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被赶回农村带妻儿逆袭人生》 第1章 假少爷重生了 “谢昭!你赶紧滚!大过年的能不能别来找晦气?都说了我们家不欢迎你!要不是你,我们家小弟哪儿能吃这么多苦?你吃我们家喝我们家这么些年,怎么还不知足?” “对,别死皮赖脸往上贴!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你已经把我们家启明害得够惨了!” 耳旁声音嗡嗡作响。 可谢昭只觉得耳膜剧烈作痛,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有些听不清。 谁在说话? 他又在哪儿? 自己不是被车撞飞了吗?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呵。 自己这种人,怕是会下地狱的吧? 谢昭自嘲的想,片刻后,疼痛缓解,耳旁的风声混杂着怒骂声终于清晰起来,过于真实的触感让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咬牙睁开了眼。 入目一片茫茫的白,是足足脚腕深的雪。 星星点点的暗红色爆竹碎屑洒落,映衬着屋子门前两个红灯笼格外喜庆。 有小孩儿在放爆竹,嘻嘻哈哈笑闹着,光着屁股从院子外跑过去,因为天冷,屁股冻得青紫,却浑然不觉。 谢昭愣了一下,空白的脑袋像是被人开始塞进画面,逐渐找回了知觉。 这场景,怎么莫名觉得眼熟?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长满冻疮的手,那里正传来隐隐的刺痛。 雪水化开,沁透千层底布鞋,钻进他的脚板底,冷得直打颤。 再仔细一瞧。 他正趴在雪地上,身上的粗布外套湿透了,涤纶裤上都是雪水混着泥泞的泥巴,斑驳肮脏,狼狈极了。 而正前方,高高的台阶上,站着几人。 谢昭抬头看了一眼,瞳孔剧烈一缩,浑身僵直。 不是别人…… 正是湖东县首富,他曾经的父母,陈东海一家! 等等!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他谢昭,在浑浑噩噩活了大半辈子后,一朝被车撞,居然重生了?! 而且重生回他被赶回石水村这一年! …… 谢昭原名叫陈昭。 就像是最俗套小说里的剧情。 64年,雪夜,大雪纷飞。 两名村妇同时产子,混乱中抱错了娃,于是两条平行线产生了交点,他们从此互换人生。 他成了湖东县首富陈东海的小儿子,从他人的手中,偷了十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于是,在谢昭十八岁生日的这一天,真正的陈家少爷找上了门。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含泪,手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陈东海的面前。 “爸,你把我丢了十八年,你又不认我了吗?我才是你的儿子啊!” 陈启明哭着,重重磕了个头。 磕回了他富二代的身份,也磕碎了谢昭安稳的人生。 从那之后,天翻地覆。 他被赶出了陈家,回到石水村那个贫穷困苦的谢家。 十八年的安稳生活陡然打破,他如坠地狱,浑浑噩噩的娶妻,下田,曾经修长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如今也覆上老茧,一尘不染的衣裳也满是泥泞污垢。 谢昭也曾不甘心啊。 他有什么错?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出生在谢家,他决计不会有半点抱怨,可一下子从云端跌落,以最惨烈的方式被赶出家门。 从吃喝不愁到天天饿肚,从抓笔念书到握锄下田,曾经的高床软枕,到潮湿发霉的木板草床。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 被赶出来的第二个月,他偷偷溜回了县城,想要见一见陈家父母。 在谢昭的心里,他对养育了他十八年的陈家是有着真情实感的。 可是那一日,他趴在窗口,听见里面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曾经的母亲赵兰芝心疼不已的搂着陈启明,愤愤道:“要不是谢昭,我儿子哪里会吃这么多的苦?他可真太可恨了!谢家都不是东西!他也不是个好玩意儿!真辛苦我儿子,替他受了那么多罪!” 这一刹那,谢昭脑袋嗡嗡作响,落荒而逃。 自那之后,他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醒,愤恨难以入眠。 难道曾经的阖家欢乐都是假的吗? 陈家对他,没有半点感情和留念吗? 于是,带着这点不甘,他再次上门,在这个年关夜。 他只是想当着陈家父母的面,亲口问一问。 曾经他们对自己的疼爱,难道只是因为他当过陈家的儿子吗? 只是,现实给了他重重一个耳光。 他被赶出来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被推出了门,重重摔倒在了雪地里。 所有的一切轰然崩塌。 谢昭浑浑噩噩连滚带爬离开了陈家。 他喝了酒,满身酒气的回到了石水村,倒头就昏睡了过去。 然而,这一夜,爆竹声声辞旧岁,他睡得天翻地覆,一觉醒来,却只觉得耳旁寂静得可怕。 他愕然转头,只看见床边放着一个洗澡盆,里面一片鲜红刺目的血。 里面,一对小小的婴儿安安静静的躺着,泡得肿胀发白。 是一对女儿,头发很密,皮肤很白,很漂亮可爱。 角落里,爹妈正在低声啜泣。 妻子林暮雨则是怔怔然,双手抱膝,蜷缩在墙角,像是破碎的娃娃。 她的身下一片血污,嘴唇被咬得青紫破皮,头发凌乱贴在削瘦的脸颊上,双眼空洞,是巨大的死寂和绝望。 似乎察觉到谢昭醒来。 她终于僵硬的扭头,朝着他看了过来,嘴角抿了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离婚吧。” 她轻声道。 像是耗费了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闭眼,再不愿瞧谢昭一眼。 “你不喜欢爹妈,就走吧。” 角落里,他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到底没福气,当不了你爹。” 这一刻。 谢昭的世界彻底崩塌。 他没有面对的勇气,逃也似的离开了石水村。 而往后的三十年,他一日日如在地狱里活着,生不如死。 …… “呼!” 谢昭终于,重重的,缓慢的喘了口气。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冻红的指尖,又再次用力嗅了一口空气里弥漫的爆竹硝烟味。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他理智回笼。 他仰头,看向这片天空,终于忍不住快活的放声大笑了起来! 重生了! 他居然重生回了这日!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章 断绝关系,回家! “喂!你发什么呆?还不滚?” 陈雪莲正在嗑瓜子,眼皮子却一直盯着谢昭。 见他发呆,片刻后又狂喜笑出声,只觉得这混蛋指定是想到了什么龌龊法子,又要骚扰家里头,当下脸一沉,快步朝着谢昭走去。 陈雪莲是陈家大姐。 仗着在国营单位上班,又嫁了个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因此很有底气,性子也泼辣。 她抬手就要打。 可下一刻,她愣住了,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谢昭低头,眼神沉着,透着股狠劲儿,正冷冷盯着她。 “我不是陈家人,你还想动手?” 谢昭有些讥讽的嗤了一声。 陈雪莲瞬间瞪大了眼。 他刚才说什么? 他不是陈家人?! “爸!妈!二妹!” 陈雪莲这会儿也顾不上打人了,当下回头,喊道:“你们听见了没?他刚才说他不是咱们陈家人!他承认了!” 陈东海夫妻也略略错愕。 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也不怪几人惊讶。 开年正月,他们亲生儿子被找回,谢昭也被送回了谢家。 算一算,这都一年时间了。 这一年来,谢昭找了他们好几次,每一次都喊他们原来的称呼,口口声声他早就习惯了自己是陈家人。 堪称死皮赖脸,叫人生厌。 这一次大年三十。 陈东海正带着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年夜饭,没想到谢昭又上门了。 他红着眼,说要来家里拜年,想他们。 他们早就烦不胜烦,更何况大年三十来找心塞,于是一气之下,陈雪莲就推人下了台阶。 说话也难听了不少。 陈东海等人原本以为谢昭又要像之前一样死皮赖脸说好话,求原谅,没想到眨眼之间,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陈东海眉头皱了皱。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咯噔了一下。 “谢昭,有什么话,你不该今天来说,大年三十一家团圆,你应该找你自己父母才对。” 一旁,赵兰芝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盯着谢昭,看着这个曾经的儿子,是有一点点心疼的。 可是,一想到他们这些泥腿子,居然敢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让他在乡下吃了那么大的苦,赵兰芝就胸口发闷,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你走吧,也别想着回我们陈家了,我和你爸……” 她语气一顿,又咽了回去,“我们是不会认你的。” 谢昭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脑海里,往事如走马灯,掠过了自己在陈家的这十八年。 他不否认,这十八年来陈家人对自己不错。 起码吃喝不缺,也曾幸福欢笑过。 所以,他一直抓着那点儿执念,认为他还能回陈家,还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 可这一年来。 他被嘲笑,被冷落,被排挤,被痛斥。 就像是一点点扒去他自我欺骗的美好,只剩下血淋淋的真相。 是时候清醒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再次抬头,眼底一片平静。 天空中又下了雪,白茫茫的,鹅毛大小,堆叠起来。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如青松,他眼神慢慢的在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十八年的院子里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陈东海夫妻的身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谢昭开口,声音一字一句,像是说给陈东海夫妻,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啪嗒。” 他轻轻的,跪在了地上。 膝盖陷进了蓬松的雪里,埋住他削瘦的膝盖,少年用力的,磕了三个头,起身的时候,白色的雪黏在了他的额头上,衬得他的脸苍白如纸,可再仔细一瞧,又能看见脸颊上有两团潮红。 陈东海和赵兰芝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就有些不安。 “十八年的养育,谢昭铭记于心,这十八年来,我自认将你们当做亲生父母对待敬爱。” 谢昭定定道:“如今尘埃落定,这三个头,算是拜别养育之恩,从此之后,我谢昭与你们形同陌路,再无关系。” 他说完,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雪。 不再看院中各人脸色,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毫无留恋。 院内。 陈东海和赵兰芝瞪大了眼,直到大女儿陈雪莲和二女儿陈雪梅喊了自己一声,两人才终于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微妙的复杂。 院子里,凹陷下去的两团雪坑已经再次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陈雪莲冷笑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算是赶走了粘人精,撕下了一块狗皮膏药,咱们这个年过得总算是能松口气。” 陈雪梅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陈东海夫妻。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爸妈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讨厌谢昭。 或许…… 以后他们会后悔的吧? ……… 石水村,大河滩边,一处泥巴稻草糊起来房子里,林暮雨正拿着针线,给孩子缝制衣裳。 今日是年关,隔着河岸都能够听见村子里响起的热闹爆竹声。 可一切都和她无关。 她知道谢昭不喜欢自己,结婚那日,他喝了酒从县城回来,被人扶进自己房间,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他醒来后大怒,认定了这是谢家和她联手耍的把戏,为的就是留住他。 于是,一气之下,带着她就离开了谢家,搬到了大河滩这处没人烟的地方。 他恨自己。 结婚这一年,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哪怕是自己怀孕,谢昭也从来不多问一句。 她不是不怨。 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林暮雨就咬咬牙,什么都能忍了。 她想。 熬一熬吧。 等孩子出生了,就有盼头了,她总能熬下去的。 她抿着唇,露出浅浅的笑,细细碎碎的光透过门扉,洒在她的眉眼上。 林暮雨低头,轻轻抚上肚子,眸光温柔缱绻。 这是,她全部的希望。 “啪嗒。” 院子外,门忽然被推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林暮雨一愣。 年关了,马上就要吃年夜饭了,这时候谁来找她? 将手里的针线收拢放在床头,她正准备下床,屋子的门就被猛地一把推了开。 下午的阳光正烈,争先恐后涌入,将来人身形勾勒得清晰可见。 第3章 走!我带你去医院! 他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头发上的雪被汗气蒸融,丝丝缕缕的凝结在一起。 林暮雨怔在原地。 这人,不是谢昭还能是谁? 他不是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吗? 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这才下午,他怎么忽然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有事吗?” 林暮雨有些疑惑,轻声问道。 然而,她话音落定,对面站着的男人却久久没有回答。 谢昭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一点点赤红起来。 眼前的林暮雨,穿着一件湛青色的短袄,洗的发白,虽破旧,却干净,黑色的裤子有些小,脚腕往上空了一截,露出白色的棉袜。 脚上是一双自己纳的布鞋,外头下了雪,这会儿鞋底有些潮湿,带着一层泥。 她的头发很多,有些枯黄,扎成辫子垂在身后,细细碎碎的刘海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明亮而坚韧。 她长得极漂亮,笑起来更是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只是太瘦了,瘦得叫人心疼,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就像是上辈子,消失在谢昭无数个梦里。 任凭自己怎么呼喊,她都不曾回头一样。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 冷空气入肺,他终于找回了理智,看着面前的林暮雨,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幸好。 她还在,孩子也还在。 一切都来得及! “我回来找你。” 谢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站在了林暮雨的面前,眼神灼灼的看着她。 “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县医院!” 然而,后者却顿住了,脸色一白,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肚子,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谢昭,孩子大了,再过几天就要生了,不能,现在不能打,你怎么舍得……” 她的声音发抖,神情恐惧,眼泪已经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谢昭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她是知道的。 可是,再过几天,孩子就要落地了啊! 那是自己的骨血,也是他的骨肉,他怎么舍得? 谢昭一愣,总算是反应过来! 这误会可大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赶紧解释,“我带你去是为了生孩子,不是打掉她们,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 林暮雨迟疑的盯着他,眼里还是防备,显然不信。 谢昭无奈继续解释:“双胞胎都会提前,而且比一胎要难生很多,你身体不好,万一生不下来,从咱们村去县城可就来不及了!” “为了你,为了孩子,我一定要带你们去医院!” 林暮雨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终于犹豫了。 她胎位不正,自己是知道的。 村子里的接生婆来看过,说是有一个是臀位,屁股朝下,到时候想生下来可能有点难。 但是她也没说死,只说以往也有成功过的。 这年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在家里找个接生婆上门生娃,谁会去县城医院? 林暮雨也没想过。 她怔怔然看着谢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而谢昭却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 “咱们现在就去,带点衣裳,别的我明天再回来拿。” 谢昭说着,又弯腰,从木头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箱子。 那是自己被陈家赶出来时,带着的唯一一个行李,里头装着他一些换洗衣裳,最重要的,是夹层里有他最后的一百多块的家当。 林暮雨的衣裳很少,拢共就两套换洗的。 他胡乱塞进箱子里,想了想,又去给她拿袜子。 只是这一瞧,又是一愣。 手里头的袜子,缝缝补补,没有一只是好的,上手一摸,全都是疙疙瘩瘩的线头,穿在脚上决计不会舒服。 上辈子,谢昭无数次梦到这日的场景。 他反反复复经历折磨,幻想着如果老天爷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又该如何。 如今,他一朝重生,这些事,早已经在脑海里演绎无数遍。 呼! 他深呼一口气,扭头对着脸色早就通红的林暮雨道:“坐月子不能下床,贴身的衣服和袜子一定要舒服,这些袜子不要了,等会儿去县城,我去供销社里头给你买两双。” 林暮雨愣了一下。 买袜子? 给她吗? 心里头的忐忑和不安越来越浓,她看着谢昭,低声道:“可是从咱们村去县城有二十里路呢,我大着肚子……” 实际上,她还是纠结。 先不说今天是年关,就单单说去县医院生娃,她就莫名害怕。 没钱,也不熟。 心里总是突突突的落不着地。 谢昭已经收拾好了,一把合上了箱子,落了锁。 他看出林暮雨的犹豫,当下起身,定定的低头瞧着她,坚定而认真道:“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想想孩子,就当是为了孩子考量,也该去县医院待产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稳妥事,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也是给咱们孩子最好的保障,你说呢?” 林暮雨终于被说动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终于点头同意了。 她不知道谢昭到底打着什么心思。 但是,去县城生孩子,和在家里生,哪一个更安全,她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我的肚子……” 二十里山路,她根本走不出去。 “你放心,我有法子。” 谢昭松口气,笑道。 他边说着,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林暮雨看向院子。 那里,一辆板车静静停着,上头更是早早铺好了被褥,最上面还盖了一层油布,这是防止下雪打湿了被褥的。 林暮雨惊得瞪大了眼。 “我来的时候经过爹妈的院子,借了板车,咱们先去县医院生娃,妈明天就过来照顾你。” 他说着,一把拎起箱子,放到了板车上,之后这才走过来,对着林暮雨道:“走吧?现在就出发!” 直到躺在板车上,离开了石水村,林暮雨还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 板车走得很慢,但是极稳。 谢昭很高,板车的绳子挂在他的肩膀上,绷出锐利的弧度。 他从不是干粗活的。 早些年养在陈家,也是如珠如宝的呵护着。 第4章 女儿出生了,是鲜活的!柔软的! 一双读书人的手,细嫩修长,肩膀更是又薄又挺,从来没有被农活压弯了腰。 可现在…… 他微微弓着身子,咬着牙,托着板车往前走,路上积雪又厚又深,他的额头上早就密密麻麻的布了一层的汗。 林暮雨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她缩了缩身子,心里头复杂极了,忍不住道:“我,我自己下来走吧……走一会儿我再歇息一会儿,你太累了。” “不累。” 谢昭喘了口气,笑着回答道。 他不是安慰她。 而是实打实的不累。 他曾经想了无数次,如果自己早点回来,推着板车带她去县城里的话会是怎么样。 他的女儿,能活下来吧? 真心诚意对自己好的爹妈,会接纳自己吧? 而她…… 也不会和自己离婚吧? 他想了无数次。 这路,他也在三十年来,反复推演了无数次。 如今,虚幻的重量化作实质,压在肩头,沉甸甸的,粗糙的绳子摩擦着他的肩膀,刺痛无比。 可是,他怎么会累呢? 谢昭明白,他肩膀上担着的,是他的妻子和孩子,更是他这三十年来日日夜夜的忏悔和对自己的救赎! 傍晚时分。 天空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林暮雨的肚子开始痛了起来。 这疼痛来的又密又凶,按照一般情况,头胎产妇的宫缩持续时间很长,宫口开的也会慢很多,先是半个小时痛一次,再慢慢的变密集,最后宫口开全。 这期间,从半小时痛一次到最后三分钟痛一次,往往要耗费上一整天时间。 可往往有例外的。 就好比林暮雨。 从肚子微微开始有些疼痛,到剧烈密集的疼痛,不过短短一个小时。 她疼得浑身发抖,蜷缩在棉被里,身上冒出大片大片的冷汗。 “好,好疼……” 她咬牙呻吟,脸色惨白得不像话。 谢昭浑身绷紧,加快步子,强行冷静安慰她:“别怕,暮雨,马上就到医院了,你瞧,就在那边。” 他走得很快。 十分钟,板车到了医院门口,谢昭轻手轻脚将板车放下来,而后脸色发白的朝着护士站冲了过去。 “有人吗?我媳妇儿肚子疼,马上要生了!” 值班护士来的很快,问了一下情况,知道是初产妇,当下还有些不急不缓。 “急什么呀,头胎都很慢的,我先看看宫口再说。” 她指挥着谢昭将林暮雨抱着进了病房,瞧见林暮雨的肚子,“哟”了一声。 “瞧着挺瘦,怎么肚子这么大?” 谢昭快速回答:“是双胞胎。” 双胞胎? 这年头,双胞胎都是高危产妇,再加上医疗条件不好,这生产不亚于进鬼门关。 护士的神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她赶紧伸手,查了查宫口,这一查,顿时吓了一跳! “开五指了!有一个胎位还不正!” 她惊得说不出话。 这可是头胎! 宫口开的这么快?!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喊黄医生!她是主任!马上就来!” 护士说完就小跑了出去。 谢昭的心也猛地跟着悬了起来。 开五指? 胎位不正?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多问,病床上的林暮雨已经疼得冷汗涔涔,抓着栏杆疼得发起抖来。 头发全都被汗湿了,嘴唇更是被咬得发白,隐隐瞧见丝丝血珠往外冒。 “你别怕,医生很快就来,别怕!” 谢昭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他只能一遍遍的握住林暮雨的手,一点点用力。 黄医生很快就来了。 她又查了一遍宫口,脸色凝重吩咐:“赶紧让人去把产房准备好,开八指,马上就能生了!现在就去!” 跟着来的小护士飞快又跑了出去。 没多会功夫,来了两个护士,推着林暮雨就去了产房。 一系列动作又快又稳,等到谢昭反应过来时,产房的门已经关上了。 他手脚冰凉,站在门口,大脑空白,盯着刷着黄色油漆的产房大门,脑海里这一刹那掠过了很多画面。 谢昭哆嗦着,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去兜里摸烟,可摸到空荡荡的口袋他才想起来,他重生了。 抽烟的习惯,是上辈子离开石水村后才养成的。 他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夜色里,几朵艳丽的烟火绽放,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划破黑夜,热闹无比。 那是陈家的方向,如今的烟火,也就家里富裕的人才买得起。 他才终于恍惚间想起,今天是大年夜。 “咯吱……” 产房大门被推开。 一个小护士探头看了看,喊道:“林暮雨的家属在不在?” 谢昭快步上前,身子僵硬又紧绷,声音都在发抖:“我,我是!她还好吧?没事吧?孩,孩子呢?” “都好!真惊险!幸好你提前送来了,不然孩子指定保不住!太快了!吃了不少苦头哩!” 小护士心有余悸道。 她又瞧了一眼谢昭,语气顿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 “生的两个小丫头,都健康,就是太瘦了!我就没见过这么瘦的产妇和娃!也不知道怀孕的时候你给吃的啥!” “这两天就暂时住在医院里,最重要的是你媳妇儿!她身体太差了!头几天指定没啥奶,小奶娃不能奔波,你媳妇儿也得养着,住院观察几天,对大人小孩都好!” 谢昭神色惭愧,赶紧点头。 小护士这才伸手一拉,将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床给拽了过来。 “呐,你瞧瞧,大人还要观察,等会儿才能出来。” 谢昭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侧开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两个小小的,嫩嫩的孩子。 她们安安静静的躺在被单里,睁着眼,好奇的打量着世界,也打量着自己。 眼神对视的一刹。 谢昭的呼吸止住了。 他和她们,曾经是见过面的。 血淋淋灰白又干瘦的小身子,僵硬的泡在木桶里,脸蛋是青白色,眼睛闭着,嘴唇更是乌青得可怖。 了无生气。 而现在。 她们就这样,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粉嫩嫩的嘴唇,泛红的皮肤,虽然很瘦,有些营养不良。 但是。 是鲜活的。 温热且柔软的。 第5章 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谢昭的眼睛一下子酸涩起来,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们的小手。 掌心柔嫩到不可思议。 “咿呀……” 小奶娃有些犯困,发出呓语,下意识的抓住了谢昭的手指,嘴唇也做出了吮吸的动作。 谢昭一刹那血液直冲脑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孩子饿着呢,给你们瞧一眼,看完我要带去病房观察几天。” 谢昭赶紧点头。 小护士将小奶娃的胳膊给塞进了棉被里,之后就推着离开。 “呼!!” 片刻后,谢昭终于重重的,用力的呼出了胸口一直压着的那口气。 他觉得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奇异的跳动,一股子兴奋又愉悦的感觉,野蛮生长,席卷全身。 她们活下来了! 他,当爸爸了! ………… 林暮雨被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谢昭。 少年身形修长,一件简单的湛青色短袄,黑色的确良长裤,布鞋,被他穿得比挺好看。 谢昭有一副好皮囊。 林暮雨那会儿嫁给他,多一半是因为他这张脸。 只可惜,她年轻,并不知道这背后要付出的代价。 她怎么就没看出,谢昭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呢? 结婚那日,他喝了酒,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一把压在自己身上,就发生了关系。 第一次的感受并不美妙。 那时候的自己,也有小女儿家的悸动和欢喜的吧。 只是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冷冰冰的床,还有少年嘲讽厌恶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窟。 “你满意了?” 他盯着自己,冷笑着,一字一句说着最绝情的话。 “你要嫁给我,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你就一辈子耗死在这里吧!” 谢昭说完,转身就走,当天下午就带着自己搬到了大河滩。 这一年来,她怀孕,期待过,欣喜过,也曾经盼望过。 他当了爹,会不会改变? 会不会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亦或者,会不会对自己有一点点的欢喜? 然而。 时间如刀,一点点,将她全部的希望摧毁,一刀刀,刀刀渗血,要人命。 她已经不会期待了。 再也不会。 …… 听见声音,谢昭赶紧转身,迎了过来。 见林暮雨闭着眼,谢昭轻手轻脚推着她进了病房,又挂上了点滴。 挂点滴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谢昭先是找了个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又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用厚棉袄捂着的铝皮饭盒,轻手轻脚打开,递到了她面前。 “这是我买回来的红糖鸡蛋,你先吃,等咱妈来了,她再给你下面。” 谢昭轻声解释:“过年外头没开张的铺子,这是从胡同巷子里一个大娘家里头买的,你将就一下。” 林暮雨没动。 她定定的盯着谢昭,忽然开口道:“你怎么还不走?” 谢昭一愣。 “走哪里去?” 他下意识应道。 林暮雨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别开眼,轻声开口。 “不是你说的吗?” 她语气有些自嘲,“你哪里都可以去,除了和我待在一起。” 余下的话林暮雨没有再说。 她怎么会忘记呢? 那日,她满心期待欢喜的跟着他,搬到了大河滩。 她天真以为,谢昭是想要好好和自己过日子,和她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 可那日夜里。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盯着她,眼睛里的厌恶赤裸裸毫不掩饰。 “我哪里去不得,要和你待一起?” “咱们就一起耗死吧,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一字一句,像利刃,杀人诛心。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谢昭是这么厌恶自己。 病房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谢昭顿了顿,脑袋里几个零星片段浮现出来,叫他恨不得现在立刻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 他到底在中二些什么?! 要命! “咳咳!” 谢昭看向林暮雨,硬着头皮道:“我给你道歉,我以前说话难听,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年轻不懂事,任性又自私,做了很多错事,我被蒙蔽了眼睛,仗着你们对我好,任意妄为,总觉得有补救的机会,也总觉得一切都来得及,只要我回头,你们都会在,会包容我,等我。”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这样的。” 他神色认真,眼睛里有细碎的光在闪烁,声音又轻又柔,这是他的真心。 “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会用行动证明。” 最后一个字落定,林暮雨浑身僵住。 就像是湖面投入巨石,惊起波浪,她怔怔然,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让你现在就原谅我是在道德绑架你。” 谢昭很平静,笑了笑,将碗筷再次往前递了递,“我只希望,你别再赶我走就足够了。” 林暮雨的心脏这一刹那漏了一拍。 她终于缓过神来,伸出手,接过了谢昭手里的饭盒和筷子。 还是热乎的。 他一直捂着。 鸡蛋很糯,混着红糖的味道,在这个年代是难得的香甜滋味。 她吃的很快,一共六个鸡蛋,林暮雨吃了三个就停了下来。 “这三个……” “我吃过了。” 谢昭摆手,笑着对她道:“我买了饭吃的,不饿,你吃吧。” 见林暮雨还有些犹豫,他补充道:“医生说了,你不吃好就没奶,女儿可要挨饿。” 听见孩子,林暮雨的神色这才软了下来。 她没有再坚持,低头,将剩下的三个鸡蛋也吃了,红糖水更是喝得干干净净。 谢昭终于松了口气。 窗边,传来巨大的烟花爆炸声。 孩子们拿着碎鞭炮跑来跑去,笑得纯粹悦耳。 谢昭想。 明天开始,必定是一个崭新的年! ………… 初一,早上六点。 门被推开的瞬间,谢昭就醒了。 来人个子不高,背有些微微躬着,穿着蓝色夹袄,身上打了几块补丁,灰白色的裤,脚上一双水红色洗得发白的鞋。 她头发蓬松花白,裹着蓝色的头巾,脸色发黄削瘦,佝偻着,有些忐忑朝着里头瞧了瞧。 灰蒙蒙的天光里,她死死拽着一个蓝布包,眼神不安的朝着里面看。 第6章 一沓钱 谢昭顿了顿,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人,不是他亲生母亲田秀芬,还能是谁? 上辈子,自己被赶回谢家。 满心满眼都是被欺骗和被抛弃的痛苦。 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田秀芬对自己的那颗爱子之心。 怎么会瞧不见呢? 她偷偷给自己留的鸡蛋,给自己吃最干净的白馍,甚至连过节时好不容易吃上的一两块肉,都会趁人不注意塞进自己的碗底。 谢昭眼眶有些热。 他盯着田秀芬看了一会儿,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妈,我在这里。” 田秀芬身子僵住了。 她有些发愣,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声儿。 妈? 是喊自己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像,像是……二小子的。 可是,他怎么会喊自己妈呢? 自打年头回来,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自己,这一年来,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 只是昨日,谢昭忽然上门,说是媳妇儿要生了,来县城里头生,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天蒙蒙光的时候,就煮了鸡蛋带着红糖来了。 田秀芬迟疑着不敢应声儿。 谢昭却再次站起来,打开了病房里的灯,轻声喊她:“妈,我在这儿呢!” 田秀芬总算是瞧清楚了。 谢昭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看着她。 眼里没有厌恶,没有恶心,那么乖巧听话,喊她一声妈。 田秀芬鼻子忽的一酸,眼泪簌簌就往下落了下来。 “哎!” 她颤抖着,赶紧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谢昭怎么忽然认了自己,但是这一颗心就像是忽然在冰天雪地里头升起了太阳,暖烘烘的。 “暮雨生了两个闺女,不过太瘦了,还要住两天院,补一补,你别担心,都很健康。” 谢昭轻声笑着道。 田秀芬点点头,这才走了进来。 她将怀里的蓝色布包放在了床头柜上,又轻手轻脚打开。 “我早上起早煮的鸡蛋,昨儿个刚从鸡窝里摸的,煮的多,你俩都吃,别饿着了。” 她轻声道。 谢昭这才看见,包裹里头是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很大,用厚厚的衣服裹着,只有上头冒着一层雪,可里面还冒着一点热气儿。 可见田秀芬抱在怀里捂了一路。 林暮雨这会儿也醒了。 她睁开眼,喊了一声“妈”,之后这才支起身,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鸡蛋。 等到两人吃完,田秀芬立刻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带了个脸盆过来,当下就去打了热水,给林暮雨擦身子,换了干净衣裳,又将沾了恶露的裤子拿去洗。 谢昭这才知道,他照顾得有多敷衍。 “笃笃……” 病房门被敲响,是小护士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产妇进来。 “就住在三床吧,你今晚上就要生,可别乱跑了。” 产妇点点头,这会儿显然是开始阵痛了,脸上有些汗。 安顿好产妇,小护士又看了一眼谢昭,“一床的家属,你跟我过来一下。” 谢昭一愣,赶紧站起来。 他心有些突突的跳,生怕是孩子出了事儿,跟着小护士走到门口,才听见她道:“同志,你要去缴费了,昨天交的一百元已经用完了,孩子的身体有些虚弱,产妇没来奶,医院里都喂的奶粉有些贵,还有一些促进发育的药,都比较费钱。”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可能还要二百元才行,同志,你看看什么时候……” 谢昭一愣。 他没想到居然要这么多! 这年头的二百元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要知道,就算是吃公家饭的,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 他顿了顿,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可是这迟疑的功夫,叫小护士以为他是犹豫了。 “要是实在是没钱,我就和黄医生说一下,换个牌子的奶粉,药也少用一点,应该没什么……” “不行!” 然而,小护士话没说完,谢昭就猛地皱起眉头,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要最好的!” 他神色认真,盯着小护士,“我最迟下午就交上,绝对不会拖欠,你们放心。” 小护士一愣。 说实话,昨天这人将他媳妇儿送来的时候,医院里头上下对他的印象都不好。 不为别的。 就单单瞧产妇就知道了。 哪家产妇这么瘦? 还是双胞胎! 生的时候几次体力不支昏死过去,要不是黄主任经验足,耐心够,这孩子指定保不住!大人都会有危险! 这人能对自个儿媳妇儿好? 今天医药费一没,护士站几个照顾小娃的护士就慌了。 没人敢过来催缴费! 要知道,这年头女娃不值钱,多少人悄摸摸一出门就把女娃给扔了? 再加上瞧着就是个不疼媳妇儿的,这来催缴费,可不就是来挨骂碰钉子么! 结果没成想,谢昭居然一口答应了! 还要求用最好的! 哎? 小护士总算是瞧着谢昭顺眼些了! 她喜滋滋的,露出了个笑脸来,对着谢昭点点头。 “同志,你放心,我们指定把你小闺女照顾好!她们可乖着哩!” 小护士说完,转身高高兴兴离开了。 谢昭转身回病房,一回头就看见林暮雨和田秀芬紧张担心的面孔。 他赶紧安慰。 “孩子没事!好着呢,能吃能喝,你们别担心。” 林暮雨这才松口气,又躺回了病床上。 她张口想继续问,可下一刻,田秀芬就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劝她:“好好休息才成,你不想早点来奶给娃喝了?” “医院里头的事儿,有我和二小子,你别操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林暮雨迟疑着,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了。 田秀芬看了谢昭一眼,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来。” 田秀芬带着谢昭,走到了走廊上。 还没等谢昭发问,田秀芬就已经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蓝色碎花布兜子。 “这钱,你拿着。” 谢昭低头,神色一顿。 蓝色布兜里,是一沓厚厚的钱。 打眼一瞧,是零零碎碎的散钱,最多的是二元和五元的面额,也有三张大团结,还有一些钢镚儿,几分的。 “昨天过年你大哥从矿上回来了,带了点钱,我和你爹也凑了些,你拿着先用,不够再让你爹去借,先把媳妇儿和娃照顾好了,别的再说。” 第7章 抓鱼 谢昭的眼眶蓦地有些发烫。 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伸手,将钱接了过来。 “妈,你放心,这些钱,我会还给大哥的。” 谢昭轻声却坚定道。 田秀芬没说,但是他上辈子后来却知道了的。 上辈子,谢诚一直在矿区里下矿,那是拿命换的钱。 家里头困难,谢诚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本,全都给自己娶媳妇儿了。 这年头,矿上条件不好,总生病不说,更是三天两头死人,有些外地的工人,死了没人来领,就这么草草用草席裹了,往矿里一扔,再一埋,谁知道? 谢诚原本打定主意,攒够了媳妇儿本,再过两年就不下矿,回来跟着他爹谢友振在地里头讨食儿。 虽然挣得少,但是起码踏实,不担心往矿井里一扎,再也出不来。 可是,谢昭回来,娶了媳妇儿,他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谢诚一声没吭,过了年,再次下矿。 而上辈子,谢昭再次听见消息,是三年后了。 矿里出了事。 一共下矿的十三个劳力,全都没回来,谢诚就是其中一个。 田秀芬哭瞎了眼,谢友振也一病不起。 家从此之后,彻底塌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 他眼眶已经有了湿意。 田秀芬却没察觉到,她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又伸出手,在谢昭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大哥就是这性子,锯嘴葫芦,半天没个声儿,可他心里头热着哩!你回来,他高兴,你就放心吧,这钱不用算的这么清,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归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啥都强。” 田秀芬说完就转身进了病房。 谢昭盯着这些钱,沉默了一会儿,飞快点了点。 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元。 他没有多纠结,去交了费,又去护士站,问了问自家闺女的情况,听见一切都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出医院,又去了之前买鸡蛋的那一家,要了三碗鸡汤面,厚厚的一层油,飘着一股子诱人的香。 他先将自己的那一碗吃完了,这才端着剩下的两碗回了医院。 见着谢昭买鸡汤面,田秀芬心疼坏了。 她赶紧道:“我带了馒头,吃这个就成!这面给你媳妇儿留着,我不用吃!” 谢昭却摇头,坚定的看着她。 “妈,你也吃,我知道你心疼钱,我等会儿就回家,把泥炉子背来,以后咱自己下面做吃食。” 林暮雨也轻声道:“妈,你也吃,辛苦一天了,你要不吃,我哪儿能吃得下?” 田秀芬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她拿过饭盒,将里头的鸡肉和鸡蛋细细挑出来,一并拢到了林暮雨的碗里,叮嘱她:“你多吃些,才能下奶,娃有奶吃才不饿。” 林暮雨点头,没再拒绝。 这边,田秀芬又听见谢昭说要回去,当下又细细叮嘱了一遍,要他多带点东西来。 谢昭一一记下。 等两人吃完,他把洗干净的碗筷还回去,这才推着板车,走回石水村。 ………… 石水村位置很偏。 从湖东县走出来,顺着山里头走,二十里山路,两小时才能走到。 石水村,顾名思义,这山坳里头不是石头就是水,土地贫瘠,种不出什么好粮食。 几座大山绵延,将它包裹环绕,一条河水沿着山脚奔腾,算是彻底隔绝了外头的路。 因此,石水村又穷又偏僻,当年打仗都没能打进来。 谢昭回了家,仔仔细细的将东西收拾了一番。 换洗的衣裳,泥炉子,再带点儿自家砍的柴火。 这住院,估计要几天,顿顿买吃的,田秀芬能心疼坏了。 再者,谢昭兜里也没这么多钱,他得省着花才行。 东西收拾好,全都捆在了板车上,谢昭抬头看了一眼天,已经是傍晚了。 他想了想,又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心里头一个念头闪过。 上辈子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产妇喝鲫鱼汤是最好的。 补身体又下奶,很是有效。 而且这几天想来应该还会有产妇生孩子,他要是抓得多,能卖出去的话,也算是一笔挣钱的买卖。 至于抓鱼,他还是会的,上辈子林暮雨离开后,自己一个人在大河滩这里生活了一年多。 这一年来,他几乎足不出户,饿了就自个儿去河里头捞鱼,技术锻炼得炉火纯青。 谢昭说动就动。 他从屋子里找出了几个簸箕,拿着锄头,在河滩外一片稍微肥沃一点的土地里挖了挖。 没多大会儿,细红蠕动的红蚯蚓就冒了出来。 他将蚯蚓放进簸箕里,拍了拍手,这才起身,朝着大河滩走去。 这河是慢慢深下去的,天很冷,谢昭走得很慢,手里头拿着簸箕,靠近芦苇荡边悄悄的将簸箕放了下去。 这年头河里的鱼很多,没有断子绝孙的毒鱼法子,也没有电鱼,再加上天冷鱼儿觅食很难。 因此这簸箕一放下去,没多大会儿,就瞧见几尾巴掌大的鱼儿嗅着味儿朝着这里游了过来。 谢昭屏住呼吸。 那几尾鱼警惕异常,尝试着朝着簸箕里游了游,可水面稍稍起了波澜,就立刻掉头游走。 他就这样僵住没有动。 而水里头,细红的蚯蚓正不安缺氧扭动,散发出来的食物香味勾引着它们。 终于,在试探了几次,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后,它们终于是放心大胆的游了进去,大口大口抢着吃了起来。 芦苇沙沙作响。 而对于谢昭而言,就是这个时候! “哗啦!” 他动作快而迅猛,一下子将簸箕往上抄了起来! “哈哈!” 他爽快笑出声,就见簸箕里,两尾鲫鱼和一尾鲢鱼惊慌失措的拍打簸箕,身体弯弓,啪嗒啪嗒的想要蹦出去。 谢昭飞快抓起它们,几步走到岸上,扔进了水桶里。 没有多看,谢昭再次下了河,他顺着水草和芦苇里头钻,凭着记忆,找到几处鱼儿多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灰蒙蒙暗了下来。 冬日的河水冷得刺骨,谢昭牙齿早就冷得咯咯作响,他也不再贪多,转身飞快上了岸。 他回家,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裹着棉袄缓了会儿,总算是缓了过来。 第8章 把手放进来捂一下 呼! 他长呼一口气,扭头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一共十五条鱼。 十条鲫鱼,剩下的五条则是三条草鱼,一条鲤鱼,一条鲢鱼。 个头基本都不大,最多的也就是二斤多,倒是鲫鱼很漂亮,基本上都是巴掌大小的个头。 只是因为是冬天,没什么吃的,因此这些鱼都瘦得呈现出十分漂亮的流线型躯体。 有了鱼,谢昭又去灶台角落里头拿了一把夏天存的生姜,为了防止天黑走山路,他还扎了一个简易火把。 这些都是上辈子他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学会的技能。 如今倒是都派上了用场。 ………… 七点。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初一这日还是很热闹,县城里头亮起了灯笼,有小孩儿玩着呲花,高高兴兴的跑来跑去。 外头又下起了雪,鹅毛大,很轻,却很密。 田秀芬坐在床边,有些坐立难安,林暮雨也忍不住从床上探起头,朝着外头看。 “这么大的雪,我怎么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田秀芬搓了搓手,眉头拧着,担心得不行,“他哪儿拉过车呀!我真是糊涂了,山里头路那么难走,哎哟,我真是鬼迷了心,怎么叫他回去了?” 林暮雨抿了抿唇。 她漂亮的杏仁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妙且迷茫的光亮。 实际上,她到现在还是处于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中。 谢昭……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会担心自己,会紧张孩子,甚至于对田秀芬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吗? 林暮雨到现在还记得,昨天早上,谢昭冷冰冰的摔门出去,冷冷留下话来——“今天过年,我不会和你一起的,别找我。” 她的一颗心早就死了。 可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他就又再次猛地推开门,鲜活意气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为了孩子。 为了你。 林暮雨不是不怀疑的。 可是,这一天下来种种,她的戒备和怀疑也稍稍散了一点。 如今,外头下起大雪,谢昭一个人推着板车,从家里带东西来。 林暮雨低头,轻轻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点点的,微妙的触动。 是……担心他吗? 隔壁床的产妇已经送进产房了,来照顾的是她亲妈。 见着田秀芬和林暮雨盯着窗外紧张模样,她忍不住羡慕道:“同志,你对象对你可真贴心!下这么大的雪,还回去取东西,今天早上也一直在照顾你哩!真是个贴心人,比我家那姑爷强多了!”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当下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 又莫约过了半小时,门外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妈,暮雨,我回来了。” 是谢昭。 他的身上,肩膀上落满了雪。 脸颊通红,眉毛上都是晶莹的水珠,脚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泥巴,沾了很多暗红色鞭炮的碎屑。 而他的身后,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全都是从板车上卸下来的。 谢昭从口袋里拿了两片叶子出来,将脚上泥巴擦了擦,又把雪掸了掸,这才放心走进病房里。 都是生活必需品。 这年头,医院还没有管的那么严,自己带足了工具,还是能在医院里煮饭做菜的。 田秀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赶紧站起身,快步上前,从谢昭的手里将东西接过来,道:“快进来暖和暖和!这么冷的天!明天你别回去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谢昭没搭腔。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又和田秀芬将东西全都搬了进来。 满满当当的,堆在角落里,他甚至连盐和油都带了过来。 “妈,你先做饭,东西我来收拾。” 谢昭道。 田秀芬点头,吸了吸鼻子,当下也赶紧麻溜的动起了手。 她把泥炉找出来,还有那捆柴,全都拿到了外头去,之后又翻了翻,在谢昭带来的包裹里看见了面和鸡蛋。 外头还套着供销社的报纸。 显然是刚买的。 她有些心疼钱,但是到底没多说,拿起面和鸡蛋就走了出去。 “我去做饭,你看着你媳妇儿。” 谢昭点头。 他将东西大致理了理,那一大桶鱼放在了角落里,又往里头加了一点水,确保不会缺氧,他这才走到床边坐下。 呼。 他呼了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看向林暮雨。 “你好些了吗?” 谢昭轻声问道,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疼吗?饿不饿?” 林暮雨一僵。 她眼睛落在了谢昭的身上。 两个小时的风雪山路,他肯定是极冷的。 肩膀上没有掸干净的雪化成了水,打湿他湛蓝色的棉袄,晕开一片深深的水渍。 他的耳朵通红,脸颊也是。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可是……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林暮雨盯着谢昭看了几眼,忽然明白了。 是眼睛。 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没有厌恶和痛恨,而是亮亮的,希冀的,仿佛自己……是他的希望。 林暮雨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脸颊微微烫了一下,这才飞快低下头,小声应道:“好很多了,不怎么疼了,也不是很饿。” 谢昭这才放了心。 只是,他搓了搓手,正准备起身的刹那,忽然听见床头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把手放进来捂一下吧。” 她轻声道。 谢昭一愣。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僵硬的抬头,去看林暮雨。 后者却也正瞧着他。 她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微微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抿了抿嘴唇,又道:“被窝里暖和一点,你的手吹了雪,再冷下去会长冻疮的。” 说完后,甚至伸手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谢昭怔怔然,将手放了进去。 很温暖。 很明显是刚才林暮雨躺过的地方。 麻木的手慢慢有了知觉,谢昭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再次换了个温暖的地方。 指尖触及到一抹柔软。 隔着布料,仿佛都能够摸到她细腻柔嫩的皮肤。 第9章 奶白鲫鱼汤 林暮雨的身子一瞬间僵住。 谢昭也愣了愣。 他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却没想到居然触摸到了林暮雨。 实际上,她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她居然就为自己生儿育女。 她的脸,泛起一点点细密的红,原本平淡的眸子里,像是被扔进了一小颗石头,一圈圈荡漾起了春色的涟漪。 “咳咳!” 谢昭回过神来,当下赶紧将手收了回来,只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抹柔软细腻得触感,叫他脸色有些不自然。 两人之间,一时谁也没说话,约莫十几分钟后,田秀芬回来,打破了略略有些微妙的气氛。 “来,吃面。” 田秀芬拿着两个搪瓷缸子,往谢昭和林暮雨手里头一塞。 热腾腾的,冒着香喷喷的热气儿,谢昭一瞧,里头是两个煎的荷包蛋,奶白的汤,一大碗白面条。 林暮雨碗里的鸡蛋更多些,汤也更多。 谢昭顿了顿,扭头看向田秀芬,“妈,你的呢?” 田秀芬一笑,已经从一旁的搪瓷缸子里摸出了两个馒头,“我吃这个就成,填一填肚子,不下田干活,左右也不饿。” 谢昭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多说,伸手将装馒头的搪瓷缸子拿过来,将里头剩下两个馒头倒出,之后又拿着筷子,将面条和鸡蛋分了一半进去。 田秀芬一愣,顿时明白过来了他要做什么。 “妈真的不饿!你自个儿吃!走了一路,喝点热的暖和暖和身子,我不用……” “你不吃,让人瞧见了,要怎么说我?” 谢昭无奈叹口气,“亲妈啃冷馒头,儿子和儿媳妇儿吃鸡蛋热面条,这传出去,我要不就要做人了?” 田秀芬噎住。 “我还年轻,吃什么都一样,倒是你,上了年纪,吃食方面不能糊弄。” 谢昭已经将面条分好,笑着递给了她。 “妈,一起吃吧?” 少年眸光熠熠。 田秀芬怎么会看不出他的一片孝心? 心里头像是被塞了一颗酸葡萄,酸酸的,胀胀的,想要落泪。 对于这个二小子,田秀芬心思也很复杂。 实际上,血缘关系这几个字,可不是空穴来风。 那些年,谢启明,不,现在应该叫做陈启明,在家里头的时候,明明也是掏心掏肺的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隔着一层,亲热不起。 不过,饶是如此,他们还是尽心尽力的供着陈启明念了书,直到上了高中。 而直到谢昭出现,瞧见那一张和她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血液里那股子很奇异的亲情忽然间就涌了出来。 她自觉亏待,处处对他好。 可是,谢昭从不领情。 有时候,田秀芬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眼前,再瞧见这一碗热腾腾的面,她心里那一点儿酸楚也终于被捂化了。 懂事了! 她的二小子! 田秀芬终于没再拒绝,她接过面,大口吃了起来,热乎乎的,又香又鲜美。 吃完面,田秀芬又去洗了碗筷,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谢昭将那一桶鱼给拎了出来。 她这才注意到。 “这么多鱼?” 田秀芬惊讶问道。 谢昭点点头,指了指桶里头道:“等会儿我熬点鲫鱼汤给暮雨喝,鲫鱼汤下奶,养身子,都是我从河里头摸来的,补着呢!” 河里头摸来的? 田秀芬惊得瞪大眼。 “这么冷的天,你下河?你不要命啦?” 她急得站起身,赶紧将谢昭扒拉着上下仔细瞧了瞧。 这年头,没什么高科技,搞养殖的更是少,因此在冬天里,鱼就是稀罕物,这玩意儿想来喜欢藏着猫冬,再加上年关这几天,下大雪,河水里头冰得刺骨。 他居然下河?! 林暮雨这会儿也神色复杂的抬起头,盯着谢昭看了过来。 她嘴唇紧抿,面上虽没什么波动,可是心里头早就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他下河? 捉鱼? 就为了给自己熬一碗鲫鱼汤? 此时此刻,林暮雨有些后悔。 或许,刚才她就不该躲一下,让他把手拿出去的…… 谢昭没注意到林暮雨的眼神,他冲着田秀芬一笑,顺手从桶里捞了两条鱼出来,扔进了盆里。 “妈,城里头还专门有人冬天下河冬泳呢,就为了强身健体,我还年轻,底子好,能有啥事儿?你别担心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谢昭大大方方让田秀芬看。 他拿了一把剪子,端着盆,冲她摆摆手就往外走。 “我去熬,你们休息会儿。” 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谢昭出去没多大会儿,隔壁产妇就生完孩子回来了。 “恭喜恭喜,是个女儿!” 小护士笑着道。 然而,产妇和她母亲却一下子神色萎靡了起来。 是个赔钱货。 有啥好开心的? ………… 医院外头的院子里。 这里算是病人散步康复的地方。 也有不少家属带了锅碗瓢盆,在这里生火做饭,这会儿刚好又在饭点,谢昭蹲下来生火的时候,旁边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 打眼一瞧,基本上都是泥瓦炉,上头放一个小锅,里头咕嘟嘟煮着热菜。 谢昭生了火之后就往里头倒了一点花生油。 油热,下两片生姜,滚油一激,顿时香气儿就窜了出来。 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已经被洗干净,瞧着油温差不多了,他当下将鲫鱼给放了下去。 “滋滋!” 鱼皮接触到热油,被烫得蜷缩起来。 蛋白质和油一刹那产生了反应,飘散出一股子奇特诱人的香。 这年头,缺衣少食,这香味惹得不少人情不自禁瞧过来。 谢昭耐心地等,等到鱼皮金黄,香味越浓时,他又翻了个面,最后一大勺热水下去,顿时奶白色的汤就滚了起来。 啧! 香! 一旁蹲着做菜的一个大娘,终于没忍住,探头瞧了过来。 “哟!鲫鱼汤!这玩意儿补着咧!” 她咂咂嘴,又瞧了一眼自己锅里的鸡,一下子就觉得鸡蛋有些不太香了。 大过年,鸡鸭猪常见,家里头养的,杀了就有肉吃。 可是这鲫鱼,河里头那么冷,哪儿能捉得着? 谢昭就边掀开盖子边点头笑。 “是啊,不管是开刀还是生娃,鲫鱼汤都是顶顶好的,补身子,热乎又香,一等一的好!” 第10章 卖鱼 大妈眨了眨眼。 她将自己锅盖上,凑过来问:“好是好,可是这大冬天,哪儿来的鱼?你买的吗?这大年初一,供销社和水产社也没开门呐?” 谢昭道:“我自己抓的。” 他解释了一下,“我自己下的鱼篓,抓了好久,这天这么冷,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他说着,下巴朝着住院大楼扬了扬,笑道:“媳妇儿生娃,要补身子,不然这么冷的天,我哪儿能下河呀?” 哟! 大娘瞧着谢昭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小伙子,白净儿帅气,个子也高,瞧着外貌顶顶好,可没想到居然结婚了! 而且还这么疼媳妇儿! “这冬天鱼可不好抓吧?你可真疼媳妇儿!” 大娘感慨。 谢昭瞧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个儿的泥瓦炉,心下了然,当下拉长语调,似乎在思考,旋即扭头看向她,还没说话,嘴角已经扬起真诚的笑容了。 “大娘,鱼的确不好抓,但是绝对是够我媳妇儿吃的!” 他道,“瞧您熬的鸡汤,想来家里也是有人动手术要补身子吧?那鲫鱼汤可是最好的汤了,我这鲫鱼也有的多,您要是想要,我可以卖你两条,咋样?” 卖自个儿两条? 大娘眼睛亮了起来。 自家老头子年前摔了一跤,伤到了骨头,医生说年纪大了,没别的法子,只能好好养着。 于是这三天两头熬鸡汤,炖骨头汤,就这么往嘴里送,可心里总怕是漏了缺了,再一瞧见谢昭熬的鲫鱼汤,她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了。 得。 这野生的呢! 自个儿抓的,指定补身子! 大冬天的,鱼最是难得,这会儿要是不买,就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了。 念头闪过,她也不再纠结,当下问到:“你这鱼卖多少钱一斤呀?” 谢昭笑道:“大娘,我也就是自个儿吃,多了才拿来卖,你要是要,就给我两块钱一斤咋样?” 两块钱一斤。 这年头,大肥膘猪肉也就是一块八。 不过,这是冬天,鲫鱼卖这个价格倒也合理。 大娘没有多犹豫,一点头,爽快答应了。 “成!那你现在就给我抓两条!要是我家那老头儿吃了好吃,明儿个我还要两条!” 谢昭也爽快。 他瞧了一眼自个儿的鲫鱼汤,已经咕嘟嘟沸腾得冒出了热气儿,熬了有一会儿了。 当下,他将鲫鱼汤倒进搪瓷缸子里,笑着对大娘道:“我这就去给你抓!” 端着鲫鱼汤回了病房,林暮雨正下床走路。 实际上,她身体除了气血两亏,别的伤口倒是没有。 谢昭将鲫鱼汤放在床头,看着她道:“等会儿你记得喝了,碗留着我回来洗,你可千万不能沾水。” 林暮雨嘴唇抿了抿,轻轻点点头。 谢昭去桶里抓了几条鱼,又去接了点水,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 亭子里。 见着谢昭过来,大娘顿时露出了笑脸。 “给,您瞧瞧,都是刚抓的!” 谢昭笑着道。 他将手里的盆朝着大娘扬了扬。 里头一共四条鲫鱼,还有其余五条杂鱼,他一并带了过来。 各个活力十足,水一荡,顿时噼里啪啦的在里头甩尾巴,水溅了一地。 大娘眼睛一亮。 “哟!真不错!匀称!” 她真心夸了一句。 谢昭将盆放到她面前,笑道:“您是第一个顾客,您先挑!” 大娘毫不客气,选了两条最大最肥的放进了自己带来的盆里。 “这要咋称?” 大娘问道,“咱们这也没带秤呀!” 谢昭却直接伸手将鱼抓在了手里。 他掂了掂,又换了一条,之后放进盆里对大娘笑道:“这两条鱼,一共三斤六两,您要是不信,就去门口胡同巷子最外头的面馆子称一称,我算您三斤半!” 上辈子,谢昭离开石水村后,就一路流浪。 人啊,就是这么贱骨头。 他没田,没地,没人搭理,却也不想死。 于是就一直做一点儿小生意糊口饭吃,后来生意做大,他兜里头慢慢有了钱,有了点底气,才想着衣锦还乡,补偿爹娘。 甚至,抱着一丁点幻想,找到林暮雨,看看她过得如何。 是否……成婚。 可惜。 再次回乡,大哥死了,小妹远嫁,爹病死,妈哭瞎了眼,林暮雨也早就不知所踪。 那日,夕阳西下。 他满心欢喜,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礼物,走到了记忆里不敢触碰的小院。 枯藤老树昏鸦,满地萧索。 他推开门,腐败混杂着可怖的死寂,一并涌来。 进门就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 田秀芬瞎了眼,也生了病,躺在床上,静静的一言不发。 听见声响,她才慢慢的,艰难的支起身子,问道:“是谁呀?” 谁? 还能是谁? 他不敢再应一声,匆匆忙忙将钱全部留下,落荒而逃。 自那之后,只能变着法儿的让人捎钱给田秀芬,却再也没脸回去了。 谢昭的这一手称秤绝技,上辈子人人称赞。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些都是自己用血和泪的教训堆积起来的。 如今重生,再次派上用场,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欣慰。 大娘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盆里的鱼儿,想了想道:“我去可以,要是少了,你补我!” 谢昭笑得自信:“只多不少!您放心!” 大娘这才端着盆去了。 这边。 当谢昭端着脸盆放在亭子里头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几个做饭的中年妇女,探头一瞧,顿时看清楚了谢昭盆里的鱼。 啧! 寒冬凛冽,外头还下着大雪。 这滚烫烫的鱼汤,要是加入一块豆腐,再来上一把小葱花,沸水一滚,香得没边! 住院的病人,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吃腻了换换口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鱼你都要卖吗?” 一个中年女人问道,眼睛发光,“这条草鱼,拿去红烧,肯定好吃!” 谢昭点头。 他笑着高声应道:“卖,全都一个价,二元一斤!” 做买卖就是这样。 凑热闹。 再加上奇货可居,大冬天里,来一顿鱼头火锅,那真是没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了。 “拿给我来一条!大过年的,鸡鸭肉吃多了,很久没吃过鱼了!” “我也要!赶明儿买块豆腐,放下去一起煮,保准香!” “还有我啊!别抢完了!我家也有人生娃呢!” 第11章 第一笔钱,二十四元六角 一群人顿时挤了过来,探着脑袋抢。 不远处,大娘端着盆子跑了回来,肩膀上落了雪,脸色也有些红,兴奋又惊讶。 “乖!你们说他神不神!三斤六两,那真是一两没多一两没少!嘿!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第一次瞧见手这么准的哩!” 大娘竖起大拇指夸谢昭,周围一圈人都惊讶得不行。 乖乖! 这么年轻,手头这么准,怕不是那些做了半辈子生意的都做不到! 谢昭只是笑,顺手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鱼,掂了掂,道:“这条一斤三,您不放心就回家去过个秤,只多不少,要是少了我就双倍补!” 众人顿时心里头快活了。 啧! 这小子,是个会做生意的! 那边,大娘已经掏出钱递了过来。 她笑眯眯道:“说好算我三斤半,呐,你看看,七块钱,不少你的!” 谢昭接过来,小心放进口袋里,又对着大娘认真道了谢。 周围有认识这大娘的,当下眼珠子滴溜溜转。 这可是城头南边明珠街上的许阿婆,她家里可开着裁缝铺子,最是精明哩! 她都说没错,那这秤指定准! 当下,一个个二话没说,高高兴兴的付了钱。 “呐呐呐,帮我称一下!我急着做饭哩!” “我第二个来!我家闺女可等不了!” “哎哎哎!这条草鱼是我的!别乱拿呀!” …… 人群闹哄哄的,也有个别想要拿着鱼就走的,可谢昭上辈子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眼睛准着呢! 他笑眯眯的被围在中间,瞧着年纪轻轻,可有条不紊,干起活儿来又快又准。 谁付了钱,谁要什么鱼,他打眼一瞧就能记住。 半个小时后。 盆空了。 谢昭的兜里鼓鼓囊囊的,一旁有些后来的人还没买着,当下遗憾不已。 见谢昭要走,几人顿时喊道:“明儿个再去捉点呗?啥鱼都成!这大过年的,吃点鱼头火锅,下点豆腐,比啥都香!我今儿个没买着呢!” 谢昭也不含糊。 他笑着应了声。 “成,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捉!明儿个一大早送过来,你们中午保准能吃上!” 这年头,虽然湖东县大部分人家口袋里没有结余,但是在县城里头,逢年过节,买鱼买肉吃的钱还是有的。 毕竟湖东县从去年开始,已经悄悄松了口风。 早几年做点儿小生意,那都得偷偷摸摸,毕竟上头不让,要是抓住,那就是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进去吃牢饭都是好的。 只是经济自由之风像是压不住的火苗,从南方吹过来,湖东县也受到了影响。 因此,一些小打小闹的小生意,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第一批受惠的,就是县城。 就好比陈东海,他就是第一批搞服装富裕起来的人。 他胆子大,性格爽利,敢想敢干。 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了湖东县首富。 …… 谢昭回到病房的时候,田秀芬正趴在床边打盹儿。 林暮雨喝完鱼汤的碗已经干净了。 她见谢昭进来,赶紧轻声解释:“是妈洗的。” 谢昭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窗外。 已经七点了。 天色暗沉了下来,不过没下雪,地上的积雪白冷冷的,衬着灯笼红艳艳,格外喜庆好看。 “我要回去一趟,明天早上过来。” 林暮雨一愣。 “现在吗?” 她有些急,努力支起身子,秀气的眉头拢了起来。 “外头太冷了,你刚来没一会儿,又要回去,山路天黑难走,你一个人……” “不用担心我。” 谢昭轻声笑着道。 他走过来,帮着林暮雨掖了掖被角,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零碎的钱。 “这是卖鱼的钱。” 谢昭将钱理了理,慢慢点了起来。 一共是九条鱼,其中草鱼最大,两斤三两,其余的鱼基本上都是一斤出头左右。 “一共是二十四块六毛钱。” 谢昭笑了笑,将四元钱拿出来塞进自己口袋里,其余的钱全都递给了林暮雨。 林暮雨瞪大眼。 “你,你……” 她半天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外头巷子里靠外的一家,门口有一张八仙桌的那户人家,她家里可以买着吃的,你不能出去,就喊人给你带,左右给几毛钱跑腿费就成。” 谢昭细细叮嘱,“钱我会挣,你和妈亏什么都不能亏了身子,冬天里头冷,最容易伤身体,可千万别饿着。” 林暮雨怔怔然盯着被塞进手里的二十元钱。 零零散散,还有几分钱的硬币。 沉甸甸的,滚烫烫的,像是要把她的心都融化。 她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湿润。 鼻尖发酸,眼睛红红,一颗泪珠滚落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匆忙低下了头,不愿意被人瞧见。 这一年来。 她掉了太多次泪了。 她还以为,自己早就流干了眼泪。 可是今天这二十元钱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时候,当谢昭用那样关怀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却再也忍不住了。 “我明天早上就回来。” 谢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顿了一下,发现了她的眼泪,心里又蓦地一刺。 “别哭啦!” 谢昭轻声道,伸出手,拂去她的眼泪。 粗粝的指腹,温热的泪水,在接触这一刹那,像是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绽开的第一朵娇嫩迎春花。 田秀芬还在睡觉。 谢昭轻手轻脚将桶里的鲫鱼抓出来,转身拎着桶走出了病房。 推着板车,走出医院的一刹那,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呼。 二十四元六角。 这一笔收入,对于他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非凡意义。 上实际上,上辈子谢昭第一笔挣的钱是靠着倒买倒卖,比这多多了,足足一千六百元。 可是,那时候激动和兴奋过后,是长长的失落和巨大的怅然。 他一个人,吃喝能耗费多少? 假如,他能早点清醒过来的话,他的孩子,媳妇儿,爹妈,是不是都能围绕在自己身边? 谢昭曾经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惊醒。 是啊,有钱了。 可那又能怎样? 孩子,亲情,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到死,也是一个人。 “呼!” 谢昭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掌心滚烫,胸口像是烧着一团火,叫他快活得不像样。 第12章 挣钱路子 二十四元六角。 他想,他两辈子拿到过所有的钱加起来,都没有这一笔的分量重了。 ………… 两个小时的风雪山路。 或许是胸口那团火撑着,他居然丝毫没有觉得累。 推开破旧的木门,屋子里冷冰冰的空气灌进来。 谢昭这才发现,这屋子太贫穷,太冷清了。 破旧的棉絮,稻草堆起来的床垫,窗户上是报纸糊的,米浆粘不紧,被风一吹就开了。 屋子里冷得刺骨,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儿。 横梁柱甚至被白蚁蛀了不少,地上散落了一堆堆的木屑。 谢昭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凝重。 得挣钱啊! 不然到时候暮雨和孩子回来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对身体肯定不好。 他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将板车停在院子里,木桶拿下来,谢昭转身将白天清理好的鱼篓拿出来,又提前烧了一锅热水。 天很冷。 入夜了更是冷得刺骨。 也幸好河水是活水,谢昭年轻,扛得住,他往鱼篓里撒了点干白面,又挖了点蚯蚓扔进去,这才下了水。 “嘶……!” 哪怕是早有准备,这一脚下去,还是冷得刺骨。 他打了个哆嗦,慢慢的走进了芦苇荡里。 鱼视力不好,到了夜里更是看不清,谢昭嘴里叼着马灯,双手拿着鱼篓,沉着,冷静,找准时机,猛的一捞。 每一下都有两三条鱼。 月儿细如钩,悬在天边。 谢昭终于上了岸。 只是他一路在河水里走,上岸的时候已经到了距离大河滩往下三四百米的位置。 这里是一处山脚,左边是田埂,右边是高山。 中间这一块沿着河生长的,是没人认领的荒田,因为靠着山,土地贫瘠,想要开垦出来得育肥一整年才行。 这才没人要。 谢昭上岸,身上挂着满满当当的两个大背篓,里头是沉甸甸的鱼获。 他冷得牙齿发抖,上岸后将马灯放在地上,赶紧将湿漉漉的袜子和衬衣衬裤脱了,之后将顶在头顶上的干净衣裤麻溜穿上。 风一吹,他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冒了一身。 得赶紧回家熬姜汤。 心里头念头冒出,谢昭俯下身,将马灯捡起,准备往回走。 然而这一瞧,他又是一愣。 哎? 这是…… 他蹲下来,认认真真的认了一下,等认清眼前植物时,他的眼睛里顿时迸出了惊喜! 荠菜! 这一大片,从雪地里冒出一点儿嫩芽的,居然全都是紫红带绿的荠菜! 