《雪沉沉》
第一章 雨天的邂逅
她叫余沉沉。
曾经问她名字的来由,她的脸上先是眉头一皱,接着笑着说:“一个名字就是一个代号而已,不必要纠结这么多的。”
到最后她也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薄的长衬衣,下身呢?是牛仔短裤,被上身的长衬衣给罩住了,如此穿法,在夏天,是女生十分常见的打扮。
余沉沉在细雨中跑着,她的手如所有小女生跑步时的手那样在拘谨的摆动,我就跟在她的后面,这是饭点儿,所有学生都去食堂。
她跑的很快,我想追上去,可是貌似我有些力不从心,在进到大楼之前,我也没有追上她。
我们之前就是认识的,初中三年,其中有两年我们是同学,我们都很小,我们都很青涩,那时初中,我们都只是认识而已,没有什么交集。
之所以在高中的时候看见她,并追逐她,是觉得她这个人十分的特别,在初一的时候,我们说过几句话,当时没觉得那有什么,可是后来,尤其是现在缅怀旧日时光的时候,总会历历在目。
初二的时候,她晕倒过一次,就在课堂上,把我们全班都吓坏了。
到了高中的时候,我们竟然在同一所高中,就在我看见她并且追逐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也在这所高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一直是学习好的那种女生,特别安分,特别安静。
我当初是以这所高中的最低分数线被录取的,很险很险,我站在分数线上,然后进到这所县里最好的高中,说实话,当时鄙人不胜惶恐。
我为什么要追她呢?并不是因为我对她有意思,再说,那时候的她也没有那么的迷人,我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那时的我,因为进到高中就是垫底学生,不免自卑得不行,更加要命的是,我还没有努力学习,当然,也不是从开始就放弃,我还是努力了的,只不过,久久不见成效,感到灰心丧气了,就对学习生活开始懈怠。
加上我从山沟沟里面,到了县城里面,那灯红酒绿的,你说我怎么能够抵御诱惑?城里人穿的花花绿绿的,令我目不暇接,再瞅瞅自己的粗布衣服,我都恨不得把人家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穿到自己身上。他们真可谓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心里有一万个委屈,一万个不甘心,一万个妈卖批……
一开始,我就在学校里面像浮萍一样游荡,那学校的管理还是很严的,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地下活动”,再者,刚开始来,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熟悉周遭环境之后,才敢于挑战学校的制度,当然,这是后来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我这次偶遇她的时候,是在高一过去两个月的时候,也是在我因为一次次的学业小测试打击之后,处在放弃边缘的时候,
教学楼离食堂的距离很远,差不多有一千米吧,中间还有一些阶梯。
我们得先下楼,很不幸,我高一的教室在五楼,我得先下楼,然后跑过那一千米,才到达食堂的楼层,食堂所在的那栋楼一共四层,第一层是校园超市,在超市后面是教工食堂。
二楼,三楼,四楼乃是学生用餐的楼层。
她跑向最高一层的四楼,那是食堂最高楼层,大概可以看见这所学校的全貌,后来,我们把食堂四楼称之为“雅座”,我跟在后面,并且想着超过她,直到四楼。
那时,我在我们那个班吃饭“第一”。我是跑得最快的,基本上,那时的我一下子能下五六步阶梯,用同学的话说,我是一个特别能“飞”的学生。
我遥遥领先于班里的学生。
不仅如此,后来我还发现,楼层低的班级有时候下课只要老师拖一会儿时间,以我的速度,完全可以跑到他们的前头。
很多时候,我打完饭在吃的时候,我的班级同学才到食堂,我为此暗自庆幸。
甚至于,有一次,班主任还公开表扬我,“华子向来吃饭第一,你们要向他学习才好。”我知道那是在讽刺我,可那时,这令我很受用,像无形之中给了我鼓励一样的,使我在吃饭问题上,更加的积极了。
是呀,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
在四楼的走廊上,她慢了下来,只要穿过走廊,挨着的就是四楼食堂大厅,也没什么人赶上来,我气喘吁吁的跟了上去——我实在不服气有人上我前面去,况且还是一个女流之辈。
她刚好往后一看,“嘿!”她声音很细的跟我打招呼,当时的我正是一种冲刺的架势。
一下子戛然而止了,我还差些摔着。
侧过脸去看她,她在笑着看着我。
“你好快呀。”我对她讲。
“还好啦,还好啦。”她仍旧是边走边笑,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为何而笑。
到里面大厅了,她就站在我的前面,头发是乌黑色的,很直的披在背上,因为外面下着小雨,头发湿湿的,不仅是她,我自己的碎发,我用手一抹,也是一手水。
我没有带伞,一者我到了教学楼楼下才发现下雨了,我的身后是奔涌而出的吃饭人潮,没有回去取伞的机会了。再者,打个伞会严重影响到我奔跑的速度,这是不划算的。
我在头上抹了两下,头发上的水被我抹掉了,不会成股的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淌了。
她呢?除了同我讲话的时候转过头来,就没回头了,我能看见,她头发上的水在往地上滴。
我在考虑,她那么长的头发,肯定也打湿了,她怎么不见有什么动作?我想了想,像拧衣服那样拧干?哦,这是不矜持的,她好像没有意识到。
她的头发不仅长,而且很厚,这就难怪她不察觉了。
在排队的时候,我们前面的人是很少的,而后面呢?陆陆续续的从那个大厅的门涌了进来,我的后面已经排上了长长的队伍,你看,速度快的优势已经展现出来了。
我在往前走——后面的人在不断的挤,有的人一插队,那样,我们站在前面的便更加的急促了。
我低着头,不像后面的人那样人贴着人,毕竟前面站着的是一个女生,怎么能冒犯到人家。
我看着光亮的地板,食堂和教学楼的地板都是一样的,是暗色的,地板上镶嵌着一颗一颗的白色小石头颗粒,有些无聊时刻,我就靠着数地上一块地板上有多少白色颗粒度过无聊的课堂时光。
她的鞋不是我们学生都青睐的运动鞋,或者在那个夏季流行的凉鞋,而是一双怪丑陋的帆布鞋,白色的,上面印着一圈黑色的图案,又因为溅上了些泥水,有点儿脏了,她的腿上也溅到了泥水,那双腿也不够漂亮,瞟了一眼,没什么感觉。
一会儿,她就走了,我要了一碗肉丝面,端着就去找位置,准备享用我的早餐。
我看着她也一个人,心无旁骛的,不一会儿,在她的对面就来了一个女生,她们相对而坐,一坐下来就开始说话。
“你他娘的看什么呢?看上那个还是那个了。”我的死党兼挚友小廖端着一碗腊肠面就过来,(他是同我一起从乡村初中到这里的)依着我的眼睛看过去,那时我正在注意着她们。
“没有,初中同学。”我用筷子把碗里的面条翻开些。
“我咋不认识呢?再说,太丑了,不好看。”他转过去再看一眼,冲我说。
“不是那个,是在我对面的那个。”我在纠正他似的,生怕他看错了似的。
“对,我说的就是她。”
我就不应该同他讲这个,他在我这儿,是个阿基米德的崇信者——十足的杠精。
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早餐,这期间,我们边吃边聊,我了解到小廖的手机被老师收去了。
“你也太快了吧。这才开学两个月呢。”我的意思是他也太不知道收敛了,怎么着也熟悉了之后再放肆吧。
“开学两个月?那跟在这个学校呆两年有区别么?”他歪着脑袋,在往嘴里送一筷子面条。
我怔住了,在思考他说的这句话,我学习成绩真的不好,态度十分消极,“两年后,还是这个样子……”我不禁忧虑起来。
“咱们能积极一点不?”我反问他,亦是责备他的这种放荡过后还放肆的态度。
“不能。”他看也不看我的说。
我不再讲什么了,他应该是心情不好,多说无益。
我们草草的吃完了面,将碗放到收餐区,下楼,期间我问他手机被收了应该怎么办的事情,他只说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还不能被他家里人知道,他说保密,还在希求老师不要给他家长打电话……
我们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因为一会儿班主任会进教室督促学生学习,所以我们走得快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外面的地上是镶嵌的那种小的瓷砖,一下雨就会很滑,在那里我们都小心着。
“你注意人家很久了。”
“哪个人家?”
“那个女孩呗,你追的那个,呃——,就是我看见的那个,不漂亮的那个。”他刻意的说“那个不漂亮……”让我明白他说的是余沉沉。“你追上人家了吗?”
“没有。”我直截了当的说。
他用异样的、奇怪的、出乎意料的眼神看着我,“你跑的那么快,没有追上?”他这是以为我没有跟他说实话。
“真没有追上,我没有必要骗你。”我没有不耐烦,而是再强调一遍。“你怎么知道我追着人家?”我问他。
“好家伙,我就在你们后面,还叫你呢,你都没搭理我勒。”他看我一眼。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没有。”
“那你追人家干嘛?”
“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有人在我前面,要是你当时在我前面的话,我一定会尽力来超过你的,何况那是个女生。”我很不屑,他明显在调侃我。
那你真弱爆了,连个女生都撵不上,说出来真让人笑话,他嘲讽了我几句。我们就到教学楼了,里面已经开始有读书的声音了,这是早餐后的读书时间,一般都是读语文诗词,或者读英语,我们高一没有分文理科的时候,还要读政治、历史等科目。
我和小廖是同年级,可是不在一个班级,都在一个楼层,都是五楼。
等我们到了三楼的时候,在楼梯的转角处往下看,就看见了他的班主任,小廖那小子,顿时有些慌张,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朝楼上跑去,“先走一步。”
我只是笑笑,慢吞吞的往楼上走,到了五楼,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那场面简直是糟糕透了,只见我的老班还有其他几个老师在教室门外聊天,他应该是过来监督早读的。
“你慢点!你还可以再慢点!”老班冲着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看都不敢看他,那副震怒的样子,好几回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惺惺的快步走进教室。
没有人注意到我。进教室我也不去看别人,教室里面的读书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我低着头,快速的从座位与座位之间的巷道,走到了倒数第一排的位置上。
我坐下来,立刻就拿出了我的书,我随便拿的一本书,嘴开始动了起来,嘟哝着,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读什么。
第二章 回忆,迷惘
“人是活在记忆当中的。”这是余沉沉后来同我讲的有些深沉的话语中间的一句。回忆总是久久不能自拔,像泥潭一样难缠,还耗费时间,具体的,我并不知道我耗费了多少时间,是一个月,一年还是好几年。
有很多时候,知道深陷回忆是绝对不恰当的,可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无可奈何,别的任何有意义的举措一丁点儿也做不出来,我还是自动不自动想想以前的美好,然后顺便把那些不美好的事物在回忆中变成美好。
我是一个向往美好的人。
可是,记忆日久弥新,恰如往日重现,想象还有思恋的事情多了起来,或者频繁的去追忆,渐渐地,会不自主的往那回忆的源头追溯,这个过程是艰难的,犹如逆水行舟。
劳神费力,心更累。
我就坐在位子上,什么也不想,脑海里面空空的,像教室顶前面的空无一物的黑板,这是自习课了,都低着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倒成了闲人一个,我在想着什么,若无其事的想着,突然,就像是失望的猎手突然发现了猎物一样的,那个初中时代的一个午后闪过我的脑海,我当时像一个溺水者揪住了唯一的一根救援绳索一样,死死揪住不放了。
随之就陷入到了记忆的泥潭里去了。
那个乡村的初中学校,举行了运动会了,那个学校是镇子上唯一的一所初中学校,现在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连第一印象都还要些时候来想——那是我亲戚的一场婚礼,说的详细一些就是我的一个当老师的哥哥的婚礼,那时我还很小,我被家里人拉着去参加他的婚礼,就在这所乡村中学。
嗯嗯,这就是我对于我的中学时代的校园的最初记忆。
我们镇上的孩子们到了上初中的时候就都会上这里来上学,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这个学校建在一个平坦的地方,如果是晴天的话,那么从早上太阳升起一直到太阳落下,都能够照到操场,阳光普照的地方,风水宝地无疑。
不过,学校条件实在是糟糕,没有橡胶跑道,有的只是泥地,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层黑色的碳渣滓,呈椭圆形的跑道,一圈有400米,(这个还算是比较标准的)。在两端摆上两个大的、用粗的蓝色钢管拼接而成的一个足球门框,然而并没有什么拦网,足球场面积足够,可是并没有草地,有的还是那种长长的茅草。
虽然条件寒酸,可是并不影响我们学校领导对于开运动会的决心,学校开运动会,当时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我们都开心,老师可以放松,学生可以放松了。
皆大欢喜的事情。
那是运动会第一天,我参加了四百米跑,绕着整个操场跑一圈,我当时很紧张,我对我的速度还是不够自信的,我们四个人一起跑,我果然跑的不好,落到了后面。
我跑完了,大口的喘着气,为落后而感到失落,有几个同学端过来一杯糖水,我喝下去,就觉得舒服多了。
我很沮丧的回到了教室。
就在进到教室的时候,就看见了余沉沉,她坐的位置很显眼,就坐在我位置的前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到了我的位子上做了下来,接着就是拿着一个本子开始扇风,她面对着我,在一个黄色的的作业本上写着什么,我几乎没有干扰到她,她还是抬起头来。
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就是一种直视,虽然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可是,那种单纯和淡定在后来的时光里面时时令我想起,并且十分难忘。
我很后悔当时我没有多看一眼,哪怕一眼。
说实话,那时的我并不看好余沉沉,连认识都困难,她属于那种默默的学习的学生,多次班级第一,那时的我只是一个不好不坏,不上不下的学生,对于那些学习比我好的同学,我是十分懊恼她们的,况且,她是一个女生。
情窦还未开,我也很害羞同女生讲话,不知怎么的,我一直在女生面前感到羞怯,后来,我把这种情况归结于自卑。
现在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们当时说了些什么,尽管在后来我绞尽脑汁的想,也不能够还原当时的场景,这一度令我苦恼。
她好像是在劝慰我,“不要紧,没事儿。”她说得特别委婉,轻声细语的,反而是我,说话声音是很大的,我唉声叹气的,一副丧气样子,当时教室并没有多少人,所以我的声音格外的洪亮。她说完就低下了头,继续写她的作业。
不一会儿,她就走开了……
我只能想到这里了。
叮铃铃的,自习铃声响了起来,铃声打破了整个教室的寂静,开始躁动起来,我从那幽深的记忆里面爬了出来。
长吸一口气,才站了起来,向教室门口走去,我胳膊下面夹着一本教材,这是用于在寝室的学习时用的,对于我来讲,就只是逢场作戏的工具而已。
老班是一个稍胖的中年男人,他带着眼镜,就在门口看着我们出去。
面无表情,我在混乱之中看了他一眼,眼睛立刻就收了回来,平静的往门口走去,他算是高大,所以我往门口走去,看起来,我就像是投入他的怀抱。
我隐隐觉得他在盯着我,我想往后,像退缩的一样,可是,我的后面还有几个人,我快速的看了一眼他们,然后硬着头皮就朝前走去,当我靠近那个怀抱的时候,我的脑袋上被猛烈的敲击了两下,其迅速令我没能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就你这种做法,还要去北大,可能么?”我一抬头,老班严厉的看着我,“在想什么呢?永远不可能!”他瞪着个大眼睛冲着我说话,操着一口带着山东方言的普通话。严肃极了
我吓坏了,脸早就红了,我能够意识到我走神的时候,一定是被他发现了。后面的人走到我前面去了,突然只有我和老班了。
我不敢说话,我上高中以来第一次直面老班,也是在直面惨淡的现实——那就是几次三番下来我的学习成绩很不好。
更为重要的是,他直截了当的抨击了我的整个生命当中少有的几个憧憬。开学的时候,老班让我们都在纸条上写上我们各自理想大学。
很不幸,我写的是北京大学,从那儿开始,这就成了老班嘲笑和讥讽我的把柄,当然不仅是我,全班68人(后来人数有变动。)有60人写的北大清华,最差的大学乃是武大,后来的结局是我班同学考上的最好的大学是武大,想想当初,真是很有讽刺意味。
我的死党小廖在写理想大学这件事情上也同我一样不幸,因为那小子填的是清华大学,后来成了我嘲笑他的一个把柄。
我木在那里,就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老班举起手,准备打我,我顿时闪开,快速走了。
我从走廊过去,下到四楼,沿着四楼的走廊,一直出去就会有一个出口,整栋教学楼的灯都在逐渐熄灭,我的教室前面一半的灯熄灭了。我知道,那是老班在关灯。
我快几步,穿过黑色的走廊,在四楼的走廊旁边就是女厕所,我正在往后看教学楼的其它楼层。
从那里面出来一个影子,碰到了我,我看不清,只能意识到那是个女生,我没有做声,我能知道,她刻意让开了一些,在刻意的拉开距离。
我们是同步的,走到了光亮的地方,我才转过头去看她,“是你呀。”我看见她说道。
她在想着什么一样的,只顾往前走,好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的。“嘿!”我再一次的说。
“嘿。是你呀。”她终于像一台失灵的机器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似的。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我看着她说,她的脸色确实很难看,人只有在伤心难受时才会有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一览无余。
“班主任传达了一些消极的思想……”她就这样说了一句,似乎怕说多了会将她的心情表现出来,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
与掩耳盗铃无异。
“那没什么,我刚被我老班给打了。”我看见她听见了我说的,立刻就提起了兴致似的,眉头皱的没有那么紧了。而是看了我一眼,“那你没事儿吧。”她带着关心的语气。
“没事儿,睡一觉就没事儿了。我想你也应该是这样。”看见她笑了,只是微微一笑,可是是那么的动人,我第一次觉得她的迷人之处,虽然在后来的许多日子里,有着诸多动人的地方。这次就像是一个里程碑一样的存在。
在昏暗的、看不清的地方,我看见了她的笑容那么迷人,有一种认同感,或者被理解,甚至于,我还认为她是可以依赖的……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就同了一小段路,她就朝着另一边的女生公寓走了过去。
我远远的看见一群中年人从那边的阶梯正在往上走,我又一次绷紧了弦,那是查寝的班主任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大胖子,那是我们年级的年级主任。
私下里,学生都讲他是我们高一年级的扛把子或者大boss。是一个狠角色,招惹不得。
我看见下面还有一个人,很快的跟上他们,那一定就是我的老班。
我绕道,一顿飞奔入寝室。
拿着洗漱用的盆还有毛巾,跑进水房,挤在众人之中,开始洗漱。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老班那一口很具特色的、山东味儿浓重的普通话。
“快点儿,快点儿。”他在走廊上催促个不停。
灯刷的一下就熄了。
寝室里面床上亮起了台灯,我无心也无力再看书了,只是摆个架子,做做形式。
我隐约听见楼下有老师在教训学生,我听到了手机二字。听声音很像是小廖的班主任——那个地中海老头的声音。
后来好像年级主任也掺和进去了。我心里想着小廖这回遭了。
第三章 秋雨绵绵
过了很多时日吧,我这个人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时间概念的,很重要的原因是处在浑浑噩噩的时光里面,得过且过的那种。
才上高中,在诸多的学生里面,我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沧海一粟而已,我的学习成绩,唉,我提也不愿提起的,可是,所有人都要在你的面前提起,这是现实主义的东西,我爱搭不理的,它就在那里。
秋雨绵绵的,我在南方的一个山镇,亚热带的气候区,不知不觉的,秋天的萧瑟期已经过了,楼下的绿化带已经是格外唐突的地域,空剩下林木的枝干。
午睡起来,惺忪的睡眼,我趴在走廊上的栏杆上,吹着风,看着下面可怜的景色。雨一下,就有些冷。
我有些缩着身子往教室里面走去。有些学生才午睡起来,他们才从教室里面走出来。
很多学生都前呼后拥的往走廊那边的厕所过去,高中时期的厕所真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至少,我所了解的男生是五花八门的,有的在里面抽烟,偷偷摸摸的在里面玩手机……
我正要进到教室里面去,突然看见了对面的教师办公楼上,小廖的老班正扯着小廖的耳朵,看见小廖的班主任让小廖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班主任自己进去了。
我一看见是小廖,连忙跑到走廊的另一端,两栋楼很近,教学楼和老师的办公楼是紧挨着的,每一层楼都架天桥,通往对面的教师办公楼。
跑到走廊的尽头,也就是一个阳台,雨后的阳光透过低幽的云层,刚好照到了那一块,我冲着小廖吹哨,他抬起头来,看见我很是意外,我想问他怎么了,可是当时,距离太远,我的声音太大了要是惊动了别人(尤其是小廖的老班),可就不太好。
我没有办法,拼命的打手势,可谓是手嘴并用,小廖大概知道我的意思,他说他现在不方便,并且用手指着食堂,我懂的,那是说等到了晚饭食堂再详说。
我还是有点儿穷追不舍的样子,他突然低着头,并不动了,我不耐烦,就差冲他喊了出来,“哎呀,真是急人。”隐隐的,就马上觉得不对劲了,我回身一看,班上所有人都进教室里面去了,老班正靠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看着我。
对,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跑着进了教室。
“你的脸,怎么跟猴屁股似的?”我的同桌,小马哥这么调侃我。
我只轻声的说了个滚字,便偷瞄一眼已经站在教室门口的老班,只一眼,我就缩了起来,原来,老班也看着我,确认过眼神,我就是那个挨骂的人。
“你还看个屁!所有人都进教室了,你是瞎呀还是瞎呀,就你在外面,在那儿杵着,觉得自己很帅么?你妹的,再怎么帅,有老子帅吗?”老班站到讲台上,手指着我。
他一说完,全班哄堂大笑,我忍住不笑,还是没有忍住。
老班说完,他自己微微一笑,立刻又严肃起来,“你小子要是再让我看着,信不信我揍你?嗯?”老班带着威胁的语气。
我就在我那个倒数一排的位置上,正常的坐着,即便是许多前排的人回头来看我,我还是保持表面上的淡定。
“嗯?”老班这是在问我。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见老班向我走过来,“你聋呀!”老班几乎是在咆哮。我立刻大声回答说信,他才罢休。
他终于从后门走了,我们开始了下午的课程,“靠,今天真他娘的晦气。”我边拿课本边不耐烦的说。
下午的课程主要是文科类型的,当时高一的我们还没有分文理科,所以是所有的课程我们都要上的,我比较喜欢文科的,即便是喜欢,一个下午下来,我也没有听过多少课程,脑袋里的思绪一直翻飞,就在想小廖是不是又犯了哪一条了,“玩手机被抓了的旧事?还是跟人干起来了?还是别的什么。”
到最后,我也没有想到他到底怎么了,也懒得去想了,从认识他以来,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各种能想到的还有不能想到的错,他都能犯上一些。
我还想起了,初中时期的小廖用毛毛虫把女老师给吓哭了,还私自出校门买小吃,在食堂插队,并同值班老师争了起来,当着众学生的面挨了一顿胖揍……
想着想着,我就能忍俊不禁的笑。
晚饭的时候,我在下课前几分钟就已经准备好了,带着食欲,带着对小廖的好奇心冲向了食堂。
非常巧合的是,我到食堂四楼去,小廖还没有到,可是看见余沉沉,她,还有好几个女生坐在一起,排队的时候,就在看着她们,她们已经坐在那里用餐了,“又下课比我们早。”我心里这样想,我环顾四周,涌进来的学生,我在看小廖。
打了饭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小廖一会儿就来了,看的出来,他一脸的丧气模样,说实话,我有些饿了,拿着筷子快速扒了几口饭。小廖也是只吃饭,见我没有说话,他也没说什么,他这个人,有个什么事情,你得询问他,他才给你讲,不要指望他对你倾诉衷肠。
“怎么弄的?”我停住筷子,抬起头来看着他。
小廖咽下嘴里的米饭,慢慢的抬了抬鼻梁骨上的眼镜,“还能怎么了,就那么一点儿事儿呗,鸡毛蒜皮而已。”他又继续低下头吃饭。
“你还不知道我嘛,惹事儿精。”
看起来,他不太愿意正面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放下筷子,看向了别处,看见了余沉沉她们,几个女孩子聊得很开心,她们来得早,现在已经用餐完毕,有几个端起了餐具送往餐具回收处,她站起来,正好看见了我。
她冲我挥手,我点点头,挥挥手,她便转身跟着之前的几个女孩子走了。
我还看着余沉沉的背影,“嘿!别看人家了,人家都走了。”
“咋被老班带去了呢?你小子又干啥了?”我问他。
“上数学课的时候,我跑出去打篮球来着。”
“你这不闲的么?真是找事儿。”我看着他,他的眼里是一种无所谓的神情,我已经对这种不屑见惯不惯了,感到无奈也没有用。
他只是低着头吃饭,他说他饿了,狼吞虎咽的样子,我也开始吃饭,然后我若有所思的问他,“呃,你上回的手机……事情处理完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现在成了一笔旧账。”
“那岂不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这都是小事。”
他一皱眉头,就呈现出了抬头纹,很深,我都说他的额头深。夏天他一皱眉头,都能把蚊子给挤死。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调侃他了,而是想起了自己的境遇了,忽而发现自己还不及他了呢,“至少小廖活的洒脱自由,无拘无束,自己倒是不上不下,不好不坏……”
此种状况其实是令人难受的,就像是游泳,在水面之上的能呼气,能够让自己沉底的人多半是游泳高手;只有像我这种长期呆在水层中间的人是最容易溺亡的。
很担心,忧虑,可是似乎又无计可施,手足无措。
我同他吃完饭就进教室了,一下子就有压力了,关于学习的,关于生活的情趣,细思极恐,我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空白的令人心慌。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知道我和小廖在很多方面上是相似的,只不过,我比较内敛和克制,小廖呢?是想到什么就立即付诸行动,我即便是反复思考很多次,也不一定采取行动,比如说在喜欢余沉沉的事情上。
第四章 目的地: 东山疯人院
我要去一家精神疗养院,主要是去看余沉沉。
这个时候,我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她也是大学生无疑,不出意外的话,她还是一个比我优秀的大学生,至少在考入的大学上要比我好,211,我呢?普通二本,即便如此,现在面对余沉沉,我没有感到自卑,因为,她的生活比我更糟糕,要糟糕的多。
疗养院,在我家当地镇子上,远离闹市,在一座山里面,环境清幽,空气也好,是一个适合疗伤之处。
我刚开始听说她病了,我就有种隐隐不祥预感的,我在外地就读大学,准确的说,东北,那是在冬天,有一回跟小廖通电话,偶然说起了余沉沉。
“我靠!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我略有惊奇的问他,以为是有什么奇闻异事,以往,他总是乐意于讲一些或惊悚、或恐怖的东西来玩笑,愚弄我。
“余沉沉,那个女生疯了,真的!现在都退学了,在市医院的时候,我们有几个老乡还去看过她……”
如果说小廖不靠谱,开这种玩笑的话,我真的要痛骂他一顿,何况,这种事情,没有必要开玩笑的。我的心里,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顿时噎住了似的,任小廖在那头说什么,我也就听不进去了。
时令刚刚入冬,雪已经下了好几次,我就站在窗前和小廖通电话,我没有说话,直到小廖在那头没好气的骂了几嘴,电话里面的声音才嘟的一声,挂了。
雪下得大了起来,学生公寓外面的松树上都落满了雪,外面白皑皑的路上,只有几个脚印,世界一切,寂静无声,我痴痴的望着,就在想,余沉沉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么严重?
想也想不通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南方家乡上学,那个地方,于我现在所处位置,便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遥远的距离,触不可及了。
我打开手机,打了一个号码,电话里面依旧嘟嘟嘟的,我很庆幸,这个号码还可以打通,我一手紧紧捏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捏着拳头,在窗子玻璃上轻轻的捶着,就生怕打通了没有人去接电话。
“喂。”终于,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里面传了过来,我的身心一下子绷紧了,我像是一条被一下拉伸的橡皮条。
“是我。”
“嗯嗯,我知道,你还好吧。”她轻轻的问,声音很清晰,不见一丝慌张和不适应。
我倒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停了一会儿,为此,深吸一口气,“你在哪里呀?”
“哦,我在家里面,生了病了,这些日子,住在医院……”这时,她才有点儿慌张了,好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
“在哪家医院?镇医院,还是中医院?”我问,其实我能想到是那家精神疗养院的,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便抱着侥幸的心理这样问道。
“呃——,都不是,我在东山疗养院。”她平淡的说。
我的心里却是非常沉重的一击,我不愿意接受现实。
东山精神疗养院,在我们家乡镇子上,本是建在西边山上的,叫西山疗养院,是不吉利的,它面朝东,便叫东山疗养院。它是由一个慈善基金会出资建起来的,设施齐全,跟普通医院没有多大区别的,或者说,要比一般的医院设施还好些,很多年了,很多具有精神疾患的人,都在此地疗养。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不听话的时候,我爸就会吓唬我,说如果再不听话,就把我送到东山疯人医院里面去,一听到这儿,我便是乖乖的,大气不敢出,生怕有一天,真的会被送进去……我们当地人都叫那个地方作东山疯人院。
“噢噢,那我知道了,你在那儿呆了多久了?”
“我忘了,你知道的,我很少记这些没有意义的时间的,没有多久吧。”
“一个人?”
“不是,我妈妈经常来看我。还有我姐姐、还有……”她说话的语速还是那么的轻快,没听出来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和伤心,全凭听声音,是完全想不到她会呆在东山医院那种地方的。
听到这儿,我其实并不感到宽心,却是格外的忧虑和担心,她,有时候,很会说一些小谎话,但是大多是那种善意的谎言,目的也很简单,就是将她心底最真实的、低沉的心绪密封起来。
我了解的,顿了顿,舌头在上嘴唇上转了一转,东北的冬天就是这样,冷的很,却是干燥,在外面,冷风一吹,嘴唇就很容易脱皮裂开,嘴唇有些干,也有些着急。
“emmm,你还需要呆多长时间嘛?”我问她,其实,这个时候,我的心里面就已经打好了主意,或者更确切一些,我下定了决心要回去看她。
稍作犹豫,她显得支吾,“不知道,医生说,需要在医院待一段日子再看情况……”听得出来,支支吾吾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我当时就有些慌了,内齿咬着下嘴唇,“……没事儿的哈,很快就会好的……然后什么也别想……我会回来看你的……嗯嗯,我会很快看你来的……我其实……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走这么远……志愿填的不好……高考考不好,这赖我……”一时之间,我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所说的话,更像是在胡言乱语。
“嗯……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着急回来……不要回来了……”轻声的咦声,我就知道她哭了,之后,她草草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急忙喂了两声,听不见回应了,才看手机,电话已经挂了。
我的脑袋就像是一个铅锤一样,垂着头,抬不起来似的,窗台上已经积满了雪,窗外的雪花下得更大了,大块的雪花落了下来,砸在地上一般,重重的击在我的心里。
今天是周五,已经没有课了,我们这个专业就算是已经提前放了周末了。我痴呆的看着窗外,六神无主,天地间,银装素裹,雪花飘落,而我就站在窗前,以前,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在一个很温暖的环境中,看着冬天的雪花,这是最好的。
可是今天就不行,我看着远处,远处一片苍茫,白昼,时而有火车的鸣笛声——学校的位置离铁道不远,有一个铁路货运站在学校周边。
正面对着南方,什么也看不见,雪下的大,就阻挡了视线。
抱着头,手臂支撑在窗前,脸一贴到窗户玻璃上,就觉得冰凉,我的内心,何尝不是这样?
转身就往宿舍去,打开门,一阵暖意扑面,我立刻关上门,生怕屋里的温暖会散露出去,轻声嘭的一声,门就被我关上,床位就在门后,我没有坐下,而是到室友张琳那里要了一根烟,我平时是很少,或者基本不抽烟的。
“哟!华哥,今儿通窍了。”他这样说,给了我一支,点燃了,我吸了一口,真是觉得呛人,可是我忍住不咳嗽,直到,被呛的流出眼泪。
张琳那小子看着我这么一副狼狈样子,眼里都冒出眼泪了,冲我哈哈一笑,“会不会抽呀,还死憋着气儿,一根烟就给你干哭了,诶~你们快看,这犊子玩意儿,抽烟憋气儿,真他妈有意思。”其他几个室都呀看我笑了。
我回到自己的床位,长吐一口气,擦了擦泪水,又抽了几口,觉得好多了,便掐了,开始收拾东西,也没有什么要收的,拿了证件,身份证、学生证,带上银行卡,还有些吃的零食,装在包里面,放在寝室。
下午便去找了辅导员,辅导员是个年轻人,大不了我几岁,所以,从一开始就比好沟通和交流。
我进办公室,“华仔来了,啥事儿呀。”这是到了东北学校,同学另外给起的外号,却是和高中时期的叫法一模一样。
“老师,我要请个假。”我直视着他,我自以为,这样更能表明我坚决的态度,就是不答应都不行的那种。
“你要去哪儿,或者,有什么事情请假么?”他放下手里的笔,双手合在一起,看着我。
“家里有事情,我必须回去。”
“什么事情?你必须说清楚,不然的话,是请不了假的,而且的话,你离家这么远,至少要请假一个周……”
“不!是一个月!一个周,真不够干啥的。”
“那,那你就更得告诉我什么事情了。”
我心中很急切,此时,我觉得这个辅导员是那么的啰嗦和磨叽,因为之前许多学生请假,他基本就是绿色通道,我总觉得被区别对待了,说回去看女朋友,女朋友病了,需要我?嗯嗯,不行,他肯定是不能相信的,不是不能相信,而是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不如说个更有说服力的谎言好了。
我的右手搭在左手上,轻磨了两下,一个谎言正在我的心里油然而生,“我大爷(东北对叔伯的称谓)病重了,我必须要回去看望!”我脱口而出,显不出一丝的犹豫,之所以这样,就是怕引起怀疑。
对于这个谎,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怎么样的不合适,因为我大爷在很多年前就病逝。
他低着眼眉,我正视着他,自始至终眼神不游离,硬生生的表现出一种坚定。
“你没有扯犊子吧?”他看我一动不动,我是有点紧张的,便问我说谎没有。
“没有,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好,给你爹打个电话,我亲自问问是个什么情况,你这一去好几千里,不问清楚,真不敢放你回去……”
“好……”我气息变得凝重,有些呼吸急促,越发紧张了,我的手几乎是抖着从兜里面掏出手机的,看着那黑黑的、还没有打开的屏幕,辅导员又看着我,我真是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对于那双躲不开的眼睛,我打开手机,开始按键拨电话,打了一个自己之前的空号电话,然后,如愿以偿的无人接听。
“没人接。”
“再打一遍。”
“好。”借着这个当口,翻开了qq,找到小廖,快速戳了几下,幸好几乎是秒回的,“咋啦?”对话框出现了这两个字,我的紧张终于缓和好多了。
“帮忙撒谎。”就只这四个字,我相信,他就能心领神会的,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
我便播了他的手机,果然通了,刚开始的这一瞬间,这小子居然给我当了一回爹,真真是……
“通了么?”辅导员问道。
“哦哦,通了。”我一边回答,一边把手机递了过去,还开了免提。
“喂,您好,请问,您是邓华的父亲吗?”
“嗯嗯,是的,是的,我是他爸爸。”这熟悉的,装腔作凋,正儿八经的犯贱的声音,我当时听了,上牙齿狠狠的咬着下齿,摩擦,“要不是事出紧急,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占这个便宜的……”
“噢噢,他说他大爷病重,需要他回来吗?”
“是滴,是滴,他大爷病重了,没有几天了,我想让他回来,麻烦老师您帮他请个假哈。”
“好……”手机挂了,我便是知道这事儿成了。
辅导员从抽屉里面拿出请假条,给填上了,然后嘱托我路上注意安全,我拿了假条便出了门去。
踏雪回宿舍,把假条给了张琳。
“华仔,要回去?”
“嗯呐。”
“啥事儿呀?”
“家里有点儿事儿。我走了,记得帮我给老师看假条。”
“嗯嗯。”
我从手机上订了晚上8:00的机票,现在,还有三个小时,我出了学校,打了个车,就往机场去。
路边的路灯都打开了,流光在车玻璃上划动,车在雪地上跑,很快,我打开手机,翻到那个离线的qq头像,亦心,暗色的头像,亦如初心意思,关于这个网名,余沉沉还是给我解释清楚了的,发了两个字:“在吗?”
一如既往的,没有人回,意料之中,是呀,怎么能指望一个离线的人回你的消息?首先就不该去打扰的。
车上了雾凇大桥,从桥上看城市,夜景真是迷人,千家万户在这座城市生活,追寻幸福,万家灯火,何其壮丽,我就痴痴的看着城市还有已经被冰封的松花江。
我这就踏上了一段旅程,说走就走,真是我的风格,车里的暖风真是催人犯困,现在是下午六点,在北方,初冬季节,五点多,天就会暗下来的。
到机场,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其间小廖打来电话了,问我请假的事情,他知道我要回去找余沉沉,所以就没问,只问我请假成功与否,他了解的,就是没有请假成功,我依然会只身回去的,这亦是这许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默契,他要我落地了,给他打电话,他来机场,先在省城呆一宿,然后再回去,被我拒绝了,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我这人,就是等不得,着急得很,从省城机场落地,然后搭一班午夜列车,在第二天凌晨就可以到家乡的那个小镇子上。
行程是这样安排,现在我就处在这段旅程的首端,我想睡一会儿,可就是睡不着,尽管,温暖,也还有时间。
“老弟!你这是飞哪嘎达呀?”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搭上话。
“回家,南方。”
“那远呐!家南方哪儿的?”
“湖北!”
“呵呵,那你这来的远,今天午夜才落地吧。”
“嗯呐!”
……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上了机场高速路,还有二十分钟车程,机场在郊区,远离了城市了,那万家灯火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外面又下雪了,我一看,就有一种担心,会不会航班延误。
我忍不住问,“哥!这种天气会不会航班延误?”其实,这是一个逻辑错误的——问一个出租车司机关于飞机的问题,那得到的答案没有准确性,倒是显得滑稽。
“不会!俺们这儿开飞机的人贼拉牛逼,啥天气都起飞……还飞得老高了,那家伙,你放心就是了,老得儿(厉害的意思)了!”他操着一口东北音,笑呵呵的冲我开玩笑,着实有几分可爱,我也不说啥,点头笑了。
到了机场,我背包下了车,进入了机场大厅,果然,广播里面就通知有几个航班因为大雪天气延误了,我换了登机牌,便过去安检,还没有走到安检门,便听到通知,cz8816次航班延误两个小时,起飞时间另行通知,我本来是跑着去的,一听到通知,便站定,仰望一眼机场大厅,长舒一口气,轻叹一声。
这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什么叫另行通知?就是说,啥时候能飞了,就啥时候通知,要是再下一仗大雪,那么等到第二天早上也是可以的。
无奈之下,我就在机场大厅里面,不过,我却是走到了落地窗前面,就在那儿找了个座位,然后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雪,雪是洁白的,远处苍茫茫一片,暮色已起,却是一片荒凉的景色。
大厅中的空调很暖,有种奔波的疲惫袭上身来,还有原有的计划被迫中断的挫败感,就慢慢的靠在椅背上昏睡过去,进到梦中,却是,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的,就像是有个放映机一样,在脑海里面,一到睡眠之时,那部机器就会运转起来,画像就会呈现在眼前,我认得的——余沉沉,明亮的眸子浅浅的笑……
第五章 南江大梦
余沉沉拿着一把伞,同我站在长江边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了是有小雨的,所以之前出来的时候就她就带了伞的,而我,是无所谓的,先不说我平时毛懆懆的,几乎不关注天气预报,而且,说了嘛,是小雨,小雨在我的观念之中,就跟不下雨等同,而且,即便是下了起来,我还很享受,淋淋小雨,这是值得的。
现在是晴天,可是这个地方的气候,真是娃娃的脸,说变就会变,她把系伞的带子解开,是要把伞重新的整理一遍,我看这是不必要的,她认真细心的打开,把伞页整理好,然后收紧,我正准备说没有必要,可是没有说出口,看她那么细心和认真,实在是无法开口,或许因为紧张——我和异性交往的稀少,难免收敛拘谨。更为重要的z是我见了自己的邋遢样,不消说,跟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呀,我哪有理由去说人家过分讲究我正好缺乏的东西呢?
“太阳出来了,好热!”她说道,并没有感到不耐烦,或者有任何抱怨的成分。
“这也太热了,别晒着了,赶紧他娘的回去吧,一会儿该晒得屈黑……”要是跟小廖在一起,或者别的同学,我一定会这样说的,可是在这儿,我一定不会,所以给憋了回去。
“打开伞吧,晒人的话。”我这么说的。
“好主意,嘿嘿嘿!”她才又打开了伞,伞面是蓝色的,阳光一打,就印在地上一个蓝色的、圆的阴影,她看着对岸。
我们站在江岸上,后面是一座山的滑坡,坡地很陡,这座山的山脚伸进了长江,我们的县重点高中,即是我们的学校,就在身后的高坡上,面对着长江,我第一次进入学校的时候,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那里可以直接看见长江。
对岸亦是坡地,有很多平房建在坡上,我们这边叫白坡,对岸就叫黄坡了。
那是周末,因为我们高二的学生都是一周,只在周末的下午放半天的假,除此之外,要出去是要请假的,嗯嗯,应该就是周末了,我们站的那一块地方,居然是没有路的,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到了这儿的,我不知道是她邀的我,还是我约的她,现实真切的,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那一方境地了。
脚下就是土,这里已经很靠近江面了——再往前几米,就是江水。这儿三面环山,江水在其间流动,以往,坐在教室看长江,并不觉得它有多么宽阔,也并不觉得它有什么稀奇的,靠近它,江风吹在脸上,风抖动着裤腿,夏天,还是很凉快。
我抬头看,天是湛蓝,我该是处在了最低处,不然,这片天,怎生显得这么宽阔无垠?
朝前走两步,是迈着大步子的,江水轻轻的触及着江岸,江水清澈。
“哈!有个狗头出现了!”要是小廖在,他一定会这样埋汰我的,江水太清澈,波平如镜,我就是上前照照。
结果,总是失望——本身就在长得不够漂亮,又加上不怎么会着装和收拾,显得邋里邋遢的。
头发油油的,有些硬硬的,朝前伸着,胖脸上面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度数高。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短袖,白色的,由于穿的时间长了,就显示出淡灰色的了,洗过好几遍,都还是那样,而且,在它的下摆,还有好几个小洞洞,我就把下摆卷起来,尽量不要让人察觉到,长薄裤子,脚下蹬着一双凉鞋,热天了,那种封闭的鞋子穿着,脚底下出汗,发臭,凉鞋,就自当是一种好的选择。
不像是一只狗了,像是小时候看的奥特曼里面的怪兽,来自什么星云的亚波人……
“你很可爱的样子,如果你稍作收拾,就是帅帅的样子了。”余沉沉在我的身后,也是看着水里面,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那种甜甜的、真诚的笑容。
那个笑容,在我的心里绽开了花,因为,我的生活中,面对的大多严肃死板、鄙视不屑的目光,我的老师,我的同学,都是一样的,我只有很少的朋友,很缺爱的,自卑到骨头里的人,见到这样的笑容,是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
我蹲下来,手捧一捧水,往脸上浇,把这“怪兽”的脸给洗干净,手一伸进去,就扰乱了水中的倒影,我愣了一下,觉得怅然若失,我圆圆的脸摆了摆,甩掉脸上的水。
除了觉得水的清凉,并没有起到清洁的作用,可能是因为就是那样丑吧,我已习惯,习惯这种无可奈何,习惯了适应不堪,“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这样的,我不能够做的更好的了,即便我再费心,反正也就是那样……”
我很不好意思的笑着,冲着余沉沉,她微微低头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块手帕子,递给我,“嗯嗯,给你,擦擦吧。”
我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熊一样,伸出手去,却是不敢完全接住,就好似她是象征性的,其实是我多想。
我拿了,却没有往擦脸,而是脸朝天,对着太阳——以为这样就可以尽快的晾干。
我手里捏着那块白色的手帕子,“我们到那边桥上去看看吧,那边有桥,长江大桥,我还没有去过,现在正好隔的近,可以过去看看,机会难得。”
“嗯嗯,好呀好呀,我也没有去过。”
我们从草丛里面踏过去,就到了大桥边上了,再往上走,就是到了桥面。
江上正好有轮船过来,是大的游轮,慢慢的接近了,“你快些,有船过来了,我们可以去看看。”她清脆的声音在叫我,我赶忙上前去。
她穿着一件粉红的长风衣,在前面一摆一摆的,上了桥就往中间跑,生怕是错过了那艘轮船。
我们就眼见着轮船从我们的脚下经过,轮船上的人看着我们,很多人,老少皆有,甚至,有人朝着我们招手,余沉沉更加高兴,她举起手机,准备拍照了,聚焦,按下按钮,拍了两张,船缓缓的过桥,在船尾的地方,有一个少年——我是没有看见的,后来想起来,也要怀疑,这个少年到底是否真的有存在过了。
“他……怎么是他……他还在那儿呢?他压根儿没有……他还在……就在那儿……你快帮我看看,那是不是他?”余沉沉慌慌张张的,重新举起手机放大镜头,看船上的人,在寻觅,急切的,船还在行进,她不顾大桥上的车流,飞奔着跑过了马路,还好车少,到了另一边,看游轮的尾部,我小心的跟上去,扶着大桥上的栏杆,朝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游轮离得有些远了,加上我这高度近视,再就是那上面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就是看不清的。
只回过身来,问她,“你说的谁呀?你看见谁了?”她蹲下,手扶着铁栏杆,眼里的泪水已经冒了出来,“是他,张玉林。肯定是他的,我就看见他在轮船上,就是他……”
“张玉林?他不是……”我的话没有说完,其实我想说他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可以出现在现实世界的……
终归没有这么说,说不出口,不想在伤口上撒盐,“哦哦,那是你看错了,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这样说,也算是安慰了,尽管我知道这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所有痛彻心扉,都不能够在短时间里面治愈,长时间姑且还有重现的可能,所以,安慰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她埋着头,低低的哭了,啜泣着,我守在她的旁边,那一刻,是我第一次想给她一个拥抱,真的,那种愿望从来没有那么强烈过,给一只肩膀,给她一个依靠……
我伸出手,就又缩了回去,她像一只受伤的鸟儿,我要做的就是守护着她,不要去惊扰她,我们就那样等待着,等待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下午了,日头偏西,船已经在前面的岔口不见了,我知道,从这里一直往下游去,就是三峡,是旅游胜地,这是之前我从地图上看来的。
江上还有几艘小船,有的是附近的渔民,有的是货运船,可都是小船,并没有游轮那样壮观,唯一壮观的,就是大江,江风吹上来,身后是马路,上面车来车往,不论是这大江,还是这车流,还是已经离开的大游轮,敢问有谁知道我们这两个少年心头的苦恼和心事?没有人,当然,我们也不知道,这大江有什么烦恼,行驶在马路上的车中人有什么心事,那艘游轮又将会发生什么故事……
一切都是不可知的,天地寥廓,你我尽是无知者。
“别哭了呀,没有事情的,什么都会过去的。”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那瘦弱的肩膀,因为悲伤就一抖一抖的,我看见了着实心疼,我看着江水在流,真真是恨——什么都会过去,往事像是江水一样流走了,消逝了一样的。要是能留住回忆,那该多好呀,那样,她也就不用这样伤心。
她一直蹲在地上,最后腿都麻木了还不肯起来,天色渐晚,我还是记得周末要上晚自习的,这是学校的规定,暮色苍茫,江风吹在身上,凉凉的,我去扶她,好歹是将她扶了起来,夜幕之中,两岸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我看着她的脸,都已经浮肿了……
“回去,我们回去吧,走吧。”她不说话了,中了魔似的,她的手捏成了一坨,是拳头形状的,我试着去松开,却像是石头一般,很硬,我放弃了,索性握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回走,下了大桥,就在路边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坐进去。
“去哪儿?”
“一中。”我顺手就关上了车门。车子沿着盘山路往上走,一路上路灯亮着,她就木木的看着前面,我却是盯着车窗外,车子在盘山路上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大街上,学校的位置还在大街的上面一些,司机把我们带到学校的大门下面,我们这才下车,我付了钱,她就站在边上。
车子一拐弯,就走了。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说话了,直接走就行了。”她淡漠的对我说,那种低沉又坚决的声音真是不可冒犯。
“我们一起走呀,已经迟到了的,快些走。”我再去前面望着她,跟她讲要快走了。
她却是置之不理,我伸过手去,要拉住她,却被挣开了,我呆住了,我是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的,就只好沉默,不过,我的心头想的却是那个严厉的老班刘强,我这迟到这么久,会不会被他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顿,会不会打电话给家长……
兴许是天性懦弱吧,就是这么没有出息。
“你走呀!不要管我!”她倔强的脾气就上来了,一看她这样,心里就极其不舒服,我的激动的情绪就上了头了。
“我喜欢你……”我基本是把这三个字给吼出来的。
她朝天一看,很无奈的长吸一口气,“滚蛋!”这一声厉喝,我措手不及,我的眼睛就像是进了辣椒面似的,又热又辣。
她生气了,我知道的,是真的生气了。
我往回走,她就往后退,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头油然而生,我跑了起来,她像是陷入了她身后的大洞之中一样……我最后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她倏地消失了,就不见了,在那安静的人行道上,我急的不行,还看见地上有她的影子,恰如山重水复,又柳暗花明一样的感觉,我连忙去捕捉,我飞身过去……
广播声音响起了,“旅客朋友们,现天气状况良好,可以起飞,航班cz8816……”我醒过来,靠在那张椅子上,我的旁边的座位上也有人了,我该是被惊醒的,因为有那么一会儿,我根本就缓不过神来。
我透过机场大厅的落地窗,风雪的确停歇了,现在也就是晚上九点了,我睡了三个多小时了,夜幕下,机场的灯也打开,我能看见外面,几架飞机已经开始移动了,许多乘客在登机口排起了长队了,我拧着包去过安检,也去登机口等着了。
我此时的感觉是如梦似幻的,因为我好像觉得还是在梦中,迟迟走不出来一样,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系上安全带,我依旧在想,那个梦到底代表着什么,或者预示着什么,因为我有一种迷信的观念,那就是梦这种东西,总是代表着什么,而且以往,有几次应验,所以,我会斟酌梦的含义,大多数时间都是无法预测准的,只有在某件事情真正的发生了,我才会马后炮的说,“哦哦,原来是这样呀。”
这是没有意义的,直到飞机起飞了,有些颠簸了,才作罢,想不通的事情,就拉倒,既然踏上了归途,不论发生什么,到时候终归会明白的。
第六章 大梦初醒
这是噩梦,我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噩梦,她所追寻的,跟我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能顾及到我的,只是出于善良,而这,是每一个善良朴实的女孩子都具有的性格,真正令她惦记的,是那个她为之泣不成声、痛心不已的人,我还了解,她很诚实,不太会隐藏情绪,所以,那是她的真心实意,正当她已经失去了另一个人——张玉林。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觉得有机可乘的小狼,扑了上去,结果却是被人一脚蹬飞了。
这,就是整个梦给我的启发,那时,我也并不明白什么弗洛伊德,至于周公,就更是天荒夜谈,分析来分析去,就是惨兮兮的结局。
飞机起飞,在夜空中,除了发动机的嗡嗡声——慢慢的就适应了。一切都很安静,窗外一片漆黑,我觉得自己是呆在一个小房子中,机舱里面的灯开着,机舱里面倒是看得清楚,目光所及,也就是这些,许多乘客已经在座位上睡着了,只是偶尔有小孩儿的哭声。
空姐在上飞机不久之后就发放了宵夜了,之后,就是毛毯,许多人都要了,方便晚间睡觉盖在身上,空乘走到我这边的时候,旁边的乘客要了毛毯,我靠在椅子上,试着闭上眼睛,全然没有困意,睁开眼睛,伸出手去,却在空乘去拿毛毯的时候退了回来。
“不用了,谢谢。”
“好的。”空乘拿着剩余的毛毯往后去了。
“既然我是睡不着的,那还要毛毯干什么?既然这样,就不要浪费资源……”我这样想。
飞机广播通报了飞机时速8000kmh,还有高度5000米,我不知道到了哪个地区了,手机在上了飞机就关机,我也不知道余沉沉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她就讲过她失眠,我想,今天她也不会例外的,我听过一个特别荒诞的心理学说法,说,当你失眠的时候,就会是有人在想你,我就倒过来一想,嗯嗯,她肯定没有睡着。
我宁可自己没有想她,或者,整个世界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想着她——那样她就可以安然入睡。
“飞机到达武汉的时间是多少?”
“早上五点三十。”
有人询问空乘时间,我一算,这就正好,到了省城,就搭最早的一班火车回去。
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我无法承受孤独向我袭来,孤独就像是一个大胖子压在自己身上,喘不过气来不说,还要费神费力的去挣脱,真是糟糕透顶。
那还是让她失眠好了,我,就是这样,一个特别麻烦的人,明明确定好了,却还是出尔反尔,这就像什么?就像是跑一百米,铆足了劲冲了出去,却在中途,由于某些原因折返,你说我突发奇想也好,神经质也好,可就是这般的捉摸不透,所以,特别讨厌一些人说了解自己,理解自己,体谅自己……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我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外人又哪里来的勇气说这种话?
我一直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慢慢的就会适应孤独,孤单。就不会去奢求那些不必要的身外之物,就十分的清楚,自身处于什么样的境地,需要做的是什么,什么才是需要追求的,我发觉,这是最干净的状态,像苦瓜,虽是苦得很,到了心底,却是甜的。
我不知道怎么睡着,我不晓得最后自己怎么跟孤独这种情绪,不,是一种形态达成和解的,好像是莫名其妙的流泪了,我两只手握在一起——这样能让自己觉得亲切一点,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中间有一段时间醒了,迷迷糊糊的,我的耳朵里面很疼,我当然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尖锐的痛感在耳朵里面,我试着两手捂着耳朵,把手指伸进耳洞里掏掏……总之,就是想缓解疼痛,那根本没有用处,到了后面,在束手无措之后,便由着它疼好了。
下一个时刻,就是到达了目的地了,飞机颠簸着下降,天已经有些亮了起来,可能是天气也不太好的缘故,低空,显得阴沉沉的,下头也看不清楚,远处航站楼前有一些飞机,早上灯开着,航站楼里面有一些人,只不过因为太早了,所以人是比较少的。
飞机的起落架着地,心中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了,减速,直到停止,飞机转到航站楼停了下来。
我下飞机,这个机场我到过几回,我只有一个包,所以用不着拿什么行礼,径直的走了出去。
在机场坐大巴到了省城火车站,到了早上八点,我出现在了火车站,这天,天气不好,我在客车上看见有些轻飘的雪,经过大学城的时候,我特意站起来看,因为余沉沉学校在这其中,我听说造访一个人曾经呆过的地方,更有利于了解她,那块地方,正是在中央商务区,很是繁华,大清早的写字楼里面灯光通透,路过一所大学的门口,树木掩映,这学校绿化做的真是好,我想,虽是处于闹市,却肯定安静。
当时我会斟酌,余沉沉呆在这儿,会是怎么样的心情,没有下车看,所以不晓得那是治愈系的环境,还是像所有城市那样淡漠的环境,我自然希望是前者的。
手机上订了火车票,八点二十的,时间就很紧,决定在火车上吃东西好了,有些慌张的取了票,进了站,排队,上车,找好座位,火车开动,我拦住卖东西的人,一桶泡面,五块,我买了一桶,泡了便狼吞虎咽起来,因为自昨天从学校出发以来,没怎么吃饱,飞机上提供的也实在是有限,吃完面,从包里掏出了之前留的零食,饼干,面包之类吃了一些,将它们消灭了差不多的时候,打了个嗝。
靠在座位上,这才意识到什么,重新拿出了手机。
“嗯嗯,我在。”qq对话框里面,我看了发消息的时间,是早上早上六点发的,那时,我正着急订票,只是扫了一眼,心想一会儿再说。
“起的这么早呀?”其实我明白她失眠的事情,我这么问,怀着侥幸,想听到肯定的答案的。
“嗯嗯。”她这么说,接着弹出下一个对话框,“其实是没有睡着,嘿嘿。”还发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因为天太冷了么?该把空调开着,或者叫她们加床被子的。”
“没有,这儿很好,就是我自己一直睡不着而已,赖不了别人的。”
“怎么会这样呢?失眠还很严重么?”
“还是那样呀,医生倒说好好调养就会好起来的,这段时间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嘿嘿。”
“那……”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就只发了这个。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接着一个斜视的表情。
“好,可以。”我只能这样答。
“你在哪里?”她问道。
“我回来了,中午就到家了。”一个大笑的表情。
“哇哦~,你们这么早就放了寒假,真是够早,我们学校,华华(她的同学)前天说还有一个半月才放假呢。”
“不是,没呢。”
“那……莫不是你想家了,然后翘课了回来?嗯嗯,这个解释是最合理的。”
她这样说,我就恨不得直接说想她了,或者担心她,要回来看看她好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恍如激流窜进了心头,又被我抵制出了去。
“呃——,没有没有,回来瞅瞅你,嘿嘿。”我这样说,此时我已经做好了挨怼的准备。
“切,我又有什么好看的!尽是浪费时间!”
“你挺好看的呀?”
一个白眼过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就这一句,我的心就沉了下来,可是并不生气,因为理解吧。
她在医院里,我觉得那是多么惨淡的时光,不愿意把那种惨淡的暗面给人看,这是她的性格。
中午差不多十二点钟,我到了家乡小镇,这儿天气晴朗,没有雨雪,只是有风,典型的秋风,山上变得光秃秃的,仍旧青葱翠绿的是松树和一些杉树。
我得先回去一趟,看看家里人,再收拾收拾了去东山医院。
打算先去东山医院的,只是觉得那太唐突,我搭了便车回去了。
家里依旧是那么的冷清,母亲抱着一堆毛钱坐在门口织毛衣,旁边还有一个李婶一起。
“阿华回来了!”我就叫了李婶和母亲一句,婶子扯着嗓子说道。
“你放假了?”母亲抬起头,手里面没有停止穿针引线,我看见她的脸色有些暗淡,手也还是那么的粗糙,穿着布鞋,身上穿着一件比较厚的棕色褂子,长毛裤,一见我,笑了出来。
“没有,回来有些事情,过两天就去。”
“哦哦,挺好,进屋吧,里面有火。”母亲对我说,一边让开了椅子,她让我上前,她在后面。
我其实知道——这么冷的天,她为何执意坐在外面,而不是在屋里头抱火取暖。
“你们为啥坐在外面?”我这就显得明知故问。
我母亲不说话,李婶也只是笑笑,是那种我已经见惯了的,置身事外的笑,很厌恶,却无从反驳。
其实,我早就听到了屋里面的动静,呕吐声或者是唉声叹气的声音……
“他又喝多了?”
“咳,还不是那样儿,你还不知道他?酒蒙子一个。”我妈像是在替别人开解似的,我亦是很无奈,在踏进屋中之前,就尽量克制住。
我爸就瘫坐在一个圈椅里面,不知道原委的人,以为这是一个久病的男人,只有我明白,这就是烂醉如泥的状态,他一直这样,喝完酒,是见不得人的,一见人就像是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在他的诸多酒友当中,都说那是酒品问题,在我们家里面,那却是刻骨铭心的灾难。
我们一进去,他那双已经喝得红肿的眼睛便睁开,像两只灯笼一样的瞪着我们,两只嘴唇相互摩擦一下,我再一看,他的一只鞋已经被他蹬飞了出去,落在了角落里面,他的面前就是一大摊子呕吐物,酒气扑面而来。
“妈的,谁叫你们滚进来的?滚出去……不要打搅老子喝酒!”他一边说着就将放在地上的酒瓶子再往嘴边凑。
“阿华回来了,你别喝了。”我妈比平时温和的声音再提升些音量对他说,可那也算不上大声音了,她不敢对我爸那样高声言语。
我亦是瞪着他,我就不相信,他就那么的六亲不认了?酒精的作用真就那么强大,还是他借着酒肆意妄为?
总之,不管是怎么样,我上前一把夺过了酒瓶子,一下子顺着门口扔了出去,啪嚓一声,酒瓶子就摔碎在外面的石板上。
他就那样望着我,像一双死人的眼睛,他的手撑住圈椅的边缘,想要站起来,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挥舞——那应该是习惯性的想要扇我耳光。
两只手没有平衡,所以就又跌了进去,我妈一面招呼李婶自己找椅子坐,一面拿着扫帚开始清理,她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看到希望似的,动作很快——这能显出她心头的愉悦。
我当时气呼呼的,我妈正要端走放在他旁边桌子上的一碟花生米,他却故意伸腿,一脚打翻了她手上的碟子,又是啪嚓一声,碟子掉在地上打碎。
就在那一刻,一切都戛然而止,“妈蛋!”我一步就跳将过去,扯住了他的衣领子,就要将他从圈椅里面揪出来,我妈扑上来,激动的、声嘶力竭的叫,“停手!”
李婶也过来拉住我,我的脸涨得通红,最后好歹是松手了。
我的内心翻涌,却没有作声,他像受惊的狮子,也并不动了,就那样朝天仰着,呼呼的出气。
我被妈和李婶拉开了,“不要这样,这样别人看见了不好了,该说你不孝……”
我被推到了里屋去,在那里,我妈把我按到椅子上坐下,我看见我母亲的眼眶红肿,有几滴泪水从她的被油熏的、蜡黄的脸上滑下来,掉到地上,砸在我的心里。
我不敢正眼看着我的母亲,我怕撑不住也会哭起来,我宁愿嫉恶如仇,亦不愿意声泪俱下,之所以如此,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无力抵制,无法终结。
我母亲见我平息些了,才说出去煮饭,等饭做好了就叫我,我没有应声,我心里不能够平息,那股子怒气上来,甚至埋怨她们就不该拦着我。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跟自己的父亲动手,在世界的一个角落,我干犯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大失所望,痛心疾首。
此刻,在这个家中,或者说,一如既往的泥潭里面,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也就暂时忘记了东山医院,天色也渐晚,不论什么事情,也只有等到明天。
第七章 抵制镇静剂
我红着眼睛,就坐在病房里面,她靠在床上,气色还行,没有想象的那么的差的,脸上还有些红润的气色,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因为我之前不止一次的想过,这种类型的病征,要么就是大叫大闹,失去了意识,要么就是痴痴呆呆的,木头人似的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结果都不是,这真是令我感到庆幸,她都不是,她跟平时是一样的,像是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健康的女孩儿一样的活泼和气质满满,以至于我进入那个疗养院,或者说医院,这儿的气氛真是令人感到窒息,大门外面还是瓦蓝的天空,青悠悠的松树,一道白色的大门呐,就阻断了这所有的东西,将所有的美好都隔断。
我讨厌医院那种以白色主打的格调,它预示着不详,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了,也是最脆弱的颜色——其它颜色的东西一沾染,便就脏了。
白色加上安静,或者因为病痛而发出的大喊大叫,再或者,木呆呆的眼神,游离不定的脚步,在这之前,不能想象我还要踏足这样一个世界。
我在门卫处登了记,门卫是一个老头儿,胡子拉碴的,很有些白头发了,弯曲着的手指头上夹着一根烟,我走到窗口处。
“干啥的?有事儿么?”他这么问,算是履行他的职责,在我还没有说明来意之前,询问我这个闲杂人等。
“哦哦,我是来看朋友的。”我其实已经犹豫,是说同学还是朋友,都一样的呀,门卫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们的故事,那么什么身份对于他来说不都一样的么?
不过他还是不马虎,“带了身份证没有,给我看,然后在这儿签个字。”
我不想说没有来试探他的下一步,索性乖乖的掏出了身份证,给他看,他推出一张登记表,还有一根中性笔,我看出来了,这里绝对是鲜有人到的,因为那张登记表是空白的,就连那根中性笔笔芯也是满满的……
“你什么朋友在这儿里面呀?这儿的年轻人可是不多,就那么几个,我都认得的。”
我就看他一眼,并不想说出余沉沉,“哦哦,就是我的朋友,呃……算是亲戚吧,好多年不见了,听说生病了在这里,特地来看看。”
他看着我签上自己的名字,抽一口烟,感慨道,“难得呀,这地方,有的孩子得病了,父母送了过来,交了钱了,就人间消失了似的,看都不带来看一眼的。”
我正儿八经的签下了字,拿了身份证,从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去了,进到里面,面对的就是一栋楼,拢共有六层,这就是主楼了,也该是病人们休养的地方,最上面有几个醒目的大字,“东山精神疗养院”。后面还有几栋楼,我有注意到,最边上还有围墙,墙头依稀见得到铁丝网,有几棵孤零零的树,由于时令的原因吧,一地黄叶,树梢也就是空荡荡的了,格外的萧瑟。
地上都是铺的地板,有一条大道直接通到主楼,我走在宽阔的大道上,头上的天空空荡荡的,不远处有几个穿着那种条纹的病号服的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个女人呆在一边的木凳子上一动不动,我往前走,有几个人看着我,我的穿着打扮,真是这里的另类,好比白色绵羊群中突然出现的一只黑绵羊。
有个男人冲我笑,莫名其妙的,就是那样,好像是一个人看见了中意的好玩意儿似的,我不敢多加理会,直接奔门口进去,来之前我就给余沉沉打过电话了,我问她在哪座楼里面,她不太愿意说的,终究是招架不住我的再三盘问,她终于说出了她所在的位置——五楼503。
除了一些出来溜达的病人,还有就是一些医务人员,他们都穿着白色大褂,神态颜色也是有别于病人的。
在进入大厅之前,我意识到什么,转身又往外面看了一眼,空白的画面,仍旧只有秋天的萧瑟,慢慢转头,就看见那大厅里面有个接待窗口,里面是有个女人的,中年女人,她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搭在一把椅子的靠背上,刚开始,她低着头在里面做什么,只看见她的头一动一动,大概是听到了有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就又收回了眼睛,那感觉,仿佛是升起的太阳瞬间就又掉进了西山,我上前去,她宽阔的眼睛里面镶着眼珠,她的头发往后束着,扎成一股。
“找谁?”还未等我走近,她便干脆利落的问道,她的嘴巴撇着,看我犹豫的样子,显示出不耐烦。
“一个朋友……”话还没有说完,她瞥我一个白眼,微微吸一口气,这是什么?是又不耐烦,又很无奈。
“说名字!”她稍作镇定,对我说。
“哦哦,余沉沉。”
“签字!然后从这儿右手边上去,有电梯!”又是推出一张登记表来,我麻利的签下字,转身便往她指的那个地方过去。
进了电梯,仰天长吐一口气,我居然有些紧张,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从进入大门之后,我的神经就绷紧了,直到现在,也并不感到轻松,像是发条一样,越拧越紧了。
我的一只手里,提着一些水果,方才在镇子上买的,塑料袋不响,我都会忘了我还提着一袋子水果。
电梯停了,门一开,我出去,这里不比一楼大厅空阔,除开走廊,两边都是病房,正好有个护士经过。
“打扰一下,请问503房在哪里?”
“右边走,自个儿找!”又是同样的一种冰冷的声音,她好像天生就不会客气和谦逊。
我懒得同她道谢,快步右拐,一边注意着两边病房的门牌号,终于,我停在了503房间的门口,门关着,里面没有动静,不同于别的病房,别的病房都会发出一些声音,而这儿,仿佛就没有住人一般。
忍不住再看一眼门牌号,生怕弄错了,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动静,又敲了敲。
门开了,她就在我面前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张笑脸露了出来。
“进来,进来。”她让开让我进屋,我走进去,这个房间里面拢共有四张床,但是只住她一个人,她的床位在最外面,靠窗的位置,嗯嗯,这我是知道的,她喜欢靠窗的位置,高中时候,座位是在窗边,坐火车,也最好是靠窗的位置。
“你一个人呀。”我终于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不用她多说,就拖把椅子坐了下来,她靠在床边,脚下是拖鞋。
“现在是的,早上医生过来查过房了,昨天姐姐来过了。”她很开心,我能来,这下她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的,床头柜上有花,该是她姐姐送过来的,我指着那束花,“姐姐送过来的。”
“嗯嗯,是的是的,她那天说是从镇子上买过来的。”
“嗯嗯,百合。”
“对哒对哒,就是百合,姐姐还蛮会挑的,粉色的,还有香气,我很喜欢。”
“这儿,没有人陪你,吃饭洗衣都得自己来?”我这么问。
“是呀是呀,我只是这儿有问题,手脚身上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又不是动不了。”她指着自己的头还有心的位置,冲我说。
“是哈是哈,我不了解,只是你在医院里面,该有人照顾的。”
“有呀,我不是给你说过的么?我的妈妈还有姐姐会经常来看我的,给我送衣服,还有妈妈做的好吃的……”她幸福的诉说着,那是一种很知足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的烦恼。
她说完,我倒是陷入了沉默之中,她越是这样的平常心,我心头越不是滋味,我想的是她大哭一场,把她心中所有的伤心都吐露出来,再要么,像多数人那样,愤世嫉俗,悲天悯人,抱怨世间不公不正……
可是,这些预想的都没有,她是开心的,从她透亮的眼睛里面,看不出丝毫的沮丧,她的甜甜的笑露出来,真就是朵花儿。
“对了,医生是怎么说的,还要多久?”我本来应该由着她的开心的,可是,我着急了,我太急于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太想知道经历了什么,是怎么的来龙去脉,这一切的悲痛要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我也不晓得呀,医生说让我留在这儿观察,按时吃药,观察一段儿再看情况。”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她看着窗外,窗外,窗外看见的,是近处的一座高山,依稀听得见流水声,远处的山峰只有个影子,黯淡的影子。她看着那边,不说话了。
我靠在椅子上,就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就在我的面前,屋里的空调细细的声音,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那么单薄,不管是衣服还是她的身材,她瘦了好多,那件衣服的袖子,显得很空,她的手膀子细了……更瘦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头登时就堵得慌,全身血液减速一般,我看着她,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心头气乎乎的,我都能感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音明显的在加速,就像是那天抽烟憋气似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掉了出来,我伸手去挡,她回过头,脸上满是晶莹的泪光,我知道的,她虚弱的身子站在窗前发抖——她不想让我看见。
我们是同步的拭去眼泪的。我,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即便是有些时候伤心到极致,也只会咬着牙齿,对着墙头恨恨一拳头。
她在缓解,我也是。
“换个话题吧,我们,这个话题太沉重,有点儿受不了。”她说,用她那已经是克制的,却还是微抖的声音说。
“好。”
我们聊着过去的事情,回忆的长河里面,我说着我知道的,她也知道的往事,还讲着她陌生的故事,她讲武汉,我讲东北,我们说着说着,笑着笑着,她讲着好玩儿的事情,我讲着有的没的事情,逗她开心。
不一会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了,这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的后面紧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女子,想必也是这儿的医生了。
“这几天,她的情况怎么样?”男人指着余沉沉问后面那个女子。
“哦哦,主任,她这几天,比之前的情况要好多了,药物加量了,然后幻听的情况也缓解了……”
余沉沉见到这个女医生正小声叫杜医生,女子并没有搭理,只是在跟那位“主任”讲她的具体状况,还有一些是接下来的治疗计划。
说完,那位主任点点头,便转身出去,杜医生也就看了我一眼,便对余沉沉说下午继续打镇定剂,还有嘱咐相关药物的事情,说完便转身走了,嘭的一声,门就关上。
“你要打镇定剂?”方才他们讲的那些药物,我是不明白的,这个镇定剂,倒是晓得的,大概就是对于失去意志,发疯发狂的病人所用强制用的药物。
可是余沉沉,明明是不符合条件的。
她先是低着头,然后躺在床上去了,直直的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
“你不应该来的,你来就是很多余,我都听见他们在说我是个疯子,是个脑袋有毛病的人……”
那种一本正经的说话,我都当真了,我环顾四周,就只有我两人,再听听,也没有别的什么声音。
“幻听了?”我心里这样想着。
她歪过头来看着我,“我不愿意去打镇定剂了,那种药总是让我的头发晕,全身无力,就像是被电晕过去似的。”
“医生说那是药,要按时用药,你就坚持坚持,会好起来的。”我就这样说,聊表安慰。
“你懂什么!这里的所有人,不管什么神经病,每天都被注射两遍镇定剂,这是什么?是没有尊严的奴隶!我是什么?我成了什么了?我还算不算人?”她大发雷霆,抱着枕头就哭了起来。
“没……没事儿的哈。”我教条式的回答,其实,我忽略了,兴许她是对的,她也许是最清楚的,对于这一切,有最真实的了解,而他们,只把她当成一个病人,也仅仅是个病人。
这是不公平的。
呜呜呜的声音,惨烈,不多会儿,也不知道为啥时间过得那么快的两个护士就闯了进来。
“503的出来跟我们去注射镇定剂!”我打量了一下来人,两个一个胖子,一个瘦,更加吸引着我的,是她们腰间别着的电棍,她们往前走,两根电棍就一甩一甩的。
“我不需要!请你们出去!”她亦是那样冷冰冰的对她们两个人讲,还带着命令的口气,认真威严。
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你这个阶段,必须按时用药,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那个瘦一些的女子说。
“你是家属?”那个女胖子对着我,开口问道。以一种别致的眼光看着我。
“哦哦,我是她朋友。”
“朋友?是朋友你还不劝劝她,让她乖乖跟我们去?”这就算是在质问我了的。
“这个……她真的就需要去打那个镇定剂么?她现在情况不是很好么?能不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立场是对还是错,因为我站在了余沉沉这一边。
“哼,你可真够朋友的,她是个病人,病人就得听医生的,你却听一个精神病人的……”那个胖子女人在我面前说。
我却无动于衷,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余沉沉躲在我身后,我要做的就是不让她受任何伤害,即便,我不分是非,亦不问对错。
她就在我的身后,我也不有所表示,我觉得争论和辩驳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等着,等着她们妥协。这种话想法一开始就是错的,侥幸的成分太大了。
“去,办公室把主任叫过来,让这小子跟主任说好了!”她们见我不作声,女胖子叫那个瘦的护士出去叫那个主任,也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个矮男人。
她出去了,我干瞪着眼,方才我还在想,是不是退一步跟她们沟通,可是到了现在就不行了,因为那个胖女人叫那个主任,就是在威胁我,我这人,最厌恶威胁,“怕了你不成?我倒要看看主任来了又如何?”我心里在跟她赌气,也在跟自己赌气,就是不服!
-不大一会儿,就有脚步声,那个矮个子主任从门口进来,后面还有那个瘦护士和杜医生。
“怎么个情况?”他问道。
“主任,这小子拒绝病人接受治疗,怎么说都不听。”她毕恭毕敬的对那个主任说,那种态度,真是好的很,与待我们的态度大相径庭。
“沉沉,你咋能这样呢?不是说好了要好好接受治疗么?”那个杜医生说。
“听说你小子,不同意她接受治疗了?你是谁呀?”那个主任的眼睛盯着我,就是那种从高处往下俯视的感觉,个子没我高,却是盛气凌人。
“我是她朋友。”我照直说。
他那张死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不知是轻视,还是好奇,“你们是男女朋友?”
“不算。普通朋友。”
“哦哦,她现在病了,需要镇定剂,才能让她病情稳定下来,不然的话,她一发病,就很难办。”他说,看我还是对他缺乏信任,接着说,“这样吧吗,我给你解释一下这个精神分裂症吧……”他通俗的给我讲了精神分裂症,并讲明余沉沉目前的状况——轻度精神分裂症,伴随着之前的抑郁症。
似懂非懂的听他说完,也十分的真诚,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必须接受治疗——打镇定剂。
那两个护士从我旁边,拉走余沉沉。“不!不要!我不要再打那种东西!死也不要!”
她的拳打脚踢,令那两个护士很费劲,她的拖鞋用力蹬在地上,在地板上发出呲呲的响声,浑身挣扎,正在将她往外拖,我一见这样,边上去大吼一声,“住手!停下。”她们置之不理,我上去一把拉开了她们,“请你们不要这样,她自己会过去的!”我斥责她们道。
空气都凝结了。那个主任挥挥手,她们才完全松手。
我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头发和衣服都拉扯乱了,脚下的鞋被她蹬走,她木木的,痴痴的,惊魂未定,脸上除了泪如泉涌,看不见其它的任何表情,我看到了一个真是心如死灰的人,我心痛不已,我梳理她的头发,亦没有拒绝我。
啜泣着,像一只生病的小猫,手臂上红红的,该是方才被那两个人拉扯的,我看着那两个“暴徒”。
“我陪你去打针,好不好?”我对她说,那双眼睛抬起来看着我,摇头,那是一双央求的眼睛,只有到了边缘地带的时候,一个人才会展现出这样的眼神。
“听话,乖!”我轻轻的说道。
她不说话,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感到绝望了。我轻推着她往前走,后面几个人也就跟了上来,我们去到另外一个房间,门牌上写着“存药房”几个字,那里已经排上队了,大概都是注射镇定剂的病人,一切都很安静,从里面出来的人,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三个人一齐进入,依次进行。
我们站在最后,前面也就几个人了,余沉沉不说话,走廊的尽头是正在下落的太阳,今天本是阴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冒出来的,现在正在下落。
我就在外面看着余沉沉进去,开始注射镇定剂,仍旧是面如死灰,注射后,她出来……
我原本只是认为余沉沉不需要注射镇定剂,因为她没有过激的情绪,但是她却格外的排斥镇定剂,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那种抵抗程度,该是有什么苦衷,我不明白的苦衷。
她出来就往病房那边走,也不理我,与之前那个人真是判若两人。
我跟进去,她躺在床上,拉上被子,便就开始睡觉,我坐在旁边,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说话,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站起来,站在窗前,我在想,她的苦衷到底是什么,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到底有多么痛苦……
真的会想,若是自己来替她经历这一切就好了。可是不能。
看她熟睡,我下楼,一楼大厅里的值班室的人已经换了,变成了一个男的,因为我的穿着不同,所以他看着我出去,这座主楼的后面就是食堂,那里已经有病号在吃饭了,我走了过去,伙食较好,荤素搭配,我走到窗口。
打饭的师傅看见我走过去,“外来人不能在这儿吃饭,这儿的饭菜只供疗养院中的医生病人。”
我顿时明白,这座疗养院相当于寄宿医院,即是交完钱就负责病人的吃穿的,所以有些封闭式管理的模式。
“我给钱的。”
“十块钱一份!”
“我的朋友在这儿住院,我需要给她带一份儿打包回去。”
“不行,要她本人来,否则你就都得给钱。”
“可是余沉沉还在睡觉,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就是错过饭点儿了。”我想,其实,我不应该这么计较的,就二十块钱的事情,大方一点,或者,让人占些便宜,吃不了多大亏的。
我直接给了他二十,他快速的打了两份饭菜,我拧着回去。
余沉沉果真还没有醒,我把饭菜放到桌上,一个人端着一份开始吃了起来。
一吃饭,才觉得浑身疲劳,身心俱疲的感觉,我也是觉得,这一天,真是,很有一种挫败感,环境的压抑,还有事物的繁琐和不如意夹杂着,心情依旧很沉重,腹中饥饿,终于转移了些注意力,把那饭菜咽下去,之后就在另外一张床上和衣躺下,不知觉间睡着了。
第八章 黑夜和月光
她是独立的,任何人都是,只不过我们都没有发现并着重标注而已,事实是我们毫无依存,那样的精神状况,真是说不清楚,为什么说不清楚呢?她有心理疾病,精神病,哦!我不愿意提及的,好像,这是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绝症。
我所纠结的,是某种真相,近乎于真理的存在,它到底是在大众的手里,还是被她掌控,我希望我们都是傻子,而她只是因为掌握了真理而显得另类,因为人们嫉妒的法则,所以她必须遭受惩罚。
那样,我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大义凛然的带她逃离这个地方。
窗外的夕阳,有的人想它早些下去,尽快的迎接黑夜,可是,那仅仅就是个想法,无论你使多大的气力,也无论你的冥想会有多么大的能量,在天空大地之间,都是一片苍白,只有时刻真真的到了,才会日落……
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刚睡醒,由于太累了,睡得特别死,起来头有些发昏,眼望着天花板,空白,明晃晃的,这是屋里的灯已经打开了,我看见余沉沉正在翻书,直勾勾的盯着那本书,我起来,她也并不搭理一下。
该是看得入了迷了。
直到我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才抬头,“你醒啦?”
“嗯嗯,我睡了老长时间的了,是不?把日头都给睡了下去。呵呵。”
“嗯嗯,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在打呼噜,可响了。”她说,带着些俏皮。
羞得我脸红,是呀,有打呼噜的习惯,“打搅到你了呀?”我往下扯扯上衣。
“那倒没有。反正我也该醒咯。”她撅着嘴,一个调皮可爱的表情。
“那就好,饭吃了么?”我先问的她,然后才往床头柜上去看,原封未动,我想肯定是饭食冷掉了。
“都冷了呀,你就不该给我打一份儿。”她看着我说,似乎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
“嗯嗯,也是,我以为我打饭回来你就会醒过来的。”
“结果并没有。”她侧着眼睛看着那盒饭。
“那你要怎么办嘛?都这时候了,食堂都已经关门了,没有饭菜了。”
“不吃不就得了?反正这段时间正好有减肥计划。”她重新低下头,看她的书。
我心想,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她已经瘦成这样子了,还谈什么减肥计划,可是,我竟然无力反驳她,只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作过多的纠结。
我靠过去,“不吃饭可是不行的,总不能凭借这种精神食粮来填饱肚子吧。”
她听完就咯咯的笑了,“当然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农民就不用种粮食了。”
“是呀是呀,这样那些写书的人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我接她的话茬子往下说,她一笑置之。
我翻开她的书,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噢哟,真是本好看的悬疑书了。”
“嗯嗯,是的,挺好看的,这种书,真算不上什么精神食粮,顶多算个粗粮吧,嗯嗯,还是粗粮比较合适。”
“哈哈,真是再合适不过的比喻的了。”我笑道。
她夹上了书签,合上那本厚重的书,“好啦。”
“你这算是吃饱了么?”我问她,算是隐喻她看完了。
“嗯?……啊,是的,我吃饱了。”眼角挤出一个笑容,犹疑了些时候,终于明白我说的意思。
“话说天都黑了,你赶紧回去吧……明天,明天你再过来我们玩?”
她下了逐客令,客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了,我不回去了,反正你这儿也宽敞,有空床,我就勉为其难的将就就行了。”
“嘿嘿嘿,还勉为其难,明明吃亏的是我好不好?”
“哼,你咋就吃亏了?我会乖乖的呆着,绝不会越界,难不成要我找个棍子给你?”
“嗯嗯,这个主意不错,我看可以的。”她认真的说。
我撇撇嘴,为了配合她的这一番表演,我推门出去,往走廊上一看,就看见了那儿晾着的拖把,我走过去,在墙角就放着一根拖把棍子,应是坏了的拖把,留下的。
我抄起来,就进屋,她看着我手里拿着个棍子,笑出了声。
我正儿八经的走到她的面前,将那根拖把棍子往床头柜旁边一放,“这么的!以防万一,我若是不老实了,你就用这玩意儿照我脑袋削!”我指着我自己的头故作认真的说。
“嘿嘿嘿,傻帽!你不是那种人。”
她看着我呵呵的笑着,“那可不一定呐!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故意这么说,吓吓她。
“好咯好咯,你这个人,真是撵都撵不走,那就……那个乖乖的呆着吧。”她开始收拾床,然后躺上去,拿出了手机,“这儿网不好,所以只能听听一些老歌了。”她说着便插上耳机。
“你待会儿睡前把那个灯给关上。”
“嗯嗯,好。”我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儿,夜里的景象和白天的是不一样的。
顺着窗台看下去,外面有路灯,几个行人在路上,那就该是晚上还在外面散步的人了,窗子还是开着的,凉凉秋风吹了进来,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苍白的灯,苍白的病房,苍白的被单,苍白的……
忽的,她便就转过来,“睡不着?”
“没有呀,我也没有打算要睡觉,听歌,只是现在看你一个人,惨兮兮的,于心不忍。”她的明亮的眸子看着我,睁着个大眼睛,在我看来,超级可爱。
“我看别的病房都住满了,到你这儿,就你一个人,真是幸运了呢。”
“哪有,是我进来的时候,特意要求的,我可不愿意跟一群精神病待在一起,那实在是太可怕……”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很干涩,她的神情一下子便黯淡下来,或是意识到了,她正以那样一种她讨厌的身份出现,这就很尴尬了。
我微笑,以便于缓解尴尬,“你笑个屁!我告诉你,隔壁住着几个老年痴呆的人,再过去,有一群深度抑郁症患者,还有重度精神分裂……小心他们一发神经,揍了你……”她越说越激动,有些不受控制,我意识到了,连忙站起来走了过去。
她像是一只小羊一样从床上爬了起来,动作之快,有如应激反应,咯咯咯,呵呵呵……她抓住自己的头发,“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你再说一遍……哎呀?你再说一遍嘛……”她的侧脸靠着墙,倾听着什么?认真倾听,倾听着那所谓的苍白,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当初她听课的样子。
我知道,那已经不是刚刚那个她了,她已经变了,她还是她,我却需要转换一种思维来理解她了……
不!不!不!她是病了。
她就是病了,终于击破了我最后一道防线,她呆呆的,我真是宁愿她在犯傻。
木木的表情,不!该是另外一种心情,我们都不能理解的心情。
“沉沉,沉沉。”我大声的叫她,好似去叫一个久睡不醒的人,她的手扶着墙,就往外走,“哎呀,我听到了,应该是我姐姐来了,她在那头叫我了,嗯嗯,她在叫我了。嘿嘿嘿嘿……”
我拉住她,一边在叫她,她就是醒不过来似的,后来变成了她在我的前面,拉着我往前走,出了门去,呵呵呵呵……那种笑声,随着门一打开,就传扬了出去。
“笑啥呢?”那个值班的胖护士叫道。
接着,她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随后,杜医生跑了过来,这个时候,过来一把就抓住了余沉沉,从我手里夺过余沉沉的另外一只手,双双别在她的后背上。
就像是警察抓犯人似的,牢牢的把住她,按在墙上,“快过来,拿药来。”那个瘦瘦的护士端着盘子过来……
余沉沉在这挣扎,总是想着挣脱开,最里面不住,出了门之后,在走廊里面,她就像是得了势似的,一阵狂笑,接着嘴皮子顶在墙上,杜医生手麻利,拿出针管,从手臂注射。
就像是触电了一般,抽搐般的速度,她像是灯,一盏灯就熄灭掉。
晕厥掉了,我们几个人搀扶着她,她眯着眼睛,我犹豫着,急切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现在是正常的状况,还是出现了意外。
扶她进屋,躺在床上。
那两个护士方才走开,杜医生掰开她的眼,看了看,“又发病了,是急性的,受刺激了?……还是别的……怎的这么严重……”她低声的喃喃几句。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看着她从我面前走过,这是在叫我,这里除了我,就没有别的人供她叫了。
我哦了一句,便跟随在其后。
到了她的办公室,我站在那儿,直到她拽过一把椅子给我,“坐!”
我坐下,“我个人建议哈,你明天该离开这里,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而且,病情十分复杂,给你说的通俗一些,就是她时好时坏,捉摸不定。之前她的病情大致稳定下来,夜晚能够安眠,可是今天却又发病了,这是不正常的……”
我大致听明白了
点头称是。她终于算是做通了我的思想工作,我心悦诚服的答应了。
我回去,别的屋里的灯都关掉了,余沉沉的那一盏还是开着。
一踏进去,关上门,她躺着,走近看,胸脯一起一伏的,这就让我确定她呼吸尚存,这是一个熟睡的状态了。
我才转到旁边的床上,闭了灯,我一躺下,黑暗就向我袭过来,安静的让人觉得害怕。
我以为正在拥抱夜晚,可是,就这个样子,是黑夜完全的包裹住我们。
意识在迷迷糊糊之间失去,疲倦和困乏窜了出来。
我对于夜晚,有着自己的态度,只要睡着了,就要到第二天早晨,那又是新的一天,黑夜就是用来忽略不计的。
此种态度,便需要足够的自律,才能从傍晚到第二天早上初阳无缝连接上,如果出现中途醒过来,便是有缺陷的。
由于下午的时候睡过些时候,本以为会睡不着的,可是太累,终究沉睡。
直到,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种来自黑暗之中的召唤,犹如老鼠之间的窃窃私语,老鼠在洞里面搅动,有蝙蝠在上方翩翩起飞,我做好一切的准备,拳头还有牙齿,我的拳头,我的牙齿,都是打败它们的利器……可是,它们似乎提早就洞察了这一切,偏就不接近我,只是一声声的嘶鸣,扰的我的耳朵一点儿也受不了,鼓膜被针一下一下的戳着,疼痛感在脑海里面诞生,如春天的嫩芽破土而出,长大,然后激怒我。
我窜的一下爬起来,坐了起来。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幻,似是非是,只有夜晚淡淡的月光从天上投了下来,照在窗前,余沉沉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动,她像是精灵一般,躺在摇篮里面,月华照的她晶莹……
一声呜咽,犹如河沟中的鱼儿吐出泡泡,低沉的哀嚎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像是丛林里面突然钻出的猛兽……
我靠近一条河沟,要看看那是一条怎么样的鱼儿,我恍如走近丛林,看那是何等的猛兽。
“把灯打开。”我听见她轻声说的,小心的,生怕打扰其他人的声音,即便这里没有任何人。
我正按照她说的走过去,到门口的开关那里去开灯,还只有两步,她便重新叫住了我,“不用了,你过来。”
我只是哦了一声。
便走过去,大梦初醒一般的,眼睛朦胧,用手掐住自己的手臂,嗯嗯,很疼,这就是真的了。
“这是现实世界。”她瞧着我。
“知道知道。”我说。
“你做梦了?”我也不否认,就是默认了。“我睡不着了,每次发病,恢复的时候,就像是死过一回一样的,什么也分不清,什么也不知道……”
她的滔滔不绝,我心生疑虑,“你难受了?”
“没有没有,很单纯的睡不着了,还有就是我需要纠正你一下,我发病的时候,并不难受,就是那么一种完全的放开的、打开的一种状况,常人理解不了的。”
她参透了我的疑虑,接着说,“就是吃药过后,就似乎是脱胎换骨,回到常态却令我感到失落和痛苦……反正你也明白不了,无法感同身受。”
“呃……确实。”
“明天,杨风说要过来。碰巧了,我妈妈明天也要过来,我真没想到,平时总觉得自己没什么人在乎,这下,还是很多人在意我的,嘿嘿嘿。”她笑着,虽是我只能借着月光看她,看不太清,但是能够想象她那种幸福的样子。
说到这儿,我的心就一紧,醋意就升上来,哪怕过后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想,而且,这是很自私的想法。
那个杨风,是个男生,高中时期,我们是一所学校的,同样作为男生,我明白他的心思。
据我所知,我们都是多情之人,或者,我们都有共同之处,不然,我们怎会同时喜欢同一个女孩?至于,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我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昂!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我一个人来关心她,来照顾她?我希望,我单方面的付出,就一定会得到她单方面的依赖,这就够了呀,可是,并不是这样的,还有人喜欢她,还有人惦记她,以至于,我都会怀疑,我对她的感情是真的还是虚的。
我太自私了。
可是我并不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只是觉得她应该拒绝他的到来,毕竟她的病情还是不稳定,我连这个亦没有说出口。
对呀,我怎么能让她去拒绝人家的好意呢?不能。我没有这个权利。
“你们还有联系?”我总是爱犯明知故问的错误。
“嗯嗯,他也在武汉读书。”
“武汉大学?”
“是哒。他在武大。”她说,这中间掺杂着一种敬佩的心理,是对于名校的崇敬。
我只是哦哦两声,这个,我也不能说啥,杨风是有这个能力的,高中时期的学霸,我略有耳闻,然后长得确实不咋滴。可是无论如何,他是存在的,存在这个人,就足以让我感到紧张和小心了。
“其实,我该叫他不要来的。”她停了一下说,像是想到了什么。
“为啥呀?他能来,是好意,没事儿的。”我自当认为她是有顾虑的——她有病在身。便安慰她道,是的呀,他喜欢她,就不会介意这所有的。
“你就不生气?”我坐在床沿边上的椅子,幸好是背光的,她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而我,却是可以看清她的一举一动的,我撇撇嘴,很无奈吧。
“没有。”
“我失去太多了的,再也伤不起了……真的,有时候,我不敢去回忆,一想起往事,就会全身发抖,就会头痛欲裂,就会大哭……或者,想到自杀……我真的受不了,离开这个世界,就是解脱了,可是,总有人让我牵挂,我放不下他们,就这么干脆的走了,就是辜负,我不愿意这样,真的好难。”她的脸颊上有一了泪水,慢慢的闪着月光,晶莹剔透。
我的喉咙一时间就梗住,无法说话,心里呢,也是堵着的,我该说什么?我又该怎么样的去安慰她呢?
我除了坐在那儿,什么也做不了呀。
“你来抱抱我吧。”她说。
我便走到床边,她起身,坐在床头,她慢慢的倒在我的怀里,她安稳的倒在我的怀里面,我心头的石头也就放下来了,是呀?我还要奢求什么呢?这就够了。是呀?她还奢求什么呢?这不也就够了么。
“我喜欢月亮,可是又不喜欢黑夜,好矛盾的,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她的眼睛朝着窗外,看着月亮,还有夜空。
“你的眼里如果只有月亮,那么,就不要去关注黑夜了。”
“主意是个主意,可是,我好像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没有人能忽略掉黑夜,那是在逃避现实。”
我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了,我一时都认为她活的比我明白,我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头的人,我,才是应该接受治疗的人。
第九章 我心卑怜
我从未有过那种温馨的感受,我觉得那是另外的情感——她就在我的怀里面,柔软细腻,像是一只小猫,这个比喻是比较形象的,因为她就喜欢猫。哦哦,那就叫喵星人,后来的她以此自称,并且有了要养一只大橘猫的愿望。
夜深了,话题又那么的沉重,我对她说过好几回要换个话题,可是被拒绝。“为什么?难道要逃开这一切?我还这么小,我平生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多么无辜的受害者……”
后来,我无话可说,无法安慰,无法开解。
她说的很快,有好多话我是听不清楚的,即便是听到了,还未来得及思考,她就已经说道了别的事情上……
我们就这样靠在一起,最后直到她睡着,我也没有起来,我仍旧是坐在床沿边上,不敢松手,生怕是惊醒了她。
那一晚,我好像是一尊雕像,就靠在床头睡着了。
第二天,怀里一动,我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突然就觉得好累,那种辛苦,就好像是整晚都在奔波一样似的。
“你就是这样呆了一个晚上?为啥没有放下我,何必这么辛苦?”
“没事儿,因为后来我也就睡着了。”
“也真是难为你了……”看来她是明白了我的用意,她的嘴角露出了新的一天的第一个笑容,“哦哦,我想起来哒,你看过那个《金刚》么?就是那里面的大猩猩……”
“嗯嗯,我是看过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提起这个来,就听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哇哦,你就是那里面的大猩猩,哦哦,不不,你就是那个金刚。”
“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看着自己的模样和身材——我以为她指的是这些,可是明明不像的呀,一点也不能把我和猩猩联系上来的。
“电影里面的女主在猩猩的怀里,那个场面,是不是很像你昨天……”
“是是是,征服野兽的通常是柔弱的美女。”
“嘿嘿嘿,我可没有说你是野兽,是你自己个儿说的。”
“唉!我一会儿又要去药房了。”她叹一口气,却是极其平静的,不像是昨天那样充满了反抗和挣扎。
相比于昨天,她现在是另外的一种态度,不,是另外一个人了!我很奇怪这种变化,当然,我也能够理解这种变化,至于理解的对不对,那就无关紧要的了。
到了上午八九点钟,等我们吃完了早饭,病房里面的病人们排队注射镇定剂,之后余沉沉在药物的作用吗,或者,昨天耽搁的太晚的缘故,她睡着了。
我一个人,外面的阳光,风也不是很大,早上出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之后一起出来晒太阳,可是,她现在睡着了,我便只能一个人出来,这样也好熟悉熟悉环境。
下了电梯,出了主楼,我来到前面的广场上,真是温暖,阳光从头照到脚上,一股暖流灌满了全身,前面还有几个病人在晒太阳,一个人木呆呆的抱着一颗松树,像一个小孩一样,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摇动树干,树上掉下些枝枝叶叶,他便狂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得到了他最喜欢的玩具一样的,幼稚天真。
他的周围,还有另外几个人,都围着他,像一群孩子观众,他一笑,那几个人儿,便拍手叫好,似乎是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战争似的那样在庆祝。
这是极为震撼的场面的,能想象一下,一群中年人,在过一种孩童似的生活,这就只能得出两种结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很不幸,他们是后者,最令人伤心的是,他们对于自身状况是察觉不了的,人失去了自知之明,然后开始进行常人眼中疯狂的行为,那么,人们会很容易的把你定义成一个疯子,况且,他们那么的严重和难以自拔的感觉。
有时候,我无法直视这些残忍的事情,受不了,我看着他们那样,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可还有如此残酷的事情。
从广场里面能够看到大门外面的,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一些东西,径直的朝小门走过来,看相貌,猜测是母女关系。
事实也是一对母女。
我注意到了,母亲的身上着碎花夹袄,女儿的身上是一件稍微时髦的长款羽绒服,她们跟门卫打过招呼,就进来了。
我站在原地观望,总是觉得她们很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事实上,我是不认得她们的,这是第一次见面。
她们相互说着话,进入了一楼大厅。
然后乘电梯上去,我思忖一会儿,还是在下面呆着,我看见一行行大鸟在天上飞,至于什么方向,我向来是不善于辨别的。
偶尔传过来病号的叫声或者笑声等,就没有其它别的动静了,在这块大地上,所有的一切恶呈现出秋天应有的景象,地里面的蛐蛐,树上还有一些奄奄一息的残蝉在呜咽——哭号这残酷的季节。
约莫在底下转了两个多小时,我方才上楼去,还没有进门就听见了房中的声音,那声音很弱,却也有些乱,对我来说,这是熟悉的声音了。
我轻推开门,六只眼睛同时聚焦在我身上,随之而来的,就是余沉沉的笑容,“你回来了呀,我妈妈和姐姐。”
“哦哦,他就是邓华?”
“嗯嗯,对哒对哒,他就是,他昨天就到了。”
我打量了一眼她们,果然,就是之前在楼下看见的一对母女,当时模样没有看清,穿着可还是看得真真的。
她们母女都很瘦,有衣服裹着,可是手臂露出的一部分,我的脑海里,露出瘦骨嶙峋四个字,真的,就好像是一副骨架然后套上一层厚重的外衣。
她们凹陷进去的眼睛打量着我,我微微一笑,“阿姨好。”
“好……好……”她很犹豫,似乎是她不好意思,而不是我了。
“你们是同学嘛,我听沉沉偶尔念叨你勒。”她的姐姐很热情,我坐下,尽量的同他们找话题,避免冷场了。
我笑笑,慢慢的也就放松下来了,同比自己大的人唠家常,我还算是比较在行的,我会试着询问家里的农活,喂养牲口,收成的状况……
当然,我不会去询问那个未到的人的状况——她的父亲。当然,他永远也不会出现了,却在她的心里头留下了魔咒,可以说,今天的一切惨状,她的父亲,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本来,不该去提及的,尤其是评判别人,显得自己是有多么的高尚,可是,我就是看不得恶劣横行,而当作视而不见,这是冷漠,这是最残忍的暴行。
她的父亲,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有一些学识的,早年是一个老师,当过镇上的人大代表的,谈吐文雅,单纯朴素,在我们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名声可见一斑……
正是,越是完美的人,越是光鲜亮丽的人,总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面,上天怎么会允许一个完美的人久存于人间?说一个人,容貌姣好,还才华超群,这种过于理想的情况存在的多了,试问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如何讨生活?这不公平的呀。
为了公平起见,那些占据了一些资源的人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很不幸,上天在赐予她父亲这些的同时,也就给予了致命的暗面,对外永远是平易近人的样子,对内呢?酗酒,家暴,还曾有出轨的传闻……
她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女人,虽不知些书理,却是个贤妻良母的,除了含恨隐忍,还是隐忍,她带着两姐妹就生活那个残暴男人的阴影之下,不曾反抗,也无法反抗……
我每一回听她的倾诉,她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我呢?攥紧了拳头,感觉就像是手里就是有个石头,我也依旧能够捏碎掉,刚开始,我怒不可遏,忍不住就跳将起来,一拳头砸在宿舍外面消防栓的铁皮箱子上,几回下来,一中宿舍楼四楼最左边的那个消火栓已经惨不忍睹了……
直到,后来,我慢慢的,居然适应了,知道么?真是好奇怪,这种事情,居然会适应,就像是习惯了似的,我后来得出结论,奴性,这种东西,在我的身上,确实存在的,所以,在后来许多日子里面,一直告诫自己,一定要敢于斗争,敢于反抗,来抵制这种不良的精神在自己身上滋生。
很幸运,同样也是很不幸的,去年,就在我面前的这位贤妻良母在一次家暴中,奋起反抗,一把尖锐的刀子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胸腔,也就只这一刀,结束了余沉沉之前关于她父亲的所有的噩梦。
开启了另外一段更为深邃的噩梦。
出于正当防卫,加上家庭情况,法院最后裁决无罪,拆掉了旧时的家庭架构,可是,却没构建新的出来,余沉沉病了,原本的抑郁症,变成了轻度的精神分裂,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的病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中度精神分裂,又称为间歇性精神分裂。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脱离了原本的苦难,为啥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有什么错?上天怎么会归咎于她呢?不!这是命运的安排,就得有人负重前行,这是她同我讲的。
不!这该死的命运!还记得贝多芬的名言,“我要遏制住命运的咽喉……”换作是我,非得掐死它不可!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怎么也想不出,面前这么一个瘦弱的妇女,能成为别人口中的杀人犯,她母亲的眼睛往里面凹着,大概是之前经历的缘故,总有些躲躲闪闪的,刻意的回避。
不过,看得出来,这一家人在这儿,是一副格外和谐的画面,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到哀伤的痕迹,她们说着某些笑话,各自的乐着,余沉沉的笑容,我是看在眼里的,相比于之前对于我的笑容,那更加的甜蜜和谐,我都忍不住替她高兴,乐不知从何处所生,乐人所乐而已。
到了下午,准确些,该是傍晚更为贴切一些,我们都吃完饭了,椅子让给了她姐姐,她的母亲,我就坐在隔壁那张床上,没什么话要讲了,因为已经说的够多了的。
还有,我自认为我说话是足够体面的了,没有什么不够妥当的,皆大欢喜的样子。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钻了进来,我早就有防备的,可还是抵不住心头一沉。
他拿着一束花,直奔余沉沉的床边上,笑呵呵的,看来,该是没有注意到我,“阿姨,姐姐好。”那是一张有些胖的脸,看身材,胖胖的,笑着,坐下了,只看我一眼,也没有做声,不知怎么的,我那时觉得紧张的很,全身都是无处安放的样子。
余沉沉却是应付自如的,我会觉得,“哎呀,怎的会这样,我真的不如一个精神病人?”总之,我的心底里觉得,在那一刹那,是我最不体面的时候了。
“哇~,这花真是香呀。”余沉沉看着那花,紫罗兰。
“你倒是猜猜,这是什么花呀?”我睁大了眼睛,“还用问么?看颜色都知道紫罗兰的。”我只是为这样逗趣感到意外,顿时觉得那小子真是可以。
“紫罗兰呀,看颜色都晓得的事情。你这是废话嘛。”余沉沉不留面子的说。
“呵呵呵……”一个机灵的笑容。
他们在一起聊了起来,相谈甚欢,我就会觉得自己很是多余了,他所能给予她们的欢乐,是我绞尽脑汁也是给不了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放假了么?”他,像一个长者、带着质问的口气问我,生硬的声音让我感觉一种威风扑面而来,一时间令我躲闪不及。
“嗯……啊……没呢……我是请假回来的……回来。”到这儿,我就是说不下去的,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磕磕巴巴的,后来一想,蠢得要死,我何不能在他的面前体面一点?这下倒好了,直觉得仅有的尊严好像也被动摇过了一样。
“行吧行吧,我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这么一副可怜的样子了。”可是仅凭着他的威严我就退缩,那就真的不甘心了。
我们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没有站起来,可是在我的眼里,却是一个十分高大的形象了的。
不堪受辱似的,一股热流涌上了脑门。
随后不久,便就起身告辞,家里早就打过电话,问我到哪儿去了,出了大门,我便长叹一口气,脑袋里面的热流被一阵凉风给吹凉了。
“多余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还嫌不够乱么……”毋庸置疑,我钻进了自卑至极的黑洞里面。
真是想趁着凉风哭一鼻子,试了试,不行,想来,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认真哭过了。
第十章 多余
我从东山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老觉得自己是灰头土脸的,“啊,真是不能够想,怎么会经历这样的尴尬?是我太怂?”是的,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归咎于自己的懦弱。
是的,我应该硬着头皮留在那里,对呀,只要是我呆在那里,他们是没有人叫我离开的,“对呀,只要是我不走,谁又能奈我何?”
……
月光已经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在大地上延展开来,洁白的月光照在地上,我低着头,头脑里面一阵晕眩,一片空白就在眼前,那光,是那么的令人似乎置身于梦境之中,我顺着下山的公路——盘山公路,还好,这是一段无比清晰的路程,眼前时而出现的是余沉沉的样子,有的时候呢?是白月光铺就的道路,啊,我走在一条宽阔的玉带上,要是在往常,一定会因为这种景象而觉得浪漫,然后因为这种浪漫而幸福起来。
可是,今天不行,十分的纠结,纠结之前的事情,纠结之后的事情,之前的,过于落寞,之后的,又过于渺茫,我真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回家?只有这么一种去处,除了那个破破落落的家,其他的地方都属于天涯。
“邓华。”一个声音就打断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听出来了,那是杨风的声音,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给我带来烦恼的人,就在我的身后,他往这边走过来,在这条公路的转弯处出现了。
“哎呀,真是恨自己,想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如早点儿走远了好,省的烦心!”一个人想要找到你,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你们需要见面的理由。
“什么事情?”我干涩的问他,其实,我明知道他意欲何为,只不过我真的不是很确定,在我们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会说些什么?
“沉沉是我的女朋友……”后面的话我就真的听不清楚,其实,他就只需要说出第一句话,就已经是足够了的,后面的话,大有画蛇添足之嫌。
这已经凉快下来的傍晚,天已经擦黑的时候,我的头脑发热,我的心砰砰的之跳,这个时候,见到这么一个人,再听到这样的言语,真的是令我受不了。
可是,我就像是一个石头,没有声音,没有灵魂,无论是被人砸,还是摔在地上,最多会破碎掉,不会有任何的情绪爆发出来。
“然后呢?”我就听见他说余沉沉是他的女朋友,后面的话我听的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这样问,好让他从那么一推话中挑拣出他的目的。
无疑于是在无情揭露一个人真实的想法,这种想法显而易见的对我不利。
可是,他没有那样,没有哪样?我已经和设想过了,他会说,“余沉沉是我的女朋友,请你离开……请你远离她……”居然没有这样同我说,真的是小庆幸,我还有机会不是么?我还没有全完,不是么?
接着不一会儿,他就浇了我一盆冷水——
“我知道了,你们做你们的情侣,我跟她……做朋友,或者闺蜜?”我近乎傻子的问这样的问题,我都觉得自己是在乞求,乞求被接受,乞求不要将我两人分开。
那一刻,我的样子,应该很可怜吧。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都说过了啊,沉沉是一个好女孩,是群星中最为璀璨的一颗,在我的心目中,真就是这样的,我希望以一己之力来守护她,不要让别人来打扰她,更何况,她现在已经病得那么严重,别人不要再掺和进来影响她……”
我知道,我就是那个别人,外人,应该离开。
我就木在那儿,不说话,我真不该说话,摊牌了不是,这下就好了,完全的给了他把柄,他说话显得这么的真诚,句句话都是从心窝子里面吐露出来的,以至于,我都被他些许的感动,现在好了,我明白了,只要我离开了,他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的,就会万事大吉。
他看我不说话,便接着说,“我不愿意她当一个中央空调,在夏天,给每个人凉快,在冬天,就又给每个人温暖。”
我侧目看一眼正在滔滔不绝的说话的他,“每个人?明明就没有嘛,我们满打满算,就只有三个人,试问,就算是普通的空调,也足够满足三个人的需要。”我也就想想,不说话了,明明可以怼回去的,可是没有,“对对对,我不想揍他……”我就以这样的理由保持着沉默。
同时,我倒希望他能够强迫我,动个手之类的,那样,彻底的激怒我,我就可以把满腔怒火给撒出来,还好,他就没有多说了,而是等我肯定的答复。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这下,他成了那种乞求的角色了,他乞求一个肯定的、合乎心意的答案。
“好。我知道了。”我就这样说,他要什么样的答案,我就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好了,不为别的,就是不乐意再同他纠缠了。
明显的,他已经看出了我的敷衍的态度了的,“不……唉!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更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老师,在面对一个呆头呆脑的学生,相当有耐心的要给我解释。
我是最厌烦那种教条式的自作聪明的了。
公路上,只有前面有路灯,余光照到这边,路两边就都是黑洞洞的,有一刻,我真是想跳进那里面,立刻从他的眼前消失掉就好了。
……
“好吧,我愿意离开她。”最后的最后,终于,我给了他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回答了,真感觉是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了的。
“这就好了,这下!你才是真的明白了我说的意思了的。”他显得很兴奋,看起来,他真是教会了我这个学生了的。
“那我可以走了么?”我也像是一个认了错的学生,像我的老师请求离开。
“咳!你其实用不着这么害怕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是不是?就是有些话,我们应该说清楚不是?”他接着说了一大串,有的我听不进去,有的我听不懂。
我们走到了那之前就看到的路灯下面,明晃晃的,在那儿,我们就站住了脚。
我终于再一次的看清了他的大脸盘子,还有圆圆的眼睛,在城市住惯了的、有些粉白的皮肤,他的平头应该剪了很有些日子了,因为前面的部分伸出来好多。
“就送你到这儿吧……”他居然说“送”这个字,真是意外,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别致的送别方式了的,彼此都应该希望不要再见面的。
可是,这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段谈话中间,我一直处于下锋,或者说,一直是在被支配的位置上,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就像他说的,他又能将我如何?我以往的勇气呢?我的那种迎难而上、义无反顾的精神力量呢?我真是想骂娘了,我恨不得抽自己耳光了。
“你把我当成情敌了么?”这是我问过他的其中一句话。
“不,不是,我要是把你当成情敌的话,就不会这样同你这样说话的……”这是什么?威胁么?可怜的是,我便硬是没有意识到,还在心里把他想的多么的高大。
狗屁!他是个什么东西,说了这么多,倒真不如同他打一架来的痛快!我有什么需要听他的?昂!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纷繁复杂之中,总会窥见最简单粗暴的真理,这一切,真不如“干就好了”四个字了。
夜,秋凉,月弯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纯粹,若是人心也是这般的纯粹,就好了,你爱你的,我爱我的,我们互不干扰……我好傻呀,爱情里面,哪有这样的法则?爱情,是最自私的情感的了。
我望着天上,居然想哭,知道吗?这是多么孬的行为,低着头往家里面走,除了回去,我没有地方可去的。
到家的时候,我拿出手机了,九点多了,都快十点了,村子里面好多人家的灯都已经熄灭掉了,我家就不是,中间堂屋的门开着,上面吊着的一百多瓦的灯泡眨眼睛,在一边耳房里面,一股子饭菜味很香。
那时,家里用的是那种钨丝灯泡,发的是泛黄的光,耳房里面,我的母亲在炒菜,铁锅架在火坑上面,我从外面进去,只看见她的背影,我爸就靠在旁边,似乎是在指手画脚,不,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指挥官,他,我是了解的,他不会做饭的,可是会挑食,尤其是在我母亲做饭的时候,总是乐意去指导一番。
“看来,他已经酒醒了,不然的话,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声音。”我这样想,最终踏进了门。
听到声音,他俩同时看向我,“爸,妈……”即便是那天发生那样不快的事情,可是现在,回到家,虽然有些破烂,我却还是觉得长舒一口气,这儿,还是很有温度的,相比于东山医院的压抑,这儿,更舒适些。
“你回来了,啥时候到的,也不说一声,我好骑车去接你呀。”我爸先说话,那天喝多了的事情,他是一点儿都记不得的,我又好笑,又觉得气人。
我妈只是摇摇头,亦表示相当的无奈。
我们坐在堂屋的桌子上,吃晚饭,他似乎很高兴,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回来好些天了,所以,见我回来,他很高兴,提着他的酒壶,换了个大杯。
不知道怎么了,酒还没有倒出来,就会觉得他已经醉了,他先给自己倒上,然后把那只大酒壶伸到了我这边,“你喝不喝嘛?”
我按照惯例摇摇头,要是以前,他定会在多纠缠一会儿,可是今天没有,“是哟是哟,学生是不许喝酒的。”我吃着饭菜,辣椒炒肉,嚼着花生米……
一个酒蒙子父亲居然有一个不喝酒的儿子,真算得上是奇观的了。
吃过晚饭,我顿时疲倦涌上了心头,到了自己的房中,看起来,母亲已经收拾过房间了,我脱衣服,倒头就睡,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身体瘫软在床上,呼呼大睡。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便觉得腿部,手臂有些酸痛,想必是太劳累了的,走了不少的路,还有各种的念头。
手里抄起手机,就有了消息,是室友张琳发过来的,“下周进行金工实习。”我只回了嗯嗯两个字,放下手机,打了个哈欠,手摸在脸上,接着叹一口气。
起身,早上洗完脸,站在外面,秋天的早上已经有些上霜了,清凉,乡村牧野的气息,我下意识的看着西边,真就是下意识的,“哦哦,余沉沉还在东山医院里面……唉……”
如果说,一个人夜晚来临,睡着是一个短暂的死亡状态的话,那么,第二天清晨,就是复活了的,昨天的夜晚,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在那种浅薄的死亡状态下希望忘掉所有的关于余沉沉的一切,而在今天早上复活过来的时候,新生呐,结果呢?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了。
“沉沉是我的女朋友……”杨风的嘴脸还在我的眼前晃悠,铺天盖地的回忆从故乡秋天早上肃杀的气氛里面过来。
我不知道应对,我是无言的,而且,我要离开了,一到这个季节,候鸟南迁,准备过冬,而我呢?奔向北方,奔向我自己的寒冬。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了自己家的院子,有几朵秋菊在开着,黄色的花瓣,石板铺在前面,一直延伸到路上,左边的有几颗杜仲树,叶子变得枯了,已经在开始往下凋落了的,葡萄架子上亦是空无一物,近处有鸡鸣,隐隐约约的,在我的耳边回响。
吃过早饭,我背上了我的包,我要离开,我要北上,自觉地走进白雪皑皑。
到了小镇上,我的脑海中,想起的,依旧是余沉沉,我开着那西山上的薄雾,格外的触动,我是不是该去跟她道别?是不是该嘱咐她好好的,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好好的……好好的……
我揪起了手里的手机,对着屏幕,qq里面的空白界面,我要跟她说么?我到底要不要跟她讲,我走了?她会不会有点儿伤心?不!一定不会的,有杨风呢?我这不是多余的嘛?
果断的收起了自己的手机,搭上了去火车站的车。
第十一章 徒劳的挽救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的内心里面一直在强调——脑海中什么也不要想了,对对,什么也用不着想,想什么都是徒劳的。
棋局已经结束了,我还在纠结为什么自己会输,怎么输掉的,从理智方面来看,这是没有意义的,是徒劳的。
可是情感上,这是完全经受不住的,我像是犯了严重错误的人,在一遍遍的想,自己不可以原谅自己——自责是无奈的情感,我知道它无可必要,可是我无法避免。
以后的艰难时光里面,我会想起来这种纠结,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是我的青春路上应该跋涉的路程,是一种天注定的,无法避免的旅程。
回忆自当总是风轻云淡的,想起来,会说自己真的好傻,天真加单纯,诚实又自卑……
可是我真的爱她。
不敢说一如既往的爱,此时此刻确实是这样的,这就好比假设有一天她反问我——你爱过我么?我当是可以问心无愧的给出肯定的答案的了。
镇子上的大公交车沿着盘山公路,窗外下雨了,在家那边,秋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不成什么气候,车窗玻璃逐渐变得模糊了,粘满了雨点儿,雨点儿随着车子的晃动往下划去。
车上的人在讨论雨,说今年年成不好,我的耳朵就那样无聊的听着,心里面唉声叹气的,仿佛有病似的呻吟,我不想表现出来,生怕坐在旁边的人问因何叹气,那样的猝不及防,我真的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和说法。
即使是陌生人,随便编一个理由也是无关紧要的,我懒的说话了,似乎是连叹气的力气都不应该有了。
我远远的看见了火车站,火车站建在山脚下,地方很宽广,好几排的钢轨铺在那里,黑色的砂石在铁路上面,还有好几道弯才下山,山坡上有许多块散田,初秋时节还没有收的玉米还在,只是高粱叶子已经枯黄了的。
这条乡村路上的车辆很少,车子很快转过了最后一道弯,两层楼的候车厅就在眼前,车子停在了一个荒坝上——候车厅的前面。
我一下车,雨点就打在了头上,我像是被什么,类似于石头的东西砸中了的一样,在我后面下车的人,都是立刻马上撑开了雨伞,各自提着大包小包的匆匆忙忙的往候车厅那边去。
我几乎快被小小的雨点砸晕了似的,呆在那儿,有一件事儿,我出门几乎不带雨伞,我只觉得那是没有必要的,绝对是一种累赘,所以像这样惨兮兮的场面还是经常会有的。
我背着个包,里面的东西,跟我刚回来的时候是一样的,分量一点儿没有轻,走之前家里人让我带一些吃的,在路上也好方便些,我没有答应,以我的倔强的脾气,爸妈也就没有再强求。
我走进去,在自助取票机前面排队,一身湿漉漉的,我并不像在这儿排队的人那样急切,人人都希望早点儿取票,赶紧离开好了,甚至有的火车早些的,还要同排在前面的人说情,好插个队。
我呢?站在队尾,头脑里面空无一物,来时的公交车,有好几辆,都缓缓的往回去。
不去想,所以很快,我就站在了取票机前面,可是,在此时,我就犹豫了,一张脸,余沉沉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在那台自主取票机面前呈现着,这绝非我的错觉,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她就在那儿。就好像,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或者,就在方才那辆来火车站的公交车的后排,所以我没有看见——她来送我了。
“喂喂喂。你到底取不取?不取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伴随这个声音的,是紧跟在我身后的人轻推,把我从梦境里面推了出来。
我向左边走出了队伍。仰天看着天上的云雨,雾已经把近处的山峰给罩住了,完全的看不见。
“不行……不行……”我的嘴角嘟哝着这两个词,几乎就是把我之前的决定都给否定掉。
我非常的不甘心。
我等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公交车是一个小时一趟,这下,我就又折身回去。
等我重新出现在东山医院的大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门卫只看了我一眼,便又低头吃起了面条。
我迈步进去,路面上有积水,我是湿淋淋的走近住院楼的。
格外的暗,格外的阴沉,没有开灯,我就据此大概猜出了现在的时间——东山医院是晚上六点开灯的。
上楼,我尽管只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却是十分的熟悉。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令我意外的是,屋里的空气是那么的冷清,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外面那张床上,白色的被子隆起来,她这是睡着了,我就没有开灯,她一定不知道,我差一点就离开,看到这场景,我也就庆幸自己没有离开。
是的,我不够体面,我犹犹豫豫的麻烦,可是,好歹是做了一个看起来正确的决定。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起来,我格外的小心,动静也很小,待我转身看她的时候,她就那样睁着眼,看着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寻常的笑,愉悦不知所起,因何而笑?
我被这唐突倒是吓到了。
“怎么……没有睡着?”
“嗯嗯,睡着了呀,可能是瞌睡很浅,所以尽管你的声音很轻,可还是惊醒了我。”她就坐起来,“哎呀,怎么会这么凉呢?”她把被子捂了捂。
“外面下雨了,今天。”我放下背上的书包,湿漉漉的。
“嘿嘿嘿,看出来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
“嗯?一如既往的哪样?”我惶惑的问道。
她的笑靥奇怪的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沉默的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们都走了?”我这么一问,她本是带笑的脸颊就登时严肃起来,仿佛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一样,我只瞥她一眼,就意识到我的一本正经打破了轻松的氛围,需要她也严肃的来面对。
这其中的缘故,我不知道。
“他们都走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又抖抖她的身子,“哎呀,还是怪冷的。”
我转过去,看到了墙角的立式空调,再一看,就看见那是关着的。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用看那个,只有入冬了他们才会开的。”
“噢噢噢。”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就背了个包?”她问,应该是看见了我现在身上衣服湿淋淋的,不知所措的窘态了。
其实,我之前就在打开书包,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里面装的一些衣服已然有些湿润了。
我本打算就此罢休,只好如此。
她倒是看出来了。“我那儿还有衣服,我给你找一件外套吧。”她下床,披上了她的针织的外套。
她一说,我的脸通红,实在是太窘迫。
她不以为然,打开了墙边上放衣服的柜子,“没事儿,我的衣服多,许多都是在网上买的,有的买的大了,也就懒得退换。这不正好?今儿倒是能发挥作用。”
柜子的门一开,就是一股子香味,芬芳怡人。她在里面翻动着,有点儿小急切,因为嘴里还咦咦的嘟哝着,“哦,找着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拿出来,递给我。“咯,试试这个。看看能不能穿上?”
我扒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她那件外套,勉强能够穿上身,“哟哟,真是蛮适合你的。”她顺手从我的手里拿过那湿淋淋的外套,穿在了衣架上,走到阳台上,用晾衣杆撑上去。我看着自己的衣服,大小勉强,可终归是女款的,上面有一些红花,这就是不太适宜的。
“嗯嗯,蛮帅。”她一说这话,我笑了,我这人,奇丑无比,有生之年,帅字总与我无缘。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她的双眼看着我,我都需要回避她的眼神,因为我生怕她从中洞察了我的心思,然后回之以拒绝。
“没什么,车票不好买。”
“你没买到票?杨风可就是买到了的,去省城的。”我听那种意思,好像是在说杨风买票的技能就是比我强一些,再延伸一下,就是在说,杨风比我强太多了。你看,我连个车票都弄不合适,显得多么低能。
尽管这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可还是无意间的触发了我的自卑心。
“其实,他说要过来,我是不愿意的。”
我的胸中饱含气息,终于没有发作出来,我恨不得说,“你就应该叫他不要过来好了,现在说这种后话有什么意义?”
就是,她似乎不懂得拒绝,人心向善,亦是有一定坏处的。
“哎呀,实在是太冷了。”她爬上了床。
我走过去,我在想,她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呢,我要不要问在我和杨风之间,她会选择谁?事实上,这才是我重新回归的目的,这也是我所有的迷惘之源。
她会怎么说?
“你说……在我和杨风之间,你会选择谁?”终于,终于我说出了口。
她长叹一口气,“你们两个都不会选。”
“噢噢噢。”听到这个回答,我甚至都不去问个为什么,没有意义。
前些日子,大风大雨的季节,风把土地里的高粱吹倒了,农民们便要在雨后将那些尚未成熟的、倒下的高粱掰下来,回去晒干了,脱粒,入库,这就是结果,无可挽回的结局……
这就是结果,既成事实,无可辩驳,覆水难收的悲哀。
我以为她会那么的慌乱和迷离,结果没有,就像是平湖上一只水虫引起的细微涟漪一般,云淡风轻。
“好咯好咯,我要睡觉。”她看我呆若木鸡,“回你自己窝里面去呆着吧。”我惺惺的站起来,失落的回窝了。
我只把外套脱下来,便把放在床尾的被子拉过来,搭在自己身上,朝天睁着眼,若是当时果断的上车,我现在也就到了省城了的。
她忽然猛地翻身过来,面对着我,我着实有些被吓到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哪一个她。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了!我很凶的,会咬人,没准儿会将你完全吃掉!”说着先是一阵笑,而后张开她的嘴,“看血盆大口!”她忍不住被自己弄笑了,“行了行了,我演不下去了,哈哈哈。”
我随声附和着笑着,一边在想,这是个什么意思,或许哈,什么实质性的意思都没有。
“好咯好咯,我真的睡了。”
“好勒。”我眯着眼,开始睡,即便是睡不着,我睁开眼,发现那时她亦在假睡——时不时的睁开眼,眯缝着看我一眼,我微微一笑。
“哎呀。你不要笑嘛,你应该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样才好玩嘛。”
“行行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好不好?”我闭起了眼睛。
“好咯好咯。其实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她看见我听话的样子,噗嗤一声的笑了。
我木木的呆在那儿,无所适从。
我看着她熟睡过去,我就开始回忆以前的时光,那共同的时光造就了我,也造成了现在的她,我不明白,为何?为何同一段时光,却有这么大的差距。
之前看过一些心理学书籍,说一个人的童年对其一生的影响不可以小觑,我认同这种这种说法,我想去了解,可是,我无从了解,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何种微妙的、尖锐的痛苦,我无从查起,我上哪儿去知道,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询问,我亦是无从问起,这就是我最无奈的地方。
男生的思维就是这样,遇事理性的观察,分析,得出结论,然后有一个自认为切实可行的办法……
理智驾驭情感的办法固然不错,可就是有些时候,过于理智总是容易忽略一些,加之判断失误,就更是糟糕。
不懂就问这种好的学习习惯在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上似乎走不通。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将近天亮的时候才睡着,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的时候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已经有一份早餐了。
她站在窗户边上,我惺忪的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你看你,睡又不好好睡,现在都这么晚了。”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
“桌上有吃的,可惜已经凉了,凑合着吃吧,然后回去吧,我帮你买了去省城的车票了,下午的,应该还来得及。”
我呆呆的看着她。
“赶我走么这是?”
我一说完,她便眉头一皱,“你……你难道不读书了?昂……算了,懒得说你咯。”
说真的,我当时真是觉得羞愧,可是事后一想,却是充满了甜蜜的意味的。
我走出东山医院,回头一看,不禁感慨——这命运,真可耻!
第十二章 别人的幸运
死党小廖的手机被收掉了,他却是乐呵呵的,反倒是我,有着狗拿耗子之嫌疑,有事儿没事儿的往他那儿去,我居然怕他伤心,想着安慰他,结果却是相反的,似乎被收手机的是我。
“我去,我老班竟然敢揍我?还打脸!”他冲我说,“哎呀,老子的音容笑貌全毁在了他的手上了。擦!”他一脸无奈,却不显得伤悲,恰似在嘲讽自己,自娱自乐。
这大概就是我们能成为朋友的重要原因——我老是一本正经的,错失了许多快乐,而他是个乐天派,我自当可以从他那儿得到快乐。
这个二货朋友交的还是蛮划算的。
“他没有同你爹讲手机的事情吧?”
“屁话!我好歹挨了顿打,还能让他告诉我爹,难不成让我爹来学校,那我的小命岂不是难保?”他仍旧是笑嘻嘻的。
我俩走在学校前面的广场上面,他的手里提着我们从外面买的烤串儿,我的手里提着方便面还有一些零食,这天是周末,高中学校会放半天的假——从周日的中午一直放到晚上,我们晚上是会有晚自习的。
我们手里的口袋一摆一摆的甩动着,身上穿着夹克,其实,这已经是立冬的天气,县城的天上慢慢的有一些细碎零星的雪花飘了下来,过了萧瑟的秋天,这就要迎来冬季。
教学楼里面传出来大小不一的声音,“下雪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呵呵呵,你听他们大惊小怪的,下个雪,好像八辈子都没见过雪似的。”小廖理直气壮的数落着。
“别人的惊喜,碍着你什么事情了?”我不屑的对他说。
“当然咯,小爷不高兴……”我也不知道,小廖什么时候开始以小爷自居了的,反正之后的日子里,每逢不顺当的事情,他总是一口一口一个小爷。
我看教学楼才晓得,那窗台上待满了人,而广场上的人少得可怜,我都会想,她们是不是在看自己,于是乎,立刻的挺直了腰板,以免听到上面认识的人说:“嘿!那两个小子走路好挫呀。”
即便这是一种心理效应。
小廖就不以为意,一副满不在乎的痞子形象,直直的往前冲。
倒是看见我慢吞吞的有些不耐烦。
“对了,小子!有件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横着眼,坏笑着说。
一看他这么一副样子,我就知道,指定没有什么好事情的。
我嘟着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啰嗦。”
“我那天看见那个丑丑的女孩好像有男朋友了,他俩挽着手奔着学校西边那边树林子里去了……”
他虽说没有讲那个女孩的名字,可是我立刻想到余沉沉这个女孩子了——因为也没有别的女孩子了。
我眉头一皱,手扶着楼梯间的扶手,明显的慢慢的往上爬。但一看小廖那副样子,我便转变过来,舒展开了眉头。
“哈哈哈,你看看你,这么一副死样子,快去厕所照照镜子,太不是东西了的。”死贱死贱的小廖甚至在我前面,楼梯间里面拍起大腿笑我。
我瞪着他,很认真生气的那种。“你笑个屁呀!我又没说啥?她有男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种扯淡的事情有那么好笑么?”
他下来搭着我的背,“好咯好咯,我知道你对那个女孩有意思……”
我不做声,就看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好吧,给你说实话吧,我真是看见了她同一个男生在一起,不过后面的去小树林的事情嘛,就是我杜撰的咯。”
“你!”
“诶?不说了你跟她没有关系么?那你急个什么?”他一说,我就觉得尴尬了。
我说没有关系是真的,我的一切反应显示出我们之间是有一种关系的,只不过说不清,很失落,就像是失去了某种东西,又像是很重要的东西被剥夺了似的。
小廖洞察了我的心思,“那小子我认识,叫张玉林,是快班的学生。”
就这样,张玉林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我也意识到,我们必定会有交集。
只是,后来结果是那样的惨烈,这就是现在的我意识不到的。
“哦哦。”心底里泛起了自卑,好像这是我需要特别认真对待的事情似的。
“没事儿,我看你小子有戏,喜欢人家嘛,咱们可以去挖墙脚的,到时候我帮你就是咯,我给你把风,你用锄头把墙角挖出来,嘻嘻嘻。”
我真的是很无奈,不过在日后,确乎是这样做的。
初冬的雪就这样降下来了,教室里面的空调静静的,所有的学生都伏案奋笔疾书,我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瞬间就开启了学渣模式——把选择题连做带蒙的写完,将最简单的大题做完……
这只是一次次小测验中的一部分,学习成绩不好的我,这一次次,只是在不断的挖掘我抗压的底线,不知多少次之后,也就是变成了一个所谓的“心态好”的学生,我还跟那些同道中人——学习成绩同样差的学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至少还有动力,由此,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高中时代都有着抄袭作弊的事情,我首先认为这是不对的,其次,有的时候我真是不愿意抄袭,懒得去抄袭——由此可见,那些希望通过抄袭增长成绩的学生,至少还是有着上进之心的。
我把自己当成一只破罐子,眼都不眨一下的摔在了地上。
我看着墙壁上的时钟,看起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坐在我旁边的阿彪已经睡着了,他是出了名的睡神,属于那种屁股基本不能挨着凳子的学生,看着他呼呼大睡,我偷瞄一眼前面的老班,顿了一下,因为毕竟是老班,可是我一看,后排的学生很多都睡着,那么的“沉稳”。所以,我也就是毫无顾忌的,眯起眼睛。
我是迷迷糊糊的站起来的,只知道老班拽着我——他的两只手提着我的衣领子,随之我的背咚的一声顶在了后墙上,这时方才醒悟过来,还未及揉揉眼睛吗,脸上就被啪的一耳光,那种酸爽,没挨过的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阿彪就很不幸了,他挨了一脚,我老班拢共抓了好几个睡觉的,都并排站在后面,从左往右教训的,他在我的右边站着的,我俩中间还有一个人,我见他还没有醒,同时脑袋不断的低下又抬起来,全班的人一个个都偷偷转过身来看他,还偷笑着。
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没有嘲笑,因为我大概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班主任刘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加上他那160的体重,体格壮硕,加上脾气的爆发……
有必要提一下的,老班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我简直觉得这就是一种病。他在家庭中的地位低下,在家中,便是没有发泄负面情绪的机会,到了学校,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我们这些成绩差、还不怎么听话的学生,是多么好的发泄工具?理所应当,问心无愧。
他真是病得不轻。
照着阿彪肚子上就是一膝盖,这绝对是一种新招式,以往都只见过常见的,比如打耳光,最多是脚踢,这种提膝盖的方法,同那泰拳中的膝法很是相似,当然老班做的不是相当标准,他若是运用冲膝,该是一下能把阿彪顶晕过去的。
阿彪捂着肚子顺着墙那就蹲了下去。这下,全班鸦雀无声,在这样的惨像出现的时候,终于不再像是看表演那样幸灾乐祸了。
我转过去扶住他,却被老班一脚给我蹬开了,“不要你管他!尽扯淡!”我站起来,愤愤不平的看着老班,他似乎看见我的凶险一触即发,便扒拉开我。
他扶起阿彪拽到座位上,然后怒目瞪着我们其余的几个人,“都回去!一千字的检讨。”
过程虽然是触目惊心,之后老班确实带着阿彪去医院检查了的,无大恙。
后来,老班对此事公开表示了歉意,善后事宜安排的也还算是周到的。
就此之后,我们的惩罚大多数就成了写检讨,就是体罚,也只是较轻,形式而已了,很少出现此番景象。
我脸上带着老班的手掌印下课的,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刻意的用手去挡,我是不是傻?用手遮住脸,多么奇怪的动作,没事儿也让人看出来了。索性就那样,只不过,脸上火辣火辣的,我都生怕明天脸肿。
我依然是以飞快的速度跑进了学校超市,那段时间,喜欢上了鸭爪爪这种零食,我买了两个,撕开开始啃,沿着阶梯往上走,这时候,教学楼里面的人才开始出来。
上面那条小路上也已经有人了,我隔远了看见好像是余沉沉,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我借着路灯,是可以将他们看清楚的,他们在上面朝着这边走过来,我于是可以看清楚他们的样子。
那个男生,清瘦,很高,看起来很干净,一头的碎发,钢丝眼镜,黑色的外套,可以看见里面搭的是白色的长袖,运动裤……
男孩子目视前方,虽说是看不见眼睛,但我想,有着这么一副漂亮模样的男孩子,眼睛该是清澈透亮的,往后待我见到本尊的时候,果然就是那样,清澈如水的眸子,一个男生,生出这么一双迷人的眼睛,是很难得的。
他只是很自然的看着前面,看着侧影,我嫉妒了,就最表面的现象来看,身高,模样,男生身上的气质,真可谓是天壤之别,让一个男生感觉到自愧不如的男孩子,相信在女孩子眼中,就更是近乎神一般的存在。
这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余沉沉在他的旁边,准确的说,应该是在他的里面,看样子,应该是她挽着他的手臂,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她应该在笑。
我放慢了脚步,细细的看,他俩似乎在讲些什么,他时不时地搭个话,我撇撇嘴,嚼着鸭爪,伸手把嘴角的油给抹掉,心道:“哼!怎么那个大胖子年纪主任还不出现?任由他们肆无忌惮的花前月下?”
他们拐弯了,在我的前面,我低着头啃着我的鸭爪,像是受了伤的小狗在舔舐伤口。
他搂着余沉沉细细的腰,一步一步特别小心的走阶梯,余沉沉矮一些,他基本能够将她完全搂住的,看着这一对金童玉女。
我只顾低头往前走,并且加快了脚步,大有横冲直撞的架势。
“嘿!”我听见她叫了一声——应该是在同我打招呼。可是我并没有抬头,只顾着往前走。
我不知道她处于怎样的尴尬地步。
这一刻,我切实的理解了朱自清先生《荷塘月色》散文里的那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到寝室的时候,宿舍的人已经开始学习了,这是这所重点高中特有的学习氛围——秉烛夜读。他们都在床位上支起一个小桌子,然后一掌台灯,至此开始学习。
当然,这个我也是有的,只不过我都是走形式,我往床上一坐,我觉得整个人都很累,今天,放假的半天,是同小廖一起度过的,我们逛了逛街,买了吃的。我们是步行,所以很累,没成想,回来还挨了顿揍,挨了顿揍不说,接着就瞧见了余沉沉。
这个时候,我对余沉沉只是有着最初的印象,谈不上好感和喜欢爱慕。有的只是觉得凄惨——为什么她们就拥有那么美满的时光,而我却总是与惨兮兮相伴?
天啦!这不公平。
不是学渣,永远不明白这份期许是多么浓烈。
我就那样小心的坐在床上,等着老班来查寝,只要老班一走,我便可以闭灯睡觉,开始我安稳宁静的夜晚。
即便是再怎么错综复杂的事物萦绕在我的心头,也要慢慢的入睡。
睁着眼的时候,慢慢的想,原来我和小廖真是同道中人,他挨打,我还在默默的笑,现在倒好,轮到自己,却是没有那么好笑,这就是后来面对多么滑稽的事物能保持严肃的缘由。
第十三章 悔药
我举着半个西瓜与眉毛齐平,膝盖弯着,蹲着马步,靠墙站在教室门外,在我的旁边还有一个阿彪,以同样的姿势那样做。
腿已经麻木,额头旁边不断往下淌汗,我们尽量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老班出来看的时候,就要标准,便更加费力一些,他进教室的时候,就可适当松懈一些。
上英语课时,我和阿彪在后排临时起意,看着放假时买的西瓜,从我和他眼神的传达中,彼此几乎是同时明白对方所想。
我拿出一把铁勺子,将西瓜从中划成两半,正好,我们两人一人半个西瓜。
那鲜红果肉,加之淡淡清香,格外诱人,铁勺子插进最中央,一挖,一勺子西瓜塞进嘴里面,一阵甜蜜涌进腹中,我敢说,此番感觉,给我个清华北大我都不换。
我两人狼吞虎咽,疏于观察周围情况,结局很悲剧。
那位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站到我们座位旁边,心头只一紧。
“站起来!”把西瓜放到课桌上,站起来,英语老师这一声有些尖声的吼,引起了班上所有人注意。
紧接着哄堂大笑。
“真该死!可真是会挑时候。”要知道,这位英语老师,平常极少造访我们后面几排的,“大意,太大意咯。”
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更加要命的事情还在后头。
老班奇迹般出现在教室门口处,眼前这一幕一览无余。“安静!”他在门口又是一声吼,镇住整个班级氛围,而我俩,被他直勾勾盯死。
我不敢看他,心里头怂怂的,“滚出来!”我两个人,就从后门出去了,我看着老班像是一头狮子一样,冲过来,攥着拳头,登时我想起来上一回阿彪被揍倒的那一回,吓得腿发软。
正如许多电视情节那样,拳头在我的头前止住。我还没抬头,啪的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未及反应过来,另一侧的脸随之挨了一下,之后是阿彪。
两耳光扇的我左右分不清。
“打得好,就是该打,看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大意!”我心里自责,直认为自己自找的,是活该。
老班打完之后,揪住我两人的耳朵,“你两个小子,烂泥扶不上墙,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好。”虽然打得疼,之后一想,我这老班虽是暴力一些,却不失为一个好老师的,别的不说,就冲他这份恨铁不成钢的情怀,足矣。
他转过身去,天上的太阳照着前面阳台的柱子,在地上印下几根粗大影子,方形脑袋后面升起了一股子烟气,他手里的烟烟灰被弹出过好几次,慢慢只剩个烟屁股。
我心想烟抽完了,也就该结束。
老班瞪着我们,“去把西瓜搬出来。”声音很小,我都听没太清,就木在那儿没动,“去!”一声吼,阿彪先动了,我用一种蒙蒙的状况跟进去,阿彪两手抱着西瓜,“把西瓜拿出去。”我只好搬起西瓜,出去。
我隐隐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把西瓜举过头顶,马步!”简单又艰难的命令。
我们两个人都照做。那副画面,真是刻骨铭心,滑稽可笑。
老班在一旁纠正我们的动作,等到标准的时候,他才离开。我看了,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才下课。
“靠,这回好了,我们出名咯。”阿彪面红耳赤,我却是噗嗤一声笑,我说没出息,看他着急模样,又气又好笑。“就你这心态,日后如何能成大事?”
结果,只过一会儿,便慌了神。
半个小时之后下课,我们便是像动物园的马猴一般,受到了关注。有几个小子,在我面前捧腹大笑,“要不是我手里举着西瓜,一定给你好看!”我低着头,怂怂的。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显示出无所事事,不屑一顾态度,只因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看阿彪亦是木在那里,双颊赤红,眼睛一眨一眨,后来我说他都急哭了吗,他矢口否认。
阿彪和我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眼光,在我大度的眼中,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又何足挂齿?
处于逆境中,能够自我开导,开解,不至于作出更加失态的行为,是我当学渣这么些年来,积攒下的宝贵经验,并且,在之后的岁月里面,影响深远。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亦或者祸不单行,一个熟悉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令我躲闪不及,这是一个相对高冷、端庄、略带优雅的身影,藏青色的连衣裙……
只要看一眼,瞬间心头一震,恨不得立刻马上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呆着不要出来。
她看着议论纷纷的同学,肯定是看向这边的,我快速的想,她会是像所有人那样,看着那样一副场景,定是会捧腹大笑,可能不会当着面笑起来——那样有失矜持。会尽量憋着不笑,然后等到那边,方可以大笑一场,我们班的女生有几个就是那样,跑到那边角落里面笑个够才回来,回来时候仍然会忍不住扑哧一声破了口。
她只看了我们一眼,那都不能叫做看,只能叫做一瞥,我低着头,只看见她没有丝毫兴趣,快步走过,我以为她是没有看见,暗自庆幸。
小廖走过来,满脸堆笑,我怒目瞪着他,他便越发的猖狂,要不是举着西瓜,便要上前去给他一记重拳,一个贱兮兮的笑容在阳台上移动过去。
那天,我和阿彪站了很久,亦忘记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只知道时间总是会过去,不论什么事情,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注定会过去,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好事如此,坏事亦复如是。
挨过不少打,挨过不少骂,学业一次次趋近于荒废边缘,倒还真是耐心和毅力提升不少。
我自在了好长一段时间。
严冬到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份,一学期的时日匆匆,迎来了期末考试。
加紧时间复习,准备好最好冲刺,我感到庆幸,只为假期就要来临,终于可以给我一个喘息机会。、
在进入这所高中之前,我把这里看成是天堂,是的呀,山区孩子心目中最好、也是重点高中,这是希望的发源地。
本属于天堂之域,被我过成泥潭,蛮滑稽的,一手好牌,顷刻之间被自己打烂掉,本有回旋余地,却不知悔改,悬崖不勒马。
多久之后,若有人问,后悔与否?亦是咬着牙说青春无悔,其实岂没有悔意?但可惜人间尚无悔药,对于自己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期末考试是十分严格的,我们会分考场,排考号,总之就是尽量将本班学生散开,以保证考试公平公正。
自然有许多学生很关注考场还有考号——都是平时成绩不太理想的学生。因为这关系到他们此番归家之“幸福”。考得好,或者有进步,便是万事大吉,差强人意的话,就是另一番对待。
我只看一眼自己所处的地方,写在手上,然后默默呆着,至于外人顾虑的,与我无甚关系。
我们走进考场,我坐在那儿,发试卷,发答题纸……这都是机械性的程序,大小测验已经经历这么多,已成习惯。
我只是略微看看周围的人,在我的人斜后方,坐着余沉沉,居然坐着余沉沉!
见到她之时,她甜甜一笑,“嘿!你也在这儿呀?”
“昂,没想到你也会在这儿。”她桌子前面摆着一个笔袋,一根圆珠笔,一根笔芯,还有铅笔,直尺三角板之类工具。
“不要讲话!开始考试!”监考老师是一个半秃中年人,严肃的看着我们,我转过身去坐好。
考场肃穆,由于没有抄袭习惯,所以只看自己的试卷,中间脖子酸,伸起来,撑了撑,侧目看了一眼她,她手里笔不停写,也就没有注意到我。
“快班的学生就是那样好,能把试卷上大部分题目都写上。”这么好纸张的试卷,我只会极少的题目,给我做真是有点儿可惜,糟蹋试卷。
广播里通知考试结束,监考老师要所有人站起来,他和站在后面那位老师两人联合收试卷——一个考场两位监考老师。
我们离开考场的时候,同学们便开始谈论起来,对答案,不乏大呼小叫的,不乏唉声叹气的。
“你做完了吗?”我跟在她后面问她,你看,多么学渣的问法。
“没有呀,还有一个大题没有做出来。你呢?”
“我呀,都做了,不一定正确。”我说的多么委婉,听起来是谦辞,体现出多么的虚伪以及虚荣心。
她默不作声的,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挤进熙熙攘攘人群,往四楼教室去。
我上五楼教室,呆住了,眼中全是她的背影,在想,这到底有何迷人之处?想不通的,就好像仓央嘉措的情诗——不管你喜不喜欢,她就那儿。
后面出还有四五场考试,第一天两场考试,第二天三场考试,对的,我还能看见她,我还能切身去体会她特别之处。
尽管是后来的时间相遇,什么也没有体悟出来,平平淡淡,她犹如一缕青烟。
考试完成之后的那一夜,我们忙着收拾东西,第二天清早就会有车直接到学校来,我们上车就可以回到镇子上。
许多人忙得不可开交,我没什么好收拾的,被单被我扯下来,归置到行李箱里面去,衣服带了一些回去,其他的东西,屋里面都还是有的。
深深夜空,站在学生公寓窗户边上,可以看见长江上船只的航行灯大的船还有一系列彩灯,那些灯在黑夜中,远远看着,缓缓行进着,其实它们走很快。
突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尤其是想起家里面的样子,我当真是不乐意回去。想起我的酒**亲,就心有余悸。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酗酒我忘了,自记事起,就是那样,又吵又闹的,我为此莫名挨了不少揍,听母亲讲,父亲是碰了壁,或者在年轻时候受了不小挫折,至于是何种刺激使得他一蹶不振,母亲始终不说,刚开始,我觉得情有可原,后来,时间越久,还一如既往,我便看不起他,并且觉得,自己一定不要成为他那样的男人,我心里面有些阴影,此事从不对外人提。
每一个问题学生,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挖掘一切的背后原由,真的会令人心疼。
夜深了,我爬上床,盖好被子——把两边的被子压到自己的背后面,即是把自己挤到中间,双手在搭在胸前。这种睡觉方式很有一种亲切感,在冬天,是可以起到保暖作用的,还有就是,特别亲切。
缺爱之人总是会想办法通过自己找寻一些温暖,哪怕是细小的情节。
睡得很沉,天还没有亮,就听见室友们的声音,他们拖动行李箱的声音,我朦胧中,听见外面陆陆续续车子鸣笛声,待到清醒过来,鸣笛声清晰了,便能够听见外面车来车往。
我坐起来,穿好衣服,慢慢将被子叠好,提着箱子,出了门,上车,车子上快坐满人,准备发车。
我就那样看着窗外。
“多希望有一场偶遇,希望她在这辆车还剩最后一个座位的时候到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走完这一程,我们所遇风景亦是一样,说不定,我们的感觉也会是如出一辙,我们同时出发,同时驶向未知,同时到达目的地……”
我所希冀的正是如此,那样,等到回忆往事之时,便不会觉得陌生和荒诞。
手机的时间是四点半,时间早得很,从县城出发,回到镇子上的小车站,应该是七八点钟的样子。
我关上手机,由于是冬天,车窗户玻璃上已经由于热气变得模糊,看不见外面,我用手擦开一块透明地方,可以看清外面,外面四处是拖着箱子找车的学生,男生女生,还有老师。
车子就要开动,到最后也没有达到我期望的那般。
我看着早晨的路灯,一个个慢慢的流走,似乎是时光在我的眼前溜走。
伸手去捕捉,却是空空如也。
我敢说,如果再来一次,是一个不一样的结果。我也确信,如果再来一遍,亦是如此,没有什么去别。
我太不了解自己,故而矛盾重重。
第十四章 糖
父亲已经有三天没有着家,我们并不为他感到担心,再或者,即是说我和母亲可以为此过几天自在日子。
我们知道过几天他就会回来,因为快要过年,腊月份,喜庆时节,好些年,父亲的不务正业,自当是造就家道衰落,不及邻里,也没甚么人进门,可是仪式感还是需要,母亲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她每年这个时候,便开始忙碌过年事宜,首先就是熬糖。
熬糖着实辛苦,由于做的糖数量很多,难免夜以继日的好几天,母亲一直守在火炉旁,我靠在墙边上坐着,有时候夜深了,我熬不住夜,便靠墙睡着,隐约之间还听见母亲加柴火声音,或者起身到锅边搅拌的声音。
如此熬制打量的糖,最主要是拿出去卖了换钱,别的人家,这个时节,是不会吃这番苦的,他们只要掏出钱,便就能满足他们所需要的甜蜜,我们是在用辛苦制造甜蜜,得到那微薄的收入……我越发痛恨不着调的父亲,有时候,想起来这些,不禁会潸然泪下。
母亲熬了许多糖,夜里熬糖,第二天就挑着担子,两头是小竹框子,上面用干净的白布盖着,母亲瘦小的身体担着担子,两头一晃一晃。
看她步履不稳,我说我来,她生硬的不许,在去集市的半路上,她累了,我便有机会担起担子,一直到了集市上,集市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各种叫卖的声音,我们娘俩找了一个超市的角落,就在那里呆着,我还没放下挑子,母亲便开始站在街心喊:“卖糖咯,新鲜高粱糖,好吃咯。”
……
寒风中,母亲穿的是一件白色褂子,下身是棕色单裤,风一吹,裤脚乱摆,我跑过去,“您来看着,我来喊就好。”
“那哪儿能行!你没干过这个,脸皮薄,喊不动人的。”她一边叫我看好糖,一边扯起嗓子喊卖糖。
终究是扭不过她,我回到放糖的地方,人来人往中,母亲的叫卖声招来了人,他们过来,先是将框里的糖拿起来看,“能尝尝么?”
这一问,我木讷,没反应过来,心想这熬糖如此辛苦,若是随便给人尝,到头来又不买,岂不是……我正要说不可以,母亲便过来,热情的说可以,尽管尝,说着还给人递过一块糖过去。
我们的糖卖的很贱——别的商家,都是五块或者八块一斤,超市的,甚至卖到了十块,而我们的糖,母亲定的价格硬是只有三块,这该是镇子上最便宜的糖了吧,这其中原由,自不必多说。
便宜糖亦就出卖的快,我们在街上站了三个多钟头,框里的糖就卖的差不多,还剩不到两斤样子。
“妈。我们回去吧。”我对坐在旁边石头上的母亲说道,她两手撑在膝盖上,很是疲劳。
脸上被寒风吹得红了,南方的冬风像是刀子一般,脸上不涂防冻霜,就会被吹得开口子,脸上皱纹一动一动,手上没有手套……温暖对我们来说,就是奢侈品。
“不还有两斤多的糖么?不着急,等到卖完了我们就回去。”我支吾着说自己带回去吃好。
母亲听了,看着我笑道,“放心好了,等过几天,到了二十八九的时候,我们自己熬更好的哈。”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母亲也没气力叫卖,就在那儿等着人来。
远远的,不知道是幻觉,不,是现实,一件粉色长款羽绒服走在街上,这苦寒之中,我差些被惊出一脑门子汗。
啊呀!这个世界太小了,真的太小太小!
她跟在她母亲身后,一个乖乖女,手上戴着那种白色的毛茸茸手套,还有一顶白色帽子,很漂亮。
她的妈妈牵着她的手正往这边过来,“我们过去看看那儿的高粱糖。”她们就走过来,母亲迎上去,“看看高粱糖吧。”
她的妈妈蹲下来,认真的看装在框子里面的糖,眉头紧锁,拿起一块糖来细细端详,“样子不错,这都是自己家熬的。”
“对对对,您放心好了,这都是自己家熬的,可好了。”这本不是一个问句,是母亲热情。
她一开始来,就冲我打招呼,就在跟前,我也只是笑笑,并未多说话,这就使得全程我母亲还有她妈妈都不知道我们是同学,我全程没有说话,她妈妈看了糖,又问了价格,到最后,却有些不满意——框中只有那么些糖,这些糖有些破碎的形状,故而有些嫌弃。
“我看这个不错,我们买一些吧。”她脱了手套,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面,当着妈妈说。
女儿说话了,她妈妈也就妥协,“好吧,我们买多少?”
“我看,这个糖口味好,价格也便宜,就都买了好了。”她这样说,母亲搭腔也说。
最后两斤糖就这样卖出去。
母亲自然是很高兴,我却高兴不起来,莫名的,我觉得这很尴尬。
天上飘起了雪花,一股子奇怪的哀愁涌上心头,这是比苦寒还要严峻的。
那双清澈洁净的眼睛转过去,走远。
我和母亲走在街上,“哎呀,你看,我们娘俩挣了不少。”拐进一家服装店,店里面的人多,母亲在挂衣服的架子边上绕来绕去,看着那些漂亮衣服,“啧啧啧,料子不错,棉的,软着呢。”这是一件女式的毛衣。
从母亲的眼里面,我看出中意,从她犹犹豫豫动作中,我看出,母亲的拮据……到最后,她还是放下了那件衣服,“我们买吧。”我搭话道。
“哎呀,买什么买,怪贵的。”
“还好呀,才一百多……”这句话,这个“才”字,一说出口就反悔了。
果然,母亲一瞪眼,“你是找不到状况么!我们两个累死累活,今儿一天才挣了三百……”
我木惺惺的接受母亲批评。
看着那衣服的标签,摇摇头,“穷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来看衣服?”店主过来搭话,我的眼神才从那件衣服上挪开,“哦……哦,我勉强的说。”我就生怕被人看出我们没有足够的钱。
“来来来,小华,这件袄子不错,你来试试合不合身。”母亲已经走到了前面的男装区了。
我和店主走过去。“红色的,过年了,穿着也喜庆,快快快,把身上褂子脱下来,试试这件。”
看着母亲,再看一眼那件红色袄子的标价,母亲事先应该没有看,不然的话不会叫我试的,这回,轮到我犹豫,在我犹疑之间,母亲一边拉我过去,一边说,“这孩子,说叫你试衣服,木在那儿干啥?”
“是呀是呀,你妈妈心疼你勒。”
我穿上那件袄子,软软的,登时一股子暖流涌上身来,寒冬腊月的,这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保暖服,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也很需要……可是这一切,都要给那高昂的价格让步。
这就像是余沉沉,我觉得,那是在我眼前的东西,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现实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后来,在听到这样的故事的时候——两个本就相爱的人,由于各种原因最终没有在一起。一开始我不可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只要敢于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怎么就不可以呢?时间空间人都可以征服的,除非是不够相爱。
我的想法实在是太狂妄自大。后来懂得,人是渺小的,有诸多的因素会影响。
世界是变化的,你都不晓得下一秒你在什么地方。
后来的我,不后悔没有留在本省上大学,本身有种逃离的愿望之外,对于余沉沉,我知道,即便是我留下,从而产生一些瓜葛,也并没什么作用的。
心不在了,是无法拯救的。
母亲和店主讨价还价半天,店主自当是知道我们的强烈意愿的,她便是紧紧的不松口……母亲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想让她在外人面前低头是不可能的,说了半天,仍然没有结果,母亲终于急了……
“不买就算了!都说了不讲价,已经打了八折!”店主的口气紧张起来,语气变得浓重。
“价格这么高,你们抢钱呐!”
“没钱别买!没钱到处瞎看个什么!晦气……”店主一闪从我旁边过去。
母亲的脸急的通红,我都听得见呼气声,一把就拽住我往外走。“不买那就不买!谁还稀罕了!”
这样的窘迫,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出了街道,我们走在乡间小路上,母亲在前面,也不说话,山上已经被白雪罩住一部分,隐隐的只有青松的绿色,还露出一部分在外面。
雪下了又停了,路上充满了泥泞,鞋踩在上面,发出声音来,我们沿着路走,翻了几座山,终于能够看见不远处的稻田,枯了的水稻桩子在田间一排排排列着,在雪白色之中呈现出一片枯黄。
近处就有两棵大枫树,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现在,它们是两座“高塔”,白色的,雪将地上的枯叶已经盖了起来,枝头上的雪随着风往下落。
两棵大枫树后面是一大片竹林,竹子梢头的雪往下落,邻居家的狗冲着这边叫唤,我的邻居——我管他叫伯伯,一共有两个伯伯,大伯二伯的称呼。
我的那位二伯就裹着大衣,站在房子前面的院子里,看着我和母亲路过,若是个别人,甚至是陌生人,他一定会制止他们家的狗子,可是我们,他就不会。
看见了吧,家贫人微的结果。
我骂道:“死砍脑壳的狗子。”
“骂谁呢?”二伯瞪着个大眼睛喊。
“没骂你!”我侧着脸,看也不看他,直接这么说,我很不屑,不屑于看见他。
“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说个话……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
“你妈滴个x!老子怎么样关你甚么事情!”他听到这样的话,就要从那边过来——该是要揍我的。
“扯甚么呢?”母亲拉住我的衣襟,“还不快回去,在这儿堵个甚么气。”母亲瘦小的身体连拉带拽的拉走了我。
“您就不应该拦着我的。”母亲将我的手一甩,“你还别不服气,你这小身板,你二伯打你两个咧。”
快到家,田埂上,一个人,歪歪斜斜的映入眼帘,母亲慌忙的跑上前去,在新的雪地上踩下一连串脚印,“哎呀!这是上哪儿喝成这样儿。”
我就在原地看着,我爸一甩手,“没有醉!用不着扶我……个死娘们……”
母亲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她在外面刀子嘴,豆腐心;一旦面对家里人,她就心软得很,即是豆腐嘴,又是豆腐心。
四乡八村的人都说我母亲性格好,这样唯一缺点就是不断的迁就,而她自己,就苦了。
我爹回去迷迷糊糊一顿大闹,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们娘俩依旧熬着糖,只要不过来捣乱,便由着他去好了。
到了天黑的时候,火炉子里的火还燃着,锅里的糖在冒着泡,晚饭已经操办好了。
我们三个人都围着火,我那个“醉***亲靠在墙边,一件旧袄子披在他身上,两边的脸红赤赤的,鼻腔的气息强烈急促,一动也不动。
一盘红烧肉,一碟烧茄子,汤菜是瓜片汤,还有辣椒,泡菜。
“前几天就叨咕,等你一回来,我们就杀猪,也好过年。”母亲对神志不太清的父亲说道。
母亲擦擦手,接过我端上来的米饭,并且首先给父亲递过去,“哎呀,宰个猪,还要等我么?”他这样说,不经意,筷子在碟子中夹起一挑菜,塞进嘴里面。
“酒呢?”他只吃几口饭,便要酒。
“哎呀,倒说家里面没有酒了,今儿去忘了买了。”母亲说,其实,那明明就是没有钱,她只是不说而已。
父亲似乎明白母亲言外之意,便把他那件披在身上的袄子翻下来,伸手进去摸索,皱皱眉头,翻了两下眉头才舒展开来。
一叠百元大钞伸了出来,“拿着!别熬糖了,过年的钱,还有这小子上学的学费……”
母亲脸上的笑容自然流露出来,那顿晚饭因为有这些钱的加入显得更加温暖。
年后,我一如我回家时的心情那般,去镇上的车站,坐车回学校。
就我来讲,去哪儿都是无所谓的心情,因为我在逐渐参透一些事情,大同小异而已。
第十五章 雕像
我到学校之后,原本是三周的金工实习,已经只剩最后一周,东北的雪,下了很久,在树上,已经能看见雾凇,白花花的世界。
实习地点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厂房,那是已经被废弃的厂房,据说年代久远——还是当年日本人在东北地区遗留下的厂房,所以很多设备也严重老化,不能再用,我们也只能参观,并不能通电操作。
这片厂房在建校时候,便划归学校,做学校学生实习之用,自当,这么些年来,又进了些新的设备,比如数控车床之类。
厂房顶上是蓝色的彩钢覆盖,这一片,也就显得格外显眼,如果是住在比较高的楼层,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其布局。
我穿着厚厚羽绒服,在外面套上专门实习用的作训服,胖胖的,活像是愤怒的小鸟那副模样,踏着脚下厚厚的雪,发出嘎嘎声音,有很多同学掏出手机对着不远处的雾凇拍照,我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心思,心里想着余沉沉,,我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给她,无一得到回复,这令我忧心忡忡,辗转难忘。
“走岔了!这边儿!”张琳在一旁叫住我,原是前面有岔路口。
进入大门,一块空阔的坝子,白雪皑皑,对面的山坡上,屹立着一座灯塔,也是白色的,高高在上,其上环布着灯,明显一看,就知道,这都还在用……
我嘴里面嘟哝着:“看!那是一座坟墓么?不!那是一座灯塔!因为我亲爱的朱丽叶躺在这里,她的优雅的容貌……让这冰冷的坟墓变成了一座温暖的华堂……”我看过莎士比亚,并且,对这一段有着很深的印象。
“挺有才华的嘛!”
我不说话,因为,没有人了解我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这份深沉之浓烈,外人,我怕是理解不了的。
由指导老师带队,老师向将各种操作流程做一遍,然后,便是我们学生亲自动手,钳工和焊工都是比较简单的,只是稍微费力一些,操作简单,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的来,首先做完的人便坐在各处玩起了游戏。
我因为走神,把做的那个小锤子一个角磨得过分了些,看起来丑了许多,也还算是勉强合格。
这都无关紧要。
我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冷气袭人,一张嘴,就是一股子白烟冒出来,鼻尖首先被冻得通红,我才注意到,在那个坝子的中央,摆着一个大雕像,雪落在上面,可大致的轮廓还是看得清的,那是一尊女神像,很有艺术气息的雕像,她的眼睛俯瞰着地上,双臂夹着飘带,较之那么宽广的地带,这尊女神像大有要起飞的气势。
我其实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厂房里面,摆着这么一尊女神像,多么的不协调,女神像周围是小圆台,是种着一些花草的,可现在,被雪盖住,看不到。
后来下去细看,那是某个企业捐赠的,我想,该是,没有别的地方适合放置了,只好放在这儿罢了。
也是,我们学校,是正儿八经的工科学校,没有设多少人文学科,就更别提什么艺术之类的专业,这么一尊艺术气息十足的女神像摆在哪儿都是不够恰当的。
它是一尊被放错了位置的雕像。我这样觉得,并且,我也是一个被放错了位置的人,在这一点上,似乎我跟这尊雕像是异曲同工。
她张着手,像一位母亲在抚摸着她亲爱的孩子——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雕像这般模样的母亲,想必定是和蔼可亲至极。我看的一愣一愣,我敢说,我上课的注意力都没有这么集中过,“这是无聊到了何种地步了?”张琳拍着我的肩膀,“那女的胸好大。”
“在哪儿呢?”他一说,我就转身四处张望,假作他说的是具体的某一个真人,我还是知道他说的就是那个雕像,之所以假装慌乱,完全是迎合他恶作剧的成就感,还有就是显示出单纯的无聊。
这,都是为了藏住心思,免得被别人洞察,尤其是关于余沉沉的那一部分。哪怕是有人玩笑似的说,“在想哪一个女孩儿?”那好像就是触动了最深处的怀想。
其实不可能有人洞察。
张琳指着那座女神像,“哦哦,那是石头做的。”
“就是硬度够大嘛!”他讲着这样下流的玩笑,自以为我会附和他,可是并没有。
到了晚上,天一下子黑了下来,北方的夜空就是这样突然骤至,令人猝不及防,学生完成一天的实习任务,陆陆续续往外走,从厂房的大门口踏雪出去,有的往食堂去,有的则是回宿舍,我如同丢了魂的人一路往前走,并不辨别什么方向。
“原来她这么高。没想到。”我站在雪地里,看着那尊高大的雕像,她在我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大过。
漫无边际的场地上,这尊雕像遗世独立。
天上的雪花落在她的肩上,我不明白,冰天雪地的时候,她怎的还会依然是这样莞尔一笑。
有冷风吹,雪从她的肩上滑落。
兜里的手机嘟嘟两声,依据我的期待,我立刻想到的是,余沉沉来的消息。
拿着手机,还没有打开屏幕的时候,心头便是一紧,生怕那不是,我倔强的地方就在这儿,若是满含期待,而事与愿违,那将会失望至极或者痛彻心扉,根本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还好,没有令我感到失望。
“你在干嘛呀?”对话窗口出现了,亦心这个昵称,我兴奋,一股子暖流从指尖滑进到心里面。
“今天实习,现在结束了。”
“嗯?什么实习呀?你不是才大二么,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实习了呢?”
“哦哦,就是金工实习。”
“嗯嗯,我晓得那个,据说到时候我们也会有,听大二的学长说很好玩。”
“嘿嘿嘿,是很好玩。”我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你呢?你在干什么呀?”
接着,她甩出一个白眼的表情,“没干什么,就是呆着。”
“你好点儿了么?”我很想问那个杨风是不是在陪着她,终归想着没有问。
“不想谈生病的事情。”我看着对话框,想说点儿什么,像是一股气在心里憋着,释放不了似的,于是我感觉我俩僵持住了。“你……你吃饭了么?”
“没,你吃了么?”我问。
“对对对,你应该这么问,也正是我要说的。”
很庆幸,我终于算是说对了话,就好像我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一样。
“今天妈妈特地给我带了红薯,就是自家种的,烤好的,我给你说,好甜好甜。”
“哈哈哈,看你这个样子,好似还没有吃够呀!”
又是一个白眼的表情,“难道在你的印象里面,我是猪么?”这一句话,我真的就接不住了。我想,也没有人能接得住的。
这是单纯的孤单寂寞,里面一丝爱都没有,我呢,应该就是鸡肋,我又不笨,意识到了的,可就是不愿意面对赤裸裸的事实。
这就为以后埋下了苦果。
“我要去吃饭了。”我这样对她回复。
我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全部明白,一般的情况下,我总是容易退一步——即是忍让或者勉强。像这种出于自主的结束方式,真是屈指可数。
所以,接下来,我就后悔,“我真应该再多说一会儿的,我们兴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再更进一步的。”
可是,没有再重新打开对话框,这就是我的一种习惯,便是,过去的东西,就让它完全过去,即便是刚刚才发生的也不行,虽然这样的习惯并不能时时保持着。
我都低到尘埃里面去了,还要我干什么呢?换句话说,所有的都应该结束,在这人世间,再也不要有相遇,再也不要有瓜葛,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行,再也不要一副低贱的模样,倒是提倡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女神像高高在上,我在下面仰望,我的眼里面全部都是她,她的眼里装着全世界。试问我的努力有意义么?当然有,只有等到她低下头的时候。
手机揣进了兜里面,离开了那个广场,手都冻的麻了。
路灯亮了,许多学生走在路上,当然,有很多是情侣,他们拉着手,有说有笑,在这冰天雪地之下,人居然还可以过得这么幸福和痛快。
我想起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我需要爱,我是一个人呀……”
我平静的穿行在人堆中间,雪一直在往下落。
我在食堂打包了一份饭,是因为现在食堂实在是拥挤,压根儿就没有空余的座位,所以,只好打包。
等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室友们都到齐了,看样子,他们也都是打包回来的,因为他们的桌子上还有的摆着还未丢掉的饭盒。
张琳的那一片位置更是烟熏火燎——他正在抽烟。
“哎呀,我忘记买烟了。”我一拍脑袋,真是不应该。等到吃完了饭了,我方才下楼,买了一盒紫云。
还未到寝室里,我便撕开烟盒包装,抽出一根塞进嘴里,小吸一口,接着吐了一大口,这就比之前的舒爽多些,也更加通畅一些,至少是没有呛到。
我坐在椅子上,发呆,中指和食指夹着烟屁股,时而的弹弹烟灰,痴痴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片墙,空白。
我低下眼眉,手机械式的抬起来,又将烟机械式的送进嘴里面,只有那么一刹那我没有注意到,在面前的墙壁上就出现一个身影。嗖的一下闪过去。
吓的我一怔,手一抖,更是将新的一截烟灰给抖掉了。
那尊雕像的脸又出现在那里,就像是那儿原本就挂着一幅画,话里面画着一副女神头像。
就像是科幻剧里面的景象,她的脸开始转动,即是扭曲,一下变成了余沉沉的那张脸。
要是搁以前,我是断然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的,至少是不科学的,直到这一次,我便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存在的。
她就在那儿,不消不退……是不是像仓央嘉措的诗?那时的我,就真的有这么的无奈,你爱,或不爱;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我不敢伸手,生怕一丁点举动就大乱了,我望着,她也开始有变化,笑容在她的脸上布满,栩栩如生。
眼睛里面,形成了一种类似于图像拼接的软件,将余沉沉立体化。有血有肉。
捏紧的拳头打在桌子板上,“我为什么要走这么远?为什么走得这么拖泥带水?大丈夫,不就应该爽快?”
“不!我应该回去。”可是,现实的状况是回不去的,怎么回?没有一点儿办法。
“你爱她么?”这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要思考的问题是,“她爱我么?哪怕是喜欢呢?”
我犹豫了,是因为我知道答案的。我一回想,便就知道这不是爱,不存在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我,那是不甘心,或者是孤单寂寞。
我不小了,二十多岁了,到了应该爱与被爱的年纪。
我有一个表弟,他高中,便谈恋爱,家里的人都反对,说实话,我都羡慕他——我到这个年纪还没有女朋友,比他早恋的问题严重多了。
我想得到,就好似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寻找火源一样急切。
夜已经很深了,我不知道那个墙壁上的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值得怀疑,到底墙壁上被我虚构出来的画面是现实,还是我自己所处的地方是现实。
我经常会有这样的疑惑,只是存在意识里面,而不会表现出来。
一个潜藏的疯子在身体里面,有时候露露头,有时候在梦里面张牙舞爪。
半夜的时候,手机又振动起来,我惊醒,仿佛,我因为牵挂她,压根儿没有睡着。
“你能陪着我说说话么?”对话框弹出来。我翻转个身子,将手机屏幕亮度调暗——这就不是那么的刺眼。
“嗯嗯,可以。”
接着就是一个笑脸表情,在对话框中。
不愿意沉浸进去,明明知道某种结果在等待,就只在某一个时刻,可还是奋不顾身,无法拒绝,坦然接受。
我们还能聊些什么呢?我们不应该结束掉了么?
不,她始终没有这样说,我也没有这样说,那是杨风要求的。
我和她,中间怎的会被别人所干扰?还有戏,绝对还有戏。
第十六章 记忆力的觉醒
的确存在记性不好的人,之前我都很难相信——经历过的怎么能说忘就忘呢。直到到我自己的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样,我记不起某一个特定的场景了,为此感到难受,就是那种直揪着头发,恨不得把整张头皮给撕下来似的,一般的状况,接下来,就是倏忽间,想起了一个细节,当然,是那种不够体面的小小细节,偏执的认为这个小细节的变动,就完全会影响到结局,但理智的思考,那实在是不值一提,显得无足轻重,例如因为一件事情要去跟别人打交道,最后没有谈成,在事后翻来覆去的回忆的时候,显露出来的,往往就是在当时,我是怎么样跟人打招呼的,这是否得体。又是如何给人递烟的,这是否得体。具体是如何措辞的,等等。
得到肯定答案就还好——那样我也能豁达,正是所谓的“尽人事,听天命”。再没有什么好想的。若是否定的,也就够我受的,于千丝万缕中反反复复,像违反教规的教徒那般忏悔——似乎忏悔就能彻底改变结果。
“其实你没有必要在意这些细节,细枝末节的,无伤大雅,又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帮余沉沉买火车票,她出院,说要回学校,我替她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在对话框打字的速度都加快。
“好耶好耶!”我嘴角裂出一个笑,在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看来,我就是神经兮兮的,“终于可以回学校了。这样你又可以跟你的小伙伴们在一起。”
“嘿嘿嘿,是的是的。”这样的回话,以至于我都能想象她就在我的面前,“我终于可以回去,武汉的热干面的滋味,过了这么些日子,格外的期待。”这句话的后面跟着一个笑哭的表情,大概意思是意外的暴露了她吃货的欲望。
说了许多之后,我着重的询问具体情况,诸如她的病到底好的怎么样,还有就是出院之后,还需要用什么药,需要用多长时间可以痊愈。在高兴之后,很多担忧就涌上心头,比我自己得了病还要认真,她生病,与我自己生病其实是没有区别的。总想着,她快快的好起来,哪怕用我自己的健康与之交换;总想着,她是否按时吃饭,杨风那小子是不是还陪伴着她,即便,我知道,她一定会吃饭,杨风对她也一定关怀倍至。总想着,东山医院的医生可以在温和些许,至少让余沉沉在冰冷的医院里面,从那些人身上得到稍许的心灵安慰。这是多么无私的感情,爱慕之心大可以去拯救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好的爱情也是利他的。”充满期待,只要是离开那地方,逐渐的,就会好转的。
为此,我殚精竭虑,辗转难眠,一遍一遍,就好像在眼前,她从来都在,我几乎是病态的度过时光的,我不去记时间,也不去管要上什么课,在哪个教室上,有什么要交的作业等。唯独对她,格外的看重,成了我生活的中心点,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那个中心在绕转。
后来关心她吃饭、睡觉、心情变化等。不厌其烦的提醒她吃药,她说什么观点,都应承着,赞扬她,“嗯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跟你是一样的看法”。甚至于,我们一起愤世嫉俗,实际,我说的是违心的话,一有什么要求,立刻付诸行动,到了无所不应的地步。
此谓之“舔狗”。
我当然知道,我在逐步的失去自我,好像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给捆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哦!为了她,那个我爱的人,失去一些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并且,秉持信念,总会有收获的,就好像是一块庄稼田,播种,就会有收成的。只要是胸中的温度够高,即便是块石头也会焐热的,“我愿意用我所有的温度,来温暖处在寒冬中的她。”
自己给自己灌鸡汤,自己给自己加油喝彩,自己竖起一根杆,自己哼哧哼哧顺着往上爬。真是中毒不浅。
余沉沉的病到底好没好,我是不知道的,反正,我的问题,或者说病症,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时常一个人骑着张琳的山地车出去,到松花江的大桥上,我总会停在上面,看着下面的江水,远处的山峰就在眼前,这东北的春天较南方来得晚一些,在我的认知中,北方的树木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发芽变绿,气候也是在那么几天之中就热烈起来,现在,江水中还有一些散碎的冰块,浮冰顺着江水飘走,碰到其他冰块就停下来,前赴后继,活像是赶集的人们遇到了拥堵的情况。
桥上有风,依然是冷飕飕的,穿的少还是不禁瑟瑟发抖,别看天上光芒四射的太阳,那只不过是一个会发光的冰块。树木都还没有抽芽,不管是城区还是不远处的山区,暂时都是灰色——许多房屋是老旧的,外表是橙红的涂料,年深日久,难免蒙尘,现在看起来便就是灰色基调的了。
桥上时而有些行人走过,有很多是过去散步爬山的人,学校附近有座山——黄龙山。在学校边上,黄龙山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一个山脉群,在学校这边,贴近市区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一小部分,依然很大,政府在这里修了黄龙山公园,供市区的人散步锻炼之用,山上有木阶梯、亭子、灯光设备,尤其是在夜间,山上的灯就会全部打开,盘山而上的灯,人为的摆布成一个“龙”的形状,而且还是黄色的灯光,这对于黄龙山也就更加贴切,这种想法是很好的,可似乎还是低估了工程的难度,以至于那条“黄龙”的四只脚格外的长,所以也就偏离了“龙”的形象,实际的,却是与蜥蜴很有几分形似。
刚到学校报道那一会儿,只要到了晚上,那条用灯光编织程度的“蜥蜴”便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远远地就看见山上的人熙熙攘攘,有很多都是情侣,我就在想,余沉沉就在我的身边该多好,我们也应该去爬山,我还可以背着她到山顶上那座凉亭去的,她笑着看着我,仿佛在那儿等着我,“我这是为什么呢?来这么远,意义何在?到处哪儿哪儿都一样的?何必呢?我理解不了自己。”从质问自己到自责很快很快。
我真想找一个人去倾诉衷肠,“可是我该说什么呢?怎么说才是得体的呢?”我不知道。
我骑着车子朝着市区去,太阳终于开始西移,我一直往前走,没有想过要回头。
自行车长了双翅膀,离了地面,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我觉得那已经很高了,我不敢停,心里激起一阵惶恐,风从裤腿下面钻,腿直打颤,手,死死的握着车把,不敢松手,掉下去的话,不死也是粉碎性骨折。
眼睛看着前面,不敢眨眼,大风吹到眼睛里,激的泪水直往外淌,我越过山峰,我看到林间有很多散步的人,我看到下面村庄的烟囱里面在冒烟,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奔跑的车子后面烟尘滚滚。
我觉得天空很高远,大地很辽阔,走不完,也看不尽,突然想起来,我有这个机会,应该奔南方,因为那是我来的地方,我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么?没有。我辨别方向,拐弯,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南北,只是在揣测,或者尝试寻找,寻找那种熟悉的风物。
你所经过的地方一定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些潜意识的东西,等你再一次到达的时候,那种意识会冒出来,像一个熟人一样向你致意。
我遵循那种意识,往远方无尽处寻觅。
暮色将至,我本就出来的晚,现在我骑着自行车,我虽然凭着感觉在前进,可逐渐浓烈的夜色,就在模糊意识,我有一种担心——一头撞进黑暗中,那时候,怕是在里头兜兜转转,再也出不来。
在一个路口,我转弯,骑到另外一条岔路上,我仿佛是着地了,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没有那种轻飘感了。
一路上,我看着沿街的灯光,兜里面的手机一甩一甩的,我之前一直没有打开手机,一如之前那样,我保留着这份惊喜,已经形成习惯,我告诫自己不必着急,下一次打开手机的时候,就会看到她的消息,为了充分的神秘感,我的手机开了静音。
能够想象,如果打开的时候空无一物,那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失落。
我到松花江大桥上的时候,已经是六点钟,山上的那只“蜥蜴”已经亮了起来。
我停下来,依然是在那个位置,只不过换了一个方向,我终于打开了手机,惊喜,是的,我心里一震。
“你在干嘛呀?”
“我的手机今天掉在地上,摔了一个缺口。”
“我太冒失了的,如果我不把手机放在桌沿的话,就不会,算了,没有如果。”
“人呢?”
“你怎么不理我了?”
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我应该给她买一部新的手机,若是身上的票子足够的话,最好是买一部时兴的苹果。她没有这层意思,更没有暗示,甚至她都不会想到我会这样想,是我自己太自觉。我瞥一眼黄龙山,我的生活费大概一个月1500元,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也是凑不足的。
“你这样吧,干脆换一个手机好了。”消息一发出去,我便知道这样不对,果然。
“我说了呀,它明明就只是碰坏了一边角,屏幕还有手机本身又没有完全损坏,我只是想给你说我今儿很倒霉而已。懂?”一个斜眼的表情,光是这个表情就已让我觉得羞愧,好像就是上课时候被老师提问题,没有答上来的那种羞愧难当。
“哦哦。”
“不,你应该回答说懂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呈现在眼前。
“行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按她要求的那样说懂了的时候,“行你还不赶紧?”
我手忙脚乱的回了。“我要回去了。”
“嗯?你回哪里去?”
“回学校去。”
“你在哪儿呀?”
“松花江大桥上。”
“你去那儿干嘛?难不成是想不开了要跳江么?哈哈哈。”
我受了愚弄,也应承着说没有,只是觉得呆在学校太无聊,出来散散心而已。
她很特别的问我,那心散好了没,问东北这座城市有什么值得期待的,问我一天的课程之类……今天被这样热情的“款待”,实在是百感交集,一口气就说了很多。
一条饿了很久的鱼儿,但凡是吃的,就会往前凑的,哪怕那是一只饵。
回到寝室的时候,很晚了,室友们都没有在,张琳是学校排球队的队员,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校体育馆度过,李轩和张文硕该是上晚自习去。
大二的晚自习,在我们这个系很容易流于形式,大多会找各种理由躲开,坐进教室的人,也是致力于打发这段琐碎时光,有时候老师会去看——看看各班上自习的人数。人数太少,导员就会提醒班长,班长之后会找一些同学过来充充场面,如此而已。
我该是错过了时间,也不会去,并没有那种像惯常逃了自习课的惶恐与不安,爱咋滴就咋地啦。
我缓缓点了一根烟,吸一口,吐一口气,烟子飘上天花板,“烟火是可以升华的,我呢?要走多长才可以升华?”升华成那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心境?
寝室的灯没有打开,黑乎乎的,桌上的台灯在燃烧着,它耀眼的光在桌上反射,投入到我的眼中。
“我们离爱还很远,我只是在操心自己,我还不够奋不顾身……”我觉得这是最善良的念头,我应该是那样一种人,为了她,为了以后,为了整个生命,都是值得的。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的灯亮了起来,有点儿扎眼睛,“嘿嘿,华仔回来呐?咋没有去上自习?”、“对呀,你咋就没有去?我可告诉你,老师可点名了哈,特意提到了你……”
张文硕和李轩进来,如此说,以免引起我的惶恐,当然他们的目的没有达到,我一副波澜不惊,不为所动的样子。
站起来,在张文硕放下背包的时候,我递过去一根烟,“哟!哭啦!”
他该是看见了我眼里的泪光,竟然连我自己都没有瞧见——毕竟一个人在没有镜子的协助下,是看不见自己脸上的光景的。张文硕成功的扮演了这一面镜子。
“没有,抽烟呛着的。”
“那你还抽?”李轩如此说道,除了酒后,他是不抽烟的。
我像是一艘巨轮在大学里面沉沦,事实上,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沉沦下去很多了,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像是童年,像是初中,像是高中时候。
第十七章 傻子和勇士
喜欢是一种极其自私的感情,它基本就发生在两者之间,对于另外的别的东西,都大抵是相当排斥,有的人喜欢一个人,便恨不得将对方囚禁,连接近他的宠物之类的也要嫉妒一番,实在是喜欢的到了变态的地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勇者就是傻子才能干出的事体,可笑的是,大多数傻子都自信自己是那勇者。
转眼之间,高一的下学期,我的学业自然是没有什么长进,而且,与原本相比,心里面发生了变化——提到学习总是觉得特别没劲。就好像一群丑八怪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提议说我们来比美一样,那时的心情大致如此。
我从各方面,知道那个男孩子叫张玉林,我知道他的其中一个途径,是在一次考试过后,发布的光荣榜,光荣榜,这样的东西,经常性的放在一楼,大小类似于那种地产商在马路边打的广告牌,上面,记录着全年级前三十的人,碰见大考,即是县内几所高中联考的情况,上面则是记录着排在全县前五十的人。
那是一个雨天,期中考试后的一个星期,我上食堂用餐之后,沿着那条湿滑的小瓷砖路往教学楼走,正巧碰到新光荣榜张贴,我第一眼看见的,还不是老师手上拿着的光荣榜,而是,凑在人堆里的一个人——那人,我见过,却是叫不出名字来。
直到一看正脸,便猝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在余沉沉旁边的那个男生么?”他的清秀是很容易记得的,那天晚上,着实没怎么看清楚,现在一看,确实长得好。
“嘿!你看,张玉林耶!你小子上榜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玉林平时也是年级前几的人,哪回没有他呀!”两个站在他旁边的男生说道。我站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发现,我细细一看光荣榜,他在全年级第十名的位置上。
要知道,我们县级排第一的高中,那是每年都有那么四五个人可以上清华北大的。可想而知,他排第十,将又是怎样的厉害,名副其实的学霸。
我的眼神在当时该是霎时黯淡下来了,我似乎不用想,就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绝对力量面前,尤其是同类面前,是自卑的,令你无法理所当然的昂首挺胸。
“你看个什么?昂!还指望那上面能出现你的名字?”我的小腿肚子上挨了一下,“赶紧滚回去!读书去。”那是班主任刘强出现在我身后,他的皮鞋在我的腿上轻踢了一下,接着把他的恨铁不成钢通过语言怼到我的头上——我们班没有一个人上榜。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可是慢班呀,这种事情,比铁树开花难度还要小吧。
我该是当了老班的出气筒,当场那么多人呐!张玉林都回头了,我低着的头还是往上瞥了一眼,我登时羞的脸红,他很快发现刘强,也就让开了些,刘强看见张玉林,脸上就像是翻牌似的,看起来,他们是认识的,我听见老班跟他说了几句话。自然少不了那种“考得不错”之类的话语。
我灰头土脸的,往楼梯的进口去,教学楼的楼梯是很宽的,而且,像这种大型的教学楼是有两座楼梯的,后面陆陆续续的学生上楼,这个时间,基本是没有学生下楼的,因为现在已经算是很迟了。
人群中,就觉得自己万分的委屈,一条碰了一鼻子灰的土狗,拖着火辣的受了伤的狗腿,从楼梯上盘桓而上,似乎是来错了世界,好比走错了房间,好比岔路口选错方向,好比上错了厕所一样。
这就算是认识张玉林了,因为我从上到下都已经看到了,比我高,两弯眉毛浓密黝黑,眼睛里面放着光一样,鼻梁骨很高,浑身有种清秀气质,说白了,就是帅。我想不明白,甚至感到恐惧——因为一个长得帅的人,成绩还这么优秀。那么问题来了,那让我们这些长得不怎么样,成绩还差的人,该如何是好?我们将要被置于何处?
老班进教室,自然少不了唠叨话,“成绩出来了哈,我们班有考得好的,当然那是少数人,即便是在班上排了前几名,那在年级上,也还是排在后面,在这里,我要说一下,有些人,就是没脸,明知道自己成绩差,还是不以为意,抱着混日子的态度,我告诉你们,要再这样,不会又不认真搞,你就滚回去。”我知道那是在说我们后排的人,我盯着书,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不是在说我,我还没有他说的那么差劲……”这种心态,多么像是阿q,“儿子骂老子,还有没有王法啦……”心底里泛起的此类想法,真的好笑,噗嗤一声,阿彪看着我,“你笑个什么?”他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凑了过来,他以为我在看那种杂志上的笑话来着,结果不是,他就这种莫名其妙鄙夷的看着我说有病。
我和阿彪坐同桌,也没有调座位,我比较怀旧,别看是最后一排,但我特别在意具体的位置,在窗户一侧,我能看到长江水,在靠近门窗的一侧,那是吃饭抢先的最好位置,也相对来说比较容易看到老班的到来,唯独就是在最中间的位置,后面比较大,感觉太空洞了,既不大容易走神看到江水,又不容易看到老班——只要一转头,老班在门口观察的话,极为容易跟老班碰个对眼。
对眼的下场是很严重的,轻则挨骂,重则挨揍,再者,正中间的位置,前面的讲课的老师对你也是一目了然。
我和我的同桌阿彪很默契,他喜欢睡觉,老师来了我老是叫他,我上课偷偷看杂志的时候,却被老师逮住好几回,因为那小子也对着我手上的杂质看得入了迷,直到我的直觉感觉到有第三个人,并且是出现在我的身后的时候,也只好唉的一声,做好挨揍的准备。
不过这样的掉链子的情况是很少的,一般的情况自然是很给力,有时候,我们也还是达成一致想法——听课。完成老师安排的作业,我们并没有完全的放弃自己,时间太早了,也太可惜。
不过,有的时候,他的成绩考到我的前面去了,我会十分嫉妒,这种所谓的嫉妒士兵十分的苍白无力的——我是倒数第十,他是倒数十一,我看着就蛮不乐意。
真就是印证了某个哲人说的话,“乞丐是不会去嫉妒一个富豪的,他们只会嫉妒那些比他们收入更高的乞丐”。放在我的身上,是绝妙的。
每一天,几乎都是前一天的重复,上课,吃饭,睡觉,每一天的内容中间夹杂着不一样的散碎的新奇,比如偶然看到杂志书上新出的笑话段子,去学校图书馆上阅读课,认真的看最近出的报纸,食堂的饭菜又出了新的种类等等。
直到有一天,再见到余沉沉的时候,星期天放假,在学校下面的坡道上,那里是石板铺成的楼梯,余沉沉在一个转角处,蹲着,身上一阵阵的抽搐。
她在哭。
我站在她的下面几级台阶上,手里提着一把烧烤肉串,烧烤被塑料袋包着,左手提着,右手上还拿着一根,咬住一口,忽的一下,将串在上面的烧烤肉吃下来,嘴里咀嚼,嘴角留下深深的油印。
看到她,我止住了,嘴里也放弃了咀嚼,整个人呆住,我走到她跟前,她的头埋在怀里面,并不知道有人看着她,几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没有去打扰她,主要是我觉得我这副模样太窘迫,再者说,我嘴笨,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安慰他人。
我在假期的时候,专攻吃喝,心情一向是很好的,现在碰见她,却平添一份沉重。
本来嘛,就这段时间来讲,尤其是在我看见她和张玉林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将往日的那种爱慕喜欢逐渐的抛去,我们没有发生什么故事,最多来说,也只是点头之交。
我自己的嫉妒心泛滥而已,长期以往的孤单,青春的悸动,都是很正常的事体。
她在她的世界里面遨游,我在我的世界里面堕落。
可我还是开口。
“你怎么了呀。”我站在那儿对她讲,其实这句话的背后还有很多的潜台词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感到这么伤心悲痛,不管那是什么,都会过去的,你这样在这儿哭,是没有用的,没有任何意义,你要相信,什么事情都会过去……”我酝酿如此这般的语句,并且默念了好几遍,一直到最后,我也就说出了“你怎么了”这么一句话,其它的话语,就像是被我彻底忘记似的。
她抬起头,哭红的眼睛,散乱的头发,被捂的通红的脸颊,她的眼睛只在我的脸上扫了一遍,眼神便收敛起来,窘迫,羞涩……
别说是她了,如果是我处在这样的境地,我感觉我会立刻逃开,到没有人的地方,继续我的哭泣,继续我的悲痛。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看样子,像是就要在这儿继续,完全的排除我这个因素。
余沉沉的头抖动,还在啜泣,“你不要这样了,有什么事情了,同我讲,我可以帮助你的。”其实,当时,我恨不得说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从脑海里面到嘴边,这献身精神令我诧异,是有一股子力量在催促我,不得不这样。
“我没事儿,你走吧。”丢下一句话,表示我已经对她造成干扰。
脑门一热,我上前一把拉起她,有几个过路的学生朝这边看,带着某种好奇心,不过幸好,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
我搀着她的手臂,勉强站起来,差些没站稳,往前一窜,呼啦一声,我左手一把扶住她,手上的塑料袋由于我的动作作几声响动。她看着我,那时,自以为自己特别的高大,威风凛凛般的骄傲。
她松开我的手,牵强的露出一个笑容——算是对自己窘迫的一面的挽救。我却怎么样都不能给她回复一个笑容,稍微深呼吸几口气,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
“你到底怎么啦?碰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我笃定的问道。尽量保持着平静,保持平淡的情感,刻意隐藏心底里的激动。
“不说这个了。”木木的,捋了捋头发,眼睛十分淡定,好似方才那个哭泣的女孩子已经离去,而我俩都是路过。
“你考得怎么样?这一回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她很庄重的问道,平常时候,只有我的母亲打电话的时候,会刨根揪底的询问,我会根据实际的情况说谎。
今天在她的面前,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哪怕是在小廖跟前,我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吹牛,他对我知根知底,自然不能实际成绩上扯谎,只可以在原因或者理由上做文章。
“你要知道,我考试的时候,身体不舒服,老是咳嗽,一边考试,我一边想睡觉,太影响我发挥,如果不是感冒,就我这样的,随随便便的考个年级前一百是小意思。”
“他奶奶的,也不知道年级里面谁安排考试的,偏偏选那么个日子,也不知道说翻个老黄历,这日子属火的,我命里带水,这不是方我么?”
“哎呀!什么鬼天气,简直是糟糕透顶,狂风卷积着乌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还怎么正常的表现出我的真是水平?不是纯属扯淡么?”
……
其实,我们彼此都是相当清楚的,我有几斤几两,小廖又是什么样的。他知道我在吹牛皮,并不拆穿我,事实上,他吹牛扯谎的时候,我也是这样默默的看着他表演,我俩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对于我说的话,总是不屑一顾,略带鄙夷。而我总是诚心实意的成全他。
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相互成全,相互鼓励,不得不说,小廖是高中生涯的精神力量来源。
对余沉沉就不一样,我却是陡然之间就失去了说谎吹牛的底气,我脸上,由于成绩的窘迫都涨的通红。
“啊……呃,我的成绩不好……呃,不过这一回,还是有些进步的……嗯嗯,就是这样,对于考试,我已经司空见惯……”我使出了几乎全部气力说出这话,后来,也就话锋一转,“emmm,你要不要吃点儿嘛。”我干瞅着她,将手里的串串象征性的递将过去——没想她会接受。
“好呀,先谢谢你呀。”她拿了一根,“还挺好吃的,以前没有发现,你在哪儿买的呀?”
“废话,可不是好吃嘛,这羊肉串串三块钱一根。”我心里这样想。
“就在那下面,在派乐汉堡对面……”
“哦哦,那我知道是哪儿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吃完一整串,她看起来就好多了,暗暗觉得,她和我应是一路人——同是吃货而已。只要有好吃的,大饱口福后,所有烦恼都慢慢的会忘记或者自然消融。
而我不忍心她就这样忘记,暂时的埋没,并不代表之后不会想起来,况且她又是那么的善于伪装。
“你刚才怎么了?”一架已经冷却下来的机器现在,被我重新启动。
“没什么,就是考试没考好,在班上的成绩太靠后。”我瞬间懂得,这是一个学霸的哀伤。
学霸是什么?就是所有比我成绩好的人,都可以这样称谓。
“就一次考试,往后还有机会呀,你只要是下次考试,在这次考试的基础上有所进步,这就是在超越自我了呀。每次都如此,一点点的,假以时日,回头顾盼,你便会发现,你已经前进一大步了……”
这几句话,你很难想象是从一个差生嘴里面说出来的。
“嗯嗯,你说的有道理。”她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不管怎样,我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我一定可以追赶上他们……至少可以向他们靠近。”
我知道这里她说的“他们”指的是什么人,大抵也就是张玉竹那一批人。她没有明说,我自然知道她的所指。
我们一起爬石阶梯,一直到教学楼前面的广场上,“好啦好啦,你就送到这儿吧,嘻嘻嘻。”
绕过教学楼,左手边是女生公寓,右手边才是男生公寓,我们在广场上分开,她走左边的阶梯,我走右边的阶梯,还要往上走,才是公寓。
天空那么湛蓝,我看见几只鸟儿在那上面画出优美的曲线,我的心底里此刻也是乍起波澜,那微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第十八章 最美风景
春天在悄悄抵进这片土地,在千重万重的山岭上,那些去冬已枯萎死去的,枯藤死树,一缕春风过,新发嫩芽,满山开始苍翠起来,校园中的榆树是最先露出芽子的,那一蓬蓬的铁树——由于是四季常青的植物品种。一副老样子,对春意感到厌倦和不屑。
高一的下学期,一晃时间就是这样的快,以至于都无法去认真感受岁月流逝,光阴变化,我也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盯着时间不放,这段时光很快,没有发生什么,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不过,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开始奋发,积极响应老师有关“学生以努力学习为天职”的口号,即便在每一次的考试之后,依旧被伤的体无完肤,我并不以此为意,因为我的目标很大——短期的目标便是高一的期末考试。
这个考试,非比寻常,关系到高二分班的问题,学校一个年级分为三种类型的班级:重点班、中等班、平行班。与之对应的学生叫法便是:快班、中班、慢班。
我高一所在的位置就是慢班,前面说到,我的入学成绩(中考成绩)是倒数,所以被分到慢班上。
这高一结束之后的期末考试,依据排名,再一次进行快慢班的划分,这便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
我们班上的人都很重视这一次考试,学习好的,借这一回考试,进入快班,学习差的,也想借此翻身,我也就是这其中的咸鱼一条。
除此以外,还有就是来自余沉沉给我的触动——她学习已经挺好的了,还觉得不满足现状。
同样是学生,同样一日三餐,同样是一个学校,怎会有如此差距?表示真心不服气,可是人与人之间,如此比较,是失实的,人的差异性造就不同的命运。
我开始努力,像是一位马上临战阵的将军一般,雄赳赳气昂昂,颇有几分杀气,有着必胜之心。
我应该做些什么,来拯救我的死气沉沉,语文、数学、英语主课都特别认真。
所有的希望都在学习上,至于别的什么,那跟我没有关系。
校园生活显示出规律性,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热爱学习的感觉,原来那么痛快。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小测试成绩也有所提高,老班刘强表扬我,我的心里有些欣慰,但始终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目标。
慢慢的、又感觉是那么飞快,时令从春天步入夏天,温度一天高过一天,春风孕育的和风细雨似乎长大,变成强势的、淋漓尽致的单属于夏季的瓢泼大雨。
我和小廖约过,要好好学习,不再马虎,他的脑袋比我聪明一些,几次考试,他的排名总是在我的前面,神奇般的放下嫉妒,我还认为这是好事情,朋友进步,多好。
我们经常在食堂共进午餐,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以我俩的语言艺术,大致都能在最后皆大欢喜,乐乐呵呵的。
“你知道么?上周五,我看见余沉沉和他的男朋友被年纪主任逮了个正着,就在教学楼三楼,她俩……那家伙,牵着手,年纪主任,大胖子从楼梯转角刚一转弯,正好看见,啪啪几下,给他俩扇的。”我听着,有些触动,因为那张玉竹是年级的尖子生,清北的种子选手,年级主任该是袒护的,怎么忍心动手呢?
我把我的意思讲给小廖,据此猜测小廖的胡说八道,他在胡编乱造这方面跟我具有同样的天赋,把没有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咳!你不信就算了,那天好多人都看到。”我当时和我们班周维那小子上完体育课一起回来,班上好多人都有看见,那个大胖子,还真是有劲儿,张玉林那小脸上一边挨一下,都扇的他脸上变形了都。
“噗哈哈,还变形,他又不是变形金刚。”我知道,这事儿可能是真的,可是小廖的这番细节描述,就是在白活了,故而适当调侃一番。
“不!不是变形,有物理学术语来讲,就是发生了形变。”他补充说道,绘声绘色的描述,我的餐盘里面的饭菜都快吃完,他讲完扒着餐盘里的饭菜。
“那个女孩呢?”
他住嘴了,就一下,又开始吃,等他把那一口饭咽下去之后,“额嘿嘿嘿,我就是知道……咦,你该关心人家了。”他笑得活像一只黄狗,我憎恶的看着他的表情。
“你故意的吧。”
“没有呀,我只是讲了张玉林被揍了,是你要问余沉沉的,还不直呼其名,还‘那个女孩’……呵哈哈。”
就像是心底的秘密被发现,心房那个黑洞里的炸药被点燃似的,格外的燥热,“行行行,给你说是说不清楚的。”
“哼!知道就好。”小廖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有一支小锤敲打着心头,我很好奇,被那个大胖子年级主任扇两大耳刮子会是怎么样的滋味,话说,这算下来,鄙人也是尝过各色耳刮子的,可那大胖子年级主任的巴掌,却是未曾体验。
如此想着,用手摸着一边的脸颊,意识里的确是挨了一巴掌,顿觉火辣辣的。
我恨小廖,他说点什么不好,非得要提余沉沉,真真是哪壶开了提哪壶,反正烫的又不是他的嘴,倒是沸腾了我的心胸。
不过,这刺激像之前一样,慢慢的融化掉,好似心底里下了一场雪,时间就是阳光,消融掉了,过些时候,再下第二场,这样断断续续的雪花飞舞,是不会将我变得苍白的。
可如果是大雪的话,就足可以将我抹上一层淡淡的白色的,只不过,我咋也没想到,后来的后来,在我这儿,硬生生的发生了雪崩。
天朗气清,一天夜里,在教学楼的一个角落,我偷偷摸摸的躲在墙后面,观察着,“哎呀,正像是个小偷……”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没有去盗窃,亦没有抢夺。
我怀里兜着的,是鸭爪爪,最近,学校超市,新进的,与之前的包装不同,口味也是不一样的,原来的那种,是红色的包装,正如包装颜色,那是麻辣的,现在就是蓝色包装,方才在外面,我忍不住,拆开一袋,含在嘴里,那还有些甜味……
我躲在那儿,一动不敢动,因为我发现,老师们正在办公室谈论什么,尤其是老班,他站在门外边,这是最令我胆寒的,这要是撞上,被揍还是轻的,主要是我抱着一堆鸭爪爪……
很显然,我是偷偷跑出去的。
眼看着好几个老师朝下面走来,三个老师,有一个是我的语文老师——一个年轻貌美,毕业于北师大的,很有几分才华的女教师。但是,她很喜欢跟老班打报告,事无巨细,班上发生的一切,只要是她看见,都要到老班那儿大书特书。
惹不起,她也不是那种用一个或者几个鸭爪爪就能收买的老师,贿赂,这种手段,只适用于那个斯文点儿的英语老师。
我折身就走,轻手轻脚,但迅速。
教学楼,四通八达,所以,不论从哪个方向,都是可以进入的。出来,沿着下面一路小跑,前面有草坪,穿过草坪,顺着北京楼前面的广场跑,由于前几天的暴雨,离教学楼最近的一段阶梯被冲垮,目前正在维修,只好绕大圈子,再往前,就是一片树林,我蹑手蹑脚——这符合我谨慎小心的性格,我真是希望此时,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才好。
我有些累,喘着大气,我意识到我的背已经汗湿透,放慢速度,树林旁边的这条小路上,晚风很大——是一个风口。终于松一口气,放慢脚步,却听到不一样的声音,照常规来讲,这儿现在应该是宁静的,只有风声。
一声、两声、三声……分明是有人在哭,啜泣的那种,就在草丛后面,我十分好奇,可是也在意料之中,校园八卦总是跟这片小树林有关系,某某班花跟谁谁谁,或者某校草和某某长得不怎么样的女孩……实实虚虚,真真假假,构成了校园的娱乐八卦新闻,平时也就是顺耳听一听而已——不像某些吃瓜群众硬要去探究真相。
可今儿,还真就被我撞见,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我往前走,一个上坡路,就可以大略的看下面情况,的确是两个人,有一个人蹲着,该是哭的那个,站着的那个,高高瘦瘦,那样站着,就显得十分冷漠。
“难道我就这么活该……倒霉?我……什么都是……愿意的。”我心头一怔,关键是,这声音是熟悉的,听完我探出头——伸长脖子,往前凑。
天上的月亮从云里面露出来,晶莹的月光映射下来,月华洒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在杂草丛生之间,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那种氛围,是忘不掉的,更像宫崎骏的制作的动漫,和谐安静,所以像我这样的奔波的人在那儿还沉了浸片刻。
细听两个人说话,却悉数打破了我所营造的浪漫主义。“你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我们不合适,很可惜,但是也在意料之中。”
“那为什么……”女孩子早就情绪失控,即便在努力克制,这一声为什么,像是呼喊,像是一头母狼在嚎叫。
“是我不好,那天我不该来牵你的手……那样就不会被发现,你也不会挨打……”男孩子一直在道歉,世上一切的罪恶都在他那儿似的。
“你说什么呢?明明是我来牵你的手的……我喜欢你,难道你非得这样才好?”女孩该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不不不,不是,与你无关,是我的错误,以前到现在是伤害你的,你没有对不起……”这话像是暗示,暗示别人来给你道歉。
“啊……对对对,我对不起你。”我开始佩服那个女孩的领悟能力。
此时的我,处在希腊式的半圆形的剧院一般,坐在最高的位置看下面的表演,更主要的是,我还特别的入戏,只因这场戏剧里面的女主角,那是余沉沉呀。
男主是张玉林,高高的个子我是不会认错的,“明明就是一个拥抱能够解决的问题……”却非得要付诸于语言的争辩,“原来表面的完美无瑕,在月光的映射下,如此不堪,千疮百孔。”
我都跟着他着急,身为局外人,只能看着听着他们争论。
手里的鸭爪爪塞进嘴里,苦苦的味觉终于获得甘甜,我才意识到,我炖了大半天,教学楼的灯光闪耀着,“妈的,我得回去了,在这儿同情别人,倏忽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可怜人。”我一路小跑,在进入教学楼之前,将手里的鸭爪爪完全塞进嘴里。
从走廊一直往前走,隐约的看见五楼教室门前的老班,“完了完了……”我得嘴里不经意的吐露出“完了”这两个字,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跑去别的地方?
我意识到这顿揍是免不了了,只是个时间问题。晚痛不如早痛!咳,那话说早痛还不如不痛呢,我想着先去寝室,将我怀里的宝贝放好,再回教室,运气好的话,那时候,兴许就碰不着老班了,即便是碰着了,就谎称上厕所好了。
我刚出教学楼,就碰见了余沉沉,不过很远,路灯照着她,由远及近,就她一个人,也是跑着过来的,步履蹒跚,影子的踪迹歪歪斜斜的。
离的近了,终于看清,她脸上还挂着眼泪,见到我十分意外,“你怎么了?”我又是这样脱口而出。
她几乎没看到我似的,从我旁边,要躲着我跑过去,擦了一下我的肩膀,呼的一声,拌倒在地。
我立马弯下身扶她,至此,我的鸭爪爪撒了一地,我拉起她来,只见她的眼泪登时如注。
“好了哈,没事儿的……”摒弃掉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慰她。
她低着头,又要倒下,身子歪歪斜斜的,几乎瘫软,站都站不住,伤心过度吧。
我一把就抱住她,她的身体靠在我的身上,我像是一个母亲哄小孩睡觉似的拍打她的背,以免背过气去。
“对不起……对不起”嘴里喃喃自语道。
“好啦好啦,没事儿的,你缓和缓和,进教室里去吧,老师应该已经去教室了。”听到这个,余沉沉警觉起来,意识到什么一样,又要走。
“嘿!等等……再等等。”我叫她,在她还只是半清醒的时候,我替她考虑到有可能她的老班这时候也在教室,加之她这么一副哭相,必生疑心。
“你就跟我走吧。”
她那还带着失望的眼神略微不解,“嗯?你要我去哪儿呀?”虽带着疑问,但是她已经回来。
我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鸭爪爪,一边向她招手示意,“过来,跟我走,我们一起去玩会儿。”她没有拒绝,还是跟我走。这时候,我自然改变主意,要是这个时候,还同她讲说待我去将鸭爪爪放到寝室,那便是天下第一大憨憨。
自然没有这么傻。
我们顺着上面的阶梯,往上走,上面是篮球场,在下面,就已经给能够听到拍篮球的非常有节奏的声音,我她跟在我的身后,我做一个嘘的手势,尽量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因为这个时候在篮球场的,一般都是学校老师。
“怎么啦?”她轻声细语的问道,从悲痛中间走了出来,紧张感是从极度伤心悲痛中脱离的一种方法。
我再一次的作出嘘这个手势,并且慢慢告诉她,“不要做声,上面好像有老师。”她好像,有退缩的意思,我一把拉住她,并且同她蹲下身来,在高墙下面的阴影下,因为,就在方才一刹那,从下面,有有手电光照上来,那应该是学校保卫处的人在进行夜间安全巡视。
要是被他们逮着了……后果不敢想,而且,凭我的手段,就没有作被逮着的打算。
我拉着她,绕了一段路,从另外一条小路,跑到公寓楼的后面,我知道,在这儿有一条小路,爬上去,就是一个小山包,在那儿,可以看到整个学校的景象,还可以俯瞰半个县城的风光,作为观景的地方,绝对是妙不可言的,那里还有风,夏天凉快。
“好啦,到了,就是这儿啦。”我们爬上去,就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挨着我。
月光下,绿莹莹的山坡,眼下一城的繁华盛景,灯火从长江这边,到那边,漫山遍野。
终于,我成功的回到仲夏夜之梦那样的氛围当中,只不过,仲夏夜之梦里面没有鸭爪爪而已。
“咯,给你吃。”我从兜里掏出鸭爪爪。
“什么呀?”她该是第一次来这儿,一切都很陌生,正在全神贯注的看四周。
“鸭爪爪。”我撕开一袋,就瞅着盛景,就着凉风吃着,相比于我,她倒是斯文,还显得过于拘谨……
“你快吃呀,千万别客气。”边说嘴里边撕扯着鸭爪,“这口味,跟之前的那种红色包装的不一样哟……”我滔滔不绝的说这东西咋好吃,自以为好吃,便认为到了别人嘴中也一样,全世界都以此为好。
我吃的正酣,两个之后,便已完全体会它的全部滋味,跟原先的不一样,除了甜味之外,再就是辣味,虽比之前的那种麻辣口味稍逊,可量变引起质变。
在我的盛邀之下,余沉沉方才轻轻咬了一口,目光也不看我,对于眼前的景色,也几乎提不起兴趣,若有所思却有不可名状的,“我是不是不够漂亮……嗯嗯,就是不漂亮。”她终于冒出了这句话,带着哀伤的悲剧色彩。
“不会呀,你还蛮漂亮的,嗯嗯,要有这个自信,连我都相信你,好不好?”我正看她,美丽的少女在山岗上,风吹鬓发,青丝卷起涟漪,恍如入得仙境。
我看这一幕呆了,仙乐在天上随着月光飘下来,洒在人的身上,最美的风景,就是把自己给镶嵌进去,果真如此。
“我的长相跟另外一个女孩很相像,我一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我自己不咋滴……他虽然没有说,可是我能够体会到,从他看我的眼神里。”
“他是谁?”我本想明知故问,可终于没有开口,“相由心生,面貌是可以改变的。”我给了一个中肯的答案,“啊呸!她明明就相当漂亮,应该及时反驳。”即便我这样说,她会不会重新反对。
一个人自卑的时候,她认定的东西是绝对的,如同真理一样,即便所认为的有偏差。
“你知不知道,我很努力了,也很累,还总觉得不够。”越说越奇妙,越说越离奇的话,我理解为多愁善感,情绪累积需要宣泄。
“你这样可不好,应该振作起来,你的学习成绩这么好,一定可以考上好的大学。”我勉强露出那种欣赏的笑容。
“那又如何,还是在他的后面,永远落在后面,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羡慕这样的他们,不管此时此刻她有怎么样的苦衷,都是进步的积极思想。
好比某个人失败了,换个角度来看,他也是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我们走吧,这儿太凉了。”她说。
我是不知道时间的,但是看见公寓楼的灯光亮了起来,我们一面下去,我的心就忐忑起来,我一整个晚上都不在教室,老班指定发现,同样是没有回教室的余沉沉,看起来不卑不亢,她该是有一个多么大度的老班。
那天是周一,按照惯例,晚上年级开会,我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出来的,我带着侥幸走进男生公寓,希望可以瞒天过海,不要被发现。
第十九章 跑题
“你说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也不说需要前进多少,我……是有准备的,可是,这个样子,我无法接受,日夜操劳,却是这样,我都怀疑我到底适不适合呆在这里,要不换一个地方,那样……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你说呢。”
我同小廖坐在我们镇子上的一个普通餐馆里面,点了火锅——柴火鸡,配菜主要有白菜,豆腐,豆芽,还有一碟子蘑菇,就我们两个人,很多了,吃不完的,我俩人的目的也不是说来吃顿好的就可以,主要是有酒。
小廖喝不了多少,在我的口中,他是酒精过敏人士——稍微一点儿他就会脸红,高中的生物书上说,这种人喝不了多少酒,其原因是本身缺少某种酶,促进酒精在体内的消化。
他只喝了一瓶,已是半醉,听我滔滔不绝的讲,小廖惺惺的听着,似乎听我在讲某个远古的传奇故事,时而他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个滑稽笑容,还是那么贱的样子。
在他那儿,平时寡言少语的我可以放肆的长篇大论。
“你说完了么?有完没完?你小子呀,懒得说你……唉!”
“怎么了。有话尽管说。说嘛说嘛,是不是好哥们儿,有话快说,有屁尽管放。”我好奇他的观点和想法,也很在意。
于是乎,由此开始属于他的精辟的说教。
“你说说你昂……”他皱起个眉头,手敲着桌子说,在组织语言,话语呼之欲出之时,一下干呕,那是酒精起了作用,但是被他给忍了回去,话还没说,就吐一地,那么,今天的所有就应该终止了,相当尴尬的结束,能够想到,面对一堆恶心的呕吐物,如何下饭?
还好,也是幸运,他成功的憋了回去。
“咳咳咳,你小子昂?你考得这么差,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抱怨?有什么可抱怨的?埋怨天道不公?埋怨学校老师?埋怨你所谓的该死的命运……依我看,你就是太飘,一点儿也不踏实,你想想,你都浪成什么样了?我看都要上天了都。”打了一个饱嗝,我知道在这儿他一般就要话锋一转,“不过嘛,蛇鼠一窝,我两人,不过也是一丘之貉,同道中人,我这么说你也不要介意,就当是我在骂我自己好了,嘿嘿嘿。”
“来!碰了。”我拿起酒瓶,瓶口歪向他。他轻轻摆摆手,以为他要拒绝,要么就是话还没有说完,果然是后者。
“急个屁呀你,你明明知道老子酒量不行,还喝这么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呐!”之前拿一瓶啤酒是在进店点菜的时候就点的,鸡还炖着,我就约他先上了,一瓶下去,他脸上就像是红色牡丹绽放似的,空腹喝酒极易来感觉,菜还没上,就已是半醉。
小廖口吐芬芳。
“好好好,你说你说,让你说就是了。”我喝了一口,冰冷的啤酒润喉,入腹一阵清爽,呼吸之间,凉气升起,感觉妙不可言。
“咱们两个……其实谁也不用说谁,一个货色。”
“嗯嗯,这个你已经说过了,蛇鼠一窝嘛。”我不认为他已经醉得透彻,倒是有着相当大程度上装的成分,相比于平时,淡漠的他是那么的热切。
更像是憋久了的人在发泄情绪,很有意思的是,我给了他这样一个发泄机会——过后可以说自己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啊……对对对,蛇鼠一窝,干一个。”说完他端起酒瓶子,对着瓶口看了一眼,遂将瓶口对着嘴巴,一仰头,喝下半瓶,喉结格外的突出,动了一下,吞了下去,像是喝白酒似的做出那种苦闷辛辣的动作。
“你跟那个余沉沉到底咋回事儿呀?”他这一问我就脸红,秘密被发现,虽说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我还是想尽可能的隐瞒,存着侥幸。
“没啥呀。”边说边看他的表情,一看他,便明白,我的这样的动作,纯属就是国王的新装。
“还没啥?你的事儿我知道,那天晚上,都被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揍成什么样儿啦。”我喝酒本来是不上脸的,这两下,却是红起脸来比他快多了,而且格外的发烫,为啥要说谎?直说不就行了。
“我……唉……真是一言难尽呐。”开始感慨起来,一个惋惜的口气作为开场白,不仅如此,喝下剩下的那瓶啤酒,做好了准备活动。
两只手合在一起,似是游泳池中从下巴处向上擦干脸上的水分,嘴巴撇撇——显得爽快洒脱。
“你看见啦?那天晚上?”我带着质疑,也是最后一点儿侥幸——若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便还可以胡编乱造一番,甚至还可以说我揍了大胖子奎也不是不可以。
“行了行了,你说实话吧,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替你分析分析。”我非常腼腆的笑笑,我知道他的意思,或真诚或虚假。
“那天……那天晚上……我和她一起上学校后山上去吃鸭爪爪了,嗯嗯,就是这样。”
“啊哈哈哈!”小廖看到我的囧样,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我也尴尬的陪笑。
“你觉得你这么说我会完全的相信?吃鸭爪爪?就学校超市里卖的垃圾食品?”
“嗯嗯,不过那不是垃圾食品,那东西可好吃,而且,新进的蓝色包装的,还是甜口的……”
“嘿嘿嘿,你呀,一向复杂,不会这么简单的,我说了我在五楼楼上看的真真的,呵呵呵,你小子,那是我认识你以来最仗义的时候,怒发冲冠为红颜呀,仗义,真特么仗义!”
“好好好,话说那天晚上是周一,自习课,兄弟我呆在教室里,百无聊赖,烦躁异常,于是乎,陡生计策,出得教室门,静悄悄下楼,直奔学校超市,要了十二个鸭爪爪,准备带回教室好好享用,可是待我赶到教学楼的时候,在教室办公室门口,被一众老师挡住了去路,无可奈何,折返,而寻其它出路,可不在学校那个广场前面的那个上坡路上就遇见余沉沉了嘛……那时候,我嘴里咬着鸭爪爪,你知道,我这人抹不开脸面,便虚情假意的邀她吃一顿咯。”
“在那儿吃肯定不行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不,学校的后山上,那儿景色不错,正是个好去处……咯,我们就一起去了那儿,边吃边聊,有美人作陪,她不说走,我也就挪不开腿,不就给耽搁了就寝的时间了吗?”
“你们都聊啥啦?你小子表白了么?她答应了么?你觉得她喜欢你么?”
“你咋还这么八卦。”
“行,等你说完。”
我准备和盘托出,看见他那么个享受故事的模样,“来来,喝了这个咱们再说,说得我嘴都干了。”咕噜噜半瓶啤酒,我并未直接说,而是又磨叽了半会儿。
一提啤酒不知不觉,或者稀里糊涂的喝完了,浅浅的、朦胧的醉意便深沉起来。
平常再怎么严肃泰然之人,几杯酒下肚,都显得那么的不自在,“酒壮怂人胆”。反应出了一个人的另外一面,或癫狂,或无赖,或成痴子。至于平时就撒欢疯来疯去的人,在饮酒之后异常平静的,却是很有故事和城府的,绝对是绝品。
“好了,酒也喝了,你也该说实话。
“好吧,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好了。”我顿了顿,就豁出去了,不过变了主意,因为我发现我这样平铺直叙的叙事方式,并未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洞察意识,于是,便反客为主,敞开了怀似的,说吧,你到底想听什么。
“emmm,你喜不喜欢她嘛!”
“嗯……嗯。”
嗯个屁呀你,喜欢还是不喜欢,“likeordislike.understand?”
“知道了,喜欢,一点点儿。”
“这不就得了。你那天咋被大胖子奎逮着了呢?一向精明的你,怎会落到那步田地?”
“咳!你可算是问着了,说这个我就来气,感觉被骗了似的。”
“来来来,说说,说说。”
那天夜里吧,我俩吃完了鸭爪爪,耽搁了就寝时间了,可那小女生——指余沉沉。我看她丝毫不慌张,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倒是着急回公寓楼,可是她在前面,没好意思上前去,跟在她身后慢悠悠的,我们要分开的时候,她往女生公寓楼去的时候,偏就撞见了大胖子奎,我本来已经在一楼上了楼的,可是看见她往前走,并且被年级主任拦住,我心里一紧,便悄悄的靠着墙的阴影走过去,我知道她惨了,上回她就被揍过,你知道的,留下坏印象了,这一回,也就不要存侥幸心理,在大胖子奎那儿,切忌有侥幸心理。我看见她的身影,在大胖子奎面前好生渺小,他们在轻声的说话,旁边还有一众老师,格外注意了她老班的脸色,瘦高瘦高的立在边上,也无话,一切尽在大胖子奎掌控之中。
呼啦一下,啪儿的一声,扇了她一下,背对着我的,她头发一下就凌乱了,本来她的头发是扎着的,现在一巴掌就散开,打了一下,我紧张着,奎又说了些什么,该是在询问,或者斥责,或者在一个女生面前彰显愤怒。
他们说话很轻,因为此时,学生都已经就寝,在公寓楼楼下,奎还是很注意这点的,至于她就更不敢高声语。
问了几句话,奎看起来不耐烦,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再一次的挥手,又一声啪儿,这就是一种折磨,打一下又说一会儿话,再打。
这比那种把你揍了一顿,然后又好言好语说话的老师更加可恨。
这种“慢性惩罚”好可恨,那时候,我是真想上去揍那大胖子奎,我贴着墙,墙好冷,我要是上去,就一定是被揍扁,血压一定会升高,加上紧张的心情,那样全身就热火起来。
想想就可怕,还是冷点儿好,至少我穿着厚外套。
不知说了什么,年级主任奎一下火了起来,看起来,余沉沉是有所反抗——当然是语言上的抵触。奎对于学生的心理是十分了解的,用小廖的话说就是你只要稍微抬抬屁股,他就能洞察你要放什么屁。
大胖子奎接着扇了余沉沉几巴掌,奎只管打,却不说话,这样沉默的巴掌是可怕的,它比边打边说更加无奈,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解释缓和的余地,像我的那位老班刘强,他便是可以边抽你一边问你的,只要随便找一个话语空子,讲些好话,便可以将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她被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她又还是啥也不说,她没有我的聪明,这时候,强行解释为自己开脱是最好的,她宁可做一只沉默的羔羊,也难开尊口。
我脑袋越来越热,十分焦急,眼看着打得她足足十好几巴掌,巴掌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我知道,这个时候,不管男生还是女生,公寓楼的窗户上该悄悄的爬满了人——那都是看热闹的。
我的脚往外踏出一步,说时迟那时快,是以一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的,一下挡在余沉沉前面,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她一个人在那儿,我的脸上啪的一巴掌,便停下了,“我在干什么?我在哪儿?……”我自言自语的灵魂拷问,一时间大胖子奎也是懵了,“你做什么的?干什么?”
我的疑问加上他的问题,我看他宽阔又高大的身体,像是一个伟岸的哲学家质问一个凡夫俗子那样,我痴迷,我不说话,他也就十分不解。
我犹豫,顿生悔意,不知所措,硬生生的憋了半天,这时间,好像是有半生之长。
“你不兴再打她!”我终于说了出来,而且中气十足。在语文课堂上,每逢老师叫我朗诵诗歌或者课文时候,我总是提不起气势来。尤记得那一回教我诵读苏大学士的水调歌头,读完,班上同学窃笑,语文老师笑笑,“恍如一潭沟池里的死水。”
可是这一回,在大胖子奎面前,我却对于自己的发声满意,显得那么有勇气。
伟岸的奎一下子愣住,一下子明白过来似的,二话没有,我的眼前着了一架机关枪,奎左右开弓,一个劲儿的扇我,我想解释,以便得到我所谓的缓和,可,竟一句话讲不出来。
奎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我的脸发热,一下一下的肿胀起来,我抽空看一眼此时站在我旁边的余沉沉,她流泪了,默默的,很安静,不像是别的女生哭泣的时候,那么的撕心裂肺,或者一味的咆哮、大喊大叫,连哭都这么斯文。
“你们是不是要死?昂!一个女生,就这么不要脸?”他揪着余沉沉的头发,如同摘树上的果子那样来回摇晃,用劲儿扭转。“你他妈的太过分!”我咆哮起来,一把抓住大胖子的手,用力,他不放,另一只手来扇我,我一挡,跳起来朝着他的肚子上一脚,终于将他踹开,我护着她。
整个人都疯掉了。
奎几乎是打红了眼,他抄起一根棍子来,我护着余沉沉往后退,都快要退进男生公寓了。
朝天一甩棍过来,我立刻背过身去抱住余沉沉,盯班一声,打在我后脑勺上,他粗大的小腿伸了过来,在我的腰际猛踹,我和余沉沉皆倒地,顺手就抄起了棍子。
他不再怕打搅公寓学生休息,大声咆哮起来,“个杂种!老子打不死你!”
两棍砸在我身上,我啊啊两声,在地上滚起来,又有两棍打她,却只有低声的呻吟。我卷起身子来,上去要扑倒奎,老班冲了出来,一个猛力着在我的身上,一把扯开我,整个人砸在公寓的铁栅栏门上,呼啦啦的声响,接着老班拦住大胖子奎,“主任主任!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该出事儿了。”
这时候,原本在一旁的其它年级的老师过来拉架似的拉开奎,余沉沉爬起来,“还不走!”有几个女班主任扶起她来,将她带离,送进了女生公寓。
“尼玛!找死!”奎如同野兽扑过来,一拳头照着我的脸来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一干老师重新拉住。
“你妈逼!”我的手臂不再是手臂,而是一根可以打伤人的铁棍,几步上去两摆拳,奎的眼镜被打掉。
我的脖子一阵疼痛感,有人在后面揪住了我衣服,接着两耳光,“滚回去!”
完全的疯掉了。
老班提溜着我,上了公寓楼梯,而外面的一干老师则是拦住大胖子奎。
“你个傻逼!谁让你跟年级主任硬刚的?不找死么?”刘强此时却一改平时严厉的模样,摸着我的头,带着亲切的口吻说道。
大胖子奎在下面叫嚣着,并且已经往楼上来了,我几乎是冷静下来,知道大事不妙。
“咋办?”下意识的问。
“还咋办?快跑,回寝室找个地方藏好,千万别等年级主任给你找到。”
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到了寝室,室友们也已知道事情来由。他们都还在床上开着台灯看书做功课,看我狼狈样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华子,躲。快。”
“往哪儿躲?”我绕着寝室转圈圈,不知道往哪儿去躲藏,床上肯定是不行的,太明显了,衣柜的话,空间是有限的,室长向我招手,“这边,你躲到这下面去。”那是寝室阳台外面加装空调的地方,公寓楼都还没有装空调,不过这是四楼,很高的,我只能蹲在上面手把着上面的铁护栏,没有时间,我站下去,冷冷的江风一个劲儿吹着,室友安排好我之后,纷纷上床学习或睡觉。
外面的风是很冷的,真可谓是高处不胜寒,可,我的心里是热的,并且相当紧张。
年级主任咆哮着,四处找人似的,老班这时候也上来了,就到寝室一看,没见到人,来到阳台,往下一看,我俩对眼,啥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听见年级主任进来,环视一圈,“这个铺的人呢?”
室长回话了,“他生病请假回家了的。”
“哦哦。”
老班附和着说,“他感冒了,回家输液去了。”
奎便离开寝室,去了别处,我松了一口气。
我讲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小廖醉了,火锅不是下酒菜,真正的下酒菜是这个故事而已,而且,就今天来说,主要是向他倾诉一下期末考试失利的事情,没想到完全的跑题了。
第二十章 阴影
真的很不幸,唉,请原谅我丧门星似的那样跟你讲,可是,我没办法,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是想,嗯嗯,找个人来倾诉,你很不幸,像恕罪似的饶恕我,好不好?
“嗯嗯。”其实我也不明白,不完全明白,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为了什么,但是主旨还是清楚的,那就是她想找个人诉说心事,只不过她很委婉,不那么直接。
她觉得很不幸,我倒是觉得十分幸运,或许不幸仅仅是属于她的。
“好啦好啦……”手机对话框刚打出这几个字,顿了一下,便删掉重新来,“你说吧,说吧,啥事儿说出来就好,憋在心里面指定是不痛快的。”
“你说,我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的么?”隔着手机屏幕我都能想到她的犹豫不决,“哪怕是有悖道德常理,法理纲常?”
“行呀,我倒是相当好奇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好奇,输入一个笑哭的表情,期待她说,也慢慢在猜。
“你喜欢什么颜色呢?红色,蓝色,绿色,灰色还是棕色?”
“蓝色,那是天空的颜色。我很喜欢,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蓝色的,嘻嘻。”
“嗯嗯,我喜欢红色。你想问为什么么?”
“不想。”我故意的小聪明,“好吧,你说吧,为什么那么喜欢red?”
“红色,那种鲜红,是生动的,那是血色,人自出生以来,就被赋予,直到死掉才会终止。”
“额……这个,事实上,我有些晕血。”
“哈哈。”
“嗯嗯,你这个暑假有什么计划?上哪儿玩儿,上哪儿去?”
“没地方,呆在家里是最合适不过的,我们高山上的烟叶已经熟了,划烟,晒烟,忙着呢?哪有多余时间玩耍。你呢?”
烟叶是我那个地域海拔较高一些的盛产之物,每逢夏季就是收烟的季节。
“务农呗,还能怎么样,跟你一样。”我其实很想问她和张玉竹的事情,哪怕了解丝毫也行。
“他是哪儿的人呀?”询问这个还要鼓起不一般的勇气,为此我深吸一口气。
“嗯?你说谁?”
“张玉林呀。”发完这个我便看向别处,十分紧张,无法直视,即便她的回答是轻描淡写的,在我看来,却是犹如千斤之重锤,敲击着我的心,将它按压挤瘪,在眼神注视手机屏幕的那一刻,方才重新释放开来。
“还能怎么样,也就是那样,他总是处在高地上,我站的地方就是个盆地,我除了像夜晚仰望星空一样仰望着他,他除了偶尔怜悯似的俯视我一眼,其他的,又能有什么呢?你又想知道什么呢?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嗯嗯,对不起,该是提起你的伤心事情了。”
“不不不。没有,是我自己太过于悲观,或许,还有余地,也算是有机会能够跟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人会走到一起的,最后一定是,因为优秀的人只会跟同样优秀的人走在一起,别人是无法拆散你们的,最坚固的、爱的堡垒是无法攻破的。
我很虚伪,明明我所想的是相反的方向,那样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说得倒是好听,可是有最基本的逻辑错误,现在都还没有所谓的别人,都不够爱,那更像是施舍,我是被施舍的一方,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呀,什么时候在情感态度上落入到这样的低谷,心甘情愿,连挣扎也不愿意挣扎,逃离吧,天地间却如此苍茫,无处容身,靠近吧,背离初心,同真心背道而驰。
那时,我很好,当个好人,或者是个好朋友,真心愿意帮助她,她呢,那么天真和理想主义加上几乎天生的忧郁。
我们聊了很多,白天加黑夜,自高中家里给买了手机,在那次“鸭爪爪”事件之后,我们加了qq号,这个暑假我们像是零线和火线碰在一起短了路,有了火花。
很舒服,很恰当,这是我度过的最高兴的假期,所以时间也就过得格外的快。
在八月中旬,正是三伏天的时候,县一中就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所在的这所高中是抓得比较紧的,不单是体现在假期时间短上,而且,要论起早睡晚也是相当苛刻的。
要上学的头一天,我紧张的弥补假期作业,作业相当多,平时压根儿不在乎,爸妈也时常催促作业的事情,我却是不以为意,到现在就要上学,老班和各位科任老师一定会检查作业的,有参考答案,照着抄完。
等我写完作业,就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我出门透一口气,我的母亲还在厨房里面忙,她在准备明天的早饭,我贤惠的母亲,我每一次要出门的时候,总是要刻意的筹备,即是把家中最好的食物给留出来,一般的情况,无疑就是时兴的蔬菜瓜果,再就是肉,满意的饱餐一顿然后再离开家去学校。
我洗了澡,还在卫生间里面,就听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激烈碰撞的声音,我身上还有泡沫,便以为是我的母亲不小心打碎了瓷碗或者菜碟,就像是刚刚会吃饭的小孩失手打碎的那样。
但是,却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你他娘的……”我听见厨房冒出来一句,我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触电一般,我连忙穿上衣服。
“啊……”的一声,我冲了出去,直面我那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父亲,他像一座大山立在我的面前,耳红面赤,满身酒味,他的手里揪着母亲的头发,死死的拽着不肯松开。
“你放开妈!放开!”
“嘿!有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怎么的,昂?”
“放开!”我上手去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他醉了,只要他放开母亲就好,不要多加追究,当然也没有办法多加追究,毕竟我们是父子。
母亲在他的面前显得格外矮小,她像是一只小动物被一个庞然大物抓着。
“你跟老子滚……”他的手指指着我,那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那座山便成了野兽一般。“我告诉你,老子今天心情不好!”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立马恼火起来,活像是孙悟空听到弼马温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天官那样,怒目圆睁,感觉头发都要立起来,我冲上去照着他的头两拳头,抓住肩膀头子,抱摔,他被甩出去,坐在地上,也终于松开了那抓着我母亲的魔爪。
“哼!”他一下爬起来,我没想到醉酒的人反应也还蛮迅速,后来慢慢学会喝酒才晓得,醉酒并不是说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会不记得。而是借着酒劲壮胆还是占大多数的,什么酒后乱性,酒后不知,大有扯淡的嫌疑。
而当时,我真这样以为——他醉了,什么都会不知道,什么都会忘记,那正合我的意思。
母亲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整理散乱着的头发。
我俨然像张飞大喝长坂坡一般,一声吼,抓住他的臂膀,使劲便要拎出去,可他的身体还是很有些分量,想要实行所谓的“拎”,是不能够的,我保存着“拎”的幻想,和他两个人推推搡搡的出去,他拽着我的衣领子,我用腿将他拌倒,他滚出去,我一步蹿出去,要痛扁他。
满脸是泥土,身上业已经沾了泥巴,我出去,在外面才发现,天上已经在下零星的小雨,时不时的滴在身上。
“他妈的……你是找死……找死是吧……你妈的。”他像是蛇一般倏地立了起来,咆哮着,以至于给我一种错觉,那便是他好像压根儿就没有醉,而是比往常都要清醒。
他粗大的膀子挥舞起来,横在我面前像是一道梁,砸在我胸前,我倒地,弹簧式的起身,就两步,一脚踹上去,他滚到竹林边上去,在往前面,就是稻田,盛夏的稻田,稻子正是丰盛的时候,水田里的绿油油的稻子,在晚上黑压压的一片,风吹稻田,稻子一排排的歪斜。
风来了,雨越下越大。
他在不远处,顺手捡起一根棍子,我犹豫一下,不!这个时候,容不得犹豫,这是最错误的做法,我若是妥协,那就不敢想——我会被打死的。
拿了根竹棍,像是大将军面临大敌时候的架势,滋生出了那种万众难挡之气势,虽千万人吾往矣!
两个会运用工具的动物,开始了战斗。而实际情况却没有我想的这么激烈和出神入化,很平淡,很干涩,很疼。
他的木棍打在身上,我绕着圈走,如同小时候他揍我那样,我几乎没有还手。
似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扯着我身上的短袖,挥舞着大棍子,雨水淋湿了我,水从脑袋头发里往外流淌,那里变成了大森林,我的眼镜早已不见,不知道丢失在哪个地方。
胸前,背后,手上,除了有些口子火辣辣的疼,再就是成了泥人,我提起手臂,看准了,用胳膊肘顶开他,我迎着风,一脚蹬在他胸前,另一只脚猛踹一下,他噼里啪啦摔在地上,滑走了很远,我也是掉在地上……
我开始有意识,我们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他的儿子呀?怎么会这样,我第一个意识,就是回不去了。
失去了的就找不回来了的,至于失去什么,我不清楚,但就是觉得丢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
“操……”他好像还是坚信能够征服我,就在今天晚上,这个雨夜,恶狠狠,特别不甘心,冲上来,一拳砸在我身上,我背后一湿,倒地了。
“我他妈弄死你!”朝我的肚子上狠踹一脚,我捂着,他准备再来第二脚的时候,我一下忍着剧痛滚开了,挣扎着站起来。
他嘴里一直在骂骂咧咧,从来没有停下,我是一句话都没有讲,我是实干主义,不喜欢有多余的话语。
他要扇我的耳光,我扛了,攥的死死的拳头,倏地就是两拳,砸在他的肚子上,弹开一样。
人性中的兽性完全被激发出来,像狼一样扑上去,忽的眼前,墨一般的一片黑,整个人扎了进去,黑乎乎的。
“这是掉进水田里了。”他的脚踹了我两下,我按下去,我的小小的拳头像是小石头一样,就好似不是长在我身上一样,一个劲儿的,快速的砸下去,他在挣扎,不断的挣扎,不断的谩骂。
疯了,完全疯了!
水田边上聚集了很多人了,他们有一部分是我母亲叫来帮忙劝架的,更多的是纯粹来看热闹的。
几个大人将我从水田里面拉开,我全身充斥着沼泽般的污泥味道,闪亮的手电打在我身上,我终于看清,手上几道口子,鲜红的血,背上火辣辣的,只是看不见,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的对手,他,从泥潭里被拉了出来,整个泥人,从他身上,我就能看见自己的样子,惨不忍睹,他的嘴里嘟哝着抽搐着,应该还是在骂,我被好心的婶子扶进屋。
母亲大声嚎叫着,那凄厉程度,好像是家里谁死了一样,有很多人,半个村的人都来了,他们打着雨伞,拿着手电筒,熙熙攘攘,纷纷扰扰,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我无法集中精力听一个人。
终于安静了,我被几个婶子推到卫生间洗澡,门一关,与世隔绝,外面的吵闹和哭号,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眼睛是红的,没有哭,我凭什么要哭?我有什么哭的理由?死人了么?没有。有什么重要东西丢失了么?除了衣服和眼镜,没有失去的了。
逐渐的,声响平息下来,只有雨声,雨声入夜,于天空而言,我这儿只不过是荒野一隅,它不知道,这是我的世界所有,哭声逐渐消失,戛然而止,或是被雨声侵没,我在里面,身上的疼痛感觉似乎一下全然失去——那应该是麻木掉。等我洗完出来,四周的灯都关掉了,黑洞洞一片。
眼前的黑色笼罩了一切,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人,别的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围绕我运转,仿佛我不呼吸,全世界都会戛然而止。
一屋子的酒味弥漫着,到嗅觉里面还是格外的香甜的,总是要比惯常的那种梅雨时节的霉味要好得多。
我轻轻的走进我的房间,格外的小心,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以我敢于打架,敢于“斗争”的勇气来讲,是没有必要的。
诉诸于武力,获胜的一方所拥有的精神上的特权,我无形之中竟然抛弃掉了,即便那不很光彩。
躺在床上,我的背挨着床的时候,一阵疼痛,我照过镜子的,背上很长一条血痕,该是被地上的石子划伤的,我抿着嘴,忍着疼劲儿睡下,手上、腿上的痛觉也逐渐恢复过来。
每动一下,就好似针扎一般,钻心的疼,嘶……
我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她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去?明天。”
“下雨了,明天要带伞,镇上的车明天应该很挤。”
“你怎么不回我的话?干嘛不理我?”
“唉!雨下的好大,你在干嘛呢?”
……
她发了大约十多条消息,看得出来,那是孤单或者寂寞,而急需一个人来说话。
很不巧的事情是,那个时间,我正在干仗,还是和自己的父亲,多么严厉的事实,连想起来都很害怕。
我一一看完,没有回复,熄了手机屏幕,不乐意再多想,一丁点儿的思考都不愿意。
今日的所有都和往日分不开的,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在初中的时候,学生之间找茬干仗,总要找个理由,有一回,一个顽劣分子找到我的头上,无缘无故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他的个子比我高出许多,说完冲我恶作剧一笑,抡起胳膊……
那时的我实在是胆小,是那种所谓的“好学生”,忍着没有还手,不还手叫挨欺负,挨欺负了就找班主任解决,还手了,就叫打架,班主任知道了也要受到惩罚。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还手,也就是找了班主任,看着我的狼狈样子,班主任像是忘记了他一贯强调的事情了的。
“你没还手?”
“嗯嗯。”我憋不住了,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有道不尽的委屈和难受。
“完蛋玩意儿……你不是我的学生……”班主任批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那些恶毒的话语,我连回忆也不愿意回忆,更主要的是,他在全班班会上说了这件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是他班上最懦弱,最无能,最没出息的那个。
我脆弱的心无法忍受,我受着班上几乎所有学生啊!我应该揍他的,对,应该揍他的……我带着愤恨重复着这样的话。
后来几天,见到那顽劣分子,都想着去报一箭之仇,直到最后,也没有完全鼓足勇气,倒是顽劣分子那句“今天我心情不好。”成了我的阴影,时常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则是捶胸顿足,没成想,这么巧合,盛怒之下,我的父亲撞上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该有好几年,我都没有叫过他爸爸,一方面,我抹不开情面,另一方面,他还是老样子,甚至产生了严重的家暴行为。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人格不全,还是病态?分不清楚了,疯子和魔鬼隔得那么近,现实和疯癫好像是并存的,令人无法知道该怎么活,似乎怎么做都是不对的,后悔又没有办法。
这大概是那时的我所遇见的最大的尴尬。
第二十一章 漫山烟雨的失落
白色的面包车,我在离家不远的路口等到的,这儿是经常搭车的地方,从小学时候的石子路,到现在的沥青路,路变得宽了,路两旁的樟子松高大,足足有十丈,长大了,路边的排水沟淅沥沥的流水哗哗作响,路基上面有一户人家,那家的大爷上了年纪,越发的显出老态,曾几何时,还不是那样,他家的房子从土墙房子变成平房,我在这儿搭车了很多年,一般都是等,等下面镇子上的车子来,我招手,捎上我,再去学校,我觉得一切在不知不觉中间变动,只有我,没有变,主观上没有变动,我还是那个等车的人。
要等一个小时甚至几个小时,这一块地方,真是培养了我的耐心,在这一块——这个公路的这个等车位置上,我几乎预见了我的宿命与等待有很大的关系,这之后的人生旅程印证了,我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等。
书包放在旁边挨着我,还有手提袋,那里面装的是换洗衣服,打着雨伞,这雨时下时停,不管它下还是不下,雨伞总是搭在我的肩上,身上着黑色运动裤,上身是黑色衬衫,我这一身全黑,完全就是去吊丧的,可是,我的其它衣服都偏厚,不适宜这个季节,有几件夏天穿的衣服,却不十分体面,有几件白色短袖,有几个小洞洞,去学校穿尚可,那儿都是熟人,不必多加小心。
一辆又一辆的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时常有几辆摩托或者麻木车在我面前哼哧哼哧过去,骑摩托车的人是可怜的,雨下大了,那是挨浇的命,却不停下,没个避雨的地方,我暗自觉得,骑摩托的人是要比我这个等待的人还要凄惨的。
我在路边上转来转去,在那个大弯道边上看,看下面的车辆,只要是面包车,那就是希望,于是守在我的行礼边上默默守着,等着那个希望开上来。
我上了车,就坐在第二排,在车的副驾驶,是个女孩子,长发搭在座椅的后面,很熟悉,我盯住了,再看那车子的后视镜,她笑眯眯的朝我招手,那甜甜的笑容在镜子里,多么俏皮和好笑,“嘻嘻。”我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好巧好巧,你也在呀?”余沉沉转过来冲我招呼。
“是呀,好巧。”我笑着回答,她方才转过身去。
这车上的大部分乘客是学生,还有几个大人,大概也就是家长。
“你也是一中的呀?”
“嗯嗯,是的。”我有些骄傲的说道,问我的是一个家长,中年妇女,就坐在我旁边,她面善,紫色红色相间的长袖,领口耷拉着,想必是穿了很久的旧衣裳,头发用金色的细绳绑着,老式的紧身的像是健美裤的粗布裤子,相比之下,脚下的那双布鞋该是最精致的。
脸上手上已有些皱纹,该是操持家务农活的农村妇女形象,淳朴代替了她身上的土气,安分弥补了农妇溢于表面的小聪明和尖刻,这便是我对余沉沉母亲的最初印象,我感觉之前在哪儿就见过,但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娘俩面相很相像,我意识到了,“您是余沉沉的妈妈吧?”
她笑着,“昂!是的,嘿嘿嘿,你妈妈没有送你?”
“哦哦,家里活多,忙得很,我一直是一个人上学。”我勉强的笑着说道。
“真好,我们家沉沉老是说要送送,真是,这么大的人,要是你有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哎呀哎呀,早上都说了好多遍,不要送,是您自己要跟过来的嘛。”坐在副驾驶的余沉沉。
“那还不是说我不放心么?你个孩子,倒还反过来埋怨起我来了。”她中年的脸上洒出一副娇溺的笑,我看着她们,就开始羡慕她们,并不是说我没有像她这么好的母亲,而是缺乏那种氛围——一种和谐温馨的氛围。
余沉沉和她母亲的对话终止了,车窗上雨点密集起来,车内偶尔的说话以及咳嗽声,就是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剩下的,就完全是雨声还有风声。
“小伙子,劳烦你把车窗户给摇下一些,我好透口气……真是不好意思,我又晕车了。”她说着,弓着身子,嘴里已经开始有呕吐状。
“师傅,给个塑料袋。”余沉沉对开车的司机说。
一只白色的塑料袋给递了过来,从前排座椅的空隙之间轻飘飘的翻了过来,一直到沉沉母亲的手里。
余沉沉心疼的看着她的妈妈,安静了一会儿,那一会儿,也就几秒钟,“哇”的一声,嘴对着塑料袋,随之而来的,是呕吐物的酸臭味。
余沉沉一边拍着母亲的背,一边拿出水来,终于止息,喝了几口水下去,“哎呀,妈,你就送到镇上,到了车站,您就回来吧。”
一看这样,她的母亲也只好点点头,一路上,雨是越下越大,车窗上的水滴原本是点点滴滴,逐渐都成股的水流,可想而知,雨水越来越大。
翻山跃岭,车子才到镇子上,在镇子上的车站停下来,沉沉的母亲是第一个冲下车的,慌乱的跑到路边,接着吐起来,沉沉过去撑着伞扶着她,大概是已经吐的晕头转向,一边还说着什么,我拿下行李来。
在镇子上需要转车,上到县城里去的车子,经过约莫三个钟头的车程,就会到县城,而学校还在县城的前面一些,大概两个半小时,我的身上还是有些疼的,手膀子上已经结了痂的,方才上车之后不久,背后也体会到火辣辣的感觉,我想,那应该是结痂时候的烫烫的感觉。因为方才在车上于沉沉母亲的晕车,所以注意力也就没在自己身上。
在提行李的时候,那种猛然出现的疼痛感提醒了我。
我找到了去县城的车,将行李给放到后备箱里面,今天学生特别多,我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余沉沉了,我想她该是已经上了别的车子,我原本想跟她一起的,而且,我也很乐意等她,可是没有发现她了。
我上了车,在最外面的座位上坐下,雨蒙蒙之中,远山已经看不清楚,风大了起来,漫山的树随风招摇,没打伞的人在雨里拼命地跑着,在车站的拐角,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是她,不!是他们!
她的身边有一个高高的人,在护着她,我的头一下热起来,在这风雨日子里,我宁愿我所见皆是虚妄,不是真的,就好像迷幻,虚拟的,如同神话一样都是依靠想象力来构造起来的。
但,不是,很遗憾。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刺激让人有这样的感觉,身上的伤依然隐隐作痛,我却是想些什么,好比是在万丈深渊当中,却做着升天的梦。多么不恰当,矛盾的地方就在于,事实如此,摆在那儿,油然而生却没有缓和的余地。
“他怎么会在这儿?”我的嘴照着这句话嘟哝一遍,“废话,我们是一个学校的,都是今儿上学……”在心里立刻对自己的疑问进行了回答。
他高高的身子,细长的臂膀将余沉沉包围住,余沉沉似乎在同他争论着什么,因为她想挣脱,她的手在摆,步子也是越发的快起来,他在后面紧跟着……
一只大鹰在用他的丰厚的羽翼护着一只小鸟,还是一只特别叛逆的小鸟,小鸟想着逃脱,大鹰却不放手,那即便没有任何敌意,可是小鸟不这样认为。
终于,那只小鸟脱离了出来。
她跑向我这辆车,在大雨中奔跑,踩得地上的坑洼处,泥水四溅,像一只被追杀的、惊惶的小兔,我拿了伞跑下车,把伞给她撑着,她并没有意外,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我是空气,可以抵挡天上的雨点的特殊空气。
我看见,也在意料当中,那男生就是张玉林,远远看轮廓就了解的,我还是保持了那种求真务实的精神——非得去瞅个清清楚楚才罢休。
“你怎么了嘛?”我的嘴真是碎的很,这么直白的去提及她的不愉快,不然呢?除了这个之外,我的脑子里确实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恰当的语言。
“没事儿,你别问了,什么都不愿意说。”伞很小,而雨很大,我把伞倾向她那一边,我的半边人都打湿掉,她惺惺的往前走,直到上了车。
“把门关上,要走了。”余沉沉坐在那仅有的剩下的座位上,滑动的车门一下关上。
他走过来了,冒着雨。
“你就坐在这儿吧,我去另外一辆车了。”他是凑近车窗对余沉沉说的,她没有回答,连看也不看他,别过了脸去。
伞一下子就转了过去,他亦转过身去,他生气了,留给我的,是一个悠长的背影。
“我要是有他那么潇洒就好了。”我有这样带着讽刺心理的想法。
车子开动了,先是要转一个很大的弯道,才出车站,我看见他上了另外一辆五菱宏光,再一瞥她,仍旧是无动于衷,不看他。
车子路过一段上坡路,就拐弯出了车站,到马路上,她面无表情,倒是身上湿漉漉的,车里的人很多,比方才上镇子上的车还要拥挤,司机开的很快,大概是今天还想再从镇上往县城里送一趟学生,学生上学正是司机们的热门生意,所以一般都得赶火候。
一路上,我觉得这是机会,她就坐在我旁边,想同她说话,就像平时跟她用手机聊天一样,只不过现在人多。
她掏出卫生纸,简要的擦了擦脸上和颈上的湿润,“帮我扔出去吧。”她对我说道,我嗯了一声,接过那一小坨纸,摇下窗户给扔了出去。
我回过头来,她嘟着嘴瞅着我,一副很萌的小女生样子,脸不动,而眼睛斜看着我,像是在责备我什么。
“干嘛不回我?”她问。
“哦……哦,昨天睡的早。”我被这一问,问得耳红面赤,拘谨的搓着手,酝酿着接下来她要问的内容,亦或是单纯的猜想。
“哼~,鬼才信你嘞……你从来就没有那么早的睡过觉。”我没有想到她在这许多人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羞涩或者感觉有不合时宜的地方,倒是出乎意料,这车很挤,很挤,有的人顾着看窗外的风景,分散注意力,有的人在睡觉,车子像是个摇篮,带着他们进入梦乡。没有人注意到我和余沉沉之间的谈话。
“你怎么了嘛,大男孩子还显得这么羞涩,嗯嗯,我们应该聊些什么。”她的眼睛透亮放光,可爱的脸上露出好玩的笑容,她在笑我,她不知道,她这番样子才是最好笑的。
面包车拐过一道又一道的弯,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时而在山间公路上,在山上就可以看见山下的雾水,白茫茫的一片,真是恍如仙境;有时候,行进在密林之中,清脆的鸟叫声连绵不绝,阴沉沉的凉风吹进车窗,给这拥挤的空间换了空气,格外清新许多。
我们一路说,有时候还可以逗她笑,她又不好意思大笑,所以,“咯咯咯……咯咯”的捧着嘴,刻意的、强迫性的装着矜持。
当我们车子行进在一处悬崖之上,那些在睡觉的人都醒了过来,陡然之间,在车厢里面就形成了凝重紧张的气氛,这段路,看着极其险峻,倒是没怎么出过事故,可,一看见那高崖,由于雨天,浓雾笼罩,深不见底。
“唉呀,怎么走这个地方,这儿太危险,明明知道下雨,咋就不知道绕路走,生命安全可不是儿戏!”有大人望见前面的山崖,便对司机抱怨到。
“也是的,从镇子上到县里面明明就不止一条路,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选这条,又危险,还不好走。”余沉沉皱起眉头,表情很不满的说道。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道路中,这条是最近的。”我默默的说道,看着高高的山崖耸立着,顶端像是刀锋一般。
“这不是理由,人命关天。”
司机听到,倒是并未像那些劣质司机一样,“呵呵呵,放心好了,没事儿,这儿就是看起来危险点儿,路蛮宽,也很好走,我走这条路已经十多年了。”
“哼~,怕就怕这种有着迷之自信的人。”她低声细语,却被我听见,我看着她。
“嘿嘿。你说我说的是不是?”面包车因为道路的原因,下了雨道上,车轮子在滑,坐在车上就能感觉到,左右摇摆,一次的摇摆,都令车上的人,将心向上提一步,碰到相对剧烈,就是提到嗓子眼儿。
我透过主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缝,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划动的间歇,看见在我们的前面,还有好几辆车子。
车里面很安静,特别安静,就好像这世界上,只有我和余沉沉了,我不禁想着,要真是那样的话,就太好。
慢慢的,前面的车都缓缓停下,但没有人下车,就安静的停在那儿,我们的车子也是,一阵刹车感向前将人轻推一下,然后再回来,就安稳的停下。
在熟睡的人,这个时候醒过来,张开微微不耐烦的眼睛,只轻瞟一眼。
运动状态的改变,令人有些不适应。
“怎么啦?前面怎么啦……”
“咋还堵车了呢?”
“哎呀,说了不要走这条路,不但不好走,而且经常性堵车……”又有人言语之间在埋怨起司机师傅。
车窗外,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踩着路上的泥水跑过来。“老刘,完蛋啦!全特么完蛋!最前面那家伙一车人一餐去了。”他激动的面部表情早就告诉我们这些对堵车好奇的人一个不详的消息。
“谁的车?嗯?是谁的车?”司机师傅摇下他剩余的车窗,露出头去问。
“不是咱们这一伙儿的,是个外乡人,没怎么跑过我们这条路。”他激动的心情似乎平顺了些,在接受周围的人的问话,他成了这条山路上最受欢迎的,因为他可以满足别人的好奇心。
“掉哪儿了都?”一个妇女神色紧张的问,眼睛看着前面。
“直接掉下崖下面去了,估计没人了都。”妇女还没有听完他讲话就往前面跑,对于脚下的泥泞,也顾不上。
“咋个掉下去的?打滑还是咋的?”
“咳!我到现场看了,就在前面的小坡路上,我估计是他下坡的时候把刹车踩死了,轮子不转,顺着边上滑下去的,我在后面的车上,就只听见下面轰隆、轰隆几声。”他说,那世间就知道出了事儿了。
坐在车窗旁的人热切的望着前面,耳朵聚精会神听着那个讲述者的陈述。
而我们坐在车里面的人,于是都下车,一下车,一股子凉风钻进了衣服,打了个寒噤,余沉沉面无表情。我看见路边上已经站满了人,有打电话的,有高声谈论的。
余沉沉掏出手机,她刻意的往前凑,想看看山崖底下的情况,可是大雾阻断了她的视线。
有些慌乱了,手很快的打开手机,我看见她要打电话。
嘟~嘟……嘟的几声,没有人接,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朝湿润的地上蹬了几下。约摸一分多钟,“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她按下红色键。
“再打一遍吧。”我在一旁轻声的说道,看着她焦急的眼神,我当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当然是张玉林,他该是上了别的车,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祈祷他不要在那辆车上。
又是几声嘟嘟的声音,终了还是没有接电话。
她看着我,再看看前面以及山崖下面,她紧张的神情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往前面走走,去看看吧。”
“嗯嗯。”
我叫她担心脚下,我们踩着泥泞这要往前走,我们从公路的外沿走到里面,正要穿过越来越多人群。听见那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不过与之前有不一样的地方,她手里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方才脸上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还有一些侥幸的笑容。
“你拉走他干什么嘛!就在我的车上不行么!昂!你竟然不相信老子!”前面那个车上的司机朝天大喊,连带着戏谑的笑。
“诶!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儿子这东西,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放心。”妇女呵呵的回应着他。
“槽!不相信我的技术,你那辆车翻了,我都不会翻。”司机回应着。
妇女急急的从我们的身边路过,我看着她的手不是拉着,而攥着她儿子的手。
“要是他也有这样好的运气就好了。”余沉沉冒出这么一句。
“肯定没事儿,你不要太担心了,没准儿呀,他就在前面几辆车里面。”我安慰她,一边仍旧关照她脚下路滑。
“可……总有人要出事儿,不是么?”我听到她这样说,只好看着她,她的话那么有道理,那么真切,那么诚实,无懈可击。
我们两个人默默的往前走。到了前面我们发现,已经有好心的司机和乘客组织一起,下去救援了,警车和救护车还没有来,这里相对来说能够看清楚下面,看到下面的矮小灌木在动,救援的人到了那个地方,站在上面的人充当指挥,冲着下面扯着嗓子喊。
“还是没人接!”余沉沉无奈的说,脸上蒙上一层阴云。看着她拿着手机,皱着的眉头,眼睛充满了失望和恐惧。
我同样也很揪心,同余沉沉不一样的是,她只关心她心里的那个人,而我,期望下去救援的人能够带上来好消息,即便我的这种希望很容易破碎,虽说这不是万丈高崖,可在那相对紧密的空间当中,加上重力加速度……
活下来实在是很奇迹。
“他不方便接电话,或者手机没电都是有可能的。”我轻轻说,也没看她,只看着着下面的山谷,那真是可怕,漫山苍翠,却可能葬下无辜。
“不可能。没有你说的这两种可能性。”立刻,几乎就在瞬间否定了。
“他生气了?赌气不接。”
“不会。”比之前还要干脆。
高山云山雾罩,我看着这座山的山头,就像脚下的深渊一样看不到底,这个时候,令我感到异常的羡慕,不!跟纯粹的羡慕还是不一样的,这是嫉妒,嫉妒别人才有的幸福,虽然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
有人牵挂,在遭遇不好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有一个人为你愁眉不展,有一个人为你给出最肯定的答案,生于天地之间,能被对待如此,夫复何求?
在我们张望的时候,耳边已经能听见救护车的警笛。
聚集在半山腰的路上的人开始动起来。
方才在路上指挥下面救援的人,这会儿开始指挥路上的交通,要前面的车子一辆一辆的开走,不要聚集在这里,这样会阻断救护车以及警车,在他的指挥下,前面的一些车子开始缓缓移动,路上的乘客都渐渐的上车,一阵阵关闭车门的声音在山间回响。
“走吧,他已经到学校了。”我对守候在路边的余沉沉说。她纹丝不动,像一个木桩,我看见车上的人已经都快坐满,司机师傅也在招呼我们,“走了走了,你们两个还呆着干嘛?”
我拉起她的手,我承认在当时,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有些紧张,手心里已经在开始冒汗,可单看着她还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心底里的着急瞬间冒出来,“走……走……走。”我拉起她的手。
似乎与此同时,她像是触电一般,一下将我的手挣脱开,转身就朝车门的走过去。
我随后跟上,她瘦小的背影,我看不懂。
此时,我既希望他在那辆车上,同时,我又不希望他在那辆车上,令我感到矛盾,对于前者,可就是人性恶的一面,在瞬间出现,几乎瞬间消失。
他能平安是最好的,当然,这跟他到底在不在那辆车上是没有关系的。
第二十二章 南方·极寒
三月的天气,在北方,属于还可以下雪的冬季,冷风依然像冬腊月份那般凌冽,直往衣袖里钻,呼呼的,惯常所见的杨树或是桦树枝子上丝毫不见青绿色,便是地上的草,亦是自去冬以来,到今春的三月,仍旧是一片枯黄的死相,常青的松树,它的绿色那么浓烈——趋近于暗绿色,理所当然的映衬着北方目前应有的景象,虽是与众不同的常青树,可,就好比人一样,随声附和着大众。
北方和南方的差异自然是很大的,在季节更替和自然景观上,是有天壤之别,南方的鱼米之乡和北方的苍茫大地的区别,给人感觉不是同一片天。
东湖的柳条开始吐露新绿,有的长得长的已经伸进了水中,湖上一早一晚总有风过来,绿柳因风而起,柳树的姿态恍如亭亭玉立之女,一时尽显婀娜妩媚之态,碧波微扬,岸边上的绿植也已经开出了小的花骨朵,鲜草在地上冒出头,而且,露出沁人心脾的草香,湖对面的矮山一眼远望过去,完整无暇的绿盈盈,十分养眼,湖上时有水鸟叽叽喳喳,那是在南方热带过完了冬,现在有回来的,还有更多的鸟将飞回。
我站在北方冰雪尚未开封的大地上,屋檐下吊着尖尖的冰溜子,松树上的积雪时而大块大块往下掉,轻轻的噼啪声打在地上,地上白色中有一条灰色的带子,一直从绵延往远处,有时候,那颗冰冷的太阳的光辉照在上面,便会如镜子一般反光,没有镜子那样完整的形状,像繁密的星子,这是被人走出来的小路,稍微有一些想象力,地上的蓬松的积雪在一个个、一次次坚实的脚步的踩踏,逐渐的,雪,变成了光滑的冰,冰带参差不平,坑坑洼洼。
我想念南方的生活,此时此刻,南方有暖阳,有花的芬芳,有绿水碧波,一切蓬勃有生机,一切欣欣向荣。
余沉沉是真的聪明,不!不单单是她,他们都很聪明,起码都在武汉,她说她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对于冰冷的区域,她是不喜欢的,也是无法适应的,给出的奇特的理由很深刻——人生已经足够的冰冷,那再找个相对寒冷的环境,岂不是雪上加霜,步入极寒?
温暖,温暖,温暖很重要。
道理虽是这样,可,实际上真的就如此么?不是,至少她不是,很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和我们各自的心境是截然相反的。
我处在寒地,心底里却是热火的,她在温暖的环境当中,心底里却几乎是荒芜冰凉的。
在她离开了东山医院之后,她的心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我没有去见她,离得太远,她也不希望折腾,我也处于对杨风的顾虑,一直没有过去,但是,那种相思可没有因此而断掉,相反,愈是时间之久,就愈发明显和热烈,几乎成了生活中一部分。
在回到学校之后,她的状态还是变动,“我在想,我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们凭什么就说我有问题,为什么他们不会考虑考虑自己的思想,怎么……就因为我的不同或者另类,就说我有问题,就给我冠以病人?这不公平。”
听到这般论断,我也是陷入了思索,顺着她的想法在思索,说实话,我也是相当的怀疑,而且这种思考,逐渐了就走进了类似于哲学的死胡同里面去——活在夹板中的人,是不可以翻动的,有的,也只能凭空想象,这是唯心的。
我想不通,认为她很有道理,却在事实上碰了壁——她就是病人。医院的就诊单上明显写着呢。
“我也怀疑是不是他们有问题,世人只知道在规则的路上行走,一旦有人另辟蹊径,便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谓之病态。”
“哈哈哈,还别说,你说的十分有道理,这是我这段时间听到的最舒服的话,我十分的赞同,给你一个赞哟!”一个大拇哥的qq表情发了过来,在下面还有一只憨笑的猫咪的动图。
我暗自欣慰,终于能给她以语言上的慰藉。
“可是,我过几天还要到市三医院去复查,拿药,我真的不想去。”
我在宿舍的桌子上,左手托着下巴,像是在做一道很难的题目一般,我几乎无法做出选择,我会想,若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上,会怎么样做。
想了一会儿,看起来很简单问题,我稍微一想,就没有那么简单——别人说自己有问题,实际上自己是没有问题的……流言蜚语,三人成虎,何其难哉。
甚至有这样一个怀疑,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压根儿是没有疯子的,当你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说你精神分裂,或有这样的倾向,那你就被贴上标签。
“那咱就不去好了。”想了好一会儿,给出这样的答案,该是符合她意愿的正确答案。
“嘿嘿嘿,你可是真够朋友,他们都力劝我要我保持克制,不要耍小性子。”看到她讲的话,突然悲从心头起,原来身边的人都不信任她,那滋味真是十分难受,我是体会过的。
动画电影《哪吒》中说,人的偏见是一座大山,不论你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细细想来,余沉沉彼时彼刻的心境大概就是如此这般。
“你不要再搭理他们了好不好?”
“嗯?为什么会这么说。”我瞅着对话框,几乎是脸红了起来,“你这也太偏激了,那个医生还有我的大学心理辅导老师都叫我要多与人沟通交流,多交朋友才好。”
“那你相信他们说的是对的么?”我的话问的越来越无知,连我自己在把消息发过去之后,也会感到莫名的羞愧。
“啊~,实在是太傻太蠢了,咋能讲这些话。偏激的令自己感到震撼。”我的嘴里面自言自语的嘟哝着这些话语,我自己就很不耐烦。
我站起身来,点燃了一根烟,走到外面的走廊上,烟从嘴里吸进去,从两个鼻孔里面冒出去。头脑正如向上飘起的烟一般,十分混沌,含糊不清。
“叮铃铃~叮铃铃~”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震动,铃声随之而来,我赶忙丢下烟头,拿起手机。
终于打电话了。
“喂!你在做什么呀?”我没有经过思考,便问道,我都还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嗯~没怎么。”声音很长,梨花带雨一般。我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好。
我将我已经张开的,咧着个笑容的嘴闭上,“你说说嘛,咋个了嘛?”我跟着着急。
她几乎是噗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哭声真是没有办法形容,直觉得疼在心里。
“好啦好啦嘛~别哭了嘛。”我平生也是第一次遇见一个女孩在我面前哭,惊慌不已,没哟哄女孩的经验,所以手足无措,再者说,虽说我不会哄,可同时我也觉得此时此刻,几乎没有人可以哄好,那得多高的情商和智商。
“是我~就是我……全是我,我……爸爸,都是我……昂~”她的声音很模糊,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根本没有办法从她说的话里面去明白她所要表达的中心意思。
即便就是在这种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我仍然能够明白,能够理解,只不过对错与否,就不尽然。
嘤嘤嘤的哭,听她的声音都要背过气去,我也特别着急,在没有别的办法的前提下,焦急化成了怜悯以及愤怒,泪水从眼角浸出,无法保持基本的冷静,胡言乱语。
奇怪的事情是,我的激动的心情和话语引起了她的变化——她不再哭泣。
“好了呀,我要挂电话了,嗯嗯。”她还特地强调了一句,“我没事儿的,你放心好了。”
我在惊慌和略微的恐惧当中,稀里糊涂的就挂了电话,其实,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她讲的,我还有许多心绪没能向她表明……
我瘫坐在椅子上,脑袋中空荡荡的,咚咚咚的响。
我轻声的打开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最近的烟瘾越来越大,在徐徐的烟雾中,我逐渐的冷静下来,想起她的那一篇顺序胡乱的话。
她提起了她爸爸,我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可是在家乡那边儿,她们家的故事是有很多个版本的,四里八乡的人都是晓得,关于这事情,我从来没有向她问起,因为那太残酷,她亦从未向我提及,那为外人所知残酷,在她的心里又该是多么幽暗的深渊。
第二十三章 梅镇大案起源
久远的牧歌响起之时,西边夕阳垂暮,炫彩的夕霞映红极目远望最远处天空,她在高山上的斜着的草地上,背对着树林,从那儿可以看清楚无尽的山峰,无尽的飞鸟,无尽的云彩,绚丽晚霞映红她的脸,脸上落下泪来,打在她一身洁白的裙子上。
她的表情微微皱了一下,那是属于她专属的不甘心的表情,就皱了一会儿,便舒展开来,释怀,除了释怀,能有别的做法么,应该是找不到了的,很多很多事情在发生之后,平凡人所能做的选择太少,释怀大概是其中最为廉价的,亦是最容易办到。
……
警车的鸣笛声响遍了那个非常静谧的小村庄——大垭村。村庄不大,且在海拔较高的山上,夏天非常凉快,冬天是异常寒冷,大垭村隶属于梅镇下面的一个村,梅镇的镇中心就在山脚下那个小集市,政府机关和公安局都在那儿,一条河——清河贯通其间,清河是长江的支流,一年四季河水丰盛,顺着河道,在往下,与渔镇的交界处,政府利用河水在此处的落差,修建了水电站,一是充分利用这里的水力资源,二是修建一座水坝有防汛作用。
梅镇,有说是在往年以大垭村为界,再往上的山上的村子,每到寒冬腊月,梅花会开得繁盛,是四里八乡少有的美丽景色,前人以此得名梅镇。也又说那是因为古代的此地有一美丽女子,人皆唤之梅娘,贤良淑德,为乡里作不少好事,死后为当地人供奉,后人为纪念,将此地更名为梅镇,关于她的传说到现代也是众说纷纭,故事众口相传,也是众说纷纭,甚至神话,梅镇的名字来历大概就这两种说法。
镇子不大,整个镇子是一个地形狭长的区域,每逢赶集的时日,四面八方的人们聚集在集市上,小型的超市,买衣服,开馆子,开理发店,做烟酒茶生意的商家都在这狭长的街道上,赶集那天,街道上也聚集了很多人,各色人等,在此地,除正常做生意之外,自当也是梅镇的信息聚集中心,流言蜚语之外,也有真实可信的消息在人群中间流传。
那天是赶集的日子,有小孩的家庭,小孩子对于赶集似乎永远充满期待,不管有多少烦恼,只要往热闹的集市上一走,便大多可以忘却,说话声,叫卖声,争论声在正午的时候响彻整个集市,直到太阳偏西,人群才缓缓散去,热闹才如同火焰一般逐渐熄落下来。
而今日此中的一切,都与余沉沉没有干系,她在早上就到了这个山坡上,一开始就流泪,后来嚎啕大哭,几乎晕厥过去,再到后来,才慢慢的平静下来,要是在以前,赶集绝对她最渴望的事情,她特别喜欢集市上买的各种小吃,像糖葫芦,煎饼果子,火腿,糖果都是她钟爱之物,爱热闹,也爱听人们说着笑话,逗得她咯咯一笑。
可今天不行,因为没有人可以陪她去了,以前她的爸爸跟她一起去,可从今往后,她知道,不可能了,不可能是什么?就是永远。想到这儿,眼里泪汪汪的。
以前她爱听集市上讲笑话的人,不管遇到多么烦心的事情,都可以从中找到慰藉,可,今儿亦不可以,因为今儿集市上的主要舆论话题是一个忧伤的惨事,而这事情,便是关于余沉沉一家的。
喧嚣集镇上,背着篾编成的背笼和蛇皮口袋的,在街道上从头走到尾的转悠,有几个老者,嘴里咬着旱烟袋,低着头,时而唉声叹气。
“树成,岁数还是小我的,怎么还会摊上这事儿?真是惨呀。”说完老头摇摇头,连连长叹,看着西边的群峰,仿佛他口中的人就在那个方向。
“唉!谁说不是呢,年纪还算小的呢,连个甲子都混到,就去了。”一旁的老头说。
“还甲子,他才53不到呢还。”有人这么说,其余的人眼中的悲痛之情更加浓郁了。“唉呀,真是可惜了了的。人有旦夕祸福,没办法。”
“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嘛。”在旁边抽着烟,翘着个二郎腿的年轻人问。
几个老头齐刷刷的看向那说话的年轻人,带着些疑虑。
其中一个老人在石阶上敲了敲烟斗头,“警车是今儿早上一早就上大垭的,听说县里都来人了的。”
“咋没的?仇杀还是怎么的。”
“据今儿早上从大垭下来赶集的说,就死在他屋旁边的竹林下,一根已经砍掉的竹子,留下的个桩子把他捅了个对穿过。肠子都捅了出来,死相难看。跟前的妇女都不敢过去看……”
“一准儿是酒喝多了,稀里糊涂的掉下去的,恰好撞上了那根竹签子。”
“我看不一定,我刚才听他哥树成说,他肚子上还有一把刀子呢,说是昨儿晌午的时候出去给牛割草,在二顺的水田坎儿上割,被二顺撞见了,斗了几句嘴。”
“二顺?不大可能吧,那小子平时是混了点儿,可怎么着他也没有杀人的胆量呀,这个……你咋说我都不信。”一边儿的老头说。
“谁知道呢,树成这人儿平时好口酒,一喝酒就折腾他家姑珍,这些年,把姑珍都折磨成啥样了。还好家里两个姑娘懂事儿,不然那个家非得散了不可。”经过这一番叙述,众皆叹息。
今天集市上的的舆论主要便是以大垭村余树成被杀一事展开,从大垭村下来赶集的人自然的成了小镇的舆论中心,更有好事之人,三五成群的开着车,往大垭村的方向去一趟究竟。
男人们更加关注的,是余树成怎么死的,他们凭着自以为是的头脑把这案件分析的头头是道,各自发挥想象力,还有对余树成的了解,大谈特谈,在这里,男人们是侦探。
女人们,或长舌妇女,关注的点又是不一样的,她们的言谈,更加愿意为李姑珍感到欣慰,却也有理智的妇女从中化解,余树成这几年虽然好酒,对媳妇儿姑珍是狠了点,说一千道一万,罪不至死,此类言语一出,便遭围攻似的,对其进行声讨,“那是你家男人待你不错,换个厉害的你试试……”“你是谁换男人呢?你自己咋不换一个试试。”一帮妇女说道这儿哈哈大笑,看着她们斗嘴。也有觉得不好笑的,便在一旁另外找人窃窃私语起来。
“啊呀,姑珍,这好歹也算是解脱了,这几年,真是为难她了的,她一个四十多的女人,被折腾的,看起来,都像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唉~~”
“可不是,屋里屋外的,哪样不是靠她,几个孩子上学都是她拉扯的。”
“她那两个姑娘,也还算是懂事,省了她不少心,只是这男人一没,她这今后还要苦咯。”
“说的是呢。”
……
第二十四章 郑良初访梅镇
郑良在梅镇公安局上班,从警校毕业三年,毕业之后在市里干了两年刑侦,其间也破获了几桩案件,再后来,上级单位号召青年警官支援偏远地区的活动,因为在许多小地方,尤其是抵触偏远的小集镇或者小县城,那些地方的警力很缺乏,于此相反的是,越是基层的地方,大小案件或是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引发的矛盾就越多,警力不足,有许多案件都被推迟,或者对案件的判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近段时间,上级检查纪委对基层公安的巡查过程中,发现有许多案件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定案,由此掀起重查故案的行动,平反了几件冤假错案,对相关部门负责人处理,由此,基层的公安干警人员缺乏,上级公安单位安排市局做出表率,提倡年轻公安干警勇于担当,下到基层锻炼自己,补充基层警力。
郑良作为刑侦科的年轻干警,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方面,他在大学结束的时候,就有意愿参加国家发布的支援西部的计划,那时候,名额有限,再者,家里人也早就找了些关系,让他毕业之后就近在市局上班,他犹犹豫豫的,没有去成。另一方面,他是一个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孩子,几乎没有机会接触乡村小镇旖旎风光,原本想着毕业之后,就可以像自由的鸟儿一样,到处去见识,毕业之后,却进入市局机关,他不喜欢一板一眼的办公氛围,虽然他长时间也是跑外勤,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市局办公大楼,开会分析案情,跟在大学里面上课一样,干了两年,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令他越发的想逃离出去,甚至都想过改行,可是,他的专业就是警察,出息之外,他竟想不出他还会什么了。这次青年警官下基层的行动,正好落在他的心坎上,“一定要逮住这个机会。”他暗暗的激动,铆足了劲儿和心思,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的申请书,“就是科长留我,也没用,不!就是局长留也不好使。”
申请书递上去,科长果然找他谈话,虽没有明说,可是言语之间都透露着想他继续留在市局刑侦的意愿,“咱们刑侦,你也知道,案件多,责任重,人多,可暂时能派上用场的人太少了,尤其是你这种青年才俊,更加是我们需要的……”
郑良自然知道领导的心里咋想的,也只委婉的拒绝,“科长,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下层公安更需要我呀,我是个党员,哪里需要我我就要往哪里去。”科长被他这短短几句话说信服,无法再多加挽留。
他从科长室走出来,长舒一口气。
没过几天,办好交接手续之后,心情愉快的开着他的黑色雪佛兰越野车,就来到了梅镇。
仍然是干刑侦,条件没有他想的那么差劲,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小镇子,有十分新颖的感觉,一切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在镇上转了好几天,才渐渐熟悉和适应这个小镇子,是他喜欢的,而且就田园风光和景色来说,比他想象的还要满意。
关于工作安排,梅镇公安局平时的管理不像是市局那样各个不噩梦负责专门的事情,在梅镇,交通警察和警察都是公安局出人,不像大城市,平时凶杀抢劫之类的恶性事件极少,基本没有发生,公安局的人工作很闲散,大多时候也就是处理处理四乡八村儿哪儿哪儿的小纠纷,诸如,张三占用了李四家的田地,两人纠缠不清打起来,报警,警察便出警,来化解民事纠纷。要么就是什么老李婶儿家埋在稻谷里的养老钱找不到了,也报警,非得说是隔壁王二家媳妇儿手不干净给偷了去的,老太太一报警,公安局便派人过去处理,甚至是,王老太爷家的狗大黄丢了,也要报个警,让警察帮忙给找回来等等,这类小事并不稀奇,而且层出不穷,各种各样奇葩的报警理由,公安局接了报警还必须立刻带好装备出警。
事实呢?张三占用的土地既不是自己的,也不是李四的,而是属于王麻子。李婶儿家的钱是在打稻子的时候,自己把钱给转移到放红苕的地窖里去的,后来稀里糊涂就整忘了。那只叫大黄的狗,是因为春天到了,四处去寻母狗交配去了的,警察等到傍晚,大黄自己就回来了。像这种事情,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梅镇的人充分发挥了“有事儿找警察”的优良传统,争取警察能解决的事情,绝不自己打主意。
所以,别看事情都不大,镇公安局的人手也不多,也没有确切的分工,但,公安局的警察只要上班,就必定会有事情做,也不分什么刑侦还是技侦还是经侦等等部门,真的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
郑良由于对梅镇的情况不熟悉,局长,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姓张,张光明,在郑良到地方,表示热烈欢迎之后,找他谈话,咱们这儿是小地方,你这刚毕业没几年,又这年轻,来咱这儿,甚是可惜,郑良连忙谦虚,都是应该的。又向他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专业,以及在市局的业绩,听郑良说完,张局长大大的眼睛里传达出的是满满的敬佩之意,最后谈及派发工作的问题,郑良有些着急,他觉得自己作为市局派发下来的人,一定要在这个小镇上干的比在市局还要出色,不能跌了份。可,张局长的意思,是要他先戒骄戒躁,先熟悉熟悉梅镇的具体情况。
郑良一听,也十分的有道理。
张局长给刑警队长赵明森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想必这就是电话里的赵明森,他高高的个子,跟别的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不一样,赵明森偏瘦,脚步沉重却稳健,留着的平头,大概可以看出此人行事洒脱,不拖泥带水,事实上也是这样,一进门,似乎没看见郑良似的,郑良觉得有些尴尬,他直接在局长办公桌前站定,“局长,找我什么事情。”
局长才冲赵明森使个眼色,赵明森这才回过头看到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带着笑容的郑良,“看起来,他是真的没有看见我,嗯嗯”郑良心里这样想,同时也充满了质疑,“连坐在身边的人都没看到,这侦查能力,确定是刑警队长?”
“你好。”
“您好。”郑良热情的深处双手去握手。“赵队长吧,我叫郑良,您叫我小郑就好了。”
“行,明森,小郑刚来,对咱们梅镇还不熟悉,你领着他到这四里八乡的转转。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行。”赵明森说,很平静,局长点点头,心里在想着什么。
“今儿早上大垭村余树成死了的事儿,你带人去看了,是怎么一回事情。有没有鉴定出,是意外还是有别的嫌疑。”局长坐正了身子,很认真的想听赵明森的汇报。
“局长,我正要说呢这事儿呢,我带着李向前、吴城他几个到现场去看了,人确实已经死了,在他屋旁边的竹林里,人被竹签子捅穿了,在他的身下还有一把割牛草的刀子,也插在他肚子上。”
“呃……呃。”局长刚要说些什么,可又收了回去。“你接着说。”
“余树成是大垭村三组的,酗酒成性,酒后还暴力,经常打骂家人,家里四口人,他媳妇儿和他两个姑娘,大姑娘在镇高中上高二,没放假,小姑娘在初中,才初二,昨天就他们三人在屋,昨天中午,余树成吃午饭,喝了不少酒,之后,拿起刀子说要去水田给牛割草,据周围人反应,昨天在水田,跟同村二顺发生过口角,到了下午天擦黑,余树成没有回家,小姑娘,哦,叫余沉沉,出去找他,在竹林里找到他的。”
赵明森叙述完,张局长摸着他的大脑袋,作沉思状,沉迷良久,“依你看,这事儿是那个……什么二顺所为?他杀了余树成?”
“二顺,大名谭顺,跟余家有些过节,人我已经带回来了,还没有审,来向您汇报。暂时没有直接证据,不能下定论。我们只是传唤谭顺,并没有带手铐。”
“你做的对,好好,你先去审问,要注意工作方法与态度。”
赵明森正要走。
“那什么,叫小郑和你一起去审,他在市局就是干刑侦的。”
赵明森招呼郑良,郑良连忙起来,跟在赵明森身后,一起向审问室走去。
第二十五章 独坐者
在大垭村的山坡上,此处一片绿色短小而茂密的草地,就在余沉沉家竹林的前面。从那天她的老爸意外之后,不,那就是昨天的事情,她伤心极了,无法在屋里呆着,家里的景象、甚至是味道,都会令她无法接受。
余沉沉的母亲叫李姑珍,她四十出头的年纪,确实显得出六七十岁才有的老态,她佝偻身子,长期的劳作还有营养不良,生活风雨的摧残,将她的腰压得越来越弯,头上的白发也是从脑后一直延伸到前额,脸上黑的皮肤,皱纹处陷下去,又凸出来。
李姑珍脚下穿着一双沾满泥巴、连脚指头都已经露出来的老式解放鞋,身上的衣服粘着从田地里带出来的一些杂草或者草籽,身上还有草的味道。瘫坐在堂屋的地上,在他丈夫余树成的棺材前面,眼里没有泪,没有人们通常想象的大嚎大叫,她两眼瞪着前面,那张遗像,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着,嘴唇都干得起皮,周围很有些人看着她,时而有人过来搀扶她,可不论怎么拉她就是不起来,她只想那么瘫坐着,坐累了,她就跪起来,依然是那样的表情,坐在一边长条凳上的人也只能唉声叹气。
并非像集市的议论所说的李姑珍这是脱离了苦海,倒是相反,即便生活的辛劳在她的身上据实反映出来,即便她的大部分外在的痛苦来自已死的丈夫余树成,即便这多年来她没有吃上几顿好的,没有几件穿得出去的新衣裳。到此时此刻,依旧无怨无悔,只是伤心、痛苦和绝望。就在她的眼前,都不用抬头,那就是同自己朝朝暮暮在一起的男人,“他是我的男人!”现在他躺在大桌子上的那个黑色木盒子里面,“我的男人没了。”才想到这儿,她的眼眶一热,嘴角一撇一撇,像小孩子一样倒地哭起来,“哎呀!啊!我的人呐……我滴人……”嘶吼一样,声音是从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嘴巴张着,口水顺着她的下巴流进衣服领口里面,身子剧烈的,不受她个人控制的抖动着,脸上红葛葛的,灰黑色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个遍,湿漉漉的,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还在不停的动,翻了白眼,一下昏倒下去,众人连忙上前,掐她的人中,稍许时候才重新有了反应,微微睁着眼睛,老李婶子端过来一碗糖水,慢慢给她灌了下去,才大概清醒过来。
大姑娘余艳青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妈、妈的叫着,她紧张极了,这一家人,当爹的已经死了,要是当妈的再有个什么事情,那可真就是天塌。这个刚上高中二年级的女孩这样想,真的特别害怕,不仅是说害怕失去什么,更加重要的,是,生死存亡,她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当下的状况。
日近中午,余艳青还没有见到妹妹余沉沉,昨天晚上从学校回来时候见到沉沉一会儿,人也多,警察来过,对竹林现场拍了照片,正在向周围的人了解情况,附近的村民齐心合力,将余树成抬离现场,装进从李姑珍娘家运过来的棺材,她看着伤心欲绝的母亲,没顾得上找妹妹,到现在,日头都快要慢慢往西边走,却还是见不到人影,真是的,“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家里都什么样儿了……”埋怨归埋怨,还是打定主意去找找,心底里也是怕余沉沉因为家庭的变故而想不开。
余沉沉在那块地方坐了一整夜加上这大半天,她从来没有动,身后就是那片竹林,竹林旁边就是她的家,茂密的竹林将屋子封住了,在这儿就看不见,她也不回头,只远远的望着下面以及远方的群峰,关注露水,关注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方位,关注地上的小草,她本身好比她所见大自然一部分一样,不说话,即便是流泪,也是默默的。
她的腿已经麻木了,就是手臂,也似乎里面没有血液在流动,与眼前大自然融入到一起,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都不复存在了,以往,她是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女孩子,在这儿,风吹过来,再吹过去,她心里丝毫没有察觉。
有几个小孩在她的身后嬉戏,那帮男孩儿看着这个比自己都大的女孩子,并不见她动,也没有话要说,她始终面对着他们,他们也没有上前去看个究竟,只是觉得奇怪,奇怪之余生出恐怖,“好像鬼片里的掌灯公主,也是只会背对着别人,一旦别人接近……”即使是这其中胆子最大的男孩子,也不敢上前去,是真怕那人一转身,露出狰狞的面目来,将他们吞掉。
余艳青在马路上,一家一家的找,看看妹妹有没有呆在本家的叔叔或者阿姨家,找了一路,却是没有,没有去亲戚家,那能去哪里呢?她心里越发有种妹妹会想不开,而寻短见的感觉,按说不应该的,“老头平时对她那么厉害……不值得……不会的。”余艳青自己安慰自己道,眼看着就已经快五点了,太阳早已经落下去,阴云密布,预示着大雨。
她不禁就此加快了脚步。
“沉沉,你在这里做什么?昂,咱们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儿,你就呆在这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昂。”余艳青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妹妹余沉沉,所以她还没有走到,就大声喊,叫她回去,“妈妈晕倒了,快回去。”她连着说着一大串话,可看见妹妹一句话都没有回复,她感到异常惊奇。
走到余沉沉身后,伸手一摸她的肩头,顿时一阵热流,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抱住,余沉沉一动不动,余艳青直觉得自己手里抱着的是个木头,跟埃及木乃伊一样。
“啊~”余艳青看着没有动静的妹妹,一声急剧女生受到惊吓之后的呼救声,响彻在下面的山谷里,传出回音来,在这空旷的地方,声音被风吹走了。
一摸妹妹的额头,发烧了,她着急的背起余沉沉往家里走,找人帮忙给送到镇上医院去。
当她走进堂屋的时候,有几个衣着显眼的人映入眼帘,一边呼叫帮忙,那台阶上站着的几个警察跑了下来,领头的是昨天就来过的镇公安局刑警队队长赵明森,还有几个人她只略微有印象,走在赵队长前面的,却是昨天没有来过的一个警察,他焦急的将余艳青背上的妹妹扶起来。
“快!送医院。”赵明森一边说,一边上车开车。
“郑良,你掐掐她的人中。”
“掐人中?”赵明森露出很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郑良。
“咳!艳青,你来掐掐。”
余艳青掐了又掐,没反应,赵明森的脚恨不得伸进油箱里面去,一路飞奔,到了镇卫生院,郑良一把抱起余沉沉,冲进了急救室,赵明森随后叫了医生。
他俩人累的脸上冒汗,郑良大口喘气。“你这可平时要加强锻炼呀。”
此时,余艳青看着急救室的门,白色的门关着,她希望一切都好,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不能再有什么磨难了。
第二十六章 初审
郑良坐在办公室里,此时已经晚上十点过了,局长张光明叫赵明森同他一起去审讯室,出了局长室之后,赵明森便说,郑良刚来,应该先收拾收拾,熟悉熟悉环境之后再工作也不迟,“先休息……嗯嗯,先休息。”郑良说起一起审讯的事情,赵则说他一个人就够了,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非常简单。最后,还说等这案子完成之后,就一起喝酒,郑良也觉得今天特别疲劳,便四处熟悉。
赵已经安排其队员吴成领他去住处,放好相应的行李之后,又领他吃晚饭,从吴成那里了解到,原本是赵明森要布置个饭局来专门为他接风洗尘的,可,现在有案子压在自己手里,实在是腾不出多余的时间,赵明森已经在局里询问谭顺,即便这是在晚上了,可是时间紧迫,现在并不能将谭顺拘捕,公安局只能算是要谭顺过来协助调查,还要征得他本人同意。等到了明天,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谭顺杀人的事实,就只能放人,这是规定,也是原则。
谭顺现在充其量只能是嫌疑人,在赵明森那里,他甚至连嫌疑人都不是,这来自于从警多年的老刑警的直觉,他宁愿相信余树成是醉酒失足从高处坠下,偶然性的被竹签子戳中的。“直觉告诉我,要是他杀的话,凶手也一定不是谭顺。”不过,也要从他那儿询问出可靠的线索。
再有,就是,等技术科的检验报告,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出结果,因为梅镇公安局是没有设立技术科的,即便是指纹、血迹、毛发、伤口检测都要一一送检县公安局检测。县公安局的检测人员也是当天下午才赶到,对现场进行拍照,采样,该走的程序走一遍。技术科来的人是赵明森的熟人,他的警校同学王佳伟,王家里有关系,所以在毕业之后,虽然和赵明森一起到梅镇公安局实习,还不到一年时间,王佳伟就调去了县公安局,赵明森呢,一直留在梅镇公安局,要是比办案工作能力,赵明森是强于王佳伟太多,这一点,在警校的学习成绩就能看出来,赵明森一直是在班上名列前茅,王佳伟对于专业知识不感兴趣,成绩也不好,勉强毕业而已,不过,王在社交方面很有造诣,出手慷慨,与人见面熟,中间还攀上了警校校花。
到了工作时候,王佳伟一起被分在梅镇,王佳伟主动和曾经学习好的赵明森交朋友,赵明森打心眼里看不起王,可也碍于面子,只是默默应着,同时也想着不仅在学习室上,在工作上也要做出好成绩超过王,不想,还不到一年时间,王佳伟就莫名其妙的调到县公安局去,其中的缘由不得而知。
现在,王佳伟已经是县公安局技术检验科的副科长了,正儿八经的副科级干部,而他赵明森,虽说在梅镇,他也是正科级刑警队长,可,要跟在县里的王佳伟比,不论是晋升前途,还是工资待遇都差远了。
到了现场,王佳伟主动和赵明森握手,“好久不见呀,老伙计!上回县里开会看见你了的,人太多,没挤过来。嘿嘿嘿。”赵明森也只是象征性的笑笑。
“我们谈案子吧。”赵明森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完全收敛起来,打算回归正题。
“咳,让下面的人去办,正好历练历练他们。”王一边说着,一边叫他带的人去现场拍照采样。他一手搭在赵明森的肩上。“你这么多年在镇上,有没有想过往县里凋……”他以为赵明森会对这个十分感兴趣的,倒是相反,被赵明森微微白了一眼,肩膀一抖搂,将王的手给抖搂下来。
看见赵明森这般不给面子,“好好,听赵大队长的,咱们讨论案情……讨论案情。”赵明森这才回过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王佳伟问道。
“就刚才,下午三点多,四点的样子,是隔壁的邻居李仕春傍晚在竹林砍竹子给发现的,报的警。”
“报警的时候怎么说的,有没有说目击全过程?有没有讲谁是嫌疑人?有没有……”王在一旁问了一大堆,赵明森在一旁听着,听到一半时候,就已经很不耐烦了,在他看来,王还像是从来一样,没有一点儿专业意识。
全是废话。
赵明森看着那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检验人员,在现场正忙着,只有等他们弄完了,人才能让家属收尸,入殓,筹备后事。
由于李姑珍情绪悲痛欲绝,赵明森已经让前来帮忙的热心群众将李姑珍拉回去了,此时只有余家大女儿——刚从学校回来的余艳青在这上面,木木的看着现场。
“先回吧,等他们弄完了,就会让你爸入殓的,不要多长时间,一个钟头左右,现在也还早。”时间才下午七点半,他带着余艳青走回去。
“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么?”赵明森问,可余艳青整个人木着,也不说话,这是在强有力的刺激下的正常心理现象。他也就不多问了。
堂屋中间,棺材已经摆在两张大桌子上,顶了起来,一张黑白照片也已经放好,棺材最前面的两边,摆着两支大白蜡烛,李姑珍此时就瘫软在地上。
赵明森看清楚了,这娘俩儿的真像,都是木的,没有一丝表情。他刚要去扶瘫坐在地上的李姑珍,坐在旁边的老人冲他摆摆手,他便放弃了。
不到一个钟头的样子,赵明森一看手机,八点了,天已经暗下来,现在是夏天,天黑的本来就晚一些。
他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他出去看,这是技术科的那些法医已经工作完毕了,几个大汉,用木板子把血淋淋的尸体抬着,往屋子这边回来。
人很多,都是附近的乡亲,此时,王佳伟小跑过来,“老赵,完事儿了,我们回县里去了。”他正要跑回车上,被赵一下拉住。
问,“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
“明天中午。”说完就往车上去了。
余树成入殓,并没有像当地通常习俗那样——有人去世了,便要换上新衣服,然后再放入棺材当中。可也有例外,就是一些惨死,就没有这番讲究,余树成直接被放入棺材当中,用钉子将棺材板钉死,这时候,李姑珍大哭起来,一下就昏了过去。
赵明森看到大垭村的村书记,便将他拉到一边交代,要他维护好秩序,别出什么乱子,再者,在事实清楚之前,告诫村民不要在外面乱讲,造成不好的影响。
村书记也点头称是,赵拍了拍村书记的肩膀,便往上了警车,此时,由他们警察最初的调查取证,报案人李仕春答应配合调查,去公安局做笔录,对于与余树成发生矛盾的谭顺,也要他去警局。
谭顺一见警察就吓坏了,腿都站不住,嘴里一个劲儿的喊不是他,不是他,几个警察连拖带拽,他就是死不肯走。
“你应该配合调查,你知道吗!”一看到谭顺拒不配合,赵也有些激动,眼看着时间有些晚了,他回去还要向张光明进行汇报,语气就有些激动。
“我可不信你们要我去配合调查什么,你们就是要抓我……我真的……真的没有杀他……”
“你去局里,我们录个口供,最迟明天就放你回来。”
“我不信……”
“我跟你保证。你要是今儿不去,那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由不得你。”
谭顺沉默半刻,眼见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警察走。
夜已经深了,能听到外面的蛙声和蛐蛐声,郑良决定去审讯室看看询问情况。
他走出门,到了之前与赵明森分别的审讯室门口。却听见了里面不一样的声音。
赵明森大声用方言大声呵斥着,似乎谭顺就是杀人犯。尽管他听不懂方言,可作为刑侦警察,审讯的事情他也干过,他觉得这不符合规矩,违反了审讯条例,不知道是赵缺乏这方面的素质,还是其他原因。
第二十七章 风雨夜的绝念
余沉沉睡在床上,意识在有与无之间转换,仿佛一个魔窟,她极力想要逃离。当然这些都是在潜意识里的,所谓的潜意识,就是说与真实意识相去甚远,就好比在梦中,你极力脱离,却不得不受桎梏,这无法逃离的桎梏,是枷锁,是牢笼,是让人窒息的囚笼,意识的有无,也就意味着清醒与否,当人只有意识的时候,缺乏切实的行动力之时,就好比被捆在牢笼中的鸟儿,清醒才是令人向往的,混沌才是让人渴望脱离的。
与沉沉终于清醒了过来,即便是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处在一场梦境当中,“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她的心里突然想起赖声川的《如梦之梦》,她之前看过原文,于懵懂之间,她想起这几句最为经典的独白。真是和自己太相像,感觉,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对此有如此如入幻境的感受,即便是作者赖声川。
“啊呀~啊……呀。”在断断续续的声音当中,她是要醒过来的征兆,在旁边守候已久的姐姐余艳青,睁大眼睛,看着逐渐有反应的妹妹。
姐姐余艳青看见妹妹余沉沉的额头上已经在不断的冒汗,忙伸手掏出在口袋里的手绢,帮忙她擦干额上的汗水,一边还用嘴轻轻的吹她的脸——尽量要让她凉快一些。
余艳青站起身来,看着躺在床上的妹妹沉沉,眼里不觉又冒出了泪水,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番莫名,到底算是高兴,还是悲哀。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白色天花板,因为丧服是白色的,因为她在昏迷的时候最后的记忆是白色的,因为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白大褂。她已经意识到她在那儿,记忆力逐渐的恢复过来,她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一个戴着白口罩的人。脸上略带微笑看着她。
瞬间,她的意识就更加明确——她就是在医院里面。
“你醒过来啦。”迎接而来的是姐姐的微笑,她真的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装,装作一切都很好的样子,她真的是不明白。家里的变故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昏迷,不是神经错乱,彻底变傻。
在独坐的那段时间当中,她就对此有过抱怨,余沉沉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好虚伪,没有什么是真的一样,“父亲明明是个恶贼一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叫他父亲,或者说,要是必须的话,她的父亲为什么不是别人?一家人,包括妈妈和姐姐,她们都很虚伪,在父亲作出出格的事情的时候,她们要么视而不见,要么隐忍,活得就像是奴隶,真是不明白。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无限制的去迁就他,是蠢吗?是笨吗?或是瞎吗?”她没有办法再继续想下去,所以中断了缘由的思索。
“我在哪儿?”她明明知道的,却还是要装着不知道的问。
“在医院,你生病了,发烧发的特别严重,是赵警官和郑警官帮忙把你送过来的呢。”
“他们在哪儿呢?”余沉沉问道。
“他们都有事情要忙,送你到这儿,就离开了,说等你醒过来就来看你,医生还是赵警官帮忙找的呢。”她原以为妹妹会对此表示感激,余沉沉的真实反应也就是测过脸去,接着就不说话了。姐姐余艳青也不好怎么怪罪于她,同时也想到,余沉沉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父亲,是灾难性的,她不愿意为这些个小细节再深究。因为就在同时,她自己也担着同样的痛苦。
外面已经下起了雨。雨打树叶的声音,很快就变得热烈起来,响彻整个房间的那种,窗户没有关,风从窗子挤了进来。
“唉呀,今儿风怎么这么大。”姐姐站起来,其实她已经十分的伤心,脸上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感谢风,能够一下就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她的痛苦和辛酸都带走,也不至于让妹妹一眼就看到她的苦衷。
这风,来的真及时。
她的手搭在窗户扶手上,轻叹一声,正要喝上,床上的余沉沉说话了,“不要关,我热。”
于是,她又将她的手退了回来,“好呀,屋里是有些闷热。”顺手就把她眼角的泪水一下擦干,转过身来,面对余沉沉,“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买。”很顺口的一句。她基本是没有关注时间,此时已经是半夜将近一点钟了。
“这都几点了?你上哪儿给弄吃的去?真是的,尽说些没用的话。”余沉沉很不耐烦,侧脸,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姐姐会心一笑,其实笑容很僵硬,只不过余沉沉没有能够发现。
雨下得愈来愈大,细雨都透过窗户飘了进来,比原先更凉。
可,哪里有心凉呢,别说现在下得是雨,即便是下雪,下冰雹,也比不上她的心凉。
余沉沉看出来,姐姐一直在克制,就好像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余沉沉看在眼里,看起来,姐姐就是一个演员无异,还很蹩脚。
她使劲要从床上站起来,却赶到脑袋一阵晕眩,复又坐了下去,姐姐余艳青过去扶她。
“你要去哪儿呀?”
“哪儿也不去,就想在窗前站站。”她依然脚步有些乱,不知是躺的时间太长还是缺乏营养。
摸摸手上粘的打过点滴后的胶带,昏迷时候,医生就开了像生理盐水,葡萄糖等补充身体的药水,现在在短小的白胶带下面,有好几个针孔,她稍稍一按,就疼。
窗外的雨变成瓢泼大雨,姐姐搂着她,“雨好大。”
“我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余沉沉嘴里冒出的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比惊雷还要威力重大。
“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呀!”余艳青的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真的生气了,此话她断然是不能够再将就妹妹的了。
“不想了,真的不想了。”余沉沉也是那样高声。“不想活了,死了算了。”
嘤嘤的声音传出来,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激烈,风吹雨打,这间唯一亮着灯的小屋。
第二十八章 偶然性
郑良在审讯室外面,尽力听着里面赵明森的一口方言,他心里知道他们的审讯方法是不对的——审讯并不是在这种所谓的高声中才有成效,相反,对于一个案件的嫌疑人,用这种类似于恐吓的方式,所能够取得的成效是有限的,到头来,还有屈打成招的嫌疑,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样形成。
他提起一口气,敲了敲门,一敲门,里面的声音一下就戛然而止。“进来。”郑良推门而入。
看到正站着的赵明森,他旁边的记录员也用眼睛打量着他。
“你来啦。”
“赵队长,我觉得咱们的询问方式有欠妥当,而且,谭顺现在只是嫌疑人,我们没有取得直接证据,按照规章制度,他该像李仕春一样,接受询问……”
“打住。”赵明森知道这个刚从城里来的年轻警官所说的意思,“你是说我们不应该给他带手铐,不应该采用这种方式询问?难不成我们应该把犯罪嫌疑人当成祖宗给供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他用鄙视和不屑的眼神扫了郑良一眼,心里越发的气恼。
他真是把这里当成什么啦?以为这里还是县公安局?赵明森因为下午见了同在县公安局的技术检验科的副科长王佳伟,所以对同属那里的郑良,打心眼里,其实缺乏好感,只不过,人家刚来,再者,人有见面之亲,不成想,年轻人却不知好歹,指教起来他来了。
“不是,赵队长,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我们应该通过正当的方式方法来进行询问事宜,这样,也才能够从中套出更多的线索来。”郑良倒是没有赵那么的急切,只是心平气和的讲他想要讲的意思。就这,还是在他毕业之后形成的待人接物的道理,要是搁在以前,他也不是这样,以往,他是个出了名的直肠子,说话从来不拐弯,从来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工作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的学会委婉,学会一些技巧。
“那什么,你既然这样说,就由你来审问好了。我来给你作记录?怎么样?”
郑良觉得自己应该当仁不让,“行。”
赵招呼一旁作记录的女警察,她出去了,赵坐到记录的位置上,“来呀!还愣着干什么。”郑良看着坐在铁椅上的嫌疑人谭顺——他高高瘦瘦的,瓜子脸,嘴巴格外凸出,眼睛四处打量,眉宇之间一皱又一皱,充满了恐惧和害怕。人说尖嘴猴腮,大概就是这种相貌的人。
他正想着从那儿入手,怎么审问,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只知道赵明森的审讯方式不对,可是正确的方式又是什么?在学校和三年的工作经历,专业知识告诉他,对于不同的嫌疑人,应采取不同的审问策略。
别说策略了,就是对于案情,他都不清楚,现在赵要他审问,真的是进退两难。
他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铁窗那头坐着的疑犯谭顺,四目相对之时,谭顺眼里有的是紧张和不安,挨着他坐着的赵明森,两眼盯着电脑屏幕,若有所思,在等待着郑良开始审讯。
“姓名。”
“谭顺。”
“年龄。”
“45岁。”
“家庭住址。”
“梅镇大垭村三组。”
……
郑良询问这些最基本的信息,谭顺很配合,不像是在市局时候,那些个刁钻份子,以拒不配合的态度,或避而不答,或说谎,或非常不屑。
“昨天你都在干什么?”郑良步入正题,也是他的策略,既然对案情一无所知,就只有从审讯中间获取有用的信息。
“昨天嘛,早上起来,下田给猪打了一捆猪草,我媳妇儿弄好了早饭,我才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太阳很大,就在家呆着了,之后就约李大爷他们几个打牌……”他记流水账似的,对他昨天一天的生活进行回忆。郑良认真的听着,期待从中找到一些可供参考的细节。
倒是在一旁的赵明森觉得很不耐烦,很显然,他很讨厌这种没有说到点子上,还浪费时间的流水账。
“说你昨天下午去干啥了?”他的声音很洪亮,较之郑良,声音要高的多,一下就打破了审讯室里原本比较安静的氛围,惊的谭顺一振。
郑良对于赵队长的这番言辞,显然很不满意,因为他打断了他审问犯人的节奏和秩序。
“昨天打完了牌,下午时候,我就寻思到田间地头去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牲口祸害我家庄稼,刚走到水田坎坎上,就看见树成在割我田边的青草。”说着他低下头,余树成的死他也感到非常遗憾,总觉得跟自己有很大的关系,饱含着惭愧之意。
“之后呢?”
“之后嘛,我就说他了,叫他不要割我家的青草了,因为那是我专门给家里的牛留下的青草。没成想,树成的酒喝多了,他一向是这样的,蛮不讲理,我说了他还是不肯走,继续割草,嘴里还带渣滓,我们就吵了起来。”
“然后你就把他杀了?”赵明森有打断了谭顺的叙述。
“诶!赵警官,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呀,天地良心呐,我们是吵吵了起来,我去去夺他手里的刀,他不放,我们动了两下手,虽然高我一头,可是他那天喝酒了,所以他拌不过我,没几下,他就惺惺的走了。就是这样呀,可是到了下午的时候,我才听说他死了。可那真的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呀,人不是我杀死的……我这么怂的人,干不出来杀人的事情,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是不敢的呀。”
郑良细细的听着谭顺的叙述,赵明森则在一旁迅速的记录着他说的话。手指非常快。
在赵记录完成之后,郑良仿佛也是思考出了一个结果来。
“谭顺,现在这件案子,所有的侦破方向都指向你,你要说实话,也要尽量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不要害怕,当然,我们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要搞清楚。”郑良顿了顿,“你要好好想想,余树成的死还可能与谁有关系。提供线索,就能洗清你的嫌疑。”
“我发誓,这事儿跟我没有关系。”
郑良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是要你帮我们调查,由你提供线索。”
“树成这人平时就好喝口酒,那天也是,喝得很多,他指定是脚下不当心,掉进竹林里面去的。就是运气不好,被竹签子给捅穿了。怪他运气背。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轻则把脚崴了,重点儿的也是落下个骨折,这事儿在他身上多了去了,不足为怪。”
谭顺的分析把郑良引向了偶然性的一面。
他们又问了一些,打算打开口子,可是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偶然?
夜已经很深了,谭顺闹着要回家,赵明森找来吴成,要他送谭顺回家。
“他可是有重大嫌疑呀?”郑良在一旁提出质疑。
赵明森没有说话。
“回去休息,等明天再问问李仕春,检验结果中午就送过来,下午我们再去一趟现场。”
郑良看着赵平静的样子,以为已经胸有成竹,自己也确实困了,另一方面,赵明森也是老警察了。没有把握,是不会这样做的。
郑良在单位呆了一上午没有什么事情,赵明森他们则是去处理刚报案的民事纠纷去了,他等着,到了中午,赵明森所说的县公安局的检验报告却迟迟没有送过来,直到赵明森他们回来,也还没来,打电话说,有一台检验仪器坏了,需要过两天,修好了才能检测,所以推迟了。
他们一行便往大垭村过来,已经是下午,他们到了余树成的家,灵堂还布置着,李姑珍还是心如死水,也不肯说话,任何问话也都不答,他们想着从他这儿再问问,看情况,也不能够,于是,只好罢休,等情况好转了,再询问。
他们出门正要走,便看见余艳青背着一个女孩儿朝家这边跑过来,赵明森和郑良立刻意识到有事儿,于是郑良冲了过去,将余艳青背上的余沉沉扶下来。
他们一行开着快车往医院奔去。
第二十九章 隐晦罪恶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在这个夜里,注定无眠,余艳青想不明白,就她的理智,暂时很乱不说,单单是余沉沉,她很不明白那个站在窗前的女孩儿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父亲的去世,就更令她感到疑惑,她在想,一个酒鬼的死有什么好调查的,梅镇警局的警察还好几次过来,真是不可理喻。
“有什么值得调查的?他就是自己把酒喝多了,掉进了竹林去。”她就是这样跟赵明森说的,希望他不要再来。
是呀,警察老是往自己家里跑,别人还真的以为是余家人在外面结下了仇敌似的。
即便没有,诸多闲话,就足以摧毁她们如今这脆弱的一家人。
“他是个酒鬼,在他活着的时候,百般折磨这一家子女人。”她总不能忘记,在小时候,他极度重男轻女,在母亲怀着妹妹沉沉时候,他百般呵护,并且,每次喝完酒之后,还增加了一项“仪式”,那就是,在他喝多了归家之后,虽然意识上已经不知人事,他也总是不忘记给香炉上香,而在供台上供的,是关二爷。
只见他夜半醉醺醺的回来,家里人已经沉睡,家里宽大的堂屋,挂在墙上的香案,香案两边亮着两只小红灯,中间摆着的就是在灯光下闪着光亮的关二爷,黑暗之中,就只剩下红扑扑的光亮洒在堂屋四周。
“二爷,保……啊……保佑我,我要个小子……就只要个小子,一个就行,绝不多要!”他醉熏熏,连站都站不稳,在堂屋中间躬着腰,撅着屁股,脸上感觉火辣辣,使力睁大眼睛,像个疯子似的冲着供台上的二爷笑,腿一发软,直接就在堂屋中间双膝落地跪下,在地上扭动,把身子摆正,做出很正规、严肃的样子。
他信关二爷,可以说他都可以不去相信他自己,也得相信关二爷,是关二爷让他找到老婆的,是关二爷让他捡到一大笔钱的,更是关二爷让丈母娘把她仅有的私房钱拿出来接济他们家的。
这一切都是关二爷的功劳。
后来,生下了妹妹余沉沉,他大失所望,然而,他并不觉得是关二爷不灵,倒怪罪于是李姑珍和沉沉两个人的命太硬,将关二爷的法术给挡了回去,才这样的,对,一定是这样,一切都怪她们娘儿俩。
于是,余沉沉来到这个世界上,在余树成那里就是个错误,就是不该,至此,往后他喝完了酒,除了以往的拜关二爷,再就是对这对无辜的母子拳脚相加,或言语侮辱。他把一个醉汉所能够的所有粗俗都加在她们母女几个身上。
“不说高兴,可也不至于如此悲伤,当爹活着的时候,就对她那么厉害,恶魔般的人父。”看着娉婷的沉沉,“现在恶魔死了,难道还要不放过女孩儿么?女孩儿做错什么了?值得被这样对待,真是上天不公。”
夜雨声声,砸在人的心里。
姐姐余艳青不晓得,现在的余沉沉心里面,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被发现,她已经把整个秘密都独自一个人咽下了,这个世界上就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一个是她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已经死去的余树成,也就是她的父亲。
一切都做的很精细,而且所有的一切,都经过她处理过,她平时就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别人的小学只爱看什么漫画和童话故事,她却专爱读各种凶案悬疑小说,厚厚的福尔摩斯在她的五年级就已经读完了,她还在她可爱的笔记本上做了不少的日记,最后读完还写下了接近一千字的观后感,除此之外,对恐怖小说也青睐有加,那时候的小书《故事会》在中学学生中很受欢迎。她却在五年级看得热火朝天。
但就她自己一个人看,所有的书籍一律不外借,除了那本厚厚的福尔摩斯,一概都烧掉。
她好像就在刻意准备着什么,她很坚定,虽说有时候也令她感到苦恼,不管多么离奇的悬疑小说,她都能将里面的脉络理顺,看起来极为恐怖的小说,她看完也不觉得害怕,可,一想到她做这一切的目的所在,就觉得十分的烦恼。
为了不苦恼,父亲余树成用荆棘条抽她的时候,她忍着忍着,眼中无泪,心中的那点儿善良都在慢慢消失,小小年纪,她就已经感到自己性格情绪都发生变化,她对自己好心疼,她看着身上火辣辣的血痕,两只手紧紧把自己的头抱着在墙角哭泣,她多么希望在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来安慰她,哪怕是讲个笑话逗她开心,不!这太奢侈,只要有一个人来到自己身边,默默的呆着,过了好久之后,终于从宫崎骏的《千与千寻》找到了那个无脸男,看完千与千寻,她都哭了,真的是觉得相见恨晚,她的身边就缺乏这样一个东西,即便那是完全虚构,从来就不曾存在的,恰如一缕微风,一袭山上的新鲜空气,一碗无比清凉的水。
对于言语的粗俗,她已经慢慢习惯,习惯谩骂,习惯骂不还口,习惯所有的一切,甚至有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成了思想的巨人,海纳百川似的,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不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同化了,被恶魔所同化掉。
一个俯视深渊的人,深渊也在俯视你。
她觉得充满罪恶感,想象的东西和现实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区别她还不甚了解,在结束掉痛苦,像是达成复仇的愿望之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她所想要的,与期望不是一回事儿,她不能对任何人讲,她还要假装伤心与极度痛苦,她还要把该死的生活继续下去……
好荒诞的人间,好荒诞的人。
所有该承担的东西,都还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莫大的悲哀。
什么也不能讲,这是她从小说里面得到的启发,祸从口出,从来都是,不要心存侥幸,不要让人注意到自己。采用自我暗示的办法,慢慢的使自己平静下来。
在父亲余树成死之后,她原本充斥着苦难的心灵一下腾空,她好像陡然之间慢慢消失掉自己,彻底的怀疑,她自己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
不是了,一切都改变,没有以往的所有,空落落的令人害怕,她坐在山坡上,极力的回想,回想之前的所有,她惧怕自己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对于往事,那是很小的一段,很简单的,不然的话,失忆导致的精神失常是令人无法接受的,这是从悬疑小说里面得出的结论,现在也是她担忧的。
不管如何,她都知道,明天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睁眼睛、吃饭、睡觉这些基本的生活资料都要组织起来。无法逃避的,只不过,心情一直在变化,这是她没有意料到的,尽管之前就有准备,可,没想到当个局中人竟然那样起伏跌宕,心灵的感受和灵魂的噩梦令人猝不及防。
第三十章 郑良探望余沉沉
在梅镇公安局的早会上,局长张光明讲了对于近段时间局里所接到的案件,其中涉及人命的就只有余树成的案件,其他的案件也就是些平时的琐碎纠纷,对于平常事件,局长张光明重点说明,既要考虑明文的法律文件规定,处理案件要做到有法可依,并且目前民警在外执法,必须进行实时记录,留好视频或者照片资料,于此同时,也要顾虑各方面的情绪,协调处理事件之时,灵活运用技巧,多动脑,切忌过于生硬的死搬硬套。
讲完他经常讲的那一套,便重点关注大垭村余树成死亡的事情,现在的条件下,缺乏直接证据,通过对于几个证人的询问,都指向了偶然性的死亡,是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性的,若是偶然性,那就跟自杀没什么差别,那还要调查什么?有什么好调查的。
“赵队长,对余树成的案子,我建议你们再进行一遍整体摸排,一定要确定,人命关天,不是小事,你们一定要慎重,一旦发现别的可能,要及时报告。”张光明对这件案子单独的提出来,在早会单独来讲。
他说完之后,将身子扭了几下,赵明森知道,张局有痔疮,坐的时间稍微一长,就会不舒服。
“秦政委,你看,对于局里的事宜,你还有别的什么要交代的么?”他脸上露着难受的表情,看得出是在克制。
秦宵是梅镇公安局的政委,前几天出差学习去了,这两天才回来,他初步的了解了梅镇的余树成的案情,也咨询了赵明森的意见。
“咱们就按局长说的办,在座的办案人员戒骄戒躁,一定要在事实的基础上来给案件定性……”反正他就是说了一大篇的官话。
赵明森别过头去,宁可去看刚刚升起的太阳,对政委秦宵的这一套官话已经见惯不怪。
之前,郑良就针对报案人李仕春再一次的进行了问话,李仕春和谭顺不一样,他很配合,也很真诚平静给警方提供所有他能想起来的事情,那基本关于余树成的一切。
据李仕春的回忆,当天还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去竹林要砍两根竹子,回家编,还在家筐,门前的挡土墙的位置上,就听见啊的一声,声音短暂又尖锐,接着又是一声,他听出是余树成的声音,急忙顺着小路跑了过去,就在竹林的下面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蜷缩着的黑坨坨,尖尖的竹签子上透出鲜红色的血迹,头脑一下发热,全身的热血都涌向脑袋中间,胀的着急,呼吸的节奏一下、一下下加快,知道这是出大事情,他第一个直觉就是报警,正要往家撒腿而回,可转念一想,若是什么牲口,像是野猪或者其他的东西掉进去了呢,那样的话,报警就成了撒谎,他之前听人讲过,报假警是要被逮进去,要被追究责任。
于是乎,他大起个胆子,沿着去竹林的过去,竹林很深,阴凉湿漉漉的空气,他砍断了挡在跟前的几根竹子,走到方才看见的地方,他手剧烈抖动,心砰砰的直跳,将那蜷缩在一堆的东西翻过来,便就瞧见余树成那还睁大的眼睛,顿时吓得往后一窜,就一个仰天倒。
他以为是见到鬼了。
连滚带怕的回家,急匆匆用他还抖着的手报警。
郑良反复的想,跟审问谭顺一样,对所有的细节都要捕捉到,在他的心中,像这种人命关天的案件,一点马虎都是不被允许的。
依然是没有什么证据,说他是他杀的迹象,郑良,也像是赵明森那样,觉得余树成的死纯属偶然性,醉酒,本就有可能让人的意识和警惕心衰退,在完全没有防范的状况下,人能够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那只有天知道。
可,他总觉得不对,一个惯常醉酒的人,之前都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意外,余树成这最后的意外,太突然了,令人难以置信,虽说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是理所当然,与大众所认知的事实也没冲突。
郑良细细一想,直觉得太平常,以感性的角度来看,所有的东西都正常——生命本来就是很脆弱。
他考虑到这其中指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不过哪里不对,他又真的说不出来。
现在,第一个,就是要等县公安局的技术检验科送来的检验报告,第二个,就是要去调查死者家属的情况。第二点,他觉得非常重要,按照常理来说,要在第一时间对受害者的家属关系进行调查的,可是,此次情况着实特殊,几乎没有时间让他们来调查家属关系,甚至都没有直系亲属的调查,按照当地的习俗,死者为大,即便是惨死,事实不清,也要早早如图为安,所以一切调查都进行的特别仓促。
仓促就很容易造成遗漏和忽略。
他和赵明森去余沉沉家里之后,救了余沉沉,虽然对于线索一无所获,可对余家更加感兴趣了,很奇妙,不像是表面的那样简单。
后来,他决定再一次去余树成家里查访,赵明森其实已经很不耐烦,因为他都已经在汇总这个案子的档案,也就是说快要结案。
“你去吧,我还有别的案子,你去。”赵明森留下这话就出去了,郑良决定一个人去,先到医院去探访余沉沉。
他背着包,包里装着笔记本和笔,以便记录。
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面安安静静的,他也放轻脚步,走了进去,走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余沉沉正在看书,而且就她一个人,他很是奇怪。
看起来,余沉沉还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还在低着头,只顾看书。这个瘦弱的女孩,从他这个方位看过去,的确是很有几分美感,快走近到床边的时候,余沉沉就发现了他,还受了惊吓似的全身一颤。
“请问您是……不是走错房间啦。”她嘴角停了一下,对这么进入他病房的陌生人说。眼睛里面还有十分警觉地余光打量着他。
“噢噢噢,没有走错,我就是来找你的,你叫沉沉对吧,我是公安局刑侦科的,来向你了解一些关于你父亲的情况。”
“嗯嗯,我叫余沉沉,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她还是心有顾虑。
“对,可我见过你,是我把你送到这医院里来的。”
余沉沉这才想起姐姐说的赵队长送她到医院的事情,“请问怎么称呼呀?”
“我叫郑良。”
“不对呀,是一个姓赵的警官送我到医院的。”她的一双眼睛盯着郑良。
“噢噢噢,我是跟赵队长一起送你过来的,你当时已经昏迷了,所以你不知道。你姐姐当时也不认识我,即便是现在,她也仍然不认识我。”郑良露出一个年轻人的笑,干脆细腻。
“哦……哦,那郑警官,你有什么问题,就请你问吧。”
“你的爸爸,去世的那天,有什么反常么?”郑良的首先就问起这个问题。
余沉沉合上手上的书,有一会儿,却是不作答,不吭声,郑良知道。这个问题太过于沉重,她一个女孩子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那这样吧,你的父亲,平时喝酒了,也会有失去意识,磕磕碰碰的状况么?”
“嗯。”
“你最后见到你父亲是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中午。”
“后来呢?出事儿之后呢?”
“我看见了尸体。只看见这个。”她面无表情的说,没有悲伤,相当平静。这令郑良感到意外。
“你觉得那是个意外,还是有别的原因,就你对你父亲的了解。”
“人都是要死的,不管是意外还是其他的什么。”余沉沉的这话打非所问,令人充满遐想,话语间很偏执。
……
问了很多,都是些充满了感慨和悲恸的情绪。
郑良看着余沉沉呆滞的神情,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了,他到此为止,并说明改日再来看她,便离开了医院。
第三十一章 关于省略号
“后悔已经来不及,话已经说了出去,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唉……我真的不该那样说,我为什么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从而引起人家怀疑?”
“不是,我那样讲有什么错误,几乎没有漏洞,不会被人发现,没有授人以柄,不会留下什么疑点。”
至少没有主动承认,对,我有什么要承认的?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处在我的立场上,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顺着回忆往回追溯。
“你觉得那是意外,还是有别的情况,就你对你父亲的了解?”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一紧,这大概从某种程度上讲,那些人已经有怀疑至于到底是怀疑谁,她想不到,兴许是谭顺,也或许是别的人。因为余树成这些年得罪的人也着实不再少数。
“人都是要死的,不管是意外还是其他的什么。”她觉得应该这样回答,这般答案符合一个初中女生的叛逆、感性的心理状况,只不过,也太偏激,无论啥样心理,都是无法大过生死的,不是么?
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目前的情况,是的。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她镇定自若,只要他不问,她也就不再多说。
“呃……不觉得很遗憾么?死者……是你的父亲,生你养你的人。”
“他被冠以父亲的名号,可,从未尽过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徒有虚名而已,天下当父亲的人很多,像他这般的也必定不少,所以,既然已经死去,可以悲伤,我现在就很悲伤,可是遗憾这种东西,是保存不下来的,遗憾和悲伤,都会随着时间被抹平掉,你不知道么?节哀顺变。”她一席话,依然不代任何感情色彩,看不到激动,看不到愤恨,看不到伤心,哪怕是轻微的,有的,只是平静。
仿佛死了任何人,她都能保持这样的态度,包括她自己。
他摸不着头脑,只是轻轻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余沉沉说完,才觉得自己说得太多,觉得不好,意犹未尽的停下。
“你为什么这样想,你读过书的人,当然知道父母亲是给我们生命力的人,生我们养我们,付出辛苦与劳动,作为孩子,健康成长,努力学习,追求进步,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停下,余沉沉正看着他,也装出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的一般,事实上,他的话是完全可以省略,子非鱼,安知我心?
她答应他,肯定他说的,因为他说的跟学校老师教的人伦纲常如出一辙,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
说得多么好呀,可,现实的情况,却是不堪入目,没有爱,甚至人都不懂爱,父母对于孩子的爱在哪儿呢?他们都只是在冠冕堂皇的说谎。说的东西又不能去实现,如此不守信用,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大概,这就是她异常痛恨失信人的主要原因吧。
“你有没有看见你父亲当时是怎么跌下竹林里的?”郑良问她,眼神很坚定,就希望她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是或者否就够了,不要有另外的语言。
“我想了很多遍,这么多年的了解,我能够想象他是怎么跌下去的,再也无法爬起来的样子,跌下去,再也爬不起来,像是你看见某个人摔了一跤的样子,只不过你再也爬不起来,那是一样的,突然消失,偶然的,意外的,也是绝对的,早或晚都要面对那样的结果。”她越说越玄乎,越说话语越晦涩难懂。
简直就是西方古典哲学家在世,用刁钻和晦涩昭示一切事情的原理。
郑良觉得她已经偏离了话题,顺便把他的思维也带走的远远的,直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为止。
“你能给一个明确的回答么?”他倒觉得很不好意思打断她的思路。
“我看见他掉下去的,看见的就不会有错,他那么瘦,喝醉了的他那么迷糊,我远远的就看见了他的,晕晕乎乎,七拐八弯,站都站不稳,他沿着前面那架山坡,一路颠簸,像一头瘦牛,横冲直撞,最后掉进林子里面,再没有起来。就这样呀,很简单,也很短暂。”
“你没去扶他?在他掉进林子里的时候。”他得知她亲眼所见之后,便追问道。
“已经习惯了摔倒,也就已经习惯了不扶,往日里,我扶他,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在郑良坑定的眼神中,她继续表达。
“意味着一顿毒打,意味着我妈妈的眼泪,意味着他掀桌子,拿菜刀……”余沉沉列罪状一般罗列着所有,“都说那是酒作的怪,哪里是酒作的怪?那是他自己人心恶毒……够了,够了,真的是够了。”余沉沉带着眼泪诉说着,这一刻,她的情感基本都放开了,这是她懊恼的地方。
说得好像就是她,并且有血有泪,更有足够的理由。
“他是你的父亲,你也只有这一个爸爸,他现在已经去世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维护法律,维护公道,维护你们的公道。”
“公道?活着的时候,忍受他的折磨虐待,现在死了,我们自己也要把这种折磨虐待几次下去?我们得多贱?不!我一秒也不愿意提他。这才算公道。”
郑良虽然感到她的偏颇过激,可是真如她所讲,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样是说得通的。只不过,此时此刻,言语之间,是值得考虑的,因为他没有忘记,他是来调查案件情况的,不是单纯的来听他诉苦的,经历固然残酷,感情固然凄惨,可法就摆在那儿,不管是谁,越过红线,是一定要追查到底的。
这是一个警察应该保留的基本原则,郑良在警校就学习过。法大不过天。
理智已经让他怀疑,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也需要具体证据。
“你的母亲很伤心,你出院了好好陪陪她,安慰安慰她。”
“我什么时候出院?”
“明后天吧,我问过医生了。”
郑良收起笔记本,放进包里,他决定去大垭村余树成家里,他要听听姐姐余艳青关于此事的看法,看看这两姊妹的想法是否一样。
这很重要,将直接引导他的理智和判断。
第三十二章 验证
“我的妹妹余沉沉,你见过的哈,她最近受了刺激,很可怜的,母亲也病倒,父亲去世之后,这个家的方向就不知道朝哪儿了。”
余艳青看见郑良走进屋子,脸上难掩丧父的悲痛,这个平时见了谁都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的姑娘,嘴角微微一撇,看得出来,刚哭过不久。
她给郑良搬了把椅子,递烟,火炉里面还生着火,炉子上的水壶的壶盖被蒸气顶的一跳一跳,水开了,她拿出茶壶,给郑良泡茶。
郑良不抽烟,她泡的一杯热茶,他接下了,道声谢谢,叫她不要再忙了,并说明他是了解一些情况,不要多长时间,耽搁不了多久。
“嗯嗯,郑警官,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只管问。”姐姐余艳青的态度和妹妹余沉沉大相径庭,令郑良欣慰许多,在进屋之前,他以为他在这儿又要碰一鼻子灰的,来的时候赵队长也说过,余家的几娘儿母抵触警察登门,现在去不被人轰出来才叫奇怪呢。
人家抵触就不查案了么?岂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一个人背着包去的,为了看起来更有亲和力一些,他特意没有穿警服,只穿了常服,从医院出来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周到,他该带点儿礼品去慰问的,所以他在超市买了几件礼品盒,才往余树成的家里去。
“我之前去医院看过你妹妹了,也问了她一些问题。”
“哦,她怎么说,给你讲清楚了么。”她的眉头皱得紧了起来,就她对妹妹性格的了解,这时候,只要不大叫大喊就已经是万幸的,于是余艳青才解释家里现在的难处,父亲去世,母亲病倒。
大概这样讲,能弥补妹妹余沉沉的过失之言。不管她到底说了什么。
“嗯嗯,我特别能理解你的处境,确实很不容易,同时也希望你们能够尽快的振作起来,不要沉溺在悲痛中间,嗯嗯,就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回归往日的生活。”
“回归往日的生活?往日的生活是一个烂泥潭,我们要的就是摆脱。”余艳青睁大眼睛,看着郑良,他的话无形之中带着尖刺,无意间就戳中痛点。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尽快回到生活的正轨上。”
“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们会尽快为生活而努力的。”
“我来呢,就是了解事发当天的具体情况。”
“事发当天我在学校,你知道的,是在当天傍晚,回到家的。”她镇定的说,意思是,她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现在问她相关的情况,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晓得,你是那天傍晚回来的,你是他的女儿,你回家之后,也知道,我们警方展开了调查,而且,到今天为止,调查也还在进行。你这儿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余艳青听到的也只是邻里之间的道听途说,说闲话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我就知道父亲掉进了竹林,被竹签子捅穿,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
郑良点点头,问话本身就有问题。
“那妹妹沉沉有没有给你说当时的情况?还有,她是怎么昏迷的?”又觉得他问得有些多了。应当一个一个问题提出来。
“没有,我回家的时候,就只看见沉沉一会儿,当时,我和赵队长在现场,后来,就没有见到她,母亲晕倒过去,晚上又要照顾母亲,所以没有顾及到她。”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儿?你在哪里找到她的?为什么回来就昏迷?”
“我在前面那块山坡的草坪上找到她的,她就坐在那儿,那里的草地上,坐了很久,全身都麻,而且,该是在那个地方坐了一晚上,我还以为她早就已经睡觉了呢,结果到了第二天中午,还没见到她的人,我才四处寻找,在许多亲戚家都没有见到,最后,才在竹林前面看见她,整个人都定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登时我都吓坏了。”
“你背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那样了么?没跟你说什么吗?从昏迷时候到清醒过来的时候。”
“她嘴里隐约叫爸爸,爸爸……”余艳青也想不明白,这个从来都关心,而是单纯处于恐惧和害怕的妹妹,为什么会对父亲在潜意识里如此这般。
或许真的是失去了,才觉得不自然,不习惯。
“之后呢?在医院里面,有说什么嘛。”
“没有,她只是很悲观,而且父亲的死对她刺激特别大,她都已经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轻生?怎么会这样。”郑良也非常想不通,觉得匪夷所思,超出了他的想象。
被施加暴力的人,对施暴者,还有这般情谊,还是这么的深厚。
“目前我非常她的状况,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而今父亲已经去世,我的家庭已经受到重创,沉沉真的不能再出什么事情,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呢?”
郑良虽然觉得在余沉沉身上一定是潜藏这什么秘密,可是,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却是怎么也猜不出来。跟父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也是断然无法猜测。
这个时候,从里屋传出来呻吟的声音,余艳青连忙起身走进去,郑良知道她们的母亲还躺在床上,病倒了,她需要进前去服侍。
家里的陈设很简单,房子是石砌起来的,屋子的分隔是用的长木板,大部分已经被火灶里的烟雾熏得发黄甚至发黑。在堂屋的两边挂着一些陈旧的画帖,屋顶上木梁露在外面,挂着几块腊肉,耳房门楣上还有去年新春的对联。
在堂屋坐着,就能够听见西边厨房的流水声,门外几只鸡在啄玉米,在院坝边上几颗歪脖子苹果树,李子树弯着,一片杂草,在草丛外面,便是一片竹林,竹林一直东西方向绵延过去,苍天茂密的竹林足以遮住日光,在竹林边上,立着一根电线杆子,刷白刷白的,两根电线上还站着几只鸟儿在吵闹。
拿鼻子一嗅,就能闻到很香的花草香,除了自然的声音,这里安静,晚间有蛐蛐儿的声音,很动听,比任何的音乐都更加的深入人心,天籁之音,可以让人静下心来,环境很好,郑良想,这儿对于他这个城里人来说,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可对于普通的乡下人家,就显得穷酸,大概,这是许多人都想脱离的地方。
与艳青从里屋走了出来,“我的妈妈,刚才醒过来了,想出来走走,我去给她取一些衣服。”
郑良说请便,她匆匆的往另外一间房子里过去,郑良站起来,在外面去看,房子距离事发现场还有一段距离,足足三百米,一段路被竹枝子遮蔽,只看见那边山坡上的一条小路。
那就是余沉沉看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
他长叹一口气。
“郑警官,我妈说叫你屋里坐。”
“好好。”
他转身进屋,那天和赵明森来调查,对李姑珍看了个大概,那天,只看见她的崩溃,她一直捂着脸,眼泪像是水一样流下来,直到现在,他才看清这个中年妇女的模样,不!她实际是个老人。
她的白头发,她即便是坐着,也还是躬着腰,一双老手上除了老茧,还有裂开的口子——旧伤痕。一看,就是个已经年逾古稀的老妇人。
从她的形象上看,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纪。
“郑警官,我身体不舒服,您有什么就问吧。”她说话间也还咳嗽,瘦弱的,缺乏血色的身体歪在木椅子上。
他飞快的想着,兴许从这个当事人身上有新的发现,便拿出笔记本,开始问了起来。
“他那天是什么时候出门去的?”
“中午,吃过了中饭之后。”
“他那天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他就那样,好喝酒,喝醉了,便同人吵架,在家里也就不算什么,还出去跟别人吵。”
郑良清楚,这个别人,指的是谭顺。
“您觉得他是谭顺给害的?”
李姑珍歪着椅子上,两眼看着地面,沉默了,无法作答。是默认,还是不确定呢?
不一会儿,她又流泪了,一双老手捂着脸,不能自已。
第三十三章 被捕
梅镇的夏天还并不算难熬,况且,是在镇子集市上,医院里面有空调,这两天,病房里面就一个余沉沉一个人,前几天还有几个病人,陆陆续续都出院,姐姐每天给她送饭,能过来陪她一会儿,也不敢多耽搁,因为家里的母亲,还需要姐姐回去照顾,姐姐总是给她做好吃的,几乎除了早餐,中午饭和晚饭,都会有肉,家里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没有比这更那更寒酸的,没有比那更加贫困的,没有比那还无奈的家庭,余沉沉的认知里,大垭村或者在大垭村外面的世界都比她家更殷实,姐姐很爱护她,但,环境和心灵的残酷程度已经大可以把姐姐对她的爱侵吞掉,乃至是成了忽略。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说出口,在梅镇中心卫生院,也就是医院这段时间,她学会了一项新的技能——自言自语。有时候声音很大,一开始觉得尴尬,后来也就不觉得。
实在是孤单,无人说话,无人可以倾诉,后来从社会学书籍上她就知道一个概念,那就是人的社会性,其基本的观点就是人是不能够脱离大众而独立存在,她很早就了解,把这种观点定义成孤单,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仿佛可以给自己温度,她的话很少,在别人面前是那样,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是一样,偶尔说两句。
“我这么惨的么?”她乖巧的说,噘着嘴,嘟嘟的样子,窗户边上,可以看到梅镇的集市,也能看得见山边上的村庄,蓝天白云,青绿色的山峰让她的眼睛感觉舒服。
如果可以的话,做山上的一只鸟儿,那多欢乐呀,有一首诗,说山的那边是海,她也相信,在陆地上,她就做一只青鸟等飞过了群山,看见海的时候,那就变成一只白色的海鸟,她相信这样是可以的,如果她是一只鸟的话。
愉快的想象,她抿着嘴,就要笑了,在快要笑出来的时候,“哼~,不许笑,笑了就打你。”接着就是嘿嘿嘿的笑声,她被自己逗笑。
在笑容逐渐消失,笑容就只有那么长的寿命一样,戛然而止,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那张脸,似乎是六七月的天空,说变就变,她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脸,那样兜住脸庞,“嗯嗯,我胖了,嘿嘿,以后要少吃点哟,叫姐姐不要再做肉好了。”她时而摸摸窗户,时而摸摸脸,窗户玻璃是凉的,她的脸上却是越来越热,热到极点,脸庞就靠在窗户玻璃上。
让泪水打湿玻璃窗,那上面就滑滑的。
哭了。
“为什么呀!这到底是怎么了嘛!怎么不乖了呢,这么大了,别的都没有学会,就先学会哭了呢。”
一个人得孤独失落到什么地步,才让自己学会换位思考来为自己着想。
她捂着脸,就像是现场就有人看着的一般,头埋进双臂围成的圈圈里,痛哭不止。
一个人得难受到什么地步,连自己安慰自己都不好用。
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当然她自己是看不到的,窗户玻璃上有虚弱的身影,能映出她的画面。
白云,蓝天,红日,高山,绿草都还在,好好的,为什么就要她这般难受?好无辜。
“这是谁害的呢?”
思索,她的整个小脑瓜都在转动,像是在寻找不小心失掉的物件。
她黑黑的瞳孔张大,明亮眼睛盯着,睫毛都轻轻翘上去,明显晕眩感。
“都是你!”啪啪两大嘴巴,扇自己脸上,热泪顺着两颊就流了下来,只好闭上眼睛,一条小河里面涨了水,便合上闸门,不要波及到其他,泪水充盈着眼眶,涨得实在难受。
一声很闷的声音,迅速的,她蹲下去,不再抱着自己,不再勉强,就像喝酒喝开了的人,酣畅淋漓。对于她的眼泪,也是这样的。
“是我不好!可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嘤嘤的哭,她知道哭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姐姐就快要来了,而且,据医生说,她明天就可以出院,姐姐来的时候,一定要同她讲,让她明天不用做饭,她回家里吃饭就行。
觉得有些累,腰酸背痛,本来她的身体很弱,医生都说要她平复心情,最好不要有大的情绪波动。
她睡了一会儿,除了累之外,还有就是睡着,就跟死了没有区别,便不会再想这想那。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他可曾知道,有意识和思想是一件多么难受疲劳的事情,对于余沉沉来说,就是遭罪。
下午姐姐才来,借机恩开门的时候,她才醒过来,“你醒了呀,看来是我来早了,打扰你瞌睡啦!”
“没有,姐姐,我睡了好久了,也要醒了。”
“给你带了排骨汤。”
“昨天是鸡汤,这么快鸡汤就没有了么?”她是在质疑姐姐有没有浪费。
“没有了呀,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喝呀?那我和妈妈呢?想要独吞,你想的倒美。”
“好吧。”
“快来喝,这保温桶保温效果不好。快快快。”
“好啦,那么着急干什么,不怕烫我嘴呀?”
她端起姐姐给她倒的一碗排骨汤,说是汤,碗里面还是大块的肉,她轻轻一咬,站在骨头上的肉就掉下来,这一定是炖了好久的肉。
一看时间,就印证了她的看法,已经快三点。
“对了,医生说了,我明天就可以出院,明天就回家。”
“哦哦,有说要再买药带回家么?”
“没说。”余艳青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行,我明天过来接你哈。”
“不用呀,东西又不多,再说了,你在家还得照顾妈妈,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余艳青还是顿了顿,才说可以。
姐姐按照平常一样,等她吃完之后,就跟她坐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才走。
余艳青做好了饭菜,就等着妹妹余沉沉回家,她左等右等,一直到下午,也不见个人影,到了下午,她心里已经发了慌,她透过竹林,再往远方看,依旧没有,除了残阳如血,余辉灿灿。
她决定去镇子上看个究竟,当她走出竹林,正好碰见了老李婶儿。
“艳青呀,你在这儿干啥呀,沉沉被警察带走了,我亲眼见到的,你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余艳青呆在那里,彻底傻了,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想知道缘由,也只能到镇上才知道。
第三十四章 纯粹遇上世俗
“你认为?你认为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认为我们都是傻子?你认为我们都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么。呸!”赵明森大怒,他很久没有发这种脾气了。
私下里,他算得上和蔼的人,不管是对家里人,还是朋友,都面面俱到,能搭把手的他义不容辞,在工作上,即便是自己的下级,也都是客气,安排任务也很和气,没什么大架子,很亲近人。
像今天这种情况,很长时间都没有,他的脑袋完全发热,训斥之后,刑警队的这个屋里静得十分出奇,一张纸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几个人,李向前和吴成都不看他。
郑良与赵明森四目相对,郑良并不是像局外人那般惶恐或者恐惧,相反,倒是清醒了许多,比正常时候都要清楚。
他很清楚,自己关于案件的分析引起了赵明森的重视,并且说他的论断跟蛊惑谣言是没有区别的,郑良心里想的是,即便是现在这样,也比他不闻不问,随其自然要好得多,“只要是还在关注,就算还有机会。”在这件案子上,根据的郑良的观察,赵明森这几天似乎不关心,只顾着去处理一些小事情,抓了几个经常在超市偷火腿肠的小偷——还是店主抓住捆了起来,报了警,警察一到,就直接上车的那种。
他不知道的是,赵明森知道,也很理解他的做法,只不过,在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就很危险,据他多年的从警经验,特别是这种基层警察,他有别人不一样的看法,那就是法大于天,法再大,也是为人服务的,如果法给人带来灾难和莫大不幸,他宁愿维护后者。
赵明森的想法一直这样,很通情理,却不符合规章制度的条条款款,为此,他还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适合干警察这一行。
任何一件案子,都有很多方面要考虑,并非简单直接将嫌疑人逮捕判刑就意味着结束。并非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大案,即便是世俗小事,也有很多要考虑的地方,作为警察,任何倏忽的决定和考虑不周,你都不知道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不好后果。
没人能够明白,若是他同别人很清楚的说这件事情,只会落下一个徇私舞弊,为警不公的名声,人很渺小,而法大于天,就是这样通俗的道理,在他这儿,是行不通的。
他曾经给自己下过定义,他并不是一个好警察,但他绝对是个好人。
而这一点,恰恰与郑良单纯的追求真相是背道而驰的,所以,在郑良提出来追查真相的时候,他极力的想出各种理由阻止,相信郑良也已经感受到来自他的阻力。
一切都不言而明,而一切也尚有回旋余地,赵明森开始跟郑良这个年轻警察打起太极拳来。
很意外的是,现在的太极拳被他打着打着打成了冒着火气的军体拳。
县公安局的监测报告是早上送到的,王佳伟派的检验员送过来的,检验员对鉴定结果做了一个简要的说明后才离开。
检验报告有多份,血液的,物品上指纹采集和比对,身上各处的新的痕迹鉴定,对尸体各方面检查都有,堆叠起来都有厚厚的一打。
郑良接待的县公安局的检验员,当时赵明森没有在,检验的人对各方面材料做了一个简要的说明。
其实,所有的数据说明都记录在册,只消一份份的看,就能明白。
送走检验员之后,郑良便在办公室里认真的看起所有的检验报告,午饭没有吃,直到下午看完,他恍然大悟似的,得出一个他之前想到,也有所怀疑,但是始终不敢肯定,也无法承认的结论——余沉沉是凶手。
有些累了,脑袋里面一直在顺着那些表格、数据、说明、结论思索,最终找到这么一个结论。
真像他之前想的,真的令人无法相信,这些错综复杂的文件里面只是说单纯的仪器测出来的数据,并不能代表真相,“若是这些仪器验出来的数据就可以对此拍板的话,那还要警察干嘛。”
他长舒一口气,恍如进入幻境里面一般,事实变得不清楚,倒是想起余沉沉那张脸来,浮现在他的眼前,木讷、阴沉、略带刻薄的面孔,这是他对余沉沉的全部记忆。
一遍遍的想,怎么样,也不能将她跟凶手联系起来。况且,那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呀!所有关系当中最亲密的关系之一。
她一个中学女生,未成年人,不完全刑事能力人,现在得出的结论要说她杀父!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案件,人伦纲常不允许,,就是现实条件也不允许,根本就没有犯罪动机。
一想到子女杀其父母,他就不寒而栗,这种情况闻所未闻,听所未听。
子曰:“天下无不是的君父。”
他闭上眼睛,虽然腹中空荡荡,可他并不觉得饥饿,种种想法已经装满了她的肚子,直觉得辛酸。
“这是假的,不足以为信的。”从不抽烟的他拿了旁边同事桌子上的一根烟,点了起来,慢慢,烟气把他罩住。
烟灰在烟头前面很长,脆弱的烟灰挂在红红燃烧着的部分,只要微微一动,就会落下,郑良目视前方,很快的想,想从中得到接下来的处理办法。
就只能按照规程处理。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应该传唤,不,拘捕嫌疑人。
下决定固然很简单,可要施行,却无法着手,也不忍心下手,也有顾虑,这样的话,坐实之后,对于余沉沉她们这一家,将会是怎么样,他很担心。
警察的义务就是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毋庸置疑的职责。
在赵明森回来的时候,郑良就把基本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并且把检验记录文件推给了他的办公桌子上。
“什么!你说他家姑娘是凶手?你见过谁家子女杀老子的?”赵明森一听郑良说要带余沉沉来警察局,他为了严谨,很委婉的说余沉沉有可能是凶手。
“我老早就说了撒,余树成是老酒鬼,醉酒之后失足掉下去的,我相信检验报告上也一定记录了余树成血液中有酒精成分吧。”
那既然可以武断的断定他就是醉酒之后摔下去的死亡的,那还要什么县公安局的尸体技术检验报告?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那是因为我们有规定,接到有伤亡案件报案的,都要技术检验科的人来做检验,并且备案。流程还是要走下去呀。”
检验的结果出来,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血迹还有刀把上的指纹,还有尸体上的新伤的划痕都可以证明他女儿余沉沉有重大嫌疑,应该尊重事实,尊重证据。
赵明森摆过头去,很不屑,“有这些很正常嘛,那上面还有他自己的指纹呢,那是不是足以证明他是自杀的?”
面对赵队长玩笑似的钻牛角尖,郑良觉得不可理喻,这是谈论案件,不是玩笑的时候。
“按照程序,就应该抓捕嫌疑人,毕竟涉及杀人嫌疑,所以,应立即逮捕。”
“她是未成年人。”赵明森似乎在狡辩一般。
“按照相关规定,未成年人不负刑事责任,那是法院的事情,我们人民警察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给人民大众一个交代。”郑良一贯不善于说这等一本正经的官话。在刑侦科办公室里面,这样说,才更加令人信服。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们也应该顾及到社会影响,尤其是舆论,梅镇是个小地方,不要因为这么个普通的案子而出名。”赵终于很隐喻的说出了他的观点。
“赵队长,我觉得……”郑良的话还没有说完,赵明森就耐不住火了。
第三十五章 避重就轻
又是老一套,像极学校里面的老师询问犯了错误的学生,态度、神态、语言表达方式。无一不相像,不明就里的傻子来到这儿,肯定会把这个地方当作与其他屋子房间别无二致的地方,很小的房子人坐在里面,显得十分空旷,黑色的墙壁砖,很新奇的,因为,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看见谁家里房子,尤其是墙壁,贴黑色瓷砖的,过于凝重的色彩,单凭黑色这颜色本身,就可以压人一头,一盏灯,学生看书才用的高支架台灯,照着铁黑椅子。
颇有些时兴“行为艺术”布置的特定环境,顶右边上有一个很牢固的窗户,外面是菱形的铁丝网给罩住的,里面有光滑的不锈钢铁栏杆儿在窗台上。
这儿即使是白天,也还是要将里面的台灯打开,她走在走廊上,原本以为这地方,真的是像小时候大人们吓唬小孩儿的谎言,“你要再……就把你送去……”于她而言,真是受用极了,无论是谁看见她做不合时宜的事情或者说脏话,就要以此来讲一遍,便如碰见人的小猫——一个人尽快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而心也不胜惶恐,生怕真是这样。
长大了,就没人拿这话当作吓人的筹码,很久没人同她讲,如今,真的有机会来见识一番小时候最怕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他们当时描述的恐怖。
小时候,人家都吓唬我,没成想,今儿我自己就真的来了,是天意难违,早有预言的吗?在她的年纪,还是不信命,顶多只有关于运气的说法。
公安局。
她后面跟着一个女警察,穿着制服,带着警帽,其上警徽格外的显眼,看起来年纪不大,大不了她几岁,清秀模样,这个警察姐姐真是漂亮,虽然不说话,即便是少数的那么几句话,也是命令式的,她挽着她的手,走出一间屋子,从走廊上往前走,她能看见这一排屋子里面也住着其它人,有的人听见动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这两个人走过。
余沉沉只能从旁边这位警察姐姐身上找到些许亲和力,“她笑起来的话,应该很好看。”她想着身边这位姐姐笑起来的样子,比自己笑起来好看。
蹭蹭的两声,一道门开了,语文书上铁窗,囹圄,这就是了,以往靠想象里面是什么样子,而今不用,就在眼前,当女警察推开那道门的时候,门里面没有任何气味,打扫的很干净,不是想得那样脏乱,没有。
“坐下。”她手上没有带警械,手铐她都没有见到,不带也好,本来就很紧张,一直在想方设法开解自己,后面的门关上,那盏台灯的灯很亮,嘀嗒一声,那台灯就开了,虽说刚刚从外面进来,可,灯的强光很亮,她用手遮挡一下,站在她旁边的女警察立刻一把就握住她前去遮挡的手,一把放了下来。
很出乎意料,警察姐姐居然保持高度警觉。
对面是用不锈钢管做成的从地面上一直到天花板的铁栅栏,那头放着两把椅子,还有一台电脑,从她那儿看过去,那边的门很窄,不过是铁门,在那儿的右上角和左上角都放置着摄像头,显然是开着的。
嘭嘭两声,对面的铁门开了,最先伸进门来的是一顶警帽,看大小,一下就能反映出来,这是个男人。
果然,是郑良。
后面跟着赵明森,胳膊下面夹着本子,匆匆的进来,两人坐定。
都是认识的,一个赵明森,虽说上一回送她去医院,她昏迷不晓得,可梅镇公安局的几个人,她还是认得一些的,尤其是,出了名的赵队长,以前到镇中学做过治安守法讲座,这次她父亲的这类案件,想必也是经他的手。
至于郑良,见过的,在医院,她不喜欢这个人,有青年人的正义感,可他未免太正了点,鸡汤式的传道者,格外造作不是说,感觉就是别扭。
以为在医院见了之后,就不会再见了的,他那天从医院走后,她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心情给平复下来,着实不愿意再见面,可,真是应了那句俗语: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手放在铁椅子前面立起来的架子上,冷冰冰的,她大致想了一下,他们会问她什么,脑子里也很清楚要说什么。
以往在学校住宿,夜晚讲话被宿管记下,报给班主任,那些讲话的人便有至少大半个夜晚的时间来想一个说话的理由,现在不也是这样儿么,在警车从医院把她接走的时候,便就有了一番说辞,正如写文章的那样,还需要加以修辞粉饰。
在她,不是过来如实交代事情的,而是近乎讲故事,或者做一个心理学实验。
“姓名。”
“余沉沉。”和她想的一样,准确的说是跟电视上演的没什么大区别,只是她不明白,明明知道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再问。下面该就是问年龄,职业、家庭住址等等一类的。
果然就是这样,郑良说这是基本信息的采集。
余沉沉一一答了问话。在步入正题的时候,她便把事先就编排好的故事再一次想了一遍,然后就等着发问。
“你爸爸出事情的那天,你在哪儿?”
“我和妈妈在家。”
“在家干什么,说的具体一些。”
“没干什么呀,放暑假了嘛,除了做暑假作业,就是干家务活。”
她的脸红了,很紧张,表现也很不自在,尽量保持淡定。
这一点,肯定逃不过眼尖的警察,郑良看着她的不安,便抬起眼眉,镇定却很有威严的说,“你在说谎,你瞒不过我们的,最好讲实话,那天,就你们三口人在家里,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你是最清楚的。”语气严厉又很有杀伤力,余沉沉平常似的说谎,被发现之后,就愈发紧张。
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没成想,故事的开头就这样的不顺。
在一旁点了根烟的赵明森,一开始,他极不情愿来的,但是又不得不来,赵觉得郑良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天荒夜谈。
县公安局技术检验科送来报告那天,赵明森以他从事多年警察职业的“个人操守”对郑良怀疑余沉沉杀父亲余树成的事情愤怒,尽管也算是有证据了,可是,就像是有一道坎摆在面前一样,他始终是越不过去。
他们闹到局长张光明那里,局长听郑良的一番说辞和分析,也是目瞪口呆,赵明森反驳郑良,在局长办公室有争了一会儿,张光明将他们拉开。
按照实际来讲,像这种事儿,尤其是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之内,他首先的想法更倾向于赵明森。可是郑良摆在这儿,加上又是大城市来的人,也不好阻拦。
况且,目前,这个案子还在他的权利范围之内,于是,便下决定带余树成的女儿余沉沉来公安局调查。
赵明森要求同郑良一起审查,他不信任似的看了郑良一眼。
一看余沉沉说谎,或者说,没有说实话,避重就轻,没有将重点说出来,对于这个重点,他们已经是掌握了的,可是为什么余沉沉不说呢?
赵明森不说话,听她继续说下去。
第三十六章 表白
夜里的东北很凉,屋里供着暖气,由于暖气管子老化的缘由,里面的水流在响,墙边上总是吱吱吱响,玻璃上结了厚厚白色冰霜。
我拖着拖鞋,在宿舍的水房边上走来走去,心头千丝百绕,无法理出个头绪来,我靠着窗户,透过冰霜,看外面冰雪世界,真是苍白,没有剩下一抹杂质。
至纯者,乃上上物,无以能犯。
天底下哪有至纯的物?哪有至纯的人?圣人尚不可达到,又岂是凡人所能企及呢?求心安者,心不安。
余沉沉说她现在是乐观主义者,她比普通人要清心寡欲,她说她只要活着就已经足够,只想好好的度过苍白的一生,像别个普通女孩一样,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就足够,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不再勉强己身。
她说,“你晓不晓得嘛,以前很多人都说不要对自己放松要求,不要对自己放低要求。”她讲,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你的要求越低,底线设置的越矮,最终就很容易突破底线,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想活着了。”就这短短的一句话,“这就是对自己放松了要求的下场。”通过文字上表达的意思,我就想到,她又有多么痛苦和无奈。
我要告诉她,我爱着她,一直还爱着,像所有有心上人的男孩子一样,能够与她在一起,一起地久天长,浮生若梦,因为有着彼此,那么时间因此变得绵长,一起去见证世上的风景,总比一个人要好,从何时起,就可以拒绝孤单,拒绝哭泣,拒绝不开心。
即便整个历程是有限度的,可是通过我们的努力就可以拓展宽度。
“你不知道,杨风比你还要会说大道理,他有好几回,同我讲,要我时常的反思自我。”
“哦哦。他具体是怎么说的?”我装作很平常,很大度的问道,极力把言语中的醋意给吞咽下去。
其实,我当时真的快要酸死了,真的,毕竟,一个女孩提起一个男生,这都能说明一些问题。
“凡行所不得,则反求诸己。你听说过这句话么,说是孔子还是孟子说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今儿会说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不成想……你先猜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从字面上猜猜看。”
在这之前我真的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从这儿以后才明白“凡行所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大概是说当你的行动没有达到你所要的效果时,你就要从自身找原因,这样做是大有益处的。
“懂了吧,这跟反思自己是一个意思,他就是不懂得我到底要表达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真的不愿意再跟他说什么了,他如果经历过我经历的生活,就不会这么武断的作出这种结论。”
有些经历是不可以去回头思考的,比不堪回首更残酷的是不要回头。一旦回头去想,回头去思考,有写事情,有些人,不能被放过,在思想灵魂里,不可以被饶恕,真是那样的话,就跟自杀式没有区别的。
“我不愿现在就死,到了老了才被埋到土里面去。”我的眼前发酸,尖锐的话语,让人一下子就肃然起敬,想反驳,还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
“我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才会放过我,我永远都不会释怀。”
我想了想,隐约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她这样,兴许真的让她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你说嘛,我听着就是。”
“你知道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他揪着我的衣服不放……”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凝重起来,都后悔让她倾诉,同时,我真的想抱着她,哪怕给个肩膀吗,也能够帮上忙,可是,该死,邓华,你说你跑这么远干什么!真是搞不懂。
她终于停下不说了,回忆到此就终止了。不知道对她来说,倾诉是件好事还是有害。
“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爱你。”真的是感觉全身的血压窜到了最高值,像在经历一些重要的事情的心情,如临悬崖。比在高考的时候都要紧张,害怕什么也很明确,那就是害怕拒绝。
犹如在河的两岸连接着一根细弱的红丝,只要风一吹,就会立刻断掉,那不单单害怕被拒绝,而是意味着希望存在或破灭。
“你发烧了吧!”就这一句话,大厦就崩塌掉了一般。
“不说这个了,很正常,大爱无疆嘛。”后一句就委婉很多,我明显感到,好像自尊心都受到伤害。
“没事儿没事儿,如果你缺乏温暖的话,我可以试着给一些微薄的温暖。”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尽量来缓解由于某种冲突造成的激流。
不止是自尊心,我还在尽力的挽回虚荣心。
“好啦好啦,说个别的。”她说着,应该是到了换个话题的时候了的。
“我想听些高兴的事情,你可以讲给我听么?”
“好呀,就说个比较冷的笑话。”我说,我讲了个小故事,说,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上学的时候,老师要求每一位同学介绍自己的爸爸妈妈,甲说:“我爸爸是博士,我妈妈是硕士。”乙说:“我爸爸是战士,我妈妈是护士。”丙说:“我爸爸是男士,我妈妈是女士。”全班哄堂大笑。
我说完了。
“呃……我觉得他们都好幸福,都有温暖的家庭,我要是那个丙,我也不怕小朋友们笑的。”
我该死,怎么说到这个点儿上了。
“不过还好啦,丙小朋友真是好好玩。”
这种由于家庭温暖的缺失,在她身上反应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敏感。
我很惋惜,细细想想,对于我来说,不也是一样的嘛。
所谓卑从心中起,万般不如人。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余沉沉越不过的关口,我看着痛惜,可我越不过的关口,恰恰又是她,她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太恐怖了,简直就是令人发指。”
“不是呀,你很漂亮,也很善良。”我说的是真话,没有半点蒙骗的意思,基于真实和喜欢。
“就知道说好话,就不能说个别的?比如你喜欢的人。”
我很奇怪了,她不知道,我爱着她么?
第三十七章 郑良的同情心
大灯打在余沉沉的右侧脸,灯光在她的脸上形成了阴阳面,阳面的脸感觉微热,阴面暗暗的,她不习惯一冷一热。
“可以把灯关掉么?”在郑良赵明森还有她都相对沉默的时候,他们四双眼睛看着她,就是要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或者微妙的肢体语言。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等,等余沉沉给出一个真实的答复,经过方才余沉沉的一番叙述,赵明森也产生了好奇,他要得是看看接下来,她要怎么应对。
在赵明森那里,摆着一道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题目,现在是郑良还在思索怎么解,而他,犹豫着要不要帮助他完成解题过程,同时也对已有的答案产生了怀疑,因为,似乎还有别的解,只因题目是在不断变动的。
这道题就是余沉沉。
“我们那天吵架了,嗯嗯……我跟我爸吵了起来……还,还摔了他的酒瓶子。”
赵明森放松的靠在椅子靠背上,这是假装轻松,其实他知道,比余沉沉都要紧张,真正担心的人是他,又看着旁边的郑良格外的镇定,在思索着什么。
“你之前为什么撒谎?”
余沉沉想到了他会这么问,却不知道如何答,如果这是道考试题,自动跳过就好,可是,没有如果。
“我后悔了,也很愧疚,就是当天我不该同我老子吵架,像平时一样忍着,就不会那样。”
“你们父女俩发生肢体冲突?”这才是重点,怎么发生的冲突,这在检验报告上,写得很清楚,死者颈部还有背部有多处手指的划痕,经过比对,是其女余沉沉留下的。
余沉沉不说话,努力回想,明明历历在目的场景,却说不出口,真的难以启齿。
郑良低着头看着桌子上的材料,还有一些是之前询问的一些重点笔记,这是他的习惯——从受审者的言语中,挑出重点,从而理清思路,准备下一个问题。
他抬起头来,又是等待,有些失败,因为成功的审讯,应该是嫌疑人的言语鱼贯而出的,即便都是假话。
陷入僵局,审讯室里面静的出奇,跟没有人在里面是一样的。
很庆幸,郑良不适合干侦讯,赵明森想着,审讯当中除了挑出嫌疑人说话的前后矛盾之外,还有一些在审讯之外的技巧,郑良是个门外汉无疑。
“沉沉,你别紧张,你别怕,你先慢慢想想爸爸出事儿之前,你印象最深的事儿,讲给我们一下。”赵明森终于说话,带着亲和力,真诚的像一个父亲对女儿说话一样。
余沉沉终于开口说话,“就是,他喝醉了,还要继续喝酒,我和妈妈都劝他不要再喝,可,他就是不听,还对我们动手,拳脚相加,她踢了我妈妈的肚子,然后……把我妈妈踹到角落里面去了。”余沉沉不在冷漠,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我妈……我妈胃不好,有严重的胃炎,平时就疼痛不止。”她诉说与罪犯斗争的过程,场景再现。
如果我是她,如果我也像她那样晓得年纪,同样的家庭环境,同样的遭遇,面临同样的父亲,那又该是怎么样呢?
郑良的内心里终于钻出来怜悯之心,但,一闪而过,因为这是大忌,之前在施公安局,也经历过许多对犯罪嫌疑人的同情和怜悯,就好像是那些犯罪嫌疑人不是犯罪,只能算是犯错,特别是有几桩家暴的案件。
女人被丈夫从后面勒住脖子,女人几乎是在咽气的一刹那,用尖尖的水果刀捅进后面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勒在脖子上的铁丝终于松懈了,她那一刻才觉得全身轻松,女人以故意杀人罪被判20年,后上诉改判15年。
郑良在想,那个女人是有罪么?这是很显然的答案,按照法律规定,就是杀人的罪。可是她有错么?难道一个人在别人危及到自己的生命的时候,不应该反抗么?动物都懂得的道理,何况人乎。
一个想要救自己的人,又有什么错呢。这是没有错的,换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这不公平,明明算是正当防卫的,当时庭审的时候他在现场的,最后却也是依法判决。
他感到很不公平,其冤枉程度堪比窦娥。可是,事实就是这样,郑良第一次对于法律的公平公正产生怀疑。
“之后我们几个人就厮打在一起,饭桌子也被他掀了……我们两娘母就在角落里哭,他一个人出去了,我和妈妈都没问他去哪里,直到下午他出事儿。”
简单的叙述,提出其中的重点的话,就是说在事发之前,余树成跟余沉沉母女有过争吵,并且余树成当天有家暴行为。
郑良陷入思考,他想,这应该就是真实的情况,只不过,他似乎漏掉了一点,那就是在余树成离家出走后一直到事发时间,有一个时间空白。
因为他依然想着这桩案子会不会演化成当年的妇女被家暴案,思想上在做斗争,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同情心以及怜悯之心再一次冒了出来,人之常情,不可避免,也无可厚非,他不多想,因为就现有的证据,以及余沉沉现在的口供。是有必要继续追问下去,或者需要进一步的进行现场取证。
可是,郑良犹豫了,原本单纯追求真相的他,在这件案子上,第一次犹豫。
坐在一旁的赵明森却是格外清醒与冷静,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冷静,他很清楚这个时间空余,在这段时间里面,正是案发时间,他以为郑良会牢牢抓住这一点的,没成想,坐在旁边的这个审讯的主角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没有觉察到的一样,正是很奇怪。
“沉沉,你觉得你父亲这个人在平时的生活中有责任感么?尤其是在供你们两姊妹读书的事情上。”
“还可以吧,偶尔给不上学费,这些年,学校也给我们减免学费,爸爸打工挣到钱了,也会主动给我们的。”
这么说来,他还是具有一定的责任心的,赵明森知道,没有绝对的恶人,余树成的家暴并不能否定掉所有,所以他想了解别的方面,这也是引开话题的一种办法。
第三十八章 人鱼泪
她说,对于天上的物件她总是充满好奇,她最喜欢的事情是坐在地上看天上的星子,她说,那是她可以望到的最远的距离,坐地,就可以看到,免了舟车劳顿,也免了跋山涉水,免了一路的花销。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繁复的总是令人糟心,望着美好的事情,等到你真正的接触到它的时候,就把那份原有的展望与希冀在失落中丢掉,美好的愿望最后变成了失望,多么不应该,就像是这样,呆在原地,就可以充满对美好的向往与追求,满足几乎所有的好奇心,满足所有的愿望,不会有失落,不会有心灵落差。
我能够想象,虽然是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屋檐下坐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明亮的眼睛,跟天上的月亮遥相辉映,月华洒下来,她沐浴在月光之中,静谧的夜空,蛐蛐的声音,水稻田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童话里才有的世界,戏剧里才描写的意境。
没有悲痛,她的小脑瓜里不想这个,也不想那个,一个人仰望星空,享受乡村的自然风,很好了的。
她说,快乐不一定要开怀大笑,安安静静的,就一个人,睁大眼睛,哪怕不是看天上的月亮,就是只看一片树林,放在院坝里的大石,黑森森的松枝,密密麻麻的茅草。
夜晚的凉风拂过她的脸上,清爽无瑕。
“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最喜欢朝天举着用红布做成的旗子,乐乐呵呵的,天真的像个傻小孩。”她说,她已经不记得那些事情,经人提起,就好像是别人的做的事情,还很好奇,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小孩儿,如果那真的是自己,倒很羡慕,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即便是惊涛骇浪,也要奋力力争,逆流而上。
要是能把整个人生历程倒过来活一遍就好了,看哈,小时候的时候无忧无虑,天真烂漫,随着年岁增长,就不是这样,简单到复杂,貌似是学会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长大成熟,好像斗争着得到,积累一切,等到了老时,灰飞散尽。像是瓜秧子,从抽芽到开花,到长出小瓜,最后“大功告成”瓜熟蒂落,无人摘的南瓜会烂在田地里,如果倒叙呢?是不是就整个历程中就愈来愈灿烂和美好。
她的观点,她的想法,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你这样想可就不好。我们呀,该在世上走一遭,这是今生今世的缘分,生命的历程只是一个过程,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去寻求意义,这样,就会体会到快乐和欢喜。”
“是我不好,我把你带进了抑郁的死胡同,带给人悲观是不好的,带给人快乐才是有意义的,你说是不是,我太悲观了,任何听我叙述的人都会嫌弃,而待我好的人,我却不能好好珍惜,杨风是那样,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运气不好遇上我。”
我暗暗的明白,也有了预感,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不愿意否定掉自己,不乐意在自己的那一个框框里面画上叉叉,如同买彩票的人,我赌我的那一栏,她会画上对号。
“你知道毛毛草怎么扎小狗么?”
“知道呀。”
“那你说说嘛。”
事实上,用狗尾巴扎小狗,我是会的,可是,讲不清楚,因为有些细节付诸于语言实在很有难度,说不清楚,只可意会,不可以言传,看起来简单的草扎小狗。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说不清楚,我爸爸也会,每次让他教我,他都说一大堆,可那么多步骤,谁记得清呀,所以,幸好你说不清楚。”
“嗯嗯,我扎的小狗两只耳朵特别长,属于长耳朵狗,我只会那一种,村里的伙伴,都会扎那种哈巴狗,看起来要比我的尖耳朵狗更加可爱。”
“对对对,哈巴狗是特别可爱的,别看它小,有的还奶凶奶凶的,之前,在我小时候,家里就养过一只,后来得病死了。”
“唉,可惜了了。”
“嗯嗯,它以前最喜欢爸爸。”
说到最后两个字眼,我就明白,她在做一种反抗,对自己由外向内的反抗,时而在反抗,时而在谈和。
“对咯,你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呀?”
“喜欢你漂亮。嘿嘿。”
“庸俗。”
男生应该提高自己的品味,好色有品这个词你听到过没有。
我笑了,这个玩笑开的,比一般的冷笑话都要好笑,我便笑着问她,“那你知道什么是好色有品么,能给解释一下不,我真的想不通。”
她默不作声,干脆说是我把天聊死。
“不懂就不要去知道了。”干脆,突如其来的变化,好比方才还是大晴的天,一下子就暗下来。
“你就不能说个别的么?讲讲学习,讲讲未来规划,不要只顾说这些个没有什么用,还特别耗费时间的东西。”
即便有准备,我还是呆了。
“你读过人鱼泪么?”
我说没有,她便发我一篇:
突然的,贝克失去了一项能够在水里面自由走动的功能——踏水而行。一失去,就惶恐,想再次得到然后好好珍惜,可是已经来不及,惶恐也于事无补,他在伤心之余,追忆起了赋予自己这项奇特功能的、那个被自己叫了一段时间“母亲”的人。
事实上,贝克是一个孤儿。
“你……还在么?要是……还在就出来见见。”他刚开始说话就忍不住呜咽,他站着,手按在落地窗上,冰冷的玻璃,什么都寂灭了似的,他就趴在冷冷的夜里。
没有回音,贝克就趴在玻璃上,脸也贴到窗户上,他在用力,有一种要冲破桎梏的倔强的冲动。
什么都没有,眼前是一片原野或者各种无边无尽的事物,只听见暗夜茫茫,涛声依旧。
叮的一小声,他的头被敲了一下,“怎么?不睡……那可不太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贝克的耳边,仿佛那声音是从黑暗的深渊里面冒出来的。
贝克转过身来,看不见什么,试图要走过去开灯,他的肩膀被按在那里似的,并且越来越紧,他的后背顶在窗玻璃上,贝克紧张的大叫起来,“外公,您在哪里?快过来。”
贝克一直以来就同外公在一起住在海边,外公外婆将他养大,外公是一个渔民,外婆在三年前在被台风卷入海中,去世了,贝克对自己的遭遇很悲痛,用他自己心底里的话说就是“爱并不在他的身上”。
外婆去世后,贝克情绪日渐消沉,终于走进了抑郁的深渊。
他大叫着,直觉得有些放松了。“终于见到你了,你还好么?”那苍老的声音再出来的时候,带着些温暖了。
“母亲,是她。”贝克这样想,“虽然声音变了,可是我仍然确定那就是母亲。”
贝克口中的“母亲”,是贝克在海边认识的,那天正是当地海潮出现“人鱼泪”的夜晚,那人鱼泪就是近海的海面上出现晶莹剔透的、密集的蓝色水珠,大小似人的眼泪一般,当地人给了一个美妙的名字——人鱼泪。
人鱼泪来临的时候,贝克一个人呆在海边,那天的海风温顺极了,坐在海边看着壮阔的人鱼泪,一波接着一波。细细的看着,在他面前的一团人鱼泪正在汇集,贝克还没有注意,就汇集成了一个人头形,它正立着头,身后的人鱼泪,就像是她的长发灵动飘逸。
“喂,你害怕我?”它挺起胸脯,俏皮的问贝克。
“不,不害怕。”贝克只看了它一眼,就看着远处的波澜说。
“为什么不害怕?”
“不为什么,就是不害怕。”
“那你真够笨的。”人鱼泪似乎很不屑。
“是的,我不聪明。”贝克说,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点他倒觉得伤心。
“来呀,跟我玩耍。”人鱼泪看见贝克憨厚耿直的样子。
“我怕水。”
“啊哈,天大的笑话,在海边长大的人居然怕水。”人鱼泪持怀疑态度。
贝克急于解释,“真的,我没有撒谎。我就是怕水,更怕海,我最亲爱的祖母就是被海洋带走了,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然后呢?你为什么不陪着你的外公,他呢?该多孤单。”人鱼泪变得低沉许多,不见刚才的活泼劲儿了。
“外公再也不打鱼了,他总是独自驾船出海,他说要去远方寻外婆。”贝克低着头,就面对着人鱼泪了。
他看见人鱼泪神情忧伤了。“我怕水。”贝克又重复了一遍。
人鱼泪凑到他的身边,“来,我可以教你。只管下来就好。”
贝克犹犹豫豫的,“来,没有什么事情,有我在呢。”
他受到了鼓励,一只脚伸进了水里,另一只脚随之踏进水里,他站在水里了,人鱼泪伸出一只触手拉住贝克的手,在水里走一步,两步,渐渐的就能连贯起来了。他在海水上像在陆地一样可以行走了。
人鱼泪陪着他走上波浪,爬上最高的浪头,又从浪头上下来,一切都静止,恍惚之间浪花绽放了,又徐徐的凋落。
这以后,贝克便具有了踏水而行这一奇妙的功能。
每逢海潮中人鱼泪出现的时候,贝克就会在海滩上期待着,而那个教他踏水而行的人总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能陪着他玩闹。
人鱼泪成了贝克生活中甜蜜和欢乐的发源地。
“你的父母是何人?”
“我没有见过他们。”
“我也没有孩子,你做我的孩子,我做你的母亲,如何?”
贝克思考了一番,他很有顾虑,人鱼泪看见他深沉的神情,“我们就将这作为一个游戏,母子游戏。”
贝克之后答应了,可是没有正式称呼过,这母子关系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
两个伤心的人在一起度过了欢乐时光之后,总是能彼此更加理解和帮助。
贝克发现,他每次见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总会有变化,这种变化表现在她的声音由细腻变得稍微粗犷,现在变得苍老,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
……
他发现是他的母亲,他并没有再大喊大叫了,而是轻声的说他很好,一切都好。
“我要走了,去远方你不知道的地方。”母亲在黑夜之中这样对贝克说,算是在告别。
贝克平静的心又有些激动了,“为什么?母亲。”
“你终于肯叫我母亲了,真是太幸福了。”
“你不可以抛下我走,你应该留下,你是我所有的快乐。”贝克要挽留。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这样太自私了。”母亲抚摸着贝克的头。
接着就变得格外的安静了,什么也没有了。
叮的一小声,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外公站在墙边上,“贝克,快去睡。明天就能看见人鱼泪了。”
贝克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就在第二天人鱼泪出现的时候,母亲久久没出现,他试图踏水而行去追寻,却突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那种功能。
第三十九章 姐姐的眼泪
赵明森压制着怒气,他是一个很直率的人,平常心里受不得气,即便是受了气,也总得找个发泄之处,比如跑步、干活等,只要是让他自己出一身汗,烦恼就能够去掉一半,可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却提不起运动的欲望,胸口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充盈,堵得慌,却又不知所措,那天,他一口气跑到大桥上,在路上,以往都是慢跑,那天却跑得格外的快。
一般情况,他都是一边慢跑,一边思索具体事件的解决方法,这些天,他却无论如何,没有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心情没有之前那样焦急。慢慢的平复下来,因为他即便是没有想到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却明确了思想,或者说是一个行事的办法,在他的以往经历中,也曾经有这样的情况。
“慢慢来,往前走,边走边看,终究会有解决办法的。”想是这样想,嘴边也是这样暗示自己,可是一点儿也耽误他的脚步。倒是越跑越快。
山茶树在田间排成一排,暗绿色的茶树叶,田间的人忙着种青菜,正在施肥,就在中间的地方,旁边时而有车辆经过,他踩着脚下的沥青马路,一路飞奔。在梅镇这个山间小镇,人们暂时是没有什么运动健身的意识,因为,下地劳动便是最好的运动,那时候,没有整天的大酒大肉,相反,倒是梅镇物资匮乏,交通不便利,若不是逢年过节,外界的水果、肉类、副食等是不会大批量进入这里的,镇子上的几家副食店,买的最好的,食方便面和辣条,其它,若不是必须品,是很难卖出去的。
市场有些萧条,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物价高昂,收入不够,从外界进来的物品,自然以稀为贵,而本地人,大多务农,没有什么额外收入,每逢集市,山里的人家便会拿出自己家的产品到集市上来贩卖,以挣些积蓄。
赵明森一路跑,这个男人奔跑速度,看见他的人,都会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只有少数几个路边的熟人看见他这副大汗淋漓的样子,伸出大拇指,那意思是对增大运动量的赞赏,而他本人却没有去搭理那几个人,倒是弄得那几个人满脸惶惑,表示不懂。
谁也不晓得,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事情,而他也不能够据实向他人倾诉。
他一下感觉脚底下一滑,接着像是根绳子拌了一下,一下蒙了,朝前一下栽倒。
脸上在水泥地上搓弄了一下,火辣辣,火苗舔着脸上烧灼似的,裤腿上也被地上的石子撕了开,他嘴角斯了一声,皱着额头站起身来,拍拍手,打去手上的灰尘,嘬了嘬嘴巴,嘴边也是火辣辣,吐一口口水,地上便清晰的显出口水中的血色,这一个“狗吃屎”十分实在,倒没有令他多么泄气,或者自认倒霉晦气,相反,倒是头脑一下就清醒过来,没了方才的炙热与急躁。
摔了一跟头,让他的心情平复,身上疼痛感让他有短暂的遗忘——眼下发生的事情让他没有办法分神,来不及思考,无暇顾及所有的感受。站起来时候,思绪重新回归大脑,第一个出现的,便是余沉沉的那张脸,不免哀叹之情自心中油然而生。
此时,站在公安局大院里的郑良,仰望着天,对于余树成之死,现在所有的证据指向余沉沉,他可是她的父亲,事实摆在这儿,令人不可思议的事实。办案过程中并未特别关注,这些日子,也都忙于关注案件本身,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余沉沉一家,在他那儿,只不过是被调查的对象,似乎是纯粹的案件分析流程中一个环节,除此之外,其它的意义是非常小的。
他也发现,赵明森的态度,之前是否定的,也不知道是现如今郑良意识到了去关注身处其中个人,还是说赵明森的态度及形式方法给他提了个醒,他陡然觉得现实对余沉沉他们一家太残酷,简直就是不可承受的。同情心之前就有,如今变得更明确。
他决定去大垭村一趟,去看看余家现如今的近况,或者去了解,去认识余沉沉所处的环境有没有深层次的令她作出此等举动的动机。
他不再多想,转身进了大门,看时间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面没有人,他打开灯,找到了警车的钥匙。
到院里上车,打火,车身抖动之后,慢慢驶出院门,朝着梅镇大街上去。
夜色已经缓缓在笼罩着这片天地,车窗开着,晚风从车窗外透了进来,郑良穿着长袖,上半身被风惊了似的抖了一下,他讨厌、受不了这老式警车里面的气味,充斥着但淡淡的、根深蒂固的烟草味道,略带某种腥味,最浓烈的,还是柴油车挥发的那种柴油味,郑良被这种味道呛得连连干呕了好几次。
他开着车子穿过梅镇的街头,两边并不算高的店铺,还有一些交叉的巷口各处都亮着灯,每隔四五米设置的路灯,灯光照着前挡风玻璃,有些恍眼睛,昏黄灯光,不远处,就可以看见梅镇大坝,转几个弯,就可以看见河上的桥,大桥中间有一盏发散的大灯,原本是可以把桥面都照的通亮的,后来由于大灯因为电力供应不上,期间坏了好几次,所以,到目前为止,它的光亮已经不如当初,只能照到大桥上其中一部分,除此之外,在大桥两端,还剩些稀稀散散灯光,浮动的、跳动的光,那是附近的农户在往家里赶,郑良的车速降了下来,路不大好走,他来过桥上,桥面可以过车,车子爬上桥,桥面两边的空间就十分有限,现在,更别提桥上还有那些个人。
车子一上桥,他感到河风,河风的湿气格外重,小心翼翼的过了桥,由此便直接通向了山路,车有些颠簸起来。
郑良觉得其实他明天早上过去也是可以的,况且,他不知道因为什么,抱着什么目的去余家,好似是很单纯的满足好奇心以及探查秘密的刺激,尽管这好奇心可以说成是为了案件,可是,自己很明白,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
村庄里面时而就传过来狗叫的声音,这里还不是大垭村,再翻过个山头才是大垭村,在这座山上,是可以看见梅镇街道,俯瞰一切的高度,郑良所看到的,也只是那下面一块比别处灯光更加密集些。
狗叫声已经被他甩在身后,他摸着黑下车,他凭着之前的印象,来到这个地方,车灯照着一片竹林,竹林就是此地最好的标志物,
手电光照亮堂屋,也仅仅只是这一道光,若是没有,便会显得阴森,耳房里面有一盏灯,郑良不晓得此时进屋,会如何,他还是走进去,走过一段小路,进到院坝中间。再往旁边一走,就正对着那亮着灯的耳房。
抬起手拍怕屋门,敲门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的手格外的沉重,像是被灌了铅了似的,轻微声音,还是起到惊动屋内人的效果,其实他在犹豫,直到开门一刹那,依然觉得后了悔。
余艳青开门时候,郑良一愣,倒不是因为它脸上挂着的泪丝,而是往门里看,一张老式的、破旧的木床,木床上挂着已经破旧了的、沾满了灰尘的,另一面已经破碎不堪的纱帐,其凄凉程度可见一斑,地上光景与郑良之前所遇不一样,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摆在上首的大柜子,已经开始掉漆,露出了木材原有的底色。
余艳青面无表情,正经历苦难的初中生,木痴痴,脸色煞白,表露出一副严重的病态,“哎呀!”李姑珍在木板床上哼唧一声,余艳青连忙过去,“妈?妈?哪里不舒服么,您要什么,昂?”
“哎……呀,没事儿,你给拿个枕头过来。腰不舒服,硌得生疼。”
“好,好,您等一会儿,我这就上衣柜里面去拿。”郑良还站在门后,李姑珍还没有看见他,进门之后才发现其来得尴尬,“我不该这个时候来的。”他这样想。
“你跟我出来一下。”余艳青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她俨然是一个大人的处事方式,倒令郑良觉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微微点点头,他想知道这个还在念初中二年级的小姑娘会给他说什么。
“我的妹妹余沉沉在哪儿?”余艳青头也没有回,就问道,即便她已经知道答案。
“在镇上,警局里。”简短但很精确的回答。
“你们到底要拿我们做什么?”她很不耐烦,她的脾气明显在升温,可又有种不断地在克制的力量存在,带着质问,却又欲言又止,画风一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放她回来?”她带着哀求或者是强烈的希望,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很快回到自己什么。
郑良认为她误解了,因为现在即便只是怀疑,都令他们公安局的人感到不能接受,实际上,只是叫余沉沉去警局配合调查,当然,他能理解,四里八乡会传出什么多么不切实际的传言。
本来他是十分急切的想要去解释清楚,并且加以抚慰,可是当他看到余家如此境况,那种从心底里泛起同情、怜悯以及他的温柔面,他蹲下来,就在大院的一块磨石上,余艳青站着没有动,谁也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思所想,郑良在想怎么组织语言,这就好比他实习的时候经常写的一些官方材料,都得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斟酌,方可下笔,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心里很难受,现在,他就觉得比写文件还要难受。
“是这样的,现在我们只是要她到我们那儿配合调查。只是……”他已经组织好一大串的说辞,准备一股脑的真诚的倾倒出来,可,一般像这样的情况都会被打断,这回也是这样,而且是被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姑娘。
“什么?只是?你们还想怎么样?嗯?难不成非得把我们家全都拆得稀巴烂才好?”她俨然把郑良当成类似于仇敌一类的人,只不过因为某种因素,她屈服,或是在乞求。
“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已经有证据显示她有嫌疑,而且……你们的父亲对她一贯不好……”他完全无法按照他方才想的来,而且,他已经置原则不顾,按照规定,像这种涉及案件侦破的信息是不可以暴露出来的。他好像忘记这项原则。
“有什么证据?就下结论?因为我们的老子对她不好,这就是动机?”一连串的质问,换了任何人也不能及时给出回答,郑良顿时觉得心塞,无法给出一个确切回答,即便是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安慰,安慰,抱着这样的目的,郑良想的是尽快从案件本身跳出来,他想说的是例如,“什么事情都会好起来的。”“时间会治愈。”“只要安心学会等待,总会有一个最好的结果。”
……
就平常的安慰人的方法,兴许是有效的,就现在,低估了磨难的严厉,低估余艳青这个女孩的逻辑思维及想法。她不能买账,还让郑良觉得束手无措。
因为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所以只能说一个梗概,当然是一个好的梗概。像是一个好人在不知道事情来由的时候,就对他所认为的可怜倾斜他所认为的同情心及同理心。
“她很快就会回家的,明天就可以。”郑良这么说,本来也是这样,余沉沉是未成年人,其实他们带她去警局“审问”就已经违反了规章制度,但是鉴于案件特殊性,不得不这样做。
余艳青的眼里终于开始放光,接着便就是若有所思起来,眼泪比之前更加难以遏制,郑良明白,她是在掩饰,才背着他说话,一连串的发问,这是她的要强。
“你们把妹妹还给我。求……”第二个求字还没有说出口,面蹲在地上一发不可收拾。
郑良点点头。接着,他不打算再说什么,转身便上车,松了离合,便往回开了去。
第四十章 遇见
冬天似乎都很漫长,特别是北方,这似乎是我永远也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因为,每天一睁眼,总是看见外面白雪皑皑,偶尔天气很好——天上有太阳,却还是那么冷。
慢慢习惯白色世界,即便这是夏天,不知不觉之间,大二的生活结束,等过了这个夏天,就迈入大三的门槛,在我的印象中,光阴不是落花流水的形式,而是冰雪的消融与凝结。
越到放假的时候,越发的急切,我想见到她,哪怕是一眼,就已经很足够,即便我知道,与她长长久久的是最好不过的,那些日子,我总是很欢喜,欢喜得偶尔一个人就蹦蹦跳跳。
我收拾完行李,乘火车,买了最快的动车,向往着,头天晚上出发,第二天中午就到家里的小镇子上,看着群山,与北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家里的山似乎永远都是绿色的——这也是多少次我记挂的缘由。就觉得家里的绿色,这种暖色,有时候想家的时候,就会梦见,多么美好的梦境。
我下车,长呼一口气,顿时感觉满山的清新空气钻进肺里,太阳是十分温暖的,暖阳这个词,运用在南方才十分合适咧。
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我想,她一定会及时回话的,因为她也放假了,而且在之前我们就已经约好了,那就是她会在火车站来迎我。
“嘿嘿嘿,我在出站口呀。”我站在站台上,就往上看,在家乡那个小火车站,火车站因为地形地势的原因,设计成阶梯形状的,及时候车厅以及进站口在上,火车站台及轨道在下。
看见上方栏杆上有很多人排成一排,每逢来车站接人的时候,都那样,即是在火车还没到来的时候,就指望着,看着不远处的山峰,那气势雄伟,火车到站时候,就看着各个车门口的人出来,期望着早一点看见自己的亲人。
那些归乡的游子,此时此刻大多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理,而我呢?我看着上面的人,就希望余沉沉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的眼里,她一定会笑,我记得上次,她就笑的很甜,这一直是我对她最甜蜜的记忆,我拉着拉杆箱,顺着站台往出口的地方去,而不看路,就盯着上面的人。
逐渐的,我就有些不确定,因为我的眼掠过一排人,就是没有看到她,没有看到她的甜甜的笑,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儿紧张,我怕她在说谎,落得一场空,如果他没有来,我该多么失望。
我踩着台阶一直往上,一转角,就看见了,那仿佛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就在那儿等我,旁人都没有察觉到,又这么一道风景,那是属于我的。
“你看见我了么?我看见你了。”直到这个时候,我还看见她,在给我发消息。
我向她招手,她笑脸相迎。
我小跑着钻过前面的人群,到了她的面前,乐呵呵的,她伸过手来,“来,我帮你拿。”她一边笑着,一边去拉我的拉杆箱,我却反应极快,抛下了箱子,一把就接住她的手,我的脸上一个坏笑表露出来,顿时便觉得脸上的肌肉完全松弛,这么久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舒张,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极美的感受,往日有很多令我感到兴奋高兴时刻,她具有一种让我感到十分放松,去掉了平日的拘谨和对难堪的羞涩,她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她的魔法通过那只软软的手传递到我的心里,一下子,简直了,我敢说,我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孩子。
“哎呀,被人看见多不好。”她羞涩,明显觉得她的手在用力挣脱,不过也只是象征性的,小脸蛋通红通红,那娇羞,是我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脸上都未曾见到的,莫名的感动——就是眼泪一触就会往下掉落时刻。
“好吧,那我们快一点,快点儿走,免得被别人看见。”话说得很轻,真是丝丝细语,也就我能听到,我们的周围出站的人很多,她的声音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一手拉着箱子,一手拉着她的手,我却很珍惜这段时间,所以只好违了她的愿,放慢了脚步,她走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我也不知是她的紧张,还是属于我的患得患失。“哎呀,你倒是快一点嘛。”急匆匆的,汗流满面,看着前面的路,然后回过头来萌萌的催我快点。
“哎呀呀,你倒是慢点,我拉着箱子呢。”我故作不耐烦的冲她说。
“你一个大男生,咋就这么点儿力气,你来,给我。”
“不用不用。”我挤了一下眼睛,冲她一乐,使劲的一甩手,“哼,懒得理你了。”她生气了。
我们也走到了火车站前面的小广场上了。
短暂的幸福,短暂的愉快,短暂的面部肌肉松弛,似乎脸上的毛孔重新合拢,紧紧地崩了起来,回到原先的状态。
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却又不知道到底错在哪儿,单那我个人来说,毫无原因,莫名其妙的错误本人接受不了,一定要知道其根本,然后采取正确的方法,才能够释怀,因为小心,所以格外的处处考虑,就有些较真儿。
主要是她值得,至少现在她是值得的。
“我们上车,去镇子里面。”她很平静的说道,与之前比较起来,不再有那份戾气。
“我对不起你……”话像是泥鳅一般的滑出嘴,想收都收都收不回去,完全是出自一种本能反应,本能的反应总是令我感到十分羞愧,拿着较真心理,我都在想,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学校抄作业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之后,被问“为什么要这样做?”那还能为什么呢,鄙人不会呗,除此之外,还能是咋地?而这个,反过来想,我确实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必要表示羞愧。
山上的高粱地正是抽穗的时节,骄阳似火,山峦间绿油油的景象,我们坐在双排座的大巴车上,她喜欢靠窗的位置,那里可以看一些风景,如果有必要,打开窗户吹吹风也是很好的。
太阳从我们的另一边照耀进来,远处明亮,景象也格外的清晰,想到上一次,那还是过年的时候,这里整个的银装素裹,“额,你看,我们梅镇在哪个方向呀?”挤弄着大眼睛,乖巧样子,“你不生我的气啦?”我瞅着她的眼睛。
“我都忘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属实是冒犯到她了,当然,这是在回忆的时候才意识到的,而当时,却是有一种考量,那就是爱跟不爱。
众所周知,情感世界里,一旦开始有这种疑问,答案就是肯定的,在那个时候,我在纠结,然后取得一个肯定的、如意的回答。
说服自己。
“喏,那个方向呀。”手指一指,并不知道那是南北东西,没有这个概念,又是中午,就更不能凭借太阳的方向来判别方位。
“嗯……嗯。”她犹豫,伸出还未完全伸出的手指,此时不确定——她也不知道是哪个方位。“你说的应该是正确的。嘿嘿嘿。”
“切,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是瞎指的,你自己也没有什么依据。”我撇了一眼她。
正要指方向的那只手一下就缩回来,捏成一个拳头,照着我肩膀两下子,“打死你,不许你说我,你知道就行了呀,说出来干什么。”
“哦哦,我晓得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二回就不敢了。”我挺直塌落在舒适的座位上的身体,好似虔诚的信徒在一尊大佛面前,恭恭敬敬的。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好啦,你知道就好了呀,不要多说,勾起我的回忆,我本来很健忘的,而你却一个劲儿的要去帮我回忆不好,是不是傻?”她得意的说,说得头头是道,说得令我信服。
与其说她在教我怎么做人做事,倒不如说她在戏弄我。
沿途有很多人下车,拥挤的车内变得宽敞了许多,“唉呀,还是想在车上呆着,不想下车了。”她撅着嘴,略带惆怅的望着车窗外。
慢慢的驶出山区,从高山之上驶进梅镇,海拔高的地方是明亮的,而越往低处走,因为树林茂密的缘故,便是暗淡或者光线阴沉,气温还是那样炎热,窗户被打开。好歹是有风从外面吹进来。
“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呀?”这倒是一个有点儿难度的选择题,梅镇里现在娱乐设施,或者较好的饭馆都是经营不错的。
这些年,梅镇镇政府一贯走旅游产业致富的路线,所以,镇中心的学校、医院、酒店到后来兴起的快递行业都办了起来,在镇里面还修了一个公园,此时的梅镇景象绝非往日可比。
大巴车一进镇子,气氛就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高楼之间喧嚷,热闹了,镇里的景象绝非山里,
高楼上的玻璃反射着太阳光,明媚的光辉闪耀,“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家这边儿的酸辣米粉不错,很正宗的,要不……”
“行,我们就去吃米粉。”我撇了一眼外面,车已经接近车站,车站的位置要比之前扩大了很多,原本这里就是一个打谷场,那是以前镇子周围的人集中打谷子的地方。
“你晓得那个地方在哪儿不?”她看着外面的光景,四处找着那家米粉店。
“我听别人说过,就在希望小学的对面。”我说,其实也只是偶然有一回听小廖说起。
“好,那我知道了。我们出了车站之后,就右转。”
“嗯,你确定?我可是没有去过那所小学。”
她有些诧异,“你没有在那儿上过学?”
“没有。”
陷入了思考之中,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她说,在她的印象中,我们是从小一起到大的,从一开始就是在一起的。
我们走进米粉店,她迈着轻巧的步子,拉开门,“快点儿,快点儿。”我哼哧哼哧的在后面拖着个箱子,有些笨拙。
正迈上台阶的时候,她伸出手来,抓住了手提箱,砰砰两声,箱体磕在台阶上,拉杆箱是新买不久的,八成新的,一个黑色的,外型甚合我心意,这一磕,我的眼里,充满了无辜。
“哎呀,我错了。”下嘴唇往上撅着,颇为可爱,嘻嘻的笑着。
“你知道就好。”平淡的说道。“来吧来吧。”
店里面的装修很简单,不过倒是干净,这个时刻人也不多,找好座位之后,便道柜台上去,“想吃点啥呀?”柜台中间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店员,画了很浓的妆,远远的看着,还好看,凑近点看,那就跟涂刷了一层白色墙皮没什么区别。
女店员问道,余沉沉在一边,直盯着贴在台子上的菜单上面的图片、菜名还有价格,一双手却无处安放,我看她,便知道她的羞涩,与之前不同,格外的拘谨,那种在我这里十分洒脱的情态完全消失掉,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是另外一个人。
我指着菜单上的招牌菜——其实就是米粉。“我俩点个双份儿的,然后再点卤菜。你看好不好?”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你看着点菜吧,不必要太多,我要个小碗的就够。”
“嗯嗯”我看着她,尝试给她信任,显然她感受到了,我又点了些菜。
之后就坐到她的对面去,“嘿嘿嘿,你怎么了嘛,咋还害羞了呢。”
“哼!不许笑我。我就是当着外人讲话不好意思。”
“有吗?我看你跟我说话不是挺胆子大的么?”
撇着嘴,嗔怪。
“好啦好啦。我请你吃饭,还不好?”
看在这个份儿上,就饶过你。鸭脖还有鸭架子,特意叮嘱过店家少放麻辣,我清楚,她吃不了辣。
喷香的米粉还有卤菜上了桌子,“哇!好香呀。”脸上也浮现出笑容。
我心甚慰。
第四十一章 间接性失忆
余沉沉在郑良走了第二天上午回到家里的,余艳青见到她哭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这俩姐妹抱在一起,余沉沉在姐姐的肩膀上摇摇头。
李姑珍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尤其是余沉沉,余艳青告诉她,妹妹去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要等到放假的时候才回来,当然,这是在隐瞒,李姑珍也听到外面的人的议论,她知道,却不追问或者揭穿大女儿的谎言,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即便是知道自己的小女儿被警局扣押,也没有任何办法,自己又是带病之身,就更加的无能为力,往往这个时候,这个农村妇女就只好诉诸于眼泪,还要偷偷的哭。
“妈,我回来了。”余沉沉走到母亲的面前,十分的坦然,不见有一丝的惆怅,以及对于发生过的事情的埋怨,她很懂事,照着姐姐交代过的,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减轻母亲的心理负担。
“课上得怎么样?老师安排的作业有没有完成好?”李姑珍操着干涩的声音、亲切的问道。
“很好呀,我们已经考试过了,成绩好着呢……”谎话中间也会掺杂着真实的一部分,考试的事情是真的,根据时间推算,已经是期末考试的时间,她看见自己的许多同龄人已经陆陆续续高兴的回家,就像是损失了很多东西一样,多少有些失落。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囔囔的说着,看着眼前她的两个女儿,这已经是她的全部。
余沉沉跟母亲没有呆很久,这个家里面现在笼罩着阴云,压得她十分难受。
“他们都问你什么了?”趁着李姑珍睡着,这两姐妹围坐在火堆旁,进行着属于她们自己的对话。
“没有什么,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打听那天的具体情况,别的都没有了,没有什么价值。”她的神色逐渐暗淡,即便是在烧得正旺的火堆旁,那种神情仍然展露无余。
“他们……他们……”姐姐余艳青的神色之中很有些犹豫,好似妹妹余沉沉做了何等不光彩的事故。所以说话就特别注意,她想着怎么表达更加适宜,也方便她说出实情。“你就说嘛,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其它的人知道。咱妈……”。
“那个赵警官就是问我,咱爸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问我那天在家吵架是怎么一回事儿,咱爸有没有打我等等。”
“为什么那么问?是有什么凭据么?”
“应该是有的,是县里的什么检测机构出具的证明,他们凭着证明材料上写的东西,说我有重大的嫌疑。”
姐姐听得很是诧异,明显就是小人书里面描绘的情节,怎么也不会在现实中发生的,而且是在自己身上。
“他们怎么就放了你回来。”
“不知道。”余沉沉就这样讲。
余艳青好像错过了最重要的事情似的,慌忙抓住妹妹余沉沉的手臂,“你说……不是你,咱爸的事情不是你做的,跟你没有关系,他纯粹就是意外,那就是个意外,你说……你这样跟警察说得吧。”她很着急,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跟妹妹说话,那种企图感远比她同警察郑良说话的时候还要激烈,当然,情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不可否认,一边是陌生人,一面是自己的妹妹。
即便,在一定程度上来讲,已经是往事。
余沉沉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怎么说,她最先想到的是姐姐说的不完全对,“怎么就没有关系呢,怎么可以这样摆脱呢,首先那是自己的父亲呀,这就是关系。”她正在想要怎么回答,是顺着她的意思,还是说,把实景说给她听,那样……那样……真的是令人感到好为难。
你说!你倒是说呀!气急败坏,余艳青的心里是十分爱护余沉沉,可想而知,现在,她多么希望就是依照她自己想的那样,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来!你来跟我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余沉沉看见自己的姐姐这样,确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而她自己呢,又怎么样都回忆不起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奇怪,记忆缺失,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她只能想起一个个小细节,可是,把它们全部连接起来,全盘的叙述出来,难之又难。
好在,姐姐意识到她的急切给余沉沉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她完全不是一个初中女生的心态,至少,余艳青为别人着想,去体会别人的感受,这一点,就是十分难得的。
围着火堆,夜就渐渐深了,火坑里没有新添柴火,火焰小了,直到剩下通红的木炭。
“你经历的东西,心绪的起伏,无人可以替代,即便是我们这种亲密关系,也无能为力。”这是姐姐从一本书上看到的文字,这几句话,很贴切。
余沉沉眼里闪着泪光,事实上,她全然忘记,怎么也想不起来,但是明明是有这么各事件的,真正的存在,跟自己息息相关,无法绕开逃避,宁可所有都忘记,完全的失忆比这样片段式的记忆好的多。
“那天,我在家弄烟叶的,早上就跟咱妈把烟叶从堂屋搬了出去,我抱了大概五六捆,对……就是五六捆,堂屋的地上坑坑洼洼的,土和灰尘很多,烟叶铺在地上,地上掉下了一些烟叶,撒的到处都是,我总是刻意躲避,没有踩在上面,把大部分的烟叶搬运出去之后,我就回来吧散在地上的烟叶一片一片捡,全部拿到院坝里面去晒……”
余沉沉神情呆滞,像是在应对一张考试卷,神情一丝不敢放松,看得出她的努力,努力的回想,却又力所不能及,仰着头看着黑黑的房子上空,暗红的木炭光辉之上,是寥寥烟熏,烟尘慢慢的升上去,空空不见。
余艳青已经意识到妹妹的问题,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话像是“痴子”一般,思想迷乱,神经都出现错乱,她不再追问下去,那样她跟那些警察有什么区别呢?刨根问底,她会经受不住的。
所经过的,会随时间慢慢消融掉,晚点忘记不如早点就忘记。
看着已经被熏黑的土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2点,余沉沉眯了一下眼睛,实在是太困,更别提听姐姐说话,即便是坐在旁边的余艳青说了不知多少话,她都没有听清,精力确实耗尽。“姐姐,我们去睡吧。”
她站起身来,往卧室那边儿走去,眼睛都是眯着的,不刻意去看姐姐余艳青是否已经来。
到了卧室一下就睡去。
守在火堆旁的余艳青却睡意全无,火坑里的火已经熄灭,与她作伴的只有此时还昏黄的灯光以及此时静谧夜里的滴答滴答的挂钟,脸上的泪痕已干涩、僵硬。
无话可说,也无人可以倾诉,在无比寂静的夜里,在她的心里,掀起了万丈的骇浪。
不知道到了几点,已经有微妙的光辉从窗子上漏了进来。余艳青缓缓从椅子上爬起来,走到卧室,妹妹已经沉睡,轻轻的爬上去,躺下,把余沉沉踢开的被子重新盖上,露在外面的膀子放进去,“她还是那样,睡觉不让人省心……”她轻轻抱着自己的妹妹睡觉。
一阵有节奏的、起起伏伏唏嘘声,余艳青才醒悟过来,余沉沉脸上冒着热汗,在梦幻当中似乎挣扎,表情扭曲,异乎寻常。她知道,做噩梦的表现。
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现象,戾气的时候,晚上就会做一顿噩梦,每逢这个时候,姐姐余艳青就抱住她,抚慰她的小脑袋,心里甚是心疼。
梦境是谁也不知道的,梦境是捉摸不透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话是如此说,可与此同时,总会有一个看起来荒谬的、与现实完全不相干的情景,好比说绘画流派,写实的自然为众人轻易的理解,懂得,可若是虚弥的,其意境,画师及旁观者的理解及思考就五花八门,没有确定的定义。
余沉沉既做写实的梦,也做虚幻不实的梦。
背心中间浸出热汗,浸透了半身衣服,余艳青心疼的紧紧地抱住妹妹余沉沉,不松手,这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再失去,从凌晨三点到开亮口的这段时光是最难熬的,黑夜裹挟一切,泪水夹杂着汗水,百感交集,余艳青感觉自己呆在叠叠深渊中抱着妹妹,俗话说得好:小孩子只要睡一觉,什么疲惫都可以抵消掉。
朝阳从房顶透进来的第一丝温暖,失去它本来应有的暖意,倒是加剧她们对于外面世界的恐惧,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起,连带而来的,还有委屈、无奈、辛酸。
都说遍尝人间疾苦对人不一定是坏事,作为旁观者,把这句话用在小孩子身上,绝对的混蛋话。
可悲的地方在于,无人与其言说,余艳青忍住早晨莫名的哀怨。
起床去打水,烧火。在明朗的日光下,晨雾散在不远处的山丘,晨光找准缝隙,照在大地上,余艳青身上一阵暖流,河里流水声音清脆,还有一些鸟儿,时间还早。
“早呀,艳青。”嘹亮又高声,压过了河边的流水声,余艳青还静静顺着飘在水流上层层浓重的水汽往远处眺望,要说她已经能体会人生的无常,世事的沧桑,她自己可没有树立人生悲苦的概念,可,她确实真真切切的经受,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命运给了我一副烂牌,不管怎么打都赢不了。”余沉沉后来同我讲,带着完全弃事的态度同我讲这件事情,事实上,她讲了很多次类似的话,我也老是安慰,运用我能想到的乐观、阳光、积极等词汇,在我的大脑里,穷尽毕生所学,给她鼓劲加油,希望她走出来,至于从哪儿走出来,从童年的阴影中?从并未有多少改善的现状之中?还是从哪儿,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在与她的交往中,确实有那么一阵子,充当着“拯救者”的角色。
镇上派出所里面,二楼会议室里面,局长张光明坐在首要位置,背后是投影布,挂在上面的投影仪已经打开,映在影布上的是几张照片,一张就是余树成死亡现场的照片,那片竹林,一片翠绿中间十分突兀的血色,另外几张就是细部照片,死者身上的几处伤口,一一给了特写,对致命的伤还多照了几张,办案的法医十分严谨。
郑良走进会议室,赵明森在后面,夹着黑色手提包,政委秦宵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一行行的笔记,那是他个人习惯,从事政工的他每次会议都特别严谨,而且特别的具有耐心,总是把会议要讲的东西提前在笔记本上做好,之后还要进一步的核对,方才放心,郑良还有吴成他们几个人在会议室里面依次坐下。
“老秦。来来来,做吧。”秦宵在局长张光明的旁边坐下。
“都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会。”局长张光明环视四周,看一眼赵明森,他点点头示意。
“好,大家也都到场了,今天我们就梅镇近段时间所发生的案件做一个分析总结,再一个就是明确一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他说明开会的必要性。“接下来,首先请这个赵队长先说一下大垭村余树成死亡案件。”
赵明森慢慢翻开他的记录,移动了一下身体,摆好姿态端坐好,“咳咳,说一下,这个案子,是由大垭村三组村民李仕春7月22日报案,接到报案之后,我们警员赶赴现场,当时,现场保护情况较好,技术检验科到现场调查取样,刑侦队挨家挨户排查过程了解到,受害者与村民谭顺有过节,开具协查证明,带谭顺来局里调查,调查24小时后,不具备充分得出杀人动机,不具备作案时间,排除谭顺杀人嫌疑,因局里技术检验力量有限,我申请了县公安局的检验科的同志协助调查。”
“你说一下目前为止的办案进程。”局长张光明提醒道。
“根据检验科出具的检验报告,我们初步锁定受害者的小女儿……这个余沉沉,作为嫌疑人,对此,我们办理协助调查证明,余沉沉至派出所协助调查,根据对她的调查,对案发当天各个时间段余树成的行为作了详细的回忆,余树成当天醉酒,且与妻子李姑珍发生冲突,余树成嗜酒,且酒后有家暴情况,案发当天,暴力对待李姑珍及放假在家的余沉沉,夫妻之间、父女之间有发生冲突。嗯~,在死者胸口的镰刀手柄上检测出余沉沉的指纹和痕迹。”
“余沉沉未成年,在处理这件案子上要格外的注意,舆论影响力,大家也都知道,最近镇上这件案子引起不小的风波,希望赵队长在案件处理方式上要注意,把握好尺度。”政委秦宵说,他站在政治思想工作的角度上讲到。
“咳咳,我们警察办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所以,在这件案子上,一定要证据确凿之后,再下定论,政委同志也说了,另一方面也要注意舆论风俗影响。”
“好的。”赵明森答到,之前他并不明确,还不断地在情理和法度之间犹豫纠结。现在逐渐明朗,余沉沉不可能去杀害自己亲生父亲,绝对没有作案动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为在梅镇土生土长的人,他最知道此地人的性格和脾性,一个还没有上到初中学堂的女孩,绝对不可能酿成惨绝人寰的祸端。就多方调查的口供记录,对于技术检验科得出的结论也是完全颠覆,“如果办案子完全照搬技术检验科的数据,那还要他们这些搞刑侦的人来干什么?”赵明森想起当年在警校之时导师的话来,虽然有鄙夷技术检验专业的嫌疑,但也不全无道理。
“再就是,要着重表扬一下从市局过来的郑良同志,在调查案件过程中表现积极,也能够多方面考虑,尤其是在这个……这个余树成的案子上,几次三番、不厌其烦的到大垭村走访,及时与上级领导沟通案子处理进度,这一点比在座的某些老同志要好很多。”张光明强调。赵明森自然是明白,这是对他的特指,他个人习惯,凡事出了个结果,方才向上级报告,过程正是需要他自己完成的。
“小郑,你有什么可说的?或者对我们所里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尽管提。”局长是真心听听郑良的想法,但,往往这样,郑良越是不能够提出什么。
“没有。都蛮好,没什么意见,我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向各位前辈讨教。”如此应付上级的话,他虽然年轻,却也是懂得的。
“你看看,这年轻人就不错,能力强,还低调,呵呵呵。”局长说道。“那个,小郑,余树成的案子也有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结案。”在一边搓着手,脑海里不停的回忆方才说的话是否妥当,被突然的疑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是到了要给一个明确具体结果的时候。
“综合各项调查论据,余树成死亡一案,是意外事件,谭顺已经排除嫌疑,其小女儿余沉沉无作案动机,根据反复调查,也排除嫌疑。”
听到这样的结论,张局长看着郑良的神色,若有所思,亮堂堂的会议室里面,安静,有的忙着写东西,忙着自己手里的工作,不知怎么了,张光明总是觉得郑良这个年轻的警察身上,透着生疏,缺乏老练经验,即便是下一个结论,也那么的牵强,不那么肯定。当然,这归咎于年轻、缺乏经验。
“那个……赵队长,余树成的案件,你看,是不是可以结案。”事实上,结案的资料早就筹备好。
“嗯嗯,没什么问题。”赵明森愣愣的答到。
第四十二章 幸福感
在梅镇米粉店我们两个人吃着米粉店的时候,拿着汤勺喝汤的时候,冒着热气的汤汁,她微微撅着小嘴,轻轻吹着,矜持模样,纯属自然,没有矫揉造作姿态,十分的高兴,虽然她理也不理我,那种从心里冒了出来的、目前在延续的幸福感和甜蜜感,令全身轻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真正的喜欢莫过于此,被幸福感冲昏的头脑,不知分泌着什么激素,之前的紧张感和拘谨一扫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大方、慷慨、完全的轻松感,个性压抑周期太长,稍微的如意就会让我的满意度涨到峰值。
甜蜜的诱惑。
“你在笑什么?”看我干瞅着她,不,该是满眼都是余沉沉,方才会这样,像痴子,像傻子,像呆子。我干笑着,也不好说,组织不起一套优雅美好的说辞,让人听起来舒适而充满韵味。
“你说呀,到底在笑啥?你不说我可给你白眼了呀。”抿着嘴巴,乖巧样子。
“好呀。你倒是给一个我看看。”我笑得更加明显,并且鼓励。
“哼。”晶莹透亮黑眼珠往上翻——头不动,眼睛直直往上看。与“白眼”的表情包几乎完全契合。
“哈哈……”我已经笑得背过身去。
在桌子上,手慌乱摸索餐巾纸,喉咙一紧,鼻孔一发热,辣子的味道充盈气管,“阿切!阿切!”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处理鼻涕,保持体面。笑,笑得“涕泗横流”。
“真像,你就是表情包本包吧。”我呵呵的笑。
“呵嘿嘿!像吧,就说像不像?”
“嗯嘿嘿嘿,像。”我鼻孔里面掉出一根米粉来。看我滑稽样子,本来是我看她滑稽的表演,没想到,这一下,我倒是滑稽本身,角色的装换令我尴尬。
不亦乐乎。
待欢喜一阵之后,好歹是回归正常,她吃完了,“来,给我递一张餐巾纸。”如同小猫一般嘴巴周围一圈油,匆忙擦掉,“我吃好了。”嘴边不停往外吹气,那是米粉有些麻辣。
碗里的米粉泡在汤里面,一口一口的嘬。我也意识到,我们到了要分开时候了,因为看过挂在墙上的大钟,上面显示已经五点了,夏日长,所以外面太阳才掠过西山,把天空的权利移交给晚霞。
时间的推移,诞生出不舍得,在心里面隐隐作痛。
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可当离别趋近之时,当事人的苦楚与哀怨又岂是一两句安慰的言语就可以抵消?我不敢说,只见她瞅一眼外面光景,眼神短了活泼,多了些许怅惘。
彼此都相知,不言语而已。
“对了,对了,今天是多少号?”
“18号呀。”
“快了。就快到时间了,唉呀……”话还没有讲完,便转过身子,望着外面群山,“还有4天。”
“那是22号。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手里一筷子米粉塞进嘴里,很随意的疑问,没有经过思考,当然,即便是对此问有充分的考虑,也断然不会想到的。
“那是我爸的忌日。”
“对不起。”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是出于礼貌与尊重。既而就显出格外的难受。关于她父亲的去世,一贯是我们避而不谈的话题,不仅如此,在平日与她的聊天过程中,亦是绕开,或者是点到为止,不揭她的伤疤,不触碰她的痛处,不让她有感而发,忆起往日的伤心事。
关于这件伤心往事,这就是我所能做的一切。
斜阳外,青山伫立,外面是零星的人来往,如果我们所见的一切都能与我们共情,那么,相应的痛苦会不会适当的消退?自私又宏大的幻想。
所有的想法都付诸于无言中,能想到她心里的痛苦,但不可以感同身受,我明白的。
“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吧。”我尽量很自然的、带着无意的口吻说。
梅镇的风俗,亡者的忌日,那是个大日子,亡者的亲属都要到坟前叩首烧纸钱,以抒悼念情。
她一下就明白我所说的意思,略有所思,“到时再说。”起了身,提了包,我提了箱子往外走,回到我们下车的车站,找村村通的面包车。
冲我招手,我们分别。
夕阳西下,我要回家。
我怀着一如既往欢喜又厌恶的心情从小镇上回家,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那时,家是普遍认为的归宿,血脉的继承、祖根的所在,而在我这里,是什么,面对并不中意的家庭,好像仅能从母亲那里得到温暖,那些书文里面写的母爱的伟大,我是举双手赞成,而相对应的父爱如山,是有待商榷的命题。
走在通往村里面的路,便暗自想到,十有八九我那个父亲正在喝酒,或是已经酩酊大醉,这般猜测并不无道理,凭借的是往日的经验,痴迷于酒精的人,自当是自我沉醉,相对于外界,传达的,就是自我的命运满意度,激烈澎湃宣泄往日的英雄事迹和落寞时候,自我超脱到别人身上的责任,把人生的使命往外推送,倒是醉酒者自己落得个清静和好人。
我讨厌这样的做法,尤其是本该同自己亲近的人,却因为酒精这神奇药水之作用感到惊叹,无奈。久而久之,便激发出敌视与对立感。
路上的风景很好,走了很长一段路程,自镇子上到村子里面,有大概五公里的路程,乘车需要30分钟,如我这般走小路的,则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并非不乐意乘车,而是对故乡的风物的喜好,从小时候就存在的风景依旧秀丽,山峰奇秀壮阔,那条远远就可见的河流在远处映照着两岸的风景,山石、修长松林、绿油油茅草在随风招摇。目所能及,皆是美好,这是最诱人的地方,充满期待与期许。
荒凉的、光秃秃的荒野上成群黄牛,山坡上山羊在枯草堆上散养,顺着山沟往上走,就是一段陡崖峭壁,笔直向上的山崖,提着箱子有些吃力,这段路程我已经走了很多遍,从小到大,从儿时到成年,在那以后,也会不断地经过。
汗流浃背,心里却格外舒爽,喜欢运动,在校的时候,操场是经常去的地方,晚上跑上两圈是必修课,不过,于此不同之处在于山里的空气更加的清新,大山里的风味是最养人的。
到家门前那片竹林的时候,狗吠声乍起,惊动了此处的清幽,看的见自己家的房子,看得见自己家的院坝,院坝上有晒着的玉米,天已经擦黑,看见母亲的身影在那块并不怎么辽阔的院坝上,收拾着晾晒的玉米。
“妈!”她方才转过身来,尖着嗓门,“呀!你回来啦。”撇下手里扫帚,跑着过来接我手里的箱子。
“嗯嗯。”这傍晚时分,经过一天的燥热,终于的放凉的这方土地,心是落地了。
不论你处于何种境地,不论故乡的那一方土地优渥还是贫瘠,个人的喜好和厌恶都排除在外,它总是能在你接近它的时候,恰如其分给你一种“落地感”。
面对无限未知,故乡这个名词总是会给你一个答案。
老爸少有的、很令人意外的没有喝酒,倒是打破常态,“小子!你回来啦!”
“嗯嗯。”在疏远和亲切之间似乎怎么着都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折身向里屋走,“唉呀,唉呀,你看这孩子。”母亲笑着,跟着我进来。
“喏,这是给你的。”从打开的手提箱里面拿出在东北就买好的一件花衬衫,我看母亲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剩下的,还有给父亲的一条黄鹤楼香烟。
“唉哟哟,这料子真软和。”
“穿上试试吧。”语气很淡薄,内心却是热忱,“还晓得给你爹带烟,你真是长大不少。”
妈,长大的标志不是这么衡量的,我就是认他,不管他多么不好。
“我去换着试试。”看着我义正言辞,她故意绕开话题,便拿着衣服转身回屋。
我把那一整条香烟,摆在父亲的面前,他正嘬着嘴里的旱烟,那是烟叶直接卷成的,劲道特别足,味道也就格外大,相比于市场上的卷烟,是廉价的,却在效果上,成倍的增加。
“你把这个拿走自己抽。”就看了一眼,已经有些苍老的手,在烟盒子上摸了一把便又退回去,犹豫了,该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由于长期形成、几乎习惯的脾性,退一步,拒绝掉。
能理解,在泥潭里面呆久慢慢就会与之同流合污,不够相信自己可以配得上更好的。
保守的观念总会让人变得猥琐胆小。“你拿着吧。少抽旱烟,这玩意儿味儿能小点。”
“哦哦。”有些拘谨,束手无措的接下。
总算是在父子之间架起了一道可以沟通的桥梁,往日的敌对终于慢慢消退,真是庆幸,有一个很好开头。
吃过晚饭,跟母亲把院坝上的玉米收好,堂屋中的灯亮堂堂,灯光穿过大门,在院里形成一块扇形区域,人的影子被拉得悠长,天上是皎洁月光,月光照耀,每月既望是月亮最圆时候,如今的月光也算是明了,大半块月芽都露在外头,四周草头蛐蛐声音,蚂蚱,萤火虫皆可见其声响踪迹,好一个清幽时节。
手机聚焦在天上,月华散开让画面模糊,拍了好几张,终于寻到一张还算是明了的照片,正打算给余沉沉发过去,在手机qq对话框里面充满了消息。最后一条便是。“人呢?”
我欣喜又觉得一丝窘迫,因为我能体会电话对面的那个人的孤单与寂寥。
“在呢,在呢。”如果说是回忆,就完全可以看见从嘴角吐露出来的笑容。
“干嘛这个时候才回消息,我都以为你没了呢?”一个斜眼的表情给过来。
“我咋会没有?这是啥话。”
“那可不一定,很多的意外都是猝不及防,早上还可以是好好的,到了日落时分就又是另外的景象。”
“你这是……受了怎么样的刺激,多愁善感。我的意外倒是没有,倒是你,让我觉得很意外。”
“是哈,在镇子上的时候,我还好好的。”
我一边想,一边觉得不适,羁绊,牵念,像超级英雄那样直奔到她的眼前,才是最好的。
可,终究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美好的愿景就是这样,如今放到自己身上,充满无力和苍白,淡淡的忧愁爬上了自己身上。
“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开心呢?”主观上的能动性,并不代表能给人产生温暖,反而有逃避的嫌疑。
“是我不好,让你少见多怪,我往后不了,见谅。”都可以想到她关闭手机时的样子,她可能没有想那么多,她关上了对我开着的窗户。
看着天上的月光,真真是动了情,眼里不觉就一酸,落了泪来。
一往深情夜夜深,两行酸泪梦梦酸。
闭了灯,睡觉。按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嘟嘟两声,一下就翻出来看。
“我妈又病了。她一整天都没起来了。”
“你不早说……”基本就是脱口而出的。
“嗯?早说?早说有什么不一样么。”登时哑口无言。
是的,好像是早说一点就可以避免一部悲剧,早说,这个词,总是能够有效的规避一切风险,大了说,便是可以完全扭转乾坤,如同一幅画,一旦是不中意,就可以咔嚓切掉,涂抹掉重新来过。
一台车,一个钱包,一个医生,大概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不必到了行将就木之时再来力挽狂澜。
只要是现在行动起来,我奔跑,越过梅镇集镇,就往大垭村奔去,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减轻困苦以及往后的懊悔。
可是好像所有的幻想都不现实,不知是出于个人力量局限,还是的确有不可抗力存在。
想法的冲突和实际的样式冲突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差别,胸有惊雷却面如平湖,不代表心理素质有多好,更多的可能性是无可奈何,但凡是有足够的力可以发挥出来,不至于躲在区区角落误了卿卿时光。
“你知道么?我……”对话框里面一连串省略号,留下足够的遐想,没有哪种标点符号能这样,让人紧张。
你多么希望我能在你的身边,是不是?