上辈子,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能够大批养殖了。 连荠菜也是。 大棚里精心栽培,原本手指长的荠菜,能够长成小白菜大小,虽然瞧着是绿油油漂亮极了,但是吃进嘴里,却早就没了荠菜的香味儿。 谢昭赶紧蹲下身子,抠了一棵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手里的荠菜不大,只有寸把长,但是根粗,味浓,锯齿很密。 甚至不用凑近闻,都能够嗅到那股子特殊的清香。 这用来包饺子,绝对是顶好的玩意儿! 谢昭心里有了主意,他麻溜将荠菜就着河水洗了洗,扔进嘴里,拎着两大个沉甸甸的鱼篓就往家里走。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鱼倒进大水缸里养着,确认每一条都活蹦乱跳之后,谢昭松了口气。 他转头,快步走到厨房,切了点生姜扔进搪瓷缸子里。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过了,这会儿冒着热气儿。 他舀出一勺来,没有红糖,就这么就着生姜水喝了下去。 一杯滚烫烫的生姜水下肚,辛辣驱寒,谢昭冷冰冰的身子终于缓了过来。 他也不敢怠慢,又将锅里的热水舀起来,洗了个滚烫的热水澡。 这才彻底回了温。 呼! 他畅快的伸了个懒腰。 仰头看了一眼月牙,他心里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十二点了。 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谢昭决定先睡一觉,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又抓了鱼,小腿肚都在抽筋。 钱要挣,命他也要。 翌日。 六点,天色亮起。 一缕微弱的晨光带着暖意,照耀在谢昭的脸上。 他昨天实在是困极了,迷迷糊糊揉了眼,下意识的翻身,想要再睡一会儿。 可是这一动,浑身都痛。 乳酸堆积过度,这滋味叫他顿时疼的呲牙咧嘴。 得。 睡意一下子就驱散了。 他睁开眼,盯着黢黑的房梁,终于找回了意识。 醒了也就不打算再赖床了。 他答应了今天要去送鱼,好不容易找到的挣钱路子,总不能失约。 谢昭起床,稍稍活动了一下,虽然疼得脚发软,但是强大的意志力还是叫他坚持着走到了水缸旁。 鱼儿冬天不容易缺氧,也不容易死。 他昨晚上没清点,今天早上仔细点了点,发现昨晚上收货居然十分不错。 一共三十三条稍大的鱼。 小的杂鱼也有,有全身黑油油的黑虎鱼,寸把长的白条,还有黑白错的麻鱼。 小鱼不经活,死了一些,这会儿飘在水缸里,有些凄惨。 谢昭倒是不在意。 他将死鱼捞出来,找了个破了洞的竹篮子扔进去,顺手就放在了雪地里,为了防止野猫偷吃,他又拿了个罩子罩着。 一切准备完毕,他没有急着去县城。 他可还记得昨晚上发现的那块野菜地呢! 谢昭找了把小锄头,转身就出门了。 ………… 今日是个好天气。 大年初二,开始拜年。 石水村虽然穷,但是这风俗还是有的。 大人找出最体面最整洁的衣裳穿上,小孩儿给做了一身新衣裳,要穿完整个正月才成。 大的带小的,拎着一些礼品,出门走亲戚。 一些亲戚在别的村的,这个点也就起来了。 谢昭走在路上,见了好些个人,只是他虽然到石水村一年了,但是却没认得几张面孔。 这也让迎面走来的王金花和谢友顺,笑容僵在了脸上。 两人是谢昭的大伯大伯母,老谢家的长子,老谢头夫妇就和他俩一块住。 两人虽然不喜欢谢昭,可是一个村子,又是至亲,讲究名声,因此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只可惜,他们嘴角笑容刚扬起来,就见谢昭面不改色的擦着他们走了过去。 第13章 你这野菜怎么卖? 王金花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都啥时候了还以为自个儿是城里头的少爷呢?老大,你瞧瞧你这大侄子,真是不像样了!瞧见长辈,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人都不知道喊!我瞧着爹妈那些鸡蛋喂了狗都比他强!” 王金花心里头忿忿,说话也噼里啪啦像是竹筒倒豆子,骂了个痛快。 倒不是别的,而是这几天,因为谢昭媳妇儿生娃,田秀芬从家里头拿走了不少鸡蛋的缘故。 没错,老谢头还没分家。 老谢头一共生了三个男娃一个女娃。 老大谢友顺,老二谢友振,老三谢友福,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谢红梅。 老谢头年轻时候也风光过一阵。 他个子高,身体壮,一个人顶得过两个庄稼汉,干活的一把好手。 在那个拿工分的年代,他一人挣两人的工分,又当了村里头的大队长,家里头条件顶顶好。 再加上男丁多,于是早些年,带着三个儿子,在村头那边,找了块荒地,起了一个大院子。 一大家子全住在里面。 后来,儿子们成了家,生了娃,老谢头就住在大儿子的院子里头。 一家人也没分家,吃喝基本上都在一起,平日里交点公中钱,存在老谢头手里,用于开支。 而俗话说得好。 老大是块金,老小是块宝,只有老二是根草。 谢友振就夹在中间。 老大谢有顺,年轻时候腿摔断了,老谢头夫妻那是如珠如宝的疼着。 老小谢友福就更别说了。 他出生的时候,老谢头家里头条件已经好转了起来,吃啊喝啊都可劲儿供着。 独独谢友振。 他打小就嘴笨,好听的不会说,做事儿也一根筋,从小和老三去地里干活,他一个人干了全部,回来还要被骂干活不仔细。 他也不辩解。 长大了之后,交公中也是这样。 按照老谢头的规定,每一房挣了钱,都要上交百分之三十用于平日开支,什么吃喝,肥料,租牛等等。 老大和老三都是偷奸耍滑,常常报假账自个儿留着。 独独他。 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一个子儿不落。 可这日子久了,不被念好不说,这一切都成了应该,吃亏是常态。 于是。 这次林暮雨生媳妇儿,就生出了一肚子怨怼出来。 尤其是老大家。 田秀芬去医院的时候,带了家里的三十个鸡蛋,还捎了一兜子红糖。 她已经心疼得快要滴血了! 可这还不算! 那谢友振居然还问家里公中借了钱! 足足三十块哩! 他们一大家子,虽说平日里能吃个温饱,不至于饿肚子,但是这钱是真的难挣! 都是土里刨食的,又要交公粮,粮食余下来都难,更别提交钱了。 他谢老二,居然一口气拿了三十! 说是说要还,可他拿什么还? 也因此,王金花一肚子气,今天见着谢昭,算是强忍着露了个笑脸出来,没成想谢昭完全没搭理自己。 她气得眼前发白,扭头对着谢友顺一顿骂。 “也就是你没出息!不然我能受这个委屈?从家里拿了钱出去生娃,居然还敢给咱们摆脸色!这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等年过完了,一定要分家!可不能叫他拖累咱们!” …… 谢昭压根没认出来这两人是谁。 他拎着锄头,挎着篮子,一路到了昨天夜里来的野菜地。 这会儿日头出来了,红彤彤的一片,积雪也开始融化,谢昭一瞧,总算是明白为啥这块地里野菜这么多了。 因为它向阳。 靠近山脚的位置,厚厚的一层落叶压着,已经沤了一点肥,这地的肥力虽然种菜不够,但是发野菜,已经足够了。 他蹲下身子,仔细辨认了一下,心里头一阵欢喜。 啧! 密密麻麻的,都是野菜! 荠菜,还有蒲公英,紧紧挨挨长着,在这一片皑皑白雪中,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坚韧而喜人。 谢昭也不含糊,扛起锄头就猛地往下一挖! 一锄头下去,翻出黄色的土壤,白雪掉落,露出完完整整的野菜来。 他动作很快,一把拔出荠菜和蒲公英就扔进了篮子里。 四十分钟后。 竹篮子里已经满满当当装满了荠菜和蒲公英,而这片野菜地也才挖了五分之一而已。 谢昭有些恋恋不舍的收回了锄头。 算了。 做长久生意,今天带到县城里去,要是好卖,他明天再来挖也一样! 谢昭将篮子拎到河边,全部浸入水里,顺手搓了搓。 流动的河水瞬间带走泥巴,野菜干干净净。 谢昭将篮子拎起来,抖了抖,这才离开。 ………… 上午,九点。 县医院。 今天是大年初二,可以走亲戚了,医院里人也多了起来。 谢昭推着板车,上头放着一个大桶,还有一个菜篮子,板车摇晃,桶里的水也跟着荡漾,里头鱼儿受了惊,噼里啪啦的甩着尾巴。 “哟!鱼呢!真少见!大冬天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捉来的!” 一群人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再看那野菜。 这在冬日里,就更少见了。 擦着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子过去时,中年女人当下瞪大了眼,眼睛一亮! “哎哎哎!同志,你这篮子里头,是荠菜和蒲公英嘛?!” 谢昭停下来,将板车放好,笑着点头应了。 “是啊,今天早上刚挖的!您瞧,新鲜着呢!” 谢昭将篮子递了过来。 哟! 水灵灵的荠菜和蒲公英,根粗味儿浓,拿在手里头瞧着喜人极了。 “那你卖不卖?” 中年女人拽着围裙擦了擦手,眼神恋恋不舍的盯着那兜子野菜看。 她家里头是卖馄饨的,主要就是肉馅儿。 但是这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称点肉,杀点鸡鸭,肉馄饨就没那么好卖了。 可要是来一碗荠菜馄饨。 啧! 清香,解腻,别有风味儿! 谁不想这一口? 只可惜自个儿住在县城里头,供销社和菜市场也没瞧见有人卖,如今一瞧,她是真走不动道! “您要是要,我自个儿匀一碗出来,剩下的都卖给你!” 谢昭笑着道。 他心里头飞快的在定价。 这年头,青菜价格当然比不上肉,但是也讲究一个时令。 第14章 偶遇 冬天的白菜萝卜卖不上价,但是荠菜和蒲公英可不一定。 他笑了笑,瞧着那中年女人,开口道:“七毛钱一斤,您看咋样?这大冬天的,我山脚下挖了一早上,是真不容易!您就卖个新鲜,保准不亏!” 七毛钱一斤,价格不可谓不贵。 但是想着一碗荠菜肉馄饨,能卖一块二,中年女人当下又露出了笑脸。 “成!我全都称了!一个价给我!” 蒲公英焯水凉拌,当小菜卖,荠菜包馄饨,保准供不应求! 稳赚不赔! 谢昭也又惊又喜。 他先抓了一把野菜出来放在板车上留着自个儿吃,下来的时候又顺手用力的将篮子里头的水给甩干净。 这动作顿时叫中年女人好感十足。 实在人! 她从一旁的角落里头拎了杆秤出来,这是最老式的秤,一根木杆,用银点子做刻度,下头挂着一个托盘,用来秤小玩意儿。 在秤杆的最前方,还有一个钩子,专门秤大物件儿。 拎着的绳索也分前后,重物用前面的绳,小物件用后面的绳,在这个没有电子秤的年代,这种秤那就是连小娃娃都能看懂。 中年女人动作麻溜,一把将菜篮子挂上了钩子,称重完,又单单称了菜篮子的重量,前后一减,野菜的重量就出来了。 “九斤八两!” 中年女人咧嘴冲着谢昭笑道:“我就算你十斤,一共七块钱!” 说完就掏钱付了。 是个爽快人。 谢昭接过钱和篮子。 那中年女人又笑着道:“你这野菜明天还有吗?这段时间刚好正月,街上热闹,人多,我和我男人开了两家馄饨铺子呢!你这野菜要是还卖,有多少我收多少!” 谢昭眼睛一亮。 “成!那明天这个点,我再送来!你看咋样?” 中年女人咧嘴一乐。 “成交!” ………… 昨天打了招呼,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亭子里头就站满了人,都在等着谢昭。 仔细一瞧,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 做生意就是这样,口口相传,一个病房里头,瞧见隔壁床吃鱼头火锅,自个儿犯了馋,忍不住就要问一嘴。 哪儿买的呀? 于是这一来二去,一个病房三户人家就知道了。 最舍得花钱的地方就是医院。 两元钱一斤,平日里舍不得,但是这年节上,又生了病要养身子,怎么着也拿出来了。 谢昭一推着板车进亭子,就被人围了过来。 “哎哎哎!小伙子,你可算是来了!我可就等着你呢!昨天我回去就熬了汤喝,鲜得眉毛都要掉了!我还要再买一条鲫鱼!炖豆腐!” “我昨天没买着!今天我先买!你可答应了,不能反悔啊小同志!我要草鱼!越大越好!” “大头鱼才好吃!鱼头煮豆腐,熊掌来了都不换!” …… 人群顿时闹哄哄了起来。 谢昭站在板车上,朝着众人笑道:“先到先买!昨儿个没买着的先挑!今天鱼多,都有!” 不得不说他记性真好。 昨天谁没买着,这打眼一瞧,居然能够记得七七八八! 谢昭挨个问了要什么鱼,多大,说得多了还能把做鱼的法子说个大概。 挽起袖子,伸手在桶里一拎,掂一掂,重量就出来了。 钱货两清,钱给了就把鱼扔进他们带来的盆里,动作麻溜又干净。 人群热热闹闹的,吸引来了不少目光。 而此刻,不远处,陈东海正拄着拐杖,眉头皱着慢慢挪着步子。 他身旁,赵兰芝有些吃力的扶着,雪化了路滑,她额头上一层汗。 是陈东海住了院。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看烟花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踩到化了雪的台阶,一脚摔了下去。 事儿倒是没啥大事儿。 脚踝骨折。 得养。 于是这大过年的来住了院。 而他这些年挣了钱,早些年头饿肚子饿怕了,于是自打有钱后就从没亏待过自己的嘴。 一米七不到点的个子,一百七十多斤,赵兰芝照顾起来是真吃力。 就好比现在。 昨天在床上躺了一天,陈东海实在是闷得慌,要出来透透气,赵兰芝就扶着他到处走走。 不过短短的一段路,累得她腿发软,脸都有些白。 “那是什么?” 陈东海一眼就看见了凑在一起的一堆人。 热热闹闹的,好像是在买东西。 他听了听,眼睛微微一亮,“是在卖鱼!我可好久没吃了!” 这大冬天,要是能吃上一顿鱼头火锅,放一块豆腐,豆芽打底,热腾腾的汤一碗下肚,简直是再快活不过了! 他有些意动,当下朝着赵兰芝道:“走,咱们也去买两条!” 赵兰芝这会儿却有些不太高兴。 她实在是累。 家里三个儿女,没一个愿意过来分担的,都说有事儿要忙。 她想请人,可又被陈东海暗地里骂了一顿。 也是。 有儿有女,还要请人照顾,说出去像什么话? 于是只能苦了自己。 赵兰芝咬咬牙,不吭声,只能扶着陈东海往这边走。 两人走得慢,走到板车边时,人群已经散开了。 谢昭背对着两人,弯着腰,将水桶拿下来。 里头还有两条鱼,是谢昭特意留下的。 这两条鱼最大最肥,他准备留着,一条炖汤给林暮雨,另一条打火锅,放点豆腐,给他妈补身子。 “你这鱼怎么卖呀?” 身后有声音传来。 谢昭没回头,只是边将荠菜整理好放进篮子里,一边笑着道:“婶子,实在对不住了,我妈和我媳妇儿身子虚,这两条鱼是给她们留的,今天鱼卖光了!” 他拎着篮子,一只手撑着,跳下板车。 少年动作肆意又潇洒。 而且,不得不说,谢昭的样貌和个头,都是顶顶好的。 要知道,随着他的长大,不知道多少人在陈东海和赵兰芝面前夸。 这儿子,真是比他们样貌好太多! “是你?!” 赵兰芝吓了一跳。 她盯着面前的谢昭,原本就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会儿甚至还隐隐约约带着点难看。 “你怎么追到医院里来了?太不像话了!” 赵兰芝冷声开口。 陈东海也拧起了眉头。 第15章 她的心里复杂极了 谢昭也愣了一下。 显然,他压根没有意料到居然在医院里头遇见陈东海和赵兰芝。 只是等到反应过来,他笑了笑,顺手将板车上的木桶给拎了下来。 “两位如果买鱼,就请明天过来,今天已经卖光了。” 谢昭语气淡淡,仿佛两人真的只是陌生人一样。 说完后,他拎着木桶和菜篮子就要走。 只是这动作,显然惹怒了赵兰芝。 她眉头皱着,盯着谢昭,大声道:“你又在玩儿什么把戏?为了堵我们,追到医院里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东海眉头拧着,一言不发。 身为商人,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 眼前少年,已经足足比自己高半个头。 身形挺立,眉清目秀,嘴角带着一点点浅淡的笑意。 而不同的是那一双眼。 这一年来,他们每次见到谢昭,都被他眼里浓烈的不甘和埋怨吓一跳。 因此也越发厌恶和排斥。 然而现在。 他看着自己和妻子,眼睛干净澄澈,天生带笑的眉眼,只有淡淡的疏离和冷漠。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薄汗,黑色的夹袄上甚至能够瞧见板车拖绳摩擦的痕迹。 他明明,明明就该是狼狈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孤傲强大得像是一匹野狼。 陈东海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拽了一下赵兰芝。 “走吧!” 他沉声道。 做生意这种事,做不得假。 他刚才也看了一会儿,谢昭的确是在卖鱼,而且那架势,熟练程度,老道成熟得可怕。 赵兰芝却不太情愿。 实际上,她心里大概知道是个误会,但是,这会儿她心里有气,加上身子累得很,当下脸色越发不好看。 “干嘛要走?” 她盯着谢昭,眼神不自觉的落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两条鱼上。 “你不是说你卖鱼吗?这两条鱼就卖给我好!” 赵兰芝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道。 她性子就是这样。 家里头条件好,不愁吃喝,家业又做的大,到哪里不被人捧着? 更何况,是之前一直求着她想要回来的谢昭? 今天又见了面,他居然对着他们冷冷淡淡的,赵兰芝当下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不舒服,她却没有去深究。 谢昭仍旧嘴角带着笑,但是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阿姨,这两条鱼我不卖,我媳妇儿生了孩子,我妈在医院里照顾,这两条鱼是要带给她们补身体的。” 谢昭一字一句道。 赵兰芝一愣。 给媳妇儿和他妈补身体? 他……妈妈? 这个称呼,第一次从谢昭的嘴里听见,赵兰芝的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又酸又涨。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强行挤出了一丝冷笑,盯着谢昭:“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前天才见了面,今天你孩子都出生了?” “我怎么不知道?” 赵兰芝说完,谢昭还来不及搭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哎呦!你在这儿呢?咋才来呀?你媳妇儿和你妈做了饭在等你呢!你俩娃已经被推到病房里头了,你还不去看看!” 谢昭回头一看。 是隔壁床那女人的妈妈。 他顿了顿,全部念头都被抛开。 “孩子被推出来了吗?” 谢昭怔怔然问道。 “是呀!我瞧见了!头发乌黑乌黑的,就是瘦了些,真是顶顶漂亮哩!” 她冲着谢昭竖起大拇指。 谢昭这下算是缓过来了。 他呲牙一笑,赶紧拎着篮子和桶就朝着病房跑,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身后赵兰芝和陈东海也愣住了。 居然,是真的? “他媳妇儿真的生了孩子吗?” 赵兰芝忍不住问道。 中年女人抱着一个泥瓦炉,瞧见两人穿着打扮,瞧着不是寻常人家,他当下以为是谢昭的亲戚,于是大夸特夸! “哎呦!那可不是么!他媳妇儿命好呀!生了俩女娃,他一点儿不嫌弃,家里头婆婆也是个好相处的,照顾起来真是尽心尽力!” 中年女人夸归夸,羡慕也是真的。 “这小伙子,是我见过最能干最会心疼人的了,媳妇儿一天吃好几顿,鸡蛋鱼肉都供着,他对他妈,那也真是一等一的好!” “就昨天!他妈舍不得吃鸡蛋面给他吃,他非不干!愣是给他妈碗里头倒腾一半过去,说叫他妈养好身子哩!在医院里头就更别提了,费力气,跑腿的活儿,他都干了,不叫他妈和媳妇儿沾手,就这样,他还天天抓鱼挣钱!” “你们说说,这样的好小子,去哪儿找?他妈可真有福气!太孝顺了!” 她说得神采飞扬,却没注意到赵兰芝和陈东海一下子黑起来的脸。 俩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三个儿女。 这三天来,每天就来探望一次。 来了这里,直愣愣往床上一躺,吃水果,聊天,要零花钱。 别说帮着干一次活儿了! 那就是连倒水,都是陈东海自个儿倒的! 享孩子的福? 他不操心就好了! 赵兰芝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的跳,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去了一个角。 空空的,忍不住泛起一点儿酸涩。 她恍惚间,忽然想起来谢昭十岁那年。 他一直都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那年,是三月份的一个暴雨夜。 那时候陈东海还没有开始做生意,他是制衣厂里头的业务员,可他性子要强,不愿和人同流合污。 那一晚,陈东海醉酒和厂长翻脸,昏昏沉沉往家走。 暴雨如注。 赵兰芝发烧,在家里躺着。 天黑得如墨般浓郁,伸手不见五指,是十岁的谢昭,打着马灯,撑着又大又沉的桐油伞,走出家门,去找喝醉了的陈东海。 稚嫩的身子,拖不动醉倒了的陈东海,就这么咬着牙,撑着伞,站在雨里,努力的为他挡了一夜的风雨。 往事浮现。 赵兰芝忽然就有些恍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么厌恶谢昭,认为他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了呢? ………… 病房。 谢昭拎着木桶和菜篮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正抱着孩子喂奶的林暮雨。 第16章 喂奶 她坐在床头,一只手抱着小奶娃,浅浅掀开了一边的上衣。 垂着头,几缕碎发遮住她漂亮眉眼,只露出小巧笔挺的鼻梁。 听见声音,她下意识扭头看过来,等到看清楚站在门口的谢昭时,她一顿,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了红晕。 小护士还在认真的教她。 “这样,把小娃娃往上抬一抬,要整颗含进去,可不能吸一半,不然你可要遭罪了!” 谢昭脚步僵住了。 啊? 这是他可以听的吗? 什么虎狼之词?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暮雨的视线,病房里的几人齐刷刷的扭头看了过来。 田秀芬正抱着一个奶娃喂奶粉,见着谢昭进来,她抬头,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高兴。 “二小子,快来,瞧瞧你闺女!长得像你,可俊了!” 谢昭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林暮雨,当下,他只能目不斜视的强装镇定走了进来。 而等到走近了一瞧,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是真的很可爱。 不过是短短三天,小奶娃的变化已然是大得惊人。 一出生的时候,红红的,皱皱巴巴的,实在是说不上一声好看。 可这三天的喂养,皮肤舒展,脸上的水肿也消失了,五官都变得清晰明秀起来。 大大的双眼皮,黑漆漆的瞳仁,头发也浓密漂亮。 小奶娃正在喝牛奶。 小小的汤勺凑过去,她会撅起嘴,做出吮吸的姿势,“吧嗒吧嗒”的一口接着一口吮吸起来。 要是田秀芬喂得慢了一点点,她就立刻张开嘴,作出要哭的架势,吓得田秀芬赶紧加快动作,将奶水喂到她嘴里。 真……新奇啊。 谢昭的血液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苏醒。 他情不自禁的俯下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拥有自己一半血脉的小家伙。 “咿呀~” 软软糯糯的小手,忽然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而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指尖。 肌肤接触,又软又嫩,小小的指甲在他的手指上挠了挠,不疼,带着一点微微的痒。 谢昭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那是妹妹。” 小护士扭头对着谢昭道,“喝奶的是姐姐,姐姐是傍晚五点二十生的,妹妹是五点二十三,就差三分钟。” 谢昭点头,表示记住了。 小护士又道:“今天是生完孩子的第三天,你媳妇儿已经来奶了,接下来几天你可有任务啊同志!你过来,我仔细和你说!” 谢昭瞪大眼。 等等。 过,过去? 他脚下像是生了根,挪不开步子,眼神更是到处乱看,愣是不敢朝着林暮雨的方向看! 他是真的没经验啊! 可小护士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她还得去巡房呢! 见着谢昭没动静,她直接探身过来,将小家伙的手扒拉了下去,之后一把拽着谢昭朝着病床边走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也幸好林暮雨喂完了奶,小家伙已经心满意足的喝饱了闭眼睡了。 她也飞快的将衣裳给拽了下来,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 可是…… 谢昭还是看见了。 林暮雨原本就白。 她嫁过来的这一年,开春的时候下过地,那碧绿碧绿的水田里,烈日一照,金色的光铺在翠绿的稻田。 林暮雨白得像是会发光。 打眼一瞧,就再也挪不开。 而且,那还是她露在外面的肌肤,就刚刚那一刹那,衣裳撩开,谢昭漫不经心的一瞥。 嘶。 他几乎是本能的,深深地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么白?! 谢昭脸皮像是火烧了一样。 他僵硬的站在了林暮雨面前,两人一下子视线都不敢交汇,低着头,左顾右盼,像是一只呆头鹅,好笑极了。 小护士伸手在谢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同志,你俩咋回事?是不是合法夫妻啊?” 谢昭:“绝对合法!” 小护士哼了一声。 她也就是这么一问。 毕竟娃都生了,总不可能是假的。 只是这两人,这会儿站在一起,怎么还瞧着红了脸,害羞得不像话呢? “你家情况特殊,有些话我就多说些,同志,你可别不高兴,我这都是为你好!” 谢昭赶紧点头应了。 “我知道,同志,您放心,我指定认真记着!” 小护士这才满意点点头。 “你家是双胞胎,奶指定不够喝,所以两个娃要交替喂养,就是给点儿别的吃,比如奶粉啥的。” 她顿了顿,看向谢昭,神色有些复杂,“当然,奶粉是有些贵,要是实在不成,掺点儿米糊也可以,只是你家娃实在是小,这米糊真没啥营养。” 这年头,娃生出来没奶喝,基本上都是喝米汤了。 养得好不好,有没有营养,都不用考虑,饿不死就成。 更何况,谢昭生的是女娃。 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农村,生女娃就是原罪。 产科呆的久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被抛弃的,淹死的,直接扔在医院一走了之的,她真是见得不计其数。 小护士说完,谢昭缓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而低头的一刹那,他瞧见了林暮雨一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到底没开口。 “当然喝奶粉!” 谢昭顿时明白过来,他对着小护士笑了笑,神色认真道:“当然喝奶粉!” 他低头,朝着正在酣睡的小奶娃看了一眼。 漆黑的头发,柔嫩的脸蛋,幼小又可爱的小手。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点点的唤醒着他体内奇妙的亲缘关系。 这一刹那,对于谢昭而言,他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放到他女儿的面前。 “什么对孩子好,就喝什么。” 谢昭一字一句道,“我只要她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其余的事,我来想办法。” 听见这话,小护士都没忍住,诧异的瞧了一眼谢昭。 心里对他的印象再次好了不少! 这可真是罕见! 她点点头,又瞧了一眼同样神色诧异的林暮雨,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这第二件,就是通奶。” 第17章 堵奶你就帮着吸一吸! 小护士呲牙,瞧着有些莫名的幸灾乐祸。 谢昭顿了一下。 通奶? 什么意思? 上辈子自己一直都是单身汉,不管是养孩子还是照顾媳妇儿,那都是半点经验没有。 这会儿乍一听通奶。 他有些犯迷糊了。 啥意思? 他要咋做? 小护士道:“刚开始的一个月,奶水来的急,小奶娃胃口不大,所以奶容易堵住,会结硬块,搞得不好你媳妇儿还要发烧来医院哩!” “那怎么办?” 谢昭皱起眉头,一脸严肃问道。 “所以就要通奶啊!” 小护士一乐,“娃喝不通,你来喝!堵起来的话你帮着吸一吸就成了!很简单!” 谢昭:“?????” 林暮雨:“!!!!!” 不是! 等等! 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喝?吸一吸? 谁? 谁来? 谢昭的太阳穴一阵接着一阵抽搐,林暮雨的一张小脸蛋早就涨得通红,低着头,抱着孩子,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低头去瞧,她的耳垂红成一片,整个人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好了哈!” 小护士见两人这模样,当下心满意足拍拍手,又看向谢昭,笑着道:“要注意的基本上就是这两点,其余的关于小娃照顾的方面,我已经和你媳妇儿说过了,同志,你可要记得呀!千万别让她堵奶发烧了!” 谢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点头,又是怎么送走小护士的。 他头皮发麻,讪讪着低头,对着林暮雨笑了下。 “咳,你放心,肯定有别的法子,大不了请医生!请产婆!怎么也轮不到我!” 他安慰道,赶紧笑了两声。 说完后,为了缓解尴尬,他赶紧从林暮雨手里接过了小奶团子,坐到田秀芬身边去了。 眼观鼻鼻观心,坐得那叫一个端正,愣是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林暮雨低着头。 脑海里却还在反复回想着刚才谢昭和自己说的话。 别的法子…… 怎么也轮不到他吗? 明明是在为她好,毕竟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不清,虽说现在谢昭已经像是变了个人。 但是,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两三天的时间。 和这之前整整一年比起来,不过微末,她根本不敢全身心相信他。 只是。 自己心里为什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呢? 或许,这么陌生的夫妻,只有自己和他了吧。 也是。 林暮雨忽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谢昭的时候。 他刚从县城回来,拎着箱子,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包,站在村口大榕树下。 少年眉眼疏离,淡淡的光影落在他的眉宇,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脚上一双红白的双星球鞋。 周身像是自动隔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只需要打眼一瞧,就能够看出他与旁人不同来。 他好像一轮曜日,照亮她的世界,林暮雨的心忽然雀跃而隐秘的欢喜起来。 谢昭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字典,另一只手拎着外套,眼神极淡的朝着自己扫了过来。 然而,不过简单一眼,却并没有停留。 林暮雨有些失落。 她从小到大,都被人夸水灵漂亮,也念过书,下得了田。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偏偏一眼都瞧不上? “他呀,之前可是城里头的小少爷哩!念了不少书,还处了一个县城里的对象,哪里是咱们能比的?” “是呀!咱们都是泥腿子,你再瞧瞧他!白白净净,手里头连个茧子都没有,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哩!” “哎!只能瞧瞧,他哪儿能瞧得上咱们呀?听说他县城里的对象,那才是一等一的漂亮!” …… 不是一路人。 林暮雨有些恍恍惚惚,朝着谢昭看了一眼。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她当年生出一点妄想,拼了命才够上,总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日子久了,他总能见到自己的好。 她的这颗心,也悄然隐秘的为他热烈的跳动过。 只是…… 或许,从头到尾,谢昭都没想过回头看过自己一眼。 她不配。 一直都是。 林暮雨的鼻尖有些发酸,她沉默着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老茧布满,斑驳难看。 呵。 她自己都瞧不下去,更何况谢昭? 她不该,不该在这几天里生出妄想。 林暮雨,要清醒一点。 ………… 出院的时间定在了明天上午。 下午三点的时候,田秀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她动作很轻,间或抬头,看一眼已经熟睡的两个小奶团子,嘴角的笑容是压都压不住。 “赶明儿回去,把你妹小时候穿的衣裳拿出来改改,家里头实在是不能穿的衣裳,刚好扯了当尿布。” 她心里头自有盘算。 想了想,又扭头对着谢昭和林暮雨道:“俩个娃,你们俩指定照顾不方便,不然回来住着?你小妹不念书在家待着也没事儿,刚好可以帮着带娃,洗洗衣裳,喂喂奶,啥活儿都能搭把手。” 田秀芬顿了顿,又赶紧补充:“要是你俩不乐意也没关系,妈带着小妹儿去跟着你们住也一样!” 她是怕谢昭不愿意。 然而,没想到她刚说完,谢昭就笑着点了点头。 “妈,我当然乐意了,就是辛苦了你和咱爸。” 田秀芬这才松口气。 而谢昭也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担心。 年头刚回来的时候,他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会儿他浑身上下都是刺儿。 看谁都不看不惯。 不仅如此。 家里穷,大哥又去了最苦最累的矿里头讨生活,小妹儿谢恬每天上学回来还得帮着家里下地干活,两人的肩膀上全都是生活的重担。 独独他。 回来之后,日日吃一颗鸡蛋,隔三差五田秀芬还会给他塞几块冰糖。 他吃的,用的,都是顶顶好。 谢恬心里头哪儿能平衡? 她呛了几句,直接和谢昭吵了起来,后来就更不对付了。 而且。 谢昭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回来,家里开支骤增,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钱去给谢恬念书了。 两人说定,谢昭站起身,对着田秀芬道:“明天出院,我晚上回去一趟,把东西搬回家,而且娃还要喝奶粉,我现在去买点带回去备着,也刚好和爸打声招呼。” 第18章 闹分家 田秀芬点点头。 她将吃完饭的碗筷一并收拢到盆里,低声道:“你先休息会儿,等下再回去,可别累坏了身子。” 谢昭点点头。 他这两天的确是累着了。 见林暮雨闭着眼休息,他又悄声看了看两个小糯米团子。 白白净净,眉眼舒展,叫他莫名的心安。 谢昭看了一会儿,趴在了床头柜上,微微闭上了眼。 或许是太疲惫,亦或者是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 他几乎是瞬间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冗长的,叫人窒息,如同走马灯般的梦。 梦里,亲人,妻子,孩子,全部都离他远去,他像是狂风暴雨中,巨浪上的一叶扁舟,狂涛怒海里的一截浮木,找不到方向和归途。 他大骇,本能的胡乱伸手,妄图抓住那一丁点的希望。 下一秒,他终于用力的握住了。 温热的,柔软的,一点点在自己的掌心舒卷,他下意识地用力,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样才能够叫自己心安。 谢昭的呼吸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仍旧闭着眼,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正微微睁圆着眼,有些愕然羞赧看着自己的林暮雨。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休息。 谢昭趴在床头的时候,没多久就听见他短促而剧烈的呼吸声。 很沉,很乱,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睁眼,想要伸出手将他推醒,只是没曾想伸手的一刹那,就被他用力的,紧紧的握住了。 “不要走。” 他的声音沙哑而压抑,从喉咙里溢出。 谢昭用力捏紧,将她的手一点点,挪到了自己的脸颊下,贴了上来。 “别走。” 他又低声不安喊道。 林暮雨哑然。 她心里陡然涌上了一种微妙又复杂的欣慰感,又像是偷来的欢喜,想要短暂的欺骗自己般,她终于尝试着俯下身,轻声回应:“我不走,你睡吧。” 淡淡的馨香,柔软的发梢,突然包裹袭来的暖意。 谢昭终于彻底睡沉了过去。 梦里巨浪平息,乌云散去。 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 下午回到石水村的时候,正好六点。 谢昭拉着板车,上头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叫村子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哟!那不是红糖吗?瞧!供销社的油纸包着!可不少哩!” “啧啧!是听说这谢老二家添新丁,可不是说生了两个闺女嘛?贱丫头又不值钱,哪儿值当这么好的东西?” “红糖算什么?你瞧瞧!那一兜子可不都是肉?!瞧瞧!肥油都渗出来了!一大提的大肥膘!到底是不会过日子的!生个娃都要这么吃,真是造孽!” …… 声音不小,谢昭倒是听了个全。 只是他向来不搭理,这会儿更是假装没听见,径直推着板车朝着谢家走去。 谢家住在村头,占了最好的一块位置。 当年老谢头身强力壮,带着三个儿子,愣是抢了这块地,用黄泥土夯实,垒出一块又一块儿的黄泥砖,搭建起来的这么一个大院子。 后头有山,前头有水,洗衣裳都不用走远路,一出门就到了。 都说人心齐泰山移,早些年老谢头家是一等一的模范户,一根绳,劲儿往一处使,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称赞一句的。 可直到儿子们都结了婚,这再如同铁桶般的家庭也得出现裂痕。 枕边风,最是要命。 再者,只要是人心,就没有不偏的。 一碗水端不平,家宅难安。 谢昭走到门口时,一个碗“哐当”一声,砸到了面前,四分五裂。 篱笆外头站着几人,抻着脑袋,端着饭碗,踮着脚往里瞧。 “啧!闹分家哩!瞧瞧!瞧瞧!听说他谢老二把家里掏空了,生个赔钱货,居然问家里要了三十块!啧!翻了天了!” “可不是么!听说还是去县城生的,多金贵呢以为自个儿!要我说,就得狠狠揍一顿!女人呐,越揍越听话!” “等着吧!老大家媳妇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这老谢头家,可有热闹瞧哩!” …… 而此刻,院子里,倒也正上演着一场好戏。 王金花正在大哭,拽着谢友顺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着,“大家伙儿都来评评理!这公中的钱,那可都是大家伙儿一点一滴攒出来的!他谢老二家倒好!儿媳妇儿生个娃,要了三十块!” “咱们这些土里头刨食儿的,一年能有多少?他真是黑心肝坏心肠的家伙,我不活了呀!” 她哭得大声,谢友顺的脸上也黑一阵白一阵。 而王金花的对面,谢友振正拉着谢恬和谢诚站着,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恬嘴快,她红着眼,大声道:“大娘,你怎么乱说话呢?这钱是我爸问爷奶借的,是要还的!你怎么能,怎么能上下嘴皮子一翻,说得这么难听?” 谢诚也闷闷道:“我后天就去矿上,这钱,我来还。” 王金花闻言,哭得更大声。 她见自家男人居然没动静儿,当下急得跺脚,狠掐了谢友顺一把。 “话说得好听,还?你用啥还?就你二哥那媳妇儿,那么金贵,生娃都要去县城里头,以后指定有销钱的时候!三十块,可不是三块!除非你明天就拿出来补上!不然谁信?” 谢恬差点儿没翻白眼! 明天拿出来补上? 这年头,三十元可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们割肉卖血也拿不出呀! 谢友顺也终于发了声,他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谢友振,道:“老二,这事儿你们的确是做的不地道,这三十块,可是从公中出的,当年我家金花生娃,娃长大念书,都是自个儿出的钱,哪儿能单单你们例外?” “这钱,最迟一个月你们就要还,不然的话……咱们也只能分家了。” 分家? 哟! 真是新鲜事儿! 他们老谢头居然有人提出分家了! “大哥,你这是存了心要分家,直说就是,我哪里会说半个不字?” 谢友振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只要爹和妈答应,那就分家,该算的账就算,我不会少你们的。” 王金花眼珠子顿时一转,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19章 好,那就算清楚! 这要算账,可就有的算了! 王金花当下哭也不哭了,叉着腰,一桩桩一件件的算。 “去年你家那二小子回来,样样都用新的,我自个儿屋里头,坏了修,破了补,缝缝补补可劲儿省,可你家倒好!真是不把钱当钱用!” 王金花扭头看向院墙外,那叫一个心痛。 “再说说这生娃,大家伙儿都是女人,只要是女人,哪个不生娃的?就他谢老二的儿媳妇金贵,要去县城里头生哩!” “还拿了公中的三十块!还有家里的三十个鸡蛋!那可是我老大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呀!他是个瘸子,挣点儿钱多难?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她说着说着就又开始哭,院墙外头,众人听着,忍不住开始点头。 “老大媳妇儿说的也不假,这年头,谁不生娃?她还偏偏去县城里头生!还以为自个儿男人是城里人呐?” “要是自个儿有钱也就算了,偏偏拿的公中的钱!这换谁都不乐意!” “哎!要我说,这谢老二真是糊涂了!这儿子哪里是儿子,分明就是祖宗!大少爷!拖累一家人!” …… 人群闹哄哄的。 而被称为“祖宗”,“大少爷”的谢昭,正拖着板车,站在人群外头,无奈揉了揉眉心。 “让一让,各位。”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我是来分家的。” 分家? 这两个字眼当下成功吸引了村民的注意。 当下有人扭头看去,盯着谢昭看了两秒,总算是认出了他来。 “是谢老二家的二小子回来了!” 一个蹲在路边嗑瓜子儿的少年哈哈笑了一声。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有种背后说坏话被抓了个现行的微妙心虚感,当下一个个你推我推你,嘟嘟囔囔着就让开了路。 谢昭拉着板车进去。 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瞧见了那个被摔到了地上的碗。 谢友振有些惊讶的瞧着他,缓了一下,才勉强对着他挤了个笑脸出来。 “你咋回来了?你妈和你媳妇儿呢?” 谢昭摆手,道:“明天出院,我今天把东西送回来。” 他指了指身后的板车,道:“这是我在供销社买的,等会儿放到屋子头,别受了潮。” 供销社买的? 这几个字,顿时叫众人纷纷抻着脖子好奇去看。 哟! 这一看,不得了,顿时就有人眼尖的瞧见了那鼓鼓囊囊的油纸包,还有那放在最上头的两袋红星奶粉! 这可是奢侈品! 他们只听说过,哪儿见过? 要不是上头一个喝着奶的外国小娃娃和奶牛,他们还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奶粉可贵了!前儿个我去供销社买洋油,这么一小袋,要五元钱!真稀罕玩意儿!五元钱,咱们一个月开支都顶顶够了!” “瞧!那油!指定是大肥肉!年关都过了,这谢老二家的还买肥肉!太浪费了!” “哎,到底还是城里头长大的少爷,不知道日子难过哩!要我说,是该分家了,不然整个老谢家都要被他败光了!” …… 人群又闹哄哄了起来。 谢昭回来的这一年,他们都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哩! 吃喝用,样样都是最好的。 整个老谢头家就他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补丁的! 这就是资本主义做派! 浪费! 不像话! 谢友振脸色变了变,没吭声,谢恬却气得红了眼,瞪了一眼谢昭,带着哭腔道:“你回来干啥?!都怪你!” 她说完后,哭着跑进了屋子,一把把门关上了。 姑娘家,脸皮薄,外头这么多人围着,她脸上火辣辣的。 而谢诚则是朝着谢昭看了一眼,闷声道:“别添乱了,先进去。” 谢昭却摇摇头。 他走过来,将板车放好,扭头看向了王金花,声音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儿笑意。 “分家?大伯母你说了不算吧?爷爷奶奶呢?同意了吗?” 王金花艰难的将眼珠子从那一板车的东西上挪了回来。 她冷笑一声,扭头冲着堂屋里喊道:“爹,妈,你们咋还不出来?” 没一会儿,老谢头和郑贵娥慢吞吞拄着拐杖出来了。 两人一声不吭,站在了王金花的身后,显然表明了态度。 谢友振眼神暗了暗,他蹲下来,摸出烟斗,塞了一点土烟丝,又走到锅灶膛里头借了点火,慢慢吸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事情咋就成了这样。 分家? 那就分家吧。 他长叹一口气。 而那边,谢昭却走到了几人面前,嘴角是笑着的,可眼神却冷嗖嗖带着刀子,盯着王金花。 “爷爷奶奶来了也好,那分家,就分个清楚,可别分完了又说我买的东西成大伯母家的了。” 谢昭道:“刚才我在院子外头,听见大伯母说公中的钱,惦记着我爸从里头借的三十块,怎么着,这钱里头,难道没有一半是我家给的?” “再说细些,自打三叔离家出去,小姑结婚之后,这家里就我们俩家交公中,可大伯母要不要算算,我们家几个劳动力?你家又有几个?这公中的钱,到底谁交的多?谁又吃亏吃得多?” 谢昭这么一点,院子外头的村民们立刻就想起来了。 是了! 老谢头家三儿子前几年因为生了俩女儿没面儿,早早就搬出去了。 小女儿又结婚嫁到了外村。 只留下了老大老二两家交公中。 可老大家就一个劳动力,也就是谢友顺的大儿子谢清龙。 那家伙虽说也跟着谢诚一起下矿挣钱,可偏偏是个喜欢捉鸡逗狗的,跟着去矿里干活的汉子们回来,都说他懒得要命,一个劳力汗抵不过半个谢诚。 往回挣的钱自个儿吃喝都剩不了多少了,更何况往家里交钱? 谢友顺就更别说了! 瘸了腿,平日里下地都困难,更何况挣钱? 再看谢老二家! 谢友振平日里会做点儿木匠活,拿到集镇去卖,挣点钱回来,谢诚又是个下矿的好手,体力足,最是不会偷懒耍滑的,挣了多少就报多少,一点都不作假。 公中交的自然就多。 再说田秀芬。 平日里一有空就纳鞋底,做布鞋,反反复复的浆水上成千层底,让谢老二捎到集市去卖,多少能补贴点儿。 第20章 咱们一家人过好日子,比啥都强! 这家里头,谁交公中多少,一眼就瞧清楚了。 谢昭笑了笑。 “再说生娃,我媳妇儿双胎难养,这是常识,大伯母没有就算了,可是长了嘴总能问一问?县医院里头说我媳妇儿再去晚些,大人小孩儿都保不住。” “要是我孩子出了事儿,谁负责?家里?还是你?” 提及妻儿,谢昭的神色终于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耸耸肩,看向了院墙外,嘴角噙笑,“不是自家娃不心疼,就算是生了女娃又咋样?人毛主席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各位婶子大娘也都是妇女,怎么你们还瞧不起女娃?女娃的命就不是命了?” 一群人一下子听见语录上的话,纷纷噤了声儿。 而屋子里,躲着不肯出来的谢恬,也悄悄冒了个脑袋出来,看着谢昭,神色有些震惊。 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吗? 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 她…… 也可以吗? 这会儿王金花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她瞪了一眼谢昭,骂道:“啥不把女娃当人看?我可没说这话!反正这是你爷爷定下的规矩!公中的钱,你们就得还!” 她知道谢昭嘴皮子利索。 哼。 果然是念过书的,瞧瞧这嘴! 不过,不管咋样,这钱,他得还! 谢昭道:“还可以,但是,既然要分家,那就把这钱摊开了分,我只还一半!” 他扭头看向谢友振和谢诚,“爸,哥,这分家该怎么分,我没谱儿,但是公中的钱是我借的,那就我来还。” 谢昭说完,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这是今天自己卖鱼和野菜挣的。 他之前已经清点过了,一共七十八块五毛钱。 在供销社里头花了一笔,还剩下六十元整。 这些钱,原本是用来明天出院缴费的,但是现下看来,得先把家里公中的钱还了再说。 谢昭抽出十五元,递给了王金花。 见后者没接,他笑盈盈道:“怎么,大伯母是想按照人头来还?那好啊,我家出了三个劳动力,你看……” 王金花瞪大眼,几乎是本能反应,赶紧伸手接过了那钱! 只是她并不是嫌钱少。 而是,她是在震惊自己刚才瞧见的那幕! 好多钱! 厚厚的一大叠,最顶上的,居然还有一张大团结? 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要知道,那会儿子家里头拿了三十块钱,可全都是零零散散的,哪有什么大团结? 那,那不就是…… “这是你自个儿挣的钱?!” 谢昭挑眉。 他并没有否认。 挣钱这种事儿,藏是藏不住的。 而且,他今后只会挣更多的钱,压根没必要瞒。 王金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就像是吃了一头苍蝇,难受得要命! “那你怎么不交公中?咱们现在还没分家呢!这钱,我们老谢家也有一份!你爷爷奶奶还在这里呢!” 谢昭双手环胸,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大伯母怕不是忘了,我可是早就分家出去了。” 王金花一愣。 分家出去? 是了。 谢昭这么一提,连带着院墙外头的村民们也都想起来了! 早在结婚的时候,谢昭就带着老婆搬到河滩那边去了,可不就是分家么! 都分家了,谁还交公中的钱? 王金花这下是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直在抽旱烟的谢友振终于敲了敲烟杆,将烟灰抖落,这才站起身来。 他朝着谢长田和郑贵娥看去,声音有些沙哑喊道:“爹,妈,今儿个这家是一定要分吗?” 谢长田和郑贵娥眼神有些闪躲。 郑贵娥这会儿眼睛里也有了泪。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这大儿子自小就断了腿,她哪儿能不心疼? 这平日里她就处处心疼谢友顺,哪怕知道老大一家少交公中的钱,她也都不吭声,再加上老大媳妇儿又是个泼辣的,她就更端不平这碗水了。 郑贵娥抹了抹眼泪,朝着谢友振瞧了一眼,声音软了三分。 “老二,你能些,有本事,让让你大哥,成不?” 谢友振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 “好,那就分家。” 扯皮了半天,真的开始分家,那不过是很快的事儿。 一共并排的六间房,原本是三个儿子一人两间的,带着一个小院子。 谢老三前些年气得搬了出去,他院子里也没落锁,王金花和谢友顺就今天放点儿东西,明天去拿点儿农具,于是这两间,也就心知肚明成了老大家的屋子。 分家闹哄哄的,时不时能够听见王金花哭天抢地的争吵声,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片。 而谢友振一直在抽旱烟。 他让谢诚和谢恬跟着分的。 眼下除了这间院子和屋子,他啥也不在乎。 心里冷冷的,好像是掉进了冰窟里,连带着的眼睛都有些胀胀的疼。 直到,一根烟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香烟。 红塔山。 他只远远见别人抽过,这一下子瞧见,下意识的愣了愣。 “爸,抽根烟。” 少年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点上扬的愉悦。 他抬头去看,却见谢昭正朝着他笑,眼神干净,透着一股子野草般的生命劲儿。 而等到谢昭把香烟塞到了自己的手里,谢友顺才算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他刚才喊自己啥? 爸?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谢昭再次开口,边说着边一屁股挨着他坐了下来。 “爸,虽说这样说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爹妈的。” 谢昭声音很轻,可是神色却认真。 “爷爷奶奶偏心,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骗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肉也有厚有薄,有好有赖呢!” 谢友振身子刹那间僵住。 “爸,别难过了,分家了也没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你说对不?” 男人之间的安慰不需要太多煽情的话。 谢友振的身子终于松软了下来,他长长的,长长的舒了口气,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侧头,看向谢昭,拳头下意识的握了握。 是啊。 一家人。 爹妈不心疼自己,他一直都知道,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现在分了家,他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第21章 给家人做香菇肉臊子面!香! 谢友振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 “许多东西是我自个儿做的,老大可不能分走!我去盯着!” ………… 六点。 随着“砰”的一声,分家结束。 院子里原本留了个门,和老大家互通的,这会儿也被谢恬用破木板给堵上了。 小丫头气得不行,用力的将木板推了推。 “当强盗也没这样的!那是我爸做的桌子板凳!咋说不给就不给呐?太过分了!” 谢恬气得到水缸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总算是冷静了不少。 谢诚和谢友振脸色也不太好看。 也不怪他们不争。 实在是王金花太泼辣。 早早预备了要分家,将值钱的玩意儿全都锁在了自己的屋子里,甚至连搪瓷缸子也藏了起来! 谢恬要进去瞧,她直接就躺在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喊杀人。 这要怎么分? 原本指望着谢长田和郑贵娥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可惜两人都是屁股歪的,居然直接躲了起来! 于是这倒好。 分家分得一肚子气,谢恬气得都哭了。 谢诚也黑着脸不吭声。 他攥着拳头,瞧了又瞧,心里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一股子香气儿顺着冷冷的风送进了自己的鼻子里。 嗯? 什么味儿? 好香! 院子里的雪还没化透,临时搭建的灶台下,被火烤成了一团湿烂的泥。 是两个泥瓦炉,还是谢恬抢回来的。 这会儿支棱着,下头是红通通的,正在燃烧的火。 上头放着两个陶罐。 一个里头咕嘟嘟的正冒着热气儿,打眼一瞧,能够看见翻滚着的白面儿,在水里扑腾浮动。 而另外一个锅,是猪油。 没错。 厚厚的一层猪油,里头炸着瘦肉,这会儿正下了一把香菇丁,香菇遇热,顿时爆发出一股子浓烈的香。 香菇熬得差不多了,谢昭又往里头放调料。 盐,酱油,再来上一把外头新鲜摘的葱花。 啧! 这味道,猛然间再次浓烈了起来! 谢恬忘记了说话。 谢诚和谢友振也都忍不住朝着这边瞧过来。 太香了! 八三年的乡下,饿肚子是常态。 尤其是他们这些土里头刨食儿的,哪怕前年好不容易才分田到户,可村民们还是得看天吃饭。 收成好了,交了公粮,一年到头才能混个温饱。 若是日子不好,那交了公粮之后,余下的粮食只能掺着豆子,麦麸,还有红薯土豆一起吃了。 这些东西没啥油水,吃个几碗还总觉得饿。 哪怕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也顶了割个一斤肉,半斤油熬着留着慢慢吃,余下的也都是留着,自己是舍不得吃的,得熬完整个正月,等着客人来拜年。 因此,也就闹了个很有名的笑话。 说是村头老朱家,一块肥肉盖着酸菜上桌,来一轮客人就端出来一次,直到年过完了,都臭了才被发现。 不是客人不爱吃。 而是舍不得。 知道招待自己,用了家里最好的饭菜来撑门面,这顿吃了,下顿可能就没有了。 于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谁也没动那块肉。 而如今,这么厚的一层肥油就在锅里头咕嘟嘟响着,那香菇丁,瘦肉沫,还有那一把翠绿绿的小葱花! 这味儿,简直是太香了!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奢侈的吃法? 谢昭瞧了一眼白面条,已经飘起来熟透了。 他动作很快,拿起一个大海碗就捞了一碗出来,又拿了个铝勺子,从另一个瓦罐里舀了一大勺肉末,盖在了上面。 肉末香菇酱,重油,重盐,赤澄澄的这么一拌,香味儿真是钻脑壳! “爸!吃面!” 谢昭笑着端了过去。 谢友振一愣。 哈? 给,给他吃面吗? 谢友振茫茫然接过了这碗面,盯着面前那油汪汪的肉臊子,还有那一把小葱花,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直到滚烫烫的海碗刺得他一震,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我,这,你,老二还是你吃吧!爸不饿……” 谢昭却没理他。 他动作很快,这会儿又端了两个海碗过来了。 分别往谢诚和谢恬手里一塞。 “锅里还有呢,吃完可以再捞,管够!” 谢昭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很多次了。 这一幕。 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他想,挣钱为了什么呢? 为了填饱肚子,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是,上辈子的自己全都实现了,可他还是不快活。 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的身体里,每每午夜梦回间,他总是翻来覆去,失眠到深夜。 后来,他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他没有得到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他愧对妻女,愧对家人,愧对他们对自己的一腔真心实意的付出。 幸好啊。 他重生了。 重生回来了。 这一碗碗热腾腾的面,这厚重油花的肉臊子,只是开始。 他要他们天天吃,顿顿吃,吃到腻为止! 谢诚和谢恬这会儿正盯着面发呆。 太香了。 肉多,油也厚,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哩! “吃吧,大哥,小妹。” 谢昭也端了个碗,蹲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笑得灿烂,一口牙白晃晃的,叫人忍不住去看。 “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挣钱,才能顿顿吃肉!” 顿顿吃肉? 两人打了个哆嗦! 他们那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 而此刻。 隔壁院子里。 王金花正在将自己藏着的好东西一件件往外搬。 樟木打的柜子,碗柜,还有完整无缺的海碗等等。 一件件堆满了院子。 她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哼。 自打冒出搬家的主意以来,她就悄悄的藏东西了。 以往她知道谢老二家交公中多,自家占便宜,她从来没动过分家的心思,可自打谢昭回来,王金花就按捺不住了。 太太太败家了! 这一大家子要是还住在一起,她迟早能心疼死! 还不如早点散了! 她还能早点落得准备! 也幸好! 原本以为分家要费点功夫,可没成想这么快就成功了,不来往就不来往,那老二家有谢昭那么个败家玩意儿,迟早能败完! 她这可算是脱离苦海哩! 心里头美滋滋的想着,直到一股子浓郁的香味儿钻进了鼻子。 第22章 王金花嫉妒羡慕恨! 啥玩意儿? 这么香? 王金花顿了一下,扭头朝着正坐在院子里喝水的谢友顺看去。 “老大?闻着啥味儿没?” 谢友顺顿了一下,鼻子动了动,嗅了嗅,神色有些茫然。 “啥味儿啊?没闻着!你是不是……” 然而,话没说完,一阵微冷的风拂过,那风里头,似乎夹杂了一股子浓烈的香味儿,钻进了自己的鼻子里。 大油香! 还有香菇哩! 等等,这葱花味儿可真浓!得用油激了吧? 谢友顺猛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味道太浓了,叫他以为是自家的锅灶里头传来的,他忍不住探头瞧了一眼。 可惜,冷锅冷灶,只有今天早上煮剩下的几个冷红薯。 闹了一天,他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再加上肚子里缺油缺狠了。 当下,这香味儿一闻,他简直是烦躁得站起来恨不得到处扒拉看看! “哪儿来的味儿?” 王金花心里头惊疑不定。 她侧头,朝着左边看去。 隔壁就是王铁匠家。 他有一门好手艺,算是家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户,再加上是年节,吃点儿肉也不稀奇。 只是,今天早上王铁将不是带着老婆孩子回岳母家了吗? 自个儿还碰见了,聊了两句,说是要明天才回来。 那这味儿……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王金花打了个哆嗦。 不可能! 刚刚分家! 而且拿过去的都是一些破铜烂瓦,家里的米面都被自己早早藏起来了,拎过去的十几斤红薯,哪儿能做出肉的味儿? 她几个念头闪过,忽然间想起来了! 是了! 今天谢昭那混小子回来,可带了一提溜肉! 可那不是要特意留着给他媳妇儿补身体的吗? 他自打从县城里回来,和老二家关系一直不好,一年了,都没见过几次面,路上瞧着了都像是仇人,不打起来就算好的了! 这会儿子怎么还舍得把肉拿出来了? 她心里惊疑不定,脚下却本能的往院墙那边靠。 院墙原本就不高,早些年垒起来不过就是为了意思一下,当做院子的分界线,于是王金花这一探头,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门槛前,端着大海碗吃面的三人。 过年的灯笼还挂着,夕阳洒下一片红。 三个大海碗,满满当当的一大碗白面,上头盖着一层赤澄澄,油汪汪的香菇肉臊子。 那是真多啊! 沿着碗淌了一圈! 谢恬这会儿拿着筷子,正小心翼翼的搅拌,没等搅和匀乎,她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大筷子,送进了嘴里。 嚯! 真香! 白面,精细粮,他们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能吃上。 不过往日里还得掺着土豆吃,家里人多,只有劳力汉才能吃得上一大海碗,像是谢恬这种丫头,顶了天就是一大碗面汤,漂上几根面条,那都算是开了荤了。 更别提这样满满当当一大碗肉臊子拌面了! 真香啊! 香菇味儿浓郁,瘦肉臊子更是香浓无比,那一层厚厚的油,在后世肯定没人吃,但是在八十年代,这就是补品中的补品。 缺油缺狠了,总是想这一口。 谢恬嚼了嚼,香得她眯起眼,忍不住抖了抖腿。 谢诚拍了她一下,沉声道:“女孩子家像什么话?” 谢恬哼哼了两声,没搭腔,却也老老实实的把腿给收了回来。 谢友振也在埋头吃,他这已经是第二碗了。 是真的香啊! 这油汪汪的面,顺着嘴巴一路往下,快活得叫他在这大冷天里都出了一身的汗。 谢恬悄悄看向正在吃面的谢诚,问道:“哥?就这么算了吗?咱爸打的八仙桌和柜子,可都被大伯母藏起来了!她太过分了!” 谢诚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吃你的!” “哦!” 此刻。 另一边院墙里头,王金花和谢友顺眼珠子都直了! “这败家玩意儿!” 王金花忍不住骂了一嘴,心里头难受得就像是蚂蚁咬! 谢友顺这会儿已经啃着冷红薯了,越吃越不是滋味儿,他心里头忍不住想。 如果这会儿没分家的话。 那这面,他怎么着也能吃上一碗! “老二也太不孝顺了!” 谢友顺嘀咕,“不给咱们吃就算了,怎么连爹妈也不端一碗来?” 王金花瞪了他一眼。 自家男人啥心思她能不知道? “等着吧!明儿个金龙回来了,也叫他给你买几斤肉!吃肉咋了!谁还吃不起似的!” 她说得大声,院子这边都听见了。 谢恬哼了一声,骂了一句,三下五除二将面吃完了。 呼。 好饱! 几人吃完,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天色黑了下来,屋子里头这才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说吧,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屋子里,三人找了条破板凳随意坐着,谢昭蹲在三人对面。 这模样,倒是像极了三堂会审。 谢友振眉头皱着,盯着谢昭,轻声道:“二小子,咱们可以没钱,可不能去偷去抢,你媳妇儿生娃,你妈拿去的钱都怕不够,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你是不是又去陈家了?” 谢诚也盯着他,眉头拢着,“别的不说,那奶粉,五元钱一袋,我在供销社见过。” 这么贵的奶粉。 谢昭哪儿有钱?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回陈家拿钱了。 谢友振心里一阵酸楚,不是滋味儿,他又想起刚才自己没忍住吃的白面和肉臊子,真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两个耳巴子! “我后天就回矿上,挣了钱给你,你拿去还回去。” 谢诚盯着他,闷声道:“二弟,我知道你不想待在谢家,可是陈家你也回不去了。” “拿这些钱,穷志气,不值当。” 谢昭忍不住抬头看谢诚,看这个上辈子他最厌恶的大哥。 谢诚性格最是刚烈。 上辈子,两兄弟没什么交集,他只知道家里头大半开支都是谢诚给的。 他从矿上回来,为数不多的见面就喜欢教育自己。 为人处世的道理,孝顺爹妈的古训,爱护小妹的劝诫。 一桩桩,一件件,他的满腔亲情,对于当时的谢昭来说,却都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叫他心生不满,怨怼非常。 第23章 全家出动 而后来。 他离开谢家。 很多从谢诚口中说出来的道理,都一一在社会上得到了实践。 他挨着最毒的打,一点点清醒。 原来当初,大哥是真的对自己好。 谢昭冲着谢诚笑了笑。 “大哥。” 他喊道,“这钱,是我挣来的。” 谢诚身子一僵。 他,他喊自己什么? 大哥? 谢诚的手抖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身,看了一眼外头的红灯笼,片刻后,忽然缓了过来,扭头看向谢昭,眼睛微微瞪大。 “啥?你说这些钱是你自己挣来的?” 谢昭忍住笑。 他点头,将自己捉鱼卖鱼,还有野菜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冬天鱼类的行情好,医院里鲫鱼比较好卖,再加上是年关,家家户户都舍得,所以才能挣这么多。” 谢昭道,“野菜也是一样,冬天里荠菜少,所以馄饨摊子全都收,等再过一个月野菜全都冒出来了,就不值这个价了。” 谢恬瞪大眼。 “鱼和野菜这么值钱哩?我咋不知道?” 谢昭看着她笑得有些宠溺,“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以后我慢慢教你。” 这年头,消息闭塞,想想要挣钱最快的法子就是倒买倒卖。 说得简单些,就是东边的东西拉到西边去卖,图的就是一个新鲜和信息差。 越是没有,就越是值钱,讲究的就是一个奇货可居。 冬天的鱼和野菜,就是这个道理。 谢恬愣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别开头,可心里头却突突直跳,惊讶极了。 这二哥…… 怎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要是以前,他指定不搭理自己,再要么就是笑话自己是个土包子。 可刚才他说,以后再教自己? 她没听错吧? 谢诚和谢友振这会儿震惊得半晌才缓过神来。 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吗? 七十多块? 他们要好几个月才能挣到! 没等两人继续说什么,谢昭就已经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道:“大哥,爸,我得去抓鱼了,明儿个我还得去县城里呢!” 谢诚和谢友振互相看了一眼,当下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一起去!” 谢诚拧着眉头,看着谢昭,“既然能挣钱,那就一起去,多俩人也是好的。” 谢昭当然不会拒绝。 他呲牙一乐,又指了指板车,“成!明儿个多放两桶鱼!挣着钱了就买肉,咱们天天吃肉臊子面!” 昏暗的夜色下,少年眉清目朗,意气飞扬。 谢恬在一旁赶紧开口:“我去摘野菜!我认识可多野菜了,知道哪里有!” ………… 大河边。 谢友振不愧是老把式,这一段河里,哪里鱼多,哪里鱼少,他门儿清。 他这会儿手里拎着一个渔网,是用苎麻做的,还是老一辈儿传下来的,又沉又长。 “拉到那边去!拽紧了!千万别松手!” 谢友振对着谢诚说完,又扭头看向谢昭:“二小子,你去赶鱼!那边有根竹竿,站在岸边别下来,水里头冷,别冻着了。” 谢昭知道这是谢友振在心疼自己。 他点点头,没有拒绝,拎着竹竿就往上游跑。 鱼喜欢躲在水草多的地方。 谢昭拎着马灯,找准地方,一竿子抽下去,水面飞快溅起一横杠漂亮的水花。 这年头鱼儿还是很多的。 不然怎么叫做“棒打鱼”呢? 几尾又大又肥的鱼儿被竹竿惊得飞快往下游走,水面都带起了波纹。 半个小时后,谢昭一身的汗,他对着谢诚和谢友振喊道:“大哥!爸!收网!” 谢友振赶紧拎着渔网就往回走。 越走嘴角的笑容就越是止不住。 这网兜子,沉得不行,显然有不少鱼获。 “老大!拎紧了!” 谢友振喊道。 下一刻,他和谢诚两人合力拽着沉甸甸的渔网上了岸。 啧! 淡淡的月光和马灯的灯光下,入目简直是一片白! 有力的尾巴吧嗒吧嗒的在抽动,耳边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是鱼! 谢昭嘴角都快要止不住笑! 太多了! 比他一个人简直要多得多! “赶紧放桶里去,明儿个拿去卖,活鱼才能卖的上好价钱!” 谢昭笑着道。 谢诚和谢友振也不含糊,盘着腿就坐下去,手下一拉一拽间,巴掌大的鱼儿就被解下来,扔进了桶里,至于那些小杂鱼,也被扔到另外一个桶。 三人动作很快。 一个多小时后,满满当当三大桶鱼,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谢昭乐得合不拢嘴! 乖乖! 这得多少钱! 起码要翻一倍! “走吧,再拉一网!” 谢友振虽然冷得牙齿直打颤,但是这会儿瞧见这么满满三大桶鱼,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快活激动起来。 如果这些都是钱的话,就算是再冷也值当! “不成。” 没成想,谢昭却摇头拒绝了。 他眸光清明,看着跃跃欲试的谢诚和谢友振道:“钱要挣,可是身体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天这么冷,下去一趟已经很伤身了,万一明儿个高热起不来床,那就算是挣再多钱也白搭。” 见谢诚和谢友振还有些纠结。 他又认真说道:“再说了,鱼儿这么多,万一卖不完怎么办?明天我去别的地方找找销路,要是有人收,咱们明天晚上回来再多抓些不是更稳妥?” 听见谢昭这话,两人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也是,这鱼儿做着多费油,不放油煎够了又腥,谁没事儿买这么多?” 谢诚扭头看向谢友振,“爸,赶紧回家换衣服吧,别冻着了!” 三人这才拎着桶,往家走去。 ………… 翌日一大早,公鸡刚打鸣,谢昭就起来了。 天边泛着鱼肚白,已经两天没下雪了,不过现在化雪,正是最冷的时候。 他还有些困,咬咬牙,走到井边掬了一把冷水洗脸,顿时清醒了过来。 一扭头看旁边,谢恬已经在生火做饭了。 小丫头只有十四岁,可是家里的活计样样拿手。 她麻溜的劈柴生火,用的还是最老式的锅灶,只是这灶台长久没用,里头都是铁锈,她洗了半天,累得一身汗。 “拿猪皮熬一熬,铁把油喝足了,就不生锈了。” 谢昭道。 第24章 自己丢了娃,还帮人养孩子 谢恬一愣,扭头一看是谢昭,顿时吓了一跳! “你咋起来了?” 谢昭耸耸肩。 “当然去摘野菜啊!” 他道,“我答应了馄饨摊的老板,今天多送点荠菜过去,不早点起来摘了送过去,人家生意要不要做了?” 谢恬噎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了放在角落根里的一个大大菜篮子。 “那个,你看看,菜篮子的是啥呗!我昨天乱薅回来的,你不要就扔了!” 瞧见她这别别扭扭的模样,谢昭故意逗她。 “懒得看,我赶时间呢!” 谢恬瞪大眼。 见谢昭居然拎着篮子真的要走,她当下忍不住喊:“喂!喂!哎哎!你干嘛!” 喊了几声,谢昭浑然当做没听见。 谢恬急了:“二哥!你等下呀!” 谢昭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嘴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故意的!” 谢恬气得反应过来,脸蛋气呼呼的。 谢昭打量着她。 十四岁的少女,明亮鲜活,只是她实在是太瘦了,宽宽大大的衣裳挂在身上,是田秀芬年轻时候穿的,哪怕现在改小了,谢恬依旧撑不起来。 她头发枯黄,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已经小了不少,脚趾头顶破鞋面,露在外面,袜子一只红色一只白色,瞧着怪滑稽。 要是上辈子的谢昭,指定要骂一声土包子,乡巴佬,一点都不知道打扮。 可重生一世回来,谢昭却只有心疼。 是啊,哪个小姑娘不知道爱漂亮? 只是她们被这个时代和环境胁迫着,强行割舍掉自己的自尊和爱美之心罢了。 穷病,是最要命的。 “你看看!这就是荠菜!” 谢恬瞧出来谢昭这是故意逗自己,当下气呼呼的一把拎起篮子,重重放在他的面前。 上头盖着的布片一掀开,露出里面嫩油油的荠菜来。 而且是挑干净过了水清洗了的,瞧着喜人极了,比谢昭采摘的还要好。 “我下不了河,这些都给你。” 谢恬顿了一下,又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小声道:“也不是给你,是挣了钱,给我嫂子小侄女儿买衣裳穿,买奶粉喝的。” “二哥,你不要再不搭理嫂子了,她很可怜的。” 谢昭心里一暖。 他这个小妹,嘴巴硬,心里软,他上辈子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我知道的。” 谢昭认真道,“小妹,二哥以前是混账,刚来不懂事儿,让你和大哥还有爹妈费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二哥和你说声抱歉,你能不能原谅二哥?” 谢恬猛地瞪大眼。 她小脸蛋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我,我,我又没生你的气!” 她又赶紧道:“爹妈和大哥也一样!你能回来,爹妈高兴得不得了,大哥也是!我们才不会生气呢!” 谢昭闻言,顿了一下,盯着谢恬忽然开口问道:“那你们不想陈启明吗?他以前和你们一起生活,你不也喊他二哥吗?” 谢昭说完,谢恬用一种很古怪的表情看着他。 “咱爹妈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呀!” 谢恬认真道:“还是他自己说的呢!那时候我才八岁哩!他就在家里砸东西,说自己不是亲生的,要爹妈把他送回去,可他们哪里知道?” “自己丢了儿子不说,还帮着别人养儿子,谁知道爹妈的苦?” 谢恬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就这样,爹妈对他比对我和大哥好多了!大哥去矿上干活,就是为了挣钱给他念书,结果倒好,一年了,他一次都没回来过,要真说起来,他才是真没良心!呸!” 谢昭怔住了。 这,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原因吗? 谢昭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 他虽然是谢友振和田秀芬的亲生孩子,可乍一回来,并没有感情,更何况自己的态度并不算太好。 他们怎么可能无条件对自己好? 怕是心虚吧! 或者,更恶意揣测一些,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他们的阴谋! 是他们故意换了孩子! 这样的父母,他怎么能喜欢得起来? 