你希望有一个人可以给你依靠和安慰,是不是?
你想所有的不好和苦楚都没有发生,是不是?
反正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能够安慰她、减轻她压力的言辞都想了一遍,凭着我那枯乏的想象力。
“算了算了,不打扰你,早点休息。”
透过屋子里的小窗,夜深,月光照在屋里的圆镜上,终不能寐,漫长,悠长,五颜六色的人间,在天底下焕发出奇特魅力。
第四十三章 关于22号
那天,天降雨,大垭山上更是云遮雾罩,白茫茫浓雾钻进竹林,穿过高山的松树林,绕过许多房屋,悠然而上,往上飘走,丝丝缕缕,我借了我表哥的摩托车,即便天上还在下雨,我也要到大垭村去,只因为这天正是22号。
“今儿下雨,你等雨停住再去,何必要淋雨?”他只这样说,并不问我去梅镇有什么主要事体,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扔给我,因为他知道我的倔脾气,也是数次见识过,自当不会多加劝阻,听我任我。
何尝不知道这天、这雨。可他不知道今儿的时辰对余沉沉来说有多么特殊,他也不认识她,所以,只能像惯常人家对雨天出行会十分不解。
她就跟我讲这件事情了,别人都没告诉,顿时,一个瘦弱的女孩跪在长满杂草的山间坟头前,这……惨不忍睹,她是谁,她是我喜欢的人呀,是我深深爱着的人,别说眼前这点儿风雨,就是天上下起了刀子,那我也必当义无反顾,直接朝她奔过去。
我骑上摩托车,顺着山路,安全帽前挡风玻璃片上,雨水珠不断往下流,雨下大了,这条路,我从小走到大,哪哪儿有块石头,哪哪儿有个坑,我了然于心,哪怕是闭上眼睛,我敢说我也可以开下去。
一路疾驰到了镇子上,因为下雨天,路上车辆格外的少,我开的很快,到了镇子上,便成了个十足的“水人”,我到百货店老板面前之时,他一开始愣了一下,看我如此奇怪、突兀,身上的水啪嗒啪嗒掉到地上,脚下那两块地板湿漉漉的,鞋里面进水,脚一动便咣嗤咣嗤声音。
“要点儿什么?”我看着货架,还在找,之所以来这家店,也是经过考虑的,因为我要的是诸如烧纸,香火,鞭炮之类,用于祭祀的物品,此类一应之物绝非那些个大型超市所有。这是一家很有年代的店面,专门运营像农具、民俗用品、五金、生活用具。
“烧纸,一挂鞭,一个二踢脚。”
“嗯?二踢脚?什么东西。”是我的问题,在南方,二踢脚这种冲天炮该叫震天雷,反应过来后,他拿了一个给我。
“这是哪家的丧事?”一面打包,一面这样问我。他的好奇心,恕我不能满足,更无法回答,说什么?我朋友父亲的忌日?按照当地习俗来说,只在死者死去的第二年,忌日被重视,而后则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余树成到现在为止,已经死去将近六年。这样的亡者,活着的亲人没必要每年都安排忌日祭祀。
他说的哪家,我亦不能说是余树成家,当然也不愿意撒谎说是自己的什么亲戚,说起来,小廖就我在大一时候请假撒的谎数落过我好几次,以至于后来撒类似的谎言,心中总有些顾虑。
没有必要同他讲,有什么意义呢?说大垭村余树成吧,总是能勾起店主的记忆的,毕竟在当年,那件事情也是非同小可的四乡八村都知道的,说谎就更没有必要。
我给了钱,提上东西便出了门,雨终归是小了点,我也管过梅镇的大桥,往大垭村行驶。叮铃铃,叮铃铃几声,兜里的手机响起,我一手握着车把手,一手掏出手机。
“你来了没有呀。雨太大了要不你就别来了。”两句话她都是连起来说的,哭哭戚戚的,当然,我并不晓得她正在经历什么,我也无暇顾及,因为大垭村就在眼前,离得很近,已经可以看到村庄的山头。只告诉她不多一会儿我便到。
摩托车在泥泞道路上弯弯拐拐,到了余沉沉家的时候,她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身旁放着一条黑色口袋,我大概知道里面装得是何物。
没有我想得那样凄凉,安如平日一般,就坐在门槛上,依然那样美好,依然宠辱不惊,依然如我想的那般美妙。
待我走近,才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湿润,面色苍悴,“我来了呀,我们一起去吧。”只在院坝上对她讲到,该是早就见我来到,却不说话,已经熟知的人,对此自当不必见外。
“我不给你说过,叫你不必过来的,多麻烦,是不是。”她的声音很小,温柔十分。
“哎呀,你看我都来了,你就不要赶我走。”我睁着眼睛,看着她的表情,说实话,甚是心痛,该是世间最美女子,遭这诸多苦难,脸上憔悴的沧桑色亦是无法遮挡的。
“走,我们一起去,你妈妈怎么没有在家?”空荡荡的屋子里面,抬头一看,只见得陈旧发黑的木头房梁,老房子还剩个架子摆在上头奄奄一息。
“她是不会去的,连日子她都已经忘记,哪敢奢求她还去祭奠?”看我一眼,此时,我才看她今日的装束,甚是端庄,全身黑色,完全是出于对亡者的敬重之心。
一个女孩子如此全身黑色打扮,把她的瘦削凸显出来,脖颈露出的一块,受了寒的皮肤就是这般颜色,太过于正式,好像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仪式,板板正正,严肃的像当初的开学仪式,或者毕业典礼此类场合。
我被大雨浇透了心,明明一眼就要关注的东西,却要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去想,脑子空,所以才在她看我狼狈样子时候来关注。
我在想,欲言又止,“真心没有必要,这副装束让乡邻见到,又作何说辞?知道的是情感深厚,不知道的……”反正就是不适宜,不合适。
后来有一次读历史书,看见古人对于祭祀的讲究,真是叹为观止,瞟过那些书籍,国子监祭酒在官职当中竟然那么重要,对于礼法的讲究,深植于人心,在传统乡民心中已形成久远的意识。
我关注着她,像看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件,倒是此时,无意间便忘记自身是何模样,泥泞不堪,方才来的时候,泥水溅了一裤腿,身上湿透自不必说,着实凄惨,好在本人对此向来没有特别要求。
“其实,你不用买这些物品,你看我都带了。”轻轻摇晃提着的塑料袋子。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心意。”她很感动,“谢谢你。谢谢你的好。”声泪具下,不知是因为纯粹的谢意或是温暖,让她这样。
“该走了。”看着屋檐下的水滴答滴答几声,之所以没有立马上山上坟,在等一个时辰,打个不好的比方,好比是古代斩杀罪犯,要挑时辰,祭祀的时辰就相对简单,最通俗说来,便是啥时候断气的就按啥时候来。当然也只是个大概时辰,不必要掐精准的时间。
到了下午,我们就从屋子旁边小路往山上走,在充满雨后清新气味的山林之间,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陡峭、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离得远么?”看着她在我的前面小心翼翼往前探,“就在前面,翻过前面的小山头就是。”山林中间不仅充斥着水汽,雾气缭绕,纷纷扰扰,小山头上便可以见到一些个荒冢布列其中。
梅镇当地习俗,就是土葬,若是什么人物,坟前一般都有一块大气的石碑,把其子孙、嫡系晚辈一一不漏地刻在石碑上。
但是,余树成的坟前是没有石碑的。
“当初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给他打一块,后来这些年,也……一直空着,没有找到合适机会。”余沉沉停停顿顿的,在解释着她自以为的尴尬,之后看向别处。
眼前这座坟,真不可以称作坟,除了没有石碑之外,更主要的是,在杂草丛生的周围,没有丝毫迹象表明,这里“住着”一个死人。
我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好多石碑立在荒草树木中间,我知道,正入乱山坟圈子里。我也在看,应该在何处。
她陡然一下停住脚步,很自然,像是走累走乏的人就是想停下来歇息歇息,靠着一根野栗子树,看到她的脸上流汗。
“太累太累,好久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从树林间隙中间遥望天空,她头顶上的这一方天空云雾拨开,时而枝叶上的水珠落下来,劳累让她张着嘴喘气,“嘿嘿嘿,你说哈,老天是不是也会留眼泪,嗯嗯,真是有意思。”
“留什么眼泪,老天无眼。”我在一个石头边上靠着歇息,轻微的觉得累,此话当然是另有所指,当然,她或许领略到,可并未按照我的想法说,反过来,倒是充分发挥乐观积极精神,义正言辞的对我讲,“子非鱼,安知它的所想?我小的时候常常想,老天也会想我一样,在它伤心时候,也会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你到现在还这样以为?”我歪着头看她遥望天空的样子,带着真诚的疑问。
“是的呀。我依然相信。”这时候好歹瞥了我一眼,这个模样清新的女孩子,是我应该保护的对象,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不能够替她去承受感到失落。
如果命运可以被交换,该多好,她就比现在要幸福得多,不用那么多的眼泪作为生活的佐料,全是美好的糖果不敢去贪恋,即便有所周转,有所波折,在她的眼泪将来未来之时,便转阴为晴是最好不过的。
我正走到她的前面。
“哎呀!”她一声打住了我的脚步。
我一时明白了。
“你下来。别往上走了,别……别走了,到了,就是这儿。”我看着脚下的这块荒地,甚是惊诧。
眼前这座坟冢,就在眼前,她变作了当初事发突然那一番说辞,“其实你不必要这样,我理解你。”我还在方才的冒失唐突感到惭愧,我们双方都为对方做某种考虑。
她蹲下来,从塑料袋里面拿出烧纸,我看见她的脸红,那不是羞涩,而是被痛苦所困扰,事先买好的烧纸和鞭炮放在前面,这时候,我的眼前,才大概看清楚这两米见方的地方的坟冢。
她拿起纸张,点燃,在火光中闪现着她的泪光,我四处张望着空旷的地域,空的地方适合放二踢脚,此处,树枝浓密,一是怕阻碍,本来该在天上炸的东西,到时掉下来,比较危险,二是此处树林不便于动烟火,虽空气湿润,风里飘着毛毛细雨,但还是保险起见。
在不远处,就有一处十分空旷的坝子,远看着里面还有些个鞭炮燃放过后的残留外壳,这是一个集中的坟场,每逢过年或者清明节气都有相应的祭祀活动,都有相对空旷、无障碍物的地方作为集中鞭炮燃放地点。
想必那就是了。
我提拉着,往那边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到坝子中间把它们点着。
鞭炮是噼里啪啦,那个二踢脚砰的一声蹿上了天,砰的炸开,震的耳朵直响。
我一边远离那个空旷的坝子,一边扭过头去看,十分注意正燃放的鞭炮有意外情况。
当我走到余沉沉的面前之时,她很平淡,把攥在手里的烧纸一张张不紧不慢的放进小火堆里面,即便天上有二踢脚刺耳的声音,亦不为所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面。
鞭炮声不一会儿就停下,一股烟气在这山林中间飘摇着,烧完她就站起身来,怕怕手上的灰尘。
我们并排站着,静候坟前的火熄灭掉。
直到烧纸都化成白灰,她抿了抿嘴唇,“走吧,下山去吧。”我点点头,“你在前面。”我让她在前面,山上因为刚下过雨,土地湿滑,上山的时候不会觉得那怎么样,下山之时溜溜滑滑就很明显,我拉住她的手。
往下山的路走,“你的手手好凉。”我红着脸说道,对于“手手”这个叠词,自己都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
她回过头看我一眼,嘟着嘴巴白了我一眼,她可爱的眼神显露出来,让人看了心疼。
“你的手手倒是热火得很。”眯着眼睛,十分可人。“我呀,其实,并不指望你来的,着实麻烦你。”
我揪着嘴,看着她跟我客套,出于她的谢意,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话,周围的茅草越来越浓密,来的时候只顾往上走,并未曾过分注意周遭环境。
我俩黯然的走在这条路上,“我的手已经热了,你可以松开了。”
木讷的我未反应过来,“哦。”我缓缓的松开,就好像一块冰在自己手心里捂热,变成一汪温水,还有些不舍,缓缓的松开。
“那把另一只手给我。”我看着两双手交接的地方,一座火山就捏在我的手心里,我希望去接纳、去融化、去温暖。
“不不,那样的话你叫我怎么走路嘛。”她的左手,我的右手,确实是扭着的。
我收回一座火山,伸出另外一座火山。
第四十四章 掌心向上
掌心向上,她便轻轻的放在上面,我抓紧,往前走,她牵着我走出茂盛的草地,走进一片树林。
心里越发的觉得期盼,心胸被打开,比头顶的天空还要辽阔,爱慕之情发展迅速,慢慢就像一座水库被汹涌的潮水灌满。
站住,她往前拉,没有拉动,就转身看我,“怎么了,怎么就不往前走?”
“你真好看,我喜欢你。”一句话,一片天空,一朵云彩,两个人,我主观上的印象就是这般,仿佛自己就处在世界的中央。
我红着脸,火辣辣灼烧感,“我……”在等,在等她说出来,不管是悦纳,还是鄙夷,不答应。她的回答不重要,因为不论是什么样的回答,我都有所筹备。
这便是所谓的我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就再想想办法;自然,这是有强买强卖之嫌,市井之徒耍无赖,不过,这时候的我是伟大的,树立起了一杆高耸入云端的气质。
“我们先相处,慢慢来,不着急,我很相信你的。”我很确定她是正儿八经的说的,因为她的调皮或是不屑,是很好认的,绝非这个样子。
“我给你的书你都看完了。”瞬息之间,眨眼之刻,应付的能力如此之大真的是让我很失望。
话题被转移,心里的一团火瞬间就被浇灭掉,不过,后来又被点燃,此时我还没有看到转折的迹象,就那样失望至极的立着,如山林里面枯木一般呆。
“咋不说话?”她含着笑意看着我,山里面的雾气在散去,有稍微的阳光照下来——远处的山头上有彩虹。执拗的认为,我要的不是晴天或者是彩虹,即便当时倾盆大雨,把衣裳打湿遍了,只要是她当时便答应我,那就比山头的彩虹还要好。
你若是应了我,便永远就是晴天。
“你到底说不说呀,我给你的那本《雪国》,到底看没看?”斜着眼睛,我看见阳光在她的身上,想起川端康成的唯美,干净、纯洁无暇。
自然,我是看过的,而且深深的喜欢上那种环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我们两个人在雪国那样的小镇,你说,我们会在一起么?”
“会的呀,你可是真有意思,一片天地下面就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在一起的。”
“他们一定会把对方当成是自己的挚爱。对么?就像一片荒原之上的两棵小树,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它们一定会挨在一起。”她想了想说,带着真诚的希望。
“为啥?”
“因为一棵树,只是一棵树,而两棵树,就可以称之为林,多好。”
“嗯嗯,多好。”
独木难成林,一人难成家。
“我看完了,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站的这儿,就特别像雪国天气放晴的时候。”
“看得蛮仔细的嘛。不过咱们这儿可比雪国差远了。”
天上的云朵在往近处山坳里躲,彩虹现身的那个去处,一大半藏在云中,山的中间,空旷寥廓的谷地上头,点缀着几只北飞燕雀,布谷鸟、喜鹊、山鸡的鸣叫畅响林间,风从山路上转了几转,就爬上山巅,不知藏在何处的溪水潺潺而动,听到她的轻微的咳嗽声音,才从周围的环境之中剥离出来。
正好看着我,“你看我作甚?”四眼相对的时候。
“我答应你。”话落入我的耳朵,幻听或者假象,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挣扎一番后看见了几根水草,抓着它,就有可能上岸。
“答应我什么?”
“哼!好话不说两遍。”她转过头去,侧脸上满是娇羞。
好话,好话,天大的好话,此生在别人那儿听到的最好的话,一时间,炎炎夏日,苍翠满山,百树似乎重新回春,百花齐放,五彩斑斓,姹紫嫣红。
“你可以抱抱我。”我红着脸,额头上,头发根部立起来,热气可想象的往外冒,水珠从发根部溢出,当我接近的时候,抱住,就觉得天旋地转,拍拍肩膀,把这种浪漫拍实在、体贴。
那一刻,山上的燕雀都成双成对,绕着山谷往西飞,似乎,情长时,并不在朝朝暮暮,如果真的爱,去实现它就好,没有什么把爱错付这一说,没有情难忘这一说,永恒这个词是现实并非妄想,山间的藤蔓彼此呵护一般,共担风雨,天荒地老不再是纯粹的誓言。
那一刻,似乎世间所有的甜蜜都裹挟着我们,比野蜂蜜甜蜜,好像吉祥语里面的万事如意,顺风顺水一一应验,失去的东西全部成功追回,不止是此刻的爱情,不是出于美好祈愿作的美好幻想,四周的景象不在那么不堪,它们好像尽了它们最大努力去展示美好的一面。
那一刻,往事所有的经历都值得,哪怕再一次落入凄惨境遇,也是心甘情愿,情不再是一厢,仿佛生命变得充满色彩,不再是光秃秃的荒原,一切似乎都经历突变,从不堪面抽离出来,就像久病不愈的人,突然一下病去如抽丝。
“好了哈,点到为止。”她笑着,脸上的酒窝变得格外漂亮,满面红晕,发丝在垂落到两腮间,转身便往山下跑,沿着狭窄山路,如同一只轻快的飞燕。“嘿呀!你等等我。”我不愿意落在我身上的这只幸福的飞燕就此飞走,奋起直追。
待我追到她前面的时候,她站在一个小山包上一动不动,“你看,她们回来了。”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看一眼,这个制高点,可以看到下面大垭村三组的全景。
我看见她的母亲在同几个妇女一道往家里面走,就在竹林边上。
“她回来了,竟然还记得今天的日子。”眉头皱着,有一丝嗔怪,我不了解她的埋怨是为何,莫名其妙的看着,名副其实的窥探者,又忍不住好奇,“怎么了?”
双嘴唇往里一收,不耐烦或是不愿意回答,“打牌。”两个字从她嘴角吐出来似的,又抿住嘴,带着些许恨意。
我不仅感到惊诧,而且还有违反了传统的习俗的震撼,在梅镇,寡妇,丈夫的忌日是十分重要的,只要不是另行改嫁,就得按照规矩,每年按时祭扫。
不过,从另外的一面来看,我心底里有种预想,那就是这个叫做李姑珍的寡妇梅开二度,已有打算,现在不比过去,过去的人因循守旧,把传统守的很死,往时若是不尊传统习俗,必定千夫所指,加之口诛笔伐,无其容身之地,旧习有它的好处,那就是重礼且礼节繁多。现在却是大不一样,用很多老人的话说就是天变了,群山雾罩的,看不清楚了。
虽有这种预感,却不敢讲出来,一旦她印证了或者担忧,那就是一种残酷。
看着天上的黑色乌鸦,希望担心是多余的。
李姑珍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塑料袋,鼓鼓的。
“走!”她瘦弱的身体传达出来一种坚定与刚毅。只好跟着她走,也是,在此处被她妈妈发现我,又会给她惹出什么麻烦,就说不清楚了。
说是同学?非亲非故的,哪有同学,而且还是男的,跟一个女孩子去祭奠她的父亲的,是个傻子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事体。
我们往山东侧的山凹里面走。
“我们往哪里去?”
“别问。”
我哼哧哼哧的跟在她的身后,沿着山中的崎岖小路,这也是一条下山的小路,只要沿着小路往下走,便可以到她的屋后。这是从另一条小路回家,免得被她的母亲撞见。我这样想。
不想,她转了方向,在一个岔路上,便往上走,她选择的那条路更加窄,灌木丛生,她一进去,就惊起里面一群鸟,吓得我立时一愣,有些许慌张,因为不知道她会去到哪里,这是令我慌张的,走向未知,而且,当下来说,我应该把她护在手心里,不要放过,只有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为可靠的,我仰望云天,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追赶不及。我稍微犹疑一下,“你带我到哪儿去?”她回过头拨弄一下头发,额上已经有汗珠,钻到眼睛里面,眯了眯眼睛,她撩起衣袖擦了擦,脚颠了颠,往山上看看,抿了抿嘴巴,睁大了眼,一弯细眉挂在眼上,若是笑起来的话,是格外喜人。
但是,却没有,淡淡的愁绪轻轻的爬上脸庞,想了一下,就跟我讲,“我想看看,她还记不记得那个地方。”我想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额……”嘴半开半合,停在空中。
我能想明白一些,却又不能全部想明白,靠着自己的猜测,她在看自己的母亲,她撇着嘴,有些生气,我能理解,不明白的地方在于,她的疑虑绝对是多余的,哪有找不到自己丈夫坟冢的寡妇,退万步讲,即便被我想中,也不至于。
“走吧,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这个。”口气里面的决绝,让我感到全身发冷,话说恋爱中的人是极容易想多的,“如若有一天,她也这样待我。那……那就不敢想象。”只能暂时不去这样想。
我们沿着那条不存在的路往上走,就又回到了方才放鞭炮、烧纸的地方,却没有见到人。
“人呢?”我们两个扒开高高的茅草,蹲下来,探出脑袋,像做贼或者做什么坏事一般,看着那个近乎平地的所在,她全神贯注的,直直的看着前方,手指放在嘴前做一个“嘘”的手势,她看着前面,而我,我看着她,盯着,看一件宝物,一件稀世珍品,比吉林的雾凇还要惊奇,回过头来想,就已经知足。
我回头探探,活像两个捉迷藏的小孩子,不管不顾地上的泥土还有草屑,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钻林子的声音,稍后还有说话的声音。
她一动不动,此时我方才集中精力,看着一男一女从之前我们上山的路爬上来,怕是因为幻觉。
慢慢的,我看见她的脸红,呼吸节奏也完全不一样,像生气时的猫,鼻息重,脸上崩的死死的。
我真不该那样想,一语成谶一般,何况我还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如果能够再回到方才,我应该会把她拦住,早早的下山,然后回去,就不会看见这一幕。
现在呢?我希望这是她的某一个亲戚,比如说叔、伯伯再或者是她母亲娘家的什么人。
但,看余沉沉的样子,不是。
就是想不明白,生活的真谛到底应该是什么,挨一顿打,再给一颗糖果?可也不尽然,因为不得不承认的,有很多以极小代价而换来超级大的收获。事倍功半的事情层出不穷,有人发了大财,而不需要艰苦的劳动,有人功成名就,春风得意时,毫发无伤;造化?还是运气好?
“只要是给平凡的人幸福时刻再延长一些便好……”真切的希望是这样,如果她没有见到,心中自不会骤起波澜,晴天,一下就有雨,放在谁的身上都一样,她装过头来看向我,没有惊讶,或者紧张难堪到脸红,或者急急急的想要跑开逃离,面无颜色,很平静。
“走了。”两个字自然而热的从她的嘴里说出口,下山了,她该是早就晓得的,只不过这一次就打破了她的所有想象,她的心里一定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倒是跟在身后的我,一知半解,我不问,全凭猜疑,她不说,蒙着神秘的面纱。
她黑色的衣服上粘了些个草籽,小树叶,原本是喷了些防蚊虫的花露水,那味道也消退很多,替而代之的,是山林间清新气。
“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回去,不要见到,你就不会……”终于我还是说出来我的想法以及对整件事情的后悔,但是,正如这般,话说到半头,便中止。
“我就不会什么?嗯!”一双生气的眼睛,怒目看着我,像一堆被触发导火线的火药摆在我的面前,我不说话,她是高大的,盛气凌人的,完全占据在高地上对我嗤之以鼻,比被老师教训还要严峻,比做任何丢脸的事情还要无地自容,比掉下悬崖还要惶恐。
“啊!你倒是说呀,我就不会什么?我就不会这么可怜?就不会在你面前这样难堪和受罪?影响你的心情了是吧?就不会这么活该,自找罪受……”一连串的反问,一连串的降维打击,一连串的汗珠从我的脸上毛孔里面冒出来。
第四十五章 天亮前奔向你
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睡眠一贯很好的,听得到外面水田里的蛙声,还有夜里的布谷鸟,时不时传出的啄木鸟啄木声音,在平日里,凡此种种都是最好的催眠曲,今天却适得其反,所有的声音都是噪音,翻身时的床板吱呀声,亦可令我感到不耐烦而嘴边聒噪不已。
乡下的夏夜就是这般,心里不能藏下事情的,否则便是难熬。
我试着打开手机,在qq界面找亦心这个名字,真正打开之后,没有消息,剩下的是白天的聊天记录。
“我已经有好几个小时都没有见到过你。”思念在心里升起来,多么天真,多么依赖这份情感,到了这种可笑的地步,这是实际的,实际上就是好几个小时没有见过余沉沉,“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受不了?”
没有热恋过的人大概是不能够体会的。
我还是想问她,有没有如我一般想念,如果说有,那该是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骑上外面的摩托车,再走一遭,穿过梅镇,去大垭村,去到她的房子前面,呆在大垭村那片竹林边上守望,守望着,守望着房子和她一起进入深深的、甜甜的梦乡,等到天亮,她迎着朝露,我就可以见到她的第一个微笑。
只要是这样一想,我的心绪便宁静许多。
没有过多的妄想,没有邪念,在我的印象中,有很多次这样的夏天,有很多个这样的夏夜,没有传统的燥热,有一个如水般清凉的夏夜,小时候,只是觉得它单纯的舒适,没有心思,没有想法,即便是有,那也是关于今天的烤土豆很香,明天要在哪儿去玩,哪哪儿的甜杆儿很甜,哪家的玩伴置办了新的玩具,还是我梦寐以求的自行车等等。
现在却不再是这样,有了心事,不再是小孩,而是像大人一样,周转于美好的私欲,脑海中想着怎么去追求,追求挨和物质,追求那些在生命中未曾得到的,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余沉沉,这个在嘈杂的生命中,出现的一道甜心。仿佛看到只有在书里才会出现的浪漫主义的爱情。
“是么?”
“是的。”自己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是相当容易的。
一遍遍的出现的她的面庞,反反复复,周而复始,从身高是158还是160之间纠结很长时间,从她的少有的几件衣装中,挑选,审视那件衣装才穿在她的身上才是最好看的,给一贯喜欢拍照片的她,选出一个靓丽的背景来,是山水适宜,还是古风好;想来想去,想去想来,还是想到仲夏夜之梦中的那般浪漫,超乎现实,如梦似幻,给所想的一切一个满意的答复。
夜深,就像是所有美好都能在这幽深的暗夜里面生根发芽,然后在第二天的黎明茁壮成长,天亮时分就可以长成人们想象中如意的样子。
将睡未睡之时,枕头底下的手机发出亮光,嘟嘟两声震动,惺忪的眼睁开,手疲倦的拿出手机,“我姐姐明天就回来了,我不再是一个人,有人可以陪我玩。”
“好耶,好耶。”我回道。脑袋此时逐渐的清醒过来,因为她终于说话,在这之前,只能凭着虚无缥缈的想象力来描绘她,事到如今,这个形象变得鲜活起来,变得亲切,像雨后的浓雾,笼罩着,现在散开来,愈发变得清晰。
面对亮堂堂的手机屏幕,恍着眼睛,调整亮度,暗下来,“姐姐回来,会给你带你喜欢的礼物,是不是?”
“那是。她呀,每次回家都会带给我惊喜。”
“都给你带过什么呀?”我接着往下问,一个在夜里渴望聊天的人,一定希望对方连绵不绝的热情。
“嗯……带过布娃娃,是一个熊,还有一条猪儿虫。”末了她在最后加了一个坏笑的表情,我知道她想说的重点便是那条猪儿虫。
猪儿虫,一种长得奇形怪状的小长虫,吃树叶,吃草,通体青色或者绿油油的,因其头部形似猪头而得名,平常人家有时抓它来喂鸡、鸭,它绝对是无公害的、还有些许可爱的虫子。
“猪儿虫?真是好生奇怪的想法,你喜欢这个,会不会咬人?”我故作惊讶与无知,好奇的问。
“你好傻,不是真的,就是一个大的玩偶,布做的。再说了,要真是活的,哪还需要她送我?就我们旁边的竹林边上那几棵苹果树上就有,嘿嘿嘿,你这问的好傻。”
“哦”再加上一个无奈的表情。
“哈哈哈,越想就越搞笑。我发现一个问题。”
“发现什么了?”我很好奇,她又要找到什么新的鬼主意来调侃戏弄我,心里有预感,却猜不着她的想法,不过,终归是心里有准备。
“你知道么?你特别像猪儿虫,呆憨,傻呆傻呆的样子,猪儿虫被鸡鸭啄食的时候,连动都不动,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看起来,唉!又好可怜的,你也是这样。”
“我哪儿可怜了?我潇洒着呢。”
“是么?”
“好吧,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你就是猪儿虫,猪儿虫,猪儿虫。”
“你不许这么叫我!”
“就叫猪儿虫,你有什么意见么?”
“不敢!”
“那不就得了,哈哈哈。”能够想见她在那头的,小把戏得逞的欢喜,主观上来说,我是不在意的,只要能使她开心,过程不重要。
“哎呀,想起来就很有意思,我真是……真是想象力丰富,再者说,你看看你,换成猪儿虫的那样子,在地上趴着,啊。”她意犹未尽,继续嘲弄。
“你高兴就好。”对话框里面蹦出来的字眼,刻意的冷漠。,实则有意的矫情。
“哦哦,对了,你是睡不着,还是被我吵醒的?”话锋一转,问道。
“哼,你说勒。”
“生气了哟嘿,不要这样,这样多没意思,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呀?”那跟在最后的表情笑得格外的甜蜜。
“你还会哄人?”
哄人她倒是不会的,不能够想到这样一个人,就在昨天才见的那个女孩,竟然能够、会来哄另外一个男孩子,不像;真的不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我的意识里面,不能够想到她去将就,去讨好;“她如果撒娇起来,一定会很好看……”
由于刷新了印象,这印象还是我不能够想到的,就显得珍贵,想象力的空洞,真的是……贫瘠的想象力,真的是该死。
“我想你。”这三个字是脑子里面不断转悠的、连接起来又时而断开的情话,它简单,我却认定那是最好的,它比什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什么海誓山盟都更加具体,不需要揣度语意。
“我也有点儿。”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地上,我脸上一阵燥热,又欢喜,又激动,如果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屋子外面的院里面,一定会高兴的蹦起来。
不论在谁的生命当中,有人挂念,有人在想你,不论她是何人,被想念的人都可以称作是幸福的。这是何等奇妙?一个没有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想你,这种感情真是无私,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你也有点儿什么?”当然要这样问一句,要明确,要直白,要没有没有任何的歧义,年轻人的爱情当中,扭捏含糊不清该是最忌讳的事情之一。
“哦哦,不好意思嘛。我重新说一遍,好不好?”她有点儿窘迫。“我也想你了。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摸不着头脑,着实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凭着现如今我的惯性思维,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她该需要什么,亦或者想要得到什么,我实在是因为浓浓的爱意给冲昏掉头脑,接着说,“那你说吧,想要什么礼物?”充分发挥了舔狗思维——只要是有召唤,必定是要满足其欲望及想法的,应该事先就把她所需一切都备好,但有需要,拒绝她更是不对的。
“谁跟你说这个呀?我是说我想看到你,真的很想见到你!”一个感叹号说明了一切,心情、情绪、状态等。
“如我所愿,你等着哈,明天早上我就来见你。”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经过脑子,从心底里一下就蹦出来,不需要思索,没有言辞的斟酌,仿佛就该这样,到了这儿,理所应当,不论什么,不需要作多余的考虑,水到渠成,船到桥头,说别的都很多余,都很不适宜。
“得了吧,一时兴起,没有根据,你老是这样,意气用事,冲动,你知不知道你有这个缺点?”
“我不知道,即便是知道,那也不会更改,因为有值得的人。”
她意识到我没有玩笑,类似qq这种交友聊天软件,有一个奇妙之处,那就是单看对方发的文字,就可以意识到人家的心情,她能意识到,我能感觉到。“我不许你这样。”
“你管我呢?”我倔强的脾性就从这简短的几个字显露出来,随后就扔下了手机。至于后面她发的文字,我是看也没看,原因很简单:既然目的地是大垭村,又何必拘泥在这一隅捧着手机不撒手?风雨兼程就是了,况且,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我不管你,谁管你?”这句回话是我扔下手机后她的回话。
摩托发动机近乎吼叫的轰鸣声在院坝里启动,一松离合,便奔了出去,上了小路,再跑上大马路,东方已经开始在发白,风里有清晨的清新的味道,冷飕飕的,冷风裹着全身往前跑。
我像是一个骑着白马的战将,在清晨还未到来的时候,风驰电掣,右手上的油门推到了底,现在我好像是在穿越时空一样,过弯道,我很早之前就很有技巧,简单的压弯就飘过去,迎着清晨的风,感觉到失重,毅然决然,一往无前,
像战场上的死士一样,无人能挡,隐约看见群山之间的朝气隐动,是就要蓬勃的表现,有一丝朝阳的光从山口露出来,耀眼的这丝光芒射进这方隐没在黑沉沉的天地之间,因为有光,暮色渐淡,转而为灰,我意识到,笼罩在山间的雾该跟天上的流云一样,伴风流动。
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风在耳边呼啸,这是不断加速的缘由,风从头盔的缝隙钻了进来,路上时而有车从对面车道上过来,刷的一下便过去,分不清是它快还是我快,当穿过梅镇的街,此时时间尚早,大的商铺都还未开张,早餐店开门,点着灯,蒸包子的笼子上冒着热气,顺着街头,很快就掠过去,直奔大桥上,一上大桥,一股湿润的水汽便扑面而来,水汽蒸腾一般,只觉得手,脚、腿还有胸前都有一股湿气萦绕其间,走过大桥,走下大公路,上了小路,山林间被朝阳照耀的金灿灿的,雾气和朝阳交相辉映,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在这条路上,路况的不熟悉,我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似乎勇往无前的战将到了强弩之末。
见到那片熟悉的竹林,看到那个掩映在竹林后面的屋子的屋脊,“我终于到了。”心里这样想着,比什么都幸福,真像昨天晚上痴想的那个场景,此时此刻,天刚刚蒙蒙亮。
缓缓的踩下刹车——改变了一贯踩急刹车的习惯,不为别的,只为不要叨扰这安静村庄的早晨。我往前走,走到房子前面,意料之中的四门紧闭,安静的像是一座废墟,不!因为有沉沉在这里,这里就是一座最华美的、最耀眼的华堂。
长呼吸一口气,清醒的空气抵进胸中,冷了很多,站在青竹的旁边,竹枝很高,很细,主干一节一节往上,到了一定限度,就看不清楚,我在想,现在我就在余沉沉的面前,是可见的,以后呢,会不会像是当面这跟竹子一样,越往前,越模糊,越缥缈?“那往后呢?”往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真的说不清楚。
不知为什么,现在会有如此杞人忧天的感受,心中总是很担忧,莫名的担忧。
一那手机看时间,已经将近六点,嘟嘟两声,弹出来的画面是一个手机号,下面显示的是余沉沉的名字。
“喂!”里面传出她的声音,心里百般激动。
“喂!”立马,即刻就应下了她。
“我看见你了,真是令我感动。”
“哼,我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请你不要再质疑我的决心,好不好?”见她这么略带戏谑的说法,便略带俏皮的说。
“好吧。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吱呀一声,也就这一声,我看见她像是一只收了惊吓的鸟儿,原来探出的头,又收了回去,而后再一次的往外探,面带微笑,果然,你看,我还是在清晨见到她的第一抹笑容,真的很美,大门只开了一道缝,她几乎是从里面挤出来的,还站在门前倾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等到没什么动静的时候,方才蹑手蹑脚的,跑了过来,我附和着她,走了过去,也是如她一般小心——还四处观望。
她笑呵呵的看着我,看着我,“谢谢你。”
“什么?谢谢我?”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一下就扑到我的怀里,“你真好。”
“我说过的,我要在清晨见你第一面。”
“什么?你有说过?”小脑瓜俯在我面前。
“那不重要。”说完,我们彼此都笑了。
第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
郑良已经是刑侦科副科长了,从警这些年,破获不少大案重案,多次获得市局领导嘉奖,是局里的少有的几个青年才俊之一,他坐在办公室里,杯子里的热茶冒着热气,翻阅着一打案件材料,全神贯注,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除了重案组的在另外的办公室里开会,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了,郑良办公室是单间,与科员的办公室以百叶窗及玻璃门分隔开,即是,一间大的办公室自三分之二处截断,在他背后的隔壁,便是科长办公室,他跟科长一墙之隔,也就一步之遥。
但,他丝毫没有想要往上爬的意愿,在这方面,他一贯的态度就是顺其自然,在职位晋升方面,总是很佛系,与世无争。与这种不在意甚至无所谓的态度相反的,是在案件的侦查上,却是十分较真的。
要说他的认真程度,那真是无人能出其右,曾经在一件纵火杀人案的侦查上,嫌疑人杀人后纵火,造成意外失火致使死亡的假象,接到报案后,现场经过消防队灭火完成后,科长及郑良几个人,随同的还有技侦科的法医,对案发现场进行实地勘察,人的尸身都烧焦了,通过现场技侦科的取证查验,以及刑侦科对受害人的社会关系,现场附近监控视频的调取,最后下定论,这是一件意外死亡案件。
所有人都撤出现场,就要对现场进行清理的时候,却被郑良制止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像这种“意外事件”,根据调查流程,都一一调查过了,没有纰漏,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科长转回来把调查的流程及实际过程重新审视了一遍。细细思考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郑良。你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发现什么了讲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再重新梳理一遍现场。”
科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刑警,叫王振玉,虽然年纪在刑侦科里面是最大的,却没有什么架子,为人亲和,对科员也是很照顾,在单位里面口碑很好。
郑良面对自己的领导,有些纠结,因为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不好说,就是觉得不对,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凭着他自己办案的直觉,没有任何的说服力,稍微的犹豫之后。他便科长说自己先留在现场进行清场工作,也借机会再对现场检查。郑良的语气很坚决,王振玉感到了这个下属的坚决,便答应了,也好,他留在这里,万一发现什么遗漏的线索呢,即便是没有其它的发现,也没有损失的。便点头答应了,另外还叫了两个技侦科的人留下陪他一起进一步侦查。
郑良在现场从头到尾进行侦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双鞋上发现了重要的线索,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找到了杀人纵火凶手。
从此,郑良认真的名声就传开了,更有人给他取外号“郑神探”。经过他手里的案件越来越多,他也从一个略显青涩的学生式科员提升到现在副科长的位置上,多次参加重案组,经验越来越老到。
就在前段时间,他作为重案组组长,在他的带领下,破获一起重大毒品案,嫌疑人息数抓获,现在摆在他桌上的,便是这起案件的卷宗,说起来,这些卷宗,已经被他翻阅了不下五遍,其中各个环节,他还历历在目,了然于心。
办公桌上的陈设特别简单,几乎是没有陈设,一台电脑,几本笔记本,卷宗,案件材料……唯一算得上摆设的便是他跟妻子的结婚照,那是用金色相框装裱起来的。
他嘬一口热茶,茶水润入喉中,这是梅镇的绿茶,以前没有喝茶的习惯的,自从当年去了梅镇学习的两年,便养成了喝茶的习惯,而且,偏好梅镇特产绿茶,梅镇的绿茶是山茶,长在山地上的茶树,吸收了山林间的灵秀之气,清新自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新的茶味,甚至对于别的茶叶,像普洱,或者碧螺春之类茗茶,在他那儿,都不及梅镇产的山茶。
喝着这茶,手里停顿一下,若有所思,想来,他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到梅镇去了,上回去李姑珍家里,还是半年前,郑良跟妻子一起去的,一方面是帮扶李姑珍这一家,顺道看看梅镇的风景,这些年来,梅镇产业转型,着力打造梅镇旅游风景区,现在已经很有成效,那条穿过梅镇的长河,形成了旅游示范长廊,领略领略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事实上,郑良从离开梅镇起,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去梅镇,当然,那时候到梅镇不是为了看那里的风景,他走的时候,梅镇可以说,还没有什么发展势头,其主要是,他义务帮扶李姑珍一家。这是经过他反复考虑过后下的决定,他一想起这个破败的家庭就百感交集,甚至不断地反思自己在办案的过程中,对李姑珍这一家造成的“伤害”,当然,这是基于那天余艳青对他说的话以及案件处理过程中的直观感受,莫名的有负罪感。总是觉得哪里处理不当,给人家造成伤害,另外一个缘由便是,这个家实在是太穷,太匮乏,需要有人来帮助,帮她们渡过难关。
总之,郑良在生活中,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
在他见习期满了之后,他如期回到市局,自此,在梅镇公安局的工作算是结束,若不是因李姑珍一家,恐怕他再也不会造访梅镇。
郑良同李姑珍一家讲好,每两个月就会给她们寄来一笔生活费,然后,大概每隔半年便会来看她们。
这就像一个合同约定一样,他如期汇款,如期而至。
余艳青及余沉沉两姐妹对他没有格外的感激之情,一开始她们认为郑良也就帮她们一年到两年,在她们中学,也经常会有一些愿意帮助贫困学生的企业家或者小老板,大多给一笔费用,资助一些东西,只能解短暂的困难,没有说哪个好人长时间的帮扶的。
但,郑良却不一样,时间很长,经年累月,这让余沉沉两姐妹颇感意外,逐渐的,也对郑良逐渐了解、热情,确实感到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好人。她们把他当成哥哥一样,有很多事情都向他倾诉或者请他帮忙,郑良也是事无巨细,一一答应,即便是相隔甚远,郑良也总是打主意,想办法解决。
这些年,郑良已经被李姑珍她们当成亲戚,时不时的,也会寄一些土特产给郑良,这其中就包括梅镇的绿茶、土豆、腊肉之类。
郑良沉思良久,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去一趟梅镇,不管工作怎么忙,以前总是能挤出点时间去梅镇的,“以前能,那么现在就一定能。”他这样想着,便在心中想时间计划,看什么时候能够抽出时间去梅镇。正好,现在由他负责的重案已经结案,他的妻子是一名教师,也正好放了暑假,在家照看孩子,妻子一贯是支持他这种爱心行为的,他便可以去梅镇一趟。
他开上车,走高速,便往梅镇去,同时带着的,还有小一万的现金,这是这次带过去给余沉沉上大学的花销。
姐姐余艳青已经是研二了,学的医学专业,将来毕业一定能找到一家重点医院当医生,妹妹余沉沉也已经上了大学,制药专业,也可谓是光明前途,想到这个曾经破败的家,因为有他的帮助,逐渐越变越好,越变越幸福,郑良就觉得满满的成就感,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下午三点钟到梅镇的,看着梅镇所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他感到有些惊异,较他上回来的时候相比,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真的是一天一个样子,发展的真是快。”他靠边停车,在一家大型超市前面停车,一下车,就看见超市的牌子,上面赫然是梅镇大超市的字样。
变化的是真快,完全不是半年前的样子。他决定走进去看看,超市分了四层,地下一层是生鲜蔬菜类,地上一层是生活用品类,二层是服装店,三层是珠宝,一进去,便看不遍,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俨然是大城市的生活广场一般。
“当初,这里可还是平地呀。”愣了很久。
他走在货架中间,作为自小就在城市生活的人,眼前的这些自然是常见的,货品也都那些,没有什么十分稀奇。
超市的人很多,来去穿梭,小镇的人面貌也是焕然一新,不再是当年你那个赶集,摆摊的小镇,五颜六色的、五彩斑斓的、时尚的东西涌进了小镇人的思想意识里。
在一排摆着牛奶的货架旁边注目,他注意到,对面有一个正在认真挑选奶品的男人,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就认出那是赵明森,却犹豫了,因为这么多年没有见到,突然上去会不会有些尴尬。
正要转身离去,赵明森一抬头,就看见他,两个人驻足,“赵局长!”郑良在市局看到过一份协同办案材料,上面的签字写着梅镇镇公安局局长赵明森,梅镇公安局他是知道的,只有一个赵明森。所以,他才果敢的叫局长。
赵明森反应过来,却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昔日并肩办案的老友,脑海里面浮现的是当初郑良来梅镇工作时的样子。
郑良走了过去,看一眼赵明森,伸出了手,“你好。”面带微笑。赵明森握住他的手,“真是没想到我们能在这里见面。”
“你在买牛奶?”
“嗯嗯,给孩子挑的,小女儿嚷嚷着要喝什么奶茶。”赵明森说着皱皱眉头,又抓着头发,表示自己没有找到,有些许尴尬,郑良看看四周的货架,在他们的右手边,就看见了,“那应该是那种,奶茶不是牛奶。”郑良纠正错误一般的说,不过,他看赵明森的窘迫样便知道自己这么说不大适当。“他需要我来教他么?”不禁暗自发问,郑良应声一笑。
赵明森笑了,嘴边说,“哎呀,这才几年,感觉老了,跟不上时代。”走过去拿起货架上摆着的罐装奶茶。一边招呼郑良,“走,上我家,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了,走。”
郑良推辞了,他想着,现在时候应该不早,他看看手上的表,转眼之间已经快四点钟,阳光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暮色。“时候不早了,还有一点儿事儿,就不过去了。”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的。你别客套。”赵明森想着跟这个从市局来的副科级年轻人好好探讨,关于案件以及刑侦经验——毕竟人家是从城市下来的,着过去很多年,不再是当初那个从学校毕业的学生。
“赵局,是这样的,我是真是有点事情,没有跟你客套,办完了事情,我一定来找你。”郑良说,心里已经时间有些急切。
赵明森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郑良,然后说,“去大垭村,看李姑珍她们一家?”
郑良觉得很是诧异,诧异的是,他怎么会知道的。
“是呀。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就这两句,关于这件事情,他并不想多说,不需要太多的赞美之词,由此而去探讨他有多么崇高,他觉得这很没有意义。
“嗯。”赵明森沉稳的点点头,“那行,那咱们以后有缘再聚,就此别过。”赵明僧拿着奶茶到前台去结账。
郑良在一楼,买了一些吃食还有一些营养品,提到车上,往大垭村奔过去。
第四十七章 世俗的敌意
余沉沉的态度陡变,是我始料未及的,山峰、谷地、溪涧等,站在大垭村最高的地方都能够看见,这个美丽的女孩,用她清澈如水的眼望着一切,我坐在旁边草地上,痴痴的望着,痴痴的等着,看着她因呼吸在微微抖动的姿态,看着在夕阳下被晚霞映红的脸庞,在晚风乍起时略微舞动的衣裙,像是一尊黑色女神,伫立在上面,我觉得我们不是在一起,而是说她在更高的地方仰望着我,充满怜惜。
“嘿嘿嘿,你应该回家了。”
“不不。”我摇摇头,回想起来,一天的时间真的是很漫长,仿佛辞去经年,似乎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直在漂流,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憩的岸。
“你说……”我还是充满犹疑,我就是那样,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会在自己不肯定的状态下都要去探查个明白与确定,这种对“真理”追根溯源的态度,总是令我时常犯傻。“干嘛硬要去求个非黑即白的答案,坚持过好当下就是最好的。”正解似乎应该是这样,但当时就没有那样想,“啊,你要我说什么?有啥想要知道的?尽管说。”她携带着满面红光,俏皮的问。
毛病就犯了,“你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多久?”说完我就看着地上的青草,低下头,恰如犯人等待审判的降临,其实,在一起能够有多少时间,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带着悲观和自卑。
何必去要求?昂!要求他人的思维是跟自己同步的,若是违心的便答应,那就跟绑架没有任何区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尽皆知的道理,有时候就是想不通,做不到。即便是当时的自己想到这一方面,绝对也是义无反顾,因为害怕,害怕得而复失,害怕爱而不得,害怕昙花一现。
贪欲简直就是像泉水一样往外翻涌,要想到,有很多人,竭尽全力,至死不渝的只是片刻豆沙的美好,而我,近乎于贪婪。
“你就是这么的不自信?”她有点儿严肃的对我说,话语之间有一种你不可推卸的力量,我也不知道这“力量”是怎么诞生,又是如何寂灭,她的表情变了,变得舒缓,”你呀,即便是你对自己不够自信,那也要相信我。”
“哦。”
我们又呆了一会儿,在想,如果老之将至,还能如此,那么人生的意义会最大限度的显现出来,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人间值得。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早就说了,你还非得在这儿期期艾艾的。真不晓得你到底怎么想的。”埋怨,典型的山里女孩子。亦没有犹豫,折身便走。
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她的步伐,我们摸着黑往她的家里走,天色已经暗下来,黑色,笼罩住所有,“你看看你,我就说了早点儿回家,现在好了,我们都得淌着夜回家,都怪你!”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边说着我的不是,我在后面拉着她的手,像是拉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那样,亦或者像是亦步亦趋被拽着走的小路上的水牛。
我们穿过那片竹林,远远的,就可以看见灯光,狗叫声音大,“你家养狗么?”我问道。
“嗯?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它?”
“真养的狗?”
“它叫阿花。”
“母的?”我带着好奇心说,多少有些尴尬。
她的手一紧,很明显,她转过头来,给我一个冷眼,为这不正经的对话,都能想到她的白眼,“该死的,你在说些什么?”事实上,我还并非有意。“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我在窘迫时,也只能这样说,似乎随机应变的能力很是匮乏,在缄默中向前。
“它是公的。谁告诉你,小牙狗就不能有一个稍微异性化的名字的?你真是过于狭隘,有好多男生的名字看起来就是女生的名字。”很认真,便是像老师在教导天资愚钝的学生。
“哼!那有的女生还取一个男性化的名字嘞。”略带挑衅。
“懒得跟你讲话,你回去吧,我就要到了,你回吧。”此去经年的疲劳再一次的涌上来,好像是最初的爱意骤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大概就印证了爱长久的不可能性,也恰恰是所谓爱情的深意。
晚风吹过去,那片竹林犹如一道方方正正的筛子一般,把杂质都留下,把风中的清醒如数带过来。
她也像是一阵夜里清凉的风,绕过我的身边,往别处去。
“我走了,你早点儿回去,不要在这儿耽搁。”
不,那怎么可以呢?一个敢于追风的人是具有信仰的,如果不能抵达,那就是一种缺失,是不是?
夜映衬出的东西,大垭村即便昏黄的灯光,也璀璨,也足够耀眼,也给夜空希望,这便是所有凡俗灯火重要意义之一。
隐约便看见在大门里面的人影,我看的很清楚,余沉沉往里面走,看见来人加快步子。
“哥。”她叫那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余沉沉凑过去,很是热情。“她该是把我忘记到了九霄云外……这倒是其次,重要的问题是她从未提及说她有个哥。”我暗自思索,着到底是为什么,因为她着实不该隐瞒的。
爱一个人,那就该知道她的全部。以往、现在、将来……几乎所有的一切。控制欲强的人无非就是这。
看着她们进屋,我才偷偷摸摸,跟做贼一般溜走,骑上摩托,再一次的风驰电掣。虽有思索,也有疑虑,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会找时间同我聊,故事或长或短。
“我哥今天来了,你看见了么?”
“没有。”
“没有才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看了好半天,等我们都进了屋,你才溜?”她说的是对的,而我在撒谎。
”反侦察的能力真是很强,令人佩服!“
又是一个白眼,“请你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ok?”她的意思,只要是个人处在当时就可以发现我的。
“好吧。”
我一直在等,在等等她讲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事情,关于她的哥哥,希望她可以意识到,这太过于奢求,要求除你之外的另一个人去洞察你的心思,那就是在刻意的同自己过意不去。
余沉沉没有讲,我亦没有多问,因为我觉得那也是缘分的一种,你要去见到什么人,认识什么人,又爱上什么人,都是上天注定的。
后来,我去找过她好几回,余沉沉,这个听起来很美,却怎么找不到出处的名字,贯彻着整个暑假,就如同之前一般,有过怀疑,有过小吵小闹,有过纠结和患得患失的紧张感,但是,最终都归于别样的幸福和温存,时光流转,我真是十分乐意舍弃掉一些东西,去换取来之不易的盛夏的果实。
“你就跟着我回家吧。”在八月份的一天,我拉拽着她的手,要她跟我回家,我敢说,但凡是她点点头,便会得到一个公主抱,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女子。迎着山风,下山,过梅河上的桥,到我生长的那一片天空下面。
“你就去嘛!”好像是小时候的自己遇见十分中意的玩伴,因为舍不得分开,哭哭戚戚的,什么都不管,也要在一起,男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显得十分幼稚几乎就是通病,往往这时候,所有的不可能都有变成可能的方法。即便明知不可能,抑或不可为之,那也要赌上一把,拼上一把。
正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大概就是爱最初的样子。
“我上你家,怎么说?昂?你知不知道?咱们这个小地方,芝麻大的小事情都会在第二天传扬出去,怎么收场?如果你的爸妈不喜欢我,你又该怎么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一连串的灵魂发问,令人措手不及——还没有想好一个问题的回答,另外的问题就接踵而至。
所有的妥协都会有一个十分隐晦的理由。只不过,她的理由多了些,多到令我顾及不过来。
自然的,像我嘴这么笨的人到这个时候,被斥责之时是说不了什么的,即便是能够说点儿什么,那也是十分艰难的了。
两个字“好吧”便完全解决,我望着天上的飞云,只觉得流云似水,时光是风吹动的裙摆,荡过去又荡回来,不复见其踪影,真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暑期生活就在这般无所事事却又心事重重的过程中度过,即将奔向学校的时候,还很遗憾,因为觉得幸福少得十分可怜,如果在多一些就好了,如果我能再抱她一次就好了,如果再一次的拉着她的手从大垭村的田埂上走过,看天上的飞鸟,看盛夏时节绽开的火热的花朵,哪怕是只一次,也是很值得的。
奢望,总是不会得到满足的。
上了火车,窗外的光景齐刷刷的退回去,高山、房屋、河流依次退到后面去,天蓝、山青,我念着她,我想起仓央嘉措的一句诗,“你爱或不爱,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想来,真是这样,往时没有这个体悟,现今却开窍般就明白,其中的真情有几人明白?如果未曾经历的话,那只不过是痴情的笑话与充满不屑的荒唐。
我拿着手机,几乎是时刻拿着,偶尔她会发消息,说一些好玩儿的话,她觉得无聊的时候,我还能讲话给她看,她也很热情,我们彼此说着心中所想,经历的寂寞与无聊,总之,我们安如平日,很合得来,也会吵一些小架,从这之中,都学会道歉,去原谅,是进步。
“我们下一次见面,应该是什么时候呢?”她一个好奇的表情,一下子就戳中我的泪点。“是呀,该是什么时候呢?”我想不到时空中的缝隙,仿佛人生的空间变得格外的狭窄,容不得我有任何翻转的余地。
“我们应该充满信心,因为我们的心中都有彼此。”
“可是我怎么就那么的不相信你呢?”我知道那是一句戏谑之言,可是我现在满心都是她,她说的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
“好吧,暂时就相信你。”
火车偶尔会有些颠簸,有时候行进到隧道,从亮处行进到黑洞洞,又出来见到亮光,仿佛是黑夜和白天在反复的交替,我觉得这个比喻十分形象,在通黑的隧道里面,就期望着快点出去,见到光明。
就好像在远离余沉沉的地方,就十分迫切的去找寻她,直到到她的身边为止,这是我最好的期盼。
在这个年代里,相见就是缘分,比如说,我的旁边坐着的人,那是不是一种巧合的缘分,即便那充满了随机性。
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心思沉重,便容易乏累,我那沉重的心思,有一半是余沉沉,我想着她的手,她的发际,她笑着时候的酒窝,还想着我们,我的过去,我们的如今,我们的将来,我很真切的看见她的裙摆,她笑起来的甜蜜。几乎就不是梦境,完全合乎真实的样子,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若是我能看见自己睡梦中的模样,那一定是笑着的。
美好的梦就是充满喜剧性的,喜剧和悲剧并存,最直白的便是,你一觉醒过来,发觉什么都没有,只有车厢,还有车上到站下车的旅客。
如果富有,不是贫困,如果有一个充满理智的头脑,作出最正确的选择,那是不是相比于现如今,便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和痛苦?
这都是假想,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只能打开手机,为什么她就不能出现我的身边,我甚至眯上眼睛,试着把方才的梦境重新接上,其实,我经常试着这样做,当然,噩梦中,会试着凭着自己的意识把里面的不幸纠正过来,算是对自己的宽慰。
有几个未接电话,有几个qq消息,我看着里面余沉沉的消息。
“我们被发现了。”
“好尴尬呀。我哥发现的,我妈死死揪住不放,追问到底。”
“其实,那又能怎么样呢?我就是同你说说,想起来就特别不是滋味。秘密被发现,我不想让他们知道的。”
“现在,我姐姐也知道了,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感觉沸沸扬扬的。”
“也还好,他们都没说些什么。”
我逐条消息都看完,长舒一口气,又布满愁绪,此时,我看到天已经有些暮色,阴沉的昏黑,像是将要下雨的样子,令我感到压抑,站起来,往车厢的端部走去,在车厢与车厢的交接处,看着窗口,火车从山区进入平原,从崇山峻岭到一望无际的平坦的平坦的地方,看不到尽头。
我看看手机,还是要回她一个消息的。“我就这么的令你感到尴尬和无地自容?除了这个,就真的没有别的了?”当时最真实的想法反映出来,照直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才去看那几个未接电话,在我睡着的时候,然后手机静音模式。
有一个是我妈打过来的,另外有三个是陌生的号码,绝对的陌生的号码,如果说是打错了,那么打错一次也就够了,还连连打了三次,我决定试着打回去问问,有没有可能是学校的老师在有什么问题。按下回拨键,嘟嘟的几声之后,就有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一个高亢的、成熟的,十分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手机那头,第一感觉就是那个人我绝对没有见过面。“你是邓华吧?”
我顿了一下,在想,这个人应该是谁,他认识我,我却不知道他,在我的记忆中,学校跟我有接触的老师,印象中是没有的。
“喂。”
“哦哦,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郑良,是余沉沉的哥哥,想跟你沟通沟通,你在跟她谈恋爱,是吧?”
“你是她哥?”她一提这个问题,我就脸红,明明可以直接回答是,可心中还是有些防范的,不明来意,就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妥当。
“嗯嗯,是的。我就是跟你沟通一下。”
“你有什么看法,直说就好。”我一下就装出一派大人说话的语气,板板正正的。说话的语气,包括他看不到的姿势和面部表情,因为确认他就是他的哥之后,我偏激的认为,这个人就是不怀好意,因为即便是兄妹,那来管余沉沉谈恋爱的事情,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她都是大学生了,还用得着你来管?”特别想说这话,而且是义正言辞的来说这句话,可还是想听听接下来他要说什么。“想干些棒打鸳鸯的事情,那我绝对直接怼他。”这是我已经准备好的。看他是否能给我这个机会。
“是这样的,我听她说了你俩的情况,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你们已经都是那么大的人了,应该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没别的意思,就说你俩在一起,现在也还不到时候,你说呢?”很长时间,两股热流在身上生长出来,一股从胸前刺穿后背一般的钻进来,撕裂般的感受,一股从头顶垂直精确的砸下来,胸中的气流是热的,让人真实的感受到爆发的热度和那一腔热血,从头顶的却是一股冷流,刹那间就在心底形成混沌感,我已经做好了遭受疼痛的准备,可是没有,冷热交汇后就是暖流,可,暖流的形成却是那么的奇怪,让人不适。
“我不认为你说的……”还没有等到我反驳完,电话就断了,期间他好像说了什么,我是没有听清楚的,因为此时火车进了隧道,就断了信号。
第四十八章 迷途
对于新学期,我的态度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变化较大的是外部的一些环境,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在准备考研,很多平时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学生,叫的是最欢的,当然,也是行动力最低的,因为就我的观察,口号喊得震天响,可就是呆着不愿意去学习,手机,电脑游戏,社交都把时间占满,偶尔想起来,就剩下抱怨,比如“我都好几天没有学习过了。”“又浪费掉这么多时间了。”“明天就要去学习,嗯嗯,明天一定去图书馆。”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也有抱着足够的决心的人,充满信仰似的对待考研,每天不管到哪里,都拿着书,而外界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常常离经叛道,做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睡觉,顺便把复习书当成枕头等等。
当然,也不乏着实精干虔诚之辈,那自然是认认真真学习的人,这些学生,在平常的教学活动中,也是特别认真,一丝不苟,当然,考研继续深造也是不错的选择,当然要这样,有更好的平台,干嘛不去争取,这是人家理所应当的东西。
我呢,呆着,一动不动,当然不是很纯粹的呆着,而是去做别的看起来没有什么作用的事情,比如说办健身卡,与普遍的大多数不同,我每天都会去一趟,锻炼一个多小时,然后洗个澡,全身舒爽,然后夏天去游泳馆,我很喜欢在水下的感觉,空洞,温柔的扰动感,总之,在锻炼身体这件事情上,我确实做的认真。除此之外,骑上山地车,去爬山,喜欢从高处往下冲,越是困难的地方,对我来说,越具有挑战性,越发的诱惑着我。
我也试着去交朋友,找学校运动队的,有一个练剑道的朋友,当然,在他的撺掇下,我也加入到里面,一开始,我是抗拒的,不过看他们确实很酷,一把长刀背在身后,那种凌厉的锋芒都可以露出来。
“我本人间独孤客,携手仗剑走天涯。当如是。”被这种浪漫主义生涯深深感动着,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仿佛就能看见我由来已久的夙愿被印证,多么想呀,在人间的烟火氛围之中,我可以活得那么的特别,活出一种优越感,想想就可以百感交集。
我当然应承下来,而我没有想到的是修习剑道一年时间,就学会一招,即是把长剑举过头顶,自上而下向下劈的动作,这个动作练得没有一千遍也有一万遍,一开始对着木偶人练习,特别有羞耻感,因为在很多抗日剧中都可以见到,使刀的鬼子一般都是用这一招,然后……一般就没有然后了。
教剑道的老师曾经在日本留过学,在教授我们的时候,偶尔还会蹦出几句日本话,鄙人那是相当之厌恶,每回他说日语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的、轻声的八格牙路以作回应。黑色的剑道服,下身有裙摆,并在前面形成五个褶皱,老师说那代表着“仁义礼智信”,每次上课前都需要半跪着行礼。
适应了很久才适应过来,因为,照我的性格,虽然性子很软,但是自认为骨头还是有,你叫我下跪,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在佛前,我都跪不下去,“求人不如求自己。”这是我的态度,也是我的原则。
即便是课程需要,下跪行礼,我的腰板也是最大限度的伸直,还好,按照标准教程,也是最标准的。从不适应到适应下来,终于对那其中涉及到的礼数弄得清楚,从课前行礼到各种姿势,还有叠道服,陆陆续续,大概就花了小一个月的时间。
“一天天的,净整些没有的。”我的意思是,与其这样,不如教点实际运用的,比什么都强。
三分钟的热度,很长一段时间,我表现的都很积极,因为没有教一些实际的东西,所以,令我感到十分的厌烦,索性,有时候的课程我便没有再去,而是做其它的事情,“其它事情”倒是做得风生水起。
我看到专业群里有一个老师在找参加一个关于大学生创新大赛的通知,我之前就是认识这位老师的,一时兴起,便答应下来,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不妨试试,我很快联系上老师,并沟通出创新课题出来。
老师姓王,属于知性女性,虽进入中年,却还是容光焕发,教课做事都充满激情,大一的时候教过我们计算机课程,她的课,氛围很好,因为,在她身上,总是有能够抓住学生兴趣点的谈吐点,加之和蔼可亲,远胜那些老气横秋,永远站在高处不屑的俯瞰学生的老师要强很多,很好沟通,能跟学生打成一片,而且,就计算机这门课程,她所具有的能力便是将复杂的问题通俗化,简单化。那时候,我很积极,本来不是本专业的课程,只是辅修,遇到一些知识上的难题,没少去跟老师提问解答,在课下的交流中,老师时常会关照一些关于专业学习成绩以及未来的发展事情,一来二去就变得熟悉,一到忙碌的时节,我会主动的去帮忙整理材料。
当老师发布这个通知的时候,我就觉得应该去参赛,拿不拿奖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的参与和学习,带着好奇,带着对老师的信任,便询问关于创新大赛的事情,老师说我们找个时间就这个创新研究课题作一下探讨,先确认一下创新课题的研究方向。
我们在学校的第三教学楼会面,王老师提前叫我过去的,我从宿舍拿起纸质的材料就急匆匆的往教学楼去,在一楼的教工休息室见了老师,她坐在沙发上,正拿着教材在用笔勾勾画画,旁边放着一个皮包,见我进来,她笑着招呼我坐,原本我是很紧张的,因为这是课间休息,难免会有别的老师在其中,但,就王老师一个人,想起来到这里的事务,我就有些惶恐和拘束,因为我手里有好几个创新课题,我的想法是让老师挑选一个最佳的创新课题,课题怎么样,实在是不敢恭维,甚至,我感到很尴尬,因为其中有几个纯属不切实际,比如什么企业风投评测软件开发、一元书屋等,表面上看都比较新颖,可也就只是比较新颖而已。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老师这一问我就不知如何谈了,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讲,当时听老师讲我的几个课题,真是无比尴尬,无地自容。
“我想看看您的看法,我们确定一个创新课题来参赛。”
“课题必须实际操作性强才可以,不然的话只是空谈。”我点点头,认为老师说的有道理。
最后,我们一致选择关于一个环境监测的app课题作为参赛课题。老师问了最近的学习情况,后来的聊天就平顺多了。“那我们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老师很豪迈的说,我出了门,而后开始着手准备在校园网上参赛报名的事情。
本来我也就是也就是一时兴起,可后来,我竟因为这个创新大赛遭遇到生命中另外一份情感,绝对是始料未及的。
那是一周后的正午,天气还很热,老师发消息说,叫我上教学楼找一下她,再梳理一下关于创新课题的事情,因为已经报名参赛了,要组建参赛小组了,我到三教的教工课间休息室,看到王老师,却还有一个女孩子坐在旁边沙发上,就她们两个人,正在低头商量。
我一进屋,便几乎同时看向我,“小邓,你来了,过来坐。”老师招呼我,我还是有点不自在,因为我以为同上次一样,我是这个课题的主要负责人,莫非这个女学生是有别的事情在请教?与我们的创新课题没有关系?作这种想法,有些拘谨在坐下来。
“这是小李,她也参与到咱们这个创新课题中来,你有帮手了,我还愁没有人帮你,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听老师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跟我想的,却不愿意承认的相符合。
“你好,我叫邓华。”她撑直了腰,微笑着,“你好,我叫李萌,很高兴认识你。”一双明亮的眸子立刻就引起我的注意,以及和睦的笑容,一身碎花连衣裙,既朴实又很有气质。
“这是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成绩很好,我跟她讲这件事情,她很乐意参与,尤其是在这个app软件的研发方面,她可以帮上不小的忙,你们两个要好好合作,力争在校级评审大赛上,咱们这个创新课题要拿奖。”
“好。”我充满信心的回答。李萌和老师都会心一笑。
“你们两个人要多沟通,有啥问题随时都可以找我。”说着外面上课的铃声响了,老师着急的上楼,说是还有一节课要上。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在这教工课间休息室了,我感觉有些尴尬,因为我实在是不懂得如何去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别说是陌生人了,即便是在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面前,我也是话不多说的,用张琳的话说就是社交恐惧症。
“我……你……”我就这样顿了顿,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真是替自己着急,关键时刻说话就像是能被别人割了舌头似的,一顿思考,好一顿纠结,可还是无济于事,一个铅块堵住了喉咙一般。
倒是她,看着老师方才拿的材料——那就是关于创新课题的材料,看着我这般难为情,“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我今天有时间,没有课。”温和体贴的说话,帮我解了围,终于算是跟自己达成和解,说话的语速慢下来,连心也平静下来。“我们说一下咱们这个课题吧,不过,这各地方好像不大合适,毕竟是教工休息室……”她的话还没有讲完,便有一个老师样子的人推门,随即又关上。“是的,我们换个地方吧。”我认同她的说法。
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她的身后,我的嗅觉能闻到一种香味,该是她的发香,或是某种香水味,出了第三教学楼,太阳很烈,七八月份的天空就是这样,除非太阳不出来,太阳出来的时候,就是阳光直射,灼人的阳光,对于这,我一贯是借助地理学的知识,那就是纬度高的地方,大气会比低纬度的地方稀薄,阳光可以更多的进入大气层,所以紫外线对人皮肤的损伤也会更大。
她拿起手里的纸质材料轻轻挡在头顶,这就算是遮阳措施,我呢,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都是正面直刚,大太阳不遮阳,雨天不打伞,这是鄙人的风格。
“太阳真是大。”她说,可惜忘记带遮阳伞了,正好经过一家商店,“你等我一下。”我说着就奔进商店,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于任何的目的性,就是好像不是即便我们不认识,我也会必须去买一把遮阳伞一样。
当我拿着一把粉红的遮阳伞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李萌有些惊讶,对一把伞,是不值得惊讶的,而是说我做的这个举动。稍微愣了一下,接过手去,“谢谢你,真漂亮,我一会儿就转钱给你。”
“不用不用。”我连忙说,很直接有很急切。
“那好,我请你吃饭。”
“不用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可不行,这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不可以的。”看我一眼,她长得很好看,单纯纯洁,给我的印象,就好像是这大白天的、赤日炎炎之下,望见一轮皎洁的明月一般,奇妙至极。
走到食堂里面坐下,她坐在我的对面,那把伞放在桌上,课题的材料也放在桌上,我说让她先去打饭,我看着东西,她便答应,走到饭菜的窗口,我掏出手机看看新闻以及娱乐八卦,见她好一会儿没有过来,我才抬头看,正好,目光的交汇处,她在向我招手。
我的心一阵悸动,感觉不知道从何而来。我走过去,她高兴的说,这家今天有特色菜。
“干锅?”
“是的。你要不要来一份?”
这叫我怎么拒绝呢,加之早上没吃早饭,我们端着菜,坐在方才的位置上,有的没的聊起来,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心里悠然产生的奇妙的感觉,她不知道,我正走进一段迷途,甚至说,我自己都还彻底觉察出来,已进入一段迷途。那微妙的悸动,像是蝴蝶效应一般,在日后掀起轩然大波。
第四十九章 夕阳灿烂
夕阳西下的时分,篮球场上,方形的篮球场上,摆着篮球架子,在两边摆着几条长凳,准备上场的男生级纯粹观战的女生坐在上面,悻悻地看着手机,一共是八个篮球场,整齐的列在这块方形区域上,八个场子都给人占满了,球在人手里面,在空中飞个不停,嘭嘭的落地声,余沉沉最喜欢的运动就是篮球,她自己不玩,只是很喜欢它的节奏感。
要说起来,就是因为她才喜欢上篮球运动的,长椅上,两下都无人,觉得格外的凄然,因为外界的热闹跟你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是你身处人山人海,亦是觉得孤单至极的。
傍晚的天空真是美丽,很久都没有这样关注过天空,真不知道一天在忙些什么,把这么美好的东西都忽略掉,天上有浮云,定睛一看,就知道那是四处游动的云朵,暗红的云霞,伴着晚风飘到远处去。
低头看看手机,我知道的,余沉沉已经连着发了很多消息,还有几个电话,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天,她说她上学了,我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更多的是一些琐碎,诸如路上带水,把家里好吃的带着,一早一晚天气凉爽,该捎上厚点儿的衣服等,反正就是家常的琐碎。令她感到厌烦,于我,却很有必要。
“我不是小孩子,你没有必要这样事无巨细,我都知道,不需要你多说的。”我知道,她的记性老是不好,总是容易忘记东西,有丢三落四的毛病,而她自己却不以为然。
稍微多说一点,便觉得十分厌烦,甚至生气,吵上一架。
对此,我变得保守,不像是之前那样,都面面俱到,后来每天的聊天,也变得稀疏,而且,我打电话给她,就很容易被挂电话。
“我到底哪儿有问题?是我做的不够好么?”扪心自问,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不能够陪在身边的恋人,是极为不合格的。
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可是,彼此又都无可奈何。
这就是很现实的矛盾激发点。我能感觉到,有好几次,她都要说让我回去跟她一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话,纯属扯淡。
望着西边的落霞还有夕阳,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意,天上都写满了后悔,南方的晚霞也是这样柔美,南方的灯火要比这茂盛多了。
仿佛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试问带给我的是什么呢?除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迷之自信,其余的,还有父母的眷恋,恋人的异地带来的别离伤感,这个时候,就希望世界上真有后悔药来买,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重新来过。
“有空么?”手机qq里面还是弹出这个对话框,李萌的消息,她像什么?就像是此时天山已经凸显出来的星辰一般,无疑是天上最闪亮的那一颗,我仰头看,真是亮,此处惨白的领地上一抹亮色。
心动了,这很不好。
默默期许,断断续续,人逐渐变少了,场地内变得空旷,应该向前看。我坚信余沉沉这个女孩子是生命中的最好的施予,好好珍惜才是。
电话却响了,李萌的名字映入眼帘,稍作犹豫,便接了电话,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喂,你在哪儿呢?王老师说我们配合一下,把创新大赛报名的事情。你有时间么?我们可商讨一下。”
我纠结了,也很犹豫,不知道怎么去对待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
事实上,我已经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人家有说么?没有丝毫表明心迹的地方。你了解人家么?不了解,单单是认识,一种合作关系,往大了说,是同学。你知道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哎呀,忘记问了。你看,多么粗心。还有不要忘了,在南国的故乡,余沉沉在等我。
心不应该多动的,万万不该的,有一种诱惑力在牵扯着,引力一般在吸引着我朝那个方向过去,“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蒙昧之中具备清晰意识,是绝对很令人难受的,我不知道,这段迷途还要多久,我想回去,老马识途或者迷途知返,还有余地的。
这一番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思索已经耗费了很多时间,以至于篮球场这方天穹下就只有我一个人,真想有一个先知来拯救我,告诉我该往哪处去,不止是潜藏在心中的爱情,还有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是如此。“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想要什么?或者将要去哪里,都是未知的,思虑过甚,空洞和妄想占满了脑子,意识里面冒出来的思想,好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善意或者恶意都是自然流露的,情不知所以起,是不是有命运在主宰,值得打一个问号。
我答应李萌明天去跟她商量一下,我了解到,她已经做出来一些东西,尽管犹豫,可还是不能够拒绝,因为没有理由。
余沉沉来电话了,没有说她很不好,可是我知道,因为她的情绪波动很大,电话里她都哭了,我是个急性子,恰恰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胡乱的再说一些话,我喜欢她,在意她,心疼她。“不行,我受不了了,先挂了,等会儿我们在讲话吧。”挂掉了电话,突然鼻子一酸,眼睛凝重,天上的星光该是可以映在我眼里的泪花上。
意识流一般的印象在脑海里面遨游,犹如小鱼儿一样窜来窜去,把我从操场带回宿舍,再从宿舍带回南方故乡。
站在宿舍的走廊上,正是校园里面杏子成熟的季节,透过窗户的风可以闻到青杏的香味,大概齐此时乡下的枇杷也熟透了吧,在南方乡下的庭院里面,枇杷树挨着杏子树,味道是相似的,不同之处在于我一直认为北方的青杏是干瘪的,而南方水分充足,是饱满的。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因为北方因其干燥的气候,孕育出来的香果倒是甜蜜。
我躺在宿舍里面,想着所有的一切,第一个出现的想法是“我有女朋友了。她在家那边等我,等我回去陪她。”“嗯?”怎么回去陪伴?远隔崇山千里,怎么着也是无能为力的。真的是无能为力的么?
这时候我才生出一种同情和怜惜的感情——原来世间的事情并非像小孩子想的那么简单,想做什么就应该努力去做,想要什么就应该努力的去争取,去探索,直到得到,直到称心如意,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羁绊。
这,是不可能的,于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你见我啥时候为了什么东西去拼命?你又何时见我为了某个人不顾一切,毫无顾忌,放肆不羁?”都没有呀,悲哀的地方恰恰就在这个地方,充满挑战和善于放开自己的人是值得学习的。
而我,似乎怎么也学不会。
余沉沉讲,“你该向那些八面玲珑,圆滑世故的人多学。”
“学那些有什么用?”
“好吧,我说的话都是耳旁风,你不听也罢。”像齿轮一样,突然卡住,转不下去。惯常的,我总是保持沉默,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曾经有一段时间,寝室室长常常开玩笑似的叫我们”叫爸爸“没有人当真的,却在很长时间的玩笑之后,我竟然对这个人肃然起敬,真是……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适应感么?
对余沉沉,我愿意去等,等一个结果,我相信会有一个美好的结果,它就在那里,只要我等候,善缘结善果不是?
又重新爬起来,走到走廊上,看见漫天星还有满街灯火,摸索着点燃了一根烟,四下无声,感觉到的十分孤寂,一根绳子在山间穿梭过去,又重新绕回来,百转千回一样,我经不住纠结不已。
简单的生活,平淡的叙述,在夜空下的某一个窗前,享受着这夜空,这样的情节天天在重复,不像是那些成功学大师所激将的,“难道你就那么的甘于平凡,像众生芸芸般了此余生?只有哪些经过大起大落的人才有资格说去过相对平淡的生活……”
“我想,我就想这样,那些说这话的人不了解,很多人为过上平淡无奇的生活就已经心疲力竭,可谓倾尽全力而为,哪还敢活出个英雄式的轰轰烈烈?”
我的所思所想,尽数倾诉于自言自语之中。因为太过于消极。我该给谁讲呢。
我是孤单的,也是寂寞的,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吧,只不过应对的方式是不一样,很不荣幸的是,我选择了一种较难的应对方式。
叮铃铃的,电话还是响了,此时,已经甘于安静了,不想有任何的叨扰,我应该睡觉,面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在意识的妄想中间去肆无忌惮的游荡。
从枕头旁摸出手机,按下接听键,手机跟我的脸庞相依相偎,“喂,你好。”
“嘿嘿嘿,我很好,是我呀。”因为没有看来电人的姓名,听到声音才知道是李萌。心头在想下一句话她会说些什么,应该是课题的事情,这是最好的,可以消灭掉所有的遐想,于我,何等的好,好在哪里?好就好在可以处在清静中,郁郁寡欢也好,百无聊赖也罢,都胜过去跟她相处,当然,绝对是后来才明白的道理,而在纠结和矛盾中的此时,是热烈又能够不断生出许多细枝末节的思绪。
我的思维,真的是一言难尽。我能体会到在李萌眼里珍藏着的那份爱慕之意在往外渗漏。
“你可以出来么?”
“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想了一下问,在不明事实的情况下,又怎么敢于冒昧的答应呢。我就是这样一个趋近于稳定的人,没有心绪波动,总是按部就班,沉稳的考虑所有的事情。
“没啥呀,今天是15,月亮特别圆,你……哈……你有兴趣么,我们一起去爬龙爪山……额,意下如何?”带着嘻哈风格的说话,很不是她的语言风格,一般而言,只要是见过她本人一面,就会明确这个人是一个爽直而且稳定的人,不会说轻易的就表现出俏皮及乖张。
“你怎么了呀?”
“没怎么……就……就这样吧。”话并没有讲完,她哽住了,思维停滞了,有好一会儿,我一直没有挂掉电话,按照道理说,语句已经讲完,就应该果断挂掉电话,可,我是有个习惯的,这跟余沉沉有很大的关系,或者说这个习惯是她帮助我形成的,而且很礼貌——那便是无论怎么样,都要等到对方挂电话才好。这是礼貌的习惯。“我是说,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龙爪山看15的月亮。”
没有停顿,很通畅,手机话筒里面传来几声嘻嘻的声音,电话被监听,我的脸通红,尽管我并没有说什么过格的话,还是很难受,好像是个演员一样。
“那……那你在哪里呀。”
“宿舍。”
我停下,终于不知道该说什么,“嗯嗯。”
“这么说,你就是答应了咯?”
一个被噎住的喉咙,是绝对不会再能发出任何的声音的,“好,那就这样,我就在下面的亭子等你。”火急火燎的挂掉电话,心中不能够平静。我本是低着头的,好像是有人在看着我,下意识的感觉,抬头,张琳那小子就看着我,一双浓眉大眼睛盯着我,看我吓了一跳。
“哎呀!哈哈哈。”他像个疯子般在我的周围,笑着,喊着,捧腹大笑,拍着手,招摇着,跳着,向我的室友宣布着天大的消息,“哎!华仔,就他,方才给他打电话的人,哎!你们猜猜,是谁?”
他这一叫喊,平日里十分矜持的李山,都跟着激动,看热闹嘛,好奇心充斥在这个宿舍里面,“怎么啦?说说,说说嘛。”我臊红了脸,那跟平日里的尴尬是不一样的,没有所谓的羞愧,而是说有一丝的傲娇。
我到宿舍下面李萌说的那座亭子的时候,在那儿恰好就可以见到龙爪山,被点亮的山,带着那几支“龙爪”,李萌从路上往这边走,远远的就可以看见是她,那身板,不过那打扮却令我不肯定,直到她走近,一身素洁的白裙子,化了淡妆,恰恰好,离我还有好几丈远,便能够闻到一种好闻的香水味。
莞尔一笑,羞答答的,下意识的看一下后面,有很多学生都呆在这里,我看着远处一处矮树下,几个女生自然不自然的看着这边。
看我的神情,该是发觉到我的觉察,一笑,“别见怪,她们呀,就是那样,我上哪儿她们都跟着。”把她的室友说的跟宠物一样。
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去讲话,我敢说,这个时候,你叫我先迈那条腿都得考虑一会儿,窘迫如此,真不知是何种力量。
她先开口,“你看今天的月亮是不是格外的好?”
“嗯嗯,是的。”
”那还等什么呀,我们走吧,正好可以甩掉她们这群讨厌的人。”我点点头,不知道怎么了,我点点头,却也不说什么。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啊呸,柳永的辞句不适合放在这个地方。
我俩沿着马路边的路,望龙爪山那边走过去,车水马龙,跟我没有关系,在拐弯的地方,李萌刻意回头去看。又确认了一遍。
“终于把她们扔掉,真好。”
“其实,她们跟过来也挺好,人多热闹嘛。”很直男,很直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讲话,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来,还这么的没有水准。
曾经看过一本书,说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你感到特别不适应或者不习惯,那你们多半是不适合的。
可,又有说,青春的悸动是从羞涩开始的。
“望山跑死马。”走在路上,我深呼吸好几回,就像手上正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掉在地上的心情,终于拘谨的双肩打开,便讲出这么一句,“特么的,怎么能这么讲呢?合着我俩不是人,是马不成,马是牲口。”我这么想着,像我那天说话,绝对就是出口便可以把天聊得死死的,别人都没有挽救话题的机会。
干脆不说话,可总得应答。
第五十章 坠落
李萌走在前面,我跟着,龙爪山是个公园式的山,木质的楼梯还有石阶,山脚至山腰更是还有公路,我们沿着公路往上,路边的树上挂着彩灯,树林的黑影,晃动,人影攒动,有人低声细语,有人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我们两个人,李萌亦步亦趋,夜晚很凉爽,绕过一道弯,还有最后一道斜坡,一开始是平顺的路,之字形的路,这是最上面一段,走过去,就剩下一道比较陡的坡道,仍然是马路,不同的是,那坡道中间立着一道牌坊,上面刻着龙爪山字样,若是白天,还可以见到在牌坊的右下角,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龙爪山此处的由来,是清朝的时候一个北方诸侯曾经在这里屯军,石碑隐没在树叶杂草间,路灯照在路上,晚上的飞蛾、飞虫在光影攒动下飞来飞去。
这段陡坡走起来比较费力,平日里如果不是加强锻炼之人走到此处,是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在坡道的尽头处,就是一座庙,小庙,之前就走过的,有一座水牢,已经只剩下整体轮廓,要是再往上走,就只能爬阶梯,一级级的石阶梯一直通向山顶。
这座山遍布通往山顶的小路,很多人都选择那种不好走的小路,以达到锻炼的目的。
因为很长时间没来过,所以对这里的光景带着好奇心的,李萌没有讲话,我本有话要说,一想到之前,便全然失去谈话的勇气,是不是只有当自己能让别人完全满意之时才配有讲话的资格?闭口不言,是一种看起来明智的抉择,即便时候不对。
在青春焕发的时代,神情里面见不到天真还有活泼的因素,无疑就是可悲的事情。应该大声的讲出来,过分的纠结对错,还有羞涩,那都是令别人难堪的。
“你知道龙爪山的典故吗?”李萌终于回过头来问,看起来,她也有好多话要讲,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如此可作为一个好的开头,往后的话便好说多了。
“知道一点点吧,那是清朝努尔哈赤时期的事情是吧?”
“嗯嗯,你是不是经常来龙爪山?”
“何以见得?”
“因为那是刻在石碑上的信息。”
“嗯嗯,我经常一个人没有课的时候,会骑上山地车过来一趟,来得次数多了,有一次就关注到你说的那块石碑,驻足干细看一番,才知道的。”
“那就是了。”她应该是想着同我口述一番这儿的典故。
“不过,我了解的也不是特别的清楚,你可以给我讲讲的。”
“好呀。”
我们两个人找了个长椅,坐下,她挨着我,捋了捋头发,接着,就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我以为会是石碑上差不多些的故事情节,却不想,她讲的故事,我是那么的,陌生,好奇心让我愿意细细听她娓娓道来。
“康熙年间,朝廷里面有一位将军,北方守边关的飞骑将军,年轻有为,意气风华,深受皇帝信任,北方有战事,便派他驻守在此处要地,有一天,他在对面的河边饮马。”李萌指着山那边日夜不息的松花江。
“那一定是在夏天,要不然,只要稍微一入秋,江面便会结冰,不会有饮马一说的。”我这么想,想听她把故事说完,看她的下文,有没有于此相矛盾冲突的地方,真是在钻牛角尖。
“他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在河对岸,一袭彩裙在河边漫步,他顿时就被这一场景迷住,任由马儿在河边,而不去制约,木在那里,等到姑娘回过头看到他的时候,莞尔一笑,该是觉得很好奇,这么一个身穿盔甲、腰悬长剑的年轻男子,也是有了……额,有了一些好感。”
“传说中的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形容的虽然很粗糙,却也有几分道理,我也就这么想想,自然是静听的,我爱听别人的故事,再者,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也该让她把故事说完。
“就这样,后来的每一天,甚至是下雨的时候,年轻的将军都会在午时时分牵着马沿着江边放马,与之对应的,那位年轻女子也会出现在对岸,时早时晚,都会出现,江对岸与这边形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每天都要见上一面,哪怕只是静静的坐着。”
“后来呢?”她终于吊起了我的好奇心,她看我一眼,四目相对,我避之不及又很快闪开。盯着一个女孩子的眼睛看算是咋回事儿?
她笑笑,继续推进故事情节。
“后来,等到入秋以后,朝廷急召,令飞骑将军即刻对江对岸的敌军用兵,令三日内攻克敌军老巢。接到旨意后,飞骑将军日夜不眠,也没有心思每日去江边见那位姑娘,攻击的准备已经陆续展开,弓箭,火炮,渡江器械已经准备齐全,年轻的将军陷入了矛盾之中,作战计划已经定好,飞骑将军清楚,自己不能被情长久的困住,在一个秋夜,江风平定,二更造饭,三更起兵,飞骑将军一马当先,带领先头军武装泅渡,由于对岸敌军防守的疏松,很快得手,后军息数攻过去,进了对岸的城中,对于反抗的守军,格杀勿论,这是飞骑将军很早定的规矩,他们很快拿下敌军首领的府宅,那里的抵抗尤其的厉害,飞骑将军亲自前往督军。伤亡严重,直到飞骑将军亲自上马,才拿下大门,后续大军一拥而入。”
“他们会在这里相遇,是不是?”
“算你聪明。在搜查府宅的时候,在后花园,飞骑将军隔着长廊,便看见了她,只不过她的纤弱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对闯入家门的敌人,她拦在前面,好像是守卫着什么,飞骑将军拦住后面四处劫掠的兵,他一个人前往,去了才发现,那女子的身后,还有一群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默默的哭,不敢高声,她却很平静。她的旁边站着的,还有好几位身披甲胄,手持长戟的男人,其中岁数最大的,甲胄精致的,就是敌军首领了。”
飞骑将军一下就明白这是怎么一会事儿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腕,一下子钻进了一股柔情。
是你?怎么会是你?能不能不是你?
不,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另外一个将军站在此处。他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招降了他们,因为得到的旨意只有两个字——屠城。
“为什么皇帝会下这样的旨意呢?一个贤明的皇帝是亲仁爱民的.“此处应该打个问号,但,那个年代,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奇怪的事情呢。
纸里面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天威大怒,将飞骑将军打入水牢,并另派将军,执行屠城的旨意,因为这是一群判民。
她活下来了,应该说是幸免于难,人却疯掉了。
故事讲到这里,她就停住,我没有想到,故事都会有结尾,是不是?待我重新吧故事的情节梳理一遍,便会觉得,很平常,古装剧的桥段,有什么稀奇的,可,若是细细一想,就会去考虑,她讲这个故事的缘由,我不知道的是,她的眼角已经因为沉浸在故事里面而闪着泪光。
“不说了,我们走吧,再上去一段落,就是山顶了的。”
“好。”
从这儿起,再往上,她便没有再讲话,高处的风比下面的要大,看着她的背影,就会觉得似曾相识,至于是在何处,却是记不得的,就好像你偶然见到一个人,想起曾经你熟识的一个人,那是一样的感觉。
山顶的人寥寥无几,山顶上就可以看到松花江以及江对岸的灯火,在夜安静的笼罩下,该是能够听见江水的生生不息的声音,万籁俱静。
“今人曾经见江河,江河不留旧时人。”李萌感慨道,很有深意。
“是的呀,时光变得太快,都抓不住。”这话倒是很应景,符合当时的气氛。
“不,我是说过往的人和事情,再也退不回去,时光的河流只会不断地往前流动,就像是松花江的水,这座城市只是暂时与它邂逅,过了今晚,到了明天,它们就会抵达另外一各地方,且永远不会回来。”
她似乎有些触景生情,而且比我要更加的感性。
“天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可以。”我们这才往山下走,到山下,在一个小店里面买了一杯奶茶,我递给她,她抿着嘴说谢谢,我说她实在不必这样客气,一路走,朝着学校的方向,时而有过交谈,有说她这几天上的课程,有说课题的进展情况,有说好玩儿的事情。
在宿舍楼下分别,不同的是,楼下都会有很多情侣,在这里依依惜别,但,我们之间不是。
我到宿舍,几个正在玩游戏的室友,一看到我,注意力便都集中过来,张琳放下手里的手机,先是一笑,我自当是脸红,因为我知道他所笑何意,另外几个也是一脸奸笑,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我也就知道,他们笑容里面掺杂的意味,令我感到很不适和尴尬。
“成了?”张琳嘴里叼着烟,手里操作手机。
明知道他所指,还是装着莫名其妙,“什么东西?什么成了?”我俨然一笑处之,尽管我知道即将面临的是室友们的歇斯底里。
“咦!!!”顿时几个室友炸了锅一般,此时,我还没有注意到,在门后面站着李轩,分了寝室之后,他就住在我寝室的隔壁,彼此经常往来。他在门口起哄,我才看到他,“哎哟哟,来,快给说说,说说。”
我白了一眼,在眼前的阵势之下,一定不要怂,因为你只要一松懈,他们就会上头。
作妥协状,”说吧,想听什么吧。”
就像是积蓄了很久的闸口,到了雨期放水的时候,一泄而出,张琳首先跳了出来,”第一个,拉没拉手呀?”他刻意的摆出一副骚浪的臭样子,以此戏弄我。我也是摆出一副不屑的气势,“还有别的问题么?有就都尽快说出来。”
“哎!你们看,这小子可以哈,摆开了对抗我们哈。”
“你先说第一个。”
“没有……没有那么快。”
怎么让人相信,孤男寡女的,晚上出去爬山,手都不牵,那干什么去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反驳我。
“你们爱信不信吧。”来接着说第二个问题,“该到谁了?”我指着李轩说。
李轩看起来一本正经,心眼儿却是大大的坏,他凑近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悄悄的问你。”我撇撇嘴,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心里装着什么坏水。
就在这个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你们等着哈,我接个电话。”因为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的罢休,所以说这话来成全他们的好奇心。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电话是余沉沉打过来的。
李轩和张琳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手机屏幕,一脸不怀好意,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喂。”此时整个寝室的狭窄空间里面,顿时安静下来,我红着脸,像是第一次上舞台表演的笑剧演员。那种不安,不言而喻,而且在心底里,我觉得我已经亏待余沉沉了,即便是同李萌没有发生什么。
但是,我的确是意识到的,之前看书,就看到诸如“精神出轨”之类的词语,那时持有怀疑态度,现在心里有一种愧疚感一下子占据了全部。
“刚才给你打了好几遍电话,怎么就没有人接呢?你做什么去了呀?”
瓦片犹豫了,该不该说跟另外一个女生爬山去了?答案是否定的,指定是不能够讲的,撒谎是不诚实的表现,该怎么讲呢?很简单,也很难,随便编个瞎话,便可以糊弄过去,大庭观众,众目睽睽,扯谎很羞耻。
“我出去爬山了。”由于是语音通话,张琳和李轩凑在我的身边,想要摆脱都不大可能。
“跟谁?”
一下子就犯难,不知如何言说,“说呀,你倒是说呀?”张琳指着他自己,我一下就懂,“跟张琳呀。”我一说,脸上就红彤彤的,感觉都开始冒了汗。
“呸!死渣男!”李轩在旁边作恶心呕吐状。
张琳眯着眼睛笑了,拍着大腿,“轩哥,咱不要这么直接!人家对象听着呢,咱们善良点儿不好么?”
“哼~,说吧,我都听见了,跟谁出去了?如实招来!”
“没有,没有,就跟一个同学。”
“女生吧。”
再一次陷入犹豫纠结中间,“额……嗯……算是吧。”
噗嗤一声,张琳笑得弯下了腰。
趴的一下,手机就剩下嘟的一声,我沮丧又后悔。
异地恋的悲哀就体现在此处,你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留下了很大的谎言和虚伪的空间,沟通和交流也是很大的障碍——一个拥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却要大费口舌,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其艰难程度,令身处其中的人多么无奈,好像是海市蜃楼一样,没准儿下一秒钟就会消失。
我长舒一口气,皱皱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分了吧,这个多好!就在身边,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你们之间的感情。”张琳打趣的说。
我却再也绷不住,“你们都特么的给我起开!”我的脑袋很热,发晕,不知道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着黑黑的电脑屏幕,空白,想去按下开关键,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沉思半晌,摸出手机,手心里面都捏出了汗水,打开手机,消息框里面一个撇嘴的表情,是余沉沉,她肯定是有话要讲的,“你不许再一个人跟别的女生去爬山了。”
笼罩在头上的阴云顿时就散开,因为我正思量着怎么去解释,怎么去回应,像解答逻辑题,给出充分的佐证材料和因为所以,最后明确,我和那个叫李萌的女孩子真的没有什么,只是正常的交往。
现在,就不用。
当然,她的让步,让我很是心疼,我懊恼,“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明明知道的,怎么还要去?龙爪山有那么的好爬?你不去,李萌会吃掉你不成?”自省和自责追加到我的身上。由内而外的不应该。
“你自觉点吧。”余沉沉一个白眼。
“嗯嗯,我知道了。今天是那个我们创新大赛的组员临时说起去爬山的。”
“不论是哪个女生,都不可以这样。”她在后面更正了一下,“除了本人之外。”
“嘿嘿嘿,知道了,你也是哟,不可以跟男生出去玩。”
又是一个白眼,“我可不像是你,谁知道你小子会动什么歪心思。”
“好的。你早点儿睡觉吧。”
“我不用你管。你又要去干嘛?”
“不干嘛呀,睡觉呀,明天还有课呢。”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觉,跟猪一样。说着我们就结束了聊天,我释然了,因为余沉沉是那么的懂事,明事理,相比于无理取闹,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而我,除了自责和愧疚,还剩下什么呢?一只挂在枝头的猴子在思考所谓的人生。
第五十一章 负隅顽抗
很多事的开头是没有具体的征兆的,就诞生了意外这种东西,原本四平八稳的东西,在某一刻发生骤变,或令人充满希望,或一下子被推下绝望的深渊,当然,一般所说的意外自然是不好的讯息,令我们猝不及防。
电话是在中午午休的时候响起来的,揉揉惺忪的睡眼,摸出手机,借着这个时候看一眼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就像是外界也才睡醒一样,本是带着几分厌倦的,最烦在我睡觉的时候来电话,除了我的妈妈,别人我基本是一概挂掉不接,这习惯在我和余沉沉在一起之后,添加了一个她。
屏幕上显示着余沉沉这个名字,疏了一口气,接了电话,听她讲完话,心都顶到嗓子眼,把手机放在被子上,双手抱着头,使劲儿的摇晃,如同发神经一般状态,头脑发热,两眼发酸,嘴角颤抖着,在崩溃的边缘。
“我回家了,你听我说完,好不好,不要去中途打断我,好不好……”她想要向我确认,那就是我不要去打断她,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去做的,不做声,但已经知道并非是什么好事情,她说她病了,杨风来找过她,要跟她复合,大闹一场,杨风气急之下还打了她,很不和谐的收尾……我一点一点的听她把话说完,紧张处,手死死攥住被子不放,就像那是我最后的救命的东西一样,缓缓又重重的砸在床板上。后来,她心里感觉就很不好,呆着,不能动弹,想出去,又不知道去哪里,想找个人说话,却逢人就难以张口……
她一边哭,一边克制。空旷的宿舍,我一直都没有讲话,她在一遍又一遍的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会这样的来对待自己……而我,所有的仇恨都在杨风身上,”特么的,我弄死他!”咆哮着,手脚不可自已,一下从床上蹦将起来。
一锅被热了很久的爆米花,在最终点爆发开来,歇斯底里的抑郁,沉入悲哀的深渊里面去,我看见她在向我伸手,没有给我心疼、悲痛的机会,当天我便拿了简单的行李,搭上了南下的火车。这是必须的,到了这一步,就必须、不得不这么做。这是当时所想的。
回归的路上,我们保持着沟通,她又住进了东山医院,并且她说医院的环境条件已经有所改观,她主要是说,医院围栏里面种上了很多鲜艳的花,有牡丹,还有杜鹃之类的,每天早上的空气都比呆在城市里面呼吸起来要更好。而且,医院的医生也已经换了,有几个很漂亮的护士还有几个长得帅的年轻男医生等等,还有一件事情便是关注我到哪儿了,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同她讲。
“即便你不下车,你到每一个地方,都是会有不同的感受的,那是那个地方特有的水土带给你的。”
“对呀,你说的还真是,我到京津冀一带,就能够体会到较北方的温暖。”
“是吧,嘿嘿嘿。”她问我何时能够抵达,我说我必定在明天傍晚前到达。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见到我的爱人。”
“真酸。”
后来她休息了,我不知道怎么弄的,我老是睡不着,火车像是长蛇一般的蠕动,摇摇晃晃,真是想它停下来,那样就更加安分,自在。让颠簸的旅途有舒适度。
在我抵达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学校没有人知道——室友就知道我已经走了,至于说去哪里,他们不晓得的,家里人就更加的不知道。我直奔东山医院。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考虑,坐上车就直接到镇子上,后转车到东山医院,从镇上到东山医院,道路上就没有那么繁忙,变得清静,司机也是本地人,车子行进在宽阔又寂静的柏油马路上。坐在后排的我,可以听到车轮压过落叶的沙沙声。
路变了,就连路两边的树林,也比之前要茂密,松树整齐的列在两边,变了很多,但,有一点是没有变化的,那就是这一回同上一回到此的心绪都没有变化,为了余沉沉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她,我该是永远不会到达这里的吧。
我心里有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但都是关于余沉沉的,我可以见到她的一娉一笑,立马眼前就可以见到她的真容。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的变化,从她那里得到的讯息是她瘦了很多,对此感到很高兴,而我,对此只有心疼的份儿,喜欢挑一些好吃的,送给她,每次她都是说“youseeseeyou,onlyeateat.”她本来就很瘦,如果再瘦下去,留给人的,真就只是心疼,尤其是像这种心里装着她的人。
我到医院的门口,这里的确如她所说,有了很大的变化,变得要比之前环境要好,至少,没有那么压抑。但改变不了这个地方在我心里的本质,东山疗养院,这是什么地方,当地人称它是精神病院,是发了神经的病人呆的地方,官方名词是县精神疾病研究中心。
在门口登了记,她的病房是二层第二间,病房号202,站在门口,我就犹豫了,很安静,很安静,走廊里站着人,都不说话,行动都格外的小心。一种压抑,难受,心里的痛感顿时就体现出来。头上顶着一朵阴云。
我刚进门就看见她,靠着窗户的位置,这符合她的习惯——即便是平日里坐火车,可以挑选座位的时候,她更倾向于找个靠窗的位置,而我,就不一样,更喜欢的是靠近走道的位置——那样更加的方便。
她坐在床头柜前,慢慢的的吃着碗里的东西,房间里面还有另外两个病人,都在吃着东西,谁也不作声,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的机械化,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统一,却并不那么的和谐。
有两个年轻的女护士在值班,在柜台里面低头写东西,她们穿着白大褂,走廊里面的病人则是病号服。我上身白色衬衫,下身是蓝绿色的长裤,在外面,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打扮,而在这儿,就显得那么的“花枝招展”,格外的显眼,意外的是,却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就好像我也是他们其中一员一般。
202的门是开着的,我静静的看着余沉沉,从侧边看,真是比之前要瘦很多,莫名的很感动,我敲了敲门,余沉沉和与她相邻病床的那个女生转过头来。
那惊鸿一瞥,木着的眼神一刹那就显出喜色,微笑着,虽说笑容有些干涩,但,却是那么纯朴。从外面阳台上转出一个妇女来,我只是看一眼,便认出那人来——余沉沉的母亲。她是认不得我的,或者之前我们见过,我一直对她有印象,这是余沉沉最重要的亲人。很多回,在角落,在像是树林的缝隙,在远处的高地上遥遥相望。李姑珍,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无比真切。
这次,是第一次打照面,而我,叫她阿姨。
“你来了,小华。”很惊诧,她居然在穿过阳台门的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再看看余沉沉,她有些委婉。“你做吧,这儿有椅子。”
“哦哦哦,好的。”余沉沉指着另外一把椅子,让我落座。她面对着我坐着。“你什么时候到的嘛?”
“刚到呀。”有些拘谨。
“嘿嘿嘿。对咯,你给我寄的吃的,”从抽屉里面拿出来的马卡龙,正式在大概一周之前给她买的马卡龙,我问她喜欢吃什么零食,她给出的回答,像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样,比较中意甜食。
这么久了,还没有吃掉?她笑着,略带着苦涩,“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猪儿虫。”
哎呀,那可是我给你起的外号,不兴你把它再给我推回来,而且,猪儿虫那么胖。
她的母亲,李姑珍这会儿出了门去,旁边床位的女孩子看着我们的交谈,如同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勾起了好奇心,虽然是表情痴呆的看着我们,确是若有所思的。她坐在床上,双腿耷拉在地上,很安静,一个如空气一样,看不到的存在,一般的人,定会有动作,比如说自然不自然的抖动双腿,或者手里那什么东西把玩。
这些,都没有,忠实的倾听者。
“二楼都是女病房?”已经猜到了的,在进入东山医院的时候,门卫处登记时候,听门卫讲二楼女病房区。
“嗯嗯,是呀。比之前要好很多,男女病房都是分开的,二楼是女病房,一楼是男病房。”
“奇数层是男病房,偶数层是女病房。”
“大概是这样。也有病人较少的病种,就单独一层楼,不做区分。”
我点点头,看着窗外的晴天,有些许阳光,远处的山峰很青脆,看起来就是雨后的样子。天气真好,前几天是下了雨么?
余沉沉说是的,我说难怪天朗气清的样子。
李姑珍去了楼下散步,我们透过窗户看见了她的身影,余沉沉讲了她回来的时候,时而她很开朗,时而显示出痛苦,时而话语戛然而止。我跟着她变动,我有些不适应这种变化,我觉得落差太大,当然,我也能够全部理解。
她,是一个病人;这都不是根据我自身感受的落差得来的。
东山疗养院,或者东山精神病院,曾经很多次思考这个地方的意义,打心底里想找到一个突破口或者是漏洞,以证明这个所在的不真实性,还有从它本质上就去怀疑,到最后,也是被巨大的现实所阻碍,无法再进行下去。
现在,我又一次的进入到这种怀疑过程中,可是无济于事,结果还是那样。
她扯扯我的衣角,“你在想什么呀?”语气很温柔,充满关怀,我不晓得该如何讲,看她的样子也一定是有话要讲的,“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了……”中间她停顿一下,是在向我确认,“相信你一定可以帮助我达成,是不是?”
抿抿嘴巴,与此同时,我也在想,更多考虑的是这种计划的可操作性和可实施性,将有未有答案的时候,激动起来,使命般的去给出一个答案。“可以,只要是你愿意,我们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余沉沉眼中亮了,得到了她想要的回复。犹豫和纠结在我的心中的感觉越发的严峻。又不愿意将这刚燃烧起来的火立即浇凉水。
“可是……”
“嗯嗯,你说,正好可以听听你的想法。”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可以被理解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对所有的东西开始怀疑,不怀好意的怀疑,如果我去接受新的东西是不是会有不同的效果?那样,就会弥补我心中的缺憾,可能给予我一种新的希望,会不会更好呢?”
这是个问句,却有着千种万种答案,迟迟不见我的回复,她已经有些着急,
“一手好牌,打成这样,我只不过是想负隅顽抗,不好么?听之任之,多么无趣。昂!”
就好比别人硬生生的在给你灌输他的思想和愿望,而且,还不忘记让你去承认其思想和想法的准确性,其人大概就可以获得征服感和成就感,这是不太礼貌的行为;皱着眉头去想她的愿望。
“可以。”简短,冲动,直白,干脆。
临近下午,余沉沉提出去爬山。我将信将疑,“呵呵,你不知道吧,东山医院扩建了,后面的那座山也划给医院了。”现在的东山医院今非昔比,占地面积二十多亩,山林面积就有将近十五亩,并且都建了林间小路,还有凉亭等,余沉沉说只要她感觉舒服一点,就会去爬山,特别难受的时候,也会去,大汗淋漓,会好很多。
”那你妈妈回来找不到你,岂不是会很着急?”
“不用担心,她才不会管我呢?”
“怎么会呢?你是她的宝贝姑娘呀。”
“她心里装着的,是我的……是上回你见到的那个男人。”临时纠正的说法我就懂了一些。“她心里面没有我,我是她的累赘。”哽咽,视线也看到别处去,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伤心。
山上有几个岗哨,里面站着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另外有几个医生在巡视,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林子的山道上,有靠着树木发呆,有在林子里面跑步——连跑带跳,像小孩子欢快的蹦蹦跳跳。有张着嘴朝天嘶吼的,同时还叫旁边的人对他进行评论,“我今天的声音比昨天就圆润好多。”旁边的人点头称是,伸出手来给他一个大拇哥,表示对他的认可;有的病人要上树,嘴里面念叨着“妖精休走,待俺老孙降服你。”见那人左手弯过去作猴状,甚是有些威武,在他下面的光景,却只能用荒唐来形容——只见几个护理医生,往下拽着他的腿,不让他再往上爬。其中有个男医生倒也是极聪明。
“大圣,妖精已经下来了。”那人听见方才罢休,这才下来。
“那个人之前是个老师,教音乐的,每天都能听到他在这儿练声音。”余沉沉讲到。
“那个家伙是不是西游记看痴了?才成了这样的。”我看着医生们带他走。
“才不是,他的儿子丢了,他的孩子很爱看西游记。他应该是把带走他孩子的人当成了妖精,而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孙悟空,很可怜的。”她叹了一口气。
凡事都会有缘由,即便是表面上看去很滑稽的事情,也会藏着内在的深刻。
“既然情绪这么不可控,为什么还要出来呢?这样的话得派出更多的医生来照看。”
“我们只是病人,不是犯人。”我意识到自己的好奇心所犯的过错了。
坐下,在凉亭里面。“你要带我去哪里?计划好了么?”
这一问,很突然,因为我觉得这是件值得遗忘的事情,很遗憾,她还记得。
第五十二章 带我走吧
两个年轻人相约去远方,如果凭着当时的冲动,是远远不够的,况且,冲不出去的,我考虑的就是现实的原因,知道余沉沉到底要什么,自然就可以考虑到我们终将走向何方。
余沉沉的这种诉求在当时绝对就是超现实的,很多次去想,去计划,心思缜密,各种突发奇想。即便没有想清楚,也要加以行动,也要奋不顾身的行动,所谓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功。
她抿抿嘴唇,坚定的表情就已经对所有的一切进行了回复。
“去哪儿?”
“有海的地方。”
“好。”
折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她拉住我,“要等多长时间?”
“不用,明天。”
“好。”一个人想要离开的时候,起了这个心思,就已经离开当下的地方,去到了他所向往的地方,更何况,还是两个人同时起这个心思。
第二天,我背起行囊。从东山医院的外墙找个口子,首先就要躲开保安还有医生的巡视区,一定会被抓回来的,即便是逃脱了,指定会面临被“通缉”的追捕,会惊动很多人,梅镇的大多数人都会帮忙追寻我们,存在感会提升很多,只不过如此长脸,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于外人眼中——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结伙从精神病院逃了出去,备注上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有病。
东山医院指不定会联合当地公安局或者汽车站、火车站一起来监视,凡发现可疑人员立即上报,再辅助以奖励措施……
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后果大概就是这般。
“我回家了,明天我们一起走吧。”余沉沉在电话立面说道,当然令我感到很意外,忙问是怎么回来的,“正常的回家探亲嘛,只要是病情稍微好转,就可以回家的。”
“哦哦,我都准备好了。”
“哈哈,好的,可是我们去哪里呢?”
“不知道。”
“没有目的地,怎么走?不过……这也很好,干嘛非得受个拘束?”
“往走吧。”
“可以。”
车票已经买好了,我告诉她,“可是医生通知我,明天必须回去。”
“为什么?”
“她说我还不是很稳定。”
“咱别听他的。”
“嘿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在梅镇上车,往火车站走,她让我猜,现在她最想干什么,我说不知道,自由万岁,重要的时刻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要是这样,该提前就有所准备就好很多。”
渐渐笑起来的脸上,僵硬的看着我,我直感受到一种嗔怪,“我很幼稚,你也要跟着一样?要是这样的话,往后我们两个人……算了。”
不看我了,就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我木在那里,不说话,车厢的那头,我看见一对情侣,有说有笑,“他们会不会也是私奔?”
是不是非得是别人的故事才可爱,才更具有可读性?其实,换个名字,说的就是自己。
因为手头拮据,没有买到卧铺票,绿皮车,然后硬座,第一次去东北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做够了将近30个小时,现在跟余沉沉一起,而且,她家里人不知道,至于我,压根儿也就不知道我已经回梅镇。
我很担心,很明显的担心,余沉沉,现在在大垭村算什么?算失踪人口?还是算什么?
包里带着的水,我拧开,递给她,当时,我便觉得,深深的愧疚,对不起?不对,有什么对不起的?青春的人,这样行事,不过分。
火车经过一站又一站,我们看见人来人往,到了站点,需要下车的人一般在此时会接到电话,“到站了么?在出站口等你。”,“好的。”
以至于,形成一种错觉,那就是这列车上每个人下车都会有人接待,除了我跟余沉沉,,行进到陌生的地方。
“我们这算是出了远门了。”
“嗯嗯,是的。”在梅镇家乡,“出远门”是有不同的含义的,例如亲人逝世后,被懵懂的小孩子问起,大人们便会说那人出了远门,要很久才会回来,生离死别,以这种善意谎言给小孩子以宽慰。另一种则是专指离开家乡,去远方过活。
夜晚的火车是极度难熬的,车厢里面的空调机开着,余沉沉靠在我的肩上,窗外的景色已然被黑色笼罩起来,路过城镇之时,便可以看见各色的灯光,写字楼上的标识灯,装在高楼大厦上的彩灯条,熠熠发光,高大的住宅楼上,每一个格子交错出现的灯光,那里面住着很多人家,是呀,别人都有家,我跟余沉沉呢?连往哪里去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心中充满了负罪感,原本以为,带着所爱的人不顾一切的离开原地,去远方;这是多么看起来多么美好浪漫的事情,事实上却不是这样,颠沛流离,窘迫不已。
萌生退意,不敢跟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女孩子讲,甚至连将她吵醒都不忍心。
当责任感一下就成为一种负担,是不够爱她么?是承受不起么?是胆大妄为事后又后悔不已么?不知道选哪一种。
在学校的时候,有一堂哲学课,因为没有提前完成作业,当堂补起了作业,被老师发现,以为会遭受一顿歇斯底里的批评,结果老师走过来,“为什么要这样?”这一句为什么,令我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老师看了一眼便从我身边走开。
我们到达海岛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下了火车,再从码头上快艇,直接就到海岛上,海岛很荒,周边有渔船停泊,渔民被晒黑的脸庞,海风的腥味,海鸟在岸边盘旋,临近岸边是沙滩,沙滩的尽头是一排椰子树,刚下过雨一般,绿叶上泛着光芒,隐约还能看见一群人在椰树林的后面走动。往上看,就可以看见热带的房屋,一个个列成一排,锥形的草房子。
“这座岛叫什么?”
“门罗岛。”这是我们选定了很长时间才决定到达的地方,想必她也是知道的。
“不!这里是理想中的国。”
上嘴唇抿着下嘴唇,“嗯嗯,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是的。”
上了岸,山上的石头就越发的显得庞大,黑色的礁石,多少年以前,这里应该是一片海洋,后来,时光辗转,海水消退,门罗岛就凸显出来,就有了今天。
我跟余沉沉在岛上租下一块地方,那里有房子,房东是当地的渔民,这是他们家的老房子,他们自己搬去了新房子,所以此地就空着。房子掩映在树林当中,一条狭窄的砂石路,进到里面,幽静,树上的水地下来,滴答声不停,这里正处于岛中心的位置,加之房子的主人并没有时常到这儿,也算是荒废了的地方,杂草,林木丛生。
经过好一番修整,才有个住所的样子。我总是相当粗心,一些事情差不多即可,而余沉沉却不一样,她总是很细心,旮旯角落也要弄的干净。对此,她抱怨说因为我,越帮越忙。干脆叫我停下。
房子是木材的,只有基脚是几块大石头。站在房子外面,绝对看不出这是一座岛,相当于深山老林处一处隐居之所。除非你听到海浪声,那气势磅礴的海浪声。
沿着砂石路走,约莫十多分钟,便可以看见海。
很湿润,也很热,湿热的气候令人的皮肤感到不适。海风扬起时,树叶就簌簌作响,压倒性的被吹向一边,头发都能感受到海风,还有那海里独特的味道。
椰林是很好的东西,上面挂着的椰子,时不时的往下掉,因为在离椰树不远的地方,总是可以见到黑乎乎的,圆滚滚的小点,走近了,便可以辨识出来,那就是树上凋落的椰果。
“晚饭应该有着落了。”以前在美食论坛电视节目上,上面讲椰果皮也是可以吃的,就是做法麻烦点儿。这不重要,能吃就行!
至于别的东西,真就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初想得当然美好,有海鲜,鱼,螃蟹,虾……看起来,岛上的这片的林子里也该有吃的。
事实上,这都是我所想的在最无可奈何的时候应该作出的选择,在不远处有经过开发的度假酒店,经过旅游的开发,有商店,医院,岛上居民孩子上学的学校,各项设施一应俱全。
当然,这都建立在富裕的基础上,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渔民,打渔的人们经常一出海就是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在休渔时节,岛上才热闹起来。
现在算是旅游旺季,岛上的也会有一些原着居民在岛上从事导游,住宿,服务等旅游相关事业,有摆水果摊的,饭馆,酒店,船只租赁等。
“你有吃过生鱼片么?”余沉沉问道,她的眼里带着调皮和期许,我点点头,我可以试试,先抓一条鱼。
带着这个目的,租了一条船,船家开动船只,那上面有渔网,“会打渔么?”
我跟余沉沉纷纷摇头,“没事儿,很简单,我教你们。”船主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晒黑的臂膀有力的操作着船只,四周都是海水,已看不见海岛,他停下,开始布网,网呈扇形四面撒开,在水面上铺开,眼见着网沉浸下去。
船再一次开动,拖拽着网子,海面惊起一阵阵的波澜。余沉沉看着海水因为风或者船的缘故而翻出白浪,像书上写的一样,海是壮阔的,是一望无际的,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同时又具备那种新鲜感。
等到靠了岸边,觉得一下就站在了地上,并且伴随而来的晕眩,必定是有些晕船。余沉沉却还好,她指着船家打上来的鱼说,“放了它们吧,那样不好。”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像是温水缓缓从壶中流露出来一样。渔民并没有听她的话,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他确实没有听见;还是充耳不闻,这都是极有可能的。
只好转向我,“我们都是极温柔的人,不要去残害别的小生命,这样不对么?”
被她触动了,慈悲心,怜悯心,同情心,同时附在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所有的美好都与你相遇。”勉强的笑起来,然后就落了泪了。
很快就适应岛上的气候,时而就下雨,时而就吹风,一会儿就雨停风止。
石头被海水一遍一遍冲刷,石头都被洗的可以反光。
打着赤脚,走过沙滩,走在路两旁都还有虫叫,“这里很幽静,像大垭村的山洞,夏天的时候,也是这样。”
我感到有些不屑,既然是已经笃定离开之人,又为什么再往回看,我认为这是很虚无的,必定是迈出了第一步,既已至此,再去回想,是很没有意义的。
“每个人都有他的故土,对不对?每个人也有他的个性和想法,你自己可以不去想,不去回忆怎么样都是合适的,可,为什么还要强行的要求别人也如你一样,这是在勉强,没有礼貌的行为。”
余沉沉一讲,我的脸都发烫,是的呀,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呢?也不对,她不是别人呐。
“我想回家了。”经过这一番对话,在她那里就得出这个结论,而且,她竟然明目张胆的将它讲了出来。
我彻底慌了。“为什么?昂!”凡事都得有个理由,有个因为所以,值此之时,我总是会想着去刨根问底,哪有那么多的突如其来?
“你急什么!只是想……只是想……又没有说就要回去。”大概我的慌张的神情已经感染了她,她甩着手。
我们穿过树林还有沙滩,去一家海岸饭馆吃了饭——完全打破了说在这里来尝试无金钱下的野外生存的想法。
“我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我三下两除二的抹掉嘴边的油腻,拎着包,跟上去,海风一排排的吹到岸上来,风吹动身上的衣服,整个人都被风给吹透,它掀起她的裙摆,我的袖管里面亦被灌满。
其实,我们都有很多路可以走,干嘛要去选择这一条?余沉沉讲,如今她提起的话题都是这么沉重,不像是之前,都是她喜欢胖橘,或者发现了哪一种新的甜食,再或者就是在花店里面看见了一种奇特又漂亮的花,凡此等等,都能够激起对生活的兴趣。
到了现在却不一样,都是那些你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的问题,而且幽默也会减少,慢慢的走向深刻。
罗门岛。就这么适合思考人生么?
第五十三章 私奔的定义
郑良指着我的脸,在光明的、宽阔的大厅里面,周围好多人,而且他在咆哮,我们就见了不到几次而已,郑良这个人,于我而言,算得上是陌生人,以前会因为他的余沉沉哥哥的这层关系而感到亲切,但是,在现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下,种种不利于我的环境之下——明亮的灯光,周围宽敞,一个近乎于陌生的人指着我的鼻子吼叫。
我,很不适应。
怒不可遏的情绪登峰造极,欲要更进一步的大打出手,我已经没有语言,一个劲儿的盯着余沉沉,她也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木在那儿,我们还拉着手,可以说,这是天底下最后可依靠的东西,我只剩下她,我连想都不想,就会认为在她那里我也是有着足够分量。
我跟余沉沉是在火车站被截住的,郑良开着车,带着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还有一个男人,在出站口的广场上,我们是晚上抵达的。
“嗯?”在归去的路途中,在火车上,她把手机递与我。看一眼,实在是惊叹,应该想到的东西,因为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想问题或是义无反顾。她的未接电话竟然多达一百多个,微信、qq打开也是破天荒的消息多。
她想回家的缘由大致与此。
在通话记录的最上面,有一条是她主动拨打回去的,显示着“哥哥”,安静的递给她手机,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等我回过神来之后,“找个车站,你下车吧,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你想什么呢?”
余沉沉瞥了我一眼,反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已经足够严重了。“非得让人给我们下一个私奔的定义!这样才好吗?嗯?”
有什么不好,我不怕,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担着。“呵呵,东山疯人院的一个精神病犯居然跟一个男孩子私奔了?这笑话好不好笑?想起来就好笑。”
“你不要这样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她委屈的眼泪吧啦吧啦的往下掉,我抱着她,挣扎两下,咬着肩膀,那酸疼,一阵阵。
我们就这样一如来的时候那般,匆匆忙忙的赶回去,看着列车穿过荒原,走大桥上,进入山野林间,最后抵达。
已经知道的结果,像是自首的嫌疑犯般,知道下了火车就会被逮住,二出卖我俩的人竟然就是余沉沉自己,大概就已经跟她的哥哥说清楚了,连什么时候到站,到哪个站都已经讲的明白。
还有什么可疑质疑的么?没有了。
“你走吧,我没有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对余沉沉说的话不作回复,独自在一边提着包,一手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她见我不答话,有些着急了。“我叫你走呀!”越发是这样,我觉得我愈有责任和义务跟她一起去承受那未知的状况。
能承受什么呢?她一个病人,反倒是我,相对于对方,亦是陌生人一个,会不会所有的错都会转嫁到我的头上;这是一份恐惧和害怕,是我自认为应该去主动承担的。
跟我预想的不同的情况是,首先跳出来的并非是郑良,而是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那总比那个郑良跳出来揍我要好得多。
但,余沉沉的母亲并没有拿我开刀,而是绕过我,奔着余沉沉,上去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那脆声将我一下子给扭转过去,拦在余沉沉的前面——活像是小时候被老爹揍的时候,旁边有人护短,极力的维护自己一样。
“你起开!”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看起来脆弱的老女人,其爆发力亦不可以小觑,声浪在我脸庞上拂面而过。
那个在李姑珍站着的男人——余沉沉的继父,定是看见我拦住,他可是不行允许李姑珍的目标受到阻拦,再一个就是看到两个人对一个,李姑珍在气势上吃亏,基本就是完全忽略掉我跟余沉沉两个人都还是孩子,相信他一定不会这么慈悲和善良,如果跟想的那样,便不会有接下来的抗争。
粗鲁、蛮横、无赖的一把将我扯开,我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一下就被甩到旁边,李姑珍揪着余沉沉的胳膊,余沉沉眼里挤出泪水。
我们两人在火车上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即便是所谓的最坏的打算,也是说不论怎么样,都不许哭。
这,应该是最坏的最坏了吧。
“你们放开她!”我像是一头狮子一般,突的炸裂,声如身至,一下就撞开这几个人,撞在余沉沉的怀里。
要说的是,自从我们到达车站的广场,就从来不缺观众。我们算什么?杂耍的?变戏法的?街头卖艺演戏的,如果是,这出闹剧未必太真。
郑良一直在避免,拉了余沉沉的继父,又拉李姑珍,在迎接我们的几个人中间,他是最体面的——西服,皮鞋……,由于闹剧,也十分的狼狈,即是说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位公安系统的科级干部。
李姑珍和那位继父终于红着脸,大喘着气终止了,余沉沉眼睛在这场闹剧中红彤彤的,拽着我离开这里。
“沉沉,你听话,现在你要回家,去医院治病。你知道么?你这么大的人,应该明白了,你已经懂事了,是不是?”郑良跟着正奋布向前的我们,细细的跟余沉沉讲。
我还算冷静的意识,看着她的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听他这么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脚下的步子也就放缓很多。
余沉沉对此没有买账,反倒是激起了她另外的怒火,“我有病?有病的是你们吧!”她凶猛的指着身后背对着我们站着不动的李姑珍。
郑良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昂~”此时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撕心裂肺的叫,声音尖锐而干涩,响彻整个广场一般,因为场地空旷,声音很快就散播开了,只有我们这种离得近的人可以听到她的崩溃、绝望的声音。
崩了,脑海中最后一根弦也崩掉。身子软了一般,蹲下来,瑟缩着饱成一团,广场上多了一个因为伤心而哭泣的石头。
我看一样郑良,郑良看一眼我,我觉得灾难就要降临一般。
郑良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便出现了开始的时候就出现的即时感。揪着我,“她有病,你不知道么?为什么要带她走?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觉得她还不够凄惨?她还不够难么?”完全不是什么官方词汇,也不像是方才劝导余沉沉那样语气之中还带着和蔼。十分刚硬,直白的对我讲。
旁边的人还是那样,那些个观众似乎在等一个结果,就像是一部好的电视剧,一定得看到全剧终才能罢休。
“那你的问问她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得好好问问,不要指望在我一个人身上找到所有的缘由。”我狡辩的语气十分坚决,因为,他没有说话了,当别人不说话了,就应该主动的去找话来讲,是最基本的礼貌,是不是。
“我是她的哥,我与她相处的时间远远大于你。”用坚决果断言辞将我给反驳回来。“我是为她好,你不能理解。”
一个人指望把时间做为资本,去质疑另外一人的经历和思想。
也就大概的明白,在他郑良的眼里,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有所不一样的是,在我的预想当中,他会要我提出某些条件,形成一种决议、合同的东西,让我跟余沉沉就此分开,没有想到的是,他委婉但是非常坚决。
“那不一样,那能一样么?”我皱着眉头,心中提起一种据理力争的勇气。
郑良很不屑,甩过头去,最后甩给我一个眼色。我们互相背对着,他接着去安慰余沉沉,人群慢慢散去,自始至终,“观众”里面都没有一个人掺和进来。
闹剧接近尾声,电视剧就将要结局。
余沉沉她们一行上了郑良的车。
我呢,去哪儿,该回家看看,看看我的乡亲,看看我的母亲,看看我的家人。
论起时节来,家里应该在掰玉米,“回头吧,回去吧,看一眼。”仿佛一下子,这一切都是梦境,似乎我方才从学校归来,才下火车,没有余沉沉这一出剧情,一副粗糙的画面上,将多余或者目前已不存在的景象抹去。
向来都是一人而已,去的时候孑然一身,归来之时也是形单影只;孤单是常态,那跟外在的热闹没有关系。
爬山路上的车蜿蜒流动,车站广场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嘻嘻哈哈,快乐咋不断的周围环抱,不过裹挟着的,是除我之外的其它人而已。
到家的时候,专门看了一眼玉米地,有几株玉米在摆动的地方,想必家里人——我爸妈此时都在田地里忙活。我走到田埂上,顺着玉米空隙,叫了声妈,她回头便见了我。
“呀!你啥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打个电话,你爸在那边,你去叫一声。”我摇摇头,她的笑容慢慢的收敛,放下背上装玉米的篓子,到我跟前讲,“父子之间,没必要这样,你进一步,也就好了。”说着,给我一个信任的眼神。
村里的人都说他是酒蒙子,是懒汉,是个穷男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如何就让人对他肃然起敬,想到他对母亲的伤害,就不能够饶恕他。
我看着他弯着腰,躬着身体,被沉重的玉米压的汗流浃背,看见我,就站在那儿,“回来啦,回来啦就好,嗯嗯。”眼角的笑容是无法掩饰的。
“来吧,我来啊。”
“哎呀,不用,不用,粗活不适合你。”推脱着,并且自己王家里走,最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终于同意我来。
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或者说,没有我想的那么难,我们父子之间的结一下便解开。
凡事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也没有想的那么难。
吃过饭后,父亲叼着烟,坐在庭前树下,问我,“你们学校里面该有多少人?”
“大几千人。”
“女孩子能占到一半么?”
“大概吧。”
“那你有没有相宜的?”他带着期待眼神,登时,我便可以想到他想到的是什么以及希望得到的回答。
我抿着嘴笑,不知道这个问题如何回答,如果说有,那么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问题在等着我,如果说没有,他们难免失望。为了既不去泄露,也不至于令人失望,总要找到个折中的说法的。
“暂时是没有的,不过就要有了。”他们听了一愣,后来也笑了。
故乡的阳光是喜人的,它灿烂,它辉煌,它可以把归来的游子的心温暖。
“他们在拿我开刀,怎么就不能够来理解我,不该叫人管的事情,偏偏就是要管个不停,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总是这般,叫人烦恼。”余沉沉这样说,及其平淡的言语的背后是如梦似幻的经历,与过往相关,那不久之前的过往。
一件十分严厉的事情用以稀松平常的言语来讲,是解脱,包藏多少无奈,能够想象的到她又是多么无力。
我一时哽咽,我站在房顶遥望远方,看着大垭村的方向,眼眶里面,可以见到很多灯火,那是家家户户,她是星星点点中的一处。
回家之后的第三天,她就回了东山疗养院。我兀自离开家乡,辗转北上。
她说她妥协了,不再挣扎,顺其自然,在这段命运的河流里面漂流。电话里面的语气依然是那么的平淡,我问她怎么会如此平淡,她一贯是倔强要强的。是放下?她说她已经没有办法。
我呢,很是不甘心。一遍又一遍的,脑海里面出现的是“败了,败了……彻底败了……”一个已经败北的将军一样。望着来时的路,想着此刻的路程。“一定还会回来的,不论是多么困苦,多么艰难,多么惨淡,我定能卷土重来。”
因为什么?因为爱。
到了北方学校,我如同往常一般上课,完成课业,我已经大三了呀,人人似乎都有前程,我该往哪儿走呢?一个大大的问号就摆在面前。我跟余沉沉该走向何方?独自一人经常想到的问题。
余沉沉鼓励我说,我们都很棒,我们都会有很好的前程。
第五十四章 邀约
我是在校门口见到李萌的,她晓得我那天回校,这一趟,经历得太久,她打了很多回电话,余沉沉是知道李萌的,而且,她心里是默许的,我同她讲李萌这个女孩,她笑着,给了一个很中肯的回答,“听你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完全没有醋意,那时,我不知道她是心里没有我,还是可以大概看到命运的归宿,后来想,我觉得应该是后者,对余沉沉的预见性,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qq空间的日志里面,我写道,“我很渣,真的很不好,从前只知道坏人就是强撸掠夺,现在觉得那些始乱终弃、见异思迁的人更为可恨,每逢此时,都是嫉恶如仇,现在,倒是站到了当初自己的对立面——我就是那个坏人。”
经过很多次的联络,很久的纠结,到最后终于妥协,余沉沉讲,“要善待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他们都是生命历程中的伴侣。”
她倒是看得开。
李萌买了很多东西,她说,这段时间的状态不是很好,有很多话想要一下子全部倒出来,可是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故而,在网上逛,碰到自己喜欢的就会买下来,有一头熊娃娃,很是可爱,如果我喜欢的话,可以赠送给我。
“不过年,不过节,干嘛要这样?没有理由呀。”我笑着,看着她从手机里面翻出那熊娃娃的照片——着实可爱至极。
只要开心,何必在乎是不是特殊的日子呢?对于我来说,有钱难买开心。过年过节又如何,我想要的总是轻而易举的得到,在我的生活中,像是从来就没有什么缺失过,可是,心里面总是空落落,中途很多人讲自己不知足,我也没有呀,追寻的东西到手以后,就觉得那不再珍贵,接着就去追寻下一个……周而复始,和最初的心态如出一辙,没有什么变化,滋生出强大无比的占有欲……
她讲的很平静,反思,反省;于我,想到的是,旁边缓缓而谈的女孩是一个家境殷实,物质充裕的人。
在学校上了几天课后,就临近期末考试,大三的期末考试,那些落下的课业,总是需要去弥补上,李萌找我说,创新大赛也需要一个阶段性的总结,学期末有个课题总结报告,还有个成果汇报,我们约了老师。
在学校综合楼,按之前约好的,我和李萌进到一间办公室,老师坐在电脑旁边,细心的看着电脑上我们这个课题的总结报告,这个参赛课题的细节是经过变动的,中间补充许多东西进去,我调整几遍,然后李萌又是修改过,很默契的是,我跟李萌的想法是相符的。
“小邓,你们报的这个课题,院里已经通过,已经报到学校去了,正式参加学校的比赛。”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我跟李萌相视一笑。王老师接着同我们讲了课题下一阶段的计划,说的很细致,把要点和重点都强调了。老师的思路是很新颖的,我们都很日认同。
王老师刻意的询问了我们对于未来的打算,李萌的回答是考研究生,继续深造,王老师听了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眼神,问我,我告诉她,我打算就业,老师略微思索一下,温柔的笑了,”好,都挺好,都很有前途。”我其实很不好意思,因为一般的老师对将要继续深造的学生是有特殊的兴趣的——作为老师,她们自己也是这般走过来的,从这中间,能看到以前的自己。
老师再一次的看了课题总结报告,李萌我俩坐在旁边,“李萌呀,本学期的期末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挺好,现在还在抓紧时间复习。”
“小邓呢?”
“准备着呢,问题不大。”
……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谈着,最好,她告诉我们,关于我们这个环境监测app的创新课题,还有很长的路的走,一开始是班级筛选,后到院里比赛,到校里比赛,后经学校报送市里,再到全省大学生比赛……希望我们二人小组可以团结好,把这个课题弄出个名堂来,最好是获个奖,拿个名次。
“你看老师都讲了,我们两个人得好好配合。”李萌卖乖似的同我讲。
“所以呢?”我反问到,她肯定还会有别的想法,我一猜就是。
“然后呀……然后这个寒假你得推迟回家,毕竟现在我们都得忙着考试的事情。”我点点头说没有问题。王老师虽然没有讲说推迟假期,但是,李萌显然考虑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都沉浸在课程中,早起,背诵,运算课本上的公式,与别人复习不一样的思路在于,我装换思维——站在出题老师的位置上,想想如果自己是老师,会如何出题,按照这样的思路去复习,可以缩减一部分的复习量。
我把这个思路同李萌讲,她大加赞赏。并且,我们成了期末考试的“战略合作”伙伴,我们找一间空教室,她背书给我听,要背诵的主要是一些公共课程,比如说马哲、哲学等课程。
“你背书的声音真好听。”李萌笑眯眯的,少见的害羞的情态在她的脸上,平日里大大方方的、慷慨的女孩子,全乎的表现了她娇羞的一面,刷一下,便背过身去,书本挡着脸,俯在另一边。
我上牙齿咬着下嘴唇,保持着沉默,“好啦好啦,不许再说这种笑话了。”重新拿起书来读,背书的时间长了,也会写一下计算机专业的编码等,她很认真,以至于我这个“学渣”都不好意思不去努力复习。
考试的时间倏忽就过去,考完一个科目,便想着下一科,时间就过得快,我们只负责答卷,审阅和给分便是老师的事情——那跟我们并没有最直接的关系。就好像一份爱,你奉陪到底,至于结果,那得交由缘分和天意。
“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李萌到宿舍楼下打电话说。这挺突然。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有某种安排,就莫名其妙。我匆匆下楼。
在宿舍的一楼的大厅,便看见她招手,稍微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跟前,李萌笑着,在前面转了一圈,“说说看,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我低头把她周圈都看一遍,更加摸不着头脑,要问这跟平常的区别,实属难度大。摆摆头,证明实属看不出来有何不一般。
“不知道了吧?嘿嘿嘿。”她的笑总是很含蓄,不动声色,亭亭动人。
“呵呵,我同你讲呀,气质不一样,有没有觉得容光焕发?精神气十足?”
“哪有……”转念一想,却是十分不妥当的。应该赞扬,去欣赏才好。
“木头脑袋。”娇气的望着我,此时,她该是要把她的计划讲出来的时候,“我来呢,就是要告诉你,今天下午跟我走。”
“去哪儿?”我想到,那会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想法是那么自然就冒出来,以往就经历的一样,余沉沉当初说想离开故土,去别的地方,私奔的时候,也是这么的笃定。就好像一纸通知书,命令一样告知你,而我,好像没有选择。
她嘟嘟嘴,“去我家!”高贵的炫耀,我想到很多地方,唯独不能想到这个地方。
“去你家做什么?”很多个为什么在脑海里面形成了,这是其中的一个。
“我正式来通知你,你可以有意见,但是恐怕得保留。因为你的所有疑问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听起来这么霸道无理,可我晓得她恐怕是畏惧被生硬的拒绝。从她羞红的脸上便可以看出来,历来,正如她讲的,她具备某种气质,可以理解成高贵、傲娇,但与纯粹的气质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的言行中饱含温柔和柔和之气,相较于纯粹的傲娇,相处起来就相宜得多。
一见到我稍微有些犹豫,兴许就知道我心里所想,“你不必有顾虑,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呆着太着急,太孤独。”算是个引子,能够引出我的想法和顾虑。
“那令尊令堂在家中,一个外人去就很不合适,不妥不妥。”
“嘿?你还咬文嚼字,刚才已经给你讲了,家中就小女子我一个人。”她在等我的回复,同时,也在思索我到底作何打算,“他们都常年在外做生意,即便是这新年节下,也必定是不会回来,他们已经打电话给我讲过。”好似在让我完全放心一样,打消我的顾虑心。
收起方才的豪放,终于归到矜持和正经的时候,在劝导。
“还是不行,你一个女孩子,我一个男孩子,平白无故的就去你家,又非亲非故,不是个事儿。”
“这有什么,我的朋友很多的,她们也经常上我家呆一段时间,很平常呀,我的盛情相邀,基本就没有被拒绝过,怎么……感觉好难啊。”她长叹一口气。
差距就在这个时候凸显出来,她站在现代的角度上,我还处在传统的一边跃跃欲试,不经意间,是在与她相抗,不存在谁取得最终的胜利,只有两种结果——她铩羽而归,或者我恭敬不如从命。
“那你回家了,我们的课题怎么办,过几天就会封学校,你是回南方老家么?”她鄙夷的说。
这种纠结和犹豫只是短时间的,“回去?故乡是一如既往的,余沉沉,还在东山医院,她已经告诉我,不要再去找她,有什么事情就等到她出院之后再讲。”我答应了,这个结论是在我跟她讲寒假安排的时候,她下的决心。至于理由,没有理由。好像我是与她对面重逢遇见的陌生人,因为生疏,彼此相离甚远。
不得归,不如离去。
“好。”较方才自己的巧言令色,现在更加决断。
“好勒!收拾收拾,下午两点的火车。”说完就转头离开,也不忘转头再催促一遍。
我点头,望见她回去,才上楼,带着小纠结去收拾行李。想着将要去的地方是何模样,又是何种情状。
北方的农村,我见过的,是十分豪迈的,民风如此,北方的广袤和气候都注入到人的骨子里,不事精细,万般事情都可以看淡,凡事看开,“不要整那些个没用的,不服就干!”简洁直白,几乎所有的难题在这里都能找到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这是我所欣赏的,亦是为外地人称道的。
第一次见到火炕,炕头是最暖和的地方。即便如此,还有一杯热酒,“喝点儿,俺们这嘎达冷,一口搂了,别养鱼。”去张琳家的第一次就能体会到他们的热心。
屯子里的房屋大多是比较低矮的,一般的人家都会有一到两座火炕,从外面看屋顶的烟囱就可以看到,四周有院墙,“你家墙又高,四处搭炮台……”二人转里面唱的大差不差。有小院,有水井,田野上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有大豆高粱。
轮子很大的拖拉机,从院墙外的路上驶过,在屋子里就可以看到上面驾驶的是谁,窗户都是大玻璃的,一眼可以看到很多景象。屋子里的陈设有些讲究,供着财神爷,电视以帘子遮盖,衣柜在卧室横着放,倒是方便。还有牛羊马在圈里面转悠悠。
整个屯子大多此番,少见的二层楼,便可以说是有钱人家。
高大的、茂密的森林是少见的,那差不多在与大小兴安岭的周边相邻才有,最北边是亚寒带的针叶松树,高大,耸入云端,而这个屯子,像在学校一样,有的是高大的杨树,面是绿色,而叶底则是白色的,高大葱茏茂盛,有些稍微矮一些的松树,杉树在型号上就稍有逊色,可好歹是是一片绿色,在荒无人烟的山坡上立着的这些大树,像是这方土地上最后的首位着,那里的草,即便是盛夏时节,也没有办法茂密起来,等到秋风过来的时候,缓缓的一地枯黄。
因为纬度原因,似乎太阳是专门装上的一种照射的设备,从约莫早上10点开始,到下午4点钟,都一直亮着,不懈怠,照在人身上,似乎光是能够吸收人体的能量一样,一开始是倦怠,后来是昏沉,迷迷糊糊瘫软作一团。
天很蓝,蓝洼洼,水洗过一样,白云,草地,山坡羊,原野上的耕作机械,可满足一个人全部的祥和、安稳的愿望。
印象这个玩意是很神奇的,一眼万年——只要看一眼,便好像是把所有的都尽收眼里。虽有以偏概全的大意,但总体氛围却是这般的,这片天空下的风物,大抵如此。想必李萌的家与此相去不远。
而后来,超过我认知的是,那是真实的富贵门。
第五十五章 富贵门
不是第一次坐火车,却别有一番意义,穿过熟悉的东北平原,看着些许低矮的的房屋,高粱很茂盛,这预示着一个好收成,一排排的胡杨在田埂边上罗列,动车往前走,这一切就往后退,好像我们乘坐的是一部时光机器,在光阴中穿梭。
两个小时的车程,在一个叫榆林的地方下车,等到汽车行进到李萌家周边之时,眼前所见,真是我平生仅见,没有广袤的高粱地,仿佛平原上的高粱地一直延伸,延伸,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一下给人惊喜一样,换了天地,广阔无垠的、清新空灵的草原,镜子一样的湖塘,像是故意镶嵌在草地一般。
稀稀落落的几处房子,造型别致,外在的装饰装修便可以看出来,其精美以及讲究,漂亮、华美、精致用来形容都不过分,目不暇接,这是另外的一番天地,与世隔绝,至少,打破了我对北方村镇所有的印象。
怎生还有这好去处?如果不是李萌一直在一旁加以介绍,转换角色,她变成一个在我身边的导游,如果不是她,便真以为是进到了幻境。公路两边是木质的护栏,上头雕着花纹。路边是浅浅的青草,几乎所有的细节都被处理的那么精致,毫无瑕疵。
“我们就快要到地方了。”李萌看一眼,接着低下头看手机,没有回家的新鲜感——不去关注外面到底变化了多少。或许一切的变化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哪儿?现在就可以看见吗?”我的热心充分说明对环境的陌生,好像是一个游客,带着所有的好奇心和期许来的。
她没有必要,我与她之间,到了这里她是主宰。
“喏,就是那里。”一栋高大的庄园式建筑物,在一大片湖边,水色晶莹剔透,房子下面的青杆成排,在角落处是一片枫树林,此时已是一地残叶黑泥,但依然能想象到深秋时节,这里火红枫叶的壮观景象,大门处的绿植以矮松为主角,像千年矮树还有绿萝因其矮小只能作个辅助性的陪衬,不过沿着大门边上进去,这些个矮小的植株排成一排,蜿蜒隆重的往里面走去,直到与内院的花园衔接在一起。
且不说这内院的绿植是何珍稀品种,造型之奇特,大多数的植物都不知名,令人格外舒适的是这座花园被打理的很妥当,横平竖直,很壮观,即便是深秋或冬季万物衰败的时候,看着有的枯黄,有的依然绿色,绿色与黄色相交融,仍然可以体现出这片花园的节奏型和律动。
“这里面有很多好看的花,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等到明年春天或者夏天再来的时候,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什么?再来?”作惊讶状,她低着头,抿抿嘴,“难道不好么?这里。”
“好,真是羡慕你,这个地方拥有着所有的美好。”
“何以见得,这草木,草木一秋,这楼栋,历经光阴和岁月,不知到哪一天,还不是断壁残垣,灰飞烟灭?”
面对眼前的壮观,她竟然一下悲观又理性的看到往后,也就说明她对这些看得淡,她耸耸肩,“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珍惜当下。”
“对。”
我们拎着行李走进大门,宽敞的大厅,大厅中间摆着沙发和茶几,在右手的方向,有一架感情,是白色的,那边的落地窗,空阔,素净的窗帘落在两边,两侧还有两根六边形的柱,棱角分明,一推开大门,准确的说是自动门,李萌拿出一把精致的圆形的钥匙——后来我方才这是一把钥匙。“钥匙”上面刻着雅苑两个字,在这宏大的大门一靠,钥匙上面的雅府两个字便闪了闪金光。此时大门才缓缓打开。
大厅两边各有一道旋转而上的楼梯,旋转式的楼梯在中间会和,在最中间位置,挂着三幅任务肖像画,西洋画的样式,有些陈旧古朴,画框镶着金边,三幅画大致呈品字形布置,最上面的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白胡子的老者,侧面像,画上那老者已显出老态,头上有几缕白发,而且梳理得很齐整,像是后面还拖着一根辫子一样,胡子很长,一直垂到下巴,由于是半身像,可以看到那老者身穿长布衫,是棕红色的,有知识分子的样子,或者是商人,或者就是手握权柄的政客,这是基于相貌还有气质所做的遐想。尤其突出的地方,是他的眼睛,即便是上了年岁,也炯炯有神,锐利,清晰,透彻……大概就可以这么来形容。
第二幅,就是稍微靠下左边的一副,这就是个年轻男人,带着眼镜,不过最直观的还是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西装,领带,黑色的、茂密的头发背在后面,眼角透出几分聪明或者说智慧气息,皮肤很被刻画的很细,这副依旧是侧面画像,这个人的身份就很难揣度,因为看起来现代气息更浓烈。
第三幅是在这个男人画像的右边,并与其同高,也是唯一的一副女像画,画上显示的年岁,该是到了中年,一身旗袍,突出了其女性的知性之美,脸上的表情很和蔼,如果画中人可以说话的话,那想必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样子;有一点格外明显的是她整体凸显出了一种英气,大义凛然,柔中带刚。可以看出来画中人的年纪,却也无法分辨出其年代。
一般而言,寻常人家是没有此种惯例的,寻常人家在这样显眼的位置,都会供上财神才对。这样的挂着人像的,想必是非同寻常的人物,并且与这个家庭的关系很有渊源。
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头墙上中间位置的人物肖像画,看了几遍,看过来,又看过去,有很多疑问不解。
李萌端了咖啡,杯子轻轻的放到茶几上,才转过身去,面对着的,除了眼前宽大的玻璃茶几之外,显得大气的便是那面电视墙,我确定那就是电视墙,虽然一眼看过去,电视不见,后来才知道电视机是超薄,并且是自动升降,隐藏在下面的红木大箱子里面。
“喝点儿吧,看你一路上有些瞌睡。”咖啡是现磨的,而她并没有刻意来强调。
铁勺在杯子里面缓缓搅了几周便停下,很轻,哪怕是端起杯子送到嘴边的动作,那种气质和动作也是独特的优雅。
我看着她很难为情的笑笑,“不必拘束。”她给了个肯定的眼神,令人放松,不过她的话里面意犹未尽,想说什么,再一次的被咖啡杯子挡住语意。
“呵呵,是不是想说不必拘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就行。”这句玩笑话是很冷的笑话,“那我可不敢。”
她听懂了,莞尔一笑。
回过头来,“那几幅画像?你可以稍微介绍一下么?”她放下杯子。
“这是我们家的传统,不过烦恼的地方在于每每有朋友造访,都得询问一下其中的来由,当然,最终解释权都会归到我这里。”
“一开门就可以看到,给了人第一印象,相比于供着财神来说,这几个任务肖像画,更能引起人的好奇心。”
“你说的很对。”她看着那几张画像,俨然就有敬畏之心和崇敬之意,“那最上面的一副,也就是那副老者画像,是这个家里的老祖宗,李章江,字纪宇,据传是康熙年间的盛京将军,统领北方一域,文治武功,深得康熙帝的器重,历经大小战数百,鼎盛时期,清庭传出北有纪宇,南有施琅,江山可固的赞誉。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大概明白了,那苍颜老者是她家的老祖宗。”
可还是很有疑问,画中的人并没有显出一个将军身上自有的杀伐气,至少作为一个陌生人很难看出来。正如之前所言,竟然有几分书生儒雅气质,全然看不到这是一个历经兵戈,冲锋陷阵的将军。
李萌近乎是看出了这种疑惑,“看起来是不是不像,面貌与身份匹配不上?”
我点点头,看着那画中人。“除了战绩非凡之外,到六十岁时,任翰林院编修,主负责史籍编撰,到七十岁余,方才告老还乡……
“一员儒将!”
夜半冰河啸,明月耀江津。
将军披铁衣,战马嘶吼音。
乱阵圈入时,长戟论乾坤。
荒野长号号,红甲颤滴滴。
李萌念了一首诗,看字面意思,得以看出这来源于一场夜袭战。就出自于画中人之手,其诗意较浅薄好懂,“这是我从小会背的第一首诗,呵呵呵,别家的孩子会被的都是骆宾王的《鹅》,在家里珍藏的书籍中的一首小诗。”
李章江,是文武双全之人,在大家族里面,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观其象,心中有乾坤,却是一副书生样,从一位将军身上你看不出杀气和粗俗,可想而知,此人有非凡的修炼,饱含古时作为一个男性的风范——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提刀守江山。实属少见。后人把他作为标杆,也就不足为奇。
“那位年轻的男人,很有现代男人的气质。你可以介绍么?”
“李秀琏,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学生,军阀时期东北军军官,日寇入侵后,违抗张的不抵抗命令,誓死抵抗,敌众我寡,后无援兵,战死。时年32岁。”
我被这个简介惊到了,一般看来,这样一个西装,带着眼镜,略显清瘦的男子,仅凭画中样貌,与现今的纨绔子弟别无二致,却在时代的洪流中,有这样一番经历,侠之大者……
听到李萌的介绍后,这些人物的脸上浮上一层年代的烟云,想必那最后的一张女肖像画也不会例外。
“李茹,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毕业后从事绘画,因抽象画着名,一跃成为画家,欧洲皇室画师,1995年隐退,回来过一次,之后漂泊不定,后期画作影响力很大,画作各美术馆收藏居多,很有艺术造诣。
好像是进入了一个谜一样的世界,在不同的时代和光阴中装换过来又转换过去,时而在浪潮的顶端,时而又见到谷底的风景。
这个有着丰沛历史渊源的家庭,几乎有生以来就被赋予着一种贵族血系,并非是后代的附庸风雅或者夜郎自大。
凭着这几张画像,便可以了解这个地方所养育的人给予的一种底蕴。每一个都是传奇,每一个都是模范,每一个都值得被纪念。
“好啦,你想知道的我都给你讲过了,你大概齐知道我们整个家庭的来由。”
我转过头来,饮着杯子中的咖啡,咖啡浓郁,电视机升了起来,李萌调着频道,她说她要看看综艺,也询问我喜欢哪一类的节目,“你喜欢什么便看什么。”
“那好呀,相信再乏味的节目,你都能从里面找到有趣的地方。”这话倒是说得中意。
软软的沙发,二楼的悬梯,在往上就是圆形的顶,上面的装饰也是及其讲究的,华美但不那么奢侈,又比单调的轻奢主义更胜一筹,恰到好处的华贵,见我仰着头端详着上面的雕花和光照进来映在上面的图案。
“那是大理石和水晶石做的,小时候我就不敢在下面站着,就生怕它上面的石子往下落,结果,到了今天,它也还是安然无恙。”
在沙发的后面有一张圆的桌子,看木材,很是厚重,有几把高的,靠背竖直的立着,整齐的排列在桌子周围的椅子,正对桌子北边的,是一座大大的、古老的的壁钟,它还在轻轻的发出嘀嗒的声音。仿佛会一直下去。光洁的地上铺着薄薄的地毯,真正踩上去却有软的舒缓感。
沿着旋转的梯步,看得出二楼也是很宽敞的空间。
“这么大的房子,不得有个打扫的阿姨,还有外面的花园,是不是定期有园丁来打理?”已经把这儿当成实打实的贵族庭院。
“呵呵呵,一开始我也有这种想法,不过后来就被父亲给打消了,我们家,包括你看到的前面的花园还有后面的球场、游泳池、假山都是我们自己家人负责,没有请佣人的习惯。”
“管家呢?”
“我们自己就是管家呀。”
第五十六章 来信
在李萌家里的这段日子,更加确切了,就是我们更加容易以友情进行下去,不论是精神上匹配还是物质上的现状,都透着差距和不适宜,现实的情状很容易让一个人在一瞬间就清醒,再怎么呆笨的人都是可以被启发的。
她家的陈设令我瞠目结舌,从陌生的世界再一次进入到另外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足够震撼。
房子后面的球场,一开始听到的时候,便认为那是篮球场或者再另加上一个乒乓球台,她拽着我去看——高尔夫球场。草坪已经枯黄,场地边缘是松树林,周围有护栏拦起来,在球台上,有球具、铺垫,球杆挂在一旁,球杆由小到大,整齐的摆放着,她从球篮里拿出一个球,放上,微笑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礼貌”的后退,我接过那柄球杆,一根冰冷细杆捏在手里,下面一个椭形的头。
我不懂得规则的,看大概的样子该是跟台球差不多些——把球打进洞即可。可离我最近的洞口也有个两米,再瞅瞅脚下的白球,着实是小了点,手里球杆似乎还要熟悉一番,扭过来,又别过去。为了防止笑话,即便我知道一定会招致笑话。目视瞄了瞄距离,侧着身子,悠了悠杆儿,对准了,使出全部的劲头,啪的一声,听起来格外刺耳,那时候,我已经忘了要把球打进洞里这一会事儿。因为我抬起头来,李萌也大概教了一下基本要领,站直,提臀、腰部用力……
“嘿嘿嘿……哈哈哈……”我打完这一只球,李萌在后面手遮着嘴,扶着墙,笑着不行,大概回想了一下——我半蹲着晃动身体,球杆儿也跟着晃悠……一抬脚,跳将出去,球一下就飞了出去……那动作一定很滑稽吧,不然咋会引起李萌这样捧腹大笑?
给我臊的呀,红了脸,手臂都觉得在出汗。
“不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默默的放下球杆,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看着李萌大笑的样子,直到她停下来,看到我,便又忍不住笑起来。
我像是一头呆熊,坐在那儿,双眼无神,呆呆的,怪可怜,又怪好笑。
“行啦行啦,一夜暴富,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不行么?有什么好笑的?昂!”熊开始经不住讥笑,嗔怒起来。
她把已经到了嘴角的笑容,忍了回去。
“我再教你就是了。”
打球,倒是很有兴致,新的事物,甚是欣喜,再玩儿了很长时间之后,李萌领我去了另外一面,是一个泳池,现在池子里面已经稍微结了冰,冰块在上面浮动。
“嘘!”李萌在我的旁边轻轻的说,莫名其妙的,叫我就呆着不要乱动,如同眼前这方池塘中间有着深不可测的危险一样,心里想着,也就紧张起来一些,便真的听她的话,并不敢乱动,看着水里面的自己的倒影。要轻轻的后退,但又有几分的忌惮,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未知的东西是值得恐惧的。
恰好,此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沉沉的电话,这好像是比恐惧还要严重率得多的事情。
“在哪里?”
“在北方。”怎生敢说具体?告诉她,与李萌在一起,然后这里的风景很好看、建筑很奢华之类?都不行。当然,她也并没有多问。
“嗯。”她在等着我说话,我懂得她的,有什么想说的,就一定是先行隐瞒起来,然后在交流的过程中,才会一股脑儿的吐露出来。
“你在哪儿呀?”
“医院。”我以为她该出院,一直祈祷她出院,那样,就可以把心里那游丝一般的期望放下,那一份凶猛的、誓要拯救的气概冷却下来。“给你写了一信,如果乐意的话,你可以看一下。”
并非生分,而是向来如此,我们彼此都已经习惯。
“好了,不说了,挂了。”我几乎是忘掉了怎么站起来的,脑海中的那游丝一般的气息一下就占满。
李萌拍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她手里拿着两把鱼竿儿。也只看了一眼,就没有下文一样,心里想着余沉沉的来信,她会说些什么呢?要结束?还是要重新开始?还是别的无关紧要的话语,或许都不是。
“钓鱼?”因为眼前的这一方游泳池已经被李萌改造成鱼塘,那里面被投了些鱼籽,在冰块下面可以见到鱼儿的影踪。
“怎么样?”
“富贵人就是不一样,可以为所欲为,真好。”
目光完全不在此时此地,她说了些什么,我几乎都没能听进去,辜负了她的那一份热心,她该是看出来那莫名的、沉重的心思。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四处转转。”
我点点头。丢下她一个人实属不应该,但,好像意志已经不受自己单方面支配。
打开邮箱,就看见来信提示,大呼一口气,近处的高山上还有白雪,荒原,枯草地,蓝天还有阳光。
似乎世界上就只孤独一人而已,超尘脱俗,读着远方的来信——
我在在猪儿虫和华两者这个称谓想了很久,还是这样叫,因为这样比较可爱。
入冬以来,我在医院,不愿意同你讲,可没有办法,现实就是这般,不管是我自己还是别人,都要接受这样的事实。
杨风来看过我好几回,看得出来,每一回他都要精心准备些惊喜,确实令我感到欣慰,耗费了很多时间,想方设法,打定各种各样的主意哄我开心。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好怎么去伤害他,笑脸相陪,我晓得的,打碎一个人的一番好意,是不礼貌的。
我的母亲和姐姐每周在探视的时间都会过来看我,她们强装着随和,姐姐显得劳累了很多,我看见她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询问她,说是学业任务比较重,而且在准备考研,比较辛苦,寒假正好在家休息。她们都很好,我对很好的定义就是身体健康,在外面可以做喜欢的事情,或为生活奔波,或是为前程奔波,天地之大,世界之广,都是相当不错的。她们为我操劳着,待我非常小心,其实大可不必,过分的谨慎小心总是令我感到不适。
上次逃脱事后,我便被严格监管起来,搬到了重点看护病房,一开始一段时间取消了出去透风的机会,在窗户前呆了将近一个多月时间——唯一可以见到外面世界的窗口。后兴许是那些医生们见有所好转,转至普通监护病房,我很听话,听说还有个小半个月,大概就可以回家,在家过完春节,就去上学。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我觉得一切都是很好的安排。
这些日子,特别是近段时间,身体状况的好转,给了我重新开启生活的勇气,相对于东山医院,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去经历才会变得更好,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深刻的思索,理解了生活的意义,懂得未来的方向;都是明了的,具体的东西是无法言说的,但是有感,未来可期。
最后,我很想念你,在杨风来看我的时候,第一种感觉便是说猪儿虫肯定也已经放假,他指定什么时候变回来看我的,其实,你说你可能回不来,我说怎么都行,其实还蛮失望,你明白其中的心意的,是不是?
不论是相见还是相忘,归咎于缘分,有些人即便是天天都在你的身边,那也是在不断的降低期望值,就好比我在想你,也许你没有那么好,有意无意的疏远别人,也许是不对的……
希望在不久之后就可以见到你,你知道的,目前与我交集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剩下的就很珍贵。
猪儿虫,给你买了一个书签,如果喜欢的话,请给个回复,以便我给好评。
信是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从看见杨风的字眼,便大起醋意,头脑发热,烧脑,经过信里面字里行间的解释,释怀了许多,一个不愿意撒谎的人,用这种描述方式,也算得上坦诚,那么,我为何不能更加包容和理解一些呢。
“我也想你呀。”嘴里说着,既然是相互挂念的人,便就再一次回到了最初我所考虑的问题,既然想念,那去相遇岂不是更好,为何还要敬而远之,人为的规避这一切?不应该吗?“异地恋到底有什么迷人的地方?残酷,残酷,冰冷的残酷……”
不敢去接受么,现实的境况过分特殊?不,这是最懦弱的表现;难道我们在一起就会引发祸端,那不应该是幸福的么?在远方的思念是一种幸福,no!不要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方法来对待自己,愚蠢又总会令人感到失望。
我在房子的墙角下坐着,眼前是一片开阔地,枯草荒野,高处的山上还覆雪,这恐怕是我在北方见过的最高的山,高不可攀,与南方家乡的高山深谷不同的是,它傲世独立,冷冰冰的在那儿。
冷风时时袭来,黑色棉袄,棉鞋,但还是被风吹进去,心中还是一片混沌状态,关心则乱,可无法抑制,情深就像是烈酒,不一样的是情深刺骨,绝非烈酒可比。
李萌过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她。
“嗨,找了你半天,就是没有找到人,原来在这里。我还猜测你去后面的花园或者去打高尔夫了。”
”都没有,就是觉得这山峰格外的奇秀。”
“被震撼到了吧。我们家里还组织过登山活动,同你讲过的。父亲成功登顶。”她指着山顶的位置,双手别在身后,这一点,是我早就发现的,可以的藏匿,“你看!”
“球?”
“是的,这就是某些人方才打出去的那一只。我顺便给捡了回来。”
递给我,我看着白球,“为啥它不能被打瘪呢,话说我用了那么大的气力。”
“不会的,即便是你的力气在加上一倍,它也不会。”
“为什么?”
“特殊材料。”
“好的吧。”
“你刚才在想什么?可以分享一下么?”
话到此,我顿生厌恶,来自于他人的高贵,仿佛高贵可以随意的剥夺另外的人的东西,即便是无形无状的心思。被压迫的感受。
还没有那么严重,倾诉者,倾听者,此时此地,我们是彼此信任的,”没有什么,想家。”总不能如实的告诉她在想念另外一个女孩,不论是处在朋友的关系,还是别的可能性,都不是很妥帖的。
”每逢佳节倍思亲。关键是我这儿还是缺少那种烟火气,你看,别的屋顶烟囱上的烟尘,北方的冬天,就靠着这个来确认此家是否有人,哪像我们这里空楼和冷清。”哈着气,白气一团缭绕而上,真是缺乏观察,在屋顶的确是有两个烟囱,方形的,伸出屋顶有一些距离,欧式风格。
“我们可以生火呀。”算是点到题眼上。眨巴眨巴眼睛,“正好。得到库房里面去。”
我跟着她,大衣下摆随着她走在微微晃动,雪白的毛领子围在脖颈上,沿着小路,往前走,铺着鹅卵石的路,穿过门廊,过堂,就可以见到一个方正的,灰色调度的屋子,低矮,大门封着,在这座小房子的旁边,挨着建的应该是一个车库,是卷闸门。
推开门,原本想以多时未曾开启过,会有陈旧味道,却没有,里面的工具,器械,修理设备摆放整齐,最里头的角落,摆着锯好的木头——想必那就是柴火。
李萌翻开一个箱子,递出来一双白线手套,“戴上,免得弄脏。”她手上戴着的是粉色的软皮手套,手套末端套在手臂上的是白色绒毛,一看就是暖和的,我呢,手上的保温手套,也是线手套,不过是黑色的而已,拿着她递过来的手套,“不必了,这新的手套实在是可惜。”
“拿着吧,这就是准备的专门干活用的。”
我们抱着柴火——实际上是被切得很整齐的木方。光是抱着柴火,就能够想到由此而起的火焰。
不是原路返回,而是经过一道小门,途中,我问道,“我有一个不解的地方,像这样的风格的房子,你家火炕会摆着哪个位置?”
她笑了,便知道自己猜错了,高档的房子还有里面奢侈的陈设,火炕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再者说,是装了暖气的。
“是壁炉。在二楼会客厅里面,我们爬上前面的楼梯,就上到二楼了。”
“为什么不开暖气?”
“那太浪费。再者说,这才回来,由于家中无人,所以暖气已经停了很长时间。”
到了二楼的会客厅,中间位置的墙上就看见了壁炉,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玩意儿,不免很好奇。
她把壁炉小洞口的小玻璃门洞打开,把柴火放进去,再点燃就好,经过她的指导,很快燃烧起来。“你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外面就可以看到壁炉里面的柴火燃烧的情况。我们坐着,不多时,整个房间,都变得暖和起来。
高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出去很远,在远处,有一条铁路穿山而过。
我们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厚厚的羽绒服已经用不上,温度已经上来了,天上飘起了小雪花。
“看天气预报的提示,这两天要下雪。”
我想,南方家乡应该是阳光天气,不会下雪,余沉沉应该不久之后就出院,我要去见她,作为她来信的回信。
第五十七章 雪
去李萌家的第三天就开始下大雪,寻常时日里都是小雪,稀稀落落的,原上的草色枯黄都盖死,天空的大地终于统一了色调,远处的雪花落下的时候,看着是星星点点,近处的雪花是大如拳头,隔着落地窗的大玻璃,安静的看着雪花落在苍白的地上,漫天的雪景,地上的雪白像是一张巨大的画纸。
壁炉里的火很旺,因为温差,玻璃上自动的结上了冰花,手指轻轻的贴上去,便消融掉,在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椭圆形的手指印,屋子里的宽广的空间,一切都很安稳,走到西侧的门口,开门就是一个露台,一下子呼啸着的冷风夹杂风里扰动的雪就进到这短小的回廊里,风吹进去,摔在地上的雪花随即融化掉。
没想到,外面的风雪竟然如此猛烈,这房子还可以安然无恙。相安无事的时候,再怎么激烈的、恶劣的气候,都可以称作是美景,当你要融入进去的时候,就是在面临灾难式的痛苦。
还有大概十多天就是春节,有的房子已经挂上红灯笼,街上的人也日渐增多,熙熙攘攘,终年在外闯荡的人大包小包拎着踏上归家的路,大大小小的车辆在街道上缓慢的流动,五颜六色的人群匆忙的穿梭,上了年纪的老人拄着拐杖,也比平日的脚步要快很多……街头的音响震天响,放着时兴的音乐,声浪从街头传到街尾。这是余沉沉从在街上拍的短视频。
基于病情好转,她申请提前回家疗养一段时间,母亲和姐姐接她回家,恰逢是上街购置年货和造访亲戚的日子,她说,梅镇这边儿已经热闹起来,还询问北方的雪。
北方这些天下起了大雪,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她,惊叹于壮观的雪景,北方也挺好,还说要看东北的特色——雾凇。我准备同她讲不久之后我就会回家,回家看她。打好的字又删除,保留最美的惊喜是很有必要的。
李萌忙活着,带着我熟悉这里周遭环境,这才对这座建筑物有一个初步认识,到这时候,我想着怎么讲我要归去这件事情,没有契机,我们有时候一起呆在电脑旁边,做创新大赛的课题,有时候格外的谨慎,有时又脑洞大开,天马行空,最后却没有什么定论,策划案组织了好几个,却没有确定最终的方案,对此,求助于王老师,避免了我和李萌之间的思维争论。
李萌叫我下楼,说要谈钢琴给我听,欢快的表情在她的脸上浮现,看那劲头,是要大显身手一番。斜着头,抿着笑容问:“喜欢什么曲子?说来我弹给你听。”我想了想,”你会弹塞内维尔的《梦中的婚礼》么?”我给她讲,这是自己很喜欢的钢琴曲。
只是略微的顿了顿,那似乎有深刻的念想,“这首曲子是我的特长,我记得未曾同你讲过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因为听过,比较有感觉。而且,对钢琴曲知之甚少,除了贝多芬和肖邦,好像就记得还有这首曲子。偶然间听到的,觉得很好听,便记下来。”我啰嗦又繁复的解释,听后没有接着再有多的询问,屏气凝神,细长手先抬起来,一下落下去,落在钢琴键上,发出的声音却是悠扬轻柔的。
一首音乐的甘泉般慢慢流进大厅中来。一下子这里成了音乐的殿堂,观众就独我一人。
坦白自己不懂音乐,是让她谅解,生怕自己的论断会影响她的心绪。但是忽略掉的是音乐的魔力,窗外的雪还在下,音乐的律动似乎能带动漫天的雪花缓缓凋落。
音乐所能营造的浪漫主义的氛围能渲染一切外在的环境。
一曲毕了,她还沉浸在音乐里面,而我,对牛弹琴一般的,四周看看,啊呀,雪下得那么大。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总觉得那有些异常,我走近一看,她的眼角挂着泪水,入境至深,才会如此吧。
手赶忙擦拭,急于去掩盖丰富的情感。
我浑然不知这里面到底珍藏什么样的苦楚或者欢乐,力求避免的对牛弹琴,还真是没有达到要求,到头来她还真就是对牛弹了琴。
这是什么?是附和,是勉强,是在跟自己执拗……是在自己身上找别人的感受。
“你是不是想走了?”我惊愕于她的这个问话,又无力反驳,但对于她的这简单的猜测又好奇怪,第六感太准。
“我总不能老是呆在这儿的,这是你的家。”
“不,你要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要这样旁敲侧击,没有意思。”
我这就没有话讲了。愿沉默的力量可以到她的心底,给她释怀的力量。
“他们明天就回家,我爸妈,原本计划不回来过年,他们已经同床异梦多年,后来就干脆分居,各做各的生意,互不干扰……而这一次的春节,他们说是为了我,都互相迁就着回来。”
更加迷乱了,因为没有想到,也十分惊叹,房子、家境、环境氛围……几乎此处所有的一切都显示着这是一个和和睦睦的家庭,必定是充满温暖和笑声,可李萌的这番话一下就打破了我对这里的臆想。
“不应该呀。”我一边想,忍不住就把自己纠结的东西吐露出来。
她奇怪的看着我,表示匪夷所思,“这有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听完我点点头,金缕衣的内层也不免掺杂破布。
“我能理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富贵家庭中间也都有它的烦恼。”
“不!别人是不能完全理解的,就像《杀死一只知更鸟》里面写的那样,没有办法区完全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沿着他的道路走一遍。”
我同她讲,只要是能够团聚,就是一个好的开头,证明一切的过往都还有挽回的可能性。李萌很担心,她怕父母这层还没有完全戳破窗户纸的残败的关系,会崩掉。
长叹一口气,在这空旷的客厅里,叹气的声音都有了回音一般,那么凝重,之所以有某种担心,是对自己父母亲性格的了解。
李萌的母亲的脾性更像是那位女画家李茹,崇尚自由,感性远超过理性的认知,随性而为,格外的相信命运和缘分,所有的一切都会有它特定的命运,自然,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婚姻方面一定不会受到别人或者外力的支配的,绝对的婚姻自由主义者。在她25岁那年认识了李萌的父亲,那是她在马来西亚采风,时年28岁的李萌父亲在那儿谈一桩进出口生意,是一场偶遇,是一场没有任何刻意而为的相逢。
她被他身上特别的绅士和成熟的气息感染着,他呢?透过那副绝美的面孔后面,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的自由不羁,敢做敢为,浪漫的诗书气息;在后面的交流过程中间,彼此都认为对方就是自己想要一生为伴、白头偕老的人。认识之后的第二年订婚,第三年结婚……但是婚后两年多的时间,各种各样的琐事的叨扰还有本身性格上的迥异凸显出来,到李萌出生后,便激起争吵,后来……听李萌讲来大概就是这样。说起父母亲的往事,她时而欣喜,时而愤怒,又感到伤心不已。
“在生活中,过日子的话,应该相互迁就,性格上相互弥补,共同支撑着往前走。”想到自己的家的境况,结合自己的经历,大抵可以这样描述。
“不,不完全是这样的,爱情和幸福都是靠着自己争取来的,天作之合的两个人是不需要相互勉强的。”
才发现,李萌的想法跟我是有很大的差别,基于家庭背景、教育背景——即便是在同一所学校,仍然是很大的差别,她的想法有道理,好像是两个平行着的思想,顺着它们既定的线路往前延伸。都处于同等地位,所以就有各自道理。
她在为自己的经历做一种辩解,出于对命运的一种解释,她讲,不了解的人总是认为物质丰裕的人的烦恼或者痛苦是少于物质贫乏的人的,其实不然,物质是身外的东西,心内的东西还是一样的,别无二致,甚至更甚。
好像能够理解这种冲突和矛盾之处,可没有办法设身处地。
”就比如我喜欢你,它带给我的好像就是灾难一样的心灵体验。”
被她的直白臊红脸,深情和晦涩的字眼,像讨论八卦般平淡无奇的讲,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的开头,像讲一段已经释怀的往事,如同主角不是她自己,而是松花江上那痴情的将军和他的心上人一般。
始终不敢多言,因为还有一个余沉沉在心里装着。
“你太过直白,像你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大爱无疆,是吧?”
“不!你明明懂得我举重若轻的。”
我就沉默了,一如天上的雪花,悄然落下,不愿意打扰谁一样。到最后岔开话题还是我自己。
“我想要离开这里,回家去。”告别的话说得这么僵硬,几乎就没有给别人缓和的余地,本身就是,若是以犹豫的口气,是经不住别人的挽留的,尤其是在这个当口。
“可以呀,反正我们的课题都完成,任务结束。”她的眼睛也没有看我,继续看着窗外的雪花若有所思,我凝望着,乌黑的发际,雪白的脸,她的这张脸是富裕的脸,即便我们年纪相当,我要比她更显沧桑。
“难道这里不好玩么?”吐出一句话来又停住,仿佛是这句话太过于匆忙,应该在心里说才好。“也是哈,冰天雪地,数九寒天,那赶得上南方的趣味。”
“没有,麻雀有窝,老鼠有洞。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就有些小纠结,似乎这间房子就是一列列车,正在风雪中向南而行。
身未动,心已回归。
“好吧,明天我送你。”
“不用,不用。”很坚决,生怕是麻烦到她的心理。
“你我之间大可不必这样生分,我很在乎你,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很在意的,是不是?”
我不懂,辩解还是解释呢?其实,都能够得上情话了,这不是情话,那怎样说才算是情话?
很不识好歹的东西!
不敢有所回应,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说得很对,不论怎么说,都是准确的。
第二天,天上的雪就停下了许多,偶尔有小雪花从天空中飘落。吃过早饭,早饭是疙瘩汤和包子,这都是李萌做的,面团在她的手心就好像是有了魔力一般,既是有好看的形状,味道在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中盘旋,香气扑鼻……中间我夸她,饭做的极好,她笑笑说自己很独立,做饭这种小事是不值得提及的,稀松平常。
早餐吃毕后,她打开了车库的大门,她会开车这件事情,此前我倒是不了解的,她拿着精致的车钥匙,看车钥匙上的标志是奔驰,意料之中却有不敢相信,现实中连个大学生的家境差距竟然如此,她俨然就是具备一种老练、稳重的人——这是很多这个年纪的人所不具有的。
她把车开出来,向我招手,示意上车,开车门上车,一进车门,就有一种好闻的问道,只在书里面看到说香车,真实体会到,还是很不适应的。
“你是10点钟的火车。我们现在出发,到车站大概就是九点半,就正好。”车子慢慢往前走,我坐在副驾驶,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很宽广,空间很大,很干净,方向盘到档位,再到座椅靠背,一切都是量身定制一样……颇有些当年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车上给你备了一些零食小吃,在路上好有个消遣。”
“谢谢你。”看着前面道路的她抽个空看我一样,“哎呀,都说了……算了。”
“你回家了,要记得打电话报平安,知道不知道?”我点点头,像她一样,不过是看着沿途的风景,跟前几天到此地来的时候有很大的差别,都是被冰雪覆盖的,道路,草地,路边的树木,都被白色包裹。
车轮压着学的脆脆的声音,一路传响,按照她说的,九点二十多便到达小镇的火车站,车站很贴合小镇整体风格,三层的候车厅楼已经算是高大的建筑,但很有讲究,并排着三个门,最右边的是出站口,现在早上的时间很寂寥,几个人在出站口,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跺着脚等候。
距出站口不远处就是一个露天停车场,李萌把车停下,帮我拿着行李,“你回去吧,谢谢你的照顾。”
“甭这样式儿说,不必要,该我感谢你,感谢你的陪伴,现在放你走,走吧,你自由。”戏谑之言却那么凝重。我经受不起这样的重视。
“我们来年春暖花开学校见。”
她撇撇嘴,反驳道,“什么?我们上学的时候,东北依旧是冰雪一片……不过嘛,能在见到你,也就算是春暖花开,至少心里面是这样的。”
我们彼此都笑了。
第五十八章 青石觞
浓厚的年味在周围的环境散发开来,不再像是以前的时光了——过年要熬糖。所需一切都有现成售卖的,风中飘散着米、面、肉的香味,集市上的人来人往还有车子的来往,在生活资源方面,现如今的街市,即便是在新年节下,除了人多,别的方面与平日里无异。
走在梅镇的街上,有欢天喜地的小孩子,他们蹦蹦跳跳,恐怕是唯一能够完全融入到新年气息中的人群了。
回来的路上,李萌一直在询问路上的讯息,比如说到了哪里?吃饭了没有?还要多长时间等一些列的话题,她很热情,令我感到受宠若惊,还有一点是需要被提及的,那就是李萌在她给的零食袋里面塞了一些钱,这是等到上了火车我翻弄袋子的时候才发现的,我就木在那里,饥饿方才涌上来,看到粉红现金的时候一下消失殆尽,打电话给她,她说要穷家富路。
感动的热流在脸上窜动,“李萌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女孩,不论之后在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吗,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不可以伤害到她,绝对不可以!”发自心底的誓言,时空的变换还有生活的辛酸都不能伤害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很独立,自主,又明白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小就形成的秉性,家境富裕……她的所有的一切构成她的生活的精彩或者平静,想来,我们所有人不都是这样么?祝福她开心、快乐。
我是幸运的,相识的人不很多,却都相互牵挂,被挂念又何尝不是幸运?
我回家,老爹已经从外面务工回家,火塘中的火被烧得很旺,这是冬天取暖的需要,也是老家当地的习俗——到了正月份,要把火烧得旺旺的,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
火苗的光照在脸上,让刚从外面寒冷的环境中进来的脸上感到暖和,进而热火起来,老妈问话,询问在校的成绩,还有回来这一路是否顺当,都是点点头,老爹低着头,眼眉直勾勾的看着火,有时候拿起木棍,把火塘边缘的柴火推入火中间,让它们燃得充分。
家里人在一起,谈论着生活的琐事,他们有时也将一些村子发生的趣事讲给我听,偶尔可以听到笑声一片,我分享给他们学校的有意思的事体,似乎我们这一家人,从来都是很和谐的,永远都是这样,会一成不变下去。
当然不会。
“前些日子,我想想,那该是……你爹还没有回来,还没有到腊月,我还在田里收拾枯萎的玉米杆子,来了个女孩子,就在咱们的田埂上,问我邓华的家在哪儿?”
我听她一说,自然都联想到余沉沉,我妈不认识余沉沉,对于余沉沉来说,这里就是一个陌生的村庄,只不过这里有她熟知的人,不然的话,她可能怎么着都不会到这儿来的。
不知道是火太旺,还是由这事由引起的刺激,脑门都流汗,还是尽力保持平静,忍住好奇心,也在怀疑是不是别人,当然这种怀疑很快就被否定掉。
老妈像是在叙述故事一样说,当时还问了她的名字,没错,就是余沉沉。石头落下来,但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掉进了一个浅池塘,水一下都被激了起来。
”她上家里来了?”我红着脸问,事实上,在这个问题的基础后面,还有至少一百个问题在排着队等待答复。
老妈笑着点头,我皱皱眉头,好像在等我对此作一个交代,老爸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四只眼睛盯住我看,我老爸一回来该就是知道这件事情了,我是现在才知道的,为时已晚,有惊喜,也有不安,因为余沉沉从未提及过这件事情,家的位置在哪里是我告知她的无疑,可她为何要走者一遭?
“我问过她名字,又问她哪儿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还在上学。”老妈说,在还原当时的场景,还很细节的说她当时来这儿坐的地方,就在我现在坐的地儿旁边一点,还有给她泡茶,找小吃。最后强留她吃过饭了才离开——她是不吃饭的。
“她说是你的同学,以前借了些你的书,这回是特地来还书的。”一眼就可以看出的事情,一个拙劣的理由,换了任何人,都是持怀疑态度了。
老爸嘴里嘬着纸烟,不怎么插话的他,以看我的窘境为乐,使得我很气恼。“你小子,真是可以,地下工作做到爹妈老子头上,真是绝了。”我不屑一顾,要不说话还好,要这样一说,仿佛是在幸灾乐祸,吃瓜群众一样添油加醋,就令人不耐烦,我撇撇嘴。
正好,这个动作,被老爸一览无余,“咋着?给老子讲讲未来的儿媳妇,就不行嘛!少来这副德行!”
好奇心一下就消融,火气就上来,”咋滴!我不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么?”
他好像是一个暴掠君主,不征服就绝对不会罢休的样子,”你的生活?你的生活都是老子给的!”
……
全面被激发。我们两父子都被对方气得满脸通红。唯一的老妈在中间周旋,才平静下来,陷入沉默。
“你给我们讲实话,那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看也不是远处的,就是梅镇上面大垭村的人。心眼儿挺好,我看可以。”
我兀自不说话,秘密被发现,心头最脆弱的东西被戳中一样。我转身进屋。
我问余沉沉,她说没什么,就是路过顺路看看,没有别的事情,我继续往下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起来了,接下来就轮到她问个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较真儿。
“我回家了。”
“嗯嗯。”
“我可以来找你么?”
“不行,这段时间我都没在家里。”
“那去了哪里?”
“你还是别知道了,你知道会很担心的,我现在不想让任何人操心我的事情,希望你可以理解。”她不知道,越是这样说,别人的心里面越是很担心。
“过几天就要新年,在这个时间,她离家还能去哪里呢?”想着所有可能的去路,就是想不明白。
手机听筒贴在耳边,我们相互都沉默,似乎双方都在念着对方的心思,酝酿接下来的话题。或者对于以上问题的延续,该如何给个回复才会令对方舒服和接受。
就像是一个盲盒,摆在我们面前,都猜着里面所装的物品,却又不告知对方自己所想。
嘟嘟几声,挂了电话,就只剩下空白的、令人心慌的嘟嘟声。
顿时就感到很失落,此行的目的落空,我似乎已经想到什么,就凭着我无比直白的、简单的思维。
我找到她送过来的书,希望又不希望那仅仅是一本书,我打开扉页,那是一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我同余沉沉提及过这本书的,大概是之前我们在一起探讨读书问题的时候,特意问我喜欢什么书,我说了几本时下很火的网络小说,一个鄙夷的眼神,最后她告诉我应该去读一些有营养的书籍,让她给些推荐,就是那一回她推荐眼下这本书。
书很厚重,并且有上下册两本,抖搂抖搂,就掉出两张硬纸质地的信纸——这就是我意识到的东西。
又是一封信件,不过很简短。
“秉着负责还有祝福,对现世的状况作很长时间的思虑,目测我们是不可能再走下去的了,所有的不舍和深情都将放进潘多拉的盒封存,如果我有时无意去打开它,那一定是我动作时常,你不必介意,我这样的人,你是懂得的,所以,把你最冷漠的一面体现出来,那便是善意,等你看到这封信件的时候,之后就再也不要见了。”
脑袋被重击,嗡的一下,热气几乎是从脑仁中心爆发出来的,滚烫的热流升腾上来之后,头晕目眩,手脚发抖,不能自己,直觉地心痛不已,无法遏制……
情感这种东西,玄而又玄,当它甜蜜的时候,怕是世界上任何高甜度的东西都不敌;当它预示消逝之时,特别是猛然急促的消逝,是经受不起的。
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便是欣喜若狂,却不敢为失去买单,这是共性。
我看外面的天空,已经擦黑,就像是一出悲剧刺啦一声就拉开帷幕,接下来就是暴风骤雨,沉浸式的苦痛,令人痛心疾首。
采用一般理科生的思维——在自己做错了题的时候,要去刨根问底,问很多为什么,是不是哪个环节出现偏差?为什么之后还会给我写信?这是仪式蒙蔽和冲动所致?看好了,“目测”两个字十分重要,是主观的意识,而非客观上最终的决定,难道不是吗?还有,她大可不必搭理我,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就行,何必弄的这番麻烦?她因为一个阶段的冲动,已经反悔,可是信件和书籍已经送过来,所谓覆水难收,应该由我去纠正,收回成命就可以,不是么?
不论怎么样,我还是决定自己去见她,要跟她好好地谈谈,谈一会,我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不!我要她回来,把她已经走远的心思重新给拉回来,不管是张玉林,还是杨风,还是别的人,都不能如我这般待她!
崩溃之际,通过冥想是可以让一个人恢复信心的,人呐,得学会自己给自己信心,而后自己去拯救自己。
第二天就已经是腊月二十,越来越没有时间观念,对于阴历就更加没有印象,是时间了,我应该先行确认她在家里,不,即便是不在家又如何呢?这是什么呢?像朝圣的人,了却自己心中的心愿,心到即可,其它的,自当是不必强求的。
很不幸的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是一地白雪,长叹一口气,真的是没有想到,仿佛是我把白雪从东北带回来的一样,远方的山上已是云山雾罩,大垭村,要论海拔,是远远高于梅镇集市的,比我家在的地方还要高很多,故而,我这里还只是下小雪,大垭村那被罩着的山峰,估摸着已经是大雪封山,经过昨晚的夜风,怕是已经结了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冰溜子,我看着湿漉漉的田间还没有被遮盖住的裸土,村子周围的不远处时而就传过来几声鞭炮声,很短暂,那是赶在新年之前来亲戚家辞年的人。
能够想到鞭炮的碎屑散了一地的场景,那是好热闹的时节,那是一种宣泄,平日里,勤劳朴实的人们哪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放松和热闹呢。
我想着,如果家里今天就来了客人,我便是离开不了的,我再一次动了心思,但是余沉沉在我的眼前,就在我对面一样。
临近中午,我终于动身,摩托车在结冰的路面上滑行,我并不感到十分害怕,因为之前便有这方面的经验,一路到梅镇,而后上大垭村,但爬上山的时候,才发现并没哟我想得那么简单,车子已经打滑的不受控制,在一座荒芜的石桥上终于停下,这里就有一条上山的路。
青石铺成的路,很陡,看起来也还算是上下山的人的必由之路,停好车之后,我就坐在那旁边,陡峭的山看不到头。
这条路,只听说过,并没有切实的走过,没有走过,却是耳闻过,梅镇的人都管这条路叫“天梯”很显然,沿着身后的石阶梯,大概就可以直接到连绵起伏群山的最高处,在山脚,你是看不到顶的,似乎就是通天之路。
“余沉沉应该就在路的尽头等我,会不会?”站起来就沿着这青石阶往上走,雾蒙蒙,不得见,脚下要格外当心,马虎一下,滚落下去,从半山腰落到山脚,是极为恐怖的,往常就有这类事故,抬木料的人在路上一个不小心,便在这陡坡上摔出去好几丈远,硬生生的半年没起来床。
“往上走,莫回头;往下走,莫抬头……”这是“天梯”的正确走法,但是谚语里面没有交代过冬天结了冰的道路,又该如何上下。我记得的,前年的冬天,鉴于山高路滑,政府将此路封了一冬。
这两年,修了公路,不过还没有铺沥青,还是尘土飞扬的土路,十有九弯,绕得很,相比较起来,这“天梯”还是近。
打了电话,余沉沉接了,她说她山上上坟,我很惊愕,这种坦诚,没有经过任何的思索,便把当前的事物给讲了出来。
“我快要到了……然后……我们可以见一面么?”
“昂!可以。”回答的很大气,看起来心绪开朗,饱含宽容之心。似乎就是完全的变换了一个人,那刻薄、尖锐还有刻意的避让都消失掉。
在凛冽的冬风里面,耳旁呼啦呼啦的冷风,山上的灌木已经枯涩,郁郁葱葱的松树在风雪中挺拔,余沉沉就在天梯最高一级的台阶上,那里冰雪覆盖,白色的雪花整齐的铺在她的身旁——是最圣洁的人儿。
幻觉,都是幻觉,真实的世界都是冰溜子和冰渣子,拾级而上,越发往上,就越发的艰难,风萧萧,冷气直往嘴里蹿,冬日里突然就出现的阳光这种概率是极少的。
我们是在半山腰相遇的,拨开重重浓雾,现出一个女孩子来,天外飞仙一样,不过,并没有那么浪漫和轻巧,厚厚的花袄子显得笨重,见我就站住,隔我还有三步阶梯的距离,我看着站在高处的她。
”你回来啦?”
我微微点点头,现在的她要比我主动,话头都是出自于她那里。
“你看见了我留给你的书了嘛?”两只戴着手套的手交叉在一起,相互摩挲着,思考着、揣度着、抽个空瞟我一眼,用她以往的话说就是倒要看看现在的我到底是个什么德行,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次很严峻,是绝对的认真,不容别人去轻视。
我又点点头,我不知道在来这儿之前,她的心里面到底准备了怎么样的说辞,而我,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窥见到。
“你觉得怎么样呀?”就像是在谈判桌上谈条件一样,自然不自然的,她处在上风,我几乎只能听天由命一般的点头或者摇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还有什么是要避讳的?还有哪些是应该避免的?
“我觉得不怎么样!”立刻否定她提出的这个条件,说着顺便从口袋里拿出她给的那本“书”,一下就将那纸条撕掉,成了两半,跟地上的冰雪融成一个颜色。
抗议!为不公,为不妥协的爱。
第五十九章 故土
故土——走过的路,经历的事物,促成一个人成长的过往都算得上。我心归处即吾乡的要旨大概就在于此,远行的人,是需要通过过往去汲取能量的,没有历史、没有过往的人是没有的,去追寻,守望,或大江大河,或崇山峻岭,足以见到本心。
同余沉沉的谈话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样,在我们之间的谈判桌上,得出一个充满感性的、需要时间和光阴来佐证的论断,至于具体的论断是什么,谁也不知道,都在蒙昧当中。
被我坚决的否定之后,她也就不再勉强,可能因为知道单凭道理是说不通的,微微抿抿嘴唇,“这些天里,我在认真的考虑,考虑着一切,我像是一棵小树,现在,我要去回过头去找到自己的枝枝叶叶,那样比较容易一些。”在寒冷的冬天,我看见她干涩的眼角硬挤出几滴眼泪出来,百感交集。甚至于我认为我该是顺着她的意愿就好了。
“寻找到之后呢?等你变成了参天大树。是不是就看不上那些小树苗了?”
“应该不会,从来都没有说去看不上别人,而且,我一般都比较看重某个人的优点。”
“很好的性格。”
“不,不能这样下定论,太简单,失真。”她思虑悠远,就好像是这“天梯”抬起头往上看,就是深邃的天空,望不见尽头,“你如何看待我们两个人?”
“充满希望,我觉得我们是相宜的伴侣,我们现在很像,不是吗?”
“不然是不会在一起的。”她补充一句,但是意犹未尽,并未说出她的最想说的,“但,我们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很明显,我有病。”就到这里,一下就停住,似乎再也进行不下去,一股忍耐的气咽到肚子里去。
“不!不!不!我们是同一种人。”
“不一样,你比我好。”几乎就在一瞬间就否定掉自己,我刚想着反驳回去,算是安慰,可是,想想还是止于此,因为她已经认定好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她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
一艘船向着深渊航行,凭着一己之力,是阻挡不了的,不去顺水推舟就行。
”那要怎么样呢?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抬眼望一望山头,云雾缭绕下的宽广,陡然就缩小了自我,如浮游,如细小的松枝,如蚂蚁一般的经不起风霜。
“我对我自己都没有信心。”话匣子嘭的一声就关掉。
“那我呢?”心里很急切,已然觉得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个人,又将要失去很多自己已经习惯的东西——而且是最珍贵的那一部分。失去珍贵的东西,那种你一直竭力守护的东西,突如其来的风暴一场,席卷了所有。不是得而复失去,诸如理想的破败。
“我们都已不是小孩子,不能以小孩子的方式来讲话和思考,不都有每个人的命途么?是天意也好,后天努力的结果也好,总归我们会踏上我们自己的路。”
“路遥马急的人间,风雨兼程,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要好,苦难,总是两个人去经历要比孤身一人强很多。”
“不可以感同身受,不论什么时候,人都是孤独的,本质上的问题。”这时候,可以想见,我们似乎就像是古典哲学家坐在一起谈论哲学,几乎把所受的教育,被灌输的思想全部运用上。
哲学是一个长久的问题,且永远存在,而我,真实在意的,是现下的时光,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思索长远,未来的虚空的,是靠着想象诞生的产物,就连明天都不一定抓得住。
她是浪漫主义者——力求纠正以往,然后可以左右将来。我是现实主义者——现在的难受,不习惯、不适应是非常要命的东西,至于以后的将来,就等着稍微喘一口气之后再作定夺。
一个很容易满足,一个很不知足。
她在等,等我的回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像是一场战役,在这一刻就是总攻,胜负一瞬间,木讷的看着,天地,白雪都在作见证。
“你除了我,还有别人,曾经自负的认为,别人怎么样,也没有我对你的好,杨风也好,还是别的人都是,凭着这一点,我就充满信心,我们之间的现在和将来也都明确了。你看得见将来,可以择优而取,可我呢?我只有你呀。”并非是怨声载道,装着可怜的样子,而是异乎寻常的充满理性、平和将这话讲出来,话一说完,自心底里便涌起一阵酸意,是愁肠百结。
她也被触动,眼睛作逃避状,看也不看,我勉强、或者强求她,看看我这副样子,从淡定变成的悲哀,千言万语随风飘荡,轻飘飘的落到我们彼此的心上。
”我们都给彼此一段时间和空间,可好?”
”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够?”我心想,我们实质上在一起的时间是不多的,奈何现如今却有这样的想法,我对她的挂念,出自本心,又被理智压下去不下千百回,她呢,好像是走错了路一样,现在极力的将自己拖拽回去——要离开我。
“也好!也好。”无奈的点点头。
就好像是一个走了很长的路的人,迷了路了,很悲哀的、很可惜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如果你想好了,就回来,好不?我等你呀,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愿意等你。”投入了真挚的、感人的情意。
“好吧~”她发嗲的俏皮声,倏忽间便将我心底里久久僵持的顽固赶走,变动的好快,不知道是不是我坚持到底的成果,“可你不许再找别人,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就小心点儿。”
“保证不找!谁找谁是小狗!”
“那可不行!口说无凭,拉钩!”一根小指头伸向我,我伸过手去,小孩童一般拉钩,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要走了,大垭村的下头,我依稀见到她头上的白雪,倘若白雪知心,是要将我二人送到白头的,对不对?
“难为你了。”我拂去她头上的白头,她像一只乖乖的大白兔,等我息数拂尽她头上的冰霜,她捂着袖子,“你也是。”将衣袖捏在手里,微微拂掉我头上的雪。
“若是我们像这样一直可以走到白头,该多好!”
“就你贫……”顿了顿,“我需要你原谅,我只不过是暂时失忆,我要去想,去讲自己的过往。”
“我乐意做你的倾听者。”
”好了,走吧,挺长时间了。”我回过头去,下山,她叫住我,“你要好好的,猪儿虫!”
“嗯呐!”
这下,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思索,思考我们之间、青春的意义、考虑自由和爱的情状,既然我们所追寻的都是这些,那就很有必要考虑。
我想起李萌,她虽有着一颗感性、富有感情的心灵,却是在十分理智的面对现实的生活,拿得起,也还能够及时放下,在普遍的认知当中,是很多人通过一定的生活的磨炼才能生成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在物质上,早早就印证,侥幸的是物质都是身外之物,人和别的自然万物是一样的——从起点走到终点,是一个时间和空间的转换的过程,故而人人生而平等,便以为精神上或者思想上的契合度完全可以债盖住物质上的差别。
殊途同归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没有不可能,也没有不可以,存在即是合理,但,没有任何两样东西严丝合缝,毫无差别,小学的老师教育我们说世界上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更加奇特的地方在于,那些看起来很相宜的事物,往往天差地别。
李萌和我之间大概可以这样形容。
以为余沉沉会冷落我很长一段时间,事实上没有,她首先谈起的是《人鱼泪》里面的小男孩贝克,那天她说贝克是一个十分幸运的男孩儿。
为什么和我的想法相反?勾起了我的疑问和好奇心。
明明是极其凄惨的孤单的故事,在余沉沉那里,却硬生生的变成适当美好的事物,她说,贝克他有渴望,有渴望就有希望,不是么?言下之意就是她已不作指望,不论是在张玉林、杨风还是我,都是如此。
大厦一下崩塌掉,再也没有重建的可能,灭顶之灾,也不过如此吧。如果要找寻过往,首先就推翻掉一切,符合她的心性,却不对我的胃口。
每个想着回归的人都是这么绝情?每个想回过头去找到初心的人都要舍弃最重要的东西吗?
离开一个地方,然后经过很长时间,再回去,就像远走他乡的游子,回归故土一样,但是要注意的是,此去并非想象中原有的故土,物不是而人也非是很常见的。
希望余沉沉心中的那一方故土一寸未动,还是原来模样。
鞭炮彻底嘶吼开来的时候大约就是在大年初一,冷风从东边吹到西边,竹枝子轻轻的哗啦啦作响,每个新年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除了往年都有的烟火味,很明显的、也很直观的感受就是父母的年迈,几乎从他们的一言一行当中都能够体现出来,而不一定得等到他们说:“我老了……”
身体的成长带来的恐惧一下就变得突兀,“做个小孩,该多好,没有这么多事情。”有些事情,已经变得身不由己,比如说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要去找工作,要知道,学校在下一学期便组织了实习,或者工厂,或是公司,或是小地方的某处,那些当初五湖四海相聚的人,已经如同绽开过的花朵一样,遭遇到深秋的冷霜,逐渐凋零散落到各处。
我很担心,因为基本没有任何的打算,我该到那儿去,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以后的职业规划应该是怎么样的,以后自己想要什么,总之有很多为什么盘结在心里,上限是生活,底线是生存。
像什么?像秋天就飘落的黄叶,随风一吹,四处晃悠,惨然落下,加之信仰的匮乏,理想的薄弱,就被将要来临的转折点挤兑的皱眉头。
感情世界的丰盈和变化多端已经缓缓的向现实的生存需求滑移。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不行的。
一边要向前走,一边要去追溯,在前进的浪潮中激荡,在回忆的路上不知道又会见到何样的光景?
我同余沉沉讲这些,充满忧伤和不甘,开启了一个全新的话题,“我应该把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人放置在哪个位置才合适?”
心宽就好。她的心底里是很丧的,对待这种的办法便是造成比她更甚的心态,便得到安慰她的法门,苦难最怕比较级。
“要相信自己,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万事万物都会有它既定的去处,人也是这般,做好你自己,就比什么都重要。”……“或许现实的状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你自己认为的不优秀,也比自恃清高的人要强很多。”
不知道是要为自己的聪明骄傲,还是要感激余沉沉的鼓励。
大雪封山,断水断电,初七发生的事情,早上接到余沉沉的电话,她告诉我,连那通往大垭村的“天梯”也被冰雪封死,叫我不要再过去,也不必担心。
我把这件事情同李萌讲,余沉沉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会告诉别人如何作出正确的抉择,也是出于信任。
“你笨呐!不知道陪伴?不懂得安慰?先天性的情商残疾?”她为此大发雷霆,“你这是在亵渎别人对你的信任和好感。”
细细一想,的确是这样,如果不曾需要,又如何会如此大费周章?只是因为含蓄,不明说而已,要知道她的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习惯。
不论怎样,都要再去大垭村,不管山高,不论冰封,这都是必须要执行的命令一般在心里面生成。
轻车熟路,与往常相同的地方在于一直行进在风雨中,近乎没有给丝毫的改变,这种气候好像预示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显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路风雪,一路哀伤,一路散不尽的忧愁。
第六十章 甜苦药
民间有句俗语:“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是,真实存在的有一剂甜苦药,药性大概是这样的——遭逢苦楚的时候,就服用“甜药”,起到消除苦楚,带来欢快和喜庆;遇到成功或者喜事的时候,服下一剂“苦药”。让人警醒,不至于得意忘形,乐极生悲,好让喜乐稍微绵延一段时间。只要是足够相信,结果都是不错的,人人都是这样。
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余沉沉家的阁楼上,细细听着风雪。午时左右,到达梅镇,挑了些余沉沉喜欢的甜食,奔着大垭村而去。
她坐在门口,台阶前,看到我,似乎早就在等,在等一个指望,等一个值得期待的人,她站起来,棉袄包裹的她,笨拙的跑将过来,笑眯眯的——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把美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你来啦?嘿嘿嘿~”打将着我身上的白雪。
“怎么,就不能来拜访你这个挚友?”
“啊嘿嘿,可以,可以的。”她拽着我进屋,火塘里的火烧得很旺,可四周无人,李姑珍,她的母亲去了她的那位继父家里,本来是昨天就该回的,大雪封山,封路,所以到今天都没有回来,”你在等母亲,在外面?”
“没有呀。”很直率的说道,歪着头俏皮的看我,“在等某个人。”
“杨风呀,大冷天的,他会来看你么?”故作挑衅,语气中间掺杂不甘和略微的嘲讽气味,仿佛给她再一次的牵扯回去。
真是该死!
她嗔怪道:“我们没有关系的,而且我不喜欢这个人,我早就同你说过,我也希望你可以缄口不提,行不?”
我便后悔,火光烤在脸上,还有一部分的热量是从心里面升上来的。“玩笑话,不许在意,更不许生气。”
“是你咎由自取,哼~”
雪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漫天的雪花给这里增添了不少古典浪漫的气息,冷风时而从门边的缝里面透了进来,我不冷,她靠着我,往火塘里面添柴,”不用加那么多,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不冷?”她看着我,从头顶到身上都打量一遍,收回了眼光,接着说道,“还不冷?你身上的雪水?还有你现在正冒着白烟儿的头发……”狠狠甩了一个白眼,好像我专门在骗她。可我自己都没发现现在自己的身上因为烤火的缘故,浑身上下的湿气都冒出来,成了“烟雾缭绕”的一个人。
“唉呀!竟然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打湿了这许多。”
“才怪,我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即便是没有看到,那也应该会感受到的,一个从头到脚都被淋成落汤鸡的人,你说他不会感觉到冷么?”笑着,脸上的酒窝挤了出来。
我摇摇头,“你不知道,只要是跟你在一起,冷或热,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什么也妨碍不了我心里的暖意。”我这样想着,说出来就觉得失去了本真,谁知道会不会接着来个白眼呢?火里的烟气熏过来,用手擦拭两颊的眼泪。
“你哭了,是心疼我不?”
“哪儿呀!”看我故意为之的邪邪的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我不!”
“你说你,我明明是很期待你的,就不能自在一些么?”佯装失落的摇摇头。“你看看你,说说就不开心了?咋是这么一副德行?”
“你不喜欢?”
她便不说话了,只顾着把一把铜壶里面灌满水,然后悬在火塘上,是不是所有的热烈都反映在这里,不会终止掉。
我们紧紧呆在一起,“我可以亲你一下不?”她扎着短辫子的头,从我肩上歪过来。
“边儿去!”一下就从身边跳开,跑到外面。
我为自己感到可鄙,心头的火凝固一般,冻结,熄灭,直到看到她从门外递过来的笑容,真是别有一番沉醉。以为会冒犯到她的,却没有。
这就明白了,我们彼此都保留着涉世未深、单纯纯粹的心境,恋爱,是一件相当含蓄的事情,是很传统的、严格的事情,具备最古老的中式风气,并非现在因为各种外在的“开化”的外在文化的传播,便可以放肆。
我不过是胆大一些,带着男孩子的那种胆大和放肆,试着去接近,一贯以来,都是如此。
“你不冷?”
摇摇头,近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是单薄的、兴许还透着风的,两只手抱在一起,一点儿冷风一吹过来,就令她瑟瑟发抖。
应该抱着她,此时此刻的拥抱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不过,等她靠在我的身上的那时候,真是辛酸至极,所有的委屈,没有她的委屈大;所有的不安,都抵不过此时的风雪;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我们拥抱的时刻我的撕心裂肺。
“多一会儿就好。”她是那么真诚,我可怜我们两个人,甚至都怨恨天地的不公,如果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的话,真是不敢想象,天地之间的广阔,一个渺小的我,竟然有气吞天地的气势。
爱情,总是在某一刻,给人相当的勇气。
“好啦,好啦。”轻轻的推开我,冷风趁着这个时候咋我们之间穿梭着,好像,是冬天的冷风将我们分开一样,没有哪一个冬天能像现在这个冬天那样令人感到讨厌。
她将手放进衣服兜里,又想到什么,瞟一眼楼上,是生出了许多主意,“走,带你去看我的干花。”
“花?”我存着疑问,她说话的声音很细,细的让人只能依靠她的嘴型来猜测她说了些什么。
“我将我们家的阁楼称为”浪漫园地”,经过一道木楼梯,因为年久的缘由,人踩在上面,总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她走的很快,几步就上楼——似乎再晚几步,楼梯便会坍塌一般。二楼再往上就是阁楼,陈旧的房子在屋顶开了一扇天窗,天光透了进来,就可以看到一根木梁上的挂件——那都是很干瘦的枝条一样。
上面比想象的要亮堂,一登上去,就能闻到花香,在冬天,这是很奢侈的事情。
“看!这都是我去年一年的杰作。”五颜六色的干花陈列在上面,像是一个博物馆,她一一给作介绍,有春天的月季,夏天的牡丹,秋天的菊,“那是梅花,应该是新近采摘的,不像是其它的花,总是带着一种反季节的哀伤。
“算你识货,这是前天在山上摘的,那树梅花开得正是时候,也很香。”
梅花香自苦寒来,真是印证了那句话。
“嗯嗯,有道理,如果不是这大冷天,怎会有这般杰作?”她坚定的说道。
“你也是这样,不是么?”
“岂敢?你这是奉承,我不喜欢。”笑着,能看出她心里的高兴,接着就反问道,“有什么寓意么?”
“每个人都在不断的长大,谁都没有轻轻松松。”相信我们的努力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是的。”我现在就挺相信未来的,而且已经接受了未来的平凡,我竭尽全力,过着平凡的生活。就像这些干花,即便是在不属于自己的季节,如果加以照料,仍然是清香怡人。”
她挑了几样花来给我看,她说最中意的还是兰花,那是家养的,尽管是上医院,也是捎带着。”这是一种陪伴,一种纪念,似乎花就有灵性,可以与自己的经历相吻合。
一排排的花朵,虽是凋零状,在着冬天称得上是靓丽的风景。
楼下有稍微的声响,都会引起我们的警惕,但都不说明我们在担心什么,是不是我们担心的事情是不一样的,这就说不清楚。沉默是最好的对白。
“母亲,今儿个会回来,是不是?”
她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拿着手里的花,作沉思状,“应该是不会。她现在已经完全跟我继父在一起。至于我,已经是想开了的,她有她的活法,我有我的想法,这样正好。”话是这么说,但我能体会到她的辛酸。
一般来说,她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余沉沉可得到丧父之后的,在孤寂之中随着母爱弥补她的心灵上爱的孔洞。
我们像是小时候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一面在找足够的解释的理由,一面做着被揭露的打算。
我不怕,不论如何都不怕,她给我的勇气还在,似乎用不完一样。
她还有个小书房,里面放着各样的书籍,也带我看了,书房是她们姊妹新建的。现在正在读的书是《局外人》,她推荐给我。
“你有什么打算,接下来。”
“我嘛,我准备再去上学了。”诚恳的说道,稍微的犹豫了之后补充说道,“如果再犯病的话,我就再进医院,不过,再也不想去东山医院,而是就近在城里,郊区有一座医院,那里要比家这边的环境好很多。”
“不会的,不会有下一次的。”
“行啦,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你也不必再安慰我,对你的安慰,我现在已经免疫,难不成,再进医院,你还会把我捞出来,一起跑?”
我点点头,表示肯定,别说门罗岛,就是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还是那句”虽千万人,我往矣。”瞬间男子汉的气力爆发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对的错的,是的非的,我分辨不清楚,也没有办法和耐心去作区分,可若是说带自己喜欢的人逃离她不喜欢的地方,是可以做到的,因为之前有经验=。
雪已经成灾,在梅镇的街头是看不出来的,在大垭村上,就很明显,院子外面的雪已经可以没到人的膝盖上了。
“你毕业之后呢?你已经大三了。”她问道,看着群山连绵的白雪,那仿佛不是在看雪,而是看着全世界的人山人海,在找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
我和她都是这样。
“不知道呀。”
“考公职人员?去考个证书,当老师?做一个自由职业者?”
“你这么想?”反问她,自以为是窥见了她的整个职业生涯。
“我会选择一条路,尽量找适合自己的那一条,我姐姐是这样讲的。”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应该自己给自己找出路,应该知道自己的奋斗方向……这些普遍的话都是可以讲的,可,不能这么说,因为若是很明确,何必就要这样来说呢。
我们同是迷惘的人。
我们在一起的这个平常的冬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话题在转换,心绪也随着变动,有时候,几句玩笑话,逗得她咯咯的笑;有讲到深沉的话头或者我同她大讲特讲大道理的时候,她嘟着嘴看着朵朵落下的雪花,却不打断我。
应该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充满着含蓄的爱意的时候。并非是时常都有的,后来的光阴有力的证明,这样的时光,可遇不可求。
她说送我一朵花,“就猜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给你送花吧。”她歪着头,笑眯眯的递给我。
那是一朵已经干瘦了的白玉兰。为什么会给白玉兰?她说,完全是因为她对这种花比较过敏,尤其是鲜花,但是,又抵不住它的香味和素洁的颜色。每次见到它,总是经不住往前凑,结果就是脸上发痒,甚至在初中的时候,课上晕倒。
“原来是对白玉兰香气过敏,不是老师口中所谓的营养不良?”也想起了在初中学校里操场东南角的位置,确是有一片白玉兰栽植的。
“嗯,也蛮奇怪的,白玉兰是淡淡的幽香,不比其他的浓香型花卉,我却过敏,但又很喜欢它。”很矛盾。
诱惑的东西总是带来不经意的伤害。
“对。所以把它送给你。”
“额,你就不怕我也过敏?”
“瞎说,在我见过的人中,就我过敏,没有别人,你也不会。”我欣然收下。
话总是说不完的,尤其在这青春懵懂的、情愫曼长的年华,在将要离开大垭村的时候,我很不舍,非常不舍得,心里的情感激荡,油然而生出一种不愿离开的感觉。她望着我,又回过头去,再转过头来,我们的眼神撞了个正好,她在笑,在印象中,每次要分开,她总是含着笑容,目送离开。
更加加剧了心中的难舍之情,漫天的雪花呀,要是你真懂得人世间青春的情谊,你就应该显出魔法,将两个人心凝结,撮合到一起,怎么样都不分开,那就算是化灾成喜,平添一份喜乐和幸福了。
第六十一章 忆深深
从大雪到春节的过去,是简短的,近乎于这不是一个民俗节日,而是一个为纪念冬天过去的一个特殊的时间段。
翻过这个时间段,眨巴眼儿就是春天。
张琳传过来消息,是他的计划,他屯子里有熟人在一家大型企业里面供职,已经取得联系方式,通过联系,他的简历已经递了过去,听他的语气,是大有希望的,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拒绝了,问个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个一二三理由,他说要珍惜好眼前的机会,机会错过了便不会再有,要懂得珍惜这现下的东西,最后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不要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要往前看不是。”
我不知道他是基于什么这样说的,怀着怎么样的善意的偏见,但,如他所说,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个阶段,从见到余沉沉的那个值得珍藏的冬日开始了,我们都开始掉进的回忆的深井里面去。
一直认为回忆是假的,可,在余沉沉的提醒之下,它变得那么真切,可触摸,可感觉,可设身处地的再来一遍。
时间就被拉长,拉得长长的,被时光拽住领子,嗖得一下被拉拽进去,进入逆向的时空隧道,一种清新的、无限纯粹的气息涌过来,像海潮,像天上翻卷的云,像山上的巨石突然动起来一般的神力。
首先弹进来的,是那个雨天,那是上学的日子,张玉林在那天车祸,那天有很多学生都是这场灾难的见证者,因为大批量的车辆堵塞在山道上,有人感叹着说确幸自己没有在那辆小中巴车上,有人惊叹山道的险,路边上长长的轮胎刹车印记,和车子滑下山谷留下的长长的沟壑。
余沉沉在路上,抱着十分的侥幸向老天祈祷,一边绕过边上站着的人群,已经有人沿着狭窄的山路在下去,车子翻到谷底,远远的看着粉碎状的黑色,散落到处的物件,零星的撒在四处,车子的残骸蜷缩在一团,在绿色、茂密的青叶林和这个时节疯长的山草中间,露着一个白色的车头。
下去的人在喧哗,在喊,在叫,“注意脚下,有石头,下面是崖!”一个男的声音很高,整个山谷都有回音,站着的,扶着路边围栏的妇女,焦急的看着山下的光景,顺着路的最外沿,胖的身体移过来,又移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谷底。“嘿!小心一点!小心点!”
嘈杂的声音在山谷里面回荡着,传出去,又反回来,此起彼伏,路上堵的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这条山道的尽头是一处拐弯,弯道的上口,就是对面的一座山,不过,对面要比此处高出许多去,现在,车已经堵到对面山上的位置,看过去,穿着各色衣裳的人,跟这边的人是一样的,在往下看,有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那边的人只是看,却不能够下到谷底去救人,不过,听起来,对面的人也是热火朝天。
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拿眼盯着,指望也希望在谷底看见有人从车里面爬出来,即便是老人,拄着拐杖,嘴边“唉呀!唉呀~,怎生得要有这等惨事?天爷呐!不开眼哟!”
从上面往下去营救的人这时候已经到达了谷底,同时,警车、救护车、消防队的人到场,首先一个警局领导式的人物从车里拿出大喇叭,叫下面的人注意安全,发现伤者不要轻举妄动,等到上面的救援队的人下去。
在下面钻树林的人听到声音,周围的矮树和草暂时停止了扰动,喊话结束之后,紧接着扰动起来,看不到下面的人,能看见的,只是不断晃动、摇摆的树和草,青叶林把人遮住,埋在里面,任人挣扎。
“有人嘛!”站在上面路上的人冲下面喊,下头的人往汽车残骸的地方去了,把周边的草木扒拉开,黑色的烟尘从里面往外冒,比先前还要浓烈。
没人作答,听见下面有人喊:“帮忙!帮忙……让路。再让一下……”终于从里面搀扶出一个“红色”的人出来,其实,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棉衣的小伙子,头上流了血,还有手臂上,染红了上衣的一部分。他被两个人架着,从山谷里面往上走。救护车上的医生在半山腰的位置接到他们。
中间说了几句话,就有一个医生跟着一起上来。
“是站着的,就没有多大事儿……不幸之中的大幸啊……”有感慨到,意味着还有很大的希望,尽管此时站在上面的人心还是悬着的。
消防队,警察,急救医生都到了谷底,一群人围在下面,彻底的挡住上面的人的观察视线,既而连三的有人被搀扶上来,看样子都是一中的学生,有两个中年男人被抬上来,身上一片污泥,人已经晕死过去,没了意识。
医生们忙碌着,警察在忙碌,消防的应急设备一件一件的送下去,现时停在山道上最前面的重卡车终于开始摞动,重卡车的司机从谷底上来了,他们是最先去救人的司机,现在救援的人到来,他们从深深的山谷爬上来,在交警的指挥下,车子开始往前走。
堵了很长时间的路终于疏通开来——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热心肠的交通堵塞,没有一个人埋怨。
原先站在路边上的各色人等——大多是学生。纷纷上车,一辆辆的面包车,中巴车,货车,摩托车都启动引擎,响声传满整个山谷,鸣笛声时断时续,车走得慢,像是吸取了教训一样,充满了警惕感。
余沉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边情形的变化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一开始就注意到她,总是在频繁的打电话。一开始我们是呆在一起的,同时担忧着我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张玉林。
眉头是一直皱着,没有松开过,似乎要打开这个女孩儿的眉目要使出千钧之力都未必能行。
一个接不通的电话,一场还未结束的营救行动,牵扯我们的心。旁观的人都走完,现在留下的——指挥交通的交警,跟时间赛跑的医生,不断往上救人的消防队,还有热心的人在帮忙,还有站在那边的余沉沉,还有站在这边的我。
我想着走过去同她讲,放宽心,他是不会有事情的,他会好好的站在你面前的,甚至他已经在学校等你……都很苍白无力,几乎都是空话,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我就在她旁边絮叨着:“没事儿的哈……没事儿的……吉人有天象……他是不是上了别的车?没有在这一辆车里面?”
她默默的摇摇头,长舒一口气,崩溃一般的,一种要哭的声音,“我……我看见他上车的,就是这辆车。”
我木在那儿,有什么比亲眼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走向灾难还要难受的事情么?
“那……别想多了,顶多就是受点儿轻伤,必不会有大碍,等会儿,他就被救上来。”
我一个劲儿的说着没事儿,像是在祈祷一般,余沉沉没有什么话,沉默,或者在心里默默祈祷,是她乞求平安的方式。
我嘴里一直叨叨不停,”能不能消停!”在此种情况下,她终于忍受不住旁边这个唠叨鬼,大声呵斥一样,接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一下,“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好不好?”
点点头,就走向离她不远的地方,但还是看着她,或者周围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搭把手。
车都走完了,山谷里或被搀扶,或担架抬起的人中间,我都细细的看过,没有他,我是认识的,每有人被救上来,我都会凑近了看一看,确认一下。
我的心开始焦虑起来。车司机上来催促我说尽快上车赶路,我同他说让他先走,并告诉他我的同学就在那个车里,人到现在还没有上来,他很懂得我的意思和想法,叫我先在这里等下面的消息,他拍拍我的肩膀,之后需要车就给他打电话,这儿离学校也不远了,可以返回来接一下的。
我点点头,叫他把我的行李放在宿舍门口就行,司机开着车走了,可,张玉林,是死是活,都没有上来,真是焦虑。
余沉沉走过来,我以为她的电话接通了——这是一种深深的错觉。或者已经看到张玉林,但是结果都不是,那只存在我的美好的想象中,她轻声的看我一眼,就说,“你见到了他了么?看到他人上来了么?”一贯是很好强的女孩子在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和眼神,仿佛她正面对的是一尊可以显灵的神像,只要一问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很不忍的摇摇头。我们一起看着下面的营救工作,吊车已经被调了过来,大臂伸了出去,悬在山谷的中央,接着,大铁钩往下降——那应该是吊汽车残骸的。
“我要下去!”她不满足于在只在上面观望一个结果,而是要亲力为之,自己去面对,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承受一样的坚决。
“诶!你下去不安全。”
她听完话就看了我一眼,我错了,这个时刻,她是断然不会想着自己的,冲动和莽撞,无私和不顾一切,为一个自己心念之人,是值得的,也是青春的底色。
她转头就往下去的路口走去,那需要翻越一道马路边缘的栏杆,再往下就是草木林,要钻下去的,陡坡和荆棘,都是很危险的,稍不注意滚落,就会滚到山谷底。
“有点儿耐心,总会有消息的!”还准备说你连这么一会儿时间都不愿意等么?但是没有讲出来,而是跟着她往下走。
很着急,也不看脚下,脚下的砂石土,根本就是站不住脚,实际上是没有路的,靠着大树往下走,她走在前面,脚下沙沙声不断,一个不小心,就滑倒在地上,我事先有准备,一下就拉住她。
“重心放低,看着脚下,不要朝天看,也不要盯着下面忘了脚下,很危险。”
她很紧张,因为我们暂时还在半山腰往上的地方,下面往下看就是悬崖,若是没有爬山经验的城里人,是绝对不会走这种路的。
“你拉着我吧。”于是我就很自觉地充当起了“绳子”的角色,她拽着我,低着头往下走,比之前就小心很多。
我们到谷底的时候,才发现,下面是有一条小溪流的,在绿荫之下淙淙的流水,在半山腰之上的马路上,是听不到的。越到下面就越发能够听见水声。
“上去!”一个高大的,威武的警察首先看到我们两个人,像是批评自己家的不懂事的孩童一样,厉声呵斥,我们走到他面前,要是在平时,我自然是怂,可是余沉沉没有,她紧盯着前面的残破,着狭窄的山谷之中,现在围了很多人,汽车的残骸就摆在那里。
人呢?
我和余沉沉在众人的眼光下走过去,他们只是抽空看一眼,没有闲心看我们。那个警察拦住在我们面前。
“做什么的。”
“找人。”
一听到说找人,再看看我跟余沉沉的衣着,就猜测到是学生,“在那边,你们跟我过来,看有没有认识的,如果有认识的,就把你们知道的信息在这儿登记一下,我们好准备后续工作。”
警察说得很直白吗,一如他高大的、不委婉的身材,我已经意识到什么,余沉沉的脸色已经暗淡下来,以往说黑着脸,都是形容生气,震怒,不可放过的情绪;看到余沉沉的现时的表情,便觉得很不贴切,那张脸,是被分割了一样,又重新缝合起来,不,准确的说是由木片儿一块块,拼凑起来。
那僵化了的,仿佛已经流出来黑色的苦汁液,那是心里深不可测的深潭潭底翻涌起来,瞬息间就吞没一切的暗流。
一下就将余沉沉吞没掉,要是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侥幸,或者有很多东西具有可预见性,那么现在在余沉沉的心里,就没有侥幸,还能预见到那不幸的降临。
白色的罩布,那里掩盖着的,正是没有被拯救的人,似乎命运无形之中在做一种选择——有的人只是轻伤,有的人重伤,而现在的这些人则成了永远。
几个医生在整理担架,约莫有五个白色“担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领头的医生是一个老医生,后脑勺上苍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上扬,看着这些在他眼里还是孩子的人,甚为触动,都暗自不作声,像是在默哀一样。
余沉沉正要上前,她认识张玉林今天穿的衣服,透过亮堂堂的白色,隐约看见衣裳,她忍不住了,上前去,坚决的走过去,高大的警察和老医生拦住了他。
“听我一句话,给他留个体面。”两双只手横亘在我们面前,像是天人相隔的分界面,警察的手粗壮有力,老医生的手慈祥柔弱。
第六十二章 石塔
已经成既定事实的东西,真是人力所不及的,好比是自然力一样,不管如何,都是不可以撼动的,可,余沉沉不这样认为。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救援工作已经结束,就连后来闻讯而来进行现场采访和报道的县电视台都开始收拾设备,匆匆离去。
“好残忍,他们怎么能那样做,谁给他们的权力!”余沉沉很愤怒他们最后的处理方式,巨大的吊车支在马路上,汽车残骸起吊完成,最后就是那些白色的“担架”,一小块的方形物状悬在半空中,吊在半空中转了几转,等到停下的时候,起重机已经开始收大臂,又缓缓落下,被抬到车上,运走,等待后续事宜。
不能去打扰余沉沉的愤怒,她深陷进去的脸颊,几乎不受她的控制,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我拦住一辆车,我告诉她我们该走了,我拉着她,像是拉着一根千斤重的物什,要比下山谷的时候还要艰难十倍不止,上车,木讷的看着车窗外。
真是不知道,在青春的这条路上,我们到底还要经历什么?想法都是美好的,在未知面前,相信一切都将圆满,都将是美好的,我们都会等到一个美好的结果,可是并没有,现在,就像是一轮圆月,还没有到午夜,便已经出现缺口,最令人痛心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天,黑了天也才到学校,整个教学楼笼罩在一片朦胧当中,解不散的迷雾,罩在我们的头上,那栋叫做北京楼前面的广场,阴沉沉的,今天这里没有下雨,更没有起雾,县里是晴朗的一天。
关于天气的记忆是很清楚的,在学校下面的一排书店,这时候就还有很多学生买着书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我们更像是从黑色的漩涡里面走出来的一样,“世人”的心都是如此冰冷么?没有怜悯和同情心么?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呢?不会,在他们谈笑风生之间,见不到哀愁和悲伤,只有愉快和轻松。
悲痛,如果有人分担,是不是好承受一些?应该不会,余沉沉就是这样,她不说话,也不喝水,也不在车上打盹儿,呆呆的看着周围的群山,死死的叮嘱不放,就好像是经过她的眼睛可以发射出奇异的光,把一切都看透,包括群山和江河,这时候各家点起的灯光,照着在路上行走的人,教学楼的灯光打开了一些,在朦胧的氛围当中,余沉沉的室友下楼接她进女生公寓,我兀自会宿舍收拾东西。
很令人奇怪的事情,总是觉得灰沉沉,阴凉的气息在空气中,是江风吹了上来么?在这还没进入秋天的夏末,竟然有这么一个事端发生,令人猝不及防,过后,又觉得虚妄,似乎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现在才是清醒的状态。
不管是余沉沉还是我,都希望这样吧,生命的奥秘就是这般,人是捉摸不透的。
手机嘟嘟嘟的一直在响,像是召唤之音,不得不去接。“陪我去医院吧,他应该还在急救,相信会没有事的吧。”她轻轻的、很沉着的说道,十拿九稳,以至于我都觉得是幻觉。
刚要质疑,不是已经见到了么?不是在山谷里面运送上来,就等着家属认领办后事?眼前又回到那纵深的山谷,把那场景再现,在找寻侥幸,当然也是希望。
我匆匆下楼,不由分说,现在的教学楼灯火辉煌,在那里面坐着的学霸和学渣,都在上晚自习,做着各自的事情,在这读书的年纪,在这青春悸动的年纪,在一切平淡、充满希望的年代……
我在下去的石阶梯上,就看见了余沉沉,远远的站在那儿,夜幕之下,懵懂懂的身影,像一棵矮树,像茂密又修长的一丛草,在夜空下,那个单调和无助,走到她的面前,她已经重新换了衣装,粉色的女款长风衣。
“走吧。”我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已经移步,往下面走去。没有任何的犹豫,仿佛只要有丝毫的犹豫,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
她的果断同时也给了我勇气,什么晚自习?什么穷凶恶极的老班乃至年级主任大胖子?什么功课的复习?
西游记女儿国里面的一段:怕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换个角色,若是我是那唐御弟,断然是过不了这一关的,现在就是,在非强力的状态下,是谁也没有办法阻拦的。
我们乘着夜幕,出了校门,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县人民医院,上二楼急救室,急救室门口的灯亮着,在那儿,我第一次见到张玉林的父母,余沉沉认得他们,不过,现在不好接近他们询问情况,情况现在不是一目了然的么?还需要询问么?
中年女人——张玉林的母亲蹲在墙边痛哭流涕,身段不高的她蜷在地上,因为悲伤和崩溃,身体一动又一动,微微的颤抖,却一直在克制,不作声,是怕吵到急救室里面正在进行急救的医生。
两鬓生白发,形容憔悴到极致的、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张玉林的父亲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好几次都从兜里拿出烟来,却又醒悟似的揣回去。双眼盯着急救室的大门,也看着门上正在手术中的红灯,似乎下一秒红灯就会变成绿灯,大门就会打开,他们的儿子就会生命无恙。
还有两个一胖一瘦的中年人在走道里面焦急的等待着,以往我都很是害怕学校老师和那位威严的年级主任的,现在,在这儿,在医院急救室的外面,我们呆在同一个空间里面,完全没有恐惧之心,我和余沉沉走到急救室的门前,她通过门上嵌着的两块玻璃,睁大泪眼从外面要看里面的情形,可,看不清楚的,只能看见一片白色,亮堂堂的百色。
我在一边看着门上的红灯,那么醒目,那么刺眼,血的颜色一下就进入脑海。我们守望着,祈祷着一切平安,不要健全,不要一无所失,只要活着。
有人轻拍我和余沉沉的肩膀,我赶忙回头看,以为是手术结束,又抬头看门上的灯,原来从后面悄无声息凑上来的年级主任,他的大手放在我们两个人的肩膀上,待我们转头方才放下手来。
以为他会直接叫我们回去,或者像平时看见犯了错的学生一样直接将我们“拎”出去……
但,他都没有,她放低声音,很和蔼的面对着我们,张玉林的班主任站在一边,“你们往后站站,一会儿就该出来了,不要挡住出口。”他们簇拥着我们往长廊的边上走。
兴许他们要问我们这两个学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在这里?和张玉林到底是什么关系等等,可,他们仅仅叫我们后退而已,我们同他们一样守在一边,等待着结果。
张玉林的母亲还在哭,不过没有眼泪,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光洁的、反着光的地面,父亲的搀扶她,发现她已经站不起来,抱起来,又重新坠下去,班主任过去帮忙搭手,才扶将起来,她咬着牙齿就要晕厥过去,安排坐在椅子上,头发散乱搭在椅背上,腿脚无力的耷拉着,身子里面的骨头都松软掉,成了液体一样,靠着意识、还在流动的血液维持着基本的思维。
崩溃,不敢想,不能接受。
班主任在一旁小声的安慰,不断的告诉他们会没有事情的,一定会苏醒过来,没有什么事情的……即便这样,张玉林的父亲卷起工装外面的袖子,擦了脸上的汗,还有不知何时蹦出来的泪水,他站着,都是颤颤巍巍,年级主任在一边捏着他的肩膀,“不会有事儿的……挺住!”用男人具有的果敢和刚毅生动的同他讲。
他摆摆手,无声的告诉关心他的人说没事儿,转过脸去,却是一声低低的哀嚎。
低低的啜泣声或者因为焦急来回走动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面都算是激烈,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我看一下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余沉沉右手捏着左手,靠在墙边,似乎那堵白色的、亮堂堂的白瓷砖墙已经成了她现时唯一的依靠。
我在一旁,一直在她的身旁,现在,她不再明显的去祈祷,紧紧的抿着嘴唇,看着门口,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我找不到任何的语言去安慰她,在场的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那根示意着生命延续的弦,都在守护它。
滴的一声,象征着这场煎熬就此结束。急救室的大门向两边滑行着打开,一个穿着藏青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出了门,他们急急的拥上去,将其围住。这里整个长廊也喧哗起来。
“怎么样啦?大夫!”张玉林的父亲首先问道。
他缓缓取下口罩,脸露出来,一种凄苦的、哀痛的表情显了出来,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我们还是要他说话,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几双眼睛同时盯住他,不能去一下打灭在场所有人的意愿。
他缓缓的摇摇头,“都尽力了,已经没有心跳,节哀!”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走出围在他周边的人群。
所有人都呆住,空间里面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一股世外袭来的冷气将一切、所有都冻结住。随后人被后面的几个医生推出来的时候。
“儿啊!儿啊……”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响彻整个走廊,瞬间就将原先凝固着的空气撕裂,接着一个踉跄,跌了下去,几个人架着她,张玉林的父亲跟着往前移动的担架,红彤彤的眼睛,这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把着担架上的扶手,脚却停在原地,一个长跟头,往前栽了出去,咚的一声,撞在光洁的地上。
几个医生还有老师将他扶着,这个方才已经默认要挺住的男人,抱头痛哭,歇斯底里,不可遏制。
白色的人形从我面前被推过去,渐行渐远,本来走廊的尽头离我们也就不足十米,但是现在看起来好远,距离远得足够可以跨越阴阳,余沉沉的泪眼朦胧,两行眼泪已经从脸颊上肆意横流,不受她主观意识的控制,她贴着墙,看着那被簇拥着的,已由白布代替一切的人被动的渐行渐远。
“不……不……不……”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在意识里面认为这个人还在,把不好的地方全部抹掉。
与方才的喧闹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在医生走后,遗体走后,现在这里就是空空的,若是要说还有什么是存在的话,那就是白色灯光,白色的底板,两边布置的长椅,急救室的大门已经紧闭,门上的灯业已熄灭掉。
低低的、细细的……仿佛一条娟娟小溪流流入到这个空间里面来,余沉沉的抽泣,双手捂着脸,仰着头,泪光一闪闪,我看着,泪光闪出来的光耀眼,像烈日在灼烧,我靠近她,直觉得天旋地转,命运的压迫感在头顶,不能够接受和消化的震撼。
“走吧,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有些东西是不可以挽回的,哪怕具有某种神力,也是无可奈何的……”想这样说,但也相当明白,安慰、妥协着去教她接受现实……是没有用处的,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面,我想到鲜明的张玉林的形象,那是活跃的,充满活力的个体,从此往后,戛然而止,是断然不能接受的,生命的脆弱,是人无法左右和尝试挑战的。
不敢多想,也不能继续往下想,不是生动的教育课,不是文艺的说辞,不是令人意外的故事结局,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像一座石塔伫立在那儿,围绕着这座石塔,温润的人即便是变成巨兽,拿手,拿牙齿,拿骨骼抵抗,也不能让这石塔损伤分毫,生活之中的命运,恰恰是这般,真如铁!
除了我俩,这里空空如也,余沉沉,泪水,如注。
第六十三章 黯然伤神
事情的发展总是给人惊喜和意外,不给你打招呼就发生,在车祸发生之后,救援队找到张玉林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接着没有呼吸,医生们采取急救措施也无济于事,在乱山谷底,救援队的人采取了急救措施。
年长的医生,锲而不舍的挽救,除了外伤,嘴里面,鼻子里面往外冒血,医生在看脉搏,微弱或者没有,在混乱之中,谷底的人几乎都集中到这个地方,是还有部分气息的,平躺着的身体一挺又一挺——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但那是下意识的。
到最后,医生摇摇头,“已经僵了,送上去吧……心脏严重损伤……肺腔严重损坏血管裂开……”之后才去救其它的人。身体被运送到上面的公路上,这时候还不能称之为遗体,因为后后面的确发生了奇迹一般的事情,才有后面医院急救室的一幕。
由于事故较大,县医院联合镇医院增派三辆救护车,每个救护车上有两位医生,运送伤者或者亡者,对于伤者,医生还在极力挽救,氧气瓶呼啦啦,重伤者,医生不间断的进行人工心肺复苏;亡者,一辆车上两具遗体,也由两名医生照看。
载着张玉林的救护车在进到县城附近的时候,原本静默的身体,突然就动弹起来,不过幅度很小,令车上看护的医生大吃一惊,确认不是因为车子行进过程中的颠簸造成的,接着,那张僵化了的脸上的一双眼睛,微微张开,两名医生一看,立刻呼叫了急救主任——现场的老医生,现在在另外一辆车上,当即采取了急救措施,老医生下车,来到这辆车上,看着张玉林的身体和微微眼神,顿时就看到了希望,各种急救措施一并应用上。
在边上不断地跟他说话,力求让他清醒,就这样一路到县医院,由主任亲自组织急救手术。
后来的结果,令所有人感到意外,这个一开始被认为是“奇迹”的存在就变成了弥留之际,人世间花费了所有的努力,给人一种希望,然后再毁灭掉,这便是悲剧的诞生,给人无以复加的悲痛。
第二天,县电视台报道了这起事故,报道了这起事故的原因,天阴路滑,但这个不是直接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该车辆严重超载,四死,其中三人为县一中学生,六伤,其中五人为县一中学生,当中没有公布死者和伤者的名字,司机经抢救已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将根据事实走法律程序,相关政府部门及领导对该起事故高度重视,亲自把关,由县交警队成立事故调查组进行事故调查,县新闻台后面将进一步跟进事故调查进展……简短又严肃的报道。
新闻上没有给出具体的学生姓名,在学校当天就已经传开,哪个班级,哪个人,议论纷纷,也饱含悲痛,这其中,张玉林班级很安静,几乎没有人谈论这起事故,都是默默的,科任老师正常上课,在极不正常的氛围里面。此外,这个班里的另外有两个学生还在医院,一个重伤还在抢救,另外一个无生命危险,也还在住院。
他们的班主任从医院回学校之后,心始终不能平静,周长发,这是个身材有些高,但很瘦的中年教师,跟年纪主任的站在一起,一胖一瘦形成鲜明对比,他作风严格,雷厉风行,由普通班的班主任到快班的班主任,带过的毕业班成绩一直很优秀,出过不少清北的学生,那些立志考清华北大的学生,只要是能够在他的班上,就离理想又进了一步。
张玉林作为种子选手,一直是被他这个班主任所钟爱的,用某些学生话说,张玉林,那是老班的得意门生,宝贝学生,另外两个学生也是尖子生,所以周长发作为班主任,受的打击很大,一贯不抽烟的他,站在办公室外面,连着抽了将近一盒红塔山。
他满面红彤彤,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因为某种紧张,又像是在发高烧。在别人的眼中,张玉林和另外两个学生是他的掌中宝,而别人不知道的是,班里的任何一个学生,他都当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十指连心,缺少哪一个,都令他痛彻心扉。
我恍恍惚惚的坐在教室的后排,很多人就车祸进行议论,特别是哪些在事发现场的学生,七嘴八舌,经过他们的描述,场面感明显的显出来,我默不作声,他们的描述的情景在山谷里面,我的呢?在山谷和医院里面来回蹿。
在课间,我偷偷的跑到余沉沉教室门外观望,她坐在教室的中部位置,一动不动,不出门,在一张试卷或者纸上写写画画,几次想找她说说话,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只能在晚自习时间,躲在被子里面点开手机qq,找到那个叫亦心的网名。
稍作犹豫,还是伸出脑袋来,看一眼寝室门外的灯光,借着余光,看看地上是否有黑影,外边有人的话就可以看见,空空如也也,便像土拨鼠一样重新缩了回去,打开手机屏幕……正是这一贯的小心,我就没有在老师那儿留下坏学生的名单,顶多也就是学习不好,或者愚笨,或者懒散。
头像是一个背影,暗淡的背影,若是不认识,很难看出来这是一个女孩子。
“在吗?”
我等待着,只要她拿着手机,就一定会回复的。随着手机微微的振动,我知道她已经作了回复。
“嗯嗯。”我以为她要郑重其事的问有什么事情,或者就是直指主题的说张玉林的事情,我心下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是她如果不提,我自然也是缄口不提,这是一种对于受苦者的尊重——不去揭露别人的伤疤。
我卡住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怎么说话才算是得当的,给她讲好玩的?给她讲这两天班里发生的有趣的故事?直奔主题似的给她说不要伤心,不要难过……诸如此类,都觉得是不适当的,好像是在表演,表演一出悲喜剧。
可能是见我长时间没有说话,脑海中把这一切都想到,想的越多,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如同一个引导着,要她先说话,作一个知心的伙伴,主动的靠近到她的身旁,听她说话,原来的我的目的只在于此,何必显得如此麻烦?我听她说话就好了呀。
“你觉得如果说当时我们还在镇上的时候,上那辆事故车的不是张玉林,而是我,我想现在的情况也许就比之前好很多,是不是?”对话框弹出着两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停顿住了,一道无解的题目摆在面前。我如何说呢?现实如铁,如鲠在喉。
“不会,因为人的一生总是有大部分的时间在烦恼和苦难中间度过。”觉得寝室的窗户外面进来的冷风一下就灌进了脑子里面,很冷,很无助,很艰难。
“大概真的就是那样吧,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我还是认为是我不是他,要比现在强很多。”
“每个生命与生俱来都是平等,生命的逝去是令人伤悲的,但不代表等价替换,就真的可以给这个世界增添色彩和希望。”
“嗯嗯。”到这里为止她就不说话了。
“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都可以提出来,我是可以被信任的。”我想着,这就从靠近转变为可依靠,即便我并不觉得那是一个牢固的依靠。
“嗯嗯,你真好,是一个令我十分信赖的朋友。”
“只是朋友?”
“不然呢?”我有些唐突,但她是明白我的想法和意愿的,说实话,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是很不恰当的,因为她的大度,原宥我的唐突。
“这周末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在北京楼的广场上等我。”
“什么事情呢?”油然而生的好奇让我去追问,
“别问吧,到时候你就晓得了。”她深埋着一个秘密,未到时辰,绝不会将其打开来,我尊重她的抉择,更重要的是我愿意等待,事实上,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可以呀,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与你一起去度过,一起去承担。”多么厚重的一份责任感,远比当初高一下学期那次决定性的期末考试要更有决心和毅力,如果在当时,在课业上,具备这种决心和意志,那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呢?
“都不问什么事情,你都这么应承下来?”她问道。
“你又不告诉我,我不问就是了,反正我不管,我是愿意的。”
“好吧,我告诉你吧,我们要去西山的山谷,这周末正是他去世七天了,应该去看看他的。”
方才反映过来,按照当地的习俗,人在去世的第七天,家里其他的人还有亲戚是要组织仪式的——迷信者说,人在去世的第七天,会因为眷恋人世间的人和事,他的魂魄会归来在这世间再走一遭。
平常人家有亲人过世,在第七天,要到坟冢上去打理,放鞭炮,点香,把亲人聚在一起,算是“再见一面”。
对于余沉沉的这个想法,第一个在我的头脑中形成的,就是迷信,在本就不存在的虚幻风俗里面寻求心灵的慰藉,有些无知和呆傻,客观上的确是这样。
主观上一想,其情可原,其行可悯;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既然不能找到让她走出来的法门,依着她岂不是也是一种选择,不需要跟她狡辩,着急不得,在日常这样的生活中,潜移默化,慢慢的都会好起来的。
况且,我已经答应她了,说到的东西,就要做到。
“好的。”
“谢谢你。”
“都是应该的呀。”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晚安。”qq就由原来的鲜明变成了灰色,下线了。
满脑门的汗,方才打洞的土拨鼠再一次钻了出来,看着阳台上因为灯光聚集的小飞虫,那是只能从门上的玻璃窗户往外看,寝室的门现在关上,在那边的大窗户,看到长江上的渔火,还有江两岸的灯光映在江水上,夜间的繁华灯火那样璀璨,印证着这座小县城的繁华。
看了一下时间,十点多钟,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热闹的,唯独学校里面寂静,时不时的,外面的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口进来,室友都已熟睡,就我,辗转反侧,不断的想,“张玉林的老班周长发很伤心吧……”据说后来他参加了张玉林的葬礼,这些天,时不时的上医院去探望受伤的学生……
他今天喝多了,是在楼梯间见到他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红红的脸颊,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仅如此,在他后面的,还有年级主任,两个人走在楼梯上,周长发一个踉跄,脚没有跨上上一级台阶,噗通一声,跌在了楼梯上,大胖子年级主任,一把扶住他,扶起来,他的鼻孔流血。
“老周!你看着些。”两个人搀扶着摇摇晃晃往上爬,我在楼道口看着,因为怕挨骂,所以即刻走了。
我想,余沉沉是不是专门请假回家参加了葬礼,人生最后的送别,很重要的时刻,后来我问她,她说没有,原本是要去的,可是班主任没有给假,还给严厉的批评了一顿,她的那位教语文的班主任给了一个回复,“好生念书,斯人已去,不可追也!”余沉沉也是无可奈何,现在,她对张玉林的情感反而变得热烈起来。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会真正懂得珍惜?
在一次体育课上,我们两个班的体育课竟然排在了一起,以往也是这样,只不过,很多时候,余沉沉班级的体育课总是被其它的科目老师占用,或者我们班时不时也有这种情况,所以相见的时间是很少的,但是那天天气很好,我们就在操场上相遇了。
不过谈话很简短,主要是因为这里不是一个可以促膝长谈的地方,因为在你的浓浓情意的背后,总是有着两个班的人的眼睛看着。
体育课第一项就是跑步,这种课前的热身运动是自由发挥的,没有顺序,自由热身,在两个班混着的时候,我便跟在余沉沉的身后了。
第六十四章 余沉沉的哀悼式
几乎是每一天都会抽出空来演练一遍,演练什么?对余沉沉在西山去悼念这件事情,想着应该会有哪些环节,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应该准备什么物什,甚至于该是什么样的心情,都反复的进行过类似演练。
每次想起来,都含着悲痛的心情,压抑着,然后慢慢的、艰难的消化掉,一定要把所有卑劣的情绪消化掉,不然,发乎其内,表乎其外,怕是要崩溃不可,而且,在一遍的回忆当中,张玉林这个人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切,就好像是一个老朋友,一个知己,一个现在就坐在我旁边的人一样。
这是十分难受的,心口上仿佛裂开一道疤痕,我想,余沉沉现在的心思,大概也就是这样,大抵可以感同身受,而且,我们的共同点是我们都很内敛,车祸之后的近段时间,张玉林老班的心情很糟糕,平日里平和的一个人,变得很严厉,举例说明就是班上的学生体育课上伤到胳膊,他便不能自已,大声呵斥,“安全、安全、安全!跟你们讲了多少回……”甚至于因此取消了班级的体育课一个月,给出的理由是不安全,不宜进行……总而言之就是在管理学生方面很是苛刻,在假期来临的时候,他会认真检查学生乘坐的车辆是否超载,车况如何等等。
是什么让他这么周到和贴心?自然是那起车祸敲响的警钟。
余沉沉事发之后有很多朋友去安慰她,杨风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频繁的,用余沉沉的话说就是他们老是怕她想不开,而她呢?总是给人一种自然平和的表情,若无其事,告诉她最亲密的朋友说没事。
有强忍的一部分,还有就是及时的规避,不去想,一天到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认真上课,做练习,对于学习任务一丝不苟……以此就可以有效的转移注意力,这算是一种拯救悲痛情绪的方法。
等到周末的时候,在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我便终止了那种繁杂的遐想,因为一下课,我们就要付诸于行动。
我在教学楼里面就碰到了余沉沉——原本是要按照约定在北京楼前见面的。她提着一大包东西,以黑色的带子包裹,穿着是上下一通黑。
“走吧,我们去打车。”很淡定。
“我帮你拿着吧。”我伸出手去,要提她手上的袋子,“不用,这个不是很重,我提得动。”
坐上去西山那边的出租车,司机说最多把我们送到山上,因为他们是城际出租,那已经算是出了城的。
“再加十块钱,可以不?”这时候司机就已经有些犹豫,两个人加十块钱是不够的,我紧接着说再加二十块钱,司机很满意的答应了。
车子出了县城,沿着盘山公路,环绕而上,我在手机上具体的查过这中间的距离,也就是十五公里,不是很远,而且我还了解到,从学校的西北侧有一条直通山上的小路,这是一条捷径,总共也就八公里路,如果她有必要的话,我们是可以步行抵达的。
车子在山上行进,来来往往的车辆,不断出现的弯道,翻过山,再往前行进一公里,便是到了那个山谷。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要不把车窗户关上吧,阳光照在脸上刺眼。”我正要把她那边的窗户关上,却被她阻拦,“就开着,车子里面太闷,开着窗户正好透透气。”我点点头,看着脚下放着的黑色袋子,从一开始就很好奇,那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定是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物件。我们一路上基本无话。
车子在半山腰的路上停下了,我们下车。
“我们下去吧。”她很中肯的说道。
我想过很多次,为什么非要到这里来呢?这里唯一的意义便是张玉林车祸的事发地,我们不是探案的人,还需要对案发现场勘察一番。
那车辆在道路上最后留下的刹车痕迹还留在道路的边上,正走到那里,余沉沉就停下来,蹲下身来,身后的道路上不时还有车辆经过,嗖嗖的声音,但那些都不是我们重点关注的,我们的眼里完全只有那黑色的刹车痕迹。
半晌,余沉沉的泪水涌了出来,我大概是见惯了这种眼泪和悲伤,已经不会太过激动,而是很平淡的在她的身旁呆着,等她结束,此处只有两个人,如果两个人都浸入悲痛之中,不能自持,那是断然不可的——总有一个人是需要清醒、理智的。
”这是他最后的足迹。”她努力的点点头,也很疑惑,为什么生命的痕迹会如此简单,终了只是一道短短的车辙。
我们从小路上往下走,这一回,我在前面牵着她的手,一边回头顾望,她低着头,小心的看着脚下。
另外一只手提着那黑色袋子,”我们不是应该回家吗?在他的坟上去哀悼。”
“那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条件,允许么?”
“怎么不允许,你是钟爱他的人,除却父母大人,你就有这个资历。”
“资历?我又有什么样的资历?我只是……算了,懒得同你讲,你又不懂。”
我们接近谷底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一股青烟从下面冒了出来,那该是谁?没有想到还有谁像我们这般对亡者有这般心思。
余沉沉也注意到了,她若有所思,一下就想到什么一样,“杨风?”
“是他么?”我腮帮子都鼓红了,因为那必定是余沉沉跟他讲的,但她可能想不到他也会来,还在我们之前。
“我们……要过去么?”我犹豫了,我隐隐觉得这个杨风同余沉沉也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但是,我不愿意去承认。
我们到了谷底,还在上方一点儿,便看见一个男生蹲在那个还留着当时车祸痕迹的地方——现在那儿看不到车辆残骸,在这茂密的山林里面,留下了一大块空地,些许杂草点缀其间,周围因为山谷幽深,有些薄薄的雾气轻微笼罩,仰望天上的太阳,便成了灰色的格调。
我们站住在那男生后面,看着穿着黑色夹克的背影,有一瞬间,我以为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的个头,还有从背面就凸显出来的沧桑的感觉。
余沉沉提着东西往前走,我跟在后面,听到了脚步声,那男生终于回头,我们面对面,她站起来,一件黑色夹克外套里面是一件圆领的卫衣。
杨风,我认识的,在学校的光荣榜上见过他的名字,在张玉林名字的下头不远处,可,像我这样的学渣,自然是没有跟所谓的学霸接触的机会的,我们在一个学校里面,却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在这之前,就听余沉沉提过这个人——他学习很好,也很单纯,是班上的佼佼者,不过照着张玉林那种优等生,还是很有差别的,若是按照学习的段位来区分的话,张玉林是王者,杨风就是荣耀段,这个判断是中肯的。
只不过,在这个地方来认识,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我们因为悼念张玉林而相遇。
“来啦。”他像是在跟亲戚说家常话一样自然随性,没有多。余沉沉点点头,“我在学校里面,正好有同学回家,顺路。”
杨风打量了我们一眼,见他看我的眼神,便已经认识到,是晓得我得存在的,“邓华,是吧。”他伸出手来,像是英伦风格的绅士一样要握手,此时此地,此时此刻,很不合时宜,因为这里不是什么华美的殿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严肃的社交场合,这里有的,只是荒郊野岭,这像是什么?像是一条野狗站在一盘精美的西餐面前,那种既视感,真是不敢多想。
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和蔼、没有一丝的嗔怒,很令人想不通,若是还有第四个人在场的话,绝对想不到我们这两人在日后会成为情敌一样的对手,这一点,直到后面才想明白,那就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保持着一种大度和妥帖,好像这是恋爱的必修课,而杨凤,已经提前预习。
我呆呆的、出于礼貌的握了握他的手,在荒郊野岭完成了这么一种不合时宜的绅士一般的礼节
余沉沉没有同他说话,径直走向前去,看见那还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他在这里烧了一刀烧纸。
俯下身去,将那黑色的袋子打开来,这时候,便看清楚了袋里的物件,有一刀烧纸,两炷香,比较特别的是还有一束塑料花,白色的,花枝上伴随着绿叶,还有一个小型的哆啦a梦的布娃娃,很小,大概就有手掌那么大,烧纸是必用之物,那么花呢?在我们的传统习俗里面,就是比较奢侈和少见的,至于那布娃娃,算得上是另类的,那我知道,与余沉沉来说,那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唔嘿……嘿嘿……嘿嘿……”她蹲在那里就哭了起来。杨风首先过去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节哀顺变,他不在了,还有很多关心着你的人呀……”拍拍余沉沉的肩膀,作为理科生,其语言组织能力,真是算得上上乘,不像是我,呆子一样,就在旁边,一动不动,仿佛跟周围的大山融为一体,僵化,笨拙,突然就会觉得自己才是这天地间最蠢笨的人。
他把余沉沉扶将起来,余沉沉哭着伏在地上,强大的痛苦形成了电流一般,从头顶直击下来,把她彻彻底底的击倒在地,她的手捏着地上的一颗石子,用上了她全身的气力,仿佛就要一下将其捏碎,咬着嘴唇,不是不能自已,而是更甚。
泪流满面,又哭了一回,杨风搀扶着她,不料她一下忽的挣脱开,直指着杨风的脸,“你走!滚远些!这儿不需要你……“后面说的话就听不清楚了,胡乱的说了一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话。
杨风终于放开她,她终于脱离了挟持者的控制。
长吸一口气,我要一个清醒的头脑,我以余沉沉的悲伤为悲伤,以她的痛苦为痛苦,虽然没有什么外在的表现,但是我真的心疼她,她在哭,我的心在发热,在流血。
激烈的情绪总是会有一个终点,杨风在被排斥之后,走到我的旁边,拍拍我的肩膀,“照顾好她。”简短的一句强调,像是一个领导在离开之时深切的叮嘱。
“要你说?我会蠢到这点儿意识都没有?”我不情愿的看着杨风,那眼神在告诉他,赶紧离开就可以,不用这么多的废话,点点头之后扬长而去,走得很洒脱,“这男的,都不知道再争取一下?或许就还有转机。”
我笨,他比我还蠢!
站着的余沉沉,瘫软,一阵轻风过来,便可以将其吹倒,眯着眼睛,睁不开,一抽一抽,眼泪已经没有,悲痛入心入肺,张着嘴巴,干咳,因为伤心嘴里呜呜的哭,烧纸的火光映红了她脸上的泪光,燃烧的很快,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的漫长。布娃娃和花摆着前面。
坐在地上,失去了最贵重的东西,撕心裂肺。
她面对着我,诚挚的哭哭啼啼,我一下就抱住她,我出于本能的反应,她是一只受了伤需要治疗的小鸟儿。
“没事儿哈,没事儿的,他见到你这样,也十分难受的。”拍着他的后背,怕她一下背过气去。
“我想他了啊。”换口气,“他最喜欢的哆啦a梦的布娃娃,我给买了送了过来。”
我们一直呆到下午三点,等到烧纸的火彻底熄灭掉,这个在来之前就有准备,山高林密,是一定要注意的,还好这里的草木已经被清理,断然没有失火的可能,这才放心下来。
余沉沉迟迟不肯离去,在等待一个人一样,充满期待,令人羡慕那个可以被等待的人,即便是都清楚那个人是不会来的。
我们往上爬,在山林里面,几乎由我强拽着她往上走,格外的吃力,等我们从山谷上去,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试着歇息一会儿,我们坐在一大块山石上。
她的手轻轻的拂拭着坚硬又冰冷的石头,“怎么?冷么?”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是不是?”我方才反应过来,一身冷汗,《孔雀东南飞》我是会背的,“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这两句话是与前文相对应的,我不敢念出来,可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更不敢想到“自挂东南枝”,那就不是悲剧了,纯纯的惨剧。
她心里面总还是有着张玉林,从这天往后,余沉沉像是换了一个人,以至于需要去重新认识才行。
第六十五章 蹲守
总是在课间十分钟到达教学楼的三楼余沉沉的教室,在新学期的头一个月这是一种习惯,当时,已经是高二,根据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重新分班完成,因为成绩的原因,我在成绩方面的不如意,只能呆在平行班,也就是普通班,余沉沉还是在中班,中班,是在快班(也就是最优秀的那一部分学生)和平行班(我们这种班级)之间的班级。
也就是说,她比我优秀,但是在上面还有比她更优异的人存在,可上可下,比上不足,而比下有余。
除了老师的变动,还有就是周围一些成绩好的转去中班或者快班,别的东西基本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学习生活,看似像是一潭死水,但,很明显的,越来越关注余沉沉,总是呈现在我的眼前,比什么时候都深刻。
“她的心灵受到了创伤,需要被治愈。”“她心爱的人不在了,心里的指望失去了……”“她很烦恼,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她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出现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才发现余沉沉是不是会出现幻觉,因为在我去三楼她的教室,时常的发现她要往二层的快班的教室去,却不找任何人,除了有几次偶遇杨风,她一脸鄙夷的避开了,后来依旧是这样,既不是为了某件事情,亦不是为了找寻某一个人,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她要去看的是张玉林,不能够进教室,只能在阳台走廊外面观望,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若是别人,自然是不能够理解和明白的,因为都是常规的思维方式,况且,没有人会深入的往下想。
她同我,是那么的相像,都是为了深藏在自己心里那个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很多学生都是知晓她和张玉林的这一层关系的,也都知道她的伤心和难过,只是,都不能够想到她的悲伤程度,停留在表面,说这个女生最喜欢的男生因为车祸意外去世,她很难受。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对余沉沉的喜欢,因为从来都没有在公众面前表现出来过,那次高一时候因为”鸭爪爪“的事件,的确令一部分人对此有些怀疑,但我对外声称她是我要好的朋友,即是说从未在大场合大声高呼”我喜欢余沉沉!”可悲的地方在于此,可庆幸的地方也在于此。
她一直追寻着她的心上人,恰如我追逐她一般。
因为学习成绩的失利,在这所学校里面,越发的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这里都是尖子生——其间点缀着几个另类差生,就比如说鄙人这种类型。
我同小廖说,“鄙人深深服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呐。”无形的就形成了一种内卷的心态——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用功,无论花费多少精力,考试成绩一下来,名次依然是在班级的最后几名,或者干脆垫底。
倒数第一怎么了?倒数第一也得有人来当不是?第一的位子是唯一的,全班四十多号人,不能都座上去,总得有个顺序。
这期间,听课,做作业,基本都能按时完成,但是已经有些不会,最明显的,数学试卷上留的空白越来越多。不过,对此,并未受到什么惩罚,因为换了数学老师,是一个老学究的老师,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而且,不像是青年老师那样极富责任心,而是注重重点培养。
慢班(平行班)就是这样,在一堆学习成绩不怎么好的学生中间,找到相对基础比较好的学生,这是未来高考,这个班级的希望,所以,不可能普受恩泽的,想要提升自己的,都在努力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往前挤,没有意识的,只要按时上课,不去干扰正常的教学活动,则采取一种相安无事的策略。
说是说要全面发展,全面提升;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仍然和阿彪同桌,不过是坐在倒数第二排,这时候班主任是有变动的,刘强带中班的数学,实在是分身乏术,本年度不再担任班主任,由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带这个班级,他教语文,带着大黑框眼睛,一双眼睛从前排看后排,连桌子底下的小动作都可以看见,有人说是为了管好班级,他刻意的去新配了这么一副眼镜,也有人说他的眼神向来好使。
高中阶段的第二个班主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在开学阶段是要整顿整顿的,寻常的路数就是先揪出几个典型出来,杀鸡儆猴。
很不幸,我扮演了鸡的角色,不过,这个角色我当的很带劲,完全有一种“愤然慷慨,大义凛凛”的献身精神。
那天,正好是数学“老学究”的课,前几天跟余沉沉说话,她给我看了她用彩色丝带编制的五角星,发了一张照片,她很喜欢,不过可惜是别人编的。
她就提了一嘴,在找不到话题的时候,她临时想起来的,将那一小颗五角星称之为“小精灵”,她甚是喜欢,我自告奋勇的告诉她她手里的那个还真不怎样,我会做更好看的。
“你还有这门手艺?”一个质疑表情递过来。
我便跟她打赌,说要是做出来,她得拿她新做的“铅笔花”与我等价交换,她说好呀,简短的定下了约定——我做彩色的五角星,她做铅笔花。
事情便就出在这个彩色的五角星身上,老班在教室的门口往里面观望,我们教室的门中部的位置都会有一块方形的玻璃,这般设计的目的不言而喻,乃是方便各位班主任或者年级主任在上课期间从外面观望,一开始就很不习惯,尤其是晚上,一个人脑袋贴在玻璃上,像是恐怖片,有一个女生在一次晚自习的过程中无意回头,正巧她的老班在后门的玻璃上向里面看,结果一时惊愕,“啊!”的一声,把正在上晚课的老师及学生吓呆了,闹出了这么一出闹剧,有人就此编排,有说老班长得丑,丑到什么程度?大概就像鬼一样,也有造那女生的绯闻,那便是此女定是有看恐怖片的癖好。
我的老班,姓王,王长风,活像是金庸武侠小说里面的武林高手一类,而且,我老是觉得他跟余沉沉的老班周长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亲弟兄,姓又对不上号,形成了一种牵强附会的东西——该是一种缘分吧。
长风在开学伊始,只道是简单的说了一下规矩,看起来,没有刘强那么的紧,说话温和,有着教语文课的儒雅和文艺气质,但,后来的事情,就完全超越他的这种特殊的气质,这种前期温和儒雅的估计也就不是很适当的。
我眼睛看着黑板,手放在桌子底下,一边随声附和着老学究在黑板上的板书,看起来,我同一般的学生一样认真且一丝不苟,可谓是嘴上不停,脑子里面想的全在于手里的活计。集中了心思,一边想着自己手里的五角星编到哪一步,下一手应该是怎么样子的,至此,时不时的就需要偷偷往下看一眼手里的东西编织到什么程度了。
双腿不断的抖动——非自然的抖。是纯粹为了放松,避免因为是在课堂上而紧张,膝盖顶到课桌的底,有东西从装书的书洞里面滑落下来,我放下手里的活计,往下一看,我做活计的原材料彩色细管从里面掉到地上。
那是很大的一把,比通常所用的饮料吸管是要长很多的,此细管专门用来作为装饰或者做小物件之用的。完全撒落在地上,旁边的阿彪看了一眼,伸手去帮忙捡,有几根掉到前面一排座位上的,看见的学生帮忙拾了起来,从底下递给我,我几下就捡了起来,手里拿着,侧着身子,把零乱的,看起来长长的细管理顺。
将其拿起来,准备装回去,抬头之间,画面便僵持住了,我见到了怎么都不会忘记的一幕,王长风跟我,我俩通过后门嵌在门中间玻璃,眼神聚焦在一起,他大大的眼睛看清楚了我的一切——包括上半身的全貌还有表情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我手里正死死捏着的那一把彩色细管。
反应过来后,慢慢的把彩色细管收进去,转过身去,嘴里面默念“没事儿的,只是意外的看到,没有多大事情……”“不,他没有看到我!”原本我平静的湖面一下因为这么一颗小石头,激起了浪花,慌不择路的感觉。
王长风走到前门,示意数学老师,给课堂按下暂停键,直直的指着我,“你出来!”课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我们后面几排座位,如梦初醒一般,站起来,准备离开座位,看到我站起来,成了所有目光聚焦的中心,他在门外补充说明道,“把你手里的东西带上出来。”脸已经红的、热得发烫。
一把彩色细管拿着走出去,真是不敢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班里有很多学生都还不认识,经过重新分班,有很多我都还不认识。这倒好,我还没有完全认识别人,别人就都全部认识我,只不过,以这种印象的认识,是足够尴尬的。
我出了门,数学老师便重新讲课,不过在讲之前,特意强调了一句,不要再课堂上去做小动作,知识都是给自己学的……
“邓华,我知道你。”我木木的不说话,却可以听懂他说话,那还是晚上同年级主任奎起冲突的时候,我隐约记得有很多老师在场,其中应该有他,我这样猜测。
王长风看着我手里的一把细管,笑着拿起它们说:“你要这么多这种彩色细管是干什么的呢?它们是干什么的呢?你可以告诉我么?”
嘴一撇,稍微消化一下方才的紧张情绪,“不干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看,买文具的时候挑选的赠品。”无可奈何的态度,以为只要摆出一副坏学生的不屑,就能让人老师拿你没招,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好看?你在说谎,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手一直在操作,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也就不会找你,这一点,你要相信我。”
我用自认为很豪横的表情,然后尽量表现的自然一点,“我说的是实话。”一口回绝。
“我见过这种东西的,这种文具店买的五颜六色的细管,可以做小星星,也可以折成小的知了或者小蚂蚱,不过,这都是小学生喜欢的东西,你不会到现在上了高中还喜欢这类东西吧,或者说具有做工艺品的手艺?”这次他说对了,但是没有完全正确,关于余沉沉喜欢的彩色五角星,是绝对不能讲的,由一个案件再牵扯出一件早恋的案件,没有比这更加糟糕的事情了。
“算是吧,算是童心未泯。”
王长风,不是在质问,不是在说教,而是在做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交流,王长风和他还不太熟悉彼此的学生。
“那你可以把你到目前为止已经完成的成品给我看一下么?”基于尊重的请求一般。
稍作犹豫,我从教室后门进去,把已经做好的一颗小五角星拿出来,他从我手心里拿到,仔细的端详一番,“确实很漂亮。而且还是立体的,虽然你只用了两根,你看,对着自然光,往这中间去看,却就是五颜六色,手艺还是可以的。”看完之后递给了我。
手在我们中间,我正要去接受,他却捏住,“邓华,你说,我若是把你做小动作的这些原材料还有这件‘艺术品’没收,是不是应该的呀。”
我不说话,点点头。
“嗯嗯,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收掉,你会不会激动起来,就像那天晚上?会不会呀?”
到了必须,不得不要回答、表态的时候了。
“不会。”
说完,周长风歪过脸去,一只手垂下去,突然,几乎是一瞬间,一阵风从我的耳边吹过来,噼啪一声,扇在我的脸上,我还未及反应过来,登时一只脚踹了出来,一下我便被踢翻,在冰冷的地上还滚了两圈。
上来,像是猛虎一样,扑过来,两只拳头打将过来……简直惨不忍睹。
他抓着我的衣服,提到墙边站着,“给老子站这儿,好好反省!做检讨,明天交给老子看!”声音很洪亮,以至于整个楼道里面都有回音。
我已经懵了,完全折在这雷霆手段之下,原本斯文儒雅的王长风形象,吼完后,带着一种痞性,扬长而去。
在教室外面站了一天——包括课间。直到到了晚上,方才鼻青脸肿的、一瘸一拐到三楼余沉沉的教室外面去看她。
第六十六章 铅笔花
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然的被吓的一抖,是由于紧张引起的应激反应,现在,王长风的印象刻在我的脑子里面,我一回头的瞬间想的便是不要是王长风,或许他会很体贴的问我在此处做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很亲切的问候和了解,等我合盘说出来,或者,即便是撒谎,不完全的说出来,也会遭到一顿胖揍,对于这一点,我是有足够的信心去相信最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的,因为我白天经历过的,现在已是我的宝贵经验。
打,不能够白挨;对于敌人我们被打败了,就要想着办法战胜,就我这类情况,是绝无战胜的可能的,故而,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吸取教训,不敢下次再犯。
“是你小子!吓我一跳。”我看着站在我身后的小廖,他嬉皮笑脸的看着我,我也是盯着他看,看看到底我这个死党要说什么,他笑着,伸手捏住我红肿的脸颊,轻轻的捏住,痛感顿生,嘴里嘶的一声,一下将他推开,便捂着脸笑。
“你笑个屁,笑我好看?”
他激动地的摇摇手,在我的面前笑得眼睛眯缝在一起,“有木有事儿,没事儿给我滚!”好不容易停止了笑。
活像个猴儿,脸就像个猴屁股,通红通红;说着他又笑起来,我生气道:“再笑我,你就滚蛋!”
他的讥笑终于停止下来,“没啥事儿,今天下午就听到消息说14班有个小子被王长风给揍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这不?方才我上厕所,正好就看见了你这小贼,过来看看。这可是三楼,你教室在五楼,你上这儿干什么?如实交代。”小廖这个人是很了解我的,最可怕的也就是了解你的人,意味着你的任何一个行为动作,他都刻意揣测到你的用意。
他略带邪笑的看我如何回答,“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买吃的。”然后象征性的晃悠一下手里提的东西,摆明了他出现在这里的情况。
“我……我就是来看看……嗯嗯……来看看。”我犹疑,不确定的语气一下就被他侦测出来。
见到这样,他便摆出一副二流子的样式,重新拍了拍我的脸,又是因为触及到痛感嘶了一声。
“你再碰我,我他娘的弄死你,信不信?”我冲他轻微的咆哮,叫他安分一些,不要太过于放肆。
看起来,他是非逼着我说实话才肯罢休的,“你不诚实,我们所受的教育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你就说你干啥来了,还带着伤痛?”
我仍然说我就是没事儿下来溜达,看看快班好的学习氛围,回头自己多加努力,不荒废年华,最后可以取得一个好的成绩,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给自己的青春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不是。
我一本正经的、苦口婆心的讲着谎话。
“放屁!”小廖对于我很不满。他看着我假的表演,及时的拆穿我,“这话,你说给鬼听,都没有鬼信你。”
很无奈,编不下去,不知道怎么回答,“不就是找那个余沉沉么?”
原本因受了击打红肿的脸,听到这话,登时就重新红肿起来——只有当心思被识破时,就像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一样。“据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了解,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的,除此以外的其它纯属就是扯淡!”
“好吧,我认。就是来?一眼人家,就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说实话就说实话。
“像你这种情况,在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经历,一般这种情况,需要你勇敢,不要怕失败,不要怂,去跟她表明你的心迹,没准儿就成了,这玩意儿就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明白么?加油吧,少年。”他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说教于我,我就看他的表演。
”你懂个球球。”对此,我给他这句回应,“你挡着我的视线了,起开!”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下将其推开,因为我看到余沉沉出了教室门,正在向这边走过来。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看到我了。“hi,你在这儿干啥呢?”
“没有干啥,就是下课了,我溜达。”她淡然说我真是有闲心,或许是意识到她自己这么说的贸然,便讲到说快要上课,早点儿回教室去,一个五楼的学生频繁的跑到三楼来,又没有什么事情,闲逛着,让老师和学生看见了该怎么想?直指内心,没有给人反驳和解释的机会,好像是在偷窃被发现了,然后你不管找什么宏大的、有理有据的理由都是苍白的。
“嗯嗯。”说完这些话,便折身走了回去,我注意到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在注视,我就明白其中的奥秘。
余沉沉进教室太干脆,肯定是没有注意到,就在我身后依然站着一个不属于这个楼层的男生,只顾看她的背影,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从一个人的背影去猜想她的正脸,多么无聊的思想活动。
“嘿!走了。”此时站在我身后的小廖,走到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一改前番戏谑态度,而是严肃的、温和的同我讲。
我们往楼梯上面去走,楼梯很宽,梯步的设置也不很陡,可是,腿脚如同灌了铅水一般,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有一种沉痛的眩晕感,楼层还有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模糊。
我像个失望小孩,心里面惊慌失措一般,小廖是个“大人”,我一时失神踏空好几步,他揪着我,”看你那出息……算了算了……不说了。”
“你有话就说,不要憋着不放。”我冰冷的讲话,就像是为了掩饰失落。
“不要以为你天天儿去看人家,心里寄挂着人家,逢好事都往那个人身上去想等等,就可以俘获芳心,那样你只能算是奴隶,你的魅力是无法彰显出来的,正解应该是吧成绩搞上去,证明给人家看你是可以的,那样,你就是勇士,反正做奴隶还是勇士,选择权在你。”
我点点头。岂不知,小廖说的是上上解?余沉沉说的直白、冷冰冰的,也是对的,可是,现在是自己在希求,此一段时间内,莫名的看到了希望,让喜欢和追求成为了一种可能性。
他们可能都不懂,我这样想。
濒临崩溃,为什么呢?陷入单相思中的人是不自知的,对方的一句话,或者一个表情,都要去琢磨很久,当然,往往越是这样,得出的一般就是一个否定的结论,只有再一次的鼓起勇气,才有行动的勇气。
“她怎么那么难追?”这是一个疑问,不得不考虑背后的原因,”张玉林”这三个字眼又钻进脑海中间来,而后从中得出的结论便是时间,时间是个好东西,时间可以去化解,可以让一个人重新的审视现实情况,可以让人懂得抛弃和接纳……
“你干嘛那么唐突?硬要那么夸大存在感么?难道满城风雨,是你希望的么?”余沉沉在qq里面说道。
我犹豫了,不知道怎么去讲,毕竟在她那里,错在我。
“你往后不许老往我们教室门前来张望,我的同学都看到,要不是晓晓提醒,让老师看见,又成何体统呢?怎么解释呢?”能理解这种谨慎的态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之后少来。”措辞之间还留了余地。
“唉……好吧,你小心点儿哈。”
“好嘞。”
我所期望的时间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是有效的,而且很快——当天晚上就可以生效。
话题一转,她说她的铅笔花已经快做好,已经完成了一半了都,现在就在宿舍的床头坐着,在习题集的下面夹着,老师查完寝室就要继续。
“辛苦。”后面在加上一个感激的表情,玩笑似的。
“辛苦?那也没有你辛苦。”后面却是加上了一个冷汗的表情。立时我就明白她所指,不过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我被逮着的事情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就很好奇,她一个连教室门都很少出的人,怎么就能知道五楼发生的故事呢?况且,她并非关注校园的新闻。
“都晓得嘛,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知道。”
“我不这么认为,但至少你该是不会知道的。”我说的是实话,以她的安静的性格和脾气,绝不是好事之人。
”怎么就不会?晓晓下午的时候悄悄的凑到我的耳边讲的,说五楼有个傻小子被王长风给揍懵了,说我应该认识你。”当时她就能想到那个傻小子是我,真是令人感到荣幸,反过来想,除了是我,还能有没有别人呢?没有了。
“抱歉,我不应该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操心了。”仿佛挨打的人是她而不是我,仿佛在同等条件下她的痛苦远比我多,应该被安慰应该是她。
“没有,你对不起你自己,同我说抱歉,实在是本末倒置,再者说,我能想到你的心意,只要你好就行。”
她懂得我的真诚,我也知道她的用意,说不清楚,是一种默契,是可以相互理解的感情。
“好啦好啦,说正经的,你真是让人不省心,谁叫你在课堂上做的呀?”
“对,你说的是,现在老后悔了,最难受的是做五角星的彩色细管被没收了。”我又不愿意不按约交付于她,而且像她的说的,铅笔花已经做了一半,所谓礼尚往来,空着手笑纳?是肯定不行的。
“不,我最难受的反而是你被揍了。”
“皮肤之痛,何足挂齿?”一个冷眼表情递过来,“你……你就是个混不吝,这么折腾下去,你要让那些关心你的人作何想?”
“你说的那样的人不存在?”即刻反驳,犹如一只被批判到泥土里的土狗,什么也不顾的撕掠起来,屋漏偏逢大雨,体面、解释、孤独的苦……算得上什么呢?满腹悲情,便可以勇无畏,如果在早先激起这种情感,绝不至于被揍成此番模样。
“怎么就不存在,你被打懵了吧!”似乎她就是那个人,不知道何种原因又不愿意承认。
直说,是违背语言艺术的。语言的艺术,更应该像画画一样,留白,给人家留下足够想象和猜测的空间。
“我们下周在履约吧,那时候,我的铅笔花肯定就做好了。如果你没有空的话,你完全可以换个别的东西给我。”
“不用,我很快就能弄好,请相信我,说到就做到。”
“好啵,晚安。”
在第二天,秘密的托阿彪在文具店重新采购原材料——彩色的细管。揣好,白天从来都不见光,直到晚自习后才带回宿舍。
白天一边写着检讨,一边想着如何更加的小心谨慎,再也不要制造出任何意外,因为对新老班王长风的认识,恐怕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这个人的脾性的了,“慈祥的老虎”、“温润的蛇”、“食人萌宠”大致就有这几个外号在班级里面传开。
当你犯了错误的时候,王长风笑脸相迎,与你相谈甚欢,等到他觉得时机到了的时候,便向你拳脚相加的发起总攻,任谁也招架不及。
检讨,为了凑字数和篇幅,就形成套话的文章,只要确定你自己是错的,其它可以一概不顾,再分析一下错误的原因,个人觉得分析原因很有必要,只有这样,才可在下一次准备犯错的时候准备具体,少有纰漏,至少能不被逮住。检讨很值得写,简直就是日后的行为经验。
在第二周的体育课前,我的衣服口袋兜里鼓鼓的——那里面装了一个小塑料盒,满满的都是彩色的五角星。
我们在阳光下,我递给她,一朵铅笔花,从她手里小心翼翼的送过来,拿在手里面,像是玻璃质地,上面还雕刻着纹理。
“手巧。”
”你很厉害,做了这么多的星星,难得,谢谢。“
“你不必见外,这都是我答应过你的。”
姣好的面容上泛起了光,欣喜,总觉得是刻意为之,不那么自然,深埋于笑容之下的到底还有什么,是值得商榷的。
不过,她做的铅笔花是真的好看。
第六十七章 素昧平生
灰色的铅笔外壳——是将削铅笔剩下的碎屑拼接起来的,铅笔杆上的漆色朝外,内部的木屑围绕着中间,其间,可以尝试以不同色彩的铅笔,甚至不同材质的铅笔制作,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文具店里贩卖的铅笔,每一根都是不同的,至少削铅笔后余下的木屑就有很多种颜色,或深或浅,或木至纹理清晰,或纹理迷乱,如果说是换了材质,比如竹子材质的铅笔,同木头铅笔比较就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以铅笔剩下的、尽量是整块的,拼接起来,以透明的胶带,或者固体胶,粘接起来,一朵圆形的铅笔花就制作成功,余沉沉在之前就给我看过,她说很喜欢这类似艺术品的东西,而且是她偶然发现的,“恐怕世界上我是第一个人发现的铅笔花吧,嗯嗯,我想一定是这般,我的专利。”她如是说。
我拿在手上的铅笔花,看着她把彩色的五角星星装在口袋中,逐渐远去,离我越来越远,纤柔的背影被阳光拉长,突然就浮现出一种消逝感,她的脚步就是光阴的扭转变化,她的长发披在身后,微微扬起,远处的山在阳光下,显得清晰,眼睛不近视的话,便可以清楚的看到山上的树木的形状,还有小型草木因风摇摆的方向。
懵懂的年纪,脆弱的感情,恰如其分的出现在生命当中,意味什么,将会经历什么等等想法就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余沉沉归队了,在我的印象中,体育课从来都是短暂的,相对论,同样是45分钟的课时,在操场上肆意奔跑玩耍和在教室里面枯坐,那是有很大区别的。
余沉沉的个子在班里是不高的,像我们这种理科班,男生居多,女生寥寥可数,下课前都要重新列队,带班老师清点人数,对课程内容做总结,强调下节课的主要内容。
听不进去的,每次我那位胖胖的体育老师下课前的训话,就是听不进去,我老早就想着教室里凄惶的情景,被禁锢天性的鸟儿,哪怕只是些许的自由,也是再也不愿意重新回归牢笼的,如果你视某一个你无法离开解脱的地方为牢笼的话。
以人群组成的丛林,挡住了余沉沉的身影,她们班上的那个高高的男孩子叫周维,站在队列的西南角上,正是对着我们班的方向,看不清楚,只好低头看手心里面的铅笔花,小心的护着它,现在它就是稀世珍品。
从操场上到教室有一段距离,需要下台阶,宽阔的台阶,我和小廖几次在周末爬上最高一级,站在顶头,俨然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磅礴气势。
“朕的天下,江山社稷啊……”尽力在如此宽敞的地方喊着,声音很快就四散,消失。
“你傻子吧。”小廖鄙视的笑着。
“那怎么了,这样不好么?”
“好,怎么都行,你开心就好。”
我走得很慢,不像是那些急于赶往教室的学生,特别是学霸们,在学霸的世界里面,学习当为第一要务,不管在哪儿见到他们,总是行色匆匆,以前的张玉林就能给人这样的一种感觉,很不屑,因为在我看来,那完全只是在取悦老师,而我,懒得取悦别人。
余沉沉走的很慢,已经落在回教室大队伍的后面,但还在我前面不远处,心事重重的,我认为不该去打扰人家,别人的深沉是值得尊重的东西,在他人深思之时,去打扰,很不礼貌。
我走到她身后,并不打算跟她再打招呼,再叨扰,快步下去,专做落伍的学生那样快步在阶梯上小跑。
但,真正同她肩并肩的时候,却慢了下来,做不到那么毅然决然所谓的“礼貌”,“嘿!你看看,都落到人家后面好远了呢。”
抬起头来,抿着嘴巴,端庄的微笑,“我知道的呀,可我就是这样,不着急。”
“可是,你是快班上的人呀,快班的意义不就是要快么?”
“咳!你这是强词夺理,我们只是课程进度比较快而已,没说走路要比人家快。”
“嗯嗯,解释得很合理。”我看着她笑着,一个男孩子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即便是钢铁硬汉,也会露怯,也会一副不知所措,不知所以的表情,何况,我很呆。
“你……你感觉好一点儿没有呀?”有犹豫,稍微带着伤感,我说的这句话是一个病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语言文字上的错误,而是不合时宜,举例来说便是你在厕所,偶遇你的朋友,便问你的小伙伴中午该吃啥这样的话题。
她低着头,她听到了,她明白我的所指,她知道,她不介意,“还好吧,事情终归都是要过去的,时间就像是不断往前的书本,一页又一页,到最后都会过去,不是么?”
她低下头,嘟着嘴巴,消瘦的脸上泛起的短时的悲伤收敛了起来,严肃的样子很是萌,而我想的却是她从张玉林的阴影之下是否坚决的走了出来,是否已经回归到当前,是否……如果有,那我便是想着如何去说,犹如一般的老师做思想工作的那样,让人释然,让人转变心态,让人从思想到行为都有所改观。
典型的理科生思维——因为阅历和见识的短浅,总认为凡事都有其核心根源,只要是找到根源,便可以解数学题一样,迎刃而解,理智的精神是很重要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既然事情总是会成为过去式,时间会回答所有的问题……”从政治书上的阳光思想出发,加之从充满正能量的杂志书上看来的文辞,不经意想要长篇大论一番人生的大道理。
被打断了。
“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多说了。”仿佛在这之前她的面部表情是故意为之,一口气闷在胸中,一下将其呼出来,便是换了面孔,严厉的申斥,她紧接着说,“你不是别人,没有办法去替别人完全着想,替别人做打算。”
“你不是别人。”我很坚决,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劲儿。
她斜着身子看我一眼,那样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接受。“要上课了,不同你讲了。”终于加快了脚步,往三楼教室奔过去。
我魂不守舍看着放在课桌前面的铅笔花,连续几节课,都是如此,左看看,右看看,像是专家在鉴定某一件宝物,把它翻过来,再翻过去,心说:“这是一件值得考究的宝物。”以往为了应对课堂的枯燥乏味,数着嵌在地板上的白色小石点度日,如今,已完全被铅笔花取代。
真想将其分解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像很多言情剧的桥段一样,互赠的礼物中间总是隐藏着一些秘密,好比说是把我爱你或者我也爱你这几个字刻在项链里面、刻在水晶里面,多么希望现时我手里的铅笔花也有这样的情节。
但是我舍不得将其解开。
就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幸福洋溢的一天,再没有多余的事情值得我去记挂的了,只有余沉沉在心海里面游荡,我乐意在心海里面为她扬起微微波澜,以做取乐之用,凡是跟她挂钩的,便是值得的。
中间唯一的插曲,掠动我心扉的,是班主任王长风在语文课上对近段时间班级上事务的总结,提到了我上课做小动作的事,从后排望老班的气势,便觉得真是若是再犯,必将“格杀勿论”的气势。与以往接受批评大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没有脸红,没有紧张的、激动的心跳,而是见惯不惯,不论怎么说,都不动心,似乎那不是在说自己,是别人,跟自己无关,冷冰冰的应付。
像是得了妄想症一般,当天,是沉浸式的妄想,想着,我和余沉沉之间已经开始,我们彼此都装着彼此,往后呢?我们就是伴侣——只要是心在一起,距离多远是可以忽略的。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应该珍惜时间,况且,就现时来看,她也是这么做的。我呢?按照她说的,应该在学业上跟进——我们站在一起,单说在学业上,她是高高在上的巨人,我在低处徘徊,时不时的抬头去看,总是能看到她莞尔一笑,在鼓励的眼神。
多年后,我们……
痴迷在另外一个世界当中,唯心主义的爱情理念,脱离了现实情况,又很享受,深深不能自拔,事实上,爱情压根儿就没有存在,也没有按时到来。
当天夜里,我躲在被窝里面,手机压在枕头下面——一伸手便可以拿到。妄想的情节还在持续,想象力天马行空,然后天花乱坠。
忍不住打开手机,鄙夷的感情,为什么就不能摆脱手机屏幕?为什么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场所,却不去表达心意,热切相拥?为什么总是在美好的情感面前选择退缩?为什么即使没有达成,也患得患失……
没有为什么,要是硬要给一切的为什么给个答复,那也是脱离现实的答复,严重与现实情况不相符,想来,也正是与现实不相符,才可能造就美好的意愿。
她美好的笑脸就在对面手机上,屏幕,屏幕,只是立在我们之间的双向透明的玻璃,我能看见她,她可以看到我,就是这样,能听到她的声音,能看到她的样子,一切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但就是无法触及,中间的这段距离总是冷冰冰的玻璃,但不妨碍她将温暖传递过来,也不妨碍我将爱意递送过去,心里总是美满的,这不够,很不够,因为我不知道她手心里的温度,不晓得她现时现刻最真实的情绪,好像什么?好像天人两隔,心思是想通的,但是现实的不可能给一切都蒙上了模糊的面纱。
世界上有很多远距离,其中一种就是你我见也能见到,听也能听到,但是就是不能够牵手,不能够听对方倾诉衷肠。
“我感觉,再也不能够去爱了,如果你有这样或者那样类似的那算,尽早放弃吧,是没有好结果的。”
“你感觉只是你感觉,感觉,只是一时的东西,都是可以变化的。”
“那就把我刚才说的话,最前面的我感觉去掉,换成我决定。”我好像看见她坚定的眼神和坚决的心思。
“蒲苇的故事结束,难道就不可以上演另外一出剧目的么?过于坚决,我怕你后悔。”并不是激将法,非激动行为,这话的本意是很真诚的,她抛出一个问题,我是在解决问题的人。
可是,还是因此大吵起来。
“要你管!”
“如果我喜欢你呢?或者将会有爱你的可能呢?”我顿了顿,把身子从被窝里面探出来,火热的脸上,凉爽的风,清爽很多,清爽过后,便是冰凉,冻得嘚瑟了一下,复又缩回去,似乎在迎接命运的时刻。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讲完了,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观点——那就是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与对方和其它人都没有关系。那还剩下什么呢?也就剩下孤身一人而已。
我无法回应,已经想好的慷慨陈词顿时就失去了力量。
“就当是我们素昧平生,不会相互牵累,都好好的,就都好。”她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是这样的令人不能接受。
终于心灵就凉下来,从感性向理性之间切换,”想好了?”还是去问问看看是不是已经确定,就像是数学当中的是与非关系,答案唯一,确定无疑,但是,这有什么意义么?不过是陈词滥调而已。
“就这样吧。”一下头像就变成灰色的,她离线了。
脑袋中,嗡嗡的响,初春时节草地上的风筝在天上飞,细细的线牵挂着天上的风筝,因为风向的变化,风筝不受控制,挣脱了线,往远处的山上飞去。
不甘心,不服气,细细想来就是这般情绪,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气愤,就好比她余沉沉就做了什么触及到道德底线的东西一样,给人大大的希望,让另外一个人因为她有了好好生活的力量源泉,现时又将其抛弃掉,此为不道德。
久久的不能平静,很多疑问从床上爬起来,为什么要去一下就否定一切?为什么突然这么严峻?为何要选择在今天?为什么……如此看来,还是关心,还是伤心,还是相思比梦长。
第六十八章 宁静的天空
再怎么浓烈的味道,经历过一段时间之后,因为习惯性便就适应了的,如何深刻的情感体验和心态的沉重,如果稍微的大方些,便也就在一时间可以有所缓和。余沉沉的话在一开始是不断的在脑海中间翻来覆去的反映的,后来呢,就好像是一盆浓汤加入了一定的稀释剂,逐渐的淡下来。
在想,不算是分手,因为我们没有在一起,也不算心灵的创伤,因为这时候,就好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间因为观念的不同在较真,然后一方激动起来,非得把她的想法灌输给我,要我去承认这种想法和观念而已。
凡事,看开就好,但,是要时间的,人是高级情感动物,比不得机器——按下暂停键,便可以把一切的过程终止掉。
那几天,再也没有往三楼跑,既然都说得那么清楚明白,没有任何异议,在道理上就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不得不去承认,没有完全的顺从者,不论是谁,虚荣心、自尊心在某一刻都是可以起到作用的。
尽量不去想,偶然心思到那个地方,便就是看一眼,三楼和五楼就好像是两座城,我不进去,她不出来。
过了约莫一个星期,项之前讲的,感情便淡化下去,不那么浓烈,同小廖说起这件事情,他歪着脑袋嘻嘻的贱笑,我问他为什么发笑。
“有点儿意思,呵呵,还没有开始,就没有后续,完全结束,你导的这部言情剧,真是糟糕透了,不!是烂透顶了。”
我掐着他的下巴,要他住口,“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人很好的……”情急之下,便用“她很好”这样的字眼来搪塞,以至于言不由衷,没有任何的道理而言。
小廖抓住这个机会,用他最为通俗的语言来反馈我的这一份深情,“要说脸皮,你是真滴厚,我头一回听说把单相思说得这么顺嘴的人,哈哈。”
睁大眼睛瞪着他,无语的愤怒和抗议,“那有怎么样,要你管!”不屑于他这种嬉笑怒骂,吊儿郎当的态度。
“行呀,那你说说,她哪里好了?嗯?”
他问我,我问我自己,往事被勾起,真正的念余沉沉的好。最后的回答是哪儿都好。
小廖拿手指指着我,好像直戳内心一般,“你呀,你呀,人家对你,也没什么,就是看不起你。”
可我看得起她,再者说,有什么看起看不起的。
“要我说,她既然这样,也挺好,你可以回归了,该学习学习吧,别把心思都花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了。”
什么叫乱七八糟?并没有,任何一颗情感因子的震动都是青春年华里面值得纪念的。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径自走了。
天空很蓝,仰头看着有着灿烂阳光的天空,那么澄澈,清朗,似乎是天空有底,湛蓝,真是令人沉醉。“嗯嗯,这样也都挺好,相安无事,做着各自的事情。”淡化之后就这样释怀的想,身心不再受某种拘束,开始解脱开来,走向自由一样。
后来的这段时间,好好上课,关心学校食堂,关心学校超市,逐渐的看看班级上贴出来的考试成绩表,回到了以往的对于学业和生活的忧虑,这是本来面目,是回归。
期间,学习成绩是有长进的,可我并不觉得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倒是偶然性的成果,因为考试试题的难度,所以普遍没有高分,有种因这种偶然造成的成果的兴奋——自己并没有想的那么差劲,还是很有希望的。
学校食堂的饭菜,是合口味的,而且很少重复,菜品变得多了起来,吃饭的速度依然是那么迅速,而且善于抄小道,大队伍总是从楼道出来之后沿着一条大约两米宽的硬化路面向食堂进发,而我认为从直接到三楼,然后再往高处跑,到一个小平台上,类似于观光的平台,小平台上有通往食堂方向的梯道,是不锈钢铝合金的栏杆,一般的情况下,我便是像猴子一般,从来不走梯道,而是顺着,准确的说是骑在栏杆上,滑下去,高低差大概5米左右,在上面看不到底下什么样子,因为底下是绿植,茂密的、有些高大的桑槐树,绿叶挨着梯道墙,也是偶然的一次突发奇想,并且勇敢的去实践了第一次,当然是顺利的滑到底部,否则的话,绝对是没有下文的。
但,也是失过手的,滑到梯段的中间位置的时候,把着栏杆的手因为摩擦,火辣辣的,不觉一失神,直觉得天旋地转,倾倒下去,呼啦啦眼前全是树叶的绿色,像是掉进深渊的感觉,手在虚空中慌忙的摇摆,抓捕,一根粗大的树枝子被抓住,旋即绕着唯一的救命的树枝转了两圈,方才停下……手上撕破一张皮一样的疼。急急的跳将下来,生怕被人瞧见,忽的逃走。
等到用完餐,待我再回来看得时候,真是好险,还是很高的,若是掉下去,怎么摔都是半死,而且那茂盛的桑槐树的顶上,已经被我砸出一个大洞来,看见树底下的绿叶,更是在彰显出我的“成绩”来。
回去被老班教训了一顿是必须的,他瞪大眼睛,像是在看一件奇异的物件,四周都打量,我看见他的眉毛都竖起来。“华子,没看出来哈!还有这等本事,你能!你是真能!在下甘拜下风。”鉴于前番挨揍的经验,是既紧张又觉得好笑,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不能笑的。“飞檐走壁,分毫未伤。”他戏弄的欣赏方式,令我骄傲不起来。
“再让我看见你奔上面往下飞,打折你腿。”老班王长风已经是有所转变,原先是客客气气的同你说话,然后加以威严的胖揍,现如今,尤其是对学生已经了解之后,便直接了当的威胁,基本没有再犯的道理。
“知道了。”王长风一甩头,示意我回教室去,我低着头走进教室,平时要好的几个男生,一见我的窘迫样子,忍不住好笑,阿彪手撑在桌子上,眼睛时开时合,他还在梦乡里面遨游,对别人的事情他不感兴趣,因为那样只会叨扰他的好梦,毫无益处。
直到班主任过来揪他的耳朵,即便我已提前叫醒他,还是难逃魔爪,啊的一声,阿彪又挨了王长风的巴掌,脸上带着红印子回来,通红的脸上此时还带着困意,“下次早点儿叫我。”丢给我一句话,那么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看着前面的黑板。
上课,下课,吃饭,上厕所,睡觉,基本构成了学校生活的所有因素,没有想,也没有念余沉沉这个人。
到了周末,就一个人,有时候是小廖一起出去吃饭,四处溜达,我们在学校的后山上散步,`尤其是在晴天,阳光明媚,那片宽敞的草地,是很多人的选择,有的人在草地上看书,有人在戏耍,这里充斥着活力,是这个县级重点高中最有活力的地方。
“看啦,好些都是学霸,他们的假期生活就是这样纯粹,真好。”小廖感慨道。
他乘兴说话,而我很善于败兴,“不久之后,这些草就会随着秋深,枯黄,不然你看,那边的树叶已经落下,再或者,你看那边的枫树,已经是火红颜色,不久之后,就会落下来,满地火红不是。”
“背过么?落红不是无情物,换做春泥更护花,等到来年春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点点头,我们很少这样正经的讲话,秋风吹,树叶呼啦啦作响,衬托出此处的寂静意境,没有大声喧哗,没有熙熙攘攘,安然,恬静。
“这是一个美好的季节,如果能留住便好了。”我很奇怪,小廖何时变得这样的多愁善感和多情。
“美好?你哪儿觉得秋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的?有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你不知道么?”
“那下头还有一句呢吧,我言秋日胜春朝,不是么?”
“好,你说得很对。”我的心思已没在这些景物上头,而类似于触景生情一般。
“你说,我……”顿了一下,想想还是算了,这片安静的空间,走神,平添心头的烦恼而已,我的事情,讲出来,依旧还是我的事情,得不到帮助的。我想去咨询,最好被咨询的人是一个心理学家,或者哲学家,几乎所有的问题都能够被解决。
“余沉沉,是吧?”说着看我一眼,带着点破心思的神情,试探性的猜测,看他说得对不对。
我略微的点点头,表示他猜对了。“我本不愿意提及的。”
“你不提,可是她还在你的心里面,与你说不说没有关系。”
的确是这样,仓央嘉措讲,爱或不爱,爱就在那里。
我皱起眉头,很苦恼,“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断然就没有后文可讲了的。
摇摇头,“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很好,是我应该追求的那个,似乎就是生命中的必需品一样。”
“拜托,她不是空气,离开她,你不会活不下去,她是一个人,不是物品,你应该尊重这种属性。”
他正话反话都说,显得十分矛盾。
“这些时间,是不是偶然的还是会想起?想起她的姣好的容颜,忍不住要去三楼瞧一眼?”
“没有。”我很果断。
“像你说的,她人很好,可能是真的,但她不喜欢你这件事情,就我看来,也好像是真的。”
“唉,算了,道理我都知道的,可就是……”
“放心不下,是不?”陡然就觉得身边的这个小廖有着比我更充分的恋爱经验,“你谈过恋爱?我怎么不知道?啥时候的事情?”忍不住问道,奸诈的想要进一步的刨根问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想多了,正所谓,没有吃过猪肉,那还是见过猪跑的。”他嘿嘿一笑。
后来的两周,有时候小廖不在,我便一个人往山上爬,周末的时间,都是要爬到山顶的,秋高气爽的感觉,你是一定要爬到山顶才可以体会得到的,中秋已经过了,天气和温度也是一天一个样子,一场秋雨一场凉,再后面,树叶往下落了很多,枫叶的火红,银杏的枯黄,草木褪去那层绿色,缓缓的枯萎,秋霜是催化剂,具有促进深秋的作用,草木经霜一打,枯萎,骄阳一晒,一冷一热便将枯萎的枝叶打落在地上。
长江里的流水较夏天消退很多,江滩扩大了,那些隐没在山林中的铁塔显露出来,银白色的铁塔矗立在山上。身心舒畅,没有烦恼一样,终于变得安分,心无杂念,很享受自然界的风物,犹如一个疾病痊愈的人,病去如抽丝,没有情感,没有切实的感受,没有想要得到的物质,活脱脱的禁欲系,倒是感觉很好。
就要去思考,之前所有的心思,是不是都很多余呢,往常要是一如现时这样,是不是各方面可以令自己更加满意一些,或许这就是应该去经历的感情波折,以往的经历不去否定,因为也没有办法否定,想着过好现在,就蛮好。
尝试着安分的去学习,过好学习生活,班主任王长风看到了这种变化,小受表扬,高二分班之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到了班级中游水平,想着如果一如这般下去,或许就还有提升的空间,一门心思扑在课本和书籍上。
一个坏小子,往常只关注学校食堂的饭菜,超市新进的零食,假期的玩耍计划,竟然有一段时间关注数学方程,英语的语法,物理的受力分析,化学反应及原子计算……真是不可思议的转变。
“虽然我们是慢班,课程进度照那些快班是有些逊色,但是我们也不是不可能与他们平齐,比如我们班里就有一些原来成绩不怎么好的同学,通过我的一些措施,洗心革面,也取得了一些成绩,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我怕他骄傲,进步大家都有目共睹,这就值得鼓励嘛。”王长风就是这样,关键的东西总是卖关子,还好我足够明智,把他说的“一些同学”及时的安在自己身上了。
“再接再厉,戒骄戒躁,不许骄傲。”在心里同我自己说。
第六十九章 因噎废食
“叮铃铃,叮铃铃……”校园里面的铃声变了,原先是用一首叫踏浪的歌曲来代替下课铃声的,上课的铃声是另外一首歌曲铿锵玫瑰,据说是年级主任大胖子奎的主意,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研究的呢,我一边蔑视着年级主任低劣的品味,一边又是格外注意铃声的,踏浪变成了最喜欢的歌曲,而那首铿锵玫瑰里面的玫瑰并不铿锵。
有过一定的进步之后,就剩下了厌倦,无尽的厌倦,王长风对此讲过:“只有能够忍受孤独的人,在高考的独木桥上赢得最终胜利。”我相信这句话的含义,可是,孤独是没有人愿意去忍受的,几次的小测试成绩依然是在那个位置上,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略微浮动。
时不时的去老师那里问问题,生物学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她为人比较和蔼,也很有耐心,最令人感动的是,在她的眼里,学生没有好坏之分,在班上,即便是倒数第一的学生找她解决课业问题,孜孜不倦,直到学生完全懂得。
相比之下,那位“万人迷”的化学老师就有些不尽人意,他留着毛寸发型,平日里一身黑色的西装笔挺,黑皮鞋,讲课很有激情,在黑板上,可以看到他几乎是用上他所有的力气,恨不得将他平生所学一股脑的倒进最前排的那几位学生的脑袋里面去,我在后排的位置上嘴里嚼着麦丽素(一种巧克力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当你去问他问题的时候,最先给你讲的一定是他的口头禅,一副轻视、不屑一顾的神情,或者散漫的态度,“这个都不知道?”、“这个讲过很多回了。”、“你自己回去再看看书咋写的。”言辞之间在似乎在侮辱人的智商,开始的几回,我都硬着头皮去请教,后来就完全没有动力了,无知和受辱我选择前者。
“这个问题,你自己再回去想想看,先不讲。”他翘着个二郎腿,裤腿随着腿一摆一摆,手里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小抿一口茶水。
“我要知道,用得着来问你?”我心想着,很是气愤,但不表现出来这种不满,主要是因为不敢。
“好的,回头我再想想。”说着折身走出教师办公室,步子很快,碰一鼻子灰,所以要快些走,“即便你这时候叫我回头,给我讲,我还不稀罕呢。”在门口,我还只到门边上,猛地一个人撞进来,将我手上拿着的习题册撞掉在地,迅速的蹲下来将其拾起,很快站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很快的、频繁的点头道歉。
“没事儿。”我说道。
因为各自都很着急,待她抬起头来,方才看清楚余沉沉,激动的脸上变成了熟悉的严肃样子。
撞的时候,我们是陌生人,看清楚之后,我们就是熟人。
“你在干什么?”嘴里很快蹦出这几个字的问候语。
“交作业。”看了一眼她抱着的一打习题册子。
“哦~”话还没有讲完,她已经走进去了。
我爬上楼梯回到教室,当时就在想,看样子,余沉沉已经是课代表了,听到过关于她那个班级的情况,她们老班周长发规定说各科的课代表由该门课程的第一名担任,每一学期一换,“化学课代表……”化学是我学的最不好的,化学方程式,真是足够烧脑,变化太多,为了弥补这个短板,把化学教材翻过来,又翻过去,两眼一抹黑。
双手合着蒙着脸,表示很郁闷,如她所愿,就是那样优秀,因此生出一种嫉妒之心来。进而就是自卑,“完了……废了……彻底算逑……”我们两个人,似乎是有莫大的关系,又好像是现在一丁点儿关系都沾不上,但是真的恨的慌,“被人一脚给蹬了,这也就算了,现如今好歹是回归正途,却有被人落得远远的。”好像是一个吃了败仗的将军,休憩之后,转而换一个战场再战,结果蓦然回首,俨然是又输了。
老学究数学老师在黑板前犹豫踌躇,全神贯注的看着黑板上的板书,那些或是白色、红色的粉笔数字还有公式,老学究一向就有这个习惯,碰到难解的数学题,习惯性的停顿,一开始我认为是他没有解法,接下来就应该相当尴尬,一个数学老师解不出来数学题,那传出去,绝对是一等一的笑话。可,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找到解开难题的钥匙。
这种习惯,具有一种可挑战性,就是说我作为学生,如果在老学究停顿的这一段时间当中,我想到了好的思路,是不是显得很有成就感,故而,一般的数学课题我是不在意的,等到难题的时候,就勾起了兴致来,“仔细看题,看清楚已知条件,解出来,我比他能行。”
但是我的方法只能往下走一步两步,再往下就是行不通的,枯燥乏味的数学,那些公式,在我解不出来题目的时候,便成了我最讨厌的东西,转换注意力,比如食堂的腊肠、超市的辣条、甜蜜酸爽的冰镇可乐……数学,数学只是一堆数字而已,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有什么好关注的,还是现实的色香味要踏实一些。
什么问题最大?吃的问题是最大的。
叮铃铃,叮铃铃几声,我早已做好冲锋的准备,一下跳将出去,一下出了教室门。
我飞奔进食堂,三步做两步上四楼“雅座”,小廖已经坐在位子上了,我一脸惊疑,这小子从来是没有我快的,尤其是在吃饭方面,就此,他还喊我“饭桶、吃货……”想不到他什么时候也能够跑到我的前面。
“来啦。”
“嗯嗯,今天挺快呀。”不看他,拿起筷子往嘴里夹一块肉,咀嚼起来。
“当然,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提前下课的。”他埋头说着,眼镜儿上是饭菜的热气蒙上的一层水雾。
“你应该至少洗洗再来就餐的,你看看你额头上的汗,还有胳膊上冒出来的黑汗。”他不看我,只顾造饭。摇摇头,吃我自己的,因为现在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有你一个熟人,大概在你的两点钟方向。”在近乎狼吞虎咽之间丢下这么一句话来。
“谁呀。”我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穿着白色外套的余沉沉,而且不是背对着,而是四目相对。我放下要在嘴里面的筷子,因为着急没来得及放好,别扭的扭着身子,看着她。
画面就停止在这一瞬间,这回她一个人,四周的学生很喧哗,她所处的位置却是那般空旷,犹如久别的人在浩大的天地间、人海中相逢。
嘣嘣两声,是小廖在用筷子敲打餐盘,“不行就过去跟人家坐一桌去,别在这儿碍眼。”
“没有,谁要跟她坐一起?我们……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小廖抬眼看我一眼,接着说。“其实你去追追人家也不是不行,上次考试人家化学全年级第一。”
“啊?全年级第一?”
“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像他解释说我如何知道她是班级第一的事情的,“废话,年级第一,肯定是班级第一。”
“那有怎么了?因为这个就要去追求人家?是何居心?”
“嘿!我说你小子,你就这么的不求上进么?”他放下碗筷,皱着眉头跟我讲,“即便是你蠢猪一个,不能从人家那儿学到什么实际的东西,至少也是可以让她分分心,成绩就下来……”
“嘿嘿,然后让你这种人的排名往前提提是吧?”小廖笑着,表示我说的跟他想的很吻合,“像你这种人,从思想上就是错误的,人家学习好,你追不上,便使这下三滥的手段,卑鄙下流无耻。”最后把”你才是蠢猪”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小廖。
“开玩笑的,要是你真的这样出于仇视学霸的心态去接近她,等她明白过来,非得杀了你不可。”
“喂,喂,小廖,人家哪儿得罪到你了,非得无事中伤人家,好玩儿吗?”我对他的玩笑感到很不适,很愤怒。
看我真有些生气,“你还别不信。”
“我不信什么?昂!即便是她是个陌生人,你也不应该这样说人家的吧?什么人呐。”
“好好好。”小廖两手摊平,做下沉状,表示要平静,别太激动,并没有要抱歉的意思,而是还有另外的一些话要说,“回头再跟你具体说,我也是前些天放假回家偶然间知道的。”
没有心情去好奇,小廖谈论的话题真是无聊至极,吃完饭,我们便各自散了,小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该是因为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我对余沉沉的袒护,不应该是袒护,更像是出于正义的保护。
我不明白,小廖有什么理由这般诋毁她。
弱弱的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下楼,再往教学楼走,小广场的瓷砖,拼接的并不是很整齐,很有可能是因为食堂前面的这一方小广场的形状并不是规则的,其中临近教学楼还排列着银杏树。
她走的很慢,一个人穿梭在回教室的学生队伍中,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梦,不知道是此处周遭环境是虚假的,还是我和她是虚空的,分不清楚虚空和现实。我的手里拿了一瓶真果粒,在进到教学楼之前要把它送到余沉沉的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样做,原本按下的停止键,仿佛在某时某刻重新启动,追上去,递过去,她接住,简单纯粹,没有把在我们之间将近一百米距离中间想得所有的一切给讲出来。
“谢谢你。”她的心思转变过来,那双眼睛里面,透着还未完全清除的心心念念。
没有推脱,是接受,好像是我跟小廖因为某件事情大吵一架,然后有一天我送他一个苹果,我们就那样和好如初,在她那里,这一条适用不适用?
到了教学楼楼梯上的时候,我仍旧跟在她的后头,她到三楼的时候,转身对我讲,“你要好好的,嗯嗯。”说完便回去教室,也不等我说话。
这是什么?应该就是她不忍心或者些许过意不去,而说的话,也可以说是好人卡,隐含的意思便是你很好,我们不合适,你要保重。又诸如我觉得我们都很好,但不合适在一起等等。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周围的一切都是可触及的、可感觉的。课桌就是课桌,里面有书本和习题册;教室就是教室,其间有很多学生穿梭其间;王长风就是王长风,你不听话就得挨揍。
“不,走不进她的心里面去的。”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方才是假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情,现在来较真,是无意义的。
保持现有的生活,多好,沉浸下去,已经跟之前的那段蓝天白云的生活相去甚远,仿佛一阵惊雷将宁静的生活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朴素的,单纯的,安分的;另外一半就有余沉沉的参与,是虚无的、遥不可及的、但是是绝对有吸引力的。
我孤独呀!
两种不同性质的生活在我的心里面打架,你争我往,都将我拖拽,平衡的天平开始倾斜,稳固的生活是现在拥有的,余沉沉是美好的念想,美好念想总得付出代价才是有可能的,好比是物理学中的电荷,两个正电荷或者两个负电荷,是相互排斥的,只有一正一负的电荷才可以相互吸引在一起,那么,这个美好的念想如何来实现呢?大概就是想办法,让对方带上与自己相反的电荷,这是一个追求的过程。
自然界的规律好像对于人的情感同样适用。
但没有实际可操作性,因为能量守恒定律,消耗太大,最可怕的是,单相思这种东西的可恶之处便是只有一方往外传递能量,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一节物理课也就给我这些启发,做尝试分析——走过的路,再去重复,岂不是还会是同样一种结果,既然可以预料到,那就不要重蹈覆辙,把前段时间的那个自己的故事再重复一遍。
第七十章 流行感冒
深秋,临近冬天,听天气预报,有的地方已经有落雪,不仅如此,在这个县里,海拔高一些的去处,已经有下雪,听一些同学说,就在我们每次来回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地方叫高岭坡,那是海拔最高的一段,现时竟已经下了雪,白雪将高粱田地里面留下的高粱枯杆儿息数盖住,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白山丘,那个地方,在来的路上,我是格外注意过的,因为它看起来就比较特别,特别主要是体现在植被和房屋以及路上行人的穿着——常年生的高寒地带的针叶林,房子普遍比较紧凑且小,劳作的人在劳动之时大多是带着厚厚的外套放在一边,定是以备一天之中尤其是到下午时分用的。
山很高,高高的岭耸立着,看过去,就只能看见白云蓝天,再看不到别的山,不像是县城所在的这个地方——山的那边还是山。
下了几场雨,开始几天的雨量很大,不知道是今夏未曾大雨,还是今秋气候反常,县一中的学校里面在大雨过后,内涝,而且外面风号号,冷风刮,只要稍微在外面阳台上多呆一会子,便有可能手冻麻,浑身打哆嗦。
后来等到雨量小的时候,冷空气并没有随雨量降下去,真是一场雨比一场雨更凉,虽有时候是滴滴答答的,或者是小雨随风飘飘。时令和节气让人不自觉的将衣装加厚,我的厚棉衣和秋装全都加上,一天之中勤加更换,教室、宿舍里头都有空调,在屋里头穿单衣即可,到了外面直面冷风的时候,就得穿厚的衣服。
此间,伴随着气温的变化,还带来了秋冬季的流行性感冒,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感冒只是前兆,过了几天,用不到一个星期,感冒便随意的四散开来,咳嗽、发烧、嗓子疼、打喷嚏等等便屡见不鲜。
一向健康活泼的人也是昏气沉沉,毫无生气,对教学活动影响较大,校外的诊所里的大夫主要是看感冒,感冒药成了日常必备用品,因为感冒,老师办公桌上的请假条子也多了起来,中医诊所看中医的老医生排着长队看感冒。
一节课堂,有老师感冒的,有学生感冒的,谁也说不清楚谁是最开始的“病原体”,有的具有防护意识的人,全天戴口罩预防流行感冒。学校发布一个通知,严禁学生串班级,还有要加强低温时期的学生个人保暖,后来甚至有讲说校外的爱心人士捐赠了一批过冬棉衣和被褥,优先贫困学生申请。
一个班级里面,大部分都是县城的学生,没有特别贫困的学生,要论贫困学生,大概就是像我这样的,老班王长风在课上做思想工作。说家境实在困难的,买不起羽绒服的学生,或者还只有夏凉被的,没有厚被子的人,举个手、登个记,校外有捐赠,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
结果没有人举手,大课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富有的学生倒是戏谑的想要申请,像我们这等真是手头拮据的学生,为了保全自己的自尊心,即便是真心有些困难,可困难是可以度过去的,况且,硬要说穷到什么程度,至少我看谁还没有几件厚衣服了?稍微冷了一阵,王长风环视四周一圈,见没有什么反应,之后便开始正式讲课。
其实,如若是这件事情不像是王长风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来解决,而是说课下私下说,可能就有不少人去申请,既解决了实际的困难,又保全了学生的自尊心。
天气一天一个样,奇怪的是下过三四天的雨之后,还放晴几天,一冷一热,让人很难适应,一批感冒的人好了,又会有一批人患上感冒。
有一天,早上起来,就觉得鼻孔堵得慌,鼻子出气都受阻碍,嗓子也开始疼痛起来,摸一摸额头,是有些发烧的,顿时全身一紧,这就是感冒了。揩鼻涕,拿事先准备好的感冒药,再把更厚的衣服加上,到教室,早自习和课堂就是晕乎乎的,我觉得这跟宿舍的室友有关系,原本我们宿舍是没有感冒的,那个室长向辉这几天就有症状。
晕晕乎乎的,想着是不是跟王长风请假出去打点滴或者抓中药,还是决定再看看,嗓子十分难受,鼻腔堵着一团棉花一般,卫生纸用了一大卷,上衣的兜里都会预留纸巾,出去一走,直觉得头重脚轻。晃晃悠悠,如同醉酒的成年人一样。
跟我有一样症状的是小廖,他很直白的告诉我,他好像要死一样。
他拿着一袋感冒药物,我看见他,“还活着呐?”
“切,在你没之前,我会一直都在!”带着沙哑的声音,并打了一个喷嚏,鼻子红格格的,略显瘦削。在宽敞的走廊里面,他走过来,带着病体。
“你过来,我给你说点事儿。”一边揩鼻涕,一手招我过去。
“你别,我可好好的,你不要传染给我。”
“为什么?”
“这还需要理由么,为了健康,不是应该的么?”
“喏,这不捎带着感冒药么?”他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一边儿去,看你感冒的这么一副死样子。”我推开他,他一副“病原体”要碰瓷的样子。
“好吧,那我可就不告诉你了,原本我是想做个好人的,给你通报通报消息的,既然你邓某人如此嫌弃,那不说罢了。”讨人嫌,好像他带来的是一个我不得不知道的事情一样。
“行吧!那你说说看。”
“唉,谁让我有好事之心呢。”他卖着关子,“我请假去买药的时候看到你的心上人了,她也很严重,还挂着吊瓶,而且……”就到这里,他便打住。
我询问他而且后面的话,“她作为你喜欢的人,难道我提供这些讯息还不够么?”说完干瞅着我,有很多疑问。
“好的,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听到这个,他几乎蹦跶起来,手指指着我疯狂的摆,“混蛋玩意儿,我一心向你……”
第二天的上午,我自然而然的“感冒”了,王长风一脸质疑,拍拍我的手臂,“你能感冒?昨儿个还活蹦乱跳的,今儿个就这么一副霜打茄子样儿了,你是不是在装病?想着请假出去浪去?”
“我也认为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可难免世事难料,一觉起来就发烧了。”而且我确实有症状的,只不过现在状况好多了,烧退掉了,头不晕,咳嗽减少了,而且我坚信感冒是一种自愈型的疾病,多休息,穿暖和,晚上盖厚被子发发汗,慢慢就好了,很少因为感冒去买药打吊瓶。
王长风点点头,在我的请假条上签下了他的字,递过来请假条,“早点儿回来,晚饭前不论怎么样都回来。”他的嘱咐,保留了他的质疑,因为就这已经大半学期的相处,他一心确定我并不是一只好鸟。故而对我事事小心提防,哪怕是打错冤枉,也照打压不误。
到小廖的教室门口,他们新调整的座次,他就坐在教室的西北角上的角落里面,正是后门门口那个地方,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到了他门口,即便是,也会认为是他的老班或者年级主任日常课堂的巡查。我弓着身子,轻轻的凑到他的后面,在他的后面轻轻敲了两下,便快速的转过身来,搂了我一眼,立刻就转过去。
接着他把一支铅笔从桌子上扔下来——他就有机会钻到桌子下捡铅笔,就可以同我讲话。只见他蹲下来,“余沉沉在学校外面的惠春诊所打点滴,这几天应该是每天上午。”轻轻的说完,再加上一句,“回头得感谢老子。”我跟小廖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不用等我开口去问,便就知道我的来意。
我快速的点头,撤回,拿着请假条,奔着学校大门口去,下阶梯,有一百多步的石阶梯,才到下面的马路上,按照小廖说的,往慧春诊所走,我知道那家诊所的所在,是一家中医诊所,坐诊的,是一个老大夫。
门前有几种补药降价优惠的信息在led的屏幕上显示,我走进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几个年轻的学生,也有老人,再往里面看,就有几个床铺,两张床铺上躺着打吊瓶的人,这些都不是我要寻找的,我要找的仅仅是余沉沉而已,就像是丛林里面的狩猎者,对猎物已经了然于胸,所以对于其它的,都是可以忽略掉的。
她坐在角落里面,很快就定位,她手里拿着手机,在看手机,我盯住一眼,这时候坐诊的大夫说话了,”小伙子,你着急么?不然你得稍等一下。”
“哦哦,没事儿,不着急,我就是有点儿感冒,您忙,我不打紧。”随意又很有礼貌的应付一句。
“好,你坐着等一会儿,我看完他们几个就给你看。”老大夫一个人一个人的看病,主要是采取中医的望闻问切,首先是号脉,伸出舌头来看舌头,仔细的听患者说一番具体的症状,最后在纸上写下要用的药物,由一个年轻女人进行配药,只要口服或者其它可以带走的药品,病人取了药品,付完账就离开,若是需要打吊瓶的,或者需要进行熬制中药的,统统由那位年轻的女子来处理,他们应该是父女。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当然不是主要关注点,我只在乎余沉沉,她还没有看到我,充满期许,当然更多的是庆幸,因为她就在这里,我一直所担心扑空。
我走过去,颤颤巍巍的,比见班主任王长风还要紧张,生怕被拒千里之外,生怕她会闪躲,生怕她会突然站起来离开……反过来一想,很矛盾,因为几天前还在因噎废食,放弃、躲避她的,下决心纠缠,可,当小廖同我讲余沉沉生病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丢掉了某样十分珍贵的物什,更有倾尽一切都要去把她找回来的毅力。
几日之间,我竟判若两人,真是稀奇。
“hi,你怎么样了呀?”放下了男生的那种粗浅又浑厚的语气,是带着一种细腻的、尽显亲切的语气,每次面对她的时候,就是这样身段和语气都来回转变,没有粗犷的语气,不屑的情绪和愤怒消失殆尽,更没有同小廖等人在一起时候的粗话。
余沉沉本身就是一剂治愈剂,不管之前是何种情绪,站在她身前的时候,便把所有的一切不好都收敛起来,变成温柔的春风一样。
“你……”她抬起头来,感到奇怪,“你也生病了?是感冒么?”她的手上贴着医用胶带和细细的注射针头,我看看架子上的吊瓶,是葡萄糖。
我点点头。“跟你一样。”
“可别,可别,我发烧又咳嗽,一时间是好不了的,但愿你不是这样。”她有些着急的说道,脸上浮现着祈祷的表情。
“小伙子,到你了,过来我瞧瞧。”老大夫在那边叫我,我确认是他在叫我。笑着同余沉沉说叫她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她点点头,看着我转身走过去。
在老大夫面前坐定,手伸出去,他按在上面号脉,我的心思却不在那上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余沉沉,看我痴呆的样子又好笑又很不好意思,我倒是并没有觉得这又什么不妥。
“喂!舌头伸出来看看舌苔。”大夫见我心不在焉,声音很大的叫我,方才反映过来。
还问大夫有没有事儿,大夫透过他的金丝边眼镜看我一眼。“你说说,你有什么症状?是咳嗽、还是发烧,还是四肢无力?”
我一时就很紧张,因为我把他当成庸医一样,说是感冒,就一定会开药,更有可能的是打吊瓶,因为打吊瓶费用会贵一些,遇到过好几个医生,说是感冒,简单的看看,抄起病历本开始写,最后落到实处就给“患者”两种选择——是吃药还是打吊瓶。
看起来,这一回我是打错了算盘。
一下就收手,郑重的说道:“你问题不大,感冒已经好多了,回去多注意休息,加厚衣服,给开点儿板蓝根冲剂,回头按时喝点儿,就好起来了。”这就是他诊断的结果。
这一下我就有些着急,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昨天就有些发烧,还不断地打喷嚏,咳嗽了一夜……”反正这时候怎么严重怎么说,大夫就更像观众一样坐在我对面看我如何表演。急切、慌乱、恨不得直接求大夫说让我呆在这里打吊瓶吧,我一边说着,时不时的还看看余沉沉,生怕某种机会落空,这一点已经被大夫看在眼里。
第七十一章 秘密
我没有去央求那位老大夫,就是耍了心眼。“要不然打吊瓶吧,那样好得快。”
他摇摇头,“我看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你执意要好得快,可以给你开一剂中药,在我这里熬好了,你带走,给你保温桶,用完之后记得给我还回来就行。”
“大概要等多长时间?”我问道,既然是打吊瓶的希望破灭了,那熬药的时间总该是要争取一下的。
“你可以先去忙其它的事情,大概一个半小时回到这里,那时候药就熬好了。”老大夫交代好后,示意我到一边,示意下一位病人来看。
我径自走到余沉沉旁边,她巍峨笑着,“真好,没有太严重,吃些药就好了,不像是我们这些人,打着吊瓶,难受还无聊。”
我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着她,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即便是极力掩饰难堪的伤病的颜色,可,只要是凑近一看,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色里带着的憔悴色,“其实,我觉得呆在这儿挺好的呀,你看,生了病,就得打针吃药,总比生扛要好。”
“这么说来,你是属于生扛的那一类人咯?”
“不算是,但是一般的感冒或者小病,是不会找医生的。”
“哦?那这一次,是相当严重咯,你才会来看医生咯?”她不知道,也不会把我来这里同她联想起来,因为她不知道前因后果。
“不过,很荣幸,也很庆幸,你也在这里,这样……这样很好。”我嘟哝着、犹豫的说道,这样讲也不会让她起怀疑心。
“得了吧,你我都生病了,有什么值得荣幸的,庆幸的?”她义正言辞的讲,似乎没有真正的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愿意直接说出心中所想,因为这么多人,而且有两位躺在床上的病人看着手机,却是正对着我们的,或者听着我们说话。
怎么也不能想象,那就是在这里去做表白的,说我想你了?我还是想回来?我还是在意你?我还是不能够离开你?这些话,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是十分真诚的,可是不能直接说出来。
不止是因为周边的环境,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在一本叫做《花火》的杂志上,看到一个观点,就是说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可以急于去表白的,这样做的结果会很严重,无外乎这样几种,一种是两情相悦,那样的话就是什么都好;另外一种就是对方不喜欢你,或者没有往这方面做准备,那便是见光死,出于尊重和体面,给一张好人卡,最惨淡的无异于直接、刚强的拒绝。
索性还是不说的好,什么状态是最好的状态,朦胧的状态是最好的状态,你不说,她即便会揣测,也不会轻易讲出来,不语,虽然不能确保取得胜利,可一定不会败下阵来,输掉所有的希望,此类法则,可以被称为保守式的恋爱法则。
所以,我在那儿牵强附会起来,捡有的没的都说,“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不是么?”我不看她,故作深沉的讲,就像触景生情的文人一样,偶然的相遇与人与人之间必然的缘分联系起来。
嗯嗯,这句话应该是很中听的,因为在我们旁边呆着的大叔听到我这话,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从手机上方露出眼睛来看了一眼我俩,冲我一个坏笑,那表情好像在说,“小伙子,你挺能撩呀。”
上眼皮跟下眼皮眨巴了一下,感觉多少有些唐突,还有莫名其妙,作为一个理科生,在想着这句话的来由,因果关系,“额……你说这话,是有什么根据吗?干嘛要这么说呢?”那位好事的大叔还是看着我们,在看一场幽默剧,而且还是现实主义的剧情。
要是余沉沉没在,或者换一个角色,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位忠实的观众给驱逐走。话说到这里,我也就只能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地上,地上要是能裂开一道缝,里面写上答案,就好了;再看看天花板,天花板要是通灵,给个应对之策也是可以的,但,都没有。
好心的观众终于收起了他的好奇心,“总算是良心发现这样不合适了。”暗暗的想到,撇撇嘴唇,给一个反应的机会,既然地板、天花板都不能给我答案,那就只能看自己的应变能力。
我像是要去竭力说服余沉沉一样,不再是一开始得知她感冒了,只是来看她一眼这样简单了,更像是在我跟她之间有一场辩论会。
“没有根据,难不成所有的事情和言辞都能找到相对应的缘由吗?我想,并不是这样的吧。”
“那你到底要说什么嘛?”还是像在解数学题一样有很多个为什么,盯着我,从我的嘴里面就能得到更多的解题条件,她不知道的是,我本身就是那道数学题目,她应该了解的是我,我所做的,也正是把自己的已知条件向她抒发。
”是这样的,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她顿了顿,稍微的等了等,等着思想升华,开悟一般,“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真的没有明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子,像所有的女孩儿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明白了,她还是在把我往外推。
“你觉得的只是你觉得的,你不会知道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心中的分量,因为你不是另外一个人。”我长吸一口气,“难道无条件的喜欢,就真的没有吗,我们自信坚强一点,相信世界上有这种美好的产物。”
我举着拳头,作出一个坚定的气势来。
“行吧,我们一会儿再说,因为我的药水已经没有了。”我笑道不好意思,那位年轻的女人来很麻利的拔了针,并告诉我我的药已经熬好了。
“好的,谢谢你。”
“没事儿,你来拿吧。”
“你等我一下咯,我很快就回来哟。”
“好哒,我等你就是咯。”余沉沉一只手捏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刚才拔针的地方。
此时,诊所里面来看病的人已经没有了,老大夫站在窗前,看着萧瑟的马路上时不时的有车辆经过,手揣在白褂子的兜里面,见我提着药过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说叫我过去,我轻轻的同他道谢。
他笑道,脸上原有的皱纹一下舒张开来,见我似乎很有趣,“小伙子,这药火力旺,你分三次把这一副喝完,就应该好了。切不要用力过猛,一下全喝下,那是会出问题的哟。”
“好勒,我知道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大爷我也年轻过,一看你这身强体壮的,就不是专门来看感冒的,据我观察,你这心思不很单纯。”
看这大夫如此率真,我笑而不答,但也不愿意听他吹嘘他自己的青春。
“我们走吧。”招呼余沉沉,向着门口走。
“诶,听说临江大道的菊花开了,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是晓晓一直没有时间,杨风也说那里好玩,可我之前周末没有时间,今天我请了一天的假,你愿意么?”
这座坐落在长江边上的县城,除了码头和轮船之外,政府对于打造县城形象花费不少大力气,除交通发展之外,打造绿色县城,优美县城也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项举措,这当中就有园林绿化,故而在最靠近江边的一条步大道,也即是临江大道,上面的山坡上种满了菊花,一进秋天,在百花将近凋零之时,菊花开放,白色、黄色、粉色还有紫色的,从那里一直沿着江岸延伸到远处的山脚下,将要出了县城的范围才终止。
到现在,自然就成了盛景,引得很多人前来参观,到深秋,几乎所有的菊花都绽放开的时候,临江大道便成了古时候文人雅士口中的赏菊会了,甚是热闹。
对花花草草,我自然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听王长风提过一嘴,说临江大道的菊花开了,他上周去了,还在现场作了一首小诗,课上,他饶有兴致的拿出来吟诵,韵律一般,遣词造句平常,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公然将诗写在黑板上,要我们对诗进行解析,谈谈所用手法和思想感情,诗云:秋深云天高,晴空江岸阔。雅菊开四野,人间不胜欢。
真是像他说的,短短四句,我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的。“附庸风雅,真的好么?”阿彪看到老班王长风这造作的一幕。
“嗨,装呗就是,文人,啊不!教语文的不都有这毛病么,就装,特别能装!”我平静的讲,很不屑,只见阿彪伸出大拇哥,说道,“精辟!真他娘的精辟。”
“我们打车过去,还是坐公交车呢?”从这里到临江大道,乘公交车要经过将近20个站才到,这么着也得将近一个小时,而且公交车拥挤,人肯定多,她晕车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打个的吧。”
“我正有此意。”
我们上了出租车,“你回去不会被周长发询问吧?”
“不会,怎么?你老班会追究?”
“不会,即便他问,我也有办法。”我笑着同她讲,此时,我已完全忘记周长风对我的嘱咐。
车子沿着街道时而往上走,时而又走下坡路,中间我出于关心问她是否晕车,把车窗放下来,“还好啦,还好啦。”
我们到了临江大道上面的一条街道下车,“好啦,我们终于到了,走吧。”一到地方,余沉沉很开心,欢快的往下走,我提着装着药的袋子跟在后面。
菊花的盛放果然是名不虚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盛大,广阔,沿着路两边都是,而且很宽广。
“居然还有紫色的菊花,我第一次见。”她指着那片紫色的花说道。我点点头,确实美丽鲜艳。
沉闷的她一下打开话匣子,转过身来,“问你一个问题哈。”她欢快的说。
“好呀,你说,知无不言。”
“菊花的花语是什么?”充满期待的等我回答,我想想,“应该与悲伤有关。”我是根据菊花的用处知道的,因为一般情况下,逝者的葬礼上或者墓前,不都是兴送菊花么。
“只说对一半。”
“那是什么呀?”我追问道。
“菊花代表悲伤、哀思,这一层意思你已经说到了,还有它代表着爱、尊敬、淡泊名利、长寿的意思。没想到吧。”
“意料之中。”我说,我确定女孩子对花草,是具有情有独钟的感情的,知道花语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不是很多,大概是因为这不是周末的缘故,路上的人稀稀落落的,屈指可数。
我们走了将近一千米,她看着江水,还有天空,呆呆的发痴,“怎么了,累了?”
“不是。”
“想到了什么?”
“如果一个人的至亲因为她的过失失去生命,那这个人是不是有莫大的罪恶?”
“怎么这么问?”她心里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有此问。
“没事儿,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认为是张玉林,现时的场景勾起了回忆,这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那不算是你的过失,跟你没有关系,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觉得捕捉到了她心中所想。
“不是他,是我爹,因为我……唉!算了……公开的秘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我很难受,也很担心。
“有什么事情,你大放心的讲。”
我们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她给慢慢讲着三四年前的梅镇的案件,那是关于她的父亲余树成的事情,说的不到一半,她便泪流不止,我听完,把故事的梗概想了一遍,不觉身上一冷,看着江水,想要设身处地的回忆,她捂着头哭了,我拍着她的背,“没事儿的,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什么都会过去的。”我说了很多,或平和,或激动,或劝导,或安慰,“他会原谅你的。”……
她红红的眼睛,看着长江滚滚,还有就在眼底的已经开放的菊花。
极为震撼,好像上一天在捉弄人,我搀扶着她离开的临江大道的,我们坐上车,上了回校的车,我决心不再提这件事情,加上张玉林的事情,已经有两件事情是不在她面前提起的,这不是逃避,而是在惨淡面前,我要保护这个女孩子,这便是当时唯一所想的。
第七十二章 雪人
下雪不一定是在冬天,在深秋的某一天,雪花像是迫不及待的精灵一般自天上仙女散花一样到了这片已经枯萎许久的荒凉之地。
今年的雪来的异常的早,从以往的低温天气就可以预计到的,白茫茫的,从上面的山上一直绵延到江边,即便是高岭坡因其海拔高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可是正当雪花降落到校园里面的时候,还是引起很多人走出教室来,伸出手去,临空去接雪花。
不是因为雪花,而是因为一降再降的气温,每个人都臃肿起来,手套,帽子也带上,“哎呀,我真是想下去在地上欢呼一下,庆祝今年冬天的到来。”有学生说,说出了很多学生对于这名副其实的第一场雪的期待和欢迎,可总是有现实的情况一下就将此类想法打消,“去吧,去吧,冬天的风雪只是让你感到身体凉快,若是你胆敢出去浪,那么王长风一定会有他的皮带,在雪地里将你抽打得从身体到心底都凉凉爽爽的。”
上课的叮铃铃的铃声一响,万籁俱静,或有走神的,看着飘飘落落的雪花,看着稀稀拉拉的雪花由小变大,这种变化引起了人的好奇,倒是想看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到底会大到什么程度,似乎在那天地这一场气候变化在做试验观察,这种观察总是被老师突如其来的提问打断掉。
空调呼呼的响,温暖的室内环境,因为安静,因为暖和,起到了催眠的效果,但,只有我不敢放松,因为此时此刻,王长风探着脑袋在后门门上。
记忆犹新的东西是那个因感冒请病假的下午,真是印证了那句话,那就是人要是倒霉呀,你喝水都塞牙。我提着中药,目送余沉沉回教室,我俨然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学生一样,大大方方的跟着余沉沉,进了学校之后,看着她的憔悴样子,既是心疼,又觉得毫无办法,教学楼就在眼前,悠长的石阶梯,今天就变得很短,不一会儿我们一起走了将近一半,都令人怀疑,是不是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就会变快。
“你是有什么急事么?”
“嗯?……没有呀,耽搁太久了,尤其是对你而言,这样不好。”
“没有,我希望慢一点才好,而且,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为什么?得上课,落下太多不好。”可以想到,这心思的纯粹,无懈可击,是所有的学霸都具有这样的特质,还是说余沉沉单纯?我同意后者。
“就是不想,不信你看,多像是一座监狱。”
“嘿嘿嘿,你还别说,还真是像,像《基督山伯爵》里面的那一座监狱。”
“可没有那么优雅,前面是长江,后面是高山,秋风萧瑟的现在,更像是被废弃的城堡。”
我同她讲,在回到教学楼的时候,要适当的调整心态,她说她知道,即是说所有的事情都当是没有发生一样,她懂得,所以不用多讲的,可话锋一转,“可是我不会去隐藏伤心。”
“就像你现在这般,不动声色就好。”
“好吧,貌似有道理,就听你的。”我们加快了脚步。在三楼的楼梯口我们分开,我朝着五楼的教室走去。
我坚决的记得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应该是数学课或者是英语课的,可当我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那个王长风出现在讲台上,印象中间就像是一个魔鬼从底下钻出来一样,一瞬间令人感到害怕。
“报告!”即便他已经看到我,还是要用高声嘹亮的声音站在门口举着手,让我进去!这才是打报告的唯一目的。
“哟!华仔回来了,您回来的时候可是真早!还得麻烦您在教室外面等我一会儿。”真是佩服王长风的预测能力,他就是不知道事件的始末,那也能够想到那种不正常的因素。
等到下课,他的腋下夹着书,出得门来,清清嗓子,“你走的时候我跟你怎么说的?”
我感到很莫名其妙,“饭前回来。”
“那你呢?”他说着,看着我手里提着的药。
“我这不按时回来了么?”
“你买点儿药,需要这么长时间?”我注意到,他看了一眼我的手,那是在确认是不是打吊瓶,显然并没有。
“说不过去吧!”他抬了抬眼镜。
“这是中药,需要时间熬制,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他看着我,而我,断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相信!”他说,等我解释。
“这个……这个东西是没法解释的,它就是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这不是理由。”好像是从我的表情和举止中间得到了结论一样,一下揪着我的耳朵,“跟我走。”
在去他办公室的路上,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反感我,并被这样针对。
“老实说!干什么去了!”这是继上次上课做小动作之后,他第二次对我这般大发雷霆,不同的是我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来由,百思不得其解。
一口咬定就是感冒了,没有做别的事情。我一直都怀疑这是在试探,或者日常的敲打。
“你先回去!以后不要让我看到,到底出去干什么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摆摆手,示意我退下,我转身,稀里糊涂的离开,关于这次我定义为老班日常发飙和抽风,此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完全没有往余沉沉身上去想。
上完课,布置作业,这时候,一部分刚才上课的时候走神看雪花,或者做小动作的学生便被王长风叫了出去,这种结果我早已预料到。
对于班级的管理,老班是越来越严格,这也是整个年级的氛围,于我而言,这种氛围更像是两堵高大的墙往中间压,我们被挤在了中间。难受极了。
例如上课不能走神,打瞌睡就更别提了;考试的倒数几名都得写反思,并确立好下一次的分数和名次;吃饭时间不能超过40分钟,内务检查,不许迟到……老班天天督查,跟要了亲命一样。
这就是大胖子奎所谓的“军事化”管理的产物。
那些好学生自然是喜欢的,难受的永远都是我们这种有他心又中等偏下的学生,阿彪已经因为上课睡觉被揍了好几趟了,我因为迟到被罚站两回……
王长风把体罚称作是清除班级流毒,净化班级氛围的必要手段。何为流毒?何为浑浊之气?说的便是我们这等不安分之人。
我和余沉沉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晚上,或在宿舍,或在老师从来都不会到的楼梯间,或是某个安静的角落,我的手机发出讯号,抵达余沉沉的手机。
我劝慰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尝试着给她讲故事,故事涉猎的面很广,凭着我的想象力,没准儿是童话,没准儿是悬疑,有时候讲讲冷笑话,有时候又是班上好玩儿的事儿,竭尽所能,去想去说。
有时候我都能想到她在对面咯咯的笑。
有一次我们见面了,她说非常感谢,因为故事真的很好听,给枯燥的校园生活增加了不少的颜色,我同她讲说要善于苦中作乐,而且谁也不必说谢谢,因为我们彼此是相辅相成的,苦闷的生活中,余沉沉就这样成了一个依靠。
下雪后的第三天,她同我讲说,后山的积雪已经有一脚深了,而且那儿很宽敞,平日里,若是亲晴天的话,周末是有很多学生或者老师上那儿散步的,随着秋深,随着气温骤降,随着这一场雪,后山的草地以及去后山的小路已经被雪完全覆盖住,白色的小荒原。
“我有个想法,就是找个时间去后山堆雪人。”
“啊呀,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对呀对呀,我还是小的时候,我爸带我堆过雪人,从那儿以后,就没有堆过雪人了。”原来有了这么长时间,我猜想,从那以后的每个冬天,她都会衍生出堆雪人的愿望,然后经过一番考虑和纠结,最终只得放弃。
“好的,我愿意满足你这个愿望。”
“你可不许勉强,我不想……”她说了半句话。
“你不想麻烦别人,是吧。”
“可以这么说吧。”
“你见外了,你于我而言,不算是别人,更不要怕麻烦。”
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在周末,有些阳光,可不是很灿烂,而且时而被云雾遮住,我和余沉沉走进着久违的白色草地上,我的背后背着一个书包,显得鼓鼓囊囊的,“哇哦,这里即便是在现在还是这样干净。”
“是的,因为雪一下,就是可以掩盖很多东西的。”
我们沿着平日里小道周边走,脚下踩着的雪咔吱咔吱的响,“你看我们是在哪个地方堆我们的雪人合适呢?”
“堆在边上,或者那边的小树林里面,最好是在那边的大树底下。”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化便于它隐藏,不容易被发现,充满了神秘感,是不是?”
“才不是,我觉得我们就应该把雪人堆在那中间。”
“啊,那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就是呀,既然是漂亮的东西,我们又为何怕被人发现呢?不应该是要分享么?”
“有道理。”
走到这块空地的中间地带,站在中间位置,有核心位置的即视感,放下书包,拉开拉链,里面赫然放着两把小铁锹。
我拿出来递给她一把,她茫然无措,直瞪瞪的看着我还有手里的铁锹,“虽然……虽然我想到过很多种工具,也还是没想到这铁锹,而且,话说这东西你是在哪儿弄到的。”
“你不用管,现在开始行动起来。”不能告诉她,也无法告诉她,总不能说是把宿舍的小铁锹折断给捎过来的,那样太跌份儿了,也超出了她的想象力了。
噗的一铁锹铲在地上,她慢慢的端着铁锹在一边,噗嗤一声笑了,“你看看,我们像不像盗墓小说里面的盗墓贼,并且确认在此处下面几十米的深度就有一个绝世宝藏,哈哈哈。”
“那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立一个牌子,上面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拄着铁锹嘿嘿嘿的笑,我们铲了大部分的雪,在这块空地上形成了一大块与周围形成鲜明对比的土色地域,整个地儿就像是一个圆环,圆环的最中间便是堆雪人的地方。
“它的肚子是不是大了点?”
“不会,因为一会儿它的头会更大。”她捂着嘴笑呵呵。
雪人差不多堆成了,约莫有到余沉沉肩膀的高度,找到几颗石子给它装上黑色眼睛,余沉沉找到红色的枫叶,嵌在它的嘴巴位置,折叠起来,是红红的上下嘴唇,捏了一把雪成三角形,成了雪人的鼻子。
我和余沉沉面对着雪人,总觉得还差些什么,“哦对对……”余沉沉把围巾解下来,给雪人围上,“真白。”
“是呀,这样就漂亮多了。”余沉沉指着雪人,还有她贡献出来的围巾。
“不,我说的是你。”我看她的样子,皮肤很好,不由得说道。
她羞红的脸嗔怒道,“你给我一边儿去!”我接过她手里的铁锹,往雪人的两侧按进去。
“你看,它有手了。”
她拍着手,兴奋的说太好了。她的兴奋和愉快溢于言表,是看得见的,心满意足,原来可以如此简单明了。
我提议,我们合影,同我们的杰作,这个现在似乎有了生命力的雪人。她招手,我放下手机。“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你也应该在。”
“那样的话,谁来拍照?”
余沉沉拿出手机和一个小型的架子,把手机在不远处正对着我们架上,“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我们分别列在雪人的两边,她将手伸过来,我牵住,余沉沉看着镜头,而我,看着她,她叫我也摆好姿势,“五、四、三、二、一,耶!”隐约听到相机的声音。
她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邀我看照片,“你看看你,看我干什么?”
“不好么?”我反问道。
“行吧。”又单独拍了几张,才往回走。
我和余沉沉是牵着手的,欢快往下走,心里觉得很满足,也是值得的,已翻过山,在一座平台上,我隐约看到老班王长风的身影,他正在像个哨兵一样四处环顾。
第七十三章 被要挟与被安慰的
“你到底是喜欢上那个余沉沉了。”小廖手在往嘴里塞麻花,咀嚼着,时不时的看我一眼,在这段时间,小廖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在吃,特别能吃,吃货和饭桶同样也适用于他,此类带有侮辱性的称号,原先还是他发明的,用在我身上的。
一口咬着麻花,含糊不清的说话,塞得满满当当,整张脸都在运动,将那粗大的麻花嚼烂,吞咽下去。整张脸都凸显出那仅有的一张嘴,鼻子、眼睛都要为这张嘴让路。
“能不能不要吃了。”我拿在手里的麻花在不停的甩动。
“不吃给我吃!废话真是多。”他十分干脆的将我手里的麻花夺走,“你不用吃了,反正你现在已经不停留在填饱肚子的阶段了。”
“怎么会有这话?”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廖,十分奇怪他心里所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成见。
“你有你那高尚的爱情,我这等凡人,自然就不必在意凡俗的饱或者饿,我们这等人,也就到这儿了。”
我投去鄙夷的眼神,告诉他事情没有他想得那样好。
“嗯嗯,对,你说的对,爱情有时也会有烦恼。我能理解。”他照着我的样子将那根长长的麻花拿在手里晃悠。
“你理解个屁!说吧,你到底要说什么?”
“嘿嘿嘿,就是调侃调侃。”终于要收了消受我的心思,“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真的想不通,你喜欢她那里,或者说,咱可以换个人喜欢么?”
我歪着头,正经的对他说,豪横的指着他的鼻子,“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不要看不起她!”
一把就捏住我的手指。眯缝着眼睛,“哥们儿!你可要想好,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已经想好了,无需多说。”
“不!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什么,你尽管说。”
“如果你跟她在一起,你将要付出与一般的女孩儿在一起要多出几倍不止的关心甚至代价。”
我不在意,似乎那不管是什么以及将会面对什么都不重要。小廖说我和余沉沉到最后是不会在一起的。
“因为担心没有结果,就果断的放弃?那人还活不活了。”
“她的父亲没了,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的谜案,跟她这个当女儿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联系,而且她喜欢的是张玉林,总之,我听到余沉沉的很多传言,你要小心。”小廖终于讲了他的顾忌,这才是他最想说的。
虽热很好奇,小廖知道的这么多,但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同样是梅镇的人,照余沉沉所说,多年前余树成的事情梅镇的人都是知道的,至于张玉林,这是众所周知的隐晦事件。
“我不在乎,什么都不重要。”左手握住右手,下定决心,就绝不会放手。
“行,你行!你是个爷们儿!佩服!佩服。”
“你想想,何时,在我的眼中出现满满的都是一个人的时候,那不就是爱么?除此之外,还能够怎么去解释呢?我就喜欢她,非她不可。”
他问我到底是喜欢她哪儿,是苗条的身量,还是肤白貌美,还是气质好,还是说审美偏执一般的认为腿长腰细,是足以倾国倾城的美女。
都不是,要说为什么,还真是讲不出来,如果可以的话,那便是她的一切,但那样讲的话,太片面,不够具体,我告诉他,喜欢余沉沉的善良、善解人意、通情理,喜欢她的内涵,喜欢她从群山怀抱之中走出来的优雅。这就已经足够。
“啊呸,你就是个傻子。”小廖摇摇头,表示对于我,已经无可救药。
看得出来,他是出于一种好意同我讲这些事情,他说这些的目的在于说我们太年轻,现在谈恋爱是不合时宜的,提前来打个预防针。
“说归说,听不听是你的事情,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的老班王长风,看起来是已经发现了你和余沉沉之间的苗头。”
心里一沉,有些震动,但是很快就平复下来,云淡风轻一般的,发现了有算得上什么呢,敢作敢当,在他王长风的面前,我也敢大声喊出我对余沉沉的喜欢,对青春期爱情的矢志不渝。
也不想去问事情的始末,而且有些很不耐烦,我很喜欢余沉沉,但不喜欢这样复杂,瞻前顾后,在复杂的事情面前,一般的方法就是快刀斩乱麻的办法,比如碰到一道怎么解都解不出来的数学题,在草稿纸上演排一番之后,依旧得出来结果的时候,便果断的写上解,打个冒号,其后在空白的地方写上本题我不会,当然这是心理活动。
“我不管,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会这么给他说,由此带来的后果,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了。”
小廖伸出大拇指,无奈的摆摆,“你多保重,愿你在爱情的这条路上可以走出一个好结果。”
晚课没有老师,听到通知说今天所有的科任老师开班级会议,主持会议的是班主任王长风,作为新的班级规定,每周都会召开各科老师的班级会议,就班级新近的状况进行总结分析,找出典型,提出措施来。
教室的门开着,冷风灌进来,有人因为不习惯,冻得瑟瑟发抖,我却感觉的格外清爽,这时候是绝不会有老师来查岗的,是少有的自由时间,桌上铺着测试的试卷,试卷下面压着一张素净的信纸,决定写一封情书,择机递给余沉沉,我觉得时机已经好了,没有比这个时间给好的时间了。
即便是已经写废了好几张纸,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打算,精雕细琢,极尽华丽之能事,却怎么也表达不好。
只好暂时罢休。
拎起了一套生物试卷来看,经常出错的地方就是孟德尔的遗传推导题目,对于基因遗传题目,一开始解题的时候思路是清晰的,到了后来,在一显一隐之间就糊涂了,思维转不过弯来。
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之后,我拿着试卷到老师办公室去,班级会议已经结束,生物坐在办公桌上批改作业,直到我走近,她方才反映过来。
“是有什么问题么?哪道题目?”
摊开试卷摆在她的面前,指着最后的那道遗传推理题目,还不等我说话,她便说,“这道题目的情况特殊,不能单用孟德尔遗传定律来解答,还应该考虑基因的特殊排列顺序。这个在后面讲试卷的时候,会重点讲的。”她把试卷翻过来,上面标着80分,“考得不错,有进步。”接着,她又把试卷翻回来,“这道题我想给你讲一遍。”说着在纸上开始讲解推理,我在一边细细的看着,直到最后得出正确的答案。
我长舒一口气,如果一开始思维局限,找不到要点,这种题目是解不开的。
“懂了么?”
“嗯嗯。”我有复述了一遍,老师在一旁纠正,点点头。
我拿起试卷正准备回去,生物老师叫住了我,“邓华,你过来。”我有点儿奇怪。
“今天,我们开了班级教师会议,说到班级中的早恋问题,班主任提到了你和另外一个中班的女孩。”
刷的一下,脸变通红,完全没有准备,我想过被老班王长风发现,可是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快。
生物老师看我一眼,又接着批阅作业本,我却不知道怎么说,是承认,还是否认,只有这两个选择。
“既然都已经摆到桌面上了,那就是没有多余解释的余地,更别提矢口否认。”我这么想,也不说话。
“你们还年轻,现在还只是有这个苗头,要对感情加以克制才好。”能感受到这位女教师的苦口婆心,而我认为,更多的是跟小廖一样,叫我要小心,到此即止。
我点点头,臊红的脸,无地自容,脑海中间出现一串问号,如此以来,老师们会怎么看?学生又会用什么眼光来看待?在外人那儿,不再是一个爱情的话题,而是一个奇异的娱乐话题。
“不管如何,你要注意,不可再继续下去,你们老班好像对你特殊关注。”看我十分紧张和窘迫,“不过,你也不必过分在意,青春期的人,都是正常情况,把握好个度,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我点点头,拿着试卷离开办公室,回到教室,就好像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盯着看,一言一行都被记录,王长风会不会来找我谈话?我是不是会同小廖说的一样,不论在谁面前,都十分勇敢的去承认,去承受?“会没有事儿的……班上谈恋爱的又不止我一个……他只是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通胡思乱想。
以至于最后一节晚自习魂不守舍。
王长风在最后一节晚课的中间,叫了五个男学生出去,其中就有我,一看便知,都是班上感情活跃之人,同学们开始很奇怪,一看被叫出去的人,也就能大概猜出所为何事。
我们各自心中也都有自知之明。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沿着墙一字站开,亮白的灯光照在地板上,泛着微微的白光,面对着班主任王长风。
“几位大侠!欢迎来到情感专场!”这开场白惹得一个高个子男生李洲的窃笑。
我大略的看了看,于我站在一起的几位仁兄,其中几位更是具有情圣的雅号,传言中都是有好几个绯闻女友的优质男生。倒是我,令人感到意外,就连站我旁边的与我身高差不多的,皮肤白皙、腿长腰细瓜子脸的可爱男黄旭用手轻轻碰我。然后小声问道:“你啥时候谈恋爱的?跟谁呀?哪个班的?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诸如此类,一连串的八卦,我不去回答他,因为老班现在正在一个个的掂量,想着先拿哪一个开刀合适。
“李洲,您可是情圣呐,别的班的班主任都因为你特意找我了,我先前也跟你说过,看起来,您对我说的话没怎么上心呀!”方才还窃笑的李洲暗下脸来,老班的手扶着他的脸,一下一下使劲的拍着。
接下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只是王长风猜测有恋爱的嫌疑,只是敲打敲打,“不要说什么我冤枉你们,没有火能被纸包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黄旭,你不用多说了吧,上回帮人家女生又是买吃的,又是提东西的,两情相悦笑盈盈,为师我正好撞上了,你就不要狡辩了,平日里在家给你妈都不帮忙的人,怎么着,在爱情的趋势下,变得勤快了?”他捏着黄旭的耳朵,扯了扯,直叫黄旭摇头晃脑的缓解耳根部的疼痛。
“呀!意外吧,华仔,几日不见,我对您是刮目相看呐,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上次周末跟你一起去后山的小女生是谁呀,哎呀,隔得太远,为师眼神不好,没怎么看清楚。”老班凑到我跟前,睁大了眼睛逼视,仿佛这样就能让我供出来。
“没有!”这两个字是不经意的从嘴里冒出来的,像是自然反应一样。
“嗬!你敢说没有!你感冒了,她去陪你买药,一起回的学校,周末了,你们一起去后山不知道干啥,话说你咋不叫我或者别人勒?”被问的哑口无言,还丢下一句话,“敢做不敢当,没出息!看不起你!”
我也只好默认,并且闭口不言,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有暴露余沉沉的可能,即便现在已经被摆到台面上来,也要守好底线。
还在不断的坚定自己的决心,一只手爬上了我的脸,捏住了脸上的一块肉,摆了几下,被捏得生疼。
都说完了,老班指着我们一个个,“给你们机会,把你们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放到学习上来,我相信,把谈恋爱的精力放到学习上来,就没有成绩不好这一说,这里也给诸位敲个警钟,再让我看见你们成双入对,那就叫家长过来,把您诸位的终身大事给了结了!”
“嘿嘿,那岂不美哉,省得以后找对象难。”我脑补我那不着调的老爹若是真被老王叫来,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老班又分别对每个人说了几句话,对我,简单直白,“再让我看见,打折你腿!”
在我的印象中,按照老班所说,我在他那儿,加上上次滑梯道栏杆儿的事儿,我已经失去两条腿了。所以,尽管他威胁要揍我,那又怎么样呢?腿,还长在我自己身上,他能不能追上都是一个问题。
第七十四章 隐秘着的甜蜜
黄旭他们开始有所收敛,最明显的转变是,在王长风对我们又是要挟又是开导之后,时常陪伴在他们身边的,由女生变成了男生,在与别人相处的过程中,他们也总是能找到乐子,阳光下,他们与一般的快乐男孩没有区别,学习、生活,一切都得心应手,没有过于难受,没有纠结一般。
这,都是商量好的,传闻说,在王长风的警告之后,他们同对象都商量好,不再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简单点儿讲来,就是把地上光明的、公开的情爱,转移成为地下的恋情,以作为保护。
“听说过地道战么,不,听说过地下工作者么。”一次在食堂就餐,我们这几个人再一次坐成一排,就目前的“形势”进行分析。李洲大谈特谈他的经验,还不忘记询问别人的经验。
“分手是不可能的,除了实打实的老实家伙,不要拜服在老班的淫威之下。”我听着他们谈论,几乎每个人都有对策,但大体上的方针便是藏好,不要暴露出来,还形成了一种规则,那便是如若是不慎被老班发现,再一次被约谈,不允许供出这几个人。
“对!对对,这是最为重要的,谈恋爱这件事情,是不能够共同分担的,还是各自管好各自的好。”
“呸!你闭嘴,我和人家的感情好着呢,我们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他好像误解了别人说的意思,理解成了感情本身的不坚固。
“哥儿几个,你们都说说,昂,都给说说,行不行?”
“好一个金屋藏娇。”我低语道。
“诶!华仔可算是说着了,而且,咱们这几条货中间,就他小子藏的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对象是谁。”黄旭很赞赏。
那个小个子男生凑过来,打听秘密,我当然不会同他多说,因为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闭嘴,一个人知道,就有一群人都知道的可能。
“算了吧,要是藏得好,能被老班知道?能跟诸君一起被收拾?”
几个人笑了,他们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与他们是不同的,“我们都太张扬,就你一天天的,蔫儿了吧唧的,不招人注意的。”
其实,在生物老师同我讲的时候,还没有被王长风警告的时候,便已经想好,那就是尽量避免和余沉沉正面的去接触,这是要写到情书里面的重要内容。手机联系,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还有就是平日里收敛隐秘,不要被发现。
我跟余沉沉约好,周末出去吃饭,不在学校里碰面,而是在校外,更是同她讲了事情的始末。
“给你添麻烦了呀。”另外附加上一个难受的表情,显示在手机屏上,多少是有些温暖的。
“你见外了,对于喜欢的人,麻烦也是很好的。”
“行吧。”又等了一会儿,她说,“要不然,我们最近就避险,过了风头?”
“不,那没有什么可怕的。”
“好的。”这是一个ok的手势。
我同她讲了一家牛肉馆,是那儿特色,而且,离学校很远,不容易被发现,这是极好的条件,她答应了。
到了周末,那是一个晴天,四处无云,虽然是初冬时节,可有暖阳,这是值得庆幸的,人的心情也就像这天气一样,站在学校门外,看到学校的高楼大厦,一眼看过去,真是觉得神清气爽。我在校门外面,很多家长都选择在周末前来看望学生,我在人群中间,等候,眺望,等余沉沉出现在门口。
接到学生的家长,便散去,人群是不停的散开的,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学生,需要时不时的打招呼和应付,而注意力,就是盯着大门口的,我等的人,一定会出现在门口的,简直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赢得信仰,是需要付出艰辛的。
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段情感的秘钥,一个期待的眼神,都是需要努力付出才会得到的。这样的想法在十分困难的时候恰到好处的冒出来以作为安慰自己的秘法。
人是越来越少,心里是越来越慌张,不一会儿就觉得这天上悬挂的太阳是那么的烦躁,灼伤人的心,嘟嘟嘟几声,口袋里面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是余沉沉的电话。
“喂!”
“喂,得稍等一会儿了,我要把试卷收集起来给老师送过去才行。”她说话很快,听起来急急忙忙的样子。
“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我等你就是了。”
“嗯嗯,那先挂了。”
这个插曲,终于结束了煎熬,变得明朗起来。但我并不决定就在这儿干干的等着,我一步步的爬阶梯,到了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早已经汗流浃背,几口大气一呼,嘟嘟嘟,手机的震动再一次响起来,掏出来,喘着不均匀的气息接电话。
“喂,你在哪儿呀?”
“到了侧门……好了……我已经看见你了。”她清脆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听筒里面,我抬头一看,便看见了余沉沉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的侧门,她从在上面站着,张望着下面,找一个目标,那个目标便是我所处的地方。
“嘿!这儿呢!”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站在广阔的广场上冲她招手,她见到了,跑了下来。到了跟前,却是有些生气,抄起手来,挡在我的脸前面,“还喊!还喊!你再大点儿声音!好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她气急败坏,嗔怪我不该这样唐突,想想也是——高中学生,恋爱是禁忌品,而我就在广场上大肆召唤,真是有些不知死活。
“怎么了嘛,生气了呀。”
她皱起眉头来,生气的看着我,仿佛在用眼神叫我忏悔,并且环顾四周,确保没有认识的人看到我们,然后手很快的在我的胸前给了一拳,“小点儿声儿!小点儿声儿!”她是一个给我敦敦教诲的长者一样,在危险的边缘将我往回拽。
“嘿嘿嘿,怕什么!”我的意思是在说有我在,到底在怕什么,哪怕这个时候校长过来抽我大耳瓜子,我也是乐意的。
“还说,还说,再说就不理你了。”她是很认真的慌张。
“好吧,我知道咯,下次不这样张扬就是了。”
“走吧,走吧,真是服了你了。”我们沿着阶梯往下走,余沉沉是比我更有警戒心的,她说我们不能一起走,而是分开,她走左边的楼梯,而我走右手边的楼梯,她给我说出校门之前谁也不要搭理谁,我干瞅着她,听她的指导,佯装很不开心的往下走,心中埋藏着兴奋,也还是时不时的看看她。
而余沉沉,是很规矩的,连看也不看我一样,因为她说,为了安全的保守住秘密,最好的状态就是把彼此当作是陌生人,她就是按照她说的做的,而我,是断然做不到的,咫尺天涯,现实中的触手可及的距离,令我如何不去看,不去看。
做不到。
“我真是搞明白,你老是冲我笑啥?说了你也不听,你到底要做啥子嘛?”她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没啥呀,我就是像见你而已。”她撇撇小嘴唇,捋了捋头发,现在出了学校,“我们走吧。”
上了车,在公交车的后排坐下,车子启动,身心安定下来,拨开车窗,看着外面的光景,“对不起哈,方才不该冲你生气。”我转过头来,她正看着我,很震惊,很感动,就只这一句话,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
“没有,没有,你大可不必这般,再说,我不介意的。”
“那谢谢你。”
我故作好奇的问她,“你谢我什么呀?”
“我脾气不好。”
“错了,你的脾气很好,完全是我的唐突,应该讲对不起三个字的人应该是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女孩儿将自己的身段放下来,那还有什么错误是不能谅解的呢,如果她真的很冒失的话,况且,她没有过错,一个可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是值得心疼和偏爱的。“好啦好啦,你也别想不开心的事情了,就当是我在冒失的跟你开玩笑,好不好。”
她扯着我的衣襟问,有没有打疼,突然的确是急的用了些力气的。“没有,没有,我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行你再给两拳,也是可以考虑的。”
“嘿嘿嘿,那好吧,先欠着。”她看着深沉的我,像是在看一只呆萌的宠物。“你蛮可爱。”她打量我,接着说,“不过,你就是有一点胖,叫小可爱就很不合适。”
“大可爱!是吧?”她咯咯的笑,表示同意,点点头,很赞赏这个称呼。
她问大可爱打算去哪儿,我告诉她照之前说的,我们去吃这个县城的特色,一家闻名四方的牛肉馆。余沉沉说可以,正好在那边的山上听说有一座寺庙,如果有时间的话,该是去拜拜的,祈福,我告诉她寺庙叫大净慈寺,离我们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的,照今天一下午的时间,到那儿,恐怕时间比较紧。
那就下一次再去,听说那还是一座尼姑寺院,里面都是持戒修行的比丘尼,大净慈寺清代就有了,很有历史感,现今,香火很旺盛,祈福,求平安的人很多,虽不是什么名寺,但远近闻名,远处近处慕名前来的人很多。
我简单的讲了讲大净慈寺的境况,我未曾到过,完全是听到周围同学家里有信佛的,是去过的,再者,就是学校有些信佛的老师也有讲当地这座寺院的渊源,再者就是,每年高考,有些迷信的师生,更是要驱车前往,以期保个金榜题名,再创辉煌。
“金鼎茶苑?是那儿么?”余沉沉指着车子前面的一座高高的门楼,很显眼,外在装饰金碧辉煌,而且,完全高于四周的建筑物。
“喝茶的地方?”
嘘!我做个手势,叫她不要这样讲,然后低声的同她解释,说这金鼎茶苑,是一座堂食馆,里面有经营茶品,再就是各种吃食,其中以牛肉的鲜嫩在当地有名气,我们要到的就是这里。
车停稳之后,车上半数人都在这里下车,在意料之中,因为是周末,这金鼎茶苑生意火爆,就像是过节一样人来人往。
我和余沉沉走进去,里面很宽敞,一座大的庭院绵延进去,抬头一看,一共四层,中间陈列摆着石磨,石人雕像,边上是两排山茶树,墙面上了红色漆,雕梁画栋,整栋楼,相当气派。第一层已经坐满了人,有喝茶的,有吃饭的,有摆着小吃的桌子,往上二楼也是人来人往,我们在中间坐电梯,上到了三楼,从这里一眼看出去就可以看到长江的浩浩汤汤,有一间隔间,中间是以花屏相互隔开的,我们选好位置坐下,服务生过来,拿着一个十分精致的菜谱。
“你们是就两位么?”
“是的。”
“是这样的,今天人比较多,所以你们可能要等待,敬请谅解。”
“哦哦哦。没事儿,没事儿,我们不着急。”
我把菜谱本子递给余沉沉,“你先看看哈,喜欢什么点什么就好。”
她打开菜谱。“你喜欢这儿的牛肉?”抬起额头,看向我。
“你点你喜欢的就好,牛肉只是这儿的特色而已。”我觉得犯了一个错误,那便是自己认为好的东西,想着她也一定会喜欢。
“点一份吧,应该满足你的猎奇心理,我怎么样都好。”
小萝卜片,青菜沙拉,木瓜片,还有一盘甜瓜,再就是牛肉一份,“你只吃素食?”从她点的这几个菜品中间,我看出了这个蹊跷,做这样的猜想。
“没有啦,只不过这几天有些上火,可能不适合荤腥油气。不过,你也点点,正好这样我们可以均衡一下。”露着微笑,看着四周新颖的环境。
倒也是,点了肉食,虾米、大闸蟹。余沉沉嫌菜品点的太多,说要少点儿,我小心的认为,这是单纯的怕花销太高,因为我注意到,她点的素菜品,价格是中下游的。
“吃不完的。”她嘟哝道。
“那没事儿,吃不完咱就打包带走。”
她勉强的点点头。
我们相对而坐,中间一张方桌,很安静,竖屏的那头该是无人的,大的玻璃窗在侧面,我们只需一转头,便可以看到江景。
这,才是所谓的雅座。
第七十五章 冬天的火烧云
她一只脚蹬在围栏边上,轻轻靠在扶手边,透过眼前的玻璃,看着外面已近初冬的景色,要是有雨就好了,因为她说,“凭栏处,潇潇雨歇。”微微昂着头来同我讲,“嘿嘿嘿,猜猜,这是谁说的?”调皮的眼睛转动,像是在酝酿下一个调皮的笑话,“猜呀,你得先猜,不对的时候我再跟你讲,猜呀。”俏皮的脸故作神秘,那样,可以避免我从她的脸上看出答案,原本瘦削的脸,被她的聚拢着的表情捏在一起。
“哎呀,这个,我还真是不晓得的。”我也不去看她,原本是很有趣的事情,却被在江上漂流着的一只小船,随着江水正在往前面漂去,男生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或许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华丽的东西,只是江上的一只小舟。
“你在看什么呀?嗯?”我回过神来,她像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一般看我,充满了交际的尝试和犹豫,一面说着,一面把眼神移到我的视线上来,同样看着此时还漂在江上的小舟,很快的看一眼,便收回来,转而看我,有一些疑惑,“那应该是李清照的词里面写的,那应该也是个雨天吧。”我稍作想象,说道,而且,就这两句的意境,也很李清照,况且,女词人也就那么几个。
“哈哈哈,猜错了吧!”捂着嘴巴笑,我很意外,照说是不会错的,找王长风平时讲的,李清照确是这般戚戚怨怨,不用说,接下来几句该是能显出悲的色彩来的。
“嗯?那你说,这是谁的?”
“额……不告诉你。”她倏地一转,便离开了这栏杆,到了座位上,这时候,她点的几个素菜已经端上桌,她饶有兴致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木瓜放到嘴里,先品品其中的味道和气味,点点头,方才再夹起一片来,我凑到跟前,听到她细微的叭叭声和咀嚼的脆声。开口说话了,“说说嘛,给说说嘛。”
“哼~,就不给你说了。”她只看着盘子中的菜品,已经现在已经形成的清爽的味觉,连理也不理我。
“为啥嘛?”我有些想不明白,她似乎有些生气,似乎置我于不在。
“咯!那你去问江上的小船儿,看它能不能给你解答。”她斜瞟了我一眼,我顿时就明白她在说什么意思。
“哎呀,你看看,不知道嘛,这才来请教您呀?”我拽着她的衣角晃悠。
“那……叫我余老师,我便告诉你。”俏皮再一次在她的脸上浮现出来。
我看看那江上已经快要消失的小船儿,确认它不会告诉什么之后,“好的吧,余老师,学生向你请教了,望不吝赐教,学生这厢有礼了。”说着一个作揖的手势便要出来,她笑得不行,放下筷子,伸手将我打住。
“搞笑死了,你快停下。”她揩着笑出的泪,又咳嗽几声,该是被呛住了,我瞬间就有些慌神,她躬着身子,激烈的笑转变成了喉咙激烈呕吐状,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面还在想着自己的错误——在她吃东西的时候逗笑她。
“行啦,行啦,你真是好笑,我服了。”她满脸通红的重新坐下。“没事儿了,你坐下吧。”我递给她纸巾。
“岳飞的《满江红·写怀》,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她终于以一种诚恳的态度在我面前念了出来这几句词,最后镇定的看着我,好像在说“现在知道了吧。”
“好哒好哒,谢谢余老师。”我说,她笑,嘿嘿嘿的双手按在桌子上笑。我淡定的夹几片牛肉放进锅里面涮,另外再夹起一片来送进嘴里面,冷静的看着她笑个不停,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先品品肉,闻闻味儿,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容,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正见我如此忸怩作态,又笑了,而且直冲我摆手。
砰砰的两声,她拍了拍桌子面,声音并不是很大,借此来让她自己镇定下来,“不许再逗了,我们好好吃饭。”我憨憨的点点头,“好嘞。”答应她,见到她开怀大笑的样子,也就印在记忆里面。
吃完了饭,很饱,她吃的不是很多,各种菜样都尝尝,倒是我,有席卷整桌的气势,吃得个干干净净。
“我会不会太莽撞了,我是说这种吃法?”其间还询问她。
“挺好的呀,而且看别人饱餐一顿那就证明自己能给别人带来安心的感觉。”我狼吞虎咽,她这么说,以资鼓励。
当然,正经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就餐后,我拿出了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一条银项链,银白色,有一个心形的吊坠。礼盒的包装,“送给你的,它很漂亮。”她有些疑惑的打开,“哇哦!它真是很漂亮。”
细细的项链,有魔力一样,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她拿着项链的端头,喜笑盈盈。“感谢你。”转过来转过去端详一番,而后满是娇羞的容颜再瞅我一眼。
“先戴上试试,你戴上一定很好看的。”
“嗯。”合拢的地方是一个小扣,她两手拿着,一手一端,伸将过来,我擦擦手。对她投递过来的项链,也是双手接住。
“怎么了?是不喜欢?”没有懂到她的意思,而她不说话,嘴唇微微动。
我是听懂了的,她说给她戴上。
登时,心中泛起了一丝慌张,给一个女孩子戴项链,是没有这种经验的。
我当时抖搂着双手,心里亦是直打哆嗦,“老夫没有这种体验。”心里面一边念,这么郑重地时刻突如其来,令人感到很不适应。
“嗯。”取下围脖,她转过身去,因为手抖得厉害,在我看来,戴项链,就好比是在给针眼穿线——要一下就穿上是不大可能的。
抖动的手,颤动的心,传递到了项链上,它也跟着在晃悠个不停。
余沉沉只是低着头,在等待,那项链几乎是套上她的脖颈的,看着那细细的长链,在一长一短的动,绕到后脖子上,就要将那金属小扣合上,可那就真是像针穿线一般,试了好几回,总是失之交臂,没有合上。
余沉沉很耐心,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
等到扣上的时候,我长舒一口气,便回过身来,我像是经历了高强度的劳务一般,紧张的弦终于松开。
“谢谢你……”说完一个拥抱涌入怀中,被电到,被爱意裹挟,被洪荒之力硬生生的温和的拼接在一起。
能够想到心里原本一直泛起的涟漪顿时暴风骤雨一样,汹涌激荡起来。“你真好。”
“没事儿,没事儿,我喜欢你。”
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在肩上一样,她伏在肩上,我们,背对背拥抱,淡雅的香味在鼻腔周围环绕,现下的冬天,仿佛一下便春暖花开,成了一个美好无比的季节。
等我再看她的时候,看见了她久违的眼泪,轻轻的,像是刚才获得一件宝物一般呵护着,将脸颊上的几滴眼泪微微擦拭掉。“好啦好啦,这没有什么啦,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不是?”
“好的,好好对我哟,不要辜负。”她好歹是从感动的情感潮流中间走了出来,玩笑道。
“放心吧你就。”我们重新坐下,仍旧是呆呆的看着她,她的脸庞、项链,生怕是遗漏某一个细节。她拿起手机来,招手叫我过去,我在余沉沉的旁边,看着她调整镜头,前置镜头打开了,屏幕上出现的我和她,“来,笑笑,笑笑。”她怂恿我道,而她,只要是唇间微微上扬45度,便就是一个唯美的笑容。
听她的,我使劲儿的在镜头前,嘿嘿嘿一笑,原本脑补是很好看的表情,结果我这么一嘿嘿,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脸臊的通红,“哎呀,真是的,明明是想好的,怎么现在做出来就那么贱贱的。”
“是有点儿二哈。”
她一只手捧着手机,变成了严肃的笑容,“才没有,而且,你不许这样说。”
“我是说我,可没有说你呀。”
她侧目看我,“说自己就更不行了。这是在妄自菲薄,不能这样。”说着,我往前凑凑,在她的右肩上停住脑袋,而且,这里在镜头里的位置也正好,能闻到她的发香味。
一手伸出去把手机拿正拿稳,一手比出个“耶”的手势,我们的手合在一起,合成一个心形,甜美的笑容被镶嵌在屏幕上。
“好,ok啦!”她欢快的声音说道。
我们往楼下走,没有乘电梯,因为余沉沉说她想好好看看这金鼎茶苑,的确,外面一看金碧辉煌的,建筑的古风很气派,而里面的陈设看来,很讲究,有镜台,瓷花瓶里面的插花,屏风,木椅子,都尽显出古朴风范,这里的消费者更倾向于安分稳重的人,因为它本身的气氛就在那儿。
站在三楼,外面木质的悬梯上,种着的绿植依然是绿色的,据我看,有兰花、绿萝等在下面的楼梯平台上陈设,从这外面可以看到上面的一排排窗户和房间的位置,最显眼的当然还是金色的瓦片屋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啊呀,你看看,好耀眼,气派漂亮。”
“嗯嗯,是很漂亮,不论你戴什么,都是漂亮的。”我说道,只顾沿着她的话往下讲,全然没有看她手指的方向。
“呸!我说的是屋面上金色的瓦,你说啥呢!”她点着我的手臂说。幡然醒悟。
“哦哦,要不我们爬上去看看?”我提议。
“嗯?”她转过去,又转过来,四处找路线,“在咱们那层楼的东北角就有一个上去的楼梯。”我说,并且我还发现那上面是有一个观景平台的,上面稀稀落落的站了几个人,正拿着手机拍照。
“哟,看你方才呆憨憨的,现在反应倒还是很快嘛。”我们便折身返回,沿着四楼的长廊走,在下面,依旧是有喧哗声的,因为一楼二楼的客人依旧是纷至沓来,找到了楼梯口,那是一座小型的悬梯,正有人从上面往下走,很狭窄,等上头的人下来之后,我和余沉沉才开始往上走。
“你慢点儿。”我在后面说道。转过一个转台,就看见上空的空旷,但是余沉沉停在那里,没有继续再往上走,止住脚步,我到跟前后,只看见上面平台上的人背影;还想着是不是她恐高之类的。
“走呀,上去看一眼呀,怎么了呢?”我在后面问道。
她很小心,也很谨慎,轻声但是很急促的说,“走!快走!”话还没有讲完即刻转身往回,几乎是扑倒下来的,我拽住她,便意识到某种危情,我只一步便从悬梯上跳到长廊上,拉住她下来。
“怎么了?”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到底是碰见了什么,“上面有老师!”这一次就是由她拉扯着我往前跑的。
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反应便是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或者王长风等人,而且,就一般的情况来看,周末,老师聚会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不论是哪位老师,这件事情,一个老师和一帮子老师是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
额头上顿时直往外冒汗,紧跟着她的脚步,朝楼下奔去。一边跑,一边在回想,会不会被那个天台上的人看见呢。
急匆匆的结账,出了金鼎茶苑的大门,才喘上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我们往另外一边的山上走,而且,避免被位于高处的老师发现,我们是分开走的,因为在另外一边,有一座公园里的山,我和余沉沉约好,就朝公园里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确认站在金鼎茶苑顶层的人看不到这边,费不少力气,翻过这座山头,见到园里的一处亭子,想来一会儿她过来,就一定会看到这个地方的,我坐到中间去,不一会儿,余沉沉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小路上出现了,我兴奋的冲她招手,跑过来。
看她着急忙慌的样子,我笑着,“你到底看见谁了?”她坐下来,不说话,看着此时的西天,西天上被映红,云朵四处散碎,映红的天空照亮了她的眼睛和脸庞,同时也映照着四周和这座亭子。
火烧云真好看,余沉沉满怀心思的吐露出这种心情来。
第七十六章 沉默荒原
余沉沉同我讲,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往后有火烧云的日子,那我们也要一起去看。
公园的小亭子是漆红色的,四四方方,亭子的檐下,雕刻着龙凤的图案,是青蓝色的漆色,这是这一片仅有的亮色了,黄叶铺满,层层叠叠,昔日茂盛的草木,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空旷树林边上的一个小湖,也是结了冰一般的,在白天的光辉下,远远的看去,如一面平镜还泛着光,实则那是凝固着的。
火烧云伴着晚霞,或者晚霞伴着火烧云扩张开来,将天地渲染成红色,亮堂堂的,散碎的云朵也汇聚在一起,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余沉沉很纯粹,她说这里很美,比站在那个狭小的屋顶上看要好多了。
拿着手指凭空比划,勾勒出那些云朵形状,其中有狗、猫、柿子、萝卜、青菜、马儿等,似乎在天上也有地上的精彩世界,包容万象,万物皆有。
只顾着看天,有时发现特别奇异的云形,便拿手拍打我,示意我看,比如她发现其中有一团东边儿云像是麒麟神兽,南边儿的云又特别像是一只皮卡丘,肥肥胖胖的,十分可爱。
我和余沉沉消受短暂又美好的时光,她很开心,即便是碰到了老师,那是有惊无险,一起看云朵,真是浪漫又享受,感觉比吃大餐还要更加令人开心。
回去的路上,她很很高兴,只是不多说话,一般都是我问什么挑起话题来,她随声附和着讲一些,只是有些累了,不想说话,最想干的事情是睡觉,说着眯缝着眼睛,像一只可爱的猫咪。
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即便车子时上时下,过一些很颠簸的路段,她偶尔醒来,询问我们到哪儿了,我告诉她,还比较远,安心的睡会儿。
甚至到站了,看她美美的睡眠,还是不忍心去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座位上爬起来,走下车来,见她那么一副疲倦的样子,真是值得再睡一番的。
递给她一瓶水,往教学楼走。这才同我说叫我先走,不要在学校里面张扬,而我,坚持她先回去。她摸摸脸上,带走疲惫,尽力的清醒过来,“我走了,你就是一个人了。”
我要送她回教室,当时那种感觉,真就是仿佛我跟这个学校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或者说啥也不怕,余沉沉提起之前的事情,有一个眼尖的老班,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轻举妄动。
后来,有一个周末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提前在周六便已经同我讲,到了恋爱阶段,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便会觉得哪怕片刻斗沙就足够美好,不敢去奢求多余的时光;当我们每天采取各种办法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是充分的,不止是我,她也这么觉得。
还没得到某一件东西之时,锱铢必较,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怕得不到的失望;正当愿望达成,哪怕只是初步达成,时光稍微一久,便将最初的神秘感撕破,看见的是平凡的所有,有时候,余沉沉会生气,她说我们这样实在是太黏,应该有一些距离是最好不过的,因为距离产生美。
我心里知道,只是一种类似厌倦的东西在发生作用,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此类情绪,情不知从何起,又不知厌倦是如何发生的。
她说哥哥来了,会带她出去吃饭,就不要再等她。
她的哥哥,也就是郑良,这个突然出现,又跟她不同姓的人,令人很是意外,她的姐姐是余艳青,这是除了她的母亲李姑珍之外,她提及最多的人。
“他就是我的哥哥。”
“干哥哥?”我认为,那相当于类似认干爹、干妈一样,因为对方年纪不大,所以被认作是干哥哥。
“不,不是,就是哥哥,他一直在资助我家,包括我们两姊妹的学业费用。”她说的很平淡,当然,也就只说这些,而我特别好奇的是,她的这个哥哥,是怎么样成为她的哥哥的,可她没说。
“你可以透露一下么?”我问她,在下着小雪的小路上,她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没有直接发作,而是陷入沉默,好像跟随着我的,不是她余沉沉,而是一张干净无比的白纸一样,在这条校园的小路上随冷风飘摇着。
那是将近腊月的一天,还有约莫一个月,我们就会放寒假,也预示着我们高二的上学期结束。
若有所思,然后摒弃掉之前我们谈论的,“给你说一声呀,我要请假了。”
我悻悻的打定主意,心中没有什么,空落落的,没有什么说的,即便是说了个什么好玩儿的,便能提前预想到她肯定是嗯嗯,脸上不再有好奇的表情还有笑容,平淡无奇。
自然而然的低着头打着伞,只听她说话。“哦哦哦。”、“嗯嗯。”用自己最讨厌的聊天方式应付着。
她说她要请假,我也就哦哦哦三个字,但是立刻反应过来,“嗯?什么?你要请假。”鉴于我的反射弧慢了一拍,她看我,斜视一眼,撇撇嘴巴,没说什么了。
“为啥呀?”
“哼~”脑袋微微上扬,把脸扭过去,“懒得跟你说,反正你也不会听我说话。”
“啊呀!看你这话说的,我知错了,现在反省了,你该是给个机会,好不好?”
她揪着嘴,“不给机会。”
我收起了好奇心,抬头看这一柄伞,笼罩着我和余沉沉两个人,这不是一把伞,而是一方天地,它的容量只能是两个人,包含着所有的情绪、态度还有细微的矛盾冲突。
总得有人要退让,就好比每次考试总有人要当倒数一名一样,不论怎样,我都是在这片天地中间选择退让的一方。
她不叫我知道,我便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也会想办法去知道的,跟之前的蹲守如出一辙,可以从侧面去知道。
我认识了余沉沉的好友兼同班同学张晓,这个女生同余沉沉的关系正好比我跟小廖的死党关系一样。
据余沉沉所说,“一人恋爱,养活全寝室。”按照这道理,除了特殊的礼物,零食是要多买的,鲜花也是要追加的。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便是用这些不怎么起眼的物质去堵住别人的嘴。
这不是没来由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隔壁的五班发生过一件事情,五班的班主任发起了一项民主检举的行动,以正其班风,整肃纪律,刮除班级流毒,即是说有哪些违反纪律的事情,大家都可以匿名举报,结果其中有一名女生被曝出谈恋爱,而且一共有五份举报信,很蹊跷,也很好想,因为一个宿舍里面是六个人,据他们班上的人所说的,这个女生一向是乖乖女,早恋也是很严密,基本就属于地下活动,除了宿舍的人知道,便是有极少的人知道的。
一目了然,另外的五个女生将她曝光出来了,让这段地下之恋无处遁形,当事人很想不通,找男生讲,是不是他的那帮子狐朋狗友做的恶作剧,那个男生是很有威信的,说不可能,倒是告诉她全是她的舍友所为。
平时文静的女生,大发雷霆,找人讲理,与她们大吵一架,气急败坏的舍友告诉她,主要是她们看不惯,再者,有福不同享,那么自然而然就不会在危险的时候帮忙,而且还要制造麻烦。
真的好贱,就见不得人家的好。
所以,要吸取教训,甚至出现好玩儿的一幕,那便是有时候手头宽裕的时候,会买两份吃的,余沉沉很诧异,她的两只小手纠结着,好奇的问我,“你这是干嘛呀?”迥异的眼神看着我,看我怎么说。
“没事儿,我喂猪呢。”她红着脸给我一拳,接过装得满满当当的零食袋子,会心的一笑,她自是明白这其中的用意的,提溜着往宿舍楼上跑。
“你知道我为啥买两袋吧?”夜晚手机聊天的时候,为避免余沉沉这个女孩的呆憨而不解其中意思,是要专门问问的。
她调皮的回道,“放心吧,她们都吃上了,还夸你肯花心思,买的零食都很好吃,很合众人的口味勒。”
“那就好,喜欢就好。”
“哎呀!话说某些人,平日里蠢笨猥琐的,倒是考虑事情很周全,嗯嗯,不错不错,值得表扬。”
“这算是夸我?”
“嘻嘻嘻,算是吧,关键看你自己怎么想。”
“切!”推一个不屑的表情过去。
那时正好撞见张晓,她捧着书,我一见四处无人,迎上前去,先陪上一个笑脸,尽管我的笑脸,余沉沉老说是贱兮兮的,她是洞察到我跟余沉沉事情的人之一,当然也是每次零食的受惠者,她大方的说话,“怎么?找沉沉呀?”
我摇摇头,太不好意思说是来找她的,只是低着头等她再猜,然而她并不猜测了,她往后看看,“那你说嘛,什么事情呀。”这样大方的性格的女孩子就很好沟通,主要是看起来面善。
我本是扭捏着不好意思问,听她的真诚还有大方,便追问起来。
“我想问问余沉沉,她……最近在忙什么呀?”这么个问题,本身就很蹊跷,蹊跷的地方在于两个恋爱当中的人,却要向第三方来打听所爱之人的行迹,岂不是很可笑?
“她哥哥来找过她了,我不知道具体什么事情,但是她回来之后状态就有些不对,问她吧,她也是说没事儿,但是最近她跟老师请假了,说这几天就回去。”很感谢她的慷慨直言,可,她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事情。便只好继续问,看有没有别的讯息。
“然后呢?她有说具体的事情么?”
“没有。”张晓摇摇头,关注了我当时的疑惑的表情,接着说,“你和她……这个……”她把两只手的大拇哥并在一起,点了两下,我明白她在说我和余沉沉是一对儿,“既然是这样,你应该是最清楚她的人呐?反而跑来问我这个局外人,不合适吧。”
我笑道,“局中人自有局中人的苦楚和模糊的地方,倒是局外人可能看得清楚一些。”
“嘿嘿,那作为局外人,我挺看好你们的。”说完她示意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了,说完拜拜,我心想,“你当然看好了,单凭那么多零食,你也得说看好呀!”短暂的心理活动之后,我站在长长的走道中间,独自翻了个白眼,便也离开走道去往教室。
临近期末,学习氛围一改平日里的松散,变得肃穆起来,好好学习,力争上游,这是总体的气氛,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之下,鄙人也只得随大流,不论是装着,还是真是学习,总之相当安分的看着自己看不懂的课本,翻来覆去的找到鄙人鲜有的已知的内容,对于难题,是没有兴趣的,看不懂,所以看个球球呀。
故而,总体是没有实质性的进步可言的。
以往,因为学校封闭管理,我设千方,设百计的挑战学校的封闭制度,有时候约上死党小廖一起,用他的话说就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我们翻围墙出去买吃的,上彩票站去买一堆5块钱的彩票,而后,晚上偷偷的打开手机等待开奖结果,半夜再做个中了好几个亿的发财梦;要么就是奔后山往外跑,同余沉沉一起去看县城里面在冬至之后进行的烟火晚会;至此被学校的保安追,一边追,一边叫骂着兔崽子!直到那位保安老大爷声嘶力竭,我们跑到长江大桥上——那里是最佳的观赏位置。挤在众人当中,像越狱犯,津津有味的看绽放在天空中的烟火,我们相拥在一起,享受着自由的美好感觉。
至于后果,那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不论是学校下发的关于宵禁的通知,还是就我们几次三番的往外跑,惹得年级主任大胖子奎大发雷霆,龇牙咧嘴,发誓要找到出逃之人,还是王长风不点名,不道姓的威胁,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这几件事情,我谁也没告诉。
冬天的雪,偶尔还是会落下来,已经见怪不怪,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没什么好惊叹的。余沉沉是在周五的晚上跟我讲她明天就要请假回去,刻意嘱托我要好好的,我懂得,这里的“好好的”是叫我安分点儿,不要犯浑,安心学习的。
还是忍不住问她请假所为何事,她没有说,只是说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回去做,看得出来的敷衍,没在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冲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第七十七章 绵延无期
当已经适应的东西,在某一刻失去或离开,是真的会引起的难受和伤心的,即便是钢铁硬汉,也一定是这样,不可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尤其是当所爱之人离开,即便只是短暂的离开,那也是无法开解的锥心之痛。
余沉沉请假了,在这个严严冬日、并且已将近期末的时间段。
令我担心的是,她没有告诉我因何需要请假,要知道,年级下发过通知,没有特殊情况,各班级在期末前,是不允许请假的,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次期末考试,我们将参加一个五校联考,学校、年级自当是十分重视的,最终的目标很宏伟,要在五校联考当中综合成绩取得前二。
“她会有什么特殊情况呢?”我独自失神想着,一遍一遍想着她的近况,映入眼帘的是她的沉默和缄口不提,“那会是什么呢?”像一个资深的侦探苦苦思索着其中的前因后果,以便找到真正的症结所在,手肘撑在课桌上,手掌托着脑袋,痴呆的看着扑在桌子上的测试卷,苦思不得其法。
直到头顶嘭嘭两声,直觉得头顶被捶一般,蒙蒙的感觉,意识里快速转换,抄起笔在试卷上佯装答题。
“还他妈的挺能装,你这一套都是老子当初玩儿剩下的,艹!”听到王长风在我的头顶说道,我燥红着脸,直觉得火辣辣的——走神,终究是没有骗过去。
我打电话、我发消息给她,接了好几通电话,后来的电话就没有接了,因为我在不断地询问她的情况,诸如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等等这一切,都被我翻过来、翻过去不停的问了好多遍,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厌倦。
“跟你说了,说了我请假回家了,有事情,有事情的!”她很生气的说,她在躲藏我不知道的东西,是不会给我说的。“好了,请你不要再问了!”电话里面传过来嘟嘟嘟的声音,挂电话了。
而我,还在继续追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说说么?告诉我,我不愿意你一个人去承受!”被挂掉的电话,在qq的对话框里面,问句轰炸,不是没有来由的,而是基于我的莫名的不好的预感,已经感觉到类似的危险在趋近余沉沉,当你心爱的人被危险趋近的时候,那该怎么样呢?当然是不惜一切去抵挡风雨,甚至去替她消除危险。
当然,一面有危险的感觉,一面又在告诫自己会没有事儿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依次安慰自己胡思乱想的心,但愿只是胡思乱想而已,也仅仅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后来到了周末,独自想念,独自去爬山,而且变得多愁善感,没有食欲,要是在以往,必定是要出了校门,奔着小吃一条街,狠狠的、报复性的大吃大喝一番,而今,对小廖说的火锅和串串竟然丝毫没有兴趣,是呀,心里面装下了另外一人,肚子是饱满还是饥饿是可以忽略掉的。
吃不吃由你自己,思念一个人既然有如此大的力量,让一个吃货人物放弃掉口腹之欲,真是十分令人感到惊叹,小廖拿着串串在我旁边说,他说我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以往,没有什么事情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所谓天大的事情,也抵挡不住外面的吃食,纵然是被王长风一顿胖揍,更要大吃特吃一番,以告慰被伤害的心灵。
这次不行。
他满嘴流油,说着戏谑和嘲讽的话,其中最为经典的一句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废寝忘食。”
的确,白天想,晚上想,天天想。也终于体会到了诗经里面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漆黑的夜,仿佛是永恒的,冬天是昼短夜长的,而我,总是觉得住在北极圈以内,显然是已经进入了极夜。
“你喜欢她么?喜欢她哪儿?”、要么就是思念,无尽的思恋,往时读诗,碰到闺怨诗还有遥寄相思的题材,老是认为那些文人言过其实——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么?不就是短暂的离别么?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了!至于嘛!
对此,只能说,还是太年轻,没有足够的阅历,缺乏现实的经验,所以胆大妄言的下结论,终究是事非经过不知难,那漫漫长夜,真是令人难受,心里出现裂痕一样,思念呀!真是苦。
“在吗?”就好像有一种可以治疗相思的药一样。于凉凉的夜晚有这么一剂良药,真好,哪怕只是一句“在吗?”
“嗯嗯,在的。”好像她那儿没有秘密,也没有被不断的追问一样,还是最初的模样和心态。
“我给你说呀,我最近一段时间是回不来的。”
“哦哦,我猜到了,但是你没有给我讲是什么事情,所以我不知道。”
“唉呀,你多体谅呀,我就是可能生病了。”
“嗯?那是什么病呀?”
“不好说,现在在城里,哥哥说,明天带我去医院。”
“嗯嗯,会没有事情的,你这么可爱,可爱的人是不会生病的,疾病都会躲着你走的,是不是?”
“嘿嘿嘿,小华子,你是真会说话呀,得多幸运能够碰上你。”她说,我们互道晚安之后,我闭上手机,眯上眼睛,便觉得到有一种解开谜题的轻松感,接着,便是五雷轰顶的压迫感,因为这个“不好说”就是最可怕的,隐隐作痛,难以排解。
如果可以的话,愿意变成跟随着她的风,时刻能够洞察她的言行举止,把她自言自语的话全程记录下来。
会不断的想,也在祈祷,只是轻微的病症,并且很快就会痊愈的,这是一种默默的祝福,希望可以实现。
随着呼吸的起起伏伏,游进一片宽阔的海洋,海上有航船,海风还有海鸟,湛蓝色的海水,与天空一个颜色,黑色的鲸鱼在远处嬉戏,阳光照在海面上,泛起了凌凌波光,空旷无垠,只有天上盘旋的海鸟知道可停靠陆地的方位。我成了一条小鱼,拥有鱼儿的全视角,深邃的海,见不到底,在海里面游动,跟在万米高空是没有区别的,如果不是水的波浪,还有海鸟的叫声,连在何处都是无法判断的。
游弋着的鱼,广袤的世界,看不到头,孤独和恐怖的宽敞,是很可怕的,孤苦无依,看见在海面上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从水里抬眼往上看,那断断续续的身影在水面上蠕动,断了,又连接上,往前面游,也往前走,转个弯,也随着转弯,如影随形,真好,在脑袋里面一直有一个思想,那便是我知道不论怎么样,一直有一个人在上方跟着我,深海,就没有那么可怖了。
我看到,那人在冲我招手,冲我笑,说着只有在我俩能听懂的笑话,愉悦心情。
我要把这短短的身子探出水面,去看那人,去跟她见面,不要让她消失掉,去问姓名,去问住所,去跟随。
鱼跃龙门一样,探出眼睛来,看那人的样子,却是余沉沉的脸庞,那好像是一艘船,脸朝下,在海上游,可以看到她的笑脸,她不说话,一张鱼嘴张开,冲她喊,连续的发问,但被迎面吹来的海风全盘吞噬,白费气力,而且,意外的发现,那是一张四面,极像是宫崎骏《千与千寻》中的无脸人。
又潜入水中,海水的苦涩一下充斥整个呼吸道,在这一刻,从鱼变成人身,在海水中挣扎,呼啦啦几声,便往下沉,要溺死在水中的感觉形成,可,急骤的下沉,完全不受控制,坠落,笔直的坠落。眼睛看着上面的海面,那艘“船”带着那张假面已经不在,而是朝着前面走去,为什么?悔恨之心冉冉升起,船不会沉没,只会继续往前走的。
顷刻间认清现实,水流倒灌,坠进深海,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抱着必死之心,躺在深海里面,还在往下坠落,绝望这么厉害……
爬起来,摸摸背后的一身热汗,长舒一口气,仿佛真的在那个梦里面溺死的感受还在,现在要在现实世界里面吸收足够的氧气来维持生命体征。
那到底意味什么?梦境总是有征兆的,它能预示什么,可,这梦境,更像是一副超印象派的画作,只不过是动态的,又如同一篇批判性的文章,里面写的各种风物皆有所指,至于具体指什么,就要看读着的悟性。
我眯着眼睛,感受被子之外的凉爽,余沉沉为什么是一个假面,而且趁现在还能对梦境进行回忆,“假面?假面。”嘴里不自主的念叨,歪着头,听听外面夜半的风声,像是一首曲子,被什么神仙圣手在倾情演奏,听起来很动听,像琵琶,像古筝,像古琴,像是二胡,像唢呐。似乎有一个乐队在深夜演奏。
门开了,余沉沉走进来,站在下面,不过,她的样子跟以往是很不同的,换个说法就是那完全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余沉沉,而是分外端庄、贤淑,一看便知道这个女孩具有最好的教育和修养,给人一种此女只有天上有的感受。
睁着大大的眼睛,雪白的两腮,发线梳在身后,有一根银簪子横在头顶,簪子端部嵌着一颗五彩宝石,熠熠发光;黑眉毛,弯弯如月,睫毛长长欲滴,嘴唇红如樱桃,下颌呈最好的弧度,脖颈上那项链却很熟悉,以她这种装扮,项链却显得十分的俗气,很有些格格不入,还注意到,手上各戴一只银白色手镯,细白长的手指庄严的在胸前合并,长长的彩裙拖地,不比普通的丝质衣物,她那一身装扮是固定的,即便这时候有风吹进来,想必也会岿然不动。
雪亮的眼睛在看我。
“你怎么来的?”
她的雪白无暇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嘘”的手势,我有很多问题,准备说出来,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你要问的都不重要,我告诉你,我还是我,一如既往,我戴着你送的项链,你看!”
只能点头,不能说话,也没有办法说话。
“呵呵,你看你呆呆的样子,很像天上的阿纯。”即便我真不知道她说的阿纯是谁或者何物,也只能点头。
话锋一转,“我觉得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你也看到了,是不是?”疑问在心里堆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烈,我有些不明白,她看出了我的疑惑。
“不信你往外面看。”她的手臂抬起来给我指了个方向,那是在门外,那外面风已经停了,成了欢歌宴舞,是我未曾见过的繁华,那里分着四季,春天的百花,夏天的灿烂阳光,秋天的明月,冬天的白雪,只有冬天的白雪跟现下时节的景象是相像的,而且那边的冬天是纯白的,雪花,高山,冰原,大抵是这样……世界被缩小,余沉沉指的那一片廊括了所有,在万千的个体当中,我看见了余沉沉,穿着这一身盛装在跳舞,她的舞伴,竟然是一个神似张玉林的男生,不过我很确定不是,因为张玉林没有他高,而且,我绝对不相信一个同我一样从山卡卡里面走出来的男生,能有如此优雅的舞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啦。”她洁白的手收回来的时候,那边儿的景象也被收回一样消失。“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心中翻起了万丈高的巨浪,但是无处宣泄,只能默默忍受。
“谢谢你,谢谢你待我这么好,你要好好的。”她郑重的说道,宣布一项重大的命令一般。我听到一阵风,她便出得门去了。
我靠在枕头上,这是什么风华绝代的梦境和幻觉?真是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呢?已经消逝的人和事一幕幕放电影一样的出现,脑回路被堵塞,都来不及返回,便被困意席卷过来。
就不再睡觉,即便相当困,可就是不敢,怕再做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幻觉更加令人难以接受,“什么玩意儿!这是。”照着脸上就是两嘴巴子,清醒过来,拿着手机,静静的在心里说:“余沉沉呀,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在这个校园里,没有你的身影,是无法令人接受的,你不回来,冬天就将是遥遥无期,是数不尽的苦寒。”
第七十八章 神神叨叨
啪的一声,很像是春节期间放的擦炮那样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引得很多回头率,他们看着,有很好奇的表情,定是在揣摩其中具体的原因,却都不敢上前,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老师在教训他的学生,老师趾高气昂,站在高地上蓄力,即将要疯狂输出一样,蓄势待发之间,学生等待着最终的审判,老师气愤至极却保持着最基本的风范。
老师是王长风,学生是鄙人。
面对这种暴力,除了第一次之外,往后的就不那么害怕,见识过了,就会有个心理准备的。
揪着我的衣领,将那冰冷的手掌拍着我的脸,他像是电影里面黑社会一样,嘴唇被拉长,看着我,看着我的表情,窥视我的心理变化,揣度我得一切,如果人的眼睛可以射出射线的话,相信此刻已经被他一下射穿,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
“说!混账东西!”唾沫星子冲天,那声音就像是我犯了莫大的罪行一样,不可饶恕,“今儿就要你的态度,几本烂书!还念不念得?嗯!”
我不说话,不立即表态,在我看来,被愤怒冲昏头的人,是没有办法进行正常沟通的,况且,他的怒火是消减不下来的,因为在这之前,像往常挨揍的前奏一样,我们也曾经促膝长谈。
语文课上,是作文课,要理清作文题目的要求和思路,时间45分钟,完成作文,而我,心思早已飞走,飞到了余沉沉那里,干瞅着那朵铅笔花,想起她的带着笑容的脸颊,加上这些时日以来多梦的夜晚,困意涌上来,眯缝着眼睛,在和困倦半推半就,不一会儿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去。“额……老师来了叫我!”这是最后给同桌阿彪说的话,我的同桌阿彪撑起头,点点头。
自然而然的,最后叫我起来的是王长风,不过改变之前的叫法——要么是书本砸头,重则是脚踢座位,生生被惊醒。拍着肩膀,我以为是阿彪,慢慢爬起来,“老师在哪儿呢?”轻声的问道——我以为是阿彪。
“我在这儿呢!”王长风怒目金刚一般的眼睛,睡着时候的全身的暖意,一下冰山一般的凉刺透背心,一个激灵,登时脊梁骨便立了起来,端坐在座位上。
王长风也不说话,沉默的人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这个人是监督你的老师,从他的眼神里面,我在揣摩接下来会上演什么样的剧情。
他使了个眼神,我看向同桌阿彪,这小子并没有被叫醒,此时依然在酣睡,感觉很无奈,使劲儿的推了推他,方才带着惺忪朦胧的睡眼爬起来,桌子上还留下一滩口水,嘴边还挂着一缕,阿彪嘬了一口,把嘴角的残余收拾干净,双眼睁大,活像青蛙眼睛,只不过表情凝固,看着王长风,王长风摇摇头笑,表示也很无奈,有几位一直观察我们的几位同学,看到阿彪这么一副表情,也在窃笑。
“你俩!跟我出来一下。”我跟阿彪对视一眼,便只好站起来,随王长风出去。我注意到,王长风今天穿着一双崭新的皮鞋,油光瓦亮的——应该就是今天没有用脚踢课桌的理由了,怕弄脏或弄坏了皮鞋。
“你俩醒啦!”王长风看阿彪,再看看我,我们也做着一样的事情,在开着空调的教师办公室,相当暖和,而且,此刻,办公室就我们三个人,我在想,如果被揍的话,连个说情的人都不会有,不过,即便是办公室里面有很多老师,被王长风揍,依然只能是熟视无睹,所以,我所期待的只是个氛围的问题,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甚至有一些看热闹的教师会帮忙细细询问,让你认识到你的错误是有多么的严重和罪不可赦。
很多时候,都是没有办法去回答老师的问题的,比如说在犯了错误的时候。我俩站着不说话,只等着发落。
王长风端着水杯,抿一口茶水,“说吧,你们想怎么着。还是说等着为师来帮你们纠正错误呀。嗯?”
这两个暂时没什么出息的学生自当是缄口不言的,能说什么呢?告诉他我们知错了,下回不敢;亦或者在他的面前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表示十分遗憾?这都是不可取的,一点儿也不妨碍他损我们,揍我们。
“阿彪,恭喜您获得我们班睡神的称号,你是真的睡不醒呀。昂!”王长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最后的几下是很重的,他的手是在把阿彪使劲儿往下按的,打了个踉跄。“昨天又干游戏了?英雄联盟啥段位了?打了几把?”盯着阿彪,阿彪本来要死不活的表情,一听到王长风问到游戏的事情,只好笑笑。“没有,没有,王老师,自从上次过后,就没有玩儿了。”
“呵呵呵,我信你个鬼!黄旭都说了,每周末的网吧就是你们的天堂。有这话没有?”
阿彪被揭露的无话可说,“放假你干游戏,我就不说你啥,可你上课睡觉,就是不行,而且不止一次了吧。”
“知道了,我改。”阿彪又摆出那么一副坚决的表情。
“改个蛋!”王长风骂街一般的讲到,我也还记得,上次阿彪也是这么给王长风表决心的,就差发誓了。这回,王长风不吃这一套,摆摆手,长叹一口气,“说吧,哥们儿,下次要再犯,该怎么处置?”
“甘愿受罚。”
“罚什么?罚站?还是体罚?还是叫家长?”
“罚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王长风笑了,“真有意思!说得好像您站着睡不着一样。”阿彪红着脸,的确,他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是可以优哉游哉的酣睡的,睡神的实力就是这样强大。
“下回再睡,找家长,我们就不用说别的了。”阿彪点点头。
这就算是阿彪的事情讲完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鄙人十分惶恐,这是一般的谈话技巧,王长风在找人谈话的时候,就是这样,不会笼统的去讲,即是以偏概全,整体性的训话,而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这样也有利于具体人的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唉呀!华仔!为师是一直想见见你呀,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终于栽到为师手里了吧。”一副旗开得胜的样子。
我平和的笑,而且尽量把脸部往回缩,毕竟被王长风抽嘴巴子,还是蛮疼的。
“王老师,我错了,不该在课堂上睡觉。”
“不!”他抬着俏皮的玩笑一般的声音纠正我,“您是太累了,一面要搞学习,一面又要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搁谁谁都会觉得累的不行。”
这种讥讽,见怪不怪。
“不,没有。”
“诶!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敢于承认,学习上是这样,爱情上也是!”
“真没有!”他的表情变了又变,那张脸的颜色像一个万花筒,“你放屁!上回说了之后,你听了么!”他讨厌人家对他说谎,不过,这并没有激怒他。
“您的眼光可真是好,中班的吧,长得漂亮吧,是不是?”说的十分随意,扭头点了一根烟,大烟直冒的样子,吸一口,“是吧,华仔。”
该否认还是坦白?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否认约等于放屁!坦白就无异于羊入虎口,起码得做适宜的挣扎吧。
“那都是很长时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没有了。”
“喔?失恋啦?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可否详细的说来听听。”老是觉得王长风贱兮兮的,在探底。不过,最令人讨厌的还是一旁故作严肃的阿彪,有时候他也会笑,哎呀!真是该死,如果只有我跟王长风的话,我说起瞎话来也就好办多了,可有阿彪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就会传出去。
我微微点点头,并稍加一点忧郁神情——以佐证我说的是真的。
“唉!既然是这样,为师也为你感到遗憾。”他佯装作沉痛的表情,“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并没有,我听周长发说她最近请假了,怎么?您这是承受不了离别之苦,所以草草分手了。”带着浓浓的烟味,满身烟气的跟我说。
这时候,地上但凡有个缝,我一定钻进去。
王长风再一次揪着我的耳朵,“华仔,请不要说谎嘛!有啥说啥,为师也是从您这个阶段过来的。”这是要我坦白从宽,我们的谈话气氛也变得和谐许多,阿彪还在一边不保留的笑,像方才一样,现在最可恶的不是王长风,而是阿彪,一面他像好事者一样窥伺着我的尴尬的秘密,一面,他又有吃瓜嘲讽的机会。
斜眼一看他,顿时身上来气,心说,“个死单身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笑我?”
“嗯?”形势十分严峻,因为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一直在作假,一边鼓励,一边嘲讽,“一个懂得爱情的人是高尚的,尤其是这种青春年纪,想当初,为师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也没啥,就是没成。”王长风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西游记》中唐僧女儿国一回,女儿国国王的深情款款,画面一转,王长风顶着一顶帽子,在那儿疯狂追求。剧情不一样,但结局是一样的。
“我和她……认识很久了。”我嘟哝着讲,再给一个故事起头。
“嗯嗯,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不像那些狗血的言情剧往往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才更加令人信服。”他鼓励道,我认为这时候的老班是真诚的,并希望接着讲下去。
阿彪被这一幕给整笑了,嘿嘿嘿嘿,笑出了声音。
“笑啥!好笑么!你连个对象都没有,怎么好意思笑那些在体验热恋的人!”阿彪一看指向他,便憋住笑。
“没事儿,继续说,咱们不要被外人打扰。”
“后来就喜欢了呀。”
“嗯嗯,然后呢?”
“然后……”我意识到不能往下说了。
他看我停住的,接着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空气似乎凝重起来。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有些慌张的讲,生怕引起误会。
王长风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亲亲抱抱举高高,到了哪一步了?”瞪着眼睛,似乎在谈判桌上等待对手的答复。而此时,“对手”是慌张的。连连说没,没有这回子事儿。
“那你们在一起都干啥呀?嗯?爱情固然是一种美好,可经营过程也是十分重要的。”
“也没干啥,就是说说话……别的……”
“还有买吃的,对吧,还有么?”
“额……堆雪人。”
“啥!啥玩意儿?堆雪人?”堆雪人是我能想起来的比较浪漫的事情,但是很不合时宜,像这种情况,应该说逛街、打球甚至读书、写诗之类的平常的事宜。
“嗯嗯,很特别,很惊喜。”王长风俨然成了一个情感导师,像是在鼓励一个不怎么会谈恋爱的人一样悉心教导。“那很浪漫。还有么?诸如晚上爬墙出去干游戏,偷摸奔后山跑出去,还有晚上不睡觉,手机彻夜长谈,把你们一整天因为学习的疲惫相互交换倾诉,在夜黑风高的完善,说着属于青春期的情话……”王长风说得滔滔不绝,但暗藏陷阱。我直摇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我没有一个是敢承认的,即便我心颤抖,也断然不敢泄露丝毫,这些都是本校的禁忌。
大约谈了45分钟,断断续续的,期间王长风作为班主任,可谓是恩威并施,又是恐吓,又是嬉笑。
“有一条您做的没有为师好,知道哪一条不?”
摇摇头,表示不解。
“我并没有因为恋爱而一天神神叨叨的,学习也给耽误掉,我已经观察你很长时间了,知道不?”
他说的意思我是清楚的,好几回他在后门的窗户上都可以看到我的走神,还有整天那种佛系的无精打采。
“明白么?”
“嗯嗯,知道。”
“所以,再不要让我看见。”他斩钉截铁的说。
果然,那天困意爬到身上来的时候,加之把安全寄托在睡神阿彪身上的时候,再一次面对王长风,就是挨揍的时候。
第七十九章 宿舍
“读~”这个字十分艰难的念出来,辛酸的泪水很没出息的流了出来。
“他妈了个巴子的!读还不听话!老子给你讲过多少回,你聋啊!”我的耳边有咆哮声,几乎要将耳膜击穿一般,生生的疼,甚至觉得整个的教学楼都在因为他的大声而震动起来。
“都他娘的到了什么时候?昂!不知死活,是想搞垮这个班级?”甩甩手,那鲜红色的手掌,跟脸颊的撞击而变得热火,可想到,我这张脸上承受多少暴力。
不说话,也不敢说话,挨揍的时候是最不适合反驳的时候,况且,错在我先,就没有任何理由。
“啪~啪!”两声,滚烫的脸上除了热火之外,鼻腔里面一股冰凉,鼻血几乎是喷将出来的。
他转而指着我的脸,“最后给你的机会,在让我抓到,卷铺盖滚蛋……”自始至终我没有求饶,没有去解释,没有反驳,更没有反抗。跑到卫生间的洗手池边上,清洗血污和烫烫的脸颊,鼻腔里的鼻血慢慢停下来,只剩下两颊的痛,真想有冰水可以给这张火辣辣的脸降降温,可它慢慢的变得肿胀起来。
原本是很想哭的,嚎啕大哭一番,强忍很久,压抑很久,但,绝不可能在王长风面前哭出来,因为那是懦弱和可怜,是不值得被同情的。我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又绝不会向着暴力妥协。
回教室后,阿彪从书桌里面拿出湿巾来,捂着脸,递给我,我拒绝了,任脸颊发胀发痛,课后他给我一种外敷的红药水,说治疗外伤很起作用,在晚上的时候该往脸上擦擦,避免脸皮坏死,过两天,脸上也就好了,不必担心。对于阿彪的厌恶已经完全被对王长风的厌恶来代替。
开始听课,因为王长风在此时在后门上观望,我尽力平静下来,眼睛看着黑板,晚课之后,没有像一般的学生一样拿着书本在宿舍学习,室友也奉劝说早点儿休息,并且说着安慰的话。
跟余沉沉道过晚安之后,我躺在床上,长时间以来脑袋里面被灌满的思绪,在顷刻间被清空,长长的呼着气,吸着气,被疼痛占据上峰,什么也没有想,平躺着,把被子盖好,除此之外,脑海中的空虚慢慢转换成困意,转化成了梦,缓缓入睡。
半夜时分,迷迷迷糊的感觉被掀被子,恍恍惚惚醒过来,看见一个黑影坐在我的床边,我想是余沉沉吧,应该是那前几天出现过的幻觉,或者是梦境,轻轻推我,我揉揉眼睛。
“怎么样了你,睡着了?”听出来了,是小廖的声音。
“什么?”
为避免吵到其他人,我们说话的声音都很轻,以至于他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听到。
“起来出去说呀!”我很不解,他是有什么事情,即便是单纯的对我的关心,也应该是叫我早早睡才是,怎生现在叫我起来出去说话,而且,现在感觉很不适,睡眠当中,是觉察不到脸上的伤痛的,现在醒过来,那疼痛那么明显和尖锐。
“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说么?”
“现在吧。”
“那宿舍外面的监控,或者是否还有值班的老师在外面?”
“这个你不用担心,现在关电了,而且现在我观察过了,没有老师。”小廖说,他帮我拿衣服,下床,出了门。厚厚的衣服裹着身子。
“额……你要领我去哪儿?”我很好奇的问,十分不解。
“303宿舍。”
“嗯?那不是个空置的宿舍么,我们去那儿干什么?”我追问他,这小子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情,难以平复的事情,“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这样。”
我和小廖走到303宿舍,这是一间空置的宿舍,一进去,就觉得十分的冷清,因为平时没人打扫,所以除了格外的冷清之外,还霉味浓重,我们坐在一张空床上,我们打开手机,用光亮照着彼此。
小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点上一根,递给我,先是拒绝了一下,“抽吧。”
“你不是戒了么?”
小廖不说话,只顾着吸嘴里的烟,香烟的气息让这间宿舍终于有了人气。在烟雾缭绕之间,看清了小廖的装扮,里面只有一件秋衣,那是一件很厚的大衣,两只兜股股的,定是还装了别的东西。
看见我看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子装着的东西,一拿出来就香喷喷的,“来,烧鸡!”将其摆在床板上,示意我吃。
“别,你还是说什么事情,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他想了想,依旧有些犹豫。
“算了,先说说你。”
“嗯?我怎么了?”
“这还不明显么?”
“咳!不就是挨揍了么!正常情况,又不是第一回了,过两天就好,小事儿!”我不屑一顾的抽了一口烟,自由吐着烟气,痛快、洒脱,大概也只有在深更半夜能有这般气概。
“你是因为余沉沉吧。”
“算是吧,也不完全是。”
“该死的爱情,害了多少人。”
“唉呀,咱们弟兄就不要卖关子,有话说,有屁放。”我已经有些着急,毕竟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绝对不是目的。
“余沉沉,这次恐怕够呛能回来了。”他说,他一贯对于学校的舆论都很关注,消息十分灵通,比如说学校因为特殊原因放假,或者谁跟谁打仗,这些事情他基本都知道,甚至我都怀疑他有一张巨大的情报网一样,四通八达。
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很令我震惊,一口烟进去,停滞住,差些呛住,“你
……你说什么?”我注意到,他很憔悴,很忧郁。
“你对象,余沉沉,很有可能是回不来的。”
“不会……不会……不会的,你他妈说的是假话,没有什么根据。”他两根手指夹着烟喂在嘴边,我则是掰下一个鸡腿,要往嘴里送,却停在嘴边。
“切!也就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女朋友的死活都不管。”他抿抿嘴巴,似乎很无奈。
“屁话,老子的女朋友,我是了解她的。”
“那你知道她为啥这段时间请假么?”
“她说她生病了,需要回家看看病。”
“说你小白,你还不服。”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都传成什么样了?也就你,痴傻呆,她们班上的人大多都知道。”
我有些犹豫了,因为看他的样子,不是在说谎,不是在扯,“给你说,你做好心里准备,之前就准备给你说,可我觉得那对你来说很残酷,也很不公平。”
“行,你说,不管那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但愿吧。”
“很有可能是精神病。”
“什么叫可能是?没有准确的论断不要瞎说。”
“好吧,自残……的倾向。”我陷入了沉默,“而且……而且你知道的,算是轻微的心理疾病,也可以理解为精神病。”
猛嘬一口烟,“能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嘛!”
小廖说,“四年前的梅镇案件,死者是余沉沉的父亲。”
我的头一下就蒙了,“凶手抓到了么?”
“没有凶手。”他在等我发问,好像他那儿可以解决我所有的疑问一样。
“那是意外咯。”
“如果我告诉你,凶手很可能就是余沉沉,你会怎么想?”小廖没有直接点明。
“不可能,不会的,那时候我们都才初中……况且,那是她的父亲,不可能的,一定有其它的原因的。”
“他的爹,醉酒佬,而且长期打她妈妈和她们两个孩子,用书面语言说就是家暴。”
这种冲击实在是太大,以我的心理的消化能力是消化不了的,“你知道案件的具体情形么?”在这之前,我和余沉沉去临江大道看菊花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某些东西,但没有往别处想,更不敢谈把一个父亲之死与余沉沉牵扯上。而既定于是天命,命运如此,或者坏人作恶。
知道一点点。余沉沉的爹在山上死了之后,有警察去大垭村办案,连县里作证据检测的法医都过去了,陆续排除了几个嫌疑人,最后检测结果,只留下余沉沉的痕迹。
“所以……”我们都沉默了,我双手捂着自己的还作疼的脸,长吸一口气,并且不断的告诫自己这是不可能的,还保留着最后的怀疑态度。
“怎么知道的?”我质问小廖,要他对他说的话负责任。
“都知道,至少梅镇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
突然,就觉得命运对这个女孩子十分的不公,也很震撼,既然有这等事情发生。
“还有么?”此时,好像具备一种病态的心理受虐的倾向。
“她妈要改嫁了,到现在为止,找了好几个男人。”
“可……我看她年级大……”
“切!年纪从来都不是问题。”我像是被现实无情的怼了一番一样。不再做声了。沉默良久,方才说话。
小廖再递我一根烟,几乎是颤抖着被点燃的。
“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至少就舆论消息,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她的,相信也都很照顾她。”
“放屁!他们再怎么好,能有我对她好。”
“嗯嗯,这一点,我相信,早就跟你打过预防针了,叫你适可而止,你偏不信,你掉进去了吧,我看着也糟心,你看看你被揍的这熊猫样。”
我陷在绵延不尽的思绪里面不能自拔,越想越乱,不仅不放弃,而且还往深处思虑。
“小事儿……小事儿……”我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还有别的事儿么?”即便很不情愿,但我还是想刨根问底。
“主要就是看你这可怜样子不忍心,你们谈恋爱,王长风一直都知道,她班主任周长发也是知道的。所以,据我观测,不会有好结局的。”
“这是我的事情。”
“哥们儿我也要回去了!”小廖拍着我的肩膀说。
“嗯?你又怎么了!”
“谈恋爱被发现了,都在年级主任大胖子奎那儿记下了,过几天就会公布。也是我倒霉,不对的时间干不对的事情。”一副活该的样子。
“你……小子保密工作做的真到位,你现在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大胖子奎知道的。”
我也能理解,百密有一疏嘛,不过对于小廖的那位对象是何人,我问他,他说是快班上的。
“嗯嗯,可以可以,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呀。”
“看个屁!那天要不是她调皮,俺们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的。”
嘿嘿嘿,我一笑,脸就有些疼,“你俩这是玩儿啥了呀,还她调皮,依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翘着嘴巴,愤怒的看着我,不过很认同我的这种调侃,点点头说对对对。
“来,给说说,说说。”我相当好奇,保密做得这么好的人,是如何被大胖子奎发现的。
小廖挠挠头,像是在讲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带着几分对往日情事的沧桑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晚上。
“嗯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呸!滚,没那么黑。”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下了晚课之后,小廖跟她在学校的西边散步,本来是好好的,要知道,那儿一般都是学生进行夜读的去处,不过现在到了冬天,基本是没有人的,小廖跟他对象没有牵手,就是很平常的走路散步,说话,聊着有的没的,当然,绝对不是聊学习。等到了顶西边的楼下,那女孩深情的跟小廖说要抱抱,小廖登时觉得满心欢喜,不过还是碍于此处的环境,说那样不好,说到底还是怕被发现,可那女孩不干,摇摇她的小脑瓜,表示很失望,那种“我对你很失望……你没有足够的勇气来爱……”的感受上来,小廖哪里受得了,便大胆的、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的气势,将他的小女友抱起来,而且,这小子吧,还是公主抱。
四眼相对,加上眼镜儿,一共是八只眼,含情脉脉。
“你俩人谁也别动啊~”从黑暗的深处被扔出来这么一句话,像是鬼说的一样。
吓的小廖和那女孩两人魂飞魄散,女孩儿啊的一声,往地上跳。
年级主任终于从一颗幽暗的大树下走了出来,而且,小廖准备逃跑的,可是关键时刻,那女孩慌了神,反应过来准备跑的时候,逃跑之路已经被年级主任宽大的身子封住了,这两个人一见年级主任,浑身发抖,不能自持。
“站好!”