于是。 那一次的归家,没有热泪盈眶,没有潸然泪下。 有的,只有先入为主的恶意揣测。 如今知道了真相。 谢昭才明白,原来他们对自己的好,是愧疚,是心疼,是父母那对孩子满腔真挚的爱。 眼眶忽然有些热。 谢昭深吸一口气,低头狠狠骂了自己一声混蛋。 他看着谢恬,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等挣了钱,二哥先给你买双鞋,再顿顿给你买肉吃。” 谢昭道。 再然后,送她去念书,买新衣裳,过最好最快活的日子! ………… 八点。 湖东县。 大年初一一过,正月里开始拜年,街道上人流就多了起来。 湖东县很大,有四条主干道,左右交织形成一个“井”字形。 最繁华的要属供销社所在的这条街,名为红星大街。 这街道里基本全都是公家的铺子,供销社,水产市场,农具店,铁匠铺等等。 而门前的空地上,也有人支棱着小篷布,卖馄饨,白面,油炸煎饼等等。 这些都是小本生意,算不上投机倒把,再加上上头口风已经松了下来,因此,只要别太招摇,基本上都没事儿。 这个点,街上人流是最多的时候。 正月里头大家都有时间,带着家里老小上街买东西,走亲戚,瞧瞧热闹都是好的。 谢昭将荠菜挂上秤,卖给了老板娘。 她脸上笑开了花,手下也不闲着,飞快看了一眼斤两。 “哟!今儿个摘得多!居然足足十一斤!而且棵棵又嫩又水灵!”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这要是以后送来的荠菜都这么好,我每斤都给你涨五分钱!” 谢昭笑着点头。 “成!” 见谢昭答应,老板娘也算麻利,一把从兜里掏出钱就递了过去。 “呐!八块钱给你!不用找了!这荠菜真是越瞧越叫人喜欢!” 谢昭也高兴道了谢。 他一扭头,就瞧见了谢诚和谢友振瞪大的眼。 两人处在震惊中,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这是真的挣到钱了? 就这么一兜子野菜? 他们庄稼人平日里去摘都嫌费劲儿的草根子,居然七毛钱一斤?! 乖乖! 这怕不是在做梦吧?! 第25章 喜宝,乐宝 直到实打实的票子,被塞到了自个儿的手心里头,谢友振和谢诚两人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手里的票子,沉甸甸的,甚至有些烫手。 谢友振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终于将钱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揣进了口袋里。 “走,走吧。” 他沉声道。 谢诚也点点头,拖着板车,赶紧跟着谢昭走离了馄饨摊子。 离开人群后,谢诚和谢友振才终于稍稍松口气。 他们从来没有一次性挣过这么多钱,哪怕是在矿里头干活,谢诚的钱也都是一块两块块每日结算拿回来的。 如今一口气拿到一沓票子,心里头总觉着惴惴不安,像是踩在棉花上没个踏实。 “呼!” 谢诚重重舒了口气。 他盯着空空的菜篮子看了会儿,扭头看向谢昭道:“我从来不知道那些草根子这么挣钱,咱妈从来不摘,说费油去烧,不值当,感情城里人都喜欢吃这玩意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谢昭点头,道:“咱们村里瞧着穷,但是仔细搜罗搜罗,能有不少好东西卖。” 他边说着,边边拉着板车朝医院的方向走。 “先去医院吧,今天暮雨要出院,得交一笔钱呢,卖点儿鱼应该够了。” 三人没有异议,朝着县医院走去。 十分钟后,抵达县医院。 谢昭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早,做饭的家属们没出来,等会儿再来卖也来得及。 “爸,大哥,先带你们去病房里头,瞧瞧俩丫头。” 想起女儿,谢昭的嘴角情不自禁的扬起。 他的眸光缱绻而温柔,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天传来的柔嫩触感。 “很可爱,你们一定会喜欢。” 谢友振眸光也亮了亮。 孙女。 这可是他第一对孙女呢! 都说隔代亲,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真的跟着谢昭到了病房瞧见那一对粉嫩嫩的小奶娃时,饶是生了三个儿女的谢友振,也紧张得手直抖。 “主任都说咱们家俩娃有福气呢!” 田秀芬轻声道:“命大,再晚点儿就活不成了,你说说,这可不是老天爷要赐给咱们家的吗?” 谢友振一个劲儿点头。 谢诚也忍不住探过头来,瞧了瞧这两个面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小奶娃,黝黑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柔软。 “取名了吗?哪个是大丫?哪个是二丫?” 谢昭一愣。 他几乎是本能的朝着林暮雨看去。 “那个……我瞧着都一样呢,媳妇儿,你知道哪个丫头大些吗?” 然而。 原本坐在病床上的林暮雨却被谢昭这一声“媳妇儿”喊得魂飞天外! 他他他,他喊自己什么?! 媳妇儿?! 她听错了吧? 是不是自己怔了一下没听清? 林暮雨心脏砰砰砰的跳,她的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袋也跟着一阵阵晕眩,不敢去看谢昭的眼。 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甚至放在被面上的手指都情不自禁的绞在了一起。 谢昭见她低头不语,心下也诧异起来。 哎? 不是吧? 这俩小妮子这么像? 连林暮雨都分不清? 最后还是田秀芬出来打了圆场,她指了指脸蛋稍稍圆一些的小奶娃道:“这圆脸丫头是小的,可能吃哩,我喂慢些就能嗷嗷哭,外头都能听见!” “这个是姐姐,那黄主任说了,等她俩再大些,就会越长越不像了,好像是啥?异卵什么卵的,反正以后就能分清哩!” 谢诚似懂非懂的点头。 见妹妹撅着小嘴巴,要嗦自己的手指头,谢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妮子。 贪吃! “二弟,起名儿了吗?” 谢诚问道。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但是谢昭却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起了,很早就起了。” 他没有骗人。 怎么会不起名字呢? 上辈子,谢昭有一段时间沉迷酒精。 大脑被麻痹,躯体会进入一种奇妙的钝感,然后那个曾经只存在于梦境里的世界,就好像会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似乎看见自己的两个女儿没有死。 她们长大,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会笑着抱住自己的腿,奶声奶气的喊“爸爸~”。 谢昭怎么会不想名字呢? 他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扬了起来,又伸出手,将姐姐抱在了手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响起,“叫喜宝儿和乐宝儿吧。” 平安一生,喜乐无忧。 他对孩子最美好的希冀。 谢诚和谢友振念了两遍,当下满意笑着竖起大拇指。 “真好!这名儿听着就喜庆!” 两人又抱着孩子坐了会儿,期间谢诚总是忍不住朝着窗户外头看。 “咳咳!” 谢友振当然知道自家儿子想些什么,他也一样,惦记着那三大桶鱼儿呢! “二小子,瞅瞅这日头,都快要到中午了,这鱼儿咋办?” 谢友振问道。 田秀芬在一旁听着,也跟着顿了顿。 鱼? “啥鱼?” 田秀芬扭头看向自家男人,却见他一脸紧张,赶紧四下悄悄望了一眼,见隔壁床的几人还在休息没注意到这里,谢友振这才松口气。 他压低声音,悄悄在田秀芬耳边道:“你这婆娘!声音小些!好不容易才找到挣钱的路子,被人听去了咋办?” 挣钱的路子? 田秀芬瞧了一眼放在窗户下头的三桶鱼。 “你们抓的?” 她惊讶问道。 谢友振点点头,“嗯,昨晚上二小子带着我和老大去抓的,说是城里头人爱吃,能卖钱!” 只是,田秀芬的注意力浑然不在这里。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眼神情不自禁的在正在说话的谢昭和谢诚身上看了几眼。 “二小子长大了。” 谢友振的声音有些感慨,他看向田秀芬,欣慰不已,“到底是当爹了,懂事儿了,咱们可以放心了。” 田秀芬眼眶顿时红了。 她赶紧点头,可眼圈却忍不住泛酸,眼泪一颗颗掉下来。 “长大了,好,好呀。” 她轻声道,手背抹去眼泪,心里头却愉悦欢喜。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谢昭。 少年有着和自己最相似的样貌,个子很高,意气张扬,和他舅舅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着自己一半的血脉。 第26章 二百三十六块!惊呆了谢诚和谢友振! 他正在和自己的大儿子说话,不知道提到了什么,兄弟俩都笑了起来。 真好啊。 田秀芬想。 到了她的这个年纪,又为人母,不过求一个家庭和睦,平平安安罢了。 幸好,她坚持下来了。 她的二小子,长大了! “你这俩娃感情真好,孝顺!哪像是我家?姐姐生了孩子,她弟弟不来看也就算了,孩子她爹也不来!嫌弃花了钱,又嫌弃是个闺女哩!” 隔壁床的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又一脸惆怅的看着一旁睡着了的小娃娃。 她女儿红着眼,又呜呜哭着躲进了被子里。 田秀芬赶紧去安慰。 而此刻。 林暮雨怔怔然看了那女人一眼,又扭头,看向了谢昭。 他喜欢这两个孩子,一个人的眼神做不得假。 林暮雨的心忽然就有些微微发烫。 或许。 人真的会改变的,对吧? 那…… 他对自己的感情呢? ………… 谢昭带着谢诚和谢友振两人到了亭子里头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见着谢昭来,不少人都踮起脚招手,冲着他喊。 “今儿个晚了!赶紧的!我豆腐都买了好一会儿了!” “哈哈!我那老爷子就想着这一口呢!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有没有大点的大头鱼?要最大的那种!我馋老久了!” 谢昭卖了两天,这会儿一瞧,都是老主顾。 他露出笑脸,动作熟练的打了招呼,边说边将手下的三个大木桶一字排开。 “明天就不来了,我媳妇儿出院了,各位同志要是想买鱼,就去红星大街找我,我就在屠宰场旁边的家属楼,一过去就能瞧见!” 谢昭说完,挽起袖子,一把抓起了一条最大的大头鱼,朝着最前头的中年男人喊道:“叔,您要的胖头鱼,最大的!我给您留着呢!足足四斤二两!我算您四斤!” 那中年男人当下眼睛一亮,乐呵呵赶紧端着盆过来接。 啧! 这胖头鱼,可真漂亮! 胖头鱼,吃的就是头,这头够大,鲜味足,用来下豆腐一绝! “真是谢谢你了!我就爱吃这玩意儿!没肉,但是香!” 中年男人笑着道。 谢昭将鱼放进盆里,又收了他递过来的一张大团结,掏出一沓零钱找了二元钱给他。 “叔真有眼光!会吃!这鱼儿虽然肉少,但是鲜着哩!叔要是喜欢,下次记得来找我,照顾我生意,我还给您优惠!” 啧! 这可是真大方,那二两鱼,可是足足八毛钱,能称半斤肉了! 谁不爱从这样的人手里买东西? “那肯定会去照顾你生意!小伙子你放心!你这么好讲话,我上哪去找?” 他喜滋滋捧着鱼走了。 这短短两天,买鱼的老主顾就和谢昭脸熟了,当下甚至不用他说,更是自觉排起队来。 谢昭动作很快,麻溜又稳当。 而此刻,谢诚和谢友振已经惊得站在一旁,话都说不出来了! 多,多少? 一张大团结?! 乖乖! 他们眼睛没花吧? 这年头,一斤大肥肉也就一块八,可这一条鱼居然也要卖二元一斤?! 县城里头的钱什么时候这么好挣了? 简直就像是做梦! 不!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大哥?” 谢昭从人群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笑着喊道:“来搭把手!人太多了!” “来,来了!” 谢诚下意识应了一声。 他挤进人群,站在谢昭身边,一开始有些手足无措,可等到谢昭帮着上手了之后,他也慢慢熟练起来。 帮着抓鱼,倒水,顺手递给谢昭称重。 兄弟俩配合得天衣无缝。 卖鱼的进程一下子快了起来,临近中午的时候,两大桶鱼已经卖完了。 人群散了,谢昭和谢诚坐在板车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呼!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笑脸。 “你爹活了大半辈子,没想过钱这么好挣……” 谢友振呢喃着,又看向谢昭谢诚,“爹不是在做梦吧?” 他黝黑的脸上,是茫然,是震惊,是一种认知被打破的无助和不安。 谢昭忍不住走过去,笑着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爸,咱们真挣到钱了,不是做梦。” 谢诚也用力的搓了搓脸。 他扭头看向谢昭,道:“这里还有十几条呢?咋办?” 这会儿谢诚看着桶里的鱼,那可都是钱!要这么拎回去,他可舍不得! 谢昭被他那放光的眼神逗得一乐。 “大哥,这鱼等会儿我拎到水产供销社那边看看,有没有人收,实在不行就拿回家,明天出来卖,或者咱们自己吃也一样。” 谢昭又补充了一句,“贪多嚼不烂,挣钱也一样,慢慢来,钱不会长腿跑了的。” 谢诚这才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谢昭带着两人走回亭子,看四下无人,掏出了厚厚的一沓钱来。 啧。 这可算是重生以来挣到最多的一次了。 他飞快清点了一遍,眼睛也越来越亮。 “爹,大哥,你们猜猜有多少?” 谢诚和谢友振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有,有多少?一,一百有吗?” 谢友振声音都在发抖。 他勤勤恳恳在土里刨食儿了一辈子,见过最多的钱也就是一百块。 这已经是他所能够想到的最多的钱了。 至于更多。 他不敢想,也不会想。 而谢诚却一直没说话。 他黝黑的脸上隐隐发红,心脏狂跳,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是到底一大部分是自己经手的,重量多多少少有个大概数。 一百块。 绝对不止! 只有可能更多! 他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搓了搓皲裂的手,“一百五。” 他报了个数字。 而这次,谢昭终于没有再卖关子。 他呲牙一笑,将钱整整齐齐的放在了两人的面前。 “二百三十六块。” 谢昭笑着道。 而他的话说完后,居然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二百三十六元。 这是这个年代,普通公职人员拿到手的工资了! 这能买三转一响四大件儿,能叫他们一大家子一年的开销! 可是,这就一天,不,一个上午就挣到了? 谢友振和谢诚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这数字给惊到了。 第27章 你是不是后悔了? 谢友振忍不住摸出了旱烟,在一旁的亭子上敲了敲,哆哆嗦嗦塞了一团烟丝进去,又去别的地方借了点火,猛吸了几口,冷风吹了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呼。 “这钱,可不能乱花。” 谢友振对着谢昭道,“你有俩娃,还有你哥,要娶媳妇儿,桩桩件件都要用钱,听见了没有?” 谢昭乐呵呵点头。 “听见了爸。” 谢昭点了二百元钱出来,转身递给谢诚。 谢诚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可下一刻就听见谢昭道:“大哥,这钱是用来交住院费的。” “我现在出去买点煎饼吃,等会儿你和爸先帮暮雨办理出院手续,我去水产供销社瞧瞧。” 他想了想又道:“办理出院后你们就先回家,暮雨还在坐月子,见不得冷风,我去水产供销社转一圈就回来,指定不乱跑。” 谢诚这才接过了钱。 “成!你早点回来!实在卖不掉就算了,咱们自个儿吃也成。” 谢昭点头,拎着桶,转身朝着外头小跑出去。 ………… 医院外。 出了初一后,街上人就多了起来。 医院外头的巷子里,一眼望去支棱了不少摊子。 馄饨饺子店,面铺子,煎饼,油炸果,贴烧饼等等。 谢昭径直走到了面铺子。 这种小铺子是没有菜单的,靠的全都是老顾客,铺子是一间夫妻摊,男人擀面抻面,女的就负责下沸水,端上桌收钱。 两人分工分明,配合默契,这小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红火火。 谢昭走进去,中年女人笑着边收拾面前的桌子边问道:“同志,你要吃点啥?” 谢昭道:“能送医院吗?” 中年女人点头,热情道:“能!只要告诉病房在哪儿,我等会儿就给你送去!”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要俩碗才送哩!” 谢昭一乐。 “我爹妈,大哥和我媳妇儿,一共四碗!能送吧?” 哟! 不少呢! 中年女人露出笑脸,指了指她面前烧着沸水的大铁锅,热情介绍:“你看看,要啥面,素面,鸡汤面,还是大排面?” “对了,还有肉臊子拌面!都顶顶香!老好吃咧!” 谢昭想了想,问道:“大排面多少钱?” 大排面,也就是一大块猪骨头带着肉,盖在面上的大肉面。 这年头,虽说县城里生活条件比乡下好,但是顿顿吃大肉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 “一块三一碗!肉可不少!小同志,你瞧瞧!保准不叫你失望!” 中年女人指了指她刚刚端过来的面。 谢昭看了一眼。 果然不少。 厚厚的一层肉盖在白色的面上,那是正宗的手擀面,嚼劲弹牙,汤底也是大骨头汤,奶白浓香,再撒上一把小葱花。 啧! 这味儿! 简直了! “那就大排面!” 谢昭要了四碗,自己倒不准备吃。 他得赶时间去水产供销社,这年代天大地大公职人员最大,一旦下班,过点不候! “好咧!等好了我马上就送!” 中年女人喜滋滋应道,“一共五块二!” 谢昭付了钱,又说了病房地址,之后转身跑去了煎饼铺子。 他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两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四碗面,哼,他倒是舍得!” 赵兰芝冷冷哼了一声,低头吃了一口大排面。 可是刚才吃着还香浓无比的面,却怎么都香不起来了。 陈东海也情不自禁的又盯着谢昭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是他自己挣的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管他做什么?当初不让他喊你妈的不是你自己吗?这就后悔了?” 陈东海开口道。 他又吃了一口面。 可是心里也有点莫名的堵。 “对对对,是我!可你不也没让他喊你爸爸吗?” 赵兰芝声音忽然高了些。 她脸色有些白,道:“再说了,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能挣几个钱?能有咱们家有钱吗?他连书都没得念了!” “你知道启明考了多少名吗?他可考了年级第四名!姚老师说再努努力,冲一冲,肯定能念大学!” 她叨叨着说了一通,最后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陈东海。 “会心疼人能有啥?以后念了大学,光宗耀祖才是顶顶好的本事儿!咱们又不缺那几个钱!” “再说了,你是不是忘了启明在他们谢家吃了多少苦?都怪谁?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把启明找回来!” 赵兰芝气得再也吃不下去,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面碗,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而一旁的陈东海没吭声。 他莫名就想起了昨天到医院里来的陈启明。 他的亲生儿子。 他长着一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张口闭口都是要钱。 吃的,喝的,用的,玩儿的,都要最好的,最贵的。 陈东海忍不住想。 他在谢家,真的吃了很多苦吗? 贫穷家里养出来的孩子,会知道那么多昂贵的东西吗? 可是。 他又想起了当初接回陈启明时他的模样。 一身青青紫紫,浑身被雨浇透,哭红了眼,跪在自己的面前,可怜极了。 他撸起袖子,将伤口展示给他看,带着哭腔喊他。 “爸,我才是你的儿子啊!你十八年前不要我,现在还不要我吗?!” 他重重的给自己磕了个头。 自那之后,陈东海就再没法儿理智的去看待这件事情了。 呼。 他重重的呼了口气,将视线从谢昭的背影上挪了回来。 吃面吧。 他想。 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后悔。 他不缺钱,陈启明成绩也还不错,儿子,到底是亲生的好。 ………… 水产供销社。 谢昭塞完手里的煎饼,终于拎着一桶鱼到了门口。 十一点一十五了,马上就要下班。 水产供销社今天才刚开门,里头没什么人,卖水产的供销员兴致赖赖,打着哈欠,显然还没有从年假的劲头里缓过来。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他比划些什么,眉头皱着,脸色有些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点。 “同志!你就不能帮着问问吗?还没问怎么就说没有呢?” 第28章 新的商机! 供销员懒洋洋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这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这玩意儿?你要再这么闹下去,我可就喊人了啊!” 中年男人气得脸色涨红,终于气得瞪了供销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神气什么?” 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一辈子吃不了四个菜的玩意儿!” 谢昭和他迎面撞上。 “哟!对不住对不住!” 中年男人赶紧摆手道歉。 谢昭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飞快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遍。 皮夹克,西装裤,脚上踩着一双大头皮鞋,头发还抹了发蜡。 啧。 这一身下来,没有一百块可拿不下。 再瞧那皮夹克,鼓鼓囊囊的,显然有货。 这人,有钱。 而且大概率是来做生意的。 谢昭心里下了定论,当下露出笑脸,摆摆手,道:“没事儿!大哥!您慢点儿倒是真的!” 中年男人当下胸口的郁闷消了不少。 “大哥听口音不像是咱们湖东县的人?倒像是柳市的?” 谢昭边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笑着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这红塔山还是在供销社旁边的烟酒供应点买的。 一次只能买一包,不然被盯上,扣上倒买倒卖的罪名可就完了。 中年男人听见谢昭居然能听出自己的口音来,当下眼睛一亮,再瞅那红塔山,当下心里头明白,这是个会来事儿的。 他伸手接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自我介绍道:“同志也是出过远门的人呐!有点眼力!我叫刘志!隔壁柳市的!来你们湖东县办点儿事!” 他从兜里摸出洋火,划拉了一下,点燃,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情绪缓过来后,又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狠狠啐了一口。 “不过这供销员都是啥人呐?问点儿事都这么不耐烦,真以为自己是铁饭碗,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谢昭将桶放在地上,水荡了出来,里头的鱼儿顿时拍打尾巴,水花四溅。 刘志下意识看了一眼。 “哟!是鱼儿呐?!” 他顿了一下,又赶紧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片刻后眼睛又暗了下去。 “也是,这大冬天的,去哪里找哟!真是愁人。” 他嘟囔了两声,谢昭却听见了。 “不知道刘大哥是找什么?” 谢昭看了一眼身后的水产供销社,笑问道,“是水产吗?我家刚好住在河边上,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找找。” 住在水边上? 刘志眼睛一亮。 嘿! 是了! 这大冬天里都能抓到鱼,那指定是有点儿本事呀!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就是螺蛳,你见过吧?吃过没?剪了尾巴用热油一炒,水一闷,再放一把紫叶子菜,香得咧!” 螺蛳? 谢昭当然吃过! 只是这玩意儿在这个年头,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不为别的,就一点,费油费功夫,谁没事儿去吃它? 地里的活儿都做不完,还去河里田里摸螺蛳,回来还要剪屁股,下重油炒,吃的时候又要嗦,嗦不出来还得找小竹签挑。 一套流程下来,地里活儿都能干半天了! 谁乐意费这功夫? 再好吃也不成呐! 尤其是庄稼汉! 只要一听见吃螺蛳,保准要骂自家婆娘! 他刘志要这个干啥? 谢昭眉头拧着,正准备问,可下一刻,脑袋里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等等! 柳市? 那不是特别爱嗦粉的柳市吗? 这地方粉店特别多,尤其一道用螺蛳做汤底的粉特别出名,谢昭上辈子也去过吃过,味道的确鲜美浓烈,算是一绝。 谢昭三两下就想明白了。 这大冬天,柳市人爱嗦粉,热腾腾的一碗下来,通体舒畅。 再加上年关,需求猛增,本地螺蛳指定供应不上了。 于是这才来别地儿买。 “刘哥是准备用来做螺蛳粉的汤底吗?” 谢昭笑道:“螺蛳粉我吃过,味道确实不错。” 刘志这次看向谢昭的眼神是彻底不一样了! 哟! 他居然吃过柳市螺蛳粉! 而且还吃得惯那特殊的味儿,真不赖! 刘志一瞬间在这异乡生出几分亲切感,再加上心里头憋屈,于是三下五除二,将事情来龙去脉都和谢昭说了个遍。 实际上事情大差不差,谢昭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年前后的一个月,降温迅速,这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就成了柳市人民的最爱。 可本地哪里供应得上? 这是日日都要的东西! 再加上冬天里,螺蛳爱藏石头缝里,要么就是钻进田间泥土里,想要找到它可真不是什么容易事儿。 刘志家就是开螺蛳粉店的。 而且不少,足足二十多家。 他叹口气,忍不住抱怨:“这么难的活儿,老头子交给我干啥?大冬天谁乐意去捡螺蛳呀?还叫我来水产供销社问,这不是纯来找气受么!” 刘志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眼睛陡然间亮起来的谢昭。 他居然是来收购螺蛳的! 大商机! “你要多少?” 谢昭忽然开口问道。 他眸光灼灼的盯着刘志,神色陡然间认真起来,“我要是能弄来,你收不收?收多少?价格怎么样?” 刘志:“……?” 他愣了一下。 紧跟着也兴奋了起来。 哎! “你要真能弄来,那我多少都收呀!就算我家用不完,卖到柳州也是挣钱的!” 刘志搓了搓手,干脆烟都不抽了,扔到地上一脚踩灭,兴奋地盯着谢昭道:“要说价格,那好说,我给你这个数!”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谢昭挑眉:“一块钱?” 刘志也在死死盯着谢昭的表情。 他在观察。 在预测谢昭心里的价位。 只是谢昭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老狐狸,再加上上辈子做生意也有足足的经验,因此,刘志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波动的神情。 刘志有些失望,他点头,道:“一块钱一斤,这可不少了,这是我能给出最高的价格了。” 然而此刻,怕也就谢昭自己知道,他呼吸悄然加快了不少。 一块钱一斤。 这价格,可足足比湖东县高出了一倍! 第29章 国营饭店黄帮工,李明成 谢昭见过水厂供销社门口有人卖螺蛳,五毛钱一斤,还是剪好了屁股的那种。 然而生意却一般般。 毕竟麻烦,费工夫费油,还不顶饿,没人乐意买。 可现在,刘志居然给出一元钱一斤的价格! 谢昭稳住神情,假装思考沉吟了一下,片刻后露出有些纠结的神情,叹口气,又抽了一支烟出来,朝着刘志递过去,无奈道:“哥,价格还是低了点。” “你知道,这价格要是夏天还好说,可现在是冬天,那河里头的水,冷得能钻骨头!这玩儿又爱躲石缝里头,想找出来是真不容易!” “一块钱一斤,我怕是找不到人捉。” 谢昭顿了顿,又似乎认真想了想,最后做出一副肉痛咬牙让步的样子,又冲着刘志竖起了两根拇指。 “一块二一斤!咋样?刘哥!这价格要是能成,我明天一早就能给你送来第一批!” 一块二? 刘志眼皮子一跳。 贵了贵了! 他也咬牙跺跺脚,瞧着谢昭,摇头:“一块一!只能是我给出最高的价了!这大量收购,人家都是一分钱一分钱的提价,你这一下子提二毛!太多了!” 谢昭忍住笑。 他面色仍旧肉痛,犹豫半晌,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了下来。 “成!一块一就一块一!咱们说定了!” 两人击掌成交。 谢昭又问了刘志住址,知道他住在县城里头招待所后,又约定了时间和具体交易细节。 片刻后,刘志一脸感慨的看着谢昭。 这小伙子,瞧着年轻,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怎么谈起生意来这么老道成熟? 他莫名有种被骗的感觉是咋回事儿? “咳咳!” 刘志瞧着谢昭,又道:“我带了人一起过来,是个年轻小伙儿,叫赵五一,明天我带着和你碰个面儿,以后他负责收,我还有别的事儿。” 谢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两人这才告别。 这会儿已经是十二点了。 谢昭侧头瞧了一眼水产供销社,门已经关了。 这鱼今天想要卖出去,有点够呛。 可要这么一大桶拎回去,谢昭又不甘心,想了想,他还是认了认路,直奔红星大街的国营饭店去了。 这年头饭店还是国营的最好。 谢昭早些年走南闯北,曾经去过航运最发达的沿江县城。 在国营饭店请人吃饭时,后厨居然直接收了一条三十多斤的大青鱼! 这可是长江里的鱼,味儿鲜肉嫩,打一顿火锅,或者是直接红烧,简直赛猪肉! 湖东县也一样。 拿了饭票,兜里有钱,啥都能吃着。 这鱼,冬天里稀缺的玩意儿,国营饭店指定能收。 十二点半。 谢昭笑眯眯地递了支烟给后厨的帮工。 “就抓了点鱼,新鲜着呢,您瞧瞧,我这第一时间就来咱国营饭店里瞧瞧,看看各位要不要,一口气收了价格给您便宜些,也省得我到处跑不是?” 帮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抽着烟,一口黄牙,神色有些散漫,显然也是有着裙带关系的,塞进来谋个清闲,里里外外都能说上话。 谢昭找他也不是靠运气。 他早些年跟着陈东海来吃过饭,见过这个帮工。 那会儿他在训斥掌勺的大厨,显然有人撑腰。 黄帮工点烟,抽了一口,又朝着谢昭的桶里瞧了一眼,这才懒洋洋道:“冬天缺这玩意儿,卖的人也少,饭店后厨收这玩意儿的价格是一块六一斤,一口价,不能加。” “不过,你这鱼小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都是人精,谢昭哪儿不懂得这里头尺度拿捏? 他当下笑着弯下腰,顺手在桶里一抓,一条最大的约莫两斤重的鲫鱼就被放到了一旁的空盆里。 “鱼大鱼小的,不就是图个新鲜?” 谢昭道,“这条鱼大爷您拿回去吃,全当咱俩投缘!” 黄帮工立刻哈哈笑了开。 啧! 是个懂事儿的! “成!那这些鱼我就喊人过来称,以后你要是有鱼也都送过来!我都给你收了!” 和会做事儿的人打交道,就是舒坦! 黄帮工又抽了两口烟,扭头吆喝了一声,没一会儿就来了一个戴着黑色老式毛线帽,蓝色棉袄涤纶裤的年轻小伙,叫李成明。 他拎着一杆秤,拿了个网兜子,手脚麻溜的开始称鱼。 “叔!一共二十三斤四两,三十七块四毛四分!” 他算账的时候,不过是沉思了一会儿,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谢昭有些惊奇的看着他。 这人,脑子活络,是把做生意的好手! “钱在这,给您!” 李明成又点了钱,双手递给了谢昭。 谢昭接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着道了谢。 黄帮工抽着烟,拎着鱼,心满意足的走了。 李明成转身也要进去,身后,谢昭却喊住了他。 “小哥,不知道咱们饭店里还收别的东西吗?” 他低声问道,边说着边抽了一支烟递过去,“我家就住在山脚下,平日里总能弄点儿野鸡野鸭啥的,自个儿吃了觉得心疼,要是能卖点钱,给媳妇儿孩子扯点布料,做衣裳穿不是更好?” 李明成一乐。 他有些惊奇的看着谢昭,“你瞧着比我还小哩,都有孩子和媳妇儿啦?” 谢昭点头。 “是啊,成家早,农村人都这样。” 李明成接过烟,却更加仔细的上下打量了谢昭。 农村人吗? 可这小伙子瞧着细皮嫩肉,模样俊俏,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土里刨食儿的呀! 不过他也没多想。 当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收的,山货收的尤其多,有时候一些领导就爱这一口儿,你要是有就送来,越稀奇,收的价格越高!” 谢昭咧嘴笑了。 他道了谢,和李明成告别,拎着空桶又去了供销店一趟。 指望谢友振和谢诚买米面是不可能了。 两人省了一辈子,有钱都想存着,谢昭却不这样认为。 钱这种东西,是挣来的,而不是省下来的。 尤其是挣钱为了啥? 不过是为了给妻儿,给爹妈亲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吗? 他舍得。 一路到了供销社,店里有值班的供销员。 第30章 嗷嗷哭的喜宝儿 这个点是饭点,人不多,里头漂亮的供销员正在打盹儿。 灰白色的水泥墙面,上头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几个大字——“诚信服务,顾客至上”。 下面是一排玻璃柜,里头装着各种各样的货物。 谢昭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 这年头,米面都属于精细粮,米一毛七一斤,面一毛九,拿着粮票来买会更便宜些。 谢昭一样要了十斤。 他想了想,又买了三斤红糖,最后还杂七杂八的买了一些杯子和脸盆搪瓷缸子之类的物件儿。 家里昨天刚分家,打眼瞧去,破破烂烂一堆挤着。 他又买了一个桶,往里头填得满满当当的,拎着去了柜台。 “这些一共二十元六角!” 供销员瞧着谢昭的眼神亮了亮。 一口气拿这么多钱,模样还俊,她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容。 谢昭掏出钱,付了账,转身正准备走,忽然眼神一顿。 柜台里,有一双漂亮的鞋子正安安静静的躺着。 是搭扣式的,带点坡跟,橘色绒面上绣着一只蜻蜓停在荷叶上,漂亮极了。 “这双鞋子多少钱?” 谢昭问道。 女柜员笑着道:“这可是从羊城那边运过来的,眼下最时兴的款式哩!价格有点贵,要是十元钱一双,同志,您要吗?” 十元钱一双。 价格在这个年代来说绝对算贵的了。 可是。 他想起了谢恬。 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妹,身为家里的女娃,吃得苦受的累,总是要比男性多得多。 “给我包起来吧。” 谢昭轻声道。 他想。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的。 ………… 下午三点。 谢昭挑着扁担,前后各挂了一个木桶。 这一趟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倒不是他偷懒,而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挑过重物,因此这两个木桶一挂,时间短还行,这时间长了,简直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谢友振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一个照面就迎面碰着了谢昭。 他瞧见那满满当当的两个大木桶,眼皮子直跳! 这臭小子! 败家呢! 有点钱就乱花! 他快步过去,一把就从谢昭的身上接过了担子,“你哪儿吃得消这个?赶紧放下来,肩膀还要不要了?” 谢昭疼得咧嘴笑,还不忘记拍马屁,“还是我爹厉害!” 谢友振啐了一口。 油嘴滑舌! 两人进了院子,谢恬和田秀芬正在洗菜准备晚饭。 一个大木盆,里头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白菜,旁边放着一小桶红薯,这都是他们今天要吃的主粮了。 田秀芬这会儿正犯愁。 他们吃差点儿倒也没什么,可儿媳妇儿还在坐月子呢! 鸡蛋又被大嫂全藏起来了,俩娃还嗷嗷等着奶喝哩! “二哥回来了!” 谢恬喊道。 田秀芬一扭头,就看见谢昭从桶里拎出了编织袋装的十斤面和十斤米。 他呲着牙,笑得开心。 “妈,等会儿吃饭呗?炒个菜?我油和肉都买了。” 田秀芬已经麻溜站起来了。 心疼,心疼坏了简直! “咋还买了肉?这些天顿顿吃鱼吃肉,吃得都长肥膘了!歇两天呀!” 她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又道:“我等会儿下个面,放点肉,你和暮雨吃就成!” 谢昭:“……” 他无奈揉了揉眉心,“妈,这要是传出去,像什么话?家里就供着我媳妇儿吃肉吃精细粮,你们都吃红薯,你这是想让别人戳着我脊梁骨骂呀?” 田秀芬吓了一跳。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你瞧瞧小妹,十四岁了瘦得像麻杆,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大哥和咱爹还有你就更甭说了,下矿的下矿,地里头干活,家里洗刷,哪一个不是体力活?” “身体养好了才是革命的本钱,挣了钱攒着不花,那就是死票子,用起来养好身体了,才能挣大钱不是?” 谢昭循循善诱。 他好歹念过书,一张嘴没别的本事,这劝人绝对是一套。 田秀芬一听,觉着都有道理,等到缓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灶台边了。 谢恬喜滋滋的烧火,仰着一张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妈?下面吗?多放点肉成嘛?我饿!” 田秀芬:“……” 唉。 她哪里还能再拒绝? ………… 屋子里。 林暮雨正给孩子喂奶。 听见谢昭进来的脚步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侧过身子,稍稍挡住了胸前。 “哇哇~” 床上的喜宝还饿着,感受到动静,当下嗷嗷哭了出来。 谢昭一进来,就听见小奶娃的哭声,他吓了一跳,赶紧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饿了吗?还是想睡觉?” 他急急忙忙将手放在身上擦了擦,俯下身去将喜宝儿抱起来。 小丫头噘着嘴,一嗦一嗦的,眼睛闭着掉珍珠豆儿。 “嗷嗷~” 半天没嗦到奶,哭声更大了。 谢昭手忙脚乱,赶紧扭头看向林暮雨,“媳妇儿?咋回事儿?喜宝饿了吗?” 林暮雨面红耳赤。 她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老式铁皮热水瓶。 “给喜宝冲点儿奶粉吧,她饿了,这顿是乐宝我自己喂。” 谢昭赶紧点点头应了。 他脑袋里努力回想着上辈子自己看过的育儿知识。 好像是三十毫升一勺奶粉? 然后要把水温滴在手背上,看看烫不烫? 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他有些手忙脚乱,一通操作下来水撒了不少,奶粉也冲多了。 可到底是成功喂到了喜宝儿的嘴里。 小奶团子立刻就不哭了。 嘴巴像是个吸盘,一口吮吸上了奶嘴儿,吧嗒吧嗒就开始喝了起来。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 谢昭坐下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已经满头是汗。 呼。 照顾小奶娃可真不是轻松的活儿。 他将喜宝儿抱的紧了一些,下意识的抬头朝着林暮雨看了一眼,而这一看,他微微愣了愣。 林暮雨在笑。 她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看着自己怀里的喜宝儿。 窗外有一缕橘黄色的光泄露而进,她穿着淡蓝色的线衫,有些旧了,可看着仍旧柔软温柔。 第31章 送给她的梅花镯子 她戴了帽子,米白色的毛线勾出来的,黑色的头发被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 黑白映衬,凸显出温柔而潋滟的美。 五官精致漂亮,下巴尖尖,眼睛圆圆,鼻梁小巧高挺,时间线再往后推个几十年,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而视线再往下…… 谢昭蓦地瞪大了眼。 等等! 她,她居然在喂,喂奶? 毛衣被微微掀开,小小的奶团子蜷缩在她的怀里。 毛衣下,是一截雪白如凝脂般的肌肤,半遮半掩,惹人遐想,更添几分美艳。 谢昭一刹那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凝住了。 要命! 说起来好笑,他特么活了两辈子都没碰过女人! 全靠五指姑娘! 这乍一看自家媳妇儿那雪白的肌肤漂亮的脸蛋,谢昭只觉得身体温度都往上爬了不少。 “谢昭!你!” 终于察觉到谢昭的视线,林暮雨反应过来后,低头一看,顿时脸蛋红得要滴血! 她气得赶紧转过身子,瞪了谢昭一眼,可是少女脸颊泛红,热气氤氲,那毫无杀伤力的一眼,宛若冰雪消融,乍现的一抹艳春,更叫人心动不已。 谢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别开头,可是脑海里却全都是刚才林暮雨娇嗔的那一眼。 谢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媳妇儿…… 是真的很漂亮。 “吧嗒。” 怀里的小奶团子终于松开了嘴。 喜宝儿喝得圆滚滚,心满意足的睡觉了。 乐宝儿也喝饱了,在林暮雨的怀里睡着了,梦呓中还咂咂嘴,可爱极了。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暮雨的耳尖还泛着红。 她悄悄的侧头看了一眼谢昭,却见后者仍旧在看着自己。 “孩子睡了就放在床上来吧。” 林暮雨轻声道。 她说完就低下了头,细细碎碎的头发遮住她漂亮的眉眼,睫毛狭长,落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连光都偏爱她。 谢昭笑了笑,他抱着喜宝儿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轻手轻脚的将喜宝儿放在了林暮雨的旁边。 “手给我。” 谢昭忽然开口道。 林暮雨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吗?” 谢昭一乐。 “嗯。” 林暮雨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 她的身子下意识的绷紧了起来,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个情景,让她想起了一段不是那么美好的回忆。 那是,自己第一次对谢昭生出一点点希冀的时候。 谢家上门提亲的时候,林暮雨偷偷在门外听见了。 宛若少女最隐秘的心事被剖光于天下,她想起少年的眉眼,想起他身形挺立在树下时,光芒都偏爱的发梢。 怎么会不喜欢呢? 第二日,林暮雨在石水村村尾的竹林里见到了他。 那是两家长辈安排的,为的就是婚前熟悉彼此。 彼时的林暮雨还不知道谢昭对自己的憎恨厌恶,她少女心思雀跃,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她想。 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会答应和自己成婚? 于是,她见到了谢昭。 林中多坑,道路不平,她朝着他走去的时候,脚下一崴,差点儿跌倒。 她惊慌之余,疼得眼泪婆娑,抬眸看他。 “能扶我一下吗?我,我的脚好像扭伤了。” 是真的扭伤了。 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脚腕的地方正迅速肿胀充血,疼得她眼泪不住往下落。 而对于谢昭而言。 他面前的少女,虽然清纯美丽,可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太假了。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有欢喜,有好奇,还有明晃晃藏不住的爱意。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 呵。 假。 真的有人会连面都没见过就喜欢上对方吗? 他接受过教育,尤其厌恶这种包办婚姻,两人压根就没有感情,就要被迫在一起,互相折磨到老死。 于是。 在看见林暮雨满眼含泪,楚楚可怜朝着自己伸出手来时,他的心一下子冰冷坚硬起来,那一点儿怜惜瞬间被他抛之脑后。 不能伸手。 不然,这一辈子就完了。 谢昭这样告诫自己。 他唇角勾起,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别装了,我不会喜欢你的。”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最冰冷,最锐利的刀子,一次次剜在了她的心上。 那是林暮雨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他是厌恶自己。 往事回笼。 记忆历久弥新。 她的手伸出去的时候,有些迟疑,有些颤抖,有些害怕。 会不会再一次挥开她的手呢? 或者在给了自己希望之后,又将她贬入尘埃? 脑袋里乱糟糟的,等到反应过来后,林暮雨却已经伸出手,递到了谢昭的面前。 他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下一刻,林暮雨只觉得手腕上一凉。 她的眼神凝住了。 错愕的瞪大眼,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漂亮的,梅花形状的银镯子。 “供销社里看见的,很很好看,我就买了。” 谢昭道:“很适合你,你喜欢吗?” 纤细的手腕,盈盈一握,袖子稍稍被拉高,露出白皙青葱般的手腕。 谢昭的呼吸顿了一下。 林暮雨是真的极美。 尤其是这几天营养跟上来后,她整个人就像是灰蒙蒙的璞玉被拂去灰尘,露出惊心动魄的美貌。 谢昭忍不住想。 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睛瞎了吗? 自家媳妇儿这么漂亮,他居然还不满足? “很,很漂亮。” 林暮雨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快速抽回了手,低着头,盯着被面,呢喃道,“为什么送给我?” 谢昭一愣。 嗯? “你是我媳妇儿,不送给你送给谁?” 谢昭俯身,将喜宝儿的被子盖上,声音温柔了不少,“谢谢你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以后路很长,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林暮雨怔了一下。 心里头有那么一簇小小的火苗,刚刚升腾起来,却又再次被轻轻扑灭。 是因为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吗?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和他结婚呢? 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别人好? 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脑海里,林暮雨低着头,碎发浅浅遮住刘海,挡住了她眼里略略失落的眸光。 第32章 给我买的?真的吗? “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轻声道。 谢昭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儿。 对于谢昭而言,他即便是活了两辈子,但也是个纯纯直男。 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和女生牵过手。 甚至于,准确来说,重生一世,对林暮雨好,也不过是凭借着本能在弥补。 喜欢? 亦或者是爱? 还是单纯想要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感。 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那你好好休息。” 谢昭对着她一笑,道:“我去看看妈面下好了没。”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 此刻,院子里。 不得不说田秀芬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这年头,农村里起灶台都是双锅灶,一边用来做饭,另外一边用来炖猪食。 谢友振和田秀芬没有抓小猪仔,因此这锅一直都是空着的。 不过田秀芬手脚麻利,这会儿两个铁锅一起做饭。 一个大铁锅里下了白面,沸水一滚,白面上下翻涌,热气氤氲。 另一个锅里头,肥肉被切成了丁,火舌舔舐下,肥油析出,滋滋啦啦作响。 “真香!” 谢恬扒拉着半个身子,踮着脚,朝着锅里看。 昨儿个一顿肉臊子面吃得她馋虫勾起,原本还以为今天没有肉臊子面吃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吃一顿! 嘶! 真香哩! “小馋鬼。” 田秀芬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去外头摘点葱来,年头你哥摘的香菇干也拿点来,都放下去才香!” 谢恬恋恋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锅。 “妈,油别全盛起来炒菜呀!大肥油才香呢!” 田秀芬被气得一乐。 “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 谢恬这才恋恋不舍的朝着后院跑去。 后院是一块开垦出来的菜园,这是谢友振带着田秀芬足足养了一年才肥沃起来的土地,王金花没法儿藏,也抢不走,不过两家挨着的也有一块菜地就是了。 那是老谢头夫妻俩年轻时候开垦出来的。 按理来说也该分三份。 可惜两人偏心,分家的时候不声不响就给了老大。 谢友振也不愿再争。 谢恬一出来,迎面撞见刚回家的谢诚。 她一愣,问到:“大哥?你去哪儿了?妈正找你烧锅哩!” 谢诚挑了挑眉,咧嘴道:“随处逛逛,我这就去!” 说完后就跑进了院子里。 谢恬没多想,蹲下来仔仔细细的开始摘葱。 葱叶子都是要留到地里育肥的,石水村都是山石多,土地贫瘠,一点土都要留在地里才好。 谢恬蹲下来,摘了一把葱,正准备起身,眼前忽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往后摔了个大屁墩儿! “谁?吓死人啦!” 她气得骂道。 可下一刻,却又猛地愣住了! 哪里来的漂亮鞋子! 眼前,一双她从来没见过的小布鞋放在她面前,是绒面的,上头有绣花,是蜻蜓停在荷叶上,可漂亮哩! 再瞧这款式,是最最时兴的! 她在村长家里见过! 是村长嫁到外头去的女儿赵姨带回来给她侄女的! 说是一双要十元钱,可贵了! 谢恬悄悄偷看了好几次,可小伙伴摸都不让自己摸! 说是她手脏,要是摸了就没法儿穿了,要自个儿赔! 她哪里敢碰?! 这双是哪儿来的? 她眼睛珠子盯着转都不转一下,直到谢昭没忍住笑,轻轻咳嗽了一下,小妮子这才惊得抬头看他。 “二哥?!” 她瞪大眼,“你咋在这?” 谢昭:“我不在这里,谁把鞋子给你拿过来?” 谢恬瞪大眼。 鞋子? 拿过来? “这,这是你买的吗?!” 她霍然站起来,这才瞧清楚了谢昭手里还拿着供销社装鞋子的油纸哩! “这鞋子可贵哩!” 她眨了眨眼,盯着那鞋子看了又看,片刻后,忽然板起了小脸蛋,看着谢昭,“二哥,你买的太小了,二嫂指定穿不下!你自己媳妇儿穿多大鞋子都不知道呢?” 谢昭哈哈笑出声来。 他伸手,用力在谢恬脑袋上揉了一把。 “谁说买给你二嫂的?” 他笑着道:“是买给你的,穿穿看,合不合脚?” 谢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震惊看着谢昭,“给我买的?真的吗?” 谢昭点头。 “你看看这款式,不是小孩子穿的吗?你二嫂哪儿能穿?再说了,要真给你二嫂买的,我拿给你看干啥?” 谢恬震惊了。 她赶紧把葱放到地上,刚想伸手去接,又想起自己手脏。 “二哥,快,快回家去,我洗个手再来摸它!” 说完抓起葱,飞快跑回家了。 一踏进院子里,她就扯着嗓子嗷嗷兴奋的喊:“爹!妈!大哥!二哥给我买鞋子了!最漂亮的鞋!你们快来瞧瞧!” 身后跟着进门的谢昭:“……” 田秀芬刚捞了面出来,听见这话,当下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快步过来,眉头皱了起来。 “买啥鞋?贵不贵?我瞧瞧!” 她一眼就看见了谢昭手上拿着的鞋子。 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是一看就不便宜。 田秀芬心疼坏了。 “这鞋颜色哪儿耐脏?雪一化,到处都是泥,穿几天就脏!” 她赶紧道:“妮子,这鞋退了,妈给你做布鞋穿,舒服着哩!” 谢恬刚洗完手,一听眼圈就红了。 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可瞧着分明就是不愿意的。 谢昭叹口气,走过来,将鞋子塞进了谢恬的怀里。 “妈,你瞧瞧小妹都多少岁了?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像话吗?” 谢昭道:“以前是家里穷,没条件,也就算了,可现在咱们挣了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的吗?要是挣了钱还过以前那种日子,挣钱还有啥意义呢?” 田秀芬不吭声了。 可是还是在心疼。 这钱换成肉,能吃好些日子呢! 谢恬紧紧抱着鞋子,眼睛含着泪,委屈巴巴地看着谢友振。 谢友振心一下子就软了。 “孩儿他妈,这买都买了,就算了吧,三妹懂事,就一双鞋也没啥,大不了我和老大老二多捉点鱼拿去卖,大过年的,不值当让娃掉眼泪。” 田秀芬终于点头同意了。 她叹口气,又去炒肉臊子,回头见谢恬那开开心心的模样,忍不住叮嘱几句。 第33章 收螺蛳 “明儿个再穿!脏的地方别踩!好好爱护,听见没有?” 谢恬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眼睛笑得眯成月牙儿。 “妈!你放心!我摔了这鞋都不能脏!” 她边说着边蹲下来,小心翼翼的试了试鞋子。 刚好大了半个手指头。 漂亮! 她喜欢极了! “二哥真好!我等会儿就去摘野菜,挣钱!我也要挣许多钱,买更多的新鞋子新衣裳!”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往日的生分和戒备,那种奇妙的血缘关系再次涌来,叫谢昭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大,把桌子收拾一下,吃面!” 田秀芬喊道。 谢诚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他麻溜的将瘸了腿的八仙桌拉出来,又找了一块石头垫好,抹布一擦就去厨房端面了。 谢友振敲了敲烟杆,盯着那八仙桌看了一会儿。 赶明儿得了空,是要好好修一修了。 田秀芬找了个搪瓷缸子,装了满满当当一大盆,又盖了厚厚的一层肉臊子,道:“你们自己盛,我给你弟妹端去。” 谢诚点头。 他给谢友振先盛了一碗,又给田秀芬留了一碗,这才装自己的。 谢昭和谢恬跟着过来,一人排队打了一碗面。 谢恬盯着锅里明显油水没有昨天多的香菇肉臊子,嘟囔道:“还是二哥下的面好吃!” 谢昭一乐。 他这半吊子技术,都是靠油水堆出来的。 昨天他熬肥油的时候,可是一点油没盛出来,全都下臊子了。 田秀芬哪儿舍得? 她指定是把熬出来的油装进小瓦罐里头,留着慢慢炒菜了。 “有白面吃就不错了,还挑呢?” 谢诚笑着逗她。 三人端着面出来,谢友振已经在吃了。 他扒拉了一口,抬头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忽然开口道:“这家分的不公平,叫你们跟着爹一起吃苦,是爹没用。” 三人一愣。 谢诚却神色莫名,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 他低头,扒拉了一口面,道:“那是爷爷奶奶做的不公平,和你有啥关系?” “再说了,咱家现在也不比他们差。” 谢昭点头。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这一年来,每次上门去陈家找陈东海和赵兰芝的情景。 现在想想,真是又傻又可笑。 活了两辈子才明白,很多东西,争是争不来的,父母一碗水端不平,你再怎么诉苦,他都只会认为你在惺惺作态博取同情。 心是肉长的,不是机器。 是人就会有偏心。 而且,谢昭心里头明白,田秀芬和谢友振对自己,何尝不是另一种偏心呢? 他们也是不自知罢了。 “分家了也算是了却一件事,不要再去想了。” 谢昭清了清嗓子,道:“我也有事要说。” 他将今天在水产供销社遇见刘志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又说了红星大街的国营饭店收鱼的事儿。 “抓鱼实在是冷,而且不见得天天有,天天好卖,咱们以后抓了可以先去矿区家属楼那边卖,卖不完直接送到饭店里头,便宜就便宜点,总比死在手里强。” 谢昭说完,谢诚和谢友振纷纷点头。 而且一口气收完,能省不少事儿。 两人现在更关心的则是谢昭说的螺蛳生意。 “那玩意儿能卖钱?还一块一毛钱一斤?” 谢诚眉头拧着,迟疑看向谢昭,“二弟,不会是骗子吧?” 谢友振面也没心思吃了,手痒又想抽旱烟。 “是啊,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那玩意儿又不好吃又费油,泥巴里挖出来,脏得要命,五毛钱一斤我都嫌贵!咋还有人收这玩意儿?” 谢昭道:“爸,这就是信息差了。” 他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香烟知道吧?南方的香烟在本地卖两元一包,烟酒供应店都是一个价,谁能想到它到了咱们这儿,价格要卖三块?” “也是一样的,咱们这里的烟,咱们觉着平常,到处都是,可拉到南方去,也成了稀罕货,价格能涨不少,这就是信息差。” 谢友振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而谢诚则是很快听明白了。 他眼睛发亮,看着谢昭,啧了一声道:“我明白了,这螺蛳,咱们不喜欢,可柳州人喜欢!还不够吃哩!所以他们才会来湖东县买,所以价格就高!对不对?” 谢昭点头,笑道:“就是这个理!” “可这玩意儿,捡是好捡,就是费工夫!” 谢诚顿了一下,眉头又拧了起来,“一个小时能捡三四斤都算是不错的了,咱们哪怕全家都去,一天下来估计都没抓鱼挣得多。” 这倒是事实。 网兜子一兜,鱼儿多些都能有十几斤二十几斤。 可是螺蛳不一样。 小小的一颗,拇指大小,那都得靠着手一颗颗捡出来的。 实在是费工夫! 这要是搁之前,一小时能挣三四元,谢诚和谢友振能高兴得蹦起来。 可是在抓鱼一上午就挣了二百多元之后,胃口就被养大了,一对比,顿时就有了差距。 还不如抓鱼呢! 谢昭一乐。 他吃了口面,稍稍坐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起来。 伸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哒哒”的声音引得谢友振和谢诚谢恬三人都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主席说了,要发动群众的力量,才能打胜仗!” 谢昭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挣钱也是一样!” 啊? 三人齐齐一脸懵。 啥意思? “现在冬闲,距离开春下田还有一段时间,村子里老老少少都歇着,咱们只要发动群众的力量,让他们去捡螺蛳,我们再去收购,这不就多了?” 谢昭道:“一斤给五毛钱,我怕到时候多得都收不过来呢!” 这话落定,三人眼睛齐刷刷的亮了! 可不是么! 石水村的水田里,田螺都猫在泥巴里呢! 村民们捡田螺来卖,顺带翻了田,除了草,还能挣到钱,谁不乐意? 他们一斤给五毛钱的收购价,拉到县城里卖一块一一斤,这来去转个手,可就是六毛钱的净利润哩! 这一下子,几人齐刷刷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去收。 谢昭忍住笑,示意道:“先吃面,吃完才有力气干活!” 第34章 谢昭的特殊法子! 心里头有了事儿,这面吃得就快了不少。 谢友振和谢诚囫囵扒完就匆匆要出门。 谢恬则是抱着自己的鞋子,眨了眨眼,扭头看向谢昭。 “二哥?我能干点啥?” 她是真喜欢这双鞋。 田秀芬不知道这鞋的价格,她却是知道的。 十元钱哩! 二哥对自己这么舍得,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 谢昭冲着她眨了眨眼,“过家家,会吗?” 谢恬瞪大眼。 “啥?过家家?” ………… 石水村村子不大,但是因为三面环山,因此人口集中。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儿生娃,谁家不生三个四个? 村头大柳树这边,就是孩子们的聚集地。 一条小河沟穿过,土桥架在河沟上,里头游着一群鸭,嘎嘎的乱叫。 打眼一瞧,半大的孩子光着屁股,冻得大鼻涕挂着,手里头却还执拗的抢着半截山芋不肯松手。 “是我的!给我!不然我揍你!” “才不要!是我从我婶子家地窖里偷来的!烤了就该我吃大的你吃小的!还给我!” “哼!打一架!谁赢谁吃大的!” 王二虎和赵铁牛打了起来,像是两头凶猛的小牛犊子,旁边围观的小伙伴们嗷嗷叫,吵得老远都能听见。 而此刻,就在两人打得面红耳赤时,一个拎着草蚱蜢的小娃娃忽然支棱起了身子,瞪大眼,鼻子猛地吸一口气。 “哇!好香!你们闻闻,有肉味儿!” 肉? 哪儿来的肉? 一群半大的孩子,敞开肚子吃能把家吃穷! 即便是平日里家里开荤,那也是先供着家里劳力壮汉先吃的,小孩儿们往后稍一稍,等到剩下来的再由几个孩子平分。 能吃饱都谢天谢地,何况是肉? 因此,当下这肉味儿一飘出来,七八个孩子就像是嗅到了腥的猫儿,纷纷竖起了脑袋瞪大眼,可劲儿的找! 王二虎和赵铁牛连架都不打了,嘴里口水疯狂分泌。 开玩笑,烤红薯哪儿有肉香? “好像是在田埂那边!风从那边吹过来的!” 赵铁牛猛地吸了一口,眼睛一亮,伸手一指。 七八个孩子猛地拔腿就跑,哗啦啦的像是一窝蝗虫,很快就越过了土桥,翻到了田埂那头。 一翻过去,眼前景象就叫几人步子都挪不动了! 是肉汤! 哇! 真香! 此刻,田埂这边,谢昭正带着谢恬熬汤。 野炊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谢昭在田埂边上挖了一个洞,随地找了两块石头垒着,下头空空的,正好放柴火,田埂上的风一吹,火苗“噌”的烧起来,又旺又猛。 他带了一个大的泥瓦罐,不过是破了一个口子的,以前家里用来烧水,又来破了就堆在角落里,分家的时候王金花硬是塞给了谢友振。 足够大,大木桶半桶水都能放下。 谢昭是真的在“野炊”。 下头烧了旺火,泥瓦罐里头先下了肥油,熬了一小盘昨天挑拣剩下来的小鱼,熬得微微发白,再将鱼捡起,把一把肉沫放进去炒。 加入生姜葱白去腥,最后将鱼倒了进去,加半大桶水,奶白色的汤满满一瓦罐,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 这会儿水已经煮开了。 热气飘散,香味勾得人馋虫都跑了出来。 饶是谢恬吃饱了面来的,这会儿闻着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偷偷瞧了一眼谢昭。 心里头犯嘀咕。 二哥啥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 这随随便便熬的一锅鱼汤,怎么这么香? 而谢恬不知道的是,鱼汤之所以香,是因为足够的肥油和那一把瘦肉。 美拉德反应,这是往后几十年的专业名词。 七八个孩子悄悄探着脑袋看,一直在咽口水。 一个个小眼睛珠子滴溜溜的,黑漆漆的,愣是半点都挪不开! 谢昭忍住笑,扭头对谢恬的道:“都认识吗?” 谢恬看了一眼,点头,也悄悄对谢昭道:“最边上的赵铁牛和王二虎,是这块儿的孩子王哩,打架最厉害,大家都服他们!” 谢恬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拿起汤勺,在泥瓦罐里头搅了搅,奶白色的汤汁混着肉香,一瞬间香飘十里,隔得这么远,谢昭都听见了他们狂咽口水的声音。 “小妹,这汤你要是想喝,得帮二哥一个忙呀!” 谢昭故意加大了嗓门,道:“劳动换吃的,成不?” 谢恬也提高了嗓门。 “当然成!劳动最光荣!二哥,你说啥忙!我指定答应!” 谢昭哈哈一笑,伸出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巴,下巴一扬。 “田螺,知不知道?甭管是田螺还是河螺,我要那玩意儿!你要是能捡来,我给你打一碗汤喝,一斤再给你五毛钱!你看咋样?!” 谢恬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整个人甚至往那些小孩儿藏着的地方跑了几步。 “真的吗?!那我能不能先喝一碗汤,然后再去给你找螺蛳?” 谢昭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他说着,拿起一个缺了口的碗,舀了满满当当一大碗,又往里头舀了两条小鱼,递给了谢恬。 谢恬一愣。 偷偷用嘴型对着谢昭道:“给我吃呀?” 谢昭挑眉。 “吃了长个,喝吧。” 谢恬咂咂嘴,心里暖烘烘的,接过来冲着谢昭咧嘴一乐,“二哥,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真好!” 她说完后,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 下一刻,她眼睛里绽出了光。 “真好喝!” 她吸溜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鲜美在口腔里炸开,席卷了自己的唇齿,将她虏获。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哩! 得。 这一幕,被不远处几个孩子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还冷呢,六七岁的娃还光着屁股,冷风一吹,哆哆嗦嗦的打抖。 “咕咚。”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一口口水,声音瑟瑟缩缩道:“好香呐,我也想喝一碗!肯定很暖和!还有肉味儿,我瞧见了!大油花!铁柱哥,二虎哥,你们想想法子呀!” 一个小孩儿满眼期盼的看着他们的大哥。 第35章 碰一鼻子灰的两父子 其余几个小娃娃没说话,却也齐刷刷地盯着两人看。 赵铁柱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儿。 他最大,十二岁了,算是这一块儿的小霸王。 王二虎比他小一岁,可是个子高,长得壮,因此两人平起平坐,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带领着喽啰兵们玩儿“打鬼子”的游戏时,他们都是司令员。 这下好了,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想着喝碗鱼肉汤,他们得想法子才行! “赵铁柱,走,咱们去问问!” 王二虎撑着手,从田埂背面越了过去,扭头冲着赵铁柱道:“他刚才好像说要帮着捡螺蛳哩!万一也要我们帮忙呢?” 赵铁柱点头,跟上。 片刻后,两人到了谢昭面前。 瞧见那沸腾的奶白色鱼汤,上头还有一层厚厚的油花和瘦肉翻滚,两人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谢恬,这就是你二哥吗?” 赵铁柱问道。 谢恬点头,盯着他,一脸骄傲,“对!这就是我二哥!又能念书又能挣钱,可厉害了!” 赵铁柱盯着谢昭看了几眼。 “俺娘说你二哥是城里人,眼睛长在脑袋顶上哩!” 他面露疑惑,“可是我瞧着和咱们也没啥两样呀!” 谢恬脸色一冷。 虽然自己也听不懂啥意思,但是指定不是啥好话! 她气呼呼的瞪了赵铁柱一眼,“你眼睛才长在脑袋顶上!你全家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 谢昭终于笑出了声。 “想喝鱼汤?” 他拉着谢恬,忍住笑,看着赵铁柱和王二虎两人,慢悠悠问道。 到底是孩子,不用计较。 听见喝汤,赵铁柱和王二虎也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两人都是孩子,不懂的隐藏心思,也不知道啥叫不好意思。 听见谢昭问,两人当下小鸡啄米点头。 “我刚才听见了,你说要抓螺蛳,能卖钱,还能给鱼汤喝,是吗?” 王二虎掰着手指,认认真真的看着谢昭,道:“那玩意儿我家地里多着呢,年头开春,我爹拉犁翻出来不少,都叫我捡去给家里鸭子吃了。”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又不好吃又费工夫,我爹以前捡了一碗叫我妈炒下酒菜,我妈拧着他耳朵一顿骂,说费油又耽误工夫,喊他败家玩意儿哩!” 王二虎说着,眼睛猛地一亮。 “是了!我妈也说你是败家玩意儿!难怪你要!” 谢昭:“……?” 谢谢有被冒犯到。 他咳嗽了一下,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我有朋友收这个,叫我帮忙,我一个人哪儿能吃完这么多?” 谢昭盯着两人,认真道:“一斤五毛钱,怎么样?干不干?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都是好同志,好同志不骗人!骗人就叫天打雷劈!” 得。 王二虎和赵铁柱一听,齐刷刷点头。 五毛钱哩! 他们平日里要个五分钱都难!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能带着他们一起捡来卖给你吗?” 赵铁柱指了指后头迫不及待探脑袋的小伙伴。 王二虎摸了摸肚子,又道:“还有,一人喝一碗汤!可不可以?我好饿!” “当然可以!” 谢昭笑道,“不过我碗不多,你们排队喝,喝完就去找螺蛳,行不行?” 见谢昭答应,当下一群小娃娃从田埂后面飞奔过来,激动得哇哇乱叫。 赵铁柱和王二虎是最先吃的。 一人端了一碗鱼汤,上头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热汤一滚,香得叫人忍不住流口水。 谢昭还专门给每人打了一条鱼,两人呼哧呼哧喝完,小脸通红,叼着鱼在嘴里抿着,一身的汗。 “我去挖螺蛳了!” 王二虎眼睛亮晶晶的,他抬头看着谢昭,认真道:“你可别骗人呀!一斤五毛钱,要是我挖来你不给钱,我就和铁柱往你家墙根下撒尿!” 赵铁柱猛点头。 “臭死你!” 谢昭:“……” “放心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对不骗人!” 得了谢昭的保证,两个孩子撒腿就跑开了。 这边,几个小娃娃已经按照年龄大小老老实实排着队等谢恬勺汤了。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喝完,急急忙忙跑回家去。 谢恬收拾完剩下的泥瓦罐,又用脚把火星子踩灭,仰头一脸担心的看着谢昭。 “二哥,能成吗?他们能挖来嘛?” 谢昭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着吧,绝对没问题。” 人心最是复杂。 他已经猜测谢诚和谢友振会碰一鼻子灰了。 试着想一想。 大过年的,又是大冬天,地里虽然雪化了,但是那泥巴混合着雪水,还是极冷的。 一年忙到头,好不容易休息会儿,没成想有人上门告诉你,要你去泥巴里挖螺蛳。 还是个这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赶大集的时候,一斤三四毛都没人要,他们农村更是喂鸡喂鸭的玩意儿! 然后他告诉你他有多少收多少,还是五毛钱一斤! 谁信谁是傻子! 而且谢老二还刚分了家,谢老头偏心大儿子都是公认的事儿,他哪里有钱? 儿媳妇儿在医院里头生娃,都是从公中借的钱! 他们才不信呢! 于是,谢友振和谢诚碰了一鼻子灰。 任他们怎么说都不成。 “得了得了!五毛钱一斤就五毛钱一斤,我没那功夫去抓呀!” 赵德龙摆摆手,给了自家婆娘一个眼神,当下刘翠花从屋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喊道:“德龙啊!来烧锅,还吃不吃饭了?” 赵德龙得了个借口直接就溜了,一把将院子门关上了。 他进去后,刘翠花的声音毫不遮掩就传进了谢诚的耳朵里。 “什么人呀?敢骗到我们头上来了!呵!真以为咱们老赵家好欺负呐?” 刘翠花骂骂咧咧的,像是故意说给谢诚听,“谢老二那二小子什么德行,大家可都瞧见了!媳妇儿生个娃都要去县城里头,可不就是败家子儿么?还收螺蛳哩!五毛钱一斤!真那么有钱,咋生娃还要问家里头公中开口?笑死人了!” 谢诚气得脸色铁青。 他向来脸皮薄,这会儿被人这么变着法儿的说三道四,他气得转身就走。 呵! 真是挣钱的机会都砸到了脸上还不知道珍惜! 天色擦黑的时候,他气呼呼的回了家。 第36章 一群小孩儿上门了! 迎面刚好撞上也正好回家的谢友振。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心有灵犀,都没开口,沉默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田秀芬正在做饭。 半下午吃了面,这晚上着实是舍不得吃好的了。 田秀芬摸了几个鸡蛋出来,这是她从隔壁三婶子家里借的,给林暮雨吃的。 做了个红糖鸡蛋,她端进了屋子里,又嘱咐谢恬将锅里熬的粥搅一搅免得糊锅,一连串事情下来,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家男人和大儿子的脸色不对劲。 院子里,谢昭正低头写写画画。 他旁边点了一盏煤油灯,手里拿着从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炭块,认认真真的写着,而他的另一边,一个蓝色的布袋子,里头一捆捆放着的都是零零碎碎的钱。 这是这两天他挣来的钱。 下午自己回来的时候,谢诚就准备将出院结算余下的二十六元还给自己,只是谢昭拒绝了。 这鱼还是他们一起抓的。 这钱,他还怎么能接? 谢昭算账很快。 从挣到第一笔钱开始,每一笔开支和用处,他都记在心里。 纸是最老式的黄纸,炭笔在上面记录着,每一页的页脚都写上结余。 最后一个数字落定,谢昭又清点了一遍布袋子里的钱。 一共是一百零七元六角三分。 对上了。 他笑着放下炭块,一抬头,就瞧见了正蹲在地上抽旱烟的谢友振。 谢诚也刚喝了一勺水,坐在谢昭旁边,盯着他算账,一声不吭。 脸色黑得都快赛过锅底了。 谢昭将东西收好放到篮子里,笑眯眯的看向两人。 “没人答应,是吗?” 谢昭开口,老神在在,显然是早就料到了的模样。 谢诚和谢友振齐齐瞪大了眼。 哈? 他咋知道的? 谢诚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骂道:“都什么玩意儿?不干就不干,还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要不是关了门,我非得进去好好和他们理论!” 谢友振黑着脸,将烟杆在地上敲了敲灰,闷声道:“老大!都是长辈,咋说话的?” 他起身,走过来,坐在了谢诚的旁边,“也不怪人家觉着咱们是骗子,都怪爸,没本事,让人一瞧就没钱。” 谢友振胸口又闷又堵。 他抬头,看了一眼黑茫茫的天,重重的叹了口气。 “咱们挨点骂也就算了,明儿个要拿啥去给人家?” 他说着,又悔又恨,拍了拍脑袋,“早知道下午我就该带着老大去河里摸点儿回来的,总不至于明儿个一颗都没有,没了信用!” 谢诚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 他扭头看向谢友振,下定决心般猛地站了起来,“爹,今晚上我就去!能摸一点是一点!” 两人说干就干。 眼瞧着就要往外走,谢昭终于喊住了两人。 “等等!” 谢昭道:“我和谢恬还喊了人呢!再等等看也不急呀!” 喊了人? 两人愕然停下步子,扭头看谢昭。 他? 喊得谁? 村子里的人吗? 他不过是年头才回来的,在村子里的名声又是一等一的臭,他能喊得动谁? 怕不是傻傻被骗被糊弄了,还开开心心觉着自个儿真找着人了吧? 谢友振和谢诚对视一眼,心都是一痛。 哎! 自家小弟聪明是聪明,就是太心善! 两人听完,没搭理谢昭,扭头继续就要往外走。 只是这次,两人还没到走到门口,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谢二哥!谢二哥你在不在?” 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喊了两声后,另一个声音又叫了起来,“可说好的收螺蛳呀!你要是不开门,我可就在这里撒尿了啊!” 撒尿? 谢友振眼皮子一跳,几步上前,一把将门给拉开了。 这一拉开,院子里三人齐刷刷瞪大眼。 哟! 可了不得! 门外站着足足十来个人,都是半大的孩子,全身上下糊满了泥巴,有的裤子简直是没法儿看,简直是从泥堆里刚滚出来的! 可是每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手里或多或少的拎着布袋子,外头裹着泥,瞧着却沉甸甸的,这些小娃娃正一脸期待的盯着谢昭。 