……
小廖说完,说那女孩儿傻——傻娘们一个。能瞧见,即便是责怪,他依然是含情脉脉,对那人,有无尽的思念。
第八十章 心灵的厮守
“班上有些事情,还是要说一下,不说吧,有些人就是不长记性,好事不做,坏事是屡禁不止。”
王长风这一周没有组织召开班级科任教师的班级会议,而是站在教室前面对着全班同学说。我知道,我是在被批评的行列的,跑不掉的,我不在意,说就说吧,还能怎么样呢?我又没有办法去堵住他的嘴,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保持平静,兴许在下一秒,他就该说到我。
挨揍之后,还要被当作反面教材,真是够可怜的,两眼平视前方,而心思完全在地板上的白色大理石颗粒,因为犯错的原因,被王长风新调了座位——为了方便他的监视,从倒数第三排,直接调到了最后一排,迄今为止,我数过的地板已经不下十块。即是在我座位周围的地板上的大理石颗粒,都不会放过,而且,还简单做过统计,一块地板上的白色大理石颗粒,应该在60-80颗左右,平均值为70,俨然成了地板行家,只要一眼,便可以粗估出上面的白色大理石颗粒的数量来。
他开始细数班级上一些“破坏分子”的罪状,“有玩手机的;有晚上出去上网的;有谈恋爱的……”他说的这些,有的我犯,有的则是再讲别人,但是我知道,单单谈恋爱这一项,我就知道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很多同僚。
“有因为谈恋爱一天天神神叨叨,上课走神,和自己的恋爱对象跑出去堆雪人的。”嗯嗯,这就是在讲我了,“当然了,在为师我发现后,及时制止,现在当事人已经安分很多了。
有的学生纷纷的转过头来,看着我,笑脸盈盈,就是好笑,我微发肿的脸庞,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谁还没有个青春。
“想必大家都知道为师讲的是谁,当然也没有冤枉任何人,没有真凭实据,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后来又说了一些不要再犯,再犯的后果很严重,要好自为之,踏踏实实学习的话。环视整个班级,着重看看他今天讲的几个学生,是不是在听他说话。
对于他眼中的好学生,这些自当是不用多讲的,对于我这类坏学生,多费口舌而已,因为我们总是善于找漏洞,而且一个漏洞被堵住,便要竭力去找另外的漏洞,即便王长风现在苦口婆心的说教,老是一口一个“为师”,那也改变不了问题的实质。
在他眼中是漏洞,在我们这种人眼里,那叫机会。
这种想法,真是风华绝代的混账。
变得安分了么?那只是表面现象,开始把一直以来未写的情书开始动笔了,这是基于这段时间以来神神叨叨、胡思乱想之后获得的经验——空想和妄想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那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空想总是完美的,完美的阐释了什么叫做自由主义和不切实际,余沉沉最终好了起来,明天,不,一定是在今天就会回学校,下一节课的铃声想起,就可以见到她。她也没有那诸多的遭遇,单纯的是一个好女孩,像一般的好学生一样快乐和健康,我们经过努力,都考上武大,在春天来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珞珈山看樱花,在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堆雪人……有的是过去的,有的是关乎未来的。
简单纯粹并且足够美好。
但看看现在的状态——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坐着的傻呆。理想真是遥不可及。
仿佛白天的梦境一样,那不就是白日梦么!
教学楼的三楼的走廊,穿过去,转角就是楼梯间,像平时一样低着头,亮堂堂的楼梯间,没走两步,便有人叫住我。
“邓华,你等等。”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声音有些尖锐,但是个男生,应该不是平时的同学或者小廖,抬起头来,那个高个子的男生,斜刘海王右边,还没有遮住他的眼睛,一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白色的鞋子,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素净,阳刚帅气。
“哎!”这是下意识的回答,即是说不论是我认识或者不认识都会答应。
看一眼陌生的他,觉得似曾相识,可能是因为楼梯间灯光的缘由,还是在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的原因,不十分看得清楚他的样子,忍不住要端详一下。
“是我,杨风。”
他一说杨风,我整个人就应激反应一般,顿时如同仇敌找上门来一样紧张和惶恐,不过还是要听他如何说,或者有什么具体的事宜,可,早就有预感,那一定是关乎余沉沉的,作为学霸,这个人一定不会说来跟我这等学习底层的人来探讨学习。
“有沉沉的消息么?就最近这段时间。”
“沉沉”这是个词语,诸如暮色沉沉,阴沉沉,昏沉沉等带着“沉沉”这种形容词一样,若是它仅仅只是个形容词就好说多了,“明知道他所指,为什么还要去逃避呢?明明了解人家的心意,那为什么还要扯到形容词上去……”快速的在和自己脑海中间产生的矛盾作斗争。
“不晓得。”十分干脆,这简直都是侮辱,面对侮辱,直截了当的办法便是果断的拒绝掉。
他默默的点点头,我继续往楼下走,同他擦肩而过,等到过了他,我的脚步加快,我也很顾忌他还会提出什么问题来,余沉沉,此时,变成了一种痛楚,是一道红线,如果同我探讨别的问题,那都比较好说,我们完全不必拘谨,可以玩笑,可以一带而过。
单余沉沉不行,她没有在学校,可她依然是心中的一个象征,为了她,我甘愿挨揍,甘愿冒大不韪,甘愿受苦;到这小子这儿倒好,一句“沉沉”便几乎把自尊恨恨踩在脚下,变得一文不值。
这很不合适。
“诶!邓华,邓华,你听我说……”他跟上来,拉扯住我,一面说着叫我停下来,似乎就在我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便追讲上来,他的个子比我高,我的头都还只到他的肩膀高度上。
他拉着我的衣襟,我显得那么渺小。
“你干什么!昂!”我刷的一下挣脱开,很生气,他的身高,他的语气,他说话的方式,都足以令我感到愤怒,并且,他要是硬来的话,便攥紧拳头,准备收拾他,打不过又怎么样,若是他依旧盛气凌人,即便是比他还要庞大的东西,也要敢于“亮剑”,也要拼一拼,搏一搏。
“不好意思,没事儿,见谅,我就是太激动了……请你听我说完。”他手忙脚乱,以他宽阔的身躯拦在了前面。
我也很无奈,脸上浮现出不屑的表情,“有事儿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以一种质询的语气同他讲。
“稍等,我需要平复一下心情,一会儿就好,平复一下。”他的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在胸前像是一个激动至极的演讲者一般手舞足蹈,两手抱着他有些瘦削的头,镇定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好呀!地儿随你挑。”鄙人完全拿出了一副即将要干仗的架势来。像是西方中世纪决斗的武士那般。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就想说说余沉沉这个女孩子,我……”
“他妈的,你什么你,那是老子的女朋友,你这块算是怎么回事儿。”我心想,淡定的跟他说可以谈谈,就在教学楼西边的花坛边上,因为那边儿是相当安静的,这时候又是晚上,基本是没有什么人,适合谈话。
杨风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两手插兜,胸中自当是鼓着气,下到一楼就是小广场,两边的路灯照亮了半边广场,夜里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得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从下面长江吹过来的,夹杂着很多水汽,冰冷之外,还很潮。
挺着身板,往前走,前面就是杨风高大的背影,目测有180,他低着头走在前面,像是奔赴考场一样,我知道他时不时的往后看,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相信不管是发生什么,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是争论,还是干脆干一仗。
在圆形的小花坛边上,我们在长椅上坐下,顿时觉得腚下一阵凉,坐定。
“有什么就在这儿讲吧。”风依然是再吹,而且冬天的风吹在脸上生疼,我像是在谈判一样,要先听听他到底会说些什么。
“关于余沉沉,你知道嘛,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而且,在我们的初中时代就认识,我们也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他缓缓说来,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把我当成了一个倾听者。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听这些的,就这天儿也怪冷的,咱们简短结说。”我才不是作为一个倾听者,来听他口中所谓的跟余沉沉如何青梅竹马,发生情感如何坚固的。
“好!痛快!”说到这儿,他像是得到身心的解放一般,“现在我请求你作出退步。”
退步?哪有在感情上退步这一说的?岂不是笑话,不要搞错了,真是荒唐,不可理喻,好比说我跟余沉沉是数学上的方程联结关系,我是x,她便是y,我们的青春和现实所有的环境,已经构成了一个完美的二元一次方程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方程解出来,并且彼此都相信,我们终将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半路上跑出来这个z,算怎么一回事情?z算得上纯粹的第三者,并且是个十分麻烦的参数——把我们精心设置的方程组,从二元变成了三元方程。除了将他这个人添加进来,还要赋予他与余沉沉之间或者我之间的一种关系,徒增难度之外,并没有其它的作用。
“不可能。”我的否定依然跟拒绝他一样坚决。
我以为在没有得到希望的答复的时候,一定会恼羞成怒,不能自已,矛盾一触即发。
“你先用不着下定论,听我讲完,余沉沉她受过很多苦难,实际的情况你是了解的,相信我们都希望我们所喜欢的人可以幸福,可以安稳……她与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我看着她这一路走来,极不容易,而且,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生病了,传闻你也有所耳闻……”
“嗯嗯,那有怎么样呢?”
“她需要人照顾,在她回来之后。需要一个相对安静平稳的环境,她应该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好好把学业完成,受到外界的惊扰,对她有害无利……我……我说实话,很心疼她,你明白我的心意么?”
“什么话!你是她什么人!怎敢有资格说这话?我喜欢她,我爱她,就一定可以照顾好她,用不着你多操心。”狂怒之下,我站起来冲他说道。
“反正……反正……就是觉得不好,反正……对谁都不好……你这样的话。”他应该是一时词穷,见我气头上来,坐在那儿淡然的说,可,在我看来,就好像是他的某种奸计得逞了一样。
我再也不想跟他讲话,丢下一句好自为之,独自离开了。
约莫走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我回头看一眼,看见不远处杨风坐着的那一块,他缩着身体,在长椅上,捂着头,像是在苦苦思索,思索这三元的方程如何能有个结果;或者在哭,总之,他是痛苦的,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在青春期爆发的情感冲突,令人觉得刺激,觉得世界变小,抵抗外界所有不利的因素,为了喜欢,为了爱,为了自由,都有各自的主张,不允许别人从中作乱。
我大步向前,不能说胜利,至少没输,虽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走,甚至连余沉沉什么时候归来,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一直挂在心里面。
当天同余沉沉手机聊天,她说她很好,不多天就可以回来,没准儿还可以参加期末考试,我为她感到高兴。
中间她提到杨风,她说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缠,已经讲明了的事情,为何还要强求,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为何还要认个死理呢,这是她不明白的地方,而我心底明白,因为她是一个很好、很难得女孩、值得被追求、值得被珍惜。
我把这些讲给余沉沉,她打了好些个笑哭的表情过来,我甚至都能想到她咯咯笑的可爱的样子来。
第八十一章 归来
“你……一路好走,回去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争取再回来的时候可以焕然一新。”小廖肩挎着一个红白相间格子条纹的编织袋,手拎一只蛇皮口袋,口袋上赫然写着“尿素”两个大字,他以此来装盛他的衣服和被褥,打包走人,这是他老班的原话。
在高大的男生公寓楼下,他拖着这些个行李,脚上还穿着一双肥大的棉鞋,亦步亦趋往前走,真真是个手破烂儿的大叔,如果不看正脸的话。
“你滚。”我拿着他的书包,回头看看,我噗嗤一声就笑了,只听到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笑得背过气去。
“我告诉你,我不是去死,只是回家,我没有错,就是太倒霉了而已……”他越说越止不住我的激动,“等我回来,还是一条好汉。”郑重的、严肃的拍着我的肩膀讲。
“行行行,我相信你,不过你见过讨饭的叫花子什么样子么?”
“嗯?怎么问起这个,怎么了?”
“现在的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叫花子。”如果他以这种装扮在县城里面走一遭,大概是可以得到很多援助的。
“行行行,别说了,你自己也好自为之吧,俺老孙去也。”小廖从我的手里拎过书包,穿过青石板的小路,不走大路,被熟人见到该多么丢人,奔着下面的台阶过去。就上了马路。
打车,回家。
对此,我还特意的跑到教学楼的一楼,那平时粘贴关荣榜的栏目,现在粘贴上了一张特殊的榜单——早恋榜。相比于往日的学习成绩榜单,这个榜单更加的有吸引力,而且是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新琢磨的招儿,别的年级,像是高一年级、高三年级按照惯例在期中或者期末,再或者逢大考的时候,结果一出来,便会公布榜单,分别选年级前50名上榜,这个学习成绩榜单,我们这高二年级自然也是有的,学校的表彰亦是根据这个来。
但这早恋榜,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年级主任大胖子奎真可谓是敢为人先,开了个先河,也吸引了别的年级的人来围观,甚至老师们对此也饶有兴致。刚开始公布的那几天,咱这高二年级的一楼一到下课,真是门庭若市,来往不绝。
早恋榜,顾名思义,就是把在学校里面谈恋爱学生的名字给写到榜单上,而且,这都是经过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汇总得来的;在之前,班主王长风也是大概提醒过这件事情的,说尽量不要有人上这个榜,丢人!太丢人了。可,后来,据说是找了班上几个恋爱的学生,像情圣李洲、黄旭等人,讲了年级主任大胖子奎的的基本策略,因年级主任掌握信息有限,所以就下发指标,即是每个班上至少找出两对谈恋爱的人来,至少四个人,这便是年级主任给各班主任下发的任务。
年级主任派发的任务,班主任当然要不折不扣的完成,就连年级的尖子班学生(也就是快班)的班主任也是忍痛割爱,一口气报了五六个学生。
按照道理来说,所谓的早恋榜,是严重侵犯学生的隐私的,可是,到最后它公布的方式却有些特别。因为在我们的猜想中,早恋榜单,应该也是成双入对的,早恋是比较隐晦的的校园事件,一男一女,要有实际的证据是比较难的,所以得用心去感受,譬如王长风有一回逮着班上的男生和另外一个别的班的女生手拉着手,甚至搂搂抱抱,据此可以断定那两个人是恋爱无疑的了。
可是王长风不会去打扰他们,这跟年级主任定点蹲守,立抓现行的方式很不一样,而是在在班会上大书特书,“臭不要个脸!还抱着啃,有那么香么?再让我看着,你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到此为止,也不点破到底是何人,只是警告,所以我的老班对于年级主任关于早恋榜的事儿多少是有些不赞同的。
早恋榜单的特别之处就在公布出来,特意的改变了之前学习成绩光荣榜的大红颜色,而用了别有深意的粉色,上面以黑色的字写着学生的名字,男生四五行,大约五十好几人,女生三四行,大约三十多个人,却只是单纯的把人名列上去,并没有进行一对一配对,也就是说,从榜单上,只能看出谁谈恋爱了,却无法看出谁跟谁是一对。也算是给了这些青春情愫的学生留了体面和尊严。
不过还有一点,那就是男生、女生的人数也不对,不应该是均等的么?男生偏多,女生偏少。对此,已经上了榜单的情圣李洲给了个权威的解释:“谁说非得找本年级的,高一有学妹,高三有学姐。”戏谑之言,却也中肯。
抬眼望着公布出来的早恋榜单,小廖的名字赫然在列,姓廖的就他一个。这个姓氏在榜单上显得那么的显眼,此时候,各班已经根据榜单上的人,开始积极的采取处理措施,各个班级的处理措施也都不一样,有柔性教导的,有刚性威胁的,有写保证书的,有遣返回家作反思的,比如小廖他们班级,男生,都被要求“卷铺盖回家。”女生则是找家长。
榜单出来后,据说校长、教导主任还亲自跑到榜单前看,却没有作任何表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在一旁准备接受表扬的大胖子奎一脸懵。
高二年级早恋榜的事情传遍校园,连校门外摆摊儿的大哥都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正常嘛。是人就有感情,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正常……正常。”
还有传闻和猜测说这小的早恋榜会不会像学习成绩光荣榜一样,会按时更新,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有的人上了榜,很失落,丢大了脸,有想分手的打算;有的人则不是这样,反倒是很骄傲,把这个榜单看成是他们的爱情宣言。
前者最突出的例子便是有人连夜跑去榜单,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可想而知,无济于事;后者最突出的例子,便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站在那块高度在他之上的铁板榜单,大肆宣扬,“看好了您嘞,哥们儿我在这儿呢,咯,看,那个,就是哥们儿我的。”他一边指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又在另外一边找到他对象的名字。
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身后站着一群老师的时候,笑容和骄傲的神气就逐渐淡去,变成了老鼠的眼睛,在人群中间找到一个缝隙,想要快速逃离,可是很快他的尾巴就被揪住,被拖拽回来,“啊呀~疼……疼……”在人群中间叫着,他的老班的揪住他的耳朵,耳朵被揪的老长,看着就疼。
“真是奇葩,谁想出来的这个办法呢?真是好笑,外在的惩戒能够破除人内心的心思么?”余沉沉听到关于早恋榜单的事情,作如此评论。
“大胖子奎呀,不然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哦哦,也是也是。”
“你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呀?”思念之情在心里面已经酝酿许久,非但没有因为学校的打击早恋的行动而消退下去,反而是愈来愈浓烈。
“你怎么了呀?是还有别的事情么?”一个问号的表情发过来,“额……是不是我这时候回来不合适,回来被老师发现了就不好了。”
“发现了又怎么样呢?大不了上个榜单,到那时候,我就买一大束玫瑰花,在看那张榜单下郑重的向你表白,向全世界宣布你是我对象,我们就可以大方的在一起了。”
“瞎说,那样跟找死没有区别。”她发过来一个冷汗的表情。
“再过两天,我就可以出院回学校。”
“真好。”顿时感觉十分欣喜,余沉沉终于要回来了。小廖那张乌鸦嘴说的话没有印证。也是我一直以来所担心的,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了。
我想起了小廖,因为他的很多事情,都没闹明白,303宿舍,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恋爱,直到登上早恋榜单,榜单公布出来的时候,他是已经回了家。我告诉他,而且,我看榜单的时候,也在揣摩他的对象应该是这上面的某一位。
还好的是,校园里面的舆论引导,坊间传出另外一份名单来,在公布的榜单的基础上,这份榜单是一一对应的,有些找别的年级谈恋爱的人也被挖掘出来,这是一份极秘密的名单,情圣李洲的手里有一份。
当然,出于好奇,这份名单在学生中间传开,跟公布的榜单不一样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个多事之人,新增了些人,在那上面,我看见了余沉沉的名字,我想,鄙人也应该对应在后面的,但是,并没有,与之对应的是杨风。
我愤怒的把那份榜单看完,小个子黄旭拍拍我,“行呀!华仔,竟然明榜暗榜都没有你,藏得挺深呀。”他不知道,此时的我巴不得在榜上,就在余沉沉对应的地方。
一份榜单而已,跟恶作剧是没有多大的区别的,不必多加理会,这样安慰着自己。
不过的确看到了小廖的大名,与他对应的是一个钟灵的名字,“哦哦哦,原来是她呀,小廖这小子,鄙人实在佩服。”
“你说说,贵夫人是那榜单上的哪一位呀?可否告知名姓?”知道情况之后,我卖乖的去问小廖,带着很好奇的语气。
小廖听明我的意思,坚持着不说,仍旧想隐瞒,他以为是只要他不说,我便断然不能知道的。
到底是低估了舆论消息的力量了的。
“哎哟哟,你看看你,都上榜了,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不乐意告诉,说他的恋爱跟别人没有关系,抨击学校和年级主任大胖子奎,他们纯属在多管闲事,看得出来,小廖很是不甘心,一方面觉得自尊心被践踏,一方面又无法为自己的倒霉买账。
后来我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知道,并且这早恋榜单有明暗之分,明摆着公布的不能够相对应,而暗榜,却是什么都标明了的。
“那帮犊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他知道我获取消息的来源。
“不过,那钟灵,你是怎么追人家的,而且,你确定是你所说的她调皮,然后你们被年级主任给发现的?你大概花了多长时间把人家给追到手的?你俩平日里,就没有什么压力么……”一连串疑问,而且,我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小廖和钟灵,站在一起,钟灵是天上的仙女,小廖是地上的土猪一般。这样来形容,并没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
钟灵,快班尖子生,年级清北的种子选手,一米七五的身高,不仅高,而且很冷,往期的舆论里面用这么几个名词来形容这位女生,“女神”、“校花”、“冰山美女”、“一中王祖贤”,而且是少有的几个学习光荣榜跟这个早恋榜单都上的人。
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难以把这个钟灵跟小廖联系起来,对此,我还去请教别人,专门问问年级是不是有两个同名的钟灵,以印证此钟灵非彼钟灵。
得到的答案就是钟灵只有一个,快班上的钟灵,再没有别人了的。
“你需要知道么?我不想说这个。”小廖同我说回家当天就挨揍了,他爹抡着牛皮带给他揍得眼冒金星,皮带抽断了都。
“行吧,你自己保重,好好活着,回来见我。”我们挂了电话。不近仰天长叹,小廖,这个与我这等人为伍的男生,竟然有此闪光点,并且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总是有很多疑问,但就像小廖说的一样,那终归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想好了,不管别人怎么样,那有如何呢,这就是生活,饱含羡慕和不解,那也没有什么,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收拾明白,为什么还要去对别人的事情留心,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能够抓住的,是余沉沉就要回来,按照我们约定的,她叫我要乖乖的等着,等她回来,我告诉她,等她回来,请她吃好吃的,尤其是校园外新开的一家奶茶店,味道十分可以。
第八十二章 对视
眼看着联考就要来了,约莫还有一个星期,时令也进入了腊月份,此次联考结束,学校放寒假,真令人额感到愉快,不是考试,而是寒假,只要越过这最后的一道坎,就意味着解放。
不论是考试还是假期,都只是个时间问题。
距离小廖回家已经有两个星期,距离余沉沉回家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是朋友,一个女友,这两个人,暂时都是极为重要的人,却都不在身边。
漫无目的的看书学习,说是复习,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各位老师也是苦口婆心,列举出了很多奖励措施,什么进入年级前10的,给奖励一个ipad;进入前50的,给送一套哈利波特;甚至有提出现金奖励的。以此来提提班上学生的学习兴致。
在最后的将近一周的时间里面,临时抱佛脚,也得抱抱,即便最后可能被佛脚踹,那也应该努努力,至少摆明态度,装好样子,让老师看到这个学生还有提升的空间,至少阿彪是这样的,全班的最后排的位置,头发上蓬松松的,浓密的地方油光瓦亮的,头油还有头皮屑,只要手轻轻一薅,便是白雪一样撒下来。
听到王长风考前动员会上的豪言壮语,他深受感动,决定从现在就行动起来,上课不睡觉,改学习;晚上回去再不去网吧干游戏,而是像好学生一样,夹带着书本,回去要好好复习一番。
对此我很不屑,阿彪跟鸡血上头似的,跟我约法三章,不许在课上随便找他说话,不许再叫他买好吃的——因为那样浪费时间。我满是怀疑的点点头,而且那小子把他妈缝衣服的针带到教室里面来了。意在每次要瞌睡的时候,拿出绣花针往自己的身上来扎。
一开始,那小子还挺能下狠手,英语课上,因为实在是听不太懂,所以打瞌睡了,忽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但还完全清醒,手从课桌里面摸出那根绣花针来,用了狠劲儿,朝着大腿上就来了那么一下,那真是看着都疼呐,登时阿彪猛然醒来,尖锐的疼痛感令他都快要跳将起来,嘴边嘶的一声,感觉登时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
他昂着头,一脸疼痛的表情,脑门上几滴汗珠依稀可见,两眼抬起来看着天花板,嘴巴张开,要喊却喊不出来,强忍着疼,慢慢的往回缓劲儿。
“你怎么了,昂!”在讲台上讲课的英语老师用很尖的声音问道。我实在是憋不住,已经躲到课桌下面大笑一番。
“啊!老师,我没事儿,没事儿,您讲您的。”阿彪说道,很多人都回过头来看他,我稍微缓和一下就重新爬上来。
可能整个课堂也就我知道阿彪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笑,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小伙子,你挺狠呐,高二年级第一狠人。”阿彪红着脸,相当尴尬。
不过,正是在这种氛围的感召之下,鄙人也开始学习,不会的题目都会去找老师教导,王长风表示很欣慰,重点表扬了我们这些个坐在后排的差生们,说从我们的身上他看到了希望,还宣布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在联考前一个星期,年级上还会组织一次考试,考试题由高三年级的老师出,题目在平时的基础上提升了难度。
过两天就会组织起考试,作为这一次联考的预热。
下面的早恋榜单据说要被撤销,听闻学校领导观察一阵情况之后,觉得弄得乌烟瘴气的,“早恋榜”好像在学校谈恋爱是值得推荐一样,在学生中间影响很不好,那些上了榜单的学生,身心都具有压力,不利于正常的教学活动的开展,更为要紧的是,别的年级,像高一年级、高三年级好事的教师,也有提倡此种做法的意思,报到校长那里去,并且时不时有人建议,学校的领导分析情况之后,决定撤销这个所谓的早恋榜。
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据说在大会上,就这件事情,被学校领导点名批了一顿。可能是要展现一把的自身的管理能力,结果弄得鸡飞狗跳的,他算是落空了,被点醒了一般,如果有学生因为此事受到伤害,那么大胖子奎是要负责任的。
到了最后一周的周一,教学楼一楼的早恋榜就消失了,原本粉色的胶纸被撕掉,留下一块银白色的铁皮子,准备在这次考试过后,用作学习光荣榜粘贴的地方。
老班王长风吧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了班级,除了解除了那几个上了榜单的人每天的担忧,也印证了一开始的时候王长风对这个早恋榜的鄙夷。
早恋榜撤销后留下的那一块白色铁皮子,过路的学生时不时的会看一眼,心说:“哦,榜单撤销了呀,还以为要更新呢。”
周二进行联考之前的预考,不得不佩服这所学校老师出题的速度,定在周四就开始考试。
按照安排,先考语文,而后是数学,再是理科综合,最后是英语,共计考两天,然后过了周末,就是联考,联考之后,就放假啦。
我算是发现,平日里总觉得时间过得好慢,现在好不容易,想着临近考试,要好好学习,时间却过得飞快,不知是考试时间安排的紧凑,还是主观上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之间,就到了预考的时间。
预考是严格按照联考的顺序安排的,并且像每次大考的时候一样,分考场,排考号,各个班级都打乱,分开。
我的考场在二楼,是一个快班的教室,第一场的语文,时间有些不够,因为作文总是写不完,光是构思都得一段时间,鄙人不是属于那种?一眼题目,提笔便能写的人,得琢磨一会儿才能下笔,所以时间很紧。
语文考试结束之后,交卷,出考场,本是低着头的,头脑之中还在想方才的语文题目,未及四处看。随着人群往前走,要上楼,回到教室。
“你考题都做完了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想起来,甜美的女孩儿声音,我觉得应该是周围的人多,况且有些拥挤,该是对别人说的,只不过离我近点儿,所以我听得真真的,压根儿就没打算回头看,继而往前走。却被人扯住衣角,向前走,准备上楼梯,便折身退了回来。
“哎呀呀!”余沉沉就站在身后,一身白色的羽绒服,站着,只看我,不说话。“嘿嘿嘿,你啥时候回来的呀?”
她清瘦的脸上没有表情,嘟着嘴巴,就看我,我感觉浑身不自在,还往后看,她是不是在看别人,歪歪脑袋说:“你别找了,我就是在看你,刚才就叫你,你都不搭理我。”
“额……额……我以为是别人在说话,不关我的事情,所以头也没回,没想到你回来,你咋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呀?”
“打招呼干什么?你能给我弄个接风宴?”她戏谑的说,一边也看我的表情变化和态度,我很抱歉的样子,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即便此处还在走廊上,人来人往,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快速的把手从我的手里抽出去。
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对着胸口一小拳头,“好啦,现在告诉你我回来了,不晚吧。”
“不晚不晚。”
“嗯嗯,这就好,但你听声音都没有认出我来,这件事情,等考试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哒。”这个走廊实在是扎眼睛,来往的师生都有,所以即便十分的惊喜,那也得收敛,我和她一起上楼,并目送她回教室,高兴的几步就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教室。
余沉沉的回归是比放假还要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考试,考试只是个过程而已。
食堂就餐的时候,她一个人坐着,我看见她,对视两秒,想过去同她一起,她眨眨眼睛,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去,便只好听她的话,只此罢休。
她该是怕流言蜚语,弄得满城风雨不好,很巧的是,鄙人自小廖离开之后也是一个人,我们相对而坐,中间却隔着两三排桌凳的距离。
这段距离,真是要命,足以令人体会到什么叫做可望而不可即,“他喵的,每年的七夕,牛郎织女之间的距离也不过如此吧。”
我凭空遥遥的望着,痴痴的等着,她时不时的抬眼瞅我一眼,露出她那甜甜的笑,有时候见我要往她那边去,便一脸微微的嗔怒,便打退了我的想法,“真是憋屈呀,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憋屈的,连年级主任,我都打过……额……虽说是打输了吧,可是勇气可嘉,还怕这个?”就是这么奇怪,也想不明白。
可谓眉目传情,这短短的距离,我们一遍遍对视。好无辜,想着在现实的世界里面怎么就会出现武侠小说里面才有的桥段呢——相爱的彼此却不能够见面,多么令人气愤,作者也是很狗,完全值得给寄刀片。
“你……考的怎么样呀?”她的眉毛一动一动的,我还在干瞅着,现在我们已经是到了食堂楼下,她问。
“你怎么样呢?”我们话对上话了,话语相互碰到了一起。
“你先说吧。”接下来她说。
“我想问你恢复的怎么样了,好些没有。”这其间,打量着她的全身上下,并没有外在包扎,或者有哪里看起来十分的不对劲。
她愣了一下,“好了呀,重获新生。”继而爽朗的说道,见我老是在端详她,便原地转了一圈,也说道:“你看,这不挺好的么?”
我想着继续问,因为我不确定,小廖那晚在303宿舍透露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对此我专门上网络上查阅过人在青春期由于重大的刺激造成的精神疾病,网上列出了很多病症,“像躁郁症,精神分裂、双向情感障碍……”还有很多,我都看不下去。
但是得到一个肯定的讯息,那就是如果是精神疾病的话,就很难医治,往往有症状会伴随人的一生。
我仰着头,不敢想象,这么年轻,这么小,处于青春期的我们,都是七八点钟的太阳,刚从地平线上升上来不久,现在就一眼看得到迟暮,何其残忍。
“那你是什么……”病症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便抽出手来挡住我的嘴,微笑着摇摇头,“答应我,不要问了,好不好?当成一个正常人,行不?”
余沉沉洞察到了我的怀疑。我知道我碰到她的红线,不再继续问下去,在内心,也有一种对未知的问题的一种答复,却不大愿意相信,不愿意立马就下定论,持怀疑态度还是比较好的,至少还有希望和可能性。
见我木呆呆的,她先开口说话,“该你说说了,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呀?该不会又是倒数吧?”
“切,瞧您说的,就这么看不上咱?还该不会?那必定是倒数呀。”
她捂着嘴笑个不停,“你可真有意思,都倒数了还这么开心,真是服了您嘞。”
“不过,这样也好,你错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学习时间,成绩肯定没有之前的好,所以你成绩下划,我陪着你就是了,不必灰心,成绩不好就看看我。”
“谁看你呀,再说了,您可长点儿心吧,在医院,我可一直在学习,成绩不一定下划呢,最重要的是,这并不是某些人不思进取的理由,你滴!明白。”她指着我说,一种调皮的神情。
“明白,明白,我滴,明白的很。”
我再同她说准备放假了有何安排,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佯装老师的样子对我一顿教训,考试都没结束,就想着假期,心思早就飞了,如何考得好,如何把名次提上去?不要老是自暴自弃,做个咸鱼,也得知道翻翻身……
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我唯唯诺诺的答着,不惹她生气,在玩笑的时候玩笑,在正经的时候正经。
“好啦好啦,也崩光说你,本公主也有很多问题,只顾着说你,还就发现不了自己身上的问题。”公主这个名词,余沉沉首次那它自称。
“公主所言极是。”我附和道。
“嗯嗯,可以,我是公主,有你这么一个听话的下人,该赏。”
我好奇的看着她,她的小脑袋瓜里面指不定生出什么主意来。
思虑良久,在我们即将分开,各回教室之际,她扭头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本公主就先封你为司礼监秉笔小太监,怎么样。”
“啊~”她冲我这么一说,满脸的惊恐,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周围还有很多学生,他们听了看着落寞的我笑着。
“不行呀。”
“就这么定了。”她小脚步往教学楼的三楼教室跑去,我没有反驳的机会。
第八十三章 情歌儿
清晨,在山坡上喊情歌儿,“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康定情歌让我用粗糙的、沙哑的声音在山坡上朝天喊出来。声音散开,化成了天上的云翳,阳光呀,从云层的缝隙里面露出来,山坡上羊儿吃草,远处的山脚下,水牛沿着河岸排成一排饮水,冬季难得的好晴天,放肆的的朝天放歌,光秃秃的草地上还有未消融的散碎的冰雪。我心爱的人呀,在不远处的磐石上沐浴阳光,我一回头,准能见到她的笑容。冬天令人感到温暖的,不止是暖阳天气,还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高兴的放歌。
这是第二次爬上这座山峰的峰顶,上一次还是怀里揣着鸭爪爪的晚上,那是具有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氛围的夜晚,如今是阳光明媚的白天,此情此景此地,依然是那么楚楚动人。
联考结束,年级却决定等到成绩出来,并把试卷讲解完成后才正式放寒假,在这中间的这段时间,老师们忙着阅卷,学生则是有两天的假期,从平时的周末只有半天的假期,这次则是周六周日两天假期,最主要的是让处在紧张状态的学生得到放松。
这第一天,我同余沉沉讲假期的安排,当然,鄙人提出来的,无疑都离不开个吃字,板鸭,烧鸡,甚至连小吃街上的烧饼都算上,连着说了一大串好吃的,并很“亲切”的询问她想吃什么,到时候我结账就是了。可能是不便于过于生气,在充满鄙夷的眼神中间,我读懂她的意思。
“一头吃货,吃货一个。”我有些羞愧的自语嘟哝道。
“哎呀,你别这样说自己呀,吃得是福,多好。”我不明白,也很好奇的地方在于她真真儿是转变了一个人一般,若是在往时,依照她纯粹的性格和脾气,是要很直白的反感的。
她变了,变得很温和,原先是一头小老虎的话,现在就是一只温顺无比的猫咪。一举一动都在刻意的趋近完美,生怕是有丝毫的不得体之处,更不要提去冒犯,或者讥讽谁,就连说话的声音都相应的有所变化。
“难不成真是向她说的一样,重获新生?”她总是温柔平和、得体妥当,总是一层面纱将其真实的面容盖住,陌生的感觉,是很令人震撼的感觉。
以往每天相处的人,突然变了另外一种样子,你说可怕不可怕。
“你不必这么拘谨的,尤其是同我在一起,没有必要,你想说啥就说啥,怎么说都行。”我告诉她,要她懂得我的关心和担心。
几乎在我看她的瞬间,她的脸部表情便木了下来,一块圆形的大理石盘那样坚决固定。在干涩的圆盘上,一颗颗细细的小石粒从中滚落出来,啪嗒一声,眼泪顺着脸颊掉到地上。
余沉沉千方百计的掩藏的心思,经不得一丁点儿的触动,哪怕是极微渺的关怀。眼泪呀,顺着脸庞掉下来。
那一滴滴掉在地上的,融进土里,却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山石从山上滚落,砸进一个死湖里面,响声震天响,掀起了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的浪涛来。
拥她入怀中,把自己当成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依赖的可靠物体。
一个女孩儿哭了,那爱着这个女孩儿的男子除了拥抱,还能有其它的么?当然得有,也必须得有!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呀……”平复好自己的心情,一个人因为伤心哭了,那就是在向另外一个人求助,则需要另外一个人的坚强,另外一个人的慌张和激动都是于事无补的。“我给你说呀,你还没有听我给你唱过歌吧。要不要一会儿我唱给你听呀?”
“嗯?”她原本埋在胸前的头抬起来,歪着脑袋好奇的问,“你还有艺术细胞呢?”
看起来,平和了许多,至少因为我不可知的缘由,让她伤心、哭泣抽搐的时候已然过去。
“当然啦。”肯定的回答。
“那好呀,你唱,我听着就是。”
“行,我唱情歌儿给你听呀,好不好?”望着她那好奇又百感交集的眼神,笑着给她说。
“哎呀,不许你唱情歌,唱别的都行。”她撒开我,给了一小拳头,“真是的,你看看你,惹得我哭了,你得赔我。”
“赔你什么呀?”我一边揣摩着她的小心思,也问她。
“嗯……赔我的好心情。”
“好呀,这个最好赔偿不过了,你说说,要怎么赔你才好呢?”
“嗯……你就唱两只老虎。”
我和余沉沉在女生公寓旁边的台阶上,现在这里十分清静,我嗷一嗓子,“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脱口而出,声音撞在女生公寓的外墙上又返回来,就有了回声。
慌张的余沉沉快跳了起来,挡住我,“好好好,别唱了,别人都听见了。”
“哦哦哦,我懂了,该要唱给你一个人听才好,是吧?”
她摸摸头发,被风吹乱的长发理顺,放到背后,微微点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往高处奔去。
高处的风还是要比低处的风凉的,不过,越往高处走,我们就更能体会到离太阳近的好处,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凉意也就丧失,被温暖代替,况且,还有余沉沉,只要她在身边,就足以带来暖意。
等抵达山坡上,远处冬天的景象也是一览无余,我四处张望,看着下面校园里面人影来来往往,那就像是小棋子一样在一张巨大的棋盘上移动。
“好啦,你可以开唱。”她模范演唱会的主持人的语气,“欢迎华仔,倾情开唱!”
鄙人的歌喉实在是很难令人感到舒适,不过那粗糙的音色,加上肯卖力气,也是音域宽广,又是嗷的一嗓子,山坡上的“两只老虎”就从我的口中诞生了,她在一边拿着手机——该是在录像。咯咯的笑,笑得弯了腰,直摆手,方才停下来。
跑到她的身边,双手叉腰,指着她通红的鼻子尖儿,“你不许再笑。”故作正经的、严厉的样子说道。她吹散的头发,在此时的微风中慢慢飞扬,白色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
“好,好,好,不笑就是了。”嘴角挂着笑容说,“不过,儿歌还是不大适合你,你可以选择别的曲目试试。”
我睁大眼睛,深情的看着她,十分认真的说唱康定情歌给她听。
她俏皮的笑笑,点点头说,“可以呀,你唱唱看。”依稀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期待眼神,那雪亮的眼神,囊括所有的美丽的风景,现在她深情的投递给我。
从跑马溜溜的山上到一朵溜溜的云,再到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直觉得肺里的空气被吐干净,如她所言,倾情唱响,呼吸间,冷空气进去,被温暖之后吐出来。
“好……”中间她打着拍子,最后,鼓掌,就好像是在演唱会现场一般,被我这粗狂的深情打动着。
“唱的怎么样?”我跑去问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又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似乎我和她中间悲伤的桥段被切掉了一样,或者没有存在一般。
“好呀,好呀,很好听的。”她看着远处的风光,深情的凝望,“我想唱首歌给你听,我把我唱给你听。”
“唱什么呀?请选择你的歌单。”她说的时候,我没有明白,当然也因为不了解《我把我唱给你听》是一首歌。
“我把我唱给你听。”她只是说,也不看我好奇的表情,直到她唱起来,才大概明白原来这是一首歌。
不过,这歌选的,令我很是感到,尽可以用感激涕零,百感交集来形容,就差老泪纵横。
她的声音很柔和,唱的很慢,不像是我,除了几首听了好几百遍不止的歌曲,唱的时候还能带些情感因素进去,把一个大男孩略显粗糙的深情演绎出来,此外的其它几乎所有歌曲,经过鄙人加工,入耳便觉恶心难受,嗷的一嗓子开头,又嗷的一嗓子结束。
唱歌好听的人是可以把观众带进去的,余沉沉无疑就是一个歌声动听的人,我听的入了神,直等到她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手掌在我眼前招手晃悠,才清醒过来。
洞察了自己所唱的动听,“还可以吧。”见我痴呆模样,有些没有把握,小声的问道,那声音里面,珍藏着她的娇羞。
直到我反应过来,才大加赞赏,“可以呀!太可以啦!”为她鼓掌。
“那就好。”
阳光正好,跟她坐在山头上,还有阳光,我跟余沉沉讲着笑话,逗她笑,也大可以倾诉衷肠。
畅谈着寒假的安排,我和她在寒假的安排上还是有些出入的,显而易见的,她的计划在是假期把欠下的功课都补偿起来,尤其是化学、还有数学,因为之前请假有欠账,所以,联考的成绩必定不理想,不过,假期回去自学一番,很有把握追上去的,她皱着眉头,看得出她的认真和不服输,还有在学业上加紧追赶的决心,考试之后,还排了学习计划,“如果回家就按照计划进行,我相信是没有问题的。”她坚定的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真不好意思把我那酝酿好久的假期同她讲,鄙人的假期计划十分简单,基本以玩儿为中心,以吃为辅助,再加上看看闲书,找找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就是去约余沉沉,除了梅镇,就是到隔壁的镇子去,再加上鄙人这一年来,攒了些个积蓄,完全可以出去小旅游,风光一把的。
可,她既然有学习之心,我就不便讲了,一个学渣的有些行为,在学霸那里跟十恶不赦一样。这般玩乐,在余沉沉那里算什么?要算什么东西的话,那就跟毒草无异。
害人之心不可有!
她问我寒假的打算,却是希望从我这里挖掘出新的东西的。
“放寒假呀,就是过年呀。”是的,寒假嘛!除了过年还能是什么呢。
“嘿嘿嘿,谁说不是呢。”她讲,“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今年就过去了,我觉得这总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又长大一岁。”
“不!意味着我们有限的生命历程又少了一年。”她的话语令我感到凄凉冰冷,后脊梁骨发凉,“不要这样想,我们都在成长,都将长大,我们需要从小孩儿转变成大人。”
她也觉得这么讲总是有些凄然,所以说,“有道理。你说的对。”而把自己心里的悲观的感受给收了回去。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金鼎茶苑那一回么?”她严肃的说道。
“记得呀,怎么不记得,那儿的牛肉口感是真好。”我悻悻的答到,好像那儿只有牛肉,其它的都没有。
她斜看我一眼,“你看看你,吃吃吃,还能想到别的么?”
那天在天台上撞见老师了,我记得这一段的,暗自想着,是不是后来被某些老师给发现了,有很怀疑,因为我们后来去了公园里,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
“也不是,你不用猜了,我还是想去大净慈寺。”
“净慈寺?去那儿干什么呀?”
“也没什么,就是很好奇,就想有机会过去看看,拜拜佛。”
“你信佛,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讲过?”
不是信,而是一种期许,也可以理解为好奇,暂时没有什么信仰,听说信佛的人是普度众生,也可以开脱自我,在芸芸世界中间,长久的保持善心,靠近智慧……她解释道。
我听她说完,当即说可以去,并且就约在第二天,她说得往后有时间了去,因为她决定只休息一天,第二天就要开始学习,而且,快班上的一些学生压根儿就没有给自己放假,一直在埋头苦干,即便学习成绩很好,也是不断精益求精,要力争更上一层楼的。
学渣碰上学霸,既是一种幸运,也尽显出悲哀之处。
约莫到下午两点,余沉沉讲按照医嘱,这个时间,她需要会宿舍休息一个小时才好。
我跟她一起下山,目送她回到公寓。
第八十四章 恐怖之舟(一)
晚间,我同小廖聊天,讲起周末假期的第一天,说到我和余沉沉深情的对唱,他乐呵呵的笑了。
“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我跟钟灵呀,我俩也唱,开心的时候我唱‘问世间什么最美丽,爱情绝对是个奇迹’,要不开心呢,就唱新鸳鸯蝴蝶梦……‘爱情两个字,好辛苦。’嘿嘿嘿,你们这个玩儿的高级呀。”我俨然已看到对话那头的那个小子在取笑我。
翌日清晨,周末,依然是假期,本是要好好睡一觉的,未去找余沉沉,她此时应该已回教室学习,而我,因为平日里的生物钟,在早上七点便醒了一回,看手机,并无什么消息,余沉沉应该是关上了手机,眼睛一张一合,重新睡下,兴许不过一会儿,余沉沉便会来电。
直到再一次被手机的铃声吵醒。迷蒙之间,拿起来,意识里面想着定是余沉沉的来电。
“喂,亲爱的,你在哪儿呀?”我连手机屏幕都没有看,认定是余沉沉的电话亲昵的说道。
“你说什么!你小子哪儿呢?”等我说完,一个粗狂的男人的声音在话筒里面想起来,登时清醒十倍不止,王长风的声音一改平常的随和,而是很慌张、很急切。
一下从床上坐起身来,说自己还在公寓。
“立刻、马上来教学楼,教室外面等你。必须要快。”我一头雾水,这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着近日以来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发现,想来想去,也不能想清楚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可以令王长风如此焦急,不用想,一定是很重大的事件,至于那具体是什么,就很难猜测。
一路小跑,从男生公寓往教学楼的地方去,等到上了五楼,只刚从楼梯间上来,一转角就是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此时的教室门外,王长风还有年级主任大胖子奎也都在,还有周长发也在,他们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周长发此时在不停的打电话,对着电话那边大声的讲话,其它的,还有几位,是余沉沉班上的科任老师,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很嘈杂,吸引了隔壁班级的老师和学生。
我愣了一下,单单只见到这几个老师,就紧张,脑门儿要冒汗,犹疑着,硬着头皮往前走。
“你过来!”王长风的这一声几乎熄灭了一众老师的讨论,都看过来,我跑过去。
“余沉沉,你知道余沉沉上哪儿了么?”他简单明了的问我,不过,我确实一下反应过来。
“你说实话,余沉沉去哪儿了?她昨天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周长发问道,大家都看着我,等我的答复。
“余沉沉昨天,我们是在一起去爬山了,到了下午我和她就回学校了,她说她回宿舍休息,今天准备学习……”
“我问的是昨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出去,必须得说实话。”一众眼睛,就像聚光灯一般,令我感到很不适应,而且他们的追问,还有期待,令我这个连发生啥事情都不清楚的人一头雾水。
于是鼓起勇气问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人找不到了,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人。”
“你说,你们昨天做什么了?说实话!”王长风见我犹疑和迷惑的神情,误认为我在撒谎,手指指着我,重重的说道。
一听到余沉沉不见了,消失了,我的心里激动起来,也再不断的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竟毫不知情呢,也在往回追溯,想要找到原因,“没有干什么!就是爬上了后山,在后山上玩儿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后来我们就没有联系了呀。”
王长风见我这么说,更加的着急,想一口吃了我似的,“那你赶紧想,她有可能去哪些地方,赶紧想,找不到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赶紧想!”言辞激烈,动作幅度也很大,而我,已经顾不上去看他王长风的表情还有情绪了,从每一个细节的地方去想,想我们说过的话,到过的地方,还有她的情绪波动,努力的回想,甚至有几次中断了,重新想,石阶,山坡,牛羊都没有放过……
大胖子奎站出来拉着王长风,他庞大的身躯挡在我的面前,自上次冲突之后,我对这个年级主任一直心怀畏惧之心,看这幅架势,该是又要揍我一顿,他看着正在焦急的回想中的我。
心里面也是闪过一丝念头,那便是现在给我一拳头,一耳瓜子,甚至一脚踢将过来……这些都没有。
他的巨大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说,“好好的想想,她有没有说想要去什么地方,或者要见什么人等等,都好好想想,她的情况你也应该知道一二,每个细节动作,包括你们的聊天记录,都想想,想到了就说出来,我们好去找她,已经通知她的家长了,今天必须找到人,非同小可,你明白么?”年级主任奎少有的以善解人意、不骄不躁的情绪跟一个学生这样谈话。
“主任,我知道,想到什么我一定讲,绝不会隐瞒。”我正在想,因为一头雾水,想不清到底是什么缘由,思想中很是迷乱。
努力镇静下来之后,我告诉他么这么几个地点:大净慈寺,西山的山坳里,临江大道,再或者就是金鼎茶苑旁边的公园——因为她说过那个地方很美,要再去看看的。除此之外,暂时就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再要么就是回家之类的。
着实想不通她会去哪儿,而且是在晚上。
年级主任奎安排老师现在立刻行动起来,按照说的这几个地方去找,而且,还让周长发上学校的后山上去看看,叫我领路,去昨天去的地方。我给余沉沉打电话,老师说手机已经关机状态,我连着发了几条qq消息给她,对着手机屏幕的一瞬间,就希望不久之后她能回话。
有在学校安保处查监控的人打电话过来,反应了一些具体情况,所以我们这一些人都先去安保处,确认一下相关监控资料。
在监控器的显示屏上,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一分,一个穿着白色棉袄的女生从女生公寓出来,正好被设置在对面的监控摄像头拍到,虽不是很清晰,但看身形,还有走路的步伐,可以判定就是余沉沉。
“是她。”我不自觉地说道。年级主任和几位老师听见我这样说,盯着显示屏的眼睛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年级主任奎点点头。继续盯着屏幕看。
据监控显示,她不是从正门出去的,而是走了学校西边的小路,在最后一个监控摄像头拍到她的时候,正是她离开大路,走向小路的时候。
中间有几个镜头已经拍到她的正脸,已然确定那就是她,没有别人,就她一个人,而且,步履蹒跚,像是失了魂一样,行迹也不规整,我凑近了看整个过程,她没有回头过,直接往前走,犹如木偶一般,听到了什么号令一样,直接往前走。
我们把整个视频监控的画面看了三遍,年级主任奎决定分头去找,而且已经通知了辖区的派出所,主要是调取从学校出来的路口的监控,找到她的行踪轨迹。
我和王长风一起去学校后山,看看在那个地方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余沉沉的班主任周长发回去询问余沉沉的舍友,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我奔跑着,就像失火了等着救火一样,王长风的体力有限,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喘着粗气。并给我说要我先去找,他随后就到。
我便丢下他,一个劲儿的往上跑,主要是爬石阶梯,陡陡的阶梯一直通到山脚,然后再往上走通往山顶。
到了山脚,便是一边往上爬,一边呼喊着余沉沉的名字,虽然我知道她去后山的几率很小,因为那里的风大,而且现如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理由去那儿,但,她能去哪儿呢?还是一个人在凌晨。
喊得嗓子沙哑,一路喊到山顶上,在昨天我和她一起呆过的山坡上,依旧是光秃秃的,我着急了,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冲着山上就是一通喊,声音大得没有被空气发散掉,而且还能够听到回音,但是杳无音讯,心急如焚,眼前都出现幻象——如果今天是昨天,那么这个时候我和她已经抵达此地,我和她是在一起的,我能守护着她。不会消失,不会走丢。再或者,她在跟我们玩一个类似于捉迷藏的游戏,等到时间一到,她自己就会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王长风跟上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白色的蝴蝶结发带,朝我招手,我快步跑过去。“咯,你看看,这是她的东西吗?”
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余沉沉扎头发的发带,在学校里面,她的头发总是用发带给扎住的,只有到了外面,才会拆散开来,长发飘飘。我点点头,并问是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那边儿,这么说,她昨天来过这里。”王长风四处看这座山的全貌,看看从这边儿是不是还有别的去处。
“我和她昨天来过这里,有可能是那时候掉在这里的。”
“你和她来这儿干嘛了。”
“没干嘛,就是两个人呆了一会儿,没有别的什么了,然后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我们就下山回学校了。”王长风以一种怀疑的态度打量着我,并希望从我的表情还有肢体语言中预判我在说谎。于是乎,我补充一句,“王老师,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她找不到人了,我是最着急的,更不可能说还向您隐瞒什么。”
因为知道我跟余沉沉相好,所以他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讲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人,别的事情之后再说。我和王长风在山顶找了好几圈,不见得踪影,两人便下山,年级主任奎那里打过来电话,说辖区派出所调取监控,发现一些重要的线索。
顿时觉得心里稍微的松了那么一下,这就证明她没有消失在这山上,那条发带是昨天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丢的,并非今天凌晨她来过这里的痕迹。山上是没有监控的,辖区派出所有消息,那肯定能说明她上了街。
回头看看这座山后的绵延群山,不禁后怕,若是余沉沉这个傻女孩当真进到山里面,那就真的令人难以想象。
经过辖区派出所民警调取的各个路口的监控显示她的确上了街,而且沿街走了很长一段路,徘徊许久,在一盏路灯下,站着了十分钟时间,才又开始走,不过,并没有沿着街道一直走了,而是穿过马路,走进一条巷口。
画面上现实的那条巷口,我是很熟悉的,那不是一条死巷,而是贯通的,进了巷子就全是下坡路,沿着石阶往下到了巷子的尽头,就是临江的了,有一些小型的渔船停靠在那儿,周围的人管这里叫小码头,在长江里面扑鱼的船只早出晚归,停靠在此,因为地方并不大,大多是一些木船,有的上面加装了柴油机作为动力,主要作为打渔之用,此类船只,根据规定,严禁载人。
她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令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画面模糊,不是很清晰,但看位置,就能看到她做了什么。
画面被定格住,监控时间显示为凌晨三点,在离小码头不远的地方,俨然有一只小船离了岸,上面站着一个矮矮的人,画面之中只能见到一个黑影,此时此地,还有一路的监控显示,那就是余沉沉,她一人站在小船上划桨,船离开了岸边,往江心去。
几乎所有人都呆住,我直觉得冰冷,窒息的感觉,头脑发热又发冷,死死盯住监控画面,巨大的意外感像漫天的乌云笼罩过来一样。
“她去那儿干什么?她要去哪儿?”这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谁也不说话。派出所的民警联系了上级部门还有江管站,协同来追踪这只小船的去向。
画面被定格住,江上一叶扁舟,孤单的余沉沉站在上面,划着水,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儿,那画面真是孤单至极,宽阔的长江江面,虽然是冬季,却没有结冰,可以想到凌晨的江风多么的凛冽,面对宽广的长江江面,余沉沉这个傻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她不会害怕么?她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呢?疑问一个一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敢往下想,谁也不知道再往下想会发生什么,唯愿平安。
我和几个老师还有年级主任在民警的带领下决定先去小码头,现场了解情况,主要是寻找有没有知情人。
第八十五章 恐怖之舟(二)
周长发在学校找了很多跟余沉沉比较熟识的学生来问话,据密友张晓讲,余沉沉昨天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很平静,从下午回来就休息,到了晚饭的时间一起到食堂吃了晚餐,晚上早早就休息,因为身体不好,她只是看起来比较虚弱,很容易累,此外,并没有别的什么反常之处。
他仔细的听完张晓的叙述的东西,皱起了眉头,跟她说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周长发叫她再好好的想想,他打心里就不相信这种事情就没有任何来由。
倒是同宿舍郭晓丽说了一点,引起了周长发的注意——余沉沉昨天晚上说了很多梦话,一直用方言叫着一个叫余树成的名字,还有一个人,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周长发和几个女生盯着她,等她从嘴巴里面挤出这个人的名字,兴许就是一个关键的人物。
除了余沉沉的宿舍的几个女生之外,还有张晓作为她的闺蜜,此外周长发还找到了杨风,叫他也好好想想最近一段时间余沉沉有没有找过他。
“她……”郭晓丽还是比较犹豫,因为她们都大概了解余沉沉的情况的,现在要讲出她的秘密来,还是比较有顾虑,杨风在一旁也听着,这一幕让周长发着急起来,直挠头发。
“你倒是说呀,弄不好人命关天,现在这种时候,有什么实话都要讲出来,找到人是最重要的事情,明白么?”再一次阐述现在的当务之急。
“她喊了好几次张玉林。”如果是个别人,那就是很重要的线索,甚至可以作为找到余沉沉的关键,可这个张玉林,就很令人匪夷所思。
“你说谁?”周长发明明是听到了,可还是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玉林,郭晓丽重复了一遍,周长发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长吸一口气,也在不断的想着这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已故的人……寻人的线索是无从找起的,作为班主任,对余沉沉的基本情况还是很了解的,他也知道余沉沉对张玉林的爱慕之心。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的高个子男生杨风,心里充满了疑惑,第一个从他脑袋里面钻出来的念头便是余沉沉的痴情,对张玉林的不忘,甚至据此想到殉情的情况。但,又打消了念头,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是夏天的事情,过去了一个季度,从一开始的崩溃不接受,现在怎么着也开始释怀,即便,没有完全的释怀,联想起他跟余沉沉的交流,排除这种可能性。
得出结论,那就是余沉沉对于张玉林的爱慕是一直都在的,谁也不能否认她的这段过往,谁也不能抹去她心里的那个男孩。张玉林莫名感到有些悲伤,但顾不上这些,周长发说的对,余沉沉消失了,将人给找回来是最重要的事情。
周长发如有所思,这时候接到了年级主任的电话,在电话里,年级主任奎说余沉沉是划船走的,至于去哪儿了,还在进一步寻找。
划船?划船,周长发就在教学楼靠着长江的那一侧,推开窗户遥望长江,冬风吹进来,拂在他的脸上,浩浩汤汤的长江,若是它想吞没什么东西,可以毫无声息,况且,人那么渺小,面临宽广的江面,不过是渺小的一粒而已,更何况,那是个女孩子。
周长发觉得事不宜迟,年级主任奎要求他在学校里面调查,并且找周遭的线索,年级上就负责与派出所对接,有什么消息相互沟通,依照目前的情况,周长发大概就确认一个方向,那就是西山山坳,那个地方是今夏出车祸的地方,而且,后来他听说余沉沉每到周末都会去,持续了很长时间。
虽然,周长发同余沉沉讲过,人已逝,须知天命,这之后余沉沉才没有往那荒郊野岭处去,但,余沉沉心里到底会怎么想,又有谁知道呢?没有人获知,况且,这复杂的情感,是现在周长发没有办法深思的,他的头脑中很乱。
把那几个学生。包括杨风叫他们回教室,周长发一个人开车往西山山坳那边去,当然,他是不希望在那儿找到她的。
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钟头,现在已经是中午,学校校长和教导主任亲自参与到调查这件事情当中。
兹事体大,不敢马虎。
我们一行随着警车到了小码头上面的那条巷子,巷子很狭窄,巷子两边摆着卖水果的地摊,人来人去,就更加的狭窄,我们穿行其间,走得很快,而且是下坡路,沿着石阶梯,抬头看看巷子两边的高高的墙,还有上头杂乱不堪的电线缠绕,令人感觉到很压抑,我走在老班王长风的身后,在他前面的是年级主任大胖子奎,再前面就是一个辅警,穿着警服大步往前走。
我们四个人基本构成了一个寻人小组,听说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在往这边赶过来。
江风习习,夹杂着浓重的鱼腥味,走下去,看到江岸边上是一个约莫一百米长见方的坝子,临江的坡形岸边,有约莫二十多艘小型渔船停靠,渔民们有的在岸上收拾渔网还有新近捕获的鱼虾,他们厚厚的棉袄或者军大衣包裹着,行动起来有些笨拙;有的手里夹着烟,一呼气,烟气和身体的热气一起化成了白雾状,他们聊天,因为脚下冰冷,所以不停的小步子跳着脚,有几个人见到我们几个人下来,便吸引住了他们的注意力。
都很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警察这个时候都过来了。
直到走到下面的坝子上——这就是小码头了。江面十分宽阔,江水的流速不必夏季那样澎湃,天地间似乎都变得宽阔无垠,令眼前一亮。
“老王,你过来一下。”警察叫着正夹着香烟的男人,他叫他老王,裹着厚实的军大衣,黑色的棉手套套在手上,一听到叫他,便脱了手套小步跑过来。
手从里面一层的衣服兜里拿出一盒双喜烟,给警察递了过来,“李警官,有什么事情嘛,来咱这儿。”
走到跟前,这个“老王”不修边幅,脸上生出很深的皱纹,一睁大眼睛,抬头纹很明显,大衣的边角还托在地上点,中等个子,原先他还在那头跟另外几个渔民谈话说笑,等到警察向他招手,叫她的时候,一股烟味随着他扑过来。
“我们过来问问,了解点儿情况。”李警官比划着我们这几个人,表示是关于我们的。
老王看了我们一眼,立即讲这不奎主任嘛,老王是认识年级主任奎的,连忙伸出根烟来,年级主任和警官都拒绝。他一见这情况,把烟收了起来。
“您说,要了解什么情况。”
“今天,码头上是不是丢了一条船?”此话一出,老王直拍大腿。“哎呀,还真是,是老三家的,昨天拴在码头上的一条小木船,今儿早上起来就不见了,人以为是晚上风大,给吹走了,人正沿着江边儿找呢。”
警官点点头。
“怎么着,李警官这里是有什么消息么?”老王关切的问道。
“昨天一中的学生来这里……”李警官话还没有说完,年级主任便中间打岔停住了,显然,年级主任不愿意透露过多的消息出来,老王却猜到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起来。
微微张着嘴巴,对这件事情很是吃惊,“哎呀呀,这可不得了!别看这是冬天,江上的浪没有夏天那么凶,可到晚上,又冷,那是条木船又没有遮盖棚子,水也凶嘞,若是没有几把刷子,和几把子力气,那是要被江水给冲走的。”
我听了一下就紧张起来,十分不安,感觉十分不好。
警官还有主任看着江面,沿着江流的方向看不到头,到了下游,长江还有很多小分支,一眼看过去,尽是苍茫,天地间的寥廓,人又是何其渺小。
江管站得来消息说一定全力配合,并联系了下游的站点,多点同时调查。
“这可怎么办呐?”年级主任看着宽阔的江面束手无策,急得跳脚。
“只能找了,希望小游的站点可以拦截住。”王长风在一旁说,声音很小,就像能够找到的希望一样小。
余沉沉呀,你在哪里呀?你要上哪儿呀?怎不同我说一声就行动起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这么着急呢?上天呀,如果知道答案的话,请告诉我吧!
李警官叫老王联系上了丢了船的老三,说不大一会儿就回来,并大概同老王说了学生出走的情况。
老王站出来说可以开着码头上的一艘快艇去找,时间虽然间隔的很长,可按照快艇的速度,是小木船的几倍不止,不走错路,就能追上。
现在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江上的风大,有老王帮忙,危险性也小了些,等到老三回来,警察大略的说了情况,了解了一下那只小木船是否有损坏,幸好,小船是完整的,并未有损坏的情况。
这期间,我靠在江边的铁索护栏边上,年级主任和王长风决定跟着渔民的船往下游去找,转头对我讲,叫我先回学校,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警察和他们就行,并同我讲不要过于担心,回去等消息就行。
从他们的平和的语气中,感觉到余沉沉已经是跟我息息相关的人,并没有将我排除在外,像是她的家属一样的身份。
提起勇气,告诉他们我也要一起去找,“回去!现在就回去,这很危险,你知道的。”王长风在一旁说,他没有生气,“你要信任我们,一定可以把她给找回来的,还有警察和江管站的人,大可放心,回学校上课!”我十分委屈,而且一边的李警官在协调好快艇的事之后,过来听我们讲,也是同意王长风和年级主任的意见——我应该回学校。
我抿着嘴巴,无奈又失望的点点头,见我一副失望至极的神情,李警官开口讲,“你不放心,情理之中,你这样,你先回去,好好的想一想,想一想余沉沉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想到了什么就及时通知我,好不好?”这就更加令我感到失望了,但又不可抗拒,值得点头,王长风抱着我的肩膀,我们一起上去,亲自将我送进校门,方才折身回去。
绝望的念头涌了上来,直令我感到头脑发昏,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倒下,吃力的爬着那往上的石阶梯,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我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打开首先看得是qq对话框,余沉沉没有回消息,一路上又打了几遍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希望又一次破灭掉,往上爬,回到教室,打了报告,悻悻的回到座位上,课堂依然在继续,正在上的是生物,生物老师在讲生物考试试卷,我只是机械摊开下发的生物试卷,并无心看上面的试题,目光呆滞,而且脸色发白。
“邓华,站起来!”隐约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传过来,但不是很明显,我的脑子里面,现在只剩下余沉沉出走时候的监控画面,幻灯片一样的动态图,翻来覆去的,最后定格在那最后的她站在小船上拍到的最后的影像,极像是印象派的画作,一个人站在一条黑漆漆的小船上,周围是无尽的黑色的水,很压抑,看不穿无尽的江面,在意识里面,加了一缕阳光,刺破乌黑的天空,把整个江面都照亮,倒带一样看着她的船靠岸,从小木船上下来,回到码头上。
几乎全班的眼睛都看向我,看着我呆滞的表情和刷白的脸色,阿彪碰了我几下,就像是在叫一个熟睡的人一样,用手碰几下是没有反应的,猛地一推,全班跟着大笑,我方才醒过来,勉强站了起来,一种晕眩的感觉再一次涌上来,双手撑在课桌上,摇摇晃晃的。
“邓华,你来说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眼睛模糊的看不清楚黑板,也只能缄口不言。
生物老师走过来,手里拿着试卷,站在课桌旁边看着我,稍许,“你是身体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么不好?课下去医务室看看吧。坐下,不要分心。”老师示意我坐下,直觉得腿一软,一下坐在椅子上,浑身瘫软。
坚持了一节课的时间,到了下课时间,便趴在桌子上,昏沉沉的,头重脚轻。
听到有很多学生在说我的事情,隐约提到余沉沉的名字,我顾不上去搭理,阿彪扶着我去医院,校医检查后,告诉我是身体过度劳累,透支的情况,休息休息就好。
阿彪带我回宿舍,并说好好休息,他会去跟老师请假。
我平静的躺着,脑袋中间火灾焚烧一般,顶着天灵盖一般的灼烧感,昏沉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会劳累,隐约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到了下午两点,嘴里嘟哝着,会没事儿的,会找到的,她就是一时的调皮,相信老师,相信学校,相信警察一定会找到余沉沉的,实在是太累,躺好,等清醒过来,就会听到余沉沉回来的消息。
第八十六章 恐怖之舟(三)
寒鸦。
山谷的上方盘旋着一群乌鸦,漆黑的颜色,山头上能看见比乌鸦要大很多的鹰,在天空中绕着山边划着比乌鸦更大的圈子,缓缓的,两只鹰悠然的在这萧瑟的天空上转过来又转过去,在谷底的几颗歪脖子树上张着嘴巴啊的乌鸦群是没有这种气质的,倒是鸦群凄惨又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空和谷底。
这里就是西山山坳,现时一个寒冷、孤寂无人的地方,加上那该死的乌鸦群,是十分阴森的,山谷下面的树木凋零,枯黄的叶子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背阴的地方还存有前些时日的白雪,湿漉漉的,树叶腐化掉。
周长发从上头公路上往下走,日光在这里由于山峦的阻隔,变得黯淡许多,下面就是高崖,没有下去的路。只往下走了几步,便站住,往底下看,没有什么光亮,树木掩映,黝黑不见底,一听见乌鸦凄厉的叫声,更是令人心中惶恐不已,周长发心中打鼓,接了几个电话,是关于寻找余沉沉的电话,他说了一下他现在的位置,就挂掉电话,想到什么似的,再一次拿起电话,拨起了号码。
嘟嘟嘟~嘟嘟嘟,好几声,手机在枕头底下不停的震动,我困倦的爬起来,像是什么愿望就要实现了一般,虽然此时依旧是极为不舒服,头昏脑涨,浑身不舒服,酸痛和麻木在清醒不一会儿就又重新爬到身上来。
我想着在睡前的许愿——但愿我一觉醒过来的时候,余沉沉就被找回来了,已经安然无恙的呆在学校里面。那么这个现实的噩梦都将结束,可以回归到日常。
“喂,哪位?”一听声音我便认出这个人是周长发。心中的那种愿望就破灭掉了一半,
“周老师,余沉沉找到了么?”
“还没。”这一句话就令愿望完全的落空掉,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侥幸的余地,不过还是想着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寻人线索,在还没有找到人的情况下,这是至关重要的。
慌忙慌张的连着问是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线索,警察那边有没有追踪到她的去向等等,我的话实在是很多,令电话那头的周长发止住。
“邓华,你先听我说。”终于他一说话令我停止无休止的问句,“好!”即便是坏的消息,又能坏到哪里去呢?如果是好消息,人没有找到,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会开车么?”
“不会。”
“摩托车呢。”
“会。”
“那好,去我办公室,桌上有钥匙,车子在教学楼后面的坝子上,你骑车来西山山坳,路上注意安全。”说完挂掉了电话。
头脑中的沉重再一次的回来,如果余沉沉此时已经回来了,我是不是就会好?
我穿衣服,到教学楼拿钥匙,按照周长发说的,一辆钻豹轻型摩托车停在花坛边上,骑上它,打火,沿着学校的大路往外走,出了街道直奔西山山坳,我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好或者坏,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油门转到最大,一路风驰电掣,一骑绝尘。
到西山山坳知识,只看见路边上停着一辆白色标志车,下车看见熟悉的山谷,“下来。”一个声音叫住我,往下看,周长发站在下面的一颗大树旁边。
“是这儿么?”周长发问道,他不知道西山山坳是不是就是这个地方,山峦那么高大,迷失是极正常的事情,不过,周长发是知道那起车祸的,也是来过现场的。
我点点头。
“那我们下去看看吧,希望不要在这儿找到她。”他说道,我其实很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划船走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虽然充满了疑问,但还是跟着他往下走,我们一边走,他一边问话。
“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语气很僵硬,明显的一个大人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还有一种盛气凌人。
“好了很久。”我不喜欢他的这种高高在上、略微咄咄逼人的口气,就好像引起此事的缘由全在于我,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在替我纠正措施以及收场。
“很久是多久,难道你们对彼此就没有深入的了解么?”
“我知道,她的身体不好。”他斜着看我一眼,眼神就能将人打倒在地,“身体不好只是其次,最为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不好。你们怎么前赴后继跟她搞在一起呢?真是想不明白王长风是怎么教你们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干脆,也具有侮辱性。
“我们都很年轻不是么?我们具有青春期的那种蒙昧的喜欢和爱的权利自由,这是我跟余沉沉的事情;跟我老班没有关系,您是余沉沉的老班,不应该反思自己思想工作做的不到位,致使今天这样吗?”正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妈的,我跟你讲个什么道理。”他往前走,“不过,等到找到了她再说。”
“她不会在这里的,因为她是划船走的,应该在长江上去找才对。”我指出他的方向的错误。
“她是个很痴情的人。”他说道,此时我们已经走到半山腰的位置,再往下面走,就需要打灯照路,冬天的白昼要比夏天短暂很多,到下午三点多,就已经看不清谷底,天上的乌鸦也已经没有了声音,山谷空灵。
“我不认为她来过这里。”我坚决的说道。
“你应该了解她,如果你同样是一个痴情人的话,就应该知道她不会忘记。”忘记谁?当然是张玉林,“不是么?”
“但愿你认为的对吧。”我们往下走,已经接近谷底,这个地方相比于夏天以及后来跟余沉沉下来,只是季节的变化。
走到跟前,就看见满地的布娃娃,有哆啦a梦,大大的猪儿虫,有熊……有的已经很脏了,而且被落叶覆盖住,就在那一小块地方,周长发扒拉开树叶,足足有十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布娃娃。
其中,我们最先看到的一个新的是哆啦a梦,在它胖乎乎的脖子上挂着一张纸条子,在慢慢的晃悠,这是刻意放上去的,就放在高一点的石头上。我爬上去,把布娃娃拿下来,约莫五十公分的长度,那张纸条是折叠的,以一根红丝绑住的,在我将它拿下来的时候。
因为近视和光亮的原因,不得不打开手机照着,我木在那里,一动不动,第一感觉就是那是一份书信,应该是情书吧,我这样想。
周长发还在地上翻找,又有几个布娃娃出现,有可爱的狗狗,甚至是大老鼠都有。
果然我轻轻的打开那张纸。上面如实写道:
亲爱的玉林,请允许我这样叫你,有生之年,我们太小,没有在一起,可惜呀,命运总是善于跟人开玩笑,你的离开,就跟没有离开一样,上回我问你最喜欢什么的时候,你说是布娃娃,各种各样的布娃娃,我都会给你送过来,应该有个漂亮的珍藏布娃娃的柜子的,请你原谅我,如果我思虑更加周全一点儿的话,这些你的所爱也就不至于被抛弃似的在这荒郊野地里面被风雨雪还有一年四季光阴的流转腐化掉。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即便知道此信你收不到,但肯定可以感受到,我记得你讲过,心灵相通的人是可以相互感知的,一直都相信你一直在,我近来感觉很不好,查出了病因,却不敢多说,我不明白,我为何如此脆弱,可能跟你的离开有很大的关系吧,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你,在最好的年纪失去了你,断然是不能接受的,因为你很重要。
从此往后,我要把你寄存在心间,我大抵是要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的,冬天了,这个季节真是冷,我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可真要有选择的话,那一定不会是这里,这里都太过于熟悉了,你知道吗,相比于熟悉,我更加的喜欢陌生,你走后,我不停的想着重新开始,你送我的书,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已经读完,像你说的那样,生活应该被珍惜,也应该大胆。
最后,请见谅,我实在是有很多话要同你讲,在心里面已经讲述了很多次,就不诉诸于纸笔,我打定主意要离开,也许就是明天,也许要等到明年。
愿安好!一个始终爱着你的人。
着信我读的全身冒汗,恐怖和震惊像是乌云一下压下来,周长发凑过来看了信,大略的看完,心中却燃起了怒火,“胡闹!简直是胡闹!”
她是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周长发问道,他惨白的脸上皱纹密布。
我告诉他,该是在每个周末她都会抽时间那这里来,不然的话,这么多的布娃娃,绝非是一次性就可以运达的。
“走吧。”恰在这时,他的手机想起来,他接通了电话。
年级主任奎还有王长风他们已经在沿江寻找,另外还有一艘渔船协同。但是真就像是一颗石子被丢进长江一样杳无音讯。
只找到一封信,且只说要走,至于走到哪里去,却是没有讲出来的。
“现在我来问你,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我摇摇头,之前的完全的推翻,大净慈寺,还有现在所处的西山山坳,甚至临江大道,这些地方都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需要划船抵达的。
船这种交通工具,只有在水路上适用,不是么?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长长的嘟嘟两声,绝对不是什么汽车鸣笛,而是轮船或者游轮的汽笛声,又发出了几声,我们站在山腰上,听到远处轮船的鸣笛声。
“难道这孩子真就是划船来的?”
“不可能,这里往下面走就是一处断崖,不可能上来。”我说道。
周长发说返回去,从谷底往下走走看,“既然是能够听到声音,想必就不是很远。”他说着,往下走,到谷底之后,顺着干涸的谷底走,确实是有一条小路,不过越走越暗。直到走到断崖边上,站在上面,看得见不远处浩浩汤汤的长江。
江风吹上来,寒冷如斯。
“还有路么?”我满怀疑问的问道,也印证着我的猜测,余沉沉不会到这里来的。周长发不说话,不像是我看着江水涛涛,满心感伤却又无所适从。
周长发从崖边的一条小路往下走,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跟随着他往下走,高大的灌木丛将我们埋进着荒山之中,摸索着往前进,身上沾满了已经枯萎的草籽。
等到我们从山里走出来,到了一块平地的时候,长江就在眼前,我们往岸边奔去,如果余沉沉没有来过此地的话,那就等于无用功,但依照感觉来说,我越发的感觉到此地有余沉沉的足迹,即便不是很确定。
周长发在岸边看着发呆,我凑近一看,岸边的一棵树上有绳子的勒痕,紧临岸边还有新动的土,终于他讲余沉沉是来过这里,曾在此处停泊,按照时间来推算的话,应该还走不远,一个不会划船的人,虽然是顺水,可是冬季江流的速度慢。
“嗯嗯,还有希望。”周长发嘴里说道,随即打了电话,接通年级主任奎的电话,说明了此处的情况和他的分析。
“我们走。”挂了电话,周长风说道,便折身往回走。把来时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回到马路上,他上了东风标致轿车,我则是骑上那辆轻型钻豹摩托车,在冬天骑摩托,很冷,冬风吹过来,钻进衣服里面去,透心凉,手脚麻木,膝盖顶着冷风颤抖,可,再怎么冷,能比得过心中的凉么?
一路上周长发的轿车跑到前面去,我从头想着,双眼盯着前面的路,心中想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余沉沉,那个被江水带走的女孩儿,我一定要将她找回来。
找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便是沿着她的足迹,把她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足以去真切的体会,感同身受。
下定决心,我要改变方向,完全是与回学校相反的方向,奔向自己心中已经达成的道路,没有什么是可以阻挡的,迎着风,一骑绝尘。追赶上去,决不能落在余沉沉的后面,赶上前去,到时候把她带回来……满心的热烈油然而生,冬天不冷,心中无忧无畏惧,速度和激情撞了个满怀,迎着风,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往下淌。
第八十七章 恐怖之舟(四)
天色已经暗下来,江水的哗哗声音在耳边,老王掌舵,快艇在江上驰骋,发动机呼呼的响,快艇周身的彩灯打开,很绚烂,若是在岸边上,就更加的明显,一只五彩斑斓的船在江流中穿梭,船上的人拿着望远镜,睁大眼睛看着江面,不遗漏任何一个物体,有好几回,在望远镜里面看见小船只,都令人很惊喜,直到喊话,不明就里的陌生船只停下来,快艇迅速靠近,一般这个时候年级主任奎还有王长风都会屏气凝神,双手握在一起成了一个拳头,重重的捏着,期望这一次就是余沉沉的船只。
很快,事实就令他们松开手,感到莫名的失望,在经过了许多船只之后,大多都是在外打渔的船只,是熟识的渔民,老王总是上前搭话,细细询问一番,还要重点询问有没有在江面上看到老三家的船只,有几个渔民想了想,给了一些不大确定的线索,没有直接看见,但是船只很陌生,不知道是不是。每逢这时候,老王便会拍着对方的肩膀,递上一根烟。在船舱里面的奎点了一根烟,他是很少抽烟的,现在满身心的疲倦,一路的搜寻,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令他感到灰心丧气,直觉得前路十分渺茫。
况且,现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更加困难。
李警官一刻也没有停止观察,坐在小舱室里观望江面,有时候到了船只的听停泊口岸,也要细细观察,先找船,顺着船去找人,并且按时把消息报回警局,也接受警局新近跟进的结果。
“长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一眼看过去,江面上有什么是一目了然的。所以你们不要过于焦虑,照我们的速度,很快就能追上那孩子。”
老王安慰着这些人。李警官收起了话筒,江面上没有信号,他们只能通过艇上的一部应急电台联络,喧哗声是螺旋桨传出来的,速度很快,因为艇小,所以螺旋桨还有艇底的波浪声可以将人声全部淹没过去。人必须使劲儿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现在因为天黑,所以速度慢下来,他们才有机会交谈,若是在全速行进状态,彼此之间的交流就是十分短暂的、命令似的的语言。根本不给人抒情的机会,任何的情绪都是多余,尤其是掌舵的老王,他的声音以有些沙哑。
“你们也别怪罪,咱们呢艇小,全马力时很危险。嗓门儿大,你们多担待。”
“王师傅,您开您的船,我们没什么好讲究的,可能有些晕船,不过,现在也慢慢的好了很多。”王长风第一次乘船。而且还是快艇,所以晕的稀里糊涂。
“慢慢的就适应过来了,没事儿。”老王一脸和蔼的劝慰道。
李警官在望远镜里面看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能看到岸边上的灯光,周围的一切就都看不清楚了。只好作罢。
“前面就快到古达水电站了,唉……真是到那儿再找不到,恐怕就……”警官有些犹豫,这个坏消息令人感到很无力,现在搜寻难度那么大。
古达水电站,有古达大坝,水坝依山而建,高差达两百多米,设有船闸,输送往来的运输船只,当然,像小船只不再运输的范围内,就是说,余沉沉划的那只小木船最多到达古达水坝,是没有办法继续往下游行进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距离不远了,而且,若是真的到达了古达水坝,那无疑是更加危险的,那里江流狭窄,水速急,虽然是枯水季,可还是比一般的地段要更湍急,在古达水坝往回撤五千米的地方就设置为禁渔区,也是小型船只的禁区。再有个两千米水路,就不能再往前走。
“这孩子如果真的进入了坝区,可就不好弄了。”
警局已经联系了古达大坝的人,协同调查,一有消息就会回复。快艇再一次加速,往前走。人坐在里面,江水涛涛,螺旋桨还有引擎的嗡嗡声在耳边响彻不绝。
突然,他们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而且越来越近,黑色水花,人到小夹板上,快艇慢了下来。都很好奇,着江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是鱼类动物么?莫不是鲨鱼之类的,那就有些令人感到害怕。
“是江豚。”老王说,这下众人才放下心来,索性不是什么巨大的鱼类。
在靠近古达水坝的水域,因为水深,而且没有打渔的人的惊扰,过往的都是少量的运货轮船或者游轮,生态保持的很好,这里就有很多江豚,还在这里设有一个江豚保护区。
靠近警戒边线,快艇慢了下来,断然是不能继续前进了的。
快艇的江流中快速前进之时,其实艇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紧张,艇身时而倾斜,感觉是被江流卷进去一样,幅度比较大。每一次浪涛打将过来,都令人惊心动魄。
“只能到这里了,该回去了,油料仅够回去了的。”老王看了看油表。李警官长叹一口气,再一次拿起了话筒,往警局报告,要返航。
回来的航程,是那么的漫长,速度也慢了下来,黑夜,一只孤零零的,亮着彩灯的快艇在江面上航行,显得如此的孤寂和单调。
此时,在江岸的高山上,一个穿着厚厚白色羽绒服的男子骑着摩托车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驰骋。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唯一伴随着我的是,是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很不幸的一件事情是,这辆摩托车,没有方向,没有终点,我要去哪儿?还要多久,都是没有办法回答的。
像是得了一场重病,找不到病因,杂七杂八的药品在维持着生命力,医生无能为力,而我知道病根在哪儿,那就是余沉沉,我要她回来,我要她好好的。
夜风很冷,风呼呼的在耳畔吹,耳朵,双腿已经麻木,脑袋凉凉的,只认得哪里是路,哪里是悬崖,身上的力气被风吹得消散,唯一剩下的力气,只够加油门和踩刹车,油门是一直加到最大的,刹车却是从未踩下去过。
唯一的方向,就是顺着长江的下游走,唯一的目标,就是江面上的小船,或者更具体一些,那便是余沉沉。
山路并非一直沿着江岸走,有时候绕弯,从一座山头绕到另外一座山头,进山,出山,再进去,再出来。在群山的隐没间,我总是很着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这辆摩托的油箱是满当当的。
经过山里的时候,有在山上居住的人家,灯火通明,静静的夜晚从窗子里面透出来的光亮,总是忍不住要观望一眼,寒风的夜里,光亮就是温暖,真是羡煞人。
暗黑的森林,车灯照在远处,时而惊起树林里面的动静。难不成是林深时见鹿?这般寒冷的天气,一只黑影从前面晃过,在车灯前留下一个影子,速度之快就看得不清楚,十分的模糊。
第一次踩下刹车,后轮一摆,横在山路的中间,它就在路的中央,以背影对着我,车的灯光照在它的身上,是一个毛茸茸的玩意儿,有些惊奇,这夜晚,出现的这种不知名的动物,该是出来寻找吃食的。
我按了两声喇叭——要赶它走。却是一动也不动,我不敢于凑近看,若是什么凶猛的动物,那么我这个人便成了它的吃食,那可真是不行,因为我的余沉沉还没有找到,现在是不可以给它吃掉的。
僵持了一定时间,我们都很有默契一样,就在原地,谁也没有再往前往后走一步,只听得啊嗷一声,声音十分短暂且尖锐,却不那么吓人,它呼唤谁一样,我蹭蹭自己的眼镜,看清楚了,这家伙是个矮个头,身上有棕色的毛发。
缓缓转过头来,便揭开了它的面纱,原来,这是一只猴儿,矮个头,它的凹进去的深邃的眼睛,大量一眼,两只脚往回走了两步,正面的看着我,此时,我觉得它不是一个动物,而更像是一个人在那里坐在地上。
它很瘦,不过很稳重,不像是一般的野猴子,善于调皮捣蛋,活泼好动,它不一样,很安分,可以略微的看到在寒风中,它再颤颤巍巍的发抖,是呀,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
摩托车发动机轻轻的嗡嗡声音,还有灯光,把这里照亮,让这儿变得不那么的安静,站了不大一会儿,我不知所措,它跑到我的周围转了一圈,也是打量了一圈,看着我这个非它族类的物种,还有这一架大机器。既能发声,又能够发光。
直挺挺的站在前面,我应该走的,但是因为好奇,也看着这猴儿到底要怎么样,以至于它又重新回到了它的位置上,它的左手抬起来,朝我挥挥手,动作很慢,从它的的表情当中竟然可以看到一种真诚。
就像这个猴儿在指引着我,它知道我应该去向某个地方,我不知道方向,它却知道。
只见它跳跃着往前走,四脚着地,在前面跑,重新开动油门,便往前面去。
心里犯嘀咕,“林深时见鹿,是李太白说的,林深时见猴儿,是我所遭遇的事情。”它的前足往上不停的招手,并且越走越快,它应该是借着灯光走一段路程,等到了目的地,它该就会离开。
一个人,一只猴,那只猴引导着那人往前走,几乎是童话世界里面才有的情景,童话照亮现实的时候,一开始会令人感到慌张,接下来便会觉得温暖。猴猴在前面跑,我骑车放慢速度,跟在它的后面,穿越着无尽的山峦,重复着进山还有出山的历程。
很意外的事情,它通人性,还倒回来时不时瞅我一眼,这哪是一只猴儿?简直就是一个故友,不知道是它害怕,还是我恐惧,总归是我们相互照耀着前行。
山路下的悬崖还有此时江上的游轮,在黑暗中亮闪闪,红彤彤,没有月光,只可见微弱的山峦形状。
远远的,便见到了很在江上的两条灯带横亘在江的两边,从这头,到那头,从此岸,到彼岸。那个地方,周遭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灯光亮着,等到看清楚了,才发现那一堵高大的墙体——古达水坝。
山路旁边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是从山下的悬崖之下长出来的一样,挡在边上,光滑的圆弧形顶端,猴子爬上去,停下来,这时候才发现今天的这个夜晚是有月亮的,只不过被云层遮挡住,现在月光从云层深处露了出来——金猴望月。
猴子是有灵性的,以往见到过书本上的案例,可那都是有来由的,不是突然间就可以发生的。它看天看地看江,我站在下面,江流的声音依稀清楚,它的身上带着深山老林里面的气息,摆摆手,这一刻,我愈来愈确认我面对的不是一只猴儿,而是一个人,我们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只不过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它的眼睛直盯着我,爪子往下伸着,指着江面,却不作声,要是猴子也能够开口讲话的话,此时它一定是要讲几句的。
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润从下面升上来,冰冷的风,再加上低温,脸上流出的汗在瞬间就变成凉的,转而就结成了小碎冰块,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下山的路格外的难走,转了两道弯下去,回头一看,显然看见那只猴儿还在山顶的那块凸出来的石头上屹立。
那是在目送,目送一个熟人、朋友一样,正所谓送君千里,终于一别,大概说的就是它这个样子吧,
圆月照大江,寒风的凌厉越接近江边越明显,到了路尽头,一把刹住,车身又是一个横摆,在尽头的悬崖边上终于停住。
跳下车来,江水滔滔,从水坝上射下来的灯光,江流看得真切,真是滔滔不绝,以往的日子在远处看长江,总是觉得它是静态的,只有在夏秋换季的时候,才可明显看到水位的下降,从中露出很多原本已经淹没掉的江滩。
水是真的很急,难怪这里是禁渔区,江流湍急,的确是十分危险的去处,像那般打渔的小船在这其中,何其渺小。
第八十八章 恐怖之舟(五)
小船在江中央打转,一个女子在站在船上,手里拿着划船的桨,任她如何努力,也不能再前进一步,止步不前,江水的流速越来越快,她很着急,手中的船桨完全的变成了一根无用的长木棍。
江岸上站着的我,凭着江流意识到危险,大声喊着余沉沉的名字,奈何为江水声阻隔,急得跳脚,可,就是没有办法,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余沉沉的名字,船在江心打转,自然是听不到的。
着急之外,也在奇怪,为何不是向前走,而是停留在江心止步不前,违反了常规的认知,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被施在了那块区域。
无可奈何,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无可奈何过,什么叫可望而不可即?大概这就是。
……
我关闭了摩托车,离开了大路,顺着山崖往下走,眼见着就到达了江岸,这时候,一只小木船梦境一样的从上游的方向漂流下来,远远的,只是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暮色还有月光,认清楚了,那就是监控画面中的小渔船,隐约的见到船只上的一个黑人影,真是寒江孤影,不过,并不具有浪漫主义的气息,如果发现在这只小木船上的人是一个女生的话,怕是会大跌眼镜。
船儿越漂越快,逐渐的行到我的所在的这块区域,可,照她的航向,并未想着靠岸,相反,船儿正在不停的往江心走,大声叫喊,呼叫余沉沉,可声音很快就四散开来,哪怕是一丈的距离也没有传达到。
目测不足一千米的地方,就是古达大坝,照着这种速度,还有湍急的江流,用不了二十分钟,就会撞到坝上,很容易翻船。
不敢想象。
“余沉沉!余沉沉……沉沉……”声音已经沙哑,任凭使出多大的气力,也没有了声音。
绝望之际,小船儿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眼见着缓缓的减速,江流还是那样的汹涌,船儿却减速,在江心的位置,船只横了过来,这一横真真是吓得我一身冷汗,恐惧从脚跟升起来,直接顶到了天灵盖,此时一个浪来,必将倾覆无疑,余沉沉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快速的摆动船桨,可,船只好像已经脱离了江水一样,以中间为轴,做起了自转运动,任凭船上的人如何努力,也不能改变它的这种运动。
我的心崩到嗓子眼,千钧一发,容不得有半分的差池。
渔船有转了好几圈,而且,我发现,渔船在慢慢的往江岸这边靠拢——每转一圈,就意味着又靠近了一点。虽然很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魔法在发挥作用,可是,不论那是什么,只要余沉沉能够安全的靠岸,那就是幸运。
我们之间还有将近五十米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我,我大声呼喊着,已经脱下衣服,准备往江里跳,游到她那里去接她,冲她招手,她见到我的样子,冲我摆手,因为此时的我是并不会游泳的,再者,江水如此之快,一下进去,是断然回不来的,可,这些都不重要,明知不可为而打算为之,脑海里面就蹦出一个念头,那便是余沉沉不能有任何事情,她就在我的眼前,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
小船本来是做着一种很有规律的运动,即是自转,然后自转的同时在慢慢的往江岸边上靠拢,我的脑海之中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祈祷着、呼唤着平安,甚至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上帝,圣母玛利亚都一一祈求过。
“如果没有你,那还有什么意义?”正在祈祷的时候,嘣的一声,心里的弦一下断掉,船儿好像自行摆脱了某种束缚,重新回到直直向前的轨迹上去,像是被射出去的箭一般,往前窜了出去,继续往下游大坝的方向顺着江流全速奔过去。
啊的一声,整个人都坍塌掉,唔……唔……,已经站在江滩上的我已经不能在站着,全身的骨头关节被敲碎掉,瘫软下去,看着快船,眼泪一下冒了出来,船很快,很快经过了我,往前奔过去,我猛地站起身来,一边招手喊着,一边在江滩上跟着小船的速度往小游跑,跟不上,就加速。
如果人能被赋予飞行的技能该多好,便可以腾地而起,飞跃到她的上方,将她带回来……这都是如同武侠小说一样的幻想,现实中间,面对这种情况,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无奈。
快步的奔跑,死死盯住那只小船,离我越来越远,定是追及不上的了,可,就是没有放弃的道理,精疲力竭,也要做最后的反抗和拼搏。
小船后面依稀跟着什么,离得很近,逐渐的靠近,虽然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可,那一群不明物也越来越快……
“希望它们可以追上吧……”心里黯然想到,一个踉跄便栽在了地上,满嘴沙土,抬起头来,离大坝显然只有咫尺距离。
“不!不!不要!”声音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眼看着到达坝底,巨大轰鸣声在耳边响起,震天撼地的,在那小船的船头,还未到达古达大坝之处,一座巨大的、白色的墙从水里迅猛的、声势浩大的生长出来一样,越来越高大,不可阻挡……从此岸到彼岸,重新形成了一道拦水墙一般,高高耸立起来。
跟随在船后面的东西已经潜到船底,速度重新变得缓慢下来,并且横过来,在靠近那高高的墙体时,小木船又重新开始了陷入漩涡一般的自转,并且在往岸边移动。
奋力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满身湿漉漉的水,船舱里面灌了很多水,慢慢的靠岸,余沉沉湿漉漉的,吓得呆了,我赶上前去,一把将她拉到岸上来。
简直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确实是真的,余沉沉的眼泪还有她没有缓过来的神情,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终于她哭出了声来,伏在肩膀上,小声的、不断的在说着“我错了!再也不了……”
我看着还在水中打转的船儿,再一次震惊到,因为那是一群江豚,此时,它们探出它们可爱的脑袋,惊奇的看着我们两个人类。
原来是江豚!是江豚把余沉沉给救回来的。
感激涕零,如果可以拥抱它们的话……那一定是一个个大大的拥抱。它们好像是看懂了,然后分别散开,回到了江水中去。
我背着余沉沉往回走,在冬天的江滩上,她哭着哭着就睡着,捡起衣服之类,还有跑丢的鞋,等我再往回看的时候,那拦水的墙已经消失不见。
我不肯定那是幻觉,但,现在又无法去佐证,也无力去看,船儿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用绳子拴在了岸边。
“醒醒~醒醒~醒醒~不要睡,沉沉,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她带着细微的声音嗯了一声,我轻轻摇晃着她,直觉得,不停的唤醒她,直到她有答应,我方才放心,与此同时,加快了脚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种力气,爬上山,找到摩托车,为了安全,好歹是完全的叫醒余沉沉,告诉她抱紧我,不可以松手,我们很快回去,千万,千万,不要松手!
我想到什么似的,拿出了手机,上面显示,已经有62个未接电话,我拨通了其中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王长风,听得出来,他的声音十分的疲倦,“你在哪儿?”他先说话,“跑到哪里去了?”
“我找到余沉沉了。”
“在哪儿找到的,人怎么样,报告你的位置,我们马上过来!”我大略的说了位置,他告诉我,照顾好余沉沉,救援很快就到,注意安全。
王长风说话很激动,很急切,我重新打着火,启动摩托车,余沉沉坐在身后,紧紧的贴着,车子沿着山路往回走,山路崎岖,致使摩托车好几次熄火,艰难的爬上去,在按半山腰,借着东方亮起的晨光,依稀见到下面江面上的几只白色的江豚在江中成群结队的游弋。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根据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月亮还在西山的方向徘徊,穿过静谧的树林,回去的路,依旧是进山,出山。
车子的油量已经快耗尽,中间年级主任奎又来过一次电话,他询问我们的位置,告诉我,呆在原地等待救援,救护车已经赶了过来。
我更加担心的是余沉沉,她轻微的呼吸声从背后传过来,那么微弱。
“我错了……嗯……我终究还是错了,不应该的。”她直起腰来,我从后视镜里面隐约的看到她疲惫痛苦的样子。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不应该什么,错又错在哪里,她伏在肩膀上,车子在耗费它最后的油量,而回去的路程还很远很远,相比于来时的路,归去的路显得那么的漫长。
凉风依旧,这该死的冬天,路上鲜有灯光。
“你停下来吧,听老师的话,这样实在是太冷。”她原来一直在听着,也一直醒着,我停下摩托车,在一块荒凉的山地上。
“你干什么?”我脱下衣服要给她披上。“不,你会受不了的,这天儿,实在是太冷。”
她抖动的声音说道,不过她说的很对,因为后背上的汗已经冷却下来变成了冰块。
“我们说说话好了,这样兴许可以提提温度。”
余沉沉摇摇头,“说话只会不断的消耗自身的热量。”
我瑟缩着点点头,可还是忍不住说,“为什么那么晚了,你还往外跑呀?”
“那天晚上,我没有办法再接受自己了,心里承载着罪恶感,我觉得我得去赎回我的罪行。可是后来发现那是完全不应该的。拖累别人不说。还连累你。”
“没有连累,是我不好,我应该一只陪着你的。”
“瞎说,难不成寸步不离的陪伴?我就是有些想不通,既然我都已经这样,为什么还要这样勉强强求呢?”她皱着眉头讲道,并且充满了愤怒和疑惑。
“你到底成什么样了?在我的心目中,不论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的。”
从她脸上反馈回来的满是不解的情绪.“你们都不会懂得的,自毁对于有人来说,就是解脱。”
“怎么解脱,那是么?”终于,我厉声严词的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令人多担心,多让人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难道这样不好么?于谁都好,于谁都清静,这样不是最好的么?”
“瞎说!”
“那你要我怎么样?骂名我背上了,永远的成了反面的教材;我最爱的人最后的生命只从中午坚持到了傍晚,毁掉一个人,难道这些还不够么?我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
她好像全身来了力气一样,起身便要走,我上前去,拽住,“你就听一回话,不行么?”
她的眼睛斜视着我,愤怒还有抵制之心一览无余。我似乎明白,这个女孩儿,打定了离开的主意,而且在一个夜晚付诸行动,提前没有告知任何人,哪怕是具有淡薄亲密关系的我。
“你不知道么?我已经没有别的牵挂了,出走或者去流浪,是我的自由,不可以么?”她暗淡的脸上露出悲伤的感情,好像在说服我,要我放她一马。
“不!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这件事情就是不行!”远远的我看见远处的路上来了灯光,带着红蓝双闪,如同看见了希望一样。
她接着说她是可以将自己照顾好的,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可以的,作出离开的决定很久了,一直在犹豫,一直在纠结,终于、好不容易做出这个决定,真的很难得,希望被成全。她说的话很多,也很真诚,我回复她的永远都是摇头,并且死死揪住不放,这两天我苦思冥想,四处奔波争取的,不就是找到余沉沉么?现在叫我放弃,得而复失,恕我万难从命,救护车的警笛传了过来,我抱着她在原地。
她打定主意要离开,我打定死主意就是不放。
既而她疲倦的瘫坐在地上,那是愿望的落空,希望的破灭一样,任我怎么抱。都是抱不起来的,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审判一样,我抱起来她,一个公主抱,她挣扎,却碍于气力的小,寒冷的天,夺去了她太多的体力。终于罢休了。
车灯照在我们的脸上,车上下来人,警官还有学校的老师、校长,见此景先是一愣,然后,将我们拉开,几个医生把余沉沉架住,塞进了救护车。
王长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情?”我摆摆头,“那好,上车,回去。”
周长发过去看他的摩托车,重新加了油,启动,跟随在车队的后面,我坐在越野车的后座,透过车后窗,远远的看到山头上的小黑影,那只猴儿还在山上独坐,金猴对月,隐约听到它的长啸。
第八十九章 恐怖之舟(六)
学校已经放假,学生在一天前就已经回家,我所期待的寒假终于如期而至,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余沉沉被送到县医院,我回来,情绪低落,并且无法去相信这几天的事情是真的,沉睡过去,这一次,不用去担心消失的余沉沉,却是要担心已经回来的余沉沉,她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几乎是晕厥过去,救护车到达医院的时候,她是躺在担架车上被抬下来的,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往前凑,想看看她,此时此刻,她安然的躺在担架上,被推进医院。
我跟上去,一个踉跄,头重脚轻,一下就是一个长跟头,生硬的重重的摔在地上,看着正在忙碌的医生,我嘴里呜呜呜的哭了出来,眼泪在眼睛里面转了两转掉了出来。年级主任将我扶起来,我晕晕乎乎的,叫了个医生,我满面风尘,冷冰冰的手,我们走到医生办公室里面,看了一下。医生说问题不大,感冒还有身体疲倦,开了点感冒药。
“确认他没有问题?这孩子晚上起了一整夜的摩托车,要不要做个全身的检查之类的。”
“嘿!这大冷天儿的……为了刚才送过来的那个女孩儿。”医生满脸好奇的、八卦的问道,带着略微的笑容。年级主任奎没有说话,很无奈的点点头。
“也算是条硬汉子,敢作敢为,真够可以的。”
“到底要不要检查一下?”我有些不耐烦,而且一直关注着办公室外面,余沉沉被送进了那间病房,是在急救还是什么,这些都值得我去关注,是不是还有逃跑的可能,亦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情。
“你急什么!人不是已经找了回来么?”年级主任奎白了我一眼,他的威严重新建立起来,说一不二。
“要不要检查取决于你,不过,小伙子,回去要注意休息,你已经很疲倦了,身体是很容易累坏掉的,先睡一觉,等醒过来还有什么状况的话,再过来给你看,行吧。”
“好勒,谢谢大夫,我们回头再看看。”说着我们就除了医生办公室。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校长和教导主任这时候走过来,“你跟我过来一下。”
王长风过来,我忍不住发问,“人怎么样?”我看着他,就好像他是主治医生一样,知道余沉沉的全部病情。“你先过来,我问你。”我们走出了医院,站在大门口,现在整个场地上就我们两个人。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找到余沉沉的?她到哪儿了?”
“古达大坝。”
王长风点点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表情,如果他还有什么他还有什么猜测,或者他发现此时我在扯谎,是断然不会饶恕我的。
“她到底是怎么了,是有什么病症么?”
这个问句,令我的话就卡在喉咙处,不是说不出口,而是因为某些缘由我自己都没有弄清楚,想说的详细一些都不能。
我抿着嘴巴。
“怎么,到现在了你都不说?”他凌厉的眼神看着我,极为逼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感受。
“具体的,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她生病了,应该是精神疾病之类的。”我的双眼不敢看班主任。
“你呀,还没有去深刻的了解一个人,你就敢去无条件的喜欢她?”我不说话,因为喜欢或者爱是完全不需要理由的,他兴许是不懂这一点的。
“我也很难受,也许是我的过错,如果我有什么过错,就惩罚我好了,不要再去为难她。”
“切!还真他娘的讲义气,有种!不过你跟我说有什么意义呢?我是你的班主任,不是她余沉沉的班主任,对你负直接责任,她的老班是周长发。”他说的道理我都懂得,可是我在要求什么,我亦是想不到的。
我往医院的大门里面走,既然是他只是在窥探秘密一般,又有什么意义呢?王长风跟在后面。叫我看完现在就回学校,可以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去,我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听到他大骂一句我,很无奈的跟上来,“你现在去看,也是见不到人的,人还在急救。”可,我还是爬上台阶,王大厅里面走过去。
宽敞的回廊里面,人来人往,有病号在医院中间散步,走来走去,我远远的看到周长发还有年级主任奎坐在墙边上的椅子上,还有校长,从年级主任奎的表情里面,可想到,这是挨了批评。
他的大手撑着他的大脑袋,以椅子的扶手为支撑点,形容憔悴,看着那被关闭着的大门,原本这个空间是很大的,不过这个时候,这医院的回廊里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余沉沉的母亲,之前就是的见过的,还有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脸上黝黑的皱纹深陷进去,鹰钩鼻,嘴巴是猴嘴一样尖尖,他们坐在另一边的长椅上。男人带着一顶条纹样式的鸭舌帽,歪带着,手里拿着手机。
“你回去。”年级主任奎对着空气说道,校长和教导主任回过头来,像是故意的暗暗较劲,或者充耳不闻,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终于让年级主任奎站起来,走到我旁边,我甚至看也不看他,在他的面前,我以瘦小的身躯在同他做着沉默的对抗。
几乎所有老师的心态都转变,之前,他们很和蔼,很善解人意,现在却冷冰冰,像一块黑铁板,就在那里板着脸,威信是要被重新建立的。
揪住我,他圆润的脑袋将我挡住,那几个人,周长发至看一眼,便转过头去,校长和教导主任默然的看着手机,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看一眼,倒是那个瘦高的男人放下手机,将我们关注了起来,亲眼看到我被年级主任奎带出去。
“你的问题,咱回头再算账,你现在要回去,回学校,不要回家,就在宿舍,先休息,等通知。”
理智一下让我感到麻烦,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是放了寒假,我该是回学校的,不跟年级主任奎接触,完全的去逃避就会好很多,逃离,避免面对面的去谈判,也能够预料到年级主任奎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想而知呀,面对这么两个不听话,全惹麻烦的学生,他的心中也一定有了答案吧。即使现在在医院像这些人一样,吧急救室的门守着,也只能是等待,等待是最漫长的、最煎熬的。
意识到,一旦继续固执的跑进去,看着年级主任奎的高大身体,便能预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情,那时候,恐怕求饶都来不及。
我一个人提着药,走向通往学校的路,到学校周围,周边的商铺已经关掉了白色的铁门,街道上冷风习习,少有的开着店门的店家疲倦的在屋檐下,享受着冬天的阳光,或者看看书,我从马路边上走过,没有人看,进校园,依旧是萧瑟的,全然无一人。往日里的人来人往消失了,几片枯黄的叶子随着风飘起又落下。
到公寓,便顿时有种归宿感,脱下衣裳,再一照镜子,果然,就像是山里跑出来的野人,头发蓬松,面无血色,衣服零乱,即便是贴身的衣服,也是有很多污垢或者被水打湿,现在还未干。
无精打采的去洗澡间,热水给身体带来温度,也重新回复元气,倒在宿舍,这时候,疲惫才爬上来,沉睡过去。
寂静的宿舍,宽广的就像是海洋一样,梦境又重新出现,在睡前就有某种意料,可等到有潜意识的感觉的时候,就已经是梦当中,第一个出现的,那是一张旧照片,色彩斑驳,上面有一个女孩子在她的左手边,紧紧的挨着一个男孩子,约莫四五岁的样子,两个孩子很是想象,应该是龙凤胎,姑且这么猜想,男孩子一只手拉着那个小女孩,他的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小山坡上,确切的说就是一片起起伏伏的草地,还在想着其中的具体内容,还未完全的读懂,这张照片便被划走,出现一张黑色背景的照片。
黑色,第一印象就是那后面是很广阔的背景,中间站着余沉沉,我见过的,很熟悉这个画面,在当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余沉沉脸上的微笑,还有酒窝,很怀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余沉沉笑起来是没有酒窝的,那是不是就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
她笑着,手里拿着船桨,离开了岸一般,“邓华,我要走了。”眼见着船离了岸,第一视角往前跑,要追上去,照片变成了动态的影像,当意识到自己走到了边缘的时候,刷的一声,仿佛一张黑色幕布被撕开,瓦蓝的、流动着的波涛在脚步前面荡漾,这是水,她在渔船上,已经来不及去挽回。
很奇怪水体为什么是蓝色的,是海么?一种离别的情绪涌上心头,不论如何,现在我至少还是能看到,默然的往瓦蓝的波涛上走一步,沉浸式的恐惧却没有变成事实,而是平稳的、充满惊喜的站在上面,船走的很慢,我走两步,仍未沉没,放快脚步,冲了过去。
“你好,贝克,恭喜你,终于学会了踏水而行。”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我该是认错了人,此女并非余沉沉,而是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脚底下踩着的是蓝色的水珠,那种感觉,像是沙子,可,那明明是流动的。
我看见女孩的脸颊淌下了蓝色的泪花,一下掉进蓝色的水流中间,与这些“沙子”融为一体。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踏水而行的本领,我就不能在你的身边。”
疑问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为什么不是她上岸呢,在大地上,没有江水的危险,“那样,你就可以上岸,我来接你上岸,离开这里,我可以照顾你……”梦里的话总是这么莫名其妙,令人不可思议。
“不!从这里,我可以抵达远方的的圣地,回到大地上,我也是去远方,既然目的地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去纠结其中的方式呢?”
我木在原地,这话是有道理的,我竟然认同了,真是奇怪的感情,我不去触碰她,她始终在自己的小舟中间,未曾移动一步,与此同时,她给了人一种完全美好的感觉,让人不会去打扰她的那一份安宁,就这样,她的船缓缓移动,我迈出脚步,往前走,却是踩了空,终于可以看清楚,水完全淹没下来。
“你永远也不会懂得,我到底要的是什么,还有我要去什么地方,这是我的事情,除我以外,都是别人。”
我想去狡辩,嘴被堵住,窒息感一下就上来,沉没下去,就那样无所谓挣扎,似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的结局,就是这样,第二张照片从眼前划过去,留下一串串烟尘,在眼前如迷雾一般。
惊坐起来,满身出汗,额头上留着汗珠,方才的梦境消失了,记不住,长叹一声,便倒下重新沉睡过去,翻了个身,并且潜意识里面告诫自己,这一回,一定要做一个好梦。
宿舍的门打开,风吹进来,与前些时候的晚间不同,余沉沉换了一身新装,却是十分奇怪,从她进门的时候,我便认出那就是余沉沉,即便她带着铁面罩,身上是铁盔甲,但她的眼睛时骗不了人的,手臂上带着两根尖刺,圆圆的铁皮附着在她的腰上,俨然就是古时候的花木兰,有杀气。
她不说话,面罩下的那双眼睛,那么生硬,瞳仁之中也闪着凶光,至于面罩下的那副面孔,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却是无从说起的,我猜想,也一定是凶狠的,腰间挎着长剑,我们对立的敌人,现在被她打败,要来惩罚我,她的手抬起来,我看一眼门外,被那阵势镇住,千军万马,在门外搭弓射箭,战马的嘶吼声不停,想求饶,却从心底里有一种不甘心,十分的艰难,最重要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败的。
闪闪发光的长剑自剑鞘当中拔出来,很快,剑光一闪,直觉得喉咙一阵痛,被拿剑之人裁决。
“我是不会饶恕阻挡我的人的。”她取下头盔面罩,可那副铁的面孔是去不掉的。
我后悔自己的所为,也为自己叫屈,可她铁衣战袍,潸然离去。远处战火的最深处,坐着的,既然是一个形容貌似张玉林的年轻将军,只见余沉沉俯首一拜再拜。
第九十章 恐怖之舟(七)
“你怎么样了呀,好点儿了么?”
“饿了么?你吃饭了么?”
“感觉……感觉是不是好很多了?”
“是不是还是很不舒服?”
一系列的问题发了过去,我实在晚上醒过来的,大梦连连,站在空旷的阳台上的等着回音。
黑色的天空,楼下的路灯亮着,公寓中的房间没有一个开灯的,我亦是没有开灯,就那样等着,所有的热闹都被风给带走了一样。黑漆漆的房间,阳台的栏杆上,我点了根烟,烟雾升起来,在空气中打着转儿,等待总是那么漫长,我是个急性子,可现在,只好安于现状,满身的疲累没有,却有疼痛,腰酸背疼,跟剧烈运动之后的身体不适是一样的。
天太凉,只好回屋,透过宿舍的窗户,就可以见到这个县城将近一半的风貌,特别是夜景,灯光照耀着的地方,印证着这个小县城的繁华,长江上的轮船带着彩灯航行,游动着的彩灯,缓缓漂走。
站在玻璃前,呼吸之间,就让窗户玻璃蒙上一水雾气来。
学校里面的灯光孤单立在各个地方,空旷的操场,屹立着的空楼,让处在这其中的人也是空洞乏味、孤单的。
寂静之中,烟火已经快烧到烟屁股,此时嘟嘟两声从上衣的口袋里面传出来,我赶忙丢下香烟,拿出了手机,余沉沉的回音。
“嗯嗯,我很好,你不必挂念。”她明明知道我会牵挂的,“你回家了么?什么时候走的?”
我明白,如果我没有回家的话,现在一定是在县医院陪伴着她,大概就是她还是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和情形吧。
“我来陪着你吧。”
“现在?”
“是的,我还在学校。”
“学校应该是已经放寒假了吧。”
“对的,现在就我一个人在公寓楼。”
“那可真是孤单。”她说道,“我感觉很无聊。,这个病房里面带上我,一共是五个病号,很不幸的是有连个打呼。”
“你爸妈呢?没有在病房里面来陪护你?”
“哼……他们出去住了,那个男的说不喜欢医院的这种压抑的氛围,所以出去住宾馆。倒是老班周长发在这里陪了我几个小时,等我睡着了才离开医院。”
“所以咯,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
“额……是的,现在我醒过来了,头脑昏胀,刚刚量了一下,是有点儿发烧。周围都没有人了,感觉十分的寂寥。”
“那我还是过来吧,反正也不是很远。”我讲道,她却不说话了,于是乎,我打了电话,却被挂掉。
“你这是干什么?现在人都已经睡着了,不方便讲话,你也不用过来,天寒地冻的,回头在给你冻坏,多不好。”
我披上衣服下楼,出了校门,跟之前的慌张有很大的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我知道自己的目的地,静静的走,看见一片松林,松树挺拔,叶子上泛着微微的亮光。
从学校去玩县医院一共是有好几条道路的,除了大门,从后山过去,也有一道门可以通进去,相比于从大门走,这条路显得很清幽,毕竟是挨着山的,小路上铺着鹅卵石,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辉。
等我走进去,到医院的住院楼,就一进去,见到的是值班的保安,简单的登记之后上楼。
“几楼?”
“好吧,四楼。”电梯里面就我一人,在进电梯的时候她就告诉我楼层。
其实,一开始进到医院的大门,那种压抑感就立刻凸显出来,昏沉沉的,消毒水的问道,医药的味道在空气中掺杂着。
我轻轻的推门进去,她靠在枕头上,两只眼睛看着我,笑着,立刻又伸出手指头,示意不要做声,也不要说话。
我走过去,现在的余沉沉,已经换上了病号服,蓝白格子相间的,看清楚了,手腕儿上有一根细细的蓝色的带子,我才看一眼,她抬起手来晃晃道,“咯,这是我编号,编号009。”蓝色的病号带在手上像一只手环。
我们说话很轻,没有打搅到别人,另外两个床位的病人鼾声如故。
“你饿不饿呀?”我接着在手机上问的问题,她还没有作回复,她摇摇头,很清瘦的她,绝不会令人想到她曾经也是干出那番令人震惊的事情来的女孩子。那不能被被赋予意义来,在我看来,那是迷失。
她的脸红扑扑的,我再问,“那你睡的怎么样呀?”
这下,她稍作犹豫一下,“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好生奇怪,让我觉得很荒诞。”
“我也是睡了个觉,梦到你了。”
“哦?这倒是很新奇,说说梦到我什么了?”
“哎呀,梦见你便成了一个将军,英姿飒爽……”说着她嘿嘿的笑了起来。她侧躺在病床上,被色的被罩,白色的床单搭在床边上,除了她身上穿的病号服是蓝白相间的格子条纹。
“我是不是很不好,让你觉得很可恨?”她侧着脸,眼睛看着白色的床单。
“没有,你有你想做的事情,包括你想去的地方,都……无可厚非。”
“可是我牵累了你们还有学校。”她低低的眼眉在做某种思索,即便我不知道那具体的东西,但是明白她还沉浸在之前的行动当中。
好像是一个评估师,在对之前的某种行为进行评估,很客观,很严肃,要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中的各种因素作全面的分析总结。
“我觉得我就是运气不好,在我这样的年纪,原本是一手好牌的,却在我的手里,一步又一步出错了顺序,现在完全打成了一副烂牌,不仅是身体,心理上的创伤也是难以愈合得了……”她深情的在读散文诗一样叙述她的心迹,床头的小灯开着,感觉很热,不知道是医院的空调温度过高,还是由于情绪紧张造成的。她坐起来,我扶着她,把头从枕头上抬起来,她盘起腿来,端坐着。
“不是运气不好,是我们的人生就是这样,舞台和剧情都不是我们能够选择的,那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们能决定的,就是参演还是放弃,参演了,是打算把它演好还是往坏处演,不是么?我们谁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看起来更加的艰难一些,而且……而且我不想演下去。”
“为什么?你有很多观众,为什么不演下去,演员的基本素养,只要有观众,就应该尊重舞台和人生的艺术。”
余沉沉说话很吃力,说了一半,喉咙便哽咽住,但还是忍住了,她眼泪汪汪的,不看正在低头絮语的我,看着床前挂着电视的白墙。
“演员并不是为了观众而生的,有没有观众,都不能否定人生艺术,是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就不能放弃呢?既然到最后我们都会殊途同归,请问那还有什么区别么?”
她的话,我听完,像是在读天书一样,字斟句酌,都满含道理,这样的哲学思维,令我感到回天乏力。
“至少,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很美好,不是么?”竟然过去是被否认的,那把希望付诸在未来总是没有错的,去提醒一个人往事不堪回首,倒还不如告诉她明天会更好。
“好吧。”
她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那单薄的病号服,“是不是很冷呀?”我关心的问道。
“不是,觉得很不舒服,头疼,我想睡会儿,可以么?”
当然可以,“要好好睡。”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么?麻烦你了。”我点点头,她柔软的身子骨躺在病床上,闭掉灯光,在暗夜中间,“睡吧,睡吧。”
我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两点钟,还有五个小时就会天亮,我眼前的这个女孩,一定会很坦然的去面对明天。
我坐着,感觉她已经入睡,我也是觉得有些困意,坐的时间太久,身体酸麻,靠在床沿,我的心,是无比温暖的,因为余沉沉就在身边,一直在陪伴着她,满含着甜蜜慢慢闭上眼睛,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心动。
“如果没有将她追回来,那么我该会悔恨成什么样子?我该是会疯掉的。”归来就好,远胜于一切。
黑暗的夜晚,沉睡之后我被轻轻的叫醒,第一个意识是此时该是已经天亮了,所以余沉沉叫醒我来,同时我的心里也想起老班王长风和年级主任奎,今天自当是不会放过我的。
“天亮了,我和余沉沉会被他们如何对待?训诫?处分还是开除?”错误之大,连自己都觉得不论怎么惩罚都不是很过分。
正当睁开眼睛,还是黑色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以为是外面的窗户挡住了白天的光辉,站起身来,还只是半站着,弯着腰,半躬着着背,就僵在那里,因为余沉沉坐了起来,令我一震,登时就意识到什么,并且完全的清醒过来,手机屏幕开了,瞥了一眼时间,凌晨3:39,这个时间就已经确定,天还没有亮,余沉沉张着嘴巴,眼睛眯缝着,火红的脸上湿漉漉的泪水,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一张一合之间,是痛不欲声,是不敢放纵的哭泣。
“你怎么……”话都还没有说完,她噎住似的,咳嗽一声,可就是没有放出她的哭声来,拿了纸巾去擦拭她的脸颊,额头上冒出的汗,鼻腔重重的呼吸,她的痛苦的灵魂仿佛在一瞬间就要突破出来一样,悄声的、用力的安慰她,“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会好起来的,放宽心……深呼吸……放松……我在这儿呢……一直在呢。”
余沉沉的听觉终于感知到,“来,抱抱你呀。”抚慰着她的脸,擦拭掉方才又溢出的泪水,她颤抖着伸出她的双手,一把踏踏实实的抱住,紧紧的拥抱,她的情不能已,她的悲伤,她的痛苦,一下我都能感知到。
要多久才会好起来呢?我有点……有点……害怕自己……害怕自己始终走不出来。不会的哈,不会的,你这么乖,上天是不会那么残酷的,你现在经受的苦都会在日后有翻倍的幸运在等你,你是一个幸运的女孩。
余沉沉伏在肩膀上,终于平静下来,如同一个人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倒是她的这场噩梦要比寻常人的噩梦要恶劣的多;激烈的多,想从其中走出来,也艰难的多。
“是我不好,可……就是这样,怎么都无法抽离出来,一潭浑浑噩噩的泥沼就在必经之路上,逃避不了,我想回去,回到原地,哪怕是重来一遍。”
“咱往前看!”我扶她再一次轻轻躺下,微笑着跟她说道,希望她可以释怀,即便我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相反,要比我想得可能还要严重的多。
“我就是不断的见到他们,不论是我爸爸,还是张玉林,像是影集一样,挥之不去,我还看见小时候的我,多么纯真,真是羡慕了,回到现在,乱七八糟的样子,煎熬呀,好苦呀!”我坐着,重新打开了床头的小灯,她侧着身子面对着我,眼泪淌到枕头上,嘴里说话,断断续续,一句话中间,可能还是要思索一段时间,才可以接着将其说得完整,我也是不停的拿纸巾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青春的年华,是不是都是这样充满了泥泞和沧桑,让身处其间的年轻人笑着笑着就哭的痛彻心扉,哭着哭着掉到低谷里面就又会见到阳光?真是一道难题,谁也不愿意扮演痛苦的角色,可是眼泪从来不会争气,面对余沉沉,还要走多远,还要跌下去多深,才会见到久违的阳光和温暖呢?
从凌晨三点,我听她说话,听她娓娓道来,听她的愿望,有时候插言,逗她笑,她满脸泪痕和疲惫被突如其来的笑点感化,终于见到她舒缓的表情,时不时的讲俏皮话,只要她开始调皮,连带着我,就是满脸的欣慰。
直等到天亮,医生过来查房后,她才说她实在是困了,临睡前,她拉扯着我的手,抿着小嘴巴,“华仔,您先回去吧。”
“回哪里呀?”
“放假了,回家呀!”她看着我,笑道。
“不!你一个人多孤单。”我低着头有些沮丧的说道。
“不会,我过几天也就回家了,我爸妈就是来接我回去的,你放心好了呀。”依旧是眯着眼睛说的。
我的头快要低到地上去了,及时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痴痴呆呆,痴呆着,僵持着,好像这里就是我的窝,似乎现在就是拿大炮来轰我,亦是不会离开的。
“嘿!说你呐!你小子是不是舍不得我呀!”两颗虎牙咬着嘴唇,等她眼前的这个痴子说话。
我无奈的点点头,她咯咯的笑,安慰道快些回去,她会照顾好自己的,叫回家了之后,还可以聊天呀,说着她摇着手上的手机向我示意。
第九十一章 恐怖之舟(八)
宽敞的综合楼,在之前的时光里面,是很少涉足这座楼,综合楼的外面挂着一个巨大的led屏幕,在那上面显示本校的重要的通知,只要是在学校的广场上,就是可以看见的,特别显眼。综合楼通常认为是校领导办公的地点和职能部门的办公场所。
一般的上级领导来校检查也是在综合楼里面进行会议,它里面的专修不同于教学楼,是很有学院风格的,一进玻璃大门,正对着的便是一面石材幕墙,上面刻着韩愈的《师说》,两边摆着两盆绿植,光亮洁净的地板一直通到里面,后面有一个会议厅,是作为中小会议的会议室。楼梯往上,二楼是一个会客厅,陈设很精致,日常也是专人打扫的,会客厅里面单座的沙发陈列在两边,两个沙发中间是茶几,中间有一方地毯,头顶上是一盏吊灯,足足有半个多教室那么大,在这里,即便是有五六个人坐在里面说话,也依然显得十分的宽阔。
我就站在中央位置,至面对着我的,是教导主任,教导主任腆着肚子坐在顶头的右手边的沙发上,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头,看着手机皱着眉头,方圆的脸上存在着多年以来当老师留下的气质和威严,厚厚的嘴唇抿着,下巴上的赘肉随着他的身子歪斜着,眼镜框架在鼻梁骨上,相较于他的大脸说来,眼镜就像是两根铁丝中间穿着两片薄薄的镜片一样。
在他的左边,是一位穿着西服、西裤的中年女人,化了淡妆,头发束起来,在头顶结成两个弯弯的结,与她旁边那位胖胖的教导主任相比,她很能显示出她的干练,十分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从我一进大门开始,她便注意到我,在打量,也在思考些什么,很认真严肃,教导主任的威严取决于他的胖,而她的气质,完全是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那好像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事实也是如此,她便是我们的副校长。
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坐在中间,像是这场会议的组织者,不!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场审判会,。另外几位相对熟悉的人就分别坐在两边的沙发上,一位是李警官,紧接着就是年级主任奎,我的老班王长发,余沉沉的班主任周长发。
在第二天收拾好了行李之后接到年级主任奎的电话,电话里头他说话很快,说的也相当简短——到综合楼二楼来。
手里拿起的衣服挂在手上一样,呆住了,想来,我亦是打算收拾完如果还没有被通知我该是要回家了的,毕竟现在已经是寒假了,而且,家里来了好几通电话,关切的询问为什么还没有归家,别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两天,甚至老妈深切的怀疑犯了法,被留了下来,再或者就是考试成绩不好,虚荣心作祟,甚至据此来安慰我。
母亲的直觉不得不说很准确,就跟罪犯差不多少,可要深刻的来剖析其中的罪因,只能错就错在喜欢余沉沉上,可,我不会承认这个失误的。
“既然迟早都要去面对,那何尝不早一点儿呢?发生了的事情,不会平白无故的发生,总要给个交代,是不是?”
预先就鼓起了勇气,正当走到综合楼前面的广场上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慌张了起来,空旷的广场,空荡荡的学校,除了深冬以来的肃杀,再没有留下什么来。
人走楼空的季节,原来竟能如此凄凉。
走进综合楼,隐约就能听到说话的声音,登上上二楼的楼梯,光滑的楼梯,宽敞的大门,一走进这二楼的会客厅,一股子暖气铺面而来。
站在中央的位置,我的两边还是有几个空座位的,扫视一眼,我觉得那几个空座位一个也不属于我,两手耷拉在两侧,除了副校长看我,另外几个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或者是视而不见,这种感觉像什么?就像是原本温暖的房间里面被吹进来一股冷风,还没有抵达最里头,便完全消失掉,影响力实在是微乎其微。
年级主任奎还有几个班主任都是带着笔记本,那位教导主任此时右手抬抬严禁,从沙发里面爬起来,这时候,原本有些松松垮垮的氛围一下就严肃了起来。手机被放下,李警官也抬起头来,众目睽睽之下,我自然是很不自在。
“邓华,警察同志还有学校的领导找你要了解一些情况,必须老实讲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要了解一些情况,也采取一些措施。”那位教导主任粗声粗气的讲到,声音不可谓不洪亮,整个会议厅里面俱是他的声音在回荡。
我务必得注意他的措辞,“老实讲话!”、“采取措施”。这跟警察审判犯人有什么区别么?只不过主审官变成了教导主任罢了。
我希望有一个可以出来解开这咄咄逼人的气氛,当然,不可能是年级主任奎,因为那教导主任是领导。
“好啦好啦,你看看你,那么大声儿干什么!把人吓着,不敢说话了都。”副校长讲话,及时的制止了那个胖子教导主任。他也就此打住。
“你别紧张,我们就是向你了解了解关于这几天那个叫……”她一时没有想起来余沉沉的名字来,教导主任在一边提醒道。“对,就是余沉沉那个女孩儿,她有一些状况,你也知道,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们现在了解的不是很清楚,想问问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你如实告知。”
“嗯,行。”这两个字是从喉咙里面被挤出来的,她在劝导,也可说是引导。
“这些人,你也都认识,也就不给你介绍了,这位是李警官,他今天来主要是来就余沉沉这件事情呀,做一个记录,没有别的意思,你大可不必紧张。”她说话的语气很温润,很平和,没有粗声大气,尽显出理解和关怀,
她叫我在一边的空座上坐下,我便在最边上的沙发上坐下来。
“李警官,现在你有啥问题就可以问了。”
李警官是一个将近中年的警察,一直在辖区公安局工作,前几天就打过照面,“是这样的哈,你先说一下你是在那个位置找到余沉沉的。是在古达大坝么?”他的问话吸引了所有人,准确的说是都盯住我,并且拿着笔,要准备记录。
“是的,在古达水坝我看见她的。”
“好,那说说你是怎么救她回来的吧,说的越详细越好。”我看见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说道。
“这个……能给我一点儿时间么?”
“当然可以,不着急,先回忆回忆。”我的背靠在沙发座上,原先我是没有进入过这间会客厅的,软绵绵的感觉,低垂的眼眉,无处安放的腿脚,却又被定在此处一般,如果没有这些个人的话,我此地是一刻也难以呆着的。
“当时,我在古达水坝的山上就看见江里面有一只小船正在往下游漂去,船很快。我从山上跑下去,就沿着江岸跟着小船跑……”
“等等,你等会儿,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到古达大坝的?”教导主任从中插言,打断了我的叙述,让我脸红。
“骑周老师的摩托去的。”
“你是怎么知道余沉沉会从往古达大坝那边儿去的?就这么确定她一定会走那条路,而不是别的路,谁告诉你的?是余沉沉么?”
“公安局的监控显示的呀。她最后的监控影像不就是显示在小码头的一条小船上么?而且分为两部分去搜寻,李警官和年级主任奎不都是沿着长江走水路去找,我跟周老师去了西山山坳……在西山没有找到她,我便换了方向,而且吗,显而易见,她肯定是走了长江水路。”我好像是一个侦探在就自己的侦查工作做汇报一样。
“但是她的的确确去了西山山坳,并且留下了痕迹,这一点你了解么?”
“了解,我和周长发老师一起到山坳里面去寻找的,在那儿的确发现了她留下的信件还有很多布娃娃。但是人没有在那儿。”
副校长认真的听着,“她为什么会去西山山坳呢,那里是有什么东西么?”我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为什么摆在面前,解答的人偏偏就我一个人。
“因为……半年前的车祸。”
“哦?这个我们都是知道的,这跟余沉沉有什么关系么?”
“她……她……她的好朋友就在那车上……”副校长微微皱眉头,很明显,她并不了解余沉沉这个学生的渊源,这时候一旁的年纪主任奎凑上去在副校长面前低语几句,她点点头,脸上暴露出作难的情状。
听完,副校长微微长叹一声,靠在沙发靠背上,众人都看我,我双手互相捏着,脑海中还在回想当日的清情形。
“你继续。”年级主任示意我先说,他们先听着,讲完之后有什么问题再统一询问。
“我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就说说我们两个人分开之后,你去了哪里?我们在一起的发生的事情,领导已经有所了解了。”周长发讲道。
“好,在回来的路上,有一条岔路,是沿江的,我是从那条路骑车进山的……”好像我说的总是能够引起人的怀疑。
“那条路是到不了古达水坝的,你是中途下车,跑过去的么?”
“不是,有小路。”警官点点头,他好像能明白我说的这个轨迹,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晚上三点多到的古达水坝边上的山上,在山腰的位置停的车,就看见载着余沉沉的小船。”
“你是跳进水里面了么?还是你叫住了她,她主动靠岸?”
“都不是,是江豚载着她靠岸的。”
“江豚?什么江豚。”所有人听到江豚这两个字格外的打起了精神来,出于对新奇事务的好奇,这么一件事情,最多能被认定为教学事故的事件,又能跟长江里面的江豚扯上什么关系呢?
副校长左手托着下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想了想,“请问小邓,你说的江豚是一个人名吗?”
“不是,就是江豚,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有几个人到底没有憋住笑,轻声的笑起来,捂着嘴巴,他们一贯严肃的脸松弛下来,听到这么奇幻的故事,任谁都会感到奇怪并且好笑吧。
“好吧,你确定你看到的就是江里面那可爱的江豚,那牲口,不!那动物能通灵,连人带船给拯救回岸?”副校长面带笑容讲道,听到我这个人在一本正经的讲笑话,像是小品的表演。自当是好笑的。
“是的,副校长,就是这样,长江里面的江豚拯救了余沉沉,当时长江水势汹涌,我是断然不能下水救她的。”我仍旧一本正经的陈述事实,尽管那没有人相信。
我给他们讲如何小船在江心打转,又如何脱离了往古达水坝上撞过去,那群可爱的江豚又如何追逐上去,停滞住了船,在离古达水坝就在咫尺之遥的时候,江水中又是如何升起一道拦截的墙,制止了船在急流中被卷进坝底……讲是如何带她上山的,如何骑乘摩托车往回走的,到了中途又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等到救援的队伍的。
这一切,我历历在目,与别人,也就只是荒诞不经的了。
“行!你作为一个高中生,再有两年,你便是成年人,为人一定要诚实,不能撒谎。”教导主任听完我说的,挺起他那伟岸的身体来,同我严厉的说道,他们还是相信这是一个谎言,是我临时起意,肆意编造的剧情。
“现在这么多人,一定要说实话,我们这些人,你看看,也都不是闲人,希望你能坦诚相见,把事情说明白具体,说清楚之后,今天就回家,这也是寒假了不是,早些回家过年,好不好?”副校长平和的说道,领导就是领导,说话格外的能凸显出水平来,既不催促,也不恐吓,平平淡淡的以家常话一样同你交流。
“我们的智商都在线,你方才讲的,不是事实,更像是恐怖小说,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再一次重申我说的都是真的,惊的众人哑口无言。
“不如我们换个话题,说说余沉沉这个女孩儿吧,你很喜欢她是么?”副校长嘴里蹦出喜欢这个字眼,我红着脸,像是秘密被戳穿,即便那属于公开的秘密。
第九十二章 恐怖之舟(九)
红彤彤的脸,热得令我抬不起头来。
“你们是初中时期就认识的吗?她对你很好吧,青春时代的感情总是那样迷人,包括现在,是不是?”
“是的。”我点点头,像犯了罪的犯人一样。
“作为一个男子汉,为什么不能够坦诚一点呢?除了这样大的事情,她还在医院,我们应该一起来帮助她的。”副校长的话又回到原先的位置上——老实交代。
“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们要相信我,事实就是如此荒诞,但是真实。”
副校长拍拍自己手上的笔记本,从那以后在整个询问过程中,她不再说话。
“你刚才说的你是骑车到的古达大坝,可是去那儿是没有路的。”李警官想到了什么,提出来。
“小路。”
“那里可是封禁区,别说是骑着车了,就是人步行过去,也是被禁止的,有封锁的铁丝网,还有值班的岗哨,我实在不知道你是怎么抵达那儿的。”他盯着我,等我来解释这个在他看来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您说的这些我都没有看到。”
“好,你之前是到过那里么?”
“没有。”
“那你是靠着什么指引到达那里的呢?”
“一只猴子。”
此话一出,就更加的令人不可理喻,也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等等,行了呀!你这个孩子,真的是顽固不化,纯属在胡编乱造,你也不要胡说了,指不定一会儿再编出个什么蟒蛇,豺狼虎豹之类的来,我们的心脏受不了。”教导主任笑着,他的独自一起一伏。
他们都笑,只有李警官还在正儿八经的观察我,想从我的表情或者肢体语言里面的得出写什么结论来。
副校长不问话,但是控制着这里的氛围,她用眼神示意在座的老师,方才把趋近于玩笑的氛围打住。
“好。”李警官长叹一口气,将我具体的讲讲是如何碰见可以引路的猴子的。我便同他们讲遇见那只猴儿的来龙去脉,当然,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不相信的,甚至坚信我一直在说谎。
年级主任奎说现在余沉沉的精神和心理都很成问题,“不要再去引起她情感上的波动,对她,对你都好。”几位老师,包括王长风和周长发都点头。“接下来该怎么办,你要知道,你可以一直欺骗别人,但请你不要欺骗自己,那很可笑。”
“竟然人已经找回来了,我来这儿就是来做个记录,回去报备一下而已,该了解的情况几位老师也都讲清楚了,就是这个学生……”李警官指着我,表示很无奈,“都年轻过,回头学校好好教,相信咱一中老师教书育人的能力,十分感谢。”警官站起来,同校领导握手,双方客气了一下,他便离开了,他夹着笔记本穿堂而过,在我的前面并没有停留,珊珊离去。
这下,就只有我们学校本部的人。
我想着,终于要结束了,既然所有的一切都说明白了,那就好,只有我的那部分经历,荒诞不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也不用别人去相信,尽快结束就好,在中午11点30分的时候还有一趟回梅镇的汽车。
教导主任坐着说,“这件事情,发生在你们高二年级,你年级主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你去妥善的处理这件事情,一个是调查好事情的来由,再一个就是要安抚学生的情绪,这件事情影响很坏,到了下学期,我要看到你们年级风气的转变。”他对年级主任奎说,两位班主任频频点头。
最后,教导主任请示副校长,副校长点点头,便拿着笔记本也往外走,那几位老师紧随其后,我站起身来,只见得他们一一从我面前走过,不留表情和言语,等到王长风的时候,他站住脚,“走吧,回家,即便是有事情也是下个学期的事情,回去好好反思,不要有下一次。”说完便下了楼。
我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会客厅里面,现在,真的是空空荡荡,望望窗外的长江,依旧如故。
一间房间,越是大,人散去,就丢了人气,孤独和寂寞就会涌上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件事情,好像已经说了很多,又好像是什么也没有讲,好像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也好像我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幻象。
我下楼,沿着楼梯往下走,这里的这里的装饰装修很漂亮,一直觉得这里是什么大雅之堂,我连出现在这里都显得非常的出格。
再一看,似乎明白了什么,我穿着十分破旧的棉袄,来的时候没来及换衣服,卫衣的下摆比棉袄要长一寸多,运动鞋前面已经开了口子——脱了胶,形成了一个扁扁的鱼嘴形。风可以从那里钻进去,给脚底凉爽。
“唉呀!我真是不好,这么重要的场合该是要穿好衣服好鞋来的……”内心很激动,同时有另外一个声音回过头来跟我讲,“什么重要的场合?不就是审问么?那跟你的穿着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学生,寒酸点儿才是正常的……”就这样把临近糟糕的心情给平复下来。
走出综合楼,长舒一口气,就像王长风讲的,事情已经结束,接下来的处理结论,那是下学期的事情,大概能够预想到时什么结果,但,我不去想,因为下学期毕竟尚未到来。
我摸出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一个是老妈的,另外两个是余沉沉的,打开手机qq,余沉沉那一栏,留下的是一个表情包,一个可爱的白色皮卡丘,摇头晃脑的,上面写着“人呢?”两个字,再往上依次写着:
“喂,你醒过来了么?”
“都什么时候了,我严重怀疑你还在睡觉。”
“好吧,不叫你了,你醒了记得给我回消息呀。”
“对咯,你记得赶上十一点的那班车回家,不然又得等到下午三点了。祝你一路顺风咯。”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老妈在电话里面十分担心的问,说怎么电话都不接,我说有点儿事儿没有看到,询问我何时可以回家,我告诉她今天下午到家,老妈满心欢喜,说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等我。
接着我用qq询问余沉沉,她说后天她就出院,哥哥会过来接她,告诉我不必担心,她已经完全好了,没什么毛病,就是做个检查而已……
天地间,开始落起了小雪花,迷蒙的山峰,愈来愈迷茫,走在综合楼前面的广场上,四下无人,青灰色的地板铺满的广场上,张开双臂,迎着风,像西山之巅的鹰一下,在广场这一方天地之上,我奔跑着,盘旋起来,绕着广场的中央画圈,好像那样便能滕飞起来一般。全身心的放松下来,知道满身大汗,方才离开着宽阔的广场,往公寓楼那边去。
现下已经将近10点,我收拾收拾,出校门往车站去。
车子行进在山路上,像往常一样,坐在车窗旁边的座位上,车窗玻璃上时而有小雪花站在上面,随风慢慢落下去,一路上可以听到车轮在湿漉漉地上滚动的声音,声音很脆,山路两边的树林,可以看到风向,车里的空调开着,有些暖意,过了十多分钟,余沉沉发了消息,问有没有赶上车,我回她说已经在车上,她说那就放心了,再一次告别。
翻过一座山,就到了熟悉的地方——西山山坳。雾蒙蒙,看不见谷底的情状,在山道上,车子行进的很慢,弯道很多,我贴着车窗往下看,直觉得白茫茫一片,车里的温暖的气息也让车玻璃上了一层霜,越来越看不清楚,但有一个形状却越来越明显。
那像是月牙儿,像是弯弯的镰刀,像一个残缺的弧形的盘,缓缓由远及近,在周围的景观都模糊的情况下,这个奇特的形状却越来越清楚。
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条船。
远远的,在山谷的开口的远处,船底下是无限的流云,流动着,上面有一位青涩的女子,将船划过来。她脸上充满了悲伤和忧郁,在这流云之间,低沉的、掩饰着自己的心情。
真是不敢相信,虽然我是有意在这个地方多注意两眼的,可见此景,完全是出乎意料,不免立刻抹了抹眼睛,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以便将自己从幻觉中间抽离出来,可,不论怎么着,都是挥之不去的影像,如果不是考虑到坐在邻座的人已经熟睡,我是要叫那人起来确认的。
我死心了,不再同自己认为的幻象作斗争,而是与现实妥协。
看着女子,一开始就看清楚来者何人,碍于现实和幻觉的错综复杂,既然挥之不去,那便只能接受,余沉沉划着船,流云将她送到山谷的中间,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小船在中间的位置停下来。
印象中,天外飞仙也不过如此,况且还是可接近的现实中的人呢,我知道余沉沉此时定然不会出现在此地,但想不通任何理由来解释眼前,只好作壁上观似的干巴巴的看着。
拂衣,“这是要下船了么?”不免心中恐惧,这下头怎么着也有个几十米到百米的深度的,想着伸出手去扶她,刚伸出去,砰的一声,手打在车窗玻璃上,冰凉凉的隔绝了外界,一下打回了现世界。
她收起船桨来,隔着车窗玻璃,还有山谷中间的这段距离,我差些叫出声来。她慢慢蹲下身来,收拾起她的白色裙摆,船儿便慢慢往下降,我以为云雾会慢慢的遮挡住她的,只要是往下沉下去,就会看不见,不想,往下降着的船,让四周的云雾散开,就像是她具有拨云消雾的功能一样。总之,还是能够看得真切明白。
很清楚的看到她乌黑的头发,脖颈上的项链,她的细细的眉,真正是飞仙下凡尘,令人神往,将近谷底的时候,船儿听到什么指令一样,再一次慢慢停住,她下去,站在空旷的山谷中。
令人震撼的一幕就出现了,原本已经是枯枝烂叶的山谷,陡然间,便幻化出了青草绿叶,花开蝶舞的繁盛情状,在三九的深冬,见到这副景象,真是令人让人眼前一亮,赏心悦目,她自花丛绿草中走过,她手上一朵百合,在一座石碑前放下,这我是明白的——对张玉林的祭奠。
她的嘴里说了几句话,从停着的船上拿下来两个布娃娃,其中一个正是哆啦a梦,在石碑前放好,自此,她站在那儿,久久不能释怀,低头哭泣。
我很不明白,神话中的上仙不是有起死回生之术的么?为何要这般凄惨呢。
怀着悲痛之心走上那只小船,慢慢的就开始上升,从谷底往上走,她嫣然不动,升到流云上头,她站在小船中间,往下看,哀伤的眼神和表情一览无余,还未及回头,她洁白如玉的脸上滑落下来一滴泪水,掉在小船中间,只听得噗通一声,船底显露出一个大洞,刹那间,呼的一声,小船直线往下掉,来不及看,船儿就掉到山谷的中部悬空,她落了下去,头朝上,伸手,却无处可依,眼角的泪水流出来,含恨坠落……
我啊的一声,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一样,整个车子登时一停,由于是急刹车,人都往前一倒,“怎么了你!”司机师傅回过来问道。
“没……没什么。”我嘟哝道。
“那你瞎喊!要死呀你!”我臊着脸给道歉。
已经熄火的车子,重新启动,已经过了西山山坳,在前面的转弯处就看不到山谷,回过头来,小心的回头在看那山谷,木船被摔碎,之前的绿草繁英也不见,枯黄空荡的肃杀景象,余沉沉抱着一只猪儿虫的布娃娃靠在山谷下面的石头上,脸色凄然,原先的石碑也不见,云雾散开,又回归到了最现实的景象,一张洁白的纸张被风一吹,飘了起来,在空中打了几转,像树叶儿一样落下来,落到哆啦a梦布娃娃的身上……
车子转过弯,就是一片松林,路上车来车往,已经离了县城十好几里,我像车里的其他人一样,闭上眼睛瞌睡起来。
第九十三章 恐怖之舟(终结)
嘟嘟嘟几声,枕边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方才将我吵醒,刺眼的亮光打在困倦的、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脸上,已经是晚上两点钟,这个时间,也只有余沉沉能给我打电话,我拿起手机来。
划开qq界面,对话框里面赫然写道,“我梦见那条船了,它载着我走了好远,出江入海,大海宽广,嘿嘿嘿,你说奇不奇怪,明明没有见过海洋,却表现的那么真切。”
“你这是放不下,不论是父亲还是张玉林,他们都是你生命当中的重要人物,溘然逝去,让你的心受不了。”
“嗯嗯。”她是通过表情包传递过来的。“也不全是,经历的人和事虽然不太多,可,好像每一桩都不能令我感到称心如意。”
“是完美主义的驱使?”
“哎呀,你不要就这么干脆的来下定义,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我似乎明白过来,我要做的不是说话,而是倾听。
“好哒,就听你说。”
“这就对了嘛。”等了大概一分钟,话语才又弹了出来,“如果我逃脱了的话,现在该到了。”
“到哪儿?”
“我没有目的地的,只要是离开这个县城,那就好。”
“为什么是船儿呢,不会是别的工具。”
“是呀,要是步行,或者汽车,我就得等到第二天,事实上天一亮,我就没有勇气了,所以就只有在夜晚咯。”见她这么说,竟然开始生气,“难不成我们就这么令她感到厌倦,非舍弃不可么?”
“你咋不说话?”
“我听你说。”
“那我问你,后来老师还有学校找你,是咋说的?”
“据实陈述。但是他们都不相信。”
“嘿嘿嘿,我也是,他们不相信我的遭遇,而且认定我们两个人都在撒谎。”
“所以在当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讲起来,还真是一场奇幻之旅,以至于我得想想怎么同你说。”稍等了一会儿,“我从学校出去,从小路除了学校,上大街道,我以为会有出租车的,但空空的街道,无一个车,而且我是要去西山山坳的,按照指引,再从西山山坳去大净慈寺。”
“指引?谁的指引?”这完全是现实中的魔幻主义,即是脱离了现实实际情况,可又是发生的事务。
“没有人指引,就是我所想,我要上西山山坳送去哆啦a梦,然后再去大净慈寺去上香。”
“我能问问个为什么么?”
“嗯嗯,你问,本公主今天可以考虑回答你的所有疑问,否则的话,你这个做下人的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想起说那个晚上要去西山山坳,还有那些布娃娃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去大净慈寺上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尊敬的公主殿下,请问您能回答这些问题么?”
“可以的呢,首先,起因只能归咎于使命使然,可能你不明白,就好像你心里一直存在的某种愿望,到了不得不去实现的时刻,你就会主动的去实现它,强烈的愿望不受时间和空间的影响,主观上的感觉意识,这便是我所想的。”
“所以每周都要去一趟西山山坳,在那片荒凉之中送去布娃娃,那是有什么深刻的寓意么?”
“当然咯,玉林之前就特别喜欢各种布娃娃,别看他是个男生,其实心下还是个孩子,曾经说过,等以后有钱了,要收集起所有好看的漫画里面的布娃娃,愿望还没有实现……我每周周六都会买一个新奇的布娃娃送过去,他在天上,一定可以看见吧,我才体会到,即便是很小的愿望,要实现起来,也是十分的有难度。那天我们从后山回来,我才记起那天是周六,而我却全然忘记此事,纠结很久,我甚至感觉到,我已经在慢慢的遗忘他,光是意识到了就很可怕,悲伤是可以的,选择好好生活也是可以的,但遗忘是绝对不被原谅的。这种心理到了晚上愈发的明显,煎熬,不能寐。”
我约莫就知道此番的根源在于她的内心之中,她的不可遗忘态度,在时间跨度上将她带回过去,也束缚她不面将来。
“大净慈寺?”
“哦哦,我想去上香,有很长时间了,同你说过的,被罪恶感折磨的人需要借助迷信和神明来开释的。”
“很巧合的是,去西山山坳送你未送的布娃娃,还有去寺庙两件事情同时碰在一起,让你身不由己?”
“嗯嗯,大概就是这样。请你不要尝试窥探本公主的内心,我们还是说说这奇妙的经过吧。”
“好的,殿下。”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的敲完,怀着一种故事未完结的好奇心。
“我记得小码头上有很多小渔船,之前到那儿去玩儿,是很清楚的。”
“你会划船?”
“并不会,见过,觉得很简单,在街道上逗留片刻,就往下走,决意去划船。”
“你可真是胆大。”
“我找到了一条小船,一开始上去很不稳,江水激荡,我蹲下身子来,坐在小船中间,双手划船,可小船不受控制,随着江流,往下游漂去,事实上,从上到小船上我便已经后悔,我在江中间大喊大叫,可是无济于事,顺着江漂流。”
“后来,你是怎么到西山山坳的?船是如何靠岸的?”
“就自己靠岸了,水流慢慢的变缓,而且我记得那个地方的,前几次去西山山坳的时候就到过那一处断崖边上,从那儿就可以见到长江,而且,更加重要的一点是,猴猴小麻在崖上,一见到小船靠岸,它从山上飞奔下来,是它一路上陪着我,也找到上山的路,很险峻,陡峭的山崖,它在前面引路。”
“你是说一只猴儿?是不是金色的?”
“是的,怎么你也见到它了。”
“嗯。你继续讲。猴子叫小麻?”
“是的呀,就是叫小麻。”
“为什么?”
“嘿嘿嘿,它的毛发其实不是金色的,而是麻色的,所以咯,我就管它叫小麻,在一次我到西山山坳去送布娃娃的时候见到它的,它很可爱,通人性似的,给它投喂了些吃的,很温顺,也很乖,它呀,后来见我伤心,就会想着办法逗我开心,比如蹦蹦跳跳,做各种奇特的表情,像是马戏团一样。”
“一只猴儿?逗你开心?”的确,现在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我在学校大堂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相信,现在,我对余沉沉说的也持怀疑态度了——这是什么奇幻之旅!
“不许你叫它猴儿?人家有名字,叫小麻。是本公主给起的,你一个下人,要尊重我的决定。”
“行吧。”
“小麻可懂事,它送我去又送我回。每个星期它也都是这样,在路边上的小丛林里面等我,等到我要回去的时候,它又会送我到马路上,也很聪明,总是把它自己隐藏得很好。除了我,一直都没有外人发现它。”
“为什么不从陆地上回来,而是又回到小船上去呢?”
“你们该是找到我留在哆啦a梦身上的信了吧。那时候我便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先去大净慈寺上香,为所有人祈福吧,我在此地就画上了句号。”
我看不到她说这些的话的表情,或者心里的真实想法,亦是无法辨明语言的真假,但,我觉得她很没必要同我说谎,十分的不必要。
“后来呀,你知道的,去大净慈寺要走东边的岔口,小船不听使唤,水流也越来越快,便顺主航道一路漂流下去……后来,你也就都知道了。”
她说,真的是坏透了,她应该在等等的,等到彻底放寒假的时候,那样就没有人会注意,余沉沉在反悔,可是我的冷汗下来,简直不敢相信如果真的按她说的发生,现在这个凄凉的夜里,我应是还奔波在寻人的路上。
“好咯,本公主要睡觉了,实在是困了,有事明天再议,今儿个你先退下。”
“那群江豚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本公主也不大清楚,行了,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睡咯睡咯。”手机关掉,亮光熄灭掉,沉浸在无尽的黑夜之中。
窗户外的簌簌下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面传进来,从归家的时候,天上的雪就没有停下,到了晚间雪越下越大,今天回家,老妈炖了一锅肉,我那位酒鬼父亲在外未归家,晚饭,老妈有说有笑的。
直到到了晚上十点多钟,才听到父亲回来,带着满身刺鼻的酒味,今天,他没有吵闹,意识尚清楚,只身到房间中睡了,鼾声很快传出来。
之前,余沉沉同我说,父亲去世,即便是没有去世,对于家,她多少是没有多大向往的,人比不得植物,成长的过程中缺少爱的感情,是很容易迷失掉的,同时还会一定程度上丧失去爱别人的能力。就即便是植物,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如果缺少了阳光雨露,那长成什么样子,就只能交付给天意;之于人,命运这种东西,是经常性的开玩笑的。
犹然记得,余沉沉说完,已是潸然泪下。
我坐起来,想起班主任王长风,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发来消息询问是否到家,我回他说到了,出于对此番余沉沉出走事件后果的恐惧,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疑虑,便问老班学校关于这个事件最终的处理意见,他说等到了下学期再说这个事情,校领导还有年级的领导对这件事情会慎重考虑的,他说他会帮忙争取的云云,话已至此,我不便多问。就到这里打住,不往下追问下去,多问无益,甚至我知道这已然不是王长风这个班主任能够左右的决定。
“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这次联考你的总体成绩还不错,在家好好学习,完成布置的作业,这就是你现在要做的。”老班王长风最后甩给我的话,很中肯的一句话,尽到了一个班主任对于学生的义务,更没有多余的责怪。
等到王长风说完,方才醒悟似的,翻出了最后回教室收拾的一叠试卷还有学习课本、教辅书籍等,因为收拾的着急,所以一股脑全部的塞进行李箱里面,被拉了回来。
拉开拉锁,里面除了日常的衣物,课本还有试卷都胡乱的散在里头,我一张的一张的拿出来,试卷顶头画的数字,随着试卷被翻开,一个一个数字在就在眼前浮现,语文121,数学110,英语98,关于理综,它的分数是好几门课程的叠加,我打开手机,在班级群里面,有成绩单,理综210分,在班级上的排名为第19名。真就如班主任王长风所说,“总体成绩还不错。”的确,这是自进入县一中以来,个人最好的排名。
虽然我没有机会听各位科任教师对试卷的讲解,可还是感到稍许的欣慰,这是一种进步,告诉老妈,她该是会开心的。
想开心,却开心不起来,对于余沉沉的担心依然萦绕在心头,显然的,她已经成了潜意识里面的东西,她的伤心,她的痛苦,她的遭遇,即便是天大的开心的事情,都不能让人彻底的开心,祈祷她能好起来,像往常一样,她活泼的在原野草地上奔跑,所到之处,均春暖花开,总而言之就是只要她安好,即便是给我个全年级第一,那我也不换。
站在木窗前,隔着木框,世界被分割成方方正正的好几块,今晚又是一场大雪,在校期间,就下过好几场雪,已经有些厌倦冰天雪地的氛围,但,在这寂静的夜里看雪,现在却是那么的充满新意和奇特,天地间一片苍茫,苍茫的感觉是最好的,反倒是一切都清晰,才叫人失了胃口。
推开窗,外面的冷风涌了进来,吹在身上,拂去了满身的困倦意,雪花在眼前落下,有的从窗边吹进了屋子。
我隐约看到在远处幽暗的天际,浮现出一条渔船,正载着一个人往远处漂去,十分的平稳,也十分的坚定,轨迹是明确的——奔着远方,义无反顾的决绝的样子。越来越远,融进这场风雪之中去,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第九十四章 羊倌
阳光照在身上,这寒冬里面最后的一丝温暖,山上的雪开始融化,山边的沟壑,已解冻,淙淙流水,顺着山势哗啦哗啦,轻微的咆哮着往山下流,几只麻雀在冷清清、空荡荡的枝头蹦过来又蹦过去,融雪后的土地焕然一新,如格外的清洗过了一样,清新的冷风绕着这片大地吹了好几个来回,稻田中原来已被白雪掩藏着的半截子稻杆也了出来,河水微涨,寂静的原野上丛丛已枯黄腐朽的茅草,听得见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白雪已渐渐融化,被风雪天气禁锢了的人走出来,伸伸胳膊,动动腿,消除掉长时间卷缩在屋中的戾气和紧迫感,猫猫狗狗沿着湿漉漉的地面,踩了满脚的泥成群结队的往山里去,或者去空荡荡的原野上嬉戏打闹。
靠在旧时的摇椅上,椅脚随着摇晃的幅度吱呀吱呀的摇动,手里拿着本《三国》,书皮已经是破碎了的,很陈旧,书页挡住阳光,父母亲不在家,屋檐上结着的冰溜子还有三三两两,轻轻的噼啪声是小冰柱落下摔碎的声音。雪融化成水,沿着院坝流走,风卷动着受伤的书页,将书伏在盖在脸上,透过书下面的封口,可以看到外头的阳光多么灿烂。
有些倦了,也好久没有这么惬意,不过我听小廖说这几天他还在家放牛羊,自从学校回来之后,在那场所谓的早恋榜单曝出来之后,他好几次问他的班主任,请求归校,皆被拒绝,每次叫他做检讨,做深刻的检讨给班主任看,不知道是每次他的检讨不够深刻还是另有原因,他一直被阻挡在校门之外,他爹每次要同班主任打电话求好话的时候,小廖却挺着身子骨,拍拍自己的胸脯,“没事儿,爹!咱不求人!”僵持着,就一直到期末的联考,他也没能回去。好几次都询问他的情况,尤其是周末的时候,没有他,就少一半的快乐,大多数的时候问他在干什么,或者在哪里,统统只有四个字,“山坡!放羊!”,让人一脸黑线。
“有空上我家来,我教你放羊!”小廖知道学校放了寒假之后,到家的第二天,他便通知我,邀我去他家。
我审时度势看着今天的天气,早上还有些雾气,“今天不适合放羊。”心里嘀咕道,等到雾气散开,远处的山是白色的,山的俊秀这般体现出来,中午时分,也即是我靠在摇椅上悠然自得的时候,梯田上的几条狗前前后后相随着走,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旅行。
田野上的土,堆积的雪已经消融尽了,土裸露出来。
“干啥呢?”电话被接通之后问小廖。
“山坡!放羊!”他淡定的说道。“你来不来?跟我一起放羊。”
“好勒。”
小廖的家在海拔高一点儿的山上,我骑上车,沿着乡间小路往上走。
“你在哪儿?”
“山上,我看见你了。”我转头找了几圈,见到山丘上站着一个小伙子,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抗在肩上,戴着西部牛仔那样的两边翘起来的帽子,穿着绒袄,白色的皮毛翻在外面,脚下蹬着小皮靴,虽是很陈旧,但远远的,看上去,顶有范儿。
我骑车山上在半山腰上停下来,此处因为海拔相对高,像高岭坡一般的,山上长着很多矮松,此外就是枯草,其余的就是石头居多,显得光秃秃的,车子停下,摘下安全帽,我穿的是一件风衣,我从小路往山上走,到了他跟前。
我双手叉着腰。
走近一看,才发现,小廖在这段时间里面,是有了很大的变化的。他的脸上起皮,是被冷风吹的,身上的皮夹绒袄是老式的,肚子前面已经掉了皮,露出一块脏的灰色内衬来,领口是个豁口,他拿一条围巾裹着,手上戴着黑色的皮手套,那双灰色的、鞋面充满了褶皱的皮靴跟他有些不相称。
他干枯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脸蛋红红的,帽子是半戴着的,棕色的帽子帽檐已经磨成了黑色,若是凑近一点,就能闻到一股羊膻气,足以证明他作为羊倌的身份。
“羊倌?那可不是,我乃是廖家坡的牧羊人。”
“都一个意思,没有什么区别。”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同我讲,“兄弟,带你看看我的羊呀,羊儿多活泼。”我还只看到他的身后是有几只零星的、散在各处的羊儿,那些山羊都很小,偶尔有一两只大羊。不过数量很少。
我们沿着小松林,翻过这个小山丘,原来在背面,还隐藏着羊群,一眼看过去,大概有二十多只的大小羊,哺乳期的羊儿跟着母羊,在这荒芜的季节,它们依然可以在林间找到吃的,不过好像很艰难,需要四处找,自然是没有春夏季那样有丰盛的水草。
“这个,光秃秃的,你让羊儿吃什么呢?”他拿起赶羊的鞭子,追将过去,把跑远了的羊儿撵回来,笨重的衣服并没有束缚住他的行动,跑过去又跑回来,满头大汗。
“让羊出来透透风,活动活动,免得在圈里憋坏了。”
“额……我咋就觉得你不是在放羊,而是在放你自己?”
“既放羊,也放我自己。”
“每天这样过又意思么?”
“怎么没有?我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追寻。”
“嗯?追寻什么?难不成是追风少年?”
“没有那么浪漫,主要是追寻漫山遍野的羊,这不前几天还丢了一只羊,四处找都没有找到。”
“你下学期会去学校么?”我转过话头来问他。
“再看吧,我觉得放羊挺好的。而且,如果得不到学校的说法,我自然是回去不了的。”他带着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别样的坚定。
原来,小廖每次给班主任的检讨里面,都在做一种质疑,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就是他需要校方给他一个“无罪”的解释。
早恋榜后来是被取消的,而且学校对此下发了专门的通知,严令各年级不得再有公布学生私密详细的榜单或者书面的文告。
“从一开始,那就相当于是个恶作剧,我们这些被惩罚的人算什么?算是无辜的受害者么?既然是一开始就是错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拨乱反正么?不应该纠正么?”他满身傲气,忿忿不平的讲,午时的阳光格外的刺眼,地上草色枯黄,羊群咩咩的叫几声,集中起来,又分散开,小廖站在山坡上“哦~!”的几声长啸,便将远处的羊群给引回来,喊完还解释道:“那几只羊比较听话,所以我只要一叫,它们就会回来,不像是前面那几头羊,是刺头,不去撵的话,是不会回来的。”
“你就是其中的几个刺头之一,听不懂话的那种。”他若有所思,摆摆手。
“我们说的不是同一回事情,那不一样。”他深沉的说,似乎在他看来是没有一丁点儿错误可圈可点,我没有明白,要一个人坦白的、真诚的去承认自己的过失,难度极其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比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概率还要小。
他靠在一块山石上,向我们这样的年纪,都已经长成大小伙子,即便是在偏僻的山村,在放羊的山坡,也依旧是充满了理想和想法,但,此刻的小廖处在最消沉的状态,他说他喜欢放羊,享受自然风光。
中途小廖接了个电话,是钟灵打过来的,寥寥数语,他便挂了电话,这令我很是诧异,同样是谈恋爱,他却谈的那么随意和云淡风轻,不像是一般的热恋中的人,煲电话粥,一个小时起步,长则三四个小时。
“你们日常的交流就是如此简单。”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兜里,嘴里呼唤着逐渐走远的羊群,吊儿郎当的样子。
“不然呢?应该怎么样子才好?”
难道他们这是已经过了热恋期,所以这样?就此,他自然不自然的开始一种论断,也是阐明了他的恋爱的观念。
“没有你们那么复杂,两个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就好,平平淡淡就好,哪有那么多的话要说呢,这也是因人而异,大多数人总是有聊不完的话,我跟钟灵我们两个人都还好,有话就说,不把过分的希望附着在别人的身上,做自己该做的……”这小子,无疑是一个幸运儿,给我直观的感觉便是这人是从来不需要去迁就自己的对象的。
我笑了,羡慕他们的感情,也引起了我的疑问,很明显的问题,是基于感情的本源的疑问,“小廖同志,是你追的人家,还是人家追的你呀?”
他斜眼看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你猜呢?”
“必定是你小子追的人家嘛,这不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有时候儿呀,一目了然的事情不一定是正确的,往往事情的真相总是倾向于另外一边。”
钟灵追小廖?脑袋登时一热,这算什么?仿佛就是凤凰追山鸡;天鹅倒追蹦蹦跶跶的癞蛤蟆;白鸽追着野鸡跑……
他自当是知道此时我心中所想的,便结施道:“其实不存在谁追谁,用比较通俗的话说就是王八瞅绿豆,对上眼儿了。”
“嗯嗯,明白,你是王八,钟灵是被你看见的绿豆。”我打趣的讲道。
“那真是不一定,钟灵这个姑娘……这是个好姑娘,可……”他眼里望着远处的风景,脑袋里面想着心思,慢慢的说,娓娓道来,“可,她偏偏就看上了你廖某人,真是天鹅瞎了眼。”
说完,小廖的眼角就掠过一丝哀伤,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语,连忙安慰道只是玩笑而已,大可不必在意。
他撇撇嘴,道:“你说的对,其实,从实质上来说,我们是一类人,有自知之明,卑微的心儿里面藏着伤疤,都不敢去希求、也不敢想象与自己不对等的美好事务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之所以我们就是好朋友,同类又有不同之处,那便是我们外在的表现是有区别的,我更崇尚自由自在,顺其自然;但是你,总是在追求,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可以准确的说出孰是孰非。”我不说话,在细细的揣摩他的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你们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呢?继续放羊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嗯嗯,我知道,可我不愿意去屈服,极为不甘心。她同我说了要退让,万事大吉,谁都好。”
“为什么不呢?”这一点令人很不能理解。
“这是我的性格使然,是我一直以来恪守的原则底线。”
难道就不可以在现实面前妥协么?搞不懂,他的的脑瓜里面要的到底是什么,即便学校退让,那又如何呢?该惩罚的已经惩罚了,他所谓的冤枉也被冤枉了,过去的时间是不可救赎的,他纠结的东西我实在是看不清楚,就像是一潭深深的水,见不到底。
顺手扯了一把地上的枯草,“我是人,不是草木,该有思想,否则,与这些个任人践踏的草木又何区别?”
他的身上闪烁着男子汉的一种刚硬的气质,令人不得不惊叹。
他询问起余沉沉出走的事情,该是钟灵同他讲的,我闭口不言,是的呀,对于感情的隐晦的话题,去谈论别人,自己固然是轻松的,大可以事不关己,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感情的厚重和严肃,就好像被触及到痛点,只要轻微的触动,便会疼痛上身。
“她……就是病了……嗯嗯……病了,不过会很快好起来的,我十分的相信。”
小廖以一种十分疑惑的表情看着我的深情款款。
“你看着吧,你们的这段情感迟早是会出问题的,这一点,早就同你讲过。”
“我不相信。”就好像自己珍贵的东西被抢夺走,立刻马上想办法将其给夺回来——必须守住自己的情感阵地,严防死守。
“呵,你说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看看你把我损成什么样子,你呢?不惜的说你。”他抄起赶羊鞭往远处山头上的羊群奔过去。
少年的羊倌在山坡上乘风跑着,带着他充沛的感情和愿望。
第九十五章 照片
一共收到余沉沉发的四张照片,其中三张是自拍照,另外的一张是寺庙的照片。
自拍的照片都是处在不同的地方拍摄的,在寺庙的围墙边,高大围墙上黑色的一个“佛”字,长在围墙里面的高大的榆树,枝头一半探出了围墙的外面,石板路的两边堆上了满满当当的落叶,那定是有人清扫,看得出来沿着围墙边一排过去,还有几棵同样高大的古树,她一身素洁的衣装,以身后的佛墙为背景,漆黄色斑驳的背景,衬出她洁净的衣装还有白皙的脸色。
一个女孩儿,面带着笑容,手里比着一个“耶”的小动作,在那寂静的寺庙的墙外,站着拍照,不过首先令我感到疑惑的是她这是跟谁去的寺庙,因为虽看起来是自拍照,却可以看出来是有另外一个人给她拍摄的。
余沉沉已经回家,不过在这之前,她终于完成了她的愿望,去了一趟大净慈寺,是她的哥哥郑良和她一同去的,照片里面的余沉沉是开心的,有着愿望达成的愉悦。
另外的一张是在寺庙外面的炉鼎边上拍的,这张比较严肃,她乖乖的站在椭圆形的炉鼎旁边,背景是高大的大雄宝殿,香火烟气从殿中飘了出来,红蜡烛的光遥相辉映,即便是照片,也能够看出寺庙的恢弘气势,炉鼎中的香,香灰还结在上面,一丛香分列插在其中。
最后的一张自拍照,就是单纯意义上的自拍照,离的很近,可以见到她右边脸上的一颗小痣,深陷进去的眼眸子,眼镜儿挡住她的眼下角,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很和蔼。长发的发际线,刘海轻轻的搭在前额上,甚至于,她脸上的两颗青春痘都十分的清楚,右边脸上的酒窝很清晰。粉红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睛看着寺庙的山门方向,她眼里的景色在眼镜的玻璃片上都是有一定的显现,把照片放大,除了忍不住要亲亲外,更加关心的就是她眼里的景色,还有她那总是令人揣摩不透的心思。
她的衣装是新近更换的,长款的羽绒服一直到她的膝盖,光亮的小黑皮鞋,在微光下,泛着光辉,寺院的一旁有是古木森森,着做寺庙该有十分的年代感,古朴之风能从照片之中透露出来,让人顿时肃然起敬,若是虔诚的佛教徒,恐要双手合十,作揖,嘴里冒出一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这座寺庙的山门上悬着一块金字牌匾,其上赫然刻着“大净慈寺”,黑色的板,金色的字体格外的突出,屋脊高耸,两边的飞檐伸进山门两边的古梧桐的职业里面,如今的冬天,梧桐那宽大厚实的叶,枯黄中间点缀着几点青绿,粗大的梧桐枝一边掩着山门,打寺庙前面的圆场上过,该会惊觉此处山林中还藏一处庙宇,神奇之至。
门前石阶以青砖铺就,一直延伸到下面的路边,她是站在下面的圆场上拍摄的,大可以看到山门的情状,山门两侧的树林繁茂,就连寺院的最外侧的佛墙亦是被丛丛高林隐藏,在外面看起来,只能见个一二。时不时的露出来一部分,但后面的大雄宝殿却是十分明显的,四周无建筑物,寺院这座大殿就是此处最高的建筑物,斜斜的屋脊,最外面上分别排列着神兽,从照片中只能认得几个,龙、凤、天马、海马、狮子、斗牛……其屋檐下挂着古铜色风铃,风一吹,是不是在寺外便能听到叮当、叮当的铃声,我这样想着。
山青,若是此处再有一股水,哪怕是溪水就更好,但这完全是基于我的设想,实际上,后来真正到那里之时,会发现,寺庙的前面往下行约莫一千米,便是长江的一道港湾,江水在此处回转,寺庙的山上的风一吹,便形成粼粼波纹。
余沉沉出院后,郑良亲自过来探望,给买了一身合身的羽绒服,家属在在出院证明上签字,在余沉沉要回家之际,她同哥哥郑良说想去一趟大净慈寺,家人,包括母亲李姑珍,还有她的继父以及哥哥郑良都愣了一下,本来,她家里是没有信佛的人的,她日常也没有对此表示兴趣,怎生得现如今却要去拜佛,令人不解,一家人在医院的回廊里面犹豫了,都看着余沉沉,或者在琢磨这孩子心里是什么想法。郑良首先点点头,并答应开车过去,这一家人都去。
余沉沉是一个很害怕被拒绝的人,哪怕是极小的事物,在母亲还有她的那位陌生的继父那里,她几乎很少被同意,此次她将希望根本不寄托在这两个人身上,而是看向她的哥哥郑良。
车子载着这一家人往大净慈寺去,沿着县城起起伏伏的马路,过了长江大桥,逐渐的进入山区。
郑良开着一辆丰田车,余沉沉的母亲和继父上车,坐在车子的后排,对郑良一片赞扬,现在,余沉沉的母亲和继父知道他是市公安局的干部,在她们的心中,这就相当于古时候的大官,有钱有势的一类人,理应是高攀不起的人,应该被尊重,只要是从他嘴巴里面说出来的话,那便是真理一样的存在。
一路上,余沉沉坐在副驾驶上,却极不自在,因为李姑珍对郑良大加赞扬,极尽农村妇人的乖张势利,坐在后排座位上,手把着前排座位的后背,头脑往前倾,以笑脸张望着开车的郑良,李姑珍叫郑良小郑——自当是郑良自己提出来的。说郑良善良,是好心人,大富大贵之人……
郑良一面开着车,余沉沉很不屑自己的母亲这般,可,她不好怎么说,稍微的提醒一句,“妈~您坐好就是了,路上颠簸,有啥话待会儿再讲就是。”她的耐烦让母亲些许后退一步,转而靠在后座靠背上,话也变得少了很多。
她看着旁边的郑良,倒是真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哥哥,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所有物质丰裕的人都是这么通情达理,温柔平和,具有绅士风度。
一路上都是山林,事实上,余沉沉是没有想到去大净慈寺的路竟然这么遥远,以前听人说也就十几里的路程,但是现在却已经走了快半个多小时。
终于,从山道上行进,经过一段连续的下坡路,终于到了,在寺庙前面的圆场上停车,这里停了好些车,山门处有人出来有人进去,余沉沉下车,呼吸一口山里的空气,顿时解除了车里沉闷着的气氛,圆场上有几个老人,穿着浓重,取出长香,前面走,登上石阶前,眼见正对着山门,双手合十,闭目行佛礼,半晌方才接着往上走。余沉沉一看出入寺庙的人大多年长,以五六十岁年纪的人居多,更有年迈之人步履蹒跚往山门上走。
余沉沉第一次来大净慈寺,看周围的环境,她拿起手机来在山门正面拍了一张照片,也就是发送给我的那一张照片,走上通往山门的石阶,站在高处回头看,便能看见那一道港湾,长江的水像是一面大镜子,被牢牢的镶嵌在此处山间。抬头看就是寺院后面的山。山峰高耸侵入云端,显得山脚的这一处寺院那样渺小。
山门处站着一位女尼,恭恭敬敬的迎着来此处造访的有缘人。
余沉沉他们进到寺院之内,进山门还只是寺院的最低处,上大雄宝殿去还需要再往上爬石阶,方才到达,寺院她们在下面的炉鼎里面点了香,余沉沉随着郑良的做法上香,期间郑良轻轻告诉她要双手合十,默默祈福或者许愿。
反观李姑珍和继父,就不是那般,他们拿香,那细细的香,经他们粗糙的手掌,仿佛是一根烧火棍一般,两手成拳,香穿过自己的手掌,可谓是顶礼膜拜,拜完,重重的将香插进炉鼎之中,那力道,差些将香折断。这动作自然引得跟他们一同烧香的人的鄙夷,但,他们丝毫不介意。
他们爬上通往大雄宝殿的台阶,在大雄宝殿的前面,立着一尊观音像,高大的观音像,足足有十几米高,几乎与大雄宝殿同高,观音头顶有华盖,圆形的华盖边缘是一圈金属挂坠,即是微风,也听得叮铃铃的响声,在观音像世尊像拜拜,再往正殿里头走。正殿十分宽阔,从阔气的大门就能看出来,来往的游客均从左手边耳门进入,从右手边耳门出。
殿内佛光普照,大佛在正中间,四周以红蜡烛点亮,很多人在这里行跪拜之礼,大殿的顶也是金碧辉煌,香上摆着香炉,边上是女尼(信佛之人都称之为法师或者师太。)诵经礼佛。余沉沉她们再拜,跪拜之礼的规矩他们是不明确的,腿一软就跪到垫子上,双手合十,弯腰,正下去是,掌心向上,而后起身,点香,方才拜完。
郑良掏出纸币,往功德箱中放置,一旁的法师便请他们许愿,那继父脱下他的鸭舌帽,再次一个长跪——那样子,活脱脱像是某位亲人离世一样。极少言语的他,格外的提高嗓门,“佛祖保佑呀!保佑我今年发大财!挣大钱嘞!”说完把丢在一边的帽子戴上,站起身来,再行鞠躬礼,方才罢了。
他们几人出了寺庙,郑良开车,余沉沉本想着在这大净慈寺在游览一番,毕竟是第一次到此地,李姑珍却反对,“回吧,回吧,这地方,咱也不十分信佛,求个平安就好了,哪有闲工夫还四处转悠……”一番话,余沉沉拗不过母亲,便只好随着他们回去,登车回家。
这便是余沉沉同我的讲的她去大净慈寺的经历,“很无聊,但也很震撼,因为我看到很多修行的人那份笃定,还有包容之心。”余沉沉指的是大净慈寺的僧众,来来往往的人,各色各种,却都被慈悲对待,她以她们一家子去拜佛为例,明明就跟那肃穆虔诚的氛围格格不入,令人生厌,让人反感,却依然是彬彬有礼,无有怒色。
“像我们这样粗鄙的人,去礼佛,算得上大不敬吧。”她很感慨,那好像再说,“你看看,我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里面,现在又是多么不幸。”
“算不上,佛家大度,能容四海。”
余沉沉回家,她一个人在家,此番联考的成绩直线下划,年级排名直接掉到一百名开外,不过,相较于鄙人,她依然算得上优秀。她痛定思痛,很后悔,“如果我能够听话,不管是听老师的,还是听朋友的,还是听你的,还是听医生的话,再或者干脆坚定自己的信心听自己的,大可不必是现如今的样子,要么会更好,要么会更坏,总不能是现在这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地步,算得上悲哀了吧。”
她说的不止是考试成绩下划这么一回事情,更多的是她的内心的角色转变,或许就是在经历了一定的波澜之后,才会有的体悟,算不上大彻大悟,倒是其中的悔恨意多了起来。
搞不清楚李姑珍作为余沉沉的母亲,自然是对她这个女儿很上心的,她给余沉沉专门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我见过,那很能表现出这个农村女人的手艺。因为在余沉沉这里,她与她的母亲之间总是有隔阂,说不破,保留着表面上的体面和尊重。
“无法去体谅她们,无论如何。”余沉沉给出这样的回答,算是一种关系的界定。
余沉沉像往常聊天一样,将话题转移,“我看到你的考试成绩了,好像很有进步嘛,恭喜你哟。”
“我可不敢,因为你才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不要这样讲,你此次有进步,等到下一回,在这个基础上再进步一点,只要保持进步的势头,有一天你也会位列学霸之列。”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是学霸咯?”我钻了她说话的空子,对她打趣的说道。她给了一个黑脸的表情,表示对我也是服了,很无奈样子。
“好吧,既然你这么讲,本公主也就认了。”等了一会儿,她提及学校通知家访的事情,我有些犹豫,因为我意识到明年的事情要提前来临一般,莫名的大难临头。
第九十六章 谎言
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面,腊月份的风刮个不停,杯盘狼藉的地上四处撒着汤汁或者酒液,父亲已经醉倒,躺在地上,火坑里面已经将近熄灭的炭火照亮他的半边脸,除了粗重的呼吸声,或者在一段时间里面的鼾声,再便是在他已经将土地变成了他的床,时不时的翻身。
已经是午夜是光景,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也没有什么不该走的人,如果有的话,便是我跟母亲,因为我们无处可去,家徒四壁,残破的房屋,竟然是在这浩荡的天地间是我们的归宿,母亲在厨房收拾,今天,又不知要损失多少碗碟,每一回的酒后,都要损失掉一些,要么是跌跌撞撞的人不小心,再要么就是趁着酒兴给大肆发泄一番。在脆弱的母亲面前,彰显着他扭曲的大男子主义,还有不知道从何而起的优越感。
对于这一切,这充斥着刺鼻酒味的房屋,还有要死不活的男人,嘴里时而喊出一句,“去看看你的二伯,去看看你三叔……去看看……嗯啊……去看看……”翻过身去,继续躺着,面朝地下,非得啃一嘴灰土不可。
母亲轻声的问我,看看那已经沉醉的爹是否苏醒,照她的神情,如果依旧醉着的,那便不要去招惹,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她的小心翼翼,心里极不是滋味,我架起躺在地上的人,送进房间,方才出来,地上的尘土很重,洒水清扫,至晚间一点多方才结束。
手机上有余沉沉发过来的消息,擦擦额头上的汗,“太晚了,你先睡,好么?”就以这样的方式来跟她道晚安,虽然我知道她是不会的,她一直处于失眠的状况之中,失眠忧郁一直在困扰着她,她说难受得紧,我们聊天,只能暂时让她的心绪稍微的平复下来,言谈之间,即便只是qq聊天,那言词之间便能体会到一种锋利。
“你在家都干什么呀?功课都复习的怎么样?”
“还行吧,马马虎虎。”
“大垭村,一到冬天,就会积雪,要到明年的春天,冰雪才会消融。”在慢慢的找话题,找到她感兴趣的点,虽有直男之嫌,可,就是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东一嘴,西一嘴,像随机的碰撞游戏,说不定哪一个就能勾起她的兴致来。
“你这都是听谁的谣言?你又不是没有到过大垭村,即便是没有印象,我们同在一个镇子上,气候能差到哪里去呢!”
就好像是余沉沉当着面在质问,在生气一样,我一时喉咙梗塞,一块石头卡在喉咙里面,好似一下便失去重新组织语言的勇气。
“算了,你好自为之吧,我不想跟你多说。”活像是游戏中对残血的补刀,整个对话框一下变成灰色——她退出了qq。
有的时候,又是特别的甜蜜,一向这个时候,余沉沉会主动的找话题。
“你在做什么呀,你也不及时的来参加本公主,本公主表示很生气。”
“抱歉,公主殿下,是小的失职,下次不敢这样了。”
“下一次?这一次都是不能够原谅你的,还想能有下一次?”
“好的吧,在下知错了,愿公主殿下宽宥。”
“好吧,这一回,就不再追究你,现在你得陪我说话,不许做别的。”接着,她便像讲故事一样,将她小脑袋瓜里所想的尽数娓娓道来。
她说,发现在家门前不远处的林子里,是有一棵柿子树的,她偶然一次在外面去散步发现的,很是惊喜,寒冬腊月,树梢已是空空荡荡的,乌黑的树干上结着些许生命力顽强的青苔,厚实的树皮上纹理斑驳,余沉沉摸着湿漉漉的树干,树上分出很多树杈。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原本认为对这里的一切都是熟知的,突然发现新的事物,还是会忍不住有惊喜。
从来不缺乏新鲜的事物,只是缺少发现,如果带着一双能够发现美好的眼睛,四处都会新奇的事物不断涌现出来。这便是她发现柿子树后得出的重要结论。
“等到明年的秋天,就将这树上的柿子采摘下来,做蜜饯,到那时,定要送给你尝尝。”
“嗯嗯。”一个小熊摇晃着小脑袋的表情发送过去,心底中的浪漫油然而生,多么美好呀,在今年的深冬,盼望着明年秋季的蜜饯。
黑夜,总是那么的漫长,平躺着,在想,如果这是个没有手机的时代,我的相思还会这样的浓烈么?想必是一定会的,还会更加的浓郁,不然那诗经的《蒹葭》,在现代看起来,为何还是那么迷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再或者其中的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透过年代的神秘面纱,那时候善男善女,心中存在的感情的波澜一点儿也不比如今匮乏,甚至更加繁盛。
跟余沉沉说话,从寒假归家这一段时间看来,她有显然的变化,如果说她的话语很尖锐,那么在第二天的早晨,她一定会发过来安慰或者抱歉的消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好比说是有人将你揍了一顿,之后又非常主动的来给你道歉一样。反复无常,令人难以接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避免呢,那样岂不是会更好?
“请你见谅,我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怎么说呢,越来越不受控制,你就当成是一个调皮的小妹妹在跟你调皮吧。”
“你本来就比我小,做小妹妹不是应该的么?你大可放心,不管是你如何调皮,大哥我都会让着你的。”看见这句话,她该是笑了。
“你呀,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本公主……明白么?”
“明白,非常明白。”
“哼~你明白就好。”
总是觉得有很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我想着等到一过年,便去大垭村寻她。
可,终归是没有等到。
腊月二十四,这是南方的小年,她轰然倒下,李姑珍叫了村里的车将余沉沉送到镇子上的医院,在那里做了心肺复苏等急救,她醒过来的时候,很好奇所处的地方,她失去意识一样,眼睛适应一阵儿之后,才稍微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禁不住眼泪涌了出来,
时间需要返回到县医院,除去因为在长江之上奔波一夜的疲倦还有因受了凉得的感冒,或因体力不支晕倒,在急救之后,她醒过来,鉴于余沉沉的情况,医院为余沉沉做了全面的检查,各项常规指标均趋于正常,但还是躲不过眼尖的医生,她呆滞无光的表情,自动不自动的流泪表现,至此,外科主任提出这个女孩儿应该去精神科做一个检查,要排除掉心理疾病的可能。
她就是这样被移交到的精神外科的医生办公室的,在填写一份自检表格的时候,一边的医生便将李姑珍还有班主任叫到门外,详细的了解余沉沉的情况,那份心理状况的自检表格,余沉沉几乎是全程哭着写完的,医生试着跟余沉沉讲话,余沉沉失落极了,只顾低头看表格,视野已经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她仿佛就是听不到一旁还有人在跟她说话一样,原本大方的同她交流的医生根据他的从医经验,已有预感。
她写字的右手手臂,从口袋中伸出来,登时便引起注意——手腕的内外侧均是一道道深深的红印。她缓缓的看着表格上的项,诸如:“夜间睡眠不好。”、“我会因为一件小事感到悲伤,不能够原谅自己。”、“我永远是最坏的那一个人”……其中还有一项是时常要哭或者想哭,自我价值的丧失,这一项自当是不必说,现时的余沉沉已经是梨花带泪,不能自己。
“孩子,你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情况,有多少回?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这样的情况?”老医生将余沉沉正在写字的手握住,将她拉到一边,如此细细询问。
老医师盯着余沉沉,余沉沉直觉得自己已是一尊木雕像,已失去了生命力,木木的看着,又如提线木偶一样,叫坐着便坐着,叫站着便站起身来,整个检查的过程都是在完全机械的状态下完成的。
“这孩子还需要留院察看,先住一段时间观察,看是否是因为暂时的刺激造成的现在这样的状态,或者是在将来还会有持续的病症,”老医师讲完,诊断结果已经很明显,很不乐观,
就这样,余沉沉在县医院住院,说是查看身体是否留下后遗症,实则是留院观察,母亲李姑珍并不完全知道还有心理疾病这一说,几次三番的辩解,大意是她的女儿她是最了解的,她没有疯掉,是有意识的,认得人,没有疯疯癫癫的,是正常的人,不存在什么心理疾病……
对于此类病症,李姑珍一个农村女人,据她所见,那就是农村的疯子、癫子一类的人——他们普遍没有为人的意识,疯疯癫癫,不认人,完全丧失掉意识等等。
不明白、不懂得、不接受自己的高中生女儿会有神经病,想都不敢想,对此,她据理力争,一改平时收敛的性情,惊慌失措之间,言辞激烈,甚至破口粗话连篇,骂医生,骂医院,透过表面的激昂滂湃,其内核是脆弱和无奈,那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好在余沉沉的班主任周长发在了解情况后,对李姑珍加以安慰,这个农村女人,终于在精神外科的办公室门口腿一软,蹲在门边,咦咦的哭号起来,最后红着眼睛平静下来。
这一切,余沉沉看在眼里,却很无力,好像心是在体外,没有长在自己胸腔之中一样,跟着到了病房,她很疲倦的和衣躺下,沉沉的睡过去,因为一路奔波,还有人来人往的纷扰,难以应付,亦是对愿望落空的遗憾,外在的一切都被排除在关心的范围之外,至少,这是她这段时间,或者这半年时间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因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刻意的去在意,脑海中没有残存的心思,用不着去想念谁。
等她一觉醒来,在病床旁边的,就有几张亲和力的面孔在看她,除母亲和继父,班主任周长发一直在守候,哥哥郑良也打来电话,说会亲自到县医院来看望余沉沉。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这几个人都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像是有人精心做了安排,都是演员似的人物,等余沉沉一睁眼,也就意味着舞台的帷幕被拉开,他们准备上台表演。
母亲李姑珍在外买了水果,削好的苹果递到余沉沉面前,班主任周长发的脸上尽显出他作为师者的慈祥,即便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我睡了多长时间?”
“你太累了,也就睡了一天多。”周长发那穿过眼镜儿的怜惜的眼神看着已显病态的余沉沉,“还好,都还好。”
余沉沉打量着病房四周的环境,很陌生,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这里的,“我是病了么?”
“啊……没有,你就是身体素质弱,需要休养一段儿,就在这儿调养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出院。”老班安慰她道,一边的李姑珍似乎是难掩伤心,此时找了借口出了病房。
在医院养了三天之后,哥哥郑良来县医院探望余沉沉,在同医生的交谈过程中,他初步了解情况,即便,据精神外科的医生讲的情况,是比较严重的,有严重抑郁倾向,伴随着的,还有别的精神疾病的可能,具体的情况是要到更高一级的医院做全面检查,尽快转院,最好是挂专家号,权威分析,才能得出明确的结论。
郑良见到余沉沉,也是安慰她,并且说没有什么事情,过两天就会出院,一群人都在施行一种善意的谎言,终于,在医院呆了三天后,郑良和李姑珍作为家属,在出院报告上签字,那份报告上明确的写出此患者应本医院精神科诊断技术手段有限,需转院至更高一级医院进行专家会诊,确立症状后进行相关治疗。当然,还提出需要尽快转院进行治疗,不能延误。
郑良跟李姑珍商量,现在已经是腊月,等到年一过,便去市里的医院。
谁也没有告知余沉沉她的情况多么严峻,随处的谎言让她感到心安,去了一趟大净慈寺,然后回家,准备过年,春节,是她很向往的节日,可没想到,隐形的危机正在向她袭来。
第97章 家访
小廖的班主任家访到了小廖家,他同我说了,我对此很质疑,以往若是有家访,班主任都是就近走访,凑够家访的数量就能够交差,一中的老师的家访,也大多集中在县城区域,在便是班上的好学生,尤其是在假期,避免学生们贪玩过度,浪费了假期的宝贵时间,依稀记得,在当时,有一篇很出名的文章,叫做《假期从来不是用来休息,而是用来超越的》,此篇文章被各班老师奉为经典,并在假期之际着重强调。
这一次,却是那么的反常,一来小廖我们居住的梅镇,从县里驱车也是要两个多小时才可到达,路程远不说,在高岭坡的路段还是有积雪的,十分的险峻;二来小廖不能算是班级上名列前茅的学生,倒是成绩很稳定的在中等偏下。不论是从效果还是实际的困难,都不应该在他班主任家访的考虑范围之类,可,偏偏就有小廖这个人。
我询问他,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别提了,老班来的时候我正赶着羊往山坡上去,眼见着他的车开过来,我都不敢相信。”
就是这样,他的班主任他家,而他并不认为那就是班主任的家访,所以自顾自的哼着歌儿,赶着羊群往山坡上走。直到车子停靠在家门前的时候,经过小廖他爹的指引,本是要班主任在家等他,老爹去将小廖叫回的。
班主任一听老爹讲小廖此时在山坡上放羊,倒是来了兴趣,决定亲自前往查看,所以小廖看到自己的班主任——那个地中海的中年男人,一愣一愣的,惊呆了去。小廖拄着赶羊鞭子木在那儿,以为这是幻觉,是假象。
老班走到小廖跟前,带路的他爹,老远就在叫他。
“老师好。”他一身牧羊人的装扮,令班主任端详了好一会儿,嘴角抿出一个笑容,山坡四处散开的羊,碧蓝的天空,“放羊呐!”老班叉着腰说道,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老师,要不咱回去您在问他吧,这儿风大,不方便。”老爹一面说,一面冲小廖使眼色,是要请老师回家在说的。
小廖还没有开口,班主任摸了一把他头顶的头发,因为山坡上的风已经将那他那所剩无几的头发吹开,头顶光秃的部分油光瓦亮,压了一手,可是立刻又都翘起来,干脆不去注意头发的形象,就坐在石头上。
“不用,就在这里,我们说几句话就走。”老爹去赶羊群,小廖站在班主任的前面,身上虽有异味,也显得脏乱,衣裳不整,但是,他很端正的站着,老班叫他坐下,他说他还是站着好些。
“回来之后没有复习功课,就都做这些个活儿了?”班主任脱下手套,指着那不远处的羊群说道,他有些近视,不免半眯着眼睛盯住看,似乎在预估山坡上羊群的数量。
“大概齐就是这样吧,白天放放羊,晚上有时间的看看书。”小廖说的很自然,并且实事求是。
班主任看着小廖,小廖面无表情,他似乎不是一个高中生,而还是一个小学生,有什么就说什么,并且还没有学会说谎的样子。衣装映衬出他洁净的脸颊。
“多少头羊嘛?”
“30头羊,被我放丢了2只,现在还剩下28只。”班主任听完笑笑,“怎么会丢羊呢?就这么大的地方。”
“牲口跟人都是动物,那根空间没有什么关系,再怎么清晰的空间里面,也会让人迷失,更何况,羊是牲口。”
班主任瞪着眼睛望着他面前的这个男生,竟不知如何言说,小廖说着丢羊的事情,也说着个人的迷失问题。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你将来什么打算,有没有什么理想?我们可以探讨一下。”
“回学校读书,然后就是考大学,最终兴许可以从山村走出去,过上城市底层的生活,再或者,回不了学校,那便是维持现状,放羊,在山村中过光景,与现在一样。”
“你这个……这个算是倔强……还是算悲观?”面对小廖满含心思的讲话,班主任认真的听,却抓不住他的中心思想,在他青春的脸上,显出深刻的皱纹。
都有。
老班点点头,山坡上的风总是在捣乱,除了把班主任的地中海给掀开,还把小廖刻意留的偏分头吹得立了起来,风吹过之后,头发再恢复原样。
“下学期回学校吧,回去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这么大了,应该清楚。不要在最应该奋斗的年纪选择安逸或者去做不恰当的事情。”班主任就拍拍他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小廖本还是有话要说,他的倔强涌上来,被他硬生生的压下去,他不是不识趣的人,陪同班主任下山,目送班主任上车,沿着山路离开这个乡村,往下一处去。
“这就算是和解了?”
“算是吧,不然呢?没得选吧?”
“也是。”小廖同我说他很奇怪,以往的家访或者对学生的假期辅导活动从来都没有踏上过这块土地,这一次,却是出了稀奇的事情。那该是班主任想到了他这个“问题学生”,是重点的家访对象。
对此我询问过班上的同学,大概的了解了这一次寒假期间学校和年级上对于老师家访的安排,重点提出要去贫困的地方,对于班级上的的“问题学生”是要重点走访的,据说家访后要形成调查报告递交学校。
这就很令人感到紧张,尤其是像我这等班级上老大难的、还经常犯错的学生,按照学校的政策来说就是必查对象。我的心里直突突,顿时感觉大祸临头,那是不是我的所做所为都将变成透明的,鄙人向来给老妈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么一来,就彻底呈现出实际的状况,断然是不能交代的。
母亲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儿子在学校里,却也是劣迹斑斑,惹事儿精,从来都不安分。
能想到的是余沉沉,上一次我们聊天,她显得很生气,至于为什么而生气,是说不清楚的,我已经开始习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应该去适应她。
“要家访,你听说了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商上午给她讲的,她直到晚间才回复。
“嗯嗯,班级群里面已经发了。”
“那你有什么感想呀?”我问她,或许在她那里,可以解开恐惧的结,可以开释,当然,也可以算作是一个话题,一个沟通的桥梁。
“不会家访到我家的,我该是被完全遗忘和放弃的那一类学生,是不具备家访的价值,而且山高水长,没有什么好访的。”她悲观的说。
“可……那你可不可以替我考虑考虑一下?”
“哦……哦……哈哈哈……原来你小子是被定为被家访的对象咯?”她幸灾乐祸,我回应一个冷汗的表情,“你该为我想想办法的,比如说到时候真的来家访,我该准备一套什么样的说辞,能够完全说服人的说辞,你不觉得这很重要么?”
“那能怎么办呢?该来的都会来的,所以咯,你就听天由命啵,本公主也恐怕不能为你分忧。”
“那怎么行呢?我们是一起的呀。”
“好啵,那你说说,你老班大概率会询问什么问题呢?”
“不知道。”
“你的成绩不是进步了么?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若是说起本公主出逃的事情嘛,就把你在学校说的事情再说一遍咯,反正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不论怎么样,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我吧,你晓得的,就是没有什么规划,如果问下学期的打算,我该是哑口无语的。”
“哦哦,你说这个呀,那你就说改过自新,撇开关系,好好学习,不再胡思乱想,也不谈恋爱就得了呗。”
“那怎么行,这明显是在说谎,况且,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
“那你要怎么样?都给你说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当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可以么?”
她的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策略,在我这里显得那么的冷漠,心里自当是不满意的。
“好了好了,我需要休息,你先退下吧。”
“嗯嗯,好的。”
在潜意识里面,余沉沉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存在,说起来,我们才是同行者,是在孤独之处可以相互依靠的对象。
青春的我们,拥有的东西实在是贫乏。余沉沉的转变,外在的还只是语言,其核心还在其内心深处。而这一切,在我都是未知项,虽有质疑,却也只停留在质疑当中,再或者就是我明明知道,却专做不晓得,甚至于不去面对。导致的假象环生,就好像在明明天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却自得其乐的认为我还沐浴在阳光之中一样。
到了腊月二十六,再有三天就是除夕,早上起床的时候,天色清朗,到今天为止,都没有老班王长风的讯息,我断定他是不会造访的了。
新春佳节,要在家陪家人过年才是,在外务工的人也都基本回家,我就是这么倔强的认为王长风是不会到来的,也是我最希望的。
等到了中午时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坝的外面,彻底将我的美好的祈祷打破,他走过来,进屋,得到了家里人最盛情的欢迎,他坐下,慌忙的沏茶水,端上一堆年货来,把火烧到最旺。
王长风夹着公文包,进屋之后,对父母亲慰问一下,至于对我,那副面孔,铁青、僵硬。
“邓华,学校,对你跟那个女孩儿的事儿……是有处理意见的,可能至少要记个处分……”他的开门见山让我心里为之一震。
在一边忙活的父母亲这时候停下手里的活儿,注意力集中过来,“王老师呀,这小子是犯了什么法?”
王长风两眼瞪着我,就洞察我的隐瞒,“这个的具体过程,您还得问问他自己。”他果断地说,一边的我,对于王长风说的每一句话我猝不及防,那张嘴巴,像是一个恐怖的黑洞,宁愿它自此闭上,不要再张开。
父母亲脸上的忧虑的颜色尽显出来,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感到担心甚至是害怕。
“你也别太紧张,毕竟嘛,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学校会慎重考虑的。”王长风靠在椅子上,很坦然的说。“还有就是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也当着你爸妈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你得明白,这件事情,不说明白,撒谎,肯定是不行的。”
整个人僵在那里,脑子里面特别混乱,在嗯和哦两个字中间犹豫很久,既然他们不相信,那就别提再说一遍,即便是再说一千遍一万遍,结果还是那样,说真实的情况没有人相信,那么反过来,编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谎言或许更有效果。可,我事先全然没有这种心理准备。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鄙人还是很欠缺。
犹豫半晌,听到烧火的轻微的噼啪声,此外,这个屋里面的空气都停滞住,不再流通,胸中压着一块大石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在等待一会儿,仍然听不到我发声之后,王长风终于妥协,然而向我涌来的,绝对不是云淡风轻,万事大吉。”你如果还坚守这种态度的话,恐怕就不是记处分这么简单的了,后果你清楚,那个女孩儿加上你,你们的前途真就不好说,她是带病之身,而你,也要考虑,为你自己的前途考虑,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王长风着番话说得很干涩。
我只能点点头。
他收起笔记本和一些材料放进皮包里面,我看着他扬长而去。
面对父亲、母亲的盘问,我大致的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他们也觉得奇怪的很,却莫名其妙的接受了我说的,不像是学校的老师们,经过他们理性的思想分析,得出我和余沉沉都在说谎的结论来,我的父母亲对此深信不疑。
“你刚才怎么不说出来呢?”看着我木呆的神情,父亲很不耐烦,“真是怂的很!”我不去狡辩。
一个人除了门去,我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透口气,急需呼吸新鲜的空气。
第98章 我那放羊的兄弟
家访之后,甚是忧郁,甚至开始质疑我同鱼余沉沉的这一段是感情又没那么浓烈,不是感情,我们确乎就在一起了。去质疑自己的感觉真是令人感到痛苦,在自我安慰当中重新建立起信心来。
心之所动,皆为感动。
冷静下来思考,在感性和理性之间周转,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从中想到,生命当中,不应该只有情感的泛滥,还包含着许多的因素,比如学业,还有生活,除了恋情之外,亲情也是同等重要。
我去找小廖,这些时候,他该还是在山上放羊,据他说,放羊的生涯并没有因为家访而结束,每天除了放羊,也要跟钟灵通电话,讲述着他的羊儿,他周边的景观,并且,他真是过起了游牧的生活,领着一群羊去不同的地方找水草,翻过山,淌过河,进树林,上平原,进荒野,吹着口哨,不亦乐乎。
我骑车去找他,今天的目的地是一个叫黄土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羊场,你想来就来吧,只管一顿饭,其它的事情自理,小廖就是这么跟我讲的,等我出现在黄土塬的时候。顿时便觉得来的时机不对,甚至想着就此折返,来这一遭,真是后了悔了。
“陆地版的泰坦尼克号?”有些激动,但是眼前的情景,不得不令人感到心情亢奋,“行呀,你小子是真的会玩。”
在光秃秃的山头上,我到这个年纪,平生仅见到如此高端的浪漫,虽有抄袭电影的嫌疑,可现实当中表现出来竟然显得那么的让人震惊。
小廖,我很确定那就是小廖。女孩儿张开双臂,作飞翔状,在那高高的崖壁上,我用手挡住阳光,细细的看,确认那就是钟灵,小廖搂着人家的腰,活脱脱的杰克和露丝。钟灵闭着眼睛,两个人沐浴阳光。
回过头来,看看我自己,车轮子上带着泥泞,我取下安全头盔,掉头准备离开,心里暗想到,“真晦气!遇见这么档子事儿,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嘛!”摩托车启动,手机却响了起来,“既然来了,就上来坐会儿,着急走算怎么回事儿?”我看着小廖的方向,他二人已经分开。
“你小子挺他娘的浪呀。”我说。
“嘿嘿,嫉妒了吧,有本事把你家那位也带来。”
“啊呸!死渣男。”
“随你怎么说咯。来吧,过来,我带了吃的,上来野炊。”
“野炊?这是野炊的么?你是叫我来吃狗粮的吧。”
“我可没说你是狗。嘿嘿嘿。”在电话那头贱兮兮的笑。
骑上车子往那个方向去,穿过他的羊群,出现在他和钟灵的面前。“真有福分!”原先仅仅是知道他和钟灵好上了,却是没有真正见过他们在一起的,小廖这个人,藏得太深,还幸亏是那份早恋榜,否则,现在我也是蒙在鼓里的。
钟灵,在高一的时候,两次校园晚会,钟灵都是主持人,舞台上的钟灵,便是格外的动人,令人永远也想不到她可以和小廖在一起,而且,现在他就是个放羊的呀,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她很大方的招呼我。
小廖依旧是那么一副装扮,没有什么变化,相比较起来,我们三个人,钟灵不论是气质还是衣装,都显得格外的素净,我的衣服上,到现在为止,都还有在路上骑车卷起的泥。
一块不大的地方有一个帐篷,那个烧烤架子格外的显眼,小廖坐在地上。邦邦两声,“兄弟!看我自己焊的架子,怎么样,看着还行吧!”
“还凑合。”地上放着些烧烤食材,是现买的串串,还有果蔬一类。
“好啦,开动!想吃的自己动手!”他和钟灵开始忙碌起来,生火,调制佐料,将包装的菜品散开。
黑炭变成红色,肉放到架子上,嘶的长长的一声,他翻动着肉块,钟灵蹲坐在一块事先就带来的地毯上,能够看得到,她的眼里全是小廖,作为一个忠实的电灯泡,我把这一切都看不出来。
一个人对于另外一个人的喜欢,眼神是不会隐瞒的。
“钟灵。”
“诶!”钟灵清脆的声音答应着小廖,把佐料递过来,再看看我的落寞,小廖想说什么,却又收回去,专注于烤架上的肉块。
“要不,我还是……”
“你说呀?”小廖自顾自的往肉块上撒料,抽空看一眼我的表情,那种最直白的表情是无法洞察我所想的。
“我还是回去吧。”基于我的识趣,对于他们来说,二人世界会更加的浪漫。
“别呀,怎么了?不喜欢这儿?还是嫌肉不好?不行我一会儿再给你宰头羊烤了?啊!哈哈。”我笑了,钟灵捂着嘴巴嘻嘻的笑。“哦,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邓华,认识不,我的死党,给你提过的。”
“嗯嗯,我知道,他经常给我说起你,你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
“那他一定是没有说过我的好话吧。”我看着小廖,心想你们两个人谈个恋爱,还得把我拉进来做聊天的话题来源。
“忘了给你说了,就是这小子,余沉沉的绯闻男友,联考之后,上演了轰动全校的英雄救美事件。”
“哦哦,原来,你就是余沉沉的……”
“对,我就是。”
“她怎么样了?”
“回家了,但具体的情况我也无从知晓,我们……”我看着天上的白云,心思沉沉。
烤架上的肉飘出来香气,叉了一块,放进嘴里,羊群在草地上吃草询问他就不怕羊走失掉么?他放下铁筷子,说现在他已经完全跟羊群混熟了,对于每只羊,还起了名字,比如洛洛,卡卡,特特……那都代表着某一只羊。
只顾咬着嘴边的肉,一嘴油,他们问起家访的事情来,大略的讲了讲,他们也为我感到担心。“哎呀,你这个真是不好说了,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就不要有什么隐瞒,照实说。”我没有想到,他也不相信我所说的,令我感到诧异之外,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也不去辩解。
“听说抑郁症是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不得到好的治疗,会伴随一个人很长时间。”钟灵说起这个,小廖瞪了一眼,她便顿了一下。
“是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患上了精神疾病,也不愿意去相信,就是这样,我觉得她很好,这就足够。”他们点点头,又有一种共情或者怜悯的表情显露出来。
照着这个意思,那便是不论怎么样,我和余沉沉都要走下去。这种决心,从我说的话里面就能预感到。
“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你就必须多费心,也比别人更加的艰难,面临的考验和挑战也只多不少。”小廖说这话,活像是在学校被老师叫出去单独谈话时候:“要努力,你是农村学生,跟城镇的学生有很大的差别,所以你要更加的、多倍的努力,才有希望。”真是如出一辙。
他们终究是旁观者,不能完全的体会到局中人的感受和想法,在上生物课的时候,生物老师有一个很经典的比喻,“不要做温水里面的青蛙,青蛙在温水里面,适应了温暖的环境,随着水温的上升,上升到一定程度,水开了的时候,青蛙也就被煮熟了……”对此,我有另外的一种想法,那便是温水里面的青蛙能感受到的温暖,那一定是它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即便是断送掉性命,亦不会离开。
感情或者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如饮水一样,冷暖自知。
“诶!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你小子的,平日里怂的不行,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是条汉子,也够爷们儿!”小廖的话就是这样,你得正着听一半,然后在反着听一半,不敢奢求从他嘴里说出由衷的赞美的话,也不必介意他的讥讽。
“你要是我,你也会的。是吧?”
“嗯嗯。”他看着钟灵,肯定的说道。
“算了,只要不被开除,我们就还有的玩。”他扔掉烤肉上的木签子,走上前去,去看他的羊群。
手指着不远处的羊群,一个一个的数,嘴里面念着的,应该是他自己给羊起的名字,他拂了拂凌乱的头发,嘴里咬着一根手指,感觉到不对,转身回来,抄起了赶羊鞭。
羊丢了。
我们三个人便停止了野炊,跟着小廖满山遍野的找羊,一共是丢了两只羊,一只叫萱萱,一只叫卡布。跑到附近的人家去问,这片羊场很广阔,在边缘处才是树林,一眼望过去,四周都没有。我们分头找。
期间还嗔怪小廖,是他太过于自信,不关注羊群导致的。
经过一户人家的指引,我们便沿着路找,在一处洼地,大约已经离开了羊群有三里地,洼地处有一汪泉水,泉水的岸边,依稀见到两只羊并排走,等我们看到的时候,它们正在饮水。
跑着下山,羊一见到人就往前飞奔,沿着那羊场小路,尽了全部的力气,我们一路跟过去,小廖饶了一大圈,方才在它们奔跑的前面拦截住。
牵着养回归羊群,小廖说这两只羊,他早就觉得是有问题的,卡布是只公羊,萱萱是只母羊。“它们在圈里就眉来眼去,今天果然出逃了。”钟灵听了很好奇,说这一对羊也算是苦命鸳鸯。
“竟敢私奔,不要命了!”