谢昭一笑。 “大哥,这些都是我的好兄弟!让他们进来!” 说到底谢昭也就是十八岁。 称呼一声好兄弟也不算过。 一群人哗啦啦涌了进来,赵铁柱和王二虎手里的布袋子最沉,两人扛在肩膀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兜子,还有泥巴水儿往下淌。 “啪嗒!” 赵铁柱和王二虎两人将手里的布袋子一把扔到了地上,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泥巴,而后抬头猛盯谢昭。 “我和二虎找了一下午呢!你瞧瞧!是不是这东西!” 赵铁柱说着,将布袋子打开,露出了里面一颗颗浑圆足足拇指大小的玩意儿。 不是螺蛳还能是啥? 时间久了,一些螺蛳还吸在了同伴的身体上,探出两根黑黑的触角,缓慢爬行。 “谢二哥!你说句话呀!是不是这玩意儿?” 王二虎有些急,用脚踢了踢螺蛳袋子,又扭头看向身后一群人,“我们可都等着哩!” 谢友振和谢诚都惊呆了! “这就是你说的‘找了人’?” 谢昭点头,哈哈笑着走上前,一把揉了揉王二虎和赵铁柱的脑袋。 “对,就是它!” 听见谢昭认了下来,一群小屁孩儿们当下齐刷刷松口气。 谢昭道:“哥,家里有没有秤?” 谢诚飞奔回家。 “有!咱爹做的!他是木匠!” 准确来说,谢友振做了秤杆,这秤的校准度还是去镇子上找老把式过了手的,因为谢友振隔三差五就要去集市里头赶集,因此这秤就一直放在他这里。 不然的话,早就被王金花给藏起来了! 谢诚拎着秤几步跑出来,赶紧从赵铁柱手里接过了螺蛳。 他并没有几人是小孩儿就占他们便宜。 谢诚先称重了一个竹篮子的重量,当着他们的面记了下来,之后再将赵铁柱捡来的螺蛳倒了进去。 “哗啦!” 一声脆响,秤尾被压得往上翘老高。 “三斤六两!” 谢诚扭头看向赵铁柱,“减掉篮子重量,也有三斤四两呢!铁柱,看不出来啊,这么能干?” 赵铁柱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挠了挠脑袋又扭头盯着谢昭。 第37章 妈怎么忽然变大方了? 谢昭也不逗他,当着赵铁柱的面,将自己怀里揣着的蓝色布袋子给打开了。 一沓厚厚的零钱。 “三斤四两,一斤五毛钱,就是一块七!” 谢昭点了一元七角钱出来,仔仔细细的放在了赵铁柱的手里。 赵铁柱哪儿见过这么多钱? 他瞪大眼,攥着拳头,生怕这些钱全都溜走了! “怎么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没骗你吧?” 谢昭冲着赵铁柱眨了眨眼,“我们是不是好兄弟?明天还找不找田螺卖给我?” 赵铁柱当下脑袋点得像是拨浪鼓! “明儿个赶集,我就去把弹弓买了!我有钱了!” 他冲着谢昭,呲牙一乐,露出大大的笑脸,“买了弹弓回来我就去找田螺!指定比今天还多!” 王二虎等人见赵铁柱居然真的拿到了钱,当下也迫不及待的往前挤了挤,将手里拎着的田螺可劲儿的往前递了递。 “谢二哥!我的!我的比赵铁柱还多!我最能干!” “我的才多哩!我家地里头的田螺最多!我一翻就能翻老大一片!” “我也要买弹弓!早知道今天下午就不贪玩儿了!” …… 小孩儿们一下子闹哄哄的将谢昭围在了中间。 谢诚敲了敲桌子,高声道:“卖田螺要先上秤呐!来!排队!先称重再拿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他忍不住高兴得咧开了嘴。 啧。 原本还有些担心明天交不了差,但是现下这些田螺应该暂时够用了,等会儿吃了晚饭,他再打着灯去河里头摸一些,大差不差了。 第二个的当然是王二虎。 他肉乎乎的脸上挂着两条鼻涕,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诚。 “王二虎,也是三斤四两!一块七毛钱!” 王二虎听见自己居然和赵铁柱一样多,当下有些失望,可是当谢昭将一沓钱放到他手里时,他顿时激动得咧嘴直乐呵! “哇!好多钱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扭头看向赵铁柱,哼了一声道:“赵铁柱,今天咱俩是平手!可明天我一定要超过你!我才是最强壮的大哥!” 赵铁柱嗤了一声,“比就比!我年纪最大!我才最厉害!” 两人又吵了起来。 而这边,余下的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里的螺蛳递给谢诚。 谢诚手下动作很快。 他没念过书,算账不行,可看秤打秤,他是一等一的好手! “翠翠,一斤三两!” “明宏,两斤二两!” “狗剩儿,一斤一两!” …… 他飞快将螺蛳放到脚边,谢友振又赶紧拎着倒进大水缸里。 另一旁,谢昭飞快算账给钱。 三人配合得极其默契。 一共九个孩子,捡了螺蛳二十三斤四两。 孩子们都还没走,好奇的凑过来,盯着地上的螺蛳,七嘴八舌的说话。 直到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找孩子声音。 “赵铁柱!皮痒了是不是?都什么点了还不回家?” “狗剩儿!谁瞧见我家狗剩儿了啊?” “咱们村也没来外人呀!哪儿来的拍花子?” …… 几个娃一听见这声儿,当下支棱起脑袋,一把将钱揣进荷包里,兜头就往外跑。 “谢二哥!我明天还来!” “明天肯定是我捡得最多!” “是我!” 小孩子们像是一窝蜂,嗡嗡嗡的来,又嗡嗡嗡的走。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谢昭只觉得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 “呼!吵得头都大了。” 谢昭松了松筋骨,扭头看向谢友振,“爸,螺蛳全都放在缸子里能行吗?不会死吧?” 谢友振擦了一把汗,黑红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哪儿能呀?这是冬天,没那么容易死,而且这玩意儿压秤,放缸里头也没那么多。” 谢昭这才放心。 田秀芬端了一个大瓷盆过来,是满满当当的红薯粥。 她又从腌菜缸里抓了一碟子腌菜出来。 有辣椒,藠头,还有一点洋姜。 谢恬顿时苦了脸。 “妈!咋又吃这个呀!吃得我人都要酸了!我不爱吃!我就喝白粥!” 她端了个碗,打了一碗粥,气呼呼的蹲到屋檐下吃去了。 哼。 幸好她今天下午还喝了鱼汤! 田秀芬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才吃了两天好食就吃不下这些了?” 她端着碗,给家里每人打了一碗,道:“就算挣了钱,那也不是这么花的!以后咱们家就中午一顿吃点儿精细粮和肉,晚上和早上还得喝粥!” 谢恬瞪大眼,可又不敢反驳,只能可怜巴巴的扭头看向谢昭和谢诚。 可两人这会儿也明显不敢撞枪口。 谢昭倒也算是理解。 节约惯了,一下子要改变她的想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而最关键的是,谢昭盯着盘子里的小菜,不可觉察的咽了咽口水。 乖乖! 这些小腌菜,可是下粥的好食材,这个年头没油水,肚子里空空,当然不会喜欢吃。 可对于活了两辈子,大鱼大肉早就吃惯了的谢昭来说,这小菜他可真是想了足足几十年! 最干净无农药的农家菜,放在坛子里发酵变酸,口感却仍旧酸脆好吃。 谢昭端着粥,夹起一颗藠头,放进嘴里。 “咔擦!” 清脆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酸爽开胃,叫人食欲大开的清爽好吃! 他一口嚼完,又赶紧喝了口粥。 嘶! 还真是,绝配啊! 他一口接一口,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说。 谢昭这模样,落在了田秀芬的眼里,简直叫她差点儿鼻酸得要落泪! 瞧瞧! 老二多么懂事多么能吃苦? 这几天拼了命的挣钱,给家里买肉买米面,现下自个儿为了省钱,叫他们喝粥吃腌菜,他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半点没有抱怨! 她的孩子,怎么这么听话,这么懂事? 田秀芬鼻子发酸,她赶紧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轻声道:“明天赶大集,我去买点猪骨头回来,再买点儿排骨,给你们补一补。” 她这没有来的一声让院子里的四人齐刷刷抬起了脑袋。 哈? 妈怎么忽然变大方了? ………… 此刻。 隔壁院子里。 王金花脚下踩着两块石头,贴着耳朵,整个人恨不得钻到隔壁去! 第38章 林暮雨的身世 “嘿!我就说吧,老二家里头哪儿能天天吃肉?!” 王金花啐了一口,从石头上下来,扭头对着谢友顺喊道:“今天吃鸡蛋!给你和爹妈都补补!过两天金龙回来,少不了你的肉吃!” 谢友顺点了点头,瘸着腿,喜滋滋的坐上了桌。 老谢头和郑贵娥也坐着,王金花给他们端了碗,一人碗里头放了两个蛋。 她麻溜擦了手,扭头冲着两人道:“爹,妈,等金龙回来,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和老二家里头不对付,这事儿一码归一码,你俩跟了我和友顺过日子,我就保准不会叫你们挨饿!” 谢长田和郑贵娥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到底是啥都没说。 哎。 当初到底是他们亏欠了老大媳妇儿。 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叫老大瘸了腿呢? ………… 入夜。 刚吃完饭谢诚和谢友振就拎着竹篓子出门去了。 田秀芬知道两人要去大河滩,当下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裳和裤子,就担心衣裳湿了挨冻。 谢诚和谢友顺带着谢恬先出的门。 谢昭收拾完,正准备跟着出去,却被田秀芬一把拉住了。 “你去干啥?” 谢昭一愣。 哈? “我去捡螺蛳呀!挣钱呢!” 田秀芬气得伸手在他身上轻轻推了一把,“你不看看你自个儿是啥情况,你就跟着去?” 她指了指亮着煤油灯的屋子,道:“你媳妇儿今天刚回来,再挣钱也不着急这一会儿,今晚上去陪陪她,帮着带带娃,总不好叫人寒了心。” 谢昭顿了顿。 实际上,对于谢昭而言,他在感情这方面的事情总是很迟钝。 对于林暮雨和孩子,他满脑子都是赚钱,给她们过上好日子。 可是,面对感情这块儿,他是真的一片空白。 见谢昭一脸茫然,田秀芬叹了口气。 男人啊。 咋可能知道女人的心思? 不过再一想,谢昭说到底也就是十八岁的年纪,太小了,自个儿还是个孩子呢! 她也就稍稍宽心了些。 没事儿。 她还能教一教。 “女人生了娃,才是最需要你的时候,那可是鬼门关,她为了谁?当真是为了两个孩子吗?那还不是喜欢你,为了你才生的?” 田秀芬低声道:“你媳妇儿又和别人不一样,说是嫁过来,和卖过来有啥两样?她可是要跟你一辈子的呀!你得多陪陪她,对她好一点,听见没?” 谢昭愣住了。 卖,卖过来? 什么意思? 他正准备去问,一抬头却看见田秀芬已经去灶台烧热水了。 谢昭有些愕然和心虚。 关于上辈子的记忆就像是压在箱底发霉的衣裳,谢昭早就不去触碰了。 可如今被田秀芬打开话匣子,他只能仔仔细细的将当年田秀芬和自己说的,关于林暮雨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可直到他站在了自己屋子的门口,脑袋里却还是一团浆糊。 他揉了揉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伸手轻轻推开了门。 “咯吱。”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摩擦的声响。 他一侧头,就看见林暮雨刚刚帮喜宝儿换了尿片,正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她轻声问道,“小妹不是说你要和他们一起去找螺蛳吗?” 林暮雨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了眼。 跳跃的烛火带着温暖的橘色的光,描摹她的眉眼,连垂下的头发都显得极尽温柔。 谢昭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走进来,轻轻掩上门,道:“我来陪你。” 林暮雨惊讶看了他一眼。 陪自己? 他……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脸上虽然惊讶,但是心里却是压不住的欢喜,林暮雨将喜宝儿和乐宝儿掖了掖被子,旋即小声的,慢慢得将孩子今天发生的事情都细细的告诉了他。 “乐宝儿太能吃了,妈说这样下去,非得吃成小胖妞。” “能吃能拉,妈肯定辛苦了。” “喜宝儿爱哭,性子也倔,喂得晚了她就闭着嘴不肯张开,也不知道像谁……” 她轻声愉悦得说着,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爱意。 “像我。” 谢昭忽然开口。 像是宁静的湖面,忽然被投入了石子儿,荡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暮雨下意识的抬头看他。 安静的房间里,老旧的床榻,两个小奶团子已经熟睡。 她靠着床沿坐着,肩膀上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袄,越发衬得她瘦弱纤细。 颈项的一抹白,如凝脂,如白玉,漂亮得不像话。 她就这么稍稍侧着身子,错愕的看着自己,漂亮的杏眸里宛若星空倒映在湖面,被惊动得潋滟起来,化成一片细细碎碎的光晕。 谢昭清晰的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第一次,第一次这么想要了解一个人。 “和我说说你的事儿吧。” 谢昭盯着她,轻声道。 “从出生开始说起,我想听。” 林暮雨怔怔然,下意识伸手拨弄了一下耳旁垂落的碎发。 她的事情吗? 谢昭…… 想知道? 林暮雨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她又侧开了目光,似乎想要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 “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知道了,你要是想听,我讲一讲也没什么……” 是很老套的故事。 林暮雨像她母亲,眉眼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母亲早些年,是地主家的大小姐,也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哪怕是后来动荡,一朝入泥,她也干脆利落的换上了军装,从军去了。 后来安定下来,归乡耕地,她遇见了林暮雨的父亲。 两人相遇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三十出头,一见倾心,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这么你帮我扶犁,我帮你除草,然后在一起了。 林暮雨出生那年,林父高兴得落了泪。 他丝毫不重男轻女,高高兴兴得在家门口摆了张桌子,免费帮村子里的村民们写了三天的对联。 后来手腕肿得老高,实在是没法儿继续了,这才作罢。 两人也有情浓的时候。 缠缠绵绵,小意温柔,恨不得把世间全部的情话都说个干净。 第39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可自古以来,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诺言和爱意说出口的瞬间是真的。 可瞬间消散,也是真的。 林暮雨幼年时,也曾过得快乐富足,哪怕是后来生了弟弟,家里也不曾亏待她半点。 母亲温柔,又是大家闺秀,教她识字,女红,抱着她辨别什么是红豆和稻谷。 父亲博识,炎炎夏日,他打着蒲扇,给躺在竹床上的她扇风,慷慨激昂的说着泱泱华夏,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 林暮雨一度以为她就要这样过完一辈子。 直到十岁那日。 她放学归来,家中一片狼藉。 母亲抱着腿,坐在地上,埋着头,听见她回来的声音,抬头时泪眼已经模糊双眼。 她道:“雨儿,你爹他走了,把小弟也带走了。” 林暮雨怔怔然,一下子仿佛没能听懂。 “他不要我们娘俩了。” 母亲站起来,凄凄惨惨的笑,“我给你做饭,咱们娘俩一样能把日子过好。” 她说完,似乎是想要起身,可是站起来的一刹那,倒地晕了过去。 母亲生病了。 是生小弟的时候,没养好留下的病根。 下身淋漓不尽,气血两虚。 这一打击是致命的,幼年的林暮雨什么都不会,只知道站在门外,看着里头一块又一块的血帕子送出来,清水染红,惊心动魄。 再后来,母亲病倒,缠绵病榻三年就彻底闭上了眼。 她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林暮雨喊到病床前,一遍遍地哭,一遍遍的哀嚎。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刻,她双目赤红,拽紧蚊帐,喉咙里发出沙哑而可怕的哀鸣。 “你负了我!你负了我!” 声音落定,气也散了,屋子里哭哭啼啼响起一片声音。 只有林暮雨,站在门外,双眼麻木而空洞,居然不知道如何哭出声来。 她想。 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也死了吧。 再后来,她被村长家领养了。 母亲是跟随着部队在这里扎根的,举目无亲,父亲又不知所踪,于是十三岁的林暮雨,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日子一开始也并没有那么难过。 村长家是真心诚意对待过她的。 可惜日子久了,总是会生出很多芥蒂来。 于是,十五岁那年,他们找了借口,不再让林暮雨上学,再后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都交给了她。 直到十六岁这年。 姑娘长成,亭亭玉立,她的眉眼间甚至有了比她母亲当年风采还要惊心动魄的美艳。 村长家就打起了算盘。 与其在家养着,不如早早出嫁。 有人上门求亲,当下就提了彩礼。 五百元的彩礼,还要一台缝纫机,西湖牌的,一口价成交。 至于嫁妆? 那是没有的。 换句话说,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李家村就在石水村隔壁。 这话放出,蠢蠢欲动的青年们全都死了心。 哪怕还有不甘心的,家里也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能值五百块? 更别提一台要供应票的缝纫机! 到时候下了地,太阳一晒,甭管什么丑姑娘美女,全都要弓起背,老老实实下田插秧。 没什么两样。 不值当。 于是,这一拖就足足一年的时间。 直到谢昭被认回了谢家,林暮雨也已经十七岁了。 提出要说亲林暮雨是田秀芬提的。 那年她去赶大集,见过李家村的村长带着她出去,说是见世面,不过是去逛一圈,像是展示商品而已。 她低着头,红着眼,神色麻木。 可是在不小心撞到自己的时候,还是会赶紧伸手将田秀芬扶住,关切问候,最后送她回到了谢友振这里。 礼貌温柔,一看就是念过书,受过好教育的。 田秀芬就喜欢这样的。 再多钱也值当。 “我以前也会不甘心,但是现在见着喜宝儿和乐宝儿,却又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幸运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谢昭,嘴角抿起,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可爱的梨涡。 谢昭却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什么东西,叫他坐立难安。 居然是这样吗?! 居然是这样!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 谢昭此时此刻,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只是他站起来的时候,脸色实在是太不好了,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林暮雨就继续轻声解释了起来。 “谢昭,对不起。” 林暮雨轻声道,“当初我身不由己,婚姻大事我也做不了主。” “我耽误你一辈子了。” 谢昭:“??!!!!” 她是怎样的剜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昭,你真不是人! 他恶狠狠骂了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而后猛地起身,快步朝着林暮雨走了过去。 她愕然,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下一刻,谢昭的身影就朝着自己压了过来。 少年身上的气息温暖而厚重,用力抱着她的时候,一如当初她想的那样踏实。 他将下巴轻轻的靠在了自己的肩头,林暮雨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急促呼吸时候洒下来的温热气息。 “你没有耽误我。” 她听见谢昭认真说道。 “是我不懂得珍惜,是我当初瞎了眼,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谢昭一字一句,像是说给林暮雨,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和孩子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永远的家。” 谢昭不会说情话。 但是这些话却比情话更动听。 林暮雨只觉得耳旁嗡嗡嗡响成一片,她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可是巨大的,汹涌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叫嚣冲击,又叫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泪是最先流下来的。 那些曾经自己努力想要掩埋的过往,不为人知的痛楚,好像这一刻都被人懂得了。 父亲抛弃,母亲故去,她被收养。 但凡出去打听,十里八乡对她的事都能说上一二。 村长收养,她好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遍遍的被告知,你有福气,要不是村长,你就要饿死了,你要永远学会感激。 再后来,出嫁,生子。 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推到哪里都可以。 她早就习惯了。 第40章 隔壁被偷 而现在,有人这样抱住自己,认真的告诉她:“只要我在的地方,永远是你的家。” 林暮雨的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 她怔怔然低着头,眼眶忽然就莫名的发酸。 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很顺理成章。 谢昭静静的抱着她,将她揽在胸口,感受她肩膀微微地颤抖,宣泄情绪。 从变故陡生到如今,足足七年时间。 她为人妻,为人母,像是商品一样被人推来推去。 可如今,她有家了。 谢昭…… 他说是自己的家。 ……………… 夜晚带孩子比自己想象中的难多了。 谢昭睡在床外面。 这年头的床还是最老实的木床。 谢友振亲手打的,上面压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一层竹垫子,最后压上垫絮。 家里稍微有点底子的,用棉花,没钱的就用破衣裳,一层层铺好,最后床单一罩,就是一张床。 谢昭和林暮雨睡的就是家里头唯一的棉絮子。 他睡在最外面,喜宝乐宝睡在中间,林暮雨睡在最里面。 这一晚上,两小奶团子平均两三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嗷嗷哭,要么是饿了,要么是拉了,谢昭压根不会换尿布,也不知道喜宝乐宝喝多少奶,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田秀芬轻轻推门进来,在谢昭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去隔壁房和你大哥睡,后半夜我来,你明儿个还要去县城里头呢!” 田秀芬哪儿能不知道带孩子的苦? 她心疼谢昭,可也想让他知道,孩子不是这么好带的。 林暮雨帮他生娃,又熬在俩孩子身上,他总归要知道有多不容易,才能够记得媳妇儿的好。 谢昭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轻手轻脚将刚刚喂完奶的乐宝儿递给了田秀芬。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床沿边上边哺乳边打瞌睡的林暮雨,轻声道:“妈,媳妇儿,辛苦了。” 田秀芬心中欣慰,推着他出了房门。 ………… 外头。 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谢诚和谢友振还有谢恬捡了螺蛳回来,在院子里洗漱。 院子里点着马灯,冷风一吹,簌簌摇晃起来。 见着谢昭,谢恬眼睛放光,几步跑过来,喊道:“二哥!你瞧!我捡了这么多!” 她说着,骄傲的拎起自己的小竹篓,将里头的螺蛳递给谢昭看。 哟! 果然很多! 谢昭看了她一眼,裤腿湿漉漉的,手上脚上都是泥巴,可额头上还冒着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真棒!” 谢昭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这些螺蛳挣了多少钱,都给你记在账上,都是你自己的。” 谢昭笑着道。 谢恬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摇头,“我才不要呢!” 她朝着自己屋子看了一眼,对着谢昭道:“二哥,你给我买的那双鞋,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捡螺蛳不是为了买东西的,我想留着给小侄女买衣裳,买奶粉,想咱们家顿顿吃肉,我可是当了姑姑哩!是大人了!” 谢昭心里暖烘烘的。 他在谢恬的脑袋上用力揉了一下,沉声道:“好,那二哥给你攒起来,以后念书用。” 念书? 谢恬瞪大眼,可旋即眼神里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她…… 还能念书吗? ………… 院子里,谢友振和谢诚正从井里头拎水,冲洗螺蛳。 满满当当的一个大缸子,下头垒了厚厚的一层,粗粗一看,全都是个顶个的大。 “真没想到冬天了螺蛳还这么多!” 谢诚拿着磨毛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身上,冷得直打哆嗦。 “我和爸还去抓了鱼,不过今天没有昨天多,只有两桶!” 他说着,咂咂嘴,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下一刻,他又冲着谢昭呲牙笑了笑,“可我和爸抓了一条乌鱼!足足三斤重!那力气,可大了!上岸的时候还抽了我一嘴巴子哩!” 谢昭看了一眼木桶。 果然! 其中一个木桶里,游着一条又大又长的乌鱼。 这鱼可真好呀! 通体乌黑透亮,尾巴有劲儿,在水里静静待着,可别的鱼儿都尽量离它远远的。 “这鱼拿到医院里去指定紧俏!我可听老中医说过,这乌鱼对伤口恢复很有利,就算是以往天热的时候,这鱼都难抓哩!” 谢诚笑道。 谢昭点头,“嗯,明天爸先去医院卖鱼,我带着大哥去水产供销社那边认个路,以后卖螺蛳就方便了。” 三人说定,紧接着一起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板车,木桶,还有家里的秤。 收拾完毕,已经一点半了。 冷风吹得刺骨,三人赶紧回了屋子。 今天实在是累狠了,父子三人倒头就睡。 翌日。 一大早,谢昭是被一顿骂声给吵醒的。 他有些懵,起身看了一眼窗户外,天色还灰蒙蒙的,推开窗,天边一点点鱼肚白,偶尔几声鸡鸣,辽远而静谧。 可这平静,是被一顿骂骂咧咧声给打破的。 是隔壁的大伯母王金花。 “哪个黑心肝的王八蛋!偷东西偷到我家头上来了!丧天良的家伙!别让老娘知道你是谁,不然非得把你祖宗挖出来都给骂一遍!” 她骂得凶极了。 谢昭正支棱起上半身想要听听看,却没想一旁的谢诚伸手拉住了他。 “有什么好听的?” 他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左右不过是骂大伯的祖宗,别搭理她。” 谢昭:“……” 这啥意思? 他又迷迷糊糊的跟着睡下了。 这一觉就到了七点才醒。 谢恬端着碗进来,呲牙冲着两人笑,一脸吃瓜的热闹。 “听说大伯母家被偷了!唷,那猪圈后头都被挖了一个大洞!我刚才悄悄去看过了,可真不小哩!” 她嘿嘿一乐道:“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别人问大伯母,她也不可能说,只是气得一直在骂人。” 谢诚穿好衣裳,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凑什么热闹?吃你的饭!” 谢昭侧头,见谢诚那一脸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头倒有了几分猜测。 啧。 他这大哥,看不出来呀! 田秀芬这顿早饭下了白面,一人煎了两个蛋,最后撒了一把小葱花,满满当当一大碗,吃得浑身暖烘烘。 第41章 再见陈启明,刁难谢友振 谢恬拎了一兜子野菜放到板车上,道:“这是我和妈早上去大河边洗衣裳摘的,特意留了点,妈说等会儿要去赶大集买点白面回来包荠菜馄饨!” “二哥,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呐!” 谢昭点点头,将板车拖绳挂上了肩膀,谢诚见了几步过来,眉头拧着,“我来,今天板车沉,你肩膀受不住。” 这可是纯靠力气拉的。 二弟从小在县城里长大,细皮嫩肉,哪儿能干得了这活儿? 谢昭摇头,咬牙,稍稍往下一沉,一个用力就将板车给抬起来了。 “路远,咱们换着拉,什么受不受得住的,我都十八岁了,能行。” 谢诚拗不过谢昭,只能让他先拉一会儿。 谢友振在后头推着车,父子三人一咬牙,用力,当下就推着车离开了家。 九点边上,三人终于到了县城。 年过了之后,街上人就越来越多,谢昭照例把野菜给卖了,之后在岔路口和谢友振分开。 “爸,你先去医院等着,等会儿我和大哥把螺蛳卖了就过来找你。” 谢友振点点头,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他虽然性子闷,但是想着怎么着也要学会自己出摊才是,俩儿子这么努力,他可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此刻。 水产供销社门口。 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灯芯绒长裤,大头皮鞋的年轻男人正紧张又期待的到处看着。 他冷得直搓手,心里头直犯嘀咕。 真能收到螺蛳吗? 这么冷的天,柳市的螺蛳都卖到和肉一个价了,可还是收不着! 天知道田里头都快被翻了个遍! 他啧啧两声,实在是冷得受不住,当下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 没多大会儿,听见轮子碾地的声音,他赶紧扭头,一眼就瞧见了一辆板车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上头有一个缸,瞧着又沉又大。 拖板车和拉板车的是两个年轻人。 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而这一眼,赵五一就知道,这绝对就是昨儿个老板和自己提到的卖螺蛳的年轻人! 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掏出红塔山,朝着谢昭和谢诚快步走了过去。 “哎呀!真辛苦了辛苦了!这么大冷天的,还给我送过来!先来支烟!” 他笑的真诚,谢昭一眼就瞧出这是个会做生意的。 递过来的烟他没有拒绝,毕竟他不抽,拿回去给他爹抽也是好的。 谢诚见他接了,当下也顺手接了过来,有模有样的架到了耳朵上。 “能看看货吗?” 赵五一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 谢昭点点头,“随便验。” 赵五一当下爬上板车,朝着缸子里看了一眼。 乖乖! 真不少! 个个壳圆色青,正探着触角在里头游动,赵五一拿着手拘了一把水一泼,最上头的一层顿时吓得囫囵滚了下去。 嘶! 真冷! 赵五一赶紧缩回了手。 他呲牙笑了笑,对着两人竖起大拇指,“昨天说送来,今天早上就真的送来了,而且还不少!讲信用最让人放心了!” 赵五一又扭头,喊了两个人,一个人手里拿着筐,另一个人手里拎着一杆大秤。 “走吧,去旁边巷子里称重,我还赶着送回去呢!” 谢诚赶紧推着板车跟上。 倒篮子,沥水,上秤。 双方一起看斤两。 “一共是四十六斤八两!算你们四十七斤!” 赵五一拍了拍手,又将秤递给谢昭和谢诚仔细看清楚。 他呲牙一乐,道:“一共是五十一块七毛钱,对不对?” 谢昭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点头应了。 “这是钱。” 赵五一递了过来,又往嘴里塞了根烟,道:“这些还是太少了,我们老板的螺蛳粉铺子在柳市遍地都是呢!多少都能吃得下!你只管送来!我多少都收!” 谢昭点头,哈哈笑着又和赵五一寒暄了几句,几人这才分开。 谢诚搓了搓手,扭头看着谢昭道:“今天回去,咱们还得去找一找村子里的人,光凭咱们几个,捡得再多也赶不上几桶鱼挣到的。” “这五十一块七,还得去掉十几块的成本,哎!” 谢诚叹了口气,一脸不满意。 倒是谢昭,面上平静无比。 虽然现在明面上看起来是抓鱼挣得多,可是仔细算一算却不是这样。 鱼的价高,那是因为现在是冬天,等到天气回暖,鱼儿活跃起来,容易抓捕了,价格就会跌。 而且,抓鱼多少全凭运气,等抓的人多了,鱼只会越抓越少。 不像是螺蛳。 繁殖快,长得快,一年四季都有。 最关键的是,他们抓多少,赵五一和刘志就收多少,完全不愁出路。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从村民们手里收得够多,这挣的钱,绝对意想不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到了县医院。 而此刻,县医院内,谢友振正瞪着眼,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盯着面前的少年。 他拼命抓着桶,青筋凸起,嘴巴翕动了一下,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的面前,陈启明正双手环胸,冷冷笑着盯着他。 “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么巧?你该不会是特意追到这里来堵我吧?” 陈启明盯着谢友振,一字一句道,“怎么?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来找我?” “你当初揍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陈启明只觉得扬眉吐气! 胸口爽快极了! 当年,自己被谢友振扒光了屁股满村子追着打的时候,他心里就暗暗发誓,以后有他后悔的! 果不其然! 今天在来医院看望陈东海的时候,陈启明就听见了谢友振和人讲价的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走过来一瞧,嘿! 居然还真的是他! 再瞧谢友振,一身衣裳,洗得又旧又白,脚上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老式布鞋。 都和他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陈启明的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爽快感! 哼。 当初他们要是处处供着自己,对他好一点,他现在还说不定真能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可是现在再来找自己,一切都晚了! 第42章 舌战陈启明 陈启明只觉得心口畅快,往前走了一步,盯着谢友振,啧啧两声。 谢友振顿时脸皮涨得通红。 他气得抬头,盯着陈启明,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对于这个曾经的养子。 他的心思很复杂。 哪怕是早就知道了这不是自己的儿子,他也尽心尽力的养着。 人心是肉长的。 他怎么可能没感情? 供他吃穿,供他念书,认真的教他做人。 甚至在知道他居然是湖东县首富陈东海和赵兰芝的儿子,他都只有高兴。 他庆幸,他有更好的生活,不用再跟着他们吃苦。 而自从认亲的这一年来,他看着谢昭一次次跑回湖东县,找陈东海夫妻,他心里是很震动的。 农村里有句话,叫——生的没有养的亲。 他想。 即便这一年来,陈启明没有回来看过自己,但是时间久了,他总能记得起一点自己好。 可现在…… 谢友振攥紧拳头,脸色红了又白,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疼得厉害。 “怎么回事儿啊?” “不会要打起来吧?发生啥事儿了?” “好像这个年轻人是他的养子,小时候在家里挨揍呢!哟,也难怪记到现在呢!真不是自己亲生的不心疼!” …… 围观的人很多。 买鱼的,看热闹的,闹哄哄挤成一团。 陈启明当下越发提高了声音,心里得意极了。 “你们不知道!当年他瞧我不是亲生的,变着法儿的揍我!过年过节才能吃得上一口肉,我瘦成麻杆了!” “现在好了,我找到我亲爹妈了,他瞧着我们家日子好,就又找上门来,讲不定还想要问我拿点钱呢!” 他一张嘴说得起劲儿。 直到谢诚拉着谢昭,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闭嘴!” 谢诚涨红了脸,大声骂道:“满嘴喷粪!当初就该揍死你才对!” 忽然的大喝声,引来一众人的视线。 可谢诚偏偏又是个嘴笨的,凶完陈启明之后,就站在了谢友振身前,紧接着就板着脸,一声不吭了。 众人:“????” 好家伙,这不是承认了当初揍这个养子了么? 陈启明当下一拍掌,大声道:“你们看!还有他!他也揍过我!天知道我在他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诚气得冲上去就想动手。 倒是谢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大哥,我来解决。” 谢昭压低声音,安抚着谢诚,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谢诚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他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仍旧固执的盯着谢昭,开口道:“我们没有!他从小到大,爹妈都没有对他不好!” 谢昭点头。 “我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两天他只要一和谢恬待在一起,就会问一些关于陈启明的事情。 零零碎碎,却总叫他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他笑了笑,走上前,盯着陈启明。 这算是两辈子,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你怎么好意思出来呢?” 谢昭嗤了一声,眼神盯着他,“如果我是你,我早就羞愧得躲家里面壁去了。” 陈启明愕然瞪大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昭耸耸肩。 “六岁那年,你偷了家里所有的钱去买冰棒和玩具,那是家里来年买种子的钱,也是公社存在咱爹手里的,那是你第一次挨揍。” “八岁,你把家里孝敬爷爷奶奶的鸡给偷吃了,偷吃了还不算,吃不完的偷偷倒进地里,就怕挨骂,结果被隔壁家的二狗子瞧见了,那是第二次挨揍。” “第三次,你十四岁,偷看村头张寡妇洗澡……” 谢昭一桩桩,一件件,以一种十分平静却又叫人愕然的方式说了出来。 原本还闹哄哄的众人一下子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得。 还真是只记得自己挨打,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挨打! 这每一件事说出来,放在自己家里,那哪怕是亲生的也是要往死里揍的呀! “这要是我做的,我爹妈能揍死我!” “这么小就偷东西,村子里咋没拉出去游街?这是犯了根本错误,这要是我的孩子,我要揍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是啊!这么一听,都是活该!” …… 人群声音不算小,简直臊得陈启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涨红着脸辩驳,“那还不是因为我太饿了!是因为你们缺我吃缺我穿才会这样!你们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 谢昭被逗乐了。 “第一次听说自己犯了错还怪别人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昭双手环胸,眼神看向众人,缓声道:“各位,我爹和我哥都是嘴笨的,可你们瞧瞧,他们穿的是什么衣裳,穿的是什么鞋!” “再看看他们的手!这茧子做得假吗?” 谢昭声音顿了顿,又一脸讥讽的看向陈启明,“可你们再看看他!他在谢家生活了十八年,可那一双手上,半点茧子都没有!” “我爹妈,我大哥,怎么可能亏待他?!” 众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陈启明的手,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 要真说被折磨。 的确是没人信。 陈启明脸色黑了又白,他气得大声道:“那是因为我要念书!不然怎么可能不让我干活?” “是啊!你要念书!咱们一家人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可爹妈还是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供你念书!” 谢昭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得可怕,“我们谢家是这样虐待你的吗?大哥下矿,小妹辍学,都为了供你一个人念书来虐待你!”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书读到哪里去了?” “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谢昭的语气越来越冲,越来越急。 最后一句高声质问下,陈启明脸色终于难看到了极点,他当下转身,扒开人群,落荒而逃! 周围群众在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后,接着响起的,是一片拍掌声! “差点儿就要被这小子骗过去了!满嘴胡话!要是念书算虐待,我简直巴不得!” “我爹妈连我这个亲生的都舍不得供我念呢!他一个养子,都能去念书,都这样对他好了,还不知足,还跑来找事儿,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第43章 来什么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哎!这岂不正是农夫与蛇的故事?真叫人寒心呐!” …… 人群七嘴八舌的说着。 谢昭笑了笑,扭头看向谢友振和谢诚。 “大哥,你带着爸去买点煎饼带回家吃,这里我来卖。” 谢诚脸色仍旧有些不好看,他扭头看了一眼谢友振,当下点点头,应了下来。 “好,我在国营饭店那等你。” 谢友振眼眶赤红,被谢诚拉着离开了人群。 谢昭这才松口气,笑着看了一眼众人。 “都是家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叫大家看了个笑话。” 谢昭将面前的鱼往前踢了踢,道:“我爹心眼实,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才闹出这事儿,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出来说两嘴。” “各位叔叔婶子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再看看鱼,都是我爹和我大哥昨晚上下河捉的,新鲜着哩!你们瞧瞧这大黑鱼!最是有力气,对伤口一等一的好!” 谢昭就是个见人笑。 上辈子活到四十多岁,他生意经第一条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吃不了亏,博得第一手好感,值当! 果然,在瞧见谢昭笑脸迎人时,吃瓜众人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了起来。 啧。 这小伙子,维护老爹,又一口一个叔叔婶子喊着,还真是叫人喜欢! “哟!这大黑鱼是真不错!要是开了刀,这一吃一个好啊!” “这么冷的天还下河捉鱼,真是个勤快的!给我抓一条鲫鱼吧!我拿回去炖汤!” “这黑鱼怎么卖呀?也是两块一斤吗?” …… 人群再次热闹了起来,将谢昭围在最中间。 他手脚麻利,动作迅速的捉鱼上秤。 而此刻,不远处,陈东海脸色铁青,直觉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居然是这样! 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到陈启明时,他哭着抱着自己,说自己在谢家遭受虐待,非人折磨,言语夸张激烈,他一时护子心切,又想到谢昭在自己家这么多年,他从未亏待。 两相比较下,他心神激荡,怒气攻心。 那夜大雨倾泻,冰冷刺骨。 他一怒之下把谢昭赶出了家门。 可今天乍一听到真相,陈东海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转头,一瘸一拐的朝着病房走去。 此刻,病房内,赵兰芝正心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塞给了陈启明。 “念书辛苦,你啊,吃的好些,穿的好些,天冷了去做件衣裳!别的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念书,过两年考个大学,好叫我和你爸心里头快活!” 她说完,又顿了一下,没由来想起了那天看见的谢昭。 “不过,要是有时间,还是要来看看你爸,他这两天腿疼得厉害,半夜里总睡不好。” 陈启明心满意足的将钱放进了口袋里。 他揽着赵兰芝的胳膊,亲昵的道:“妈,你放心,我肯定多来!你们可是我亲爹亲妈,我能不孝顺嘛?” 陈启明一张嘴,甜得不行,哄得赵兰芝心花怒放。 她正想说话,门外却猛地被人一把推开。 “来什么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东海推门而进。 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赵兰芝和陈启明,还有大女儿陈雪莲齐刷刷的回过了头。 陈东海黑着脸,走进来瞪了一眼陈雪莲,“瞧瞧你这样子!像不像话?不知道扶我一把?” 陈雪莲赶紧走过来,扶着陈东海进来。 她低头,心里头直犯嘀咕。 咋了这是? 刚才自个儿说要出去透透气,没曾想回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谁招惹他了? 陈启明也绷紧了身子,心里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刚才,陈东海不会听见自己和谢昭说话了吧? 果然。 陈东海从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他,将他从头看到脚,嘴角冷笑挂着,叫人头皮发麻。 他怯怯的喊了一声,“爸。” “爸?在你眼里,我算是你爸?” 陈东海走到床边,坐下,冷声道:“如果我和你妈没钱,你还会回来吗?” 陈启明闻言,瞬间瞪圆了眼珠子。 他甚至没等陈东海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就朝着陈东海跪了下去! “爸!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们是我的亲爹亲妈,哪怕是吃糠咽菜,我都要回来的呀!” 他声音哽咽,看着陈东海,“您刚才是不是听见了那谢昭说的话?您可千万别信呀!我小时候是皮了些,可是也不至于那么揍我!” “爹!你可是亲眼瞧见的呀!真心疼我,会把我揍成那样吗?” “那天要不是我逃回来,我可真就死在那里了!” 陈启明说完,痛哭起来。 赵兰芝不明就里,她一见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么哭,当下也跟着掉了眼泪,气得猛地一把拉起陈启明,就护在了身后。 “陈东海!你有什么气冲着我来,别冲我儿子撒!” 她哭喊道:“当年要不是你没钱,让我在村子里生娃,启明怎么可能在那破地方受了十几年的苦?” 陈东海脸色一僵。 “兰芝!你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当下,将刚才自己听见的看见的都说了一遍,可话说完,赵兰芝却仍旧瞪着他。 “就因为这?” 赵兰芝道:“要不是谢家太苦了,我儿子怎么可能去偷鸡吃?吃就吃了,还要挨揍!就一只鸡!至于吗?拿点儿买种子的钱又怎么了?你叫他们找来,我十倍赔给他!” 陈东海气得一窒。 “这是钱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问题?!” 赵兰芝怒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我心疼!” 她又拽着陈启明,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启明考试考了多少名?年级第八!叶老师都打电话来说咱们启明有很大的希望考上大学!你老陈家有钱有啥用?以后等启明当了大官,你还得靠儿子!” 年级第八? 陈东海的愤怒终于稍稍平息了一点。 他仍旧气不过,盯着陈启明,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雪莲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 “爸!你瞧瞧你,别人的话你也信,那谢昭这会儿回了谢家,那地方,最穷最苦了,他心里指定不平衡,那能瞧咱们启明顺眼?” 第44章 赶大集 “他肯定往不好了说!” 陈雪莲又道:“爹,你是不知道,咱们制衣厂最近新来的副厂长,就是名牌大学毕业,直接调到制衣厂上任的!那可牛气了,一来就是副厂长哩!以后指不定还当什么大官!咱们家厂子挂靠在我们厂子底下,那指不定以后还得求着他办事儿!” 陈东海神色终于松动了。 他是个商人。 说到底,利益摆在第一位。 陈启明再不好,可成绩的确不错。 他以后要是能够上名牌大学,以后出来,对他的生意肯定大有助益。 哎。 陈东海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 谁叫这是自己亲儿子呢? “以前的事儿,我可以不追究,可是大学你一定要考上!” 陈东海盯着陈启明,骂道,“不然的话,家里头的家产我就是带到坟墓里去,也不给你留一个子儿!” 陈启明一声都不敢吭。 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赵兰芝。 赵兰芝顿时心疼得不行。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赵兰芝揽着陈启明,又给了陈雪莲一个眼神,“带你弟弟去买点儿吃的!没几天就要念书了,把身子补好!” 陈雪莲点头,赶紧带着陈启明走了。 屋子里,陈东海倒了杯水,闷声喝着。 赵兰芝抹着眼泪,坐在陈东海身边,道:“启明再怎么不好,也是咱们俩的亲儿子,你知不知道?” 陈东海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才要求这么严厉!” 他说完,又没忍住道:“以前陈……谢昭也是这样的!你再瞧瞧他!” “谢昭不也几次三番来找我们吗?” 赵兰芝忍不住道:“他不也舍不得在咱们家的好日子吗?” “启明以前有错,可你不能抓着不放,那主席都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同志,你不能对启明这样!” 陈东海终于不再吭声了。 他长叹一口气,心里打起了算盘。 再过段时间,他得让这个儿子出去锻炼锻炼才行。 被社会磨一磨,这样才能把他掰正啊! ………… 向民镇。 今天是赶大集的日子。 附近十里八乡都会过来,将自家带来的东西摆摊售卖。 也有摆摊的小吃,面摊子,馄饨店,葱油煎饼,叫花鸡等等,一溜儿烟排开,香飘十里。 谢恬拽着田秀芬,右手挎着篮子,里头装着田秀芬刚买的针线。 “妈,走吧,赶紧去肉铺子!去晚了就没有大肥膘了!” 田秀芬无奈一乐,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呀,就是馋!” 她看了一眼日头,已经一个小时了,再不去可就真买不到肥膘了。 田秀芬拉着谢恬,一路穿过人群,直奔肉铺。 肉铺子生意还行,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捏着肉挑肥拣瘦,又或者有孩子馋得拽着大人不肯走,非要买肉回家吃的,闹哄哄的好不热闹。 田秀芬挤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了一块好肉。 下面厚厚的一层油膘,上面还有寸把长的瘦肉,这是靠近前腿的位置,又嫩又香,用来包荠菜馄饨最好不过。 “这块肉怎么卖?” 田秀芬指了指问道。 “哎呀!这肉好,香!您瞧瞧,肥膘厚,瘦肉也匀称,包饺子炒辣椒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要,一块八给你!这可是很便宜的价了!” 肉铺老板赶紧介绍。 田秀芬伸手,在案板上摸了一下,指尖滑溜溜的证明这肉够肥,油水够多。 她很满意。 “一块七!我全给你称了咋样?” 田秀芬假装纠结,看着肉摊老板,“你看看,这要是全都是肥膘我肯定就给你称走了,可这么大一块瘦肉哩!一块八不划算!” 她说着,手在上头拨弄了两下,最后又指了指那角落里的大骨头,“一块七称给我,我把这些骨头给你带走,成不成?” 和后世相比,这年头的骨头是真不值钱。 费柴又费事儿,最后只能喝口汤,骨头上的肉剔下来都不够塞牙缝的。 肉铺老板原本打定主意实在是卖不掉就留着自个儿拿回家吃的,没想到田秀芬居然要! 嘿! 他当下笑得弯起嘴角,爽快点头。 “成!一块七给你,这些骨头,一块一斤算你!上头的肉可不少呢!” 说着他就麻溜拿起草绳,将那块大猪肉给串了起来,上了秤。 田秀芬赶紧探头去看。 “四斤三两!” 他乐呵呵一笑,抓起骨头,扔进托盘里,又接着称重,“五斤六两!”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算盘一打,肉铺老板笑眯眯对着田秀芬道:“一共是十二块九毛一!” 他想了想,又顺手抓起一块猪肝,扔进了骨头里,“就给十三块吧!” 嘶! 十三块! 听见这价钱,周围一群人齐刷刷惊讶又羡慕的盯着田秀芬打量了起来。 这年头,谁家买肉不是一点点买的? 顶了天买一斤,那都是奢侈! 可再瞧田秀芬,穿衣打扮和他们没啥差别,怎么出手这么大方? 实际上,田秀芬听见这个价格的时候心都跟着发抖。 她有些懊悔自己买这么多了。 可转念一想,这几天不管是自家男人还是儿子闺女,都累着了,再加上儿媳妇儿又在坐月子,得吃点好的,多喝汤,才能下奶。 她又不觉着心疼了。 肥膘也是熬油炒菜的,瘦肉包馄饨,剩下的吃不完还可以直接放外头冻起来,也不会坏。 田秀芬当下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荷包。 “呐,十三块,你点点。” 厚厚的一沓零钱,是谢昭出门给她的。 十三元给出去,肉铺老板脸上要笑开了花,他接过,又找了个小麻袋将肉和骨头一并装进去,递给了田秀芬。 “您拿好!可有些沉!” 田秀芬接了过来。 她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旁有人喊自己。 “哎!这不是谢家二嫂子吗?你今儿个也来赶集呀?” 这话声音又尖又高,田秀芬不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刘翠花。 刘家媳妇儿。 这一家子嘴都碎,啥事儿都爱凑热闹说上几嘴。 田秀芬下意识把肉掖了掖,对着她挤了个笑脸出来。 “原来是刘家媳妇儿。” 她道:“我带着闺女来赶大集呢,没曾想在这儿遇见,真是巧。” 刘翠花笑嘻嘻着没吭声。 然而,她却眼尖的看见了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子。 第45章 用力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口子上用麻绳捆了结,上头还有明晃晃的油! 乖乖! 这,这岂不是一兜子都是肉?! 谢老二发财啦? 他婆娘往日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抠搜,那叫一个节约! 今儿个居然买了这么多肉?! 她又惊又疑,眼神一个劲儿往麻袋上瞄,田秀芬有些不自在,又冲着她搭了几句话就想走。 然而,一旁的谢恬却忽然从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刘婶子,铁柱今儿个咋没来?他不是说今天要来买弹弓吗?” 得。 这话一说,刘翠花脸色顿时黑了起来。 “这狗崽子!还买弹弓!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钱,打死都不肯说!得亏叫我昨晚上摸他裤兜子发现了,不然花出去了我拿什么还?” 谢恬瞪大眼。 “你打他干啥?那是铁柱自个儿挣的呀!” 谢恬大声道:“翠花嫂子,你冤枉铁柱了!” 啥? 刘翠花愣住了。 自个儿挣的? 他这兔崽子,也就十二岁,从哪儿挣那么多钱? 见刘翠花显然不相信,谢恬又道:“真是他自个儿挣的!昨天七八个孩子呢,都捡了螺蛳卖给我哥了,二虎也卖了!不老少人呢!你咋不问清楚就打孩子呀!铁柱肯定委屈坏了!” 刘翠花瞪大了眼。 不是。 等等! 难道兔崽子说的都是真的? 实际上,昨晚上把赵铁柱从被窝里拖出来一顿揍的时候,他就哭着说出来了。 可刘翠花哪儿能信? 这谢老二家刚刚分家,自家里还穷得叮当响呢,居然有钱收螺蛳? 开什么天大玩笑? 于是她认定了这臭小子是在撒谎,和赵德龙两人抄起烧火的钳子就来了个混合双打。 一块钱呢! 可不少了! 居然敢偷这么多,非得揍死不可! 于是,今儿个一大早,赵铁柱屁股肿得老高,下不来床了。 刘翠花拿着钱,想着等赶大集回家了,再挨家挨户的问是谁丢的。 “昨天我爹和我大哥不是在村子里头通知了吗?你们都不知道吗?” 谢恬天真的看着刘翠花问道。 刘翠花:“……” 她哪里知道是真的?! 她脸上一阵青白,当下连东西也没心思买了,兜头就要往家跑。 “哎!” 刘翠花刚回头,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谢恬和田秀芬,“谢家二嫂子,你家收螺蛳这事儿,当真吗?还要不要?” 谢恬大声道:“当然要!” 她眼神亮晶晶的,笑得牙不见眼,“我二哥说了,多少都要!” 田秀芬无奈一笑,也跟着点点头。 刘翠花匆匆走了。 而半个小时后。 村口大柳树下,她找了几个往日里和赵铁柱玩儿的好的娃他娘,几人一合计,发现谢老二家居然真的收螺蛳! 而且五毛钱一斤,多少都要! 天爷! 这可是白捡的钱呐! “难怪了!我就说我家大娃回来,偷偷摸摸的往院子里头藏啥!他睡了我去瞧,居然是钱!” “这臭小子!昨儿个就说今天要买弹弓!我没当回事儿!指定是挣了不老少!” “哎呀!昨天谢老二和他家老大上门收螺蛳,我还不信!这下好了!真是到手的钱往外推!我家水田里头一翻好几个!那都是钱啊!” …… 几人叽叽哇哇说了一通。 最后刘翠花猛地一拍脑袋,霍的站了起来! “走走走!还杵着干啥?是真是假,捡螺蛳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刘翠花搓了搓手,眼睛都在放光。 她家水田最靠近大河边,水多,螺蛳也多。 开春翻田的时候,一犁耙下去,能翻出来一片! 她顺手捡了都扔给鸭子吃! 如果真能换钱的话,那和捡钱有啥区别? 她跑得最快,身后几个妇女也赶紧急匆匆往家跑。 开玩笑! 捡钱呢! 谁跑得慢谁傻子! …… 下午两点。 谢友振和谢昭谢诚三人回来,谢恬和田秀芬正在做饭。 “二哥!你们休息会儿,喝口水,妈等会儿就下馄饨!” 谢恬笑着喊道。 谢昭点点头,脱了外衣,换了件干净衣裳,轻手轻脚的回了房间。 林暮雨正在睡觉。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下意识睁开了眼,见着是谢昭,她微微顿了一下。 “回来了?” 她轻声道。 谢昭点头。 他手里揣着账本,笑眯眯坐下来,靠着林暮雨坐着,将账本打开,一条条算给她听。 “呐,这是今天的账,鱼儿在医院里没卖完,还剩了一点,就送到国营饭店去了,一共卖了八十二块。” 他又往下挪了一点儿,“这里的五十一块七,是今天收螺蛳的钱,不过还得去掉成本,所以净收入是二十八块二。” “这是开销,昨天给了妈二十块,今天又去供销社,买了几个木桶……” 他说的很仔细。 林暮雨虽然心里震惊,但还是认真听了。 “这是结余。” 谢昭冲着她呲牙笑了笑,“我手里还有一百六十八元七角。” 林暮雨惊讶瞪大了眼。 “好多!” 她轻声呢喃,下一刻,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谢昭,“你为什么……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她的眼睛很漂亮。 看着谢昭的时候,像是一点点浮动的星火,她这会儿轻轻抿着唇,像是有点疑惑,两个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可爱又美丽。 谢昭的眼神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咳咳……” 他握拳,稍稍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我们是夫妻。” 谢昭轻声道。 他面子薄。 尤其是感情方面。 实际上,上辈子他对林暮雨已经有了感情,不然不会在她难产之后,那么痛苦悔恨。 一方面是孩子。 另外一方面是她。 她善良,真诚,勤劳,坚强。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最后还是因为面子二字,叫他放不下,不肯低头,最后酿下大错。 而这一世重生,谢昭想,在林暮雨面前,他什么都能要,独独这面子,他是一点儿都不要了。 于是。 下一刻,谢昭的手就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有一层薄薄的茧。 一点点的用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第46章 村民上门送螺蛳! 他的声音很沉,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安心。 “等你出了月子,养好身体,咱们就一起做生意。” 谢昭轻声道,他想了想,又盯着林暮雨,“或者,你想念书吗?” 林暮雨愣怔了一下。 念书? 她哑然,嘴巴轻轻张了张,片刻后却又落寞的低下头,唇角抿了一下,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用了。” 她轻声道,“我不想离开喜宝儿和乐宝儿。” 如今生了娃,她的一颗心全都在孩子的身上,哪里舍得离开半分? 谢昭却没有忽略她眼睛里的失落和向往。 他稍稍用力一下,捏了捏她的手,一点点的温热传递给她。 谢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林暮雨只听见他的声音坚定的在头顶响起。 “一定有办法的。” 她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真的很奇妙。 在这个年头,已经结婚生孩子的女人想要再念书,天知道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然而。 谢昭的语气,却叫林暮雨的心,如同漫漫长夜里陡然间亮起了一点点昏暗的光。 这一刹那,她居然莫名信了三分。 真……荒唐。 她忍不住想。 ………… “哎!有人吗?有人在家吗?谢二哥在不在?” 院子里,谢友振等人刚吃完馄饨,就听见院子外头有人喊。 他掏出烟杆子的手又放了回去,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似乎是刘家媳妇儿的声音。 谢诚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哼。 昨儿个去的时候,话说的那么难听,今天又上门做什么? 他黑着脸坐着,任由谢友振推了几下,他就是不吭声也不挪屁股。 “你这小子!犟死你算了!” 谢友振骂了一句,当下只能起身去开了门。 而这一开门,他顿时被门外景象惊得愣了愣。 乖乖! 好多人! 放眼望去,足足二十多个脑袋,黑压压的站着,一个接着一个探头往里看,呲着牙,咧嘴笑,黑红黑红的脸上都是不好意思。 “谢二哥!你也别生气,我们是为昨天的事情来的!” 最前头站着的是赵德龙。 他咧嘴冲着谢友振一笑,挠了挠头,大声道:“怪我心眼子小,觉着你是拿我们寻开心哩!要不是我家那臭小子真挣到了钱,我咋个也不敢相信嘛!” 刘翠花也跟着点头,用力举了举手里的菜篮子。 “你瞧!我和大龙刚捡的!你瞧瞧够不够?不够的话我们等会儿再去捡!保准多多的!” 谢友振的眼神挪到了那一个菜篮子上,顿时吃了一惊。 这么一大篮子?! 不是长篮,是最老式的那种大圆篮。 里头足足半篮子,估计能有二十斤朝上! 谢友振忍不住心里抖了抖,他又朝着后头二十几个人看去,每个人都拎着东西,要么是篮子,要么是木桶,正努力往前挤,一脸期待又紧张的盯着他。 “是呀!昨儿个我不在家,不然铁定要多问问的!谢二哥平日里为人老实,咋可能拿咱们做消遣?还不是我那婆娘!谢二哥你可别生气呀!” “我捡了老多了!谢二哥你看看,能不能要?实在不成,就送给你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也捡了一大兜子哩!田里头多,你要是要,我再去捡!左右别不和咱们来往!” …… 人群闹哄哄的。 谢友振一阵阵面皮发烫。 他平日里话就不多,再加上被这么多人围着,一下子就心里发虚,有些镇不住场面,舌头也开始打结了。 “老,老二!” 他扭头,喊了一声,“你来算算账!乡亲们送螺蛳来了!” 屋子里,谢昭正在笨手笨脚的给乐宝儿换尿片。 小丫头拉了一裤兜,天又冷,谢昭动作太慢,她嗷嗷直哭,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谢昭满头大汗。 林暮雨终于没忍住,抿唇笑了一下,潋滟眸光看着他,轻声笑道:“你去忙吧,我来就好。” 谢昭还有些犹豫。 他是真想学会怎么带孩子。 “学这个还有时间呢,等天暖和些,不然把孩子们冻着了更不划算。” 林暮雨劝道。 谢昭这才下定决心,咬牙点头。 “成!辛苦你了!” 他说完,匆匆忙一擦手,扭头出了房门。 院子里,村民已经涌了进来,谢友振有些手忙脚乱的招呼着,谢诚却板着脸,杵在房檐底下,一声不吭。 谢昭:“……” 得。 他哥这是记仇了。 谢恬甜笑着,一口一个叔叔婶婶喊着,可说出的话却叫人面皮发烫。 “哎呀!刘婶子!昨儿个我哥说他特意去告诉你们家收螺蛳的事儿,可你们不相信,还和我赵叔说我二哥的坏话!” “我可不相信!这挣钱的大好事儿,还有人不上赶着来的?除非那人脑子进水了哩!” 刘翠花和赵德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总不能承认自个儿说了谢昭的坏话,当下只能打着哈哈,讪笑着转了个身,屁股对着谢恬。 这臭妮子。 嘴厉害着呢! 谢恬转了一圈,风风火火的,脑袋上都是汗。 谢昭走出来,就见她笑嘻嘻又把牛大郎的脸说黑了。 “小妹!” 他赶紧喊了一声,无奈道:“把桌子收拾一下,还有秤去拿出来!” 谢恬缩了缩脖子,对着谢昭应了一声,“知道了二哥!” 谢昭换上笑脸,瞧着真诚又贴心。 “各位叔叔婶子,大家都是来卖螺蛳的,咱们就抓紧时间,我也不请大家喝茶了,毕竟啥事儿都没挣钱重要,对不?” 他朗声笑道,走进院子,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给他让出一条路。 谢友振一瞧,当下就有了主心骨,松了口气,赶紧朝着谢昭走了过去。 “要帮啥忙你就吱一声。” 谢友振道,“我去把大缸子洗出来!” 说完后逃也似的去了角落里头。 谢昭走到桌子旁坐下,又扭头看了一眼谢诚,“大哥?” 谢诚:“……” 哼。 他是看在二弟的面子上! “刘家婶子,你先来。” 谢昭坐在八仙桌前,一旁放着账本,另一边,谢恬递了秤给谢诚。 刘翠花这会儿紧张得掌心冒汗,她将挎着的篮子拎了下来,递给了谢诚,又紧张的一个劲儿绞衣角,眼神盯着那杆秤看。 第47章 净利润三百七十八元! 真能成嘛? 这下锅都嫌费油的玩意儿真能换钱? 谢诚动作很快。 菜篮子里的螺蛳上秤,因为太沉,还换了钩子,挂上去的一刹那,秤的尾巴顿时翘了起来。 “二十一斤三两!” 谢诚道。 谢昭拿着木炭,飞快在账本上记了下来。 “五毛钱一斤,一共是十块六毛五!” 谢昭笑眯眯道,他说完,从自己的蓝色布兜子里将一沓厚厚的钱给拿了出来。 “刘家婶子,这是你的钱!拿好了!” 十块六毛五! 天呐! 这个数字差点儿没将刘翠花砸晕了! 她哪儿还顾得上尴尬? 赵德龙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钱。 零零散散的钱,厚厚的一大叠。 赵德龙眼睛都直了! 是真的! 这钱拿在手里都叫人晕晕乎乎的反应不过来,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次性挣到过这么多的钱! “给我拿着!” 刘翠花几步过来,一把将钱从赵德龙手里夺了过去,转身小心翼翼揣进了兜里。 “走走走,赶紧回家去!天还没黑呢,咱们再去捡!晚上再来!” 她激动得不行,拽着赵德龙就往外头跑。 而院子内,村民们终于缓过了神来。 天! 是真的! 刘家捡来的那些玩意儿居然真换了钱! “我的!先称我的!我家地里头多着哩!” “凭啥先称你的?我先来!先称我的!” “哎哎哎!我娃儿还在家里头等着我哩!我先来吧!” …… 闹哄哄的人挤成一团,谁都想插队。 谢诚冷着脸,也不惯着,当下猛地一拍桌子。 “谁插队就最后称!这样闹下去,更耽搁时间!” 谢诚脸色黑黑的,一把将牛二婶的篮子给拎了过来,“我都记着位置呢!” “十八斤六两!” 他称完,递给谢友振,扭头对着谢昭喊道。 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个个虽然着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赶紧拿了钱,然后再去田里头捡,可再一瞧谢诚,他们也只能忍住了。 “牛二婶!这是九块三!您拿好!” 谢昭拿出钱,递了过去,牛二婶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了几声谢谢,扭头就往家里跑。 天爷! 她要赶紧回家去,告诉家里头男人,还干啥活? 去田里头捡钱! “王大勇,十一斤!” “李秀梅,四斤三两!” “余秀秀,九斤六两!” …… 人群安静下来后,称重和算账就进行得又快又稳了。 半个小时后,人群散开,谢友振和谢恬盯着家里头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水缸子里的螺蛳发呆。 可真多呀! “咱们还有多少钱?” 谢诚收好秤,扭头看向谢昭。 刚才数量上他是过了手的,心里也有了数,谢昭手里头剩下的钱,应该没多少了。 “还剩一块六。” 谢昭很实诚,将就剩下几个钢镚的蓝布袋子翻给谢诚看。 “二哥?那咋办?等会儿他们拿螺蛳过来,咱们岂不是没钱给了?” 谢恬探了个脑袋出来,一脸担忧。 谢诚也皱起了眉头。 他眼神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谢友振咬咬牙,道:“不然我去借点儿,你们爷奶手里应该……” “爸!” 谢昭打断了谢友振的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哪里不知道谢友振要是真去了,非得被戳着脊梁骨骂不可? 挣钱,就是挣底气。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没必要。 谢友振不吭声了。 谢昭这才继续道:“实在不行,就赊账,咱们一大家子都在这里,想跑也跑不掉。” 赊账? 谢诚有些拿不准,“他们能答应?” “怎么不能?” 谢昭敲了敲桌面,笑道:“又不是直接问他们借钱,左右不过是几十斤螺蛳,大不了就浪费点功夫,庄稼汉子,又是农闲,最不缺的就是这点时间。” 也是。 大不了就是一下午白忙活了,可等到第二天,谢昭回来,那可是能直接给钱的! 再说了,他们一大家子都在石水村,难不成还背着几百斤螺蛳跑了不成? 谢昭分析得很准确。 接下来一直到天黑透了,陆陆续续都有村民上门送螺蛳。 虽说在一听见谢昭说要记账,明天才能结账时,多多少少都有些失望。 但是转念一想,又高兴了起来。 “害!都是一个村的,我还能有啥不放心的?再说了,刘家媳妇儿他们钱都到手了!我还能不相信你?” 于是,等到夜色彻底黑透时,谢昭的账本上,记下了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 “居然有六百三十斤!” 谢诚盯着那数字,只觉得脑袋一阵阵晕眩感,他吸了口气,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能算出来。 “咱们能挣三百七十八元!” 谢恬清脆的声音传来。 她抱着一个盆,正蹲着洗尿布,见谢诚和谢昭看过来,她呲牙冲着两人一乐。 “小妹算对了。” 谢昭对她竖起大拇指。 谢恬顿时牛气起来。 她挺直腰杆,手里头的棒槌敲得邦邦响,一脸骄傲,“那当然!以前念书的时候老师夸我聪明!说我是咱们村最聪明的哩!” “次次课业我都是第一!作业也是我写得最好!要不是……” 她说着,话忽然一顿,又低着头不吭声了。 是呀。 要不是因为陈启明,她现在还有书念呢! “要不是啥?” 田秀芬从灶台边探了个脑袋出来,没好气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姑娘家要念啥书?你多学做点儿家务,以后嫁个好人家,少吃点苦,不要下地干活儿,我和你爹就烧香拜佛了!” 谢恬气得撅起了嘴。 她才不要嫁人呢! 她要自个儿赚大钱! 和二哥一样! 谢昭微微眯起了眼。 实际上,田秀芬的思想,在这个年代是极为普遍的事情。 他之前在县里高中念书的时候,班上一共四十九个人,可女生只有七八个,遇到农忙时候,更是要停课回家帮忙。 因此,一旦考试,成绩都上不来,于是就有了偏见。 女娃脑瓜子不聪明,不适合念书。 实际上,这个社会对她们本身就不公平。 谢昭安抚性的摸了摸谢恬的脑袋,对着她一笑,无声用唇语道:“放心。” 第48章 你那野猪卖不卖? 谢恬这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哼。 二哥指定相信自己! ………… 院子里足足五百多斤螺蛳,家里头能用的大大小小的木桶和水缸都装满了。 一个缸子或者桶里头还不能过多,多了就容易憋死。 “明儿个去县城里头要多买几个木盆回来了,不然以后越收越多,装螺蛳的东西都没有!” 谢诚盘算道。 谢昭点头表示赞同。 几人又将都是泥水的地面稍稍冲洗了一番,田秀芬也熬好了粥。 “都来喝点儿,喝完再出门,热腾腾的下水,不会冻着。” 三人走过去,盛了粥喝,再往下一捞,却见每个人的碗底都压了两个鸡蛋。 连谢恬都有。 “谢谢妈!” 谢恬眼睛亮亮的,宝贝似的将两个鸡蛋捞起来洗干净塞进了口袋里。 田秀芬一乐,嗔她道:“怎么,不生妈的气了?” 谢恬呲牙,“俺妈天下第一好!” 谢昭等人见状,当下哈哈笑了起来。 喝完粥,休息了片刻,谢友振起身揉了揉胳膊,又将马灯点了起来。 “走,捞鱼去!” 他道:“鱼赚得多些!能赚点就赚点,争取今年给老大娶个媳妇儿!” 有了挣钱的法子,这人就有了底气。 谢友振起身,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谢诚,“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话一出,院子里齐齐沉默了起来。 就连谢恬都不笑了。 田秀芬更是红了眼眶,一下子没忍住,低头簌簌落了泪。 “是妈没用,妈对不住你……” 田秀芬轻声哽咽。 谢昭也下意识的朝着谢诚看去。 上辈子不知道,可这辈子他却是了解得明明白白的。 作为家里老大,谢诚非但没有受到优待,反而是最苦的那个。 早些年,家里穷,爷爷奶奶又偏袒大哥大嫂,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 于是谢诚下了矿,一来为了挣钱给家里,二来为了攒媳妇儿本。 不管是三伏天还是寒冬腊月,他都在矿里干活,肩膀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血泡,脚上的解放鞋和布鞋不知道穿烂了多少。 工头又是个凶狠的,哪怕病得头昏脑涨,都要下矿挣钱。 因为是黑工,因此一天下来的工钱也就一块。 那真是拿命换。 谢友振和田秀芬以前不是不知道。 而是不敢知道。 现在,终于熬过来了。 “爸,妈,你们放心,大哥的钱我会还上,也会给他娶媳妇儿,造房子,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谢昭开口,坚定道。 这是他作为一个被偏袒的得益者该做的。 他心甘情愿。 谢诚别开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色,他的心里,好像一直不顺畅的那口气忽然就通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谢诚笑了笑,将鱼篓扛在了肩上,“走吧,多捉点鱼才是正理儿!” 院子里众人都露出了笑脸。 三人出发,直奔大河滩。 ………… 鱼果然是越来越少了。 一个小时后,两个鱼篓子都没装满,谢诚还想再换地方捉,可谢昭却招呼他上了岸。 “欲速则不达,挣钱也是这样,身体第一。” 他换上干净的衣裳,道:“爸,哥,回家吧。”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从明天开始,收螺蛳的生意能够提上日程,而且每天只会越来越多,直到春耕。 今夜,养精蓄锐。 三人沿着小路走回家。 一点点朦胧的夜色,雾气深重。 走到家里院外时,一个长长的人影蜷缩在墙角,身影被拉长,而那声影的身边,似乎还躺着一个什么东西,巨大而恐怖,身影落在泥泞化雪的地上,崎岖扭曲。 谢友振被吓得瞪圆了眼。 他原本在抽旱烟,一口烟顿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那,那是啥?!” 他条件反射想要去把自己两个儿子拽到身后,可谢诚动作比他更快。 他顺手从路边抄起棍子就往前冲。 “哪个混账货?躲老子家门口想干什么?!” 那身影原本在打盹儿,听见这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 “谢大哥!是我!是我呀!三瘤子!” 三瘤子? 谢昭远远听见这名儿,嘴角抽了一下。 这人怎么取了这个名儿? 谢友振铁青的面色这才缓了下来。 他几步走过去,拎着的马灯往前递了递,一瞧,嘿,还真是他! “你咋来了?不吱个声儿,差点儿没给我吓出好歹!” 谢友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又将灯往下挪了挪,“这是啥?!” 三瘤子脚边,那个庞然大物终于露出了身影。 “是野猪哩!” 三瘤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下午从山上回来才听说你家收螺蛳,所以沿着河边一路摸回来的,这野猪我也就顺带扛过来了。” 他家住在村尾,如果把野猪扛回去,一来一往估计得走一个多小时。 于是干脆扛到谢友振家门口来了。 “这是螺蛳,谢大哥,你看看!我刚摸的,你们收不收?” 谢诚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野猪的旁边还有一个草框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石螺,和田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收。” 谢诚点头,长舒一口气,将手里的棍子给扔了出去,“不过今天先记账,明天再给钱,能成吗?” 三瘤子呲牙一笑,有些拘谨,“当然能成!我还信不过谢大哥吗?” 谢友振这会儿已经打开了院门,几人走了进去。 三瘤子一眼就瞧见了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缸和水桶。 里头居然都是螺蛳! 看来是真的! 那边,谢诚已经麻溜上了秤,又将秤给三瘤子过了眼,“一共二十二斤!” 他说着,回头对谢昭喊道:“记个账!看看多少钱!” 可话说完,却没听见谢昭应声儿。 谢诚等了一会儿,扭头去看,就看见谢昭正一脸笑眯眯的朝着三瘤子看了过去。 “三瘤子,你这野猪卖不卖?” 啥? 野猪? 三瘤子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脑袋点了点。 “卖的,明天我准备拉到向民镇去看看有没有人要哩!” 他道:“镇子上会有人买,到时候卖不完的我就拿来腌腊肉!” 三瘤子说着,顿了一下,又赶紧看向谢昭,“谢二哥,野猪你们也收吗?” 第49章 他叫沈知年 这话问完,谢诚和谢友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谢昭。 收野猪? 谢昭也没提过这事儿呀! “收的。” 谢昭点点头,面色似乎有些犹豫,“不过你打算怎么卖?这玩意儿吃的人少,肥膘也不多,要是贵了不划算,我也不准备要。” 三瘤子闻言,赶紧道:“这我知道!这玩意儿都是瘦肉,没什么油水,卖不上好价格!” 他用脚踢了踢那野猪,想了想又道:“要是拿到向民镇去单单卖肉,也就是一块六七一斤,还带带着送猪下水,我还得杀猪,费工夫守着,实在是麻烦。” “谢二哥,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要是要,就算一块二给你,咋样?” 一整头野猪,一块二一斤,节约的就是工夫钱。 谢昭打量了三瘤子一眼,佯装犹豫,没多大会儿就咬牙,猛地点头应了。 “成!一块二就一块二,不过还是记在账上,明天给你拿钱,成吗?” 三瘤子咧嘴一笑,高兴又激动。 “谢谢二哥!真是帮我省了不少事儿了!” 见谢昭真的要收,谢昭和谢友振压根就没有多问,两人找了根扁担,用绳索捆牢野猪,扁担穿过绳索,父子俩沉腰,咬牙,一个用力,将野猪扛了起来! “呵!好家伙!恐怕得有一百多斤!” 秤已经换了大秤,三瘤子拎着,谢昭在后面拨弄秤砣。 这秤砣足足拨弄了好几次,才终于停了下来。 “多少斤?” 谢友振喘了口气,摸出旱烟,在地上敲了敲,顺势就蹲着搓烟丝。 “一百七十八斤!” 谢昭也颇为惊讶,他啧啧两声,将数字指给三瘤子看。 “好小子,你倒是厉害,一个人扛回来的?” 三瘤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啊,从小力气就大!” 谢诚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挑了眉毛看谢昭,“他爹妈走得早,十岁那年就自己挣饭吃了,力气比一般人大得多,十岁就能顶一个成年庄稼汉了!不然,可不得饿死?” 三瘤子闻言,只是嘿嘿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当年谢大哥总是给我送饭吃,田婶子和谢大伯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哩!” 三瘤子脸色微微涨红,道:“以后你们有啥事儿要我帮忙的就和我说,我指定帮!” 谢友振敲了敲烟杆,长叹一口气。 “都是顺手的事儿,你能活下来,就算是我对得起你爹妈了,好孩子,你没叫人看轻了去,自己一个人把日子过得这么红红火火,叔打心眼儿里高兴。” 三瘤子点点头,听见谢友振提及自己的爹妈,又悄悄侧过身去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谢大伯。” 他说完,又和谢诚谢昭闲聊了几句,之后转身就着夜色离开了。 “他啊,算是个苦命人,他爹妈,以前是咱们石水村最大的地主,可要说这地主,也有好有坏……” 三瘤子的身世不算是复杂。 他爹妈,以前是石水村最大的地主。 可也并不是各个地主都是周扒皮,顿顿好菜好肉吃着的。 起码三瘤子爹妈不是。 石水村地贫,收租上来的粮食并不多,后来那些年景大旱,石水村百姓饿死了好些个,于是三瘤子爹妈放了粮,掏空家底总算是保存了石水村。 算是石水村欠他们家一个大恩情。 再往后,斗地主。 那会儿可没有什么陈情的说法,完全就是一手抓,为了政绩好看,给上头汇报好工作,于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就是严打。 狠狠斗。 他爹妈就是那时候被断了腿和手的。 后来好不容易结束,摘了挂在脖子上的牌子被放回了家,一家三口也分了点薄地。 可惜家里没有劳力汉,种不了,地慢慢就荒了。 再后来,就是三瘤子十岁那年的冬日。 那年冬天格外冷。 一场风寒感冒,三瘤子爹妈足足咳了两个月,最后还是没熬过去,连新年都没见到。 “沈知年是他的大名,可是后来他爹妈死了的那一晚,他胸口起了三个豆子大小的瘤子,从那以后他就改成这名儿了。” 谢诚说完,谢昭愣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仰头,看了一眼黑色的天空。 长长的舒了口气。 沈知年。 到三瘤子。 藏了一个少年动荡的一生啊。 ………… 翌日。 六点。 田秀芬还是煮的荠菜馄饨。 她包的多,又是冬天,不容易坏。 咕嘟嘟的一锅沸水烧着,抓起圆鼓鼓的荠菜馄饨往里头一扔,沸水溅起,带着白胖胖的馄饨在里头打滚,瞧着喜人急了。 “来!你们先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田秀芬拿了几个大海碗,挨个放着,等到馄饨飘起来,一个碗里头装了二十个。 谢昭一手端了一碗递给谢友振和谢诚,最后才端过自己的。 啧。 可真香。 一大海碗,二十个馄饨,上头撒着一层小葱花,一点猪油飘着。 捞起一个,塞进嘴里,一口下去,荠菜裹着肉,鲜美的汁水儿在口腔里炸开,简直能叫人鲜掉眉毛! “妈!手艺真不错!我以前吃着馄饨店都没你做的好吃!” 谢昭呲牙,冲着田秀芬笑。 田秀芬顿时心里美开了花! “菜篮子里头是我昨儿个下午和小妹去田里摘的荠菜,左右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冒出来一头儿了,今年立春来得早,年还没过就立春了,野菜长得就是快!” 她说着,又下了一大碗,让谢恬端去给林暮雨。 “把喜宝儿乐宝儿的尿片拿出来洗洗!” 谢恬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三人吃完开始装车。 今天东西实在是沉,一个大水缸,四个木桶,还有一头一百多斤的野猪。 这可得有八百多斤了! 谢诚和谢昭两人咬牙往上抬了抬,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谢友振抽完旱烟,见两人这模样顿时又乐又心疼。 “两个二愣子!真以为自个儿能拖去县城呐?” 他扭头朝着外面看了看,道,“昨儿个下午我就和村长打了招呼,借他们家骡子用一趟,等会儿哩!” 约莫十几分钟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探了个脑袋进来。 第50章 今天卖了1144.8元!这可真是挣大钱了! 谢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村长家的孙子三头。 三头养的白白胖胖,见谢昭看过来,他呲牙一笑,“谢二哥!俺爷叫我送骡子来哩!” 谢诚出门一看,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哟! 真是好骡子! 蹄子又粗又壮,身形流畅,花白的脑袋上套着绳子,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儿,白色的热气儿一下子消散在空气里。 见着陌生人,骡子“哼哧哼哧”了两声,扬了扬蹄。 “给我吧。” 谢诚从三头的手里接过绳子,拽进来,又和谢友振两人将板车拉好绳索,套在了骡背上。 然而,等谢诚翻身上去准备赶车时,那骡子蹄子扬得老高,愣是不往前走一步。 “谢大哥,俺爷说这骡子性子倔,得老把式才能赶车哩!” 三头笑嘻嘻说道。 谢友振抽完烟,敲了敲烟杆,“我来!” 他沉稳上车,手里扬起长长的鞭子,在空中一甩。 “啪!” 一声鞭花炸响,骡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唷!走!” 谢友振喊道。 紧接着,就瞧见那在谢诚手里头极其不老实的家伙,居然还真就老老实实出了门! 谢诚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 谢昭乐呵呵拉着他跟上。 “姜还是老的辣!” ………… 湖东县。 赵五一看见这满满当当一大车的螺蛳,眼珠子都要瞪直了! “乖乖!好小子!你哪儿弄来这么多螺蛳?” 谢昭一乐,耸肩:“咋?不收了?” “哪儿能呀?我巴不得你天天送这么多来!” 赵五一搓了搓手,赶紧招呼身后俩人,“称一称!账记准了,别弄错了!” 一人赶紧应了一声。 谢昭也和谢诚谢友振三人将螺蛳抬了下来。 六百多斤,还带着缸子木桶,排在赵五一的面前。 他幸好带了地磅秤,几人合伙,将缸子带螺蛳一起扛着放上去,总重量称完,再将缸子和木桶单独称一遍,去掉它们的重量。 最后得到的就是螺蛳的净重了。 “居然有六百六十斤!可真不少!” 赵五一飞快算了账。 “一共是七百二十六元!” 他啧啧了两声,这才转身从会计手里拿过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整整齐齐的都是大团结,十张一捆,递给谢昭七捆,又额外拿了二十六元钱给他。 见到那崭新被捆得整齐的大团结时,谢昭和谢友振眼睛都直了! 谢友振哆哆嗦嗦摸出旱烟来抽,可是却连烟丝都搓不进去。 “爹,我来。” 谢诚沉声道。 可是他的手也是抖的。 七百二十六。 净利润可得有小四百块! 四百元! 这数字,在以前,那真是想都不敢想! 曾经很多个夜里,他下矿累得浑身发抖,又想起矿上隔三差五出的矿难。 他也害怕,恐惧,想要不顾一切的逃回家过。 可是他不能。 他的肩膀上,是家,是二弟念书的学费,是一大家子的开支。 他是大哥,是家里长子,那是他推脱不掉的责任。 而现在,家里挣钱了。 不是一块两块,也不是几十块。 而是几百! 足够家里用好多年的几百块! 这意味着自己不用再下矿。 他也安安心心的睡个好觉了。 呼! 谢诚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终于点燃洋火,给谢友振点燃旱烟,也跟着蹲在了他的身旁,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螺蛳卖完,车上还剩下两桶鱼和野猪。 黑色的鬃毛,长长的獠牙,拉在路上引来不少人的视线。 “咱们今天直接把鱼和野猪都送到国营饭店去。” 谢昭道,“家里肯定还等着咱们回去收螺蛳结账,要是再去卖鱼,得费不少功夫。” 谢友振和谢诚没有意见。 三人又牵好骡子,一路朝着国营饭店去了。 这时候已经十点钟了。 马上就要到饭点。 湖东县国营饭店的后厨,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谢昭熟门熟路递了烟,找来了黄帮工和李明成,两人原本以为谢昭是来送鱼的,然而在瞧见那板车上的野猪后,两人齐齐瞪直了眼! “这是啥?野猪?” 黄帮工几步走过来,伸手翻了翻早就冻僵硬的野猪,咂了咂嘴。 “这都能弄来!你们倒是厉害!” 李明成也很是惊讶。 他之前的确是和谢昭提过一嘴,要收购野味,没想到这才一天,他居然就送来了! 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头野猪! 谢昭笑眯眯道:“大山里的猎户抓的,运到集市上卖,我听说咱们国营饭店收,所以就帮着带过来了,赚点辛苦费。” “黄叔,您瞧瞧咋样?能不能收?要是不能,我再给他送回去就是!” 谢诚和谢友振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谢昭为什么这样说,可两人极其默契的没吭声。 黄帮工摸了摸下巴,问道,“他要多少钱一斤?” “他说他打这野猪费了不少力气呢,连捕兽夹子都坏了两个,说是要两块二一斤,囫囵卖!” 两块二? 黄帮工顿时眉头皱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太贵了,单单卖肉还差不多,可这带皮带内脏的,两块二不成!” 谢昭略略有些失落。 他叹了口气,当着黄帮工的面,想了又想,最后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那这样,我把辛苦费砍一半补窟窿,算您二元钱一斤,省得我白来一趟,您看咋样?” 啧! 黄帮工顿时挑了挑眉。 这小子。 上道! “哈哈!你都这么说了,我哪儿还能不同意?” 黄帮工扭头,看向李明成,懒洋洋道:“赶紧的,把地磅秤拿出来!麻溜称完回去帮忙,今天可有不少人订了餐!” 李明成赶紧回后厨拿了一个大家伙过来。 地磅落地,几人又合伙将野猪给扛了下来。 “一百七十五斤!” 李明成报了数字。 谢诚一愣,刚准备开口,下一刻,谢昭却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顿时不吭声了。 “那就三百五十元!” 黄帮工哈哈笑着,让李明成又把鱼称了,一起结账。 “鱼是四十三斤,也就是六十八块八!” 李明成飞快在本子上计算,得出答案,“加一起是四百一十八块八!” 到底是有关系的,家底也厚,没多大会儿四百一十八块八毛钱就送到了谢昭的手上。 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叫人心脏都跟着怦怦跳起来。 谢昭却面不改色的小心放进自己带来的布兜子里,旋即又对着黄帮工道了谢,再次递了烟。 这次,他也给李明成递了一支。 第51章 曾经的暧昧对象黄雨薇 两人接过,黄帮工又伸手拍了拍谢昭的肩膀,“以后有啥好货,都往我这里送!只要是你送来的,价格都好谈!” 谢昭又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和谢友振谢诚走出了国营饭店。 一走出大门,谢诚就忍不住问道:“刚才为啥不让我说?咱们家里的秤称出来明明是一百七十八斤!咋到他这里就白白少了三斤?” “还有,野猪不是咱们收来的吗?咋说是帮人卖?” 谢诚噼里啪啦问了一堆。 谢昭跟着一乐。 “当然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啊!” 谢昭道。 挣更多的钱? 谢诚一脸不解,谢友振也有些懵。 不是。 怎么算都是亏了呀! “他靠着关系在后厨干了这么多年,又收起野味,你想想,咱们县城的国营饭店,真的吃得下这么多野味吗?” 谢昭慢慢解释,“他肯定是往省城里送,或者是自己拿来卖了,也就是说,这生意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国营饭店的。” 实际上,谢昭这是典型的放小利,博大利。 做生意,都想贪小便宜,黄帮工能一口气拿出三百七十元,很大概率是和别人合伙的。 而少了的那三斤,就是他自己私吞了。 换句话说,这是他能拿到的利。 要是当面戳穿,他恼羞成怒,一气之下不收野猪了,这才是大麻烦。 而说别人让自己捎过来卖的也是这个理。 谢昭不是野猪的卖家,黄帮工就算要砍价,也不能拿捏着砍,他再往上虚高的报一点,最后假装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满足黄帮工的心理价格范围。 那么,哪怕这二元钱一斤没有达到黄帮工的最低要求,可他也是心满意足的。 谢昭让了利。 也就是拍马屁拍到了恰到好处。 他心里头美了顺了,这人情也就欠下了。 谢昭解释了一通,直把谢诚和谢友振听得目瞪口呆。 哈? 居然还有这些门门道道! “念书可真有用啊!” 谢友振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感慨道。 说话的功夫,骡子已经走出了红星大街到了岔路口。 左边是利民大道,这里有湖东县唯一的一所高中——湖东一中。 一中的隔壁,有去年刚建立的百货商店,这里面有一些进口的商品,还有比较高档的面料。 谢昭想了想,扭头对着谢诚和谢友振道:“爸,大哥,我去百货商店一趟,想去看看有什么什么好料子,给咱们家每人添一件背心夹袄。” 供销社也有布料。 但是料子都是最普通的单棉和涤纶。 在冬天有些不够看了。 谢昭记得去年在里头见过有羊毛马甲,长长的绒,雪白的毛,要是贴身穿肯定很暖和。 “成,你妈衣裳好多年没添置新的了,小妹和你媳妇儿也是,你去瞧瞧,要是有合适的,就给一人买一件,我和你大哥不用买,每天干体力活,不冷。” 谢诚点头。 “去年我上矿里,妈给我做了两件棉花夹袄,我不要。” 谢昭应了一声,翻身跳下了骡车。 “那你们去把野菜送到馄饨摊子,再去供销社买木桶,顺便瞧瞧有啥需要的,我很快就去找你们!” 说完后,他摆摆手,直奔百货商店。 ………… 湖东县是个大县。 石水村位于最南面,四面环山,一条水流环绕而过。 而湖东县的最北面,却有一条不大不小的运河,往下奔流一百里,汇入长江。 因此,在这个航运比陆运发达的年代,湖东县靠着这一条运河,富裕了不少人民。 百货商店应运而生。 这里有着不少好东西。 谢昭一走进门,就看见挂在最外头的丝巾。 红艳艳的颜色,惹眼招摇,是蚕丝做的,一小条售价就要五元。 透明的玻璃柜子摆满了商店,店里点着白炽灯,照耀得玻璃柜子里的商品熠熠生辉,诱人非常。 靠近外面摆放的是零食,进口的糖果,包装精美的小龙人奶糖,还有水果硬糖,再往里走,就是香味扑鼻的化妆品了。 友谊雪花膏,白色的瓷瓶绿色的瓶盖,还有百雀羚和万紫千红等。 香粉是最受小姑娘欢迎的。 假日牌和洁丽牌价格稍稍便宜些,更贵一点的是上海牌香粉。 它粉质细,包装优雅,味儿也香,引得年轻小姑娘纷纷凑过来看。 谢昭径直走到了服装区。 柜员是个年轻小姑娘,穿着漂亮的套装,黑色弹力袜,下面一双坡跟鞋,烫了当下最时髦的卷发,还打了摩斯,嘴唇涂了口红,站在柜台后面,骄傲的挺起胸脯。 “请问要买点什么吗?” 她问道。 谢昭实在是很具有欺骗性。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色棉袄,下面是涤纶长裤,棉鞋,这会儿棉鞋上还有不少泥,瞧着狼狈又穷酸。 可惜他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 他皮肤很白,眉毛浓密,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笑又多情。 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怦怦跳。 “羊毛马甲还有吗?” 谢昭对着小姑娘礼貌一笑,道:“就是穿在里面的那种,我想看看。” 小姑娘见谢昭对着自己笑,当下脸蛋红了起来,她瞧着谢昭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当下赶紧别开头去,指了指挂在身后铁丝架上的马甲问道:“是这件吗?” 谢昭点头,“对,拿给我看看。” 而此刻。 百货商店外,两个挽着手走进来的小姑娘脚步顿了顿。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的羊绒长衫,那是省会城市才能买到的进口货。 下面一件黑色弹力裤,勾勒出漂亮笔直的腿,脚上踩着一双进口球鞋,头发高高扎起,露出雪白的颈项。 脸上更是化了妆,黑色的弯眉,大红色的唇,漂亮又洋气。 她盯着谢昭,微微错愕的瞪大眼,嘴唇微张。 “他怎么在这里?” 黄雨薇惊讶极了。 她是湖东一中的学生。 说得再仔细些,曾经是谢昭的同班同学。 高一那年,谢昭入学,在湖东一中还是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少年身形笔挺,又高又俊,偏分碎发,眉毛浓,桃花眼,鼻梁高挺,待人又有礼貌,家世又好,天生一副笑面。 多少女生偷偷去瞧上一眼? 第52章 我就说吧,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黄雨薇就是其中一个。 她家里是做纺织生意的。 家里开了一个小厂子,生产出的布料再卖给服装厂。 她很早的时候就听说过谢昭的名字了。 准确来说,他那会儿还叫陈昭。 她总是听见家里人提及。 模样好,家世好,成绩也好,谈吐更是有礼貌又博人喜欢,因此似有似无的在黄雨薇面前说。 “你啊,今天开学就能见着了,指定喜欢!要是能认识就更好啦,咱们家的生意就能更上一层楼!” 于是,那天下午,黄雨薇见到了谢昭。 她穿着精心挑选的白色连衣裙,黑发柔顺披在肩膀上,擦了上海牌的珍珠霜,手里拎着一个淡黄色的布兜,另一只手抱着书本。 脚上踩着一双漂亮的羊皮凉鞋,在班级门口“偶遇”了谢昭。 第一面虽然是她刻意算计的,但是惊艳却是真的。 她假装不小心崴了脚,眼眶通红,看起来柔弱可怜。 谢昭拎着厚厚的一大摞书本,站在她面前。 “同学?要不要我帮忙?” 他说话的时候,特意将书本放下,俯下身来,礼貌又认真的问道。 黄雨薇抬头,就看见了谢昭的那张脸。 干净俊朗,轮廓深邃,少年眉眼间全都是张扬的意气明朗。 他好像在笑,又像是在盯着自己,那如水的眼眸像是深湖,一点点将她沉溺进去。 黄雨薇的心脏砰砰跳,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一张脸蛋红透。 再后来,两人顺理成章的相熟,念书的那一年,两名青年男女的心迅速靠近,像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是最美好,最朦胧的暧昧时期。 可惜。 如果没有后来的换子乌龙…… 黄雨薇忍不住想。 如果谢昭一直是陈昭的话,她是不是,就和他真的在一起了? 只是…… 想起谢昭的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泥腿子而已,她的心又彻底冷了下来。 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心里念头翻涌,黄雨薇的脸色有些愣怔发白。 而她一旁一直挽着她的手的好闺蜜刘玲青顿时好奇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雨薇?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刘玲青问道。 只是,话刚说完,她也跟着愣住了。 视线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低头看衣裳,清俊帅气的侧脸,带着汗珠的碎发,那专注而认真的神情,一刹那就叫她认出来了谢昭! “是他?!” 刘玲青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他怎么还敢来这里?” “偷了别人十八年的好日子,也不害臊!前些日子我还听陈同学说了,他恬不知耻的上陈家,不就是贪图陈家的钱吗?” “现在还敢来百货商店!指定是想着法儿的和你偶遇呢!” “雨薇!你可不能心软!” 黄雨薇眉头皱着,轻声道:“别乱讲话,他可能只是来买东西的。” “买东西?!” 刘玲青的声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一个度,“他知不知道这里的东西要多少钱?他买得起吗?” 黄雨薇不说话了。 这是百货商店,整个湖东县物价最高的地方。 贫富阶级不管在哪个时代和地域都是存在的。 换句话说,这百货商店里,不管是商品还是顾客,都是整个湖东县最富裕的那一拨人才能进来的地方。 这里头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要几块钱起步。 以前的谢昭也就算了,可他现在不是被赶回石水村了吗? 一个穷苦的农民儿子。 他怎么可能有钱? 黄雨薇忍不住扫了一眼谢昭的打扮。 他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买衣裳。 而这百货商店又刚好在一中旁边。 那还能是为了啥? 当然是为了自己! 黄雨薇心里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和情绪。 他难道还对自己抱有幻想吗? 他明不明白,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此刻,柜台前,谢昭正在仔仔细细的摩挲着手里的羊毛背心。 很细的绒毛,短短的一层,却够密,够暖和。 他知道,如果买的那种昂贵面料好的外套,田秀芬和谢恬肯定舍不得穿,只说自己要干活,弄脏了衣裳,要么就是留着当来年的新衣裳穿。 谢恬那双鞋,一次都没有穿过。 所以,买个羊绒马甲,穿在里头,既保暖又不会脏,能穿一个冬天和开春。 “料子很好,针脚也很密,不愧是百货商店里的商品。” 谢昭心里满意极了,他看向柜员,笑着问道:“多少钱一件?” “这是从北方运过来的小绵羊毛,得十五元一件哩!料子很好的,很暖和,卖出去不少了!” 柜员盯着谢昭看,脸颊红红道。 谢昭点头。 十五元,的确是不便宜了。 要知道,这年头的职工们刨除福利,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三十元左右,要花半个月的工资来买一件羊绒马甲,绝对是奢侈消费。 不过,谢昭舍得。 挣钱,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别说是十五,那就是二十五,他也舍得买。 谢昭点点头,又看了一下尺码,从大到小,男款女款都有。 家里一共五个人,他打算每人买一件。 “把架子上最右边的那件拿两件,然后小一点的,就是我手里的这件尺码的,拿两件,最后一件拿小一点的,给十四岁女孩穿。” 柜员瞪大眼。 啊? 这,这居然要五件呐?! 这可是七十五元哩!哪怕是在百货商店里一口气消费这么多的顾客都少见!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昭,旋即道:“那好,您等着,我去后面仓库里帮您找找!” 她说着,喊了别人过来顶班,自己小跑到仓库里去了。 谢昭盯着柜台看了片刻,又忽然想起了林暮雨。 她脸蛋很白,皮肤很好,可是冬天来了难免干燥,还有田秀芬和谢恬,常年要干活,手掌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皲裂纹。 他朝着化妆品柜走去。 刘玲青眼角的余光一直都在观察谢昭,见谢昭朝着这边走来,她顿时拽了拽黄雨薇的胳膊。 “你瞧!我没说错吧?他就是来找你的!” 刚才黄雨薇让刘玲青不要吭声,两人走到了化妆品的柜子前站着,为的就是不被谢昭发现。 可是,现在看见他朝着自己走来,黄雨薇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第53章 他这是在羞辱自己! 身旁的闺蜜刘玲青早就忍不住了,往前走了一步,将黄雨薇挡在身后,直接站到了谢昭的面前。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呀!谢昭?怎么,在农村待不下去了,死乞白赖要回来是吗?” 刘玲青大声道:“陈家不理你,你又来堵雨薇,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的声音又尖又高,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视线。 空气有些诡异的沉默。 看热闹,谁不喜欢? 谢昭愣了愣。 他站在刘玲青的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是?” 刘玲青愕然瞪大眼。 自己气势汹汹质问对方,他居然不认识自己? 好歹他们当了一年同学! 他这指定是变着法儿的羞辱自己! 然而,谢昭是真的没认出。 要知道,77年恢复高考,混乱的时代下,一群人迫切想要改变命运的人涌入了学校。 生源年龄,工种,大小不一,他一个班上的同学,有的人是年轻小伙,意气张扬,可也有的人连孩子都生了,一家老小供他念书,抽屉里有时候还塞着给娃娃买的风车。 总之一个词儿——鱼龙混杂。 就算是谢昭,上高一的时候也十七岁了。 他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想着好好念书,考个大学出人头地,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年轻女同学? 再加上,刘玲青实在是长得普通,扔进人群里都找不见,他就更没印象了。 人群中果然有人笑出了声。 “哈哈!真逗乐!人压根就不认识她哩!” “也是,这叫啥,自作多情呐!” “讲不好,不过看样子,这男人是真的没认出来她。” …… 人群的窃窃私语声传入耳朵里,刘玲青的脸色红了又白。 她有些恼羞成怒,伸手指着谢昭道:“大家可不要被他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喜欢我朋友,特意来这里堵她,指定是看我朋友心软,想要问她要钱呢!” 要钱? 乖乖! 众人当下一副像是听了什么大新闻的神情,再加上谢昭的这张脸实在是够瞩目,没多大会儿就围了一群人过来,指着几人窸窸窣窣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忍不住高声道:“要钱?他都不认识你,也没听到问你要钱呀!小同志,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刘玲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气呼呼往旁边走了一步,露出身后的黄雨薇,“他是问我朋友要的!他仗着我朋友心肠好,故意在这里堵她呢!不然的话,就他这样的穷庄稼汉,怎么可能买得起这里的东西?” 刘玲青看了一眼黄雨薇,又哼了一声,对着谢昭道:“你别再缠着雨薇了!你们不合适!你根本配不上她!” 黄雨薇也终于看向神色一直平静的谢昭。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可是神色一片决然,眼眶甚至隐约发红。 她轻声道,“谢昭,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会伤心,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谢昭:“……”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黄雨薇戏这么多? 众人一脸吃了大瓜的神情。 啧! 看来这是啥? 爱而不得? 再瞧谢昭,身上打扮一看就是穷苦人,再瞧那女娃儿,一件羊绒大衣就顶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了! 看来这是求爱不成,来要些钱了! 谢昭只觉得有些头疼。 对于黄雨薇,他是真的不喜欢,当年她给自己写过几首诗,文笔没见多少,只觉得腻歪。 那时候谢昭满脑子想的都是念书。 哪儿顾得上谈恋爱? 只是有时候出于同学的关心,她又在自己面前不是头疼就是摔跤,只能顺手帮一帮。 要真说模样,她哪儿比得上自己媳妇儿? “我来这里买东西的,麻烦你们让一让。” 谢昭语气平静,他看了一眼黄雨薇和刘玲青,道:“要不是你们挡着我的路,我已经买好了。” 黄雨薇一愣。 她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挡在了柜台前。 人群视线看过来,她脸皮火辣辣的,当下却只能咬着牙,往旁边退了几步。 “那你买吧!” 她道。 黄雨薇知道,自己身后可是雪花膏和蛤蜊油的柜台。 蛤蜊油一元钱一小盖,雪花膏则是要三元钱一盒! 小小的,还没巴掌大,普通人压根就不舍得! 而听陈启明说,谢家穷得叮当响,饭都经常吃不饱,谢昭怎么可能有钱买这个? 他肯定是给自己找借口呢! 谢昭也没管黄雨薇的小心思。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还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售货员道:“一盒雪花膏,两盒蛤蜊油。” “啊,啊?” 售货员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同志,你真的要买呀?这可不便宜哩!” 谢昭点头。 “五元钱,对不对?” 他径直伸手,从身侧的蓝色布兜子里掏出一小捆大团结。 这里是一百元。 他先买雪花膏和蛤蜊油,剩下的可以付羊绒马甲的钱。 “同志,给你,麻烦你快一点,我赶时间。” 谢昭递了一张大团结过去,也就十元钱的面额。 售货员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得嘴唇微张,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好,您请稍等,我给您包装起来!” 她说完,又拿出一张五元钱,找给了谢昭,“您拿好,这是找您的零钱。” 谢昭接过来,顺手揣进兜里。 而此刻。 周围一刹那鸦雀无声。 他们看见了啥?! 好多大团结! 那小小的一捆,可足足有一百元! 一个普通职工接近三个月的工资! 这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 而且,他们没看错的话,这少年那蓝布兜子可鼓鼓囊囊的,瞧着不像是这么些,难道…… 里头全都是钱? 这个念头出来,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爷! 全都是钱,那不得好几百? 这钱都可以在县城买一间小铺子了! 这还没钱?还在这里堵人姑娘想问人要钱? 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一时之间,所有人看向黄雨薇的脸色都不太对,这姑娘咋回事儿?睁着眼说瞎话呢? “这肯定是别人放在他这里的!” 刘玲青大喊,“不然你哪里来的钱?要么就是偷的!” 谢昭的脸色终于冷了下来。 第54章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再口无遮拦,咱们现在就去找警察同志说说理儿!要是这钱是我的,我绝对要报警,说你诽谤!” 他冷声道。 刘玲青一下子脸色雪白。 报警? 她才不要! 黄雨薇赶紧出来帮着说话,“谢昭,铃青只是嘴快了点,没什么恶意,你别生气。” “她怕你做什么违法的事儿,所以说的话才不好听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 谢昭接过售货员手里用油纸包好的雪花膏和蛤蜊油,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 他这才扭头,看向黄雨薇,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黄同学,你身体好了?” 黄雨薇一愣。 “以前是同学时,你三天一小摔,五天一大晕,次次都往我身上倒,我处于同窗情分照顾你,那时候你怎么不避嫌,说我俩不合适了?” 谢昭说话,毫不留情。 他说完后,众人顿时都哈哈笑了起来。 啧! 感情这谁追着谁,还不一定呢! “谢,谢昭!你别乱讲话!” 黄雨薇身子发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死人了! 可谢昭却还没有打住的意思。 他这人向来如此,做事留三分,可对方要是咄咄逼人,那别说留三分了,他会压着线,再往前进到底! 谢昭笑着耸了耸肩,盯着黄雨薇一下子苍白的脸,继续道:“以前我是陈东海的儿子,你巴巴的往我身上靠,一次次接近我,怎么,现在看我落魄,怕我缠着你,是吗?” “可我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以前是,现在也是。” 谢昭语气一字一句,陡然加重,“人贵有自知之明,否则只会活成笑话!” 黄雨薇脸色瞬间惨白! 她嘴唇动了动,可喉咙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刻,那个去拿羊绒马甲的售货员总算是回来了。 她喘着气,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拎着五个崭新的纸盒子,笑着跑到了谢昭的身边。 “同志?您要的马甲已经拿来了,我已经给您用绳子捆好了,方便您拎着回去!” 谢昭点点头。 他抽出了七十五元钱,递了过去,“麻烦您了。” 礼貌又有教养。 看着让人如沐春风。 他拎着五个纸盒子,就这么看也不看,径直越过了黄雨薇和刘玲青,走出了百货商店。 直到谢昭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百货商店内,一群人才猛地爆发出了讨论声。 “哎呀!瞧见没有?一口气买了八十元钱的东西!那可是咱们两月的工资了!那要不是他自个儿的钱,怎么舍得?” “哼,这俩女同志说话也太不负责了!这是造谣!诽谤!诬陷人名声哩!” “还不是人瞧不上她,她才乱讲话!这叫啥?得不到他就要毁掉!这种人我可见的多了!” …… 人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是密密麻麻的耳光,打在黄雨薇和刘玲青的脸上。 黄雨薇终于忍不住了,脸色涨红,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她捂着脸,低头呜呜哭着跑了出去,刘玲青也赶紧低头跟了上去,心里头又气又怒! 哼。 可恨的谢昭! 都怪他! ………… 供销社。 看见谢昭买了五件羊毛马甲时,谢友振心疼得被土烟呛了一口。 “害!你这娃,咋讲不听呢?我哪儿需要这玩意儿?天天干活热得淌汗,穿着热死!你赶紧去退了!浪费这个钱!能买多少斤肉了?” 谢友振从板车上蹦下来,拽着谢昭就想往回走。 谢昭很实诚,一把将五个纸盒子扔进了板车上。 板车上都是泥巴,瞬间沾满,他呲牙冲着谢友振一乐,“脏了不退!” 谢友振:“……?” 这臭小子! 谢诚也心疼。 可当瞧见那细细密密的羊绒时,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拿在手里可真暖和呀,一瞬间抚平了他手上下矿时候留下的冻疮和倒刺。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那股子心疼,心里也暗暗发誓。 多抓鱼,多收螺蛳。 总能挣回来的! 这么一想,他好受了不少,也跟着扭头喊谢友振,“爸!走了,再不回家村民们都要着急了!” 谢友振只能作罢。 叹了口气,上了骡车,长鞭一甩,夹着骡子回了石水村。 一个多小时后。 下午一点半。 骡车晃晃悠悠的进了村子时,谢友振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三层。 今天来的村民更多,手里拎着的竹篮子也更大了! “谢二哥回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下一刻,刚刚从路口冒出头的谢友振几人就被呼啦啦围了起来。 “谢二哥!咋样?今儿个能拿钱了吗?” “我又捡了好多!今天能有四十斤!谢二哥,你还收不收了?” “昨儿个三瘤子说你们收了野猪,谢二哥,你家怎么啥都收呀?野兔子要不要?” …… 人群闹哄哄的,一口一个谢二哥喊得谢友振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朝着谢昭看过去。 他就怕人多,话说不过来,急得慌! 谢昭笑眯眯站了起来。 他原本就站在板车上,当下高声喊了一声,“各位!今天螺蛳也收,昨儿个记了账的钱也发,可前提是你们别堵着路呀!来个人,把骡车牵进我家院子,成不?” 得。 这话一出,当下一群人就哈哈笑了开,有人一把就拽住了骡子的牵引绳,拖着车往院子里走。 “大家伙儿让让!咱们石水村的财神爷来了!” 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笑声。 没几分钟,车入院子,大家伙儿又把车子上杂七杂八的木桶和水缸全都卸了下来。 洗干净,摆放整齐,又帮着装了水。 谢昭晕晕乎乎坐在八仙桌后拿起账本时,心里冒了句感慨。 “人多力量大。” “主席诚不欺我啊!” 他感慨完,将账本拿了出来,对着人群道:“一个个排队,先收螺蛳,要是有昨天记账的,一并结算!” 啧! 人群一下子兴奋躁动了起来! 结算?! 真能拿到钱! 一下子,村民们自发排成了队,大家都是一个村,彼此都眼熟,先来后到都有个数儿,想插队都插队不了。 谢昭将蓝色布袋子打开,拿了五捆大团结,放在了桌子上。 “大哥,上秤!” 第55章 通一通?捅一捅?他在说什么? 最前面站着的还是刘翠花一家子。 她脸上笑出花儿来,拎着满满当当一个大圆篮,沉甸甸的,猛地一把放在了桌子上,发出“啪嗒”的一声闷响。 “我家里那几分田里头,这玩意儿可多着呢!你称称看,可不得有五十斤!” 谢诚面无表情接过去,挂上秤,将秤砣往后摆弄了两下,“五十二斤。” 说完后,又将秤给刘翠花看了看。 后者脸上顿时藏不住的笑容。 她将手在围裙上搓了搓,乐道:“我等会儿再去捡!明天下午再给你送来!” 谢昭飞快记账,又算好了钱,“刘婶子,二十六元,您拿好!” 刘翠花欢天喜地接过去,等谢友振将篮子里的螺蛳倒出来后,她拎着篮子就往外跑。 院子里众人顿时笑开了花。 “这是赶着去捡钱呢!” “瞧瞧刘家婶子!这两天挣得可比她一年都多了!” “谁说不是呢!” …… 而此刻。 隔壁院子里,王金花正在剁肉。 从谢老二家传来的喧闹声她当然听得一清二楚,这两天收螺蛳的事儿,更是沸沸扬扬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可王金花偏不去! 她拿着菜刀,手下放着一根排骨,剁得乒乒乓乓直响,咬着牙,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挣点儿辛苦钱!哪里有咱金龙有出息?” 她嘀咕完,又扭头瞪了一眼谢友顺,“瞧你这样儿!等会儿去镇子上,找信用社,把金龙寄回来的钱给存起来!这是他娶媳妇儿的钱,咱不能动!” 谢友顺一愣。 “寄了五百元回来哩!就吃一顿肉吗?这是儿子孝顺咱们和他爷奶的,多留点应该没啥吧?” 他有些不甘。 儿子谢金龙算是老谢家第一个有出息的。 谢友顺最自豪的就是这个儿子了。 谢金龙也孝顺,每年都会寄钱回来,叫他和王金花吃好喝好,养好身子。 尤其是这两年。 他每年寄回来几百块,不过都叫王金花悄悄存了,只说谢金龙拿回来十元钱,然后抽了一点交进公中,反正家里也没人知道这事儿。 可王金花不舍得花。 她每次都让谢友顺悄悄存起来,说留着给金龙以后娶媳妇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顿还不成你还想吃多少顿?” 王金花骂了一句谢友顺,道:“要不是你是个瘸腿的,我至于这么苦这么抠搜吗?地里家里的活儿,哪一样不是我样样来?你能帮着啥?到时候金龙找了对象结婚,一回来瞧见你,兜里又没钱,你说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 王金花边说边哭。 灶膛前正在烧锅的郑贵娥只能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唉。 谁叫他们一家子,都欠了她的? 造孽啊! ………… 晚上五点。 院子里终于空了下来。 田秀芬正在做饭,谢恬帮着烧火,谢昭过去的时候,见她正拿着木棍,在地上撒了一把草木灰,正写写画画。 是算术。 谢恬的算术很好。 谢昭没吭声,站在她身边看了一眼,发现居然全都是对的。 “果然聪明。” 谢昭不吝啬夸赞她,谢恬扭头,见是谢昭,当下呲牙冲着他一乐。 “哥,你瞧!我是不是很厉害?” 谢恬一脸骄傲,“我可次次都考满分哩!”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小声道,“妈总说让我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可是有啥好的?天天干不完的活儿,还得生娃,喂奶,疼都疼死了,今天我都瞧见嫂子往外淌眼泪呢!” 淌眼泪? 谢昭一愣,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 他低声道。 谢恬偷偷瞄了一眼屋子,压低声音,“嫂子不让我说!她说明天就能好!妈都不知道呢!” 谢昭这下也没了心思。 他一把从裤兜里掏出两盒蛤蜊油,塞给了谢恬。 “这个,你和妈一人一盒,擦手擦脸都可以!” 他说完后,人已经跑进屋子里了。 房间内。 林暮雨正在喂奶。 她眉头蹙着,微微咬着下唇,眼眶有些泛红,可随着喜宝儿在怀里吮吸,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涌来,叫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可真疼啊。 钻心般的疼。 可真别小瞧了小奶娃,嗷嗷哭着从肚子里出来,一张嘴就知道要喝奶。 吸上的一刹那,就像是被黄鳝狠狠咬住,一下接着一下用力吮吸,叫初为人母的林暮雨破了皮,常常血水混合着乳汁一并涌出。 这种钻心的疼痛,她咬咬牙还能熬住,等到结痂了就好。 可是堵奶的痛楚,实在是叫她忍不住疼得掉眼泪。 别说是喂奶了。 那就是衣裳轻轻擦着都疼。 奶是今天早上堵的。 不过是因为乐宝儿睡得久了一些,没有及时喝奶,结果就堵住了,她原本以为喂几次就能通,可没想到堵得越来越厉害。 如今这会儿,左边乳房轻轻一碰就疼。 她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身子也忍不住疼得轻轻发颤。 心里就莫名觉得委屈。 谢昭一进门,就看见了低头落泪的林暮雨。 听见声音,她有些慌乱,赶紧稍稍往里面侧了侧,又赶紧伸手擦掉眼泪。 “你怎么来了?” 林暮雨轻声道:“不是很忙吗?” 明明只是询问,可却叫谢昭听出了一分委屈幽怨的味道。 “都忙完了!” 谢昭赶紧过来,挨着床边坐下,他冲着林暮雨笑了笑,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喝奶的乐宝儿,“瞧瞧她的小脸蛋,长了不少肉呢,和刚出生的时候简直是大变样!” 他又把喜宝儿抱了起来,亲了亲她的小手,可小家伙正在睡觉,哼唧了一声就没搭理谢昭了。 谢昭:“……” 林暮雨扭开头,吸了吸鼻子。 从谢昭的这个角度看去,还能够看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轻轻挂着的几颗泪珠,晶莹剔透。 “小妹说你堵奶了,是吗?” 谢昭决定单刀直入,他又抱着喜宝儿,挨着林暮雨坐过去了些,眼神直直的盯着她。 “不然,我给你通一通?” 林暮雨一愣。 实在是谢昭这忽然间压低了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一下子空耳。 甚至恍惚了一下。 通一通? 捅一捅? 不是,他在说什么? 第56章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勾引了? 钻心的疼痛感一刹那间仿佛消失了一样,漂亮的脸蛋上一下子爬满了红晕,她绷紧了身子,一股子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媳妇儿?” 谢昭就见林暮雨的耳垂一点点泛起了红晕。 他又喊了一声,一脸认真补充道:“不然,让我嗦一嗦吧!” 林暮雨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说的是通一通! 呼! 脸蛋上的红晕终于稍稍止住,她有些羞恼的瞪了谢昭一眼,只是这含羞带嗔怪,一下子万种风情。 小谢昭猛地一抬头:“……!” 要命!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勾引了? 他心脏砰砰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谢昭啊谢昭! 你媳妇儿喂奶疼得掉眼泪,你居然还想着那点儿事儿! 太不是个东西了! “咳咳!” “那个,我已经不疼了……” 两人几乎是是齐齐开口,一下子对视了一眼,却又尴尬的扭头别开了视线。 一时之间,心如鼓点狂跳,足足十几分钟过去后,乐宝儿松开了嘴,心满意足的睡着了,两人这才缓过劲儿来。 “堵奶这件事不能熬着,只会越拖越严重。” 谢昭还是认真开了口,“之前出院的时候医生就和我叮嘱过了,说是堵奶要重视,不然可能会发烧的!” 林暮雨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难道真的……” 她想到了谢昭刚才的话,脸蛋再次泛起红晕。 脑海里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谢昭俯身,趴在自己的怀里,然后…… 呼! 林暮雨赶紧摇头,伸手推了推谢昭,又羞又恼,绯红着脸道:“不可以!换别的办法!反正你不行!” 想一想都害臊得不行! 谢昭正准备继续说话,门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 田秀芬推门进来了。 她眉头皱着,手里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大步走过来,担忧道:“妮儿,堵奶怎么也不和妈说一声?这可是最疼得了!也亏你忍得了!” 身为人母,没有人比田秀芬更明白堵奶的痛苦。 “让开!别在这里耽误事儿,拖一会儿你媳妇儿就疼一会儿!” 田秀芬有些生气。 自己这二小子做生意聪明精灵,怎么这么不会心疼人? 天天和自家媳妇儿睡一张床,连她堵奶都不知道! 叫人恨铁不成钢! 谢昭:“……” 他摸了摸鼻子,叹口气,只能认命的站起来。 他知道,处理这种事儿他妈田秀芬比自己有经验多了,只是想起刚才林暮雨的模样,他仍旧有些不放心。 “妈,要实在不行,明儿个我带暮雨去医院瞧瞧!可千万别硬熬!” 田秀芬瞪他。 “知道了!赶紧吃饭去!你爹有事儿找你!” 谢昭这才出了门。 院子里,一张八仙桌被拉了出来,桌子上放着几个瓦罐子。 今天田秀芬倒是舍得了,一大盆萝卜炖肉,还有一瓦罐炒白菜,最后是泡发的香菇就着肉沫,再往里头放了一大把红薯粉丝,满满当当一大瓷缸子。 谢昭嗅了嗅,眼睛都亮了! 真香啊! 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待着不觉着,这会儿出来,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他屁股一坐下,谢恬就端了一大盆饭出来。 “二哥!吃吧!” 谢恬冲着他呲牙乐。 谢昭接过来,道了谢,又瞥了一眼她脚上的烂布鞋,无奈道:“新鞋怎么不穿?” “妈说等天大晴了,地上没泥了再穿!” 谢恬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末粉条子,含糊不清道:“穿脏了,我可舍不得!” 谢昭无奈耸肩。 他就知道。 一顿饭吃到一半,田秀芬出来了。 谢昭赶紧放下碗筷,抻着脖子,看向田秀芬:“妈?咋样了?” “通了!” 田秀芬擦了把头上的汗,道:“堵得厉害,得多亏了乐宝儿!这妮子,贪吃!哇哇吐了一地又接着嗦,可用劲儿了!” 谢昭顿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都说使出吃奶得劲儿,这话一辈辈传下来,还能是假的?” 田秀芬放下盆,瞪了一眼谢昭,“多注意着你媳妇儿!她可不容易哩!” 谢昭可劲儿点头,边吃边拍马屁,“知道了妈!你做的菜可太好吃了!比国营饭店里的还香!” 田秀芬笑骂:“就你嘴花!” 吃完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谢诚拽了拽谢昭,指着院子里的螺蛳道:“二弟,你瞧。” 小院子里,全都是木桶和水缸,甚至一些破了口的瓦罐,都被用来装螺蛳了。 “咱们今天可足足收了一千多斤,半个村子送过来的螺蛳全都在这儿了,虽然咱爹和村长说好,明儿个还雇他家的骡子,一天给一元,可咱总不能全压在一头骡子上吧?” 谢诚没忍住嘀咕,“这要真累死了,咱可赔不起!” 要知道,在如今这个物价低廉的年代,可骡子这种牲畜不便宜。 被记录下来能够查到的,一头骡子可能够卖三千元! 虽说一头骡子能拉一千多斤,可谢诚心里还是担心的。 万一真累坏了,可就麻烦了。 “那咋办?” 谢昭愣了一下,又拢起眉头,道:“不然明天咱们多送几趟?” 谢诚起身,拍了拍屁股,朝着外头看了一眼。 “走,去找三瘤子,他家里有一头驴。” ………… 三瘤子家住在村尾。 他的房子很破,准确来说,是一间牛棚。 昏暗的灯光照亮面前的一片废弃土堆时,谢昭还依稀能够看见当年漂亮的建筑影子。 只可惜当年的大宅院,只剩下坑坑洼洼的地基,到处都是当年野蛮拆除的痕迹。 地上还有刻着精美雕花的窗柩碎片,一半被踩烂在泥土里,另一半都是斑驳的痕迹。 只有一间低矮的黄土房还矗立着。 那是当年沈家的牛棚,给牛和仆人睡的。 破四旧的时候,沈家夫妻哭着求人手下留情,又任由这屋子被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藏金银后,这才留下了这间土屋。 屋子里有个窗户,糊了一层层的报纸,风刮过去,呜呜发出响声。 “笃笃……” 谢诚敲了敲门,“三瘤子在不在?我是谢诚!” 第57章 租驴 片刻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三瘤子探了个脑袋出来,见着是谢诚,他当下眼睛一亮,侧开身子,赶紧拉开门让两人进去。 “谢大哥谢二哥?你俩咋来了?” 他高兴道:“快进来,我家许久都没来过人了!有点脏!” 谢昭进了屋子。 看清楚眼前景象,他有些愣怔。 这一间牛棚分为左右二间,靠右边的是草棚,里头真的有一头驴,见着人来,它“咕嘎咕嘎”的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又趴着打瞌睡了。 而左边这一半,就是三瘤子生活的地方了。 是真的很乱。 地上堆了泥瓦炉,柴火,还有一些堆在角落里的衣裳。 报纸,米糠,喝水的杯子等等。 最值钱的应当就是一个铝皮热水壶,放在一张破破烂烂的四方椅子上,不过上面落了一层灰,显然是很久没用了。 嗯。 标准的单身汉屋子。 三瘤子今年也二十一了,个子高高瘦瘦,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他穿着一件破了冻的棉袄,下面搭了一条不伦不类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黑色长裤,膝盖都是破的。 一双布鞋早就破了洞,大脚趾露在外头。 他有些拘谨,搓了搓手,对着谢诚二人道:“嘿嘿,我家里头没人来,很乱,你们坐这儿,我擦擦!” 他说完,伸出手,赶紧用袖子一把擦去长板凳上的灰,又将凳子拖到了两人面前。 谢昭和谢诚坐了上去。 农村里,谁也不嫌弃谁。 早几辈,谁不是泥腿子出身? “屋里头该找个婆娘了,你瞧瞧你这日子过得,挣了钱都没地儿花!” 谢诚对着三瘤子,皱着眉道,“起个房,再修个院子,把媳妇儿娶了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 三瘤子只是笑。 “谢大哥,我不是不想收拾,只是一收拾就睡不着。” 三瘤子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个包了浆的茶缸子,道:“那是我爹最喜欢的茶缸子,破了洞,也上了霉,我扔了好几次了又给捡了回来。” “晚上一闭眼就瞧见他骂我,说我把他最喜欢的玩意儿扔了,骂我败家子儿呢,我哪儿还敢扔?” 他轻声笑着说完,屋子里三人都沉默了一下。 不是不想扔。 而是,每每一收拾,那些不愿意想起来的过去就又冒了出来,反反复复折磨他,噩梦不断。 他爹娘死之前,整整咳了几个月,最后的几天,都在大口大口的吐血。 屋子里,房梁上,还有草床上,都被染得通红。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不扔就不扔,放着以后肯定能值不少钱。” 谢昭忽然开口笑着道。 他看着三瘤子,道:“我把钱给你带过来了。” 谢昭说着,从兜里摸出他特意给三瘤子留下来的布兜子,里头装着的是卖野猪和螺蛳的钱。 “一共二百二十四块六,你点点看!” 三瘤子眼睛一亮。 “谢二哥,你们这么快就把野猪卖出去啦?” 他赶紧擦了擦手,伸手接过钱,仔仔细细点了一遍。 “没错!刚刚好!” 他激动得不行,拽着布兜子揣进怀里,又抬头看两人:“谢大哥谢二哥,你俩就为了给我送钱来吗?” 谢诚摇头。 “不是,是为了这头驴。” 这头驴子准确来说也不是三瘤子的。 当年他十岁父母双亡,生产队里看他可怜,又惦记着他爹妈的恩情,所以就把驴子给他养了。 后来母驴下小驴,母驴被拉到集市卖了,小驴又留下来继续给他养活了。 这是生产队的资产。 不过小驴从小跟着三瘤子过,把他当爹妈跟着,除了他谁都使唤不动。 “你们要这驴拉货吗?” 三瘤子沉默了会儿道,“之前村长和我打过招呼,说是要是有人要用,可以往出借,租出去收的钱或者是粮食到时候给生产队就成。” “不过这驴子脾气倔,除了我谁都不好使。” 谢诚挑了挑眉。 “还有这事儿?” 他起身,走到驴棚,顺手拿起长鞭,又敲了敲木门。 驴子哼哧哼哧了两声,抬头瞥了他一眼。 “起来!” 谢诚呵斥道。 他有样学样的拿起长鞭,在半空中炸响了一个鞭花,清脆极了。 然而,那驴子却眼皮抬都没抬,喘了个粗气,直接把头扭一边去了。 嘿! 谢诚不信邪,又甩了几个鞭花,只是把畜生惹毛了,驴脾气就上来了。 “咕嘎!咕嘎!咕嘎!” 它猛地站起来,用力拱着木门,前蹄一蹬,上下嘴皮子一翻,发出刺耳的叫声。 哼。 老子不干了! 谢诚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三瘤子几步过来,手在门上一敲,“德发!住嘴!” 啧! 奇怪的事儿来了,这倔驴子当下就老老实实的不吭声了! 谢昭看乐了。 这驴子,居然这么通人性! “这样吧!” 谢昭走过来,看着三瘤子道:“你这驴子只认你,不然你就帮着我们送货咋样?一趟给你两元钱!保准不亏!” 这可是个美差事。 一趟二元,每天一趟,一个月都有六十元! 这可比吃公家粮的工资还高呢! 三瘤子愣了半晌,惊得看向谢诚,“谢大哥?我可以吗?” 谢诚点头。 “当然,明天一早赶着驴子过来,咱们装车去县城!” 三瘤子直到把谢昭和谢诚送走,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算是缓过来。 他怔怔然,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又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两个破了口的海碗和筷子。 他忽然低头,呜咽着哭了起来。 ………… 翌日。 五点半。 谢恬开门看见三瘤子时吓了一跳。 “三瘤子哥,你咋来这么早?” 三瘤子明显精心整理过自己了,绞了胡子,又洗了脸,头发也整理得干净清爽。 他换了最好的衣裳,虽然仍旧有补丁,但是总归干净了不少。 他咧嘴一笑,对着谢恬道:“我把驴车赶来了,还有昨两天上山抓的野兔!不知道谢大伯收不收!” 谢恬迎着他,让他进来。 田秀芬正在做早饭,见着三瘤子,当即笑着喊道:“来这么早!还没吃呢吧?等会儿在伯娘这里吃一口!热乎的!省的路上着凉!” 第58章 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三瘤子有些局促。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在身上搓了又搓。 “伯娘,我,我不饿哩!” 他小声道,“早上来我吃过了,不用……” 三瘤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面前,田秀芬已经端了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了。 “你先吃!吃饱了再干活!还在长身体,别饿坏了肚子!” 对于三瘤子,田秀芬一直都是心疼的。 十岁那年,她跟着谢友振去送过饭。 小小的一个娃,趴在地上捡稻谷,饿狠了就这么生得往嘴里塞,边嚼边咳嗽。 她眼泪直落。 可惜那时候的自己,也穷得很,家里三个娃,嗷嗷要吃,日子捉襟见肘,更何况她又没分家,就这两个掺了米糠的馒头,都是悄悄带出来的。 这会儿日子好起来了。 田秀芬昨天也听说了,一天下来,挣了好几百块。 她终于舍得了。 也有富余,对这个苦命的娃好一些了。 三瘤子眼睛红红的,他伸手,接过了馄饨,滚烫烫的温度隔着碗传来,叫他鼻子都有些发酸。 端着碗,坐在桌子旁,他夹了一个送进嘴里。 荠菜馄饨,肉也多,可真好吃啊。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妈,你瞧见了吗? 儿子吃上肉馄饨啦! …… 谢昭和谢诚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螺蛳已经装到一半了。 三瘤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转头对着两人咧嘴乐。 “还有一车就装好了!谢二哥,你瞧瞧,还有啥要一起带去的吗?” 三瘤子道。 谢昭心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他摇头,走下来,拍了拍三瘤子的肩膀,“真辛苦你了!早饭吃了吗?没吃的话……” 三瘤子赶紧点头,“伯娘给我吃过了,荠菜馄饨,很香!” 他挠了挠头,又走到驴车旁,拎起一串野兔子,打眼一瞧,起码七八只。 “谢二哥,野兔子你收吗?这东西不太好卖,山上也多,这两天放绳套抓了不少。” 他道:“要是不收,就给伯娘做菜吃,我一个人吃不了许多。” 野兔? 谢昭吐了刷牙水,几步过来,伸手接了过来。 的确是野兔。 还是个顶个肥的那种。 麻绳捆着腿,倒吊着拎起来,已经冻得僵硬了,可棕灰色的皮毛还是顺滑柔软无比。 他眼睛微微一亮。 这毛……可真是个好东西。 “收。” 谢昭点了点头,他又将野兔拎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这些皮毛完整后,这才笑眯眯的看着三瘤子问道:“你会剥皮吗?能不能把野兔毛完整剥下来?” 三瘤子愣了一下,“谢二哥要野兔皮吗?我会呀,我家里有很多!” 他走过来,伸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野兔,又问田秀芬拿了一把趁手的剪刀。 这野兔皮不难剥。 先将野兔的喉管割开,然后用一根麻绳,从喉管处穿到鼻子里,之后将绳子挂在竹竿子上。 接下来就好办了。 竖着脖子往下划开一条口子,之后一点点剥离,最后连带着头上的一层毛和耳朵全都扒下来。 这样,一张完整且漂亮的野兔皮毛就完整被分离开。 谢昭伸手接了过来,打量了一会儿,这才将野兔毛放回了屋子里。 “这野兔也按照一块二的价格收,你有多少要多少,不过最好是带毛的,你要是有完整的毛卖给我,我也收,五毛钱一张。” 谢昭笑着道。 三瘤子的眼睛一亮。 “成!等从县城回来,我就把野兔毛送过来!” 他可足足存了小一百张呢! 敲定完毕,谢昭拿来秤,将这八只野兔全都挂上面称了称。 一只平均三斤多,这八只野兔一共二十六斤四两。 谢昭拿了账本,刷刷记下:“沈知年,野兔钱三十一元六角八分。” 三瘤子正在剥皮,熟悉的名字划过耳膜时,他猛地僵住了身子。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扭头看了过来。 “谢,谢二哥?你喊我什么?” 谢昭笑了笑,将记账本拿起来,露出上面的三个字给他看。 “沈知年,很好听的名字。” 三瘤子怔怔然,眼眶红了一圈,生怕被发现,又赶紧扭头继续剥皮。 可这颗心,早就酸涩麻乱得不像话。 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沈知年。 那是他爹给他娶的。 知情,知恩,知年。 他该铭记的。 ………… “一千三百六十斤!啧!你小子,本事够大呀!” 赵五一啧啧两声,让会计结了账。 “一千四百九十六元,您拿好。” 会计照例是用大团结结账的。 谢昭清点仔细,放进了布兜子里,之后对着赵五一笑了笑,道:“都是乡亲们的钱,我不过顺道运过来罢了。” 赵五一眯了眯眼。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出来,放在嘴里咬着,又给谢昭递了一支,似乎无意问道,“这成本价应该不高吧?这两车能挣不少吧?” 谢诚刚要应声,然而下一刻,谢昭侧在身后的手忽然朝着他轻轻摇了摇。 他当下闭了嘴。 “都是辛苦钱,补贴家用而已。” 谢昭笑着打了个哈哈。 “没事我就回去了,明天再来送螺蛳,您忙。” 说完后,他上了驴车,对着谢诚招了招手,两辆车子离开了巷子。 转角处一过,谢昭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谢诚,轻声喊了一声,“哥。” 谢诚见谢昭神色凝重,他也跟着绷了绷身子,“是不是有啥事儿?” “以后咱们运螺蛳,要小心些,财不外露,和任何人都别提起这行挣钱。” 谢昭轻声道:“人性丑恶,哪怕他原本没有这个心思,可面对诱惑,也会心动。” 人心这种事。 他上辈子见得多了。 “永远不要挑战人性。” 谢诚点了点头。 “对了,等会儿你和三瘤子先回去,我去国营饭店一趟,就剩几只野兔子,卖完了我就回去。” 这几天家里收螺蛳已经慢慢进入正轨,家里小妹和谢友振暂时收螺蛳,可谢昭到底不放心。 因为林暮雨。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要是匀不开手人手帮她的话,她得有多累? 谢诚也没矫情,点点头就跳上了三瘤子的驴车。 第59章 吴六,买特供布券! “那你慢点!” 他喊了一声,转头跟着驴车离开。 谢昭直奔国营饭店。 黄帮工见着野兔,也没意外,给出了两块五一斤的价格收了。 他咂咂嘴,吐了一个烟圈,将野兔收进了冰柜里,满意对着谢昭道:“那野猪肉可真紧实,香!你瞧着要是还有,就给我再收几只,价格都好谈!” “要是有我指定第一个送过来给你!” 谢昭笑着道。 他说着,又递了一支烟给黄帮工,问道:“叔,我想打听个事儿。” 拿人手软,黄帮工眼皮都没抬,点点头,“说。” “这布料特供券,您知道哪儿有得卖吗?” 布料特供券? 黄帮工终于看了谢昭一眼,“你要那玩意儿干啥?” 这年头,虽然购买政策放开了,平日里东西凭券购买,要是没有券,价格高一点也能买到。 可是那仅限于普通商品。 一旦涉及到高档烟酒,或者是高档的布料之类的物品,就需要特供券。 顾名思义,就是单单供给小部分人群。 每个县城都会根据情况分配指标,常常是公职单位人员才能拥有这些券,而且有了券还不算,还得有钱。 总而言之,特供券能够换来的东西,那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奢侈品。 “想买一点好料子,给我媳妇儿孩子做几件体面衣裳穿。” 谢昭道:“以前结婚的时候日子苦,没条件,这下挣了点钱,总归想着补偿她。” “你还是个疼媳妇儿的!” 黄帮工一乐。 他想了想,道:“这玩意儿我手里也没有,不过你要真想买,去城北歌舞厅看看,门口有个炒瓜子儿的,是我侄子,他喜欢钻研这些门门道道,估计手里能有。” 谢昭一听这地方就知道基本稳了。 他露出笑容,道了谢,这才转身去了城北。 ………… 湖东县城北,算是整个县城最奢靡的场所。 歌舞厅和影像厅,还有一些发廊,洗脚的场所。 拐个弯一过来,谢昭就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香水味儿和烟味儿。 他将骡子拴好,理了理衣裳,走出巷子。 舞王歌舞厅就开在街道最前头的位置。 五颜六色的门头,旁边立着两个长长的三色管,里头光一打,立刻旋转起来,两根大柱子被刷成了粉色,正中间挂着一个蓝色的牌子,用红色的大笔写着——“舞王歌舞厅”。 而旁边还放着一块黑板。 上面写了今天的节目内容——“萨克斯演奏喀秋莎!” 这会儿已经在售票了,一些人挤着往里走,正门口就是售票处,价格也不算便宜,二元钱一张。 谢昭走过去,在人群中梭巡了一番,一眼就看见了三个卖炒瓜子儿的。 不过右边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抱着小木箱子,外头写了“炒货”俩字儿,正蹲着四处看人。 另一个是个中年男人。 他神色拘谨,低着头,抱着搪瓷缸子,另一只手拿着用来装瓜子的报纸,眼神四处乱瞄,显然是觉得丢人。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 是个和谢昭年纪相仿的小伙子。 他扶着单车,单车后面放着一个木箱子,箱子被隔成了两格,里头堆满了瓜子儿。 上面用竹签沾着纸,插进瓜子里,写着口味。 五香味儿和原味儿。 要是有买票的人经过,他立刻就会迎上去,露出灿烂笑脸。 “客人买瓜子儿?尝尝?我妈亲自炒的!可香哩!五香味儿和原味儿的都有!不买尝两颗也成呐!” 他笑容灿烂,声音清脆,一眼看去就是个天生笑面的好青年。 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他的生意也是最好的。 谢昭过去的时候,他盒子里的瓜子儿已经卖了大半了,装着零钱的小兜子也鼓鼓囊囊涨起来。 “买瓜子儿吗?” 见着谢昭过来,吴六露出灿烂笑脸,他示意道:“尝一尝!我妈炒的!可香了!” 谢昭闻言,摸了两颗,扔进嘴里。 的确是香。 “一样来一斤吧。” 一元钱一斤,比供销社里贵了二角。 不过这里是歌舞厅门口,这个价位正常不过。 “好咧!” 吴六赶紧拿起报纸,叠成一个兜子,而后用杯子一杯杯往里头装。 “这杯子一杯是二两,您要是不放心,回家称一称,少了回来和我说,我给您补!” 吴六笑道。 谢昭接过瓜子,付了钱,却也没走,笑眯眯的看着这才开口问道:“请问你认识黄帮工吗?他让我来找你的。” 黄帮工? 吴六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旋即道:“原来是黄大伯让你来的啊?” 他双手环胸,眯着眼,瞧着谢昭,“啥事儿?” 这一瞬间,吴六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老神在在,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符的精明世故。 谢昭眯了眯眼,却也没在意,毕竟倒腾这些玩意儿可是随时在投机倒把的边缘上游走,谁又是真的纯真善良? “我想买点儿特供券,不知道你有没有?” 特供券? 听见这三个字,吴六就笑开了,“啥特供券啊?缝纫机还是自行车?我可说好了啊,这两种玩意儿票缺得紧,价格可不便宜。” 自行车和缝纫机算是四大件之一。 这年头,尤其是县城里,结婚的男女都要求买三转一响。 三转指的是缝纫机自行车和手表,一响是收音机。 然而想要买这四样,都得用到票。 这票虽然算不上特供,但是也只分发给一些机关单位,因此十分难得。 谢昭摇头,笑了笑,“这些暂时用不着,我要布票。” 布票? 吴六愣了一下。 这玩意儿也有人要? 要知道,这布票在黑市里很鸡肋,不是什么必须的东西,条件好的人家,都倾向于去市里的百货大楼购买成品衣。 毕竟那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衣裳,漂亮又鲜亮。 家里穷的就甭说了。 能够买得起供销社里那些普通布料都谢天谢地。 更别说来黑市找他捯饬特供布了! “怎么了?弄不来吗?” 见吴六没吭声,谢昭轻声开口问道。 “哪儿有我弄不来的东西?” 吴六当即嗤了一声,懒洋洋竖起了一根手指,“一张大团结,二十米特供布券,明天上午给你。” 第60章 大有来头! 这价格可不便宜! 要知道,这年头去供销社买普通的棉布也就一块五一米,而稍微贵一点的的确良,涤纶,也就是一块八上下。 可这单单特供布券就要十元钱二十米! 均摊下来一米可就摊到了五毛钱! 别提购买时还要花的本钱! 然而,谢昭却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哟!还真是个舍得的!” 吴六眼睛亮了亮。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讨好的笑容,不为别的,能够一口气拿出一张大团结的顾客,实力肯定不简单。 之前他看谢昭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个抠抠搜搜的主儿,因此态度有些散漫。 这钱真是好东西,一张大团结交到吴六手上,他当场就能表演变脸。 不过谢昭倒是见惯了。 笑面虎,上辈子他见得多了。 “我还要买烟。” 谢昭道:“十包烟,有没有?” 他们做生意的,烟是敲门砖。 可如今怕投机倒把,这玩意儿都得限购,一次只能买一包,还得用票,实在是麻烦。 要是一口气要多了,保不齐被有心人举报,直接进局子里蹲几天,说得严重了,吃花生米都是有可能的! 吴六的笑容一下子灿烂了起来。 “害!您瞧!我这儿什么都不多,但是这香烟,那您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哈哈一笑,当下就现场给谢昭表演了一个魔术! 只见吴六伸手,在装着瓜子的木盒子下摸了摸,紧接着一个用力,“哗啦”一声,盒子就被抽了出来。 谢昭一愣。 乖乖! 这里头居然另有玄机! 就看见那足足半个箱子的香烟,红的黄的,满满当当堆在里头。 红塔山,大前门,庐山,阿斯玛,蝴蝶泉等等。 各个地区,各种牌子,应有尽有! 谢昭的脸色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吴六,怕是不简单。 或者,准确来说,他只是一个小喽啰,在一个团体最底层的那种,推出来卖这些,相当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毕竟这就是标准的投机倒把! 一旦有警察暗访,一抓一个准。 可是。 问题来了。 再看吴六的这架势,显然是极有经验且老道的,这就说明他背后的团伙,不简单。 准确来说,他背后的团伙势力,在湖东县应该势力不小,甚至局子里有人罩着,这才能这么明目张胆。 几个念头转过,谢昭了然,当下伸手拿了红塔山,还有阿斯玛等等,一共买了十包,都是价格比较昂贵的烟。 而吴六见谢昭尽挑好的选,心里头也是越来越惊讶。 这小伙子到底什么来头? 这十包烟,价格可不便宜! 加一起得有小三十元了! 一些公职人员一个月的工资,他说买就买,眼睛都不带眨一下,难道是县里头新出的什么人物? 他也没听说呀! 心思转换间,谢昭已经拿好烟,又敲了敲木箱子,笑着道:“算下价钱。” 吴六回过神,扫了一眼,“一共二十八!” 谢昭掏出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又顺手再拿了一包红塔山,“不用找了,刚好。” 吴六咧嘴一乐。 “老板发财!” 他关上盒子,又对着谢昭道:“老板,要是还有啥需要的,就来找我吴六!保准啥都能给你弄来!” 谢昭又笑着应了几句,他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马上就要到饭点了,得赶在百货商店关门前去一趟! ………… 湖东县一中。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冲出教室,住校的揣着饭盒就往食堂里冲,而回家吃饭的学生也三三两两走出教室。 陈启明背着一个斜挎单肩包,一身赵兰芝特意找人从省会带回来的成品衣,光鲜亮丽的走在人群里。 周围三三两两女生朝着他偷偷看过来,小声说着什么。 他下意识挺直腰杆,享受极了。 有钱的日子,真快活呀! 陈启明忍不住想。 当年,八岁的时候他意外知道自己不是谢家亲生的孩子后,就一直苦苦寻找亲生父母。 他就知道! 自己天命不凡! 怎么可能是破种田的种? 果不其然! 当得知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湖东县首富时,他几乎是半点没犹豫,甚至连家里那些衣裳鞋子一件没拿,一个人找回了谢家。 他的长相和陈东海如出一辙。 见的第一眼,他就确定没跑儿了。 好日子来了! 他终于打了一场彻彻底底的翻身仗! 哼。 谁见到自己不要低头? 他可是湖东县首富的独子! 哪怕考不上大学,以后整个陈家都是自己的! 他挺起胸膛,走到车棚,将自行车扶出来,一侧头就看见了黄雨薇。 陈启明眼睛微微一亮。 “雨薇!” 他喊道:“你要回家吗?一起呀!” 黄雨薇扭头一看,是陈启明,当下神色有些微妙。 陈启明长相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单眼皮,塌鼻梁,个子还不高,尤其是牙齿,一点都不整齐,笑起来的时候怪吓人的。 这就算了,尤其是陈启明很土气。 他从小在农村里长大,偷鸡摸狗,看寡妇洗澡,甚至路过的狗他都要去踹几脚。 吃饭用舌头剔牙,坐在凳子上都要翘起二郎腿,哪怕睡个觉,都是流了满桌的口水,臭烘烘得叫人害怕。 黄雨薇忍不住一次次将他和谢昭比较。 差太多了。 实在是叫她喜欢不起来。 只是。 他到底是陈东海的儿子。 这两年纺织业难做,家里生意大不如前,因着她爸上头得罪了人,被人排挤,产业更是缩水了一半。 如果再失去了陈家这个最大的顾客,他们黄家就真的要破产了。 想到此处,黄雨薇强行挤出了笑容,对着陈启明摆出好态度。 “我还得去百货商店买东西呢,你先走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 她甜甜笑道,声音温柔。 