小廖的左手、右手分别牵着一只羊,但那卡布和萱萱老是往中间凑着,貌似还是要并排走,而且,作为公羊的卡布,很是气愤,不断的以羊角触地。
“看见没有,万物皆有感情……你要是再触地,今天回去就把你烤了。”小廖用力拽着绳子,将卡布往上提。
如果羊能听懂人话的话,一定会很伤心,恐怕是要死命脱离绳子的束缚的吧。
回去后,小廖吐槽道,“看看……昂……看看,那羊可真像你!”我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等到明白过来,才反骂他。
我们收拾残局,我方才离开。
回到家之后,父亲一如既往的大醉,不过,跟之前不一样的是,他没有醉倒,而是在门口的椅子上,脸朝天,半躺在椅子上,酒精的作用,已经让他飘飘然,见我回来,刚走到跟前,他的大手猛然的伸出来,挡住我的去路。我很不屑。
“你回头去跟你班主任认个错吧,咱们服了人家,人家就能网开一面,你还能继续去奔你的前途。”他咽了一口水,“你在听我说话吗?”仰着头,好像是无力回过头来看我,闭着眼睛,酒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很刺鼻。
那把脆弱的木椅子,支撑着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崩塌掉一样。
“你看看,咱家这些个田地,还有竹林,还有山林,是生不出前程的,只会将人耗在这里,困在这里,你不要这样。”模糊的意识,艰难的说话,时断时续。
我扶起他来,告诉他回屋睡觉,父亲却格外的倔强,“你是不是认为我喝多了!儿子!我没有喝多……嗯……我没多,就是心里烧得慌。”
他闭着眼睛,我站在他的面前,等到他不说话,我方才走开,听母亲说,老爹给班主任通了电话,人家严正的说明要开除,并且说是学校领导的决定,一下,我原来就抬不起来的头,一下就掉进了土里一般,直觉得凭空的五雷轰顶,不可挽救。
“这个电话不该打……不该打呀。”我以为是父亲主动打的,母亲可怜的摇摇头,她的眼里就要涌出泪水一般。登时,一股恨意涌上来,“王长风,你行……你……你太残忍。”继而又将这种恨意传递到自己身上,那种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等等一些列的词语在脑海中晃荡,即便不止一次的去想最坏的结果,最坏的处理结果莫过于此吧,可是有一点,始终想不通的便是从头到尾的想,我依然认为我是没有太多错误的,至少,谈不上罪恶。
至此,就又把之前的故事再细细的回想一遍,为什么我觉得有惊无险,云淡风轻的事情,在他人看来,却是莫大的罪恶一样。
第99章 碎冰蓝
市三医院的环境很清幽,绿化面积很大,与别的城市中的医院不同,一般的医院由于规划的原因,动辄便是十几层的高楼大厦,这座医院就不一样,它坐落在城郊,建筑物并不密集,离开城市主干道,走进一条林荫小路,已经将近初春的阳光暖和,南方的春天来得早,有些早发的树梢已经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绿芽,不知是幻觉还是确乎如此。
过了春节,我便一个人去市里看余沉沉,即便是她一直都推脱着说过两天她就会好,就会回来,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开始失眠,开始望着日历,数着日子,即便是短短的一天,也会觉得竟然是那么的漫长和不可逾越,她跟我说可以写写日记,把自己的生活记录下来,她也开始写日记,并且说这是医院的一位老医生给她下的任务,美其名曰记录生活点点滴滴的美好。
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我们会定时的把自己的生活交换,她读我的,我读她的,等价交换,确实是维持了一段时间,有几天她说她身体不舒服,只能在纸上画画,给我看她画的很多的小动物,比如说青蛙,小狗,小猫,偶尔也会画一些花花草草的风景,另外加上一句实在是抱歉,今天不能给写日记了,给看我画的画吧。
在春节期间,我们也没有间断,一般的情况下,我会写出很多话来,比考语文写作文还要谨慎,有时候完全是对她的思恋,反复在读的时候,又觉得完全诉诸于真情,怕是给她太多压力;有时候又显得那么的幼稚,比如说看见邻居家的大黄,还有不知从何处来的大黑,觉得甚是奇怪,因为它们居然做起了朋友,或者偶尔见到不知名的草木,也要大书特书,好几回都是将已写好的东西翻来覆去的看和读,还进行修改,或者重新写就。
从日记里面我知道了她住院的事情,而且是在市里第三医院,她描述了她失眠,感到十分的失落和无助,她写医生对她有多好,写周围的病人的情况,她写她的愿望,写她的想法;于我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总是可以将极小的一件事情描绘的真切,就像是在眼前就发生了一样,再或者她对于发现的一丁点儿的美好可以开心很久,遇到高兴的事情,她也是要大书特书的,比如跟同病房的女孩儿交了朋友,她收到了何种礼物,这些都要记录下来,或者附上照片,我们彼此都将对方的笔记留好,这样的话,我们彼此就都是对方的时光机器,想不起来的时候可以翻阅,她说,她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很多是后续是转头就忘。
她每天都要按时按量服药,给了几种药名,药物已经是她的附属品,她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摆脱药物的,对此她感到十分的伤心,能够听到周边的人鼓励,她很确幸,“终于能够找到战胜的勇气了,如果一直保持这种状态,我想我们很快就能见面,我相信自己,一直很乖,是不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哟!”她在一篇日记里面写道。
每一次,即便是她感觉很好,读完某一天的日记,我也只能扼腕长叹,痴痴呆呆的看着某一种风物一动不动好久,想着她的样子,仿佛真的有魔法一样,见字如面。
若是她觉得很糟糕,十分的难受,便是心如刀绞,连着天空也成了约束,穹庐,一张巨大的网面塌下来一般,将我们罩住,丝毫动弹不得,胸中的气息,十分的凶猛。
在刚过完春节,我便决定去市里,在这之前,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乃是县城,坐火车就只一次。我鼓起勇气跟家里讲这件事情,毫不避讳,虽然老爹对此很是生气,上不上学的事情都还没有闹清楚,现在又四处乱跑,到底算怎么一回事情呢?老妈从一开始就点头答应,她说去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去了见到人家好好说话,去了记得给家里打电话,这都是极为重要的,老妈答应之后,我便踏上了去市里的火车。
临行前,老妈给塞了不少的吃的,把她过年的时候准备的糖切了一大半,捎上路上吃,完全是不用那么多的,她挤着眼睛告诉我出门在外要机灵一点儿,见到人家的家里人要好好说话,能帮忙的你就帮帮忙,老妈说是如此说,正到了我买好了火车票,要走的时候,老妈十分的依依不舍。
硬生生送到了村口。
我背着包袱,大步往前走,第一次完完全全一个人回家,是要鼓起一些勇气来的。
到达市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在乘车去市三医院,这一路上,我挨着车窗户的一侧坐着,第一次近距离触摸到大都市,车水马龙,确实不是山里小县城可比,繁华的街道,光鲜靓丽的人走在宽敞的步行街上,似乎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欢声笑语,没有悲伤,没有离别,没有一切的不好。
直到车驶出繁华的街市,缓缓的向郊区去,高楼大厦逐渐变少,而且楼层的高度也逐渐的降低,公家车在三医院的站牌边停车,我一下车,便嗅到了完全不同于乡下的大都市的气息,十分的惊喜。
难怪老师总是说要离开农村,去大城市过好生活,原来这还是很有一定的道理的。
我走进通往三医院的林荫道,从一走进去,就完全的换了面貌,那便是在这条林荫道上,有多数是穿着病号服散步的病人,其他的,就是家属,也有同我一样来探望病人的。路边有很宽的绿化带,白色格调的住院楼,门诊楼是单独的,掩映在树林的前面,正好冲着主干道,从那儿就有来往的进出口,里面有一个宽敞的停车场,上面整齐的停着各色小车。‘
我应该是从侧门进去的,公园式的林荫道上摆着长椅上,有伤者依偎在上面,低头看手机,抬头透过庞大的树木枝干忧郁的看天,有的人坐在轮椅上被推动着向前走,忧郁的年轻患者走出病房,出来出口气,神情好了许多,白发老人出来散步,也可放松。
长椅上坐着人,在草地上也有人扎堆。林荫道很长,一直沿着住院楼的西侧侧墙,住院楼是六层楼,高度可能是这座城市里面所有市级医院里面最低的,高度不够,广度来补。
从我到了之后,余沉沉便一直在打电话,看得出来她的担心和忧虑,在qq里面给她说自己已经到了,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上,走进一条岔路上,出了医院的正门,就是一家花店,提溜着袋子,想着,如果在这个时候能有一束鲜花送到她的面前,她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因为不知道她具体的喜欢什么花,但我晓得她喜欢的是蓝色,经过店主的介绍,便在已经选好的花束中间,新添了几枝碎冰蓝,捧着一捧花束,中间,她打来电话,她已经出了住院楼的大门,我慢跑着往医院里面去。
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场景便是在那一瞬,如同电影里面两个相爱的人四目相对,且遥遥相望一样。
余沉沉端正的站在门外边,前面就是很宽敞的圆场,两侧均是草地,中间有几棵树在中间点缀,现时看起来已经很有些生气,脱离了凛冬的残败。
这些身外之见都不重要。
余沉沉抱着一个泰迪熊的布娃娃,两手托在身前,外面的风将她的病号服微微撩动,长发披在身后,全身是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手上是一根粉红色的塑料带子环绕,一双毛绒绒的拖鞋甚是可爱,只不过也是灰色的,每只鞋子上都有一个灰色的、可爱的布小熊点缀其上。
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恐怕就是她头发上夹着的蓝色的小发卡子,银白的项链挂在显得十分干瘦的脖颈上。
放慢了前进的脚步,直到原地站住,她站着很不容易的挤出一个笑容,她瘦了,瘦的那么可怜,让人顿时心疼,她的眼眶里面,泪水呀!不自觉的打转,我顾不上激动,也不能激动,我们总是愿意把好的一面传递给对方的,勉强的笑容,暴露在天光下。
一捧鲜花递过去,凑到她的跟前。一个沙哑的声音给我讲谢谢,人来人往,人进人出,那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你瘦了。瘦了好多。”
她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是脸上挂着泪珠,拂去她脸上的泪,远看就已憔悴的面容,近近的看,大可以用憔悴来形容,病态很明显,即便是她尽力的在掩饰憔悴,可,还是暴露的一览无余。
我要牵着她的手往楼上去,她摇摇头,“我不想在病房里面呆着,太过于沉闷,死气沉沉,我想出来散散步,随便走走就好,换一个心情,好不好?”她很期盼,像一只被困许久的鸟儿好不容易脱离牢笼,向往更广阔的天地一样。
我坚定的点点头,于是乎,我们便重返林荫道,林荫道的主干道上有很多分岔路口,在左手边,可以见到那前面是有一个小湖的,湖面有树木,湖对岸有一座小塔,我们往那边去,她捧着花,鼻尖凑到花中间,“很香呀,而且,这些五颜六色的花,你猜猜我最喜欢哪一种?要不要猜猜呀?”
我伸手指着其中的一朵碎冰蓝给她看。
“唉呀!你怎么晓得的我中意它的呢?”
“因为有些人之前给俺讲过,说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是不是呀?”
她嘟囔着嘴巴说才没有,明明不是,很俏皮的问我“有些人”指的都是什么人,我笑而不答,她闻着那些好闻的花香,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这里十分的安静,因为有草地和绿植作为隔离带,把林荫道上的人声皆屏蔽掉,此处便显得十分的安静。
湖上有有一群天鹅在水中慢慢的游弋,水很清澈,靠在椅背上,她显得很累,很疲倦,搭上手,靠在肩上。
“我感觉很不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走不出来,你知道吗?我也不愿意这样,但……就是不受控制一样,讨厌,悲观,自卑,失去意义……”
“如果觉得太累,咱就慢慢儿的往外走,不必着急,遇到艰难的地方,我就来拉你。”
“嗯嗯。”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呀,乖乖的听话,大家都在帮助你,众人齐心,你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嗯嗯。”
“这些天,难为你了,如此折腾,即便你是一个男孩子,也是非常的艰难的,你已经很勇敢了,别太悲观,往前走,不是说我是你最信赖的下人么?所以呀,公主殿下大可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嗯嗯。”
她靠在一边,眼睛里面全是湖上的风景,风吹过来,她显得那么单薄,将上衣脱下,由于本人的体型偏胖,所以上衣可以将她近乎完全的包裹住。
她不哀叹,亦不抱怨,此刻,我倒是愿意听到她的埋怨,甚至是斥责,相反,一只受伤的鸟儿,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她耳朵沉默寡言。
拨下一块糖递给她,她从沉重的心思中间反应过来,梨花带雨似的缓缓放进嘴里,抿着嘴唇。
“好甜。”能想到糖在嘴中融化带来的甜蜜。也结束了”嗯嗯“这两个字循环的聊天。
“嘿嘿嘿,可以吧,家里熬的,我们那儿的额特产。”
“嗯,是呀,这糖格外的甜,比那些街市上购买的强太多了。”她说着,咀嚼,吞咽。
之后仍旧坐了许久,她靠着肩膀,约莫半个小时后我们离开湖边,进住院楼。
陪伴她的母亲已经在医院的阳台做晚饭,她佝偻着身子,见到我,我忙叫阿姨,这是第一次正面的,并且有余沉沉在场的见面,她意识到了什么,很热情的叫我坐下说话。
“你别见外,这城市的消费实在是高,没有办法咯,我们只能这样。”余沉沉在一旁解释道。
我忙说没事儿,环顾这间病房,住着三个病号,都相当的沉默寡言,给人以压抑感,余沉沉呆在这里面,压抑也就不足为奇。
第100章 梦回
干净的医院走廊上,几位穿着藏青色的保洁员手持拖布在走廊上走过来走过去,把地面擦拭干净,经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灯一照,便会反光,其中的一个女人是负责这层楼的保洁,她有些胖,头上戴着灰白色的帽子,脚下蹬着一双平地皮鞋,此该是她们固定的工作服,因为其它的负责清扫别处的人也是如此穿着,并且统一着装。
市三医院的住院楼是回字形的,中间位置还设有三道天桥,每一层都是有的,故而无论从那里往外看,对面的光景都是医院内部,住院楼自成世界,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余沉沉将这里形象的称为围城——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苦难,外头的人因为受了苦,进到这里面来继续受苦,直到苦难尽了,也就可以出城,至于外面的人,绝对没有想进城的了。
如果不乘电梯下楼到一楼,然后出门,在病房里面出门,只能在长长的走廊上看看对面同样散步的病人,抑或者是在走廊上行色匆匆的医生,再或者就是病人家属,在这儿的人,几乎都逃不过这三种身份。
余沉沉吃过早饭,医院的食堂是在整栋回字形楼栋的西南角上,她买了包子和粥,她不喜欢食堂那种喧闹的氛围,说已经逐渐的习惯了病房里面的寂静,便回病房吃,母亲李姑珍守候着她,李姑珍并不见外,热情、自然的招呼我,同我讲话、聊天,大部分都是家常话,用我们梅镇特有的方言,余沉沉安静的玩着手机,她看起来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有一种感觉是此处并非是医院,而是宾馆之类的,我们都是旅途劳累的行人,在这里暂住,“消消乐不好玩儿,太无聊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她从靠着的枕头上起身,拖鞋,往外走,我跟在她的身后,稀松平常的往外走,到门口处站住,看着保洁的女人正在拿着拖布卖力的拖地,地面是湿润的。
“怎么了?”
“算了,刚拖得地,她脾气不好,一会儿等干了再出去。”遂折返,重新回到床上,“帮帮忙,把床摇起来。”设置在床位的摇把,看着她缓缓的坐起来,她摆摆手,示意可以了方才终止。
直到医生进来查房,一群白大褂从那很宽敞的病房门口涌进来,与此同时被带进来的还有紧张严肃的气氛。
当头的医生,询问余沉沉睡眠情况,用餐情况,是否有异常,余沉沉像是看见可怕的东西一样,在医生询问的时候,支支吾吾,似乎有难言之隐,医生的表情逐渐的凝重,若有所思,对在旁边的一位女医生了解余沉沉的情况,我们几个人站着僵持了一会儿,并且细细的听他们的谈话,有些名词听不懂,但是根据他们的分析,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今天先详细检查一下,看看数据结果,然后……看看……”医生的对话声音很小,那位询问的医生是科室主任,那位中年女医生就是余沉沉的主治医师。
说完跟余沉沉的母亲交代了几句,大概就是要关注病人的情况,尽量多沟通交流,不要让病人一个人呆着等等。
白大褂转身出去,科室主任身后跟着一群医生出得门去。
我们目送查房的医生离开,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由医生留下的紧张氛围一时半会儿散不去,病房里面另外两个病人跟她们的家属讲话,打破之前的沉默,有说有笑,或者通过语言在表达哀怨和对自己不幸的惋惜。
只有余沉沉,她不说话,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她的脸上已留下泪水,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却不明就里,不知所措,我见过她哭的样子,不止一次,一般都会捂着头,圈着的胳膊把整个脸都埋进去。
这一回,她却不,披散着头发,有几根发丝粘结在脸颊上,热泪淌了出来,两只手握成拳头状,狠狠的捏着,鼻孔一张一合。
母亲拿着湿巾,她粗糙的手凑到余沉沉的脸边,一点点儿的为她擦脸,“沉沉,沉沉,咱不哭哟,咱不哭,咱好好休息。”见女儿这般,一边给擦着眼泪,一边声音哽咽。
身上无一处伤痕,却有十分的疼痛感在她的身上附着,一定是经过很多次的抗争无果后才会这样,不被理解,精神的崩溃令人难以支撑,我这样理解余沉沉的病情。
余沉沉的话越来越少,上午被主治医师——那位中年女医生叫出去做检查,一通检查下来,花费了大概一个钟头,中午没有吃饭,她说她吃不下去,我们便都没有勉强,她站在走廊上吹着从外面吹进来风,走廊的边上是高大的玻璃,很厚实、很坚硬牢固,只有在边上的一扇小窗透着风,她便处在小窗的边上。
看着楼下四周的绿植,医院的中心地带是常年青植物,矮松,两丛青竹,若是常年在这所医院住院的人,怕是很难分清楚人间四季的,单看楼底下的绿色,恍然会认为永远是春天或者夏季。
问她吃不吃东西,她只顾摇摇头,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亦是摇头……便不再询问,还不容易开口说话。
“我想一个人呆着。”她靠在走廊的小窗边上,小窗的下沿留了个小缝,是定死的,封闭式的长廊,如此设计,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母亲李姑珍觉得十分劳累,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唉声叹气,或者发呆,我不去打扰余沉沉,就在门边观望,她看着外面的天空,还有对面的光景,我只看着她。
将近下午的时候,到了下午的时候,医生再一次进病房,余沉沉没有在房间里面,便出来,在走廊上看见我们,我背着手靠在墙边,医生打量我一眼,径直奔余沉沉走过去,稍微的往前凑凑,想听听医生在说什么。
母亲李姑珍走到也走到跟前,细听医生的说法。
女医生是过来告知检测结果的,原话是情况不容乐观,什么叫“情况不容乐观”?那便是加重了。
“鉴于咱的这种情况,我们医生这边儿建议采用电疗,需要得到你们家属的许可后进行。”女医生说话很轻,很随和,说完等待着余沉沉还有母亲的回复,给建议是简单的,下决定是艰难的。
李姑珍两只手捏着衣角,即便是医生已经很专业讲了一遍余沉沉现在的状况还有电疗的原理和作用,当然,这一遍等于是没说一样,因为从医生那里说出来一些医学专用名词,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但能听出个大概来——即是给人,具体说来就是在脑袋上通上电来治疗余沉沉的病症的方法。
而后,医生看我们的样子是还没有明白,也自当是不能够理解的,余沉沉僵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底板,好像不敢抬头说话一样,医生看着别处,充满怜悯和同情,但又是基于事实,不得不面对一样,见我们这番,医生便重新讲了一遍关于电疗,果然,即便我们不能完全了解明白,但基本上大差不差。
“哎哟……这可怎么办啦!”母亲李姑珍跺着脚,急得背过身去,眼泪从那双老眼里面挤出来,一把抱住余沉沉,余沉沉绝望的站立着。
女医生看着,脸上亦是十分艰难的表情。
“不得不这样么?还有别的方法么?让再观察一段时间,可以么?兴许……”我在一边站了很久,一直听她们说话,女医生转过头来,她看着我,很有些无奈,“她现在的情况是很严重的,属于重度的抑郁症患者,同时可能伴有其它的精神并发症,在医学上,是很危险的,甚至……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医生的话很轻,同时又是那么的沉重,听者一时无法接受。“我们是经过检查,根据数据综合分析,经过医院专家会诊的,不会凭空提出这么个方法的。”她打消了我的质疑。
都拿不定主意,余沉沉独自回到了病房,医生讲了电疗对于重度抑郁症是很有疗效的,然后她回办公室,这都需要征求家属的同意,医生给了我们考虑的时间。
母亲李姑珍回到病房,从侧面看余沉沉,在原先的模样当中,又消瘦了些许,病号服都显得十分宽大,十分意外,几天之间,一个人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作用。
衣服的袖口里面是干瘦的手,脸色十分疲惫憔悴,一直以来,从发现她消瘦的变化之后,紧接着便就都意识到她的变化并不止于此,从身形上的瘦弱到精神上的萎靡,一概凸显出来,干巴巴的脸上,在我的眼中望着望着就生出些许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皱纹来。
一个人的变化是在一瞬间就形成的,或许每时每刻都有变化,经过积累,到某一时刻就格外的明显。
也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外人的存在,即便我不愿意承认这样的情况——即是置身事外。那样真的好卑鄙。
她低着头,手机拿在手里,大拇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终于她说话了,“给哥哥通过电话了,他说听医生的话,接受治疗。”
余沉沉长舒一口气,那并不是什么如释重负,而是现实无奈的哀叹,李姑珍抬起头来,母女两人对视许久。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了不久之后就来看我。”
“唉呀……有事儿的时候,小郑还真是可靠。”两个人看着窗外。
当天晚上在下班的时候,主治医生再一次找到余沉沉母女,终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那就是按照医生的想法进行电疗,并且在单子上签了字。
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李姑珍三个字。
“好好休息,今天晚上之后不要再进食。”余沉沉在一边微微点点头,她说她很累了,慢慢的躺下身去。
我坐在一个简易的凳子上,靠病床的边坐着,一直从下午坐到午夜时分,母亲李姑珍中间在外面出去,她说病房里面实在是沉闷的慌,她决定出去走走,并且说要购买些水果回来给余沉沉尝尝。到了晚上,余沉沉吃了今天的晚饭,按照医生所说,可能明天就是一天不吃饭。
余沉沉吃得很勉强,是硬生生的塞到嘴里面去,即便是很努力,可还是进食很少。
所以留置了一碗饭,作为晚间她饿了的备用。
晚间,母亲李姑珍在租来的折叠床上歇息,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埋怨了一下,说在此处要比在家作农活还要吃力,她在余沉沉病床的另一边睡着,时断时续的鼾声。
有些累的时候,我靠在床边的扶手上,眯了一眼,余沉沉中间醒了两回,每回坐起来的第一句话都是:“几点了?是不是天亮了?”
我告诉她没有,在暗中,她揉揉眼睛,待清醒过来,会说说话,也笑笑,回忆着她刚刚的梦,自己在梦里面多么有趣,“在梦里,我养了一只胖橘,它每天都只顾抓老鼠,没有时间陪我玩,好不容易抓住它,它还很不耐烦,抱着它,在怀里面直扑腾,可犟可犟……”说道这里,她嘿嘿的一笑,“还以为是真的呢?刚才还真以为现在在家呢,结果不是。”喜色转哀伤。
“还好呀,这算是个很好的梦乡。”
“对,是美梦,在梦里,我感觉到很舒服自然,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的感受了。完全是放松的。”
“所以呀,你尽可以躺下,把美梦在续上。”
“你说的真是有趣。”躺下缓缓睡去。
第二次是醒来的时候,是完全的惊醒,额头上冒着汗,一下坐立起来,眼睛直直的瞪着前面。
“走了?离开了……”她像是中了某种魔一般,又像是在抓什么东西,一下没有抓住,倏然而逝,悔恨的揪着头发。之后缓解之后,方才重新询问:“几点了?是不是天亮了?”
“没有,还早。”看着她张皇失措的表情,我站起来,因为已经很晚,由于熬夜的缘故,我的头脑很有些昏沉,擦擦脸上的汗。一边告诉她没有事情,不要担心,我们都还在身边。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记不太清楚刚才的梦境了,没有办法同你讲了,等啥时候想起来了再说吧。”她诚恳的眼神,在暗夜之中,放着微微的光亮。
第101章 电的治疗
第二天的医院走廊格外的安静,走道中间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偶尔有医生护士,余沉沉还在沉睡,即便是天已经亮了,可她一晚上的睡眠质量是极低的。
到八点三十分的时候,昨天来过的医生开始新一天的查房,到余沉沉这里,只说家属已经同意医院的治疗方案,接受电疗,并且在今天上午就进行。
主治医生去转别的病房的时候,过来安慰了几句,大概是说电疗的技术很成熟,没什么好担心的,并且疗效很好等等。
我牵着余沉沉的手,她的手很凉,而且有些僵硬,我晃晃悠悠的,安慰她,重申我们都在,肯定会没有事情,她摇摇头。
冒出一句话来,“好可耻呀!真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僵硬的表情,那因病消瘦的脸上,更加的没有光彩,比以前还要黯淡无光。低着头,满满的负罪感,无法言说。
这种病耻感似乎一直伴随着她,在学校的时候,表现为逃避,即是能拖延就拖延,能规避就规避,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走治疗这一条路的,甚至于,只要是能逃离那便逃离,怀着侥幸的心情——以为只要是选择了离开,就所有的一切就会重新开始,包括她身心的不适。
现在,无可逃脱,或者无路可退的时候,就是这般有些无法接受,无法表达,乐观、自信、快乐等等正面的形容词已经离她远去,不复归来一样,或是在等待命运自然性的审判一般,她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对她来说已经属于高难度的动作。
到了早上九点多钟的时候,主治医生过来叫余沉沉,她的编号是33号,所以,“33号床病人,过来进行电疗。”说完往病房里面看一眼,便双手插兜除了门去。
母亲李姑珍在其旁,轻轻的跟余沉沉讲话,“沉沉,走吧,我们听医生的话,去做治疗,这样的话,不久你就会好起来。”母亲李姑珍尽量压制心中的悲伤,平常的语气跟余沉沉讲,那样子,就像是平常在家中的时候,她叫余沉沉帮忙做某一件家务一样稀松平常。
“我不去!”余沉沉昂起头来,突然就很抗拒,看着李姑珍,眼中含着泪水,头发散在身上,转而将手从我的手心收了回去,背过身去,躺在床上,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头埋在枕头里面,嘤嘤嘤的又哭了一场。
我大概能够理解余沉沉的这种心情,可,现实的情况就摆在这里,或者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即便是母亲李姑珍在一边不停的说好话,又或者讲道理,可,余沉沉似乎一句话都没能够听进去一样,仍旧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连着在一边的另外病人的家属也是好言相劝,并且举例说他们就做过电疗,把过程都讲了一遍,归根结底是那没什么大不了的,效果也很好,我看那位中年男人说着,却品出一种类似于销售手段的味道——不是真心为了你好,只是电疗本身真的很好。
终于,李姑珍无法忍受余沉沉的充耳不闻和无动于衷,她本矮小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昂!昨天也是你跟小郑通的电话,都说的好好的,现在又不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余沉沉抱着枕头,那狭窄的床头,好像就是她的独立、完全占有的自我世界一样,是完全与外界绝缘的。
她不说话,不做任何动作,外面不管是谁在说话,如果她听进去了,无疑都相当于狂轰滥炸,所以,干脆不要听才好。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李姑珍说到这里,只见她瞪红的双眼,腮帮子鼓鼓的,脸红耳赤,所有的激动都被集中到她的脸上,显现在她的言语当中。站在病床旁边,叉着腰。
“我不去!”三个字从病床上蹦了出来,那么坚决,没有任何的犹疑。
余沉沉是没有看李姑珍的眼神,那是恐怖的,一个人在愤怒的情绪之下,能表现出来的神情都莫过于此。
她迅猛的爬到床上一把揪住余沉沉露在枕头外面的头发,抓住一缕,就像是猎豹在平地上抓住了羚羊的尾巴一样。瞬间,使劲儿往上提,余沉沉被生生的拽了出来,她的头像是一个木头一样被拎了出来。
我一步上前,拽住李姑珍的老手,犹如为了拯救羚羊,在猎豹拖拽之时,将猎豹的爪子止住一样,按住那双老手,情绪完全迸发的她伸出另外一只手要去打余沉沉,余沉沉脸上红彤彤的,没有表情,似乎是完全放弃挣扎的羊,面对母亲的巴掌,躲也没有躲。在手将要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我蹦了过去,一下拦住,像一只胖熊将猎豹扑倒。
她的手,终于松开。
李姑珍坐在地上,无助的哭了起来,“这可要怎么弄呀!老娘死了男人,现在你又这样?到底要怎么样!……”接着连着几个啊字,声音响彻整个病房,隔壁的病人家属也凑到病房门前看这一出苦情戏。
医生闻声而来。余沉沉坐了起来,却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接着又是哭,我完全的僵在原地。这母女两人成了中心。
主治医生大概看出了情况,进来安慰,说了良久,方才停下来,余沉沉也终于点点头。主治医生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我跟李姑珍在后面。
电疗室并不在这栋住院楼里面,而是在市三医院的东南角的门诊楼,位于门诊楼的四楼。饶了很多弯,走了很多楼梯,方才到达,白色的铁门,门上有一块玻璃,里面是依旧是冰冷的白色,里面有护士拿了一张表格,余沉沉在上面登记了信息,我跟母亲李姑珍被挡在门外,医生说治疗大概30分钟,因为还要另外做一些临时身体检查,家属在外面等待,保持安静,治疗过程中病人出现抽搐,类似于癫痫,此类情况都属于正常。
接着再余沉沉登记完后,医生领着去了检测室,在正式治疗前要先进行检查,我们都默然,余沉沉像一个没有意识的人跟着往前走,检查完之后,重新回到电疗室。医生和余沉沉进去,我跟李姑珍在门外。
我们看着门内的情况,余沉沉躺在白色的床上,一番准备之后,她的头两边多了两个触头——那应该就是电极。在医生示意之后,病人一下触电,紧接着剧烈的抽搐起来……那像是在反映人的极端条件下的求生欲,李姑珍哭着,不往那边看,约莫过了半分钟,方才归于平静,但依然有短暂的抽搐。
咬着牙齿,很不能接受这般对人的折磨。
余沉沉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昏睡过去的状态,她很平静,李姑珍凑上去叫她的名字,不见有反应,医生告诉她大概一个小时之后病人会苏醒。接着回到了病房。
李姑珍端详着余沉沉,唉声叹气。到了下午两点钟的时候,余沉沉苏醒过来,但十分虚弱,不说话,奇怪的看着周围的人还有环境,医生交代过,病人会出现短暂的意识丧失,也就是她刚苏醒过来,便是失忆状态。
她只说头昏脑涨,便接着睡过去。
在余沉沉昏睡的这段时间里面,接到了老爹的电话,说要明天回去,具体点儿就是去找班主任王长风,我答应了,挂掉了电话。
晚上余沉沉醒过来,说恶心头昏,想出去透口气,我们出了医院的大门。
城市的街道灯光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春节的时候,路上的人不很多,沿着街道走走看看,她有感觉好一些。
在回医院的路上,她对我说,要我先回去,她感觉好一些了,不要呆在这里,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说,点点头,说明天回家。
她很难受,也未进食,只是昏睡,中间找了好几趟主治医生,特别担心这种状况,医生说这是正常情况,叫等待就行,不必过于担心。
直到第二天,余沉沉早上开始吃饭,她的确有了变化,开始说话,虽然有很多的事情她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有的没的她总是能够说出一些来。
她的状况变化,让李姑珍终于长舒一口气,余沉沉说想要看书,在医生的建议下,买了一些喜剧杂志来看。
看杂志,能听到她轻轻的咯咯的笑。
“你要回去咯,我就不送你咯。”端着书,靠在枕头上,虽是消瘦至极,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她莞尔一笑就消除了很多阴霾。
“嗯嗯,好的。”此时,李姑珍已不在病房之中,每次在离别之际总会泛起不舍,这一次亦不能幸免,她手里拿着湿巾,擦脸又放下,见我不动,笑容再一次从杂志的后面凸显出来,“唉呀,你走吧,呆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我会好好治疗的。”说着合上杂志。
点点头,说:“那什么,你要好好吃饭,要好好睡觉,总之……你要好好的。”说完低着头,看着她。
“嗯嗯,好勒。”她看也不看,“你收拾收拾吧,回家吧,过不久就要开学,好好学习吧,您的成绩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哟。”
“好。”像一位老师在给她的学生说话,我配合的点点头。“唉呀,你就不要老是这么一副苦瓜脸,又没有什么大事,不久之后我便会出院,这一点,你要相信我。”她调皮的有说有笑,可以看到她的自信心的苏醒,即便那有很大程度上的作假嫌疑。
中午十二点半的车,客车出了市区,往高速路上行进,高楼大厦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崇山峻岭,再或者就是平原上的房屋还有一望无际的田地,在这个季节里面,万物还未苏醒过来,黄土地,一片荒凉,往远处看,就尽是一片云雾蒙蒙。上高架,走隧道,高速路两边的风景一直在往后退,飞快的往后倒退。
穿过昏暗的隧道,进入山区,时间过去很久,意味着家越来越近,跟火车不一样,汽车的优势在于可以较慢的掌握沿途的风光,不像是在火车那激昂的速度之下,几乎所有的风光都只能是一带而过,那些起起伏伏,弯弯绕绕的轮廓都不那么的清晰。
触景绝对是可以生情的,想着余沉沉的话,见她着实好转很多,心中亦是有些欣慰;想到即将面对老班王长风,关于去年的事情,第一种印象便是,他王长风还有学校断然是不会饶恕我们的,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周旋,又会得到什么结果,在我看来,那好像都不大重要。
就好像一局游戏,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结局,那么失败的一方在整个过程中做了哪些努力,费劲巴拉做了哪些挣扎,都改变不了结果。
我看到一个少年在路上奔跑,在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在平原上的雨雾蒙蒙之中,在繁华的城市街头。是为奔波,是为自由,是为单纯的追风……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老爹异乎寻常的清醒,没有喝酒,饭菜已上桌,他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端着碗,老妈示意我坐下。
“明天跟我去见你班主任。”说罢开始吃饭,我不说话。
“那女孩儿怎么样了?”母亲放下筷子,跟我讲,她眯缝着眼睛笑着问,透过余光,看到老爸那期许的表情,很不好意思说出来。
“嗯~哼~一天天的净不琢磨正事儿,打着些偏心思。”老爹嘟哝道。
“她……”老妈的心情很急切,想立刻就是知道具体的情状,“她快好了,不久之后就会回来。”
“那她是什么病症呀?大概还要多久会治疗好呢?”老爹说话了。
“就是身体不舒服,身子弱。”
“我给你捎上的糖,你给人家没有呀。”
“给了,给了。”我有些慌乱的说,他俩相视而笑。
为父母的,对于儿女的情感,总是充满了好奇和诸多疑问,这当中饱含着深深的期待。
那天晚上我跟余沉沉通电话,问她有没有说何时能够出院,她讲,还有五六个电疗的疗程,到时再看情况。
“有确切的时间么?”
“没有,也许下周,也许还要很久吧。”我们都默然,一种沧桑感涌上心头来。
第102章 酒有何欢
从小镇到县城,把上学的路又要重新走一遍,跟之前有很大的区别在于此次并非上学,而是跟自己的家长去找班主任,说白了,就是求人去的——那比被学校老师被动的叫家长还要难堪。不到了一定程度,断然是到不了这种地步的。
天气很冷,正月份的天空似乎还没有从去冬的寒冷中走出来,雾蒙蒙,能见度十米左右,站在马路弯道的边上,白色的面包车车身带着灰色的尘土,急急的驶离,马路上湿漉漉的地面,车轮滚滚,淅沥沥的声音,父子俩人靠在护栏上,雾气笼罩着,直觉得四周都是水汽,淡淡的白色环境,看老豆,粗大的手里面夹着烟,烟气飘进雾中,浑然一体,他的手有些发抖,只不过是轻微的,双眼看着前面,不知道那是在看什么,因为我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即便如此,他仍旧是盯着看出了神,也许相对于近视眼,以他的眼神,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吧。
头发上积了些水汽,原本是黑发,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上了一层白霜,中年男人长头发本身就是正常事情,可此番借助着自然的雾气,竟可以看出这个人到了老年时候的概况,真是很神奇。
也正好是印证时间在人身上反映出来的无力感和个体沧桑。皱巴巴的手掌,还有粗糙的脸面,手的皮肤更像是树皮,脸上的皱纹更像是雨后的松软土上留下的雨水冲刷的小沟一般,那很浅,可若是当愁绪爬到他的心里的话,那脸上的皱纹是会更加深刻的。
烟头被扔在地上,端头的火星子慢慢的熄灭掉。中间他很感慨,说腰疼,身体不如原先,我想说那是饮酒过度闹的,可想想,还是不说的好,而是换了一句话,“你应该注意身体,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先把酒戒掉。”
他笑着,“说这个做什么呢?你老子在你的心目中,就是醉酒佬?酒鬼?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男人!”
“没有。”虽然他以这种自惭形秽的方式说出我心中的真实,但我依旧给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事实已经足够的黯淡,若是诉诸在语言层面,反反复复,更加令人厌恶不说,还会陡增一些心理的芥蒂。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子装好的酒瓶,里面是一瓶他埋在地里五六年的酒,他管那个叫做陈酿,恐怕这是他能够讲出来的最具有文艺的词句了吧,此外就还有一句话是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便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是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完抱着酒瓶,咕噜噜,咕噜噜,只见酒瓶中的酒冒了几个气泡。
嘶~嗨……加上他入了迷,上了瘾的表情,摇摇头,晃晃脑袋,品着酒的辛辣,抿着干涩的嘴唇,“好酒,好酒。”意味深长而意犹未尽。这便是一般的情况。
到今天,除了因为雾气看不到四周的风景之外,便把注意力移到“陈酿”之外,装着酒瓶的包装袋被他提溜着,摇过来,眼睛端详着,那样子虽未饮下,但看神态,是早已二两下肚,正在不断的回味当中。
我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老豆痴醉的模样,鼻子凑到瓶子跟前,“嗯……香,真他娘的香。”缩了缩鼻子,这时候,通往县城的车停在路边,灰蒙蒙的既视感。
登车之后,老豆把酒瓶护在自己的怀中,车上的人很少,我们并排坐着,灰蒙蒙的车窗,拿着手机跟余沉沉说话,老豆靠在椅背上,逐渐的进入梦乡,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这个带着一身烟气的,虽是中年年纪,却在容貌上完全的凸显出五六十岁的男人,还不仅是手的粗糙和苍老,还有脸上似乎是根深蒂固的皱纹,撇开以往的不谈,此刻,我才意识到他的苍老和某种程度上的渺小。
原来,他嗜酒成性,他诸事不管,他只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本以为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有所烦恼的——只要是坚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就是属于完全自由的,大概就是属于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为了自由,为了自身的快活潇洒就足够。
两鬓角上时不时可以看见几根白发探出来,更能反应这个男人的老态出来。
其实,我们双方都在规避着爱和风险,于我而言,他像是一个刺猬,是招惹不得的,可能于他而言,我是一个具备独立思考并可以独立的下结论的人,我已长大,不需要他多操心。直到这一回,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无助和隐晦;我呢,亲眼看到了他为人父的弱小。
在他的睡眠当中,达成了一种和解。
车子经过盘山路,建在山间的街市从一边齐刷刷的溜走,这一段路程,无疑就是进山和出山,在我的印象之中,上学的路就是这样——翻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山岗,直到翻越过最后一座山,见得到长江的时候,那便是快要抵达。
王长风的房子在县城的核心地段,因为事先通过电话,所以已经明确了具体的位置,幸福里小区三单元五楼,幸福里小区,是在临江大道北侧的小区,那个地方是比较熟知的。班车在车站停下来,车上的乘客下车,老豆在进入县城之前就已经苏醒过来,县城是晴天,大有早春的气息。
“你看看,多气派,到底是县城,城市了,不比我们的乡间……我原以为,你上了一中,就已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算是飞出了我们那个荒郊野岭。”言语之中,有一种责怪。我默不作声。
我们走向公交站台,乘坐11路公交车,就能到达幸福里小区。老豆来县城的机会不多,一般情况下,能是我一个人来的,比如说上学或者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办,便是我一人过来。
“啧啧啧,这是好地方呀,比镇里不知道要强多少倍……嘿!你看看那高楼大厦,你看看江里面的轮船,你看看,啊。”
在那边,有新建的小区,二三十层楼,街市的两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马路上穿梭不停的大车小车,最为明显的是长江大桥的雄伟和壮阔。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老豆微微张着嘴独自笑着。
“喂!王老师么?我们快要到了呀,您现在方便么?”即便我知道老豆事先就已经联系过,还是再一次询问一遍。当时就在想,若是此时王长风那边出现什么变动,那岂不是我们父子俩今天都白跑一趟?或者要等待很长的时间。脆弱的个体就是这般,抑或者说求人好比上青天,要小心翼翼,要深思熟虑,要细节思考,即便是这样,都不一定能够办成。
“嗯嗯,在的。您不必大费周章的,我到您家里面去了,学校领导的意思也已经传达到了,再有什么事情,完全是电话里面就可以讲清楚的……”王长风在电话那头一个劲儿的说道,推过来推过去,客套很多遍,可最终,我们一下车,便见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王长风,跟在学校里面不一样,没有格外的庄重,要知道,在学校里面,他是属于特别讲究庄重的人,尤其表现在自身的穿着上,一般的时候,最常见的穿着是西装。
而现在,他穿着一件臃肿的羽绒服,双手插在衣兜里面,与平常的社会青年无异。
老豆笑脸相迎,拉着我的手——我表示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感,想要挣脱开来,却被老豆拽住,加上他倔强的眼神,也只能是顺从。
我看到王长风顺在我们行走的方向走,到了跟前,王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眼我们这对父子,老豆陪着笑脸。
“呃……王老师,我邓华的爸爸,今儿来就是来找您帮忙给说说他上学的事情。”老豆完全展现了他作为一个乡下人与人交际的天赋,即便方言里面掺杂着那些个普通话,听起来也是那样的别扭,王长风点点头说知道,看看四周喧嚣的环境,说房子就在附近,上家里细说。
“额……王老师,是这样的,您家里,我们就不去叨扰了,我们不如去那边的大酒楼,我们就在那儿谈谈,顺便请您尝尝我自己做的酒。”老豆把酒瓶提起来示意一下。
王长风连忙摆摆手,并连着说了好几个不字,连着往后走,可,被老豆拉住,“快,给说道说道,叫王老师,咱们就吃个便饭……”老豆喊着,我站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好~,我跟着你们去就是。去就是。”语气之间,有一种被胁迫的无奈。
金鼎茶苑,我们到了三楼,坐下来,老豆兴冲冲的将酒瓶放在桌上,王长风很不自在,周边的环境,他是了解的,就是我们父子俩的这样一种状况他觉得很不自然。
菜单推给王长风点菜,翻来覆去,看过来,再看回去,亦只是点了两道菜。
“您看看您,您真是客气,来,早就听说这里的牛肉不错,怎么着也得点几份不是。”老豆说着,给服务员说,把特色菜再上一上。
在上菜的这个时间空隙,老豆跟王长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家常到一中学校再到家常,老豆交代我,叫站着,主要是给他们沏茶倒水。
我很奇怪,此时,老豆并不说我的事情,而是跟王长风稀稀散散的谈着别的事情,重点自然是他的“陈酿”,虽然老豆并不属于有文化,知书达理的那一类人,却掌握着沟通交流的重要常识,最简单的那便是跟人聊自己知道的、擅长的东西,这就越聊越投入。
“酒呀,它是有性格的,有的呀,譬如说高粱酒,就是烈酒,到嘴里就是火烧一样的感觉,咽下去,就慢慢的消沉;有的呀,像是稻米酒,性格就温和很多,到嘴里,显得些许温和,到了肚子里头,便是后劲儿十足,韵味十足……”接着,他把桌子上的那瓶“陈酿”,稻花香说了说,并且亲自给倒上。酒香一下散发开来。
王长风在老豆不断的热情的激励下,也开始说话,一起说酒这种东西,言辞自当是文艺一些,但其中的道理与老豆说的无异。
幸好,王长风也是一个好酒之人,但凡他有的别的兴致的话,老豆的难度就很大。终于开始说话,终于开始有交流,这就是切入点。
“我先敬您一个,您大老远而来,为了邓华,他是我的学生,您的儿子,您为父亲的,一片苦心,我已知悉了。”王长风抬起酒杯,老豆却停在那儿,不说话,若有所思,接着。
“老师呀,不容易呀,养儿子不容易呀,从小盼大,从大盼有出息。难呀,可,这小子,让人失望了,失望了,添麻烦了……这一杯应该是我们敬您的。”他端起酒杯,在将要碰杯之时,忽见老豆伸出另一只手,将王长风手里的酒杯抬起来,他自甘在下,接着碰杯,一饮而尽。
“这酒怎么样?”
王长风是一个一沾酒,双腮便会通红的人,往杯中倒满酒,便见到红晕爬上他的脸颊。他伸出大拇指,称是好酒。
接着饮第二杯,第三杯,老豆的话像是有魔法一样,能引导人无论如何把杯中酒喝下,还痛痛快快的称好。不知是源于此酒确乎是“陈酿”的缘故,还是来自于老豆那与生俱来的劝酒的天赋。
一杯,两杯,三杯……
“给王老师续上……”;“续上……”;“续上……”,“再给续上……”,喝开了之后,老豆外衣脱掉,酒精引起的豪迈之情完全的显现出来。
王长风脸面通红,晕晕乎乎,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多了,我也有了一个新身份,除了是他王长风的学生之外,他还管我叫老弟,当然,其首要条件是他管老豆叫老大哥。
“您放心……额……您大可放心……这个弟弟,我一定把他带好……额……这个弟弟,我已经认下的……您……”
老豆靠在椅子上,嘴里咬着一根烟,给王长风递过去香烟,他摇摇头,“老大哥,我……我抽不动了。”
到最后,我扶着王长风回去,到了家时,他老婆见他醉醺醺,一脸的惊恐,“咋个喝这多!”
“师娘,是这样,王老师今天比较开心,多喝了几杯,不过没有事情,休息一下就好。”王长风被他老婆扶回屋。
就剩下我和老豆两个人,老豆一身酒气,“你没有喝多吧?”
“没有。”他摇摇头,“这小子,太弱,不到一斤的量。”摇摇头,我们转身下楼。
我的心中此时此刻竟然有一种踏实感觉,莫名的感动,“我们还要不要去学校领导那儿给说道说道?”我十分不确定的跟老豆讲。
他亦是摇摇头,“放心吧,那小子会帮你安排合适的,下学期,到日子了直接来上学就是。”
不知道这是酒话还是很认真的实话,现在我已无法分辨,在一边犹豫着。
“唉呀!好儿子,你就相信老子我一回,我看人很准的,你班主任指定还认你,放心就是……”
说完,我们父子俩往车站去,赶末班车,回家。
第103章 复学
“你老是问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个我也是不知道的,我怎么知道呢?我去问医生,她们总是在宽慰,听到的都不是实话,她们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余沉沉说,在我不停的询问之下,很无奈的跟我讲。
“可是,就快要开学了。”这是个伪命题,因为我明知道学校对于去年事件的处理,恐怕她还不晓得,但,我也不愿意跟她讲这件事情。
“你没有明白我说的意思,我是说我也没有办法,你的阅读理解能力真是还有待提高。”她给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换个话题,不要聊伤病,不要去聊过往,不要去空想未来。这是她给的一种现在闲聊的原则。
“那你给我讲故事吧。”
“这不是我擅长的事情,不过,倒可以同你说说的。”很期待她会说些什么,也大概能够预料到她所说的大概率是某一件事实。
她已经做了四次电疗,现在她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猪脑袋,很容易记不清前天晚上发夹已经放到包里,一通乱找,还需要母亲来提醒,方才能找到,即便有提醒,还是没有记忆的意识,完全想不起来那发夹是如何到包里的,对此她感到很是恼火。但更令她更加伤心的是,每一次治疗之前都要进行全面的检查,检查总是很繁复,眼耳鼻喉、血压等检查,她很不解,前后治疗时间间隙也就两天,为什么要进行如此频繁的检查呢,终于在一位眼科老医生那里,她似乎得到了答案。老医生先是对精神外科的人大加吐槽:真是够了,同样一个人,几乎天天做检查,他们脑壳长了包了不是……
余沉沉在老医生的抱怨声中听出了端倪,便询问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次的检查,或者不可以定期检查就好么?
“嗨!那帮子人,怕担责任,为了所谓的流程,所谓的万无一失,便让病人跑遍这医院四处做检查……也是挺混蛋的。”果然,余沉沉也是这样想的,可她却能够理解,“没事儿,当医生的,也有难处。”
“嗬!也就你心眼好……”
“不好怎么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余沉沉如是说,能够想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面,这个女孩儿的纠结与无奈。“但是,很好理解。”
“不行与医生沟通,不要做多余的检查,看他们怎么说。”既是能够预料最后的可能结果,还是要向她这样去建议。
“好啵,我去跟我的主治医生说说看。”
我把着手机屏幕,还是忍不住问:“有没有透露什么时候会出院?”
一个翻白眼的表情,“给你说了好几次了,我不知道,即便是医生说过,那我也一定是忘记了,现在我就是个猪脑袋,记忆力下降的厉害,你明白么?”
终了,不再询问,她说郑良这个人去看她,带着余沉沉的嫂子,这是余沉沉第一次见到郑良的爱人,送了些钱过来,聊以慰藉。实际上,余沉沉的医药费用是早已告急的,每天的护理费用还有治疗费用再加上生活费用,完全不够,医院方面已经催促了好几回,郑良此次前来帮着余沉沉交了医药费,即便他的妻子脸上不怎么好看,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是硬着头皮到医院缴费处。
“你有一个很好的异姓哥哥。”
“嗯嗯,是的。”
时间,时间永远是过得最快的,定于正月十六开学,我重新收拾好行装,往学校去,校园还是那个校园,bj楼还是那个bj楼,逸夫楼还是逸夫楼,教室也还是那个教室,只不过经过寒假这一段时间之后,原本的冷清现在变得热闹起来,喧哗声时起时伏,四处都见学生的身影,挎着一个大的蛇皮袋,走在通往男生公寓的小路上,似乎所有的学生都是步履匆忙,一脚踏进宿舍,室友都在,他们都在赶寒假未完成的作业,胖胖的室长坐在床上,面前支着一张长方形的小桌子,厚厚的作业试卷扑在桌面上,相比于他壮硕的体型,那一方桌子还有试卷以及练习册,总是显得那么小。
瘦弱的阿锐,不具备“坐着”的条件,趴在床帮子上,长长的试卷——试卷都是三开页的。有一部分拖到地上,看着手机上的参考答案,在这一方试卷上,潦草的字迹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焦躁。
“写完了?”室长瞥了我一眼,去年的联考,即便我位居班级中游的水平,可在班级上共计五个寝室中间,我们宿舍,总体成绩依然是最差的。室长对这个一直耿耿于怀,他发挥了高尚的集体主义精神,拍着胸脯在班主任王长风面前保证过,要带头把寝室整体的成绩给提升上去,虽然以他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并不是最好的。
“没有。”另外的几个室友包括阿锐见我说话回头看一眼,便重新转过头去俯案抄写假期作业。
“收拾收拾,赶紧补充作业。”具备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的气质,说这话,多少带着命令的语气。
“好。”
下午十分,到晚上,就会回教室上晚自习,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重新编排座位。每学期的开始都要这样重新编排座位,其基本的依据便是上个学期末的考试成绩。
我在中后排的位置上,更加具体点儿就是倒数第三排。这一次按照惯例是要往前调的,至于调到什么位置,那只有班主任知道,或者从倒数第三排被退回到最后一排,也是极有可能的,因为按照家访时王长风说的,在这学期,我是一个不该出现在学校的学生。
象征性的在桌子上拿出试卷来,除了题目,其中的试卷空白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回顾一整个假期的生活,似乎觉得这假期作业没有那么严重,倒是学习之外的事要更加的重要,比如说余沉沉,比如说上县城同班主任讲开学上学的事情,这些都十分的重要的事情,或者说,这些完全学习之外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当的话,兴许就没有现在我立足的地方。
正当已经抄作业渐入佳境,手机的画面一切换,是小廖的电话,我接了,电话那边传过来熟悉的声音,“干什么呢?到没到学校,出来玩呀?”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都惦记着出去玩儿,真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小廖是没有假期作业的,因为上个学期回家之后就在家放羊,到联考也没有参加,还是得到他班主任的首肯之后,方才在这个学期回来。
见我不说话,小廖在那头笑了起来,自当知道他在笑些什么,“补作业了吧,怎么样,多不多呀,你可以求求我,我可以勉强帮你。”还是贱兮兮的声音,从来看不出一个这是有过牧羊经历的学生。
“不用。”
“那你出来,米西米西。”本来是很犹豫的,纠结于眼前成堆的试卷,还有晚上可能的检查。
“好的,我们去哪儿?”
“出门右拐,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尝试过校门外面的摊子了。一起吧。”
“嗯嗯。”
在我印象当中,一个人若是去经历他之前未经历的事情,或者干脆说是突然的变故和刺激,那么,这个人相比于之前,定是有很大的变化的,可,仅仅通过语言以及和小廖聊天,是完全听不出他的变化的。
直到我走到梯步上,站在上面看到下面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廖,现在的他,确实跟那个牧羊少年相去甚远,不仅仅是装扮,人靠着衣裳能改变的东西还是有限的,至少他黝黑的肤色还是跟上次见他时候一样。我想着,他该是要比之前更加稳重和成熟,至少不管怎么讲,这都有这么一段经历摆在那里。
他把眼镜往鼻梁骨上推推,淡定的看着我一步一步走下来,展开手臂,“看!俺老孙又回来了,离校的那一天就像是还在昨天一样,时间,嗯嗯,时间过得是真快呀。”我叫他不要再感慨,因为从他的戏谑之言中可以参见一种深沉和某种思考。
“就我们两个人?”我的意思是怎么没见钟灵。
“靠!是不是傻,现在还在学校里面呢,人多眼杂,不方便,已经跟她说好了,到校外集合。”
“唉!”小廖问我为何叹气,“原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放羊,你从内到外都会有很大程度上的转变,没成想,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回来就还是什么样子,您可真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就想调侃他一番,却被他反问。
“这其中有什么关系么?哦,我放羊,然后我变了,嘶……你这话说不通呀,照你这么想,那是不是每一个需要改过自新的人只要去放羊就行了?”倒是变得伶俐了些,这是肯定的。
一边往学校外面走,碰到熟人,时不时的打招呼,在他人的眼光当中,是不是都很奇怪两个问题学生是如何做到重新返校的,他们去年闹成那个样子,到现在云淡风轻,完全无事?我觉得我们像两个贼一样,畏畏缩缩的走在人群中间,并且让人充满了好奇和质疑。
至少,在当时,心里面就是这样想的。
钟灵在校外的文具店站着,小廖隔着老远便招手打招呼,钟灵在远处笑呵呵的跑过来,真真是羡慕至极,我一下就能够想明白,原本小廖和钟灵是地下的恋情,连我这样的死党挚友都应该被隐瞒的,到现在呢?情况就转变过来了,早恋榜事件将他们的这段感情完全的晒在太阳底下,所以,那还有什么好隐蔽的呢,只是我多余担心而已。
人家在人家的世界里面幸福,至于外界的眼光以及所谓的防微杜渐,显得那么的多余和无力,想想,我和余沉沉之间不也是这样么?我们何曾在意过别人?不管是余沉沉还是我,在这段青涩年纪里面,都表现了肆无忌惮和青春期该有的活力和个性。
这对男女好像在向外界宣告——看!即便有各种各样的阻拦,那对我们也没有影响!
反观我,又一次充当了电灯泡。
本来不打算询问的,可终究好像到了忍也忍不住,不得不询问的地步,“余沉沉……余沉沉她今天来学校上学了么?”我向钟灵问道,这一问非常的莫名其妙,好像我跟余沉沉就是单纯的认识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嗯?你这不搞笑么?你俩是对象,现在却来问我她来没来?”钟灵一说话,小廖也十分好奇,“怎么,你跟她闹矛盾了么?吵架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问问而已。”我认为女生的消息要比我灵通,故有此问,但既不是时候,因为钟灵也只是认识而已,我应该去问张晓才好。
晚上,整所学校好像“活”了一样,因为在节假日,学生放假,这里的夜晚就永远是漆黑一片,偶尔风掠过,留下轻微的呼啸声音,一片沉寂,没有学生的学校,一到夜晚,就是一片荒凉的漆黑。
灯光,不仅仅是教室内的灯光,还有道路两边的路灯息数打开,学校的广场上亮堂堂,楼内时不时的发出嘈杂的声音,站在广场上都能听到楼内的声音。
开学第一天是格外的热闹,分开一个假期的学生老师重新聚首,自是有很多话,很多情感需要去表达的。
各个班级都在调整座位,先是有嘈杂的声音,而后就是运动,牵连着楼板震动起来,拉椅子的,搬课桌的,抬书的,搬个人物品的,全部搬到教室外面,然后按照新的座位表格,对号入座。
没有超出我的意料,最后一排,而且是正中间的位置,背后就是墙壁,对于教室的最后一排,我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到高二年级为止,鄙人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也已经习惯,从后面看前面,宽广空荡,眼神儿也格外的好使。
一通折腾之后,终于安定下来,看看我的旁边,原来是熟人阿彪和小马哥——都是熟人,不免悲从中来,即是说我不管怎么努力,都逃不过坐在最后一排凄惶的命运,一年半的高中生涯已经深刻的证明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过还好,没有什么不好,至少留下了很多不务正业的可能性。
到了晚上,余沉沉打电话,我真希望听到的是她现在已经到了学校,然后我们明天可以见面,但,事实摆在那里,此时此刻,她还在医院呆着,那压抑又沉静的病房,想问什么啥时候归来,好歹是忍住。
“我觉得,我一直不属于那种能被宠爱的人,虽然现在是个病人,却还是逃不过这种悲伤……”细细一问才知道,母亲李姑珍已经回家,有急事处理,要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才会去医院,也就是余沉沉现在一个人。别的病人都是家属陪伴,她呢?想着,不禁一股冷意袭来。
第104章 那些不被宠爱的人
病人甲:男的,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头浓密的黑发,额头前留着刘海,有些胖,眼睛大大的,圆脸,鼻子塌下去,一进到病房,就是他的床位,他是一位情感障碍患者,时而情绪高涨,时而又陷入抑郁当中,情绪高涨的时候,喊叫个不停,声音很大,反应十分激烈,并且动作迅猛,会突然的站起来,怒吼两三声,每次呼喊的内容都是不同的,有的时候是游戏,有的时候是像体育队的教官那样发号施令,有时候便赫然是一场重要战役的将军,正处在冲锋的劲头之上……更多的时候,语言是含糊的,听者不能明白他的意思,语言混乱,亢奋状态的他,最激烈的时候是摔东西,要摔盆子,床头柜上摆放的水杯器具等都在他摔的范围之内,如果有足够的气力将这间病房抬起来的话,那此人必定是将其高高举起,重重摔下,直到摔个粉碎方可停止下来。每逢此时,他的大哥,一个魁伟的男人便会上前一下将其抱住,或死死按在床上,或两人因此扭打在地上,大哥双手双腿并用,锁住他的躯干,直到他挣扎到精疲力竭为止,或等到医生前来注射镇定剂,使病人完全的安定下来,才算这一阶段结束。
若是说亢奋状态下的病人是暴怒的,无意识,似乎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么,当他转入到抑郁低迷状态的时候,又是十分可怜的,而且,他的亢奋状态是偶尔的,并不经常,大多的时间,都是沉默的,情绪低迷的,漫长的时间用来思考,用来冥想,极度深沉的沉默似乎是在为之后的爆发蓄力一样,可能,沉默到一定程度,或者在精神世界里头吃了败仗,要在现实世界中间找到平衡,故而,沉默压抑时间越长,最终的爆发似乎就显得那么的激烈。有时候,沉默可以是一整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可以不说一句话,连自言自语都没有,安静的吃饭,低着头,只顾看地面的出去散步,连开门都那么轻,生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样,医生来查房,有要询问情况的时候,也只是点头和摇头两个被他小心翼翼的做出来的动作,沉默的很可怜,连基本的动作都相当安静。
他的大哥是个魁伟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平头,专门在医院照顾他,自他入院以来,日日夜夜的陪伴在身边,经过治疗,症终于有所恢复,最重要的方面是他在亢奋状态下,不再那么激烈,在低迷状态下,也没有那么沉重。
病房日常聊天说话,了解到,这两人并非亲兄弟,弟弟是堂弟,六岁时候父母因车祸去世,便寄住在姨妈家,对于这个小孩,姨妈家并没有善待,日常繁重的家务,剥夺掉上学的权利……直到生病时,已是十五六岁年纪,方才按照家族商量,转入到叔伯家,也即是现在的家庭中抚养,这位堂哥是弟弟最亲近之人,弟弟工作不顺利,无学历,无技艺,成了无业人员,但,病情一直在不断加重,直到现在,病情完全不可控的时候,进入市三医院治疗。
提及弟弟,当哥哥的皱着眉头,这个魁伟的汉子甚至声泪俱下,“苦呀!可怜呀!”弟弟清醒时候,兄弟俩人无话不说,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可日常相处起来,俨然是两个小孩子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和蔼可亲。
哥哥成了家,弟弟住在哥哥家中,有好几次哥哥不在家,弟弟病发,将家里砸了个遍,面对着满屋的凌乱,很生气,怒火中烧,但一看到清醒过来的弟弟在一边手足无措,那由于童年时期的创痛造成的今日精神残缺,亦是百感交集,“没事儿,老弟,没事儿……砸了就砸了,家当砸了哥再置办就是……”当哥的抱住蜷缩在一边的弟弟,泪水在这个魁伟的汉子眼里打转。
随着治疗的深入,现在弟弟的情况好转,在观察一段时间即可出院。
病人乙:女的,大学生,工商管理学专业在读,留着长发,微胖,瓜子脸,天然的双眼皮,眼睫毛长长的,不化妆,素颜呈现出一种自然美感,总之长相甜美,面貌可人,属于美人行列,当然,这都只是一眼看过去能够看到的她全部的美好,只有等到她站起来开始走路,便会发现她的腿是一扭一歪,两条腿走路步伐不一致——天生的腿部畸形,她操着一口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中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病人家属是其母亲。
逢说起自己的女儿,母亲即是下意识般的哀叹和埋怨起来,女儿静静的躺着,母亲在床边坐着,满含着愧疚和悔恨,母亲把女儿的病因归结为校园暴力和自己家庭条件有限,面对女儿,她说的最多的字眼就是“如果”两个字,诸如:“如果囡囡(女孩儿的小名)是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就不会受其它孩子的欺负”;“如果我们的家庭条件稍微富裕一些的话,囡囡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在一开始发现她的腿脚有问题就及时的医治,她也就跟别的女孩子一样,活泼开朗”;“如果不是她奶奶重男轻女,不管不顾,别的孩子也就不会伤害到囡囡了”。像这样的“如果”,母亲还可以讲出很多来,恐怕任她回想,一天一夜也是讲不完的。陷在深深的自责中间,在同别人讲话之时,这种自责和愧疚溢于言表,并常常不能自拔。
“哎呀,妈,你别说这些了,没有用处的,而且你说的也不对,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在其旁的女儿在母亲深陷进自责和犹豫的时候,这样反驳道,其实,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女儿的这种不耐烦和不屑是对母亲的宽慰。
女儿是在大一的时候,有自杀倾向,后经医院检查出精神分裂病症的,一开始,父母双双崩溃,不停吵架,相互责怪,相互斥责,到头来,还是接受女儿病了的现实,由母亲在医院陪伴照顾,父亲每周周末过来,每逢周末,在等到父亲到来的时候,母亲便会离开医院回家,父亲母亲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孩儿依稀看到双方之间的情感已降到冰点,不说话,仅仅是擦肩而过而已。等到周末结束,母亲再一次到医院照看。
慢慢的,就形成一种你来我往的默契。
据医生治疗,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出现幻听,错觉、抑郁等情状,药物治疗是积极的,心理治疗是需要家属配合的,经过医生的建议和劝导,父亲来医院的次数频繁了,夫妻两人达成新的默契——那便是为了囡囡,即便是逢场作戏,也要表现出夫妻恩爱以及家庭氛围来。以此期待女孩儿的病症能有所缓和。
病人丙:男的,45岁,脑袋前半拉留下稀疏的头发,后半拉头发便茂密一些,后脑勺的头发已是半数斑白,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原来是很瘦的,因为抑郁病症长了很多体重,眼睛时常是耷拉的,鼻子尖尖的,嘴巴即便是在他不说话的情况下,嘴角也是上扬的,露出左边的一颗虎牙,细细看这个人的面貌,似乎还能够看出这个人身上的童稚气来。身患抑郁症的他,总是不能接受现如今的事实,自称道:“假抑郁而已,不是真的,我很好。”
他说,39岁上查出的病情,到现在为止,已经在这所医院呆了六年时间,这几年,这所医院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完全跟外界隔绝一样,而且,他的心理时间长期的停留在他的39岁,39岁,一个男人还算不错的年纪,可他却在这一年当中经历破产,离婚,丧子之痛,几乎他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悲惨都堆积到这一年发生,“我不怕挫折和困难,若是这些命运能够缓慢或者延期给我,大概都是能够接受的,当然,不给我是最好的。”他露出一个微笑。这些年,他的所谓的朋友逐渐的消失殆尽,离异的妻子来看过他两次,后来重组家庭,也就再没来过,他有一个女儿,是他的精神依赖,一个月时间里面会来医院探望他,每到时间,他嘴里就会不停的嘟哝,说自己的小棉袄要来了,并且要沐浴更衣,展现出他最好的面貌来。
他像个小男孩儿一样跟自己已参加工作的女儿说话聊天,如果到了天数,女儿没来,他便像是小孩儿一般要难受好久。由于住院的时间比较长,对于精神外科的不管是病人和医生,他都比较熟识,喜欢串门儿,四处走,也好说话,其专门的爱好是古典诗词,谈话间不经意便会吐露两句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等等,一个中年人满含情感去吟诵古言诗词或者情到深处自然吐露,实属少见。还有他与年轻人呆在一起之时,大部分都在感慨时间飞逝,“财富,爱情,健康,家庭这些都是曾经拥有,现在息数失去,到现在,越来越觉得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在倏然消逝,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住院期间,他算是很健谈的一位病人,跟人自来熟,在三医院,交了不少朋友,所以除了家属之外,在他病情加重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朋友”看他,安慰他。用他的话说,“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余沉沉把这些讲给我来听,她讲,明明自己也过得不好,可还是看不惯人间疾苦。原来阳光下的人群,是一个又一个烦恼因子在游弋。
“在这里,我能看到同类人,能够相互去理解别人,也可试着放过自己,我们都是一群不被宠爱的人,是不是?”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人生轨迹,在这个轨道上行驶,是必定有负荷的,烦恼,困难甚至悲惨事件都是负荷,不是说了么?其实每个人都是在负重前行。”
“那只不过我们这群人负重要多于别人,是不是?”
“不是。是太过于突出的优秀,连命运都嫉妒。”
“嘿嘿,你呀你,总是很会说话,可就是不愿意来伤别人的心。”
“哪里哪里,我说的是实话。”
“哼~才不相信你嘞。”她说晚上睡眠质量好了很多,还通告一个好消息,电疗6个疗程已经结束,鉴于她的恢复情况,再观察观察,可以回校学习。
听到此消息,夜半更深,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流,激动,高兴,未来可期,差些一下从床板上蹦跶起来。
“所以咯,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是不是?”
“是哒,你可以这么理解,大约下周吧。”
“好勒,恭候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这是今年早春以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它比春天到来的消息还要令人激动和振奋,心底里扬起一阵温暖和煦的春风来。
在高兴激动之余,也大致的意料到我们的路程还有很远,至于具体的里程,那是看不清楚的,且行且珍惜,保护好,守护好这份珍贵。
夜空中,俨然看见春暖花开,一位妙龄女子由远及近,忽隐忽现,嘴角挂着笑容,脸上陷进去的酒窝,逐渐就清晰,那里不再是漆黑的夜空,而是一块阳光地,她在花丛中跑跑跳跳,像一只欢快的小白鹿,曼妙身姿,翻转之间,变得真切,不再是单纯的画面,而是三维立体的存在。
此番,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即便那是虚无的梦幻,那也要去十分的相信,要比真实更加笃信。踏实的美梦,好像从去年的某时刻开始的殚精竭虑似乎可以放下,不止是余沉沉即将出院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现实中的人都会有烦恼和苦难,但,也要十分的努力和相信,顺着时间的线往前走,也能体会到不一样的风景,即便一向不被宠爱,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05章 重翻旧账
春天已经逐渐的逼近大地,春意没有盎然,只是在积蓄力量一样,缓缓的,在不经意之间出现的征兆,学校里面的几棵榆树已经长出了新的绿芽,只有细细的观察才能发现,但,整体上来看,就还是如冬天的景象一样,而且,由于倒春寒的缘由,人们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凛冽的冬天里面走出来。
要凑近了看,便会发现在树干的细微之处的新绿。
我爬到教学楼的顶层,此处真是高风亮节,风大不说,更为重要的是在教学楼的楼顶,可以一览学校的全景,这个位置跟本校食堂的四楼是一样的,高高在上,楼顶版上的黑色污垢想必是许久未经打扫形成的,脚踩在上面,会发出酥酥的声音,像是脚踩在那种膨化饼干上一样清脆。
风真大,完全可以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兜里的手机其实一直在响,但我并不去动它,因为此时此刻,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到我,好不容易在周末有这么一段清闲的时刻,被人无端打扰,心烦。
等我在天台上转悠了一圈,再一次回到屋里面的时候,方才掏出一直作响的手机。
小廖:“你在哪儿?”
“天台上,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他说话有些着急,从他说话的语气之中便能听出来,这小子找我一定是有事情的。
“去那儿干嘛?要跳楼?”他的嘴不饶人。
“你闭嘴,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挂机了!”
“额,别别别,有事儿,有事儿,班主任今儿透露个消息,说今儿学校的领导针对咱们的高二年级组织了一个专项检查,今天晚自习上课就会找人谈话,我觉得……额……嗯,肯定是逃不掉的。”
“嗯,你指定是跑不掉的。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干涩的说,即便是明白小廖的这一份好心,即是他认为鄙人自当是在其行列的,也是无法避开的检查对象。
“好吧,我就喜欢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真是妙极了。”
“对不起,我不喜欢男的。”
“行!你小子有种。”说着,气愤的挂掉了电话。我和小廖互相嫌弃着,在他认真的时候,我刻意的当成是玩笑,在我认真的时候,他也是嘻嘻哈哈的,互相损,这便是损友的由来。
旧账,就是旧账的事情。他小廖是有很多旧账的,我呢?也没有必要替他殚精竭虑,照他的意思,我的心悬起来了,被老师或者领导查问,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到难堪的事情。
希望不要去翻旧账,换个思路,我们应该多加的展望未来,说说以后,我拍着天台上覆满尘土的栏杆,真所谓是栏杆拍遍,粘了一手的灰。
等到教学楼的灯光都重新的亮起来的时候,方才心底忐忑的去教室,从后门进去,坐在教室最后排座位上,在进教室不多会儿,王长风夹着课本走进了教室,步子铿锵有力,砰的的一声,夹在腋下的课本被他拍在讲台上。
“先说几个事儿哈,今天学校领导对咱们的年级的教学工作进行检查,主要是……嗯……对教师的业务检查基本结束,现在就是专门对学生的检查,跟去年咱们高一的时候不一样,这一回,不光是看学习尖子生,其重点在于查班上的某些有问题的学生,是学校领导对咱们年级或者具体班级情况的一个摸底排查,领导就在楼下,点了几位学生,现在都放下手里的书和笔,端正态度,昂扬精神,跟我出来一下。”
王长风说完轻微的叹一口气,伏在讲台上,把全班看一眼。接着,开始念名字,我原以为学生是事先定好的,其实不然,王长风走在教室里面课桌之间的过道,完全是随机点名一样。
“黄旭、李洲……”几个刺儿头赫然在列,又点了几个学习好的尖子生,再点了五六位之后还没有到我,我以为他会放过或者干脆忘记。
“邓华。”我只觉得心头一颤,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一寸左右,微微站起来。
没有办法,已经被点了,就得接受。
我们一共八个人,我看了看,加上我,的确是“问题学生”居多,总共有五个,在教室外面排成队,整齐的下楼到教师办公室,教师办公室外面站了很多学生,小廖也在,他站在他们班级队伍的最后一个,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一句,“您来啦?”
他一脸不屑,轻轻的,却十分有力道的说了个滚字,我撇撇嘴,站到队伍里面去,有从办公室里面出来的人,面带愁容,或平淡如水,被还在外面的询问里面的具体情况,无外乎领导问了什么?怎么说的?问的细不细?有没有骂人等等。
总之,里面被询问问题完事儿的人,心情五味杂陈,待在外面的人,心如火烤一样。我背着个手,装着大人模样靠在墙边上,有节奏的原地晃动着双腿。仿佛别人的焦虑于我是一点儿关系,事实也是这样,既来之,则安之,不然还能如何呢?
我背在后面的手挨了一下,“好好站着,像个什么样子,看你这二流子习气!”便松松垮垮的站好,王长风白了我一眼,往办公室里面去。
由于有好几个班级的检查,所以办公室里面显得格外的局促,我继续抱着双手,不多一会儿,站在我前面的队伍开始往前走,一个一个往办公室里面去,我跟在后面,仍然是那么一副松松垮垮的死样子。
办公室里面很热闹,年级上的老师和要被谈话的学生都站着,学校的领导分开坐在各自检查对象的位子上,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细细的听着学校领导的教诲,除了学校的领导,其它的人说话都格外的轻。
我们被领到一张大办公桌前,那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坐在办公桌中间的,就是去年我去综合楼询问时候的副校长,她坐在大椅子上,手里拿着备课本,见我们一个一个学生进来,便一个一个打量。
她微笑着,待我们站定,“来吧,小伙子,小姑娘们,先做一个自我介绍,我先认识认识。”
王长风听到,赶忙走到跟前,“好的,副校长。”
“诶!不用你在这儿守着,你去忙你的去,我跟孩子说说话就行。”副校长说话十分随和,这让我们这几个在场的学生长舒一口气,原来,学校领导远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僵化和死板,或者一副好像谁都欠她账的样子,相反,给人十分和蔼的形象。
说着,她拿出一个笔记本来,翻开新的一页,“你们都介绍介绍自己,我这里做一个记录,都相互认识认识。昂!”她爽快的说道。
说着,我们这一排学生,即便是占到八分之五的“问题学生”也都调整心态,放松心绪,提气凝神,准备展现出一个活泼的形象和精神风貌来。
从左往右依次进行介绍,黄旭,李洲等人介绍,我是最后一个,到我的时候。“你不用,邓华,我们认识的,关于你的风流韵事,闹出了岔子,就在去年。”她主动的说道,我的脸一下就红了,几位同学窃笑着。
“是的,副校长,就是我。”
“还有黄旭和李洲,没成想,她都认识。调皮的孩子,还小,现在谈人生大事,还为时过早,以后可得把学习放在心上,要相信,你现在遇到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前路很美妙,前面很灿烂,需要你们去追求。”她的声音是这间办公室里面最响的了,其它的老师说话都格外的轻声。
我们纷纷点头称是,“现在眼巴前儿的,都没有把握住,谈什么未来?”心中却作这般感想。
看起来,副校长可能对班级上的尖子生、好学生没什么多大印象,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慢班,班上的第一名在年级排名也是靠后的,况且,一个学校有三个年级,一千多个学生,是不能过目不忘的。
倒是我们这几位,五位中间有三位她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我们被认识的方式难登大堂。
之后,她息数询问对于学校的意见和建议,纷纷摇头,又询问了些琐事,最后做总结性发言:“要好好告学习,不要去动歪心思,谈恋爱,打游戏这些都不是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一心向前才是正道……你们几位……”她指着我们五个人讲,“你们五个人,我觉得王老师让你们来进行谈话是很好的,能让你们认识到自身的不足甚至错误,接下来,就是纠错纠偏,或者改头换面,把心思用到正路上来,相信在一年之后的今天,我见到的你们是捧着985,211大学通知书的学生,加油吧,努力吧,小伙子们……”说完,她起身,我们让开一个口子,她离开这间办公室。
王长风送副校长离开后折返回来,“现在你们都回去吧,明天写一个谈话心得,晚自习之前交给我,尤其是你们几个小子,要认真思考,要深刻。”王长风依次指着我们几个人说道。
我们这一行人成队列往外走,直到晚自习结束,都有些心绪不宁,这时候,小廖捂着脸走到走廊上,我拍他一下,“怎么了?”
“挨了揍了。”捂着脸,满脸委屈的说道。
“为什么呀?”
“你不要知道了,知道了不好。”说完匆匆往卫生间去,我一头雾水,试着猜想,这该是做了什么事情,才落得如此下场?因为今天检查的校领导说话都十分的和蔼,并没有斥责之意。
这是犯了什么大不韪的事情。
消息很快就传出来,宿舍胖室长在洗漱的时候偶然间说的,10班有个小子也是真逗,教导主任询问有什么需要学校领导帮忙解决的事情没有,那个夯货竟然说让班主任把收缴的手机还给他……
10班,还是男生,手机……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夯货就是小廖,想到这儿,那就难怪他不说我知道不好了,这个二货,真是服了。
“被谁揍的?”
“被他班主任呗,丢了大脸了,扇了好几耳光。声音啪啪的。”
第二天,在厕所碰面,看着他红肿的脸颊,噗嗤一声忍不住笑,“笑什么笑?”小廖十分鄙夷的看我,见我莫名其妙的笑。
“该!真他娘的该!”他背过脸去,不说话,亦不搭理我,珊珊离去。
到了下午时分,小廖找到我,我再一次奚落他一番,“说了没?”
“嗯嗯,说完了。”
“那行,把你的谈话心得给我抄抄。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把旧账重新翻一遍不就得了么?多简单的事情,可是照小廖这夯货性子,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学校是明令禁止学生持有手机的,还向教导主任要手机,真是疯了。
我点头,写完就给你,还特意的嘱咐道看清楚了写,别写什么手机属于私人财产,学校无权占有之类的话,反正就是收了就是收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该放下就放下吧,切莫在言手机之事。
谁提谁挨揍!
信笺纸上我硬生生憋了很久,才写下两句话,什么没有积极学习的意识,又是没有高度的自律,思想懈怠,行动怠惰,学习不上心,不能有很好的心态去学习等等,写了几行,便放下了笔,写不下去,因为我把已经写好的东西重新读一遍,纯属扯淡,但凡是对鄙人有稍微了解的人,看完我写的反思都知道我在胡扯。
趁着课间十分,我给小廖送过去我的反思,也即是王长风说的谈话心得,那是一篇不论放在谁身上谁都适用的心得。
不过想想,完全用不着大骂小廖夯货,我自己又何尝没有错误呢?至少是笨,如果是聪明,那哪能追个余沉沉,能从学校到家里面都闹的满城风雨?即便是不够聪明,即可如果步步都思虑周全,那也大可不必是这样的情况。
我们都有各自的苦和愁,非要有所比较的话,那也是比较谁的更好玩儿。
第106章 流言蜚语的时节(一)
一晃便到了阳春三月的时节,春天终于不是最初的萌动之意,而是完全在大地上铺开的势头。花开柳绿不必说,更明显的特征是反应在学生的衣装上,褪下了厚重的棉袄,换上夹克、风衣之类的稍薄的外套。
余沉沉是在二月中旬回学校的,那对于鄙人来说像是一个久违的节日,欢喜、庆幸,阔别已久,直觉得是此去经年,加之这个时节,那就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但,十分的吸取小廖那夯货的教训,不宜过于声张兴奋,否则定是要被当头棒喝,是无法避免的。
要想好好的、安稳的生活,低调、不张扬、偷偷摸摸就是必要的。
余沉沉回来的那天,是早已告知我日期的,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心情,在中午时分,暖和的阳光照得bj楼前面的广场上一片灿烂的金黄,中午的午睡时间从原来的十二点到一点半的冬季作息,现在调整为从十二点到下午两点钟,延长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并且还有所改观的一点是,去年的冬季作息时间只是就课桌上小睡一会儿,现在春季,便是上宿舍睡觉。
按照余沉沉给的时间,还有鄙人的推算,想必就在中午时分就会抵达,正好,一般情况,在食堂就餐完成之后就直接回宿舍,这一次,我从食堂出来,直奔着校外去,当然,不是从正门口那几百步阶梯走下去,我需要绕路才可以。
从学校家属楼走,家属楼是新盖的小区,十分的干净整洁,北边宽大的马路上,我走在边上,上面就是食堂,楼内的喧哗声不止,现在这里却十分的清静,人行道上没有人来往,偶尔有车上下,但也极少,两栋高楼中间的间隙,极目远望,可以看到长江,“条件是真好,居然都是江景房。”慌忙慌张的嘟哝一句,神色很是慌张,不停地往后向后张望——这时候,按照现在鄙人的谨慎行事程度,是完全有必要的,这条路上就我孤身一人,若是叫班上的大嘴巴看见,更或者被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或者王长风见到,除了充满好奇和疑问之外,是免不了一场好打的。
已经挂了名的人,就好像是犯过罪已经有前科的人一样,本身自带污点,那么任何的不当便成了再犯,这样的罪行我实在是担待不起。
加快脚步,往下走,直到离开了那条车道,进到家属院的里面,紧接着往下走,下面是百转回折的楼梯,在转台上,便可以看到下面的全景,学校的大门还有外面的马路上,人来人往都是可见的,我靠在栏杆上,余沉沉说一会儿就到,但这个一会儿时间似乎那么长,等待是最难受的,别说是一分钟,静止的人即便是一秒钟都是那样的煎熬。
复而坐在阶梯上,正儿八经的、呆呆的看着,等待永远是很漫长的,而且十分的低劣,没有想象的那样高尚,石阶梯很凉,很孤单,天上的太阳照在地上,金灿灿的,形单影只未免孤单。
马路上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去,清风时不时的吹过来,吹得草地上新发的小草芽往一边倒。歪着头,一开始的等待总是是风的急躁,坐下又站起来,站着之后又坐下,反反复复,终于算是妥协了,好端端的坐着,双手托着脑袋,盯着学校的门。
在日后回想这一段时光的时候,总还是觉得心境十分的平静,脑海中间没有多余的想法,不大一会儿,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眼见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校门口停下。
“到了,应该就是她。”
摸着手机点接听键,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这个时间能给我打电话的人也就是余沉沉,主要是现在不是周末,俺娘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段里面来电话的,至于别人,就没有别人了。
“我到了。你在哪里呀?”我听到亲切的声音,即刻说道:“等我,我马上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快速的下去,奔小路跑,中间遇见几个人,即便是不认识,但那也足以让我放慢脚步,斯斯文文的擦肩而过,等到过了他们,于是加快脚步,奔命一般的冲到校门口去。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这样的,他们我又认识,前面就有我喜欢的女孩儿,她就在下面的校门口等我,有何可顾虑的,又有何惧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等到我见到余沉沉的时候,我奔过去,“嘿嘿,你没有午休呀?”
“没有咯,既然你要回来,那我肯定是废寝忘食呀。”一边说着,一边去拎她的行李,白色的车转个弯,疾驰而去,母亲李姑珍送她回来的,她尚未换掉冬天的装束,面对李姑珍,我虽有些拘谨,但还是见面有礼,我们往上走,她先回宿舍。
“好咯,我到了,你回去吧。”这时候起床的铃声响了起来,有些起得早的学生已经出来,我挥手说再见,她微笑着进了女生公寓。
她又瘦了,这是最直观的感受,不过相对于在医院里面呆着,回到学校就好很多,虽这偌大的学校也犹如囚牢一般,可比起大城市的陌生好很多。
我三步并作两步,下阶梯,往教室奔过去,在教室外面宽敞的走廊上,很是安静,已然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迟到,老班王长风迎面走来,快步,加到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却被老班的呵斥声音打断我的脚步。
“站住!别动。”活像是警察抓小偷一样威严的不可一世。
呲的一声,急停的状态下胶底的运动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在教室门口止住,一把酒揪住我的耳朵,扯着生疼,“余沉沉回来了?今天?”很确定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事先就预料到的肯定句,只不过在试探我如何讲。若是撒谎,只会面临更大的嘲讽或者直接挨揍。
“王老师……”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诚实一点比较好,免去屈打成招的悲惨,鄙人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俊杰不俊杰先撇开不谈,至少要力争免受皮肉之苦,所以还是王老师,王老师的礼貌的叫着。
作为一个学生,最基本的礼貌俺们还是有的。
“您何出此言呐?”
“您说呢?华仔?”
“我中午就是失眠了,一直在教室里面。”
“在教室里面干嘛?不要给我说学习。”他还是比较了解我的,“华仔您还不知道了吧,坊间都已经传开了。说那女孩儿今天就会回学校。”他歪着他方方正正的脑袋,眨巴眼睛,瞪着我,好似在等这一幕剧情
“谁说的!”听到这里,我就有些生气,根据时间来推算,人还未归,但是传言恐怕早已到来。
看我的激动心情,王长风就越发的注意力集中,眼神能杀人一样,同时又能刺穿我,探知我整个人一样。终于平静下来。
“您凭什么就认为我们不会知道呢?就凭你们是男女朋友?可是我是老师呀。”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了,指定就是余沉沉的班主任周长发的口舌。余沉沉回学校之前,指定是有沟通过。
“好吧,我承认。”
“承认就好,比不承认,死不认账就要好很多嘛。”他的手掌拍得我脸红耳赤,这之间,他话锋一转,“老子告诉你!你给我安分点儿,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打不死你!”
最后赠送给我一个滚字,灰溜溜跑进教室里面。很好想,阿彪睡意昏沉,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见我落座,“你干啥去了?中午午休的时候,老班到处找你。”
“没干什么,就是中午睡不着,四处溜达。”看着还未完全睡醒的阿彪,心里很耐烦,“你睡你的觉,来探听别人的私事算怎么回事儿。”嘟哝一句,不再多讲,拿出课本来,低下的头一抬头,见阿彪很奇怪的看着我,四目相对间,一股子火气上来。
“你看什么看!看你*个头呀!”唾沫星子快喷到他的脸上。
“你别生气呀,我就是很好奇,那个叫余沉沉的女孩儿怎么样了,他们都说……”我为我的无端失态感到懊恼,可是,从他那儿一说余沉沉,我的脸整个的阴沉下来。
“谁给你说的?”一下子之间,明显的觉察到流言蜚语的现实世界环抱周围。
“班上的人说的。你知道的。”那么一副呆傻却又诚恳的表情,我只好长叹一口气,很无奈,这时候,若是前排的随便哪一位学生回过头来看我,便都会觉得那与余沉沉的回归是有莫大的关系的,但是,很明显,我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好像是心底里最私密的秘密,不论是谁将它拿出来,在我这儿,都是如同罪恶一般。
“她回来干你什么事情,你管这个干什么?”故作镇定,理智的反驳他,想就此浇灭他的好奇心。
没成想,越是关注的点,也是最不想被发现的点,现在倒成了最公开的年级舆论消息,连临时想去公关或者解释补救的机会都没有,我不说,也会有很多人讲出来,流言蜚语的可怕点大概就是越想隐藏,越容易凸显,也就越发的离奇。
“回来了?”小廖在课间的时候这么说道。真是快要崩溃掉,从自己班上传到别的班级,其传播速度也是惊人。
每一次,有猎奇者对我发问或者旁敲侧击,都是采取抗争的态度,我要告诉他们一个道理,那就是随意窥探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切,全年级都知道的事情,你在掩饰什么?”一听他这么说,我便断定是那周长发的口舌,真是让人讨厌至极。紧接着,它搭着我的肩膀,劝慰道,“哎呀!多大点事儿,发现就发现了呗,很正常嘛,早就给你说过的,校园舆论的威力……”
“那不叫威力,那叫暴力。”
小廖接着说,现下舆论团体正在跟踪报道,就看余沉沉回来时的表现,“可恶!可恨!”
“听说她并没有治愈,而且学校也还没追究去年的事情,是讲了关系,托了人才得以回学校上学的。”小廖一副吃瓜群众嘴脸真真是可恶。
长叹一口气,着实感到无奈,“行,那你给说说,还说些什么东西了?”
如此说着,小廖摆摆手,招呼我过去,轻声细语的对我说,“还不止呢,还有传闻说她去年应该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才会那样大半夜的跑出去的,额……大概就是神鬼附身的哪种,一直没有祛除掉邪气,才会这样的。”
“嗯?哪样?”
“额……外在的表现就是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经质一样,总之,就是偏离了正常人,你可明白?”
“他们放屁,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你们作践成如此这般,可耻!”
“我……”小廖张嘴准备接着说,被我打断了,“行啦,你不要再说了。”
我转身走,只听到小廖在身后说了一句,“你小子,爱美人,别的什么都不管,看你怎么收场。”相对于此,更加关心的是余沉沉的好赖,同时亦是十分的揪心,不想,刚回学校,竟会被恶语相加,无妄之罪,没有穷尽。
她抬头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天光,她的眼里会蕴藏着些什么东西,纯真的眼神一曲不复返,终究是刻满了深沉和不幸。
余沉沉的教室在楼下,所以在五楼,站在阳台上,就可以轻易见到,周长发拿着课本在阳台上同她说话,关于她,到底会说些什么,显而易见的,除了鸡汤就还是鸡汤,然后还有安慰,周长发一定会进到一个老师应有的所有责任。
我在阳台看得下面都痴了,一如我们初次到这所学校时候遥遥相望,那也不过如此,然后,后脑勺就挨了一顿脑瓜崩,王长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我看着余沉沉,他看着我,然后我就被抓罚站。
第107章 流言蜚语的时节(二)
听说后山的桃花开了,我想去看看。余沉沉在回来的第一个周末在手机里面讲。
唉呀,这就让鄙人很是为难,认真分析一下,后山,桃花,余沉沉,这几个词语串联在一起,不就是把去年冬天的故事换个季节么?
不行,指定是不行的,万一她又逃跑了怎么办?这让鄙人上哪儿找去?又是荒郊野岭,又是长江,又是古达大坝,谁也不愿意再经历一遍。
“哦哦……”余沉沉好像是明白什么似的,“保证不跑!行不行?”
小纠结在心中不断打转,颇有些赌徒的心理,每一场博弈都有赢和输的两面,当然,不需要赢,只要能够安稳,折腾不起,手里也没有那么豪华的赌注。
有一张照片,看样子是市三医院的花坛,清晰的照片里面是一树一树的桃花,粉红色绽放的格外的昌盛,桃花瓣落了一地的粉红。
看,市里的气候是要比山区的更加温暖的,所以花卉都绽放的要早,那是那个女大学生发给余沉沉的,中间还配上了文案——桃花开了,沉沉要记得开心哟。
后山的桃花并没有这么繁茂,首先是树,与刻意的园林设计不一样,那小山头上,桃树并不集中,远远看上去,粉红随机的布置在山上,东一块,西一块,完全没有规律,最主要的是它们不集中,这就让风景逊色很多。
而且,不知是还未完全的盛放的原因,还是此处的桃花就是这样,稀稀散散,“看看就好啊,那没什么好稀奇的,就好像是美好的东西,我们都应该自觉地往前去靠近不是?”
嗯嗯,有道理。
之前的顾虑一概打消,满满当当的奔着美好而去的心情。即便如此,余沉沉发来一纸保证书:
我,余沉沉,向邓华同学保证,此次上后山看桃花,绝不逃跑,可好?
临了在纸张的落尾处,大大的写着本公主殿下余沉沉的字样,嘿嘿嘿,哈哈哈,真是可爱至极,约定好,悄悄的上山,告知别人的不要。
阳光明媚的周末,前些天,总是下雨,春天里面的毛毛细雨,润泽这天地间的植被,包括桃树,想必是温润的春雨催生了粉红桃花。
“干啥去!”从宿舍套上风衣出来,正要出男生公寓的大门,跟迎面而来的小廖撞了个满怀,我分明感觉到他身上的沉重,面前挂着他的大背包,触感很是骨感。
不用说不好意思,只要是他,就不用客气,我唐突,我不看路,那也无妨,“你他妈瞎!”
“靠!你他娘的撞的我,还骂我,信不信我一羊腿呼死你?”
什么玩意儿?羊腿,我惊异的看着挂在他面前的大背包,在看他的身后,还背着一大包东西,他打量着我,我打量着他。
“哟!草鸡变了凤凰了?打扮成这样,干什么啦?”另外还附加贱兮兮的笑。
“干你屁事儿!”日常没来由的互怼,奔着他旁边走过去,接着便返回来,挡在他前面,他的衣裳很粗糙,穿着长长的薄袄子,下摆的那一块还有几个洞露出了白色的棉絮,头发长不修边幅自不必讲,“背的啥玩意儿,这么沉?要不鄙人来帮你的忙?”
好一个滚字被他说的那么的干脆利落,干得漂亮!
伸出手来,“羊腿。”两个字,他会意,不耐烦的:“俺对象要吃。”
对此指定是不要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的,“是哈!对你爹对没有这样好过。”并带着一个飞眼儿。
“那是我家小祖宗,得供奉着。”
“不孝的玩意儿!”对此嗤之以鼻。
“话说,今个儿约会?”
“要你管!”
见到余沉沉的时候,笑脸自然的流露出来,看到她抱着一只棕熊娃娃,蹲在宿舍门前。
“嘿嘿嘿,你来啦。我们走呀。”
“好。”我们往后山走,一路上的阳光很温暖,山间小路。直到走到山腰的时候,这地方还是很熟悉,想当初,满山寻遍,后山的四处都是熟悉的,稍作歇息,她的额头上已经溢出汗,靠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细柳腰肢,朱红唇,青丝拂起,皙白肤色,配上山野间已经越来越近的桃花树,便就是世界上绝美的风景。
她叫看山上的花,“落英缤纷……”
“才不是。”伸出她的手指来,指着一树潜藏在松林中间探出了粉红色的一角,“你真是的,哪里落了?昂!”那双明亮的眸子好像在俏皮的质询我,“措辞不当,措辞不当。”
伸出手去,握住她伸出去的食指,轻柔的松开她的中指,这样就是一个v字形的手势,就十分的可爱。
抿着嘴巴不说话,却饱含着娇羞,那真真是迷人呀。
“唉呀,别拍照嘛,你看看我,瘦下去那么多,不好看,不好看。”转而不禁浮现出哀怨。
“没有,你的漂亮跟原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冲着她眨巴眨巴眼睛,转而为喜,“你蛮讨厌,会说话,本公主要赏你。”
“嘿嘿嘿,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该赏我些什么呢?”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公主殿下”,一副天下我有的慷慨气势,好像是我要什么奇珍之物,她都可慷慨解囊。
“你先说咯。”
“抱抱。”要不说男生到底都是小孩。
“咯,那儿有棵桃树,去抱它,嗯额,那就相当于是抱了本公主了……”调皮的飞眼儿,轻轻敲击在心上,掀起层层叠浪来。
“哦哦,忘了,我是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竟敢以下犯上?好咯,你的奖赏取消,不仅如此,还要罚你。”
很是伤怀,她坏坏的笑,扬起的嘴角,“罚你背我上去。”接着,又揶揄一番,当然未及到她反悔,我便赶忙称是。
蹲下身,“唉呀,让堂堂的朝廷正三品文官干这种奴才干的活计,是不是不大合适?”
“没啥合适不合适的,快快上背。”她却迟迟不见反应,我转头看她,呆在那儿,颇有感激涕零,预示着一轮梨花带雨。
突入其来的这份感动,令我着实想不明白,不管那是什么,都应该将她即将溢出的泪水拭去。
“你怎么了呀?”见不得女孩子哭,又着急,又是没有办法,不过,好歹是学会了一点,那便是首先冷静下来,操着粗犷的温柔的声音,把我所能显示出来的温柔气息都显露出来,此是我学会的唯一的办法,总好过一句话都不说,在其旁充当一个木头人来的强。
“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你待我这么好,我觉得自己很配不上,真是我不好,很不好,还这样麻烦你,对不起哇!对不起哇……额……”
“因为我喜欢你呀,对你好,就是应该的不是,你不用为此感动,不管怎么样呀,都要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可是……你越是这样,我这心里就越发的难受呀。真是难受,宁可没有人喜欢我,这个样子,何以为报呢?唉呀,真是想不开。”她懂事的样子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之感动,可是现在我不能感动,按照之前说的,我还要背着她走。
“好咯,你别说了,上背!”她哭哭戚戚的伏在背上,并不很沉重,倒是平添几分温存。
“我重么?”
我摇摇头。“即便是再有个你,俺也是可以背动的。”无形之中,就吹了牛了,甚至都能够想到余沉沉含泪的眼睛当中崇拜的眼神。
事实上,背着她往上走,一开始还好,等到爬到山林间的小路时候,便是全身发热,额前流汗,“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来呀,我可以走的。”
“不,不行,公主殿下好容易给的机会,是不能轻易的放弃掉的,多难得,放弃掉该有多么可惜。”
“哎呀呀~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讲呀,显得你好弱小,而我又好霸道的,我该哭了。”
“别别别,你很好,我乐意。”到了山上的时候,我便问她,“余沉沉,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这儿的时光么?”
“好咯,放我下来吧,我的记性不好,但我隐约记得的,再要不然,正好你可以帮我回忆回忆。”她跳下身来,掏出口袋里面的手帕,帮着擦拭脸上的汗,我慌忙的阻拦。
“不用,不用,一会儿该脏了你的手帕。”话到此,她就地止住了她的手,原本捏紧的粉色手帕松开了,小拇指勾着手帕的一角,方形手帕的另外三角在风中微微的晃悠。
她嘟着嘴,见她表情僵在那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全明白,手接住那手帕的另外几边,不敢看她的眼睛,忽而直觉得她在靠近,而且越来越靠近,凑到脸上。
啵啵两声。
我彻底木在原地,动都不敢,像是在雷场里面踩中了雷一样,一松便会爆开一般。
纯净如春水的眼神,微波轻漾,楚楚动人,瘦弱的腰肢,若是穿上白色的裙子,一定十分好看。
“我喜欢你,你知道么?可是……我就是怕没有办法好好的、真心的待你,更加的不愿意另外一个人因我而委屈……我希望……我就希望你能理解我这一点呀。”
我理解,不管是生搬硬套的理解,还是真的刻骨铭心的理解。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没明白……算了,你到时候就会明白过来的。”收起她的手帕子,往就近一棵桃树下走过去。
她缓缓而行,空灵的树林里面吹过的风,树上的粉红色往下落,这一刻,就是特别的美好,举起手机来,记下这一刻来。
游览了半个后山,我同她讲去年冬天我们堆的雪人,讲在山顶上唱歌还有吃鸭爪爪……听到这些,她禁不住抿着嘴笑了。
牵着她的手,转山。
时间过得真是快,一个下午悄然而逝。更加确定的一点是本人是真的喜欢且爱上了余沉沉,到了什么程度了呢,废寝忘食的地步。
回到教室的时候,已是晚课时分,思绪万千,回忆在脑海中激荡,甜甜蜜蜜,若是此时王长风在窗外观望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坐在最后排有个小子,嘴边不时的显露出笑容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儿的,如痴如醉。
课后,一个不好听的形容语句已经传开,其名曰:“猪八戒背媳妇。”黄旭走到我的桌边,煞有介事的说八戒背媳妇儿,一开始还有些质疑,心里头犯嘀咕:“这小子说什么呢?”转念再一想,便豁然开朗,恨不得拍案叫绝。
阿彪在一边被逗的嘿嘿嘿直笑。
脸红耳赤,后背直冒冷汗,扯住黄旭的衣领子,“说!谁说的,从谁那儿传开的,非得撕了他不可。”
“诶!华仔就是华仔,风风光光,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真心佩服你,兄弟。”黄旭还在卖关子,甚至拱手作揖作嘲讽。
“兄弟!”他拍着我的肩膀,此时我诚惶诚恐,“你摊上事儿了,背着你的小娘子那是满山转,有胆!还怕没人知道么?”我意识到了,这才有些后悔,也想不明白的一点是一向小心谨慎的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唐突呢?
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爱和喜欢这件事情上来,即便王长风就在眼前,我还是该背背,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了,我管不着,任性,但没有资本。
以往是从来对学校的八卦舆论新闻不感冒的,现在却格外的关注其风向,那其中说什么的都有,不缺粗制滥造,不缺瞎编乱作,不缺铁板钉钉的真实。
在探听中间,不止是我,还有一个名词引起了我的重视,“羊腿。”那必定是小廖无疑了,快班上的钟灵喜欢羊肉,所以她的对象就专门从家里捎来一个羊腿,那膻味十足,女孩儿原本是喷了香水的,带着阵阵清香,现在满身羊味儿。
不免出现夸赞之声,传闻道像小廖那等男生才是值得托付的,真就是宝藏男孩……
与所谓的“羊腿”宝藏男生相提并论的自然就是“猪八戒背媳妇儿”的故事,有知道鄙人跟小廖死党的关系同学,除了惊讶之余,给我们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号——绝代双煞。
是夜。大梦一场。
第108章 流言蜚语的时节(三)
一只四不像的萌兽在长江江堤上蹦跶来,蹦跶去,沿着偌大的堤岸甩着它的小尾巴,摆过来,摆过去,猫一般的尾巴,翘的高高的,头上长着两只短短的羊角,十分的圆润,在草丛中间呀,钻进去,拨弄得草间起起伏伏,直到它完全的蹦出来的时候,才可勉强见到它的玲珑样子,其面貌看起来,极为可爱,像狗子,像猴子,像小牛,站在江岸上,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它在自娱自乐,玩够一样,哼哧哼哧跑上江堤,冲着人一个眯眯的笑,不是一个动物,而是一个人就站在那上面,在向她所熟识的人打招呼。
举起手来,冲着它打招呼,倏地跑掉,留下它可爱的身影,顿时心中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好像是故友离开,直觉得是不舍得。
抓不住的东西,一下子流失掉,就显得十分的遗憾。乍得清醒过来。
“那只可爱的小萌兽跟你真的好像,我说的意思是它在我心里面惊起的波澜,应该过去抓住的。”给余沉沉的会话中这样说,并不希求这个时间段还能够得到回应。
窗外月亮在中天,皎洁的光亮映遍了整个视野,一片通透,像是黄昏时刻一样的光景。
“噢噢,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睡下?不过正好,我睡不着,夜晚真的十分的难熬。”
“还好呀,正好,我们可以说说话。”
“嗯嗯,我有点儿想回家了,或者转学,不想在这儿了,现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喧闹场,我没有办法应对了,虽然在一开始总是想着不听不闻,便可以相安无事,现在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一回事情。人性中的恶意真的……”
她说的话,若是说给别人听,是无法被理解的,可是听者是我,就很不一样,她说的是自然就是那一众流言蜚语之于她的中伤。在这之前,就是我的态度——即是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的事情,我们该如何生活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其中的精髓是“别人如何待我,那是我的因果;我如何待别人,那是我的修为。”听起来是据好话,而且显得那么的有道理。
可是,正当摆在现实中间的时候,就相去甚远,一来无法预测从好事之人嘴里面会讲出来什么样的出格的话来,二来人非圣贤,达不到那种境界。
“你知道么?我真是算是领教了,她们私下里偷偷叫我疯子,叫我傻子,叫我狂躁型抑郁者,叫我神经病。我不知道这些话是从谁人那儿说出来的,原本认为我有相当的定力,是,在当时,我完全可以不屑一顾,慢慢的就会像冰雪一样慢慢的消融掉,可换来的却是犹如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境地。”
“受不了就不要受着了,她们如何伤你,你就如何给她们还回去。”余沉沉上述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般,在心口刮肉,十足的窒息感受,可以想见,在现实中间的余沉沉又该是何等的无奈和苦痛。
“是的呀,几乎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往日里只要是脸上挂得住的同学或者普通朋友,现在都不能做到正常沟通了,对我避而远之,我能怎么办呢,现在天天哭,真的是好没有出息呀。”
“没有,没有,如果把她们摆在你的位置上,她们一定没有你做得好呢。”一边安慰她,也想到一些耳闻的事情。
她的班主任周长发在班会上着重的说了余沉沉的事情,重点标明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学生,并且将她的特殊性交代清楚,其意在于要多加关照,话虽说得相当直白,可好像句句属实,坐在中间位置的余沉沉这会儿不干,她站起来,就差指着老班的鼻子眼,发表了她关于不特殊,不需要格外关照的言论,情绪十分激动,扰得那一次班会完全围绕余沉沉这个学生展开。
“她的性格脾气相当怪,大家都防着她点儿,不要招惹……”周长发这一句失当的话令全班肃穆,余沉沉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个人伏在课桌上哭了好久。好友张晓去安慰她,拉着她站起来,要去卫生间洗一把脸,平复好情绪之后再行上课。
不料余沉沉站起来,对着一干女生朋友,照着自己的脸颊,直抽嘴巴,一度失了控。
“我到底……到底犯了什么错?值得被如此对待?”
一时间,我便觉得那只萌兽离开是好事情,如果它跟我在一起,只会是限制它的自由,它也就不是它了。
余沉沉还说了自己记忆力明显下降的事情,她说好奇怪哦,人的大脑就像是被安装了一个容量很大的存储卡一样,现在她的这张存储卡出了问题,数据永久丢失掉一样。记不住原来的好多人和事情,不像是以前,总觉得把什么都忘记掉,重新做回一张白纸,然后重新开始作画,是不是一切都会好很多?
并非是那样,真正的失忆是十分痛苦的,忘记了往日的时光,就像是一把刷子,把以往都刷掉,好的,不好的都清除掉了。英语老师好几次要求背诵的课文,尽管尝试了很多遍,依然是无济于事,记不住。
“归根到底,还是我的过错,不应该这样的,可是就像你说的,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再去后悔,再去追溯还有什么意义呢,可一想到还要把这一团糟糕的生活继续下去,断然是不能被允许的。”
杨风跑去跟余沉沉表白,余沉沉无奈之下跟着他出去,在广场上的花坛上坐下,叫他快说,反正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全程不去看他一眼。
她说杨风言辞之间就已经充满了嫌弃还有怜悯,这是当下她最讨厌的东西。他说:“你已经这样了,要学会去接受现实,不要去做冲动的抵抗,那是没有结果的……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我会照顾好你的……”凡此等等,用余沉沉的话说便是杨风就像是来招降她的,投降?首先一点便是承认自己已经输了。余沉沉不会承认。
你看看!连喜欢自己的人来表白都是这么的特别,更像是谈判。
余沉沉说她想休学一年再说,或者转个学,不想在这个环境之下了,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可能会永久的伴随。
而我想的仍是坚持,如果就此放弃,我们将会面对什么,就是说不清楚的,至少,现在还有一丝光亮在,这就很好。
“你不怕这一丝光亮最后熄灭掉?”
“不怕。”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打杨风一顿。”
简短结说,勇敢无畏。闭上手机的灯光,朦朦胧胧之间想,如果梦都是美梦,那是不是也会减少至少一半的烦恼?
萌兽坐在江面上的一条渔船上,船夫在划船,往长江的下游走,屹立在船头,远远看着似是一条小狗乖乖的坐在船头。
往古达水坝行进,过船闸,到了下游,越走越远,直到杳无踪迹。
伸出手去触摸,抓一把天光,似乎时光是可以抓住的。把一切,把时节如流,岁月不居通通握住,来一场豪执,把所有的记忆都找回来,拿捏在手里面,投到站在岸边女孩儿的头脑中,令低糜的眼睛登时亮起来。
余沉沉的心里该就是有一只萌兽,它已经到了不知何处的自由界,留着她的肉身在此地煎熬受苦。
梦醒时分,已是早上,本来是六点钟起床的,可待我起床的时候,顿时的空荡的宿舍,一下让我神清气爽,“他妈的,这是梦过了头,定是迟了到了。”索性不紧不慢,穿衣服,洗漱,空荡荡的宿舍楼就我一个人。
到了教室外面的时候,已经是读书声郎朗,热气腾腾,见缝插针,从教室的后门一咕噜到座位上,早读是站着的,主要是防止学生读着读着趴下睡觉,所以都是站着读书,代课的老师站在前面的讲台上,完全看不到我这最后一排的。暗自偷乐,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顿时身体紧绷。
“你出来!”王长风淡然的在我的旁边说道,跟着他走出教室,意味着我要挨揍是肯定的事情。就因为迟到的事情,三令五申是不许的。
“最近怎么样?华仔?”王长风很认真的问,算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吗?
“还行,吃得好,睡得香,学习还那样,上不上,下不下的样子。”既然已经打定要挨打的注意,那何不痛快洒脱一些?心里咋想的就咋说呗。
“嗯嗯,可以,你这种性格,我喜欢,看得开,这很好。”不清楚他到底要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看。
“余沉沉最近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往来?”他拿手比划着,并且告诉我要说实话,不要紧张,今天保证不打我。
此话一出,鄙人心中就放心很多,也就收敛了很多,尽量不要自己找挨揍就是了。
“有吧~”
“那就是有。”我默许的点点头,“现在她表现很不好,跟她的病情有关系……呃……”我看到王长风的犹豫和纠结,十分不解,仿佛他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样。
“王老师,您要有什么话,只说就是了,不必拘谨。”我想着我应该鼓励他,以便于知道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靠,还给老子整不会了。”他想了想,“是这样的,学校领导对于余沉沉的特殊情况特殊照顾,这你知道的,说不定,那丫头啥时候就跑了,或者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所以……”
“所以我们要将她保护起来。”我看他着急的样子,不好怎么说,便帮他补充道。
“对,就是这回子事儿,周老师跟我讲说,要你多关注一下她,主要是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报告,防范于未然,就是这么个事儿,不过这件事儿为师也很纠结,按说谈恋爱是不被允许的,可据我们观察,那丫头就跟你好,所以……”
“我十分乐意跟她在一起,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就好像是拿到了校园恋爱通行证一样,可,话还是不能这么说,“是这样的,王老师,我觉得这个决定很不合适,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影响不好,不合适。”故作认真的跟王长风说着,就好像我表里如一,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一样。
“哼……少在这儿卖乖!你小子心里咋想的,我清楚得很,之所以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你要是再干出什么事儿了,就不是你家老豆一顿酒可以解决的事情了。”王长风转身走了,叫我滚回教室,并且要我好自为之。
似乎,在隐隐约约之间有一种被承认的感觉真好,哎呀,真是美滋滋。唯一在犹豫的是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知余沉沉,想来还是算了,那要不要把余沉沉的情况告诉王长风和周长发一干人呢?呸!傻子才会那么干!
我要保护好那只萌兽,不管它多么调皮,跑到哪里,都要好好的做它的后盾,不让它受到伤害,这是重点。
午后趴在窗台上,直觉得阳光催人懒,困得不行,活像是一只猫,趴在窗台边缘,自在的享受着阳光,小廖过来在身边,看着此时眯缝着眼睛的鄙人,看了一眼,“怎么着?要死?”
“滚一边儿去!”我怒骂道,神态十分厌倦。伸伸懒腰,“嗯嗯,阳光真好。”
“是呀,阳光明媚,最适合背媳妇儿爬山不过了,”我鄙夷的看着他幸灾乐祸的嘲讽。
“靠!我就觉得这样的天气适合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啃羊腿。”
绝代双煞相互调侃的时候就是在比谁更加的具有幽默感。小廖说自己送钟灵羊腿并不后悔,只是此事要与邓某人的“猪八戒背媳妇儿”相提并论,他就觉得十分的不爽。
几番争辩下来,鄙人持的观点是我玩儿的高级,羊腿那玩意儿就是除了吃就是啃,没有一点儿心意,还是背着自己喜欢的人上山看桃花好,既有新意又浪漫。绝代双煞是难分伯仲的,再多的争辩都是无意义的。
最后同小廖说想去打个人,话还没说完,小廖就已经确认了。
“可以。”
“你就不问问揍谁?”
“不用问,你打谁都不过分。”对此,我也是相当无语。
第109章 流言蜚语的时节(四)
如果,就说是如果,是一个假设,如果余沉沉和你的至亲同时遭难,你选择拯救谁呢?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只能救一个人。
杨风抛出了这个问题,偏胖身材的他,圆圆的大脸盘,狡猾的问我这个问题,见我不吱声,便以为是他自己没有表述清楚,事实上,我只是看到了杨风这个人相比于之前的变化,他原先是希求和渴望,现在,他基本到了平起平坐的平等位置上,意味着可以提条件,可以发难,也不知道是谁给予他的勇气。着实想不通。
想不通,甚至值得怀疑在这之前,余沉沉是否已经允诺过他什么,以至于令他信心倍增。
“兄弟,注意听问题,就是打比方,比方说你妈和余沉沉同时掉河里面,你选择救谁?”
我呀,听到这个问题,自当是十分惊讶的,这不是一个选择题,纯粹的套路,两边都是重要,将你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是余沉沉叫你这么来问我的?”
“不是。”杨风一直看着我,就等到我的嘴角张开,给他一个答案,即便不管选那一边,都有着厚此薄彼的嫌疑。
“我救你妈!”哗啦啦,拳头从夹克的衣管里面钻了出来,照着他同样圆圆的眼睛砸了过去。
嘴里面紧接着大叫着国粹。
“死胖子,已经忍了你很久了,今儿打不死你!”抱着他那粗壮的腰身,想着一个抱摔就完事儿,预想中是可以一气呵成,但低估了他的体重,他笨重的身体,尽管我使出了十分的气力,还是不动。蚍蜉撼树,大概就是说的我吧。
手臂上直觉得青筋毕露,大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气势,加之嘴里面的渣滓,气势浩大。
他像是一条蟒蛇盘住我的腰身,哼哈一声,就将鄙人甩出去几米远,差些就没站稳。
“来吧,兄弟,打了着份儿上,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儿谁赢了谁得余沉沉,另外的那个人主动退出,不得干扰。”
捏紧拳头,使出看家本领,先攻上三路,就着我们之间的距离,助跑蓄力几步,腾得跳将起来,凭空一个横扫腿,照着厚实的胸脯一踹,直觉得撞在山上的石头上一般,此招很有效,他呼啦一声就倒下去,啊呀的一声,我亦是没有站稳,摔将在地上。
直觉得,地上的石板好凉,真的好凉。摔得够呛。
胖子指着我,下死手是吧?废话,都到这份儿上,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他爬起来,我继续照着面门攻过去,粗大的绳子一样,缠绕在小腿上,知道已经被他抓住,想要一个翻身骑到他的头上去,可他那头老是在晃悠,没有力气,一下没有控制好,在他将鄙人甩出去的当口,我手一松——又被扔出去。
人呐,还是长胖一点儿好。
胸口贴着地面,全身发酸,暗暗骂着妈卖批,要是武侠片的话,现在早就已经一口老血吐了出来,麻木,好疼。
我看见他走过来,爬起来,这一次就攻下三路,腾得爬起来,连踢带踹,以扫堂腿结束,妈的,好歹是放倒了胖子杨风,不及他起身,饿狼一般扑上去,以我瘦削的身体死死按下住他,一顿拳脚,草草了事。
“余沉沉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要再动心思,见你一回打你一回。”待我站起来的时候,直觉得天旋地转,暗自离开。
身上的感觉早就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的感觉,直觉得痛快,那是真的痛快,缓缓的走进教室里,淡定的坐下。
是生物课,打了报告的,众目睽睽之下,早知道,该是先回一趟寝室,好歹是将身上清洗一番,至少需要换一件衣服,现在灰头土脸,满脸抓痕还有撕破的衣服,走起路来腿一瘸一拐,背后直觉得火辣辣的疼痛,等到意识到,并且有明显的感觉的时候,几乎班上所有人都看着我,活像一只灰太狼,从窄小的课桌间的走廊走过,几乎每个人都会行注目礼。
这算是对于胜利者的欢迎吧。
“你站起来。”一个严厉又十分坚决的声音。生物老师其实跟在我的身后到了课桌旁边。
“怎么弄的?”她的眼睛直盯着我,上下打量,随之而来是引起全班学生的二次关注。
手抹抹脸上的灰尘,“没事儿,就是从那边山上滚下来了,不碍事。”犹豫着在撒谎,一眼就可以戳穿的谎言。
“跟谁打了架?”这样问就比较直接。低着头,心中暗想着吧这个谎言继续圆下去,首先是肯定,而后需要在编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
“没有打架!就是从山上滚了下来。”说话声音很大,试图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她明白我说的是真的。
“你不愿意说是吧,你这样,那可真就叫班主任。”
“嗯。”低着头发出淡淡的声音。生物老师也表示很无奈,摇摇头,转过身去,接着讲课。
我坐在座位上,很不巧的一点儿是王长风临时来探班,站在门口,估摸着离我的距离也就两步远,那么近,实在是太近了,近得足以看清楚我身上的一切。
知道他来了,眼睛看着黑板,心中在做斗争,就像是赌徒,赌班主任王长风将我放过,可能性极小,最主要的是他不瞎!
走到我旁边,直到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你要不要出来一下?”浓重的烟味还有他作为班主任自带的气势,我站起来,尽管现在就很疼,腿疼,背疼,手臂酸痛,像是骨折一样。
我们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手指间的烟被掐灭,扔在地上,一脚踩住。
“华仔,跟人干仗了?”一切都是这样的明白,以至于令我都没有把谎言继续下去的勇气,倒是他引导着我说实话的勇气,“你这样可不好,是下面班级的那小子吧?你看看你都给人打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又成了什么样子?很疼吧,下手就不能轻点儿?”
“我赢了他!”我不知道王长风为什么会这么说,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表达我胜利的消息。
这又算什么胜利呢?
“嗯?您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为师替你感到高兴?为您跟人干仗赢了,为您摆两桌?”他戏谑的说。
“那不用!”
他要警告我,让我明白他说过不准干的事情是绝对的禁区,谁要是胆敢逾越雷池一步,定要付出代价来。
咋就不省心呢!揪着耳朵,耳朵生疼,照着屁股后面一脚,膝关节一酸,就差当场跪下。
王长风说,他已经很有耐心了,软硬兼施,可是目前为止,我还在兴风作浪,是不可以饶恕的。
王长风似乎还有话说,可一见我听之任之的姿态,便换一种方式来,“华仔,您呐?请你告诉我,这一回会不会被年级主任发现或者学校的什么领导发现?”此时的王长风,就如同是我的同伙,做贼心虚尔。
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来,看着脚下清晰的大理石地板,绝对肯定的摇着头说:“不会!绝对不会!放心好了。”
“监控呢?”
“没有在监控范围内干仗。”
“是专门挑的地儿是吧?”
点点头,他一只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上,“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跟那小子开战?”
“不好说,就看他不顺眼。”
照这样说,班主任王长风故作怯懦的看着我,“您要是看为师不顺眼,是不是我也该被你揍!”如此一说,他告诉我必须讲实话,讲实话可得宽大处理。
讲完之后,老班就在一边,重新点了一根烟,”抽……不抽?”递了一根烟过来,在我的面前,我摇摇头说不抽,这要是接下这根烟,换来的就是一巴掌,再者说,他的烟实在是不敢恭维,五块钱的哈德门,鄙人都抽三十的大彩。
悻悻的两个人站在教室外头。
“你对爱情这事儿怎么定义,就你跟余沉沉这档子事儿来讲,你相信你们到最后会有一个好结果么?”像这种问题,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问题,要说是,又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怎么证明呢?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要说不是,那么这一切的意义又何在?岂不是吃饱了撑的。
你看看,犹豫了。
“华仔呀!为师听到很多传闻,怎么搞的,你应该替你的心上人去承担一些事情,而不是弄得鸡飞狗跳。”这样说,王长风的本意是严重怀疑我是否具备爱人的能力。”难道这些还要我来教你?爱情不是卿卿我我就完事儿的,它还应该具备最基本的关怀和体贴。明白?”
就是这样,王长风现场给上了一堂课。
晚间,回男生公寓的路上,低着头前行,虽然达成了揍杨风的愿望,可算不上胜利,其实,在这一场中间,没有谁是绝对胜利的,任何的一时占上风都不是一劳永逸的,况且,我们采取了这种方式。
身上的痛,还在持续着,皮肉的痛苦哪抵得上心中的烦恼之苦?小路两边是小树,现在的时节,已是枝繁叶茂,路灯的光从枝叶中间漏了下来,脚下尽是暗色的树叶的影子。
面前有个人挡住去路,以为是杨风此时来截留,但看其身影瘦削,便知道不是,不去看,就是个陌生的学生而已,如果是这个时候杨风再来,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攥紧拳头,上三路再下三路的套路再来一遍,生死有命,输赢在天。
一只纤弱的手伸了过来,猛地一抬头,险些就撞上,“也不看着点儿路,你。”余沉沉站在前面,眼睛含蓄的看着,手上是一袋零食,我抬手,手上一道道划痕映入她的眼帘,她便收了回去,另外拿出一瓶红药水出来,“给你涂涂药水呀。”
我呆住,转而跟着她走,我们走到一处清静的石桌旁边坐下,痴子一般的坐着。“好咯,伸出手来吧。”缓缓将手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手背朝上,她慢慢的涂药水。
“你往后别打架了,看看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倒出药水来,往手背上涂,咬着牙,嘶的一声,很轻,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即便声音很轻,可是她还是听到。
“疼吧,疼还是要自己疼的,看你以后还小心不小心。”嗔怪道,皱着眉头,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的找手上的划痕和伤口。
“没事儿,没事儿,有你疼就足够。”在本该满含深情的时候,此种俏皮话只是为了缓和气氛。
“哼~,你也就是嘴硬。”
红药水涂在伤口上,是会有很清凉的感觉的,清凉清凉,伴随着疼痛感觉,是会感觉到寒彻骨的。
拎紧瓶盖之后,手静止在桌面上,石头的桌面在手心的一面,也是能感到温暖的,她的小手搭在我的厚实的手背上。
“冷么?”
我微微点点头,现在,我更像是梦境中的那只四不像萌兽,只不过,其爪收了伤,余沉沉在精心呵护。
双手捏着我的手,“不许你再打架了哟,伤了谁都不好。知道了么?”她在温柔的教训萌兽。
“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想,她是想说不要问。不过,最后没有这么讲,而是实话,“杨风给我道歉了,他说他错了,做得不对,要我原谅他。”
令我感到十分奇怪,今天这一架打得竟然有这样一种效果,“他请假去了医院,腿上受了伤,你都给人打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骨折……”
都知道咯?余沉沉点点头。
最后,她说要送我到宿舍门口,我硬说不用,这样太显眼,她便只到男生公寓下面一级的楼梯平台上,“你先上去呀,好好休息。”手里的零食袋子给了我,目送我上楼,我冲她作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匆匆上楼。
正好撞见正在巡查寝室的班主任王长风,见我来,打趣道:“哟!小伙子,还有人给买吃的,是女孩儿吧。“
“不是。”红着脸,慌乱的跑进寝室里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王长风会再一次的放过我,严重不符合他班主任的做派,百思不得其解,至少他应该揍我一顿,不至于如此小打小闹,不疼不痒。
在晚些时候,余沉沉发来消息说,在口袋里面有一封信,说完即说晚安,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在塑料袋子里面,果真躺着一封信,是用信封密封起来的,掏出来,放在怀里,再一次爬上床。打开台灯,皙白的信纸摊开来。
在这里面,我找到了杨风道歉、妥协的原因,也更加确信,这一场架,没有打错。
第110章 流言蜚语的时节(终结)
见字如面……
这开头几个字,大概就是在这个时代还要以信件代替沟通工具的人大概率会写下的几个字。
余沉沉的信很长,要比语文考试时候的作文还要冗长。
她说,她没有好,心灵的伤痛依旧还在,过往的伤痛在,现时又增加了些许,将来,将来也许会更加严峻,一座围城里头套着一个迷宫,使力往外走,明明知道走不出去,也要坚强着、鼓励着自己往外走,路还很长,却没有信心,不知道何年何月,等到束缚着的藩篱被撤掉,才有希望走出来的吧,等待,期待,守候着现时的自己,好好过活。
她说,很感激周遭的人,即便长时间无法去深切诚恳的喜欢别人,甚至连自爱都没有办法做到,强迫性的、习惯性的压抑止住自己的情感流露;如果换成一个相对正常的余沉沉,那么,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要比现在容易得多呢,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障碍存在,更加容易成为大家羡慕的一对,奈何余沉沉这个人就是复杂的,她觉得有好几个余沉沉在这个世界上同时同地的存在,生活就是在不断地转换角色,乍听起来,是不是很好玩的一件事情,即是,一个人,却过着好几个人的生活,那种经历,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的经历。其背后的辛酸和苦楚却大于这种好玩,折磨的人呀,日渐消瘦,被人冠以疯子,焦躁的神经病,抑郁者等等名号,虽是流言蜚语,可就是真的让人感到恐惧,流言蜚语的时节,如寒冬一般,没有过去,寒冷透骨,也无可奈何。
她说,恶意遍野,她不在乎,可嘴长在人的身上,总要让它开口说话才好,说出来的话,一传十,十传百,犹如传染病一样,弥漫在空气中间,草木都是易感染的;这其中,她提到了杨风,回到学校之后,疯狂的献殷勤,关怀备至,在相当的一段时间,满含着感激,带着歉意,不懂得拒绝,等到人家当了这种不拒绝的态度为默然接受态度之后,表明心迹的时候,得来的,也自当是真切诚实的拒绝,一个人的好坏定义不在于皆大欢喜的时候,而在于当你掉进低谷,或者不称其心意的时候。杨风那圆圆的眼睛之中满满的爱意瞬间消融,破裂掉,就像是笑面虎,态度呈一百百八十度转变,爱的力量转瞬即逝,转变为恨意满满当当,既然得不到,那就不要让输的一方仅仅只是他一个人,捏造了一半及以上的谣言,指名道姓的谩骂,疯子一样的去行使他自以为拥有的报复的权力,余沉沉伤心透了,面对不了铺天盖地的校园舆情,诸多的嘴巴形成的可怕的氛围,不愿意面对,用她的思维想不通这些事情,想要反抗,去斗争,鼓不起那种豁出一切的勇气。
那一笔一划的字眼,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倾注十分的真情,足足约莫有一千余字,我心情澎湃,又时而感到惶恐和紧张,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恐惧感,站在浪涛上起起伏伏一样,时间过了很晚,晚到宿舍其它的室友都已经闭灯,就剩下我一人,一封信,一盏灯,亮白的台灯,好像是有灯的光辉倾泻下来,变成绵延无尽的思恋,缓缓飞出去好远好远。
这里,没有涉及什么生死大事,却在心间就惊起海浪,安静如夜。青春季的心灵儿应该就是这般,没有成年人的成熟,还从孩童的稚嫩中间脱离出来,半熟不熟,不成不就的模样。
关掉台灯,静静的躺下。
余沉沉再一次出现,就是平日里的模样,真切的笑容包含了她所有的美好,笑盈盈,不一般的地方在于,穿着白色羽绒服,手上套着白色的、看起来厚实的手套,衣服后面背着一个帽子,那只是背影,站在天空的边缘,天上下着雪,万籁俱静,她的身后有一群白鹿,在雪地上跑过来又跳过去,欢快的围绕着余沉沉,鹿群在她的身边,活像是天上世界。晶莹剔透的世界令人神往。
她歪着头,看着天空边缘之外的风景,即便透过我的视角,那是白茫茫的世界一片,可大概,在她的眼里就是还有另外一番世界。着个女孩子满含忧伤,青春的烦恼也同样令人发愁。
好像已经走近了她,被某种力量趋势,整个人是平移过去的,虽是穿着厚实羽绒服,还是能够看出她的瘦弱,比认识的时候还要瘦很多,伸出手去,又拿回来,总觉得触不可及,似乎在我们之间就是有不可逾越的障碍一样,只能等到她回心转意,我们才有说话的机会。
“邓华,你说,是只有青春期的时候才有这许多的烦恼或者庸人自扰的事情,等我们成长、长大之后这些都会没有,小时候的我总盼望快些长大,等到长大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你看,我这么说对么?”
“不是啊,等到以后,唉……烦恼会一直在的,不止是现在有,以后都一样。”在对她进行劝诫一般。
脸色沉下来,那样子好像在说不去面对这些可以么?
白鹿跑远了,雪中留下一行足迹,冷冷的雪吹在她的脸上,瑟缩着,发线歪斜在她的额前。
很快一下,我便退回去,退出雪白的天光,到暗黑的现实,颇有种作壁上观的场景。
伸出手去够,想要强制性的靠近她,结果却只能越来越远,够不着,失望极了,被推的远远的,将我从白雪皑皑的冬天推到黑暗的夜晚。
而她,一人独行。
急切的只掉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这种液体,很不适合男生,男生,就应该拥有霸道、勇敢的气质,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后头接着要跟上一句“只是未到伤心时”。
不要,不要只有她一个人独行,我应该、也有义务陪伴,不是么?
狼群是在雪地里面埋伏了很久,直到它们站起来,准备发动进攻的时候,才发现那群饿狼的存在,扑咬过去,白鹿群一下四散开来,广袤的雪地上,在之前还是美妙动人的雪地,现在却是让人畏惧和胆寒的猎杀场。
白鹿在跑,裹挟着余沉沉往天边跑去,狼群没有要放弃的意味,只是盯着已垂涎很久的猎物,一路狂追,靠近她和鹿群,成片的白鹿倒下去,血色染红了雪色。她不见了,倏然而逝。
独独留下狼群在荒原上嚎叫。
像意识流的场景,等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的时候,才醒过来一样,游戏一样的失败情绪漫上心头。
穿越冬天,回到现在的时刻下,更加清晰的意识到梦境一般的幻象,这是春末的时节,身体上的感觉开始回暖。
一双手摸着发烫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梦境和幻象总是存在,而且,前后没有逻辑性,以往还有一个想法便是把每一次的幻象都记录下来,汇总分析,看看其中的关联,结果是好几次在后来就都忘记,也记不全。
只好在确定意识完全清醒的时候,就立刻思考,尽量把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记下来,这样,好歹是能有个交代的。
那群狼,其中的寓意就是乌泱泱一片的流言蜚语,凶猛又恶毒;那群白鹿,该就代表着余沉沉纯粹的心灵,或者单纯着爱着她的至亲……虽有些牵强附会,可,也不失为一种思考,其正确性是值得商榷的,但,那本就是幻象,其中的寓意,自然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躺下身来,希望好梦,每一次进入睡眠之前都要心理暗示一下。
和余沉沉在一起的时候,我老是在后面追,却追不上,即便是放下身上所有包袱,轻装上阵,也一样,似乎她永远要快我一步。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喧哗的噪声将人吵醒,等我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宿舍外面早已聚集了很多学生,说话声音、走来走去的声音,众生喧哗,狭窄的走廊过道中间聚集了一众人,有我们自己班上的,有别的班级的,甚至是有一二层楼的学生也穿着睡衣就跑到楼上来。
揉揉眼睛,一个较大的声音告诉我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人符合着,想必这一定是一场惊为天人的热闹,否则不会一下聚集这么多人来。
“要跳了。”
“底下的人应该做好了准备了的,应该没事儿,保佑没事儿吧。”
“唉!那是谁呀,是哪个班上的?”
“有没有知道其中黑料的,曝出来,咱们听听到底是咋回事儿,现在都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儿呢还。”
“看啦,保卫处,公安局的警车都来了。”说着,人涌向另外一边,在一扇视野开阔的小窗口上挤满了人。
困意未消,下床,宿舍现在就我一个人呆在屋里面,其余的室友此时都跑到外头去凑那份热闹。
好奇心让我往门外走,一出门,十分震撼,挤了一整个走廊的学生,高高低低的人影,他们统一的看向左上方的楼顶。
我透过人群的缝隙,遥望天台之上。
女生公寓是要比男生公寓的地势高的,所以,站在走廊上,是可以看到女生公寓的楼顶的。
一下就惊惧了,显然,那栋楼的最高层,即是第七层的天台上,站着一个人,其后是有一堆人,不过离那一个人还有一段距离。
痴痴的看向那边,那人一动不动,“可别呀,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至于这样的……人是要尊重自己的生命力的……”一边嘀咕着,凝视着那个方向,怀着十足的善意,希望站在她身后的那些人能够成功的解救下她来,也希望在这一刻,能够走出死胡同来,见证回心转意的一刻。
注意到,不止是我们这栋楼,另外一栋楼也是喧哗亦然,灯被打开,楼顶上,楼下,宿舍的走廊上,窗户边上俱是围观看热闹的学生。我到边上的窗户上,看到下面红蓝双闪的警灯,消防队的人在下面已经布置好了气垫子,并且有一群人在帮忙抬着气垫子,随时准备移动。
女生宿舍也像是炸了锅一样。
很多老师,这个时候都跑到宿舍,大声的吼着自己班上的学生。
“回去!回寝室,不要出来,不要说话……”老师们粗壮的声音一开始在喧哗的人群中间爆发出来,紧接着便被喧哗声盖过去,听不到了,人群还是很拥挤。
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膨胀。
盯着女生公寓的天台,那黑影,很是脆弱,只要风稍微一吹,就会从天台上飘落下来一样。环顾四周,甚至伸出手来,“风,可不要太大呀……”想到这里,似乎心里早就有的不踏实感越来越明显。
方才是有一瞬间有打电话的冲动的,可是也因为好奇心,竟然可以忘记,现在猛地意识到,赶忙回到床铺上,划开手机屏幕,拨电话,焦急的心,手里的拳头直捶着床帮子,嘴边直犯嘀咕,“快接呀,快接呀,干什么去了这是……”电话里面连着嘟嘟嘟良久,最后人家告诉我,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心下一下慌了神了,连忙重新拨打一遍,再一遍,再一遍,遍遍没人接,遍遍都是心的煎熬。
一个人横冲直撞进了宿舍,因为并没有开灯,并未看清来人的面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喊邓华的名字,我跟着他一起慌张起来,直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快……快。”小廖大喘着粗气,喊着。
被他拉着跑出宿舍,挤出了人群。往楼下跑,像是在奔命一样。
“怎么了,这是!”
“余沉沉,那是余沉沉!她要跳楼……”慌乱的脚步,听到这个消息,直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腿一软,奔着楼梯滚落了下去,慌乱之间我并没有被拉住。
“你没事儿吧!昂?”小廖拉起我来,往外走,只感觉路好长,到了楼下,再往宿舍那边跑,人围满了整个女生公寓楼下,严丝合缝,消防、公安现场拉起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外围,小廖拽着我,我往前跑。
“就在这儿!不要往前去了,进不去的!”我不听,奔命往前跑,誓要爬上那高高的天台,我要去把余沉沉拉回来!
啪的一耳光,抽在脸上,登时冷静些许。
“你上去又能怎么样,添乱而已!请相信,他们是会处理好的。”仍旧焦急的直跺脚。
气垫子足足有两层楼高,已经充满了气,我看着上面天台的位置,慢慢的移动,就像是打篮球的时候,球从篮筐上蹦出来,看它的方位,以便于将其接住。
能做的,仅仅是如此。
僵持着,煎熬着,直到最后,余沉沉转身,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好像她就在我的面前一般,直到她被拉回去,我的悬着的心方才落地,直觉得头晕目眩。
小廖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没事儿了,方才反应过来,转身回宿舍。
天大亮,学生起床铃声响起来,陆陆续续的往教室去早读。
去教室的一路上,俱是议论此次跳楼未遂事件的人,十分不是滋味。“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嘴巴颤抖着自言自语道。
第111章 雕像,雕像
公寓楼上灰白一片铺就的石子,应是为了保护好楼板,抑或有防水效用,所以,在阳光下的话,雪白雪白一片,屋顶的楼板是有悬挑出去一部分的,呈格栅状。
正面看此建在山坡上的楼宇,四四方方,外皮是小块的灰白瓷砖。
阳光一晒,灰度的色彩就显出一种慵懒的氛围来,屋顶上的滴水口时不时滴下几滴水,屋面上存了一部分水,水珠从滴水口滚落下来,像是站在屋顶边缘的人失足坠楼一样,顺着楼边的风会把水滴吹的歪歪斜斜,也不会影响它砸到地上浑身碎骨的命运。
高高在上的屋檐,对着看上去,就是蓝天白云的背景,有一定高度的事物总能表现出一种威严来,屋檐的边角上连着天上的一团云。视线穿过教室的小窗户,看不见全貌,只能见此一角。
半透明的、该是水晶雕像一样的东西立在了那屋顶的边缘处。
那能看见什么呢?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所能见的东西应该是很多的,假象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上,胸襟应该会被打开,天空、白云,下头的山峰长江,都是在不断的周转,同时,那儿还需要勇气,下面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到处都是,说话,喊叫的人不计其数。
那尊雕像,手臂两边夹着飘带,飘飘何所似,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尘,偏平的嘴角,隆起的胸脯,动人俯视学校的一切。恐高的人除了晕眩,理解不了她的视角。
“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回头把,她微微抬起的脚,是要在往前踏一步的。”心中直犯嘀咕,“乖乖呀,你可快回去吧,至少也应该往后退退,往前一步的话,不管你是仙女儿还是什么,指定是稀巴烂的。”
浑身难受至极,不仅是睡眠不足的原因,还有旧伤,加之早晨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此番又加重了身体的苦役。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消停下来。
余沉沉已经没在教室了,一直呆在教师办公室里面,周长发没有上课,在办公室陪着他的学生,学校的领导都来过,一致的决定是该学生由于心理问题严重,且精神疾病未完全治愈,所以建议联系家长,先行回家治疗,待完全康复之后,再行就学。
余沉沉无奈的趴在面前的教师办公桌上,有人问她什么,她就说什么,回答十分的简短,像是一些仅仅是为了激起她兴趣的谈话,大多就是以嗯,甚至微妙的点点头作为回答了。
跟周长发去食堂吃完早饭,一直不说话,都是周长发一个人不停地在找话题,试图让她敞开心扉,好好的聊聊,可是最终也没有达到目的。
“你现在最想干什么?”周长发十分不忍心自己的学生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一次又一次的不见回应,就差给眼前这个悲伤逆流成河的女生道歉了。“啊呀!对不起呀,余沉沉同学,是老师的错,都是老师的错……”
呃,想想就觉得唐突,要真是这样,那他周长发,恐怕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余沉沉直觉得困乏,甚至有一段时间,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是在平时,想都不敢想,班主任在一边坐着——其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着她,以便于在她再一次想不开的时候及时的制止她。而她,居然睡着了,俨然就角色的倒置——似乎她才是老师或者主角,周长发欠了她账似的在一边满含着愧意。
周长发对余沉沉讲了很多道理,几乎用尽了他的口才,把他能想到的鸡汤都说了一通,其中不乏“明天会更好……相信自己是可以的……作为成长在阳光下的女孩子,是及其幸运的,衣食无忧,只要负责好好学习就足够……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如果自己坚强一些,稍微够够,就会发现那是极其容易的……”口干舌燥,余沉沉目光呆滞,如同一只可怜的狗儿趴着。
只当是问到余沉沉现在最想干什么的时候,她不自觉的动了动,从桌子上起来,红彤彤的脸颊,黑色的眼圈,仍旧是一脸疲倦。周长发觉得有戏,终于算是找到她的兴趣点了,附之以微笑,他以为这个女生大概率会说想回家,想去某个地方,想见某个人,甚至想休学等等,他周长发都是可以接受的,也期待着尽量可以满足她的需求。
“我想出家。”四个字从余沉沉的嘴角几乎是挤出来的一样,不过相当平静,如同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或者与朋友之间说玩笑话一样淡定从容。
余沉沉说完,黯然的看着桌面,不去看,不去关注所有听到这句话的老师是何反应,那副样子,十分羸弱,却也透着几分坚决。
此话一出,令班主任周长发愣在原地,脸上原本浮现出来的微微笑容登时就收敛,僵尸一样的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眼睛干干的看着天花板,且两眼发直。
好心的英语老师王霞,见这样情况,蹲下身来,亦是语重心长的劝慰。“沉沉呀,像这样的青春年华,应该努力学习才是,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出家的念头呢?这样可是不好呀?”知识女性的温柔,多少还是能够打动人的,余沉沉抬起头来,恍然大悟一样见到周遭的老师们。
面对诸多的质问,又不太方便将真实的想法讲出来,“那只会令人感到反感的。”心中暗暗想到。
“你还小,太小了,什么出家隐居那纯粹就是逃避现实的说辞,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年龄段,早就说过是最好的奋斗的年纪,怎么就……怎么就能有如此呢?”周长发无奈的将靠在椅背上的头使劲的摇了摇,无奈的尽头是失望。
王霞随手在桌子上的纸抽里面抽出两张纸巾来,递给余沉沉,红的不止是脸颊,还有眼睛,推推她,示意她擦眼泪。
令众老师们都想不明白的是,对当地的乡民来说,是极少有十分坚固的宗教信仰的,最多的是每逢节日,到寺庙里面去烧烧香,祈福许愿,即便是家境殷实,家中有虔诚信佛的老人,也就是在拜佛许愿之余,给寺庙里头的女尼打发些香火钱。
是什么样的氛围让这样一个青春洋溢的女生竟然有“出家”的想法的呢?
余沉沉很冷漠,意识到周围有很多好言相劝的老师,一直在帮助她,是很难得的,假使换成个男生,此番定是少不了一顿毒打。“靠!给你们惯的!”
周长发即便是到了忧愁和恼火的界限上,凭着他为人师的原则,终究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火,英语老师王霞站在一旁,仍旧悉心劝说,她帮助余沉沉打理头发,自从早上从天台上下来,就未曾梳洗,蓬头垢面,除了吃饭,就一直呆到现在。
“你看看,你多么漂亮,也不说沉鱼落雁,国色天香,总之说得上是青春靓丽的。是不是呀?”一边梳理她头顶上乱作一团的长发,一边夸赞,那温和的声音还有笑声,倒是要比周长发那粗狂直白的嗓子来得舒服多,也更加具有说服力。
僵硬的脸上表情终于有所缓和,柔软的女生几经打扮,有了高中生的样子了,好像之前的那个寻死觅活的人与现时的这个女生并非是同一个人。
轻轻嘣的一声,周长发长叹一声,端正他方才半躺着的身体,坐起来,点了一根烟,烟气弥漫开来。
“除了你说的出家,还有想干的事情么?不妨说来听听。”一口烟气儿顺着他的嘴皮子朝上冒了出来。
余沉沉摇摇头,周长发看着外面走廊上的人,“我想不起来。周老师,我真的想不起来。”
“你得有多么失望,才会这样呢?到了我这样的年岁,尚且没有避世的想法。”周长发顿了顿,反应过来,意识到有什么还没有讲完,“孩子,你可想好,别看着书本上写那些个什么僧呀道呀的,什么佛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极乐世界,那些东西,看看读读就好,你若是当了真了,是要出事儿的。”说完咂摸一口纸烟。
身在乡下的李姑珍在田埂上提着锄头,身后背着背笼往回跑,发福的身体现在就是负担,喘着粗气,汗已经从她的发梢往外流。
接到电话之后回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往县城去,在等车的那一段时间,她又给学校老师打了几个电话,催问余沉沉的情况,她害怕急了,在马路边上直跺脚,好漫长,去县城的班车就是不来。
周长发委托王霞老师照顾余沉沉,先去宿舍收拾东西,他现在觉得男老师对于女生心思还是参透不到位,倒是交给王霞老师较为妥帖。
“你先回家,去医院再检查检查,治疗治疗,等你好了在回学校上课,我们等你。”余沉沉觉得相比于一些生硬的大道理,这一句“我们等你”更加的有温度。
余沉沉收拾好行装,若有所思,“老师,我想等等……”稍微的犹豫。
“嗯?”王霞老师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是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你母亲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就快到了,周老师给你联系了车。”
听到这里,余沉沉摇摇头,“没事儿,算了……”她的眼里满含着犹豫和纠结,但是碍于王霞老师在一边。
手机的对话框里面出现余沉沉的消息。
“我回家了,你要好好的。”外加一个微笑的表情。
课堂上的我昏昏欲睡,班主任周长发在班会上已经特别强调过,整个班级的座位分为前排、中间位置还有我们这最后几排的人,坐在前排的学生便是班上的种子选手,是要严格管理的,尤其是在学业上,用他的话说就是将来这个班级的升学率就全部的寄托在前几排的学生身上,中间位置的学生应该争取,力争上游,而后排的学生们,需要做到的就两个字——消停。
消停,比如说上课睡觉不允许打呼噜,这样会影响到那些正在认真学习的同学;下课不允许打闹,保持班级安静的氛围;不许和学习成绩好的学生谈恋爱,以免造成好学生学习成绩下划……
晕晕乎乎的,看到手机上的消息,登时精神一振,十分的清醒,看一眼外面空荡荡的走廊,讲台上的老师正在黑板上写题目。
指使坐在旁边的小马哥,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慢慢的将椅子摞了摞,轻轻的站起来,蹲着出了教室门。
一路狂奔,绕道家属楼,从学校旁门往外跑,远远的看见余沉沉还有王霞老师从大门口上面的阶梯上往下走,提着行李箱。
稍微的停了停,低着头,看着脚底下坚硬无比的青石板,摇摇头,很是不甘,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来,往那边一路跑过去,等我到正门口的时候,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母亲李姑珍正在将行李箱子往车上放,王霞老师站在门口跟余沉沉说话,我站在上面,与余沉沉四目相对。
时间极短,车门被拉开,转身就上车。
“诶!”我大喊一声,从梯道两旁的绿化带上往下跑,连滚带跑,终于到了最下面学校门口,学校的保安站在前面。
“小子,你这是做什么呢!”中年保安指着我讲,没有说话,也没有时间同他讲话,余沉沉靠在车门前等我。
一个健步跳过了门禁,直冲到余沉沉面前,老师王霞惊异的眼神,愣愣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母亲李姑珍已经上车,并且在催促余沉沉尽快上车。
“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给你发了消息了么?我就要回家了呀,你别再打架了,好好的,好好地学习,好好的……”
“我等你呀!”
余沉沉点了点头,转身登车,坐好之后,“放假了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嗯嗯,好咯好咯,我先溜了。”拉上车门,车子慢慢的离开。
我一转身,见到老师王霞,“王老师好。”她招手叫我过去,“你真是胆肥,连门禁都赶闯,现在你跟我回去吧,人你也已经送了。”
中年保安拦住我们。“小伙子,身手不一般呐,跳这么高呢?”指着我质问道。
看一眼王霞老师,她示意我给人家道歉,此处只好低头,“对不起,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由于态度还算诚恳,加上有老师在,故而没有深究,我站在上面的台阶上,眺望长江,大江东流,时间过得好快,一晃我们都这么大了,这个学期亦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下周就是五一假期,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余沉沉了吧。
偶然一瞬间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大为惊叹,大概说得就是时节如流,岁月不居这两个词吧。
第112章 求救于方士
余沉沉端坐在堂屋的大桌子上,头顶上以干稻草结成的圆环,扣在头顶,稻草编织成的圆环下面压着方形的黑色轻纱布,一直垂到胸前,将整个脸都罩住,黑色的轻纱布跟她身上着的白色衣服形成极大的反差,方桌上,余沉沉闭目,盘腿坐着,俨然一尊打坐的泥像,盘坐在方桌的中间,方桌摆在堂屋的正中间位置。
桌子下面,前后左右均是燃烧着的烧纸,烟熏火燎的样子,墙上贴着黄色纸张,方块的符,符纸上以朱漆色描绘着奇怪的图形,在堂屋四周的墙上,一张纸接着一张纸紧紧贴合着,围绕四周的墙壁贴了一圈,烟火气从堂屋里面飘散出来,犹然是家中失了火一样。
屋檐下,身着灰色袍子的男人,下巴上留了一溜胡须,四五十岁的年龄,戴着一顶黑色方帽,帽子中间凸出去,最中间留着一颗蓝色的圆珠,露出帽子部分的头发,已是黑发与白发参半,顺着两腮垂下来,若是从后面看,后脑勺上的头发就越发明显——这是一位稍微上了年纪的男人。
脚底下蹬着一双布鞋,脸色焦黄,该是长期的风吹日晒所致。手倒是要比脸色白一些,拿着一把有些掉须的浮尘,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面对里,闭目,手里的浮尘扬过来甩过去,嘴里面嘟哝着奇怪的、令人听不懂的言语,像是召唤,像是在通灵,像是在倾诉……
梅镇大垭村的村民在门外,离得远远的,这样的事情,就乡俗惯例来说,外人只能远远的观望,离得近了,那便是在冒犯“神明”,那就是在做坏事,那就是个坏人。
屋子边上围满了人,都是附近的乡民还有余家的亲戚们,低头絮语,或感慨,或说些其它的话,或指指点点的评论这一场法事的质量。
在梅镇,暗藏着一种职业,叫方士,当地人也叫做道士,道士和方士在梅镇是没有区别的,他们主要的职责是为去世的人开道,咏唱据说是上天才听得懂的开道歌,由逝者家人请道士到家里做法事,好让逝者顺利到达极乐世界,希望到那头无灾无难,或是保佑生者的平安与幸福,总之,带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去请道士,好在幽冥界求个平安。
在梅镇,还有一种心态,那便是超乎人力不可抗拒的事情,也自当是诉诸于方士,也即是道士。家中有人逝世,生死是人力所不能抗拒的,故而请道士做法事;另有一种情况,即是给活人的法事,诸如谁家小孩受了惊吓刺激,神情呆滞呈傻呆状,求医无效,在无计可施后会求助于方士,曰指点迷津;又有谁家妇女长年不孕,求医问药之外,请个方士做法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保不齐啥时候怀上了,那定是要重谢方士的,至于那医生和药物的作用,在人们心目中倒还是其次的;又有谁家遭难,家运不畅,也是要虔诚请方士做一番法事,图个财运亨通,家门兴旺的。
凡此种种,不可以不说是迷信,但在长久的岁月中,令人奇怪的是很多时候确乎起到了显着作用,便令梅镇的人更加确信那些个方士有手眼通天之能,甚至改天换日之力。
余沉沉归家后,抑郁良久,夜不能寐,情绪掉到了最低点,她能坐在门前发呆一整天,门口的柿子树上停了一只猫头鹰,呱呱呱的啄树洞,找虫吃,树下有一条白色狗,抬着它的狗头,吐着舌头,奇怪的看着树上的鸟,它不知道,在它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人也做着跟它同样的事情。
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狗坐在地上,看着树上的鸟,接着附上一句消息:“你说,那条狗坐了这么长的时间,它在想什么呀?”
没有想到,余沉沉家的前面竟有好几棵柿子树,柿子还是青色的。
“别打岔,我问你呢,你给说说那狗该在想什么呢?”
看到这里,我心说:“我不是狗,哪能知道它在想什么呢?”想想,此话还是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可能狗生可叹,历经沧桑吧。”
狗的寿命在12年到14年左右,要比人的寿命少很多,因为时间短,那么它们的一生一定是简明又安定的。
“不一定,它有它的感情世界,有它自己的烦恼,不是么?不信你看蹲在树下的那条狗,还不是好奇的看着树上的鸟,不是么?”
“有道理。”
余沉沉除了坐一整天,盲目的观望,注意力转移到了自然的花草树木,这是盛夏,严峻的天气,她呆在屋檐的阴影里面,深情的看着周遭世界的一切,也是她的全部世界,在她的心目中,全世界的样子亦就是这般。
门外的月季花,还有几只牡丹,迎着骄阳盛放,在小苹果树下的阴影下,那里的小水池旁边,生长着几株滴水观音,水淋淋的,大片的锥形的绿叶上面还有水迹。
这些,她都拍好照片,一一发我,来进行辨认,月季花,认成是玫瑰,她立刻打断说那是月季花,玫瑰跟月季有很大的区别:月季的叶子少于玫瑰,花茎上的刺要大一些,而且刺要少于玫瑰,月季的花朵通长绽放开来,比较大……余沉沉俨然是懂花的行家,一一陈述两者之间的区别。
“你看我懂这么多,你是不是得夸夸我?”一大串文字说明之后,在她认为已经完全的解释清楚的时候。
“嗯嗯。”
嗯嗯?算是什么夸赞之词?不说绝对的华彩动人,令你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面的赞赏之词,也大可不必这般。是敷衍?是不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连串的问号,直让我觉得冷汗直冒,像是我们初见一般,落入十分尴尬的境地一样一样。
“你就像那花儿一样美丽。”这一句话发送出去,啊呸!这又算什么赞赏之词呢,是个人都会讲,简直一点儿水准都没有。
余沉沉倒是心满意足的样子,表示心安理得。通过看地上的蚂蚁搬家,告诉我今天下午要带雨伞。当然,准确的说应该是她在数蚂蚁。
在诸多的童稚气的行为中间的一种——数蚂蚁。并不觉得奇怪,若是告知她这事儿多么幼稚,那她定然是仰头长叹,回一句:“真的好无聊呀!”
对此,余沉沉甚至还有她自己的一番论述:蚂蚁是可爱的,而且还很热闹,成群结队,秩序井然,大的食物块需要好几只蚂蚁一起合作才能搬走,行程很慢,中间会有别的蚂蚁去替换负重的蚂蚁,这样轮流着往前爬。成群结队的蚂蚁要是在行进的队伍中放上一个阻碍物,被截掉的后头的队伍就需要越过障碍,才能继续通行。
“这样好不地道呀,放一根小木棍挡住它们的去路,它们该会认为这是天降的灾祸,然后逆来顺受到坦然接受,想想,我不也是这样的么?”
“那不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却是讲不好的。只能说余沉沉只是低头见到了蚂蚁,若是天上飞的麻雀呢,仅凭她的一根小木棍,自当是构不成威胁的,只不过,她只低头看见地上可爱蚂蚁的难处,没有见到天上鸟儿的自由。
母亲李姑珍给余沉沉做好早饭后,说要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余沉沉一个人默默的吃饭,并没有多问母亲出去做什么事情,她觉得那跟她没有关系,不论是去找他的继父,还是下地里干活,都犯不着需要她操心。
找方士来做法事的事情,母亲并没有给她讲,直到中午时分,那位看起来有些躬腰的方士来在了大门口,身后跟着毕恭毕敬的母亲,余沉沉站起来,看着这二人逐渐走近,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一番安排之后,方士上下打量余沉沉良久,就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乡下医生一样,周身都打量一番,端起放在小桌上的茶杯,坐定,母女两人站在一边,随时听从发号施令一般,余沉沉虽是感觉十分荒唐,却不敢多言,甚至于,在她的心里头,也像母亲说得那样:“不妨一试。”
方士摸着下巴上的小胡须,将头顶上的那顶方帽戴端正,抿了一口茶水,“领着孩子换衣服,上身和下身都换成白色的就行。”另有交代,把余沉沉的生辰八字给说说,李姑珍说完,领着余沉沉进房间,方士一人独自坐在椅子上,闭目,手指掐算着,门外有些相邻闻声而来,走到前面的院坝上,准备进屋的时候,前脚还未踏进门内便停住——见方士已经在掐算,便知道此时不便于打搅,果断放弃进屋猎奇的想法。在乡邻的直觉和良心上,这份庄严是需要被尊重的。
余沉沉一身素洁,站着,待方士睁开眼睛,颇带些神秘色彩,轻招手叫李姑珍过去。
“王道长,您说。”余沉沉先前打量了这个方士的装束还有外貌,现在等到母亲开口称呼的时候,方才知道此人姓王,之前她还在想,方士是不是没有名字,或者有名字,但不会以姓名称呼,而是像小说书里面写得那样,应唤作空空道人,通灵道人,或是叫一真法师、什么什么仙长之类的,是有道号的。现实情况并非这样,不是什么修道之人。
方士对李姑珍低言几句,李姑珍频频点头。
房子中间的堂屋被母亲李姑珍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出来,原本摆放在堂屋的物什一概都收拾停当,拥挤的房子一下变得宽敞起来,仅剩下一块方桌被摆在了堂屋的中间,还有一个陈旧的香炉放在地上。
“孩子,你就坐到堂屋的桌子上,盘腿坐着,不要动,不要说话,也不要哭。”方士简单的给余沉沉交代,其意思就是告知她什么都不要做,他从挎包里头拿出一方黑色的轻纱不,还有几根香。
余沉沉直觉得莫名其妙,坐到堂屋桌子上?那样子……也太……不好了吧?心里头稍微的犯了嘀咕,母亲凑到她身边,严厉的说:“按道长说的做!”余沉沉被李姑珍推到堂屋中间,临时搭了个小板凳,就着板凳上了大方桌子。
站在桌子上面,上头便是房梁,临空真有种高处眩晕的即时感,蹲下身来,按照方士说的,盘起腿来,坐在桌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定。
一张黑色网盖在头顶上,垂下来,黑色的面纱布,眼前直觉得一黑,接着,李姑珍递过来一个由干稻草编制而成的圆环,之后觉得头顶一沉——圈在了她的头顶。
李姑珍退了出去,方士开始拿出一打烧纸来,见他手指对着放在地上的烧纸一点,便燃了起来,很是神奇,但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念过一遍咒语,绕了方桌一圈,正对着余沉沉,停住,抄起原先放好的符,嘴里的咒语又开始,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咒语念的很快,随之一起的,便是方士的脚步,只见,呼的一下动作迅猛起来,嘴里呜噜噜~呜噜噜——人听不懂的咒语,飞快的在堂屋中间奔走,在屋里墙壁上手速飞快的贴符纸,很快,便贴了整整一圈,而且看起来很是整齐,并没有因为速度快而乱了章法,嘴里的咒语也一直没有停下。
方士手里还预留了最后一道符,他双手合在一起,将符纸夹在中间,闭目皱眉,深刻的念了一番,语速时快时慢,仿佛冥冥之中是有一种节奏的。
终于,不断念咒语的嘴唇停滞住,余沉沉两眼直觉得黑黑的,看不清楚外面的东西,她感觉到天灵盖上重重的往下一沉。
那最后一道符纸贴在了她的头顶上,准确无误的在那由干稻草编织而成的圆环中间贴住。
直感觉到堂屋四周烟熏火燎的,眼睛都给熏出眼泪来,那些贴在墙上的符被吹进屋里的风吹得窸窣作响,烟火气中间还能嗅到一股香燃烧的气味,掺杂着,十分呛人。
方士展开双臂,最后绕了余沉沉一圈,最后站定,缓缓落下两臂,一呼一吸两口长气,方才转身去耳房原来的椅子上坐着。
法事做完了?
“等到那柱香烧完了,她就可以下来了。”方士喝了一大口茶水,李姑珍递过来擦汗的毛巾,方士的脸上已是汗流如注,擦汗,拿起一边蒲扇扇起风来。
香烧到根部,方士便“解了”余沉沉头顶的符咒,把干稻草圆环取下,黑轻纱布揭开,余沉沉直觉得一阵晕眩感,母亲扶她下来,“好了,好了。”听到方士说出这几句话来,余沉沉往外走,肺里堵得慌,透不过气来,加之这炎热天气,烟熏火燎的感觉。
“王道长,咋样?”李姑珍这才想起询问法事情况。
“没有多大问题,本道长,未曾失手过,等三日后,再做一场法事,就必定能够驱邪去病,你放心好了。”
“哦哦,您是说三天后得再做一场……”李姑珍略微犹豫,也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进里屋,出来一块红布下包着两百块钱。
方士收下,道:“功德无量,功德无量。”提了行头,潸然离去。
第113章 遗落的拂尘
余沉沉把手机架在外面,以一根小木棍撑着,摄像头正好可以照到她的全身像。在里面的桌子上拿起那把拂尘,白毛须,手握部分是紫黑色的擅木短棍,上头精细的刻着白发老翁像,端头是铁的圆环,衔接着手柄和白毛须,不仅如此,拂尘最显眼的还是手握的另一端串着的绿色小圆珠,很是精妙。
余沉沉将拂尘拿在手中,白毛须自动的下垂,圆锥形状,尖尖指着地上,慢慢的摇着晃着,细丝状,像是春天的柳絮一样,柔软如斯,白毛须,细如发。
她跑到门前的水池边上,拂尘入水。
“要是蘸点儿墨水,就是一支大毛笔,狼毫。”
“嘿嘿嘿,对,应该算是上好的湖笔,不!说是池笔更加合适,因为咱家没有湖,就这么一个水池子,嗯嗯,对,应该是池笔。”蘸了水的拂尘,前面那些毛须收缩在一起,真像是毛笔蘸了墨水一样。
先在干净的石板地上画一个圆,能够想见她谨慎的移动着小步子,将重心放在手里的那支“笔”上,圆满的画完。
“咋样?画的圆吧?”放大她发过来的照片。
“嗯嗯,别说,下笔如有神,龙飞凤舞,笔力刚健,是上等的书画作品,只此一笔,便价值连城。”
冷眼的表情,犹如高人在上,俯瞰一切,见我这等小角色,甚是不屑。
“算咯,本公主也没叫你夸我呀,你倒是自觉。”
在石板上的圆圈内,画上了一只猫头鹰,水痕迹在石板上,先画上的的水痕迹已经在收缩,逐渐变干,后面画的又十分的清晰,画猫头鹰,不比画小鸭子或别的简单的鸟儿,余沉沉还将它正面的大眼睛描绘的栩栩如生,其身上的斑点亦是十分明显,手机qq界面上迟迟没有她的消息,想必是画了很长时间。
终于能够在无聊的时光里头找到可以消遣的了。
课间跑到卫生间,靠在墙壁上,问她,为什么会要画一只猫头鹰在地上呢,据我所想,此处要是画上一只青蛙是更贴合的。
想想看,一只青蛙伏在石板上——那是物应在此,理所应当的写实。
“因为狗喜欢。”
“你骂我?”
“没有,我没有暗指,就是狗狗喜欢,它现在就呆在我的旁边。”
“好的吧。”因为树上活生生的猫头鹰,那条狗无法够着,那么就在地上画一只,怕不是就能够增加狗的幸福感。
若是有些即便付诸很多努力也不能达到的事情,要是也会有人像余沉沉这样帮助一下,即便,那是假的,必定也是温暖的,也可满足心中的愿望,也就可以知足。
拂尘在她的手上俨然已经变成一支画笔,描绘着她所想的东西,画完,在石板的右下角属上她余沉沉的大名,潦草的写上了日期。
“这个……这也太美了不是吧。”
“咳!谢谢夸奖,还有待提高。”
很喜欢这样的聊天方式,虽像是互吹和盲目的赞赏,拍马屁;但觉得没有特别的指望还有功利性,就特别的舒服。
一天的时光安静的过去,余沉沉在乡下拿拂尘当毛笔,尽情写意,她才不管拂尘对于一个方士来说的重要性,也无法理解,或许,在她的印象中间,手里的这个玩意儿,就像是鸡毛掸子一样,是个再平常物件,拂尘,在方士来说,是法器,在余沉沉那里,现如今就是最钟情的画笔。
因为心灵的随和,晚间,鄙人又爬上学校的后山,我不知道来过后山有多少回,就是觉得一见如故,一如既往的好天气,漫天的星辰,眼里的县城的流光,如果心情不宁静,大概是无法欣赏的。
余沉沉的话变得很少,但是前后具有逻辑性,跟以往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埋怨,没有前言不搭后语,没有起伏不定的心绪波浪;诉说的一切,都是娓娓道来,生活就像是故事,很饱满,引人入胜。
她讲,今天画完猫头鹰,可以看到那条狗狗的高兴,摇着尾巴,嘴凑到石板上,盯着看了良久,直到水迹干了,才低着头离开。
等到李姑珍回来见到余沉沉的时候,手里的拂尘才被没收!还挨了一顿骂,死丫头,真不懂事,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一样,那是王道长的法器,你拿着瞎玩,算是怎么一回事情?说着夺了过去,还细细的看那拂尘有没有损坏。
她明显见到了母亲的紧张——心想,这若是给人家弄坏了该又要赔人钱,看那样子,该远远不止两百块钱,好在除了沾了水,毛须都粘在一起,别处并未有什么损坏,拿着拂尘掸了余沉沉手一下,便收了起来。
“这又什么好稀罕的?不就是一把刷子么?”余沉沉用最直观的感觉跟母亲说对此物的看法,招来嗔怪,只好闭嘴不言语。
她对我说,那所谓的法器,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把它当成刷子,那就是一把刷子,你若是将它当成一只大毛笔,那么它就是一支毛笔。
有什么好稀奇的?
讲着她的一切,细致入微,事实上,更加有疑问的是经过那一场法事之后,她有没有觉得好很多,回头一想,这般无心的生活状态该是最好的,如果刻意深究,其结果定是不合人意的,平常心,平常心。
睡眠改善了很多,那天法事晚上睡得格外的香,好久了,好久都没有像那样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很多,就像是背在身上的负重被一下解下来一般,还有就是没有去乱想,心思变得寡淡很多……
余沉沉平静的叙述着这些潜移默化的变化,在想,这些是不是得归咎于那王道长莫测高深的法术?
说起那道士,讲做法事竟然是那般有趣,令人摸不到头脑,乡下人,见道如见佛一样,端正严肃,法事一般的场地也会保持严肃,谈何有趣。
那道士念着自称是“咒语”的玩意儿,在堂屋中间,绕着我,又是跑,又是跳,嘴里念的快,脚下的步子便跟着动,双腿一直在追踪嘴巴的节奏。
“那像是什么呢,反正就是极为有趣,一个老头,平常时候,是绝对不会蹦呀跳的的,嘴里喃喃自语,像是小孩,一本正经的在玩耍和调皮。”
莫不是做法事的时候,你在那层黑轻纱布里面,就忍不住要笑。
“是的,本公主登时觉得那人好生可爱。”余沉沉回道。“但是没有笑出声来,那样是要挨打的吧。”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表情附加上。
“请把‘吧’字去掉,这样的话,就更加的准确的一些。”她说我皮。
夜空没有尽头,星辰也是。虽说已经是炎炎夏季,可山上的凉风习习,还是有些凉意袭上身来。
“晚安咯,早点儿睡觉吧,你要再不回去,被老师逮着,又没有好果子吃。”
缓缓的,静悄悄的走下山坡,直到到了山坡坡脚,接上小路的时候,便撒开腿,一路狂奔去。
抹黑进到宿舍,室友们床铺上的台灯还亮着,一个个正在伏案提笔写习题,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脱衣服,爬床上去,铺开今早折叠好的被子,正要躺下。
胖子室长开口说话:“班主任来了,说叫你明天去找他一下。”
“哦哦。”倏地躺下,闭上眼睛,“那没有什么,小事情。”心中做此类感想,并不多加理会。
与原先不同,刚接触王长风的时候,因为陌生感产生的心理距离有些远,自然而然的,有很强的紧张感。
几乎所有的学生在见第一次见到老师的时候都会紧张,抑或者由此来赚取好的第一印象。
不过,等到时间稍微久了之后,尤其是等到相对熟悉之后,高大的师者形象转化为稀松平常的关系,最初的庄严程度就会大打折扣。对于本人来说,还要跟进一步,班主任王长风是何种人,聊熟于心,他找我何事?不过就是由夜不归寝延伸到目前阶段下的学习状态,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我想,他是没什么可说的。
“华仔,你变了,变得格外的淡定,连长风兄弟找你,你都不觉得紧张了,心态也真是强大。”室长在床铺上说道。
高二年级不得学生喜欢老师都被冠上了一定的名号,整个年级架构依照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的人物来冠名,年级主任大胖子奎即是成昆,因其扇得一手好耳光,故荣获混元霹雳手的称号,是再恰当不过的,有位快班的女老师,习惯性的染一头金发,加之其性烈如火,便得了金毛狮王的名号,至于王长风,其原型就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韦一笑,正如其名“一笑”,犯过事儿的学生都知道,王长风一般跟你好生说笑,在他掌握了你做坏事的确切证据的时候,其独门武学寒冰绵掌就悄悄的逼近你,足以令当事学生全身冰冷,难以自控……还有一些江湖名号就不一一列举。
“想必是华仔最近的武功修为又进了一步,对付“一笑”该是绰绰有余,才可这样嚣张。”对面床铺上的王锐这样讲。
默不作声,哪里有什么神功呢?王长风要打便打,挨着就是了。
深夜,一把拂尘飘了进来,似有仙人降临,一道士在窗外悬窗处打坐,白发碧眼,揉揉眼睛,真是见鬼——又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嘴说话,眼睛却是一直闭着的,“救人一命,可以长许多修为,所以我来了。”
不懂,不懂他在说什么,嘴巴却是不由自主的与他讲话,“救我,我何德何能,劳烦仙尊?”
“谈不上,因为救的人不是你。”远远处,余沉沉踏空而来,一身洁白的素衣,像是滑翔的鸟儿一样飘了过来。
好吧,是我自己想多了。
道士在余沉沉面前,嘴里说话,手放在耳边张开,却也还是听不清楚,尽力去听,也是徒劳,她点点头,或者是摇摇头,道士不说话的时候,余沉沉便讲了几句,
就像是早期的无声电影那样,要凭着他们的肢体语言去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
忽的,几乎在同一时间,道士站起身来,余沉沉盘腿坐下,并且脸上罩上一层黑面纱,端端正正,娉婷可人,悄然闭起眼睛来,像是仙子初次降落到凡间,转而那道士却是个俗道士。
甩起了拂尘,拂尘上的白毛须跟着道士的手,在空中打转儿,俨然就是大风车,绕着余沉沉转悠,他踮起脚来,一颠儿一颠儿的,另外一手中指与无名指合在一起,其它指头息数蜷曲,念着咒语,却是声如洪钟,十分清晰明朗,仿佛此声只有天上有,像夜雨一样悄然撒落下来,润万物,万物都能听到一样。
蹦呀,跳呀,确实如孩童一样,白毛须发,声音止住的时候,停住,只道一个“收”字,便定住。
拂尘往后一甩,“贫道道行稍浅,需有下回道缘,再试试。”道士往前探出一步,乘鹤远去。
余沉沉解开黑面纱,跟前落了一把拂尘,想必是那道长走得急,忘拿了!
拂尘在余沉沉手里,一扬起来,卷走一地风尘,素洁的天地间,被她清理万分,想到什么就画上什么,画青蛙,画白天鹅,画猫头鹰,画上一条狗叫旺财……
“那道士坐在悬窗上就不会掉下去?毕竟外面风大,又那么高?”我所考虑就是这样现实的问题,那外面连个栏杆都没有,正要掉下去,岂不是摔个稀碎?
想想,给余沉沉做法事的道士该不是我想得那般,应该要更具有生活气息才对,虽是道士这种职业在梅镇屈指可数,但不可置否的是,道士是个人,是个人就免不了俗心。
她还在临空拿着那把拂尘写写画画,犹如孩童找到自己得心应手的玩具,不过,却比孩童要更加的大度,她画上山川、河流、画上船,画上汽车,画上高楼大厦……
收场的时候,白色的纸张一揭开,黯然消逝,成了现如今的模样,那楼,还是那楼;那长江水,还是那长江水;那山,还是那山的样子。原原本本的还是现实的一切,没有一点儿改变。
第114章 无限凉薄
在炎热的夏季,期中考试已经结束,成绩出来那一天,按照惯例,教学楼的一楼是要粘贴榜单的,即便是知道没有自己的那一份儿,也因为好奇而往前凑,杨风,这个名字出现在榜单上,心中十分不舒服。
不过,看了榜单同样觉得很不舒服的,还有廖某人,与鄙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饱含着希望,是的,在这栋教学楼里面学习的人,谁不希望能荣登榜首呢?除了他希望的自己可以登上光荣榜,另一方面,他是不希望钟灵在榜单上的,他嫉妒了,因为跟钟灵吵架,心情自然是不好,虽是后来哄哄,但他的心里头,依然是存有芥蒂。
窗台上湿漉漉的,雨下过了,底下的铁树还有矮小的绿植上的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地上,雨点儿砸出一个一个小坑来,天上的毛毛雨漂乎其间,bj楼前面的广场上的路灯在晚上的时候,雨丝飘扬之时,成了千万缕,十分应景,标准的夏日天气,雷隐隐,雾蒙蒙,笼罩天地间,一中的校园显得格外的苍茫,天上的云雾水汽一股脑的压下来,夜风带过来的除了凉意,还有空气中本就散发的水汽。
高大的教学楼,自楼顶的排水管一直延伸下来,与排水沟相衔接,呼啦啦,成了一股子小溪水,下晚课的学生走在路上,踩在台阶上,仍能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来。
到了白天,天气仍旧是昏沉沉的,这种天气最是惹人困倦,人儿就像是这昏暗的天空一般,慢慢的精神塌落下去,脑袋伏在课桌上,直到被老师叫起来——站着听课。
这场阴雨一直持续到周末,教学楼外面的广场上未排出去的水在低洼的地方集聚成一片,风把没有积水的地方吹干净,约了廖某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找的我,我感到莫名其妙,因为,我们虽是挚友兼死党,但,怎么也是敌不过情侣这层关系的,一般的周末,他廖某人,自当是找钟灵妹子,深情之外,加上卿卿我我,总能度过一个浪漫纯真的周末,“周末愉快!只要有钟灵,那么周末肯定愉快。”小廖如是说,没有什么比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加令人振奋的事情了。
现在,小廖找我,那我便能猜测,在这段阴雨天气时节里面,他们该是相处的不那么愉快,否则,能有我邓某人何事?也就是现在余沉沉未在学校,否则也必定是没有他廖某人什么事情的。
我们作为绝代双煞,要么背着自己喜欢的人爬山,猪八戒怎么了?猪八戒知道疼媳妇儿不是;要么就是小廖给钟灵送羊腿,此处羊腿尽可以指一切特产,多么实诚的人,说起来是很滑稽,可是换作别人,恐是没有这份犯二的本领。
他戴着眼镜,站在广场的最前面,看着远处的云山雾海,眼神之中,充斥着烦恼和苦闷的深情。
“怎么了,这是跟人家吵了架了?”
他不说话,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都不用多问,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嗯”字来,接着,“不说了,吃饭。”转身便走,跟着他追问。
“没能哄哄?”
“怎么哄?我不会哄女生,你会?”反问句,一时间我哑口无言。
“呃……不大会,也知道一点点儿。”
“算了,你我都是同等的废物,就不要说你来教我这种事情了。”果敢的判断力,足以证明这个人还没有傻,还很理智。
“那都是小事儿。”
“没事儿,经常呆在一起,都会腻歪的。”
“额……”我想说我不能够体会到他的这种所谓的腻歪的感受,只知道诸如永远在一起,永远相守……这类语句是可以实现的,不是空谈。而且,本就应该这样,对于厌倦、烦恼一事是没有想过的。
“说你了也不懂。”倒是问我有没有回家看看余沉沉的打算,犹豫一下,直摇摇头。
“我要像你这么心宽就好了。”
“不是心宽,是信任。我相信她胜过我自己,你该是不会感同身受的。”貌似十分深情的大实话。小廖很不屑,显然是不能令他信服的。
“切!余沉沉我不知道,但是你小子,绝对在胡扯。”
“好吧,我承认,我也就是没有办法,这山高水远的……你说说,我能怎么办?”终于讲了实话,实在是一吐为快,不必用所谓的深情才加以情感束缚。
“这还差不多。”
想到余沉沉,心情登时便比这昏暗的天空还要阴沉,也不知道她怎么样,我希望她好起来,不管是经历什么样的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万事大吉。
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人无私的想要另外一方切切实实的好,甚至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给予彼此,即便知道是无法做到的,可依旧是会为此去努力。
说到请道士做法事的时候,小廖提起了兴致,“道士?”
“是的,道士?”
他想了想,停下来说:“还别说,我之前看过一本杂志,人都说了医学的尽头是玄学,所以折腾了这么久,用用道法,兴许更加有效果。”
此番言论令我大为惊异,“不可能的事情,你这是仙侠小说看多了。绝对是。”被否定的小廖翻了个白眼,“你不信算了,我是宁信其有的。”
当谈及钟灵的时候,他便支支吾吾,似乎有难言之隐,最后是说觉得钟灵太过优秀,他配不上人家。
看,多好的一幅好心肠。
“那你最开始干什么去了?”
“他追的我?”惊愕了,心想他廖某人有何德何能,竟有这般福分,面对我质疑的眼神,“你看我干什么?就是她追得我。”
戏谑道,“那你说说,她相中你哪一点了?”
“我不知道,她说我实在。”
“就这?”小廖点点头,看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实在……嗯嗯……实在”突然想到什么,“我也很实在,她怎么就没有看上我?”我歪着头,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廖,他简直难以置信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撇撇嘴道,“你不配!”
“哦哦。”想想,确乎有一定道理,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小廖与鄙人那是一样一塌糊涂,说起学习成绩,他倍感恼火,原来,钟灵就是因此与他吵架,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深情问他,是如何吵起来的。
小廖双手捂住脸,“人家嘲讽我。”
“那不是应该的么?”
他最撅起来,准备接着说下去,却被这一句话给打住,“小子!你要是再这么一副德行,就不跟你讲了。”
“哈哈哈,你说……你说,我闭嘴就是。”
“人家……”这里,他一直不直呼钟灵的名字,而是以一个“人家”代称,“人家说我不思进取,烂泥扶不上墙……”他仿佛回到他们吵架的当场,“哦哦,想起来了,人家形容我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才刚想起来当时说的话,气急败坏,恨不能拍案而起,大扇嘴巴子。
“你觉得人家这么说我,我是不是很受伤害?”
我点点头,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人家说的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呀?你至于么?”小廖瞪起个眼睛,“那还要怎么样,才算得上过分,她变了,变得看不起我,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呃……那为什么我看不起你,你就可以接受呢?”此话一出,自当是迎来一个“滚”字。
看起来,钟灵生气是真的,小廖说他廖某人平生第一次给人发誓,对方还是一个女生,发誓要好好学习,有上进心,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跟上钟灵的步伐……心里头生气归生气,可是怂话一句都没有落下的说了出来。直到钟灵信服了为止。
“如果这些做不到,您是怎么给人起誓的,天打五雷轰还是不得好死?”
“都不是。”很讨厌的一点就是谜底都到了嘴边了,可他就是不说,非得你多费口舌,再多问一遍。
“那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如果我说得这些做不到的话,我廖某人就娶她!”此时,就该我邓某人瞪起眼睛来,一脸错愕,还有后脊背发凉,这把狗粮喂得正是时候,一下就噎住喉咙,更准确的说是卡住了。
“你这是不是太早了?”这话说得确实太早。
“没有,时间会很快的。”小廖说完看着别处,“所以,你有了继续荒废的理由咯。”
“为了哄她,别当真,真要达到那样的目的,非得好好学习不可。”
我们在一起只呆了两个小时,钟灵来电话,他嗯啊的回了几句,看他敷衍程度,以为就是纯粹的敷衍,且看他接下来如何做,该是重新坐下来,大大的吐槽一番。
但,却没有。
“哥们儿,不说了,我得去找我得小宝贝了。”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影已经出去了好几步,转角处便不见了踪影。
原来,小丑竟是本人。
夜间,晚课最后一节课,王长风的语文课,环视整个教室。低头,抬头,换了一副脸色,摆出了他作为教语文的语重心长,抬眉一笑,果然是得“韦一笑”的真传,“形势呢,大家也都知道,高考是有规律的,相对来说,一年简单,一年难,被我们赶上了难的,而且,现在已经是高二的下学期,应授课程也基本都完成,事实上中班和快班早已完成高中阶段的教学内容,我们教得慢,为的是让大家掌握得更牢固,现在各科都教完,正式进入高考备考阶段,早做准备,还有一年时间,明年的这个时候,大家就都上战场,这学期仅仅还剩两个月不到,大家都抓紧时间,争取期末取得个好成绩。”王长风说完,倏忽间,顿觉时间飞快。
唉!青春的流光,一直在悄然消逝。
面对飞快而逝的光阴,有一刹那依然感觉如同昨日才来校报道一样,却不知光阴从哪里溜走,正是应了廖某人的话:“两天,两个星期,两个月,都跟呆在这里两年一样,没有区别。”虽是消极之至,现在看起来,却也印证了。
令我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余沉沉打电话说她挨了母亲的打,原因是那王道长在做法事的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音来,至此,道士停了法事,事后摇摇头,潸然离去。
“那到底是有无效果?你自己觉得。”
“不知道。”这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否定句。
能够想到她先前就描述过的,那道长让她做在桌子上,然后围绕着她又是蹦,又是跳的,滑稽可笑。嘴里念着是个人都听不懂的调调,墙上贴着些张“鬼画符”。余沉沉这样描述当时的场景。
“没事儿,换做是我,这种情况我也是忍不住的,道长实在是太逗了。”
“是的呢,要是他能够斯文些,庄重一些,或是像吓唬小孩儿那样,吓唬吓唬我也行呀……”
“打你你疼么?”此话绝对的废话无疑,试问哪有被打的人不疼的?
“还好,我妈她手里有轻重。”
“那……那还用再做法事么?”
“不用,王道长现在都无可奈何了都,人都说我是疯了,表示治不了。”好几声唉声叹气的,能听出余沉沉的无奈,她也没有办法。
倒是李姑珍,怒火中烧,狠狠的骂了余沉沉一顿,说无药可救。余沉沉心中很平静,尽量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她自己的病症——这是在市三医院主治医生给她讲精神疾病原理的时候她记下的。说请道士一开始就是不对的,以此作为解释。
可,母亲李姑珍执意怪罪于她。
眼见着道士的“法力”不足,母亲李姑珍决定另寻他路,又四处打听,找一位上了年纪的土郎中,据说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就是远了点,需要乘车到隔壁乌柳镇去寻他。
本来一直被道士的神奇的“幽默感”感染的余沉沉,一听要找乡下土郎中,一层灰蒙蒙的阴云笼罩下来,顿觉命运似乎被迂腐和愚昧在捉弄,登时觉得无限凉薄涌上身去。
第115章 看郎中
就像一中的老师周长发经常挂在嘴边的一样:“事在人为,不努力,就必定是没有成果的,努力了,即便是没有效果,那心里也不遗憾。”乡下人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不论怎么样,都要去尝试,去行动起来,只要是动起来就会有希望,呆在原地,只会是坐地等死。
乡下的土郎中,是隔壁乌柳镇上的,姓林,声名远播,自当是普济大众多年,甚至四里八乡冠以“神医”的名号,有些人的病症经过那些大城市的医生下了死亡通牒之后,回到乡下,也不妨去找找乌柳镇的神医,像是赌博一般,若是经神医圣手,确实延时了寿命,那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毕竟生命是世间一等一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便是时间——生命都是殊途同归,时间就显得格外的宝贵。
况且,林郎中,其人甚是心善,德行修为亦是推崇备至,清贫人家有个腰酸腿病,常年的旧病,此类小病寻他;还有大病症,也有找他,均不推辞,更为令人敬重的是对于穷人,即便是身无分文,也照治不误,临了没准儿还施以饭食,开的药也有赠送的情况,若是一两个人说他的好,那还能引起怀疑,可都说他好,那便是真好了。
不治之症的病人,经他诊断,延续些时日,还能准确的说出人离开的大概时日。尽最大的努力,无可奈何之后又尽力善终,确乎是医德高尚的郎中。
余沉沉只是听母亲李姑珍讲林郎中如何玄妙,人是如何的好,即便她自己也只是听说,未亲身前往,甚至连地址她都不晓得,好打听,临走前李姑珍好一顿收拾,按照她的话讲,就是乡下人实诚,此间土里长什么,或是家里有什么,那便是要给林郎中送过去的,以表心意。
故而,土豆,猪肉……塞了整整一蛇皮袋子,李姑珍矮胖的身材,在漆黑的房间里头转来转去,四处打量着是否还有可相赠的,看到一地的寂寂寥寥,不免悲从中来,“实在是穷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但是,这位母亲的眼泪还来不及,她提着袋子,一只手拉着余沉沉就往外走。
看着余沉沉瘦削的身体,脸上干瘦,现如今本是爱打扮的年纪,不明就里的人见到,便会感觉到她的邋遢,而对于她精神上的恶疾无处察觉,头发在两天前就让她自己给剪了,她说,长头发打理起来太耗费时间,懒得去专门打理,没有意义,不如修剪了去,一了百了。
长发及腰,难道不是很美么?一头纤丝,迎风轻飘飘扬起,少女清纯模样……
“美?能当饭吃么?”打定的主意,是断然不能更改的,令人感到矛盾的地方在于曾经,曾经她以她的长发为傲,长发是一个女孩子的必备之物,余沉沉如是说,算得上最珍重之一。日日梳洗,时常打理,虽如她所讲是要耗费些时间,但展现出来的,总是一种美感。
“头发让我剪了,卖了十块钱。”在乡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他们除卖些日常的小玩意儿,捎带的业务便是收些乡下的物件,旧家电,旧物件,甚至女人的长头发等,据说,收回的长头发,是转卖到城里,用作制作假发的原材料。
余沉沉坐在大门门槛上,把头绳顺到最端头,齐端头剪掉,一缕头发放到门槛上耷拉着,随之落下的还有她的泪水,但嘀嗒两滴,便强忍住,镜子里头的她觉得头发少了许多,却不整齐,所以,对着镜子,一点点儿,颤抖着手修剪一番,到后来方才发现头发是越发的乱,一块疏,一块密,头发竖起来,或者是成了歪歪斜斜的样子,与整理家中物品不一样,余沉沉的头发却是越理越乱,只好作罢。
下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到小路的尽头,便是那一部“天梯”石阶,走起来要格外小心。天梯的下边才是马路,那里会有班车。
到乌柳镇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这几天的天气气候,总是雾蒙蒙,空气中弥漫着雨丝水汽。
又是陌生的地方,每一次到陌生地方,余沉沉总是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以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第一眼见到世面总是十分新奇的。
乌柳镇上十分着名的乌柳,绿得发黑,据此当地人叫它乌柳,此间柳树俱是这样,河岸边、石桥上都可以见到这“乌柳”,乌柳镇的中心并不在主干道上,而是在主干道以下,层层叠叠的房屋按阶梯型排布下去,一下车就可见到这样的景象,很有层次感,一直排布到最下面的河滩边上。
乌柳镇原本就是这样阶梯形状的小镇子,层层叠叠的房屋,还有自上而下层次分明的乌柳,只不过,在旧镇的基础上,沿着主干道,又建了很多商铺楼房,那框架结构的楼房看起来就比原先土木房子要森严许多,五六层楼的高度,紧密相连,贴合着主干道,绵延过去,高楼林立,不输梅镇。
余沉沉一下车,就见到街面上卖发饰小玩意儿的,想是想买一个发卡子,看那颜色也正好,蓝色的的小夹子,中间还点缀着绿色和紫色,只远远的看一眼,便十分中意。
“回头再买,先去看病!”李姑珍拉着余沉沉,从街道的巷口往下走,笔直的路,一眼望出去,可以看到道旁的乌柳树,朦胧胧的天气氛围,那柳树柳枝条微微摆摆,似是亭亭玉立的女子迎面款款走来。
青石板的路,光滑圆润的大石头铺就的阶梯,余沉沉亦步亦趋跟随着母亲,相当的小心。
林郎中的住所在顶下头的河滩下面,穿过一个巷口,门前简易的板凳上坐着些许人,头上裹着头巾的老人,靠在墙边,嘴里咂着旱烟,噗噗两口,烟雾升腾,定是要立刻闭上眼睛来好好享受一番的;中年人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看手机,时不时手飞快的动动——必定是有新的消息要回。胖胖的中年妇女,后背背着背笼,里头装着从街市上购进的一应物品,因为椅子或者小板凳的数量有限,所以,她们没有坐的位置的人就靠在墙边等着。
很随意,但是秩序井然,而且速度也是比较快,郎中号脉,询问,开方子,抓药,俱是迅速,有要当场煎药的,便是吩咐后面的人做。
一个病人,从看到开药,最后交代清楚,长则十分钟,短则五六分钟,队伍也在不断往前走,有的人发扬助人为乐的美德,把椅子或者小马扎让给其他人。
余沉沉和李姑珍在最后坐下来,一老头儿嘴里咂着旱烟,靠在墙角处,见到她们,看了一眼,“你姑娘?”好奇的眼神十分到位,一下就看出来是女孩儿有问题。
“哦哦哦,对,我姑娘。”
“什么毛病?”老头儿的好奇心驱使他不断的追问。
李姑珍难以言语,只好指指脑袋位置,老头儿点点头。独自咂着旱烟。
这里都还是老房子,土坯房子,中间以木头作梁,由于时间长久,已是显得十分的陈旧,屋檐时不时的滴下几滴水珠下来。“又下雨,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有人抱怨道。
等到余沉沉的时候,这才看清楚郎中的样子,真是苍颜白发,脸上浮起的老人斑,眼珠在眼眶里面一转一转,缓慢又迷离,手上青筋露出来,皱皱巴巴,微微颤抖的手,老了的皮肤,老了的神态,再加上一头压根儿找不到黑色头发的白头发,只有一只眼镜腿的老花镜挂在瘦高的鼻梁上,深陷进去的眼睛瞳孔。
号脉,看舌苔,再才是询问,李姑珍在一边把情况一说,林郎中愣了一下,接着摆摆手,此番表示无能为力,操着他粗糙的声音说,可以开一些助眠安神的药,回去熬制,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至于她说的别的精神方面的混乱,情绪低落,他只说需要静养,再就是多加开导,至于采用何种药来调理,他没有说。
李姑珍顺手把她捎带的东西递给里面的门房,林郎中坚决不收,推来推去,最后只收了一两样过个形式。李姑珍提着郎中给开的药,道过了谢,拉着余沉沉走。一路上埋怨道:“还不如不来呢,来了也就是这样……”余沉沉还记得那发卡的事儿,可是买发饰小玩意儿的人却不在那里了。
“你看看,现在找不到人了都。”余沉沉低语道,不敢高声的来埋怨母亲。李姑珍却听得真真儿的,“行行行,也真是服了你了,我们下去找找,应该还没有走远。”说完便沿街道往下走,街道上是没有见到了,靠山的一侧乌柳树因风扬起。
“回吧……回吧……”李姑珍拽拽余沉沉的衣角,指着已经到了站的班车,她只好无奈的摇摇头。
登上回去的班车,此时的能见度比早上要好很多,望见一排一排的乌柳树出神,窗外灰暗的色调,余沉沉很不喜欢,她见到长长的柳枝随风摇曳,宛如少女的秀发,细腻柔顺,不禁想到被自己卖掉的头发,登时有一种人不如草木的悲伤感受。
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眼睛看着车内的情况,颠簸或者转弯,都令她觉得头晕,干脆闭起眼睛来,她的头遮住了那扇车玻璃的一半。
晕晕乎乎之间慢慢的睡着,还是被李姑珍推醒过来的,“沉沉,我给你说件事情呀。”
在迷糊之间,余沉沉点点头,虽然没有完全清醒的意识,但是,总是能够猜到母亲李姑珍会讲些什么,虽是不大确定。
“你先拿着药回家,我今儿晚点儿回来,你回家了,自己把药煎好,按照郎中先前说的,然后喝药……”余沉沉一听,登时醒悟过来,只看着母亲李姑珍,稍作犹豫,伸了个懒腰,重新靠在车窗上,俨然是母亲李姑珍在请求似的,固然,余沉沉知道,即便是她不同意,甚至是开闹,也是不会阻挡李姑珍去见她的“新男人”的,此时,她竟然有一种理解和宽怀,默然点点头,并回道知道了。
一答应,余沉沉便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一般,虽说她的那位继父是见过面的,余沉沉个人觉得:他不怎么好,也坏不到哪里去,尚且在她那儿就是一个“无公害”的人吧。
还没有到梅镇,李姑珍便先行下车,余沉沉假作睡着,只见李姑珍拎着一包东西,着急忙慌的几步下车,车子重新开动,余沉沉此时起身,盯着外面的景观看,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有一天也会强行被搬到这个地方来生活……”虽然是胡思乱想,但也足以让她感到担忧。
她记得母亲李姑珍下车的去处,是个大峡谷,两边都是山,只有在山的上头有那么几户人家,那大概就是“无公害的人”的家吧。情形也实在是太过于压抑了,不如大垭村,作为居住地,太过于险峻,不适合居住。
车子越开越快,到了大垭村下面的时候,余沉沉下车,一个人顺着“天梯”往上爬,第一次觉得这段路程竟然会那么陡峭,所耗费的时间竟然会那么的漫长。
比较好的一点儿是,在路上,她看见了好几种她也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采了一大捧,闻着花香,把之前的事情都忘掉,在阁楼上,腾出了一块地方,用于烘干花卉,可长期的保存,这是余沉沉在家无聊之时想到的。
期间,拍了好几张照片发给我,与之前好多的植物花卉的照片一样,除了是野花之外,没有多大的区别,况且,老实说,鄙人并不大喜欢花卉,至少没有余沉沉那么喜欢。
熬药、喝药,她说药是苦的,而且,她并不想喝药,因为根据郎中所说的,这服药是用来助眠的,不喝药,她也想睡觉,所以,这药喝不喝其实都一样。
第116章 桃花盛开的时候
五月份的天气赤日炎炎,一天的气候是早上浓雾重重,等到中午,太阳方才像是蓄谋已久一样的透过云层直射下来,干热的气候,水一口一口灌进去,然后变成后背的汗。
只有等到上课的时候,才会开空调,好歹是增添了许多的凉意,早在期中考试之后,班级上便重新编过座位,很有幸,原地不动,原本是有很大的期许的——至少是会在现在的位置上往前摞的。可就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王长风似乎固执的认为“本性难移”,故而,我还是在原地,不同的是,小马哥被调走,取而代之的是阿彪。
我们又是同桌。
余沉沉对于每次考试之后的调座位一事,与鄙人有着相似的感受,那便是原地不动就好,就好像自己坐着的桌椅,因为呆的时间长了,也是会产生感情来的,其原话是:“从一张桌子搬到另外一张桌子上,看起来是极为简单的过程,可,对于她来说,相当于是一场盛大的离别,总归是十分的不舍。”这种心态,只存在于说处在教室的中后排位置上,无关紧要的位子上是这样的,可若是在前排,便不会这样想,因为那太自私了不是——应该让学习好的、表现不错的同学坐到前排,即是给他人提供好的学习环境,而不是仅仅因为自己的不舍而独占其位。
自从从乌柳镇回来之后,母亲李姑珍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希望,大概是认为已经无药可救,但是这种病症,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她坚定这种信心,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余沉沉现在还小,留给她的时间还会很多。
“要不还是去上学吧?”母亲李姑珍端着一碗面条,最上面放了一个荷包蛋,送到余沉沉的面前,大垭村的天空阴沉着,用她的话说夏日绵长,在家的这些天来,没有什么事情,对于书本上的知识,完全就是看不进去,干脆就不白费力气,带回家的课本放在一边,母亲对此时常有微言,却仅限于平日里偶尔的嘀咕而已。
一般的时间,余沉沉都是靠在一圈摇椅上,摇椅放在门前那块平整的大石上,一旁的水缸里面明净的水映出天空的湛蓝,尤其是到了下午,她便是靠在椅子上,平躺着,看着天空,美其名曰沐浴阳光。
逐渐的,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即便是阴天,余沉沉仍然按时坐在摇椅上,“看啵,我已经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惬意、舒适,即便是在阴天,手机架在不远的地方,照了个全身的照片。
可就是这张她从家里照的照片,我打开,放大照片,不知道从何时起,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每逢照片都要放到最大来,细细观察。
手指正在扒拉着照片,看看地上落的桃花,不放大的话,能隐约见到地上的散碎的粉红,正因为这些零碎的粉红色,致使我的猜测——那要么是桃花,要么就是樱花,再要么就是月季……
“你家的桃花咋会到这个季节才会盛开?”悻悻的问她,即兴而起,随即看着那张照片,像是一件宝物,要端详,或者说,是从照片当中找到新的话题来。
嘟嘟两声——是她回了消息。“晚桃,就是要到五六月份才会开放。”什么都不怕,不怕被她说鄙人是傻瓜,或者多事,就怕空气突然的涌动起来,好像是什么东西悄悄的凑近,只有周围的空气察觉到了,真正到了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
一只大手伸了出来,到了我的面前,手机主屏幕还是那张余沉沉惬意的坐在摇椅上的照片。王长风只是看了一眼,转而他的那只大手拍在我的脸上,滚烫的脸颊失去了痛觉。
“你出来!”低沉但是足够坚决的声音,试想一下,如果是原地坐着不动的话,那么下一秒就有被直接拎出来的危险。
有错在先,所以只能顺从。
挨打是必须有的,而且只是前奏,一般的情况,会是先挨揍,然后一番谈话,让你难受,又让你释然。
可,却没有。“手机你拿着。”王长风把手机递了过来,倒是给我整不会了。“你还是回家吧,你看看你,上课玩手机,而且还是在谈恋爱。你说说,你这个样子,你让我们这些老师还怎么管理班级呢?”王长风转变了语气,那像是在求人。
见我不说话,现在,王长风不止是恨铁不成钢,而是纯粹的烂泥扶不上墙,一而再,再而三,真就是失望透顶。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长风指着手机,当然,我并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手机,傻子才会那样干!鄙人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你给我说,昂!到底要干什么?高二了都,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要上考场……毁灭自己的方式有很多种,偏偏要选择在这个年纪……”
打算说我错了,或者干脆说不知道,青春的年纪,那能知道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
心中揣着的激动的情绪一下暴涨起来,以至于心中所想不留一毫的全部变成嘴巴里面讲的话。
“我就是想救她……我……我喜欢人家……我觉得自己有责任这么去做……”当尝试着讲出一个不管在哪儿讲出来都让人信服的理由时候,却讲不出来,只剩下犹豫和揶揄。
再抬头看班主任的时候,从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就可以知道,我甚至连话都没有讲明白。
转而,经过稍微的思考之后,终于,班主任摸了一把额头,捋了捋头发,“怎么救!”紧接着转过头去,很无奈,“要怎么说你呢?你是善良,你是个专情的人,可,你是榆木脑袋么?”
从他的眼中,似乎就在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次还算是聪明,不过也很残酷。“都已经那样了,是你能够拯救的么?那个余沉沉,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值得么?”
“值得!”要是王长风问的是别的话,好歹就还要至少犹豫一番,可就是他问这个的话,那就只剩下这么个答案了。
嘭的一声,见王长风一拳头重重的砸在边上的栏杆上。“造了孽了!怎么就会教出你这么个学生来!”一把将手机扔在我的怀里。
“你跟我来。”我大义凛然,经过方才一问,似乎就打消了对于恐惧害怕的顾虑,跟着班主任走。
余沉沉端坐起来,头发有些蓬松的母亲李姑珍,一双老手端着的面条,隐约见到些许泪光闪闪,尽管如此,余沉沉还是默然摇摇头。
“唉……”李姑珍亦是摇摇头,无奈和无助全部都聚集在这一声叹气之中。转身回屋的时候,她些许矮小的身体有点儿歪歪斜斜,只走了几步,转而回过身来,“沉沉呀,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呀?你给妈说,我好心里有个底。”当妈的站在余沉沉的面前,有十分的委屈,不能完全讲出来。
“出家。”余沉沉手里拿着的筷子,停住,都不用有所思,随即回答。李姑珍双手捏在一起,在微微的颤抖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令她喘不过气来,转而勉强的笑道:“你在想想,这是大事儿……在想想。”余沉沉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母亲心中该多么难受,以至于都不敢直接回绝她,既是爱,又饱含着痛苦之中的缓兵之计。
余沉沉想到什么,点点头,不说话了。
王长风背对着窗户而正对着我,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以往都是叫你不要再犯错误,但是现在经过你的屡教不改,我发现我是没有抓住事情的核心,所以导致现在的情况,你自己能了解么?”顺手点了一根烟,烟火气顺着他的头发伸了上去,与外面的阴沉着的天空融为一个灰色。
这算是王长风说对了,细细一想,确乎是如此。
“你和余沉沉,唉呀……”他昂头吐出一口烟气来,好歹是中途缓和一下,“老生常谈的问题,不过令我觉得意外的是,你们之间的这种情感却是异常的坚固,但这并不是要夸奖你们,你知道你们最像什么吗?”
王长风认为就他一个人在讲,就是单纯的独白,而我们两个人,应该是一问一答,这样也就方便彼此的了解。
鄙人以为,他会想到年轻时候的他自己,“很像你的学生时代……”这话没有说出口,兀自想到,“他王长风的学生时代才没有这样呆笨呢……”不说话,不表示,不回答是一个较好的方法。
“像草莓藤子,每到春夏天的时候,就会一牵一整片,即便是割掉,也会死而复生,死灰复燃,绵延无尽,无休无止。在我看来,你们就是这样的,可是,像你这样专情的人,得到了什么回馈呢?被批评,犯错误,成了年级全都知道的‘大拿’,不觉得十分遗憾?”烟屁股上的火星子一闪,接着放入桌上的烟灰缸里面掐灭。
我一直站着。
王长风站起身来,面对着窗前,双手插兜,“我要是你呀,我应该早就对于这样的感情做了一个了结,它来得很不是时候,不合时宜,况且,人的生命当中,不止是有感情的,那显得太过于单一。”
“我不聪明,所以还是简单单一一点的好,复杂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应对的。”
“哦?”王长风扭过头来看向我,“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或者啥时候是个头?一直这样下去?”我觉得他王长风把早恋这件事情想的太复杂,要么就是我认为的过于简单。
“不知道,我也不是您。”
王长风摆摆手,道:“你回去吧,再犯定打不饶人。”爽快的离开了教师办公室,长叹一口气,这像是在博弈,却是我输了。
桃花树下的女孩,盛放的桃树枝头,片片粉嫩桃花随风落下,悄悄的栖息到女孩儿的发梢,女孩儿的笑容格外甜蜜,此番场景,不管是清纯的女子,还是等到余沉沉老去,都是浪漫的。
年轻的人,尤其是在这个青春期,真像是花朵,倒是意识不到何时凋谢,要等到多年以后,大概可以幡然醒悟过来,可是那股清流早已从生命之中悄然流走,只剩下些余温。
经过两个星期后,那是个雨天,前一天晚间暴雨倾盆,楼下的铁树中心聚集了很多水,湿漉漉的,bj楼前面的广场上积了一层约莫三四厘米的水,混合着泥巴,看起来就有些脏污,长江对岸的山峦,已是被层层叠叠的雾气笼罩,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个所以然来。
整片的大广场中间,准确的说是她从右边的阶梯爬上来,穿过广场上来,进到教学楼。
就是她所带来的那一抹粉红映入眼帘。
课间的时候,站在教室外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了,满心欢喜。
大有等到良人归来之感,虽说这糟糕的天气很不合氛围,但在心头,却是阳光灿烂,绿荫满园,落英缤纷才是。
走进教室,黄旭站在一边,嘴里嚼着口香糖,斜眼一看,见我嘴角抿出的笑容,在看看广场上的那一抹粉红色,打着伞,踩水而来,“哟!这是相好的回来了呀,还不赶快去迎迎……”满眼的鄙夷投到他的身上,才觉得他的身高与鄙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瘦高瘦高的,差他那么一截,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深情的凝望,似乎是她一直站在雨中没有前进一样,时间都停滞住,庞大的画面,那一抹粉红色始终没有消融掉,而且熠熠发光。
虽然上课的铃声已经响了起来,学生们都进了教室,折身便下楼梯,飞奔而下,要说那速度,简直了,绝对敢说要比吃饭的时候要麻利得多,一道楼梯在吃饭的时间还要三步并作两步,可是在这个时候,从最顶端到底部就只要一步,要是没有限制的话,完全有理由相信,恨不得跳楼。
一楼的楼梯转角处,于此处相遇,“啊呀!你回来啦!”
“嗯嗯。”嘴角抹出一个笑容。
“嘿嘿嘿~哈哈哈~嘿嘿嘿……”就不知道说什么,只顾着笑。“来,我帮你。”一把就提起她的书包。
“不用,不用……”我陪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热情,在她旁边又是蹦,又是跳,俨然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她附和着笑笑,直到她回教室,我回教室的时候,依旧是欢喜在脸上情不自禁。
“笑什么笑?吃了蜜蜂屎了?”阿彪见我低下头,躲到课桌下面,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不知从何处来的热情,“你不知道,与有情人……额……反正……反正就是今儿高兴。”
“高兴个啥!笑个啥!后边儿站着去!”一个严厉的声音从讲台前面传过来,终于了止住了满脸的堆笑。
第117章 闹鬼
“知道咱们公寓有‘鬼’么?我都跟我妈说了,过两天就搬离宿舍,真是的,这种脏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女生是个塌鼻子,浓眉,小眼睛,额头很宽,若不是脸上的皮肤白白净净,大概就要划归“丑女”,纠结了几个好伙伴在女生宿舍外狭长的走廊上,大书特书关于女生公寓的“鬼”。她旁边瘦瘦高高的女生,怀着质疑的眼神,“怎的?你不信?”
见到那女生犹疑的神情,她又补充道:“昨天,就是昨天,晚上两点45分,我记得很清楚,在楼梯间里面,一个穿着红衣的‘鬼’从下面飘了上来,吓得我连厕所都没敢上……”
“唉呀,你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时间都那么精确,莫不是……莫不是带了手机?”其中的一个矮胖的女生讲道,满脸带着邪笑。
塌鼻子女生对此嗤之以鼻,默然不说话,接着回到正题上来,“我跟你们讲,晚上睡前都提前上好厕所,可别等到晚上再出来了,小心,让鬼捉了去,生吞活剥了就……”她的女伴频频点头,虽是带着十分怀疑的态度。
男生堆里对此的舆论却又不一样,普遍的意见是那定是个“女鬼”无疑。
“女鬼……女鬼……就是女鬼无疑,额,你们好生想想,要说有鬼,那鬼为什么专门只在女生公寓?而我们男生这边就没有见到呢?由此,那鬼必定是女鬼无疑。”李锐坐在床板上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见并没有人搭理他,“哥几个,你们倒是说说,那女鬼跟男鬼……不对,鬼的性别应该跟人不一样,不能已男女来论,应该叫公鬼和母鬼,对不?”
大胖子室长本来就是伏在桌子上,正在思考着摊开在小桌子上的练习题,被李锐的絮叨所打搅,忍不住插上一句,“这个世界上哪有鬼?尽听人瞎说八道……”说完只瞥了一眼坐在上铺的李锐,很是不屑。
“额……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现在女生寝室都已经传开了,甚至都有人亲眼见过。”李锐显然是不服气有人对于他看法的挑衅。“亲眼所见呀,那还能有假的么?”
“这个年头,亲眼所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是不是,过分相信别人的眼睛,或者传言,这样不好吧!”
“唉呀,哥们儿,懒得跟你讲。”
室长是自然是无神论者,在无神论者的世界里面,便就是没有鬼神一说的。倒是挨着门一边的床位上,身形微胖的男生苏河说道:“锐哥,话说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问话之中带着些许的邪魅笑容,其中自然指的就是王锐的女友——便是那个塌鼻子的女生。
“听人说的,女生中间都已经传开了,至今惊爆学校的舆论圈。”不管怎么说,就是不愿意承认这是和他女朋友的聊天内容。
“自当就是那个晓玲说的咯。”胖子室长戏谑着讲道,在已经关了灯的宿舍当中,谁也没有看见李锐的脸通红通红,跟猴屁股似的,只好另外的换一番说辞来搪塞,“要是人与鬼可以谈判的话,我倒是可以为此作出牺牲,大可以效仿我们的古人,本人倒是很愿意去和亲,以避免人鬼大战……”
“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鬼情未了?你也太过于天真。”室长还是坚持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意见。
有女生跑到年级主任奎那里反应情况,其核心问题是关于女生公寓的“女鬼”,有说要尽快搬离女生宿舍的,有说由于女生公寓有“鬼”的缘故,甚至连午觉都不敢在宿舍睡觉的……自然而然的,三人成虎,可即便是这般,年级主任,另外一个大胖子,奎,一贯保持着无神论,不管找他的学生有多少人,每次的解释就是一条,那便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或者说“‘鬼’都是人打心眼里面妄自揣测出来的,心中有鬼,便误以为世界上真的有鬼……”总而言之,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极尽这些年来当年级领导做思想工作的口舌,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讲着这般道理。
可是,不论如何,就是架不住反应问题的人多起来,甚至于,有一部分“不明事理”的学生家长也掺和进来,对此提出的要求也是千奇百怪,有说要求学校成立打鬼小组的,有说要请周边邻近的道士来学校捉鬼的,有说一中学校是触犯了土地神,是派了小鬼前来惩戒,由此提出的解决措施是要在学校的大操场上举行一场盛大的法事,以此来驱除此地的邪气,鬼自然而然的再不会纠缠了……
众说纷纭,混淆视听。
虽是如此,却没有一个人见过鬼到底长什么样子,既没有照片,也没有现场的视频佐证,全都是经过学生口述,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就不单单是高二年级的女生在反应这种情况,全校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晦涩的、恐怖的浓雾之中。
谈恋爱的人,男生现在送给女生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是一根电棍,也是不知道是谁人传出来,造的谣言——偏偏就说鬼除了电,什么都不怕。
至此,学校以往每逢周末放假的时候,文具店里面卖笔,卖书本,卖习题册,往往能赚不小的一笔,单单是在这两个星期里面,校园里面的女生手里增加了很多短小的防身电棍,至此,校外的一间杂货店,对于防身电棍,供不应求。
校外的杂货店买完了,便进行网购,那段时间,有一半的快递,都是防身电棍。
更有甚者,不单是女生买那玩意儿,好些个怕鬼的男生亦是争相买进,令人匪夷所思,却被扭曲成有备无患的智慧做法。
到了晚上,走在路上的调皮学生身边一闪一闪,电光火舌冒出来,一瞬间,或者连续的闪耀,那便是防身电棍放出来的火花,在学校的小路上闪出一道隐隐约约的光亮来。
所以,本来是用于防身的电棍,现如今转变身份,变成了实打实的危险品,当出现误伤人的事件后,各年级又开始收缴。
为了捉“鬼”,提议在学生公寓楼里面安装监控,本是老早之前已经筹备的,因资金不足,只有楼外有监控,楼内的监控安装一直未能施行。校领导对此很是恼火,“想办点事儿,没有钱,真是扯淡……”
余沉沉那边儿,为了避免被老师逮住,被学校的舆论圈里面的狗仔队发现,现在,方才意识到人言可畏,历经那么多,终于慢慢学会安分守己,重要的一点儿是,这个阶段,临近高二的末期,学习氛围要比之前的浓厚很多,即是被熏陶,也被熏得安分自在起来。
没有以前的明目张胆,没有那么的放肆,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浪荡。
偷偷摸摸的,愈发变得小心谨慎。
要是说以往是一头猛牛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冲直撞的唐突;现在,尤其是最近的一段时间,显而易见的变成了一只小仓鼠,连走路都不敢走中间——顺着墙角走,并且脚步很快,达不到“嗖”的一下那种程度,却也是匆匆忙忙。
顺着楼梯轻脚轻手,生怕是惊动什么似的,跑到余沉沉的教室后面的楼梯转角处,像是小偷似的先要审视一番,见走廊上有周长发正在训学生,自当是知道好歹和其中利害的,缓缓的把头缩了回去,逃离。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做贼一般。
白天,还是太招人眼,只能等到晚上的时候。有注意到,余沉沉每天一下晚自习,是最先回宿舍的,与其它的学生不同的是,没有拖延,没有一大堆书本,或者其他的东西拖拽着,很爽快洒脱的提着书包便回到了宿舍去。
紧迫的往外跑,下楼,穿过狭窄的走廊,在外面回女生公寓的路上等待着,望着教学楼里面的学生往外走,鱼贯而出,教室里面的灯慢慢的熄灭掉。
她步履匆忙,眼睛只往前看,并不看四周,直到我叫她,方才反应过来。
看了一眼,说道:“等我?”