可陈启明眼珠子都快要黏在她身上了! “百货商店?好呀!我和你一起去!” 他兴奋的推着车过来,对着黄雨薇笑得灿烂,“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千万别和我客气!” 第61章 再遇 黄雨薇神色一僵。 陈启明都这么说了,接下来拒绝的话却怎么都不好说出口了。 她只能一脸不自然的点了点头,挤出笑容,“那就谢谢启明哥了。” 陈启明一下子心里头膨胀了起来。 嘿。 这种有钱的日子,简直是太快活了! 他扶着自行车,并排走在了黄雨薇的身边,感受到周围男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他只觉得一瞬间胸口满满当当的,骄傲极了! 陈启明侃侃而谈,说了一路。 无非就是陈家如今生意极好,挣了很多钱之类吹牛批的话。 黄雨薇听得心不在焉,又怕陈启明靠自己太近,因此只能走得越来越快。 终于,两人走到了百货商店。 这会儿人不少,都是来来往往放学的学生。 这年头,念得起书的,家境都不会太差,有一些为了面子,勒紧裤腰带也能进来买两样。 黄雨薇走进去的时候,恰好听见售货员一声惊讶的惊呼声。 “调这么多特供布过来?明天就要?同志,这得有特供布券,你可得准备好了!” 这年头,特供布并不全都是在百货商店里。 谢昭过来打声招呼,就是让他们提前调货。 二十米,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百货商店暂存也就五米,毕竟谁没事儿要这么多特供布? 做一身衣裳,两米就够了呀! 谢昭笑道:“同志,你放心,我手里有特供券,您是公职人员,我难道还敢开玩笑开到您头上?” 售货员挺直了腰杆。 也是。 她可是吃公家粮的,家里头也有关系,不怕谢昭耍自己。 “成!下午我就去调货,明天上午你可一定要来呀!” 谢昭笑着点了点头,他又将自己刚才挑选的商品一起摞在了桌面上。 有本子,铅笔,还有一把小算盘,和几本书本。 这些都是带回去给谢恬的。 小丫头这两天一直郁郁寡欢,谢昭一眼就瞧出来了。 “同志,这些先帮我算个账,还有明天的特供布,我先交一半的定金,麻烦你一定……” 然而,谢昭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一个陡然间拔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啊!” 陈启明嗤了一声,径直朝着谢昭走过来,盯着他道:“这地方啥时候轮到你来了?泥腿子也能进?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这里头的东西,你能买得起吗?看你都不配!” 当年,自己在谢家,那可真是穷得裤衩子都穿不起! 他甚至还捡谢诚穿过的裤子衣裳穿! 补丁打补丁,浑身上下都是发着霉的馊臭味儿,还有鞋子,从来就没有穿过合脚的。 冬天冻得红紫,要是再踢上小石块儿,能疼得眼泪飙出来! 就这样的泥腿子,他谢昭居然还敢进百货商店? 他凭什么?! 陈启明胸口是带着气的。 他示威性的伸手忽然牵住了黄雨薇的手。 黄雨薇惊得下意识想缩回来,可再一瞧谢昭那没有丝毫触动的神色,她的心里忽然莫名酸楚起来。 他…… 怕还在怪自己吧? 此刻,所有人都在盯着谢昭。 今天来往的顾客基本上都是学生,也有不少人认识谢昭,再加上高二开学时谢昭没来,他们再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是他呀!假少爷!听说他爹妈是石水村的泥腿子哩!农民!念书都没钱!” “可不是么,他咋来这里了?这里东西可贵了,他哪儿买得起?” “来看看也成哪!要我我心里也受不了,以前多风光呀!” …… 人群窃窃私语。 谢昭却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启明。 “怎么,还没被骂够?” 谢昭慢条斯理道:“不然我请村头王寡妇来和你说说?” 陈启明脸色猛地一黑。 “你诬陷!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你有证据吗?你这是诬陷我名声!要抓进去坐牢!” 他顿时大喊。 在医院那会儿自己心虚,没反应过来直接逃了,这会儿缓过来了,他终于想起来,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只要没被抓个正着,谁来都是诬陷! “告我?” 谢昭耸耸肩,“可以啊!现在就去!刚才你口口声声泥腿子,说我不配来这里,这可是大家都听见了的。” “陈同学,你瞧不起农民吗?毛主席都说了,农民可是奉献阶级,是工人的前身,是工业市场的主体!” “我们都是革命的同志,你这样,可是在破坏伟大的革命感情!挑拨伟大的共产主义!我倒是要看看,警察来了要把谁抓走!你这样的,吃枪子儿都不为过!” 他厉声呵斥,说话的时候,眼神更是缓缓扫过周围众人。 刚才那些议论声,他可是听见了! 一口一个泥腿子,明显就是带了侮辱性的称呼。 在这个年头,谢昭一口一个革命感情,主席语录,那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来,叫整个百货商店里鸦雀无声! 嘶! 谁敢再说一句? 再瞧不起,也得憋着! 陈启明一张脸青了又白,他张了张嘴,狠狠瞪着谢昭:“我没说!你可别乱扣帽子!” 他忍不住又道:“呵,你也就是嘴皮子功夫厉害了!这里头东西看完了吗?看完就出去!我们还要买东西!你这是浪费了我们大家的时间!” 陈启明算准了谢昭没钱买。 而黄雨薇虽说昨天见到谢昭买了衣裳和雪花膏,心中正怀疑惊奇,谢昭究竟是不是真的变有钱了。 这会儿听见陈启明的话,她也忍住了没帮着解释。 一双漂亮柔弱的眸子,盯着谢昭,心里忽然生起了一点点不该有的希望。 如果。 她是说如果。 谢昭真的有钱,有本事了话,她是不是就有了别的选择? 人群此刻也静悄悄的。 又怕被谢昭惦记上,计较他们刚才说的话,可又忍不住想看他出糗。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而谢昭也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 他赶着回去抱娃呢! “同志?” 谢昭扭头,提醒售货员,“我东西包好了吗?定金算清楚了没有?” 售货员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包好的东西往前递给了谢昭。 第62章 第一?谁?谢昭吗?! “算好了!定金是一半的价格,二十元,其余的一起十六元,一共是三十六元!” 特供布有了特供券,那就是二元钱一米。 一半的定金,二十元。 加上谢昭买的这些书本,都是正版的新华书店运过来的,因此价格不低。 厚厚的一摞,还有各种学习用品,谢昭拎了个满满当当。 而周围人早在听说三十六这个数字的时候就蒙圈了! 啥? 他们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啥玩意儿这么贵?! 就连陈启明和黄雨薇也都怔了怔! 多少? 三十多? 他们就算是家里有钱,可也不会一口气拿这么多出来消费! 这可是足足一个月的工资啊! 开玩笑的吧? 谢昭能拿得出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将视线都若有若无的落在了谢昭身上。 他可早就不是陈家少爷了! 他能有钱? 谢昭半点没犹豫。 掏钱,结账,接过东西,动作行云流水。 他当然看见了陈启明那惊讶瞪大的眼,还有黄雨薇那不敢置信的眼神。 只不过他不在意罢了。 毕竟,蠢是天生的。 他们不会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谢昭走到陈启明身边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 他站定,看着陈启明,笑了笑问道:“听说你成绩很好?” 陈启明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挺了挺胸膛。 哼。 他可是考了年级前十! 就连副校长都叮嘱老班特意关照自己。 他今后,可是未来的大学生! 国家分配工作,吃皇粮! “呵,怎么了,现在想起来知道别得罪我了?我告诉你,后悔也晚了!” 陈启明恶狠狠道。 谢昭却老神在在的将东西换了只手拎着,又笑着将视线移到了一旁的黄雨薇身上。 “啊?原来黄雨薇没有告诉你高一期末开始年级第一是谁啊?” 他叹口气,又露出一种微微轻蔑,却又惋惜的神情。 “年级第十?陈同学,你得加油,不然陈家这么供着你念书才考第十名,会让人觉得你脑子不行。” 谢昭说完,又十分礼貌且微笑的扭头,冲着众人摆手。 “再见。” 说完后,离开了百货商店。 身后,一群人直到谢昭走了有一会儿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我想起来了。” 一人忽然轻声道:“从高一入学开始,第一名……好像一直是谢昭。” “这么说起来,谢昭是真低调,他从来都不提这事儿哩!” “啧,你们瞧,都是在陈家待过的,怎么有人考第一,有人就考第十呢!而且我瞧这第十,还掺了水呢!” …… 同学交谈的声音像是一个个耳光,打得陈启明脸颊嗡嗡直响! 第一?! 谁? 谢昭?! 可是他怎么从来不知道? “雨薇?是真的吗?你怎么从来不提这事儿?!” 陈启明忍不住向黄雨薇求证。 他还是不信! 黄雨薇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但是很清楚:“是真的。” 为什么她没有刻意和陈启明提这件事,原因就是她自己都没有想起来。 原因无他——谢昭是出了名的低调。 他只有入学考试那次拿了第一,老班高兴坏了,在班上大肆表扬了一番。 可谢昭却十分谦虚,只说自己偶然考好。 再后来,谢昭去找了老班一趟,从那之后老班都不在班上公布谢昭的成绩了。 黄雨薇曾经疑惑,问过谢昭。 谢昭说的她到现在还记得。 “湖东县首富的儿子,这个标签已经够招摇了,太惹眼会招人嫉妒,我不想给爹妈添麻烦。” 可再瞧陈启明? 他考了第十名,恨不得天下皆知! 黄雨薇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甩开了陈启明的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而陈启明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谢昭!” 他恶狠狠咬牙切齿喊了一声。 都怪他! ………… 此时此刻。 陈家。 陈东海脸色沉沉,坐在沙发上,伸手拧了拧眉头。 他前两天刚出院回家,就得了不太好的消息。 因为这两年来,群众经商意识觉醒,小型制衣厂越来越多,只要找到关系,挂靠在国营制衣厂下,就能生产出衣裳,卖到地级市销售。 而又恰逢冬季,购衣低迷期,东海制衣厂的销量,足足下滑了百分之十,营业额也一再缩水。 陈东海有些发愁。 一旁的秘书小心翼翼站着,见陈东海起身喝水,他赶紧跟过去,小声道:“陈总,我想我们可以拓展一下别的业务。” 别的业务? 陈东海接了杯水,抿了一口,沉声道:“什么?” 秘书赶紧将一个纸袋子放到了茶几上。 “您瞧,这是我年关去羊城出差带回来的。” 羊城? 陈东海眯了眯眼。 这两年,羊城对外开放,成立特区,涌入了很多国外的好货。 不过,因为消息闭塞,他们又远在内陆,因此还没有商品传入县城。 陈东海经常往省会城市跑,买一些小电器之类的玩儿,这些东西很大部分都是从羊城过来的。 他对那里的商品了解仅限于电器。 可他是做衣裳的,怎么拓展业务? 陈东海疑惑打开,露出了纸袋子里面的东西。 他眼神顿时微微一凝。 那是一只漂亮精巧的小布包。 蓝白色的底色,点缀着漂亮的花纹,是斜挎的款式,拉链锁扣的地方还挂了一朵同样布料做的小装饰品。 不像是老式的五金开合扣,它用的是拉锁,颜色又漂亮,出现的一刹那叫人耳目一新。 “年关的时候,羊城那边许多年轻小姑娘都背这个包!” 秘书轻声道:“虽然这玩意儿不像是衣裳供需这么大,但是用料少,成本低,要是做的漂亮些,卖价高一点,利润足够咱们熬过冬天了。” 陈东海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预算本钱算过没有?出售价又准备定在多少?制作工艺呢?老师傅能不能做?” 一连串的问题发出,秘书却回答得井井有条。 “布料成本不高,贵在人工,昨天厂子里做了一个大差不差的出来,成本价在一只五元钱左右,制作工艺虽然没有羊城的好,但是不仔细看挑不出来错,而且胜在新鲜,应该市场不错。” 第63章 对赌协议! 陈东海点了点头。 可他本性谨慎,想要全身心改行做包是不可能的。 正在这时,门外猛地一声推门声响起。 “爸!” 是陈启明。 他刚补课回来。 陈东海扭头看去,就看见陈启明随意将鞋子脱了,扔在地上,东一只西一只,邋遢随意。 他眼皮子瞬间跳了跳。 “我肚子饿了!” 陈启明气冲冲进来,扭头就喊,“刘婶!怎么回事?知道这个点我放学,你不把饭菜早点端出来,你想饿死我呀?!” 陈东海气得脸色铁青。 “刘婶请假!今天早就和你说过了,让你在外面吃!你到底什么脑子?” 陈东海也不客气,开口就是骂。 陈启明独独怕他,当下缩了缩脑袋,没了声儿。 赵兰芝这会儿已经急急忙忙从楼梯上下来了,见着陈启明,心肝宝贝的喊着,赶紧去厨房端了一碗海参面出来,放在他面前,“吃吧!好东西,可补身体了!你念书辛苦,就该吃一碗海参面,下次呀考个第一名给你爸瞧瞧!” 赵兰芝瞪了一眼陈东海。 陈东海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忍不住不去想,自己的身家真的能交给陈启明吗? 这样的脑子,这样的行为举止,就算是真的念了大学出来,能帮到陈家吗? 陈东海深吸一口气,他侧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包,脑子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陈启明,想让我把陈家交给你,可不是考上大学就够的。” 他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包,“你得证明给我看,你有做生意的天赋,不然的话,我宁愿把陈氏制衣厂卖了都不给你!” 陈启明瞪直了眼。 他几乎是猛然站了起来,急急的看着陈东海道:“爸!你要我怎么样证明呀?我可是你的儿子!你能做生意,我当然也能!我怎么可能没有天赋?!我一定能成!” 陈东海没和他废话。 他将包拿起来,递给陈启明,接着开口。 “这是挎包,现在我要你想法子,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把挎包卖出去,不管是你同学,还是推销给大街上的普通人,只要你能卖出去三百只,我就考虑立你为东海制衣厂的继承人。” 陈东海话说完,陈启明几乎是顿时激动得要跳起来! 居然这么简单! 三百只! 要知道,湖东县算是大县,大大小小的机关单位有不少,这些但凡是吃商品粮,有点公职在身上的,兜里肯定有不少结余。 想要卖给他们老婆女儿一个包,那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这继承人,他势在必得! ………… 下午两点,石水村。 浩浩荡荡的村民们送完螺蛳,谢恬趴在桌子上,累得小手都在抽抽。 记账可真不是简单的活儿! “还是我二哥厉害啊!记这么多账都没乱!可真牛!” 她真心夸赞。 话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道笑声,“还没进院子呢就听见有人夸我!难怪我说我怎么一路都在打喷嚏!” 谢昭赶着骡子进院子。 谢恬眼睛一亮,立刻笑着迎了过去。 “二哥!” 她甜甜喊了一声,眼睛却已经落在骡车上了。 “这是啥?” 她探了个脑袋一瞧,顿时眼珠子都直了! “是书!二哥,你买书啦?” 她拿起一本,最上头的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可是自己心心念念很久了的一本书呢! 谢恬小心翼翼翻开,虽然上面还有很多字不认识,但是不妨碍她一个字一个字扣着看。 谢昭乐道:“那不是给你买的,下面四本才是!字念全了再看!” 谢恬仰起小脸,“哼,我能认识好多字了!我去问狗蛋借字典!查一查我也要看!” “那是给你二嫂子买的,你也要抢?” 谢昭无奈道,“你先念书,把字认全乎了再给你!它又不会跑!” “咦!原来是给二嫂子的,那你早说呗!” 小丫头捂着嘴,朝着谢昭眨了眨眼,一把拿着书就往屋子里跑,“我去给二嫂子!” 屋子里,林暮雨正在吃加餐。 如今家里头条件好起来,谢昭也明确提出要吃加餐。 用他的话说,一天就要吃六顿,不仅仅她吃,还有两个娃也要吃哩! 可是这只鸡实在是太大。 她吃了一半,有些撑,正休息呢,谢恬就跑了进来。 “二嫂子!我哥给你买的礼物!你瞧瞧!” 礼物? 林暮雨凝神一看,居然是书! 她顿时目露欣喜。 “给我看看!” 她伸手,谢恬递给了她,一转身就发现谢昭已经跟着进来了。 他无奈道:“给你买了书还有文具,都在外面,去看看还缺啥,不然等去了学校里少了再来找我哭鼻子。” 谢恬瞪圆了眼。 啥? 文具? 给她带学校里去用? 她几乎是猛地惊呼了一声,而后掉头就往外飞奔。 “二哥天下第一好!” 她声音飘远了。 屋子里,只剩下谢昭和林暮雨。 几天的相处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终于拉近了不少。 谢昭在林暮雨身边坐下来,第一时间就去看在最里头睡觉的喜宝儿和乐宝儿。 “真能睡!怎么每次进来都在睡觉?” 他爱怜的戳了戳乐宝儿肉呼呼的小脸蛋,啧!真嫩! “月子里的孩子就喜欢睡觉,妈说很正常,甚至有些孩子睡觉连奶都不愿意喝。” 林暮雨轻声道,见谢昭那一脸喜欢的模样,她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神色温柔了起来。 “我知道。” 谢昭压低声音道,就怕吵醒了两个小奶娃。 “怎么忽然给我买书?” 林暮雨有些疑惑问道。 “当然是给你解闷!” 谢昭道:“你还有半个月才出月子呢,总不能天天关在屋子里,那不是闷得慌?” “先买一本,你慢慢看,看完了我再给你买,等到时候出月子了,我再带你去县城,咱们俩一起!” 一起? 林暮雨顿了一下。 她轻轻的,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因为这两个字泛起了一层隐秘的欢喜。 “对了!” 谢昭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睡的那边枕头底下一摸,而后露出一个有些小得意的笑。 “媳妇儿!把手伸出来!” 第64章 不害臊! 手? 林暮雨愣了一下。 她将书本放到一旁,虽然不知道谢昭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下一刻,掌心被人覆上。 滚烫的温度隔着掌心,将她包裹而进,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甚至还在一点点用力。 林暮雨只觉得一股子热流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开始往上涌来,她怔怔然看着谢昭的手。 少年的手背泛着青筋,可指节很修长,漂亮如骨玉。 只是这段时间的磨砺,早就在他的掌心磨出了道道血痕。 结痂之后,膈得她掌心一阵阵发烫。 “很疼吧?” 林暮雨忽然开口。 她抬头,看着谢昭,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片密密麻麻的涩意。 这怎么能是谢昭的手呢? 她到现在还忘不掉,那日村头柳树下,少年身长挺立,像是一棵挺直傲骨的青松,和他们,和整个石水村格格不入。 可是现在呢? 他的肩膀上,压着谢家,压着她和孩子。 他不得不弯着腰,弓着背,一点点艰难地讨生活。 林暮雨心里酸楚涌了上来,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泛红湿润。 “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睛里,谢昭看清了她的心疼。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刹那,他的心也柔软成了一片。 “这就是最好的人生。” 下一刻,谢昭拉着她的手,稍稍一个用力,将她直接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用力的抱紧了林暮雨。 下巴靠在了她的头发上,轻轻摩挲。 “另外一条路我已经走过了,苦不堪言,我用一辈子的时间都在后悔。” 谢昭轻声道:“老天爷眷顾我,你和喜宝乐宝又出现在我的面前,天知道我心里是多大的感激和激动。” 他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又稍稍拉开了点距离,眼睛直直盯着林暮雨。 “这就是最好的人生,谢谢你能出现。” 声音落定,林暮雨的泪眼早已经止不住。 谢昭说,谢谢她的出现。 他不怪自己了吗? 不怪自己这根拽着风筝的线了吗? 林暮雨深吸一口气,心里一个念头逐渐坚定起来。 她看着谢昭道:“下次给我找一些高中课本吧,谢昭,我想念书,考大学,做一个有文化的人,绝不拖你后腿!” 谢昭一乐。 他呲牙,冲着林暮雨笑,“成!我媳妇儿那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法儿摘来!” 林暮雨没忍住露出了笑脸。 “尽说好听的。” 她嗔笑道。 只是这话说完,谢昭倒是一本正经的再次捏了捏她的手,“怎么就尽说好听的?还是说我做的不满意?”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昭刻意在“做”这个字眼上拉长了语调,甚至极其压迫性的往下压了压身子,属于他身上的味道一瞬间包裹住了她。 林暮雨一怔。 他,他什么意思? 俏脸不可避免的红了起来,她的耳垂也泛起了一层细密的粉色,甚至俯身看去,绒毛清晰可见。 谢昭眼皮子跳了跳。 只觉得小谢昭又精神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林暮雨的手,另一只手无奈笑着在她的鼻梁上一刮。 “看看喜不喜欢?” 林暮雨这才怔怔然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里躺着的一样东西。 是上海牌雪花膏。 这一刹那,她的心里居然有种微微的失落感。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啊。 “怎么?想什么呢?” 谢昭见她发呆,忍不住起了点逗她的心思,“是不是我没做什么,你失望啊?” 林暮雨被戳破心思,她羞赧又生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 “说什么呢!” 她嗔道,“不害臊!” 谢昭见她脸颊红红,漂亮的杏眸里像是潋滟了一层水光,盈盈诱人。 尤其是那双唇。 饱满,小巧,带着一点儿淡淡的粉色。 看得他心慌意乱。 谢昭终于没忍住,脑袋一热,快速俯身,在林暮雨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林暮雨愕然瞪大眼。 “做是要做的,可惜不是现在。” 谢昭声音沙哑,轻轻在她耳边道,“刚生完孩子,对身体损害太大,你就别撩我了媳妇儿。” 说完后,谢昭起身,做了个深呼吸,转身赶紧离开了房间。 真是年少经不起挑逗啊! 想当年! 他进了商场,多少诱惑摆在自己面前,他都咬牙拒绝了! 怎么重生回来,见着自个儿媳妇儿还不经撩了呢! 他也不是不想,只是上辈子听人说过,女人生完孩子会来恶露,身体也没恢复好,要真那啥了,对她身体伤害很大。 谢昭深吸几口气,心里疯狂默念。 谢昭啊谢昭,为了今后的性福,一定要忍一忍! 等媳妇儿身体恢复好了,要啥肉吃不着? 到时候甭管是床上,地上,椅子上,院子里。 嘿! 打住! 可别想了! 简直是越想越热! 谢昭干脆跑到院子里,猛地舀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 这开了春,水还是冰凉刺骨,泼在脸上的一刹那,叫他打了个激灵! 不过这么一刺激,他顿时就彻底清醒了。 田秀芬也挥挥手,招呼大家伙儿吃饭。 “赶紧的!收拾收拾桌子!” 田秀芬喊道,她用抹布擦了擦手,又扭头对谢友振道:“下午你得抽空,去菜地里上点肥,小河沟那边的地去年才开出来,就算是用来种黄豆,那也得勤施肥才成!” 马上就要开春了。 这会儿已经是大年十三了。 再过两天就是元宵,出了元宵之后,就要准备春耕了。 都是一些繁琐且劳累的体力活。 犁地,育苗,插秧。 旱地里就要种菜,要烧草木灰肥田,自家的农家肥也是要用肩膀挑着去浇地的。 这时候,男人的作用和功劳就是一等一的大,那些劳累的体力活,基本上都是男人在干,而女人则是掌管家里。 洗衣做饭带娃,顺带打理自家菜园地,农忙实在忙不过来,也要咬咬牙去地里的。 孩子哭得厉害,就用绑带背在背上,或者扔在家里,叫大的孩子看住小的孩子,再要么,就直接锁在家里,哭哑了喉咙都没人管。 第65章 家庭野望 谢昭刚来石水村的时候就恰好赶上农忙。 他经过一户人家,亲眼瞧见一个刚刚会坐的孩子,坐在门前泥地上,周围都是散养的鸡,小娃娃四处乱摸,抓到什么就塞进嘴里。 这给他的内心留下深深的震撼。 “老大今年不去矿上了。” 谢友振端了一碗面,蹲在屋檐下说道,“到时候家里忙,地里的活儿我来干,你和你二弟把生意做好就成。” 谢诚愣了一下,点头。 正盛了一碗面过来的谢昭,闻言心下一松。 实际上,哪怕谢友振不提,他也要开口帮谢诚拒绝的。 这年头下矿不是什么好差事儿,实在运气不好的,连命都要搭上。 上辈子的谢诚就是丢了命。 等到谢昭回来,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爸,等向阳镇的学校开学了,让小妹去念书吧。” 谢昭开口道。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齐齐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正在看书的谢恬一愣,她眼睛倏地一亮,几乎是本能站起来,却又不敢开口,只是一双眼睛,期盼紧张的看着谢昭。 她是万万没想到,谢昭居然真的为自己说话了! 念书吗? 谢恬念到五年级,就被迫辍学了。 家里实在是穷,单单一个陈启明,每个月都要挤出十元钱的生活费来,那真是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里找钱呀! 谢恬懂事。 第二天抹着眼泪就回来了。 从那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干活,明明才十四岁,可她的手却比许多大人手还要粗糙。 “妈,小妹念书一直都是考第一名,之前小妹退学,向阳镇的老师都找过来好几次,证明她的确是块念书的料子。” 谢诚沉思片刻,看向了田秀芬。 他们都知道,这个家真正叫板的,还得是田秀芬。 谢恬也急了。 她可怜巴巴的扭头朝着田秀芬看。 “妈,我一放学就回来帮着洗衣裳!小侄女的尿布你留着,我早上起来就洗,我肯定不会耽误干活的!” 她委委屈屈喊了一声。 田秀芬哪儿还能瞧不出来,谢恬是真的喜欢念书? 她伸手,在身上擦了擦,舀了一碗面递给她。 “你要念书,就念,可得答应妈一条。” 田秀芬盯着谢恬,开口道,“你既然念了,就要认真发狠,一定要考上大学才成!听见了没?!” 当妈的,孩子心里头那点儿小九九,她比谁都清楚。 可田秀芬到底是农村妇人。 千百年的思想压下来,她多少有些重男轻女。 尤其是念书这块儿。 女娃念啥书? 到时候找个婆家嫁过去,家里兄弟有出息了,她婆娘人才不敢磋磨她。 可自打林暮雨生了孩子后,田秀芬就慢慢改变了主意。 她看见自己这个念了书的二儿子,带领着家里脱贫致富,过上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他甚至会时常自己耳边念叨,女娃念了书,以后有多么多么好。 起码一点。 她能考到外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用再像田秀芬这样过苦日子。 田秀芬被说动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她的妮子也能见一见外头的世界。 “妈!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谢恬尖叫一声,高兴得蹦起来抱住田秀芬。 “妈!你真好!” 田秀芬无奈又心酸,又笑着在谢恬的身上拍了拍。 “赶紧吃面,吃完了妈给你量一量个子,做一身新衣裳上学穿。” ………… 翌日。 清晨五点,谢昭就起来了。 他将羊绒马甲拿了出来,穿在身上,又在外面套了一件棉袄,浑身上下顿时就暖和了起来,热烘烘的。 他一下床,就听见床上传来响动。 一个小家伙扭了两下,而后哼唧,紧接着发出“嗷嗷”的哭声。 林暮雨还在睡觉。 他赶紧将小奶娃抱了起来。 是喜宝儿。 这几天下来,谢昭也有了经验,不是饿了就是拉了。 他尝试着用手轻轻沾了沾喜宝儿鼻子下面的嘴唇,果然,小奶娃立刻撅起嘴,嗯哼嗯哼的凑过来要吮吸他的手指。 这是饿了! 谢昭赶紧准备去泡奶。 然而还没起身,林暮雨就已经醒了。 她翻了个身,伸手拉住了谢昭,轻声道:“给我吧,喜宝儿喝我的。” 谢昭将孩子递给了她。 一阵心满意足的喝完后,小家伙睁着眼,没有睡,而是咿咿呀呀的挥动着小手,好奇的看着窗外亮起来的一点点光晕。 谢昭将喜宝儿接了过来,又一只手托着屁股,将她抱在身上,轻轻拍嗝儿。 这还是自己上辈子刷抖音看见的。 小奶娃喝奶的时候会喝进去很多空气,轻轻抱在身上,一只手捏成空心掌,然后慢慢的拍着。 这样会防止二月闹。 也就是胀气导致的夜里哭闹。 谢昭道:“我带喜宝儿,你睡觉吧,等会儿她睡着了,我就放到床上。” 林暮雨点点头。 她的耳边,传来谢昭轻轻拍喜宝儿的拍击声,还有小家伙哼哼唧唧的吧嗒声,奇异而微妙。 她忽然又想起了昨天的那个吻。 谢昭轻轻的吻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温柔得不像话。 林暮雨忍不住侧头去看。 茫茫的微光里,少年下颚角分明,意气明朗。 他神色温柔而认真,掌心里像是托着最珍贵的宝贝,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也侧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睡吧媳妇儿。” 他轻声道。 林暮雨一下子就安了心。 ………… 今天卖螺蛳的净利润是最多的。 两辆板车足足带了一千六百多斤的螺蛳,抵达了县城,两头牲畜都累得够呛。 这一千六百斤螺蛳,那可是村民们熬夜点灯,全家出发捡来的! 为的就是挣钱! 谢昭也来者不拒。 记账,收螺蛳,甚至还收到了不少的野兔和山鸡。 满满当当的两辆车,经过县城时不少人好奇的打量。 “一共一千六百五十四斤,一千八百一十九块四。” 赵五一让会计结了账,他双手抄着兜,笑道:“谢小哥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不知道有没有点别的想法?” 第66章 原来上辈子吃了枪子儿,难怪瞧着眼熟! 谢昭点完钱,收进口袋,抬头看他,“什么?” “比如投资,做点儿生意,南货北卖,听没听说过?” 赵五一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可谢昭却低头的瞬间,唇角笑意消散了不少。 南货北卖,说得直白些,就是投机倒把,而且马上严打就要开始,这全国上下都会整治严抓,到时候逮到就是吃花生米。 谢昭显然不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起码,他目前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干这种事儿。 “抱歉。” 谢昭笑了笑,起身对着赵五一道:“我刚结婚,孩子还小,不适合跑买卖。” 他婉拒了,又递了一只阿诗玛给赵五一,“你可千万别生气。” 赵五一脸皮僵了僵。 可到底是接过了烟,笑着挥了挥手,“哪里的话,我也就是这么一问,不行就算了,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说完后,谢昭招呼着谢诚带着三瘤子离开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仨人都没有看见赵五一那陡然间冷下来的眼神。 别人不清楚,可他还能不清楚? 这小子。 连阿诗玛都抽上了,指定是挣了不少钱! 从村民们手里收这些螺蛳,成本价能有多少? 顶了天就几毛钱! 这一来二去,他可是纯赚大几百! 他赵五一也不是什么贪心的人,给他个一两百好处费,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偏偏这小子看不懂自己的暗示! 一个人想独吞,真以为钱这么好挣呐? 天真! ………… 谢昭让谢诚和三瘤子走后,他就直奔城北舞王歌舞厅了。 今天特意起早到县城,因此抵达歌舞厅门口时也才九点半。 正是上班时间,歌舞厅门口没什么人,吴六也没有卖瓜子儿,他蹲在门口抽烟,旁边还站着三个人。 大冬天,三人衣领却都是敞开的,外面一件棉袄,里头却穿着各色的毛衣,下身一条军绿色搭扣长裤,脚上穿着胶底蓝白运动鞋,头上更是抹了发蜡。 这会儿正在抽烟,似乎是说到什么话题,最前头一个最壮实的刀疤男哈哈大笑了起来。 “妈的!昨儿个那发廊店里你们瞧见没?那小妞,正!吃个口哨都能臊红了脸!” 成刚咂咂嘴,吸了口烟,“你明儿个去帮我查查,叫啥名儿!低调点,可别吓坏人家姑娘!老子是真心喜欢,要追回家做媳妇儿的!” 吴六笑嘻嘻点头,赶紧站起来,又给成刚递了一支烟。 “成哥,你放心,我啥人查不到?” 两人说完,几人又是哈哈笑了开。 谢昭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他只觉得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有些熟悉,可又没想起来。 索性他也懒得去想,抬脚走了过去。 “吴六。” 他喊道。 “特供券带来了吗?” 吴六一回头就看见了谢昭。 他笑嘻嘻的点了点头,“带来了,我大哥亲自送来的!” 成刚注意到了谢昭。 他懒洋洋的抖着腿,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开口道:“你就是买特供布券的小子?咋瞧着面熟?” 成刚也不是特意来的。 他看上了新来的发廊小妹,天天都要去一趟,刚好又听吴六问自己要二十张特供布券,他就顺道过来看看。 听吴六说这小子出手大方,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 他也好奇的紧。 湖东县就这么大点儿地,啥时候新出了个有钱的小子? 他咋不知道? 而瞧见谢昭的第一眼,他就觉得面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谢昭笑了笑,道:“可能以前见过,我以前叫陈昭。” 陈昭? 啧! 他想起来了! “你就是那个陈东海家的假少爷呐?难怪老子觉着眼熟!” 湖东县不大,再加上成刚走得不是啥正经路子,因此这些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基本上都会混个眼熟。 谢昭他以前见过两次,不过在暗处,也懒得打招呼就是了。 总归不熟悉。 后来年头陈家闹了这一出戏,他不知道也得知道了。 沸沸扬扬传了一阵子,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成刚摸了摸下巴,啧啧两声,对着谢昭竖起大拇指,“你小子,可以啊,靠自个儿翻身呐?连特供布都买得起了!” 谢昭笑了笑,递了一支烟过去。 他和成刚一样,也越看对方越眼熟。 当下笑着问道:“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 这声大哥喊得成刚心花怒放,他们这类人,要的就是面子。 “成刚!” 他摆摆手,接过烟塞到了耳朵上,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特供布券递给了谢昭。 转身招呼自己的两个小弟。 “走了走了!帮赵老三讨债去!这滚犊子玩意儿,一点债都收不回来……” 他边说边转身。 而谢昭,在听见成刚这个名字时,眼神陡然一凝!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见成刚眼熟了,因为上辈子,自己在报纸上见过他! 上辈子,林暮雨离开后,谢昭在湖东县待过一段时间。 那时,他浑浑噩噩,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每天就靠看报纸打发时间麻痹自己。 而他之所以知道成刚,是因为他的样貌被印在了湖东县报纸的头条版面。 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而是倒买倒卖香烟被抓,判了死刑,作为典型教育群众。 谢昭想不看见都难。 他忽然扭头,看向吴六,问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几月几号? 吴六愣了一下,道:“应该是二月二十六号吧!” 正月十六,二月二十六号。 那算算时间,他被抓的日子,不就是明天? 元宵节? 谢昭眉头拧着,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动摇。 要提醒吗? 亦或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 脑海里这个念头不过闪过一个瞬间,谢昭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在这个危险吃人的年代,他需要,让成刚欠自己一个人情。 防患于未然。 “成哥!” 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 成刚愣了一下,扭头看谢昭,“干啥?有事儿找我帮忙?又要买券呐?” 他双手环胸,笑了笑,“钱到位,啥东西成哥都能给你弄来!” 谢昭走过去,盯着成刚。 他的眼神沉着,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成哥明天要送货吧?” 他忽然开口。 成刚的脸色僵硬了一下,下一刻,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盯着谢昭,咬着牙,拳头已经悄然握紧。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消息?” “说!” 第67章 你就是老子的亲兄弟! 卖烟这事儿,属于最典型的投机倒把,钻国家和人民的空子。 成刚表面上是个混不吝,可是做这事儿,那真是小心再小心。 自认从来没有露出马脚! 这可是吃花生米儿的大事! 他怎么可能不仔细些? 明天元宵节,从北方那边的确要过来一批货,这件事是三天前对方特意发电报过来说的,上头找他去,只说这次货量大,贵重,要是能成,这一年他和兄弟们都不愁吃喝,因此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天知道,成刚谁都没说! 别说是吴六,那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兄弟,他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可是,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成刚眯着眼,盯着谢昭,眼睛里有凶芒闪烁。 他从小就是个狠角。 这事儿一旦曝光,他小命不保。 可若是除掉眼前年轻人…… 谢昭瞧见了他眼里的那一抹狠戾,可他却只是笑笑,盯着成刚轻声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成刚身子一绷。 左右两个兄弟已经好奇盯着自己看了过来。 “刚子哥?咋了?这小子说啥呢?” “他是不是惹着你了?妈的,这小子!” 两人一言一语,见成刚不说话,阴着脸就准备过来找谢昭的麻烦。 只是,下一刻,成刚伸手,一把拽住了两人。 “没有的事儿。” 他再次懒洋洋的恢复了笑脸,冲着两人摆摆手,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和小兄弟聊聊!” 成刚说着,双手抄兜儿,朝着谢昭走了过来。 “旁边说说话?” “当然没问题。” ………… 胡同巷子里。 高大的樟树从路边探出脑袋,遮住一点头顶上的阳光。 暖意消失,阴冷冷的温度被风挟裹,吹得人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说说吧,咋知道的?” 成刚摸了一支烟出来,递给谢昭,“这事儿要说不明白,今儿个你就别回去了。” 谢昭也没拒绝,伸手将烟接了过来,笑着看向成刚,“成哥听说过钓鱼执法吗?” 钓鱼执法? 成刚是个没文化的,可这词儿就显而易见,摆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放鱼饵,钓大鱼! 他们是鱼的话,那鱼饵岂不就是…… 成刚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一瞬间浑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那批货有问题?” 成刚声音都有些惊疑不定。 “咋可能呢?他给的消息咋会有错?” 他喃喃自语。 可谢昭倒也没急。 他继续道:“如果事情真的很保密的话,那我又怎么会知道?成哥,你也知道,我是做小生意的,底下跟着几个人,常年在湖东县跑。” “吃饭的时候我兄弟偶然听隔壁桌提起的,虽然声音压得低,但是他还是听了个大概。” 谢昭道:“您想,这事儿我兄弟都能在面摊子里听见,知道得人还会少?” 成刚闷着脸不吭声。 而谢昭扔出了最后一个重磅炸弹。 “成哥,那面摊子在派出所旁边。” 成刚的脸瞬间惨白! 派出所旁边!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颤抖着,将烟塞进嘴里,强行冷静下来,再次抬头看向谢昭时,他冷声问道:“说吧,你要啥?” “一个人情。” 谢昭慢条斯理看着成刚。 “我做点小生意,要是遇见麻烦,希望成哥关照一下就可以。” 成刚猛地吐了一大口烟圈出来。 他舔了舔上牙膛,露出牙齿笑了一下,“要是明儿个这事是真的,你就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我成刚的命可比你想的值钱!甭说是照顾,你就是老子亲兄弟!” ………… 二十米特供布,并不是全都一种图案。 不过全都不出谢昭所料,十分漂亮,物超所值。 这年头的东西,最是真实。 二十米特供布,一共四种花纹,一摞压着一摞,放在柜台上。 “同志,您瞧瞧,您要哪种?” 售货员眨了眨眼,看着谢昭问道。 谢昭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摸了摸料子,查看这些是否能做成挎包。 这特供布的材料是类似于绸缎一样的料子,拿在手里,质感十足,最上面的一摞,花纹是吉祥团云纹,用白色,浅红,还有黑金,一根根交织,勾勒出极其漂亮的图案。 中间一摞,颜色比较鲜艳。 一摞是浅浅明黄,上面有一朵挨着一朵争相绽放的小雏菊,用线浅黄明黄,暗色哑光的底料,泛着亮光的绣线,交织在一起,青春活力。 接下来的两摞,一摞是暗棕色的老花,规律纹一层层堆叠开,大气稳重。 另一摞则是蓝白色的配色,花纹像云朵,精致秀丽。 谢昭翻看了一下,发现每一摞布的花纹都十分不错。 他道:“每样都来五米,价格都是一样的吗?” 售货员笑容甜甜点头。 “你拿了特供券来,价格就是每米二元,要是没有特供券,就是三元一米,而且只能限购两米。” 谢昭点头,又把剩下的二十元付了。 不过这一次,他又在百货商店里买了一些品质比较好的五金,比如螺蛳,钉帽,拉锁等等。 一切全部打包完毕,他再次补付了十六元。 “东西请您拿好,祝您天天开心!” 售货员笑着说道。 谢昭摆摆手,拎着东西上了骡车,离开百货商店,赶紧赶回石水村。 院子里,谢诚和谢恬在忙活。 洗缸,喂骡子和驴,家里头柴火也没了,要用斧头劈一些出来。 谢恬则是抱着个小木盆,在洗尿布。 里头满满当当都是喜宝儿和乐宝儿换下来的尿布,都是用大人穿过的衣裳裁剪成长长的一条,用的时候前后一塞,塞进松紧带里就可以了。 见着谢昭回来,谢恬抬头一看,惊讶喊道:“二哥!这是啥啊?咋包裹得这严实?” 谢昭特意用油纸包裹了好几层,就怕万一路上弄脏了麻烦。 他单手撑住车子,跳下来,拍了拍手对着谢恬道:“特供布。” 特供布? 好家伙。 听见这玩意儿,谢恬衣裳也不洗了,当下直接擦了擦手就往这边跑。 谢诚洗干净手也过来帮忙,兄妹三人一起将特供布搬到了堂屋里。 第68章 事业的新扩展 谢昭拿来剪子,剪开了最上面一层油纸,露出了里面漂亮的花纹。 谢恬眼睛一亮。 “哇!好漂亮!” 那淡黄色的小雏菊,一团团热烈簇拥开放着,漂亮鲜艳。 拿在手里一摸,上面的纹路可是用织布机一排排织出来的,凹凸有致,那可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料子哩! “这些布料拿来做衣裳?” 谢诚眉头拢了起来,“这门都没法儿出,靠着门都能被勾破了!” 简而言之,太不实用! 谢恬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它真的很漂亮呀!” 女孩子,总是一眼动物。 她简直没法儿想,这料子做成衣裳,能有多漂亮! 谢昭笑着看向谢诚,道:“这些料子都是用来做旗袍,或者披肩的,做成衣裳的话,成本可就很高了。” “我准备,用它来做包。” 包? 这个名词对于两人来说还很是新鲜。 要知道,这年头乡下人说包,更多的口语就是布兜子。 经常就是一些碎布头,拼接在一起,然后缝制成一个兜子,外头压着缝一圈用来安抽绳,最后一拽,就能将口子收住了。 简单方便,成本极低。 而这包,又是啥玩意儿? 谢昭想了想,让谢恬去拿了一张空白纸和铅笔来,他俯身将纸放在凳子面上,飞快画了起来。 上辈子自己就是做二手商贩起家的。 真正挣钱,还是赶上电商兴起的时候。 他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行当,打版抄袭,然后再找代工厂帮着做,另一头找主播帮忙带货,先卖出去,再做衣裳,也就是风评极差的预售。 那几年,他靠着这个挣到了第一桶金。 足足三千万。 因此,他对于女装和女包,他都很熟悉。 短短十几分钟,他就画出了两个包的大致结构来。 一个是挎包,一个是拎包。 挎包的款式是偏向活泼可爱的,里外两层口袋,分别标注了颜色,而在这挎包的左右最顶端,画了一个小小的,类似于耳朵的装饰。 谢恬疑惑道:“二哥,这是啥呀?瞧着怎么,怎么这么像兔耳朵?” 谢昭点头。 “就是兔耳朵。” 他心里早有打算。 不管是任何年代,想要挣大钱,挣高利润的东西,目标群体可不是他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庄稼汉子。 一年到头挣不了几十块,连嘴里的吃食都要抠着算才不至于饥一顿饱一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花钱买包? 再说得直白些,就连这螺蛳的生意,谢昭心里头也明白,不是个长久行当。 每次赶着板车进县城,目标大,多少双眼睛发红盯着,他不是不知道。 而且辛辛苦苦一天跑下来,利润最多在七八百左右。 更要命的,这玩意儿不持久。 卖螺蛳,说到底得螺蛳多,钱才多。 柳州那地方缺螺蛳也就是冬天这季节,等到夏天来了,螺蛳一窝窝的下崽子,这价格可就不值钱了。 而且,挣钱的路子你能走,别人也能走。 要不了一个月,这卖螺蛳的路子应该就要被人分走一杯羹了。 他要为后续铺路。 而这成本低,卖价高,利润极大的包包生意,就是他选择的路。 “咱们收的野兔皮毛,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谢昭笑着道。 他拿起图纸,指了指上面的款式,道:“兔耳朵作为装饰点缀,年轻小姑娘最是喜欢,这剩下的兔皮,就可以用胶水完整拓在硬纸板上,最后再做成包包的模样,不足的地方用吉祥团云纹的布料补足,交相呼应,贵气十足,湖东县的官太太肯定喜欢。” 谢昭说完,谢昭和谢恬齐齐不吭声了。 两人对于这一块完全陌生。 而谢诚则是有些担心的对谢昭道:“那螺蛳生意呢?咱们还做不做?” “当然做。” 谢昭道:“村子里找几个信得过的年轻人,雇佣他们跟着一起送货,人多也是个保障,再去雇一头驴,价格……” 他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你怎么打人?!” 一声尖锐的喊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刘翠花的骂骂咧咧的声音,“王二赖子!你简直没脸没皮!” “你管我!” 一个声音大咧咧的响起,“这螺蛳在谁手上就是谁的!刘翠花,你管天管地你管到老子头上来!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揍!” 谢诚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出去看看!” 三人赶紧出了堂屋,结果就看见家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袄子的人趴在地上,身上全都是布丁,他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蜷缩佝偻着趴在地上,背对着谢昭等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而在院墙门口的位置,刘翠花正叉着腰,气呼呼的指着一个青年骂。 “来来来!你敢揍我一个试试!看我男人不打死你!” 刘翠花骂道,“你好吃懒做,想挣钱自个儿不会去捡螺蛳呐?天杀的!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她拔高声音,“咱石水村的乡亲们都来看看,这王二癞子说要揍死我哩!” 谢昭家门口原本乡亲们就多,一个个赶过来送螺蛳的村民听见刘翠花的声音,当下齐刷刷加快脚步围了过来。 “咋回事儿?谁敢揍刘翠花呀!” “好像是王二癞子!他不是前儿个刚从里头出来吗?这就又惹事儿了?” “走走走!去瞧瞧,这王八羔子,指定又欺负乡亲了!” …… 人群围了过来。 谢昭也快步走了过去,他蹲在那穿着黑色对襟夹袄的中年男人身旁,发现后者闭着眼,嘴唇青紫,整张脸都快成绿色了。 而他的腰上有一个脏乎乎的脚印,卷起来的裤腿上,全都是泥巴。 显然是刚捡了螺蛳想要送过来卖钱的。 他闭着眼,晕了过去。 谢昭赶紧伸手去摸了摸颈项。 还好,应该是太饿太冷,低血糖犯了。 “小妹,去挖一勺红糖来,要快!” 低血糖这种毛病,可大可小,可一旦处理不及时,那也是能要人命的。 谢恬吓了一跳,见谢昭脸色严肃,她几乎是赶紧应了一声,跑到厨房里去拿了一个汤匙,又去瓦罐里挖了一勺红糖。 地上的中年男人已经开始发抖了。 第69章 找事儿的王二癞子和魏庆之 谢昭也顾不得泡糖水,一把接过勺子,就塞进了中年男人的嘴里。 他虽然昏过去,但是身体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张开嘴,饥渴的吃下了这口红糖。 谢昭将汤匙还给谢恬,道:“去倒一杯温水来,给他喝下去,再看看家里的馄饨吃完了没,没吃完给他下十个,吃完了就下面!要快!” 谢恬急匆匆跑去了。 而谢诚则是和谢昭两人,一左一右将中年男人搀扶起来,扶到了八仙桌旁,谢诚又用两条长板凳,合并在一起,让中年男人躺在了上面。 谢恬端了一碗水过来喂他。 温温热热的水,一点点被中年男人呢喝下,他的眼皮动了动,终于有反应了。 谢昭重重舒了口气。 他走到门口,看着刘翠花和王二癞子,眉头皱了起来,问道:“刘婶子,咋回事儿?好好的怎么在我家门口打起来了?” 这年头,在别人家门口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吉利事儿,尤其是在年关里。 刘翠花这会儿见着谢昭,那简直是财神爷,当下赶紧三下五除二的说了。 “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呀谢二侄子!是这王二癞子做的事儿我看不下去,我可是做好事!说公道话!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生气可别生气你刘婶子的气呀!不然我可真要冤死!” 原来刘翠花是过来送螺蛳的。 这些天来,她送得最勤快,也最多,结果今天一来就瞧见了这档子事儿! 那王二癞子,居然一脚踹在了魏老师的心窝里,叫他直愣愣就倒下去了! 再一瞧,王二癞子手里拿着的破篮子。 可不就是当初自个儿匀给魏老师的那一只吗? 感情这是抢螺蛳呢! 刘翠花和魏老师有些交情,看不下去,这才气冲冲的冲过来对着王二癞子劈头盖脸的骂。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看向谢昭,眼珠子一翻,道:“谢二侄子,王二癞子是啥人,咱们村子里大家伙儿可是有数的!他前段日子还因为偷了老赵家的鸡被关进去蹲了几天呢!这种人,他说啥话你都别信!打心眼儿里坏坯子!” 王二癞子一听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猛地抻着脖子,瞪红了眼,像一只炸毛的鸡,大声骂道:“谁坏坯子呢?你骂谁?我都改造出来了你还搞歧视!信不信我去告你去!” 他大声嚷嚷,周围石水村的乡亲们终于看不下去,纷纷站出来指责他。 “王二癞子!你要是有种就不该欺负人魏老师!你这玩意儿也忒不是东西!他辛辛苦苦捡来的螺蛳你也要抢!太气人了!” “就是!魏老师多大年纪了?都够当你爹了!你个王八羔子,刚出来就惹事儿!” “这螺蛳你还给魏老师!不然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王二癞子也愣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气势明显短了三分。 到底是怕人多。 可他又瞧着自己手边的这一篮子螺蛳,少说有十几斤! 那可是六七元钱呢! 他可舍不得! “哼!甭管你们咋说,这就是我自个儿捡的!你们爱怎么滴怎么滴!” 说完后,王二癞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交叉,仰着头,一脸油盐不进的样子。 院子里。 魏庆之终于醒了。 他脸色青如菜色,胃部饿得抽痛,更是觉得头重脚轻,下一刻就要昏倒。 可是刚才谢恬给自己喂了红糖和温水,让他一点点清醒过来,只是,却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胃部的饥饿和抽搐的痛。 “过,过分!”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王二癞子,可憋了半天脸色都快涨红了,却又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词,最后才挤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词出来,“真是鸡鸣狗盗之辈!不知羞耻!” 谢昭:“……” “您少说些话,我来处理。” 谢昭回头对着魏庆之道。 魏庆之才说两句话就喘,又气又饿,听见谢昭的话,他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王二癞子拽着篮子不放手,看着谢昭大声嚷道:“赶紧称一称,我要现在就结账拿钱,我可还等着换钱吃饭呢!” 他耍无赖第一名。 谁能耍得过他? 哼。 到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想自己吐出去? 没门儿! 他就不相信,公安同志会因为这么点事儿就上门! 再说了,螺蛳写名儿了吗? 会喊人认主儿吗? 他魏庆之说是他的就是他的? 呸! 没门! 谢昭笑了笑,盯着王二癞子,道:“抢来的东西,是赃物,我可不收。”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抢来的了?有没有证据就乱说话?!” “你裤腿上一点泥巴都没有,你敢说这螺蛳是你自个儿捡的?” 谢昭耸耸肩,又道:“咱们村谁家篮子都做了记号写上名字了,你确定这篮子是你的?” 王二癞子眼珠子一瞟,果然瞧见把手上头写了个“魏”字儿。 他抻着脖子不说话了,可愣是不肯将螺蛳还回去。 谢昭又道:“偷东西判的不重,可抢劫的罪名,要重的多,我听说有人抢了三元钱就拉去蹲个十几年监狱的,在里头被人差点儿揍死。” 他拉长了音调,似乎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看着王二癞子手里的那一篮螺蛳。 “这一篮子得有个七八元钱了吧?枪毙也能争取争取,毕竟你是再犯,得加重处罚打击!” 啥?! 王二癞子瞪圆了眼! 这么严重? 他惊疑不定,脸一下子白了起来,那监狱里头自个儿是蹲过的,滋味不好受! 他也的确听说过抢劫和再犯判得更重,这一篮子螺蛳,就要吃枪子儿? 那岂不是亏大了! 可是,这到手的钱,难道要自己交出去? 他不甘心! 心里头天人交战,半晌后,众人一脸错愕看见王二癞子猛地起身,拎着篮子就冲到了外头的池塘边,而后,猛地连螺蛳带篮子扔了进去。 “操你妈的!想让老子还回来,你们自个儿去池塘里捡吧!” 说完后,直接逃得人都没影儿了。 众人:“????” 这小子,也太过分了! 魏庆之气得猛地站起来,脑袋却又晕得天昏地转,一屁股又坐了下去。 “竖子!竖子尔!” 他气得大骂。 乡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迷茫。 竖子? 树枝? 啥玩意儿? 第70章 从京城来的教授 谢诚反应过来,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谢昭动作快,一把拦住了他。 “不值当。” 他道:“狗咬了你,你还要咬回去吗?逼得狠了,他反咬一口,咱们不划算,左右不过是几元钱,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谢诚脸色黑青黑青的。 “狗东西!” 他骂了一句,又不甘心朝着外头看了几眼,确认王二癞子跑得没影儿后,谢诚这才走回了院子。 这边,谢恬已经煮好了馄饨端过来了。 魏庆之饿得眼发花,胃抽痛,这会儿见着一碗热腾腾的荠菜馄饨,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是,骨子里的教养叫他没法儿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已经受了一口红糖水的恩情了,没法儿再吃这一碗馄饨,谢谢你们了。” 魏庆之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准备离开。 谢昭拦住了他。 “魏老师,真要让您这样离开,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他笑着道,从谢恬手里接过馄饨,走到了魏庆之的面前。 “就算是我借你的,先吃完,才有力气挣钱还,您说呢?” 魏庆之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他羞愤不已,可到底屈服了身体的渴望。 “那,那就多谢了!” 说完后,魏庆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馄饨,走到一旁八仙桌边,坐下吃了起来。 明明饿狠了,可他吃的动作仍旧斯文规矩,一口一个,细嚼慢咽,端的是读书人的架势。 而这边,谢诚和谢恬已经开始收螺蛳了。 记账,结算。 也有人送来不少野兔或者是野兔皮毛,或者山鸡等野味。 院子里闹哄哄的。 等到人群走光,魏庆之也终于吃完了这碗馄饨。 他羞愧的站起身来,对着谢昭深深鞠了一躬,“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就回不去了,这份情我一定记着,钱我也会还上。” 谢昭赶紧扶他起来,笑着道:“举手之劳,您回去之后先休息会儿,捡螺蛳卖钱的事先不急,身子养好了才最重要。” 魏庆之又连连道谢,这才转身离开了谢昭家。 “这魏老师是哪里的魏老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谢昭也只是听别人称呼魏庆之魏老师,他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可是仔细想了想,他上辈子在这里呆了几年,似乎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老师呀! 难道是向阳镇的? 可是怎么这么穷困潦倒? 谢诚摇头。 他一直在矿上呆着,也没上过几年学,他哪里会知道魏庆之? “二哥,我知道呀!” 正在洗碗的谢恬支棱起了脑袋,冲着谢昭眨了眨眼。 “魏老师很可怜的!他前些年在向阳镇教书的,可是后来就被赶出来了!” 谢恬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是我们老师说的,说魏老师被审查了,成分不好,所以向阳镇小学就不要他了!” 成分不好。 这年头,这四个字简直能压死人。 谢昭的脑袋里,一个念头却忽然极快的闪了过去。 他忽然开口道:“魏庆之不是咱们本地人吧?” “不是!是从京城来的!他可有文化哩!以前小学里就数他教得最好,真是太可惜了!” 等等? 京城?! 谢昭想起来了! 这事儿在上辈子,轰动了一时。 那会子谢昭已经去了省城了,不过这事儿上了省城报纸头条版面,他想不知道都难。 时间线往前拉十年前。 1973年,那是魏庆之第一次从京城下调到石水村。 这个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贫困村。 他被安置在石水村第二生产队里,白天在一号农场改造劳动,晚上就睡牛棚。 他是重点关注对象。 也是唯一一个从京城来的知识分子。 这些年,随着陆陆续续的回城令下调,石水村周围的农场知识分子和年轻人都回城了,只有他一个人留了下来。 而一直到死,上了报纸,被轰轰烈烈的刊登在省城日报上,谢昭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京都来的大学老师,死在了石水村。 报纸上的文字很公式化,甚至连他的来历都没有说太多。 只说学生无数,可惜犯下政治错误之类的。 谢昭都记不太清了。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飞快起身,将手洗了洗,想了想,又扭头问谢恬:“小妹,家里还有肉吗?” 谢恬虽然疑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有的,明儿个就是元宵,妈今天下午就去向阳镇买了肉,不少呢!” 谢昭走到厨房,打开碗柜,果然瞧见里头放着的一大提猪肉,足足五六斤。 他拿着菜刀,割了一半下来,又从米缸子里摸了十二个鸡蛋,最后拎上前两天他从供销社买回来的一壶花生油和半袋米。 “哥,小妹,我出去一趟!” 将这些全都放进了一个菜篮子里,又用布盖上,谢昭这才扭头对着两人说道。 说完,没等两人应声,他就出门去了。 一出门,他先去找了刘翠花,问清楚魏庆之的住址。 等到一路走到村子西边,瞧见眼前一个破破烂烂的牛棚时,他愣住了。 他居然住在这里? 这是早些年村子里养牲畜用的牛棚。 知识分子们和牛同吃同住,后来浩浩荡荡的返乡热潮兴起,知识分子们这才得以解放。 魏庆之一个京城来的大学教授。 就算是没有回城,也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 他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朝着牛棚走了过去。 牛棚已经倒塌了一半,里面的牛也早就分散到别的地方去养了。 他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半边牛棚被打理得十分干净,靠近倒塌的地方清理出来,下面放了一些缺口的瓦罐瓢盆,里头还有一点漏下来的雨水。 而再往这边,干燥一点的地方,就是魏庆之做饭的地方。 只有一个泥瓦炉,而炉子里空空如也,一旁唯一一个完好的搪瓷盆里,只有一些浑浊的水。 这间屋子里,保存得最好的地方,居然是最靠南面的床。 是竹床。 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就是到处都是补丁的褥子,能看出来魏庆之只睡在一边,因为另外一边,压着的是满满当当的书本。 谢昭乍一瞧,顿时一愣。 乖乖! 这些书,可有不少老古董! 第71章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压在最里面的,居然是三本《康熙字典》,而且是最古旧的那版。 要知道,2019年时,整整齐套六本古旧版的康熙字典,在拍卖会上拍出了八十万的天价! 男人对于古玩,权力,金钱,女人,有着天生的兴趣。 他也不例外。 因此特意留意了一番。 却没想到重生一世,居然在这里瞧见了! 他心神激荡,再仔细一瞧,却发现值钱的书可真不少。 基本上都是一些限量版的老书,它们能在经历过破四旧,仍旧完整保存下来,可想而知魏庆之费了多少心血。 “你怎么来了?” 身后响起魏庆之的声音。 谢昭一回头就看见了他。 他手里拿着一个破瓦罐,里头还有一些螺蛳,卷起来的裤脚上都是泥巴。 或许是身体还没恢复好,他这会儿头上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正微微喘着气。 “魏老师。” 谢昭赶紧露出了个笑脸,“我找您有事。” 魏庆之愣了一下。 他急忙将瓦罐放在地上,又往后退了一步,侧开身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进来说话。” 他带着谢昭走进自己家里,并没有因为家中贫瘠有半点的羞愧,反而是大大方方的抽出了一张瘸了腿的板凳,又往下面塞了几块木板,让谢昭坐得稳当些。 “你坐,我去烧点水,不过家里没有茶叶,喝白开水可以吗?” 谢昭赶紧拦住了他。 “魏老师,不用忙!我不渴!” 魏庆之顿了一下,试探性看向谢昭,“真是羞愧,我现在手里没有钱,不过明天……” “我也不是来问您要钱的!” 谢昭摆手。 他开门见山,将自己拎着的一兜子东西掀开,放在了魏庆之的面前。 “这是?” 魏庆之吓了一跳。 他看见了篮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肉,有鸡蛋,还有油和米? 他心惊肉跳,眉头拧了起来,盯着谢昭,“同志,咱们可不能犯政治性错误!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我不能收!” 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不然,也不至于还住在如今的牛棚里。 “魏老师!您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出山,给我当老师的!” 谢昭笑着道。 当老师? 魏庆之怔怔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下一刻,谢昭就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去年刚念完高一上学期就退学了,现在在家里做生意,可是又想念大学,学知识,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谢昭神色真诚,“所以,我想请您当我的老师,当然,我家里还有我媳妇儿和小妹,她们都想学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收下我们,做您的学生?” 魏庆之的脑袋嗡嗡嗡的响。 请他当老师吗? 在改造之前,他做的就是这一行,辛辛苦苦求学,到了最顶尖的学府教书育人,也曾经收下过几个他喜爱的关门学生。 可到头来……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回忆。 魏庆之盯着谢昭,他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你做生意,是为了改变生活,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可是,读书呢?” 他眼神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莫名带着一点锐利审视的味道。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读书?” 谢昭愣住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为什么要读书吗? 为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可是,做生意也可以。 甚至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做生意更快,财富累积到一定高度,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都会向他最大限度的招手。 那么,他何至于辛辛苦苦,还要走念书这条路呢? “我教书育人,并非不得已而为之,我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 魏庆之道,“像是栽种树苗,一点点培育,我愿意帮助它拼搏向上生长,有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我更愿意看它成材。” “成为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材。” 国家危难之秋,匹夫有责。 当魏庆之从选择做老师的那一刻起,就愿意以自己一把残躯,燃烧烛火,照亮莘莘学子的路。 而这条路,他曾经失败过一次。 要他再选择,却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见谢昭怔忪,魏庆之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笑了笑,将篮子推到了谢昭的面前,又将布盖上。 “先考虑清楚再来回答我,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魏庆之知道自己欠人情。 但是,有些东西,不能妥协,亦不能将就。 谢昭沉默着没说话。 他拎着篮子,站起来,转身走出了牛棚。 路上。 春风夹杂着冷意,还有些料峭。 为什么读书? 他的脑海里,这个问题一遍遍出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起来。 他很少,甚至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冲撞着,他却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缘由,一路回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甚至连吃饭都有些三心二意。 一直到了深夜,他一闭上眼,却仍旧是魏庆之对自己说的话。 谢昭躺在床上,瞧见黑漆漆的屋顶,他忽然开口道:“媳妇儿,你为什么要念书?” 林暮雨愣了一下。 她翻了个身,用手支起脑袋,想了想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让喜宝儿和乐宝儿再过苦日子了,我不想她们和那些女娃一样被淹死,也不想她们以后念不上书,我想她们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谢昭怔住。 他忽然想明白了。 上辈子,世界并不太平。 到处都是战争。 可只有他在的这个国家,靠着强大的力量和信仰,维护着他们的安全。 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可他们却仍旧可以载歌载舞,平安喜乐。 究其原因,不过是祖国强大罢了。 谢昭终于明白魏庆之的话了。 他揉了揉眼,心里一片翻涌的情绪终于彻底平息。 可胸口之中,什么东西陡然开阔明朗起来,一簇火苗悄悄生起。 他终于想明白了。 ………… 翌日。 清晨五点,谢昭起了个大早。 外头天黑蒙蒙的。 今天是元宵,赵五一提前打了招呼,他要回柳州过节,今天螺蛳暂停收一天。 田秀芬正在熬粥。 见谢昭出来,她赶紧擦了擦手,皱着眉头快步过来,心疼道:“昨晚上瞧你心里头有事似的,饭都没吃几口,饿醒了是不是?今儿个年节,妈煮了茶叶蛋,你先吃几个垫吧垫吧!” 第72章 响起的枪声! 她说完,拎了一个搪瓷缸子出来。 里头放着六个茶叶蛋。 各个都是敲破了壳,入了味儿的那种。 谢昭冲着她呲牙一笑。 “谢谢妈。” 他接过来,却并没有立刻吃,而是探头朝着厨房看了一眼,“妈,我昨儿个拎回来的篮子呢?” 田秀芬道:“在碗柜子里放着呢,就这么扔在外头,要是叫野猫叼走了,看你心不心疼!” 她没好气拍了一下谢昭,又转身去把篮子拎了过来。 “去吧!要做啥就做啥!魏老师是个有文化的,听你爹说前些年县里头一个什么局长想请他回去给自己儿子教书,他都没答应,你要真能请来,妈和爸高兴都来不及。” 田秀芬拍了拍他的手,叮嘱,“诚心点儿,听见没?” 谢昭认真点头,“妈,你放心吧。” 谢昭拎着篮子,又揣着搪瓷缸子,掉头就往外走。 一个小时后。 他到了魏庆之家。 六点钟,天还没有大亮,魏庆之却已经坐在板凳上,借着外头的一点天光,认认真真的低头看起书来了。 谢昭笑着喊道:“魏老师!吃了没?” 魏庆之一愣。 他抬头一瞧,看见是谢昭,顿时脸色有些古怪。 不可否认,他心里又隐约有些期待。 “想明白了?” 魏庆之合上一本厚厚的,砖头般的全英文书籍,抬头看着谢昭道。 谢昭咧嘴一笑,走过来,也不介意,就这么直接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又掏出田秀芬给自己的那六个鸡蛋,剥了一个给魏庆之递了过去。 “先吃鸡蛋,我再回答。” 谢昭狡黠眨眨眼,魏庆之无奈,伸手接了过去,心里头却也默默的将这笔债添了上去。 见魏庆之接了,谢昭自己也剥了一个,扔进嘴里。 咸香的滋味儿美妙极了。 他吃完后,这才认真看着魏庆之道:“魏老师,回答这个问题前,您得容许我自夸一下。” “我成绩一直很好。” “读书对我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很正常不过,我甚至觉得它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遇见你之前,我没想过这是为什么,我觉得它就是我应该走的路。” 谢昭缓声道。 “可是,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靠读书,我可以改变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想让喜宝乐宝放心大胆的念书,想让她们活在一个安全富裕的社会,我更想当我们走出国门时,堂堂正正骄傲的挺起胸膛,不再受人冷眼欺辱。” 谢昭的眼睛很亮,里面像是烧了两团火焰。 脸颊更是透着一抹淡淡的,激动的红晕。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只有一个——我们拥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或许我永远都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改变它,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赤子之心,为它添砖加瓦。” 谢昭深吸一口气,紧接着一字一句开口。 “魏老师,我愿意,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魏庆之怔住。 山村的清晨极冷,带着一点雾蒙蒙的水汽,被风挟裹着呼啸而来,一下子叫他的心凶猛激荡了起来。 面前少年,五官清俊,他似乎是有些激动,微微攥着拳头,身子稍稍前倾,眸光灼热的盯着自己。 他看见了少年的赤诚,窥见了他那颗真挚而宝贵的赤子之心。 魏庆之重重的,深深的,长舒一口气。 他想。 他是应该勇敢一次了,被欺骗第一次,就该畏首畏尾吗? 起码,他现在不该拒绝。 魏庆之伸手,在谢昭的身上拍了拍,和蔼笑道:“我答应你了。” 谢昭一愣,旋即狂喜。 他当下认认真真的将篮子放到了魏庆之的面前,而后双膝跪地,行了三个标准的拜师礼。 谢昭明白,魏庆之值得,不论是他的品行还是他的知识。 “老师!” 谢昭喊道,抬头的一刹那,笑得灿烂极了。 魏庆之没忍住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可是眼眶蓦地有些酸胀。 被批斗,被改造,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他吃糠咽菜,几次发烧丢命时,也曾经想过自己是否不值,理念是否可笑。 可如今,谢昭告诉自己。 不在乎外物,只在乎内心。 他今年五十八岁了。 无父母,无妻子,无后。 他什么都没有,独独有一样,一颗虽老却真诚的赤子之心。 那就,但问好事,莫问前程吧! 他愿意,最后再赌一次! ………… 湖东县,省道。 上午十点,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雨来。 成刚带着几个兄弟,趴在路边的草丛里。 这里是两座大山中间的省道,旁边长着茂密极深的茅草,成刚带着兄弟一共四个人,往里头一趴,真是一点都看不见。 这里再往前一点就是一个隧道,隧道出去再走二百米就要到湖东县了。 换句话说,在这里抓捕,罪犯最不容易逃脱,也是最佳选择。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道路尽头,山脚拐弯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了起来。 成刚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绷紧身子,示意三个兄弟小声闭嘴,自己一个人则是暗暗挪动身子,探了一个脑袋出来,紧紧盯着不远处隧道口的动静。 货车是一辆军绿色的大东风。 只有特殊人员才能调动,行驶在路上,压根不会有人盘查。 此时此刻,成刚的心里还是有点儿怀疑的。 上头那位的手段哪怕在湖东县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的消息和能力,会出错? 成刚心里忐忑着。 他为了混淆视听,特意安排了普通人假装接头,实际上车子里什么都没有。 而那普通人也只是个挑货郎而已。 见车头安全驶入隧道,成刚终于稍稍松口气。 只是下一刻,当大东风彻底驶入隧道的一刹那,一束强光陡然穿破雾蒙蒙的雾气,直逼驾驶室的位置! “停下!立刻停下!接受检查!” “再不停下,我将强势逼停,对你进行逮捕!” “立刻停下!” 紧接着,隧道响起了巨大的枪声。 这一刹那,成刚猛地僵直了身子,瞪圆了眼。 艹! 他妈的有枪! 他们来真的! 第73章 元宵节,魏庆之送的三本《康熙字典》! 东风大货车成功被逼停。 从成刚的角度能够瞧见,四个穿着便衣的公安高举着枪,朝着大东风就冲了过去。 他脸色铁青,整个人趴在地上,僵直着不敢动一下。 