点点头。
“那……那是什么事情,专门选择这个地方呢?”
“咯~”一边说,一边走近她,递过去,一个短短的东西,像是手电筒一样的东西——一根小防身电棍。
“什么呀。”她拿在手里,当时我们站的那个地方没有路灯。
“给你的,防身用的。”
余沉沉微微的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转而立刻明白我的用意。正当我以为她会将其塞进包里的时候,却又重新递了过来,放到我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中。
我很是疑惑,“为什么不拿着呀?”
“因为用不上……或者,你觉得有必要的话,你就留着自己用吧,反正……反正我不需要……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呀。”话是在不断地犹豫之中讲完的,深情木讷,原以为她还是有别的话要讲的,看样子是没有,一个人想不想跟你说点儿什么,是不能够强求的,当然,我是非常希望的。
见她抬脚便要走,在就要离别的一刻,连忙叫住她,“沉沉,沉沉,你就没有……没有什么想要同我讲的么?”
机械的后退两步,呆憨又十分可爱的模样,“嗯,那你想要听我说什么呀?”
甜甜的语气当中,顿显出娇媚,好像是我想听什么,她都能让我如愿以偿。
“好吧,你快回去休息吧。”说完,鄙人木讷的转身,奔着男生公寓去了。
是夜,红色的布条子在女生公寓中间地带,从上往下,像是自天而降一般,绕着女生公寓楼下的大柱子螺旋状缠绕了好几圈,愈缠愈紧,紧到当口,便缓缓的放松,继而在各楼层的走廊上一截一截的飘舞,走廊上的灯亮着,病史白色灯光,可经那红色的飘带,便就形成了红色的氛围,就在这夜半更深的时候在外面营造了一个血红色氛围出来——这几乎就是阿飘要降临的前兆。
有看见这一幕的女生,不管是信鬼还是不信鬼,都因为害怕躲着,况且,半夜时候,只能蜷缩在一角。
它一闪一闪的出场,从七楼的走廊上隐约出现,披了大红的斗笠衣裳,疾步奔走,仿佛要把这一方天地都映红,快得像风一样,飘了飘去,若是此时,与暗处,时而狰狞,时而妩媚,时而伸出白色的爪牙。
七楼,到六楼,紧接着依次而下五楼,四楼,三楼,二楼,一楼,宽厚的红布在地面上飞舞飘扬,半空中一抹红色张开,又缓缓落下,将将落到地面的时候,忽的重新舞起来,若是白天——自然不可能是在白天。要是真有鬼的话,按照人的理解,它只可能出现在晚上。那恐怕是一场难得一见的欢歌宴舞。从西边的楼梯飘下来的,便从东边的楼梯重新往上飘,红色缓缓而上,二楼、三楼、四楼、五楼、六楼,爬上屋顶,随即火光一现,火星子像是从银河深处往下掉落一样。
夜空中被点亮,红颜色的火光一点点儿滴落下来,亮晃晃的,没有月亮的晚上,漆黑一片,天上的星辰暗淡着,火光从天上下来,直直的坠进花坛、草地上……
微微天光只看见公寓的东北角处,发白的墙壁,反映着天光还有火光。
此时,躲在角落里面,夜起的女生透过门缝,被那眼前一幕惊吓的缩回了头去,却不敢出去,惊吓的一动不动,十分害怕,吓得直流眼泪,却怎么也不敢哭出声来,恐惊天上鬼!
东北角上,终于现出一个奇怪的形状来,不是人形,要比人形要干瘦,奇形怪状,还在浮动,跟着风摇晃不定,像豺狼形状,像枯木腐烂形状,像山里不知名猛兽……
总之,什么都可以像,就是不像人,在那厚厚的面纱后面,就不知道会潜藏着什么样的狰狞可怖的面孔。
角落里面的女生不敢探出头去看,最令她感到可怕的是,在一探头的瞬间,一个恐怖,足以吓死人的面孔出现在面前,将其活活吞掉。简直了,想都不敢多想。
在她瑟缩着后退的时候,远远看见上那堵墙上一抹红色缓缓转过来,似乎是发现了她似的,即便,相去有几百米远,可那恐怖色彩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距离遥远而消退。
躲在角落里的女生在它朝着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啊的一声,双手捂住眼睛,几乎是晕死过去。
不管之前她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这一次,她对此深信不疑。
第二天,调看女生公寓外面的监控的时候,暗夜之中,模糊的画面上,着重的现出一点红色,在监控视频里面其他的背景,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色,连紧挨着监控的路灯也没见有丝毫光亮。
一点儿影儿都没有,很是惊疑。
“肯定是那个东西,只有那个东西没有影子!”这个消息一下就传开了。
第118章 梦中的婚礼
大红的灯笼,大红的花轿,门上贴上大红的囍字,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穿上大红喜庆的衣服,脸上泛着红晕和幸福的笑容,沿着路上,一排接亲的人,吹着唢呐,敲锣打鼓,顺顺当当的从路上往余沉沉的家门口走,来的人欢声笑语,叼着烟的大爷提着一面铜锣,喜笑盈盈,在节奏到来的时候,便重重的敲上一锤,震的满天响。
喜庆的锣鼓响遍山里的犄角旮旯,往日的宁静被喜庆的欢快打破,余沉沉打理着自己头上的发饰,头发已经在后脑勺盘成椭圆形,一头乌黑的头发顺溜光洁,自中间分两头扎上了马尾辫,齐刷刷的系在前头,中间的头发以一根银簪子稳固住,红扑扑的脸蛋像是猕猴桃一样粉红耐看,笑盈盈的眼眸,相比于往日,更加的清澈透亮,娇羞的样子,时不时的捂住嘴唇,时不时小心的捂着自己的眼睛——生怕弄坏了方才费了好大功夫理好的妆容,还有长长的眼睫毛,那是余沉沉一点一点儿用睫毛笔勾画的,还有一弯眉毛,月牙形状挂在脸上一般。
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哎呀呀,真是认不出来了哟,这还是那个余沉沉么?”暗自幸福感流露出来,对镜贴花,轻微的抹上胭脂,涂上口红,红色的衣装,是传统的婚礼服,戴上金镯子,金耳坠。
美的不可方物。
穿上红布鞋,她清瘦的身材,变得灿烂起来,房间里面的人多得挤不过来,前呼后拥,一下就把整个房间占满,有帮忙拿这东西那东西的亲邻,有帮忙打理新娘子衣装和化妆的人,有叫喊着帮忙抬嫁妆的人,还有硬生生挤进来,专门看热闹的孩童在房间里头跟外头跑来跑去,手里捧着喜糖,或是花生瓜子等小吃,叫喊着,嬉闹着,安分点儿的孩子便站在那方镜子前,细细的看着新粮的打扮。
啪嗒一声,眼泪掉在地上,不经意的,余沉沉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掉进地上,在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沟,赶忙伸手要去擦拭,忽然意识到什么,放下手来,细细的对着镜子,女人凑过来,“喜事儿,好事儿,掉什么眼泪呀。”一边安慰道,一边凑近了来给她补妆。
“不,不是那样的,姐姐,我是太激动,太高兴了。”余沉沉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烈。
“好了,好了哟,化妆后呀,脸上的表情幅度不要太大,弄花了妆,就不好看了,乖乖。”
听到这里,余沉沉甚至故意屏气凝神,大气不出,直到化妆的人提醒她大可不必那样,方才放松下来,莞尔一笑。
喧闹的高潮终于停止住,就像是一出美妙的话剧,在入场的时候,整个剧院里面杂七杂八喧闹至极,现在舞台上的帷幕已拉开,登时肃穆起来。
房间里面的人都已经出去,余沉沉的母亲坐在床边,笑着看着她,“您不用在这里陪着我,在外面去看看,看看他们来没来,好有个照应。”
“不,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往后,你就是大人了,往后,你再回来,就是客人了。”
“您见外了,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在您的身边。”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眼见着李姑珍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一张手帕递过去,替母亲擦掉泪水。
安静良久的房间,又变得热烈起来,人,像是刚泄了闸口的水一样,从窄小的门外面涌了进来,涌进来的人群声势浩大,排在最前面的人,在余沉沉的眼中,是一束明亮的光,而且,当他还未进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外引起不小的扰动,处于内室的余沉沉直觉得那是一股暖流,当他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让余沉沉全身感到温暖,那感觉,正像是寒冬的天气,天上突然性的冒出一个太阳来,阳光洒在人身上一般。
她被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虽是现在仍旧是人声嘈杂,但是余沉沉均已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在忙些什么,嘴里又在喊着什么,那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只要这么一束光就够了,别的,她都不要,于她无益,她挨着他,挨着她的光。
在人声鼎沸当中走过,很平稳,走出房间,出了大门,大红的花轿,像是一栋小房子,她觉得自己是一只猫咪,有这么漂亮的窝,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那还用奢求什么呢?什么都不用奢求了。
平稳的坐进去,很宽敞,里头满眼所见,都是大红色,她想到,以往,还只认为红色太过显眼,太亮,太招摇,不像是自己一贯喜欢的蓝色那样温和,但是在今天,红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而且,似乎这个颜色是专门属于她的。
“起!”一大声,坐在轿子里头的余沉沉直觉得自己离了地,轻乎乎的。
“走咯!”又是同样的一声,便转向,那座宽敞的“小房子”开始缓缓转动,掉转了个方向,吱呀吱呀,清脆的声音,轿夫抬着轿子有轻微的晃动,透过轿门的帘子,看见他就在前面走,时不时回顾。
那是个高大伟岸的形象,方才的光,在降临到凡间之后,终于融入进来,变成具体的物象,他骑着高大的白马,一顶红色的喜帽下,精致的面容,即便只是帘子被打开的一条细缝,只要是能见到他分毫,她便觉得知足。
悠长的山歌在山间唱起来,一曲终了,换成高亢的号子,响彻山谷,走在路上的接亲队伍的热情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减,虽是山高水长,还有一段路程,却看不到疲劳的神情。
她眼中全部都是他,他骑着白马,身上穿着喜服,好生潇洒,那是她最心爱的情郎,在他的眼里,她定是这世间里最美的女子。
山间的槐树暗绿色的叶子葱茏茂盛,从花轿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山上的风光,松树上的松球,均能够见到,不过就是通过侧边的红色帘子,成了红色的氛围,天空是红色,山上的泥土、石头,都是红色,余沉沉头上被小心的盖上红盖头,隔着红色红布,一路歌声悠扬。
出了大垭村,打梅镇边上的河上,一路喜庆,远远看到那高门楼,门楣上赫然写着“吉星高照”的大红匾,周圈则是编织着大红的花,鞭炮声远远的就能够听见。
一见如故之感。
等到下轿的时候,终于,他牵着她的手,执手度余生,往后的时光,与卿共度。
她的嘴角露出一点儿笑容来。
进了大门楼,里头早已备好,远远的的看见堂屋正中间的香桌上,亮堂堂的点着两根大红蜡烛,红色的毯子铺在两张合拼起来的方桌上。
人群聚集在一起,司仪提着个大喇叭,举行着拜堂仪式。
……
外面树梢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它们也看懂了,附和着。
余沉沉透过红盖头,看见门外树上的喜鹊因为人声喧哗,而成群结队四下散开,嫣然一笑。
等到美梦醒过来的时候,她披散着头发,“怎么会这样呢,唉!我还是忘记不了……”紧接着,披散着头发,双手抱着头,在黑夜的环境里面,她心里的小兽跳上跳下,仿佛是因为沉醉在美梦中,不愿意再醒过来一样,梦境与现实的抽离,令人感到痛苦,尤其是令人梦寐以求却在醒悟的时候发现相差甚远的时候。
余沉沉的手从头上滑落下来,坐起来,在胸前的被子上一只手捏着另外一只手,似乎,哭也需要力气和一定的勇气,上牙齿咬着下嘴唇,身体里面的力量在不断地积蓄,厚积薄发,眼泪顺着脸颊潸然落下。
佛家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五阴炽盛;细细一想,她倒是占了不少,即便是在某种程度上,人生才开始,还未曾见过真世界的模样。
苦归苦,可倒是所有的苦都有缘由的,余沉沉抛开她心里的愿望,反倒是认为这是一种启发,在预示着她要有所作为。
“你个死人,到现在,还要来折磨我么……”余沉沉的心嘭嘭的跳。蒙头躺下,却不管怎么着,辗转反侧,睡不着,一直挨到天亮。
几乎所有的人对于梦里出现的场景和物象,都有着一种天生的好感,只要是能够回忆起来,便要像是挖掘宝藏一样去把各个细节想一遍,找出其中的隐喻之类的东西。
“该是他喜欢我那个样子,那也一定是我最漂亮的时候,人这辈子很短暂,或许,那……”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意识的作用,还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促使她喃喃自语道。
接着,过了不多一会儿,脑海中蹦出来模糊的问号,“梦境中的东西可信么?是不是都是虚幻的。”她觉得不是。
百思不得其解,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教室外面狭窄的走廊,因为人来人往,变得更加的紧促了,平静的看着教学楼下面的那一方花坛,花在其中,开得十分茂密,今年学校的园丁在花坛的中间位置培育了水仙花和彼岸花,像这种雾蒙蒙的天气,水汽从雾气中渗透出来,朦胧的感觉,是最好看花的时候。
她看着楼下的花,在青春的时候,人就跟花一样,美好的期许和浪漫天真都在这里相遇。
她像是花一样,怀揣着最美好的期许。
一场梦中的婚礼,真是奇怪,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却在梦中得到反应,是青春的悸动么?还是对于旧情的怀恋。不管那出自于什么,都要有所回应,好似是一道心理难题摆在面前,需要进行回应。
余沉沉在那周的周末去了县城商业街,她要去看看婚纱的样子,鬼使神差的,年纪这么小,却去婚纱一条街,不做什么只是为了看看,转转,然后,自己在心里面再想想,要了却一件久远的心事似的。
县城的东北角,有一条清源街,大抵是与“情缘”同音,那条街上,主要是买婚纱的,做婚礼策划的,甚至还有几家相亲中介在那里,街道相比于县城的主街道,就显得狭窄很多,单行道,仅仅能够让小型的货车通过,不是很热闹,却往那里的人,大多都是情侣,至此,街道上的装饰便是十分讲究的,时下盛开的花,分列在街道两边,自然是塑料制品,看起来五颜六色,十分的应景。
在街道进口的地方,有几家花店,余沉沉进去,只是参观,看看花店里面的鲜花,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接着,透过婚纱摄影的大橱窗,看见白色端庄的婚纱,顿时被惊艳到。
溜溜达达,到了一家专门定做婚纱的服装店,走进去,各色的布样陈列在眼前,以红色居多,老板是位中年妇女,和蔼的同她打招呼,说话。
最后,余沉沉选择了几样红色的布料,在老板的建议下,量了腰身,订了一身与她相宜的红色衣装,并且给她看了样品,很是中意。
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得不那样。
第119章 扮鬼
余沉沉布置的很周全,没有人发现她那样做的痕迹,有那么几天,甚至以此感到骄傲,被扭曲了的自豪感在她的脑袋中间徘徊。
不过,硬要是说不留下蛛丝马迹,那必定是不可能的,最明显的,是一贯的课堂上,精神气十足的她,在这一段时间内,竟然会有当堂睡觉的事情发生。当然,这也很好掩饰,周长发叫她谈话,谈及此事,便以“身体不舒服”为说辞,圆满的掩饰过去,班主任周长发并没有起疑心,倒是给余沉沉敲了一记警钟。
为了在夜半更深能够从床上爬起来,有两次,余沉沉同我在手机里头讲要在晚上两点钟叫她,她给的说辞是要按时吃药,对此,我必当是深信不疑,所以便应承下来。
“一定要记得叫我!手机的闹钟,怕是叫不动我,到时候误了时辰,可就是麻烦。记得一定!”虽然是qq聊天界面的文字,也可以从中看出她的坚定,之于我,也是当成了一项重大的任务。至于说,是什么药要在三更半夜起来吃?医生为什么要开这样的药以及那是什么药……心中压根儿就没有那样的怀疑。
余沉沉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当然,为了不引起怀疑,她只要求我叫她两天。
要是她一开始就告诉我,恐怕不论怎么样,都是要想方设法的阻止余沉沉那样做的。
夜里的风很凉,但是她不怕;晚上时不时的有学生起夜,也不怕;公寓的楼层很多,多达七层,几乎每个楼层都要抵达,她也是不辞辛苦。
余沉沉悄然出宿舍门,真就是像夜老鼠一般偷偷摸摸的从偏僻点儿的楼梯往上爬,一直到顶层,因为那里存放有她的“装备”,准确的说就是那个周末去商业街置办一应衣装,大红的衣装,当她换上的时候,既激动又刺激,激动到不能自已,那充满自由的幸福感涌上心头,简直幸福死了。在那样的场合和时间,如此华丽的装扮,衣服上一直到领口的老式纽扣,扣紧最上面的一颗的时候,借着楼道里面微弱的光,看着漂亮的自己,“人靠衣装马靠鞍。”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显得十分的拘谨,若是此时被人瞧见,那该多么刺激!
是挺刺激的,刺激到一中的女生公寓开始“闹鬼”。
她大胆的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游走,有一条红布缠绕在一起,成团抱在怀里,趁着顶层的风,揪住一端,像是撒渔网那般,顺着天台撒了下去,在顶层上开始胡乱的跑。
像这种顽皮的“坏事”,做了一次就会接二连三,而且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她自己也觉得一次比一次“勇敢”。
本来,她只敢在顶层的天台上或游走,或闲逛,或奔跑;等到第一次之后,她收起她的那一张从七楼可以一直垂到四楼的红布之时,她惊喜的觉察到,有完全的自我解放心情。她恨不得高呼她自由了,终于要摆脱往日的窠臼,宽敞的地方,足以见到她的渺小,可同时又有积蓄已久的能量在往外释放,自由的鸟儿也就是能发挥到这样了吧。
往后几次的她的心情又是不一样的,可以说,她每一次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一开始是兴奋的、刺激的;后面几乎是直接与她的心情有关。
逢她高兴的时候,那整座女生公寓就像是专门的运动场,任由她肆无忌惮的跑啊跳啊,自公寓楼里面怀揣着小心翼翼的心绪,四处观察,然后才敢轻轻的踩着楼梯阶梯和穿过走廊,她的身后拖着的,已那长长的红布,小脚一颠一颠,快快的奔过去,有时候,走廊的风很大,将那拖着的长长的红布卷起来,当然,余沉沉自己将那红布当作是自己长长的裙摆,任风舞裙摆。
也有时候害怕,害怕脚下踩空,所以每一步都很小心;也害怕被设置在楼外的监控无意间拍到,总是要看了又看,才可放心到处走,当然,最害怕的是撞见人,尤其是正面撞见什么人,“那真就完蛋了!”心里面一直在嘀咕着,似乎是在做祈祷一样,在寂静的楼梯休息,喘口气的时候,也怀着戒心,大气不敢出,“刺激,真是刺激。”心说。
她怕人,殊不知,人更加的怕“鬼”——若是哪一个女生深更半夜不小心与她装个满怀,那可真是不幸,会被吓晕死过去的。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她的意料——还是被人发现。当然是以“鬼”这个隐晦的名词出现的,女生们觉得说鬼呀鬼呀的,无形之中增加了恐怖的气氛,于是乎,更多的是喊作阿飘。
余沉沉不在乎外界怎么说,反正没人撞见过她,就算是人家有怀疑,那也是校园中的张三或者李四,与她余沉沉何干?她不屑一顾,依旧我行我素。
待到学校里面闹鬼一事正式传开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批教师在公寓里面值班,严密守护公寓安全,确保住校生的睡眠质量和安全。
自然而然的,余沉沉那天晚上终于可以不用晚上起来,即便是很大程度上想要冒险,可,连日来的熬夜的疲惫感,让她终于放下。
余沉沉这才发现,她似乎对这件事情已经有瘾,潜移默化的形成了另外一种生物钟,即是晚上两点到三点之间必定要醒过来一次,而在白天,尤其是上午的两节课,总是要打盹乃至睡着。
她对谁也没有讲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连我递给她防水电棍的时候,余沉沉是有准备讲出来的,但,细细一想,为了不必要的麻烦,闭口不提是最好不过的。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神秘感和私密感很重要。”这是后话。
凡事都有它的终点,而余沉沉就扮鬼这件事情来说,终止点很快就到来,也是通过这件事情让我发现其中的奥秘所在。
“那个囡囡姐姐,她走了。”余沉沉站在篮球场旁边,眼睛看着场上的篮球在人手中撞在地上,又回弹回去,淡然的同我讲。
“走了,出院了呀,那是好事儿呀,终于康复……”我嘴里的话没说完,便中止住,意识到了不对。
余沉沉转过身来,看着我,那副苦相,令人难忘。
不能再说下去,整个人也木在那里,眼睛里面向来的亮光突然断电一般的熄灭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余沉沉转过头去,眼睛一直看着篮球场,我不作言语,还能说什么呢。
倒是陷入一种沉思,我没有见过余沉沉所说的囡囡姐姐,却也是顿感苍穹之下的生命脆弱,以及现实生活的不堪确乎可以将人摧残致死。也更加的坚定珍惜和感恩知足——生命的过程在于珍惜,生命的意义在于感恩。
余沉沉看着篮球在人手里一上一下,撞在地上又弹回去,起起伏伏,或高或低,轨迹不定,“会不会真的有一只上帝之手?将这人间世的一切拍拍打打,构成世界上所有的故事情节……”
那天夜里,实在是烦闷的要紧,出了宿舍门去,往上张望,那高楼层上没有巡逻的老师,再往下看看,也没有老师和可疑人,便大大方方的站到走廊边上,依稀看见夜空中的明月一轮,四下回顾,“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啪的清脆的一声,点着了一根烟,闪亮的火星,似乎能够与那天上的明月相对,烟气儿冒出来,缭绕又散开。
心中直隐隐作痛,即便是,每个春天都有那些个暂未绽放的花骨朵,没能经得住风雨的璀璨,中途夭折,虽是说人也像花一样,可,正当是发生到人身上的时候,确乎要浓重、劲烈。
女生公寓与男生公寓毗邻,中间是个圆形的小场地,圆心的位置是一个圆形的花坛,桂花树在中间立着。
夜半时分,微凉,月光如洗,朝西边的天上遥望,看得见那女生公寓楼的飞檐,赫然听得见后山的鸟儿在叫着夜里的清静,“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手里的烟烧尽,方才掐灭。
正待要转身回宿舍,西北角的火红亮光引起我的注意,并且越来越亮,从楼的中间冉冉升起,一时间,竟会误以为是天上的星辰落了下来一样,沿着屋檐缠绕着,燃烧起来。
顿时惊愕。
“着火了!”嘴边一声,不是大喊,只是想平常一样的声音,才注意到,身边没有人,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的。
恍恍惚惚,红色亮光落了下去。
正在犹疑,便赫然瞧见西北角之处女生公寓的顶层显出一个人影来,隔得很远,但很明确,那儿确实站着一个人,月华降落下来,真如仙人一样,遗世独立。
手机拿出来,把镜头倍数跳到最大,在舆论谣言环绕的日子里面,终于要撕开那层面具来,看得真真切切,看身形,看模糊的容貌,看姿态,终于确定,那必定不是什么“鬼”,那必定是个人,而且,很熟悉,但不愿意相信。
直到那人在天台上“融化”掉,我才进屋。
一躺下,俨然余沉沉映入眼帘。“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没有意义的呀?”
将信将疑,并不十分确定。
不过,有一点儿肯定的是,从那天以后,女生公寓再没有闹鬼的事情发生。
待到那个周末,余沉沉约我去西山,我心中咯噔一声。
“你去那里干啥呀?”
“还愿。”
“何为还愿?”
“就是了去心中的愿,不要再纠缠我。”
还愿这个词,在这里,是不是可以与了断是同义词呢。不管怎么样,答应下来。
到了那天,余沉沉那天背了个书包,鼓囊囊的,到了西山下山,一直下到谷底。
一路上,便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地方呢?”、“为什么要把过去的旧路再走一遍?”、“为什么不能够忘记,从记忆力里面清除?”等等问题,而她则都是缄口不言,自顾自的往下走。
面对一个怎么着都不说话的人,成功的引起不满,抑制,抑制,一直在抑制,身体里能够产生情绪抑制剂。
到达她曾经放布娃娃的地方,她只身前往,我站在一棵松树旁边,见我不再往前走,余沉沉回过头来,望向我,准确的描写应该是斜眼相看,眼神之中有一种逼迫,仿佛我再不往前走,就犯下了一种大罪似的。
踌躇着往前走,走到跟前,她紧紧闭着的嘴唇终于开始讲话,“难道我就那么让你们看不上?人不放过我也就算了,连他……”狠狠的指着边,“嗯?他现在算什么?算个鬼!”她急切的讲道。
我明白她说的意思,但又不全明白。
来自她的莫名的歇斯底里,将一种悲痛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不要这样呀,有什么我们……我们都可以共同分担,不管那是什么……你……你说出来就好,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生气……”我说话的语气放得很缓,可仍没能化解她的怨恨气,气得她手指着我,脚下直跺脚,怎么着也说不出话来,纠结十分,痛苦十分。
红着脸,看着那一块地方,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从她带着的书包里,拉链一打开,便看见红色的衣裳,她拿出来,方才见到衣服的样子——那是一件红色的旗袍,也是梅镇乡下姑娘结婚的时候必备的衣装。
拿着那件衣装,上下板板正正,像这样一件衣服,不论穿在哪位女子身上,都是一顶一的绝色。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格外熟悉,忙乱之中,那一身红色已经被点燃,两步跳将过去,她却倔强的将我推开,红色的衣裳变成了红色的火光……
“你疯了!你有病呐……”这一句话是慌乱之中讲出来的,还使劲的去打灭那件衣服上的火,可已经来不及。还未燃尽,余沉沉将其扔在地上,转身走开了,独留我一人连打带脚踹,想要将其熄灭。
终于,燃尽了的时候,我灰头土脸,手上脸上全是火撩过的黑色,她坐在那儿看着,格外平静。
走到她跟前,瞪大眼睛看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绝对的平静,让人觉得恐怖,不敢,也不能重复那焦躁之中说的话。
“你说的对,我有病……”站起身来,开始往山上走。
我眼睁睁的看着衣服燃尽,处理了灰烬——不要有复燃的可能性,愣在原地,隐约听到自己的嘴边挤出一句话来。
“我……我错了。”
第120章 大净慈寺(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ilwxs)雪沉沉 乐文小说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121章 大净慈寺(二)
大垭村的山坳里,从上空俯瞰下去,见得到十分明显的一个昏黄的亮点,镶嵌在山坳里面,平面上暗色的背景,衬托出孤寂和沉静。
大门口的边上,李姑珍靠在门框边上,相对矮小的身材,若不是有屋内用一根线从房梁上自上而下吊下来的一颗白炽灯泡发出的惨淡的光辉,那么此处就应该是黑洞洞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从外面看,那就是同周围的山林一样,仿佛此处没有任何房子存在。
背后亮着的灯照着李姑珍矮小的身材,在大门的前面映出一个狭长的影子来,两只圆眼镜已经朝门外的路上张望了很久,虽是时不时地看看天上的星子,心中念着的,却是星辰如此繁盛,她要的,只是沉沉早点回来,明知不可能,却依旧笃定的进行长久的等待,好像下一个瞬间,她亲爱的女儿便会出现在门外的路口。
她穿着一双破烂不堪的拖鞋,在顶前面,已经有两个破洞,只要是她的大脚拇指稍微一使劲,脚指头便会顺着那洞里面“冲”出来,不过,她始终没有动,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张巨幅的皮影像粘贴在大门边上一样。
此时此刻,在一边的火房里面,原本是由一根光圆钢筋做成的吊钩上吊着一只铁皮水壶,下面的火坑里面,柴火烧得正旺,粗壮的火苗将壶底包裹住,愈燃愈烈,那根吊钩早已被烧成黑色,因为有火,所以同样是吊在屋里面的电灯,其光芒被掠夺似的,一下逊色不少。
架在火上的铁皮水壶,水已经滚烫,冒着大水泡的开水,将壶顶上头的壶盖一次又一次的顶开,壶盖又一次一次的落下来,仿佛是壶内的开水在不厌其烦的对壶盖发起挑战,却又一次次的以落败告终,仿佛是只要那开水顶开壶盖的那一刻,就是逃离那水深火热,冲出藩篱,获得绝对的自由一样,
在偏僻的角落里面,一个男人坐在那里面,就好像那个角落屏蔽了所有的光辉一样,连火光也只能照到他身上的一个,在眼睛里面有反光,其它的整个身体,都只能映照个大概的轮廓,此外,约莫是在他的半身上,有一点很亮的火星子在一闪一闪,跟人的呼吸节奏是一样的,男人拿着旱烟斗,嘴里一咕噜一咕噜,贪婪的抽着旱烟,被点着的烟身上自然是跟着他的节奏,一闪又一闪。
他将带在头上的那条脏得发黑的白头巾往上抬抬,仍旧不停地抽旱烟,只是,有时候,将嘴放在烟把上,一动一动,似乎是在休息,等到他再发力抽烟的时候,脸上皱皱巴巴的皮肤也跟着被拉长。
粗糙的手按在铁皮壶的壶盖上,从嘴里取下那根长长的烟斗,大喊道:“水开了嘿!泡茶了嘿……姑珍呐!姑珍呐……”终于,这间房子里面原先一直保持着的死寂,被他一声唤醒过来,同时也将站在门口一直以来屹立不动的矮个子李姑珍叫醒一般,连忙拖着她的破烂拖鞋,拖拖拉拉的往屋里跑。
“哎呀~哎呀~这就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么!”一边应着屋里面人的喊话,一边往里跑。
她麻利的捡起放在地上的一只陶制茶罐,墙上的小隔间里面放着一个小的铁皮盒子,哐铛一声,掉在地上,正要去捡。
“你说说你,笨得可以,泡个茶都闹得鸡飞狗跳,还能办成什么?”男人毫不客气,瞪起眼睛来,就要大发雷霆一番,好像只有那样做才能够巩固他的地位!“蠢猪一样的女人……”
李姑珍歪斜着眼睛,斜着看那势必要咆哮一番的男人,轻声,却很坚决地质问:“你说什么……”语气绵长,好像是给出了一个令人不得不要回答的问题一样严厉。
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一手拿着茶罐,一手拿着茶叶罐的女人心中的愤恨就将要爆发出来。
“怎的!说两句儿还不行了?”
眼睛的上眼皮陡然睁大,几乎与此同时,茶壶和茶叶罐一齐向角落里面的男人飞过去。
“干什嘛!你疯啦……”
“呜呜呜~”李姑珍一边哭一边骂,对着男人一顿劈头盖脸,倒是男人觉得莫名其妙,已经超乎了他对平时习惯的认知,一脸茫然的状态,应对着现在发生的情绪喷薄。
闹完跑出门来,坐在门前台阶上,继续哭闹,俨然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或者干脆说一个大人一旦表现出伤心和心痛,那么她就会返老还童,变成一个小孩子那样的娇惯的脾性。
造成现在这样一种情况的,或者说令这个农村女人极尽崩溃的,都是源自她心心念念的女儿余沉沉。
病症让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并且感到深深的愧疚;而现在对于余沉沉出家的这一个决定,她则是感到伤心和痛恨。
可是,无论怎么样,天已经黑了,在农村人的认知里面,天一黑,那么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才能解决,尤其是现在山高路远,没有车马。不过,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余沉沉做的出家决定,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寸步难行。
抬头空对月,空荡荡的路口边缘,等是等不回来的,学校老师的电话是下午打到家里的,家里用得还是老式座机,接电话的人是余沉沉的继父。这些时间以来,他似乎有无尽的烦恼,以至于酒量从八两提升到一斤半,有太阳的时候,他干瘦的躯体躺在木椅子上,朝天仰着,火热太阳晒在身上,眯住眼睛,两眼只看见一抹血红,加上火热的温度,隐藏在身体里面的酒气被蒸发出来,散的四处都是,两瓣脸不知是酒的缘由,还是阳光直射,红彤彤的一片,双腿完全自由的耷拉着——一条腿伸直,另外一条则是随意的弯曲着。
用李姑珍的话说就是这个家伙心里“划不来”,自然就是对这一家子人感到忧愁,因为余艳青和余沉沉都要伸手向他要学费和生活费,即便是他的手头相对之下宽裕,可是,他以这种“给别人养孩子”的想法一直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甚至,他认为与其是将这些钱全部打酒,也不妄是自己享受了一番,在他看来,喝酒吃肉才是最划算的,至于说其它的别的,都是“划不来”的买卖。
自从李姑珍谈及她的两个女儿上学需要钱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那就是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逍遥自在更加划算,“酒肉穿肠过,不羡鸳鸯不羡仙。”
当他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之后,醉眼朦胧的他,登时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第一个印象便是“不用自己出钱了……”,不过,一听说出家,又觉得莫名其妙,着实令人想不通,即便现在余沉沉的继父,就是一个妥妥的掉进钱眼儿里面的人。
“这个死丫头,怎么想一出就是一出?”在继父刚给李姑珍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李姑珍没有觉得出乎意料,倒是给周长发打电话了解情况的时候,听到其中的具体,方才木在那里,“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是说再想一想的么?”她自言自语道,这一下,着实令她摸不着头脑。
“正好!她呀,有她自己的想法,书嘛!不念就不念,女孩儿,正好节约节约开支不是……”一边的男人装腔作势,其中含着对李姑珍的蔑视,此后才有那么一幕闹剧。
李姑珍本来是打算给郑良打电话的,可是,后来想想,天色实在已晚,她心里唯一的底便是这一回完全不同于上一次来的那么凶险,好歹是知道余沉沉已经在大净慈寺,“只要是有个去处,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事到如今,李姑珍亦只能作此想法,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其劝回。
泪眼朦胧的李姑珍,她想着,她自己只到过大净慈寺一次,那里的寺庙修得很高,大门前的树呀,几个人都抱不下,做个香客,偶尔去上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现在要她把自己的女儿放到那幽深的寺院里面去,她做不到,不仅是她,任何一个当母亲的,都做不到。
想着,不禁自然不自然的双手合十,轻声的说:“哎呀,佛祖呀,保佑呀,你要谁入门子,也不要让沉沉入这个门子,她还小……她还小……”再一次想到“她还小”更是悲从中来,手捂着脸,月光皎洁,门前的阶梯上滴在地上的几滴泪水,不禁闪闪发光。
另外一边,学校方面,女副校长正在办公室里面手写一份材料,听到二年级年级主任报告这件事情的时候,大为震惊,放下笔,微微张大嘴巴,紧接着,就沉下心来,在脑海中酝酿,一瞬间就醒悟过来一样——要不说领导就是领导。一时间指着前来汇报的年级主任大胖子奎,“谁?谁同意的她请假!”
“这个……”没想到平日里气宇壮阔的大胖子年级主任,也会支支吾吾的,含糊不清,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要把一件事情给讲清楚原来这么麻烦。
“行了~行了!”副校长撇开放在手下面写材料的纸张,看到年级主任现在的神态,很恼火,但是又压下来,“好了,这事儿以后再说。”
她想到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细细的查找电话。
干练的她叉着腰,接通电话之后,一边拨电话,一边问年级主任奎,“跟那个净慈寺的主持通过话没有?”
“问过她们那儿的监寺了,而且也去找过了,可还是太晚了,山门都关了,不接待我们,寺里说不管是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再者……”他的嗓子又像是机器卡顿一样陡然就停下来。
这一下惹火了副校长,“你倒是说呀!到现在了,在这儿想什么呢?”
“就是我跟周长发一起去找的,您也知道净慈寺是个尼姑庵,人家说晚上我们两个男的要进去不论怎么样都不行,我也是着急上火,而且,您也知道这个学生她情况特殊,原先是要出家来着,请假的时候只说身体不舒服,谁成想……”一口气将他要说的事情讲完了,出了一大口气,身体上感到舒服很多,可心理上,依然是紧张的。
“好了,我知道了。”这时候,电话打通了。
“喂!是静慈主持吗?我是一中的……我们有个学生,是个女娃……您看能不能……帮忙……我们现在就来。”一阵说话结束之后。
看一眼正在纠结的年级主任大胖子奎,“想什么呢!倒是走呀!”这个时候,年级主任奎才讲起他同大净慈寺监寺在寺门前的会面和对话。
“大净慈寺的监寺静灵法师,说余沉沉有慧根,是跟佛有缘的人,在大净慈寺中,沐浴清化,研习佛法,有大师的前程,叫我们不要再去,敬请随缘分,还说……”他这是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话,即便他都是在转述别人说的话,也觉得十分别扭。
“哎呀……你他娘的说呀!急死个人!”副校长急得说粗话。
“还说她们打算要把她收下!”
“说的么玩意儿?一个学生有慧根,那他妈她咋不说她学习好呢,还是靠好大学的好苗子呢……简直放屁!”
这一回,是副校长和年级主任还有早就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周长发一起驾车前往大净慈寺,中途,副校长想到什么就问,是否已经通知家长,是否了解余沉沉真的在寺里面,是否见到她以及之前她的情况等等,年级主任奎一一回答。
“你做得很对,这个学生很特殊,按照我们上回说的,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副校长说道。本来按照一般的情况,若是学生有了什么事情,诸如逃学,打架,谈恋爱等一干事情,隐瞒学校领导是惯例,然后由老师或者年级主任全权处理,用平常的话说就是将坏事扼杀在最初阶段,尽全力避免传播开来,而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是最好不过的。
但,针对余沉沉这个学生不适用,因为这是副校长亲自点名的学生,加之特殊情况,不敢马虎,在去了一趟大净慈寺之后,未能达到效果,便只好如实汇报。
第122章 大净慈寺(三)
余沉沉晨起时分已经是早上10点,当然,这个时间还是在洗漱的时候,看了一眼,墙壁上一座古朴的挂钟之后的时辰,在这之前,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松木的脸盆,禅房的热水壶的水一倒进去,便泛出阵阵松香来,真是够神奇的,原来还有此种功效。
迷蒙的眼睛,在一边的井水旁舀一瓢凉水,捧起一抔水,洒在脸上,清凉让她清醒过来很多,但却是难消困意,回想到昨天,本是打算今天早上起来跟着那两个姐姐一起去早课,至少先看看,据说寺院里面的早课时间都很早,早上五点多钟,但听到一声晨时的敲钟声,此处僧尼们便出得卧房们,纷纷往大雄宝殿去,可,今天早上的做早课的计划完全被打消,余沉沉甚至连大净慈寺的晨间钟声都没有听到,因为她实在是太困倦,即便是到早上10点钟,真正睡眠的时间也只是3个小时左右,
失眠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昨晚学校领导的造访,令她感到心神不宁。
是夜,卧房外面的路灯已熄灭掉,仪真、仪慈业已宽衣睡下,静悄悄的,余沉沉本是已经睡过一觉的,沉浸在静悄悄的氛围里面,闭上眼睛,依然是各种真实的幻象出现在眼前,像放映幕布一样,一片又一片,将散碎的碎片拼接起来形成一幕幕。
副校长和年级主任奎叩响了山门,黑沉沉的,副校长打着手电,“地儿也是够阴森的,选这么个地方当寺院,哪里算得上佛门清静之地,瘆得慌……”山门终于打开了,她却是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即是些许的抱怨变成了喜笑相迎,是呀,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是个尼姑。
“您好,我是一中的副校长,我们有一个学生今儿说跑到贵寺……”还没有等她把情况说完,只见到开门之人不慌不忙,微微点头:“阿弥陀佛!”很清楚,面前这个女尼绝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那您方便让我们进去么?这位是那个女娃的年级主任,我们就是了解了解情况,看看能否带她回学校,在这儿给贵宝地添麻烦了。”副校长显然放低些姿态,好说好听。
“阿弥陀佛……方才这位,呃,就是您说的这个主任已经来过,贫尼把该说的话已经同他说过,是否现在,还要让贫尼再给您重申一遍呢?”
倒是令副校长有些惶惑,摸不着头脑,直到年级主任奎轻轻凑到前面,跟副校长说:“她就是大净慈寺的监寺静灵,就是她收的余沉沉……”。
副校长听完笑着给面前这位看起来同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女尼说:“那就悉听尊便。”
这就是说她将听着女尼再说一遍。
“你们要找的余沉沉确乎在本寺内,也是今天下午时分到的……“副校长直觉得她的这种娓娓道来的叙事方式。
“您能捡主要的说么?你就说说为什么方才他来接人的时候,您不放呢?”她一语直达要点。
她们可以看见,静灵自始至终神态平静,不像是一般的人,反而是像一张画,神态乃至细微处的表情都是永久固定的,圆脸上的大眼睛似是在看人,直直的往前看着,又好像目中无人一样。
“不放?何来的不放,贫尼只是替她给你解释一下,我们佛门讲个‘缘’字。她能来到这里,即是缘分。”大有一种既入我门,就是佛门中人的气势。“凡事都是这样,那余沉沉早已在我大净慈寺皈依,颁发了皈依证……“这句话令门外的副校长和年级主任心下一沉,一时间无言语。“就是说余沉沉现在是大净慈寺的俗家弟子……”监寺又从中补充道。
“什么!”年级主任奎血压一下直窜上来——他本来就比较胖,血压比较高。显然的,这样的一个结果是他怎么也没有意料到的,也或者说,对于这个佛门规矩的不了解,让他诚惶诚恐,相比之下,副校长的见识就好一些。
“既然是俗家弟子,那仍旧可以上学念书的吧。”
“爱弥陀佛,这个得看她本人的意愿,万般都是……”监寺想到什么似的。
“带我见你们主持,就现在,我要好好地跟她说说这件事,你们让一个高中在读的学生入寺院修行,这事儿违法,你们非得要给我们个交代不行!”副校长算是看清楚,即是这监寺说话也不上算,干脆直接找主持静慈。
“我们主持现在在外云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副校长的耐心是有限的,终于,她不愿意在这里跟她多费口舌。
“我要见我的学生。”
监寺终于侧过身来,副校长进大净慈寺,心头嘀咕道:“什么待客之道,都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在监寺的引导下,一行人来到卧房,监寺开了灯,两张床上的僧尼登时起来。
“仪真,仪慈,起来收拾一下,有客人造访。”监寺只一句话,二人纷纷起来。
“不必,不必,我看看余沉沉。”
余沉沉在朦胧睡眼中,还觉得自己是在睡梦中一样,尤其是看到熟悉的年级主任奎和副校长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拿手掐一下自己胳膊上的肉,已让自己清醒,验证一下,现在她是在学校还是大净慈寺。
副校长顺手推了推她,看得真真儿的,方才确信这是学校的人来寻她了,原本会以为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批评;或者是坚决强硬的带她走,再或者苦口婆心说个不停,最后好歹会劝她回去的。
余沉沉看见她坐到床边上,看着她。“校……校长……”
“把被子盖好。”迎来的却是这样一句体己的话,倒是一下令余沉沉对自己的不辞而别有些惭愧。“你……你是皈依了三宝?”余沉沉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着头。
“还不算是,顶多算个俗家弟子。”她竟也不隐瞒她皈依的事情,还从一边的包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儿,上面赫然写着皈依证三个字,递给副校长。
翻开看一眼,“那么……那么现在呢?你就要在寺院里面……一直这样下去?放弃……”副校长本人都觉得有些窘迫,却是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沟通,总是有些词不达意,话不投机的感觉。
“我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却一下心中的宏愿。”余沉沉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灵性,以至于令前来接她回家的副校长和年级主任两个人都近乎好言相劝,再就是无形之中在尊重她的选择。
这个时候,不论她说什么,都能被尊重。
副校长见状又说了一些回学校念书的事情,接着和监寺又沟通了一番。遂说改天再来。
“为什么不将余沉沉强拉硬拽回去呢?要知道,她本来就是一中的学生呀,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呀。”年级主任奎走到山门处,有些懊悔那样好说好商量,以至于他这两趟都算是白跑。
副校长瞥了一眼年级主任奎,表示对他的做法很不认同,甚至很讨厌,紧接着,又满含耐心的跟他讲:“大奎,要知道,我们从事的这个行业,一贯是要有足够的耐心的,教育学生,与学生沟通到现在处理学生的具体事务,都少不得耐心二字,快刀斩乱麻,一蹴而就对于我们,是不大适用的,你要明白,你多一份耐心,很有可能就会因此成就一个学生……”
年级主任奎明白副校长的话,频频点头称是。
“余沉沉这件事情,是急不得的,得春雨润无声,慢慢的打开那个孩子的心结,让她可以主动地回到学校上课才好。”可能这就是副校长和年级主任的区别吧,一个管理基层的人通常身在局中,反倒是被一贯的处事方式所蒙蔽,身在高位的副校长对于德育的理解还是很到位的。
“这样放一个学生在寺院里头,还是……“
“还是什么,你想说?你想说还是不恰当?没有什么不恰当的,再者,我已经跟静慈主持联系了。”
“不是外出云游去了么?”年级主任奎表现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行啦,她明天指定就回来的,这个大净慈寺的主持,我是认识的,还比较了解……”
“但愿她不会像这个什么监寺一样死脑筋,把一个学生生生的拉进佛门寺院里面去,好好的佛门中人,吃斋念经修佛得了呗,什么时候也这么热衷于寺院的添人进口了,就不怕佛祖怪罪下来……”他发着牢骚。
“哎哟!你还发牢骚呢!是在怪我?至少你得相信我,有什么事情,我负责就是咯。”副校长这话带着些许俏皮意味,令大奎连忙道没有的事情。
监寺交代好卧房的仪真和仪慈照顾好余沉沉,又安慰余沉沉一番,讲了些她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道理,见她惶惑模样,监寺便提及明天给余沉沉送来一部《心经》先读着。
卧房的灯熄灭掉,重新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余沉沉透过墙上的窗户,望见外面微微的光,闭上眼睛,却是无法入眠,她在想,学校的人是不是还会回来,肯定还会回来的,只不过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罢了。
此夜,就这样迷茫的度过去了,连余沉沉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段是梦境,哪一段是现实。
洗好了脸之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床旁边放着一本线装版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她捧起来,从第一页开始,里面的文言文,她读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要明白其中的意思更加的不可能。
那《心经》的文字,绝对是要比语文课本上的文言文更加有难度的。正因为在开篇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就放下来,等到什么时候见到监寺,再请教一下。
她刚要出门,便遇见了有些匆忙前来的仪真,见她比余沉沉高大的身体来到她的面前,拉住余沉沉往前走,“仪真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跟上前面人的脚步,连忙询问,心下不禁再犯嘀咕,莫不是学校的人又来找她了?
“哎呀,你个妮子,早饭的时间你就没有赶上,也见不到你人,现在还傻傻的也不知道自己来。”仪真一边说着,一边往那边拉着余沉沉走。
进了斋饭堂,却未见到一人,仪真姐姐也在这里停下脚步来,慢慢的往里走,并且轻声的对余沉沉说找个位置坐下。
见仪真往前走,去到那长长的柜台前面,对里面正在忙碌的女尼讲了几句话,点点头,便回过身来坐到余沉沉的旁边,细细端详这个昨天新进来的妹妹。
“你看我干什么呀,姐姐。”余沉沉很不习惯有人这样盯着她看。
“嘿嘿,你是不是监寺的什么亲戚呀?”
“嗯?”余沉沉被这一问弄得莫名其妙,“难道现在,出家当尼姑也要讲个社会关系了么!”余沉沉确实有些愕然。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是监寺对你总是在特别对待,似乎……呃……她总是格外的关心你……想必就是看你小的缘由。”
“这么说来,是她叫你来的?”余沉沉好奇的问。
“是的呀,我正在清扫禅院的院子,她叫我过来带你去吃饭,这就是怕你饿着呀。”仪真清澈的眼睛看着余沉沉。
不一会儿,便听见斋饭堂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领头的人是监寺,身后的女尼一个个排队走进来,余沉沉刚要站起来打招呼,仪真示意她坐下不要说话,做给余沉沉的饭菜端上来,今儿是米饭,素菜,还有豆腐等素菜。
余沉沉见女尼们一个个秩序井然,端着饭菜在相应的位置上落座,谁也没有多讲一句话。坐在桌子上口最中间的是监寺,貌似嘴里念了经书,才正式吃饭。
“斋饭堂内用斋饭,不得大声说话,要静。”仪真轻声的提醒余沉沉。
余沉沉算是初次见到大净慈寺的全部僧尼,没有细数,目测有五十之众,环视四周,却都是相当自在,用完斋饭的,出得门去,往各处去,却是往来相顾,却不相互招呼,倒真是与外界大相径庭。
第123章 大净慈寺(四)
六月份的天空下,特别是现如今的的大晴天,山林间被蒸发的朝露,白茫茫的迷茫的罩在树梢枝头,徐徐而上,在半空中倏然消逝,自觉光阴就是这样,逐渐的都会消逝,在山上的草地上坐着,太阳很好,难得的晴天,今年夏天的雨水很是丰盛,到了现在,才好歹是天放晴,在山顶上,可以看见学生公寓外面挂满各色的被子,连日的雨水带来的潮气十足。
而我,在晒自己,身上的骨架亦像是浸了水一样,松软发酸,直觉得时而冰凉,时而又像是发烧。
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久违的阳光,温暖的气息在身上蔓延开来,骨架像是复苏过来一般变得坚挺起来。
古语说:“若是心头无闲事,便是人间好时节。”这段时间里面已经好久都未曾这样,排除开高中生涯的逐渐缩短,眼巴巴的瞅着高三就要来临,此外,没有什么是值得放在心上去纠结和烦恼的。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潇洒自在过了。
本来是约余沉沉的,也就是这个时间,才知道余沉沉“皈依”佛门的事情,“哦哦,她不在学校了,去了心心向往的大净慈寺,‘出家了’”?想想就不对,至少像这种学生,那寺院是绝对不会收容的,是的,当时很坚信这一点,那么笃定,就好像除此之外就真的不会有其它的什么意外。
那像是什么?就像是一个还不明事理的孩子在沙滩上捡了一颗在她看起来十分漂亮的鹅卵石,非得说那是一颗宝石,要拿去卖出个天价,很明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那孩子就是这样笃定的相信。
我猜,不久之后,她就会回来的,那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关于时间的问题,鄙人的见解是它真真如山下的河流一样,一去不复返,我们可以做的,只是做好自己,即是在时间的长河当中,尽量让自己保真。
余沉沉发到qq里面的皈依证——那个红本本。还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尽量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所以咯,我就不陪你了,本公主正式遁入空门,此后青灯古佛,晨钟暮鼓……”她发的语音,说话的语气缓缓不急,可见其的真诚,再者说,她也没有必要再撒谎。
我长叹一口气,打了几个字:“好的吧。”
“呃,你的态度太敷衍了,难道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你不应该祝贺贫尼么?”此话听起来颇有些玩笑意味,可是一点儿都不好笑,想揭穿她的这种不正经的吊儿郎当,可,兴许她就是举重若轻,心思沉重,而话语间轻如鸿毛罢了。
“此事我可不愿意给你祝福,倒是公主殿下一下转变成了深山老寺的女尼,身份的转变落差很大,是不是以后见你得叫你师太?”
“剧情就像是宫斗剧,不过师太就算了,等我有了法号再告诉你。”
“好的呢。”
从这聊天之中,至少可以证明她的尘缘未断,这就说明未曾真正皈依空门,也暗藏着一种可以被扭转的希望。
等我再一次打开放在草地上的手机的时候,对话框里面就还有新的消息:
“邓华,我要出家了,我现在还只是俗家弟子,等到静慈主持回寺,正式剃度出家,我们断了吧,不要来找我,就当是没有我,我们没有这一段好了。”
读完准备回复,才发现已经被拉黑,发布出去,打了两遍电话,已经关机,我无可奈何,直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干脆妥妥当当的倒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事儿指定成不了。”暗暗地安慰自己道。
等,又回到等待这个词语上来,这个词语真是令人讨厌至极,而且总是来得这么突然,真就像是现在这晴空下面突然的打雷霹雳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不觉得很荒诞,真就像是在梦中一样,可晴天白日的,怎让人逃避呢?几只鸟儿奔着草地上面低空飞去。
“滚!臭鸟儿!”说完侧过身子去,俨然是当这里成了床,一面不舒服,那就再换一面,好歹是翻个身。
真是令人不适,好的心情在一躺一起之间,竟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真是人间莫测,变化无常。-
直到小廖哼哼哈哈,喘着粗气儿从山下面爬上来,直到那厮脚尖如踢皮球一般的踢在鄙人身上之时,方才将扣在脸上的帽子揭开。
“你来干什么?这么着急?让狗给撵了?”皱着眉头,眼睛只斜斜的一瞟,太阳光在一开始的时候留下的温存感荡然无存,时间稍微一长,既就变成了十分烦躁的焦灼感,那像是火苗一样在脸上舔过来,舔过去,躲之不及。
“知道你在这里,听说了,怕你想不开,所以……”他仍旧喘着气,那个样子,真像是碰到了天大的事情一样,多等一棵都等不及。
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男生,只不过,现在从躺着的这个角度看他,确实不怎么舒服,直到他伸出手来,方才站起来,那种淡定的劲儿,就好像所发生的事情全在于他,而于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有什么想不开的?你不觉得我现在豁达异常。不过,倒是你是如何知道的,谁人给你讲的?”知道小廖说的是什么事情。
“咳!这还需要别人来讲么?都知道的事实。”对此,我也只好点点头,不过,他还是说了一遍他所知道这件事情的来由。
作为一中绝代双煞其中的一煞,那么在你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将公之于众,甚至是满城风雨。
此等稀奇事必定在教师中间也传扬开来,故而,小廖的班主任在上课的时候刻意强调了这件事情——那个地中海老头,且大肆宣扬着身心健康永远是最重要的,其它的都好商量。
“诸位同学,还是要有上进心,要自信……这个……这个……这个还有就是要看得清楚未来,这个,不要太过于消极……说这个的意思,有些同学也可能了解,咱们年级快班的一位同学,是看破红尘,想要遁入空门,就给大家提一嘴,希望大家这个……这个……这个要引以为戒,好好学习,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小廖原先都是略有耳闻,现在就好像实锤了一样,想起了余沉沉这个女生,紧接着,通过余沉沉,便联想到我。
“媳妇儿出家了,您这也太过于平淡,不觉得这事儿它出得就很具有讽刺意味么?你跟人家谈恋爱,结果谈着谈着把人谈到尼姑庵里面去了,不应该好好反思,尽快把人弄回来吗?就您躺在这儿,难不成期待她自己回来么?”作为死党,现在完全化身成了一位老师,在狠狠的教训他的不成器的学生一样。
“难道不是么?她肯定会回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不是么?”对于这一点,我相当的有把握,并且以此来给予自己充分的自信心和安慰。
“呸!渣男。”小廖说着朝地上啐了一口。
“随便你怎么说咯。”其实,这个时间,我的心里面已经有所犹豫,但是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他的玩笑归玩笑,等我们都正儿八经的时候,他告诉我应该去找她,最终要把她给带回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不想么?可,怎么去,她心意已决,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我现在能怎么办?除了忧愁和烦恼。”
他不说话了,好像是这个时间他意识到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就此作太多的探讨都是无济于事的,明显的,看见他跟我一开始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的样子是相似的。
半晌,“所以就这样儿了?就没有救了,坐等?”看起来,他比我还要着急,或者,这是出于一种好奇心理。
“当然不能干巴巴的等着,但是现在也还不是时候,至少,她都还缺乏体验感,净慈寺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现在去要她回来,是不会有结果的,反倒是只会增强她的决心。”
“那好吧,你怎么样都好,有什么事情就说话。”小廖悻悻的,往山坡下过去。
“别呀,陪我再躺会儿,告诉你,这儿阳光可好了。”
“不了,你自己慢慢享受吧。”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王长风便叫我谈话,在教室门外向我招手,叫我出去的时候,我便知道,大概率同余沉沉相关。
“事情你知道了吧,我也就不跟你多加叙述了,现在,学校领导已经介入。”看得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严肃感来,“现在就是你这一方面的事情……”我明白他的暗指。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么说,字面上和道理上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从现实的情感上,是说不过去的。
王长风给了一个斜眼的表情,转过头去,那样子似乎对于我相当的无奈,紧接着,开始了他的说教,“不是,华仔,我就发现,你该男人的时候特别怂,不该你出头的时候却甘愿去冒尖,憨里憨气的去出头,真搞不明白……”
他不知道,现在说这件事情,我的心里有多么愤怒,不是针对他,而是余沉沉,“她就那么决绝?几次三番的这样,她到底心里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呢,可见是没有,至少在之前,我们并没有好好的商量过,凭着她的一时兴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事情,先前,觉得这是她的个性,是应该被尊重的特性,现如今,就转化成了一种自私和冷漠的情感,在心中酝酿了许久,也想不通,‘她真是个自私的人……’这一次,大可以去将她寻回,过程或许十分的艰辛,那都无所谓,可是,谁敢保证没有下一次?反反复复,要到什么时候?无穷无尽,何时是个头,没准儿她的小脑瓜里面在下一回就又可以蹦出什么奇思妙想来,那又该如何呢?”
王长风缓和了一下情绪,掉过头来,“我传达一下副校长的意见,领导说要我代为找一下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先把人给找回来,当然,这只是一种请求,不勉强……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具体要我怎么做呢?”
“不知道,没说。”王长风也对此感到迷蒙,也不好说具体的办法,只好扶着栏杆想想,“大概就是加强沟通。”
“她说她出家了,出家人,不应该是四大皆空,抹掉红尘事的么?她又怎会与我说话?”
王长风明显觉得不耐烦,“你看着办,需要怎么做谁也不知道,你要请假或者怎么样的,都可以给我讲。尽力支持你。”
看起来,这是学校副校长给他布置的任务,我就相当于完成任务的工具,现在尚且作这样的想法。
脑海中就浮现出一连串的问号,都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法门,只要是解决掉这些个问号,那么就会完成任务。
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真是不明白学校的领导头脑里作的什么打算,这些大概都可以忽略,而我,就知道要去找余沉沉,不管那大净慈寺里面,她对于佛的信仰是真实的,还是真如监寺静灵说的那样,“此人独具慧根。”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目标很明确,只要将其寻回学校。
这样的事情,如果深究其内在原由,那最终便会成了一个唯心的问题,为什么要出家?这样小的年纪寺庙怎么会收容呢?她有什么慧根?青春期选择去看破红尘,必定是有其中的原因的,难不成是红楼梦看多了?话说那贾宝玉是家道中落,才有那个下场。又反过来想,出家有什么好的?还未尝到人间全部滋味,就断了尘缘?她本来就瘦,那大净慈寺里面又没有肉食,岂不是更加瘦了……想到这儿,便更加坚定了去寻她的决心,这一回,要比上一回要简单,至少我知道她在哪儿,这很重要,换句话说,她就在哪儿,我只要去,就会有希望。
这种心绪的转变在我的意料之中,去大净慈寺寻找余沉沉,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是个时间问题;一如余沉沉会回归是个时间问题一样。
第124章 大净慈寺(五)
午后时分,天上的太阳已经在逐渐的西斜,西方的云彩已经略微的变红,不过,鉴于是夏日,阳光的炙烤,石板地上的温度还未散去, 底子薄一些的僧鞋,站在上面,还直觉得温热。
余沉沉端坐在禅房里面,从她那间禅房(即是卧房),隔空远远的可以看到大雄宝殿前面的观音菩萨像,从她这个角度看起来, 还只是看得见观音巨像头顶的华盖和显露出来一点儿的发髻,正对着看,被藏经阁高大的楼房挡住一部分, 加之其旁是有一片松林,所以只能看到一部分,不过,正是这种冰山一角的隐没,让余沉沉觉得十分神圣,看了许久。
天空瓦蓝瓦蓝,肉眼看不尽那其中的深邃,小的时候看西游记,误信此间必定是有天上宫阙,有各路神仙,有佛;后来见识稍微广了,懂得了空就是空,是什么都没有,而现在,几乎是一种神性让她坚定的拥护自己目前的信仰。
一开始读到“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之时,便更加坚定自己所认为的是对的,可以称之为伟大, 当然接着往下看《心经》的时候,就有些朦胧了,字面上的意思可以明白,可究其根本,却不明了,就像是富有哲理的阅读理解,字字句句都是大致可以理解明白的,可是一旦连接起来看,理解起来就不容易了。
简单一点儿的一段话:“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每一个短句都能够大致知道其意,可念着念着,就发现前后矛盾,且无有理解的办法,所以只好囫囵吞枣一般阅全篇,一直读完,竟觉得毫无头绪,真真是空门一座。
倒是其中的几句话,余沉沉自觉深有体会,那便是:“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此一句话,对于余沉沉或有茅塞顿开之感,犹如药,且有奇效。
日头逐渐往西,监寺静灵正在佛堂,一众僧尼在她身后,她首当其冲,敲着木鱼,哒哒哒的清脆的声音,上午整座大雄宝殿的佛堂已经清扫过,地面光洁如镜,在外云游的主持静慈今天应该回来,这是之前就有电话联系的。
监寺静灵更加的重视寺院里面的各种陈设,从里到外清扫了个遍,静慈主持此次云游远处已有半年之久,按照惯例,是上各处的大寺庙讲经,当然也聆听新的佛教事务的规定,以便于妥善管理,去了很多国内知名的大寺院,既是观览也是游学,现如今归来,监寺觉得应该有一个新的寺院风貌来迎接主持,她知道,每一次主持云游归来,都要对大净慈寺提出一些意见来,或是修缮僧房,或是提出新的僧尼管理办法,或是提倡广积善德等等,作为主持云游的成果在大净慈寺实现。
直到诵经结束之后,众僧尼却没有离开,监寺走到大殿的高高的朱漆大门前,眺望着本寺的山门,僧尼们亦是站在监寺身后,时而有低头絮语,时而又静得出奇,寺院里面的花草树木也正是葱茏的时候,一片片茂盛的绿色掩映着山门,空荡荡的山门。
不一会儿,在山门前,出现一个身影,红色的袈裟甚是惹眼,此刻当值的女尼从山门一边的房子里面出来行礼,主持简单的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此甚是有画面感,两个僧人来来往的人群中间,一个淡定,一个貌似有些惊慌,倒真是显示出了这两个人的道行。
监寺静灵站在大殿的中间,端端正正的站着,那种严肃感,兴许在她连佛诵经的时候都没能做到。
眼看着静慈主持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到了跟前,“都还好吧?”语气甚是慈祥,一如她的法号一样,还不忘把周围的人都看一遍。
“您放心就是了,一切都好。”监寺静灵说着,再一次的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僧衣,仿佛这样做,就能够让她的仪容更加的趋近于佛性,也更加的能入主持的眼。
静慈主持点了点头,紧接着,让众僧尼都散开,去做自己的一应事务去。
转身对还在一旁的监寺静灵讲,首先就问到了余沉沉的事情,倒是令静灵很有些意外,一般的情况是,主持都会详细的询问在她云游期间大净慈寺的一应事务,尤其是在离寺之前特意交代过的事情,算是回过头的检查;再者,就是把此番出去云游的时候各种见闻,也即是“学习成果”,着重的先给监寺先交代一番,过后会挑选适宜的条目在净慈寺里面施行。
这一回,却是问起余沉沉,监寺静灵说那女孩儿在禅房,并说了一下何时到来的,以及一中学校的老师来找人的事情。
“好了,这件事情,就由我来管,你不用管了。”静慈主持这一番话着实令监寺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你先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孩儿。”紧跟着这话之后,主持又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声音很小,令监寺听不清楚,但是,隐约之间,她听出来,语气之中稍带些怨气,这是相当少见的,出家人嘛,怨气算是很不常见的,这一回,监寺静灵却在主持身上完全的体会到,她觉得同余沉沉的事情有关系,却又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按照主持讲的,她们一前一后来到禅房,此时候,余沉沉正捧着经书在念,即便,其中的意思,她是断然不明白的。
看见这样一个具有威仪的、穿着袈裟的人站在台阶前面,心中不觉也肃然起敬,“大师。”她小小的嘴巴嘟哝道,却还是被主持听到。
“不,我也就是这寺院的主持,前些时候在外,听说你到了这里,你叫余沉沉是不是?还是个学生娃儿吧?”静慈微笑着对她讲,主持和监寺已经到了禅房里面,且坐定,主持黄色的僧衣,外面一袭袈裟,在椅子上淡然安定,眼睛似看非看余沉沉。
余沉沉点点头,这就算是回答了,静慈接着询问她读了几年级,为什么要出家呢,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当然,她的询问并没有那么着急,而是很淡定,一个一个来询问。
余沉沉几乎没说什么,照实回答,至于为什么要出家,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要是非得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只能归咎于缘分二字。
她俨然已经觉得活像是高中课堂里面的氛围——老师提问,学生回答。只不过她面对的这个“老师”似乎很有耐心,不紧不慢的,且循循善诱一般,让她觉得很舒服。
这时候,门外一个穿着灰白色僧衣的女尼摞动着小脚步,小跑过来,直到到了门槛的时候,方才慢下脚步来,毕恭毕敬的走进门来。
“什么事情?”主持先开口。
“主持,外面有人找,我已经将她们安排到接待的禅房。说是事前跟您讲过,有事情要找您,客人在等您。”
“好,你去,说我马上过来。”讲完,那女尼出了门去,仍旧是一路小跑过去,说罢,主持方才起身,端详了一眼余沉沉,那样子,像是想要从她清澈的眼睛里面参透出来什么似的,回头对监寺静灵说道:“你把她安排好,我去去就来。”
主持这才走出了门去。
余沉沉长舒一口气,就好像应付完了“老师”的问题一样,她坐在高脚椅上,在那大大的禅字下面,右首边上坐着还是一脸迷蒙的监寺静灵,手里捏着的佛珠,与平常不同的是,手里的节奏没有那么规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扰动心思一样,嘴巴里面虽是在不停地念着经文,可是时断时续,并不很连贯,看得出来,监寺十分的纠结和犹豫,并且,超乎经文之外,在这段时间内,总是在考虑别的事情,此番可以用佛家的说法便是为凡尘所扰。
“你有慧根,我一生所见之人当中,像你这样的,是十分罕见的,珍惜佛缘……阿弥陀佛。”监寺的话似乎还意犹未尽,但,就像是她的喉咙里面有尖锐的物什给堵住了一样,再多说一句话都很多余。
余沉沉的眼睛沿着禅房门边,看见蓝蓝的天空下,僧房对面小花园里面的彼岸花开得正盛,此番情景是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现在看起来,俨然就变成了新鲜事物,令她顿时觉得赏心悦目,不觉盯住多看了。
监寺的忧虑是她所考虑不到的,单单只看人的脸色神情,又如何能参透人的内心所想呢,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烦恼,是不能共享的,正因为这样,所以余沉沉对此并不强求,至于别人理不理解她,懂不懂她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在另外一间接待室——其实也是一间僧房,副校长和年级主任大胖子奎,周长发分列两排对坐,女尼仪真端上来的茶水,茶盏放在座位两边的小桌子上,此间禅房作为接待来宾的禅房,其中布置自当是十分讲究,紫檀桌椅,地面上光洁的石板砖一尘不染,头顶上是黄色的布匹帷幕吊的顶,虽是看起来简陋一些,却是十分的考究,事实上,在整个大净慈寺里头,黄色的布匹主要应用于主持的袈裟,再者就是有几间佛堂的装饰——主要是用作佛像的遮掩。正对着大门的中间位置,是一副巨幅的佛像画,嵌在墙上,虽是一副古佛像画,却也是在一进门时候,金光灿灿可见。
小瓷碗的茶水,茶的清香气息依然可闻。
若是心头无闲事,此间倒真是难得的修行之所,佛家先贤所强调的清静,也不过如此,只道是,这时候的三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心头的烦恼都指向一个叫余沉沉的女学生。在主持来到之前,没有人说话,因为副校长没有讲话,端着茶碗浅尝辄止,显得气定神闲。
主持静慈法师走进来的时候,方才站起来,“不必客套,请坐。”静慈端着身子落座在最中间的主位上,理了理袈裟。
“法师,我们前来,是为了最近到寺院来的一个女娃儿,叫余沉沉。我们通过电话,情况也已经跟您讲明,希望就是……”副校长的开场白没有多余的词汇,直奔主题。
静慈主持摆摆手,方才打住,这是要开始讲明她的看法,副校长的话被打断。
“首先呢,这件事情,确实给你们找了不少麻烦,尤其是她还是个学生,你们又都是老师,确实是我们寺院考虑不周,疏于管理,一听说你电话讲这件事情的时候,贫尼顿生一种罪恶,所以特此提前回来,这件事情,一定会全力配合学校方面,好好规劝那女娃儿早点儿回学校。”
这一番陈述令在座的副校长、年级主任奎还有周长发都觉得很是意外。
“既然静慈法师如此说来,识大体,真是识大体,感谢的您……”年级主任奎和周长发也是随声附和着,副校长双手合十,“您还是那样,慈悲为怀,很是感谢。”、静慈主持仍旧摆摆手,肢体语言似乎在表示要免除这一些俗套。
“倒是现在,情况并不是十分的乐观。”静慈主持此话一出,登时改变了另外三人脸上的颜色,一种惶恐爬上他们的脸上,并且充满忧郁和担心。
“怎么?”
看出了这几位老师的担忧,静慈主持不慌不忙。“别担心,听贫尼将话讲完就是,那个女娃儿,我已经跟她谈过,她下定了决心……额……就是暂时并没有见她有悔意,还是愿意在此处,看起来,是要好好的开导……”不知道为什么,到此时,静慈主持还有一些话没有往外讲,似乎有难为情之处。
“哦哦,没有问题,这个我们可以给出时间来。唉呀,一个学生,入了佛门,的确是不该的,我们愿意请您帮忙,听得出您的态度,是正确的,希望您能帮忙开导开导,我们的这个学生呀,的确是有很大的心理问题的。”
“那么,请问你们能给出多长时间呢?”静慈法师问道,并看了看坐在她前面的这三个人。
“我们共同努力,总会有希望的,慢慢来,问题还是……问题还是比较复杂。”副校长真诚的说道,静慈主持点点头。
后来,她们又说起一些杂事,说起来也是些家长里短。
大净慈寺主持静慈和副校长算是老相识,在她不是主持的时候,大净慈寺还只有几间茅草屋的小庙,有一回静慈法师外出化缘的时候,途径副校长家里,彼时她还是刚刚毕业,教师职业还只是实习阶段,两人在路边相会,副校长进了屋里,由于家中母亲信佛,便慷慨施于她一升米和许多青菜,因当时却是经济拮据,后来的化缘建寺院,副校长也多有施舍,一来二去,就相对熟悉了。
现如今,见这佛院高墙,诸多变化,真是有百般感慨藏迹于心,方才在等待的时候便是在回想这大净慈寺的“前世今生”。
第125章 大净慈寺(六)
禅房外,两三点雨阶前,六寸厚的石板作了禅房外的石阶,阶面上并不平整,细细的小水坑,参差不齐,雨后,阳光照在石面上,映出零星光亮点来,两三块厚石板相接,此时候,空气很清新,禅房边上的梨花在即便是和风细雨当中,吹落了很多,散在地上,似乎是铺在地上的绿草,洁白的梨花的点缀作用浑然天成,左手边是梨花,右手边是桃花,同样是凋落,那右手边的桃花就是更加灿烂一些,反观左手边的洁白色,越来越衬托出另外一边的鲜艳可人。
“人也是这样,是不是?一样的环境当中,因为个体的不一样,高下立现……还是算了吧。凡事看开就好,凡尘,看破不就好了……”余沉沉捧着经卷在看,靠着门边上,坐着木椅子,清风扬起她的发梢,原是理好了的,顺顺滑滑的,披在背上,她不看,也不理了,在一进到大净慈寺的那天起,本是在一开始就要剃度出家的,头发,不也是身外之物么?哪怕多一点儿的关心,都是多余。
手上的经卷,经风这么一吹,就把她方才放在其上的全部心思全部抹去了一般,合上了经卷。
雨水仍旧是点点滴滴,敲在石阶上,啪嗒的声音,很微弱,但足以让余沉沉听见,她在发呆,依然看着落英缤纷,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现在她眼里看到的画面是动态的,仿佛那一整树的桃梨花片片掉落下来,怎么散都散不尽,飘满整个禅院,粉红一片又白色一片,她的心里甚至开始发慌,要揉揉眼睛,才能从虚无的意识里面走出去。
画面虽绝美,但余沉沉很不适应。
她不知道,她身后的山上,同样是铺着那石板的路上,我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裤脚已经打湿,且溅了许多泥泞,那双白色的运动鞋,已经沾满污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底下还有咕叽咕叽的声儿——水灌进了鞋子里面。
要说一下的是,雨是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下起的,时节临近夏天了,雨好像提前在预示季节一样,下得格外的猛烈,大约在晚饭后,即开始大雨倾盆,直到午夜,雨才小了很多。
“妈的,运气真不好,怎么我一要请假,有事儿就要下雨呢?”在宿舍的窗前,听着大风震的窗户呼呼作响,窗外的玻璃上一条条水线从上而下如注,县城里面的灯光也随风雨飘摇,慢慢的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了。
那天的午后,午休之后的时间,趴在课桌上午睡之后,脸上一条一条的红色痕迹,没有想到的事情,竟然会大梦一场,虽是白日梦,却是很令人震撼。
所以还没有等到教学楼铃声响起的时候,便起身,写了一张请假条,往班主任王长风的办公室过去。
办公室的空调依然还是开着暖风的,一开门,就有一种暖洋洋的氛围扑面而来,王长风的办公桌在最边上靠着窗户的位置,除了有一位看起来没有午休的老师,看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处理他自己的事物,径直走到王长风的桌子前,他好像是潜意识里面意识到什么似的,立时起身,揉揉双眼。
“来啦?”就好像他一直在等我一样,接过我手里的请假条,看了一下,按住假条纸张,从头到尾轻飘飘的看了几眼,至此,我还在想是不是由于匆忙而把请假条的格式忘记,故而同他一起看了起来,“最尴尬的莫过于里面有错别字。”心里头只犯嘀咕,还好那简短的假条上面并没有所谓的错别字出现。
“嗯嗯,早去早回。”说罢将那张纸条递交给我,想来,无论怎么样,作为师者,都是要叮嘱一番的,却是没有,倒是站起来往门外去——站在阳台边上,点上一根烟,几乎已经是他每天的习惯。
悻悻的拿着假条往教室去,心头自然是万般滋味留存的,想到午后的幻梦,立时惊觉起来,一阵波谲云诡,搅扰的风吹雨来。
……
一个道士扬着拂尘,从高岭坡上从从容容的走下来,却是一步有十几丈之遥,令见着的人都心慌,头晕目眩,白色须发端庄凝固一般,面目上带着凶光,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临近了,自动的消除掉脸上的戾气,比一开始的更加的从容,款款驾着风,像山上古松树上松枝,因风席卷,往下飘飞了不知多少里路……
江心一老和尚禅定在江心,夏天的江水上涨了很多,放眼望过去,眼中满满当当的是碧水,宽阔江面上映着青天,江上无一只船,空阔无比,仅仅一僧而已,手里的木鱼一起一落,都还是平常的节奏,眼睛微微闭住,似乎,那和尚还不知道自己在壮怀激扩的江水面上,只当是还处在深山旧庙当中而已,坐着的蒲团不见随江流而动,十分淡定,就有一样,僧人手里木鱼一落下,便在四周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自内而外散发开来,甚是奇妙。
其中的妙法无人能知。
僧人指着江湾的那头,“在那里,你尽可以去。”一招手之后,就收回来,好像从头至尾就没有某件事情,他也未曾在这宽阔的江心见到什么人似的。
道士只停留在岸边上,遥望一僧人,一江水。话已入得他的耳中,但似乎有不能马上明白,一僧一道,各自信奉的对象不一样,自当是话语之间也要加以揣度,方才可以大彻大悟。
“心在你处,怎么能重归世俗?”道士捏了捏胡须。
“心是可以变的,你手里就有法门,指定是有办法的,你说到心,心也不是由我而起,从来都是别人心甘情愿,未曾卖弄,谈不上勾引,像天地下的风一样,不请自来。”道士皱着眉头,对于和尚说的,极为清楚明白,以至于都有些惶恐——从一开始就将窗户纸戳穿,径直奔主题,不知道是他不喜欢坐在江心的和尚卖弄玄虚,还是打心眼里讨厌规避事实的样子。
“若是能年轻一些,我必定同你大战一场,管你是和尚,还是甚么得道高僧。”
“哼哼……”僧人清了清嗓子,或是方才话讲的多,口头干涩,“你现在大战一场也不晚呢,或许现在就正是时候。”
“得了得了,收起你们关于因缘的那一套,除了你们自己,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自欺人而。”
那僧人抿嘴一笑,“看破世俗红尘的人很多,分什么权贵?如来释迦摩尼、达摩祖师不都出身贵胄,贵为王子,要参天地之法,不也入这门中?”
“你让青青少年人,芳华年纪,不是断送人家,又是什么呢?”
僧人只是缄默不语,扬手拨弄僧袍,瞬即座下的蒲团便顺江水漂流而下。
但见江流的港湾处,清晰的望见一处庙宇,一年轻女尼立在观音巨像旁边,形同石像,面部表情也是十分的清楚,相当平静,淡淡的看着众生自然之间发生的种种,道士意识到什么似的,赶忙往前奔过去,透过余光,看得到那像在放小,且越来越小,就像是水满过沙丘一样,细软如沙,缓缓向下沉积下来。
直到成了个人形,望其背影,是个女孩子无疑,却是已经削了发,光圆的头,隔得很远也看得格外清楚。
道士一路狂奔,往前跑,较之于之前怪异之处在于,道士的步伐越来慢,而且,法术顿失,如常人一样,弃掉了拂尘,须发散乱,随风飘飞。一步一步,女孩儿中了魔障一样,在往庙宇的更深处去,殿堂里面的佛像流溢出来的金光灿灿照亮了一条正对着女孩儿的路。
光把门全部映射住,看不得清楚,所谓空门即是此意吧。
呼吸间上气接不住下气,又觉得脚下被火烧火燎一样,胳膊一阵痉挛,头脑发热,且是供不上血的样子,似乎在下一秒便会彻底的昏厥过去一样。
那长江边上,俨然已经没有什么道士和僧人,就我一个人在驳岸上飞奔,即便是速度很快,可也抵不过天地寥广,人在其间,不过就是乎微而已。江里面冲击上来的石头堆满岸边,硌得皮肉生疼,呼出的口气里面慢慢的干燥气,仿佛就是在喷火一般……
赶不到,抓不紧……
好歹是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进了空门之内,那门中的光灿灿一见人走进去,登时息数收了回去,就好像是受了骗一样。
只留下江边一少年捶胸顿足,一时间竟不能自己。
不安、惶恐、紧张、痛苦、汗流浃背,无可奈何。就好像是你首先得到一个东西,眼见着它慢慢消融,直到失去为止。
心头一阵悸动,自梦中惊醒,甚至起身的举动将一边的阿彪给触碰到。
见我满头大汗,“你怎么了?”惺忪的睡眼看我。方才拿出假条,往班主任王长风办公室去。
回宿舍换掉衣服,因为现在身上的穿着,自以为是不适合去寺庙的,连进都进不去,谈何劝返呢?好歹是把身上大红色的短袖换掉,换上一身黑色衬衫,白色运动鞋,沿着学校的阶梯,往下走,几乎在每一处转角,都能够想起同余沉沉相关的事情来,在一处,可以看到她的笑脸,再往下走,又能看到她哭着了,接着往下走,又可以看到她发呆;总之,每走一段路,就像是在开启一个盲盒,里面装着的好像就是随机放置的余沉沉的表情,至于那具体是什么,便只有等到你到达的时候,才能够发现。
真实存在的回忆录,只不过距今的时间长短不一,最近的,还是在大门处,那一回她回家,然后又回来,几乎就在一转念之间就完成。
街道上的出租车很少,可能是天气的原因,潮湿、沉闷,把开出租车的人隔在了家里面不出来。在马路上,只好选择慢吞吞开过来的公交车,乘坐公交车就意味着要做好步行的准备,要转好几回车,只能到达金鼎茶苑,剩下的路,就得步行前往。
车上的人少,街上的人更是伸出手指数都数得过来,透过车窗户,能看到山峰一碧如洗,十分清丽,中途靠在座椅上打了会儿盹儿,打了金鼎茶苑之后,下车,竟然只我一人下车,凄惶感登时游上身来。
像一个游子,但不完全是,因为有寄托,有精神上依靠,所以,就不显得那么的惶然,就因为知道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儿在那儿等我。
山路上经过暴雨的洗礼,虽是修了石板路的,可经好几处,都是泥泞,有因雨水冲刷导致的山体局部滑坡,石子和泥土堆在路上,又低洼处形成了小水坑,不注意,一脚陷进去,感觉深不可测,就这样,从泥泞的道路上走过去。
空气很清新,松脂香味萦绕其旁,背心上已经汗啧啧,冷风吹,又是一阵哆嗦,直到看见了大净慈寺的飞檐,高高的、气势雄伟,方才站在路上,细细的瞻望,基本可以见到全貌,四下打量,在禅房门里面,便就看见了她。
心下一时激动不已。
加快脚步,奔着山下去,到大净慈寺山门外的圆场前,寺门紧闭,似乎此地已经荒废很久一般,拾级而上,怀着紧张又敬畏之心扣响山门。
长长的吱呀声过后,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从里头探出来一个女尼,“你是做什么的?送菜的?”她还没有上下打量完全,便开口讲话。
“哦,不,不是,我来这里……这里找人。”即便上来之前就在底下好生平复了一下心情,可是现在依然是紧张,不知所言。
“哦,找谁?”
“就是刚来没几天的那个女孩儿,余沉沉。”这一个回答很果断。
“你是她什么人嘛?”
“我是,我是她同学,就来看看她。”她也是一脸不解,或许出自于我的语言犹豫,所以只微微点点头,然后说得请示监寺和主持,叫我稍等。
如此一来,她只身往里去,看她的身影,该是比余沉沉要大不了几岁,消除了原以为的是上了年纪的女尼的那种刻板印象。等待之中,还是在想,首先,这个门是一定要进去的,其次,要想好怎么跟余沉沉讲,而我未曾顾及到的一件事情是现在天色已晚。
第126章 大净慈寺(七)
站在禅房的院里,见我过来,她缓缓起身,面带着笑容,那时候,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士兵在接受检阅一般——目视前方,脚步刻意的稳健。
是仪真领我进寺的,该是得到了监寺静灵的许可,一路上过来,她都跟在身后,指着路,眼神之中也有所防范,只不过回过头去看了人两眼,便能看出她的犹疑和轻微的纠结,而我,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想了想,决定同她讲起话来。
“寺庙的环境真好,这些花卉打理的也蛮好,看得出来是苦心经营了的,呵呵呵~”
“那是嘛,我们有专门的人来收拾这些,平常时候免不了有香客来,干净利落些好,大净慈寺本就比较偏僻,给人留下好印象,让人……”她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至此就中断了一下,“花香蝶自来嘛。”
“嗯嗯,说的是,说的是。”仪真指着路,穿过好几道小石门,方才到禅房,因为是卧房的缘故,所以在寺院的最深处。到了之后,她指着还坐在禅房门前的余沉沉,其实通过最后一道门的时候,便已经看见了她。
“心心念念的人啊。”心里头不禁说道。
“好了,你们聊吧,贫尼告退,有什么事情,到前面来叫我就是,还有……额。”她眼睛看着地上,似乎比较不好说,抑或难为情,“天色已晚,要注意时间,我们这里一般不留人留宿。”此时方才抬起眼眉来望我一眼,那好像在说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讲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院里的各色花,还有树,芬芳沁人心脾,挨着禅房的还有两颗槐花,开得正是旺盛时候。
转过头去,往后瞧了一圈,似乎在专门在为此酝酿一个笑容一样,等到面对她的时候,瞬时能换一张脸,把愁苦撤掉,将喜笑盈盈搬上来,端端正正的给她看。
“你来咯。”抿着的嘴唇中间微微的挤出这几个字眼来,很淡然,没有怨气,没有别的其它任何心绪。
“是啊,你也来咯,还要比我更早,也不知道等等人家嘛。”我张着大嘴巴,大声的讲,整个禅院里面竟然有回音,余沉沉噗嗤一声笑了。
“这儿的环境真好,比一中要雅致的多。”
“嗯嗯,那是哟,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微笑在她的脸上微微泛开。
环顾四周,确乎是美景,要说起来,在山门之外,就已经想好了策略,那就是一要规劝,二要发乎情,三要讲道理。彼时脑海之中出现多个场景对话。
“跟我回去吧……算我求求你……回去好好读书,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
“我们都长大了,是不是?人生的旅途还没有完全开始,现在就避世,不合适,如果你有任何难处,我都愿意跟你一起来面对的,好不好?”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做对谁都不好,想想父母,想想学校老师,想想我嘛。”
“我喜欢你,不要丢下我,行不行?不行我同你一起出家算了,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了。”
……
诸如此类言语,想了很多,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有所考虑,结果站在她的面前,竟然一句也讲不出来,倒是她招手示意过去。
登时直觉得自己傻呆棒子一个,悻悻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像是一个外星来客一样,她拿起手里的经卷,指着上面的几行字。“你语文好,帮我翻译翻译呀。”
四目盯着她手里的书卷,脑海中被经卷上的文字占满,那里面的一字一句慢慢涌入心怀。在此前,只知道《心经》是唐玄奘所翻译的,全文也就260多字,短小却精悍,偶然的机会在杂志读物上看过两遍,至于其中的意思,亦只是一知半解。
可我又不愿意直说自己不懂,只呆呆的看,一开始看经卷,意识到自己不能懂的时候,就干脆直勾勾的眼睛看着余沉沉,她还是那个样子,跟我的想象没有任何的差别,按照之前所想,这个女孩儿进了寺院,身上是会增添一些禅意的,却是没有,还是如同一个调皮的青春女孩儿一般。
“唉呀,你看经文呀,看着我弄啥嘛。”她双手卷着经文。终于,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深刻表白的机会,当即抬起手来,拿住她手里的经卷,“跟我回去吧,回学校吧,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呀。”就在瞬间,后脑勺便冒出了汗滴来,十分紧张会被拒绝。
“我不!”脑门上的热汗似乎一下就冷却下来,原来十分害怕的拒绝,只不过是由热转凉而已,没有所谓的非答应不可,不怎么就不行。
转身坐到禅房门外的椅子上,伸伸手,“你坐嘛,其实,其实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的,你不用勉强我,我也不会强求与你。对谁都好。”
慢吞吞的往上走,那两步的石阶本是一步之遥,现却那样沉重,那么难走,要十分小心才行,否则只会爬上去,随即又会掉下来一样,满庭院的花香又变得没有味道,只傍晚时分的清新空气萦绕在鼻息之间。
坐到木质圈椅上,刚落座,压得木头条吱呀响,她修长的手指翻动经卷纸张,此时才看清楚经卷有些焦黄的纸张,跟平常的课本是不一样的,那是一本很厚的定转本,竖版的书,该是大净慈寺的藏书,且有年代感。心里想着既然她的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与其强求,令我们两个人都不适,不如随了她的意,只避开去留不谈而言它。
“心经总共也就二百多字,你这竟然那么厚,恐怕不止吧。”
“嘿嘿~”嘴角终于重新冽出一个笑容来,“那是嘛,你猜对咯,就是不止,还有金刚经,楞严经,我看了还有法华经的,反正是监寺给我的,先叫我研读,也没说别的。”
“倒是好,原本以为出了学校就不用学习,没成想还是得看书,还是文言文,难度还不小嘞。”
“是嘛。”嘿嘿嘿的笑起来。“是的嘛,我也是没有想到。”
要是在以往,余沉沉脸上一挤出笑容来,我也会同样的感到欣慰,此时才发现笑容也是需要力量的,不论怎么样都笑不出来,即便是迎合着去笑也不能。
天逐渐就暗下来,仪真中间来看过我们几次,后面一次是叫余沉沉用餐,余沉沉摇摇头,同她讲自己不饿,她扫视一番,兀自出去。
直到寺院饭堂的声响平复下去——僧众们用完了晚饭。寺院里面的灯都亮起来,监寺静灵这时候走进来。
“阿弥陀佛,天色已晚,本寺多有不便,还请移步。”此即是下了逐客令,本来就是强忍着的情绪,面色上故作平静,实则心头已不知掀起多少层浪涛来。
“好咯,该走了,寺里都是比丘尼,不方便。”我听她把话讲完,话语更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一般。
“明明不舍得,为何还是要分开?明明尘缘未了,为何还是要作遁入空门只选?”心头暗想,嘴上紧闭,不能说,也不可讲,不比数学题,不比考试卷,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个来由和答案,余沉沉这一道题,似乎是无解的。
悻悻的出了山门,只不过这一次,跟随在我身后的不止是仪真,还有监寺静灵,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惊奇的发现监寺是那么的高大,不仅是身体外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某种压制,我不明白,她们以何种方式令余沉沉如此笃定和决绝,或者即使余沉沉自己心头发愿,又是如何心甘的。
“你慢走,恕不远送。”临了只这一句话,余沉沉站在寺内没有出来,她是要送的,静灵讲了几句话,便止步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在寺院灯火璀璨的地方,望着我,我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觉得十分沉重,颇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境,此番也才能体会个中滋味,却是那么的辛酸和悲苦。
常常回头,虽是没有一步三回头,却也是格外的频繁,似乎就是自己丢掉了某种东西,像要去捡回来,陡然发现自己已经回不去,真真是可以回头看,但无法往回走。
很想问问,监寺到底是同余沉沉讲了什么,或是施了什么法术,让余沉沉站在那儿,好比说:“我知道她想过来,她自己也想过来,旁边的人也知道这件事情,最终还是妥协在旁人的口舌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一出山门,身上就直觉得发冷,特别是大净慈寺的山门关上之时,尤其更甚,浑然不知是心头泛冷,还是这晚风在欺负人。
沿着山门外的石阶往下走,山门里面小门亭里面亮着的光,稍微可以将地上照亮,微光闪烁,树影斑驳,细小的花瓣从山门靠下位置的树上散落下来,粉色的,也还有白色的,按理说现在是夏天季节,此处的花开得有些晚,直到现在才开始凋落,又能闻到花香,似乎是一出寺门,嗅觉又重新复活一样。
就在方才,监寺静灵还说:“寺里有规矩,她呀,算是半个佛家弟子了,像你们这层关系,还请自重,各方面都不好,好自为之啊。”
请自重,好自为之;几个字像是可以震天响的响器,声浪锤击着鼓膜,令人昏聩,虽不是很肯定,但可隐约的预料到此扇门往后不能轻易进去。
沿着山道,从来的路上,只不过来的时候是下坡路,现在该爬山坡路,我知道,只要走到山上,就能看到县城的灯光夜景,那边是繁华非常,这一头是万籁俱静,怕是连花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我看到禅房的灯开着,余沉沉在禅房外坐着,像是一副江南格调的山水画一样——山下的禅院里头,一个素净的少女执经翻阅,俨然不知自己已是画中人。
一直等,相思意竟然那么浓烈,像烈酒,像命悬一线的危及,像泅渡者伸手去抓可以靠岸的石头,靠在山上的石头上,欣赏着这一副现实主义的画。
我能看到她,她看不到这个地方的;是不是爱慕之心驱使,不论在何处都可得见,即便只是在画中。
这样的夜晚很少,山中的夜晚时不时有蚊虫,身后倚靠的石头都已经捂热,缓缓睡去,待到再惊醒过来的时候,依然可见她的身影在禅房外徘徊,禅院并不很大,余沉沉在那里头走过来,转过去,又不知道有哪些心思在她脑海里面形成又抹去。
虽是距离很远,但是却如影随形一般,这感觉是自动形成的,看得见是这般,看不见也应该是。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左右的时候,朦胧之中,大净慈寺的灯光逐渐熄灭掉,即便在睁眼的一瞬间,还是灯火通明的场景,那场景还是黯淡下来。
方才起身,爬山。
怀着甜蜜的臆想,坐上午夜的出租车,车窗是开着的,冷风灌进来,把车内的暖流驱散尽,司机似乎也有些倦意,车子很慢,街道上的灯光寂寂寥寥,聚集着的飞虫在路灯周边旋转,两边的树影伸长,随风晃动。
好像是完成了夙愿,转念一想,又觉得什么也没有,此时就有无尽的失落……正如余沉沉进的空门一般,只不过她的“空”还是饱满的,到了这俗世的夜晚,就是空虚失落,空洞乏味,且无情。
王长风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到,该是山里面信号不好,终于,手机铃声响起来,话筒里面传出声音来。
“喂!你小子,咋连电话都不接?到哪儿了?”
“到县城里了。”很平淡,就像是一个朋友在嘘寒问暖一样自然。
“还要多长时间?到宿舍?”
“二十分钟。”
“好,我等你,路上注意安全。”电话就挂掉了,班主任应该对鄙人很放心,否则在电话里头就会大发雷霆,不狗血淋头不罢休的。
到学校的大门,王长风站在大门门卫门岗处,手里的手电亮晃晃的。
走到跟前的时候,他便开口问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
“看出来了。”他继续往上走,“我想到了,毕竟一个人的力量也是很弱的,学校的领导也去过都没成,你只是,只是去试试而已。”
原来,只是个试验品,可怜自己,却那么的深刻,即便是这样又如何呢?他可能不知道,当这个试验品,跟他们的心思是截然不同的,至少是个幸福的试验品。明白这一点,也就够了。
第127章 大净慈寺(八)
通常情况下,大净慈寺监寺静灵一般在晚间用完斋饭过后,就会利用饭后短暂休息时间,出得山门去,往大净慈寺前面长江流水形成的那道港湾下面去,且一向同别人讲的是散散步,看看江边的风光之类,即便是对于本寺的静慈主持,她也没有讲出真话来。
那天正是月圆夜,大净慈寺从下午就停了电,晚饭的时间也就往后延迟,原因是高山的积雪导致电线断掉,不过只是短暂性的,差不多在两个小时之后电力通畅,监寺静灵没有用斋饭就出了山门,山门边上的小屋里面已经点上蜡烛,微光摇曳着,小屋里面已经没有人,当班的人已经回寺院里面去,该是到饭点儿已经形成习惯,再者,寒冬天气,路上的雪还没有消融,所以这几日来大净慈寺的香客很少,石板铺就的寺院里面白白的一片,只踩出了少量的脚印来,其中还包括着狗子来往的印迹。
静灵只顾着往前走,她的僧袍只耷拉到脚踝位置,稍微有些偏短,源于她对短款衣服的喜好,她觉得短瘦的僧袍洒脱一些,行动方便的多,既然要方便洒脱,那么,就舍弃了一部分保暖功能,手掂着佛珠还在不断的转动,嘴里仍旧是细小的、却很明确的经文。
下到山门前的圆场上,后往一段小路上走,小路从树林里面穿过,小路上,跟山上的路一样,是经过修缮的,铺上了石头,天上的月亮光辉逐渐明确起来,映照在地上,只有极少微光从树枝分岔的地方透下来,一走进去,就能感觉到阴冷,静灵低着头,这条小路,她是再熟悉不过的,即便是闭上眼睛,也可以走个八九不离十。
逐渐往下走,就能听见熙熙攘攘的江水声,江水在岸边回转,因为是冬天的原因,江水面下去不少,靠近岸边的沙滩宽阔不少,细细的沙子中间混杂这鹅卵石,并且因为水位变化冲刷,岸边有棱有角的沙堆子。
山脚伸进江水里面,外露的山石十分硕大,耸立上去,放眼看过去,山脊跟大净慈寺后山相连,就在靠近江边的茂密的矮小灌木丛旁边,掩藏一处洞口,足足有两人多高,正对着江,江风一吹,把一边的灌木丛吹倒一样,让洞口全貌出现。
静灵也是一个偶然机会发现的,是寺内要修缮几处花坛来,缺了沙子,她便走下来看看岸边有没有河沙可用。
走进去,山洞不是直来直往的,往里面走三米多就立即是个直角转弯,呼啸着的江风也在此处被挡了回去,再往里走,也是静谧的出奇。而且最里头空间巨大,不知是人为的洞窟还是日久经年水力冲刷所致。
监寺静灵知道,佛门也讲究个闭关修炼,只不过只有少部分僧人具有闭关修炼的资格,大净慈寺主持静慈每三年都会闭关一回,闭关时间三个月之久,闭关地点在大净慈寺后山的一处单独的笑庙房之中,平日里那里都是封闭着的,谁也不能进去,即便是主持本人,也只有到需要闭关修炼的时候才进去的,
监寺一下就看中这一个“风水宝地”的洞窟,她自己归置一番,将一部分经书搬运至此,一有合适的时间机会便就过来单独“修炼”一段时间。
山洞,俨然已成为监寺静灵的修行场所。
那天,据静灵看,长江里面的水莫名其妙的上涨了许多,而且浪也比往常大,这是不合气候的,按说冬天,应该是干水季,水位往下降才对,怎么个会不降反增呢。
她沿着岸边走,洞里的蜡烛用完了,来的时候忘记捎带,所以监寺决定往前走走,就算是散散步。
天已经黑了下来,只远远的看见村庄里面的灯光,不过那还是另外一座山,俗话讲:“望山跑死马。”何况是个人呢,幸好对周遭环境熟悉,沿着岸边走,都是平地,三四里路之后就到古达大坝,再就是缓缓的山坡,折回去,就到大净慈寺的后门。
沿着树林里面的路越走越高,这一边的山路不同于来时的路,而是十分崎岖,且未曾修缮,不过,走这一边,要比另外一边坡度缓和许多,她越走越高,站得高,也就看得远,长江的这一道港湾全貌十分的清楚,在月光下泛着微微波光,江水自西头涌过来在港湾里面绕一个大圈接着往东头流过去。
她扶着一颗野桑树,月光照着江面,眼睛余光处闪进一只小动物,且慢慢的在靠近眼睛中央,等她终于集中精力去看的时候,皎洁如带的宽阔江面上确实有一个漂浮物,只不过,那是一条船,且看得见上面就一个人,且很矮小。
必定不是渔民,即便那是一条渔船,令她感到惊奇的是,船儿的后面跟着一群鱼类游弋,此画面极像是寺里面珍藏的一副佛像画面,那幅佛像画是一副古画,画中所画大概讲的是佛从西边大江顺流而下,一路金光灿灿,佛光普照所经之处,在峡湾之处同天光交相辉映,甚是宏大,
静灵有些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一向只念佛经的嘴亦不由得惊叹,“太像了,真是太像了,太过于意外。”甚至她跟佛缘联系起来,“怕不是我佛现世?”不及多想,只是通过最基本的猜想,意识便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面去,静灵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
道是春雨虽肥,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不渡无缘之人。
静灵几乎是跑下去的,到了江岸边,这时候,小船已经漂到她的前面去了,连忙往前赶,往前追了多久她是不记得的,倒是江水湿了裤腿,船儿终于停下稍许时刻,也往岸边靠了靠,直到这时候,她才完全的看清楚。
那上面是一个女孩子,划着桨,很吃力,她喊着靠岸,声音却很无力,刚一出嘴,便就四散开来,方才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金佛款款而来的形象,此时才褪去,就像是那副古画逐渐的褪去了色彩,变成了鲜明的、洁净的现实形象。
船尾游弋着的鱼成群结队,细细一看,它们冒出它们光圆的头,她还不知道,那是江豚。这是很有灵性的。
熟悉的身影,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等到感到前面去,方才看清楚,女孩儿便是今日晚间去大净慈寺上香的唯一香客,真是缘分,至于现在又何以能再见到,在静灵那儿,便只能归结与缘分。
缘分,佛门最讲缘分的。
江对岸跳动着的一只精灵也引起她的注意力,努力盯住看了很久,才发现那是一只猴儿,这边是人,那边有一只猴儿在陪伴。
此情此景,她平生仅见。
船儿又重新启动似的,顺江往前直直的奔过去,前面不远处就是古达水坝,高大的坝体将江流隔成两半,那边的水深,浪也大,像这种小船儿,还没有到那个位置,便极有可能倾覆,她不免倒吸一口气。
轰鸣声就在此时响起来,地动山摇的感觉,像是什么怪物在江流底下嘶吼一样,眼见着小船左右摇摆不定,在波浪上起伏不定,很快就会触及到古达大坝,以那样的力量,人和船必定会被甩出去……
江水却平静下来,呼啦啦的细腻声音,就在船儿的前面,一道洁净的水墙缓缓筑起来,水墙从江心一直绵延至两岸边,一下就静水流深,静灵站在大石上,瞪着这一幕,船自动的,确切的说,是在船尾的那些“鱼”的作用下,自动飘向对岸。
直到靠岸,静灵才看不清。心中不觉有些遗憾,这时候,那道与古达水坝高度几乎平齐的水墙缓缓的落下来,落到底,江流方才重新激昂澎湃起来。
静灵怎么也想不明白,回到寺里,特意去找来寺中珍藏的古画来看,大吃一惊,那画上面,江流的西面,确乎是有一少女划着船儿在江流之中,只不过在之前,金佛占据了大篇幅,很少有注意到此处细节。
佛门,诸法无相。
这不就是印证么?其中的玄妙似乎一下就得到了印证,她想既然是这样,就看日后是否还会有机缘了。
所以,在余沉沉到大净慈寺说明出家之意后,监寺静灵并没有因为她是学生而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像稀世珍品那样守护,生怕是这种“缘分”不久就会失去。
直到主持静慈回来之后,她也没有跟她讲实话,一来主持不会相信;二来这种机缘恐怕属于不可说。
不可说,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况且,相比于佛的金身,若是像是藏传佛教一样真是有现世活佛呢,这对于大净慈寺,对一干僧众的佛法修为,岂不是有益无害?
……此类想法时时在监寺静灵的意识里面出现,也就制定了一套既定的程序,程序的第一步,便是留下余沉沉。难度也很大,凡观佛教的发源及传教,又何尝不是这样,要经历多少误解和磨难呢。
对此,监寺静灵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即便在主持要求送余沉沉回学校的时候,监寺静灵是不同意的。
外界的压力越大,好像她的心就越发的刚强。
这一切,只监寺静灵知道,余沉沉并不了解,她在禅院里面看经书,有一点儿变化就是她熟悉这里环境之后,经常同她说话的人除了仪真姐姐,监寺静灵,最近主持静慈也时常过来。
监寺和主持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教方式,两股矛盾的思想在她的脑海中形成对冲,相比较而言,监寺更倾向于浪漫主义,主持则是倾向于通俗的现实主义。
“佛法无边,虽然你年纪尚小,但有慧根,只要坚定修为,将来必定是大修为的,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要相信这些,不是空门中人,断然是与此地毫无瓜葛的……”监寺语重心长的讲,就像是一个老师同自己看好的学生谈心一般循循善诱,还列举不少像六祖慧能,一灯、鸠摩罗什的例子来说,余沉沉觉得这是出于某种不信任,好像她已经后悔或者动摇。
主持静慈基本每天都会专门过来呆一段时间,“沉沉,我见到你的母亲了,她很伤心,你走的时候没有同她商量,属于私自离家出走,你看看,学校的老师都在努力,家人也在等你,还来寺里找你,你何必为难自己,在这样花样年纪里面选择出家呢?是不是很不应该。”主持细声软语,但其中的责备一点儿也不少。
“那师傅您,因为什么要出家呢?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我看空了,而且,没有执念。就是世人口中的看破红尘,是真的看空了。”余沉沉知道这是在强调她自己并未看空。
“嗯嗯,我觉得……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我慢慢的会适应的,这儿谁谁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主持摇摇头,“并不是,你看看,既有人念你,又如何能放下呢,空是什么?空空如也,不是你心头的空,是四大皆空,才有渡人渡己的法门,事实上,若你真想修佛,不规避,在现实里面去修是更好的。”
余沉沉被说的云山雾罩的,她不能全部明白,她的心思也没有改变分毫,因为她会想,随着时间变化,以往都会慢慢褪掉颜色,出家这件事情,只是个时间问题。
与其怕得不到,怕失去,焦虑又惶恐,倒不如现在就将其看空,心经里面讲:“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她认为这一句话她还是理解到位的。
静慈主持说,像她这样具有好前程的女孩儿,不应该将光阴浪掷在此,明明躲不开的,躲不是方法,把镜子摔碎,但是容貌还是那样,没有意义的,事情的重点不在于镜,在于人本身……
由此激起余沉沉对于“镜”的思考,终于,在大静慈寺来这么长时间闲适的生活后,要思考这样一个深度的问题。
可,即便这样,她仍未考虑是留是走的问题,因为在她这里是没有这个问题的。
第128章 大净慈寺(九)
夏天总是一如既往的漫长,大太阳晒得学校bj楼前的广场上熠熠发光,像是石板也着了一样,映射的太阳光,看的时间长了,就变成了火红火红的颜色,今年的夏天雨水很少,要么就是一连好些天淅淅沥沥,晚间的时候大雨倾盆,一转晴,就又是长时间的暴晒,学校里面的铁树都晒得耷拉下来,怏怏无精打采,从教室宽大的窗户望长江,雨天下暴雨,江水便浑浊许多,遇到大晴天,一是水位降下去很多,二是江水也变得清澈很多。
从大净慈寺会学校之后,基本每天都会想念余沉沉,一开始的好几天,会情不自禁的、梦幻般的下到三楼教室门口,直到真真的看清楚,那个座位上没有人,才幡然醒悟,“哦哦,她已经没在学校了。”直到后来,班级调了座位,她的位置从第四排,直接到最后一排。对此感到很难受,都想要跟其班主任周长发理论一番,站在她教室后门看到,都气鼓鼓的。
“这么做没有道理,人家没在学校,又是快班,调整座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同小廖讲这件事情,以此倾诉我的不满。他很平静的同我这样讲。
往后很长时间,想念竟然慢慢的变得淡然许多,这是令我感到担心的,且十分痛心;从很想念,到时不时的想念,再到偶尔想念,不禁思索,若是再过一段时间,那是不是就会彻底淡忘掉?“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是么?不是吧!”
手机里面的消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复,一开始像写作文一样,大篇幅,后来就慢慢的习惯,时不时地碰运气一般发个平常的问候语,期待她回复,到后来,就没有这种期待。
而且,原先,一中女学生出家的事情,在学校里面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的,说什么的都有,时间越往后来,舆论的风向很快就变了——又有别的新鲜事儿值得去讨论研究。即便是有提及,那也像是稀松平常、司空见惯的事物一样。
大概,所有的一切,真的会随时间抹平,压光,曾经激起汹涌浪涛的湖面现已归于平静,湖面如镜,没有一丝涟漪。
但,那只是大环境,总有执拗人意识中不时激起意外波涛来,只可惜,对于我来说,不太习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的东西。
于是,重新去了大净慈寺一趟,不同的是那是一个早晨。
薄雾轻飘飘地在山上,恍若美人身上的轻纱一般,随风轻摇,可见青山亦是十分曼妙妩媚。
早上的空气也十分清新,山林间的氧量十分富余,洗彻心肺,早上的时间,山道上已经有一些行人,有的是县城里面晨练的人,有的,特别是有几位老人,拄着拐杖,其中两位很巧合的背着黄色的包袱,面目慈祥,见到像我这等年轻人,竟会主动让路,在一边驻足微笑,十分慈祥,以至于从他们身边走过,都要加快脚步,生怕耽搁到他们。
看样子,那定是去大净慈寺礼佛的老者,隔远了看,已是有很多人自山门入寺,人还不很多,稀稀散散的,有结伴而行的老人,有形单影只的年轻人,服装大多素净,少了街市上的花里胡哨和琳琅满目,在山门外面一点站着一个僧尼,把来人往寺内引,寺前圆场上很空旷,那个平常时候用作停车的场地现在除了光洁的石板什么也没有。
这些都不是我所关注的,一直拿眼注意着大雄宝殿后面的禅院,这个时间,那里冷冷清清的,仿佛从没有醒过来似的,注视良久,仍不见人影,确切的讲是还没有找到余沉沉。“她应该在的啊,这个时间,肯定已经起了床,也不知道寺院里面有没有梳洗的条件,着深山老林的,晚间蚊虫猖獗,也不知道睡的不好,噢哟,差点儿忘记了,她睡眠一直不大好的……”
试想,若是有个人能像我待余沉沉这般待我,那我该会感动死的。
专门从山道上绕过去,不是下山的方向,而是绕到大净慈寺的后面,寺院是有后门的,这在上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知晓,不过就是后门是关闭着的,后门直接通往后山的山道,从上面与现下的路连接上,虽是进不去,但是,在那里,伫立着一块大石头,那上面,可以近距离的看到整个禅院。
费了好大劲爬到石头顶上坐着,能看见香客在香鼎前边点香,能看见虔诚的人跪在大观音像下面一拜再拜,能看见从大雄宝殿里头寥寥无几进进出出的香客。一切似乎都还笼罩清晨的清净中。
清扫禅房的师傅提着长竹笤帚齐刷刷从容拂去地上的尘土,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意识到这个时候被一双眼睛盯着看,这种神秘的感觉不是毫无征兆的,往前看,再往右转过头去,在大观音像的右手边上,一棵亭亭玉立的、青葱茂密的大松树下面,站着个僧人,十分提防,望向这边,一直昂着头。
就此,尽量显示出从容来,不要惊慌,这个时候惊慌,不就明摆着告知那僧人意欲作乱?所以,还就是那般模样不慌不忙是最好。
而且,因为近视的原因,看不大清楚那僧人的脸,倒看其整个轮廓及其僧袍装扮,很有可能余沉沉讲的那位监寺静灵师傅。她转过身去从僧袍地下掏出一部手机来,只简短的说了几句,便就收了起来,倒也不往我这个方向看,而是完全换了一副面孔,慈眉善目望着来人。
终于,遍观整个寺院,远处一个小身躯映入眼帘,小步子急匆匆,登时就确信,那就是余沉沉,只见她往监寺的位置上去。
终于离得近了,这一回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监寺微微抬手,伸向寺院后山方向,正对着我,刷的一下脸红,余沉沉顺着她的方向看过来,随即对着她讲了几句话,此时还不忘看看我,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有种紧张感,脚一哆嗦,险些从屁股底下的大石头上滚下去。
被人误解成盗寺的贼没有害怕,还能故作镇定。怎的现如今那人一转身、一回头便能触目惊心。
余沉沉已经在往这边走,她已经往后山来,是的,今天她换一身装束,不再是上一次见面时的那样,而是一袭素洁的僧衣,灰白色色调,从领口一直垂下去,胸前面斜向着系着布扣子,满身庄重,与寺里其它的比丘尼别无二致,只不过可能因为熟悉的缘由,她就是余沉沉,不是什么僧人,不是看破红尘的佛门中人,也不能称她为师傅;那成什么样子了?
她,不论换了身什么样的装束,不论伪装成什么,不管是僧人还是什么世俗眼中的怪人,我的眼里,都是余沉沉,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之中只有一个余沉沉,她,怎么着都是独一无二的。
直到走到寺院后门边上才止步,若有所思,隔着那道小门往外张望。那小心的、亭亭玉立模样,哪里是看破红尘的人呢,分明就是不谙世事,还好新鲜感的少女。
有必要说一下,大净慈寺的后门是一道铁栅栏门,且已经锈迹斑斑,其上的铁锁倒还是新的,可见,平常时候,这道门是不开的。
就那样子,我们隔着门见了面,我注意到,她脸上清爽很多,白净很多,跟上一次见面形成落差,这一回,憔悴和疲惫从她的脸上尽数消除,我看着她,即便是中间隔着一道铁门。
“你出来嘛,嘿嘿嘿。”最后跟的象征性的笑容,直觉得脸上都变得僵硬,更像是走形式,过流程一般。
“你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进来,你进不来的。”一开口便是这一句,话是拦路的虎,就这一下,全然就是把所有的心思全部堵塞掉,没有任何说话机会。
所以,形式上不自然的笑容便消融掉,因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不得不正经起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话说完的下一秒,便直觉得脑袋被垂直击打一下,蒙蒙的,昏昏沉沉的,好像人的脑也是需要呼吸的,那一下,便就被遏制住咽喉一样。
俨然是慌不择路的,话不择机的脱口而出,慌里慌张,原本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慢慢吞吞,然后相当委婉的同她讲话,旨在要她放弃出家的念头,同我回去。
现在不行,弯曲蜿蜒的河流似乎一下遇到大洪水一样,直匆匆不顾一切的往前奔过去,凡是阻碍,均已不是阻碍,猛烈的心思瞬间把所有的委婉冲平,所有计划的弯弯绕荡然无存。
“为什么?昂!难道就这样在深山老林里面,像坐监狱一样,度过余生?咱们太年轻,怎么可以这样……”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话的另外一层意味是劝导的话已经听腻,多说无益。“也不要多问,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那又像在说如果我能进一步进行这种“质询”,那么极有可能攻破她的心理防线,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至少当时我真就那么想。
余沉沉淡定的神情,还是不忍心去在强求和勉强,因为它的另一面是更加的坚定,即跟我想法正好相反。
“好的,好的,那我该如何呀?”
“那其实是你自己的事情。”跟她是没有关系,就好比你喜欢一个人,那人不喜欢你,最后很容易变成你喜欢人家,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跟人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要这么绝情嘛,你看看我,远道而来,你知道我的目的,那全都是为了你嘛。你咋就心那么硬呢?”
“那要怎么样嘛?扯谎?安慰安慰你,那有什么用处,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蒙蔽一番罢了。”所以她就这么决绝的讲了实话。但是往往是实话,就让人接受不了,或者说,撒个谎,即便知道那是谎言,心头也会好受一些。
人们似乎都偏好于留有余地。
我靠在铁门上,皮肤接触到铁门框,直觉得冰冷,余沉沉距离门边还有个一步之遥,只看向我,又似乎没看,直盯着铁门框上的锈迹,或者就是身后的山林。
一下就似乎明白了,隔开我们的不仅仅是那一道锈迹斑驳的铁门,而是心头那道原本敞开着的门已经在缓缓合上,若是不以强力,待其完全封闭上,恐将再难打开。
“那……那你能回我的消息么?就算是……嗯……就算是你在凡尘中间的亲人,好不好?”底线已经抛出来,余沉沉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已经有些执拗的脸上,在经历短暂的纠结过后,终于放弃了那份执拗和想要挣脱。
“好,但……”她这话没有说完,她的犹豫表现在那双相互轻握着的手上,紧握着的,然后现在松开。“回吧,不用再来就好,有什么事情,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反正就是你好好的……”
“你先忙,我等你,就在这里。”这让她的眼里又冒出十分奇怪的神情,我蒙蒙然觉得她心头那扇门正在缓缓打开,只是没有那么快,但至少是有那个趋势。
她缓缓转身,兀自离去。
就这样,我在寺外徘徊一天,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多慢,没有觉得无聊,没有心头发毛,而是充满期待,充满渴望,充满了希望。
中间的确鼓起勇气从正门准备往里进,可就像余沉沉讲的,真的给我拦下,看那守门的女尼,瞪着我,生怕我找到空隙,钻到寺里面一样,“监寺吩咐的,你不可以进。”想着问个为什么,转念一想,这必定是将鄙人划归十恶不赦那一类人了的。于是只好作罢。
也是在寺院的周边走走,也才熟悉了这大净慈寺的环境——基本是以大雄宝殿为中心展开建的,后面是禅院僧房,挨着不远,就是饭堂,在那座大观音像的前面,就有许多间供奉着各路菩萨神仙的小庙宇,尤其到中午时分,寺内香火很是旺盛,也就更加的嘈杂,每一处小庙宇门楣上都刻着金字匾,可见的“平安地藏殿”几个字很醒目,正对着的有文书菩萨殿,其上为“性目净果”几个字,其余的小房却是在外头就看不清楚。沿着寺院的围墙走好几圈,院墙足足有两丈多高。
直到下午三点多钟,余沉沉在寺内远远的找见了我。小步跑进饭堂,出来的时候小心的端着一个瓷碗,朝这边过来。
从栅栏门中递过来,“吃完回去。”
瓷碗上面有个盖子,一打开,那是一碗素面。
“唉呀,你看看,咋觉得跟坐牢似的。你看看,还麻烦你送饭。”
“心里面平和了,就是自由身,倒是你这样固执,确实比坐牢还难受。”
原来,她处在清净地,而在大净慈寺外面,则都是一圈又一圈的藩篱和囹圄,竟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第129章 大净慈寺(十)
知道墙头马上么?
不就是骑在墙头上的人看见了外面骑马的人么?就像现在一样,我骑在墙头,只不过你站在墙下面而已,墙头是墙头,马上未必是马上……
余沉沉充分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并且跟实际的情状结合起来,对“墙头马上”这个词语进行分析,而且有理有据,恐怕连她自己都能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不过到最后她也还留了一线,尤其是不太看得清楚墙下的那个人的表情的时候。
便妥协一般的讲到:“咳!文人的世界我就是不懂,还非常讨厌你的拐弯抹角,不知道你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还是真的出于好奇。”
“嘿嘿嘿,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是不是听着很耳熟。”
“不熟,倒是你拽文的语气耳熟能详,不如你说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掖着藏着叫人家猜,怎么猜的出来嘛。”
我隐约看到余沉沉心头的那扇门已经缓缓打开,因为现在我们相谈甚欢,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只要是另外一个人还愿意同你说话,那便还有一丝幸运尚存,最怕的是那个人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你多讲,那简直就是糟糕透顶。
到了晚上,余沉沉打电话了,很是惊喜,也很庆幸还没有放弃——一直就待在大净慈寺的外边,即便中间监寺静灵派一个僧人过来捎话,大意就是讲不要待在这里,观其着急的神情,就差说“这里不欢迎你。”或者更加粗鲁一点,“请你滚开些!要再这样,就报警!”当然,出家人慈悲为怀,还是起到很大作用的,自然是不会那么说的。倒是她讲的那几句话我一句也没有听,基于最基本的礼貌,频频点头。
看起来,这位叫仪真的女尼该是看出我的心思,寥寥几句过后便转身走了,倒是其中她说起余沉沉的缘由,令我着实大吃一惊,也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那个女娃儿要修行,已经是佛家弟子了,你一个男客,却几次三番的过来纠缠,属实不成体统,让人见了,也容易让人多想。”
要修行?修的哪门子行!要论修行,书山有路勤为径,要脱离所谓的苦海,学海无涯苦作舟。
只是在想,什么也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讲完了。
她一定要回去汇报的,那跟我没有关系!直觉得一种十分自私的感情流淌出来,该是要为别人考虑考虑的,至少仪真说得是有道理的,我不愿意接受罢了。
晚间的时候,天刚擦黑,手机铃声响了,以为余沉沉会更加坚定的、愤怒的撵我走;或者给我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理由要求离开;再或者稍加婉转温和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送”我离开大净慈寺。
可是,都没有。
她因为穿着长长的僧衣,所以行动起来有些不便,我们仍旧在后院的那道铁栅栏门前会面,又是暮色葱茏,真活像是偷情一般的剧情,只不过少了偷偷摸摸,我是很大方的、坦然的。她的手里提着一盏灯,像是过去还没通电时候所用的那种手提式马灯,不一样之处是她手里的那盏格外的精致,凑近了才看到最外层是一层纸,中心是一支蜡烛,烛光透过纸,映在地上一个大大又圆圆的灯影,在余沉沉的前面照亮,她端着灯似的,走到跟前。
“不要在这里说话,寺里就要上晚课,人很多,招人注意不好。”她轻声的这样讲,听到此话,鄙人顿时茅塞顿开。
余沉沉指了一处院墙边上,约莫沿着山道走过去有个一百米,就到了余沉沉所说那个院墙的拐弯处,到了那里,直觉得冷冷冰冰的,要比方才要凉很多,不禁浑身打个哆嗦,直到听到墙那头窸窸窣窣的响动,才将身心直观感受转移到墙上去。
昏昏暗暗的,手机上电量在白天已经刻意保持,所以现在还能发出光来,漫天的星子,很稠很密,只可惜今夜无月,那还是黯淡了许多。
余沉沉搭了一个小梯子,那还是不能让她爬到墙头的,就需要手搭在墙头上,像做引体向上那样将身体提上去的。
墙头上,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若是在白天的话,看得清楚的话,必定十分滑稽,虽是在墙那头,可还是能想象到她的努力的——手挂在墙头之上,脚蹬着墙面,脚下又不稳,时不时的一使劲儿,便又滑下去,直到她探出她的头来,借着手机光,那真是呆萌至极,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一只大头松鼠——小手紧紧的扣住墙头,头伸出墙头来,喘着不均匀气息,还要小心翼翼的探望外面的情况。
“你笑个啥嘛?有啥子好笑的嘛!”暗中她好歹是爬上了墙头,并且小心的转动身子,坐了起来,至此,在我眼中,在原有的院墙的深深的阴影下,又增加了新的阴影,这个“阴影”是灵活的,是动的,且很调皮。
“没笑你嘛,哪敢笑,没有哟。”即便是此时,仍难掩笑容。
“唉呀!”以为她不稳,会从上头掉下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是虚惊一场,“你看看,都怪你!这么高,差点儿掉下来,小命儿没了,你后悔去吧。”嗔怪道。
“你没有看见我伸手已经要接你了么?”
“看见是看见了,才不让你占这个便宜嘞。”她重新在墙头调整一番。
直到她坐好,方才收起慌张来,也才看清楚她的脸蛋和装束。还是那一身僧衣,不同的是僧衣明显脏了些许。
“嘿嘿嘿,你看啥?”
“看你。”
“都怪某些人,衣服都脏了,明天师傅们看到了,一准儿知道。”
“不怕。”
“哼~,你是不怕。”
似乎在戏谑之言中,余沉沉又回归到了平常,不再是那个欲求仙问佛的女孩儿了,而跟从前没有区别,以至于当时我便认为心门已经完全敞开,下一步就像她的心已经回归一样,她也会回去的——在我的努力下,那个“时间问题”终于提前了。
当然,接下来,她让我意识到之前的这种“时间问题”提前只是一个错觉而已。
“我就是来劝导你,你都不用怀疑,是寺里的师傅叫我来同你谈的,你这样,影响很不好。说白了,这里是尼姑庵,不是和尚庙,那完全不一样。”她的口气充斥着现实的意味,“你得明白,我妈都来劝导我回学校,我都没有回去,更何况是……”最后的你字终归还是没能吐露出来。
余沉沉坐在墙头往下看着,话语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十分谨慎的往下移,看得出来,她要往下,是要下来,可是我知道墙是很高的,夜黑,摔着就很不划算,便制止了她的这种想法。
“这样总觉得不好。”
“没什么不好,这样就很令人担心,看你一会儿咋下去。”她放弃了下墙头的想法。
“我老是高高在上,你就没有怨气?”
“没有。”
“可真够呆的。”
“你妈妈来找你来了啊?”
“昂!她来了,前几天来的。”
“说了什么了嘛?”
余沉沉讲她母亲同她说了挺多的,摸着自己的头发,晚上的露水已经起来,头发梢上湿漉漉。
“我妈叫我回去嘛,说我性格十分怪异,她发火了,我很少见到她发火的,即便是在我病的最重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你知道么?像她那样的农村妇女,是组织不起来深刻道理的语言的,软的,就是劝我呀;硬的,便就剩下破口大骂,气势汹汹,我都要找个人好方便躲一下,可是没有人,直面她们,直面着寺院里面所有的僧众,那样子,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儿一样,我之与她,像是长久积怨的仇人一样一样,到现在都无法形容出那时候的我们到底像什么,母女之间,情分尽失,就有那一刹那言语之中,却那么干硬,像是我得罪了一个完全陌生人,惹得人家愤怒,而把怒气一概宣泄到我的身上,最严重的时候,竟然说不认我这个姑娘……”
“那都是气话。”我瞧见她坐在墙头上,颤抖不止,这个女子把那些埋在心中的苦楚都化作晶莹的眼泪,在暗处微微晃着光点。
那个时候,真是恨比墙矮,若是能给一个拥抱,或许可以减缓她的痛点。
擦擦脸,脸上的皮肤还在微微的颤抖,急得我在墙下,转圈,小腿肚子因为情绪上的波动而酸麻不定。
如果看到喜欢的人哭了,你自己又帮不上任何的忙,就如明明看见命运的铁索在不断地锁紧,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力,真真是令人撕心嘞肺,无法名状,又不能自已。
“你别……别哭了嘛。”干裂的喉咙里头挤出嘶哑的话语,是唯一的安慰的话。“你哭我也难受,我陪着你嘛,若是能做交换,宁愿我俩交换一下,虽是我的苦楚不见得少很多。”
“得了吧你,尽说些不切实际的话来,我是伤心,又不是傻。”她嘟着嘴巴,故作嗔怪之态。眉头终于打开,娇娇的忍住笑容。
破涕为笑,真好。
“好咯,好咯,就你一张嘴,唉,现实的烦恼是一点儿没有少,即便这样,你喂的这一颗“开心果”,效用还是很大。”
“是的嘛,你想呀,开开心心的,也是度时光;愁眉苦脸、泪流满面也可以度时光,那又有什么理由折磨自己呢?”
“哎呀呀,讲起道理来了都,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
“为什么嘛?”
“因为我都懂。”
“那你还不乖乖的开释自己。”
“是呀,开释呀,这不我就来到了大净慈寺修行嘛。”她手扶着墙头,歪着头,长叹一口气。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的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好咯好咯,你也不用解释了,我晓得你的意思。”晚风将她僧袍的下摆微微扬起,又落下。
“那……”本来是要询问的,可是脑回路里面想了又想,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停下来。
“有什么就说咯,你这样纠结着,就好像是我把你的喉咙堵住不让你说话一样。”
“那好嘛,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你愿不愿意同我讲的嘛。”
“这个我真不知道,现在肯定是不回的。”
“好的吧。”
“好啦,好啦,我该回了,出来这么久了,让师傅们找不见,指不定认为我干什么去了,溜了,溜了。”
“你怕什么嘛?”
“你知道个啥,夜黑风高的,出来跟你说话,是犯戒的。”
“就像吃肉、喝酒一样的么?可是我们就是说说话的呀。”我很好奇,她口中所谓的犯戒是不是跟以上一样是佛门的禁忌。
“是不是傻,白天的时候,监寺静灵就同我讲了,原话是不要想着出来‘找男人’。我已经违规了都,这下肯定是被发现的。”
“我是男生呀,不是男人……”
余沉沉已经缓缓的、小心的在墙头上移动着身子,准备下去了。“最后跟你讲,尽量少来这里,不合适。”
“为什么呀?”故意装作不懂,甚至忘记了她之前说的话。
“因为,你应该听我的话,这个理由怎么样。”
“好嘞,这个理由很充分,但是我不!”看见余沉沉已经背过身去,伸腿往下够,“你慢点儿哟。”
“好……”
接着,我翘首以盼——只要余沉沉安全落地,我即转身离开。
咔嚓一声脆响,着急的喊:“你怎么了?”
稍许,“梯子断了,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纠结一会儿,“真没有事儿?”
“没有,唉呀!真是的,听我的,回去,少来了。”
“喔喔。”
很不放心,照着墙上两脚蹬上去,滑掉下来。
“你干什么呐,我说你没听见嘛?”我听见她在墙那边说话。又试了两次,还是没有爬上去,倒是手臂上火辣辣的疼。膝盖磕在地上,该是破了。
“好咯,好咯,都说了我没事了,不要担心我了。回吧。”
“嗯嗯。”附和着答应她。
听得见她拍尘土的声音,然后轻踩着脚步离开。
心口像是石头堵住一般,万般寂静之后,充满留念的离开了,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滋味百般,有欢喜,又有难堪。却不知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天上的星子仿佛变得更加明亮。到学校前面,远远的看到门卫处亮着灯,走上前,却看见副校长坐在里面,手电放在小桌上,看起来她在等人,低着头看着手机,怀着忐忑心情敲窗户,此时她站起来,神情上已有困倦意,开了门。
“校长好!”
“回来啦,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我去了大净慈寺,情况不是……”
副校长摆摆手,今天已经很晚,不管什么事情,都等到明天再说。说着打开手电亮光,沿着阶梯往上去。
第130章 大净慈寺(十一)
第二天,上早自习时候,王长风叫我出去谈话,径直走到教师办公室,副校长已经坐在那里等候。
“有啥就说啥,不要讲谎话,听到没有。”王长风对我这个学生似乎很不放心。
“嗯嗯。”其实此时我对老班已有鄙夷之心,因为在我和副校长之间已然形成了一种反差,王长风卑躬屈膝的同副校长讲话。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吧。”她只看一眼老班,老班就此退下。
“邓华,你过来坐。”
“行。”觉得十分别扭,与教室里头普通的课桌椅完全不一样,一坐下去,松松软软的,甚至都还要短暂的适应一下。
“你昨天去了寺里,见到她了吧,说了些啥子嘛?”副校长慢慢放下手头的报纸,立马就从容的显示出了一种威严来,又慢慢的变得那么柔和起来。正是有种“大家长”的意味,“嗯?你可以详细的讲讲。”
“嗯,主要看您想听哪一方面的。”此话一出,在她听起来,就像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如何说谎,更像是两个打架的人,见招拆招一样。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找你了解情况,而不是出于别的想法,而且,我要知道的是她的情况,要真实,而不是虚假,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思。”副校长讲话中间抬了抬自己的眼镜儿,这中间,我难以判断她是试探还是确实如此。尚且就当作是一段真诚的谈话好了。
不要去妄自揣测别人的心思,因为没准儿会偏离正途,适得其反,索性做一个坦率的人比什么都来得痛快。
“是的,我见到了余沉沉,看她……看她的意思,是就要出家了,而且……而且已经有相当的决心……”话到这里就停顿下来,她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不是她想听到的。
既而眉头舒展开来——很刻意的放轻松下来,那样子似乎生怕由于她的表情变化影响到我的讲述。点点头,叫我继续说下去。
我同她讲了去了大净慈寺如何见面,又说了些什么话,副校长听的很认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似的,手掌托在下巴上,胳膊肘顶在桌子上,颔首低眉,她已经不是副校长,而是在认真听课的学生,只不过,这个“学生”让讲课的人感到十分紧张,因为要时刻注意她会不会中途打断,向你提问。
“唉呀!你做得很好,在我看来,你是很得体的,没有多大的问题。”来自副校长的肯定却是令人容易感到振奋,倒是令人短暂的受宠若惊,可是还是不敢大意,毕竟还是不敢忘记最初的目的。
“远远不够,因为从一开始到现在为止,余沉沉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恰恰相反,她出家的意愿是越来越强烈,似乎真的有神明的力量在指引着她一样。”用一个比喻强调了自己的无力感。
“这个怎么能由你来自责的呢?你可能晓得,在你之前,我们也同样去过,可是收效甚微,要你去,可以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正儿八经的、严肃的讲着这件事情,似乎她说的就是整件事情的全部。那样子,仍是认为我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试探者出现,她们在我的身上赋予希望,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好歹是瞧见了一丝希望。
两个人面对面相向而坐,一旦相对无言,其中的一方便会要找到新的话题来,不然的话,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有种空气凝固的窒息感,所以,在当前的情景下,我和副校长之间,就要有一个打开话匣子的人。
“你对爱情的理解是什么?”她眼睛直盯着我,就好像我只要是一说谎,就会立刻被识破一样,
可她在这个时候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着实令人猝不及防,我应该怎么讲才是合理的?应该怎么解释?尤其是在她心目中已经完全定格的时候,试想,她在心头已经下了定义,你如何才能突破这个定义。
“高中生不能谈恋爱,这是校规,犯了校规最严重的会被开除的。”多么中肯的回答,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准确的回答,即便事先已经想到副校长的态度,
只见她摆摆手,“要知道,我不是在质问你,是在跟你探讨,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那就是我想了解你们真实的想法,直言不讳即可。”满含亲和力的说法,确实有着令人动心的诱惑力,足以令人完全放下防备之心。
她悠闲的将手上的报纸卷起来,成了一个小扇子,在胸前扇动着,她脸上因为出汗变得有些光泽,看上去也更加靓丽一些,气质俱佳,自始至终,她的气质压倒性的占了上峰,似乎在进行一场审讯,而我,就是那个犯人。
“我的理解哈,就是跟另外一个异性在一起,照顾她,关心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够在一起,‘在一起’才是爱情永恒的话题。”她的眼眉往上翘些许,出于好奇——听到从未听到的观点,很是新颖。
“那你跟余沉沉之间,你觉得是爱情么?”事情一下就回到了一开始内心的最本源之处,某些问题,一旦别人问出来,事实上,其实就已经有了答案,尤其是开始怀疑、质疑的时候。
“我觉得是。”很勇敢,敢于承认,也敢于承担这么讲的后果。
“爱情,不能光看言情小说,那更像是童话故事,适合于一个幼小的人的迷信,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得先有爱,且足够相信,爱人要学会先爱自己是不是?”她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在想这么说我会不会理解和明白,再者就是想该怎么言简意赅,更加易于让人明白的表达。
正如她的犹豫,我自觉她好像是偏了正题,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让余沉沉怎么能够尽快的回归,她却是再讲如何自爱,明显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这个,你能够明白么?”带着疑问和希望得到肯定的表情,那很真诚,那眼神盯着我,让谎言顿时无处隐身。
她揪着报纸的一角,两根手指在纸面上磨着,见我犹豫,“说实话!”嗓门也提高十分,这时候,她大概就能接受否定的答复了的。
“不……还不大明白。”说完,她微微一笑,那像是戏谑,且无足轻重似的——并不会因此加以责备。
“我是说,你在挽救别人的时候,还应该注意自己,一个想要保护别人的人,首先得先有能力保护自己,这么说,你能理解吗?”这么说,那我就明白她的用意了。
原来,我已经将自己置身与外,她却不那么想,作为学校领导,她考虑得还是更加全面一些的。
“您放心,我不会因此走极端,也不会由此去勉强她,需要时间,最宝贵的也是时间。”我想,我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
“对!既不要勉强她,更不要勉强自己。”副校长投过来赞许的眼神,我也是长舒一口气,最后,我们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便是还要去大净慈寺,但是不要连续的去,应该给人一个缓和的期限,用她的话说,就是要懂得及时的调整,不要形式单一,就像是吃饭,天天吃肉,迟早有一天也会厌倦肉食……完全是技巧问题,知道轻重缓急,懂得变通。
我出了办公室,本是一切都明朗的心情,可倒是一出门,又变得沉重起来,就像一根被拔出的萝卜,一下又栽到土里面去。
在万千思绪中纠结和犹豫,直到过了几天,黄旭那小子有一天找到我,他挤着眼睛,四处看了教室里头没有别人,便暗下表情来,就知道他是有事情的。“啥事儿,你说。”
“杨风去找那个余沉沉了。”似乎山崩似的。
“什么!”我猛地站起来,声音也是格外的洪亮,黄旭格外的小心,一下捂住嘴,使劲儿按到座位上。
“我也是听人传的,说是周长发找到的杨风,让他去的。”
“去了么?”
“去了,我在办公室周长发的桌子上看到了请假条。”脑子里面混沌状态变得激烈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明明知道……”眼睛直勾勾的,思绪不能稳定下来。
“哥们儿,我说得绝对是真的,咱们一个班,不带骗你的,媳妇儿让别人抢走,任谁都不能咽下这口气,你还是抓紧时间行动起来,这种事情,要让别人捷足先登,算怎么一回事情。”说完他别若无其事的走开。
独留我一人在座位上又是惶恐,又是愤恨。
为此,跑到杨风的教室去,确认过杨风确实不在,心下的鼓点越来越密集。
到了晚上的时候,见到杨风一个人从教学楼广场下面的石阶爬上来,飞奔下楼,拦住他,那样子,就像是是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一样,恨不能抽其大嘴巴子。
他倒是莫名其妙,横着个脸,轻声却攻击力十足,“我上回怎么给你说的!”
他淌着汗水的脸颊上,一脸的不懂,喘着气。一把将我揪着的手甩开,“你知道个屁!让我歇会儿再跟你说,请你不要太激动。”他贴着墙,又大喘了好几口气——广场下面那几百步石阶确实让人够受的。
抱着双手,看也不看他的惨像,直等到他直起腰来说话。
“好了么?”我那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若是有面镜子的话,真是令人讨厌极了。
“是我们班主任和周长发找我谈话,叫我去大净慈寺的,你明白嘛!”
“我不明白!”
“猪脑子!”杨风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他没有畏惧,没有揍他的时候那种猥琐了,而是变得痛痛快快的,我敢说,要是在此时发生冲突,他必定会倾尽全力,把我打个酣畅淋漓。
“你……”很气愤,却又拿人没有办法,“你说。”
“那是学校领导叫去的,况且,又不止我一个人,和余沉沉关系好的,不论男女,都可以去探望,其中的用意,我就不需要多说了吧。”
“你能说得具体点儿嘛?”
“咳,还不明白,就是说,找到相关人,本着劝返的目的去看她,力求人能回心转意,也不知道她心里咋想的,只能尝试,类似于题海战术。”
似乎明白点儿了,想来,也真是能花心思,下功夫的。
“那效果怎么样呐?”
杨风摇摇头,吐出“对牛弹琴”四个字,“我是喜欢人家,如果她能回来,我还是喜欢人家,所以才心甘情愿去出这一份力,现在学业这么大,真的是……”他就没有再往下说。
好像是背叛,觉得特别过分;好像被欺骗,觉得似乎没有被在意,即便只是一颗棋子,那也得有它作为一颗棋子的尊严。
就这样,我踏进了综合楼,路过led大屏下面的时候,自动的想起去年冬天寒假的时候,想来,那场雪真是来得及时——把一切都能掩盖掉,包括烦恼、烦躁、伤心……通通的、通通的变成空白。
只不过,炎炎夏日,暑气未消,身上一哆嗦,炎热和寒冷给的切身体会竟然如此相像。
大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吹着,副校长坐在电脑前,敲门。
“进来!”
推门而进。见到我,却是令她感到有些意外。
“找我什么事情嘛?”她看着我,甚至于都忘了叫我坐下说话。
“领导,我来,是为了余沉沉的事情。”
“嗯嗯,你说。”很直截了当。
“我是想,为什么要这样,选派这么多人去寺里?我觉得这种方式方法不对,至少对余沉沉是不利的。”那时候,真不知道从哪里来得勇气,去质疑一个副校长。
她皱着眉头面对着这种质疑,有所思考,却又不是那么明了,显然是已经想到我的来意。
“接着说。”
“这样的方式,令余沉沉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不是么?她一回来,又要面对各种流言蜚语,人前人后,舌头根子下头压死个人啊。”
她点点头,“我记得上回同你讲过的。”
“是啊,您说不要勉强啊!”怎么,到现在又往完全相反的地儿去了呢?令人匪夷所思。
“你等会儿,你说得是怎么样的方式?”便的大概把杨风说得情况大概讲了一下,副校长的瞳孔一下放大。
“我知道了,把周长发给我叫来。”正要出门,“你等等,你抽空跟我再去一趟净慈寺。”我默许着出门。直觉得自己告了周长发的黑状似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净慈寺(十二)
黑云压着寺院,琉璃瓦和飞檐本是有着飞宏气势,恰是苍穹之上的云翳罩在寺上头,大净慈寺分界,一边是乌压压一片,罩得黑,罩得死,黯淡的云层将下头的高山、庙宇抵制得喘不过气来;另外一边,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色,天光明亮,那头有多黯淡,这一头就有多明亮,这边跟每一个平常的早晨没有区别,甚至还要亮丽许多。
虽是早晨,走在山道上的人却不能感受到那种清爽,相反,这个早晨相当沉闷,似乎就是天上的热气蹿下来,跟地上的湿气合到一起,顿感觉是温水融化在空气当中,反正就是不自在,仿佛被湿热交加的气包裹、束缚,逃都逃不出去。
大净慈寺的门前石板上湿漉漉的,山门门岗里头的光亮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尼坐在里面,有些神倦,同天气一般,就要昏昏睡去一般。
山门还没有打开,时辰尚早,每天开山门的时间在早上八点,离现在还有二十多分钟,不过门前已经站了两个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虔诚礼佛之人,两个人应该不认识,在装束上也都别具风格,大相径庭。不过,都站在大门右首边的入口处。
天上的黑云又往前赶了些,现在已经能把大净慈寺前面的圆场完全给罩住,随之而来吹过来的风,一下便将身上的湿热之气打散了去,又觉得爽朗很多。
两边已有很多树叶被急风打落在地,绿油油的,一片接着一片,一片叠着一片,零零散散的贴在石板上。
“哦呀,有要下雨。”穿着一身麻布衣裳,头发蓬乱的男人先说话,很显然,他只单纯抱怨,并不期许别人附和他。
这头发蓬乱的男人,脚下蹬着一双单薄草鞋,脚背上粘着几丝湿淋淋草叶,裤腿在脚踝往上有一寸,裤脚已开了线,端头的布条参差不齐,单薄的布面耷拉着,且为露水沾湿,屁股后面打着一大块补丁,穿着的麻布的外套,看起来真就是“外套”,粗落落的,与他干瘦的身材极不相称,与其说是外衣,不如说是一个“套子”要更加确切。脸上的皱纹斑驳,头发稀疏还凌乱,头油加上雨水,头发成了一股“细绳”状,朝天指着。手上用力拎着一个蛇皮口袋,袋子倒是干净,白色的尿素口袋,里面装了东西,有棱有角,底下鼓鼓的。一直是单手拎着,时不时地换手,却好像怎么也不肯将其置于地上,生怕他带的“宝物”会被弄脏。看起来,该步行而来,也该是附近的乡民。
他身上散出一种发霉的气味,即便是离得很远,也能嗅到些许,所以,我和另外一个男人都离他有些距离,即便是他站在进口的当口儿。
另外一个男子,很自然,穿着也是十分考究时髦,看其相貌,年岁大概跟站在他身旁的那位乡民大哥相差无几,只是,他该是有半个富贵命,不同于乡民大哥的劳碌命,说他时髦,最突出的时尚在于他的那顶西部牛仔帽,两边的帽檐卷起来,前面则是尖挺挺的,很纯的黑色,一尘不染,身上搭配很合身的牛仔皮衣,外套里头则是西装小背心,贴身一件白色衬衣做内衬,蹬着一双大黑皮鞋,擦得油光瓦亮,都能给印出石板的样子来,浓眉大眼,鹰钩鼻尖,看得出,若是岁月再往前推十年,他必定是俊男无疑。两腿叉开站着,不时掂掂脚,手上提着很轻的一个极为精致礼品盒,上面印着英文,所以,只看外面,看不出那里头所装是何物。
他该就是寺前大圆场上的丰田越野车的主人。
八点钟到了,一个僧尼从侧门里面走出来,很清爽,上到前面,作了个礼,“阿弥陀佛!”。此举倒是令那位乡民打扮样式的大哥害怕似的,忙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倒是另外一个男人表现的彬彬有礼,拿起空闲的那只手,立着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话虽不是很庄重,却显得十分自然。
山门开了,我怀着忐忑心情往里走——居然没有拦住,在正对着的通往大雄宝殿的阶梯上,有一群僧尼正在往下走,“该是早课已经结束了。”我想着,同时,又增加一份紧张感。至此自然而然的靠边走,很怕被当即拦下,好像自己已是被大净慈寺封杀的人物似的。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本来只顾低头往前走,看也没看那群僧尼中都有谁,眼睛的余光就看见为首的几个人,有主持静慈,也有监寺静灵,其它人,着实就没有看清楚,即便是知道余沉沉也有可能在这群人里面,那也得等到避人耳目之后再有交流,断然不是现在的众目睽睽,堂而皇之。
像是有一根弦被打断,嘣的一声断掉的,站住,然后转身看,就已经做好了说在早晨就被轰出去的心理准备,站在石阶上面,一回头看,却又是由紧张变成了轻松些许。
原来,方才同我一同进来的两位大哥息数被僧众拦下,落在了后面,现在也像我一样站住了,只不过没有我那么紧张,他们两个人直面僧众。
“怎么滴啦,这么大的寺庙不许我吴某人来礼佛?”打扮时尚的男人手抬抬帽子,一双弯眉彻底露出来,同他说话的人正是监寺静灵,被拦下之后,在众人面前,倒是摆出了大大方方的刷无赖的脾性。
这时候,站在一边略显寒酸的乡民大哥,也不闲着,指着仪真小师傅,是一眼就认出来的,与这么多僧尼里头一下找出某个人可是不容易,毕竟装束一样,因为剃度的原因,就增加辨识的难度。
“娃娃儿,爹来看看你啊,你妈病了么,来不成咯,身体不好嘞,老惦记你啊……”他用方言说个没完,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地倾倒一番的。
仪真蒙着脸,从人群里头跳出来,“你不要再讲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如此决绝的给了回答,然后随即退了回去。
眼见着充满活力的、眼中有光的乡民大哥,一下连同脸色黯淡下来,“你说啥嘞!我是你爹!”
我一听,又是好笑,又是觉得可惜。
“怎么了嘛!一日夫妻白日恩情的啦,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得别的意思的嘛。就这么的~这么的抗拒我,反感我?”时尚大哥对监寺静灵又是一番慷慨陈词。
这个时候,主持静慈简单说了几句话,便率领众僧尼离开了,往各菩萨供奉之处去了,人群排成长队蜿蜒的走了,人数着实不少,确实不得不惊叹于信仰力量的强大和浩荡。
静灵在淋雨——仰着头,脸朝上看着黑云,也不作答,风雨任其倾盆,她自然听之任之,绝对是岿然不动,我站在大雄宝殿里面,望见阶前干干的长石板上有些急促的打下几滴雨来,瞬间石板颜色变暗,湿淋淋的。
阶下的那四个人仍然还在,一段喧哗,接着又是一段冷寂。
“你走!不要到这里来,我们……我们早就没得关系咯。从此以后都不要来。”监寺静灵很严厉,像极了她平日里对寺里僧众训话的样子。
“你看看你,欣婉,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老样子,我喜欢!”时尚大哥快人快语,正如他那一身行头一般潇洒又还俏皮。
说话的声音很豪放,在大雄宝殿之内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惹得静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去拦住,抬手,却凝结一般固定死,不敢再往前伸一步。
一抹绯红掠过一个女尼的脸上,很难说她没有动凡心,只不过至少在行为上克制住。
“你走!”还是那般坚决。
“我大老远的来,就是看你过的好不好,我了解你的脾气的,就是犟,见我就让我走,也不说想我。”他十分和蔼,表情像一个犯了错误的、调皮的小孩儿。
静灵干脆就转身回头往大雄宝殿中来,见她一步踏上石阶,那大哥立刻追赶上来,手里拎着的精品礼盒袋子在风中晃悠了晃悠,跟步上前,扯住静灵的衣角,差些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可静灵倒是手很快,照着往下一甩,那大哥终于被甩开。
这个时候,我看到静灵面无表情,平淡的移步往上,真真是有着高僧大德的威仪,仿佛之前她还在尘世的苦海里头遨游,转身之间,依然超脱,风也好,雨也罢,兀自受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好似明白过来,且念叨着“欣婉”这个静灵另外的名字,真是好名字,听起来大概就能知道此女子定是相貌雅致,性情温婉。
“我还会回来的,不会死心的……”时尚大哥把精致的礼品盒放到山门的门岗处,望着已经绕过大雄宝殿往禅院去的监寺大声喊着,那样子,像极了灰太狼被红太狼一平底锅抽飞时候喊出的“我一定会回来的!”一样滑稽,既好笑,又深情啊。
我扶着门框,有个小师傅在殿内敲着木鱼,哒哒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在她诵经的间隙,大着胆子走过去,向她询问余沉沉的事情,已经微微闭上的,只留一线的眼睛睁开,那眼神,清澈明亮非常,只小声的讲了几句,大概齐就是要我在大殿里面等就好,过会儿她就会到这里来,雨变得很大,那对“父女”也沿着石阶爬上来。
在殿前,仪真停住脚步,身后穿着草鞋的乡民装扮大哥也跟着停住,他们身上已经被雨打湿了一大片,仪真身上的僧衣被雨水浸染成深灰色,至于那位乡民大哥,倒是似乎习惯了风吹雨打,没有格外显出淋雨的不适感。
“这是你妈给你做的布鞋呢,来的时候专门叫我捎带过来的,赶快试试合不合脚,你到了这里,你妈老是惦记你,当尼姑吃不了肉,瘦了很多,还是按你进寺前的脚码给做的嘞。”作为仪真的父亲,仪真在他的眼里还是孩子,作为旁观者,令我不解的是,他没有像那位时尚大哥一样规劝、跟其信仰反着来、完全没有怨气的同仪真讲着温暖的家常。
随后,这位已经有些驼背的父亲,蹲下身来,从蛇皮口袋里头掏出崭新的布鞋来,伸过手去,仪真便迅速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是做甚嘛?进了门子,也没有规矩说不让当爹的给穿鞋吧。”仪真就犹豫了,她白皙的脸上列出皱纹来,特别清晰。
终于,父亲拿住她的脚,脱下已经湿了半边的僧鞋,换上了新的布鞋,勾起身子往前探看,便瞧见了那鞋垫上还精细的编织着花花草草的图案,足以见得做鞋人针线活儿的功底。
父亲的手掌很粗糙,手背上沟沟壑壑,满是操劳痕迹,脸上却欣慰的笑了,“我就说嘛,你看正合适,还老担心鞋子做大了,这不刚刚好嘛。”说着,他像是观察宝贵之物一般细细打量着女儿的这一双布鞋。
“您还有事儿么?我该去清扫禅院,您回吧。”父亲缓缓站起身来,面露难色,余下有很多话呼之欲出,却是到了嘴边又咽下,只是看着仪真,那是一种十分亲切的目光,再没有比这更加亲切纯粹的眼神和目光。
“孩子,有空回家看看你妈啊,你知道的,这一回,病的很重,恐怕……反正就是天天儿念叨你,我才来的,算是爹求你这事儿,你就过几天回去一趟吧。”这个干瘦的父亲话刚讲完,眼里冒出了泪水,倒是仪真,好像是听着一个平常香客在许愿一样,说罢点点头,往藏经楼去了。
终于等到余沉沉,她拿着经卷,我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看书呐!”
方才抬头,一见是我,有些意外,“你怎么来啦。”
“嗯……嗯,来看看你嘛。”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
“不,你比上一次看起来精神多了。”
“是么?”我点点头。
我问她,像我们这种求学之人,该拜什么菩萨才灵,她便在前面领了路,往供奉文殊菩萨的大殿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净慈寺(十三)
“要拜佛么?”余沉沉还没有走进大殿的门,转身看一眼我,方才在摆着各色香和小佛像的摊位上花钱买一把香,摊主,一位出家的阿姨,手上捏着紫檀颜色佛珠,脸上倒不见得有出家人洒脱的神情,相反,却是格外严肃,同许多小本经营者一样,格外谨慎,一双眼睛直盯的你,稍许一会儿,便能将你参透似的,顿时打消了你讨价还价的欲望。
“几块?”淡然的问道,此时就好像不论她给出什么高昂的价格,我也会认投一样。
“十块。”递出去整十块钱,抬头看,她身后的木格子上头按照顺序摆放着一溜小佛像,木格子一共有五行,用以售卖的佛像,也是按照大小排列开来,底下是大一些的佛像,上面的格子便是相对小一些的佛像,颜色不一样,有金光灿灿的、有满身漆黑颜色、也有五彩的佛像,其神态也各有千秋。
我拿着香跟在余沉沉身后走,她的步子很轻,加之身上的长袍僧衣,恍然若是神人,主要是轻飘飘的,仿佛在前头飘动一般。有那一段时间,她头上的秀发亦是轻飘飘的脱落下去,散到地上淡去了。
再看时,是光圆的后脑勺,心底里一阵恐慌,那样子,就好像是跌进了深渊里头一般,人的毛发,一旦褪掉,竟然会显得如此恐怖和震撼,同时,它还代表着另外一层寓意,即便是不愿意去想。
蹲下身去触碰,想要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秀发,临了,直到手触及到石板的时候,才醒悟一般。
“你在做什么?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么?”她一回头,那一刻,似乎方才散落的秀发又附和到她的头上去,完完整整的,一丝不少。
“哦哦哦,可能地上太滑,嗯嗯,反正就是滑。”要知道,此时天上的雨小了很多,铺在地上的石板光溜溜的,反着光,好像是不容脚踩上去的一样。
“昂,你慢些就是咯。”前面不远的大房子就是供奉文书菩萨的大殿,此时殿里头香火烟气从门上飘出来,一缕缕青烟飘飞出去,沿着屋顶的飞檐飘散开来,而此时,殿内无一人,唯有未燃尽的香火在暗处闪着微光,一边的松树四周雾蒙蒙,好像是进入到另外世界一般。
“是要拜佛的,不然咯,我那这么多香,却是做什么用?不妨学着平常香客,信它一番,是不?”此时候,也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的那串长长的佛珠,缓缓的的手里转动,看起来,她已经掌握了些许念佛的法门,身子直挺挺的立在门前。“只是……”正当她伸出手来,叫我进殿之时,才想起什么,调过头来问道。
“只是什么?”眼里是满满的慈悲温柔样子。
“可以不跪拜吗?”稍许犹豫后如此问道,虽然知道这么问她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在余沉沉那里,兴许就有亵渎神灵的意味。
“可以,烧香拜佛,向来都是论心不论迹,换句话说,只要是你的心意到了,如何参拜都无妨。”
“好。”听她说话,俨然是像是已经有所修为的佛家弟子,令人信服。
点香,放进香炉之中,三根香扇形分开,烟气冉冉升起来,默默的许了个愿。
出门,正好对着余沉沉,这时候,雨莫名的下得大了起来。
“你带雨伞了不?”面对此时屋檐雨水成流,似是一股股细细流水自上而下,形成雨帘,吧嗒吧嗒不间断雨声,石板上水蒙蒙,从地上起了雾气来,不远处那已经干了的白色石板现在又一次完全被雨水浸没。
少许时候,便已经积了一层两三公分的水,天上的乌云已经完全罩住这座寺院,并且慢慢的往圆场前面的长江港湾移动而去,当然,这只是从地上看,实则定睛细看,云层翻滚,其速度很快,只不过颜色昏暗,呆在地上的人不觉得而已。
这文殊菩萨大殿相较于大雄宝殿还是要小很多,现在我们站在屋檐下,雨丝经风,浇在脸上。
“要是带上雨伞就好了呀。”余沉沉嘴里轻声说了一句,在我,却是相当熟悉的,抑或者,这是她的习惯——极少当面去抱怨,顶多嘴巴轻声细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嘿嘿嘿,不要着急的嘛,雨终会停下来的。这样子,也不坏,是不是?”其实,这句话的深意是我想和你这样呆着就好,只是碍于现时的情面和环境,不好明说而已。
我们分列左右,以中间的佛堂大门为界,她站在门前的宽石阶上,几乎都是浸到雨水中,僧衣已经被雨淋湿下摆,她深情凝望着那寺院、那山门、那雨雾。我望着她,一如她眼里望着的此情此景,现在才清晰,原来,我的眼里全是她,她的眼里,全然无我。
她听着雨,我看着她。
往她那边走了两步,方才还觉得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会那么远,简直就像是我们之间有不可跨越的山河一样,一下明白过来咫尺天涯的道理。
我把住她的手,“别太靠前,弄湿了衣服。”那一刻的深情,不论如何,都将心底里的所有爱意占满,同时也给予莫大勇气——好像就是在此处,不论是什么愿望都能达成。
她抽出手去,没作声,手掌之间,僧衣一角缓缓穿梭而过,像极了已经溜走的时光。
“施主,自重。”清澈的眼睛黯淡下来,像在祈求,像在忏悔,像在用仅有的几个字进行强烈的拒绝。
倒也是达成了她的目的。
一下,就那么一下,像是石头从头顶砸下来,正好把嗓子眼卡住,不能再多发出一个声音来。
“心都是肉长的不是?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抗拒?我是什么?不是豺狼虎豹的嘛,不是什么邪人。我……想不明白。”语气中间带着十足的怨气和愤恨,不是没来由,而是出于不解,当某个问题令你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便化成了怨恨和气恼,全然不管那对不对。
“看透了,像我这样的人,就是看穿了。”她还是淡定的样子。
“看穿了?是么?看穿红尘?你们讲的四大皆空?我看不是吧,那监寺静灵看起来也没能免俗吧,那男的该是她丈夫,还有那个仪真,她爹就差跪下来求她……这就是所谓的看透?看透什么了?是什么都没有看透吧!”顿时嗓子眼一下通了,想说的话如水一样流露出来。
“够了!”很坚决的遏制住我仓促的问句和愤慨的感叹句。声音终于回到正常的分贝,她的眼睛望着雨幕,就好像我站在雨里面。
积水越来越厚,漫过了殿前的石阶,雨水在往里头流,这时候一抬脚,便是啪叽一声的踩水声。
余沉沉心情平复很多,“不就是监寺的男人还有就是仪真她爹来了吗,他两个人经常过来,事实上,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有我们的信仰,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方式,何须相互勉强呐,对谁都不好,是不是。相安无事是最好的,如果不能,那就呈现出这般的恩怨纠葛了,很正常,人生的长途上,不论怎么样,都是孤独的,所以在一起或不在一起,实质上的意义不大。”
显然,余沉沉将世界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她们,万法皆空,一切如梦幻泡影;另外一半是我们,在尘世中间求这,求那,怕孤单,要人来陪;怕失去,所以上下求索,个体淹没在人海中间,好似是泥牛入海。
登时,浓浓的愧意感油然而生,好像她说的就是真理,或者说,她的层次在我之上,形成了降维打击,令人心悦诚服。
一般这种情况,通常需要转移个话题,否则,照着我的不坚定的意志,真就容易信其所言,淡化掉劝其回归的意愿。
我们谁也没有生气,像雨水漫过石阶一样在说话。
“我也是听她们讲的,静灵师傅是离婚之后出家的,那个男的反正就是始乱终弃,一开始很贫困,在他困难之时,她不顾反对嫁给他,属于嫁给‘爱情’的那一类人,之后就发了财,婚后没有生养,到后来男的就跟远处的一个女人好上了,硬逼着离婚,她是一分钱没得到,被扫地出门,回娘家,家里边儿父母已过世,兄弟姐妹不相认,后来索性到这儿来出了家。”她讲着静灵的悲情往事,没有动容,倒是作为倾听者,心底大受震撼,“她很好强,即便是出家,也十分刻苦精深。”
“想必现在那男的是后悔了,又来找她了。”我大概补充道。
“大概也就是这样,看得出来,这是没有用的。”似乎她对于监寺静灵还是十分了解的。
“那么,仪真呢?”
“她的故事就相对简单,女孩儿嘛,很不受待见,读书很好,但是不让,没有关怀,逼着嫁人,跳了江,让静慈主持救了,后来就在净慈寺安家了。”
“这么说起来,现在是后悔了,要她回家了?”
“是这样子的吧,仪真是不会同意的。”
“或许时间长了,她会想通,多少会给个机会的。”模棱两可的这么说道,这件事情不能说得太绝对。
“机会?她给他们机会,谁又给她机会?况且,她已经习惯这里,吃斋念佛,不像是外面那么的焦急,缓缓的度过生命的历程,也是很好的。”
“你们都太年轻,太可惜!”
话到此处,余沉沉就不再说话,眼见着雨也小了下来,屋檐的雨水嘀嗒嘀嗒,天上的乌云也散开,微弱的太阳光露了出来,长江的港湾处,那山尖尖上挂起一道彩虹。
太阳的金光照在地上,金灿灿的一片,积在石板上的雨水开始下渗,飘在水面上的树枝和残叶贴在石板上。
“你回去吧。”见雨停后,她终于转过身来,那严肃的眼神变得温和许多,令人无法去直接拒绝。
想想,点点头。照着鄙人的性格,此时就是要留一线的,“好诶,那我有时间再过来,好不好?”
“哦。”她走了,踩着水,她一定是没有说真话,要是我是她,我就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不要再来。忽而又回过身来,“下回,找个晴天,带你去江边,我发现个好地方。”脸上露出了笑容来,颇有些调皮意味。
说罢捡直往前走。
望着她的背影,拐个弯,往大雄宝殿上去,我在屋檐下站着,后面香桌上的蜡烛燃烧的声音都能够听得到,“菩萨啊菩萨,你可发发慈悲吧,这地方不适合这个女孩儿,不要再把人钉在这里,放过她,胜造七级浮屠。”
失落感重新爬上身来,一开始,那两个大哥悻悻的出了寺,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都为自己的心愿到这里来,跟别的拜佛的人不一样,我们不是来求财,求健康,而是祈求某个具体的人可以回心转意。
不一样的是,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一样的是我们的结果是一样的。
见他们“落败”而归,我满怀信心,相信绝对不是那样的——既不用那时尚大哥的愤怒和偏执;也不必像那位乡民大哥卑躬屈膝不断妥协。
事实是没有什么不一样。
往寺外走,雨后的太阳格外的热烈,甚至有一种灼烧感,出了山门,正对着山门吹过来风,体感很是舒爽,刚迈过门槛,便瞧见了寺院圆场上丰田越野车,转身一看,“时尚大哥”和“乡民大哥”也都还在,他们坐在山门前的长凳上,时尚大哥点着烟,一吸一吐之间是满满的哀愁,乡民大哥叼着烟,看着此时空荡荡的四周,望着不远处的江水。
“时尚大哥”看我一眼,随即说道:“老弟,过来坐。”说罢摞了摞位置,拍拍长椅上面。
“呵呵呵,好嘞。”此时鄙人倒是很爽快。
“你跟那个女孩儿什么关系,姐姐还是妹妹?”
我犹豫了,嘴巴里头变得支支吾吾的,他也看出了什么似的。
“女朋友?谈恋爱是吧!”
“额,不算,不算是。”
“咳!很正常,我看你也得有二十了,要是搁以前,正是结婚的年纪。”大哥很爽快。
在他的盛情诉说之下,我默然的点点头。
“哈哈哈,承认了吧,这就对了嘛。”乡民大哥看着我们说话,很好奇,却并不像是时尚大哥那样豪爽。
“你看看!都说现在人结婚晚,我看未必,这小子就聪明,这么年轻都开始筹划,好样的!”时尚大哥拍拍我肩膀,对乡民大哥说。
他有些拘谨点点头,“是勒,是勒。”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净慈寺(十四)
山洞里头很潮湿,头顶上头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声音,那像是小鸟雀振翅的声音,胆小的人会臆想出蝙蝠或者蛇蝎出来,毕竟,这方山洞里头,黑乎乎,潮湿气息十分浓重,是个十分恐怖的藏身之地。
“你慢点儿哈,看着点儿脚下。”余沉沉走得很慢,她穿着大净慈寺僧尼特别的布鞋,看样子极薄,若是踩在石头上,是会硌到脚的,所以走不快,又提着灯,本来我是要提着那一只像马灯一样的手提灯的。之所以没用手电,是因为此灯不仅是作照路之用,进到里头,将其挂在石壁上,还可作洞里照明灯具,照明时间长,据余沉沉讲,监寺静灵每回都是提着这盏灯上这儿来修行。
江风往里头吹,呼啦啦作响,像是洞穴奇珍异兽在深处发出低低怒吼,把江风全部吞没,现在这个季节,江水已经漫过堤岸,浸没一部分植被,岸边的灌木浸在江水里,随波摇曳,土被江水冲刷得有棱有角。
余沉沉往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看看,生怕是我在此处突然消失似的。
“你就不害怕?我记得你原来同我讲过你怕黑的,真的假的啊。”余沉沉小心的踩着脚下石头,说着这件事情。
“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你都不怕,有人陪伴就又好很多。”我缓缓的讲道,把平时讲话的速度降下来半拍,这样所讲出来的话就会在脑子里面过几遍再给讲出来,显得稳重得多,没有那么的唐突。
“这么说来,你害怕的孤单,不是黑颜色。”余沉沉一语中的。
“是的吧。”
余沉沉把手提灯挂在石壁上,此时,才走到最深处,四周山石围绕,呈闭合状形状,洞顶很高,四周基本是圆形,很宽敞,洞窟中石头凹凸无规则,靠近内侧,放着一张矮小的木桌子,上面原本就放着些经卷,倒是很干净,靠近石壁的内侧,摆放着黑色的书柜,装的满满当当的,经卷泛黄的样色与现时的灯火光融为一体。柜子是拿小锁锁着的,柜门上头分别都有玻璃,书柜整齐的放了一排。
余沉沉从一个柜子下面的格子里面拿出两个蒲团,放在地上,“这里没有椅子,坐这个吧。”我看见她盘起腿来坐下,正好与那矮桌子相匹配,她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油灯点亮。翻阅着桌上的经卷。
我使了很大气力,把两条腿盘起来,可不管怎么着,也合不拢,见我尴尬,“你不用这样,随意就好。”
我们面对面坐着。
“你带我上这里来干什么啊?”
“还要等一会儿,需要你耐心一些。”
坐在山洞里面,是没有时间概念的,要是凭感觉,那就怎么着都是夜晚。
“我们……我们可以说说话么?”呆了一段时间,只听得到外面传来的风声,还有就是余沉沉翻阅经卷的声音。
“不可以。”很果断,也令人很失望。她已然是一个在修行的僧人,据说修佛的人,修的是来世,行的是前生。对此,我十分不明白,唯独缺了今生么?
孤男寡女,还是在山洞,于外人知晓,断然不是这样的故事,而是由此隐秘生出无数个故事版本,但事实上,真就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女孩儿在读她的经书,那个男孩儿在不断地胡思乱想,有时害怕,有时欣慰,有时又失望。
余沉沉站起来,站着听外头的声音,“小麻已经来了。”她开始移步往外走,我起身提着放在石壁上的灯,跟着,一下,这个洞窟里面就失去光亮。变得异常安静。
两声尖尖的猴叫声,让我才想到余沉沉口中的小麻,小麻是一只猴子。
在洞外的,从里往外看,最为凸出的那一块,它的手举起来,稍微有些害怕。
余沉沉加快了脚步,“小麻。小麻。”它就蹦跳着过来,见到我很警惕,可对于余沉沉,它是十分亲近的,一步就蹦到她的怀里,余沉沉将它抱起。
我打着灯,一直走到洞外。
天已经擦黑,江面上,有一抹浅蓝色涌来。颜色逐渐加深,蓝色的浪涛,从港湾的远处缓缓奔过来,像一只欢快的神兽一般。掀起的水珠泛着蓝色的光。
一眼望过去,一排排,甚是宽广,水浪的声音刺耳,余沉沉脱下鞋子,沿着江岸小跑起来,江水没过她的小腿,她只好提着僧袍,步子随之慢下来。
小麻没有下水,它蹦着跟在余沉沉的脚步,时刻注意着她,它扭着它可爱的小脑袋,直盯住余沉沉,那样子,好像小麻比我还要爱余沉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几乎就在一瞬间,我感到那个欢快的女孩儿又回来了,就似乎是她从来就没有出家。
“你看到了嘛!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撒谎!人鱼泪!”她把张开的手作喇叭状,朝我喊。
她的欢乐真的是容易感染人,本是一脸苦相,见她的欢乐,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是哒!是哒!”
江水似乎变得汹涌起来,江风也开始凛冽起来,一股风浪迎面而来,这“蓝江”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梦如幻,如痴如醉,没有海的波澜壮阔,但却是十分盛大的,像一场绝美华宴。
乌黑的光影穿过蓝色的江水面,一条一条,横竖不均匀,它们是顺着浪涛来的,从蓝色的水中蹦出来,露出圆滚滚的脑袋,两边的鲫也是有些胖,是白色的,长脸,眼睛显得格外的小。
圆嘟嘟的,一只只划着水过来,直到接近了岸边,方才停下来,发出婴儿一般声音。
看呆了。
余沉沉站在岸上打个奇怪的手势,像是与之沟通的奇怪语言,左右手在空中划着不同的形状,最后收了回来,交叉在胸前,双手合十。
天上的明月,月光皎洁,在大地上洒下了银光,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俨然看到余沉沉成了一座佛像。
我忙跑过去,余沉沉松开了手,往沙滩上去,“哇!竟然会有这么多鱼!”
“才不是,江豚,长江里头最可爱的。”余沉沉自信的说。
余沉沉伸出手去触摸一个个跳起来的江豚的头,眼前一只只江豚游弋着,有的调皮的在江水中翻滚,但是到了余沉沉面前,都像是老朋友一样,露出它们圆滚滚的头,从水中跃起来,讨要拥抱一般。
只要余沉沉触碰到它的头,便心满意足似的重新进到水里,一如方才余沉沉的心情一样,欢乐的离岸,朝远处游弋,小尾巴在水中欢乐摆动,时不时跳出水面。
真像是一场欢乐的宴会。
一阵喧闹之后,最后一只江豚进到水中。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喏,它们都是我的朋友。”余沉沉对我讲,一边的小麻蹦跶着,重新回到她的怀中。
她穿上僧鞋,站在岸边,意犹未尽。
“人鱼泪,原来是真的。”我感慨道。
“对呀,我可不像是你,竟说些虚无的故事来骗人。”她嘟着嘴巴。
人,真的可以通灵,在这之前,打死我都是不信的。
小麻圆圆的眼睛看着江面。
江面上的蓝色开始褪去,就像是一种定时的蓝色颜料似的,到了时间,便自动会褪去。
近岸的颜色首先往回退,逐次的缓缓褪去。
直到,江面回归到原本幽深的黑色。
“天凉了,该回去了。”我看着她凝望着江面,一动不动,她瘦弱的身材,在宽阔的江面上,显得越发的渺小。
“是该回了!”声音是从身后传过来的,音色粗犷,其中含着严厉,我一转身,看到监寺静灵手中捻着佛珠,看着我们。
我俩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余沉沉赶忙过来,静灵拉住她,监寺似乎对我很有芥蒂,拉着余沉沉走进山洞中,从她最后递给我的那一个眼神,那表示着我不要靠近。
还是鼓起勇气,往洞口走去,我打着手机上的光亮,半摸索着走进去,直到看见石壁上挂着的灯,远远的看到监寺静灵坐在余沉沉对面,冲着进口方向。
我是贴着石壁往前走的,像蜘蛛一样小心翼翼,可只要静灵稍微一抬眼,便能够看见。
“你出去!”双腿像是被电到了一般,直接一软,差点儿跌到地上。
余沉沉转过头来,看向我的方向,她像是一个犯了罪的人一样,即便是远远的,我也能看见她眼里的泪花。
反应过来之后,毅然决然的走过去。
“请你离开这儿!”监寺的话语中还是蕴藏着几分恐惧的。
“你凭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难为我们?”我好像找到了余沉沉出家的真正缘由,并且义正言辞,做好了同静灵争辩的准备。
“她是大净慈寺的人了,寺里供她吃穿,我们有这个管理权。”
“那她犯戒了?她正式出家了?她做错了什么?”
“我再说最后一次,请你离开。”似乎下一句她就要说余沉沉最大的错误便在于我。
“我不!凭什么!”平生很少拒绝,这一次,是最严肃果断的一次。
“够了!”余沉沉突然站起来,不过,仍旧是背对着我的,“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此话一出,这里最伤心的人不是她,而成了我。
“你给人说了什么了!你蛊惑一个女孩儿!你这和尚,有道德嘛!”
“我不要你管,都说了,你走!”刚刚想要据理力争,还是被余沉沉给回绝了。一旦是你所追求的人和事开始抛弃你,那你便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我退步,奔着洞口跑了出去。
生气了,真的好气。不光是自尊心收到损坏,还有心头的依靠也完全崩塌掉了一样,瞬间的伤感如同惊雷一样。“她怎么可以向着别人的蛊惑?明明就……明明就……她怎么傻得那么令人伤心。
出了山洞,是跑着上山的,就像是刚才经历一番决斗,成了落败者,落荒而逃。
回去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论是对王长风还是周长发,还有对于副校长的有意关怀,都选择支支吾吾或者默不作声。
像是中了邪一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区大净慈寺的第二个周末,那天同小廖在街上闲逛,从街的一边驶过来两辆巨大的广告牌车,上面挂着巨大的广告牌,与其它的超市、服装店、酒店的宣传广告不一样,两辆广告车在路中间缓慢的行驶,引得街上的人驻足旁观,车的顶盖上喇叭里面放的不是什么大放厥词的广告语,而是悠扬的大悲咒和波若波罗密多心经的经文,流畅的佛教音乐来回循环播放。
那带着斗的皮卡广告车由于行驶速度较慢,是靠着路边行驶的,占据了路边的自行车道。
都会不经意的看上一眼,或者是驻足虔诚的样子朝着广告车,端详着那张大幅的广告牌上的内容。
直到车行驶到我和小廖旁边,一看广告牌上的内容,一下惊到一个踉跄,脑袋发热,腿发软,脸像是被人狠狠抽了大嘴巴,红红彤彤,发涨发热,那上面赫然是一个女尼,穿着素净的僧衣,双手合十,嘴中似乎在念着经文,虽是静态的画面,虽是个剃度的僧尼,虽是她身后的画面经过了粉饰和渲染,充满的神圣的佛的意味……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我认出余沉沉。
即便是一边的小廖也是瞪着个大眼睛,完事儿之后直瞪瞪的说卧槽。街上的人来人往,世界还是如此平静,一如往常,但是画面如此震撼。
以至于都不自觉的跟着那广告车跑,追上去看,好像我只要抓住余沉沉的手,便可以将其从那华丽的牌子上拉下来似的。
小廖拉住我,“不要命啦!”方才停下来,依依不舍的看着车子驶向远处的街。
“糊涂!简直是傻!蠢……”为此大发雷霆,欲哭无泪。
“这回完蛋了,不仅学校的人知道,全县的人都知道了。”小廖嘟囔道。“什么现实活佛,还是什么天降福祉于人间,还什么通灵圣师……“这些称号都是广告牌上标榜的,准确的说都是标榜余沉沉的,因为只顾看余沉沉,对大幅的文字说明没有在意。小廖将他看到的内容讲了讲。
痴痴的,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侥幸,这一下,就像是完全的失去,无有逆转的余地。
“她明明就是一个高中都没有念完的女学生,怎么就成了活佛,怎么就降了福祉了……”一个个问号在心中出现,越想越乱,越想越昏头,窒息掉就要昏厥过去一般。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净慈寺(十五)
高二的时光就要结束,事实上,我们已经成了准高三学生,高考的热度像是六月份的太阳炙热的烤着大地,并且在这座小县城铺张开来,从小商小贩到田间地头劳作的人,都晓得高考,他们像看一场有趣的热闹一样抬头仰望着。
校园里面高三学生就餐的时间提前了,等高一高二学生吃饭的时候,他们便早已回到教室里头去埋头复习。
为了迎接高考,学校出台临时的制度,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要安分,在高考临近时期不要有寻衅滋事的事情发生,王长风在班会上着重强调了这一点,原话是:“不想挨揍,不想被开除,不想请家长,就给我老实点儿,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后果自负……”我见他恶狠狠的指着我们坐在后排的兄弟们讲道。
一中是一个考点,届时高一高二的学生就放假,在放假前布置好考场,从高考前五天开始放假,到高考后第三天返校,总计有个十天假期,还是很宽裕的,同时也令人感到振奋,十天啊,除了寒暑假,平时就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假期。
教室被收拾,所有的书本材料都要被收拾出去,按照规定摆放桌椅,之后把桌椅横纵摆放整齐,其余的物什均是各自搬回宿舍放好,多余的桌椅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摆放。
整教学楼躁动起来,楼板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更有嬉笑打闹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当然紧接着,是年级主任奎的咆哮声。自此沸腾着的教学楼就安静下来。
教室外面的玻璃上点点滴滴的水滴——外面已经下起了雨,又是夜晚,身处其中的人或许因为嘈杂的环境而淡忘了今天是个雨天。
广场上湿漉漉的,学生们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出去得出去,进来得进来,忙乎个不停。
小廖搬着个纸箱子,走到我旁边,观望了几眼,王长风这时候已经出了教室,他凑过来轻声的对我讲话,听完又是很难堪,呆在那里,都不知道他何时出去的。
直到我的桌椅不得不需要摞动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第二天早晨,时间还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县交警上学校来指挥交通,大量的客车、跑客运的面包车一大早就进入学校,在bj楼前面的广场上停满了,正因为有交警的缘故,车辆停放的都相当整齐,从这里县城出发,去到全县各个地方的车都有,车辆的前挡风玻璃里面印着此车即将要到达的地方。
学校虽是不允许鸣笛的,但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断然是避免不了的。学生公寓在高处,进学校的路还在广场下面的,所以,声音听得十分清晰,加上按捺不住归家心绪的室友在这之前便起床,收拾一番,整装待发,事实上,走廊里面早已经嘈杂得不行。
因为进学校的路是上坡路,车灯光透过宿舍的玻璃晃了进来,倏忽间便转过去,留下一抹天边微微亮的亮白。食堂前的广场上呼啦啦的拉杆箱声音,手电的光点在广场上变得密集起来。
室友们纷纷收拾东西,同样是拎着手提箱去下楼赶车回家。
我,却是不能。
小廖说,今天大净慈寺会有一场庙会——就是上回街上广告牌上宣传的。我当即决定去大净慈寺一趟,时间也赶的正好。
所以,到最后,宿舍就剩下我一个人。
直到早上八点钟,班主任王长风来查寝——主要是看看宿舍还有遗留人员没有。找到我们宿舍的时候。
“诶?你还没走。”故作眼神朦胧,从床上伸出头来,看着王长风。“睡过头了?”
“昂昂。”应声答道。
“还有车,早点儿回去。”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出了宿舍门。
就背了个书包,轻装简便,出了学校门,叫了出租车,就往大净慈寺去。
“去逛庙会?还是烧香啊!”司机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色的短袖,显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年轻,我坐在副驾驶,他找了个话茬。
“烧香。”
“呵呵呵,求个啥?”
“求学。”我眼睛直看着前头,现在路两边已经繁华起来,车来车往,昨夜夜雨的马路还未干。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倒还不如在学校用功一些。”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几年级的学生?”
“二年级。”他并不看我。“就想去看看,前些天,看见寺里广告,说是今天有庙会,就比较好奇,去看一眼,图个新鲜而已,顺便烧个香。”
“哦哦,原来是这样,也的确是,县里有很多人一大早就过去了,毕竟是大净慈寺这些年来第一次有这种大场面的活动嘛。”司机师傅侃侃而谈,“谁研究的这东西呢,真是稀奇,以前只听说北方兴庙会,咱山沟沟的县城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的。”
“是的嘛,说起来,真是稀奇玩意儿。”我并不想告诉人家实情,因为那没有什么意义。
“是挺稀奇的,听说还有会显灵的佛女,据说还很小,也就跟你年纪差不多。”
“是吗?”
“这个年纪,应该在学校里面多读书,考大学的,上寺院里面,真是可惜。”司机摇摇头,继续打着他手里的方向盘。
“可能……可能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也都有他的活法,咱不作过多讨论。”
“那是那是。”这之后,一直到大净慈寺,我们就没说过什么话,一方面我六神无主,越靠近,心中便觉得越发的恐惧和担忧,随着靠近大净慈寺,一路上人越来越多,步行的人排满了马路两边。
车子还在山上的时候,便可以看见大净慈寺山门前圆场上的场景,因为下雨,都打着各色的雨伞,行进在路上,放下车窗来,看见一行人,外面的雨丝飘进了车窗,湿漉漉的。
圆场上盛大场景远远超乎想象,从车上看,是一朵朵的雨伞汇集而成的,几乎把整个圆场都遮住,花花绿绿,五颜六色。天上又下雨,心想这样的天气,到这儿来的人应该不会很多的,一如平时一样寂寂寥寥,目前看起来,确乎是低估了人们的猎奇心理。
车子再往前走就被堵住了去路,前方车上的人下来,随即一辆辆车开始掉头,沿着山路又往回走。
越到前面,人群越密,没有车行驶的空隙。
“兄弟,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前面你也看见了,走不通。”
“行,我自己走下去就是咯。”最后,我下车,司机少收了5块钱的车费。
从包里拿出雨伞来,我也就成了众多前往大净慈寺参加今天庙会的一员。
庙会,在这座县城是新鲜事物,之前是没有听说的,况且,按照当地人的生活习惯,日常生活内容里面是没有这一项,各处的小寺院也没有组织过这种“活动”,也就是大净慈寺这一次,算是开了先河,还花费了不少力气进行了广告宣传,本身也就是一件稀奇事物。
好不容易随着人群移动到了大净慈寺的山门前的圆场上,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不同的是,人虽然很多,却都自觉地遵守着安静这一条寺院的规定,即便是偶尔有大声喧哗的人,也会在发掘之后停下来。
排队进入到寺院,寺里面布置得像是一个会场,大雄宝殿前面全是僧人,没有见到主持静慈,监寺静灵站在最前面。石阶上站满了人,我挤着往前凑,到了石阶下,就完全被堵住了去路。欠着身子,往前够,却还是被高大的人群挡住。
四处观望,竟然有人爬到了槐树上,一样伸着身子往前看,“真是奇葩。”使劲摞动着身子,往后退,站在一边,好歹是能勉强看到上面大雄宝殿的场景。
敲击木鱼的声音从大殿里面传出来,天上阴雨蒙蒙,多少有些阴霾气氛,幸好有这些人在,否则就更显得阴森来。
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看着上头大殿中情况,我也同样很好奇,是不是真的会佛祖显灵?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
不久之后,从大雄宝殿里面出来一个小身段的僧尼,此时人群开始游戏些许躁动起来。
那小身段的僧尼,头上的戒疤十分鲜明,不同以往,她穿着红色的,中间是金边格子的袈裟,有一个金环在胸前合上,里面是黄色的僧衣,佛珠一样不少,后面一个高出她一头的僧人打着黄色的油纸伞。
缓缓往前走,正走到大观音像前,在那里白了观音像,高大的观音像华盖边上的金属吊坠迎风叮铃铃作响,风把袈裟的一角吹扬起来,又落下,耷拉在地上。
拜完菩萨之后,她上了预先准备好的一顶轿子,坐上去,轿子很简单,顶上有个盖子,下面是个竹制的椅子,她坐在上面,四个僧侣抬起来。监寺静灵在前头开道。
一行僧人开始往下走,此时,路人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她们款款往下走,见她挺着身子,目视前方,依依往前,身后的僧人亦然,不曾想到,有一天她成了出家人,竟然是如此神态,庄重和凛然若神。
一直走出山门,她们身后的人群开始收拢,方才让开的路又合拢,跟随在一众僧侣身后,亦步亦趋往前走。
跟在大队人群身后,一直走了很长时间,在圆场下面的山道上也是挤满了人,行进了很长时间,直到抵达了那港湾,上回山洞之处。
远远的就看见岸边搭的方台子,心中更加疑惑,“这是要做什么?”且行且看。
到了方台上,她下了轿子,站到方台的中央。
人群也围了过来,山上也都是人。
她坐下,在蒲团上开始念经,嘴巴微微动动,但是看得出其认真的模样,监寺静灵在她身后指示着什么。
众僧齐念经,她起身环绕一圈,顺着江面,抬手,做起了我很熟悉的动作,雨中,江面上开始激烈起来,紧接着翻滚起来,一群群江豚游弋过来,且开始露头,而后跳将起来……
此番场景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时间持续了大概十分钟,江面方才平静下来。在场的人自动的拍手叫好。
“牛叉!牛叉!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来……”在我身旁的男人说道。
“法师真是好神通!”
“这玩意儿真是活久见,活久见啊。”一个白胡子老人讲道,裂开了他已经掉了门牙的嘴,似乎还意犹未尽。
僧众们遂起身,要转身往回走,她坐上轿子,仍旧由人抬着回寺里。
“今日由仪清法师坐殿诵经,各位发愿施主可进寺烧香礼佛,我佛慈悲,愿心想事成,去病消灾。”回大净慈寺后,俨然就看见山门处增加了此广告言语,被写在一块大的黄色告示牌上。
人们纷纷指着那张广告牌,在场大多数人心中,是十分难得的机会,要知道,你发愿,能不能实现,除了取决于是否诚心,还有是否有法师原渡你……至少,站在我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纷纷一拥而上。
至此,寺中香火旺盛起来,售卖香的,佛像的摊子前面,亦是挤得水泄不通。今天许愿灵不灵不知道,倒是寺中的一应佛事用具被抢买一空是真的。
她坐在大殿的蒲团上,在巨大的金佛像面前,显得那么的渺小,不紧不慢敲着木鱼,监寺静灵跟一干僧众都站在其身后,嘴中念叨着经文,香客们排着队往里进,烧香,叩首。
她头上的戒疤很鲜明,这是一开始就注意到的,而且,在之前,不止一次想象过她真的剃度出家会多么恐惧,简直就是难以接受,现在就在当场,却没有那么震撼,她,如她身后的僧侣一样一样,不同的是她袈裟在身,装束不一样罢了。
靠在门边,往大殿里面看着发呆,任人从身边进进出出,也没有退让,一只大手拍拍我的肩膀,正以为是挡了人家的路,准备让开,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时尚大哥”,他也来了。
好像是看出了我脸上为难的神色,“想开点儿,她们干这个的,都这样,看开就好。”说罢他进到大殿里面,往监寺静灵那边去。
后来,我低着头,在大雄宝殿前,一直等到很晚,直到这场“庙会”谢幕了方才走进去见余沉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净慈寺(十六)
“哟,余大法师嘛。”余沉沉敲着木鱼,黄铜色的木鱼,铛铛铛的声音,声色均匀,她微微闭着眼睛,额上有不知是汗珠还是雨天的湿气,我站到她的身边,手里头捏着香,看着她讲,很显然,她是没有见到我进门。
监寺静灵等一干僧众都已离开,空旷的大雄宝殿里面就剩下脑袋上光秃秃的“仪清”法师。
今天的庙会也落下了帷幕,来往的香客变得很稀疏,中间到中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大雨,来的人就更少,此时,下午三点多钟,因为阴雨天气,天好像比平日里要黑得早,天光暗下来。
她不再是那个调皮的女孩儿了,她真的入了佛门,真的剃了度,想想心里头就难受,从此,她就奉行慈悲心性,远离外在喧嚣,回到那种本真世界里头去,任你怎么叫唤,她都很难走出来。
“也好,也好。对她来说,也不妄是一处归宿。”事实上,她出家不出家,出家,令我们这些人难以接受,不出家,在外面的世界里头郁郁寡欢,反正就是不管怎么样都有一方面要不自在,此番,倒是她自己清静自在要更加真实一些。
“施主。”这个称呼几乎已经是她的下意识,已形成自然习惯,施主,这两个字,以她现有的身份来说,对谁都可以如此称呼,直到微微一抬眼,见到是我,眼光渐开,刹那间,脸上冒出难堪来。
微微动动她猩红嘴唇,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情,余沉沉向来是没有涂口红习惯的,却是那么一种颜色,真是令人感到奇怪。
不过,她依旧很漂亮,很美,虽说是讲一个尼姑漂亮,即便只是在心头动了念头,那也是一种亵渎。
可是,她水灵灵的眼睛,还是那么动人,像是五更天上的星星,晶莹光亮,晶莹中带泪。
刚想蹲下身去,她停下来,伸出手来,挡住了我。“施主,请自重。”直觉得心头一紧,倒退两步,就要跌坐在地上,这一句话就像是从嘴里长出的毒刺一般,令人胆寒,别说是先前的调侃,就连接下来说话都不知所措。
她头上的戒疤,凑近了看,就知道是新近的,还结着痂,只是看见就会觉得疼。她低着头,谦卑的对着佛像,就好像她面对着的就是真的佛祖一样。或许,在她眼里,那就是真的佛祖。
“你真的不用再来,我已安心在庙里侍奉佛祖,不必挂念。”这就说是下定了决心,她从来没有像这般笃定,这般毅然决然。
“你疼吗?”她低垂着头,这时候,尤其是现在一干僧众都已褪去,就剩下我两个人的时候,感觉越来越明显和浓烈——她还是个女孩子,确切的说是个高中还没念完的女生。
一个女生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头发剃掉,该是出于何种何样的勇气。犹记得小时候,村里时常有过来收长头发的小商小贩,很多家里的女孩儿专门留了长头发,听到叫买声,便在家里用剪刀把头发从发梢剪掉,送出去卖掉,换来的三五毛钱补贴家用。邻家有漂亮姐姐,留着一头着实令别的女孩儿艳羡的长发,终于在某一天在她母亲的要挟下,忍痛剪掉,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一般。
到现在的这个时间,随着家庭经济的改善,已然没有说是售卖头发的买卖,余沉沉像其它女孩儿一样,是十分看重自己的头发的,即便是没钱,她也要买好点儿的洗发水大打理头发,着好像是她能为她的秀发做的唯一的事情,平日里,她的书包里都放着一把木梳子——那可能是她最精致的化妆用具了的。
始终低着头,光秃秃的头顶,我宁愿发动自己所有的想象力,将她的秀发复原。
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才会打心眼里充满遗憾?才恍然醒悟一般去后悔?那又有什么用,往昔不可追,来者又不可知。
目光呆滞,一如她低头一样笃定,除了大雄宝殿,一口气才出出来一样,天光清朗很多,乌云散开来,天上露出它原来的白光,照在地上,不那么浑浊,变得清晰明白。站在大雄宝殿前面,能看到山门外的圆场上几辆停着的私家车,从山门到大雄宝殿这段距离相当空旷,仪真拿着竹扫帚在一级一级的扫水,顺手把风雨后留下来的树叶和残存的垃圾物什清扫了去。
门口坐着那位“时尚大哥”,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背靠着门板上,嘴里叼着烟,悠闲的抽着烟,好似这里就是他家的大院,不是什么大净慈寺。
“出来啦,说得怎么样?给了说法没有?”他看着我憔悴的神色,煞有介事的说道。无奈只好摇摇头。
“嗨!很正常,我看也是。”
“你呢?你媳妇儿愿意跟你回去么?”他掐了烟头,很快的摆摆头,“没救了,中了魔,我在这儿都等了人家五年啊,从我第一次决定来找回她,到今天为止已经五年啦,没有任何效果,一开始说是被灌了迷魂药,现在看来,任何迷魂药也没有这么大的药劲儿,这就是中了魔!”他吐了口唾沫。
“这儿的监寺是你爱人?”
“昂……昂。”他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嘟着嘴巴,眯起眼睛来,点点头,还别说,知错的男人神情之间还透出几分可爱出来。“原先是,后来这不把人给搞丢了么?唉……”这叹气声被他拖得很长,好像由此造成的后果悲剧无穷无尽,“倒是等到后悔,就已经晚了,咯,这不就是在忏悔来了,可惜了了,人家出了家了,出家!你说她怎么能出家呢,昂!”听他的口气,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最难办的事情是如何挽回一个已经出了家的人一样,除此以外的其它任何事在他都不在话下。
“万一……万一不行,你就再找一个嘛,看起来,你也还年轻嘛,而且算得上有钱人。”
“老弟,人也给我这么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是他们不明白,就好像是自己造孽似的,越不过她这一关,找了好些人,回过头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所以不管多久,我都等,至于到底要等多久,我也不知道,或许,今天回家之后,真就应了欣婉的话,不来了。”
“按说不应该啊。”我上下打量着他,此话主要是指他的雍容富贵相,还有就是圆场上停着的丰田霸道,他听懂了我所指。
“哥告诉你,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你就会发现什么钱啊,名啊,利啊的,都他妈是浮云,尽是虚的,什么是真的?昂!一个是健康,另一个是归宿。”由此,他照着这个思路逐条进行阐述。“身板儿一定要硬朗,你看我,要是个病秧子,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还有精力上这儿来折腾,所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绝对是真理,没有好身体,什么都是扯淡,这人呐,到了中年就有明显的宿命感,撇开生死不谈,终归要找个归宿的,不管那是什么样,总归是要有的。”
“是哈,你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可不咋滴,老弟啊,我看得出来,你对人家是真心的,甚至我都觉得咱俩很相像,我们都在坚守,坚守着自己的爱情。”他接着点了一根烟,抽空递过来一根给我,我推掉。
“学生不让抽烟。”
他盯着我,微微皱皱眉头,有点儿不屑我这样说话一样,“那学校还不让学生谈恋爱呐,你咋还撵人撵到这儿了呢!”尴尬又好笑,“听哥的,抽一根,不碍事儿。”他叼着烟,“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
“不挺会的嘛,咋的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害上臊了还。”嘴里吐出长长的烟圈,山门口的风一吹,便四散开来,“咱说道哪儿了?”他反问我,显然,时尚大哥是一个健谈的人,至少,吹牛的功夫一等一。
“你说到爱情了。”我给他把话茬接上。
“嗯嗯,对,爱情。哥承认,物质富裕,不瞒你老弟,家里好几套别墅,省城里好几套房子,名下的豪车好几台,做生意都做出口的生意,人前人后,那足够光鲜了,按说咱这种条件,不缺女人来爱的吧,可是,哥心里面还就是看不上外头的庸脂俗粉,那些个女的,没有哪一个入得了我的眼,偏偏就喜欢上了静灵,你说怪不怪,我使劲儿的忘记,我越想忘记,可他娘的却是越清楚,我叱咤半生,对欣婉这份情谊,现在成了……成了这个……这个……劫数,对,劫数。”他最后中肯的说道。
“喜欢上出家人,算怎么一回事儿嘛!和尚是超脱俗世的修行人,不兴这一套。”他看起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五年的时光,不论对谁来说,都足以证明这个人的真心。
“那你呢,不也是在这儿同老哥作伴了。”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我没话说,他在一边儿打起了哈哈,“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骄傲的看着我,对这句诗的引用颇为自豪。
最后,天色渐晚,时尚大哥邀我乘他的车,他载我回学校,正好也顺路。正当我们出了山门,往圆场上停车的地儿往下走的时候,一辆熟悉的黑色雪佛兰在圆场上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后排座位上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先前下车的男人扶了她一把,从另外一边的车门下来了副校长还有年级主任奎。
这四个人,只有最开始下车的男人,我比较模糊,肯定认识,但不记得在那里见过,联想到余沉沉,茅塞顿开一般的想到郑良这个人,因为许久没有见过,由于相貌的改变,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他们,是冲着余沉沉来的。
仪真接待了他们这一行,而我就木在了山门前的阶梯上,呆呆的,想到什么,有很犹豫,吴大哥走在前面,他走路很有富贵的气质,步子很快,也很洒脱,很少回头,爽爽快快的往前走,见我停下来,他回过身来,“怎么了,老弟,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吗?”我揪着嘴巴朝前指指。
吴大哥便折身回来,当然,在这之前,他是沿着我的指引看过去的。“怎么?这些人你认识?”
我点点头。
“来找你,还是找那小姑娘?”我说是找她的。并且告诉他让他不必等我,先走,不要耽搁时间了。
他给我说不着急,正好看看,他所说的看看,在他来说,纯粹就是看热闹的,不过,倒也不让人十分讨厌。
年级主任奎和副校长看了我一眼,嘴巴微动,我就意识到他们肯定是有话跟我说的。
果不其然,年级主任奎腆着大肚子,“人在寺里面么?”我有些怯懦的点点头,李姑珍顺着台阶往上爬,她很有些吃力,一边的郑良的一直搀扶着她,副校长走到身边,丢下让我回去的话,说完便也跟了上去,吴大哥一一看着这些人往上去。
他拽着我的衣角,扯了扯,“咱上去,看起来有戏。”说完我便跟他又回到寺院里面去。
当此之时,大净慈寺主持静慈从大雄宝殿的后面禅院里面走出来,真是奇怪,要说庙会不见她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静灵会是这里的主持。她们前后脚进了大雄宝殿。
有种不好预感,里面就余沉沉一个人,如果她现在还没有离开的话。那大雄宝殿现时成了一座孤独的城堡似的,“围攻”的人很多,她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打算上前去,吴大哥拉住我,“看看再说。”说话之间,监寺静灵为首的领着一干僧众进去,原先孤寂的大雄宝殿又热闹起来,连殿里面的灯火都已亮了起来。
我和老吴站在僧人的后面,细细的听着她们说话,主要是副校长和郑良说话,李姑珍在殿里看到余沉沉剃度模样,身子骨一软,瘫坐在地上,只顾着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这样做,是何居心我都了然于心,这个人,是一中的学生,尚在学校,不是你们宣传的什么活佛,不是具有什么神通的人,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人就是人,把人随便的打扮打扮,神话掉,你们这是在犯罪,搞明白一点。”副校长义正言辞,监寺在一边似是若无其事,神情淡然的听着她说话,倒是主持静慈脸上有些挂不住。
郑良也摆明一个态度出来,同样,他操着带着官话意味的普通话,说了一大篇。本来按照这种像是谈判的场景,现在该是寺里头的人讲话,却一时间鸦雀无声,纷纷看着不紧不慢敲着木鱼的仪清,任周边如何嘈杂激烈,都无动于衷,仿佛她真的跟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头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净慈寺(十七)
禅房的桌椅要比正常的桌椅要小一个尺寸的,体型稍微大点儿,坐在上面就显得有些难受,年级主任奎一落座,脸上就暴露出不适感来,只是一瞬间,接着他也就适应了。
主持静慈带着人进了禅房,不知是讲究个待客的礼数,还是在佛祖前争论这些个事情甚为不妥,大概率是因为后者。
我和吴大哥看热闹一番跟着过去,主持静慈叫上余沉沉,敲木鱼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她缓缓站起身来,现在隔得近了看,才发现,那身僧衣,那身袈裟与她的身材很不适合,显得大罗罗的,走起路来也只能放慢动作。
主持和副校长走在最前面,后面是监寺和一干僧众,可谓人多势也众,走在靠后的是余沉沉,她现在已经完全褪去了所谓“活佛”的光环,甚至也不大像平常僧人,一半是未经世事的少女,一半是僧人,我和吴大哥跟在最后,还跟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生怕让人察觉出来,让我们离开。
她一个人提着袈裟往前走,那好像是身上的袈裟很沉一样,天上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猩红绚烂,在她的侧脸上映出一抹微红,很有禅意,连通她的发际,在我的眼里,时不时的出现幻象——她仍旧还是那个长发披肩的少女。
吴大哥拿手捅捅我后背,方才看他,他那眼神示意我上前去,跟她在一起才对,我一下明白过来,加快两步,跟她并排走着,她捻着佛珠,脚步很轻,我伸出手去,只感觉到她手臂冰冷,她放下手来,手里提着那小串佛珠,眉头一皱,以前平日里她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转瞬间嗔怒之气便收敛起来。
“自重点儿。”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可以听清楚,撇撇嘴,以此来遮盖尴尬,转头一看吴大哥,冲我撇撇嘴,摇摇头。
他们即使是在去禅房的路上,也在争论不休,李姑珍好似是一下清醒过来一样,虽是让众人裹挟着往前走,她还是一步一回头,看看余沉沉,那样子,猛然觉得这寺院的僧众们有些残忍——本是母女,却不能相见。
余沉沉已然褪去了“活佛”的派头,现在她真就成了一个“弱者”,风光不在,要是方才那些个虔诚的信徒在场的话,一定会是站在她一边,不会让她成为一座孤岛。
禅院里面很清静,清静到何种地步?地上很久没有清扫过,散落的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最厚处,脚踩进去,仿佛是一下踩空似的,软绵绵的,花瓣可将脚尖淹没掉,一地落花绵延,铺展开来。
禅院的朱漆色大门开着,还未进门,便能看到屋里面摆放的桌椅,仪真小跑着上前,率先进了禅房,收拾了一番。
等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整齐光洁。
两帮人分列而坐,主持静慈这才吩咐,其余无关的僧众散去,不要聚集,一下,人就少了下来,准确的说是看热闹的人少了,所谓无关的人散去之后,全场看起来,就剩下我跟老吴两个人算是闲人,严格算起来,也是算不上的。
犹豫了一会儿,有点儿无助,因为这中间,监寺静灵冲着我们使了好几个眼色,看得出那种不情愿,令人难以坐得住,“我们是不是出去啊,人家可不怎么欢迎我们。”是小声凑到老吴身边说的。
“怕什么?咱一不偷,二不抢,怕啥子哟!”相比于我,他说话的声音很响亮,甚至一下吸引起了屋里面所有人的注意力,纷纷看过来。
老吴的脸好像会变戏法似的,“呵呵呵,没事儿,没事儿,你们继续说你们的,我们没事儿……”之前还义正言辞,一下就嬉笑搪塞起来,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多边会议在浓重低迷的气氛中召开,主持静慈坐在顶头上,她看起来很平和慈祥,不像是李姑珍和郑良他们,或者是副校长和年级主任,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焦虑和急躁出来,只是严重程度不一样而已。
全场余沉沉坐在边上,显得孤零零的,身上的袈裟和僧衣是那样的显眼,可她的情绪是那么低沉,很纠结,断然是不能保持平静的,即便她竭力克制,双眼只顾看着桌面,也不抬起头,可那样,也避免不了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到她身上来。
“她是我的姑娘,我不同意在这里,咱们讲法律嘛,你们已经构成犯罪,诱拐别人家姑娘,好没得良心……”李姑珍在这个场合,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即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见她脸上挂着的泪痕,还有说话之间的颤音。
郑良轻轻的扯了扯衣服领口,微微咳嗽一声,“我们作为家属,首先对贵寺的行为和做法表示相当失望,完全与你们所信仰的佛家慈悲背道而驰,余沉沉……昂!她是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准确说起来是个高中学生,她懂个什么?”郑良义愤填膺活像是上级在训下级一般,“犯罪啊,这是业障,耽搁这么长时间,无论怎么样,都是扭转不过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捏成的拳头在桌上敲个不停,手敲桌子的声音很清脆。
主持静慈和监寺二人脸上跟着说话者的激动形成皱纹等形态来,“仪清既是跟佛门有缘分,已是很难得的,断然不能因谁人说些什么而断绝,是去是留,自是她自己说了算,所谓的信仰,也是很讲缘分来由的,我佛慈悲。”监寺静灵试图用佛理来解释一番,但很显然,简单的道理被她复杂化,并不具备任何的说服力。
“孽缘吧,哪能这么简单的归结于缘分呐!”年级主任奎当即回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下令监寺静灵半边脸红了不少。
倒是副校长冲年级主任奎使了个眼神,意在告诉他不要唐突,他也明白了这无声的提示,当即闭口,本来看起来还有很多话,也不再说出口。
主持静慈一直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的态度,她是一个忠实的倾听者,认真的听着每个人的言语。所以,正当所有人都停下来不说话,会场陷入一片安静的时候,她站出来,“此事,各方处理都有不当之处,要说最不当的,还是我们寺里头,着实失误,我们应该负一定责任,我代表寺里向大家伙儿道歉。至于余沉沉,或者现在寺里给了法号仪清,是该离开本寺回去继续念书,还是说应该留在寺里面,我想,这个决定,应该由她自己站出来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当然我的心意这个孩子应该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李姑珍一直没讲话了,她看着仪清泪流不止。现在所有人看向她,等她的答复。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看了一遍在这个屋里头坐着的所有人。
眼见着一个老和尚捏着佛珠,胡须花白,两眉弯弯,仿佛上了白霜一般,眼睛从上下眼皮中间透出光来,炯炯有神,身后跟着一个敲着木鱼的小和尚,铛铛的声音响彻寰宇。
“做世上人,不如做镜中人;世上人人为空名空财,镜中人本就空,空空如许,净得自在,世上修多执念业障,镜中游多自在。”他念着偈语,眯着眼睛,道出他的妙语来,以此作为启发。
话音还没完全消失,禅房外一阵风,呼呼的一闪,像是雨天的闪电一样,到了末端却格外轻盈,像大雁一般淡淡的落下,僧人对于这位后来者——一位道士。并没有惊扰到他。
道士是孤身一人,他甩着他那把精致的拂尘,踏进禅房的门,鹤发童颜,他甚至看都不看一边僧人。只道:“佛本是己身,修来修去修的是自己;闭关入院是修行,读书做人是修行,剃发只为警戒,杂念般般,何来自在?躲在镜子,那一摔,岂不还是零零碎碎?”
道士说话很直接,不像是佛门中人故作神秘——对已经参透的东西似乎永远持怀疑态度,非得说个半截子话,留下大大的留白。
说不清谁对谁错,总之,一佛一道不能论出个对错是非来的。当有两个以上的分不清对错的观点来的时候,个人的判断力是十分重要的,而同时摆在余沉沉面前的时候,就变得很矛盾,也更加的容易起冲突。
于是乎,僧人和道士拉开架势,在禅院里面干了一仗。
道士背后背着的太极图一直在半空中转个不停,一阴一阳转换不停,看得人眼花缭乱,手里的拂尘亦在半空中打圈儿圈儿,朝着和尚抽将过去,形成一个大比兜,扇过去。
和尚放下之前的淡定素然,“牛鼻子老道!老衲今个儿打不死你。”挂在他胸前长长的佛珠串,拿捏着像是马鞭子一样,要抽道士。
呼呼的,甩在半空中的佛珠子簌簌作响。
“秃驴,看谁打死谁,放马过来,老子不怕。”道士的确不怕,因为他的轻功确实非同凡响,即便是单脚,轻轻一点地,腾得起来,已跃至半空,拂尘一卷,在半空中整个人倒立过来,朝下,对着下面和尚光亮的头顶,二指点下去。
和尚见状贴地翻腾出去,接着一串佛珠子扔出去,道士的二指引出了紫光,那串佛珠一时间金光顿显,金光紫光把整座寺院都照亮,交汇处,猛地撞到一起,二人瞬间弹开,和尚被气浪沿着青石地面一直顶到台阶边上,咚得一声响,脑袋顶撞在石阶上,才停下来。
反观那道士,本是倒立着下来,如今经气浪一顶,整体掉了个个儿,用于系头发的桃木簪子被击断,顿时结发束冠、十分整洁的白发,在半空中四散开来,那模样显得十分可怖。
顶着个大包的和尚面露喜色,“抽道士,再接我一掌!”和尚手背拍碎青石砖,便就从躺着的地上立了起来,忽的两步上前,对着还没落地的道士狠狠地给了那么一下子,掌风浩大,震得地上烟尘四起,那股子狠劲儿顺着手掌朝上击上去,道士随即转身一跃,想跳出那掌的范围,可未曾想,越往上,范围越大,就好像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
一下就打在道士的腰上,道士顺势翻滚,披头散发,那身法,着实精妙,不论力道如何,道士虽是被击中,却无大碍,他从后背道袍里面,抽出桃木剑来,几个筋斗,直到跳到地上,将落未落之时,手里桃木剑,剑锋所指,平着过去,巨力一剑,剑气便就散开来,飞出去的佛珠子拦过去,被击成了两段,瞬间佛珠子散落在地。
和尚躲之不及,刚转身,便觉肥胖的臀被猛抽一下,“啊哟!啊哟!”两声。
“贫道让你尝尝法器的厉害,如何?酸爽否?”道士散着头发站在原地,看着和尚狼狈捂着臀部,大口喘着粗气。
“服不服!”
和尚抄起佛堂上菩萨像边上的禅杖便就干了过去,二人愈斗愈烈,从寺院中打到山门外,从山门外打到长江中……
余沉沉正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做一个抉择,一如她眼里看到的僧人和道士的争斗,此时,只要是谁占了上峰,她就会偏向那一方,理想是参透般若,而现实是对于生活的修行,没有道行,断然是不能过好这一生的。
这个禅房里面,除了她看到一僧一道的争斗外,别人是无法见到的,也是无法理解的,僧代表着佛,道则更加趋近于现实,都说参禅悟道,表面上是相通的,实则区别很大。
“阿弥陀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看,我们不要再加勉强,我慢慢开导。给仪清一些时间,诸位看可好?”静慈主持说道,当她看到余沉沉的纠结,便只好这么讲道。
“时间,时间现在是最宝贵的,她马上就高三,留的时间不多,你们是如何把人收进来的,现在就要求你们怎么把人完好的送回来。”实在是不喜欢在场的人的表演,我便慷慨激昂的说道。
语气虽是令人感到不舒服,但确实是实话,毕竟,实话大部分时间都不好听。
一边的老吴竖起了大拇哥。
余沉沉沉着脸,双手合十,俨然是个僧人,面对不符合自己意志的言论,她不听,而选择遵从佛祖给她的启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净慈寺(十八)
“你闭嘴!”余沉沉,不!现在应该叫做仪清法师,她的话显然比什么话都更具有效力,令人立时闭上嘴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那么决绝,一下就直击到心里,让人口不能言。
副校长站起来,拍着桌子,她身上的严厉完全的反映了她外柔内刚的一面,“让学校学生出家当和尚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讲过,是我们一以贯之的,佛寺要考虑我们的目的。”她这话是冲着大净慈寺主持静慈说的。
“阿弥陀佛,贫尼晓得。”净慈寺主持静慈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免有惭愧之情,脸色暗暗的。
余沉沉身披着袈裟,那是一种鲜红加金黄的颜色,袈裟上面的格子熠熠发光,却怎么也不能遏制住她悲戚颜色,更为重要的是她心中的神佛和道士已经斗争了不知多长时间。
和尚的禅杖威力甚大,所到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谁人能敌?那禅杖使得出千钧之力来,排山的浪袭过来,道士自然也不示弱,他那桃木剑虽是木质的,却很是玄妙,在他的手中使的出神入化,或斩,或劈,或剑雨从天而降,或有神助般。
一剑打过去,劈波斩浪,把拔地而起的江水劈成两半,迎着和尚奔过去,禅杖与桃木剑交汇处,火花四溅,萦绕在二人身上的气息碰击在一起,紫气和金光缠绕在一起,从江面直上,两股逆反的气流萦绕纠缠在一起,气势冲天,和尚抡起拳头揍过去。
道士早有防备,急转直下,踩着江水,只两步,便退出去数十丈远,轰咚一声,像是平日里炸鱼的动静一般,和尚那一拳砸在江水中间,圆滚滚的伴随着浩大动静。
道士伸展开来,已经准备施法,巨大圆盘八卦以和尚为中心展开,一下圈了进去,似能吞天包地,江流倒流,白茫茫雾水从江心升腾起来,镶在八卦阳极上,和尚脸上很显然慌张许多,似乎被困住不能动弹,此不是一般招式,远远看起来,是一种阵法,激起此阵威力的恰是道士的道法。
他凌空而上,一跃至中心,悬空倒立着身子,拂尘自上而下缥缈下坠,那阴极的黑色逐渐变得浓重起来,直到完满。
末了,他悬在八卦的东头,整个圆盘开始转动,且速度越来越快,道士看准时机,正是和尚对着八卦阵的死门之时,剑锋所指,名曰紫气东来,一股剑气击杀过去。
千钧一发时刻,和尚似乎逃离了束缚,从从容容的放下禅杖,盘腿坐下来,他身边便金光闪闪,暗流涌动,江水开始折返,逆流江水便开始顺流。
“秃驴,都道你禅功不一般,倒是确实有几分手段!”老和尚闭眼,那双手合在胸前,慢慢下沉,金光下坠,那剑气瞬间扑了空,正是唯一的必杀技落了空,老和尚安安稳稳的坐在江流上,兀自漂流。
道士以桃木剑为法器施展开来,似乎由于方才将法术使尽了一般,现在任他出何种招式,都让和尚化了去。
老和尚指着东边,咒语刺耳,指尖发了一击,直奔老道士,未及他反应过来,胸口直觉得一阵疼痛,便被打将出去。
和尚和道士之战,以道士战败为结局。至此,余沉沉的心中也就有答案——现实主义终归要向理想主义让路。
青山薄暮,江上的清风吹进港湾,吹到山上的寺里,远远的看到江上打渔小船飘荡着。
山门外,一行人出了门,走到最后的是余沉沉,她仍旧是那一身华丽衣装,李姑珍断然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的女儿从此遁入空门,郑良扶着她,他好像没有太多感触,一边安慰道:“我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李姑珍不忍离去,哭着要去抱余沉沉,我一步三回头,吴大哥搂着我肩膀,生怕我不看路,在阶梯上踩空,那一刻,真是舍不得,断然是舍不得的,她就在那里,可她的心已走远,现实的、肉体的距离是有限的,可那精神上的、灵魂上的距离却是差着时空的。
“兄弟,走吧,我看这事儿还没完,你相信,人家最终还是会回来的。”即便他说得都是些安慰人的话,却很受用。
余沉沉只送我们到山门,她都没有出门槛,站在山门的中央,身上的袈裟格外显眼,在圆场上,近视眼的话,一眼看上去,顿时觉得她老了很多。
总之,这一行人,一开始是怀着怎样低迷心情来的,现在就是怀着如何低迷的心绪离开的。
基本是被吴大哥推上车的,那种触手可及的不舍真是很激动,引得心里头发酸发痛。
车开了,副校长她们一行走在前面,吴大哥跟在后面一段距离,他的丰田车内饰很讲究,也很干净,里面很宽敞,很安静,他准备打开音乐的,转眼一看我,便作罢。
“大老爷们儿,你哭个什么!这有什么嘛,这不得是你青春历程中间很重要的一课嘛。”像一只可怜的、等待救助的土狗一样,呆呆的,仿佛是经过了一场撕咬,败下阵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课程太难了,怎么学都没学透。”我痴痴的看着窗外。吴大哥又安慰一番,并且说了等下次他来大净慈寺的时候再带上我,“听说过熬鹰嘛?鹰多么凶悍,只要下定决心,有毅力,终有一天,你可以将她征服。”
就这样到县城车站,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至于还去不去大净慈寺,未曾给吴大哥答复,一贯很繁忙的车站在晚上的这个时候,人变得稀稀疏疏,三三两两,偶尔有出站的客车打开闪亮的前灯,伴随着发动机轰鸣声。
拎着包,坐到座位上,很安静,车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这是今天去梅镇的最后一班车,车内的灯没有打开,只是能看到他手上的手机光亮,我坐在靠前位置,司机上来收了车费,车子就启动,离站。
这个时候,才看看华灯初上的县城,整个县城都很明亮,出了县城,车子就转入山道中,就变得暗了起来。山上的民居星火点点,万家灯火,竟无一家是我家。
朝着车窗外,因为对于这条回去的路相对来说十分熟悉,哪里有一处山坳,哪里有一条小溪,那里有一处殷实人家,房子修得富丽堂皇,哪里比较凉,哪里比较阴森,心中都有数,等车沿着盘山公路爬到山顶,就能勉强看到大净慈寺的方向,寺里的灯火朦胧了,只能模糊看到灯光,汽车一转弯,便就看也看不见。
到西山山谷的时候,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冷风从外面灌进来,那风中夹杂着来自幽深谷地的阴冷晦暗气息,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前几次去西山谷地之时,不管是跟着余沉沉去,还是去寻找余沉沉,现在回想起来,谷底的沟壑纵横,小路和大石头都能看得清楚,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十分清楚的,似乎就是现在随着余沉沉又把西山山谷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好像,她就站在马路边上,正要往下走,冲着路上招手,像是在邀请,汽车轰隆隆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刺耳,顿时又清醒些许,后排那人的手机光亮依旧亮着,是空荡车厢里面唯一的光芒,车司机时不时传来咳嗽声音,看起来像是鼻炎犯了。
车在一处小山前停下,车中间的气动门打开,门上是有一个小灯的,把后排座位照亮。
“道长。您到地方了,下车吧。”司机师傅操着嗡嗡的鼻音转过头来朝后排讲话。
一个穿着紫金道袍的老道士,手里托着一柄下垂的拂尘,起身应道感谢,快步下车,砰的一声,气动门就关上了。
汽车渐行渐远,定着神,头转过去看,透过车窗玻璃,还是看不清楚,出现梦幻的一幕,那道士竟然是飘着下车的,下车后又看不到踪迹。
接着心中便有些慌张起来,直觉得后背发凉,站起来问司机师傅,“师傅,最近的地方也没有道观啊。
司机没有回我话,直觉得十分可怖,车上暗暗的,手机的光微微亮,十分看不清楚。
“我哪里知道?人说在这儿下车,就在这儿下车,至于人家是干什么的,我并不关心。”司机冷冷的回答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四周除了深山老林什么都没有,这道士在这个地方,也是挺玄乎的。”他长叹一口气,听得出来他叹息声之中的颤音,我意识到他也在害怕。
山路并不十分好走,尤其是在晚间,突如其来的急转弯将人从座位上推向弯道外沿的方向,等到再一次看到灯火的时候,看到山下的灯火那么繁密,那么灿烂,就像是天上的星子落了下来,散落遍地点点光亮一样。
梅镇大河上那座桥上的光亮格外汇成一条十分明亮的光带,远远的、远远的像是发光的飘带将那大山连接起来。回家,还是去大垭村,很纠结,很想去大垭村一趟,就当是假设此时此刻余沉沉已经在家,或许她端着碗咀嚼着今夏娇嫩的小脆果,或许她摇着那把陈旧的蒲扇坐在门外石板上遥遥望月,或许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在草地上小心翼翼捕捉那晶莹的萤火……
我可以去见她,看到最她欢乐的样子,那样,我会手足无措,踌躇不定的吧。
夜空,是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空间,充斥着诡异和黑色的留白,布满了遐想和虚无的幻象。
总之,平日里头所思所想尽情的在夜空中如星光一般撒落下来,美妙的愿望在黑色凉凉的半空中悬浮着,令人产生错觉——直让人觉得你的愿望触手可及,让人可以美美享受一番愿望达成的欢喜。
虚拟的梦幻世界带给人的,把烦恼缩到最小,即便是有,那亦是出于对美好的衬托,就像是浸泡在温水里面一样,被温暖包围起来,即便是幻象,那也足够了,沉溺在梦幻的幸福中间,那种唯美确乎十分吸引人。
与其它的,诸如烟瘾、酒瘾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总会有一个转机让你回到现实的。
我被扔到路边上,对,在我看来就是被扔下了,车子在夜里马路上轰隆隆开向梅镇的车站。
借着天光,勉强能看见四周的事物,背着背包,沿着马路,马路上撒了砂石料,走惯了城市的路,偶然的走山村修的马路,会生分的硌脚。
到家里的时候,堂屋中间还亮着灯光,昏黄的灯,从中间房梁上垂下来一根电线,末端挂着一颗50瓦的灯泡。屋子里面空荡荡的,院坝草丛里面的知了和夏虫鸣叫着,蝉声在枝头鸣叫,越发的显得寂静。
老爹靠在山墙边上,嘴里叼着烟,还未走近,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酒味,烟灰积攒的长了,掉下去半截,好像是我的心,见到这番场景,就亮了半截子一样。
不远的竹林边上,一个圆圆的、矮小的黑影缓慢的往家门这边移动,放下包,走过去,母亲背着一捆猪草,又没有手电,摸着黑在路上往前走,她的步子很慢,弓着腰,背篓将她压下去,喘着气——是背得过重了,又看得不大清楚。
“妈!”
此时,她才吃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母亲的眼睛看了两眼,在那儿站住,两腿打颤,确实压得太重,“我来吧。”
“你回来啦,放假了是不?”我点点头,“那进屋,进屋弄饭吃,弄饭吃……”她很高兴,即便是重担在肩,依然艰难的加快了步子,我去扶她,她直道:“你别管我,我习惯了嘞,嗯嗯,习惯了嘞。”她笑着往前挪步。
回到屋里面,虽然从竹林那边走到房子,也就不足两百米距离,可我觉得好漫长,可那竟然会是母亲的日常,直觉得生活太苦,原先就是相信人有命运这一说,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不足二百米的距离上,陡然觉得人是有命运这一说的。富贵命尝不到苦命的难处,虽是你我都是红尘悲伤客,莫笑谁是可怜人。但命运的不同,差之毫厘,落到现实,却是荒谬到不止十万八千里。
火坑里面的火已经熄灭掉,只发着微微的光,老爹靠着墙在睡觉,呼噜声在起起伏伏。
母亲从里屋拿着什么东西递到我的手上,冰凉的,“这是那天你婶子送来的苹果,我放在水缸旁边冰着呢,可甜,解暑呢,你吃嘛。”她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稀稀拉拉响动起来。
于命运贫瘠处,总有人想着你,念着你,其曰无依?岂不见高堂护佑之心天地昭然;其曰无情?岂不见慈母在上温柔如斯……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净慈寺(十九)
暑假期间,只有小廖打过几个电话过来,此段时期,他很是沮丧,由什么引起的呢?自然是出于他跟钟灵的感情,“人给我说要高考,分手了,他妈的……他妈的……”任他嘴里无数个他妈的绵延下去,变着腔调,他非常想不通也最令他感到无奈的是高考和他喜欢钟灵有什么必然联系,经过深思熟虑,他认为是没有关系的。
他的电话总是隔三差五的,可以想见,长久的被所谓的爱情和高考是否有冲突问题困扰,上山坡上放羊的时候想着;在地里掰苞米的时候想着,灶台边烧火的时候依然在想,已然变成那山卡卡里面少有对于深奥问题的哲学思考者,一个陷进沼泽里头的人正考虑自己是如何陷进去的,而不是及时自救,及时止损,简直荒唐。
伟大的“爱情哲学家”小廖想着曾经辉煌宏大的爱情何以变化成如今悲催,怕是深夜里在床翻来覆去,绞尽脑汁都想不通。作为局外人,自当是告知他时间终究会治愈一切、或许还有希望再等等看看、可能就是耍耍小性子而已……反正这一回,他没有收到来自死党的嘲讽,倒是满满的安慰和注入的希望。
只要他自己想开就好,生活不易,爱情更难,凡事想开就好。
在多次的电话沟通后,梅镇水管站传来讯息,因为前些时日雨水量大,河坝之上河水已经涨至警戒线,要组织泄洪工作,听到此消息,正式通知小廖去水坝下游捕鱼,他答应了。
起了个大早,骑摩托车往梅镇去,到那里的时候已经人山人海,山上都是人,说话声很小,都一致看着水坝的泄洪口,根据通知,早上八点正式开闸泄洪,届时,定是有许多大鱼被冲下来的,捕鱼的人只消站在岸边撒网,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大部分人距离水坝较近,一方面那泄洪口景观必定十分壮观,再者,只要有鱼,那地儿绝对是最好逮鱼的地方,往往收获颇丰。越是往下游走,人就越少,靠近岸边的人都不用猜,那就是捕鱼的,站在马路上的,男女老少都有,那就是来观景的。
“你去哪儿?”小廖骑车跟在我后面,本来他一路上兴趣寡淡,行驶在河坝公路上,他停下,我回头看他,“你看看,下面那么多人,网都被撒满了,哪还有我们的份儿呢。”生硬点点头,重新打火,与我往下游去。
骑车一直到河岸边,在马路上就在观察地形,岸边凸起的一块大石头,四周也没有人,“这地儿能逮着鱼么?”他嘴里嘟囔道。
“相信我,绝对有鱼。”
“行吧。”他坐下来,眼神之中含情脉脉,试问世间情能有多深,正好比是眼前流水一般绵延不绝。
撒下网,系好绳子,坐在石头上,看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就泄洪,拍着他的肩膀道:“莫伤心,伤心也无济于事,反正是回不来了,她指定是不喜欢你了,再要不就是喜欢上别人了……”如果他真的犯了什么罪,那也应该交由上天来惩罚他,而不是任由我这不会安慰人,还尽给人添堵的人去给他上眼药。
“会不会安慰人?不会就闭嘴。”悻悻点点头,我看着网子沉了下去,系在树上的绳子被拉紧,有点儿担心,水浪太大的话,会不会把撒的网子扯断。
轰隆轰隆好几声,山崩地裂似的,从岸边稍稍探出身子去,便能看见泄洪闸口流水喷涌而出,一下子,前头的水在后面水浪冲击之下,浩浩荡荡滚滚向前,河里头的水变得厚重很多,原本就丰裕的河水量成倍增加似的,眼看着,巨大的水浪把河岸吃掉一部分,原本长在岸边的灌木和茅草,顷刻之间被水浪带走……
远远听着连续不断轰隆隆声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吞掉河岸一部分,立刻马上意识到危险性,倒是小廖那个不知死活的情痴,呆呆坐在大石头上,眼见着不断增长的水位,眼里头触景生情一般,软绵绵的,屁股被钉子钉住一般,我正往回走,见他没有动静,喊了几句,奈何河水声音太喧哗,即便是距离很短,声音也还是被吞没。
照着那小子耳朵一揪,他才回过头来,我拽着他往回跑。猛烈的河水撞在石头上,激起水花来,既而河水漫过石头,连我们绑网绳的那棵大树树根也被淹没。
“好险!你们不要命了!”岸边站着的巡逻员对着我们狂吼,知道犯了错误,骑上摩托车,飞奔而走。“再让我看到你们!报警抓了你们去!”他在身后高声嘶吼。
等我们回到梅镇街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白瞎了一张好网子。”小廖靠在车头上,反观我,注意力完全在后头,因为“逃离”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巡视员也是有摩托车的,就怕他骑上车子直接追上来,非得将我们这两头人给逮回去,那就麻烦了,还好还好,他没有追上来。
“没事儿……没事儿,只要……没事儿就好。”我扭着头说,显然是心有余悸。
我俩正在街上想着下一站是吃饭还是回家,从街头的那一端就开始嘈杂起来,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在很隆重的迎接什么,人群几乎是突然聚集到一块儿的,不仅如此,站在街中心的乡民——他们都是来集市上采购基本生活物资的。观望着,往那一边涌过去,不到十分钟,街道就变成了一个甬道,因为人群壮大,显然变得相当狭窄。
在人群的后面,似乎是有什么巨力在推动往前。大喇叭在里面炸裂似的宣传着。很熟悉,但是却不愿意相信。幻觉上头,明明就听见的,那么熟悉,广告牌还是那个广告牌。翻下摩托车,往前凑过去。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广告车,跟当时在县城所见一样,不同之处在于两个巨幅广告牌车的中间夹着一辆商务车,黑色的,很显眼,就那样缓缓前进,因为人群的拥堵,行进的就更加缓慢了。
梅镇的人也跟县城的人不一样,他们完全是好奇心和看热闹,很少有格外虔诚的驻足礼拜的。
她应该在中间那辆商务车里面,车窗是完全封闭的,黑色的,你看不到里面,正准备凑近了看却被挡了出来。
就这样,看着车从街头过去,往梅河下面的大桥方向去,我走回去,小廖靠在摩托车上,看着我低沉的走过来,与此同时人群也散开,但是议论声不断,亦是各种说辞。
“大垭村的一个小尼姑,现在在大净慈寺成了角色,这是会故里看看,省亲呢。”
“哪个净慈寺?”
“还有哪个净慈寺,县里那个尼姑寺呗。”两个男人站在马路上懒洋洋倚靠在路灯柱子上,其中一个叼着烟,不经意的说起,说起这件事情,显然是一件可以作为闲谈的趣事,仅仅作为一种谈资。
“呵呵,都出了家了,还有必要嘛?”另外一个红色塑料袋子里头提溜着烟的男人笑着打趣的说道。
“咳!和尚尼姑怎么了?她们又不是说奔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都是有来处的嘛,怎么可能说是完全摒弃世俗呢,不食烟火,就是说不吃饭,不睡觉,那不纯属扯淡的嘛。”
“出家人嘛,断绝了与亲人的关系,还回来干什么。呵呵呵。”尽管那人尽量用最通俗的语言来作解释,这个矛盾点是怎么着也避开不了的。
眼见着车子越走越远,现在已经过了大桥,必定就是往大垭村去的,招呼上小廖,骑上车奔了过去。
在这里,是要插入另外一出与此息息相关的情节的。据此半个月之前,大垭村村支书在大喇叭里面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发了个通知:“都听着哈,手里的活儿该放的放下,下面说个事儿,县里这个宗教事务局下的通知,在咱们大垭村要盖个坛,地址呢,在西边的黄家坡(当地地名)山顶上,要小征一块地,俺已经跟黄家坡那边儿的人讲好了,过些日子,县里的大寺庙的法师会来咱们这里开坛禅修,为俺们祈福呢,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帮忙,一个是帮忙修坛,另外一个就是大寺庙的法师来了,大家伙儿都到坛下集会啊,送福音来的,可保平安,求财求子求平安的,都蛮灵,都掂量着办。”
通知一发,村里乡里乡亲揣摩的揣摩,谈论的谈论,也都知道李姑珍家的小姑娘从学校出家的事情,一个个都预料此事必定是与她有直接关系的,有一个坚定的事实依据支撑他们的猜测,那就是整个大垭村没有信佛之人,许多年来,也没有说是建什么庙呀坛啊的。
村里老掉牙的老谭头靠在摇摇椅上,正悠闲的晒太阳,听到这个消息,停下了他有节奏的摇动,“娘希匹!老汉活了这么多年,八十了,头回听见这个档子稀奇事儿,真他娘的稀奇,活久见。”说罢继续摇起了他的摇摇椅。
第二天,大垭村支书组织开来,首先是找了个大挖机,沿着黄家坡上去,一直爬到山顶,要不说这个地址选得十分到位,山上是通了路的,不仅挖机可以上去,就是车辆也是可以上去的,山顶上选了一块相对平整的的地方,村民一大早便在划出的那块地方将树木砍掉,大挖机挖土,而后平整,最后在上面来来回回碾压,压实了才罢休,村支书现场监督,一个上午便将这些事务完成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回,会引来很多人,要让人看到大垭村的形象,不能掉了面子。”就这样,被平整出来的那块地方,找了十多个瓦匠,开始砌那座方坛。
用方砖砌起二四墙,四四方方的,中间再用土石填上,足足有三米多高,又从地面往上修阶梯,坛的四面都砌上长阶梯,像是玛雅金字塔一样,不过坛上头是方正的,坛顶面浇上混凝土板,板上按照要求找到中心,据此画一个圆。
这般下来,坛便是建好了。就等着上头通知大净慈寺法师莅临的具体时间。
三辆车果不其然就是到了大垭村,我跟小廖被远远的落在后面,看着她们进村,往黄家坡去。
此时候,等我们快抵达的时候,便发生了堵车的事情,大垭村村支书还有镇上的几个交警也在场,指挥着交通,本来宽敞的路上,十分拥挤,好歹是让那三辆车上去了,等到我们像跟着上前时,方才打开的路口子重新堵上了,即便是我们骑着摩托车,也没有办法再上前,我们步行上去。
这个仪式很隆重,至少人数不输在买梅河下面观景和捕鱼的人数,还要更甚,在下面都能够看到那座砌起来的坛。
人到了之后,首先是商务车里面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看起来应该是个领导级人物i,他跟在场的村支书还有镇里交警队的一一握手,村支书拿起话筒递给他,他讲话,说的意思跟大垭村支书前段时间在大喇叭里面通知的差不多,不一样的是他手里拿着讲话稿而已,不过,听他的讲话,也更加的具体。”
“现在不好么?不太平么?画蛇添足,脱裤子放屁!”心想道,不过在这个地方坐三天,可倒是怎么个坐坛法,确是能引起人们足够的好奇心的。人人都望着,本村的,外村的,从外地赶过来的,用满坑满谷来形容是不为过的。好几个年轻人,为了看得更清楚,硬是爬上了树,挂在树上,像是猴子一样。
讲话只听到了一半,中途音响坏掉,他说了什么也就听不清楚。最后,等他退场的时候,仪清和监寺静灵走出来,念了很长一段时间经文似的东西,然后,监寺静灵下坛,之前的人也一并下了坛,就剩下余沉沉一个人,只见她审批袈裟,与那日在净慈寺做法事一样打扮,人人都觉得是稀奇,伸长了脖子看,我只从缝隙中,便能看明白。
她盘腿坐下,双手合十,木鱼声响起来,一下又一下,十分清脆,一下一下像是响捶一样砸在心里头。“三天,干坐着?腿不会发酸嘛?吃饭不?真的灵通么……”人们一轮纷纷。
仪清,与其是说在坐坛修禅,不如说在进行一场关于人的耐力的表演,对于信仰没那么强烈的人,那跟马戏团区别不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净慈寺(二十)
在那之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点儿,在一个高中生心中,在梅镇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心中是十分坚决的,可就是在未来的三天时间里,让我真切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或许真有神力。
第一天,余沉沉坐在坛上,那么高,底下观望的人只能仰视,她的光头跟她手里敲打的木鱼一样光溜,没有了分毫,李姑珍也在下面,她和余沉沉的继父在一座几乎与坛平齐的高台上——那是坛建成后,用木头搭起来的看台跟坛本身一样高,只不过比坛要小一半多,也就能坐下三四个人而已。
县里来的那个人,还有寺里来的监寺静灵,加上村支书,李姑珍和余沉沉的继父在仪清坐坛的时候就在高台上观望,李姑珍面无表情,痴痴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坛的中心,好像坛中心的那一点,随时都有可能生长出她想要的物什一样,较之继父,他的表现就十分随意,他坐在高台上东南角的木椅子上,东看看,西望望,甚至由于高高在上,表情上浮现出莫名的傲娇,台子立柱下面站着几个男人,他们完全不顾现场的严肃,恨不得把头仰成九十度,冲着上面喊:“亮子!亮子!那上头是不是明了得很,凉快得很呢,昂!哈哈哈。”
“那可不!这儿啊,明亮着呢,你啊,顺着这杆儿爬上来啊,学猴子爬树一样。”说罢他咧嘴笑笑,李姑珍递过去一个白眼,也丝毫不影响他的玩笑,就像是他能跟村支书他们坐在台子上,本身就是无上的荣耀,进而可以为所欲为,畅快的干自己想做的一切事情一样。
周围的村民操着方言开着玩笑,有的鄙夷的笑笑,有的化身成虔诚的信徒,盯着坛看,等着显灵。
时间终究还是会淡化一部分人的好奇心。从中午约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现场的人就没有那么多,该走的走了,上山来的路也疏通了,往下看,车已经开始逐渐往山下走,人群从山上的小路开始下山。余沉沉的继父,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亮子神态有些慌张,此时此刻,他好像是正在失去他自己看重的东西一样,甚至如果有可能的话,是极愿意尽力来留下这山上方才的热闹的。
主要的人还在,除了那个从县里来的穿着讲究的男人外,净慈寺的监寺还有两个相对年轻的尼姑,再加上李姑珍夫妇,在场的,大部分也就是大垭村本村的村民,这其中,有人走,也有人来到,来的人或从田间劳作完回家吃午饭,站在山坡上,肩上扛着锄头等一应农具,她们有的凝神看着不远处的坛,神情呆滞,对这个场景十分稀奇,有的站住,歪靠在树边,咂摸着点烟,男客挑着眉毛,眼神都聚焦在坛中心的那一点红色——袈裟的颜色。
到了下午本村的人也是走走留留,人是比最开始时候少了很多,一开始相信的人在经过此番好几个小时的观望——她就是坐在坛上,一动不动,坛那么宽阔,四四方方,敲着木鱼,微微闭着眼睛,其实,如果睁开眼睛的话,至少可以看见远处巍峨缥缈的山峰和云翳。
迟迟没有显灵通,人们或开始怀疑,或不耐烦,人是越来越少。
到了晚霞出来的时候,西边火红火红的,进而慢慢的变化成橙红橙红,我打她的侧面看过去,晚霞映红了她的侧脸,霞光颜色一变,她脸上的颜色随之一变,就像霞光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般,她一个人绚烂了整个傍晚。
我和小廖换了好几个地方,便于从不同的角度看她,不一样的是,别人看纯粹是出于稀奇和好玩,而我们,是出于关心。
我跟小廖说叫他先回去,天色看起来越来越晚,他的手搭着我的肩膀,他说:“都还早,再等等。”话虽然简短,可我意识到,他的注意力也完全融入到坐坛的场景中来,我没说什么。
终于,我们看见仪清起身,慢慢走下坛,此时候,不仅坛下的一众人对这一反应格外注意,在高台上的静灵法师和两个僧尼和站起身,下了台子,她们三个人簇拥着仪清,往山下走。
原本十分安静的山上有一丝丝扰动,都各自跟旁边的人说着话,那样子,就真的好像是对方知道详情一样,最后,都懵懵懂懂,你看我,我看他。
村支书跟在仪清她们的后面,监寺转身跟他简短的说几句话,支书便站住,折身回来,好奇的人凑上去打听,不一会儿,消息便传了上来,“说是要出恭,一会儿就回来。”
“什么是出恭?”
“嗨!就是上厕所。”
“哦哦,没成想这号子通神的人也有个屎尿事情。”
“废话!是个人都有。”
一边传递消息,一边以此作为谈资做讨论,“神佛可不食人间烟火,更别提五谷杂粮啦……我看啊,这事儿啊,八成儿玄着呢。”“那不一定,人不说了是在世佛么,看那西游记里面的妖精,不也要吃吃喝喝的嘛。”“妖精?成仙成佛?扯到哪门子坡上去了。”
议论纷纷,不大一会儿,人就回来,重新登坛,呆在山上的人群就开始收起议论的那一套,安静下来,像坐坛仪式开始的那一刻一样。沉寂下来。
西边的霞光收了尾,黯淡下来。人们有的打开手电,有的人干脆回家,他们知道,如果真的显灵的话,那么到了第二天,一定会有人告诉他们的,没走的人拿着手机,时不时手机光亮一亮,录着视频,以便于不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显灵的时刻。
李姑珍和余沉沉的继父中间回家一趟,大概是吃饭,或者喂牲口,不久就带着手电来了,村支书在静灵的指示下,领着两个年轻人,下了山去,漆黑一片,有人为了看清楚,打了强光手电往坛上照,不过刚开了一会儿,就被人制止,至此,观望的人就只能看到一个简单的、漆黑的轮廓。
村支书带来几个大灯,那种大灯是舞台上所用的那种,轮廓很大,灯光相对柔和,坛的四个角都设置了一个,大灯自带灯罩,上面还有一个铁制的小罩子,打开灯光,坛就明媚起来,像一个乡下舞台一般,只不过,演员就只有仪清一个,而且还没有什么表演,通俗来说是干坐着,或者说等待着。
人都打着哈欠,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晚,跟别人不一样,我们断然是不会相信有什么神通会显现的,只有发自心底的关心和牵挂让我们呆在山上,把目光如其他人一样聚焦在那一方坛上,那坛,时而大,时而变小,白色的灯光,光线照亮的地方吗,聚集了成群的蚊和飞虫,它们看起来要比人热闹很多,绕着那灯一直转悠,飞到坛上,纠结在一起盘旋,又散开来。
就这样,一直转悠到深夜。
夜,很难熬,很多人都回家,树林里的手电光变得稀疏,小廖靠在一旁的树上打盹儿,口水从嘴角流到树皮上,憨态可掬。看一眼高台上,李姑珍夫妇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台,她现在站在坛下,正对着石阶的位置,“应该是想上坛,可她又不大敢的样子。”我这样想,“应该是不敢,不过又想回来,她到底在怕啥?换做我是她,必定大步拾级而上……”看看自己站着的这片阴暗的山坡,便就放弃这种鄙夷她的想法。
她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到底会想什么?会不会格外的心疼她?会不会一直这样陪着余沉沉度过夜晚……
监寺静灵仍旧坐在高台上,半闭着眼睛,远远看着,真就像是睡着一般,真是值得怀疑的,先前在一中学校黄旭讲过一个笑话,就说是县里一个大家族里老人过世,请了和尚做法事,到了深夜,坐在灵堂里的和尚一个个东倒西歪,睡得死死的,原本充满超度经文声音,成了满灵堂的呼噜声,那动静儿……叫一个大……
除了先前中途静灵吩咐她的随从,往坛边送去了斋饭,她再一次下坛用了斋饭,仪清就一直没有下来过。
“你说……”斜眼看着高台上的静灵,一边嘴上嘟哝道。
“嗯?怎么啦。”小廖醒了过来,问道,半晌我没有回话,而是在确定某件事情,等到大概心中有数之后,“你说,那和尚是不是睡着了啊。”
“不会,你看她手里还敲着木鱼呢,不过就是蚊子多了点儿,我身上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了来。”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去挠痒痒。
可见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我,尚在睡意迷蒙之中,“唉呀!谁跟你说她,我说木架子上那秃娘们儿呢。”
这时候,他才瞪起眼睛来,由于距离比较远,加之天光晦暗,看不大清楚,“应该……应该是……我看着应该是……应该是睡着了。”不过他很不确定,回答得也是支支吾吾。
我往下走,沿着小路,我想去看看她,越近越好,我不明白,对于我来说近乎恶作剧的剧情,她是怎么下定决心演绎下来的。
到了坛的下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旁观的人看到我们要下山,纷纷让开路来,“你在下面吧,我打算爬上去看看。”笃定的跟小廖这么说,他带着困意点点头,站在原地靠在树上眯起眼睛。
李姑珍还站在那儿,正对着石阶的位置上,一直这样站住,一动不动,别人能够猜测——只要是余沉沉还在那个位置上,她就不会挪地方。
从她身后走过去,她原本就不高大的身子抖动着——她哭了。头上的白发不知是风吹还是自身情感波动,也飘摇不定,双手紧紧的捏着,真是怕稍微用劲,便折断了手指骨头。
本来是想着从石阶梯往上走,但一看高台上的人,他们已经开始注意到我,眼睛盯着,本来,他们的焦点是李姑珍的,看着她没有动作,也就放心,懈怠起来,歪歪倒倒,任由睡意占了上风。倒是我的临近,让他们产生了新鲜感,像一道开胃小菜,在夏日的深夜被呈上来。
敢说,只要是我敢往台阶上踏进一步,就会有人立刻上来制止,采取强制措施驱逐出去。
此时候,不必慌张,也不必过分在意,应该摆出一副二流子形象,随意溜达,以放松人的戒心。
至此,就绕着坛转悠好几圈,顺时针,不厌其烦,从他们的眼中,我看到了不屑,这就很好。
在南边,看好了墙面的错台,坛有一处是拿石头砌上去的,外面参差不齐,又是在暗处,顺着就往上爬。
理论上是可以明目张胆的走上去,选择这样一种方式也确乎是被逼无奈,石头很硬,同时,有很高,从上头掉下来,指定是摔坏几根骨头,冰冷冷的、生硬的的石头,蹬脚,抓住尖锐处,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上爬,身上直冒冷汗,打湿后背上的衣服,直到看到灯光,往下一看,喔哇,竟然爬到了那么高,已经冒顶,从坛地面平着看过去,她依旧是那么端庄,手拿着坛边,却就此止步,不敢再往前走。
打了个口哨,嘘的一声,足以惊醒梦中人。
趴在坛边上,我看见了,她已经睁开了眼睛,我不看别处,也不在意有没有看我,那已经不重要,我看着她。看着她,她只是顿了一下,继续敲着木鱼,清脆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因为不敢站起身来,下定决心,沿着坛爬过去,想象起来就比较难堪,可是高处不胜寒,一步一步,像是前面架着一挺机关枪一般,身子趴的很低,她看到,也没有明显的表示,是拒绝还是赞同。
现在,我已经深入这一场闹剧,并且已经往核心去,她一掀袈裟,一股强风吹过来,顶在头上,缓缓的将还在地上的我往后推,本以为无论如何是推不动的,却低估了那股子妖风的力量。
从哪里爬过来的,就把你送回到哪里去,分毫不差。
第一百四十章 大净慈寺(二十一)
头脑中一阵眩晕,只道是这一回是要掉下去,非得摔断几根骨头不可,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使唤,还没到边缘便就停下,等我抬头看的时候,她正看着我,定睛一看,朝我摇摇头,我暗暗决心退回去,她嘴里念着佛经,敲着木鱼,本以为我们隔得越近,便会更加亲切,我能看到她的啊,没成想,还是那般再也不见的决绝。
像壁虎一般的爬上墙头,又像是蛇一样的溜下去。
早晨山林间已经开始起露水,湿漉漉,很潮,树叶上的露水滴下来,打在头上,醒过来,坛上的灯已经关掉,中间隔着树枝和茅草,只看到仪清还在坛上,岿然不动,李姑珍不知何时离开,回转头来看高台上的人,监寺静灵靠在椅背上,跟在她身后的两位女尼半躺在长椅上,还未睡醒,村支书本来就胖,上半身全然躺在长椅上,两条粗腿从长椅上耷拉下来,小廖还是靠在树边上,全场几乎就我们几个人,原本昨晚山林间满满当当的人已不见,就像是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
恐怕现场所有的睡姿,就余沉沉的最难受,既不能躺下,又不能有所倚靠,坐着睡觉这种事情即便是对于学校的睡神也是相当有难度。
山下的浓雾飘散过来,天上阴沉沉,远处山头上有些黑色乌云,东方一点儿没有要出太阳迹象,所以,今天至少是个阴天。
像是常规生活一样,吃饭和出恭,也就下坛两次,到了八点多时候,山上的人又开始多起来,大多依然是昨天大垭村的村民,小廖醒了,我们两个人的肚子时不时咕咕叫一阵。
浓雾从山一边飘散过来,逐渐弥漫整个上岗,且愈来愈浓重,能见度降低,以至于看不见方坛。
不久之后雨便来临,一开始是小雨,雨珠很大,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要来临,远处山峦上雷神滚动,今天的人沉默很多,不知是已经习惯,还是从这其中看到了某种深刻的东西来。
余沉沉的母亲李姑珍和继父“亮子”重新来到山上,村支书找来一把大的伞,立在高台上,在监寺静灵耳畔说了几句就又下去。后来眼见着雨越来越大,在坛上也支起遮盖来,那柄大伞就支在仪清的身后,她认真的敲着木鱼,念着经文,一如她在学校里认真学习一般。
雨点儿大而且密集起来,人都躲进大树下面,只有少数人这时候往回走,甚至很多人打起伞来,一场很重大的仪式在大垭村举行,不管它到底多长时间,这里的人都很有耐心。
今天的雨,雷声大雨点儿也大,清沥沥的,躲在大树下,也仍旧是把衣服打湿遍。“要不还是回去吧。”小廖擦着脸上雨水,我们已经浑身湿了个遍,雨水格外丰沛,坛上雨水往下流,涓涓流水从坛边流下,风掀起仪清的袈裟,扯向她的侧边,边角转了好几圈折回来,湿淋淋贴到她身边去。
我点点头,等着雨一会儿再回去,雷声越来越近,轰隆隆声音在天上酝酿,闪电啪嚓啪嚓两声,两道电光顺着天际划落下来,几乎就在一瞬间,眼见着,电光击中那座方坛,不禁叫出声音来。
“啊!”
方坛中间仪清坐的位置上黑乎乎一片,雷电击中的地方隐隐约约闪着光亮,我的心像是沉到湖底一样无助,跑向那方坛。
坐在高坛上的李姑珍几乎是跳下来的,四仰八叉掉进下面的松林里面,余沉沉的继父“亮子”从长椅上站起来,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往台下走,他眼见着李姑珍跳下高台的,是要去寻她。
我直抵坛边,随我一起的,还有动作很快的监寺静灵等一众人,好心的村民聚拢过来,我还没有爬到第三步台阶,轰得一声,坛要塌掉一般。
巨大的力量让脚下开始震动起来,未及爬上去,便往下跌,轰隆隆的越来越震撼,直觉得那股子劲儿可以撼动天地。
方坛中间的仪清缓缓起来,她的腰身,她的脊背一目了然,身上的袈裟粉碎掉,剩下有些发黑的皮肉,背对着我,一阵热气拔地而起,脸上火烧一般,浑身被电击中一般,一下扒下外套,奋力向前,我要用我的衣服去遮住她的身子。
她是余沉沉,我喜欢的人呐,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往来穿梭,那跟我的直接关系不大,入我心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不论她变成何种模样,是穷人、是尼姑还是其它,我都要全力的保护住她,因为学会保护一个人才是喜欢一人的前提。
刚刚爬上方坛,啪嚓的一声巨响,她的光洁的脊背里面一束光打上了天,连着几声啪嚓声瞬间响彻云霄,电光火石冲上云霄,在天上炸开一个洞来,并且洞口在不断的扩大。
阴云密布的天空,乌云在往中间挤,那个不规则的圆形洞口在不断扩大,圆形洞口边缘泛着佛光,圆形的洞口里头,是湛蓝的天空,里面无云,盯住它看,能让人彻底忘记今天是一个雷雨天气,产生晴空万里的假象。
雷声撕裂天空,把试图进到圆形天洞的云翳全部击碎,那里天空透亮,好像是天空独有的一湾眼睛。
她身子上的肌肤泛白,人都盯着天上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天空中的奇观上,我跑着到仪清身边,把衣服给她披上。
她闭着眼睛,感觉到我靠近,睁开眼睛,我直吓一跳,她火红火红的眼睛像是晚霞一样绚烂,美丽得令人生畏,我们抬头看天空,那圆形的范围内,几条江豚游进来,它们在里面欢快的游弋着,
一开始是以为那是云朵聚集儿形成的形状,在梅镇这个地方,夏日的云朵时常会形成各种奇特的形状,形成猪狗牛羊等等,天空上云朵形状是那么的奇特又惊人。
定睛看,始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江豚,洁白的肚皮朝下供人瞻仰,那一方深蓝色的天空俨然变成了海的颜色。
江豚从一边往另外一边慢悠悠的游走,直到尽头,一只只的消失。
到最后,空无一物。
雨是后来慢慢停下来的,太阳光从那个不规则的圆形当中投射下来,“天空之眼”慢慢回缩,变小,逐渐的,像是衣服上的破洞慢慢被缝合起来。
余沉沉穿好袈裟,敲木鱼声响起来,阳光直射那方坛。
人们被惊得目瞪口呆,被雷击是没有命了的,却奇迹般的复活一样,真是奇观。
实际上坐禅这件事情,到这第二天下午就已经结束,仪清的木鱼低沉的敲着,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变得激烈许多,甚至有些刺耳,到下午三点钟左右,声音又慢慢的小了下来,直到她落锤,敲了最后一下。
缓缓起身,径自走下方坛。
监寺静灵和两个小女尼走下来,车开到山上来,我见她慢慢的的走上车,车门关上,车子启动,扬长而去。
小廖拽住我要往回走,此时我才反应过来,见到在山上的人都散开去。
亮子跟在李姑珍身后也往山下走,我们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你这个姑娘,是不能要了的。简直就是疯了,年纪轻轻,神神叨叨,也不会回来了的,要是你老了,没人给你送终。”余沉沉的母亲眼睛里面泛着泪光,狠狠的瞪了亮子一眼。
“跟你有个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吧。”
我和小廖骑着摩托车沿着山路往梅镇城区走,大垭村的山路充满了泥泞,车子七拐八弯,我情绪极低,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前头,心里面、脑海里面全部都是余沉沉的模样,时不时的还要回头看,就好像偶尔出门,走出去一断会怀疑家门是否上锁一样,激起了回头去看的欲望——明明知道她已经离开,可还是充满了不确定。
到了梅镇,天朗气清,小廖和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饭馆里面坐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们进得是一家什么店,直到他同我讲起来的时候。
“这家米粉店,是梅镇最好的,甚至在县城上学的时候就听人说起,那帮小子还让我捎带米粉呢。”听到米粉两个字的时候,我记得不错的话,上一次在这里吃米粉的时候是跟余沉沉一起的。
画面感一下就有了。
好像余沉沉现在就坐在我对面,一如当时一样,周围的嘈杂声被自动的屏蔽掉,即便在一开始,我还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以前的记忆,到后来那碗米粉端上来的时候,彻底回到了那当时。
“她的眼睛真好看,她看起来瘦了好多……”我嘴巴絮絮叨叨,小廖觉得莫名其妙,于是转头看看四周,却没有见到人,只看到我两眼无神,张开手来在我面前晃悠,以确定我是走神已久。
“她那天穿着白色的衣服,她的小箱子应该还是放在桌子旁边,我记得的,今天是18号,过了四天,就是她父亲的忌日。”
……
据后来小廖给我说,我那个样子,跟村里的傻子一样一样,入了魔了都,他一把捏住我胳膊,狠劲儿掐。
我啊的一声喊出来,成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想啥呢,该吃了,一会儿就该凉了!”看到他已经下去半碗,我方才拿起筷子来。
他拿筷子指着我,“我告诉你个事儿,我觉得余沉沉应该快要回来了,下学期,你应该就能见到她。”
正往嘴里扒米粉的我,停下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心里感到惊喜,又很疑惑。
“因为道士赢了!”小廖看着我说道,然后他又继续说,“道和佛本就不相容,表面上它们是和谐的,是统一的,但从本质上来讲,它们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道讲出世,佛讲避世。”
“然后呢?”对于他讲的,我很纠结,因为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你们都只看到余沉沉被雷劈,全然没有注意到东西两边山头上的景象。”他这话说完我就愣住了,听他这么一说,似乎确有其事,隐约看到东西方山头上时有浮光掠过,当然只是余光而已。
“你看到什么了?”我看着小廖,绕过他,看向远处的山上。
“和尚跟道士在打架,道士手里的拂尘变得愈发硕大,和尚的禅杖足足有几丈长,在两山之间往对方身上下死手。”
我皱着眉头。
我曾经看到和尚和道士打架,当时却以为就我能看到,别人是看不见的,光天化日下,此番景象是不能想象的。
“你说,到最后,道士赢了?”
小廖点点头。
“可是,那又代表着什么呢,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小廖叹叹气,很是不屑的表情,将筷子的碗里划了好几个圈,以此表示他的无奈。
“你咋就不明白,佛家代表着什么,昂?”他甚至伸出手来引导我。“佛家向来代表理想主义,好求个圆满,跟它相反,道家更懂得敬天爱人,更加贴合现实,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主义。”
“你竟有如此修为?可不敢唬我啊。”
“切!骗你干啥,小说上都那么写!只不过让我没料到的是现实中竟会真的发生罢了!”
“和尚去哪儿了?道士又怎么样了?”
那和尚被道士给掀翻了,掉进了梅镇的河里,那道士,自然悠闲自得,往西去了。
“照你这么说,余沉沉会放弃掉理想主义?转投现实主义?”
“额!你咋就不开窍,不是放弃,是本真就是如此,返璞归真才是正道,你咋就这么呆呢?”
我始终将信将疑,小廖说得不过是片面之词,不能全信,倒是我宁愿去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理想主义屈服在现实主义之下,人就变得成熟,就不会那么唐突的过活,也就稳重很多。
我们结伴回家,夜幕已经沉下来,屋子里的灯光显得愈发的亮,我听到林子里面的蛐蛐声儿,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
走到屋里面,母亲端着碗正吃饭,我爹瘫坐在角落里头喘着酒气,母亲见我回来,立马站起来,笑着接我。
“回来啦!吃饭没有啊。”我坐下,告诉她我已吃过了。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嘛?”她不经意的问道。
“去哪个大垭村了,说是那儿设坛作法,去看了看。”
“哦哦,听说那个坐坛的是个尼姑,还是个学生。”
我点点头。
“人都说可灵光了呢,许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比去庙里拜佛还神。”
“大概吧,具体的也不大清楚。”我平静的说道。
母亲停下来,“不行就把你爸带过去,你许个让他戒酒的愿望,看看灵不灵,他啊,把酒戒掉了,该多好嘞。”我看到她眼神中的期待,尽管她尽量表现的不那么明显。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净慈寺(二十二)
回家的第二天收拾一整天,胡乱的把布置得成山的试卷作业照着答案把空子填上,想想学校刚放假的时候,那是信誓旦旦的对着铺天盖地的试卷,赌誓是回家后自己一张张的写完的。
当时有多笃定,到了假期之末就有多慌张。
这天天气好,中午的时候小廖来过一通电话,说是今天出去捞鱼,把前两天耽搁的鱼给弥补回来。
得此消息,我很是震惊,在学业水平上,他高于我,具体来讲就是他能占到他们班级的中等成绩,而我,在倒数的排名上挣扎个不停。
“该把作业给写了吧,你不会是忘了写作业这档子事儿了吧。”
“嗨!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写的,现在写也是胡乱抄答案,老师安排作业,那是给自觉的学生安排的,像我们这等人,白费力气。”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得啊?”
“之前大意了,之前也没有想好,现在想通了,及时行乐,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你去行乐吧!我要写作业了。”
“真没劲!”
一直到傍晚时分那些成堆的试卷才被写完,任务完成,长舒一口气,晚上老爹拿了生活费,十分意外的叮嘱一番。
“好好学,考个大学!光宗耀祖啊!”即便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但是听他这么说,也是十分感动。
早早上床睡觉,明早上还要起早去赶早班车,想想就难受,我这个年纪,早起绝对是难受的,哪怕就是多躺一分钟也是要得的。
要上学了,这一次上学就是高三的学生,高中生涯也就最后一年,按老班王长风的说法,破釜沉舟,决死一战的时候到了。
几乎人生的命运和前途就在明年这个时候下定论一样。
“还是要有所放下,比如说余沉沉,她出家了,吴大哥说的很有道理,每个人都会有他的归宿,只不过余沉沉提前找到了归宿,她既然决心入得空门,我那样奋力去追求,劝返几乎没有起到作用,倒是她行市见长,现在已然是”活佛”一类的人物,即便我很纠结,打心底里知道那都是虚空的,可,佛门不就讲究个虚空么!”我想着想着要睡眼朦胧,头枕在枕头上睡过去。
嘟嘟嘟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出来,第一意识到是小廖那个怨种打过来,一准儿是大晚上赶作业,忍受不了孤单一个人。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登时让我清醒过来。
“喂!喂!喂!你是余沉沉吗?”还没等她说话,我迫不及待的追问着,心头已经落地的石头重新悬了起来。
“嗯嗯,你……你明天早上几点去学校。”
“七点,七点就从家出发。你是……你怎么……”
“那好,明天我们在镇子上一起,我等你。”说罢她就挂掉了电话,话筒里面传过来嘟嘟的声音。
我坐在床上,透过窗子,外面月光如洗,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
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很早我就爬起来,其实,这一夜我没有睡,原本放下的东西又重新捡起来揣到怀里,不时的出现幻象,余沉沉又回来了,只不过,不管我怎么联想,都想象不到是什么缘由,又是经过怎么样的过程让她回心转意,要知道为了让她回归,我之前也是煞费苦心,后来,我甚至认为她能回来,我起着重要作用。
梅镇的汽车站很热闹,即便是在早上,高考结束,高三的学生托着行囊回家,中巴车的门一开,学生们蜂拥而下,像是囚鸟重获自由一般小跑着下车,上后备箱拎行李,脸上无不显露出欢乐的表情。
只有我们在站边上等着上车的准高三学生,不免面露苦涩,他们结束了高中生涯的表演,现如今俨然已是我们的独台戏,从观众变成表演者,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在汽车站里面转了好几圈,每个班次的汽车在车站中间的屏幕上显示,去县里的,去市里的,去省城的,去很远的外地的。
走出去很远,怀着激动的心情四处打量、观望,余沉沉,心中已明显察觉到她的存在,打定主意,她一定在某处等我。
找啊找,在车站的角落一张长椅上看到了,那瘦弱的光头很刺眼,几乎就在这个时候,某一刹那,我竟不愿意靠近她,总是觉得十分怪异,那种感觉,就好像这时候独自走过去,一定会让自己失去些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让自己的心态发生不可知的变化。
光头,低着脸,似乎在刻意逃避着,甚至我感觉到她在不自然的发抖,一个人一张椅子,孤零零,像是一座孤岛伫立在汽车站狭小的角落。
余沉沉身上穿着红色的褂子,棕色的裤脚垂到鞋背上,白色的、陈旧的运动鞋平平的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嘿!”我走到她跟前,放下书包,她被惊动了,抬起头来。
就在那一刹那,我差点觉得自己认错人,四目相对,我觉得我面前的这张面孔很丰富、杂乱、陌生,是需要我好生端详才能辨别出来。
一时觉得她变胖了,一时又觉得她变瘦了很多,一时有觉得她没什么变化,但是由于外貌的变化造成的陌生疏离感是很迅猛,她因为剃度,额头和头呈一个颜色,本来洁白的肌肤已然不见,现在泛着棕黄色,像是从头到下巴被涂褐色药水一样,浸到皮肤中不能消退。
她继续低下头,两只手合并在一起磋磨,很无措,我站在她面前,想不出来任何的说辞。
脑海中先是一热,风起云涌一样,那么一种冷气猝不及防,令我一振,然后像是开水里面灌入冰水一样,极快的降温,急转直下成了冰点。
余沉沉一直低着头看着地板,她不说一句话,在往常,发生任何不好的、令人难受的事情,当我一见到她,她自然的、或刻意的表现出平静的乐观来,恰是这种平静的乐观足以令人欣慰,拂去心头的忧伤。
当她现在不说话,足以令我生畏,事情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一枚眼泪滴落到地上,接着又是好几滴。
“你来了?见笑了!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该叫你就好了,省得麻烦……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好多事情,我已经忘记,不好说,可……我又不愿意一个人面对,那样,我胆小,你知道的,嗯嗯……还有就是……这样好自私,的确好自私。”
“好啦好啦,你累了,该好好休息,不行就先回家歇一段时间,等到调整过来再回学校,好不好。”我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问题。
“不,不行。”她摇摇头,直到这个时候,才认准她就是余沉沉,好像一开始见到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她慌乱的翻开背包,翻找卫生纸急匆匆的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们走吧,我带你上车,我们一起去学校。”我很震惊自己的勇气,她说话的空隙,我看到好几个认识的同学都在看她,如好奇的人看见见所未见的奇怪事物一般,眼睛从她身上移不开,转身低头絮语。
我拉着她上了去县城的中巴车,一直走到靠后排的座椅位置。
“你一向喜欢靠窗的位置,你坐在这儿吧,我就坐在你旁边。”指着那双排座位对她说道。
“不用,你坐外边。”我会意,拉着她坐下,我始终拉着她的手,期间放行李的时候我的手打开,却发现是她正攥着我的手不放。
车内上人,一阵躁动之后变得安宁,余沉沉跟在候车室里面一样低着头,她一直很忐忑、紧张,不过还好,并没什么人格外注意我们。
这点很好,我很庆幸,车上坐的大多都是一中的学生,有好几位我都是认识的,他们发现了我,只是眼神的传递,谁也没有说话,一种沉重的难由内而外一直蔓延到车站外面的马路上。
我时不时的看着窗外,这张双排座,她仍旧是低着头,就好像犯下滔天大罪,为人所不齿一样,她尽量靠着我这边儿坐着,依然是在竭力坚守着自己的角落。
车子开动,拐个弯便就出了站,车内一阵躁动后也逐渐安静下来,中巴车宽大的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刷刷几下就停下,镇上逼仄的道路只有从中间才可以看到远处,各种小贩,卖水果的、卖糖果的此类占据了主干道的两边。
安静的愁绪就像是细长笔直的马路一样绵延向前方,通往无尽虚空之处。
“你……你是打算留一级,还是一起上高三呢?”
“跟班主任王长发说好了,我还是继续上高三,先参加高考,若是不行再复读也是一样的。”余沉沉抬起头来,平静的说道,侧面看到她灵动的眼光,比她当尼姑的时候要更加生动些。
“这样也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大学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打她剃度之后,就觉得她的眼睛出奇的变大些。
中巴车已经驶出梅镇,车里有的学生已经打盹,或者靠在座椅靠背上沉沉睡去,姿势不一,或是后仰着靠在座椅靠背上,或是往前双手折叠着在前排座椅上趴着,随着车子在山路上的颠簸左摇右晃。
“要不你靠在我肩膀上睡会儿吧。”我看她仍旧显得急促,不敢放开,似乎是尽力蜷缩在一起,躲避着什么一样。
把肩膀朝她靠过去。
“不用,也不好。”她试着从方才拘谨的状态中稍微振作起来。
“不用怕,没人会认识我们,即便是知道,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不怕。”
“是么?”她清澈灵动的眼睛望着我,也望着车窗外。这一反问倒是令我愕然。
车子路过西山山谷的时候,悬在半山腰上的公路弯弯曲曲,从这头开到尽头再转弯,路的下面格外的清楚,如今,山谷底已经郁郁葱葱、绿色盎然。
“今天下午要是还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到这里来一趟。”
余沉沉听我说话,望着窗外的一片苍翠出神。
“不用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看到她的上眼皮不自觉颤抖一下,说罢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安静的睡着了。
也就是从这之后,余沉沉再也没有说起过去西山的事情。
中巴车驶入县城,车内的学生醒过来,沉寂已久的车厢开始微微躁动起来,余沉沉还在睡梦当中。
她的光秃秃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头顶的六个戒疤分外明显,头上隐约的显露出黑色毛发,就像是春天刚刚露出的嫩芽,肉眼可见的某种力量在往外生长。
有一段时候,坐在我们后排的几个同学看着我们两个人,他们都与我们是一个年级的,时而还低头絮语。
“你不要怕,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
“是啊,只是个时间问题,现在也蛮好,免去了每天早上打理头发的烦恼,如果我不去过分介意的话,是不会那么难过的。”看起来,她更精于对生活哲学的理解,也显示出对世俗理解的通透和豁达。
车子停到一中的广场上,通常在学生上学的日子里,校门打开,运送学生的车辆可以直接入校。
中巴车的气动门一打开,阳光就照进到车厢里头来,原来说话的声音现在变得格外躁动起来。
人开始站起来收拾行李,大包小包拎着背着奔下去。
我拿着行李,余沉沉走下车,在广阔的广场上,她长舒一口气,在广场的外面——那里正对着长江,呆立许久。像是在告别,转过身来便是迎接新的开始。
异样的眼光是无法避免的,当一个人异于常态的样式,总是会引起相当的关注和回头率,她并不以为意,即便是我都觉得很不好面对,仿佛在我们周围有一股子气浪一直阻挡着我们往前去。
余沉沉踏上阶梯,从我手里接过她少许的行李,从容的往女生公寓里走去,她不留意、不在乎他人的指指点点,好像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现在大梦初醒,又需要重新面对生活一样。
我收拾停当,室长说是今天利用下午的时间全寝室聚个餐,当然,前提是在他们把作业全部都补完之后。
“今儿不行。”
“嗯?今儿为什么不行?”室长胖胖的在床铺上扭动着身子,手抓着脑袋,显然,被拒绝令他感到意外。
本想着撒谎,转念一想,事实他们也都会发现的。
“余沉沉,她回来了。”
另外的几个室友,张锐愣了一下,好奇的氛围在这间狭窄的宿舍中间弥漫开来。
“什么?她不是出家了么!上学期放假之前大净慈寺还打出广告来着呢。”他好像注意到自己已经说得足够详细了,便住了嘴。
“现在又还俗了。”我平静的说道,想要对此做些解释,但众口难调,多说无益,只好罢了。
只有胖室长摆摆头,“年轻的时候能坚守爱情的人,也许会过得困难些,但总是所得多于失去,并且更容易有获得感和快乐。”哑然一笑度之。
对此我深以为意,陡然觉得好像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净慈寺(二十三)
余沉沉孤零零的站在窗台边上,望着日薄西山,我打男生公寓的七楼往那边看,正好就能瞧见她的身影,不知不觉就想起去大净慈寺的那天傍晚,晚霞满天,映红了山岗;映红了寺院;映红了余沉沉的脸颊。
我看到了她的孤单和寂寥,她的形单影只很容易令我感到伤心。待她回转过身来,我朝她招手,仿佛我们是偶然的初见,想要彼此了解的愿望重新达成。
“你饿不饿啊!”情不自禁的、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想法朝她喊,回声在这两栋公寓楼之间传了好几回,在隔壁宿舍补作业的同学跑出来盯着我看,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余沉沉点点头,虽然是剃掉了头发,可仍旧是那么一副可人模样,甚至于在夕阳的映照下,她变得更美。
她示意我下楼,才转身,看见胖室长和张锐靠在门边,嘲讽的表情打量我,嘟嘟嘴巴,指着楼下。
“去吧,还等什么呢?小伙子,你可以的!”接着又是好笑。
我跑着下楼,在女生公寓楼下门前候着,只顾盯着她从里头出来,这时候张晓从外面转了进来。
“哈喽!你这是在等谁啊?”她上前与我搭话。
“等余沉沉呀。”
“嗯?她回来了么!”
“对。”
“她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张晓点点头,“这样很好,她早就应该回来的,毕竟我们都还这么小。”
“她回来了,可能……可能……额,到时候你能否多帮衬帮衬,看在原先的情谊上……”临到此刻我不知道怎么去求人帮忙。
“会的会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张晓微笑着同我告别,此时正好余沉沉从公寓楼里面往外走,与张晓打了个照面,双方就都站住。
张晓走上去,一时竟无语凝噎,余沉沉抱住张晓,虽不说什么话,但情意绵绵,经久不衰。
余沉沉擦去脸上的泪痕,简单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往我这边来。
“不好意思,你就等了。”她清澈的眼眸望着我。
沿着一中的台阶往下走,先到bj楼前面的广场上,再从广场上往下走,同样是沿着石头台阶,只不过视野变得更加广阔。这条我们已经走了很多遍的长石阶梯,承载了我们许久的记忆。
“我们去哪儿好呢?”
“现在几点了?”
“三点半。”
“哦哟,还有三个小时,你作业写完了不?”她歪过脑袋来,娇弱又俏皮的看着我,想来她了解我的怠惰——把作业保质保量的完成对我来说简直天荒夜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写完了,嗯嗯,已经写完了。”我边说边点头,说罢她会心一笑。
“我指定是不大会相信你滴。”
“所以咯,不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嘿嘿嘿。”我们沿着学校大门外的街道走,余沉沉提起作业的事情,我方才做好心理准备。
几乎所有的作业空白都在眼前重复一遍,是以有了最基本的心理准备,今天晚上王长风是必定会检查作业的。
但现在看来,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余沉沉在身旁,我觉得跟她在一起比学业更加重要,青春的付出总是需要冲动。
与她一起去了长江边上,往前追溯,还是在高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在江岸边,那天的天气跟今天很像。只不过没有下雨。
江水悠悠,碧山苍翠,连绵不绝,夕阳映照的江面一片霞红,江心的小舟趁着江水飘摇。一如当初她的影子投映在清澈江水中。
“江豚是否还会出现?你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些可爱的精灵了吧,是否想念?”
“嗯?我就记得小麻,小麻是一只可爱的猴子,它该还在山上,要找个时间去找它。”
“嗯嗯。”
我和余沉沉沿着长江岸边一直走,上了长江大桥,上一次来桥上还仿佛就在昨天一般,余沉沉更加从容,似乎把过去的一切都包容下,不去想,不去纠结,承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一样。
时间的消逝真令人叹为观止,足以将种种过往稀释掉,浓烈的稀释成淡薄;痛苦的稀释成微甜;尖锐的缓缓磨成圆滑。
我见她背影,显然不像豆蔻年华,已很像历经沧桑、释然的沉稳中年女人的柔韧的步伐,那种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成熟让人直觉得难受。
她站在桥边上要拍照,靠在大桥边的栏杆上,她摸摸自己的光头,嘿嘿的冲我笑,我原本是跟在她身后,彼此无言,或许,她早已忘记过去的种种不幸,现在她怀里抱着的是开心的希望。
我默默地跟随,有时候会念及以往。
“别说诶!我原先就羡慕男生的短发,用不着那么麻烦的去打理,现在真真的体会到了光头的好处,嘿嘿嘿,就是头皮发凉,最好是买个帽子。”
“一会儿送你一顶帽子。”
“嗯嗯,好的,我要巨可爱的那种。”
沿着沿江路一直走,上陡陡的阶梯,拾级而上,到了一家超市,在衣帽区挂着许多漂亮的帽子,黑白色的居多,相间放置的还有粉色的,蓝色的、灰色的。余沉沉在各种帽子之间走来走去,往来好几趟,我眼瞅着她最中意的应该是那个蓝色的毛绒帽子。
“就这个吧,好不好?”指着蓝色的帽子。
她站在我指着的那顶帽子,很显然下面的标价她犹豫良久。
“可是它看着好呆,又那么显眼,这样好么?”
“很好啊,这不挺好的么!你戴上一定会好看。”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恰是很中意,但不太确定,而我,确乎让她坚定了选择。
她戴上那顶蓝色的毛绒帽子,陡然觉得她靓丽十分。
一直到月亮爬上街头的树梢,方才踩着月光往学校走,她戴着蓝色的帽子小心的跟在身后,一开始我不太理解她的这份谨慎是为何。
“你怎么了呀?”
“我害怕。”她在下一级石阶上望着我,已然泪水涟涟,我竟因为走得太匆匆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看着她瘦弱的脸颊,晶莹剔透的眼神,伫立良久。
“别怕,有我呢,有什么事情你就来找我,我随时都在哈。”轻轻拍余沉沉肩膀,她的肩膀很柔弱,直觉得拍一下她就往下沉一截似的。
往上还有一段阶梯才到bj楼前面的广场上,两边的路灯昏暗,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微弱的灯光照着我和她,她瑟缩着,恨不能把身子整个的缩下去,从此不和任何人打交道。
我抱住她,她瘫软似的,像猫一样蜷进怀里,“我不想再去经历一回了,其实之前我都是假装的,直到现在要去面对那么多的人的时候,我才晓得后悔。”
她的背因为恐惧或者是伤心不住的颤抖,像受了伤寒似的,“听话,让过去的都过去就好了。”
见她不说话,就决定在此歇息一会儿,我不记得是听谁说的,说是人在悲伤和痛苦到极端的时候切忌一时心急,最好是平静下来,缓过心头的那股子劲儿来就好。
如此,我们便这样做了。
“你冷不?”我和余沉沉另外找一处长石椅上坐下,此处在右首边有一盏路灯,灯光照在身上,顿时让人觉得温暖许多。
“嗯嗯,有点儿。”余沉沉微微到,现在她一直低着头,盯着她在地上形成的影子。黯然神伤。我把外套给她披上。
“其实也没多大事情,都知道嘛,也没什么的嘛,你就正常回去就好,再不行,我送你回去也好。”
“不用,我相信我可以!”起身便走,我快步跟上。
到教室门外,我目送她进教室。
待我爬到五楼的时候,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站了一排学生,老班王长风背对着站在靠栏杆一侧。
看到他那熟悉的背影,我便知道今晚又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大行掩耳盗铃、视若不见姿态,亦即是“只要是我看不见王长风,那他必定也就看不到我”。以此逃避。
只见我低着头,像僧人一样,眼光只看属于自己眼前的一方面积,并不往远处看,也不抬头,似乎就是王长风手里拿着一把枪,只要是冒头,便就是顶头一枪,别无它话。
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心头发抖,慢慢的、脚步不敢多加加重——脚下像是踩不实似的。
“站住!这不华仔,怎么哟,一个假期结束,还都不认识了呢?”他笑眯眯的表情在我看来一点也不真诚,反是藏着玄机。
我看见他手别在背后,硕长的教鞭在后面拖着,划拉着地板我能听到声音来,重重的拍着我的肩膀。
“看看,看看,昂!你看看,灯火通明之外,人可都到齐了,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迟到了呢。”
兀自不语,心道:“他故意戏弄一番,而后才开始正题。”
“再看看,这些个兄弟你一定是认识的,你猜猜他们为什么进不去教室。猜猜看。”
“迟到了?”
王长风抿抿嘴唇,圆圆胖胖的脸将我完全遮挡住,我就看见黄旭和室友张锐在队列中。
“他们啊,都是作业没写完的。你的作业呢为师已经帮你看过了。”他摇摇头。“我说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哗啦一声,我还只听到他衣袖的声音,接着大耳刮子扇在脸上,一时间耳晕目眩,一个踉跄差些没站住,撞在了墙上,直觉得生疼。
“给老子站直溜了!”像军训的时候那样挺直身板,呼啦再给一耳刮子,依然站的笔直的,像阿q那般在意圈圈画的圆不圆似的在意自己挨揍的姿态。
夜风它穿过走廊,拂过脸颊,火辣辣的脸颊慢慢的降下温度来,一直站到晚自习下课都没能进教室。
一下自习就往楼下跑,因为挨揍对于我来说还不是最严重的,我的目的是去找余沉沉,事实上站在教室外面的时间里,一想到余沉沉就觉得充满力量,什么烦恼都消失一样——大概就是心里知道有个女孩儿在等待自己,就是希望一样的存在。
当我看不见那顶蓝色的帽子,从远处看一个光秃秃的头,心下一惊,她的班主任周长发在对她说些什么,临了我远远地站在角落里头,我瞅见她好像在哭,终了她擦擦眼泪往公寓走。
我撵了上去。
“你的帽子呐?”她如梦中惊醒一样,望着我在摸摸头,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在楼下。”她指着一楼的水池,看看那一点蓝色,再看看她。
“谁干的?”
“是杨风的小女友。”梨花带雨,泪流满面。
“他想干什么!他等着!”
“不!你不要去,我去拿了帽子,就回宿舍。”说着往楼下走,我抢先下楼,正好碰见杨风在水池子里捡帽子。
娘的!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呼通一声他栽进那一方小水池。
“你有对象了,别来找余沉沉了,没事儿别找事儿!”一把夺过帽子,余沉沉站在远处看着。
杨风一脸无辜,懵懵懂懂的,转头恶狠狠地补充到。
“回去管好自己的女人,再找事儿连她一块儿打。”想当年何其霸气。
拉上余沉沉走,爬到教学楼外的阶梯大概二层的时候,听见杨风声嘶力竭的声音。
“我喜欢余沉沉!”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面回荡不停。
直到与余沉沉分别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接过帽子。
“周末去大净慈寺,你陪我,可以么?”
我黯然点点头。
掉头看见一溜人快步跑上来,领头的一个女生便是杨风的小女友——王晓雨。
“你们做什么?”着实没想到女生竟有这么大的势力。
“问你!你打的杨风?”
“是我打的!”我毫不回避。
愈来愈近了,到我近跟前。
“我不打女人。”
“我们就是来揍你的。”一拥而上,脸上确乎是挨了两脚。鄙人一直坚守不打女人的原则,自当是没还手。
临了我告诉她们,揍了我就不能找余沉沉的麻烦,奇怪的是王晓雨竟然答应了。
真晦气!上学第一天挨了两顿揍,灰头土脸的回宿舍,室友们正端坐在床边上学习,已经关灯的宿舍黑漆漆的,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
“您回来了!”王长风的声音。
“再让我看见你往女生公寓跑,腿给你打折!”我以为又免不了挨揍,却是没有,真有点儿阿q的遭遇,但好像还缺乏阿q的精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净慈寺(二十四)
我总是觉得那大净慈寺是虚无的,就像是一座空中楼阁悬在半空中;直到能够亲眼看见青砖飞檐,庙宇远远的在秋天早上淡淡又缥缈的雾气中飘摇,听见寺里的钟声响了三响。
大雄宝殿上人排着长队等着朝拜,那条长队一直从大殿大门边排到将近山门之处,之前经常见到这样的场面,那些人求福的、求平安的、求财的;应有尽有;不禁想到,天地广大,众生渺渺,都来求,哪有几个真的应验的呢。
我站在余沉沉的身后,顿觉入了梦寐中,像是在那天雨天邂逅的时候——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秋霜浸入脚下石板,上面湿漉漉的,似乎是前天晚上刚落雨一般,来人都很安静,形成庄严的求佛氛围,只有山门外时而传来粗重的咳嗽声,都不用回头看,那是老吴咳嗽。
老吴穿着牛仔衣,宽大的黑色休闲裤,蹬着棕黄皮鞋;其实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朝他打招呼,他心事重重,我理解,他情绪上不方便,也不便多打扰。老吴蹲在山门前的台阶边缘,嘴巴上叼着根未燃尽的烟。
他又来找他的欣婉了。
余沉沉知道这件事情,她说老吴很可怜,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为不可能的事情去拼尽全力,值得么?他又不是傻子,必定是离不开静灵才会这样哀求于人,在修行人看来是执念,可在于他来说,找回自己的爱人现在是他的全部,他自己必定知道希望渺茫,却依然如此笃信。”
“你可能不了解他,他呀,十分的自信,现在他的所有都是他一次次的争取奋斗得来的,所以在挽回监寺这件事情上也是一样,始终相信凭着他的坚定的努力就会达成。”
心头还有指望,就不算坏。
“是吗?你也会这样想的,对不?”
“是的。”我点头,异常坚定的望着余沉沉,她清澈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丝的怜悯,就此隐隐察觉到我们之间还存在隔阂未曾解开。
余沉沉从这座庙宇之中回来固然是一种成功,至少相较老吴要容易很多,可依然谈不上成就感,一切从头到尾像是跟我没有关系。
可,不得不承认我去争取了,去努力了,努力的程度不亚于老吴,只不过,结果也就这样,没有想得那么美好。以前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余沉沉站在自己面前,现如今是一个已然释怀的女孩儿站在自己面前。
属实不知道我从中到底得到了什么,但我还特别的愿意,亦不知从何来的勇气。
老吴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不排队,旁人自认为他有着迫不及待宏愿的人,要争着去上第一柱香而已。
他们都不知道,老吴所求的不是大殿上供奉的鎏金大佛,真正求的是本寺监寺静灵,或许在老吴心中,静灵,不!是欣婉!还没登上阶梯的时候,就见他喊欣婉的名字。
静灵站在观音巨像下,引导着香客进香,再就是接受布施,大净慈寺与其它寺庙不同的一点在于它没有许愿池,功德箱立在佛殿侧旁,上面开长长的小口,每一个求佛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往里添加银钱——仿佛那样做了所愿就一定可以应验一般。
佛殿之上仪真小心翼翼的对每个施主行礼,那监寺静灵站在大殿外头,时不时有人找她讲话,她总是悉心说话,最后那些找她的人会塞给她物什,我想,那定是大金额或是贵重之物。
因为功德箱放置不下,故而另表心意于监寺手里头,之所以这般做,无外乎求着她多抄诵几遍经文,以保他们得偿所愿。
老吴叉着腰,一只脚蹬在最上面的台阶上,牛仔衣服往后掖着,他两鬓之间已生出白头发来。
他不停地跟他的欣婉说话,可那监寺静灵并不看他。一个男人低三下四的求着一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最好还是显示出她的善良和温柔来,否则的话,激动的男人会生出乱子来。
这不就老吴奔着大殿中门跑进殿。
“欣婉呐!你好好看看你男人,他为了你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不就要钱么?哥哥我有的是。”
里面的、外面的香客,包括我和余沉沉在内都看呆了,老吴从鼓鼓囊囊的衣服内侧里头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红色的百元钞立刻引起了四周人驻足观看,看起来他的衣服兜里面还有好几打大钞。
“欣婉,拿着,跟我回家,跟我回去吧,回去你要多少钱儿都有的啊!你看看,我带来了,都带来了。”一边说一边赶忙从衣服兜里往外掏钱,一边将先前的钱往监寺怀里揣。
他情不自禁;他迫不及待;他满脸期待,眼睛不离监寺静灵,除了她,老吴目中无人。
我们这一干香客都看呆了就。
“钱啊,你要这东西,就都拿着!”先前塞到她怀里的她并没有接,只贴着僧袍并未兜住,全撒落到地上。
监寺静灵脚下的那一块火红——全是散落的百元钞票。对此老吴好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一个劲儿的往外拿。
“你看看啦,看看啦,还有外国的钱呢,美元,欧元,日元咱都有,咱都有的,你就跟我回去吧,我的钱就都是你的,这多年,终于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你再看看,我变了嘛,不是以前那个吴振勇啦!”
钱在监寺静灵身前撒下,聚成了堆。红一层,绿一层,我们静静的听着老吴在台阶上对监寺说话,一口一个欣婉。
我敢说,这时候只要是欣婉开口提出的任何要求,老吴都能给满足。
听不大清楚监寺和老吴到底说了些什么,就看见老吴张皇失措,紧张的往四周观望,很显然他又被拒绝。
在这之前,我偶尔会收到老吴的短信,他会问及我的近况,他的聊天习惯总是以“在干嘛呢,兄弟!”。
而我,总是照实说在如何如何,反问他的情况,很多次都是在大净慈寺山门前,要不就是从大净慈寺回去的路上。
“咋样啊哥,有没有啥进展啊?”
“今天我看到她了,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那,你下一步打算是什么呢!”
“等,还是等,我明天还去。”
“大家大业的,这样等下去,能行么!”
“有啥不行的?如果可以换欣婉回来,老子放弃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哥真是痴情人,老弟佩服,相信你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聊天的次数一多,就从只言片语中了解,虽然老吴看起来人高马大,潇洒自由,没成想打心底里却是个恋爱脑,兴许原先不是,可现在他变成了这般,不知道是返璞归真,还是心智的倒退。
至少,像他将近四十,处在这样的年纪,本是要相当成熟,即是不易有情绪的冲动和观念上的执念,属实想不明白是什么令老吴竟然如此苦苦的、痴痴的等待的。
是因为爱么?我不问他,他说别人都劝他放下、妥协掉,据他说有女人愿意陪着他,也愿意等他,陪着他放下、等着他释怀。
我倒是十分理解他这种怪异的行为。
许多香客围上前去,目的在于看那对男女之间究竟如何说话的。
“施主,殿内有功德箱,此处不收!”监寺静灵几乎完全无视老吴嘴边的滔滔不绝;淡定的说道。
我都联想过好几种不同的场景,要么是争吵,要么是推来推去,要么是规避掉众人。
断然没想到监寺静灵来了个无视,什么最令人心寒?不是争吵,不是打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最为刻薄。
“娘的!老子等了这多年,你叫我什么!昂?你叫我施主?呵呵呵,真行,你是真到位,到位!”抬手便要打,激动的情绪冲顶,顷刻间停在静灵的额前,似乎是一架齿轮机器被卡住似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打啊!你倒是打啊?像当初离婚的时候往死了打我!把我打死在这儿,正好随了我的愿,解脱了好!”老吴高昂撼动了监寺,就在一瞬间一样,把眼前这个女人拉下佛坛。
原来的置之不理尚且还有不探世事、免去凡心的修行态度,现在却要在凡尘俗世、儿女情长之中据理力争。
“啊哟~啊哟!青天呐!你还是放个雷劈了我吧!”老吴像极了一头老狼朝天咆哮,接着又跪伏在台阶上。
这一跪,极为震撼,他竭力的嘶号和张牙舞爪的精神头变成寂寞的哀伤,两只手颤抖着按住静灵的僧鞋。
老吴的样子是那般羸弱,被世事沧桑击溃后终于拜伏在这个女人脚下。
“不敢啦!我再也不敢呐!欣婉,好不好,佛门普度众生,为何到了我这儿你如此呢!求求……”
因为场面确实不好看,从人群外面看进去,老吴近乎是趴在静灵脚下,众口议论纷纷。
“赶紧起来!成什么样子!快快快!”殿里的仪真慌忙出来将老吴往起拽。
“欣婉,你从了我吧,若是不从,振勇宁愿长跪不起!”虽然他老吴是趴着的,丝毫不影响他高高在上的气势,身虽低,势头却一点儿也没输,站在精神高地上俯瞰底下的他的欣婉。
静灵扯开被老吴抓住的僧鞋,转身往大殿里头走,老吴还趴着。
余沉沉抬起头望着大殿。
“这么看,像你们这种世俗人其实也蛮可怜的。”
“你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也跟老吴一样,现在才体谅到我们。”心下如此想。
“感恩仪清师傅理解我们这些个凡夫俗子的心。”说罢,她转身指着我,眼神里露出一丝丝怯懦。
温和的对我讲,“谁要你当初……又没有人强迫你来追我回去的。”
“那你以为监寺会跟着老吴回去么,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都。”当真是佩服老吴的勇气,要是在我,大庭广众之下,断断做不出。
“到了哪个份儿上?外在喧闹怎么撼动一颗冰冷的心呢。”情感这件事情必定是从暖心开始,由内而外激发的。
余沉沉抿抿嘴巴,似乎在说不该这么讲。
“听说过南泉斩猫的故事么,大概就是这样。”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见静灵从大殿出来,手执禅杖,银色的禅杖看起来溜光溜光,托在地上稀稀拉拉作响。
十方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卧槽!闪开!”我跑上台阶,两健步上去,在禅杖砸下来前,一把薅住老吴那条耷拉在下面台阶上的腿,猛地往下拽。
我俩叽里咕噜顺着殿前台阶像球一样滚落下去。
嘭的一声禅杖端头的佛塔砸在石阶上,被砸烂的石块儿飞下来,撒落满地。一时间四周围着的人纷纷散开。
我跟老吴掉在最下的石板地面上,直觉得全身酸疼,腿上酥麻,一时没有知觉,像是腿断了似的,老吴啊呀两声。
我们挣扎着爬起来,搀扶着。
“怎么这么凶,要杀人啊。”
此时的监寺静灵像是入了魔障似的立在上头,真像是一尊现实罗汉,满脸通红。
老吴还要往上冲,我将其通身抱住,一个踉跄,我俩又差点儿倒在地上。
“大哥!就这样吧,不要再去!会死人的!”见到监寺静灵怒气冲冲,简直不敢想若是这时候老吴再跑上去,那禅杖的端头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砸碎。
“欣婉儿呐!一日夫妻白日恩情,现在怎么的,要我命,是不是!来啊!来,抄起那家伙亲手打死你的男人!来啊!”当时的场景十分的奇怪,一方面是他死命的往前冲,另一方面是我在后面死命的拽住,以至于我后来认为在场的人都缺乏同情心,亦或是单纯的见死不救。
一只手没注意塞到了老吴的嘴里,上下牙齿一碰,生疼,一面还狠命的挣脱。好歹是堵住他的嘴巴。
静灵似乎是醒悟似的,提溜着禅杖往回走。
见到这一幕,老吴张着嘴巴往上走。
“你不要再来了,不要没事儿找事儿!”静灵又掉头回来,盯着站在台阶下的老吴说道。那样子,极像是农村泼妇骂架时候的诅咒语气。
“行!老子……夫妻做到这个份儿上,老子也是够了!谁再来谁他娘的孙子。”此时候不知道在场的香客脸上是不是一脸黑线。
说罢老吴转头朝山门匆匆离开,该说不说,此事老吴做的十分不地道,至少,他应该看看受伤的我呀,同时也很庆幸,我还有余沉沉,在众人纷纷扰扰的时候,她早已走到前面,淡定的在大殿中点燃她手里的香火。
从她的背影看过去,冉冉升起的香火气缭绕而上,与大殿后面的青山、绿树森森、远处港湾的江水融在一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净慈寺(二十五)
大净慈寺后面的山岗上,茂密的山林格外的潮湿,即便是晴天山道上总是湿漉漉的,浓密的枝叶把阳光挡在外头,稀稀疏疏的阳光从枝头空隙里漏下来,形成的光柱在地上画成一个个小光圈。
余沉沉说她知道小麻就在山里,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余沉沉说是到现在头脑中还是有感觉,仿佛是一种指引一般,引导着我俩往山上走。
那天,因为是来寺院上香,余沉沉穿得格外的素净,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她事先埋怨过好几回说是想上山看看小麻,索性穿了运动鞋。
余沉沉看起来走得很慢,实际我跟在身后是觉得她很快的,到山腰上的时候山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紧接着排山倒海过来。
站住脚,抬头看树梢枝头上跳动着的圆球奔将过来,叽叽喳喳猿猴跳过来,很快聚拢在余沉沉的身前。
一只只棕色的猴儿或站着;或在地上翻滚;或蜷缩着身子瞪着大眼睛直盯着我俩,就像是看天外来物的稀奇一样;或是伸长了长臂在空中乱抓,它们的身上沾满林间的树叶和泥土,红色的脸颊张望着我们这两个人。
其中坐在最前面的那一只,大大的眼睛晶莹剔透,满眼期待的泪水就要溢出来,相比于群猴,它显出老态来,毛发比其它猴儿更加浓密,色泽也更加浓重——以至于看不到光泽,长臂弯曲,一眨眼,小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
群猴之中,它坐在最前面,看起来是这群猴子的首领。
它凑到余沉沉跟前,其实,最开始我是感到害怕的,拽住余沉沉的胳膊要往后走,毕竟它很高,足足半米多,它要是跳起来,一定可以跃过我俩的头顶。
正当我急切的想要往后跑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
“小麻,你是小麻么?”余沉沉摸着它的头,摘出它头上的树叶和泥巴。
余沉沉像是在跟另外一个人对话一般,基本不指望它对此有答复。
没成想,它竟然点点头,那种肯定的眼神真的像一个人。
“你……你真的是小麻,都这么大了呀!”她蹲下身来,脸上的笑容似乎感染到小麻这只猴子,它不大周正的斜靠在她的肩上。
那样子,真想是一个人在拥抱另外一个人。
它毛茸茸的手爪握住她的手。
这一幕,我深受感动。原来,人和动物的情感竟然可以想通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小麻回过身去,四肢在地上打上几转,群猴在它的威严下四下散去,又是哩哩啦啦的一阵声音,爬树的爬树,走地上的匆匆的跑开了。
后来,就出现了两个人拉着一只猴儿,缓慢的往上走,从山腰再往上走就没有那么晦暗,而是逐渐变得清爽起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余沉沉在左边,我在右边,中间是小麻,在林间穿梭惯了的猴子,走在山上的石板路上不大适应。
事实上,若是这时候有人见到我们一定会十分惊奇。但在我们心里头,全然没有什么例外,完全把小麻这只猴子当成是朋友。
因为小麻的腿短——即便是它在努力的加快速度。我们并不着急,倒是小麻,不知怎么,从它的脸上露出很急切的、热烈的笑容,不知道是虚幻的象,还是确实如此。
余沉沉从衣服口袋拿出面包,笑盈盈的递送给小麻,细细的咀嚼着,天真纯洁的眼睛通透,甚至还不忘回味一番。
时不时地,它也会很调皮,在山道上转圈圈儿,看得出它的欢喜来,中间休息的时候,它竟跑进林子里,我和余沉沉都觉得十分奇怪,以为它这会儿就离开,不会再回来。
余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黯淡的神思来。
“它还会回来么?”她好奇的、充满希望的看着我。
“它会回来的,一会儿就回来啦。”
“你扯谎。”她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回来。
不过,不大一会儿,小麻确实又回来了。
满载而归,它怀里兜着山果,熟透了的小杏、青涩的野山梨、小苹果,它兜着一圈,一边跑过来,也有一些跟着撒在地上。
它很卖力气,就像是生怕我们会离开这里似的。
小麻尖嘴猴腮溢出汗水来,到跟前两只手臂一放,山果滚在面前,相当新鲜,一看就是现采摘下来的——甚至还带着枝叶。只不过山果上的带着泥巴和污垢。
可能,它认为那已经是它给出的最好的,尤其是它满头大汗,甚至在冒烟。仰着头递过来小苹果。
余沉沉拿在手里,看小麻的样子是期待着我们这两个客人好歹吃些,它才能如愿一样。
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在一只猴子面前抹不开情面。
最后我们用袋子将地上的山果都装下。
等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东边的山头上一轮圆月沿着山脊悬空,皎洁的月光把树林照得透亮。
朝远了看,空旷牧野之外,长江像是一条玉带飘向远方,县城的灯光在那个地方格外璀璨。
晚风温和,我、余沉沉还有小麻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从山顶望下去,才晓得高出不胜寒。
小麻变得安静,有时候它靠在余沉沉的脚前,有时候风一吹来,它又受了惊吓似的躲到我们的身后。
“要是这儿能建起个房子来,在这里平淡的过日子那一定很好。”
“你是说就在这里安下家来,不回去了?”
“谁这样说了!你看看,你老是这样,就说说而已嘛,理解成某种愿望不好么?非得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还去钻这个牛角尖。”她侧着身子,月光如练。
我们两个人几乎都忘记了时间,一则是我不愿去提醒她该回去,二则是她没有要回学校的意思。
直到月亮移到天中心。
山风变得激烈起来,静谧的山峰熙熙攘攘躁动起来,呼啦啦的树林,那山风是一阵一阵的,穿过树林、高山,往县城的方向吹过去。
我们站起来,回头准备下山,小麻在大石头上叫嚷起来。
等我们回过身去再看时,它在悬崖边上格外激动——又蹦又跳。正往下看。
只看见山下的大净慈寺直冒着浓烟,烟气青云直上,在皎洁的月光映衬下,那股子黑烟竭力往上冲,形成只有漫画里面才能看见的画面。
屏气凝神,不多时火蛇打寺庙的屋檐上伸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火红的光柱从大雄宝殿顶上冲将出来。从山上往下看,小偏房笼罩在浓重的黑烟中。
远远的听见噼里啪啦的木头焚烧、掉落的声音。火像是一头随时会变形的巨兽,时不时的隐没在房殿之下,奋力灼烧,等到把大殿里头烧个干干净净,才对屋顶发起“总攻”,小偏房应声轰然坍塌。
有救火的声音,有呼救的声音,寺里的人从高处看下去如蚂蚁一般,火势汹涌,那种恐惧可见一斑。
轰隆一声,再一声,紧接着一声,大雄宝殿宽广的屋顶落将下去。火舌瞬间覆盖下去。
山道上的消防车拉着警铃从山道上飞驰而下。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从山头往下盘旋着,就像是天上有红色和蓝色的星辰落下来一样。
迅猛的水龙呈弧形在大净慈寺上空交措,把山下燃烧着的红色火海熄灭,亮堂堂的火红缓缓变暗。
哩哩啦啦火势熄灭声音,有人上了山——火星子飞到后山上来,消防队的、还有近处的商户,林子变得喧闹起来,山下有几点已经点燃,火势迅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开来。
小麻嘶鸣着,往山下跑,树梢枝头鸟雀早在起火时候便察觉到,跃过山顶,大鸟,比如鹰在上空盘旋,树枝上躁动不安,成群的猴儿挂在树上,小麻回到当中去。
我瞬间明白它是猴王的存在,它带领着群猴,径直往旁边的山岗上跑。只不过,它呀,一步三回头,它似乎在跟余沉沉告别。
我两个人绕着后山往山下走,荆棘密布,我走在前头,拉着余沉沉的手,夜黑,四下看不见,凭着手机发出的微弱的光,我们在密林中摸索。
频繁的跟余沉沉说话,怕这时候我们两个人分开,荆棘划伤手臂也不能松手。
山林里的烟尘越来越浓,开始呛鼻,最严重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就感觉到走不出这块山林一样,浓烟弥漫,完全没有能见度。
恐惧和害怕在心底里迅猛的生长,虽没有说出来,把嘴紧闭着,也不能讲话——只要一张嘴,烟尘便会冒到嘴里去,但手已经颤抖不止。
“我害怕。”余沉沉大声的说道,这是她还俗后第一次表达恐惧,很不幸的是我们两个人都处在这种水深火热当中。
“别怕,我在呢。”一张嘴,一股浓烟就呛住喉咙。“跟着我走,我们都会走出去的,忍一忍,稍等一会儿,已经快到了。”
即便是呛住喉咙,也在烟火弥漫中安慰她,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也在安慰自己。
这座山,前面的寺庙以及寺庙后头的山林都是比较熟悉的,可就从现在的后山往下,完全是陌生的。
所以深一脚浅一脚,顾不得手上的疼痛。
眼前看不见,就知道我们正在走下坡路,正在往山下走,脚下亦看不见。
呼通一声,脚下一步踏空,身上嘶拉一声,还未及松开余沉沉的手,拉拽着她就往下坠落。
头脑昏沉,另外一只手胡乱抓捞——以期抓到什么。碰到的只是坚硬、光滑的石壁。
一直到底,余沉沉像是一块沉重石头砸在我身上,迅猛的疼痛疼得我啊的一声喊出声来。
嘶哑的声音打喉咙管里不自觉发出来,浓重的烟火气打头顶弥漫。
“这回完蛋啦,我们要死在一块儿了。”我惊慌失措的叹到——身临绝境无可奈何之时往往就心宽啦。任它由它。
“别瞎说,看看能不能往上爬。”
光溜溜的岩壁,有些个荆棘长在石壁上,余沉沉往上爬,我一步一步跟着,呼通一声,她一声重新掉下去。
我下去拉住她。
“不要怕疼,我们继续,只差一点儿就爬上去。”没有哭,牵着她的手,黏黏糊糊,凭着微弱的光看见她手上荆棘扎的倒刺,手掌心被扎破,血糊糊的。
“没事儿,我不疼!”
“你跟紧我!跟紧。”我往上爬,荆棘刺透我的手,因为只顾着往上爬,便麻木了没有感觉。
爬上岩口。
“终于爬上去了,真好!”
我和余沉沉继续下山,到山道的时候,远远的大树下站着一个黑影。四下无人,不远处的寺庙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边时而有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火一直烧到山门,以往那里的树现如今已变成光秃秃的样子。
“老吴?你在这里做什么?找见监寺了么!”走近看到是老吴,很奇怪他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已经走了,都走了,我就看看。”
“你今天也在大净慈寺?”
“她们去哪儿了?”余沉沉焦急的问道。
“僧尼都已经转移出去,有的留在现场救火……唉!终于结束啦。”老吴如释重负。
“老吴你啥时候走啊,这大半夜的。”我跟余沉沉同他对面站着。夜色当中,老吴脸上露着一丝欣慰,就像是做成了一大桩生意一样。
“再等会儿,再等等我的欣婉,我瞧见她啦。”他说话的声音很奇怪,异乎寻常。
我就跟他告别,就要同余沉沉离开。老吴拉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明显感到他的不舍,这般感觉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可能是源于对老吴的理解吧。
“兄弟,你比我走运,祝福你……祝福你~”话语停顿,“青春这一回,不留遗憾,你有空的话,再来找我,我们聊聊。”
他越发的奇怪,我就越发的感到不知所措。
“好啦,赶紧走。”他撒开手,我跟余沉沉绕到寺院前面的大圆场上,在那里搭了一辆去县城的便车。
打山道上看到已经熄灭的寺院,曾经的宏伟化成黑烟消散去,只有大雄宝殿前的大观音像孤零零伫立在其中。
人和车已逐渐退去,长江边上的港湾,江水迂回婉转,夜风呼呼的在车窗外……
大净慈寺消失,在我心里,更加坚定关于大净慈寺是虚渺的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梦境,只不过入了我心罢。
我看到靠在肩头的余沉沉,她的秀发比高一的时候要长很多,深切的感到现实的失真,她那一头茂密秀发是在夜色笼罩下长出来一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净慈寺(二十六)
大净慈寺失火一事在县城确实引起轩然大波,据说是好些人去了大净慈寺看断垣残壁,打长江大桥上远远望去,靠着山的黑乎乎的地方便是大净慈寺,即便是统统化为灰烬,看过去也依然壮观。
手机上的县城新闻专栏也报道这件事情,值得注意的是寺院主持接受采访时说这场大火伤亡两人,寺院监寺救火时不幸生亡,另外有个僧尼受了伤,并且讲寺院失火是人为,警方正在追捕纵火犯。
此事,我惊呆了,监寺不就是老吴他媳妇儿静灵么?不,应该是欣婉,这就……
直到两个挎着公文包的警察走进学校,是副校长接待的,他们来到教室门口,我登时感到不妙,很多学生都看向我这边来——因为余沉沉失踪的那一回,我跟警察打过交道。
不出意外的我被叫出去。
“邓华是吧,来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年轻的警察掏出笔记本来,另外一个警察盯着我,开始问话。“问你啥就据实交代,不要撒谎。”
我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大净慈寺失火那晚你在哪儿?”
“我……我那天也去了大净慈寺,在寺院的后山上。”我支支吾吾的讲道,意图就很明显,调查失火这件事情来着。
“跟谁?”
“跟楼下五班的余沉沉……”老班王长风脸上掠过一丝黑线,仿佛在说你小子等着。
“干啥去了。”
“玩儿,那火可真不是我们放的呀!”这多双眼睛看着我,我着急了。
“嗯!没说是你们放的火,了解了解情况,你认识吴振勇么?”
一听到老吴的名字,心中一紧,默默点点头。
“着火那天你看到他了么?”打听到老吴的名字,脑子里面便就有了好几十个心眼子不止,从意识里头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抱柱老吴——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吴那天晚上也在,再者说,当时天色渐晚,四周都黑乎乎,看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我说是没有见过老吴,也不算撒谎,总之,我没有承认。
“吴振勇又是谁?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我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生怕被看出来,十分中肯的回答警察的问题。
问话的警察眨巴眼睛,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有点儿慌张。
“不对,你在扯谎!吴振勇却说是你可以做证,当晚他就在大净慈寺,并且还跟你们说了话,对不对?”
看起来警察已经认定老吴就是纵火犯,怕是已经收监,好歹瞒不住的。
“不是吧~那天在山下我们的确碰见一个人,很像是老吴。可能晚上看不清楚,再加上现场乱得很,应该是没注意到。”我仍旧慢条斯理的讲话,倒是老班王长风着急起来,伸手便要揍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不许撒谎,他已经被逮捕,人在看守所,已经交代。我们找你就是核实当时的情况。”警察说道。
“在大净慈寺认识他的,当时他是为了监寺静灵去寺里的,当时因为楼下五班余沉沉出家的原因,我经常往大净慈寺里跑,就这样认识了。”
两个警察面对面相视,看起来他们已经确认了。他们接着问老吴的具体情况,我又说了一些。
“谢谢你的配合。”警察夹着包,转身要下楼。
我犹豫一下。
从老班王长风身旁跑过去,喊住两个警察。
“他被关在哪儿?我可以去看看他么?”我的这一举动令两个警察很意外。
“现在还在看守所,大概下周就移送白坡监狱。”不知道警察是出于什么原因告诉我这个的,愣在原地,直到王长风从背后狠命揪我耳朵,才被拖拽离开。
少不了的一顿揍……我都已经习惯,可,他除了揪我耳朵,并没有打我。
“高三啦,想想自己的前程,心往回收收,该扔掉的扔掉,轻装上阵,奔个未来吧。”他点了根娇子,我瞅着眼前的那一方天空,烟火颜色与那阴沉的天空融为一体。
同余沉沉讲老吴的事情的时候,她不自然的看着曾经大净慈寺的方向,轻轻叹息一声。
“你说,他为什么要烧掉大净慈寺呢?”
“我也不明白这个,按道理来说,那是他的念想呀,留着,他的念想就还有,如今一把火烧掉,可就算是彻底磨灭。”
“或许他有他的想法吧,可,他的欣婉再也没有了,因为爱人出家,他自知现在追不回来,干脆烧掉寺院,以为这样静灵就无家可出,自然就会回来。”余沉沉低着头讲道,手里轻轻抚着我送她的一捧野花。
有必要陈述一下的是,余沉沉的学习成绩一下跟上来,出乎意料,每次模拟考的成绩又能排进全年级前100。
原先我认为还有必要担心一下她还俗之后的学习成绩,现在,倒是看着自己那三百开外的成就暗自摇头。
黄旭那帮子人对我开玩笑——说是人家出家修了佛,学习是一点儿没落下,由此可见,佛门不止能提升境界,更能够提升学习成绩。
那个周末,我去了警局,原本是没打算去的,可余沉沉说是想去静灵的坟上看一眼,她想去看静灵,她认为静灵可怜——生前没有享过福,修佛又没能开悟就一命呜呼。
而我认为比她可怜的是老吴,至少,欣婉的后半生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生活,她想修佛,所以出家了;她想清静无为,所以坚决拒绝老吴的追悔。
老吴呢,他把自己搁进去,上网上查询纵火罪的量刑标准,那大概就是要判一生的罪行。为他感到不值,况且,他不够聪明,人财两空,牢狱之灾。
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欣婉毁了老吴,还是老吴自我毁灭。
这个想法不能跟余沉沉讲,因为她正在夸那捧野花真香。
到白坡监狱的那天,高大的围墙,大铁门,建在县城郊区的监狱显得十分粗狂和高大,竟表达出一种粗糙和摒弃感。
宽大的水泥地板,四四方方铺在白坡监狱那四个大字前面,太阳光照在光洁的地面放射出的光扎眼睛。
几个女人打着遮阳伞凑在一块儿说话,有老人,有年轻人,大都分散站住,看其衣着,来这儿的人都提早形成一种默契一般。并不见什么鲜艳颜色衣着。
站在方场上,大门边上的小牌子上清楚写着探视时间为上午11:00—下午2:00,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稍微长了一些,脚底下像是被炙烤,发酸发热。
吱吱呀呀的一声,大门边上的小门开了,原本我以为正常情况下是会开启大门的。
“都排好队,准备好身份证,到这儿登记,一个个来。”那个中年的狱警手里拿着一只喇叭,腰间挂着的警棍格外显眼。
散落在四处的人朝小门边聚拢过来,我终于能离开脚下那一块炙热的水泥地。
走到小门边,才看见门里面还有两个警察,要登记的表很长,从简单的姓名,到年龄,身份证号,要探视收监人员的信息都需要一一列明。
只觉得登记的时间很漫长。
进到监狱里面,映入眼帘的是宽大,甚至要比外面的方场还要大,高高在上的围墙顶头绕着一圈一圈的铁丝网,仿佛地上的这一截围墙具有延续性,一直延续到天上,真如铁桶一般把这块小天地与外面的天地彻底隔绝开来。
探视的人被领到楼里的大厅,里面成排成排摆着椅子,楼也是修的格外高,墙面上固定的窗户人根本够不着,与其说是窗户,勿宁说是小小的空洞,窗子悬在墙上一般,开了半边。
抬头看,是空荡荡的屋顶,从一端每隔一段距离就吊着一盏灯,此外,地面是清理过的,此外,你再也找不到其它任何可以依靠的物件。
正对着一排排座椅的是几排竖立起来的类似于玻璃柜台的高台。前面摆着比平常座椅要高得多的高脚椅,台子上摆着白色的座机电话。
柜台里面的门开了,只能凭着眼睛看,几乎听不到里头的声音,三个警察领着穿着蓝白格子衣服的人从柜台里面出来,他们走的很整齐,脸上都很平静。可能在这里见到亲人只能在心里高兴吧。
于此同时,大厅里面一个警察拿着文件,开始念名字,谁谁谁几号位置,我才看见柜台的玻璃上是标着号码的。
安静的大厅里不断有人随声站起来,走到柜台前坐下,与里面的人面对面坐下,接着开始说话。
我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在这个安静的、暗含着严谨制度的空间之中,给人一种严肃的窒息感。
终于叫道我的名字,我开始一愣,接着跟其它人一样起身走向前,我看到老吴啦。
他原本留的长发现在剃掉了,形似光头,整个人却比原先看起来要蓬松许多,皮肤少了亮色,身形要瘦削很多,那件统一的、制式的、单薄的衣装盖在他身上似的。彰显不出一点儿他原来的个性。
“好兄弟,没想到你能来看我。”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电话里面的声音很温和,接着他又说谢谢我。
“吴哥,咱……咱不值当的啊,咱……”我有点儿激动,他对着我轻轻摆摆手。
“兄弟听我说,好好念书,你往后的路长着呢,不能学哥走了歪路。”我看着他温和的讲话,仍旧像是在大净慈寺山门前一样。
“既然你来了,大哥也没熟人啦,我这一进来,原来的朋友没有人来看过我,你是第一个,我正愁着呢。”
“哥,有啥事儿你说话,我尽力帮你。”我端正起身体,挺起胸脯。
他点点头。
“抽时间到乌柳镇我老家去一趟,看看咱爹,他上岁数了,哥有东西留给你,准确地说是托付给你。现在说什么你不会明白。拜托了!”他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许愿那样对我讲道。
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面透出他的期许,跟他当初在大净慈寺期盼他的欣婉一样,只不过,现在他的期盼集中在我身上。
我不得不点点头,即便是我也不肯定,甚至觉得他所托非人。
便就真如他所说的好兄弟身份一般使劲儿点点头。
然后就时间到了,柜台里面的警察一声起立,坐在里面的一排蓝白相间格子衣服的人站起身,老吴嘴角勾起微笑——他的习惯,每次离别他都是这般神情。轻轻放下电话。
“要记住我的话呀!”不知道是玻璃反射的原因,还是原先我没有他这种高大的印象,他显得那么高,后来我想,一定是因为他比原先瘦很多的缘故。
身高和体重比例的变化总会给人原先不一样的印象。
想着刚才老吴的话,实际上他不止说了这些,往回想,他至少还问我吃没吃饭,最近学习怎么样,放假有没有回家等等。
那种严肃的气氛将我蒙蔽,一时间很多细节都记不起来。
像是一个在火车站找不到出站口的人一样随大流,我就那样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出了“站”。
很多人都离开白坡监狱,门口的车子一辆又一辆。
我木在原地,就好像自己是未曾进去探视的人一样,骄阳一点儿也不觉得焦灼;心中竟然如水平静。
望见西斜的阳光,我摸着手机,余沉沉已经来过好几通电话。
“看到他了吗?”
“嗯嗯,看见了。”
“感觉怎么样?”
“也还好,他说他在里面过得还好,作息都正常化,反正就是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别的都感觉还可以。”我记得我问老吴的时候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你那边儿呢?你~呃……找到静灵的墓了么?”
“没有,我找到……应该是她的坟……是座新坟……对,应该是……”余沉沉有些犹豫,很显然她也不确定。
真是个傻姑娘,真怕她哭错坟!
出租车行进在山道上的时候落了雨,我看着不远处的大净慈寺如今掩映在葱葱树林之中,大观音像只露出一个头。
“那原先是座古将军庙,后来来了一个尼姑,改成了大净慈寺,当初就有说道的,可人不信,现在倒好,烧了个精光。”司机见我在看大净慈寺的废墟便说道。
我感到很是意外。
“什么?古将军庙?”
“对着呢,清朝飞骑将军庙呢,还有传说的嘞。”司机摇晃着脑袋讲道。
或许,大净慈寺就是占了那位将军的神庙,迟早会有这样一个类似被毁结果的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铁树开花
直到多少年后,还能记起那个夏天的太阳温和,雨水也适当,相较于往年的夏天有很大区别。
一中的铁树在那一年开了花,到了高考冲刺一百天的时候,誓师大会上我站在广场上最后一排,屁股后面的花坛里面栽着三颗铁树,细密花穗子成堆,朝天张扬,黄白色的花似乎是带刺一样。
旗杆的一侧是一排红布遮住的桌子,学校领导来了,年级教导主任和年级主任落座。
我始终觉得年级主任奎像大熊,臃肿的身躯几乎要把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女教导主任挤下椅子。而他不觉得拥挤,反倒满面春风。
这些天来,他的心情好很多。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学校里面铁树开花给他带来的慰藉——似乎预示着我们这一届学生的高考会有个好成绩。
对于这个迷信,我压根儿不相信。因为最近的模拟考试我一直倒数来着。
校长讲话,校长讲完副校长讲,副校长讲完教导主任讲,教导主任讲完才轮到年级主任奎讲话。
我打后排看到校长、副校长拿着稿子开始念,心里就有些不耐烦——奋斗、拼搏、向上、平常心、超常发挥……陈词滥调,耳朵生茧。
嘴里吐出来的字句像是鸡血一样泼在我们这些高三学生的头上,把高考比作是一场大战,“我们应该做英勇无比的战士!懦弱的人只会碌碌无为,只有强者才能独领风骚!”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鄙人心中确实为之一颤,感到中气十足,有必须大干一场的雄心……可,那很短暂,短暂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心就又成了一池死水。
倒是副校长的演说很中肯,“人生也是考场,不管你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都要面对它,面对考试,不要慌张,不要害怕,平心静气,不能因为紧张失去本我,脚踏实地做好现在的你自己,或许会收获不一样的成绩……”
相比于单纯打鸡血,她的柔和就显得那么真实。
背在身后的手碰到铁树开的花上,软绵绵的,甚是好摸,于是退到那株铁树旁边,闭上眼睛,一方面是好闻,那花儿有种清香,只有像现在这样静立着不动的时候才能闻到,另一方面就是它的手感。
忍不住拎下一片“花瓣”,要往回拿的时候,一种熟悉的不详气味在周边的空气当中环绕。
一支粗糙的手抓到我,于是乎,手被别在身后,麻花一样扭,生疼。
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敢叫出声来——他也正是利用这一点。
怕被扭断,所以较着劲儿。“王……长……风,你……娘的……真狗!”我咬着牙齿,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淌。
噗的一声,临了踹我一脚,他才松手。
他鸡贼的笑着凑到我耳边,“手痒,是不!我给你治呀!舒服点儿了没有。”我无可奈何点点头。
到年级主任奎讲话的时候,眼见着已经到饭点儿,我看到教导主任跟他说了两句话。
“高考已经只有百日,大家拼出最后一把力气,该显现出你们的实力来,大家伙儿……大家伙儿……额……这个……这个……走……吃饭!”年级主任奎对着稿子憋了许久,就憋出了吃饭俩字儿。
滑稽到学生们哄堂大笑。
吃饭,对,吃饭应该是百日誓师大会最重要的一项。
百日誓师大会过后,我觉得一百天很漫长,完全还有可能扭转一下糟糕透顶的成绩,我发呆很久。
三年的时间真快。还记得当初我刚进一中的时候,当初本想着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土包子能蜕变一下下。
结果很明显,当初是个土包子,现在亦如是。
骗着自己说现在为时未晚,当然老师们也是这么讲的,生物老师叫我晚自习上办公室单独辅导,持续将近半个月,也就是她令我感到信心,别的科目,自当在及格线周围跳上跳下。
有一次我找老班王长风问题目,他见我摇摇头,拿出他惯常的无奈姿势摇摇头——一个得了重病的人,指定不是一天两天就得病的,必定是历经多年,所以想要治愈,也不会在一朝一夕的功夫。
老班这么说令我感到很伤心——难道病入膏肓的人就没有权力延以时日么!
对余沉沉诉说着自己的担心,只有她有耐心听我讲话。
她说,什么时候努力都不晚;
她说,放宽心,从自己会的事情开始,建立起自信;
她说,时间还充分,亡羊补牢。
我问:“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还可以喜欢你么?”
“你有病吧。”最终,余沉沉还是不耐烦,她说她要努力复习,不希望受到别人的影响,尤其是这种消极的、负面的能量。
顿时就感到她言语当中的排斥和刻薄,我默然。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以后不想和你玩了。”
我点点头,与前几回的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回,我也坚定的认为是时候分手了,结束这一段感情。
或许,在她的心里就没有诞生过之于我的欢喜的情感。
反倒是像被硬塞给她的累赘,自以为给予人家的是最精美的礼品。
之前的事情,因为备考的原因,时间都被填满,所以那段日子没有时间去过多的回忆之前种种。
人的记忆真是很奇怪的,就像是忘了似的,实际上夜深人静之时偶然想起来,老是充斥着遗憾种种。
想想算啦。
碰到过两次杨风,现在看他也和睦很多。
百日誓师大会当时是三月份,转眼就逼近五月,就不到一个月时间,四五月的季节很潮湿,梅雨时节,放在衣柜的衣服要时常拿出来晾晒,否则就会长满霉味。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余沉沉,她真的就像消失了似的。
想打听她的消息,可最近学校的舆论圈被封杀似的,舆论的主要内容从原先的男欢女爱变成了哪哪个班级杀出一片黑马来,哪个学霸成绩又刷新记录来,甚至精确到某道高难度数学题被谁谁谁给解出来。
舆论圈充斥着学习的严肃氛围,男男女女的事情似乎在包容性很强的舆论圈也变得低俗、不屑一顾。
我远远瞅着她的长发,那还是在课间跑操的时候,学校为缓解高三学生的压力,规定每天中午上操场跑操,以缓解的备考的沉闷。
以班级为单位,五班在我们前面,而余沉沉站在靠后的位置,那一头长发很好辨识,她用发绳扎起来。
有时候跑操的步子放缓,能看到她在跟人家交头接耳。
此外,就是每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被粘贴出来,曾经的“光荣榜”被取消,那块大牌子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粘贴满每次开始的成绩,并且形成严格的对照——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一个学生成绩的起落情况。
像我这种差生,并不敢妄加评论哪个学霸学习的好坏,倒是对于余沉沉的成绩我都要先看,甚至我自己的成绩反倒是不那么重要。
有时候,和余沉沉不可避免的撞见,她与我打招呼,就像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我看着她离开,自己才摞动脚步。
怅然若失又无可奈何。
转眼就到六月,只一个星期就考试,开始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假,一中是要设立考点的,所有的教室清空,学生们一律到迁到食堂学习,学校食堂既当吃饭的地方又当教室来用,紧张的气氛自天而降。
笼罩在一中的天空之上。
紧张、慌张来自于对未知的担忧,所有老师都开过大会了,以为了高考的一切展开,校园一切生活照常,重点是照顾学生在高考期间的心理情绪——以最平和的心态完成高考。
老班王长风跑到教室里面强调高考期间准考证由他统一保管,以此避免出现准考证丢失的情况。
平常时间最为严厉的年级主任奎、副校长一直到班主任王长风,似乎换了性格似的,高考前一个星期都变得和蔼,开始真的以学生为本。
老师们组队上食堂看着学生进餐,给紧张的学生做思想工作,我还发现每天晚上都有值班老师。
那天晚上,宿舍灯火通明——现在要到晚上十点才会熄灯,并且晚上可以上宿舍背书。
一直到熄灯的时间,宿舍楼几乎是沸腾着的,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都变成了特别爱学习的样子。
我低着头几乎埋到那本厚厚的教科书里,不知为何耳边风声四起,只感觉到危险就在眼前。
灯一熄灭,我的心就也跟着黯淡下来,四周熙熙攘攘一阵,而后就彻底安宁下来。
天地之间还是它本来模样——不会因为我们高考就有特别的变化;不会因为这一小部分人迎来的命运转折点而格外清朗或晦暗。
空对着窗子外面,六月初的月亮虽不圆,但却很明亮,弯弯月牙儿挂在半空,江水中间投射出它的倒影来。远处的江面上有一只只小船儿影浮动。
我爬下床,从兜里掏出烟来,不敢打搅别人,一个人出了宿舍门朝走廊另外的出口走过去。
嘴上叼着烟,刚走到出口的地方,朝口袋里摸打火机,却不见了。摸索着,黑洞洞的门口一股火苗子燃起来。
吓得我往回一闪。
“卧槽!谁!”掉在嘴里的烟掉到地上。
“我。”他一说话我就听出来是王长风。木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把烟捡起来。”
我颤颤巍巍的捡起来。
“抽呀!我打火机都发烫了。”
就这样,在高考前夕,班主任王长风第一次给我点烟,也是唯一的一次。
骄阳似火的夏天符合青春热烈的节奏。
考场的通知一发,我们陆陆续续拿着准考证和文具进入考场,老师们在外面又是鼓劲,又是加油。
我缓缓的爬上三楼,三楼是我的考场所在,我并不觉得陌生和不适应,反倒是风郎气清。
考场的铃声响起来,一下就彻底安静下来。
到第三场考外语的时候,我如前几番一样,只不过心境变化很多,从原先的紧张不安,到了现在就心里平和很多。
因为考试的次数多起来,所以便感到跟平时的模拟考试并无多少区别。
刚走到考场楼层的楼梯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余沉沉正拿着文具袋和准考证排队进考场。
此时此刻,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丢进一块石头,砸得我心头一振。
我眼见着她查验准考证,又眼见着她头也不回的进考场,她踏进那道门,我们之间就隔开,我连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沉重的气氛压抑到终点就会产生一个需要泄露的缺口,高考结束的那一刻整个校园都沸腾起来。
像被经年累月束缚着的精灵突然被释放出来,重归于自由一般,教学楼、食堂、宿舍炸裂一样。
一片黯淡的深谷从底到顶猛地光芒万丈,变成了繁华热闹的华堂。
从天而降的试卷和书本,教学楼前堆满层层纸张,我站在下头看到从天而降的纸张,并没有像他们那般感到快乐,倒是缓缓的点根烟。
一中,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只有在离去的时候才会感到珍惜。
所有学生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小廖被年级主任奎和他班主任追得到处跑。
那小子终究是放不下钟灵,所以在高考结束后,第一时间去找钟灵再一次表白,他手里捧了一大捧铁树花。
黄色的、毛茸茸的花格外显眼,奔着广场上,拉着钟灵,单膝着地,铁树花往上一举。
正在笑嘻嘻的年级主任奎正跟几个班主任咧开嘴笑——他们也可以放松一下,也或者有眼见着自己培植的树苗终于成才,着实可喜可贺。
“卧槽!那小子摘了咱学校的铁树!”年级主任站在台阶上,远远看到小廖手里绚烂的铁树花,激动的叫着。
钟灵正感动着,提起衣袖准备擦眼泪,要接过那捧花的时候,小廖眼快,看到年级主任冲过来。
撒腿就跑。
独留钟灵在广场上哭笑不得。
“不就是花儿么?用用怎么啦!”他一边跑一边解释。
“放屁,这么多年才开一回,饶不了你。”
“开得那么茂密,我只取几朵而已,有必要么!”
……
小廖说得没错,那年夏天一中的铁树花开得的确茂密,像太阳一样热烈。
第一百四十七章 探访吴老爷子
雨水打在灰瓦片上,屋檐水成排不断地呈涓涓细流在阶前的青石板上砸出整齐的小水花来。
从学校回来之后的几天就开始下雨,中午的太阳越炙热,那么到了下午时候便就预示着倾盆大雨,这是梅镇惯常天气,要么就是干燥很长时间,紧接着一变天,哗啦啦的雨水不断地浸润这片土地。
很意外,我爹请了个车去学校接我,虽然我开车门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大醉不醒,满身的酒气扑面而来。司机讲他是真能喝,在饭馆子喝了一斤半,说是来接你,我都怀疑他就是来喝酒来了。
虽如此,我还是有一些感动的。
原先打算再去一趟白坡监狱看看老吴,现在老爹包了个车来接,自当只好作罢,不过老吴的话我还是记得的。
所以回家的那些时日,我期待着天晴,我想着只要天一放晴,就去乌柳镇寻一下吴老爷子。
老吴说他老娘早已过世,就老爹在老家过活,乌柳镇跟梅镇的总体情况差不多,他老家应该跟我老家差不多吧……尝试作各种各样的猜想,想象着吴老爷子的样子——根据老吴的模样。
至于老吴所托付的事宜,怎么也想不出来,我一个学生,他能托付什么事情呢,实在是难以想象。
萍水相逢,又有什么值得去托付的呢?
带着诸多疑问天道放晴的时候,骑上摩托车去乌柳镇。
按老吴说的,吴家岗村,奔大路走,然后走小道,那边儿的路都是水泥路,甚至比大路还要宽敞。
村里田间地头有很多人在耕种,这个季节他们以种药材为主,在路边停下来。
“大叔。吴振勇家怎么走。”田间的大叔盯着我。
“你找他什么事情?”
“朋友,我找他老爹,来看看吴老爷子。”主要是我过于青涩,所以他有所怀疑。
大叔朝东边儿一指,说那座别墅就是,现在他应该在地里,不过往那边儿走就是他家的田地,就能看见他。
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声,眼看着那座别墅就在眼前,实际上还是有一段距离,直到快要靠近的时候,我瞧见就近田间里一个老头儿正埋头载苗。
“您好啊!是吴振勇他老爹么?”踩住刹车喊那老头儿。
老头儿听见声音抬头看,我打路上看田地里的老头儿,远远的,他一抬头,我看到他的精神头不大好,慢慢的往我这个方向上走了几步。
“找谁!”
“我找吴振勇他老爹,是他儿子叫我过来的。”老头儿眼里仿佛有光似的,擦擦手便迎上来。
老头儿深邃的眼睛盯着我看。
“你是谁,咋儿以前没见过你?你跟我儿子什么关系?”老头儿好奇的眼神,大有我是他孙子的指望。
便把去看老吴的事情讲给他听,他点点头。
“带我回家!”老爷子我的摩托车,他手里提着锄头,一路晃晃悠悠的,并且在后座上给我指路,拐了两道弯便到了那座别墅的门口。
刚才从远处看那别墅的尖顶,并不能见其全貌,现在正对着大门,不得不称其为宏伟,算上屋顶一共四层,重叠着往上,一扇大玻璃从底到顶,阳光下泛着金光,灰色的外墙漆整体通透,像水晶城堡一样。
院子里种植着各色花卉,在门外就能闻见花香,两边是矮矮的桂树,矮桂外面被青葱的松树围绕——看得出,这些植被和花卉是人工栽植的。
院子里面的小喷泉淅淅沥沥的,喷泉下的小池塘栽植着很大一丛荷花,几朵鲜艳的荷花亭亭玉立。
厚重的紫檀大木门紧闭着。
老爷子一头白发,他的鼻息很重,不时喘两口粗气。
“你叫啥,我耳背。刚才你说我没听见。”可能是因为耳背的原因,所以他说话声音也很大。
老爷子从腰间摸出钥匙来,那一大串钥匙稀稀拉拉作响,好几把大钥匙,其它的都是小钥匙。
铁栅栏门上另外上了一道铁链子,一把跟精致高大的铁栅栏门很不匹配的、看起来就很沉重的大铁锁挂在门中间。
吴老爷子连着试了好几把钥匙。
“哎呀,年纪大啦,记性很不好,开个门都找不到钥匙。”我听着他沉重的鼻息告诉他不要急,他歪着沉重的头,嘿嘿一笑。
他找对了那把钥匙。
接着栅栏门上自带的锁,倒是很快找到钥匙,清脆的一声,门便开。
院子里头比从外面看要更加宽敞,除了能从外头瞧见的,一进门便看见东厢房边上有一座秋千,西边儿设有一座小亭。
在乡下,算得上十分豪华的了。
我正呆在大门边上一愣一愣得出神,老爷子又问了我的名姓,我尽量大声的告诉他。
“来!小华,你上屋里坐。”
他推开那像是一座宫殿、抑或说是城堡的别墅大门,香味扑鼻而来,光亮的地板映出房间里的成列。
老爷子笑呵呵的招呼我,不明就里的人恐要将其当成看门人或者管家之类的职业。
一进屋,身上的暑气便褪去,清凉意阵阵洒下来。
坐到沙发上,软绵绵的凹陷下去,面前的宽阔令我陡然觉得自己好小,一时间觉得自己身处童话世界的城堡中;又像是在贫瘠的乡下找见一座金矿似的惊喜。
“这么说,你去见过我儿子啦?”
“嗯呐,见过,高考前去白坡见的。”
“是啊,不然你也不会来这儿。”
“嗯嗯,他说您在乡下一个人,放心不下,叫我一定一定要过来看看您。”此话当然是我加工的,只想眼前这个老爷子略有慰藉。
儿子搁进去已经够惨,说话得注意一些。
“哼~我才不信呢,他能记得老子来?他要真放心不下,当初就不应该干那蠢事!至于嘛!”吴老爷子叉着腰从他那把椅子上指着我说道,恨铁不成钢……
我登时感到我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看着老爷子动容的表情,慌忙站起来:“不是那样,老吴很后悔了。”
老爷子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当初~唉~算啦,不说啦。”
转移掉话题,从老吴身上转移到别处,说说他种地的事情,他终于坐下,老人坐不惯沙发,他坐在陈旧的木椅子上,一坐下还吱呀作响,他说起后院他养的猪。
因为现在这个家里就他一个人。
据他说,原先他家里也是人来人往,自从儿子进监狱之后就没人来过。
“留下我一个糟老头子过日子,都说我享福,谁成想到了来这么一下子,到时候死了都没人发现……”隐约看到老爷子眼角有泪。
“有啥需要的您尽管开口,老吴交代过,我会经常过来看您的。”老头儿点点头。
最后,我起身告别,老爷子要我留下吃饭。
“不了,我该回了,一会儿晚啦路不好走。”
“那你这个月二十七过来,到时候我的猪圈要挪挪底,正好你来帮忙。”
我应下了。一出门,便热气腾腾,夏天的热度重新回到身上来。
上车回头一看老爷子,他靠在门前冲我摆手,随着摩托车的启动,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脑海里想着二十七早点儿过来帮老爷子挪猪圈的事情。
作为一个农村人,又作为一个高中毕业生,挪猪圈这种农村常见的事物没有尝试过,想起来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妈,咱先把猪圈挪个地儿吧。”听到我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我妈楞在那儿。
“为啥子。咱家的猪住的好好的,干啥要挪地方?”
“没事儿,我就说说,我从来就没有揪过猪,所以想试试。”
“哈哈哈。你也是真有意思。”我妈眯住眼睛笑起来。
“没事儿在家呆着,不要到处跑。尽出这些个馊主意!”我爹窝在角落里顺下去一大口酒。
我想先尝试一下的想法就打住,主要是就吴老爷子一个人,再加上我,这要是他家的猪壮了一些,必定是揪不住的,到时放跑了猪,就对不起老吴啦。
等到二十七早上的时候,没等太阳爬上山口就出发,一大清早我爹还歪在墙角边上的木椅子上,浓浓的酒味还没有散尽。
一打开门早晨清凉的风吹进屋,我爹一愣。
“臭小子!干啥去嘞。”他几乎是嘟哝着说话的,而后就不作声。
早晨的乡下是有些冷的,骑的很快,太阳刚刚从朝霞当中爬起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别墅的门口。
院子里的狗叫了好几声,里面的大门才打开。
老爷子披着厚褂子,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在大门外面的我眼见着他比上次来的时候要精神的多,或许是上次来的时辰太晚的缘故。
“小华,别叫,来啦,来啦。”我连着给老爷子打招呼——表示是我到了。
可,老爷子摸着那只黑背的头,嗔怒着叫:“小华,闭嘴,一会儿才喂你!”
我满脸囧像,原来老爷子管那只狗也叫“小华”!
“进来吧,刚刚烧水,水开了咱泡茶喝,喝完之后咱就挪猪圈,很简单的。”老爷子开门将我迎进去。
“您今儿气色不错!”
“不行,上岁数啦,早上还好点儿,一到中午就发昏,下半天就算是熬过去的,到晚上早早就躺下。”他端过来一只精致的瓷茶碗。
茶水在茶碗里面打转,我起身接住。
“先喝茶,早饭还不到时候。”老爷子自己端着一只陈旧的小杯子抿了口茶水。
很显然,老爷子将我当成客人。
清茶的香味随热气袅袅而上,热茶入喉,整个房间都温暖许多。
在老爷子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后院,本以为后院就紧挨着别墅,没成想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首先要从别墅后面的松树林进小路,沿着长满狗尾巴草的小路往前走,前面看起来还挺远。
太阳这时候完全升上来,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脸上有些炙热,松树林里头栽植些矮松,另外有一座亭子立在中间,石桌石椅,上面摆着一副象棋,该是鹅卵石的制作的。
吴老爷子说平时喜欢下下棋,所以儿子就给他置办了这个,只不过现在没人过来陪他下棋。
望着那座不小的亭子,发呆良久,往前走几步一拐弯,就看见老房子在树林掩映中间出人意料。
“这是老房子,原本他(老吴)是要拆掉的,我好歹拦着没让拆掉,我还是喜欢老房子,新房再大,总觉得住不惯。”老爷子指着老屋的屋脊讲道,“猪圈就在老屋旁边,现在腿脚不好,所以我在新房那边儿重新搭了个棚,不用跑来跑去。”
老头儿摆摆头,十分遗憾自己终究还是离开老屋。
老屋很高,烟囱上面顶着太阳,红色的瓦片是翻新过的,刚到老屋跟前就能听见猪仔的声音,还不止一头。
原先我以为是大猪,现在看起来是两头小猪。
猪仔躲在稻草中间,一见有人过来,慌乱逃窜,吴老爷子笑呵呵的,轻手轻脚的凑近了。
被发现啦,两只猪仔飞快的绕着猪圈飞奔。老爷子大吼道:“抓住,别让跑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倒眼疾手快,顺手抓住其中一只,另外一只逃命似的从我旁边滋溜跑出去。
蹿进树林里头。
我转身去追,老头儿在身后急坏啦,他提着猪仔的两只后腿,一边跺脚。
猪仔的灵活性远超我的想象,它钻进树林,跑到草丛里头,只看见哪里的草激烈的摇摆,我就往那儿追。
终于,它一声尖叫,终于掉进坑中,被困住。
我下去,它的前腿已被树枝划伤,趴在坑底颤抖着身子。我将它抓起来,老爷子长舒一口气。
终于没有被跑掉。
将猪仔带回别墅旁边新搭的棚子,它们在确认此次并不是将它们杀掉或者烤掉之后,对于新的猪窝已经在适应当中。
“真好!这样我就不用再来回跑,嗯嗯,真好。”他转身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真是要好好感谢你嘞。”
老爷子在厨房里煮饭,一直强调留下吃早饭,我便留下。
“小华,吃面。”一碗荤面摆到餐桌上。而他,却端着一碗素面。
“换一下吧,您吃荤面吧。”我轻轻将面前的荤面又端过去。
他摆摆手,“上岁数啦,肠胃不好,不是没肉吃。”说完他布满沧桑的脸上挤出一个浅笑来。
吃完早饭,老爷子从另外一个房间拿出一个盒子来,颤抖着双手小心打开。
“小华,我也老啦,儿子进去的时候交代过,说找人来照顾我的,这些日子我等了很久,想来想去应该就是你,儿子让我把这卡片片给你,说是可以换钱。”一提到他儿子,便禁不住流出眼泪来。
“现在我还能动,你帮我拿这卡片片取些钱出来。我好买肥料,打算再种点儿晚季的玉米。”
我接过来,那是张银行卡,它的背面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应该就是密码。我点点头。
大概明白了老吴的用意。
我径直骑车到镇子上的银行营业厅,从业务员的惊异眼神中我感到奇怪,连着看我好几遍。
“卡那儿来的?”年轻的业务员变得很警惕,弄得我都很紧张吗,说话就有些犹豫。
“别人托我来取五百块钱,怎么啦?”
业务员犹豫的点点头。
“真是大户人家!首富吧。”
“嗯?”
“这是张黑金卡,上面足足有一千五百多万,你应该不知道吧?”
我愣在原地。
最后他问我取多少,我按老爷子说的取五百块。
我心神不灵的买了肥料给老爷子送过去,并告诉他账上的钱的事情。
他一愣,“卡片儿是儿子给你的,上面有钱就好,我只要我的肥料,他人也不在,我个老东西要这多钱也没用,麻烦你啦,小华!”
老爷子熟练地打开肥料袋子,他要趁着天还早去种地。至于我,始终推脱不掉,把卡放在屋里准备走。
他硬生生叫住我,拽着我的手把卡交给我。
“儿子相信你!老子也相信你!”他一双坦诚的眼睛不容再拒绝。
“有空来看看老头子我。”他最后含着眼泪说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动心
若是突然暴富,你最想干什么?这个问题死党小廖在很早以前就提出来过,我说等我有钱了我买房子、买车子、最后娶余沉沉。
现在,真的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我辗转反侧,夙夜未眠,偶然一个念头出现,然后反反复复出现,那一千五百万真就好像是我自己得到的一笔私人财产一般。
“一千五百万~一千五百万……纵使我努力一辈子也不一定得到的钱财,况且,现在的我是一无所有,少努力多少年……密码在我的手上,老吴在监狱里面,根据他的罪行判断,大概齐是不会有出狱的那一天……”数不尽的百元大钞从天上像雨一样落下来,把站在地上的我从脚下一直埋到头顶,巨大的窒息感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夏天的月光打小窗口照耀进来,一地皎洁,月华在庭前晶莹如珍珠,深夜的风很轻,像凉水一般拂面。
我一定要再到白坡监狱再去一趟,要见见老吴,谈谈那账上的一千五百万。
在梦中,我私自将那笔巨资占为己有,那倒无妨,清醒过来,令我觉得很不合适,并且引起我的警觉——如果真的吞掉这笔钱,那是昧着良心的事情。
总体来说,我还小,不能做昧良心的事体——人不能不要脸,只要有一次不要脸,往后总能找到不要脸的理由。
老天总是不能让人顺意,早上天就又阴下来,乌云堆积在山峰顶,眼见的速度在移动,又眼见着大滴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
原先,包括在我小时候是比较喜欢雨天的,我会爬上二楼的小阁楼里面,那里装着一扇小窗户,在那儿就可以看到村子远处的山上的大雨,屋檐水宛如毛线一般直到落地的时候方才散开。
天上再扯几道闪电来,电光火石划过苍穹,激烈得好似天空之上在跑马一般。
现在,不像是小时候那样调皮,即不再往阁楼上爬,更习惯蹲在庭前的石阶上,老爹粗糙的手伸在雨里接住雨水,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张着嘴望着天,我甚至认为今天不是下的雨,而是老天给下的酒水。
余沉沉一直在纠结复读的事情,即便现在高考成绩还没有出来,她好像十分的不自信,甚至在不断地质疑自己之前的选择,她一旦开始后悔,那就是长期的,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我想去大垭村一趟,我想看看余沉沉,她现在应该留起了短发,她现在应该更加的温和坚定。
修过佛的人身上是会带上肃穆虔诚的气质的。
她要去县城一趟,说是去看看仪真,听说仪真在寺庙烧毁后被家里人接回了家,明面上算是还俗,可,她依旧持有一颗佛心,这不就打算去别处寺庙再行出家。
据余沉沉讲,仪真姐姐被她爹锁在屋里好些日子才勉强同意在家呆着,迫于无奈,她当前在家种地,比较危险的是她的父亲已找了媒婆,说了好几处媒,只要她成家,就不会再出家。
此举不可谓不聪明,可,一颗虔诚的心是囚禁不住的。
此外,她要到县城去与同学聚会,另外还有就是上山找找小麻,或者有时间的话她还想去长江边上找找那些小江豚,它们应该会很高兴见到她的吧。
“你去不?陪我去一趟县城,故地重游。”她很委婉,似乎在担心被拒绝。
“去,我要去白坡监狱一趟,找找老吴。”
“哦?什么事情啊。”
“就去看看他,觉得他这人不错,嗯嗯。”
“还不错?就他!烧了寺院的纵火犯!看他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他烧死了自己的爱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此次是余沉沉还俗后第一次激动的讲话,在她眼中老吴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实在不敢苟同,况且,听她那么讲,就更不能说出那一千五百万的事情。
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遇到每一个人,不论其好坏,都是前世造就的缘分,应该珍惜,是不是,不能说他犯了罪就将人一棍子打死,至少……”我实在编不下去,不知道该怎么跟余沉沉解释。
“反正你自己看吧,我是不相信前世的,佛门也就修的是来世。”
“那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县城嘛?”十分嘴笨,好比说是明知她不喜欢,还要凑到她跟前,答案是明显的。
“也行,到时候我办我的事情,你办你的事情就好。”令我很意外,她竟然没有拒绝。
“好勒!”
由于白坡监狱的探视时间是有限制的,我们选择过了周六周日,到星期一过去。
那天的天气很炎热,太阳从早上就烤着大地,温度以肉身可以感知的速度上升,平整的水泥地上二次映射着毒辣的太阳光,一切所见都是那样明亮夺眼,山上的绿色被炙烤得焦灼和萎靡。
短衬衫的后背冒汗,浸湿一大块,监狱大门前面的广阔场地上仍旧跟上次一样站了许多人。
几个穿着考究的女人打起了遮阳伞,在宽敞的场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阴影,而我们这些男的,头发尖儿上就冒着热汗珠,手一摸就一手水。
每个人都很少讲话,眼巴巴指望着那扇大铁门旁边的侧门打开,给余沉沉打过电话后,就在四周走走转转,她已经跟同学在一块儿了,而且今天要租船去游长江。
“我怕到时候在船上信号不好,所以就先给你打个电话,免得到时候你担心。”
“嗯嗯,那你注意安全,结束之后及时打电话,我就来找你。”
“嗯嗯,好的。”她爽快的说道,她轻松愉快的情绪跟我所处的境地是截然相反的。
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到开门探视的时间,站在方场的边缘之处——0那里有风。
一只粗糙的手拍拍我的肩膀。这只手很有力,紧接着传来粗矿的声音,”小华!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很警觉,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在这里能遇见的熟人,结果是没有,一瞬间怎么也想不到能是谁,一转身,看到脸上布满褶子的老人,他一只手挎着一只蛇皮口袋,另外的一只手里面夹着燃烧到头却还没有凋落的红塔烟。
军绿色的圆帽子遮住他半张脸,太阳底下他已经晒得黝黑的皮肤,嘴角半张开,下巴浓厚的胡子显出他的年岁来,再有几缕花白胡子,就更能将他划归到老年队伍里头去。
“我啊,仪真她爸爸,我们在大净慈寺见过的嘛,你忘啦?有你,我,老吴,我们三个人在山门口等人呢嘛。”他一解释,整个形象就在我的脑海里面形成。
“那您……您这是在这里来有什么事情?”
他脱下帽子,花白的头发映入眼帘,他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看起来老了很多,也或许是当初他刮胡子的原因,他今天很随意,脚下穿着解放鞋,那条蛇皮口袋有些脏。
“我来看看老吴,还给他带了些自家的水果,家里穷,实在没什么给他带的。”提起老吴,他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来,带着深深的哀伤。
“老吴是个好人呐,烧寺庙是不应该的,他也就一时糊涂而已,应该不会判得太重吧。”他接着说道。
我询问他跟老吴的关系,他掐掉手里的烟头娓娓道来,有一回他去大净慈寺找仪真,那次我没有在,刚好碰上老吴,回来的路上老吴开车带上他。
“其实我并指望着仪真还俗回家,毕竟这么长时间,她是个倔性子,就是当爹的去看看姑娘过得好不好,那天我还要去县城办个摩托车证件,是老吴带我去的。”一路上两个人说话,他道出家境贫困。
老吴带他办完证件之后,载他回家,看着落破的房子和贫瘠的土地,老吴当时留了一万块钱给他。
“这是个好人呐,从来就没人对我们这么好。”
“您贵姓?”
“哦哦,你看看,我姓王,仪真本名叫王秀芝的,出家了才叫仪真的。”
就这样,我认识了王叔,了解到他和老吴的渊源。
“我们都是好人,他一时间糊涂,希望他尽早出来吧。”王叔知道我也是来探视老吴的时候说道。
白坡监狱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光,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按部就班的登记进入高墙里头去。陡然进入这样一个环境中来,颇多不适应,比不得外面,花草都很矮,“这个世界”里面似乎不允许生长高大林木。
进入大厅里面落座,按照惯例,四周都有巡警巡查,严肃程度堪比高考考场,甚至比那还要凝重。
由于天气炎热,这个用于探视的大厅里头是没有安装空调的,楼层高,本身是很空旷,现在探视的人涌进来,现在身处其中就觉得很闷热,即便是人与人之间有很大的距离。
王叔撸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吗,他的蛇皮口袋被留置在外面,监狱规定外来物品不得入内,老王狡辩几句,登记的人大有要取消他探视资格的架势,便只好罢休。
老王与我并排在椅子上坐下,他深凹进去的眼睛直视前方的高大的玻璃柜台,直到里面的人带犯人出来,他才有些明白过来。
“咱就是在那儿,人在里面,咱说话他里面可以听到嘛?”老王有些奇怪,侧过头来轻声的问道。
“会的,一会儿你看,台子上有个电话,用那个就可以和里面的人说话啦。”老王使劲儿的点点头。
见到老吴的时候,头发比之前要长一些,但总体来说还是短,他的精神比头回见的时候要好一些。脸上也饱满许多,任何的表情都有棱有角,十分鲜明。
我告诉他已经去过乌柳镇,老爷子在家过得挺好,不要他多操心,听到这话他很欣慰,隔着玻璃在里面双手合十,隆重的说感谢。
我摇摇头,说起了银行卡里面那一千五百万的事情,他展露笑容,接着连着眨眼睛,表示不要再说。
“能留下的就这些,好生保存,不能弄丢,钱财一部分用来照顾老爷子,另外一部分就是对你的赠予,你也不必多讲,你有自由支配权。”他仍旧兴致很高。
“我会留存好的,等你出来。”
“好,也行!”他咬着嘴唇讲道。
“你最近怎么样?”老吴话锋一转。
“也还好,就是被那笔巨资……这么说吧……我动心了。”我照实说。
“好小子,算你诚实,这也很正常,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怎么利用是要智慧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把握好这关的……”
接着他问起我和余沉沉的事情来,我只说她还俗了,现在想要复读的事情,他默然的点点头,看起来他并不在意自己的钱财怎么处置,倒是对我有格外的关怀。
“说吧,吴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探视的时间是有限的,我大概看看时间。
以为老吴有很多话要讲的,结果他轻轻摆摆手,“年轻的时候要凭着自己的意愿去努力创造,到了中年要安分守己,至于以后,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这是不能强求的,是不是,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走吧,我好像看见王老了。”
本来,我是上这里来寻找答案的,这一次沟通之后,我好像依旧是心头空荡荡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细细琢磨老吴的话,我觉得这笔巨资我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就当是没有这笔钱一样。
可是不动心哪里那么容易,老猫枕着咸鱼,还是一只快饿死的老猫,要怎么不去想枕头下的咸鱼,谈何容易呢。
探视完成后我就出了大门外,想着要跟王叔再聊聊的,可这时候余沉沉打来电话,说她被水管站的工作人员带回水管站了,现在在水管站里面。
我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打车过去,碰到几个同学在水管站外面,大多数我是认识的。
“余沉沉呢!”
“她在里面配合调查,是江豚的事情。”好几个同学纷纷说道。我更加不明白,余沉沉跟江豚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嘴里面不停地念叨着江豚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性,直到她们说一群江豚一直尾随着余沉沉,甚至送她靠岸。
这让我想起那个去古达大坝找余沉沉的夜晚,那天也是一群江豚前呼后拥围绕在她的身边。
它们怎么就围绕着她呢,我敲开水管站的门,几个人正在桌上拿笔写写画画,一边问着余沉沉问题。余沉沉很平静地讲着这次灵异事件的前后经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追寻江豚
余沉沉在水管站呆了两天是我始料未及的,水管站的站长是个中年胖子,他这两天心情格外的好,因为在水管站圈起来的一片固定水池里面现在有好几十条江豚在里头。
水管站站长姓刘,水管站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坐落在长江边上将近半山腰的位置,一条窄窄的水泥路是从半山腰的主路上接驳下来的,三所房子显得孤零零的,四周围起来的栏杆已经生了锈,硬化地面上散落着风吹落的树枝叶,略显破败。
两辆摩托车歪靠在边墙上,隔远了看就是普通的院落,跟很多山里人家没有什么差别,要是不看竖在大门外面的水管站的牌子的话。
打这里可以看见古达大坝的宏伟气势,清楚的看到坝顶上的装置和设备,现在是丰水季节,坝上时不时的会有巡逻。
“你是哪里人呐?叫啥嘛?”刘站长挺着肚腩,大口的抽着烟,我在院儿里的石墩上坐着,就看着余沉沉在的那间屋子,仍然还是那几个人在问话,听不大清楚,我后来听余沉沉讲他们问话问得很细。
刘站长这一问,我连忙站起来。
“诶!别紧张嘛,年轻人,那女孩儿是你什么人啊?”
“朋友……是同学。”他看出了我言辞之间刻意要隐瞒的关系。“您是这里的领导么?”
“嘿嘿额,不算,就是管管咱这古达大坝到县城这一段的水文数据啥的,小官,没品的那种。”
“那这是怎么着,要询问余沉沉呢,我们都只是一中的学生,跟您的水文能扯上什么关系呢。”我想试着打听具体的情况。
“说起这档子事儿也是稀奇,我们每天都要取江水留样检测,主要就是监测江水的水质情况,再就是监测水生动物,像鱼呀什么的,就在昨天,我们意外发现了江豚,要知道江豚是濒临灭绝的动物,在这一带这多年没出现过了,这突然出现就引起我们的注意。”看起来刘站长很健谈,用不着我多问,便已经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发现就发现了呗,跟咱有什么关系呢?”我很好奇,虽然我的心头一直也好奇为啥那天晚上会有江豚救余沉沉这种情况发生,究竟是什么魔力让动物对她如此眷顾呢。
“咳!奇怪就奇怪在这群江豚一直跟着那女孩儿身后,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那女孩儿乘船,江豚成群的跟在船后,我们拦下船只,以为是船上有什么吸引江豚的东西,船一靠岸,奇迹就出现了,成群的江豚也靠在岸边,最有意思的是那女孩儿往哪儿走,它们也就跟着往哪儿走,所以我们这才带她回来,江豚也跟过来,现在在大水池里面养着呢。”
很显然,刘站很意外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用他的话说是打破了他们水管站工作人员的清净,他说本来现在水管站的工作是比较清闲的,现在却有这样的发现,就需要向上级部门汇报。
“作为那女孩儿的亲密朋友,你知道这是为啥子不?”他脸上的横肉一颤颤凑到我的面前,露出很不自然的狡猾的笑容。
我摇摇头,说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水管站给余沉沉安排宾馆,就在离水管站不远的地方的民宿,我也跟过去,关键是此处人家管饭,到了傍晚余沉沉终于从屋里出来。
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憔悴,倒还是有些愉快,至于是为什么,却摸不着头脑,一出门她首先是朝天看,由于最近几天天气晴朗,天空是晴朗澄澈的。
“哟!让你久等了,我这里快结束了,明天咱们就可以回去啦,怎么样?开心不开心。”她活泼又可爱的嘟嘟嘴。
看见她快乐的情绪,我把所有的疑虑打消掉。
去民宿的路步行即可,木条铺筑的小路上,余沉沉走在前面,节奏明快的步子显示出她的心情愉悦来。她偶然靠在廊道的栏杆边上。
从这里就能看到漫漫长江水,逐渐暗下来的天幕,江水也呈现出暗色来,她呆呆的立在靠江水的一侧。
我看她好似是个隐形人一般,身上也披上黑色斗篷似的,缓缓的变成全黑色的阴影一样。
可是她就立在那里,我又怎么能看不清楚呢,这是什么超现实的剧情?
“我们的青春就好比江水,现在正在面前慢慢流逝,流走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是不是!我们该希求什么呢,是等着岁月侵蚀我们,还是乐在当下,或者是奋起抗争,即便结果是一样的呢?”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涌上我的面孔上,令我浑身一颤。
“不,我相信你这种低沉的心绪只是暂时的,将来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是不是?”要不说爱一个人本身是可以定义为一件伟大的事情的嘛,要是是个陌生人说出此话,我自当认为是此人有病,且相当严重。
我迁就着她的悲伤,不忍心直白的告诉她应该摒弃这些瞎想。
“呵呵,你还蛮通人性的,这段时间在家里面跟我妈讲我想复读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和继父老是说我有病,还要把我送进医院里面,倒是你,嘿嘿,歪打正着,你的说法甚是合乎我的心意,即便我有很多理由来驳斥你。”
“那就好,那就好,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会有一个安排,充满信心的去面对未来,好不好。”
“嗯嗯。”她肯定的、努力的点点头说道。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两句鸡汤式的套话竟然在她的心里激起灿烂的浪花来。
她身上的黑色开始褪去,露出她的全貌来,就像是乌云退去,露出湛蓝的天空那样。
“好啦,好啦,看在你花费时间专门陪我的面上,请你看蓝色妖姬,蛮漂亮!”我正在纠结,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和凉鞋,实在不明白她要以什么样的魔术手法来呈现出蓝色妖姬来。
江边的民宿亮起了灯,金黄色的灯光带很耀眼,倒映在江面上,江岸这边主要是是山地,所以除了民宿那一带,别处偏僻的山坡上暗淡下来,晚风掠过,不禁有十分的凉意。
远处对岸的人家灯光还未来得及打开,天一黑,就模糊得看不清楚。
我跟在余沉沉身后,她爬到木栏杆外面,一块大石头紧靠在江岸边,长在江水里面一样。
高出栏杆两米多,费了很大劲余沉沉才爬上去,我在下头直叫叫她下来,不要爬那么高。
她没有听见一样,一意孤行的站在了顶头,那一刻,她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以至于给我一种晕眩感,她的背影像极了一尊石雕像一样伫立在江边,那么逼真。
我沿着光圆的石头向上。
她摆摆手,我打住,就像是我的身体被什么捆住似的,定在那里。
她的双臂缓缓张开,那样子,我只在课本上见过美国自由女神像,面对着漫漫江水,看不到她的正面形象——那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应该是严肃的?还是快乐的呢?还是忧郁的呢。
无从知晓!
十指指向的江面,眼见着浪涛滚滚而来,原先缓缓又相对平静的江水上面出现层层叠叠的小波浪。误以为是眼花,直到最前面的浪涛汹汹滚来,我的视觉才确定那翻动的、滚滚而来的浪涛是淡蓝色的。
既而后面的小浪涛滚滚而来的时候就将这一片江面染成蓝色,且由淡蓝逐渐变成深蓝。
晶莹剔透,像是一江蓝色珍珠哗啦啦滚落而来,其中泛着白色的光。
夜空之下的蓝色江面延展开,深蓝色的因为散开又变成淡蓝色,接着又变成深蓝,我盯着看,却总是不知其源。
我呆了!
瓦蓝瓦蓝的江面,像是晴天的天空一般深邃。
远远的,我看见一江蓝色的江水在古达大坝前面拐弯、迂回、旋转,几经周转,蓝色剔透的水花拍打着坝身,临近水面的下角染成蓝色,远远看着古达大坝,一条宽大蓝色带子横亘在长江两端。
厚重的水墙像爬山虎那样沿着坝体往上爬,哗啦啦水声传过来,寂静的夜空变得喧哗、热闹起来。
浩大的气势让人完全忽略掉这一切的召唤者——余沉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块沿江的大石头顶上下来,站在我的旁边。
我们像演唱会观众一样,明显的,她已经忘却自己作为主角的身份,只是作为旁观者在张着嘴惊叹不已。
江水涛涛不断地朝古达大坝奔过去,蓝色的江面多么浩瀚。
“像什么?你说。”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温和的蓝色,此时的余沉沉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而是传说中的精灵。
“像梵高的星空。”如此辽阔奇特的场面,让我只能作如此想象。
“对咯!对咯,比画里还要好看。”
“其实这是蓝色人鱼泪,我们很久之前讲过的,是不是!”她略微点点头,奇观的缔造者保持着低调和含蓄。
其实,很想刨根问底的了解她的这种奇特功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可那冉冉升起的水墙快要漫过坝顶。
“这个……这个……这个咱能停下来么?”我心里慌张得要命,因为江水若是漫过大坝,那就是灾难,与天生的洪水灾害不一样,此种灾害近乎是人为。
眼见着古达大坝上的灯光亮起来,上头守坝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必定以为是什么“怪兽”在作祟。
“你说,我这两年变化大嘛?我抑郁,后来我出家,现在我想复读,不知道对不对,似乎怎么样子都不大对。”现在,余沉沉满含着泪水,我惊人的发现她的泪水竟然是蓝色的,跟现在还在往上爬的水墙是一种颜色。
“无所谓对与不对,青春这一程就是一道多选题,很多个选项的,可能,就是咱的这一程要曲折些罢了。”
“我知道你很喜欢莎士比亚,喜欢他就绕不过四大悲剧和四大喜剧,你最喜欢哪个剧本?”
“毋庸置疑,仲夏夜之梦,最喜欢里头绝美的景色。”余沉沉微微一笑,带着笑容的泪水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幸福感。
“我不一样,我喜欢他的悲剧,我喜欢哈姆莱特,我们……殊途同归的样子。”水墙上升的节奏戛然而止。
这个世界长舒一口气,她脸上的蓝色泪水消失了,变成了她原本素净的模样。
远远的听到水管站和古达大坝上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天际,余沉沉轻轻地拉起我的手朝亮着灯的民宿那边儿走。
这家私人经营的民宿今天的顾客不少,很显然,他们刚刚也见证了宽阔的江面上发生的场景,现场场景消失的时候,聚在一起的人仍旧在对此议论纷纷。
我和余沉沉像是罪犯似的径直往屋里走,房间的门关上,她猛地一转身,面对着我,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
“好了,它们成功逃走了,真好。”
我摸不着头脑她在说什么,只能靠猜。
第二天,余沉沉早早的就接到了刘站长干的电话,电话那头很着急,她敲开我的门——我还在睡梦中做着蓝色海洋的梦。
等到水管站的时候,站长已经在外面焦急的等我们。
“昨天圈在水池里的江豚现在一条也没有了,今天县里的领导要过来,这个……这个没有办法交代。”刘站长急得跺脚,他同时看着我们两个人,似乎寄于我们很大的希望。
“你想的事情我办不到!”余沉沉的头脑反应极快,且斩钉截铁。
“那你们会非常麻烦的。”刘站长平淡的话语中间让人感到不适,两个人默默地正锋相对。
“我们已经够麻烦的了,从来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多一件麻烦事就觉得麻烦。”余沉沉仍旧平静。
“江豚找不见了,我们不论如何得给找回来,保护动物,顾名思义,要将他们保护起来才对,否则,就是我们的失职。”
“找回来再关上,让它们彻底失去自由么,我并不觉得这是很好的保护方式。”我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我们已经在沿江寻找,希望获得你的帮助。”
“恕我直言,爱莫能助,你们请便。”
我没想到,一个人一旦具备某种神性,她的烦恼一点儿也不会少,相反只会更多。
至于要去追寻江豚的事情,我恐怕他们是怎么也找不见的了,似乎本身就如梦似幻的事情,现在却要在现实中间来实现,多少有些痴人说梦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章 显露神通
水管站从发现江豚的那天起就开始热闹起来,县里的、市里的人络绎不绝造访这座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小院,都奔着看稀奇,找江豚的目的而来,就此,刘站长这几天很忙。
一方面是应酬,很显然,他虽然是站长,但来的人要么是科长、局长,不论是哪一个都比他“位高权重”,一直以来,他的工作重心还在余沉沉身上——他固执地认为余沉沉这个小姑娘是有神通的。
而我,现在也不得不怀疑她身上确实是有着召唤不可抗力因素的能力。
而她,坚守着壁垒,不管是谁来,都紧紧地把那扇奥秘之门关上,任何人不得入内!
无可奈何之下,就只好一直留着,并且指派了两个水管站的工作人员陪护着。这种状态令她感到很压抑,用她的话说像是在坐牢一般。
整天受监视,别说一天,一刻都受不了!
我的心里有个两面派,一方面我觉得不论怎么说余沉沉与江豚事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能怪水管站的人,应该如实的讲明其中的原由;另一方面我又认为水管站的人未免小题大做,世界形形色色,太阳底下就没有新鲜事儿,为什么要对余沉沉这么苛刻。
“要不……我是说尊重你的想法……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不行是否可以说明一下情况?”我很犹豫,也很纠结这么说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怎么讲?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办事,我想要自由,你知道的,后来我想要解脱,你知道的,再后来,我相信佛性,尽力释然,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呢,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度过光阴,我有什么错误吗?想不明白。”她很淡定的将这些话说完。
“可……可……”我一度哽咽,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的余沉沉,她显得十分神奇,不免与她的过往联系起来,现在对余沉沉,我是有强迫症的,即是不管多么渺小细微的动作,我莫名的都要去追问其中的原由,当然,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想法,至于那是否是真实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可是你又不愿意看我难受,是不是?”她朝我眨一下眼睛,以此俏皮来化解我们两个人之间冷清的气氛。
点点头,外面下起了大雨来,雨水还不小,雨水顺着窗户下如注,很快便成了满窗的雨帘。
我自费住在余沉沉隔壁的小房间,相比水管站给余沉沉安排的大房间,我的小房间就显得特别逼仄,只有一扇小窗户通风。
连日来的奔波感到浑身疲惫,回到小房间里面,趴在床上,安静地只能够听到雨声,昏昏沉沉的睡着,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外面的天空上扯着闪电,电光火石透过窗户,一闪一闪甚是可怖,咚咚咚的敲门声,我坐起来,由于还没有睡醒,脑子中间是一片混沌状态,擦擦眼睛开门,余沉沉站在门口。
黑暗中间,她瘦小、单薄的身子在颤抖,接着轰隆一声,天光照射下来,在短暂的、激烈的天光照耀下,我看到她在流泪,她脸上很清晰地出现两道泪痕,就像是平坦地平原上涌出的两条平行的河流一样。
顺手开灯,按下开关却没有亮灯,我伸手去拉她的手,她紧张的说停电了,她一个人呆着害怕。
“快进来!”我俩抹黑进到我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头。
“我一个人呆着睡不着,非常害怕,所以我就过来了,实在是打搅你!这些天已经够麻烦你的啦!”
明显的感觉到她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漆黑一片,她瘦小的身子几乎全部缩在我的胸怀,我们就这样自然的抱在一块。
“放心吧,就是下雨了,没事儿呐,有我在呐,咱别怕哈。”我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你还说呐,你自己说话都在抖,还安慰我呐!真的是……”她的嗔怪在这夜空中显得那样可爱,消散了我大部分的害怕和忧惧。
凭着好几次闪电光将我们恐吓得不轻,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原先是她的害怕,现在她却鼓起勇气来。
“我困了,要睡觉!”
“好,你睡吧。”我扶她到床边上。
“那你呢?”她温柔的话确实激起了荷尔蒙的释放,就好像是潮水,好歹是被我压下去。
“我这儿有椅子,就坐在你旁边陪着你。”
“那多不好!也睡不好,你在这边儿,我躺那块,我相信你的。”
“拉倒吧,不能这样,你睡吧,睡吧。”她拉着我的手没放,我也就那样让她牵着。
“离我近点儿,我还是害怕。”
按她说的,我尽量靠近,好像是我靠近一些,她安稳很多——我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
我们住在二楼,这个民宿靠着江边上,江水涛涛,水声和雨水夹杂在一起,格外喧闹,她慢慢的安睡,在这间小房间里,她呼吸匀称,似乎窗外的风雨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几乎靠在椅子上将要睡着,楼梯和走廊的喧闹声再一次让我清醒过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门边上,外面的响雷和闪电把天空整个撕裂开来,随之而来轰隆一声,随着房子一震,震耳欲聋。
房间的门开了,因为是摸着黑,看不清楚是谁,就是感到从门外吹进来大风。
“有人嘛!发水啦!快出来!快啊!快!”像是一部巨大的机器被那个人按下开启键,我浑身一热,摸索着拽起余沉沉,一把抱着往门外使劲儿的走。
走到门口,才知道是店主来,店主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照在走廊里头,一束强光打在悠长走廊尽头的玻璃上,强光又反射回来刺激着我们的眼睛,眼见着那头已经开始漏水,成股的水流从窗台上喷薄而出。
我拉着余沉沉踩着水下楼。
迅猛地江水是没有颜色,它跟夜空融为一体,江涛不知有多么巨大,在那种环境下,直感觉江涛将我们彻底吞没一样,江水不断地打击我们,在店主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后面的小路撤离。
带着的雨伞被强风撕扯碎掉,好不容易爬上公路,路边上的水流依旧很迅猛,身上、鞋子里,就连裤管里都是水。
沿着这条马路,我们往水管站的方向去,水管站是最近的遮风避雨的场所了,从近处看也还亮着灯。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店主的手电一打:“彻底完了,彻底完了!泥石流的石头撞上房子了,彻底没救啦!”沿着店主的手电光线,隐约的看到两个比房子还大的石头顶在民宿房子边上。
心里吓得一颤一颤——要知道第一个石头撞上房子的时候我们还在房间里头。
等我们到水管站的时候,看到了其它几个住宿的人早已到达,刘站长身上还是雨衣,“好险!差点儿就交代!真是太可怕,这雨下的可真是邪性!”话几乎还没有讲完,房顶上那颗闪闪停停的灯忽的一下熄灭掉。
水管站的房间里面彻底黑了下来。原先大家还说着话,现在就都安静下来,仿佛这是间空房间一样。
时不时的能听到剧烈的江水中传过来轰隆轰隆的声音来,水管站的站长好几次跑出去又跑回来,空气中充满了奇怪地、紧张的好奇感——都等着站长讲述外面的情况。
“上头有泥石流,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山石在江里面,现在水面越涨越高,看起来大坝要泄洪了,要是堵住江水,形成堰塞湖,那就麻烦大!”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几乎连呼吸都停住。
一直等着,我不知道这个房间里面到底有多少人,黑漆漆的,我只知道拉着余沉沉,她身上都打湿,她紧紧地靠在我这边,我全身直觉得冷得紧,只有与余沉沉接触的肩膀是热火的。
我们靠在一只柜子上,等待着天亮。中间站长又出去好几趟,在迷迷糊糊中间,听到他说话声:“雨停下来了、山上有滑坡、江里面有好几个大石头……”只要不是说要撤离那就还好,而且我心里打定主意只要天一亮,我就和余沉沉回家。
天刚蒙蒙亮,大家都出门,院子里铺满了湿漉漉的树叶,那几棵梧桐树大片叶子几乎全部吹落,栗子树的枝干从中间拦腰断掉,前面土路上形成鲜明的冲沟,坑洼里头积满了水。满是污浊。
往院子前面一走,站在栏杆边上,看到江面上的浑浊的水,令人难以置信这是同一条河流——江面不知道上升了多少,江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木头、垃圾、残破的树枝等。最鲜明的还是现在屹立在江水里面“大石头”。
却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形色分明的,似是巨型雕像一般,形象也极好辨认,一个是佛像!一个是巨型江豚像!还有一个像是三清中的一尊,最大的那个大石头不大好辨认,乍一看像是古装剧里面的小兵,似乎披着盔甲,似乎是一位古代战将,凭着我的认知,很想电视剧里面演的赵云。
“我的天啦!这是哪里来的!从哪儿冲下来的!”几个人在议论,更多的人拿出手机拍照。
有见识的说是上游原先大净慈寺不远的飞骑将军庙悬崖上的巨幅石像。
风吹在身上很冷,而且既然天亮了,就要趁早回家。
我和余沉沉在众人还在围观之际离开了水管站。山上的公路断了,交通断了,我们只能靠着步行爬山。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就看到远处的一座山少了一大块似的,从中间消失一半似的,只剩下黄泥巴土,眼见的滑坡。
“咯,那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将军庙吧。”余沉沉指着远处的山峰说道。
“雨水可真大,能把半壁山给冲下来,大自然的力量真是很恐怖!希望山上没有住人,没有伤亡就好。”我嘟哝着,继续往上走。
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家那边儿得是什么样子,山地地形最怕的就是泥石流。
可是路途很远,而且有很多路因为大雨的原因已经走不通,到中午的时候我们走到了高岭坡镇,好歹是有可以落脚之地。
小街道上的淤泥还没有来得及清扫,整个小街道就像是被脏水清洗过一样。
找到一家超市,街道上偶尔可以看见一些车辆来往,看见有几辆是从梅镇上来的,我感到很幸运,跑过去,由于前面的路已经断掉,所以这些车到了这里也就只能调头回去。
我和余沉沉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司机本来是要去县城买蔬菜,现在也只能作罢。
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主要是聊昨天下雨的事情,据他说梅镇也下了大雨,河水也上涨了不少,基本没有造成灾害,可是没有县城那么严重,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的心里就放心不少。
等我们到达梅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依旧阴沉沉的,山上的雾气似乎预示着新一轮的降水。
我一直到大垭村才和余沉沉分开,眼见着她一级一级的爬上石阶梯,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往扑朔迷离的白雾里面走,她告诉我她已经决定要复读。
她认为她有必要再走一程青春,不留下遗憾,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断然选择去念大学,她一定会后悔的,就像是有一段必经之路她没有去历经,从而冒失的忽略掉,在未来的某一天就一定会捶胸顿足的失悔一样的。
可能,对过程过于执着、苛求完美无缺的人都有这样奇怪的问题吧,即是对待自身所经历的一切都想着在客观上和主观上都达成心满意足,对待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哪怕是很小的事体,都要精益求精,颇有强迫症的风范。
到家的时候已经又是傍晚,家里没有灯——应该是由于雷雨天气断电还没有恢复。爹妈坐在门前。
“他们说这两天高考成绩就出来了,怎么样,到时候你查查,然后填志愿吧。”我爹开口道,他在暗淡的天光中看着我,就像是在看秋收的庄稼——培育这些年,终于要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所以看起来他比我更急切高考成绩,至于考多些分数,他是不关心的,只关心最终的录取。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户人家
成绩出来的那天在下雨,倒是寄希望那是个晴天的,因为那天我是要去吴老爷子家里看望他的。
那张金卡我小心翼翼的放着,谁也不敢讲,就好像不是被人给予的,而是经过不正当的途径得来的一样,十分的不自然,几乎隔一会儿就需要去看看那张金卡还在不在。
“要是没有这张卡就好了……大可不必这样烦恼就,没钱的日子期待着来钱,现在的意外之财却仍旧不能令我开心,不如趁早还给吴老爷子,是谁的就是谁的,对不对,这才是正常的逻辑。”
是对钱不感兴趣么!当然不是,恐怕究其原因还是图个心安,可是同时又会有另外一个声音闪烁其词,“老话说得好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都很有道理,可是那不是一笔小钱,要知道,一千五百块对我们这样的家来说已经属于是巨款,更何况那是一千五百万呢,一千五百块是薄薄的一叠,可是一千五百万那就是把一千五放大一万倍。
完全没有概念的事物的吸引力就只会停留在想象上,若是真的见到一千万百万现钱,想必是会晕死过去的。
一直等到屋檐的雨水滴答滴答,没在成流后才出发,道路上布满泥泞,艰难的骑行,在路上还不时地摸摸揣在兜里的金卡。
到了梅镇街道上,街道两边的门市开着门,街道上因为被雨水洗过,像一条长长的黑玉带,若是在平时的晴天,镇子上街道是繁华的,周边的乡民都会背着背篓上街,些许闲人在街上来回转悠。
可,只要一下雨,就十分清净,而且由于离河很近的缘故,本来这镇子上空气中就水汽足,下雨前天上的黑云一盖,水汽憋在这里,就燥热,潮湿得不行,直到天上的雨歇斯底里的下下来,人就畅快很多。
从街道的这头望那头看,现在街上人少,就可以从这头一览无余的看到对面的那头的口子,摩托车的轮子在湿漉漉的路上,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来。
超市老板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他脸上的疲惫应该是这场雨造成的。
“要啥?”老板像是刚睡醒似的。
“来……买一条烟,打点儿酒,买燕麦,豆奶粉啥的有么!”他手往里一指,他柜台里面有一台小电视机,正是在放地方台。
瞥一眼,看到县城那垮掉的半壁山周围已经被封上,报道深入,说是此处是这次大雨垮塌最严重的,也说是这是县里的古迹,屹立几百年不倒,却毁在大雨中,很遗憾,被冲到下游堵住江水,现在有关方面在研究堰塞湖的事情,镜头一转,就到古达大坝前面,那几个大石像在电视新闻画面当中显得那么渺小。
“哎呀,真吓人!这大的石头,还不得把长江给堵死,垮了半边山……”店主和我看着小电视,虽然我现场看过,现在看也还是令人触目惊心。
“万幸没有撞上古达水坝,不然后果就不敢想象!”这时候画面中一段实时的现场画面后,现场记者讲江里最大的一尊石像是康熙年间的飞骑将军像,原来是坐落在落将坡,山体崩塌冲到江里,现在各方正在研究如何在不破坏石像情况疏通水道。
既要疏通江水道,又要保护文物,露出的石像尚且如此庞大,浸在江水中的那一部分就更大了吧,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况且不止一尊石像。
付了钱,骑上车子,便往吴家岗村奔过去。脑子里却不是那张金卡和一千五百万,而变成了长江里那几尊庞大的石像。
吴老爷子坐在院子前面的躺椅上拿着水烟袋抽烟,或许是听到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声,他从椅子上坐起来,他的长烟斗像一支长枪架在椅子前面的的小板凳上。
长烟斗在他成了他手里的拐杖,尽管他的步子只有微弱的蹒跚,长烟斗在他手里一甩一甩,我站在门口,哗啦啦的栓在大铁门上的铁链落了下来。
“大爷,天儿还没有黑,锁上门是做什么!”
“我记性不好,最近一段儿老是忘记事情,动不动就忘记关门,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怎么着,索性不出门也将门锁起来。”
“那是,那是,家大业大的,要丢个什么东西可不得了,保险些好。”看着老爷子郑重其事的说他大白天锁门的缘故。
吴老爷子先是一愣,明白过来,哈哈一笑,“小子会说话!”
满身浓厚的旱烟味道,低头一看烟斗里的火暗暗的,他凑上嘴去猛吸一口,便将眼看着快熄灭的烟火,现在又亮起来。
我自己沏茶水坐在老爷子旁边。他问我些吃饭和家里的家常,说隔壁的高中生今天出高考成绩,询问我有没有查询。
这个时候就应该出来了。
“查一查看。”手机上点进成绩查询通道,输入信息,在点开查询按钮之前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可就是在要点开的那一刹那,就犹豫了,仿佛回到三年前进校门的时候,就像是在昨天一样,三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三年前用一个成绩进高中,现在要用一个成绩进大学。
“咋啦,还紧张了呐?”老爷子微笑着看着我犹豫不决的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成绩多么糟糕,老人一脸欣慰,可能在他心里,能上大学就是很好的,用他后来的话说放在古代至少是个举人,很了不得的嘞。
“478。”方才存在的侥幸心理现在终于落到实处。在最简单的比大小的游戏里,好像是每人捡一张牌用来比大小,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挑到诸如一张10或一张j之类的中等牌,比较幸运的是好歹是越过最低标准线。
“咋样,你一定是考上了,对不对!”老人咂摸这烟嘴。
“是滴,上是上了,就是中等水平,没有拔尖,也没有垫底,平常的水平。”我和老头几乎同时露出笑脸来。
吴老爷子连连点头,不断地说好这个字,那一刻,假想是已经过世的姥爷,拍着肩膀。
“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可算有了主心骨,可算是他没有看错人。”老人比我要更高兴,甚至于放下长烟斗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大爷,我去县里看过吴大哥呐,他很好,让我给您捎话,您不必担心他,自己顾好自己的生活就好,别的都不用多想……”尽管老吴并没有这么讲,可老人是很认真的听我说话的。
一说起老吴,老人的眼里含着泪水,转头抽一口烟。
“好小子,我儿子我最了解,你不用多说,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他沧桑的脸上皱纹一皱一皱的。
从口袋里掏出金卡来,递到老人面前,我长舒一口气,准备好我归还金卡的说辞。
“大爷,这卡里面有很多钱,您还是自己留下啊,我拿着不合适。”老人的眼睛看着金晃晃的卡片,愣愣的,“这是您儿子给您留下的养老钱,在我这里不保险……是,我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而且,我这么小,还不知道钱这个东西怎么管,不管是挣钱还是花钱的事情我都不懂……所以,您老知道的,这卡还是归您。”
“小华,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老了,你给我这卡也没有用处,是不是?况且,这是吴振勇给你的,它不是给我的。”
我似乎体会到他们这父子之间的微妙关系。
“那您愿意去那儿看看他吗?”其实,在上次见他的时候我就想说来着,碍于路途遥远,事物缠身,所以没有开口,当然,那时候也没有发觉他与儿子之间的隔阂。
老人摇摇头。
放下烟斗,任烟斗里的烟火慢慢暗淡下来,他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刚刚起身,再看看我,告诉我在这儿不必这么拘谨,大可以到处转转。
我跟着他进大门,里面的陈设跟上次来的时候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现在沙发上、桌椅上、高高的木柜子,反正只要是除开老人现在自己用的物什,别墅里面其它装修的物件老人都盖上了宽大的布罩起来。
屋子里由于窗帘闭着,有些暗淡,我看出老人拉窗帘的想法,赶上前去拉开一扇落地窗的窗帘。
登时,就亮堂起来。
我看到在大厅的两边有两座旋转楼梯,古檀色的,饰面砖光溜溜的,应该是老人清扫过的。
有所不同的是,楼梯中间摆着四棵长短不齐的文竹。
“儿子养的,前两天下大雨,听说这竹子金贵,不能泡水,费了大力气才给搬进来,累死老子我!”老人微歪着头看着那几颗竹子,脸上溢出一种成就感来。
“我腿脚不好,你想上楼看看的话就自个儿上去,上面……咳,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你随意,我要去煮饭。”我点点头,他撤身往那边的厨房去。
二楼、三楼以及阁楼的内容吸引着我,按照单层面积来算,这一层的面积有将近两百多平,虽说二楼以上有往里头缩进,可也是不小的面积,这么大的房子确实令人有些匪夷所思,老吴离婚了,现在就剩下吴老爷子一个人呆着。
旋转楼梯的坡度很缓,踏步很宽,只有走上去,才发现踏步宽度像是一条小路,很意外,看起来光滑的饰面砖,只有脚步踩上去,脚底才感觉到一种黏结感,软绵的感觉,忍不住往脚下看,那砖面确实不同于平常的用料。
上到楼上,格外宽敞的大厅,外侧的落地窗明亮,天空近在眼前,白云蓝天被窗口截断的这一片是一副漂亮的画卷。此处二楼的陈设显得十分华贵,家具虽然陈旧,也都是过时的用具,摆放的也十分有新意。
沙发是老式的木沙发,同样的在窗子的两侧摆着绿植——想必是老爷子搬上来的。宽大厚重的电视机挂在电视墙上,面上蒙着布,电视两边的高大立柜里面放着的是一摞摞的就书籍。
大厅正中间铺就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花色是红色居多,绘着各色几何图案,认真一看,就会发现这是针织手工地毯。
衔接着大厅的两边是卧室,另外中间还有一间会客室或者办公室的房间的门大开着。屋后的风卷着窗帘荡起来。
正对着桌子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幅画像,挂的不是老吴的结婚照,却是一副古人画像,看样子是一个古将军像,油画的风格,脸上勾勒出的表情仍旧那么英武,腰间佩剑是紫红色的,即便是在画中,却依旧那么凌厉。
画面很精致,身上的盔甲凹凸有致,铁光闪闪,画像外面有玻璃,未曾蒙尘,人像的眼睛正视着前方,坚定不移,铁盔罩住头,两边的铁片盖住两腮,鼻子尖尖,形容昂扬。
画像的正下方摆着一只香炉,香灰有的洒在炉子外头。
我在哪里见过,真的,却说清楚在哪儿见过,就是见过,很明确的印象。
“这是我家家祖,康熙三年武状元,辽北飞骑大将军吴鸿毓。”老人说起家祖语气铿锵有力,仿佛低一个音调都是大不敬,并且我看到他的手在冲画像作揖。
“这样……”我反应过来,“那……那县城那座将军石像……也叫飞骑将军?是……”
“不用想,是一个人!”老人的话令我万分惊叹。老人的眼里些许湿润,“吴家无后人呐!宗庙现在都毁掉啦,气数尽了,无法拯救……”老人摇头。
“您这是……”吴老知道县城大雨石像被冲进江水里面的事情。我不多说,他默认。阳光从玻璃窗上斜射进来,霞光映在画像上,将高大的画像渲染成夕阳的残红色。
“算了算了,老了老了,不说了,也顾不上,饭好了,咱下楼吃饭吧。”老人将画像玻璃上的灰尘拿衣袖拂去。
“小子,你看我头上的白头发现在越来越多了,都是这些日子白的,你还想得起来第一回你见我吗,那时候你管我叫大叔,现在我是你大爷了就,人呐,老去只是一段时间的事情。”很明显,老人不是在单纯的感慨,他还有别的事情要讲。
“没有,您是一个人太孤单造成的。”我安慰没有起作用,他手颤抖着在碗里夹菜,又手颤抖着往嘴里送菜,他的牙似乎也不太好,咀嚼需要好一会儿才下咽。
“你要不麻烦,我想去一趟县城,我有个哥哥在县城,他这回死了,我得去奔丧。”他很平静的说道,似乎是到了这个年纪,对于生死司空见惯。
“唉!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他了!”老人眼睛望着门外,眼睛附满了西边的晚霞光芒,一种沧桑的残红。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凡女传说(一)
和吴老爷子站在将军山下的大石头上,此处视角极佳,从这里看垮掉的半壁山是最清楚的,山边上的将军庙宇同样垮掉了半边。
而吴老爷子哥哥家的房子已经是一片废墟,被从山上冲下来的山石和树木压在底下,吴老爷子拄着拐杖,老人身上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很陈旧,甚至于袖子上还有破洞。他脸上的悲苦像眼前的山一样安静严肃,眉头挤在一起,下巴上的胡子似乎是僵住了似的,风吹过去也一动不动。
山下的路边上搭了一个临时棚子,我们的摩托车就停放在那下面,这条路因为发生泥石流的原因,这两天才被疏通,平时车辆也不多,一路泥泞,细细的摩托轮子在其中印出车辙。
棚子里面停放着黝黑的棺材,此间灵堂相比于大办特办的白事简单至极,甚至看起来很可怜。
只有一个老婆婆守在这座简易灵堂旁边,老婆婆坐在一只简易的木凳子上,木凳子该是被水浸泡过,面上的成色是灰色的,木头被水浸泡过了头就会显出这种颜色来。
我们抵达的时候,老婆婆并没有注意,吴老爷子下车叫了声嫂子,老人才慢慢的回过身来。
“你来啦……”老婆婆的脸上还挂着眼泪,苍老沧桑的脸一颤一颤,像她的声音一样虚弱。
“嫂子,是我,我来啦。”吴老爷子踩着满是泥土的小院,望着灵堂桌两边的两只蜡烛亮晃晃的,大白蜡烛的光刺着老人的眼睛,闪了两下,老人的眼睛就模糊掉。
断壁残垣的房墙,在近处看,这儿原先是一座蛮好的小院,主屋已经让石头和泥土以及山上冲下来的树木埋掉,随之埋深的还有当时正在抢着补漏雨屋顶老人的哥哥。
“走我前面去了,到底是,他该比我命长的,老天不容,没得办法。”老婆婆摇摇头,她很无奈,老婆婆因为下雨的那两天恰巧病了上县城看病,那两天住在女儿家,所以躲过一劫。
“庙也被冲毁,什么都没有了,当年我怀孩子的时候下大雨的时候,你们吴家老先生和你哥都先跑到庙里去,忙前忙后,生怕庙被水冲了,倒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嘞,那叫一个重视啊。”老婆婆说起这段往事仍旧带着怨恨,即便斯人已逝。
吴老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这回事情,所以她讲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喝了黄连酒一般,苦得压住喉咙。
“你这些年也不来看看,你哥守着你们家的将军,一步也没离开过,现在终于死在这儿呐。”老婆子满脸无奈、软弱的看着灵堂正中间放着的黑白相片。
“我们上后山上看看。”老人转身对我说,脚下的泥泞一踩上还噗嗤噗嗤的发出响声来。
“我扶您?”我上前说道,老爷子摇摇头,拄着一根长棍走在前面。
路下面不远就是长江水,现在虽然天道放晴,可江水还是浑浊的土黄色。江水的咆哮声近在咫尺一样。
到山上的小路到那块巨大的山石的时候就断了,我们止步于此。我们就站在大石头上向上看,那座歪斜在半山腰上的断壁残垣的庙宇似乎再也禁不住一分一毫风雨,即刻就要轰然倒塌一般。
“吴家的庙宇没有挺到我死的那天,还,带走了我哥,我们哥俩小时候经常就在那座庙里面玩,现在……唉!不说了。”老人的眼角被这山林中的潮湿气候打湿很多。
现在底下放起了鞭炮,冲天雷带着尖锐的哨声蹿到半空中,嘭得一声炸开,闪了几闪火花。鞭炮的声音在山里面传遍,我们瞧见路边上停了一排车,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钻进那个简易的灵堂中。
我和老人下山的时候,正是好几个花圈被几个黑衣男子打开,抬到灵堂里头架在棺椁上,花圈上附着的纸花成了相对于烛光以外的亮色,在这片以黑白为主的氛围里面,显得更加凄然。
那是死者的女儿和女婿到了,看见老人,年轻的女人忙叫声二叔,老人拖着苍老的身体迎上去。
“好多年啦!好多年啦……”吴老的语气在感慨光阴飞逝之外,似乎还有意外的苦楚未曾表达。
年轻女人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一直到晚上,老人都坐在灵堂棚子旁边,有时抬起老眼来看看淡墨色的天空;有时看着前面那丛黑乎乎的树林子发呆;有时掉过身子去看着两只大蜡烛中间的黑白相片。
老婆婆待在靠近花圈的长板凳上,她深陷进去的眼睛在明亮的烛光里泛着光,两只手一直相互攥在一起,躬着的背往下垂着,她矮短的身子几乎蜷缩在一起。
“她二叔,外头冷了,进来坐,老了,禁不住风的。”老婆婆看着这边儿对吴老爷子说道。
我端着饭碗在老头儿旁边,另外的本家姑娘和女婿在另外一间未完全坍塌的房间里头做了晚餐。
有菜有肉,两个老人都只勉强吃了一口,或许两位老人的悲痛要深于另外的人,老婆婆手里端的饭只吃了不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外边已经黑了的天。
“大概齐他该找到何仙子了这会儿,你们两兄弟都是这样,你也没有放下心过,是不是!”老婆婆的话说的很慢。
吴老爷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想当初,你们兄弟俩个,都喜欢上那何仙子,我还记得那时候大集体挣公分,你们两个人抢着帮人家干活,那真是傻得可怜。没成想人家那是神仙似的,飞走了,远嫁给知青去了,据说是后来没过两年得病死了……可……你们两弟兄也还是分家了,半生以来从不来往,着实令我想不通。”
“老嫂子,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及好了。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呀,真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原本想着你们兄弟俩可以解开心结的,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没成想,竟然是一辈子,人的命呀,真是摸不着。”
天如泼墨一般,沿着长江岸边的有些乡邻有时过来守夜,打着的手电的光把小路照出一条条光带出来。
来的人脚踩着泥泞,步履显得有些沉重,站在灵堂前面烧纸钱,一一同老婆婆叙过,知道此处遭了灾,没什么好招待,匆匆离开,不过来的人确实不少。
老人的女儿和女婿在来回招呼人在那全乎点儿的偏房里落座,寒暄几句。
我还在想在吴老爷子兄弟俩年轻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听老婆婆的意思,大概齐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造成的,也即是那位何仙子。
将近到后半夜,已靠在墙边上眯住了眼睛,隐隐约约的,时不时地夜风穿堂而过,困得紧,被冷风吹醒好几回,几回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吴老爷子站在门口,像一根原本就长在那里的腐朽的木桩一般。
再一次冷风流过,冷得打了个哆嗦,起身来。
“大爷,这会儿了,偏房子那头安排床铺,我扶您过去歇着吧。”我凑到他身边小声的说道,在靠近棺椁那头,老婆婆靠在墙边打着盹儿。
老爷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直到我的手碰到他的手,方才醒过来一般。
“哦哦,我不想睡,也睡不着。”后半夜就几乎无人过来,只有自家人在,老人的女儿女婿也在偏房里暂且睡下。
老人所望的,只是源源不断、滚滚东逝的长江水。
年轻女人披着厚衣服从偏房出来,走到灵堂门口,看到已经靠着墙睡着的老婆婆,就放轻了脚步。
“没事儿,来看看这会儿人来没来。二叔您快别守了,上那头屋里歇着吧。”好像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秘密般在往远处张望。
“这会儿谁要过来?”吴老爷子问道。
“一个朋友,城里的,她们路远,她们开车,这会儿也应该到了的。”她还在一个劲儿的望远处看,又看看没信号的手机。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
走进灵堂,是要拉着老婆婆回去睡觉的,她小声的喊了两声妈,生怕惊动什么似的。
这时候,我看到不远处大桥上从对岸射过来的几束光柱,是几辆车远远的朝这边开过来,隐约觉得那些车的目的地会是此处。
老婆婆执意要守灵,她一睁眼瞧见摆在中间的棺椁,不禁又哭了一回。女子无奈只好将身上的厚衣服给她披上。
刚出门正好那些车辆朝这里开过来,有些着急的去了偏房将丈夫喊起来。
来了五辆车,都是丰田越野车。
里头的人下车,有男有女,先下车的是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在后排的中年女人跟着下车,接着是几个年轻人。有三个年轻男孩子,另外还有几个年轻女人带着几个孩子,一时间有十多人出来。
男人多穿着黑色西服或者休闲服,当头的中年女人有些肥胖,她被一件十分考究的黑色呢子长衣裹挟着,发髻盘在脑后,两鬓肤白,微胖的脸上即便是在现下有些昏暗的环境下亦能显出富态、圆润的气色来,即便是胖,可依然能看得出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至少我猜测原先她该是标准的瓜子脸,因为下巴还能显出些形态来,右眼角有颗小痣,不很显眼,却多出一分贵气来,一打量就知道是富贵人。
主家女儿和女婿忙着招呼客人进屋。
我跟吴老爷子站在边上,依次让人进去。
看到老爷子应该是累了,他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却说“像!太像了,真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感到十分意外,不明白老爷子为何这样说,从灵堂中的烛光看到他脸上惊人表情,沿着他的眼神看到那位正在两位年轻后生扶着的中年女人身上。
“您不认识?”
老头儿只是往前看,不搭理我。终于她们几个人走到跟前,就要进灵堂的时候,老头儿挡在了她们前面。
“孩子!你们是哪家的?”言语中有点儿焦急。
“哦哦,老人家,我们跟吴玲(去世老人的女儿)是朋友,我姓张。”被两位年轻人夹在中间的中年女人解释道。
“不,你母亲贵姓?”
“我母亲去世得早,姓何,母亲尊名何完仙。她老人家膝下我是老大,我还有几个弟弟……”话还没说话,老头儿愣了一下,像被电住似的,身上从脸上到小腿都在抖动个不停。
良久,他愣愣的眼神才稍微缓和,终于张嘴说话,“啊~呀……啊~呀……”几乎又说不出话来。
那群人被老人此番表现惊到,个个瞪着大眼睛,生怕这时候发生不好的事情那样。
“二叔,您这是怎么了。”女人拽着他的手,我感到他的半边身体完全靠在我的肩膀上,摇摇欲坠的样子。
“是仙儿的孩子呐!她……我说怎么如此相像……怎么如此……”老头儿直感觉胸口受不了,在女人的示意下,我们将他搀扶着进了厢房躺下。
兴许是太累的缘故,老头儿一觉睡到大天亮,我靠在床边,时不时能听到他在梦里说话。
天亮后,老婆婆和她的女儿女婿来的时候,老头儿才勉强醒过来。
“二叔,您醒了么?已经起灵了。”起灵就是将棺椁抬出灵堂,运到坟地下葬。
他晕晕乎乎的坐起来。
“仙儿她姑娘呢,走了吗?”
“还没有,她们中午等爸下葬后才走。”
老头儿起来,穿好衣裳鞋子。
此时,棺椁已经在女儿女婿的招呼下,在早上赶来的乡邻协助下抬到外面。
那位中年妇女照顾着老婆婆。
吴老爷子坐在椅子上,招呼她道。“孩子,你是几几年生人?”
“快四十了今年。”
“哦哦,差不多,她离开也就三年吧,差不多,嗯嗯,差不多。”老头儿自说自话。
“你母亲后来来过这里吗?”
女人摇摇头,“没有呢,叔,不过妈病的那段时间时不时地提及这里,临了说得让后辈们多走动,妈去世后我们几个子女来过几趟,就这样认识的吴玲,也见过老爷子生前。”
老头儿听了默然点点头,“你父亲他还好啊……”老头儿的喑哑语音,似乎在他的喉咙里埋藏着他最想问的东西,可怎么也出不了口。
“去年也去世了。”
“唉……完仙当初选他是对的,他是知青,可有文化着呢,当初他写的文章还上过报纸呐,我们这些山野小子,怎么也比不上的,只可惜……可惜了我……唉,老了老了,不说啦!都过去了就。”我看见老头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头着实有些难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凡女传说(二)
时间追溯到1969年的春天,县城两边高高低低的、参差不齐的小棚屋顶上的烟囱冒着缕缕炊烟,长江两边坡地上,密集的小房子从底到顶都是小棚屋;人户一集中,就分成好几处村庄,其中在古将军庙所在的这块地方就是吴家村。
吴姓在此地是大姓,从古代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一说是清康熙年间奉了皇帝旨意到此处来守将军墓的,也有说是比那时候还早,吴家先人躲避战乱,选了这地方休养生息。
早春仍旧天寒,江面上的冰块未来得及融化全乎,时不时从上游顺江而下漂流,大的冰块还足足有小船那么大块。早上走出门口的人鼻孔和嘴巴哈气还冒着白汽。
紧邻着将军庙下面,大概齐不到半里地的一处棚屋,从外面看起来确乎比别家的牢固,即便这里几乎所有人家屋顶都是盖的茅草,可此处的屋子的结构是石砌的,这就比大部分的木架子房屋要牢固,也要格外好看,况且,这家还有两间厢房和偏房加小院,算得上殷实户。
吴正聪是这家的家主,两个儿子吴士天、吴士地是他的骄傲和底气;都已经长大成人,是硬劳动力,士天和士地都没上的了好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会读书认字儿就很好,可他知道,要想往外走,还远远不够,所以暂且下学回家种地。
天还很早,刚吃完饭,吴正聪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堂屋右首上咂摸着烟斗,这是他去年在自家地里种的烟叶,他只种了一小块,毕竟烟这东西不比青菜、番茄这些蔬菜来得实惠,烟斗在脚底连着敲了几下便收了起来。
先在门口看一眼老伴喂的牛,牛是昨天从丈人家牵回来的,丈人知道他要用牛一天,为的是套上牛车去县城接几位知青。
水牛黝黑的表皮,壮实的骨架,牛角弯弯朝天翘着,两只牛眼睛比土豆还大,黑黝黝、亮晶晶的,绝对是庄稼地里的好牲口,原先他家单独有一头,后来……老丈人也想要。
看着就喜欢,不禁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家里有两头牛还有一匹马,今非昔比,时过境迁——要不是他年轻的时候迷上打牌。
他套上牛车,一手拽着绳子,自己坐在后面的板板车上,“嘚儿驾~嘚儿驾……”牛低着脑袋往前走两步,老伴儿在门口大笑。
“以为赶马呢?这是牛,牛呢!”
“你管我,能走就行呗,管他是牛是马,都是下力的牲口。”
牛车沿着小路往前走,两边坡上的梯田里好些人已经在劳作;他从路上往上看,两个儿子士天和士地早上很早让他叫起来干活,两个硬劳动力种地已经是绰绰有余,再加上他要是没事儿也上坡,老伴主要是负责家里那一小块菜地,加上做饭。
可他伸直了脖子往上看,也没瞧见他两个儿子。
“吁~吁~吁~”停住牛车。“吴二哥,看没看见我家那俩货呢!”就近问一个正抡着锄头的中年男人。
“昂?早上还看见了呢,这会儿他兄弟俩是不是下江边儿摸鱼去了?”吴二哥擦擦额头上汗水,环视一圈道。
他往上望了许久,身旁的水牛在吃路边刚刚抽芽的青草。
吴二哥见他这样,嘴角露出讥笑道:“要没有摸鱼,那就是去何家湾去给人家弱小丫头帮忙种地去了呢,说不定呀,这会儿你孙子都已经上身了,要做家翁了这是。”
“哼~俩货就不让人省心!”说罢他也不多追究,时间很紧,他要早点儿去县城,县城的汽车站中午的班车,说是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知青,要他早点儿去,莫要让人干等着。
“都是有文化的人,要有这个……这个……对,时间观念。”村长憋了半天才想到时间观念,很显然也是从别处听过来的词语。
吴正聪赶着牛车,腰上挂着旱烟袋,从这里到县城还有十好几公里路程。“文化,文化人,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当年不懂事的,嗯嗯,不懂事啊。”
他所后悔的正是当初家里富贵的时候,他爹叫他念书,可,他脑袋里头装的是吃喝打牌,仗着家境殷实,对读书这件事情不屑一顾,终于到了他这里就剩下一处院子和几亩良田。
紧赶慢赶,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悬在上空,最近的天道灰蒙蒙的,太阳长了毛,也感受不到热乎气儿。身上还得穿着厚厚的皮衣,皮衣上的皮因为年久失修或者缺乏保养的缘故已经掉了好几块,看起来是那么粗糙,还粘着些碎星泥巴,附着些草籽,带着乡下特有的青草气味。
赶着牛车到县城,这儿他已经来了很多趟,以前经常来,现在也时不时地来,轻车熟路,不过他看着县城这些穿着涤卡的人,再看看自己的破烂皮衣,还是觉得尴尬。
县城的汽车站离大市场不远,班车很少,开往外面城里的班车是每天两趟,至于从外面城市来的车,他还没认真观察过。
汽车站边上就是大市场,吴正聪皮衣内侧的兜里揣着攒了很久的、快揉碎了的钱,他打算买些糖。
不远处的车站大门前面的马路上,一辆灰色的中巴车行进过来,他不慌不忙,握了握挎在腰间的烟斗,起身往大市场的门口走,上到柜台前,掏出钱来买糖。
“哟!这东西可少有人买,怎么,家里有喜?”柜员拿着他的钱,知道他要买糖后,在里头的货架上找货,还有二两粮米,一并放到柜台上称重。
“是嘞,有喜事儿,打点儿糖。”吴正聪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他格外小心的把糖装到皮衣的内侧口袋中,那点大米他抱着放到牛车上。
中巴车上的人已经下车一部分人,听口音就是外地人,村长吴正恩告诉他要接的知青两个小伙子一个姓刘、一个姓李,那个女娃儿姓黄,叫什么黄欣欣,反正名字他没记住,到时候他只要喊去吴家坡的知青就好了。
在车站,人都觉得很稀奇,毕竟县城很小,小到能见到外面来的人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事情。
吴正聪不好在人群里面挤来挤去的,不用那么着急,一会儿看热闹的包括接人的人都会散去,最关键他得守着牛车,牛得好生看着,丢了就……
丢了就赔不起他丈人了。
等待着,终于有几个年轻人朝外面走过来,他也不自觉站起来,就好像感知到那就是他要接的人一样。结果,几个年轻人从他旁边走过去,带着些好奇看着牛和牛车。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那应该就是城里的普通话吧。
终于,他爬到牛车上,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嗨~上吴家坡嘞,上吴家嘞!吴家坡嘞!吴家坡!”他充分展现出农家汉子独有的高昂有力的嗓门儿,整个车站回荡着他低吼的方言。
几乎所有人看向他,然后眼见着几个年轻人开始低语,终于那三个人往他这边儿靠过来。
“师傅!您是吴家坡的嘛!”其中的一个高个子男青年拎着大包向他问道。
再看模样,确乎是两个男的,一个女孩儿,吴正聪使劲儿的点点头。
高个子叫张玉明,稍矮的叫李书,年轻女孩儿则叫黄欣,一路上他们坐在牛车拖着的木板板上,问着问那,矮个子李书很少说话,张玉明管他叫大伯,问路程,问习俗,问特长等,吴正聪不厌其烦的用方言说一遍,还连带着比划。
吴正聪赶着牛,年轻的女孩儿黄欣开始捏着鼻子,因为大水牛身上腥馊味儿以及吴正聪皮衣在太阳底下晒出的胶味令她这个初涉农村的人不适应,后来一段也就习惯了。
他们都清瘦,皮肤白,从头发到衣服都格外的干净,蓝色的涤卡衫显示出青春的活力和精力的繁盛。
到中午过了才到吴家坡,村长吴正恩披着一件长呢子衣出门迎接,很正式的一一握手,最后拍拍吴正聪的肩膀。“老哥,你辛苦,牲口牵回去吧!回吧,就不留你吃饭啦。”说罢招招手。
吴正聪被村长的这番话语和操作弄呆了,按说他怎么也得叫他坐下喝口水的,牲口还得吃口草呢。
“王八蛋!谁再给你帮忙谁是王八蛋他孙子!”
吴正聪气呼呼的独自走在山道上,此时太阳已经偏西,重重山峰边缘上映出淡淡霞红,山坡上劳作的人也是丁丁点点,快到吴家村的时候,溪水之声在安静的树林间清脆作响。
他走一段,直觉得饥肠辘辘,坐在石头边咂摸着烟斗,烟斗里的火星子也比往常要暗淡。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起身奔村口走,路过溪水涧,隐约听到林木丛深处传来山歌声,他觉得很奇怪。
凑近看,树枝子挡着,看也看不清下面溪水潭边是谁,忽听得下面唱:
妹妹你是天上的云哟!
我在山上追着你走!
妹妹你是山上的映山红!
我一看到你心里就热咯!
……
都不用看,那个女娃儿现在指定是脸红,一边男的还撺掇着叫女孩儿也唱。
在当地,对山歌很时兴,年轻的男女看对眼儿,就一个在那头,一个在这头开始对歌,歌词是即兴的,一般都跑不了情爱的主旨,对歌对得好,就特别好找媳妇,不同的是人都约定俗成的对歌是公开活动,像吴正聪意外听到的这种,就有着私通的意味,常被当成笑话传遍四里八乡。
谁也不愿意被人家讲闲话,所以亦是禁忌。
不过,对吴正聪来说,窥见别人私下对山歌自是别有一番意思的,当初他也是对歌的一把好手,现在他就听着女方该如何接——一般情况下男子唱罢,女子就会有回应,不管是中意还是拒绝都会有个回应,回应自然也是以对歌形式。
哥哥我是地上的凡女子;
不是天上的仙女儿哟!
妹妹家没得高门槛;
哥哥来我泡好茶等你嘞!
……
完全没出意外,这种暧昧的歌词听得吴正聪的老牙酸溜溜的,不过现在天光渐暗下来,就更加看不清,他总觉得男的嗓音很熟悉,却也没多想,女孩儿的声音倒是很脆,尾音拉得也很长,像山间的百灵鸟叫声那样稚嫩。
吴正聪瞪大眼睛隔着树林子往下面望,那对男女对歌此时已经结束,两厢挨在一起低低絮语,就没什么意思可看。吴正聪回转身,脚后跟一溜,一屁股就跌在土坎上的叶子上。
随着他哎呀一声,在底下水潭边上的那对苦鸳鸯慌里慌张的腾得爬起来朝一边跑了。
望着溪流边上的小路上匆匆忙忙的男女,吴正聪拍拍身上的灰,越看越觉得那男的像是自家的儿子,至于是士天还是士地他就不大确定。
晚上回到家里煤油灯已经点着,老大士天正在编箩筐,却不见老二士地,他心里已经有几分了然,也大概齐猜到自己碰见的那女方是何人了。
士地回来的时候,吴正聪正坐在堂屋里抽烟袋,吴士天已跪在地上,看着脸上冒着汗、神色慌张的士地,吴正聪在桌腿上敲了敲烟斗。
“老二!啥也别讲,随老大跪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凡女传说(三)
吴正聪教儿子们有他的一套,即是先不由分说,抄起扁担给凑趴下,再说其它的事情;噼里啪啦,轻则皮开肉绽,重则伤筋动骨;不过毕竟是自己儿子,下手还是有些轻重;之所以用扁担亦是有讲究——孩子他爷当初就是那样揍他的。
在儿子的家庭教育上,与其让人揍,不如自己先好好揍,一则是让他们知道扁担的分量,二则也让他们长长记性。
“让你们上工,娘老子滴!死哪儿去啦!娘老子滴!”老大吴士天身上已经背了十几扁担,他的额头上直冒汗,健壮的臂膀不停地发抖。
一边儿的老伴儿站在墙角上不敢吱声,暗暗抹着眼泪,她若是敢上前拦着,那死鬼指定是连她一块儿。
“好哇!老大上河里摸鱼,老二呐?干啥了这是?什么时候了!昂,上村口跟人私会!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忘啦?”吴正聪一边低声嘟哝着,表情淡定又坚决,他的一贯做派是不管多大事儿总能保持一种不急不慢的节奏,也包括打儿子这件事情。
老二士地比老大士天要瘦,打老大的时候扁担打在背上的时候发出噗噗的声音,打士地的时候却是砸在骨头上似的,几下抗不住,他就已经趴在地上。
“叫你上坡干活的时候不好好干活!”吴正聪终于放下扁担,靠在椅背上重新点起了烟袋来。
“老二,那女娃儿谁呢?”尽量保持平静,即便对此他很生气,按他的打算他有个兄弟的姑娘是同老二一个年纪,自小订了娃娃亲的,兄弟情大于天,可不能违背誓言。
士地是个闷葫芦,他红着脸,身上的疼劲儿还没有过去,咬着牙齿半趟在地上,对他的心上人,已笃定就算是打死也不能说。
老二想错了,他爹不仅知道是谁,而且知道她们暗下对歌事情。
“何家湾那个捡来的姑娘,完仙,十里八乡那么多女娃儿,你就非得喜欢这么个烈女?嫌我和你妈活的太长!娘老子滴!”当他说出完仙两个字的时候,老大与老二齐抬头,望向他们的爹,满脸惊异,老大再看一眼老二,眼中充满一种迷乱惶恐的呆滞。
何完仙。并不是一个好名字,老话说得好:“男名不带天(士天绝对是个例外),女名不带仙”。超乎常规的用这个名字,就必定有一番特殊的来由。
多年前的雪天,何家湾的何疯子上山挖冬笋,雪夜从山上回来抱回来一个女婴,她背篓里背着冬笋,怀里抱着女婴直奔村里找支书。
女婴身上只包了一层布,何疯子在村支部广场上又蹦又跳——她的神志时而清楚,时而又迷乱,没个准儿的。终于惊动了支书和一众村民。
对于这个遗弃女婴,主要是个女孩儿,大家见了都保持沉默——重男轻女是严重的。先是放到支部,只好放出信儿来,好等着人来认领,除此之外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即便大家都知道等人来认领是没有希望的,因为显然这是被遗弃的孩子。
何家湾的支书何家双是个好心人。他先把女婴抱回家养着,过好些日子也不见有人来认领,他私下召集何家湾的几家殷实户,商量着养这个女娃儿的事情。一众人开始都黯然不语。
毕竟在那时候他们都认为养一个女孩儿是不划算的。
何家双想了想说,既然都不愿意养,那就报告公社,大家也都知道最终不还是让他们分派着抚养。不过既然是这样,往后你们各家各户该交的公粮半斗都不能少,不能再给你们担这事儿了。
要让人满足一个过分的要求,那就得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来。
这一下,一干人躁动起来,很快达成一个协议——这个小孩儿各家轮着养。很多人想不通支书为什么要大家伙儿轮着养,按说他家是有这个条件的。
直到何家双的媳妇儿临产,大家才明白过来怕是要超标。
何疯子是在古将军庙后的山里捡回的女娃儿,后来都说此女子完全是神仙保佑,就取名完仙。
何完仙吃百家饭长大,兜兜转转的,按照之前的商量,她周转于何家湾的殷实户家里,她跟吴士地差不多的年纪,小时候吴正聪领着士天、士地两兄弟到何家湾看样板戏,他们对何完仙这个同龄人感到十分怜惜,因为她十分可爱,肉嘟嘟的那种,身上也老是香香的。
顽皮的孩童对样板戏他们没好感,不如骑上他们自制的“竹马”在村道之间穿梭,他们穿梭在树林间,奔跑在河边,上山又下山,似乎脚下的路登时就变得无比宽敞起来,是自由驰骋的乐园,山间的雾气泛着彩色的光芒,躲藏在林子里面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四散,像好奇精灵一样徜徉在这几个小孩儿的周围。
“完仙!都说你是神仙保佑得嘞!是不是真滴哟?”士地跟小姑娘娃亲近,他骑的“竹马”老是挨着她,两个小人经常是并排走,哥哥士天则是跟在后头。
“没有的事情哟,就是平凡的女孩子啦,哪能跟仙子搭边儿呢。”她的小眼睛望着比她高一截子的士地,笑呵呵的。
“凡女子的嘛。”士天在后面插言道。
“可我觉得就是仙女儿一样的人才滴。”士地越盯着她看,越觉得这个女孩子长得好,长得真的好,比家里的狸花猫都可爱,粉嘟嘟的脸庞如同婴儿一样细嫩,可招人稀罕。
回家的路上士地同他爹讲起这个小姑娘,“什么仙女儿?能在这世界上活着的,都是凡女子,不过倒是何家双家的女娃儿,也还是不错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的事情几乎让所有人惊掉下巴。何完仙长大一些的时候,何家双却没了,完仙发了高烧,半夜里何家双背着她往县城医院去,抹黑的路,一个不注意栽到长江里,汹涌的江水吞没了他,冷冷的江水把他浑身僵住,就像一把大锁死死地锁牢了他。滚落下去的时候完仙让树挡住,活了性命。
她留下了,他被冲走。
不久何家双媳妇儿大病一场,祸,总不单行,何家双的儿子小宝得了肺结核——那时候还是个难病,九死一生。所有的不幸降临下来,众口铄金,莫名其妙的认为是完仙这个女孩儿作的怪,甚至一度将这个女孩子妖魔化,成了挨不得的“烈女”,谁跟她有关系谁就要遭灾的那种。
完仙不过十五岁,已担负起照顾家里阿妈(何家双家里的)和小弟的负担,她参加劳动,跟大家一起挣工分,在天上的太阳和地上的黄土裹挟下眼瞅着长大成人。
士天和士地两兄弟却对何家湾的这个孤家女子格外的好,常常从吴家村悄摸跑到何家湾去帮何完仙种地,两兄弟性格迥异。士天性格沉闷,士地的性格就活跃很多,也比大哥会说话,打小他总是给人以聪明伶俐印象。
完仙在十六七岁是抽条儿的岁数,比原先个子更高,身形往成熟的方向发展,胸脯子挺起来,腿像杨柳枝子一般细,小时候圆圆的、肉嘟嘟的脸不见了踪影,自然地拉长成一张清秀的样子。
士地心里头装着完仙,即便是被老爹揍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暖和的,吴正聪的扁担砸在他背上,后背火辣辣的,脸上汗渍渍,吴正聪只晓得上山里面对歌的事情,而士地心里寻味的却是他和人家临别前的香香(即吻别)。
唉呀!真香!回想起来是那么的……咦,想想就……再打十扁担也值得。
吴正聪并未让俩儿子起身,直到吴正聪吃完饭,提着烟斗去了地里看他今年种的烟叶,老母亲端着两碗玉米饭送到桌上。
士地饿坏了,他端起大碗使劲儿往嘴里扒拉。
“老大,吃啊,吃一些,昂?”士天两眼呆滞着,昏暗的灯光下,谁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当母亲的只当他是被打疼了。
吴正聪回来的时候士地正在打饱嗝,单薄的身子骨一抖一抖。
“去睡觉!赶明儿上坡干活!”他冰冷的话语像一位对着士兵训话的官长一样。
士地上床就睡,他心满意足,呼噜声随之传传出来,两兄弟都睡在偏房,士弟的床铺靠在内墙,哥哥士天的床铺则靠在窗户边上。
寂静的月光从窗扉洒进来,映在地上冰冰凉凉,大哥的心里是知道弟弟喜欢完仙这个姑娘的,每回都叫他去何家湾帮忙干活,给完仙挣工分,他是实际参与者,他知道他的这个弟弟的心思,只不过到今天,似乎原先漂泊不定的心思猛地照进现实的时候,陡然觉得莫名难受。
是的,大哥士天也稀罕完仙这个姑娘,也就他自己不承认罢了。
后来,何家湾村的坡地上,只有士弟跟完仙在一起种地,不同于往日的兄弟俩都在场,两个人在没人的时候说话,欢笑,干活儿的别人也默契地给他们留下可以谈论情爱的空间,大白天,士地和完仙一起吃饭,一起干农活,女孩子脸上泛起的羞红时不时令何完仙情不自禁。
“你说说你,老是往这儿跑,也不怕大伯发现了再打你?”完仙看着嬉皮笑脸讨好她的士地讲。
“你都不晓得,我爹揍我的时候,我的心里暖乎乎的,想到你乖样子,唉呀,我的天,别提有多美呢。”士地依然是嘻嘻哈哈的。
“你真是贱脾气的呢,这大个人还挨打,也不知道羞臊。”完仙两腮微微鼓起,心里更加确认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心里装着她。
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是,很多次坡上收工后,太阳的边擦着远处山峦,余晖将天上映成橙红色的广袤,近处山岚暗淡下来,茂密的树林下浓密的夜色冉冉升起,一个壮硕的男人扛着锄头上何完仙白天劳作的那块坡田。
有力的挥动锄头,仿佛在发泄,也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他速度很快,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被人发现。有时候太累,便靠在树下,望着姣姣月光,听着不远处的溪水声潺潺,流进常年冲刷形成的小盆地里头。
他就像这条涓涓溪流一样,悄无声息,日日夜夜滋润土地一样,甘于孤寂,甘于冷漠的守护他心头的悸动和时不时燃烧起来的感情冲动。
所以等到完仙再上田地里头干活儿的时候,就发现她前一天干的活儿比昨天记得的多出许多来,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记错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指不定是有人在帮忙,在划给她的土地里面,她的活儿甚至做到了种地好手的前头去,真是很奇妙。
当然,她将这归功于吴士地的帮忙。
他们依然抽空对歌,只不过跑到了距离远的山上,就像一对没赶上南迁的鸟儿一样相拥着度过冬天。
“仙仙儿呀,我稀罕你嘞。”完仙比士地大将近一岁,有时候他也喊“姐姐,喜欢你嘛。”
“哎哟哟,你喜欢我啥子嘛?”完仙娇弱的身子骨在精干的士地面前有些矮小,可她乖得像朵花儿,带着好闻胰子味道,他每回站在她身后,四下无人都要抱人家,任完仙如何扭转和挣脱,越抱越死,就像是完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宝物。
“喜欢你的香香呀,你长滴真的是好乖哟。”山间的风吹在这对年轻男女身上,清幽又凉爽,两颗年轻的心此刻却是暖和的。
彼此互为世界,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刻了。
“我看你就是不喜欢我,和流氓一样,嘴巴巧,说出花儿来我看。”完仙一用劲儿,挣脱出士地的怀抱。
“当真喜欢你嘞!谁要是扯谎谁就是小狗。”他就差指着天拿他爹老子发誓。
完仙娇羞的脸红扑扑的,暗中把脸凑过去埋进士地的怀里。
“真不在意我的坏名声?谁要是碰了我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这块木板,不怕我这钉子扎了?”她声音微弱的讲,虚弱的声音带着胆怯。
“不!那都是瞎说,我就不相信。”士地诚恳地讲道,未曾犹豫,完全不用思考。
“要是真的呢!”
“那你也是我滴,我护着你,一直护着你,护你一辈子!”说情话的时候,士地都觉得自己特别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