而此刻,隧道内。 一名公安挟持住司机下了车,另一人一把打开了后备箱。 然而,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一车粮食,哪儿有半条香烟? 他愣住了,下意识扭头,“罗队长?咋回事儿呀?这里头啥也没有呀!” 罗队长猛冲过来,瞧见里头的米面,当下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妈的!情报有误!先回去再说!” 罗队长带着人,压着枪,呼啦啦的开着东风大货车离开了。 直到车子的轰鸣声彻底消失在隧道内,又过了约莫半小时,天上灰蒙蒙的下起了雨,成刚才终于艰难的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妈的!”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身旁草丛里趴着的三个兄弟早就忍不住,赶紧起身冲了过来。 “刚哥!枪!有枪!他们玩儿真的!” “艹!刚哥,我腿都软了!咱们现在咋办?” “还回去吗?要不然咱们逃吧?” …… 三人的声音都在哆嗦。 穿山风一吹,更是牙齿打颤。 成刚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水和冷汗,阴沉着脸道:“这事儿咱们解决不了,去找烟草局找人!他要还没法儿,咱们都得完蛋!” 说完后,他抬脚急匆匆,直奔湖东县烟草局。 ………… 正月十五,闹元宵。 这也是年节最后的节日了。 过完元宵就算是出了新年,因此家家户户再困难的,都会从牙缝里结余点出来,买点肉和精细粮,改善改善伙食。 更别提这段日子,因为卖螺蛳,整个石水村家家户户都挣了不少。 一上午下来,向阳镇的猪肉居然卖空了。 连带着供销社的米面都供不应求! 嘿! 这可真是大新鲜事儿! 于是,有人就忍不住问:“咋回事儿啊?你们石水村最近发财啦?家家户户都吃肉?” “是呀!米面都卖光了!一问,全都是石水村村民买的!真稀奇了!那鸟不拉屎的地儿,他们哪儿来的钱?” 一些紧挨着石水村的村民也忍不住贴着耳朵打听。 这就像是眼瞧着穷亲戚富裕起来,那不是比杀了自个儿还难受! “谢老头你知道吧?他家谢老二带着俩儿子收螺蛳哩!一斤五毛钱!有多少要多少!” “那可真是没话说!山上的野兔,野猪,你有啥他要啥!真是实在人!还给咱好秤!” “是啊,我俩儿开春要念书,学费都挣够了!真是咱石水村的活菩萨!” …… 于是,元宵节这一天,谢昭的螺蛳和野味生意,有了不小的扩展。 而此刻,谢家,一片热闹温馨。 谢友振正在做木工。 他将八仙桌好好修整了一番,又把家里的床给翻新了一下。 田秀芬和谢恬正在做饭。 今天可真是下了血本儿。 谢诚去向阳镇,买了一只猪脚回来,田秀芬也从隔壁赵二婶子家里,买了两只公鸡。 自家母鸡得留着下蛋,她可舍不得杀。 “把堂屋拾掇拾掇,等会儿咱们去里头吃,外头风大。” 田秀芬扭头对着谢昭道:“你快点去把魏老师也请来!过个元宵,一起热热闹闹的才好!” 谢昭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他带着魏庆之回来的时候,魏庆之的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一个篮子和一个布包。 里头装的是螺蛳。 “老师,我来拿。” 谢昭对着魏庆之笑着道。 魏庆之没有拒绝,两人走回来的路上,魏庆之仔仔细细的考校谢昭的功课。 他一直专攻物理专业。 不过,理科这种东西,一通百通。 他心中理了理知识点,从初中物理到化学,慢慢增加难度和扩展知识面。 而谢昭的回答简直是让魏庆之惊喜不已。 “你的功课很扎实,我心里有数了,晚上我给你出一套卷子,你写写看,不懂的我给你解答。” 魏庆之道,“生意固然要做,但是功课不能落下,读书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靠的是耐力和坚持,以后我每天都会考验你的功课,你必须得空两个小时出来。” 谢昭一一点头应了。 两人终于到了谢昭家。 一走进院子,就嗅到了浓烈的香味。 鸡炖糯米饭刚刚出锅。 用干香菇泡发了,剁碎,和糯米饭混在一起,放在瓷缸子下面铺着,上面铺上一层满满的鸡块,鸡块提前用酱油,盐,味精搅拌均匀,最后来一点白糖提鲜。 就这么一整个搪瓷缸子,放进大铁锅里,下面架着架子,隔着水炖。 咕嘟嘟的热气儿往外冒,随之而来的,则是浓烈的鸡肉混杂着香菇的香味儿。 “啧!妈!真香!” 谢恬咂咂嘴,她探着脑袋止不住往掀开的锅里瞅。 田秀芬一乐,骂了她一句馋猫,却还是捡了一块鸡肉递给她。 “去拿个碗来,给你二嫂子装一碗去,她可不能饿着。” “好嘞!” 谢恬拿了个碗来,装了满满当当一碗糯米饭,上面盖了一层鸡肉,压着一个大鸡腿,转身就给林暮雨送了进去。 那边,用瓦罐煨的猪脚也已经好了。 咕嘟嘟的盖子冒着响儿,连里面的黄豆都炖烂了。 真香啊! “魏老师来了!” 田秀芬笑着招呼着,“咱们也要开饭了!” 谢诚麻溜搬凳子。 谢友振也跟着收拾,见着自己,纷纷抬头和他打招呼,露出和善的笑脸。 魏庆之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无亲无长。 犯了错误,一个人被下放到石水村,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可这陡然间迎面而来的烟火气和那亲人之间最诚挚热烈的感情,还是叫他微微红了眼。 “真麻烦你们了。” 魏庆之轻声道。 他将布袋子拿了下来,放在板凳上,打开,抽出三本书来递给谢昭。 “这是回礼,我没有别的,只有书了,你别嫌弃。” 谢昭笑眯眯点头,正准备伸手接过来,可再一瞧那三本书,当下眼都直了! 哈? 等等! 三本《康熙字典》?! 第74章 跟踪 “老师!这太贵重了!” 谢昭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对着魏庆之道:“这三本字典已经是绝版了,我想您既然努力保存下来,应该也知道它的价值,这么贵……” “就是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才选了它。” 魏庆之轻轻抚摸着书本,而后郑重其事的交到了谢昭的手上。 “我既然收你做学生,就会倾囊相授,我无妻无子,到时候死了也就是一捧黄土,那些书还是要给你的。” 魏庆之道:“现在给又有什么不同呢?” 谢昭:“……” 他凝了凝神,终于郑重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老师。” ………… 五点。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谢诚关上了堂屋的大门,点燃了煤油灯。 光线昏暗,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洋溢着。 屋子里没有风,谢昭也让林暮雨带着孩子出来吃饭。 他抱着喜宝儿和乐宝儿给魏庆之看,又让林暮雨和谢恬也行了拜师礼,田秀芬和谢友振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眼眶发热。 “好了好了,赶紧吃饭,饭菜都凉了!” 田秀芬招呼着魏庆之坐下,又给他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糯米饭,上面压了一个鸡腿,油汪汪的,又香又糯。 “魏老师,我是个没文化的,不认识字儿!” 田秀芬搓了搓手,将碗和筷子递到了魏庆之的手里,“我就希望几个娃能念个好学校,出来有出息,吃一碗公家饭,不像我和他爹这么苦就成了!将来少不了要麻烦你!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对于这个年代的乡下人来说,能考上大学,出来包分配工作,吃上公家饭,就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魏庆之赶紧站起身,接过碗,道:“您言重了!教书育人,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分内之事!不用记在心上!” 田秀芬绞着衣摆,不知道咋接话。 谢昭赶紧出来打圆场,哈哈笑了两声,道:“老师,您就快吃吧!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 谢恬也赶紧夹了一个大猪蹄,塞到了魏庆之的碗里。 “老师!您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教我念书,我要考第一名!去京城上大学!” 众人一下子笑了开。 魏庆之连连点头,夹起筷子,吃了一口香菇糯米鸡饭。 真香。 真好吃啊! 一顿团圆饭吃完,晚上八点。 ………… 正月十六。 元宵的这顿饭谢昭是真吃饱了。 糯米饭不容易消化,再加上鸡和猪肘子吃得满肚子的油水,餍足无比,早晨起床时都更有劲儿了。 “啧!爽快!” 谢昭伸了个懒腰,又挨个亲了喜宝乐宝,小家伙们脸蛋已经长了肉,通红的皮肤也慢慢的开始变白,瞧着就让人欢喜。 林暮雨赶紧伸手拍他,“轻点儿亲孩子,别把孩子吵醒了。” 谢昭撇撇嘴。 咦。 “啵~” 他忽然凑过来,在林暮雨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 “亲你用力点,是这个意思吗?” 林暮雨嗔着瞪他。 “嘿嘿,等会儿小妹会去老师那里把卷子拿回来,我今天去县城里买点教材,咱们的功课可别落下了。” 他伸手,又在林暮雨的脸上捏了捏。 滑滑嫩嫩,还有点婴儿肥,漂亮清纯,手感真好啊! 林暮雨红了脸伸手拍他,“多大了还没个正经儿?” 谢昭冲着她笑。 “那你好好休息,等会儿从县城回来,我给你带吃的。” “嗯。” 谢昭说完后,起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谢友振已经起来了,旁边还放着已经熄灭的蜡烛,他正在编竹筐子,脚边已经放了三个直径足足一米的竹筐,看样子是编了快一夜。 “家里螺蛳太多了,水桶和水缸都不够放,等会儿用这个装,螺蛳经活,这么点路,死不了。” 谢昭点点头。 三瘤子是快七点到的。 他敲开门,谢诚一看见他就问:“昨天去你家喊你吃饭,结果没瞧见人,你去哪儿了?” 三瘤子挠了挠头。 他嘿嘿一笑,道:“和朋友过节呢!” 朋友? 谢诚倒是诧异了一下。 他是真没想到三瘤子居然还有朋友! 不过这是人家私事儿,他也没多问,只是侧头一瞥,瞧见三瘤子的驴车上还躺了一头大野猪,给他惊着了。 “你小子倒是能干!” 谢诚竖起大拇指,又低头看了一眼三瘤子身上的补丁,眉头皱着道:“挣了也不少钱了,也去裁缝铺子做几身新衣裳!别太苦着自己了。” 三瘤子小声嘟囔,“这裤子还能穿哩!” 收拾完毕,两辆板车驶出院子,晃晃悠悠的朝着湖东县城走去。 而在两辆板车走出村头时,谁都没有发现躲在大柳树后的那个鬼祟身影。 ………… 中午十二点。 谢昭三人赶着板车回了石水村。 然而一进院子,就见谢友振脸色焦急,站在原地转来转去。 见着谢昭和谢诚回来,他赶紧几步走过来。 “出事儿了!” 谢友振焦急道。 谢昭眉头一紧,翻身跳下车,“爸?啥事儿?你慢慢说,别着急!” “咋了?” 谢诚也赶紧过来,站在谢昭身边,盯着谢友振,“你慢慢说,不急!” “王二癞子!” 谢友振咬牙切齿,“也不知道那混蛋咋回事儿!今儿个上午拿了个铜锣,在村子里敲,结果仔细一听,他居然也在收螺蛳!” 啥? 谢诚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他闷着不吭声,眼睛却在院子里扫了扫,几步走到墙角根,抄起扁担就要往外走。 谢昭赶紧一把拽住了他。 “哥!等等!” 谢昭喊道。 “等啥?这王八羔子!断咱们财路,看我不揍死他!” “哥!你要揍他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再说呀!” 谢昭赶紧道,“而且你揍得了一个,还揍得了第二个第三个吗?总会有人抢生意的!” 谢诚僵住了身子没动弹。 而院子外,刚好听见王二癞子那破铜锣的声音响起。 “铛!铛!铛!” “收螺蛳!五毛钱一斤!” “今天收,明天结账!”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经过谢昭门口时,喊得格外大声。 第75章 暴揍一顿王二癞子,烟草局二把手叶浩东! 这会儿刚好有村民们送螺蛳来,王二癞子见着人,当下赶紧跟着跑进来。 “哎哎哎!张梅花!你螺蛳卖给我呀!我也是五毛钱一斤收你的!” 被拉着的张梅花眉头一皱,躲瘟神般往后退,“谁卖给你?不知好歹的东西,魏老师你都欺负!” “别说是五毛钱一斤,就是一块钱一斤我都不会卖给你!” “你以为咱们村都和你一样丧良心?” “狗都不如的东西!赶紧滚!” 她劈头盖脸一顿骂,王二癞子脸都青了! 天知道,他偷偷跟着谢昭去了县城,和赵五一搭上线后就开始捯饬收螺蛳,可没想到回来之后吆喝了大半天,居然一个螺蛳都没收着! 一个个瞧见是他走在路上,干脆把院子门都关上! 更别提卖螺蛳给他! 他这才不甘心动起了歪脑筋,想着干脆直接来谢昭家抢人。 可没曾想哪怕是追到谢昭家里,人也不愿意卖给自己! “敢到我家抢人,真他妈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谢诚终于忍不住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扁担就冲了过去,而后大喊一声。 “三瘤子!关门!” 三瘤子原本就在门口拴驴,听见谢诚的喊声,他当下眼疾手快,一把将院子门给关上。 王二癞子吓了一跳,懵了一下,转头就想跑,可这次谢诚没给他机会。 兜头一根带风的扁担就揍了下来。 “哎哟!” 王二癞子疼得大喊。 谢诚可是下矿的,浑身有的是力气,他净挑那些打不坏又疼的地方打,屁股,后背,还有大腿根,这一棒子接着一棒子下去,疼得王二癞子眼泪直飚! “杀人啦!哎哟!谢诚要杀人啦!” 他哀嚎得和杀猪似的。 谢昭双手环胸,冷着脸在旁边看着,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他这才伸手拦住了谢诚。 “我,我要去告你们!” 王二癞子躺在地上,疼得哼哼唧唧,脸上还有一道青紫的扁担印子。 谢诚火气下来,这会儿也有些担心王二癞子去报警,只是他面上不显,冷着眼恶狠狠瞪了王二癞子一眼。 “你敢?!” 王二癞子顿时缩了缩脖子,哼唧哼唧哀嚎,疼得不敢吭声。 可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又恶又狠。 “你要去告就去告。” 谢昭却冷笑着双手环胸走了出来,他站在王二癞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擅闯民宅,拉扯妇女,我哥是为了保护妇女权益和安全才揍你的,大家伙儿可都是看见的了!” “公安同志要抓,也是第一个抓你!” “大伙儿说是不是?!” 这会儿院墙外扒着不少来送螺蛳的村民,一个个瞧见王二癞子挨了揍,心里谁不暗爽? 当下听见谢昭这声儿,所有人一个个抻着脖子大喊。 “可不是么!活该!他拉扯妇女!违背妇女意志!我瞧见了!” “美花!你可得好好帮谢大说话!等公安同志来,把王二癞子抓走,叫他吃枪子儿,还你一个公道!” “打得好!打得妙!就是活该欠揍!” 人群闹哄哄的,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王二癞子瞪大眼。 他妈的。 这谢二简直是把白的往黑的说! 他又气又急,身上疼得不得了。 可偏偏没人帮自己! “你,你等着!” 王二癞子终于躺不下去了,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痛一瘸一拐的往外走。 临走前还不忘记撂下狠话。 “老子一定要你……” 只是话没说完,谢诚一个冷冰冰眼刀子飞过去,王二癞子顿时吓得没了声儿,掉头一瘸一拐的跑出了门。 院墙上众人笑出了声儿。 “这王二癞子,还想学人谢老二家做生意!谁敢卖给他?” “揍一顿老实三天!真解气!” “是啊!连魏老师都欺负!真不是东西!” ………… 此刻。 县城,烟草局副局长办公室。 成刚浑身绷紧,一脸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烟草局二把手——叶浩东。 叶浩东手里夹着一支凤凰香烟,眼神慢慢扫过成刚,道:“你是怎么知道有埋伏的?” 他说的很慢,可成刚却感受到了一股子无形的压力。 成刚到现在还很震惊。 他早些年搭上烟草局的线,一直和自己接触的都是调配员向解放。 向解放虽然只是一个调配员,但是他能直接接触到烟草流向,权利不可谓不小。 这次接头收货行动也是向解放告诉自己的。 这些年接触下来,成刚也隐约猜到向解放背后有人,因此昨天公安一出现,他就赶紧来找向解放,希望他能够向上头汇报一下,查清楚这事儿。 否则他连面都不敢露。 可今天下午,向解放直接把自己喊了过来。 说有人要见自己。 成刚也猜到是背后那位找自己,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叶浩东! 烟草局的二把手! “嗯?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叶浩东眯起眼,掸了掸烟灰,锐利的眸光审视着他。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正经历着惊涛骇浪,只是一向善于隐藏神情的他没有让人看出来罢了。 怎么可能? 那一车货,可是他亲自和北方接头,调过来的一车货! 因为太过贵重,他小心谨慎,所有能接触到的都是自己心腹。 可哪怕是这样,居然还是泄露了? 如果货物被劫,顺藤摸瓜,他这个烟草局二把手绝对跑不掉! 对方一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幸好老天爷不亡他! 眼前这个成刚,居然阴差阳错救了自己! 他现在,只想好好查一查,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成刚反应过来,露出笑脸,对着叶浩东道:“叶局,哪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也是听一个小哥的话,才没有冒险去接头的!” 当下,成刚将自己和谢昭相遇,以及谢昭和自己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叶浩东。 叶浩东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人是谁? 居然能打听到这样的消息? 到底是偶然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去把他找来见我!马上!” 叶浩东沉声道。 第76章 一篮子古董?顺来的六千万烫手山芋! 入夜。 谢昭坐在床上,面前放着一张长板凳。 他趴在上面,手里拿着中华铅笔,飞快的将魏庆之留下来的试卷写完。 谢昭的试卷是最难的。 因为他念过的书最多。 77年高考恢复,到83年总共也就是六年时间。 群众接受基础教育极少,因此高考的内容不难,基本上都是考查学生的基础知识和技能。 而报名条件更是宽松,只要符合年龄和学历要求的人都可以参加高考。 换句话说,只要挂好学籍,哪怕谢昭和林暮雨就不去学校上课也能参加高考。 谢昭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卷子收好。 林暮雨还在看书。 她的眸光里泛着一种盈盈的亮光。 就像是一朵花骨朵,拼命地从书本里汲取知识,慢慢浇灌成长,为怒放的一刹累积力量。 谢昭没忍心打扰她。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之后将挎包的设计图纸给拿了出来,走出屋子外。 田秀芬正在裁布。 见谢昭出来,她赶紧起身,端着针线簸箩走过来,道:“你来瞧瞧,这个针脚合不合适?剪出来的花样能不能合格?” 她紧张得很。 以前都是做点儿鞋垫子,或者是纳布鞋到向阳镇去卖,可从来没有试过做这玩意儿呀! 也幸好谢昭拿来的图纸清楚。 一块块布拆开,按照图样儿描到布上,最后裁剪出来就可以了。 田秀芬在针线活儿方面算是个熟手,再加上这玩意儿小,不难,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她已经尝试开始缝制拼接起来了。 谢昭接过那两块缝了一半的布料,就着煤油灯,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他的神色极认真。 田秀芬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半晌,谢昭露出笑脸,对着田秀芬道:“真不愧是我妈,这针脚,和缝纫机踩出来的一点儿不差!” 田秀芬当下松口气。 她笑骂了一句,“就你会拍马屁!” 说完后,她又将布料接过来,就着煤油灯仔仔细细缝制起来。 谢昭也跟着坐下,拿出铅笔和纸,脑海里开始构思剩下的两款包型。 一共四种布料,他准备设计四种。 两款是青春活泼的,两款是成熟大气的。 但是这两种类型还能细分。 青春活泼的可以分为小清新风和可爱风,而成熟大气可以分成高调奢华以及低调稳重。 谢昭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上辈子最畅销的那几款复古风包包,以及几大奢侈品牌里最经典的款式。 下一刻,他转动手腕,一根根线条出现在白纸上,涂涂改改,又反复推敲,最后终于敲定剩下的两款。 “呼!” 他猛地松口气。 起身,揉了揉发胀的手腕。 这个点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窗外月光皎洁,洒下一片银辉。 谢昭探头去看,正准备放松一下眼睛,然而下一刻,一个黑影忽然从墙角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艹!” 他下意识的爆了句脏话。 紧接着就是谢诚低沉稳重的声音。 “是我。” 他拎着一个篮子,从墙根处拐了出来。 “哥?你这么晚不睡觉干啥呢?” 谢昭揉了揉眉头,打开门,走出屋檐下,借着月光总算是瞧清楚了谢诚。 他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身上脏兮兮的,头上还沾满了蜘蛛网,手里挎着篮子,上面盖了一层蓝色的布。 布被掀开一个小口子,露出里面一个形状类似于圆圆的东西。 谢昭瞪大眼。 等等。 那个颜色…… “这是啥?花瓶?” 谢诚默然不做声。 他几步上前,拉着谢昭,走进了屋子里,而后,一把将堂屋的门关上了。 “你看看这些是什么,值钱吗?” 谢诚低声道。 说完后,他一把掀开了花布,露出篮子里面的东西来。 而等到谢昭看清楚了篮子里面的东西时,他蓦地瞪大眼。 乖乖! 这些都是啥? 篮子最外面的,是一个花瓶,淡淡的蓝色釉质,青花缠枝莲花纹,长瓶颈,十分漂亮。 而在往下面,有包了浆的鼻烟壶,盘子,碗,一些精美的金银制品,下面是一层银元和一些铜钱,上面压着几本书。 谢昭懵了。 这还是自己重生以来,第一次被彻底震撼住。 他盯着谢诚,压低声音道:“这是你从隔壁拿过来的?” 谢诚点头,“嗯。” “她藏在猪圈里,我次次都瞧见,之前懒得搭理,可是她太欺负人!我也叫她尝尝,啥叫肉痛!” 谢诚盯着谢昭,“很值钱吗?” 谢昭:“……” 如果这个花瓶是真的话,按照上辈子他看见在保利拍卖会上的那一只差不多的看,大概三千万。 谢昭又拿起那些银元看了一下。 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其中一枚是大清双龙币,还有一枚是反射彩光带着高帽子的头像币。 嘶! 这两枚可又是一个三千万呐! 饶是此时此刻的谢昭,也想抽根烟冷静下。 他知道谢诚从隔壁拿了东西,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些! “怎么了?” 谢诚也跟着愣了一下,“这些玩意儿有问题?” 谢昭摇头,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感过去后,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老谢家不用说,往上三代,代代赤农,穷得一清二白,别说是这些老古董了,那就是最普通的袁大头银元都拿不出来一枚。 那就只剩下王金花了。 可王金花家里也只是普通农民呀!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些? 而且,别的不说,就当年破四旧那个架势,她那个猪圈早就被人抄烂了。 怎么还留的下来? 唯一的答案只有一个——这是这几年弄来的新鲜货。 王金花和谢友顺? 捯饬古董? 谢昭揉了揉眉心,觉得这是一个谜,当下理不出头绪来,干脆也不去想。 他稍稍冷静了一下,而后对着谢诚道:“大哥,这些东西你可千万要放好,不管谁来问,都说不知道。” 谢诚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我脑子不好使,既然这东西这么重要,那还是你收着吧!” 第77章 第一个成品包! 谢诚将篮子递给了谢昭,“我去洗洗睡了,明儿个还得去送螺蛳。” 他说完,又打开屋子往外走,只是没走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三瘤子今天把处理好的野兔毛拿回来了,你看看能不能用,都堆在厨房墙角根儿了。” 说完关上门,洗漱去了。 谢昭拎着沉甸甸的篮子。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情不自禁低头,看着这一篮子老物件儿。 这可是好几千万! 谢昭瞬间有过拿去卖钱的念头,可是很快又被压了下来。 不是时候。 首先,这一篮子东西来历不明,一旦出手,查到自己头上,指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其次,他也不好出手。 没钱没势,贸然出手古董,不是被坑就是被抢。 他慢慢歇了心思,彻底冷静了下来。 甭管咋样,先藏起来吧。 以后总有机会。 ………… 翌日。 天色一大早,谢昭起来去了厨房。 田秀芬还没起来。 他走到厨房里头存放红薯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大背篓,里头放着满满的野兔皮毛。 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心里暗叹这老猎户的手艺就是巧。 要知道,野兔毛被取下来之后并不能直接缝制成包,它上面有大量的油脂和蛋白质,要用特殊的手法处理,将这些东西去除掉,才能够防止它腐烂变臭。 处理皮毛的是三瘤子的师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猎户,早就没法儿上山了。 日子拮据,又是老光棍一个,平日里就靠着三瘤子给点儿钱过日子。 谢昭请他帮着处理皮毛,一张给他五毛钱的工钱。 这会儿第一批处理完毕被送回来,足足三十张。 谢昭将野兔皮毛收拾好,拎到堂屋,一回头就看见田秀芬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眼下挂着两个青色的黑眼圈,疲惫极了,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却晶亮的,透着光,兴奋而自豪。 “二小子,你瞧!妈给你做出来了!” 她手里拎着的,正是那一只吉祥云团纹的包包,是某大牌最老式经典的款。 刺绣的工艺增添了厚重和精致,纯手工的工艺不管是边角还是针脚都处理得堪称完美。 包包设计的是手提款,提手的部分谢昭找了谢友振,用最有韧劲儿的竹子用火烤弯曲,糊上纸浆,最后用同色布料进行覆盖。 质感极好,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高档贵气。 包身也不是单纯的布。 一层布的话会很绵软,没有质感,田秀芬就想了个法子,和纳鞋底一样,用一些碎布拼接在一起,反反复复刷上浆水,最后盖上一层白色的棉布遮挡,用木板和石头压住,阴干一晚上,这布就硬实了。 因此,别看一个小小的包,里头的名堂可不少。 不然哪儿拖到现在? 谢昭试了试拉链,发现一切顺畅。 点缀的五金扣子和锁边,全都恰到好处,现在唯一欠缺的,就是野兔皮毛了。 谢昭决定亲自操刀。 他把八仙桌搬到了院子里,又找了一张板凳坐着,一只手拿着包,另一只手拿了一张完整的野兔毛,仔仔细细比划了一下,脑海里也在飞速模拟成品图。 最后,他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和形状,之后拿起铅笔,在柔软的野兔皮毛上,一点点画出草稿。 ………… 两个小时后,天色彻底大亮,谢昭也终于完工。 刚刚醒来的谢恬揉了揉眼睛,一出门就瞧见了放在八仙桌上的兔毛包。 她眼睛顿时瞪得溜儿圆! 天呐! 这就是二哥做好的包吗? 可真漂亮呐! 那图案,那兔毛,瞧着可真精贵! 她走过来,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当下咧开嘴直乐。 “二哥!这包真漂亮!毛子也软和!瞧着就贵!你真要拿到县城去卖呐?能卖得出去吗?” 谢昭正在漱口,又顺带洗了把脸,听见谢恬的话,他扭头笑道:“这包我不仅要卖出去,还要卖一百元一个。” 啥? 谢恬惊得差点儿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百元一个? 那可是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谁舍得买这个? 那再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呀! 谢昭见谢恬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他却也不解释。 富贵阶级分层,哪个年代都有,想要从上层人士手里挣钱,那可不能够用让利和便宜来吸引他们了。 他们追求的,是独一无二,是虚荣,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谢诚和谢友振起来时,田秀芬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煮了满满一锅茶叶鸡蛋,对着谢昭道:“等会儿去的时候给魏老师捎几个!他一个人早上做饭麻烦,你让他别忙活了,就来咱们这里吃一口!” 谢昭点头应了。 他塞了三个鸡蛋,又喝了两大碗红薯粥,吃得肚饱体热。 而这两天隔壁几个村子听说谢老二家收螺蛳,自打元宵节过后,这一天下来收螺蛳的量能有两千多斤。 于是,今天出门的时候变成了三辆板车。 多出来的一辆是谢友振去村子里租借的。 驴子不比牛,原本就是拉货的,这会儿不是农忙送货到县城的日子,驴子放在家里也是闲着,租给谢昭,一天还能有工钱,大家都乐意。 赶车的小伙儿叫毛勇,是村长沾亲带故的一个远亲,塞着进来赶车,一趟给一元钱的工钱。 他有些拘谨,可干活儿麻利老实,手下的活儿也仔细。 谢昭很满意。 三辆板车拉着两千三百多斤的螺蛳出门,轮子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折痕,早春雾水带着凉意,伴随着驴子颈项上系着的铃铛,慢慢悠悠朝着湖东县驶去。 谢昭经过魏庆之家门外时,意外发现他也在等自己。 他穿着一件深色长衫,花白了一半的头发被水汽深重的山风吹乱,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 见着谢昭来,他这才几步走过来,将一直裹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他。 “知道你没时间,这是我自己手抄特意特意挑选出来的英文单词,你拿着在路上背,我晚上抽检。” 魏庆之道,“你答应我的两个小时课程也别忘了,实在没时间,晚上我就去你家上课,我已经整理出教材,读书这件事得抓紧时间,不要耽搁。” 第78章 幸运裁缝铺和锦绣裁缝铺 谢昭接过干燥的一沓英文单词,心里暖烘烘的。 他也拿了一个用布包着的搪瓷缸子塞进了魏庆之的怀里。 “老师,这是茶叶蛋。” 他摆摆手,没等魏庆之拒绝,谢昭就吆喝一声,赶着驴车往前走了。 他扭头喊道:“趁热吃!别凉了!” 魏庆之愣了片刻,直到谢昭的驴车走远,他才怔怔然点头。 ………… 十点。 三辆驴车抵达湖东县。 卖了螺蛳之后,谢昭就和谢诚等人分开了。 他将骡子拴在城门口的烧饼铺子旁,给了一毛钱的看顾费,之后直奔春水街。 春水街是湖东县第二条主干道。 这里有一家新华书店,是有编制的国家单位,旁边衍伸过去,就是理发店,鞋店,还有一家老式照相馆。 这里的商铺更偏向于生活化,功能类。 因此虽然人没有红星大街多,但是都是实打实的进行消费的。 谢昭的目的,是这春水街,乃至整个湖东县内最好的裁缝铺子。 幸运裁缝铺。 这年头,国家对经济制度已经放松,只要开店做生意,经济规模不超过三个人,那就是合法合规的。 因此,这一路下来,基本上都是小规模的夫妻店。 而幸运裁缝铺子,也是一间夫妻店。 它算是如今整个春水街最响的字号了。 它是前年开的铺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因为花样多,做出来的衣裳时髦漂亮,吸引人,因此它生意极好,短短两年下来已经合并了两个店面,门头也换了好几个。 谢昭到裁缝铺外头时,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人群闹哄哄的围在铺子门口,高声询问最近最时髦的款式。 开铺子的是一对老夫少妻。 一瞧就是精明人。 两人年龄差很多,谢昭大概知道一些。 这幸运裁缝铺并不是湖东县的本地铺子。 他们是从外地来的。 而这铺子的老板娘也不是最开始的那个。 她曾经是原来铺子的学徒。 她从小没爹没妈,恰逢老夫妻也不能生育,于是就被铺子里的老夫妻当成亲生女儿般对待。 全部本事,倾囊相授,如珠如宝的养着。 可惜世事难料。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有一颗善心的。 原配夫人五十岁的时候,小姑娘二十了。 她帮着找了一门好亲事,前前后后操劳,准备丰厚的嫁妆,就为了她的掌上明珠能风风光光大嫁。 甚至连这间裁缝铺子也和丈夫商量好,留给她。 可惜,结婚前的那一晚。 原配夫人捉奸在床。 她原本身体就不好,见大红色的喜被里,自家男人和如珠如宝的养女滚在一起,刺目的红,惊心的白,叫她一口心头血活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当晚就死了。 而两人冷静一夜,找了大夫过来,只说受了惊吓。 大夫一查也没查出什么毒害的痕迹。 于是草草收场。 两人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请道士,办法事,敲锣打鼓弄了三天。 三天已过,甚至连头七都等不了,两人就把铺子一关,一路到了湖东县定下来,开了幸运裁缝铺。 因为两人手艺的确不错。 再加上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会钻研,又能说会道,笑起来像是一朵水盈盈的小娇花。 谁不喜欢? 短短两年,生意已然盖过了湖东县的招牌老字号——锦绣裁缝铺。 谢昭抬眼一扫,心中颇为唏嘘。 这对比,不要太惨烈。 他抬脚,朝着幸运裁缝铺子走去。 这铺子外头大部分都是男人。 他们大部分都不是来真心买衣裳的,不过是那老板娘王秋水实在是漂亮,勾得他们的魂跟着跑,因此巴巴的过来看。 谢昭挤进去的时候,王秋水正娇笑着拿着一套八片西装的样式指给众人看。 “也不贵,二十元一套,你们可不要小气嘛!” 她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又掩唇笑了一下,“衣裳做好了,我们幸运裁缝铺可是亲自送上门的,这又是一笔功夫呢!” 当下有人笑着问道:“谁送上门?是老板娘吗?要是老板娘亲自送的话我就订一套!” 人群顿时笑了开。 而里面一直在裁剪衣裳的男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抄着一把剪刀,冷冷瞪了众人一眼,“要不要买衣裳?不买别来凑热闹!” 众人终于冷静下来,顿时打趣着散开。 谢昭这才站在了最前面。 王秋水正在兴头上,被打断显然有些不高兴,她回头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这才转头,上下打量了谢昭一眼。 衣裳裤子料子都普通,身上也没啥值钱玩意儿,她当下有些不耐烦。 穷问价的,光问不买。 能顶啥用? “买衣裳?要多少钱的呀?我这里做一身,起码十元钱。” 王秋水瞥了一眼谢昭问道。 谢昭摇头。 “我不是来买衣裳的,我是有一桩生意,想问你们要不要合作。” 谢昭边说着,边将手里的油纸包提起,准备打开展示一番。 然而,谢昭话没说完,王秋水就笑出了声。 “合作?有啥好合作的?” 她嗤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对着谢昭摆摆手,“小兄弟,你呀太年轻,打点儿算盘珠子,隔着十里地我都能听见!你呀,趁早打消了这份心思,我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谢昭:“……” 得。 如果说他原本还有些犹豫这次合作的话,那么这王秋水的行径算是彻底浇灭了他的心思。 选择生意合作伙伴,诚信第一。 是他犯了糊涂心思。 一时被猪油糊了心才找到这里来。 谢昭笑了笑,没吭声,拎着用油纸包好的包包,掉头就准备进对面的锦绣裁缝铺。 然而,就在这时,街道对面,成刚和他的兄弟虎子一瞬间瞪圆了眼! “哎!谢昭!妈的!这小子!可比泥鳅还滑溜!” 成刚啐了口唾沫,拔腿就朝着谢昭狂奔过来。 妈的。 他可是足足在县城里头转悠一整天了! 今天再找不到,他都打算去城门口发寻人通告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难找? 天知道他还得带着他回去交差! 那可是烟草局二把手,让人家等自个儿?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命还要不要? 成刚这会儿见着谢昭,那简直是见着再生父母,眼眶一热,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抱住他。 “哎哟!我的好兄弟!可算是找着你了!” 谢昭只觉得一道黑影猛扑过来,下一刻,他就被人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是以脚离地的姿势,莫名其妙的离开了春水街。 谢昭:“……?” 不是。 他有脚自己能走啊! 第79章 叶太太 成刚和虎子生怕谢昭跑了。 两人架着谢昭直到走出二离地才停下来。 “呼!” 谢昭好歹是个成年男性,这重量也不低,双脚刚落地,就听见成刚和虎子弯着腰,猛地大喘气。 “成哥?” 谢昭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找我有事儿?” 成刚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双手扶着腿,抬头看了谢昭一眼,总算是缓了过来。 “是啊!你小子,比泥鳅还滑溜!我在舞王歌舞厅蹲半天,就差没把整个湖东县翻过来了!” 成刚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烟草局,“你再不来,我可就真没法儿交差了。” 谢昭眯了眯眼。 他心思通透,几乎是转念之间就想明白了这事儿。 “你背后的人?” 谢昭问道。 成刚点头,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沉声道:“这事儿算哥欠你一个人情,过命的交情,哥记着,谢了。” 谢昭摆摆手。 他跟着成刚往里走,迎面就看见等在门口的一个年轻男人。 约莫二十七八,见人就笑,瞧着极其热情,见着谢昭就赶紧率先伸出手热情道:“这位就是谢小哥吧?瞧着年轻有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成刚介绍:“这是向解放,烟草局调配科的科长,咱们县的烟草调配,都归他管。” 调配科? 啧。 肥差。 如果身处这个职位,再加上后背有人撑腰的话,那这位置可真就是千金不换! 谢昭笑着伸手握住,“向科长客气了,您这么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那才真是年轻有为,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这话简直说到向解放的心坎里! 向解放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他盯着谢昭,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 这人见着自己,不卑不亢,甚至连半点紧张慌乱都没有。 可见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当下,心里头对谢昭更加看重几分。 他笑着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谢小哥,咱们叶副局可一直在惦记着你呢!今儿个你可算来了,不然他又该催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了。” 叶副局? 谢昭眼皮子跳了一下。 啧。 看来这两人背后能量挺大呀! 他不动声色跟着,一路到了烟草局三楼尽头的办公室。 向解放轻轻敲门。 可里头传来了一个有些慵懒的中年女人声音——“谁啊?” 向解放赶紧道:“嫂子在呀?是我,小向!” “是小向呀?那进来吧!门没锁。” 向解放推门,扭头对着谢昭道:“叶副局只想见你。” 他歉意笑了笑,又看向成刚,“刚子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喝点茶?” 成刚猛地松口气。 天知道他可不想进去! 成刚猛点头,又看向谢昭,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兄弟,等出来哥请你吃烤鸡!” 说完后,成刚拉着虎子逃也似的走了。 谢昭:“……” 等他出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向解放带着谢昭走了进去,随手关上门。 屋子里一张宽阔的红木桌子,墙上挂着几幅书法,旁边放着两张红木靠椅,桌子上放着貔貅摆件。 谢昭扫了一眼,得出结论——有钱。 众所周知,烟草局是最富得流油的地方。 这打眼一瞧,果然如此,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就单单这一整张红木桌子,在这个年头都要大几万。 而这会儿红木桌子旁靠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看了一眼谢昭和向解放,道:“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他去处理一下,马上就回来,你们随便坐。” 叶太说完,又招招手,下一刻,一旁一直站着的秘书赶紧去泡茶。 向解放赶紧站起来道:“嫂子,我科里还有事,茶就不喝了,这是叶哥要见的人,等会儿您说一声就成。” 叶太嗯了一声,向解放赶紧出去。 秘书端茶上来,放到了叶太太和谢昭的旁边。 叶太太端着杯子,坐在了谢昭的对面,她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小伙。 身形高,模样俊,瞧着年轻得能掐出水儿。 “几岁了?” “十八。” “做什么工作的?” “做点小生意,现在打算做女式包包。” 谢昭一本正经回答。 女士包包? 叶太太有些不相信。 她支棱起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狐疑道:“你?” 实在是眼前的小伙儿不太像干这行的。 虽然模样俊俏,但是这一身衣裳着实是普通了些。 瞧着穷酸。 哪儿像是捯饬这些的? 谢昭倒是坦荡荡任由她看。 他站起身,看着叶太太,不卑不亢开始毛遂自荐。 “不然让我为您搭配一套?好不好看,您说了算!” 哟。 她倒是有点欣赏谢昭的勇气了。 “那赶巧了,后天王太太要举办宴会,给我挑一身衣裳出来,要是配得好,以后少不了照顾你的生意。” 她说完,顺手将桌子上的一个文件袋拿了过来。 谢昭站起身接了过来,打开一瞧,才发现里面是一沓照片。 上面都是一套套成套的衣裳搭配,右下方还有一个百货商店里的公章印。 看样子是百货商店里的衣裳。 而且是特供给这些官太太的。 要知道,上流社会的太太们之间的斗争,也是一门学问。 家里男人比官位,那同等官位的太太们就要比穿着打扮,比衣品,比穿搭,比首饰等等。 这场所嘛自然就是太太们自家举办的聚会。 穿得漂亮的,打扮时髦的,那就是全场焦点,也是能给自家先生争光的。 谁不是铆足了劲儿打扮? 而叶太太的烦心事儿就来源于此。 她和王太太家里的先生都是副局长,两人不和好些年,上次宴会里,王太太就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得不得了。 直接把她比了下去! 这次王太太又要办聚会,居然还特意邀请了自己,她怎么说都不能再输了! 于是今天特意去百货商店置办了好几身衣裳,只是挑来挑去都觉着差不多,她顿时泄了气. 下面的人只能让人送了别的照片过来,选中了再去省城里头买。 怎么着也要挑一个最好的出来! 谢昭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叶太太。 她身形丰腴,烫了最时髦的小卷发,盘在后脑勺,身上穿的是一件狐狸皮草,将原本就不是很修长的脖子衬得越发短促。 第80章 包卖出去了! 手指头上也戴了好几个金戒指,还有一颗应该是舶来品的钻戒。 脚上踩着一双中跟女士牛皮鞋,擦得锃光发亮。 就一个词儿形容——珠光宝气。 不过想想也是。 这可是烟草局,整个县城单位里头最富裕的地方。 她穿什么都合理。 谢昭心里思忖完毕,脸上露出笑容,他将手里的文件放下,看着叶太太道:“叶太太,我想请问一下,您的穿着打扮她们如何评价?” 评价? 叶太太抿了抿唇,哼了一声,“一群穷酸的,还能怎么评价?说我穿的俗呗!她们一个个一身穷酸气,我都没嫌弃她们!” 谢昭了然。 他露出灿烂笑容,盯着叶太太道:“不如我给叶太太挑一身,您看看?” “好啊!” 谢昭起身。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个纸盒子,都是用国营商店的油纸包着的。 叶太太道:“你打开瞧瞧吧,里头都是做好的衣裳,都是省城那边最流行的款式,要是不行我再让人去省成里买,总能买着漂亮的!” 谢昭闻言,将照片放下,蹲下身,看了一眼纸盒。 一共八套。 他按顺序打开,一件件精美的衣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入手的质感都极好,是这个年代能够生产出来的最好的面料了。 不像是土布和的确良那种粗糙不透气儿,这些料子亲肤柔软,颜色鲜亮,层层叠叠将这个时代最奢靡的一面堆在了谢昭的面前。 他一套套看了过去。 眼皮子直跳。 不得不说这位叶太太的审美还真是十分标准。 什么贵就买什么。 艳丽的丝绸,貂绒皮草,还有一些一眼看去就花里胡哨的各种搭配。 谢昭无奈又好笑。 这叶太太被人评价俗气,那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心中快速将这些衣裳重组搭配了一番,谢昭终于开始动手了。 首先就是要去除掉脖子上的各种丝巾毛领,她原本就脖子短,脖子上的装饰过多,只会压了她的身高,越发暴露出脖子短的问题。 她上身偏胖。 那么上面就要深色,下身瘦,就要选择一条半身裙,露出纤细的脚脖子,减轻视觉体重…… 他搭配得认真。 甚至一共搭配出了三套衣裳。 二十分钟后,谢昭站起身,将三套衣裳展示给叶太太看。 “这两套平日里穿就很好,稳重得体,大方娴静。” 谢昭说完,用手将最后一套衣裳拎了出来,“这是驼色的双排扣大衣,里面搭配半身裙和深色打底衫,大口领,戴上一条项链就很好看,也很显脖子长,最能凸显您的气质。” 叶太太眼睛亮了起来。 她盯着那衣裳看了看,忽然开口道:“可是,不会太寒酸吗?” 太素了。 她平日里习惯了珠光宝气,这一下子素色搭配,叫她有点儿别扭。 咋说呢。 她和叶浩东也是从小职员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苦日子过多了,这一下子富裕起来,她哪儿还能忍得住藏着掖着? 一句不恰当的话叫做——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咳咳。” 谢昭掩唇,朝着叶太太看了一眼,“太太是觉得太素了?” 叶太太点头。 “我可不能给咱们烟草局丢面儿!” 谢昭笑着伸手,将自己带来的油纸包拎了过来。 “这是什么?” 叶太太疑惑问道。 谢昭慢条斯理拆着包装,闻言卖了个关子,“这是点睛之笔。” 最后一张油纸落下,里面的包包出现在了叶太太的面前。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无比精致漂亮的包包。 手工刺绣,吉祥团云纹,款式新颖,而最点睛之笔的则是那一层栩栩如生的兔毛,柔软绵密,一看就知道是真毛。 那提手更是挺括有型,和漂亮的五金搭配在一起,凸显厚重和气质。 它静静地摆在桌子上,却叫叶太太再也挪不开眼。 她站起来,惊讶道:“这包好漂亮!” 谢昭笑着道:“太太好眼光,这是纯手工制作的手提包,用的是稀有的特供布,上面的兔毛都是冬兔,毛最好的时候取的皮毛,搭配您这一身衣裳,绝对是点睛之笔,再合适不过。” 素? 那就配一个一瞧就无比精致贵气的包包。 那么它就是最佳的点睛之笔,也绝对会成为全场焦点! “我瞧瞧!” 叶太太忍不住站了起来,伸手将这款包包拿在了手里。 这一上手,越发感觉到了这只包的厚重和精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包! “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不是百货商店的东西吧?省城的百货大楼里我也没见过这种包呀!” 叶太太拎着包,借着窗户玻璃上的反光瞧了瞧自己。 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她是真喜欢! “这是锦绣老字号裁缝铺子的包。” 谢昭笑着道:“他们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这是新出的款,纯手工缝制,一个包完成要半个月的时间,而且整个省城内,这是第一只,将来最多也只会生产二十只。” “早买早享受,叶太太,您觉得呢?” 一套限量理念被谢昭玩儿得炉火纯青。 叶太太的眼睛越听越亮! 第一只! “这包多少钱?能不能卖给我?” 叶太太豪气一挥手,“开个价!” 谢昭假装为难,“原本这包是准备拿到铺子里头挂着的,不过既然叶太太要,我可以先做主,这第一只卖给您。” “一百八十八元一只,您看如何?” 叶太太皱着眉头,她想了想,看着谢昭道:“这样,我再给一百元,干脆给你三百元,你能不能和我保证,后天举办宴会之前,这包都只能我一个人有?” 她可不想再被人抢风头! 后天。 谢昭这一只包刚好是用来检验市场的,两天时间,他刚好制作下一批包。 “当然可以!” 谢昭笑着道,“我会和老板打招呼的,太太您放心,参加宴会的时候,您这只包绝对是独一份儿的牌面!” 叶太太心满意足。 她当下叫秘书将包和衣裳全都收起来。 又让秘书去取钱来,整整三十张大团结,一并塞给了谢昭。 “年轻人叫什么名字?眼光不错的。” 叶太太满意问道。 “谢昭。” “小谢啊,这样,你有你们锦绣裁缝铺子出了什么新款包,送一只到财政局来,多少钱让小赵给你开就是了。” 叶太太打了个哈欠,“记住啊,第一只要给我,多少钱都没关系!” 第81章 交锋 谢昭笑容灿烂。 “知道了叶姐!” 这声叶姐喊得叶太太心花怒放。 她拿了配好的衣裳,又拎着包,喜滋滋走了。 开门的时候就撞见刚好赶回来的叶浩东。 “得了什么宝贝这么高兴?” 叶浩东问道。 叶太太嗔了他一眼,“买了新衣裳还不让人高兴呀?” 她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小谢是个有眼光的,你别为难他哦!” 叶浩东失笑,“知道了!” 他挥挥手,转身进门,脸上的笑容也一瞬间散了开。 “小赵,你先出去。” 他对着秘书道。 “是。” 小赵赶紧应了声,转身轻手轻脚出去,带上了门。 叶浩东越过谢昭,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静静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起来。 谢昭静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片刻后,叶浩东忽然笑了起来。 “小谢同志,站着干什么?赶紧坐下!” 他道:“喝过茶了没?最好的雨前龙井,你尝尝喜不喜欢?喜欢我让小赵给你装两斤,带回去喝!” 谢昭笑道:“谢谢副局,我尝过了,很好喝,不过我家里没人喝茶叶,带回去也浪费,还不如留在副局这里,给懂得品尝的人品鉴,那才是物有所值。” 叶浩东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他观察了一会儿谢昭,见他态度自然,落落大方,心下忍不住诧异。 难道真的只是偶然提醒? 他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 “小谢同志,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这次的行动你既然提醒了成刚,那么就证明我们是同一战线的。” 叶浩东沉声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 谢昭敛去笑意,喝了口水,看着叶浩东:“副局有没有想过,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叶浩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我只是做小本生意的,只不过是恰好听见。” 谢昭道:“不过我听他们提起一个叫钱明奎的人,副局认不认识?” 这一刹,叶浩东脸色巨变! 实际上。 内鬼很好找。 对于重生者谢昭来说更是不在话下。 官位这东西,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单单看叶浩东下去之后,谁受益就知道了。 上辈子,谢昭看见过关于烟草局的人事变动。 自从成刚出事儿后,钱明奎就成了烟草局的二把手,并且立下大功,被登报表扬。 至于这功从何处来,不言而喻。 “竟然是他!” 叶浩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妈的!老子一路辛辛苦苦把他带到如今这个位置,他居然背叛我!” 叶浩东霍然起身,面前的茶杯被推倒,落在地上碎成一地。 他气得攥拳,反应过来谢昭还在时,又硬生生忍住了失态。 “小谢同志,这一次的事情我必须得感谢你!” 叶浩东看着谢昭,目光灼灼,“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这一刹那,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钱? 权? 还是更实际的房屋铺子? 谢昭的脑海里一一掠过很多,可最后冷静下来,又全都被他否定。 叶浩东的所作所为那就是走钢丝,他保不齐哪天就会出事。 而到时候自己从他手里要的这些东西,那就是实打实的铁证,是定时炸弹! 他不能陷太深! 谢昭慢慢冷静下来,最后看着叶浩东,笑着道:“叶局您知道的,我是个做点小生意的,叶局要是真的想感谢我,不如以后多让叶太太照顾照顾我的生意,要是以后遇见麻烦,再帮我说句好话就行了。” 话不能说死。 他以后要是想开铺子,不管是租房还是办营业执照,都得走关系。 先知会一声。 保不齐能用上。 叶浩东见谢昭居然没狮子大张口,当下心里对他忍不住高看了不少。 这小子,定力够,以后必定成大器! 他心里感慨,又实在是感激,当下还是忍不住一把拉开自己抽屉,从里面抽出了两条凤凰香烟塞给了谢昭。 “这个你得收!” 叶浩东不容谢昭拒绝,“我的命,可比这两条烟值钱多了!” 谢昭无奈,这才没有拒绝。 ………… 跟着成刚从烟草局出来,几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成刚拽着谢昭,一路直奔烤鸡铺子。 他要了两瓶酒,又要了三只鸭,一股脑的推在了谢昭的面前。 “来来来!一人一只鸡!喝了酒,咱们就是过命的兄弟!” 成刚倒满酒,又给谢昭扯了个鸡腿,激动道:“谢老弟,这杯酒你一定要喝,要不是你,我这会儿可就真吃上花生米了!” 谢昭一乐。 他执拗不过,只能喝了一杯,之后将杯子推开,“成哥,酒我喝了,我也认你是兄弟,你就不要再和我见外了。” 成刚狂点头。 “对对对,等会儿弟妹生气了可不好!” 他又把鸡腿塞给谢昭,“吃鸡!他家的鸡最好吃!你尝尝!” 谢昭接过,咬了一口,果然鲜香无比,汁水十足。 他忍不住扭头喊老板又要了两只,打包好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一顿饭下来,成刚简直是掏心掏肺,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只是一提起那天的事儿,不管是成刚,还是连带着一直不吭声的虎子都脸色惨白。 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算是看清了,这钱有命挣没命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可不能带着下面一帮兄弟跟着我吃枪子儿!” 成刚咬牙道。 虎子也不吭声了。 谢昭安抚性的拍了拍成刚的肩膀。 片刻后,他开口道:“卖烟的事儿先歇了,现在肯定很多眼睛盯着,等风口过了,再换个行当,应该就没事了。” 成刚长叹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鸡吃完时,成刚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谢昭,道:“你刚才说你在城南那边做螺蛳生意,对吧?” “嗯,有段时间了。” “那就是了,这段时间你小心些,保不齐就被哪些不长眼的盯上了。” 成刚打了个酒嗝儿,“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玩意儿,真敢来找麻烦,老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完,又拍了拍谢昭的肩膀。 “兄弟!真遇着麻烦了,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几天就在城南那边的二号胡同巷子里呆着,收破烂那家就是!直接报名字!” 谢昭笑着举了举酒杯,又喝了最后一杯酒。 “多谢成哥!” 第82章 看见自家媳妇儿擦身子! 石水村。 屋子里。 喜宝儿和乐宝儿刚刚拉完换了尿片,嗷嗷哭,小胳膊小腿用力挥舞着,脸色涨得通红。 林暮雨赶紧喂奶。 田秀芬也泡了奶粉,抱着乐宝儿喂。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婆媳俩互相看了一眼,松了口气。 “瞧瞧乐宝儿,脸越来越圆,瞧着真喜庆。” 田秀芬小声道。 她看着自己这两个孙女,那真是越瞧越欢喜。 尤其是谢昭和林暮雨,两人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这生出来的两闺女,更是水灵漂亮。 林暮雨喂完奶,又轻手轻脚将睡着了的喜宝儿放在床上。 她似乎有些忸怩,看了一眼田秀芬,这才小声道:“妈,我身子脏得很,想擦一擦。” 实在是难受。 从生完孩子到现在,半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林暮雨也就在医院里擦过一次身子,打那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呆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喂奶,照顾俩娃。 生产完就会出虚汗。 哪怕是大冷天里,常常一身衣裳湿透。 再加上这段时间家里头忙,林暮雨也不好意思让田秀芬给自己烧水擦身子。 刚才给两娃喂奶又换尿布,又出了一身的汗。 林暮雨实在是忍不了了,这才开了口。 “你瞧瞧我,倒是忘了这事儿!” 田秀芬将喜宝儿放下,“闺女,妈现在就给烧水,不过擦擦就行了,千万不能洗,听见没?你还在月子里,千万别受寒。” 林暮雨点头,“妈,我知道的。” 田秀芬轻手轻脚出去,带上了门。 林暮雨起身,走到屋子最里头,那里放着一个极其老旧的樟木柜子,也是她唯一的嫁妆。 说得再准确些,那是她妈给她留下来唯一的东西。 老旧的樟木箱子,上面还依稀能够看见一点暗红色的漆。 林暮雨打开,里头放着的是自己的衣裳,还有一些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老物件儿。 零零碎碎。 有弟弟幼年时候戴的虎头帽,也有小时候父亲给自己扎的草蚱蜢。 很多都已经坏了,可惜自己都不舍得扔。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旋即移开了视线。 她拿了换洗的衣裳出来,又拿着梳子,细细的将自己头发散开,梳理整齐,之后拿出谢昭从供销社买的海鸥洗发水,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这年头,家家户户是没有专门的洗澡间的。 女人家洗澡,就去厨房最里面用来剁猪草的地方擦洗。 田秀芬这会儿已经烧了满满当当一锅热水,又特意将家里男人全都支外头去收螺蛳了。 “进去吧,妈就在屋子里头看娃,小妹在外头守着,甭担心。” 林暮雨点点头,挎着盆,拿着东西进去擦洗了。 而谢昭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院墙外头正在收螺蛳。 浩浩荡荡的队伍排着,打眼一瞧,居然大部分都不是本村的。 “妈给你留了饭,先吃点儿吧,今天有不少野兔和山鸡,吃完就赶紧过来帮忙,东西太多了。” 谢诚顺手将螺蛳倒进木桶里,“等会儿见着小妹儿,喊小妹来算账,这数字瞧着我头疼。” 谢昭点头。 他走进自家院子里,就瞧见谢恬正端着一本书,蹲在厨房门口,看得如痴如醉。 连自己喊她好几声儿她都没听见。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谢昭伸手,将书本从谢恬的手里抽了出来。 “呀!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谢恬高高兴兴站起来,又跑到灶台旁,将田秀芬一直盖着的盘子掀开,端了一碗饭出来给他,“你吃饭!妈特意给你留的,别凉着了!” 谢昭接过来,咂了咂嘴。 是鸡蛋炒辣椒盖饭。 鲜红的辣子配上喷香的鸡蛋,田秀芬放足了油,这会儿沿着盘子边流淌,瞧着叫人食欲大开。 谢昭虽然吃了一只鸡,但是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再说他还走了二十里路,这一碗饭轻轻松松! “大哥让你去帮忙,我吃完饭就来!” “好嘞!” 谢恬高高兴兴跑出去帮着算账了。 浑然忘记了田秀芬交代自己的事儿。 谢昭蹲在厨房门口,将一碗鸡蛋盖饭扒拉完,之后起身,将碗筷洗净,走进厨房准备放进碗橱里。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土房子。 外头用来烧饭,起了灶台,里头用来剁猪草,放红薯和一些存粮。 院子里没人,连带着厨房里头都静悄悄的。 谢昭耳尖的听见了一些动静。 轻微的,像是窃窃般响起在这块小小的空间内。 他顿了一下。 眉头皱了起来。 第一反应就是遭贼了。 不怪他多想。 如今家里头做生意,处处被人盯着,再加上里头屋子可是存放家里头重要粮食的地儿。 这会儿家里头没人,可里头又传来响声,除了贼,还能是啥? 谢昭的心提了起来。 他沉着脸,轻手轻脚抄起了灶台前用来烧火的棍子,而后朝着里屋轻手轻脚走去。 此刻。 林暮雨正脱了衣裳,用热毛巾浸了水,仔仔细细的擦洗着身子。 她极白。 常年捂着的地方更是白如凝脂,水珠顺着颈项往下,慢慢流淌进一点惹人遐想的美妙弧度里。 一点点光从屋顶上破旧的茅草顶上落下,更衬得她白如玉,美如画。 谢昭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攥着烧火锅,愣在了原地。 哈? 等等。 他这是,看见了自家媳妇儿在擦身子? “是谁?!” 林暮雨显然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下意识的伸手胡乱一捞,将散落在一旁的衣裳盖住自己的身子,而后扭头去看。 四目相对。 齐齐愣住。 林暮雨的脸蛋被热气氤氲得染了一抹红,她的眸光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澄澈而干净。 “你,你怎么回来了?” 她小声开口,耳朵红了一片。 可是这会儿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捂着衣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该继续。 算起来,谢昭还是自己男人。 可是两人还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发生了那一次关系。 准确来说,是谢昭不清醒的状态下。 而林暮雨,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谢昭窘得不行。 第83章 你能帮我擦擦背吗? 他想挠脑袋,可是却又发现自己手里头拿着的是烧火棍,当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赶紧一把将棍子给扔到一旁。 “咳咳!” 谢昭赶紧解释,“我刚回来,听见里头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偷呢!那个……” “我真不是有意的啊!你继续!我给你看着门!” 谢昭说着赶紧就准备走。 实在是尴尬。 但是…… 不可否认,自家媳妇儿是真白呀! 嘶! 美! 他脑袋里念头乱闪,只是还没等自己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了林暮雨的声音。 “等等!” 她开口喊住了他。 “谢昭,你,能帮我擦擦背吗?” 林暮雨羞涩,却坚定的开了口。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往后退的人。 当初,她明明知道谢昭喝醉了酒,可还是和他发生了关系。 她明明知道谢昭不是自己这种人能肖想的,可还是努力勇敢了一把。 山不见她,她便去就山。 月亮遥不可及。 那么她就勇敢,努力的踮起脚去够一够。 为了她心中的月。 她愿意拼尽全力。 谢昭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 帮忙? 擦背? 谢昭有些不确定,他回头,却刚好看见林暮雨在看着自己。 虽然有羞涩,但是却认真地看着自己,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谢昭寻思着,她都不害羞,自个儿难不成还要掉头跑? 太不像样子了! 谢昭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道:“成,媳妇儿,我洗个手,马上来。” 说完后,他将烧火棍捡回了灶台前,又顺道洗了个手,这才转身回了里屋。 林暮雨已经在等自己了。 她坐在板凳上,背对着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截内衣。 热气氤氲。 熏得谢昭眼睛有些发烫,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却又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深呼吸! 冷静! 谢昭呼了口气,从林暮雨的手里接过了擦澡布,为了缓解尴尬,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话题。 “我从县里头带了烤鸡回来,等会儿你尝尝,很好吃。” 谢昭慢慢道,“今天的包也卖出去了,三百元,而且我预测销量很好,以后咱们家就有别的生意做了,不用担心螺蛳生意以后不好做……” 咕咚。 谢昭的话忽然停住了。 他的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瞳仁也一点点扩大。 黑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她的颈项上,白与黑的对比极其强烈,她微微侧头,能够看见漂亮的景象和被水汽熏得通红的耳垂。 谢昭:“……” 要命! 这简直是折磨! “怎么了?” 林暮雨轻声开口。 她的声音袅袅如雾,在这个水雾弥漫的小小空间里,宛若一根羽毛,轻轻落在谢昭的心尖。 下一刻。 带起一片燎原的火焰。 小谢昭抬头。 谢昭脸红。 他怔怔然,将手轻轻触碰上了她的肌肤,擦拭间,指腹难免触碰到细腻如玉的触感。 嘶! 他他他,他虽然活了两辈子。 可是这感情方面,真的是纯情老男人啊! 他没有看见,背对着自己的林暮雨,唇角微微扬起来的隐秘弧度,有些小得意,雀跃得可爱。 “下面一点,还有,旁边也要擦。” 林暮雨轻声指挥。 身后,谢昭天人交战,他愣是忍住心猿意马,默念党章,这才强行按照林暮雨的指示,将她的后背慢慢擦拭了一遍。 热水拂过。 肌肤就像是上好的瓷透了水,娇艳欲滴。 “好,好了。” 谢昭终于擦完。 他猛松一口气,如临大敌,转身就想跑。 他是真怕自己没忍住。 月子还没出,她身上还有恶露,出院之前医生也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出了月子才能行房事,不然对女性的身体不好。 一旦落下下带病,也就是血淋漓不尽,那才是真麻烦。 谢昭起身欲走。 可一双手却轻轻拉住了他。 他一回头,就看见林暮雨披好衣服站了起来。 她穿着衬衣,沟壑浑圆,清晰可见。 “媳妇儿,你月子还没出呢……” 谢昭艰难开口。 林暮雨唇角露出一点狡黠笑容,旋即点头,双手轻轻攀在谢昭的胳膊上,下一刻,她踮起脚,在谢昭瞪大的瞳孔里,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温温热热,柔软到不可思议。 “我知道。” 她松开谢昭的嘴唇,轻声道。 下一刻,她的脸再次在谢昭的面前放大。 这一次。 她轻轻的咬了他一口。 微微地刺痛,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酥麻,席卷谢昭全身。 谢昭:“……!!!” 呼! 他太阳穴的青筋直跳。 好好好。 这妮子! 故意撩自己呢这是! 他的心里,默默地,再次,委屈又愤恨的给林暮雨记上了一笔。 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 湖东县。 东海制衣厂。 陈启明拿着手里的包,反反复复看了看,心里头满意极了。 “这一批次的怎么样了?我瞧着都挺好!这么漂亮的包,别说三百个,那就是五百个,我也能卖光!” 陈启明豪气万丈。 他甚至拍了拍秘书的肩膀,“刘秘书,你好好干,以后等我接管了咱们制衣厂,指定提拔你做副厂长!” 刘秘书一瞬间冷汗涔涔。 他别的不敢说,但是心里头门儿清。 自家厂长才多少岁? 起码还能再干二十年! 以前小少爷极少来制衣厂,就怕厂长多想。 没想到这新找回来的小少爷,三天两头来就算了,这会儿居然还大言不惭要接管厂子,给自己提升职位! 要命! 他真恨不得捂住陈启明的嘴! 这要是传出去,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小少爷,您可别再说了!” 刘秘书赶紧阻止陈启明,又拉着他走到制衣厂外,“包虽然做好了,但是要谈拢销售还得一个礼拜,这段时间你也帮着做做宣传,要是能去你们学校打开知名度,我想对销售会更有帮助。” “知道知道了!” 陈启明摆摆手。 “这包我先拿走了啊!送人!等渠道谈拢了再和我说一声!” 说完后,没等刘秘书发话,他一个人跨上二八杠自行车溜远了。 刘秘书:“……?” 那可是样包啊! 哪儿有人拿样包去送人的? 他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真是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 ………… 第84章 宴会上,大出风头的叶太太!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眨眼就到了土地局副局长家王太太举办宴会的日子。 傍晚六点。 湖东县一幢二楼小洋房内,灯火通明,几部拉达,桑塔纳,丰田皇冠,夏利等,停在了别墅外。 能被邀请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基本上都是湖东县的上流人物。 要么当官,要么有钱。 钱和权,总得占一样。 否则连这里的门槛儿都迈不进来。 王太太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水红色的针织长衫,里头搭配了一件旗袍,头发盘盘得高高的,化了精致妩媚的妆容。 脚上踩着一双小羊皮鞋,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钱包,珍珠装饰,很是漂亮。 她站在院子外头,来来往往的各家太太们见着她,纷纷露出惊艳羡慕的神情,和她打声招呼。 “哎呀!王太太,还是你会打扮,今天又是你最漂亮!瞧瞧这旗袍和针织长衫,我怎么就没想到要这样穿?” “王太太,你气质可真好!这样的衣裳一般人可穿不出来这种感觉!漂亮!大气!优雅!我老公总是说让我好好和您学习穿衣裳呢!” “是呀!真美!瞧瞧您往这里一站,谁还看得见我们呀?您光彩夺目!太美了!” …… 一套套连环马屁拍下来,或真心或假意,叫王太太心花怒放。 她甚至忍不住朝着门外看。 这叶太太今天怎么还没来? 那可是自个儿的老对手了! 今天这一身可是自己精心打扮的,非得要再次将叶太太压下去才好! 她简直是迫不及待! 六点半的时候,宴会即将开始了,人头攒动间,也有不少人瞧见王太太的动作,心里头也明白她这是在等着叶太太来。 于是,一群女人们在聊着天,可眼神也时不时的朝着外头瞄。 终于,下一刻,院子门被打开。 家里下人小跑着进来通报。 “各位!叶太太来了!” 叶太太来了? 这一声,像是水入油锅,所有人安静了一刹,顿时齐刷刷讨论起来。 赵兰芝就是其中一个。 陈东海好歹是湖东县首富。 而他的发家,少不得和当官的打交道,于是,他让赵兰芝来进行太太社交,主打就是低调,吹捧,变着法儿的送钱送东西讨她们欢心。 这样自己的事业才好在湖东县畅通无阻。 赵兰芝脸都笑僵了,可还在认认真真的应话。 “这叶太太仗着自己有钱,每次打扮得珠光宝气,太俗了,这次肯定又比不过王太太!” “可不是么!她瞧着身材也比不过王太太,有点胖呢!” “不过烟草局是真有钱,听说她一个钻戒要好几千呢!” …… “咯吱。” 院子门被推开。 叶太太走进来了。 而这一次,叶太太出现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还是叶太太吗? 外面一件长款双排扣的驼色羊绒大衣,修身知性,而里面不再是各种花里胡哨的毛衣或者是衬衫。 简简单单一件黑色的紧身v领针织衫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下面一条包臀裙,一点都不显胖,反而十分妩媚漂亮! 她的颈项被拉长了似的,一条项链点缀,显得很白又贵气。 头发也烫了起来,盘在头顶,越发拉长了整个人的身高。 而最关键的是。 她拎着那只包包! 老远就能够看见上面覆盖着的一层野兔毛,灰白色,柔软细腻,一瞧就是真皮。 而且这款式,也太贵气大气了! 挺括有型,远远一看还没有注意,等到叶太太走近了,她们才发现这面料居然全都手工针织的! 吉祥图案团云纹,贵气大方,再加上这野生兔毛和特意做了硬化的包身,实在是太好看,太精致了! 叶太太往桌子上一放,底座的五金发出“啪嗒”一声响,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了! “怎么?一个个不说话?不欢迎我呀?” 叶太太极其满意众人的眼神! 哼! 总算是轮到自己出风头了! 她甚至刻意将包包转了个方向,对着王太太的视线,“王太太,怎么不说话呀?你邀请我来参加宴会,不会让我来坐冷板凳的吧?” 王太太:“!!!!” 她脸都要绿了!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走过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叶太太的手,道:“叶太太可真会说笑,哪里有的事儿!只是没想到你今天换了个打扮,倒是叫姐妹几个差点没认出来。” 王太太说着,眼珠子终于落在了那个挎包上。 “叶太太,你这挎包看着真漂亮,满场姐妹都比不过!这包从哪里买的呀?省城百货大楼吗?可是我从来就没见过呀!” 王太太问完,所有太太们都竖起了耳朵。 虽然心里不甘心,但是举办宴会就是这样。 输输赢赢。 今天你压我一头,明天我把你比下去。 要真说记仇,那不至于,她们只会变着法儿的打听衣裳从哪儿来,包包从哪里买。 毕竟漂亮的包包,哪个女人不想拥有呢? 叶太太心里头简直是欢喜极了! 她都快要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到被人围在中心的感觉了! 呼! 她挺起胸,骄傲的将包包拎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可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卖给我的,他说是锦绣裁缝铺子新出的货,咱们男人都是湖东县的父母官,那我自然要帮着湖东县老字号了!这是体察民生,帮助民生!” 叶太太骄傲道。 “什么省城货?支持咱们湖东县老字号不是更好?它一点不比省城那些舶来品差!” 这些话当然是叶浩东教她说的。 果然。 叶太太说完,众人脸色微微一变。 是呀! 她们怎么没想到这样说呢? 喜欢的包包买了,名声也打出去了。 可恶。 叶太太今天算是赢了个干净! 赵兰芝瞧着那包,心里头也惊讶极了。 要说这些官太太们平日里不太逛湖东县这种小街,可她经常去呀! 那锦绣裁缝铺子对面就是幸运裁缝铺,自家和幸运裁缝铺子也有合作,常年会在里头卖成衣,为的就是幸运裁缝铺子生意好,互相合作,互惠互利。 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锦绣裁缝铺子卖包呀! 什么时候的事儿? 再者,叶太太说是年轻小伙卖的? 可锦绣裁缝铺子只有一对老夫妻和他们闺女呀! 哪儿来的年轻小伙? 第85章 编号销售法! 赵兰芝还在纳闷,旁边就有太太凑过来了。 “哎?小赵啊,锦绣裁缝铺子什么时候卖这么漂亮的包包啦?你知不知道的?” 刘科长的太太探了个脑袋过来好奇的问。 她的丈夫是工商局的科长,算是拿捏住了整个东海制衣厂的命门。 她们东海制衣厂的衣裳想要进百货商店销售,走的都是刘太太的这条路子。 女人嘛。 撒撒娇,吹吹枕边风,怎么着也心软同意了。 因此,刘太太一开口,赵兰芝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刘姐,我还真没注意到!” 赵兰芝露出笑容,揣摩着刘太太的意思,“这事儿都赖我!明天我就去瞧瞧,买两只,就当给您赔罪!”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的呀!” 刘太太捂着手帕,笑得开怀。 赵兰芝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场宴会下来,叶太太成了最大的赢家。 她离开时挺胸抬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快活过! 哼! 钱她有,面子她也有! 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她! ………… 而这两日,锦绣裁缝铺也起了动荡。 这是百年老字号的裁缝铺子了。 传到齐根寿和张水仙俩夫妻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了。 两人身子骨弱,三十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张巧儿,这年头,没有儿子就是原罪,两人如今快五十岁了,在附近街坊邻居那里因此受了不少欺负。 再加上锦绣裁缝铺生意每况愈下。 他们虽然是城镇户口,但是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家里只有两台西湖牌缝纫机,那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也是准备留给女儿张巧儿的嫁妆。 只盼着她嫁到婆家去,不会因为她没有兄弟就欺负她。 而就在准备关门的前一日,一个年轻人找上了门。 他笑吟吟的拿着几张图纸,说是要和他们合作,他能救锦绣裁缝铺。 合作? 齐根寿和张水仙心里头狐疑,可当看见年轻人拿出来一个带着兔毛的精致挎包后,就彻底打消了疑虑。 到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字号。 要真的消失在自个儿的手里,俩人怎么能甘心? 可两人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不愿意再冒险。 于是,他们和谢昭达成了新的合作方式。 由齐根寿和张水仙提供缝纫机和场地,让谢昭的包挂在锦绣裁缝铺子下出售,他们会帮着制作包并且无条件传授制衣技能。 因此,谢昭每一只包售出,他们都要拿二元钱的提成。 协议签订,合同正式生效。 这两天,运送螺蛳的事儿就交给了大哥谢诚和三瘤子。 而谢友振则是忙活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至于田秀芬,照顾林暮雨和俩娃的同时,她还抽空出来用碎布头刷浆,制作打底的内衬。 家里头所有人都忙得像陀螺。 而成果就是,放在锦绣裁缝铺柜台里头的整整十个挎包。 除了卖给叶太太的那一种,其余三种款式全都是崭新的,整整齐齐摆放在最里头的木架子上,昏暗的光线落下,显得漂亮又贵气。 “真漂亮!” 张巧儿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每一只包包缝制特殊身份牌。 她咂咂嘴,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号码。 是一个小小的“8”。 张巧儿抬头看向谢昭,有些疑惑,“这有啥用吗?要是不缝这身份牌,咱们能省下不少功夫呢!” 谢昭正在检查每一只包的质量。 他笑了笑,道:“有大用处,往后你就知道了。” 谢昭准备用特供款打开上流社会的市场。 因此,特供款每一只都有自己的标号。 它的产量控制在三十只左右,因此这些包的标号从一到三十,都有自己的身份专属牌。 换句话说,越早买到,那么包包的标号就越靠前。 对于上流社会的人而言,这数字已经不仅仅代表着包了。 那是身份的象征。 是女人的荣誉! 而当锦绣包的名声打出去后,再慢慢市场下沉,那才是真正挣大钱的时候。 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谢诚。 “二弟?妈让我送内衬过来。” 谢诚沉声道。 谢昭起身,打开门,一眼就瞧见了外头驴车上压得满满当当的内衬布。 “明天开始就要忙起来了,咱们今天回去得请人才行,不然靠妈一个人,太累了。” 谢昭将内衬布从车上搬下来。 张巧儿赶紧过来帮忙。 她看了一眼谢诚,喊道:“谢大哥,要喝水吗?” 谢诚摇头,“我不渴,你别忙活了,内衬布有些沉,我来搬就行。” 说完后,没等张巧儿说话,他就一步越过了她,径直将一大摞内衬布搬去了店铺里。 他也丝毫没有看见张巧儿眼睛里淡淡的失落。 谢昭:“……” 他这个大哥,好像有些迟钝啊? 内衬布搬完,谢诚赶着驴车掉了个头就准备带谢昭回去。 天色不早了。 家里头还有一大笔账要算,魏老师也在家里等着。 谢昭赶紧喊住了他。 “大哥!等等!” 谢诚扭头看他,“咋了?” 谢昭无奈道:“我还有点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后,没等谢诚回答,谢昭在货架上拿了三只包包出来,用油纸包裹好,转身朝着城西快步走去。 ………… 城西。 一栋二楼小别墅。 叶太太正打扮完准备出门吃饭,听见是谢昭来了,她当下让勤务员赶紧带进来。 “小谢啊!你这次可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叶太太高兴得不行,见着谢昭就露出笑脸,又让勤务员拿了两包烟,塞给了谢昭。 谢昭笑着接过。 “太太,这是我们新出的包,明天才开始售卖,我先给您拿三只过来,您瞧瞧,这是编号。” 编号? 叶太太疑惑了一下。 她好奇的盯着谢昭将包包拆开,露出里面一个小小的挂牌。 那上面用细线绣了一个小小的“1”。 “我这是第一个包呐?整个湖东县第一个?” 叶太太眼睛放了光。 她将三只包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了瞧,简直是越看越爱不释手! 简直是太漂亮了! 而且,每一只上挂着的牌子都是“1”,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是第一只包的拥有者? 第86章 再卖叶太太,三个包,九百元! 她面露狂喜,又忍不住喊勤务员又拿了两包烟,塞到了谢昭的衣兜里。 “哎呀小谢!你瞧瞧!这包我太喜欢了!你搭配的衣裳也好看!” 她不舍的将包放下,又看着谢昭笑道:“你说,多少钱?我马上给你拿钱!” 谢昭道了谢,旋即看着叶太太,笑得真诚。 “太太,您是我的贵人,所以这一次,我自作主张挑了第一只给您送过来,可今后再出新款包,我怕是就没有这个权利了。” 谢昭顿了顿,见叶太太眉头皱了起来,他又继续补充。 “不过,开售的前一天我会提前通知您,你到时候派勤务员去购买就行,只要去得早,总能抢到第一的。” 叶太太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谢昭站起身,又露出一个笑脸,“当然,叶太太以后在百货商店买了衣裳不知道该怎么搭配,还可以来找我,我搭配好让人给您送过来,这是您作为贵宾的免费服务。” 贵宾。 哼。 叶太太终于脸色彻底放晴。 “你话都说到这了,我还能怎么讲?” 叶太太露出笑脸,让勤务员去拿钱。 “还是三百一只,多的算给你的跑腿费啦!” 这里三只,一共九百元。 勤务员很快拿了一个钱匣子过来,一并递给了谢昭。 “您点点,一共九百元。” 谢昭接过来,也不矫情,当着叶太太的面打开清点清楚。 钱货两讫,这是做生意的规矩,叶太太当然明白。 她这会儿拿着包,爱不释手,高兴得神采飞扬。 其中一款颜色稍微亮一点的,带着一点暗红色,更是叫她爱不释手,提手的地方,包了一层厚厚的兔毛,挺括又不冰手。 拉锁的地方更是用兔毛点缀了一颗小圆球,瞧着灵动又不失精致。 嗯! 满意! 她喜欢极了! 从叶太太家出来,谢昭揣着钱,一路直奔锦绣裁缝铺。 而此刻。 不远处家属楼大院内,赵兰芝也满脸堆笑的和刘太太打招呼告别。 “那包的事儿就麻烦小赵你帮我看看情况,我忙,走不开身,到时候你帮我先买,我到时候再把钱给你。” 刘太太冲着赵兰芝笑着道。 赵兰芝笑容更甚。 她亲亲热热的挽着刘太太的手,道:“刘姐,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不是你和刘科长照顾,我们东海哪儿能有如今的快活日子呀?” “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那包你看着喜欢,我看着也心动呢!刚好我也要买,顺带的事儿,你就别总记挂在心上了!” 一番话说得刘太太心里头服服帖帖,顿时罪恶感全无。 她笑得灿烂,和赵兰芝挥挥手就要告别。 “那就麻烦你啦!老刘还得回来吃饭,我要做饭去了!” 赵兰芝赶紧喊道:“哎!刘太太,那个东海制衣厂有新品要上架百货商店的事儿……” “哎呀!我等会儿就和老刘打招呼!你放心好了!” 赵兰芝这才松口气。 直到刘太太转身走进了院子的刹那,赵兰芝脸上的笑容彻底散了开。 她沉着脸,转身准备喊一辆人力三轮。 可是扭头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速的从一幢小洋楼里出来,而后在街角飞快消失不见。 赵兰芝愣住了。 那身影…… 好像是谢昭? 他来这里干什么? 要知道,这一块可是单位宿舍,那些小洋楼更不用说,得有一定权力的官员家属才能住的地方。 他该不会是想来这里找什么捷径吧? 赵兰芝的脸色古怪了起来。 一些官太太们养小白脸的事儿她也是听说过的。 可是,对于谢昭,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赵兰芝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不过…… 谁知道呢? 他回去的这一年,在那样的穷乡僻壤里呆着,熬不下去了生了别的心思,也是常有的事儿。 她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瞧不起和厌恶。 到底是泥腿子! ………… 谢昭和谢诚赶回石水村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乌云从天边压过来,谢诚甩着鞭子,紧赶慢赶回到院子里的一刹那,春雷炸响。 “轰隆!” 闪电般的银蛇划破天际,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炸响。 豆大的雨水砸落,昭示着春季的到来。 谢友振蹲在屋檐下,满脸都是喜意。 春雨贵如油,下足了,土地喝饱了,才能种出好庄稼。 “呼!总算是没淋雨!” 谢昭笑着道。 他伸手,从板车上翻身跳下,几步从雨中穿过,跑进堂屋里。 魏庆之正在等他。 见着谢昭,他当下皱着眉,“今天怎么晚了这么多?” 谢昭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老师,我有事耽搁了,实在是对不住!” 他说完,讨好似的将魏庆之昨天给自己的试卷拿出来,递给他,“昨天的数学和英语,我在路上都写完了,您瞧瞧?” 听见谢昭的话,魏庆之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他接过试卷,又抽出铅笔,走到一旁去批改了。 谢昭暗暗松口气。 谢诚道:“我去把账本拿来,咱们家这段时间的账目算一下,我这里的钱等会儿全都给你,放在我身上我总觉着不安全。” 谢诚说完,还没等谢昭回答,他就转身进了屋子,将账本和一个藏青色的大布兜子全都拎了出来。 谢恬正在看书,瞧见自家大哥把家里老本都拎出来了,当下赶紧跑去把门给关了。 门外谢友振:“???” 啥事儿要瞒着他这个做爹的? 屋内。 谢昭正在飞速算账。 这段时间,家里的收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增长。 这两日,螺蛳利润达到了巅峰,每天都有一千左右的净利润,哪怕减掉家里的吃吃喝喝以及开出去的工资,甚至再减掉谢昭这段时间投入的做包本钱,这最后得到的一笔数字,还是叫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千三百六十二元五角三分!” 谢恬看着谢昭写出来的数字,还有那被整理好的厚厚一摞钱,她忍不住捂住嘴,惊呼出了声。 谢昭笑了笑,又从自己随身背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一个钱匣子来。 “这是啥?” 谢恬疑惑问道。 第87章 家里不能没有你,包包开售! 谢昭也不多说,当着几人面打开,整整九个大捆扎的大团结,出现在了兄妹两人面前。 “今天卖包的钱。” 谢昭道:“三个包,九百块。” 谢恬:“????” 谢诚:“…………”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紧接着就是谢恬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是金子吗?官太太的钱这么好挣的吗?天哪,二哥,你太厉害了!” 谢恬竖起大拇指,看着谢昭的眼神都是崇拜! 谢诚也默默的拿起那九捆大团结仔细点了点,看了看,最后一言不发将钱整整齐齐收好,合着那五千多元钱全都放在了一起,推到了谢昭的面前。 “你收好。” 谢诚看了一眼谢昭,开口道:“我和小妹会的不多,家里如今都靠你,你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这些钱放在你手里才能生出更多的钱来。” 他伸手,拍了拍谢昭的手背。 “大哥没啥本事,也没主见,能做的就是不拖累你,咱们家就是一根绳,你是主心骨,喊我往哪儿使劲我就往哪儿使劲。” “要不是你,咱们家还在土里头刨食儿,小妹也没机会念书。” “家里不能没有你,二弟。” 谢诚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对于谢昭,他一开始也怀疑,不满过。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骨子里的亲情和血缘的羁绊让他越来越承认谢昭这个二弟。 到如今,他愿意听谢昭的。 他想。 一家人,只要和和美美,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二哥,我也信你,你是最牛的!” 谢恬也认真看着谢昭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全都是毫不遮掩的崇拜。 谢昭的心窝子一下子就暖烘烘了起来。 上辈子不曾有过的亲情,如今再次将他围绕,那种全身心被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叫他的心都悄然触动不已。 呼。 谢昭悄悄的做了个深呼吸,压下了眼底翻涌的酸涩。 他露出笑脸,而后从布包里抽出了一沓大团结,足足一百元,递给了谢诚。 “既然听我的,那就把钱收了。” 谢昭道:“这是工费,一家人明算账,拿着钱买几身衣裳,捯饬些好的,早点给我和小妹找个大嫂回来。” 谢诚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推辞,伸手接了过来。 “我呢我呢?” 谢恬探了个脑袋过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谢昭。 “哪儿少的了你的?” 谢昭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抽出了一张大团结,递给了她。 “剩下的在二哥这里存着,等你结婚了,全都给你!” 谢恬宝贝似的把钱塞进了口袋里,又悄悄看了一眼,确认田秀芬不在,她这才心满意足呲牙乐开了。 “我才不要结婚!魏老师说了,最高的荣耀就是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祖国!我要把我自己献给国家!” 她说完,哼哧哼哧拿着书开门跑出去了。 谢昭无奈揉额。 这妮子。 怎么乱套理论? ………… 春雨下得很急。 空气里还有潮湿的冷意,席卷着一阵阵风雨拍打在堂屋的木门上。 天色暗了下来,黑压压的,堂屋里亮起了烛火,照耀在屋子里正趴着认真写作业的三个人身上。 谢恬,谢昭,还有林暮雨。 魏庆之拿了纸张和笔,将三人要学的知识点分别划分出来。 最后整理成要点,分发下去。 先念,再背,之后细细讲解,最后出题,不懂的他来解答。 夜色渐浓。 三盏灯火如豆。 三人的脸上全都是极度的认真和渴望。 在这个知识贫瘠的年代里,在连吃饱饭都困难的环境下,想要念书,念好书,无异于难上加难。 可是。 若是心中有火,眼里有光,坚毅如炬。 那么即便在一片黑暗里,也能燃烧信念作为火炬,照亮前路,亦能成为星星之火,呼啸燎原。 ………… 春雨下了一夜。 早上起来,骤雨初歇,推开窗,又是一个好晴天。 谢昭起了个大早。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起床了。 窗外水雾很浓。 林暮雨听见谢昭起床的声音,她翻了个身,却没能睁开眼。 实在是太困了。 昨天魏庆之留了作业,她喂完奶后熬了夜写完的,这会儿才睡下两个小时,困意正浓的时候,听见谢昭起来的声音,她都迷糊着睁不开眼。 “媳妇儿,等今天包卖完了,我再给你买烧鸡回来吃。” 谢昭轻手轻脚起身,走到林暮雨的身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湿漉漉的。 叫林暮雨勉强撑开眼皮,看了谢昭一眼。 “买点奶粉。” 林暮雨揉了揉眼,“家里奶粉快没有了。” 谢昭点头。 他见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那可爱迷糊模样叫他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一口。 “你快睡吧,等会儿娃醒了就喊妈一起帮忙,今天家里请人糊内衬。” 林暮雨点点头。 没等谢昭再开口,她就实在是支撑不住,侧开脑袋又睡着了。 她闭着眼,睫毛长而卷翘,微微的晨光落在她的下眼睑上,投下一片漂亮的阴影弧度。 谢昭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又没忍住,偷偷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飞快亲了一下。 唔。 记她一笔! 罪名:勾引他犯罪! 谢昭走到院子时,谢诚和三瘤子等人已经将车子装好了。 田秀芬也递了一大摞浆水硬化好的内衬过来,整整齐齐用麻绳捆好,“昨儿个我喊了村长帮我留意着,瞧瞧村子里有哪些婶子能过来帮忙的,等会儿人来了我先教她们做,合不合格你下午回来再把把关。” 谢昭点头。 田秀芬又塞了一搪瓷缸子鸡蛋过来。 “路上吃,给魏老师捎去,喊他今天来咱们家吃饭,听见没?” 谢昭麻溜洗漱完,抱着鸡蛋跳上车。 “知道了!” “噼啪!” 鞭花炸响,驴和骡子慢悠悠离开了石水村,直奔湖东县。 ………… 雨过天晴。 天朗气清。 今天湖东县里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春水街,一大早就涌入了不少人,齐刷刷的奔着裁缝铺子去的。 瞧着那些人的穿衣打扮,个个都是体面人,那以往都是百货商店的常客,可现在怎么一堆堆的往春水街钻? 更有甚者,里头居然还有几个吃公家饭的单位人员? 到底是啥情况? 第88章 天哪!多少?一百八十八元一只?! 人都有从众心理。 尤其是这个年代,人们对于吃铁饭碗的公职人员,那更是莫名的崇拜。 当下。 瞧着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职人员都往春水街跑,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但还是铆足了劲儿跟着后头去凑热闹。 啧! 指定有啥好事儿哩! 八点半左右,春水街已经热闹得不像话。 王秋水打开铺子门,瞧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跑,心里头一喜。 这是朝着衣裳铺子来的! 可不就他们幸运裁缝铺吗? 开开心心的催促着老公将成品衣裳和挑选款式的本子赶紧拿出来,没曾想一转头,就瞧见几个脸熟的老主顾迫不及待的往对面的锦绣裁缝铺里钻? 王秋水愣住了。 不是来找她买衣裳的? 去锦绣裁缝铺子干啥? 此刻,对面锦绣裁缝铺子在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嘈杂热闹下,那一直掩着的木门终于开了。 “啪嗒。” 是最老式的抽扇式木门,一扇扇卡在上下水泥地面的凹槽里。 开门的时候往上一抬,然后一扇扇搬出来。 最先露出来的,是张巧儿的脸。 饶是做好了准备,可在瞧见门外这么多人后,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哎呀!小姑娘!你们可算是开门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间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有人问道:“包呢?你们家的兔毛包有没有的?就是挎着的那种!赶紧拿出来卖呀!” 叶太太不过是在宴会上背了一次,这下面的下属就像是嗅了臭鸡蛋的苍蝇,一下子成窝蜂的飞过来。 当然要买一个! 不仅仅是时尚,漂亮!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向叶太太看齐! 支持他们湖东县的品牌老字号裁缝铺! “大家排队吧!” 张巧儿喊道。 她扭头,又看了一眼谢昭,面露难色,“谢二哥?人太多了,这门要是开了,他们冲进来怎么办?” 谢昭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朝着谢诚和三瘤子看了一眼,两人齐刷刷站起身。 “等会儿守好门,没排队的不能让他们挤进来,三瘤子负责看门,大哥负责排队,我来收钱和讲解,巧儿你就负责拿包。” 他简单快速的给每个人分了工。 所有人的心都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谢诚有些紧张。 掌心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很少和人打交道,以前在矿上,更多的是干好自己的活儿,下了矿,被工头盯着,也是没法儿说话的。 常常一天下来都说不到两句话。 哪怕是后来收螺蛳,也是和熟悉的乡亲们打交道。 这会儿一下子突然要面对这么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端着国家饭碗的公职人员,他多多少少心里虚。 几个念头闪过,门已经彻底打开了。 光亮涌入,下一刻,一大群人就要往里头挤。 “包!我是来买包的!赶紧给我拿一个!” “我先来!给我瞧瞧!我也要一个!” “别挤呀!买个包,同志们可别冲动!不过是我先来的,也该我先买呀!” …… 人群闹哄哄的。 谢诚和三瘤子眼疾手快,一下子就站在了门两侧,而后手一拦,大声道:“排队!大家排队购买!不然今天不卖!” 啥? 不卖? 有凑热闹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年头,可真稀奇,听过顾客不买东西的,还没听过做生意不卖东西的! 以为自己是金子呐? 这么稀奇? 外头一圈围群众围着看热闹,而里头一层大部分都是吃公家饭的,个个都要面儿,被谢诚这么一喊,当下脸色虽然不好看,但还是老老实实排起了队。 “各位同志,我知道大家都忙,可是排队是为了节约时间,大家都是高知识文化分子,应该都能理解。” 众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 可也有人忍不住板起脸开口。 “赶紧把包拿出来吧!我还得回去上班,厂子里事情多着呢!” “对,我们都排队了,你也别再拖拖拉拉的了,卖个包搞出这么大动静,太不像话了!” “小同志,可别太拿乔了,可不是所有人都像是我们这样好说话的,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 谢昭笑了笑,却也没搭腔,他这会儿已经伸手将四个款式的包全都拎了出来,放在了最前面的玻璃柜子上。 “四种款式,每款限购两个,一只一百八十八,先到先得。” 谢昭的声音,一字一句,落在身后群众耳朵里,不亚于晴天一声雷! 多,多少? 这小同志说多少钱?! 他们耳朵没听错吧? 一百八十八? 一只? 一只啥? 包? 还限购? 众人震惊了。 他们虽然生活在县城里,拿的是商品粮户口,大部分人也都有工作,可是这一口气要拿出一百八十八元,那还是极其困难的! 他们平均一个月三十元的工资,哪怕是双职工家庭,都要不吃不喝存三个月才能存到这么多! 而现在,就这么一个包,居然要这么多钱! 天呐! 这钱都能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了! 人群沸腾了起来,只是再瞧见柜台上放着的那四个包包后,人群里的女同志们脸色再次微微变化。 惊讶,艳羡,更多的是满满的喜欢! 也太漂亮了! 一共四只,每个款式都很独特惹眼。 颜色稍微暗一点的,精致贵气,高端上档次,再搭配上那兔毛,一看就是质量极好的产品,绝对是非富即贵的人背的! 再看那剩下的两款。 年轻活泼,兔子耳朵的装饰天真可爱,颜色俏皮活泼,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款式和搭配,简直是叫她们压根移不开眼! 于是。 女同志们的内心简直是两极反转。 一听价格,简直是抢钱!太贵了! 可再一瞧这款式和质量! 天哪! 她们一定要攒钱买一个! 也太好看,太精致独特了! 而此刻,排队购买的这些公职人员,大部分都是勤务员和秘书。 他们的责任,主要是负责高官太太们的后勤,打点好干部家里。 今天得了命令,那是要过来买包的,甭管一百八十八还是二百八十八,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买到包! 第89章 售空! 于是。 在听见谢昭说的每款限购两个时,排在最前头的几个勤务员和秘书们脸色狂变! “我!我要一个!” “我先来!给我拿一个!我马上批条子给你,保准一个小时内送钱过来!” “我带了现金!先卖给我!我能立马付钱!” …… 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群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还是他们平日里看见的高高在上的公职人员吗? 当他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去办事儿的时候,哪一个不是高高在上,用鼻孔看人? 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们多说,多么高傲,多么瞧不起人? 可是现在呢? 他们和巷子里抢肉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一个个蜂拥而上,手里头拿着钱,或者是白条,一个劲儿的往前凑,为的就是那放在架子上面的几个包包! 诡异的割裂感混杂着一种莫名的滑稽。 而从这一刻开始,锦绣女包,彻底在湖东县打响了名声。 谢昭站在人群面前,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礼貌又认真的介绍着手里的包。 特点,材质,还有从大山深处打猎回来的野生兔毛以及纯手工赶制。 利用一些现代的推销技术,将众人哄得天花乱坠,目露渴望。 “这就是标号,这四款包每一只都只会生产三十只,越早买到,标号越靠前。” 谢昭笑着说完,伸手从排在最前面的男人手里,接过了二十张大团结。 “二号包!” 他朝着张巧儿看了一眼,后者赶紧用油纸仔仔细细包装好,递给了那个中年男人。 “您拿好,包包一年保修,五金无条件更换。” 他说完,又翻了一下里侧的内衬给中年男人看了一眼。 “这是我们锦绣女包的标牌,请您认准了。” 谢昭说完,将找余的零钱递给了中年男人,那人赶紧接过,一脸狂喜的同时也重重的松了口气。 呼! 终于买到了! 他回去之后非得告诉太太,这包有多难买! 而他可是买到了二号包包! 第二个! 拿到包的中年男人迅速挤出了人群,他的身后,一个年轻小伙子迅速跟上。 “我要这款!这个!” 他的手指向了最外头那个淡黄色的碎花挎包。 “这是白条!我等会儿一个小时内就把钱送过来!绝对不拖欠货款!” 这话说完,众人又是面色诡异又震惊。 不拖欠货款! 这话居然是从一个公职单位人员里头说出来的! 谢昭接过白条,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单位名称,而后笑着道:“一个小时内没送来的话,那么下次新品出售,你们可就排不上号了哦。” 年轻人一噎。 他家太太好歹也是地税局的组长太太,什么时候不是别人求着来办事儿? 就算是批条子,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白条,人家求着送钱来,还从来没有过自己追着送上门去的! 可他偏偏不敢横! 今天出门太太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买着,不然就别回去! 年轻人尴尬的挠头直笑,见谢昭将包好的包递了过来,又多嘴问了一句上面的编码。 得知是“2”时,他心里头这才舒服了不少。 “成成成!我回去就给您送来!” 年轻人拎着包,喜滋滋就跑回去复命了。 接下来的八个包卖得十分顺利。 半个小时后,谢昭满面笑容的伸出手,对着众人一摊,“今日女包售罄,各位下次再来。” 哈? 售罄? 真的假的? “卖完了?不是吧?真的只有十个啊?我还没买着呢!” “天哪!你不会是藏着掖着不舍得拿出来卖吧?我要怎么回去交差?一大早就过来了,就为了等着一只包呢!” “艹!下一个就到我了!你赶紧再拿几个出来!这么多人等着,有钱你不挣,你傻不傻?” …… 谩骂,生气,抱怨,委屈。 各种各色的声音,不一而足。 谢昭始终带着微笑,淡定站在众人面前。 他甚至大大方方的往旁边退了几步,将身后的展示柜给众人看。 “各位,钱大家都想挣,我们何必把包藏起来?实在是快不起来,这一针一线都是咱们手工缝制的,为了保证质量,那么数量上肯定就得控制,不然粗制滥造生产出来的商品,怎么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呢?” 谢昭道:“我们要对顾客负责,更要对我们百年传承下来的老字号负责。” “各位也不要生气,现在每款女包接下来还会生产二十只左右,两天后会上架第二批,也就是后天早上八点,锦绣裁缝铺会有新包出售,请各位敬请期待。” 谢昭说得一板一眼,愣是让人挑不出来理儿! 见铺子里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再不甘心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柜台看了又看,确认真的没有包了之后,众人这才慢慢散了开。 “呼!” 张巧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可是她的眼睛里都是兴奋和新奇。 活了这么久,家里的裁缝铺子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来照顾生意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老顾客,后来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开起来之后,他们的老顾客也都快没有了。 张巧儿甚至都快要认命,关掉铺子,嫁人,再也不碰裁缝这个行当。 可如今谢昭带来的女包生意,彻底打开了她的眼界和认识。 她站在原地愣神了很久。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这边,谢诚已经麻溜收拾了起来。 地上的瓜子壳,还有扔在地上的油纸边角,他拿着扫帚,认真清扫干净,经过张巧儿的时候,他很是认真的拿扫帚轻轻碰了碰她的脚。 “巧儿妹,让一让。” “啊?好,好。” 张巧儿赶紧让开,她下意识地朝着谢诚看去,只看见男人宽阔的背和结实的臂膀。 心里蓦地一颤。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呼。 她怎么莫名觉得有些心颤? 而里屋内,齐根寿和妻子张水仙正趴在门框上,瞧着外头的一切。 一直等到人群散了个干净,两人还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就卖完了? 一百八十八元一个的包,居然一个小时不到就卖出去了? 而且还有不少人没买上? 天爷! 他们活了一辈子,也没瞧见过这种日子呀! 第90章 震惊的陈雪莲! “可真有能耐!” 齐根寿忍不住咂咂嘴,感慨道,“要是咱们巧儿能嫁进他们家,一辈子就不用愁了呐!” 张水仙瞪了他一眼,“那谢二小子可是结了婚的,你想什么呢?” 齐根寿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想啥呢?我说的是他谢家大哥!谢二太有本事,闺女哪儿能架得住?你瞧那谢老大,话不多,肯干事儿,来到店里头就没歇过!以后闺女要真的和他成了,指定是个疼媳妇儿的主!和我一样!” 张水仙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掐了他一把。 “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她说完,又扭头朝着外面看去。 谢诚扫完了地,正在收拾缝纫机下头的那些碎布头。 那些是要拿回石水村,用来刷浆水做内衬的。 自打他进来开始,就一刻没歇息过,勤劳肯干,一瞧就是个踏实实心眼儿的。 要是闺女真的和他成了家…… 张水仙忍不住想。 那她和老伴儿,也能够放心了啊! ………… 而此刻,谢昭正在算账。 一门生意一本账簿。 这女包生意的本钱,还有盈利,工钱等等,他都要全部规整起来,不然账目一团糟,以后步入正轨也将会是一团大麻烦。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低着头,极其认真,因此并没有看见一个飞快从人群里跑出去,躲进街角的女人。 是陈雪莲。 她曾经做了他十八年的大姐。 实际上,陈雪莲很早就来了。 她是被赵兰芝喊来的。 昨儿个她和家里男人吵了架,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曾想她妈赵兰芝一早就把自己拎了起来,喊她请假,过来锦绣裁缝铺子买女包。 她甚至一下子没听明白! 女包? 啥玩意儿? 于是赵兰芝就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和她说了一遍,而后又脸色难看道:“那刘太太指明了就要那款包,要是不送,你弟的包连百货商店都进不去,你赶紧去,别耽误了,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买回来!” 陈雪莲又是惊讶又是震撼。 啥包,这么漂亮时髦? 于是,她到了春水街,只是她低估了这包有多少人想买,等陈雪莲吃完早饭再到锦绣裁缝铺子的时候,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她愕然。 这包,这么紧俏? 她当下只能站在人群外头,踮着脚往里头瞧,可实在是瞧不见里头是啥情况,只能够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往外头传。 陈雪莲还有些发愣。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熟悉的很哩! 只是人实在是多,尤其是自己又在最外面,里头声音断断续续,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人群散开,她踮着脚拼了命扒拉着往里头瞧了一眼。 这一看,魂飞魄散! 天! 是谢昭! 怎么是他?!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和眼前的这张脸串了起来,她震惊得呆愣在原地,直到谢昭抬头似乎是要看过来,她才一下子惊醒,下意识转身就往巷子里窜! 不能被看见! 此刻,她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陈雪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躲在巷角,甚至不死心的偷偷往锦绣裁缝铺子里看了又看。 或许是巧合呢? 又或许谢昭只是刚好也要买包呢? 他怎么可能是卖包的? 他凭什么能卖包?!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的脑袋里闪过,直到谢昭算完账,和谢诚三瘤子两人赶着驴车离开,她才浑身发冷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过来。 而陈雪莲也终于彻底确认了一件事。 这包,是谢昭在卖。 换句话说,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陈雪莲一路跑回了家。 她推开门,大喊:“妈!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出来!” 赵兰芝正在客厅里吃早饭。 她喝了一口豆浆,被陈雪莲这么一喊,她差点儿呛住! “干什么?这么一大早乱喊,想吓死谁?” 赵兰芝皱着眉,拿起手帕擦了擦嘴,扭头看见陈雪莲,却见她手里头空空如也,当下赵兰芝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包呢?你这一大早出去,怎么空手回来的?” 赵兰芝有些生气,“我今天下午还约了刘太太喝茶,你这样让我怎么交差?” 陈雪莲火急火燎冲到她的面前,大声道:“妈!还喝茶呢!你知不知道谁在卖包?” “是谢昭啊!是他!” 赵兰芝愣住。 谢昭? “怎么可能?您是不是看错了?!” 赵兰芝几乎是本能的反驳出声! “我亲眼看见的!他弄了个什么限购,一天就卖十个包,而且每个包都有编号,弄得花里胡哨的!” 陈雪莲激动道:“妈!你知道一只包卖多少钱吗?一百八十八啊!他怎么不去抢钱!” 赵兰芝惊愕瞪大眼。 她怔怔然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她蓦地想起了那天在刘太太家时看见的谢昭。 难不成,他是去卖包的? 对了! 那天,叶太太也说自己的包是一个年轻人卖给她的! 那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谢昭! 赵兰芝一下子心跌进了冰窟里,她茫茫然站起来,绕着沙发走来走去。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怎么可能是他? 陈雪莲在狂喝了几口豆浆后,也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妈,你也别着急,八成他是缺钱,在锦绣裁缝铺子做工哩!” 陈雪莲道,“那锦绣裁缝铺子又不是他的,你忘了?他指定就是去帮忙的!总不可能那包是他的!” 赵兰芝闻言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做了几个深呼吸,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是了。 那锦绣裁缝铺子的老夫妻,自己也见过,铺子开了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卖给了别人。 再说了,谢昭哪儿有钱买下裁缝铺子? 他指定是帮着做工呢! 年纪上来了不擅长说话买东西,雇佣个年轻人是很正常的事儿。 自家在百货商店里头不也请了个人专门看着衣裳? 想明白事情后,赵兰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她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才发觉早就凉透了。 哼。 不过是运气好些手里头有了点权利。 打工的和当老板的。 能有可比性? “过两天我让别人去买,找个脸生的,能买着包就成,当务之急得把刘太太的路子打通,你弟弟的包马上就要开始卖了,这才是咱们要关心的事儿。” 第91章 要起新房,还是红砖的! 入夜。 石水村,老谢头家。 当谢昭将整整齐齐的一沓钱放在桌子上的时候,老谢头和田秀芬眼睛都看直了。 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是七千多块,咱们家全部积蓄。” 谢昭道。 他先抽了一百元,递给田秀芬,“妈,这是伙食费,吃喝不能省,暮雨正在坐月子,多买几只鸡,小妹也正在长身子,我爸又干的体力活,亏啥都不能亏了吃食。” 田秀芬心疼又高兴。 一边接过钱,一边念叨着太浪费了,可还是仔仔细细将钱塞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布兜子里。 “这是村里婶子帮咱们刷内衬的工钱。” 谢昭又抽了二十元出来,递给田秀芬,“这钱不能少,不然找人干活的事儿有一难有二,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田秀芬点头,伸手接过。 接下来,谢昭认认真真的将需要花钱的地方全都理清楚,包括后续的布料,还有拉锁,五金扣等等。 余下的钱才是纯盈利的,也是能够放心花掉的。 “爹,还有一件事儿。” 谢昭见谢友振要出去,赶紧侧头喊了一声。 正掏出旱烟准备去门口蹲着抽烟的谢友振一愣。 啥? 喊自己? 他扭头,“啥事儿?” “咱们家要起新房了。” 谢友振和田秀芬齐齐愣住了。 起新房? “你看咱们现在的屋子,一共就三间房,我和我媳妇儿一间,大哥一间,小妹到现在还和你们睡一间屋子,那就是隔了帘子也是不方便的。” 谢昭说完,抱着书本的谢恬探了个脑袋过来,义正言辞反抗,“对!我长大了!魏老师说了,男女有别!爹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们不能睡一间屋子!” 谢友振:“???” 嘿! 这妮子! 田秀芬沉默了一下,想想也点了点头。 闺女到底是大了,完年都十四岁了,上次帮她搓背,都瞧见发育了不少,再和他们睡一屋也不方便,毕竟老夫妻也得有点夜生活不是? 要是让她和她大哥一屋,那就更不像话了。 且不说谢诚都二十多了,那他以后还得娶媳妇儿呢! “屋子是得起,家里稻谷啥的都没地方放,往猪圈里堆总受潮,不是个长久法子。” 田秀芬想了想,补充道:“最好还起一间洗澡的屋子,我和老二家媳妇儿以后洗澡也便当些。” 她们到底不像男人。 夏天打个赤膊,河里头游两圈就上来。 有时候只能抱个小盆,趁着夜里头没人,在自己屋子擦一擦,夏天实在是热了,要冲凉,就围一块布,拎着水在猪圈里头洗。 实在是不方便。 谢友振闻言,点点头,扯了点烟丝塞进烟斗里。 “嗯,老大也该说媳妇了,起几间新屋子,好把媳妇儿娶回来,以后生了娃,都有地方住,家里头热热闹闹的才好。” 谢昭咧嘴笑。 他拿了笔和纸,趴在桌子上,飞快的勾勒出了屋子草图。 他们家的一边是和谢友顺和王金花家连在一起的,换句话说,想要扩大院子,只能从左边和后面扩展。 左边是一片菜园,这是谢友振和田秀芬自己开垦出来的,是自留地,那是自家财产,用来起新房没人说啥。 往后靠的则是荒山。 距离荒山虽然不远,但是起一间院子足够了。 “咱们把院子扩大些,往左边移,把菜地用来起三间房,中间留一块过道,再往后起三间屋子,旁边靠着猪圈的地方修一修,当做仓库,这就成了!” 想把老屋子推倒重建是不可能的。 他们得留着地方住,而且谢友振也不会答应。 对于老屋子,他们这辈人总有种特殊情感。 谢友振和田秀芬瞧了瞧谢昭的图纸,瞧着是喜欢,这左边和后边都起了新屋子,刚好老大老二分出去住,以后生了娃也够住。 老房子他和媳妇儿带着闺女住,足够了。 可是。 那可是六间房哩! 他肉疼得紧。 “这要是全用青砖,得费……” 谢友振皱着眉头,只是话还没说完,谢昭就扭头打断了他。 “青砖?” 谢昭摇头,仔仔细细将手下的图纸叠了起来,“咱们要用就用红砖!那才结实舒服!” 啥? 红砖? 谢友振一噎,烟也不抽了。 “那得多少钱?” 他惊得瞪圆眼,“向阳镇上的砖厂往外卖红砖是两分四厘,这六间房下来,带上人工材料,少不得要好几千!” 天! 这刚刚到手的钱还没捂热就算了,别到时候不够还得往里头贴! 谢昭笑道:“爹,咱们自个儿去买是两分四厘,可咱们要是去找村长,开个证明,用村集体的名义去买,那就是一分七厘,能便宜不少呢!” “你放心,钱绝对够,到时候家里头多煮点红鸡蛋,给咱们队上的队员们家家户户送几个,也没人说啥。” 谢昭早就打算好了。 而且,他没说的是,等新屋子起好,他也打算把谢友振和田秀芬现在住的老屋子好好装修一番。 粉刷墙面,地面打平还得浇水泥。 最后要是有余钱,这厨房也要好好捯饬一番。 不然这土屋子四面透风,外面下大雨里头下小雨,菜做好刚端上来就凉了,实在是磨人心态。 “再说了,咱们家现在螺蛳生意一天有小一千的进账,裁缝铺子的包也卖得好,钱会越来越多的,爹,你别担心这个。” 谢昭认真的看着他,“你和咱妈年纪大了,挣钱的事儿该我来操心。” 谢友振叹了几口气,到底是没再多说。 也是。 他年纪大了,是该让他的儿子们做主了。 见起房的事儿敲定,谢诚站起身,道:“我去把螺蛳收好,再问问赵二虎子他们有没有时间,定个日子好开工。” 说完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而谢友振也松口气,伸手将旱烟准备塞嘴里,然而没曾想,谢昭再次喊住了他。 “爹,还有件事儿……” 谢友振:“????” 天老子! 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啥事儿!” 谢友振板着个脸,有些不高兴了。 他这一口烟到现在都没抽进嘴里! “是大哥的亲事。” 谢昭慢条斯理,一句话说完,谢友振又僵住身子瞪圆了眼。 第92章 林暮雨莫名的委屈 啥?! 老大的亲事? 谢友振这会儿烟也不想抽了,连带着一旁准备去做饭的田秀芬都一头扎了过来。 “哪家姑娘?咱们村的吗?我和你爹见过没?” 田秀芬盯着谢昭,急得恨不得上手扒拉他胳膊! “就是锦绣裁缝铺子的闺女,张巧儿,人姑娘挺不错,手艺好,家里头底子也厚,人夫妻俩老实,她也踏实,是个能过日子的。” 谢昭顿了顿,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我瞧着她对大哥应该有意思。” 锦绣裁缝铺子? 田秀芬惊得抓住了谢友振。 “那里我去过!老二结婚时的衣裳和被面就是从他家里头买的!老夫妻俩人是很实在,闺女也漂亮,就是,就是……” 她脸色变了又变,有些纠结的朝着谢昭看去,“咱们家配不上呀!他们是城镇户口,吃的商品粮,家里头还有两台缝纫机呢!又这么一个闺女,哪儿能瞧得起咱们这些乡下佬?” “你大哥又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没个动静……!” 田秀芬能急死。 谢友振倒是不高兴了。 他支棱起身子,看着田秀芬,又抽出烟杆子敲了敲桌子,闷声道:“乡下佬咋了?咱们踏踏实实种地,实在做人,哪儿比城里人差?” “老大虽然嘴笨了点,但是心眼儿实在,家里头里里外外他都忙活,从来抱怨一个字儿,这些年来,要不是他,咱们家非得饿死一个。” 田秀芬眼眶红了一圈,一下子不吭声了。 谢昭伸出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妈,爹说的没错,咱们家现在能挣钱,又有地种,谁来不说一声好?” 谢昭轻声道,“妈,大哥值得最好的。” 田秀芬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 “对,咱诚子谁都配得上!” 她的声音哽咽,眼睛里都是内疚和亏欠。 这个家欠了老大最多。 她想,要是真的能把亲事说成,那就是要她这条命,她也是愿意的。 ………… 入夜。 谢昭送走魏庆之,洗漱完回了房间。 喜宝和乐宝都是醒着的,大半个月下来,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不少,刚出生时皱巴巴的脸蛋也圆润了起来。 林暮雨见谢昭进来,她道:“过来搭把手,给她们身上擦一擦,不然屁股会红。” 小娃红屁股真是个叫人头疼的事儿。 这几天,天气热起来,尿片换的不及时,喜宝儿的屁股就红了,皮肤看起来像是起了一点水泡,一碰就疼得嗷嗷哭。 谢昭心疼得不行。 他赶紧走过来,伸手接过喜宝儿。 小家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嘴巴吧嗒了两下,“咿呀咿呀”叫着,吐了个口水泡泡。 “叫爸爸。” 谢昭逗她,凑过去用鼻子拱了拱喜宝儿藏在袖子里的小手。 林暮雨被逗笑了。 “还早呢,起码得一岁!” 她边说着,边伸手脱下了喜宝儿的衣服,露出了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无比的小屁股。 谢昭赶紧蹲下来,好让林暮雨用温水清洗。 没想到湿漉漉的毛巾搭上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响亮的哭声。 “哇哇~” 谢昭吓了一跳。 耳边像是被谁吹了哨子! 他赶紧低头一瞧,是喜宝儿疼得张开嘴嗷嗷哭,整张小脸涨得通红! “媳,媳妇儿?这咋办?” 谢昭一下子僵住了身子,半点不敢动弹。 林暮雨也心疼不已,她赶紧温水洗了洗,又用柔软的棉布擦干,最后涂了一点陈芝麻油,这才抽了一块尿布垫上。 见喜宝儿还抽抽噎噎,林暮雨心疼得接过来,撩开衣服喂奶。 动作一气呵成。 哭声顿时止住。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乐宝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静谧的夜色里,一盏烛火亮着,耳边只有喜宝儿哼唧抽噎着喝奶的声音。 谢昭松了口气。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头去看喜宝儿的时候,忽的愣住了。 淡黄色的衬衣撩开,一点浑圆乍现。 桔黄色的灯光下,白得晃眼。 黑色的头发带着一点凌乱,垂在她的胸前,黑白相印,刺得他瞳孔一缩。 林暮雨垂着眸,伸出手,正轻轻拍着喜宝。 她的嘴里哼着童谣。 轻柔得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一下接着一下,挠在谢昭的心里。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心跳剧烈,可却怎么都挪不开眼。 十分钟后。 喜宝儿喝饱,心满意足睡着,林暮雨这才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了床上。 只是,下一刻,她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 谢昭正看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一字一句道:“媳妇儿,能不能先收点利息?” 利息? 林暮雨愣了一下。 十七岁的女孩儿,眼睛里还有少女的单纯。 她有些没太明白谢昭的意思。 她和谢昭之间,要谈利息吗?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花了太多钱? 林暮雨漂亮的眉头拢了起来,眼睛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我没有钱。” 她轻轻垂着头。 声音有些低落和莫名的委屈。 “可不可以以后还给你?” 林暮雨轻声道。 谢昭愣了一下。 他好笑又觉得她可爱,干脆一本正经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想怎么还?” 谢昭起了点儿逗她的心思,板着脸问她。 如果此刻林暮雨抬头去看,就能够看见谢昭那极亮的眼睛和嘴角藏不住狡黠的笑。 可她却还是认认真真的想了想,而后开口道:“我可以先念书,等我考上了大学,到时候学校里会发生活费,那时候我就有钱还你了。” 明明是很认真的事情。 但是林暮雨却越说越有种莫名的委屈。 心里酸酸的。 涩涩的难受。 她没有想要让谢昭一个人养家的意思。 那样压力很大,她明白的。 “媳妇儿。” 谢昭终于忍着笑开口,他怕他再逗下去,这妮子该掉眼泪了。 林暮雨闷闷应了一声。 下一刻,只觉得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紧接着,湿润而温热的吻就压了下来。 不再是单纯的嘴唇相贴,男人滚烫的舌头顶开牙关,一点点捉住了她。 她蓦地瞪大眼。 却只觉得后脑勺被一只手用力扣住。 一点点,不容拒绝的带向对面的男人。 第93章 你看我家巧儿咋样? “利息是要还的,而且要一点点还。” 谢昭的气息灼热得可怕,洒在她的耳垂上,带起一片细密的潮红。 下一刻,他再次吻住了她,声音在牙关的碰撞里含糊不清。 “知道什么叫……肉,偿吗?” 他轻声笑着道。 而一夜下来,林暮雨的手早就酸疼得没法儿言语。 她累极了,睡得沉。 早上谢昭亲吻她脸颊时她都没有睁开眼。 呼。 倒是谢昭,神清气爽,显然是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 日子过得很快。 两天后。 又一批十个女包售卖出去,谢昭笑眯眯的送走乌泱泱的人群。 他将钱收好,转身拿了一张新图纸递给张水仙和齐根寿。 “这是新款包,你们看看,不用上兔毛,直接用内衬打底,碎花布盖在外面,五金和拉链就用原来的,不过里面还得打上锦绣的标签,不过这一批不用打编号。” 谢昭耐心讲解。 这是除了那四款限量包外,他新推出的另外一款女包。 谢昭比任何人都明白,想挣大钱,真正的目标群众是下沉市场。 因为它群体目标多,基数大,虽然一个包的利润没有那么多,但是群众数量基础在。 一笔笔相加起来,那将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否则那些香奈儿和古驰迪奥,为什么不直接做富人生意就好了? 反而将包包的价格定在一个略微有些微妙的数字。 几万块,中产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 就像是长在树上的红苹果,不高不低,让你踮踮脚,搬搬砖还是能够摘到,这就给了你无限的希望。 谢昭这款包就和这只苹果一样。 目标,年龄十八到三十八之间的女性,容易冲动消费。 大部分都步入工作,有自己的存款,要么正在念书,家庭条件良好。 一个女包,定价在三十八元,一个月的工资,比之一百八十八元的价格,咬咬牙还是能够负担得起。 而再将“锦绣”这个标签缝制进去,就成了身份的象征。 产生一种能够和那些有钱太太们有共同点的虚荣感。 自此,女性的消费心理就被彻底拿捏住。 谢昭解释完毕,齐根寿和张水仙又拿着图纸问了几个问题,仔细心里头过了一遍细节,确认没问题后,这才稍稍放下心。 这短短几天,一个包二元钱的提成,他们已经入账了小二十元。 这可比他们之前一个月挣得还多! 张水仙小心将图纸收好,见谢昭准备出去,她终于没忍住,喊住了他。 “哎呀,小谢啊,大娘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谢昭停下,“怎么了大娘?” “那啥,外头扫地的是你大哥吧?” 张水仙露出笑脸,搓了搓手,心悬了起来,“你结了婚,那你大哥呢?咋没听他提起过自个儿的媳妇?” 谢昭忍住笑。 “害!他呀,还没结婚呢!” 张水仙瞪大眼,“啊!还没结婚呐?” “可不是么!我大哥这人心眼实,早几年家里困难,他一个人下矿,这就耽搁了,这不,我爹妈急得不行,这两年家里挣了钱,就开始催他了。” 谢昭一本正经,“张大娘,你帮着瞧瞧呗?我大哥这人当女婿,那绝对没话说!” 张水仙激动了。 她脸上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 “是,那是,是个好小子!” 她说完,忍不住扭头看自家姑娘。 张巧儿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刚好就站在里屋门框的位置,将这话听了个全。 她脸颊烫烫的,心里也揣了个兔子般七上八下。 眼睛更是亮晶晶得可怕。 没结婚! 谢诚还没成家哩! “那,那你瞧着我家巧儿咋样?” 张水仙忍不住开了口,她扭头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我和她爹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如珠如宝的养着,要是真能和你大哥成了,这铺子,这地基,我都给他!” “那巧儿姑娘咋想的?” 谢昭道:“她自个儿愿意才是头等大事!” 提起这茬儿,张水仙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瞧她样子像是不愿意?” 自家闺女啥样儿她能不清楚? 每次见到那谢诚,自家闺女就脸红心慌,一双眼睛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张水仙是又好笑又欣慰。 自家姑娘终于长大了。 她也该放手了。 也幸好。 她瞧上的谢诚,自个儿和老伴儿都喜欢。 实心眼儿,顾家,再加上有本事能挣钱,怎么着也是个好去处。 至于是乡下的泥腿子,张水仙和齐根寿倒是真不在意。 他们就是商品粮,可又没有公家饭碗端着,还不是一样要为一口吃的操心? 只要男人有本事。 那就是乡下也嫁得! 于是,谢昭和张水仙敲定找个时间互相见见面。 在这个父母之言大过天的年代,这事儿就算是定了一半。 ………… 与此同时。 陈家。 赵兰芝看着手里头的挎包,心里头憋闷极了。 什么时候花钱还要瞧别人脸色? 尤其是一想着还是从谢昭手里头买的,她就更是不爽快。 陈启明瞧见赵兰芝一张脸青白青白的,当下赶紧凑过来,伸手帮她捏肩膀,讨好的笑。 “妈,你这包送出去,明儿个我的货就能在百货商店上架!” 陈启明道:“我做的包,那款型可是从羊城来的!怎么着也不会比锦绣裁缝铺子的差呀!而且我就卖二十八一个!多便宜!指定两三天就卖完了!您就瞧着吧!” “等到时候挣了钱,我再给你买包,啥样的都能买来!” 他一张嘴啪嗒啪嗒说着,哄得赵兰芝的脸色终于放晴。 她叹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陈启明。 心里头这一刹那莫名有些复杂。 她心里,一直隐隐有个念头不敢说出来。 万一,她是说万一。 那锦绣裁缝铺子,真的是谢昭的呢? 他一个人,折腾出这些玩意儿,叫那些官太太爱不释手,简直是为之着迷。 那今后他若是做起了别的生意,比如……卖衣裳呢? 那岂不是畅通无阻,所有官太太上赶着要给他送人脉? 赵兰芝的心里狠狠打了个颤。 她甚至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下一刻,她猛地重重的舒了口气,仿佛要将心里的忧虑全都吐出去。 这件事,绝不可能! 第94章 东海制衣厂的女包开售! 起新房的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这年头,农村起新房,都是乡里乡亲来帮忙,要是那种土坯房,那是连工钱都不用给的,直接算做了几个工,下次你家需要帮忙时,再还回去。 一间土坯房要是村子里帮忙的劳力汉多,三四天也就建完了。 可这次,谢老二家里头要建的,是红砖房。 他们石水村的独一份儿! 开工的这天,院子里来了十几个庄稼汉。 谢昭从供销社里买了一兜子糖,笑眯眯的挨个分发过去。 他又拿出一包烟,一人递了一支,一口一声叔叔伯伯喊得那叫一个亲热。 都是淳朴的庄稼汉,被读书人这么恭敬对待还递香烟,当下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杆儿,黝黑的脸上笑成了花儿,露出雪白的牙。 “谢老二,咱们哥几个都是一起长大的,你有事儿要帮忙,我们喊一声就能来,只是这红砖房,咱们确实没经验呐!” 说话的叫谢永昌,是谢家本家的一个长辈。 他和谢友振差不多的年纪,两人从小就是光屁股长大。 这些年,各家有事儿需要帮忙,都是开口招呼一声就过来了。 谢永昌的房也是谢友振帮着起的,里头的木头家具,谢友振一手包办。 因此,这次起新房,谢友振打了声招呼,谢永昌直接把自个儿三个儿子全喊来了。 最小的十六岁,正是能吃能干的年纪,这会儿还没开始干活,倒是先吃了谢恬做的三个白面饼。 她气得直瞪眼。 那可是她做起来准备带学校去吃的干粮! “做砖瓦匠的师父过两天就到!” 谢昭笑着道,他指了指旁边的围墙,“各位叔伯,咱们今天把这边墙拆了,地基挖一挖,到时候红砖进场,咱们做做小工,听砖瓦匠师傅指挥就成!” 众人这才松口气。 只是也有人心里头是有担忧的。 “这泥土房和青砖房都好说,容易建,可你家这一下子建六间房,还要平整院子,打水泥地,这没大半个月下不来呀!” 房子倒是不难。 实际上就是一层楼的小平房,最简单用红砖搭起来就成。 水泥抹一抹,甚至连钢筋都用不上,只要把地基打好,这砖块往上垒就成。 可就是费工夫。 要是农闲时也就算了。 这刚好开了春,马上要农忙了,他们又是家里的劳力汉,一个个抽一两天时间出来还谢老二以前的工倒也没啥,可帮着做工的日子久了,家里地里要忙不说,这心里头也不舒服。 毕竟,当初你帮了我三天,这就算三个工,我要帮你半个月? 哪儿有这样占便宜的?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吭声,却忍不住拿眼悄悄瞄谢昭。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 如今这家里,这谢家二小子才说得上话! 果然。 在这人说完后,就看见谢昭笑了开。 他招呼着谢诚拎了一个大茶壶来,放在桌子上,又放了一只碗。 这才扭头看向石水村的村民们,开了口。 “大家都要忙春耕,哪儿能在这里帮半个月的忙?而且也不需要这么多小工呀!” 谢昭道,“各位叔伯,你们欠了我爹多少工,心里头都有数,还完了咱们就按照另外的法子算。” 谢昭说着,比了个手势。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我爹指定不能让你们吃亏!” 谢昭道:“一天算一个工,包一顿饭,两元钱,咋样?” 一群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一天两元钱。 啧! 可不少了! 要知道,这些天为了挣钱,地里头和河里的螺蛳被他们翻得差不多了。 很多户村民都没有螺蛳可以捡了。 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大家伙儿心里都有点慌。 现在好了。 帮一天的工,两元钱,还能包一顿饭! 不亏! 众人心里头一下子就舒服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 谢永昌倒了一碗茶,咕咚咕咚的往下灌,喝完后一抹嘴,招呼自家三个儿子就开始干活。 “赶紧麻溜儿的!” 他扛着锄头就朝着菜园地那边走,“一个个别吃饭不干活,小心老子揍你!” 三个儿子麻溜跟上。 顿时,乌泱泱的一群人扛着自家的工具就去了菜园。 挖地,运土,量地面。 好不热闹。 ………… 湖东县。 百货商店。 在赵兰芝送包打通了刘太太的关系后,东海制衣厂生产出来的女包终于在百货商店里上架了。 最里面的柜子就是东海制衣厂的。 它虽然是私营企业,但是陈东海当初挂靠在了国营制衣厂下头,因此能够算是集体单位。 换句话说,披了一层公家的皮。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因此,柜台只能在最里面的位置。 一张不大的玻璃柜,后面挂着成衣,最前方摆了三只女包。 天蓝色的包面,圆筒的身材,斜挎的款式。 这会儿围着几个小姑娘,正好奇的盯着包看。 “喜欢可以试一试!” 柜员也是东海制衣厂的销售员,她热情对着几个小姑娘介绍道:“这是我们东海制衣厂新生产出来的女包,很漂亮的,喜欢你们可以试背一下!” 最前头的小姑娘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些纠结。 她问道:“有锦绣牌的包吗?我想买那个牌子的!” 柜员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儿挂不住! “抱歉,我们这是东海制衣厂出厂的女包,您要是想买锦绣牌的女包,那要去春水街的锦绣裁缝铺才能买到吧?” “他们一次就卖十个包!我要是买的着,还来这里找你呀?” 小姑娘撅了撅嘴。 柜员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 敢情这是买不着锦绣裁缝铺子的包,才来找他们的?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然您看看我们的包?我们东海制衣厂的成品衣漂亮,包也不差的!” 小姑娘拿着包,撅着嘴,还是有些犹豫。 前两天,她妈妈背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兔毛包回来。 小姑娘喜欢的紧,问了一嘴,原来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 她兜里有钱,一百八十八,还是能掏得起的。 可是没曾想跑去裁缝铺子一问,别说买着包了,甚至连预订都没法儿订! 第95章 他有什么错?那是谢昭欠自己的! 于是,想着来百货商店逛一逛。 结果就看见了东海制衣厂的这款包。 要说难看,那不至于。 可是总觉着比不上锦绣裁缝铺子的。 她刘姨家都抢着了两个,还给了她闺女刘芹一个呢! 那刘芹又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这两天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甚至还背着来念书! 至于么? 分明就是故意背给自己看的! 哼。 心里头不情愿,脸上更不好看。 一起来的小姑娘劝她,“哎,不然就先买这个呗!到时候锦绣裁缝铺子上了包,咱们再去抢!不然今天晚上见着刘芹,她非得又要提她的包!听得人烦躁!” 也是。 小姑娘想想,左右二十多元,她出得起。 “行,那我就拿一个吧!” 她叹口气,寻思着有总比没有强,于是付了钱,拎着包,和自己的朋友离开了百货商店。 而此刻。 门外。 陈启明一脸狂喜。 他扭头看向黄雨薇,神色骄傲:“我这包哪儿比那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差?她们喜欢着呢!等这些包卖完,我爸把制衣厂交给我打理,我肯定会照顾你家生意的!你就放心吧雨薇!” 黄雨薇的神色终于稍稍好看了些,一颗心也落回了胸腔里。 前几天,陈启明来找自己,送给她一个女包。 还说只要把包卖完了,陈东海要将家里制衣厂的生意交给他。 黄雨薇当然是不信的! 可再瞧见陈启明送给自己的女包,还有面前的这一幕,她的一颗心也慢慢踏实了起来。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 虽然陈启明模样一般,举止粗俗。 可是,他起码成绩不错。 而且,如果陈东海真的将制衣厂交给他的话,那么自家的纺织厂也就生意无忧了。 呼。 黄雨薇终于露出了笑脸。 她任由陈启明牵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启明,你真厉害,谢谢你送我的包,我可喜欢了。” 陈启明当下高兴得咧嘴直乐。 他扭头,看向黄雨薇,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 黄雨薇一直排斥自己,陈启明能察觉到。 可是,这一切怪谁? 要怪就怪谢昭! 是他! 偷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 陈启明到现在还清楚记得。 八岁那年,他惦记着王金花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野杏子,于是半夜翻了墙头,准备去偷几个吃。 那夜无风,下着小雨,湿湿冷冷的。 他猫着腰从窗下过去时,恰巧听见了王金花说话。 “那小王八羔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当初特意挑了一个最穷的换,可他老陈家居然还挣了钱发了财!倒是叫那小子过上了好日子!” 她嘀嘀咕咕,越说越气,骂得也越发难听。 而墙角外,陈启明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满脑子都是王金花的话! 啥? 换儿子? 换了谁? 他吗? 他野杏子也忘了偷,失魂落魄回了家。 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爬起来,仔仔细细盯着自个儿爹妈和小妹瞧。 不像。 太不像了。 之前不觉得,可仔细一瞧,却发现他简直和他们长得压根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他是单眼皮,可谢友振和田秀芬都是双眼皮。 他的耳朵很大,肉厚,谢恬却不是。 一样样比对下来,陈启明确认了那个被换的孩子就是他自己。 心中忽然爆发出一种隐秘的狂喜。 他就知道! 他就该是带着金钵钵的! 谢家实在是太穷了。 穷到他苦不堪言。 可他只听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还有他原本姓陈,家里有钱。 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再后来,他偷了隔壁赵二婶子家的橘子,还踩坏了一片庄稼,被他爹谢友振拎着揍。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挨过打。 从那之后,他一直在找。 直到上了高中,他在学校门口见到了陈东海。 两人如出一辙的长相,再听到他首富的身份和姓名,陈启明激动得差点儿没落泪! 于是。 他连夜找回了陈家。 为了让陈东海夫妇认回自己,他更是用了狠手段。 找人揍了自个儿一顿,嫁祸给谢友振夫妻之外,他还哭着喊着告诉陈东海夫妇,他是故意被掉包的。 他在谢家不是挨打就是挨骂,干最苦的活,吃最少的饭。 愧疚? 他从不觉得。 他有什么错? 谢昭白白从自己这里偷走的十八年好光景,又有谁来赔他?! 回到陈家之后,陈启明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无忧无虑。 他越发记恨谢昭。 直到见到黄雨薇。 他看见她眼睛里的排斥和厌恶,他也知道她瞧不起自己。 可是,这不是他的错! 他如果从小长在陈东海身边,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也能长成她喜欢的模样! 所以! 怪谁? 当然怪谢昭! 是他偷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现在,他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感觉到手里握着的黄雨薇的手,那么柔软得不可思议。 和乡下姑娘那布满老茧的手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忍不住想。 这才是自己该有的人生! ………… 入夜。 谢家。 魏庆之上完课,又留了作业,他单独把谢恬喊到了一旁,沉着脸训她。 “作业为什么没完成?” 魏庆之皱着眉道:“你算术本该是最好的一门,怎么如今连算术都不认真写了?是不是翘起小尾巴了?” 谢恬吸了吸鼻子,又害怕又委屈。 “对不起魏老师,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她今天因为谢永昌家老三吃自个儿烧饼的事儿,气得一下午都在瞪他。 贪吃鬼! 亏他比自己还大两岁! 可他偏偏干活又厉害,十六岁的少年郎,吃得多,力气也大,一把锄头虎虎生风愣是顶的过一个半劳力汉! 谢友振高兴得不行。 又喊谢恬拿烙好的白面饼给他吃。 他也不见外,接过来就啃,于是谢恬辛辛苦苦做了一上午的白面饼子就剩下三个了。 她过两天就要去向阳镇念书了! 这些可都是她的干粮! 于是小丫头越想越气,一下午都在和那小子作对,连带着魏庆之昨天晚上布置的作业都忘记了。 第96章 出月子,跟着去县城,锦绣女包再次开售! “魏老师,我保证!下次绝对不这样!请你原谅我一次吧!” 见谢恬真心认错,魏庆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你在算术上极有天赋,可若是因此骄傲自满,那却得不偿失。” 他掏出两张卷子,递给她,语重心长道:“戒骄戒躁,脚踏实地,这才是念书该有的样子。” 谢恬绷紧小身子,眼睛晶亮,大声道:“我知道了!” 而此时,屋子里,谢昭正在画图纸。 林暮雨抱着喜宝儿站在一旁看看。 这是一个全新的女包设计图。 “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咱们推个新款包应应景,限量三十个。” 谢昭柔声道,“到时候你也出月子了,我带你和喜宝儿乐宝儿一起去县城里逛逛,散散心,咋样?” 林暮雨点头。 她在屋子里呆了这么多天,实在是闷坏了。 不过幸好谢昭一直给自己买书看,因此还能熬着。 只是一听着谢昭要带自己去县城,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些雀跃起来。 “到时候咱们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你要啥咱们就买啥,再给喜宝乐宝扯点棉布做衣裳,办满月酒穿。” 满月酒? 林暮雨愣了一下。 “要办满月酒吗?” 她怔怔然,“可是喜宝乐宝是姑娘,咱们石水村没有听说过谁家生了闺女还要办满月酒的……” 谢昭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不办?” 他语气严肃了起来,“我闺女值得最好的,别说单单办满月酒,我还要大办特办,叫他们都知道我生了俩闺女,谁都不能看轻了去!” 昏黄的光线下,林暮雨看见谢昭脸上的认真。 她的心里一下子温热了起来。 原来谢昭,是真的喜欢喜宝儿和乐宝儿。 她忽然想起自己。 当年,父亲离开,单单带走了弟弟。 她不是非得争什么,而是心里难免觉得愤懑不平。 更多的是委屈。 她不值得吗? 明明她更优秀,更懂礼貌,念书也更聪明。 可父亲还是选择带走弟弟,甚至连母亲和她都不要了。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她也曾疑惑委屈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才明白,原来性别也能成为被抛弃的理由。 于是。 在生下喜宝儿和乐宝儿后,她的内心除了欢喜,更多的是忐忑和担忧。 谢昭…… 他会不高兴吗? 公婆会不会不喜欢? 可现在看来,一切的担忧都可以彻底消散了。 公婆对她极好,小姑子也是。 而谢昭,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闺女。 林暮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和高兴,她只觉得一股子莫名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翻涌,明明是欢喜的,却忍不住想要落泪。 于是,她忍不住站起身来。 轻手轻脚的将喜宝儿放在床上,之后朝着谢昭走去。 谢昭还在画图。 他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扭头去看,“怎么了?是不是孩子肚子饿了?还是你想……” 谢昭的话没说完。 下一秒就被林暮雨用力的拥住了。 她将脑袋用力的埋在谢昭的怀里,双手绕过他的腋下,环住他的胸口,越来越用力的抱紧他。 “谢谢你。” 她轻声道。 声音闷闷的,在自己的胸口响起。 “你让我知道,原来女儿也可以被父亲捧在掌心里。” “他不要我,不是我的原因,而是他不够资格当一个好爸爸。” 林暮雨小声呢喃。 她的心里,某一个地方也终于释怀。 她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不是因为她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她是女生就活该不被喜欢。 而是,是她那个所谓的父亲不够资格。 他不是一个好爸爸。 这一刻,谢昭终于后知后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呢。 心里除了绵密的心疼,剩下的只有越发汹涌的爱。 爱一个人,是亏欠,是补偿,是心疼。 谢昭轻柔的吻着她的发顶,也伸出手,用力的回拥着她。 “媳妇儿,别难过,以后一切有我呢!” 林暮雨用力的点了点头。 ………… 三天后。 二月初一。 这三天来,东海制衣厂推出来的女包销量一直不错。 就像是成为了锦绣女包的平替,实在买不着,就买这一只背背也能暂时满足一下虚荣心。 谁让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太难抢了呢? 陈东海看着刘秘书递过来的销量报表,嘴角也扬了起来。 女包自从在百货商店上架以来,短短三天,卖出了四十多个。 看来陈启明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宣传了啊。 他想了想,站起身,对着刘秘书道:“走,去百货商店看看。” 做生意就是这样。 实地考察最为准确。 他也很久没有去百货商店看过东海制衣厂的柜台了,顺带一并瞧瞧。 刘秘书也扬起嘴角,赶紧伸手过来扶他,“陈总,我带您过去,这会儿少爷还在百货商店里帮忙呢!今天可是休息日,他还一直在忙着女包的销售,足以见得他是真的上了心!” 刘秘书笑得灿烂,帮着陈启明说好话。 就想着万一陈东海真的将位置给陈启明,他以后也该惦记一下自己的好。 两人坐上桑塔纳,一路直奔百货商店。 而此刻,锦绣裁缝铺子外,一辆驴车缓缓停下。 是谢昭。 跟着他一并来的,还有田秀芬和林暮雨一大家子。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有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之前谢昭设计的那款三十八元的女包今日正式上架销售。 第二件,则是田秀芬特意跟着过来,就为了见一见张水仙和齐根寿夫妇俩。 这年头,亲事只要还没定下,双方父母就不能明目张胆的见面。 毕竟万一事儿没成,自家姑娘和儿子的名声就要被败坏了。 因此,田秀芬借着过来帮忙的由头,特意上门来看看,总归图个名正言顺。 “哎呀!你们来啦?” 张水仙早早就等在了门外。 见着人来了,她赶紧迎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驴车上的田秀芬和林暮雨。 “这就是谢家二小子的媳妇儿吧?哎呀,可真漂亮!娃都生啦?可真叫人羡慕!” 她高兴得笑着,又拿了两个红包,塞给了喜宝儿和乐宝儿。 “拿点钱给娃买点儿吃的,别嫌弃钱少就成!” 第97章 哥,赶紧把我大嫂追回来! 谢昭笑着赶紧道了谢。 他伸出手,将林暮雨和田秀芬扶了下来,又担心林暮雨吹着风,将她用毛毯包裹得严严实实。 田秀芬下车后赶紧就握住了张水仙的手,忐忑道:“哎呀!这哪儿使得?你太客气了!” 张水仙笑:“第一次见面都要给的,再说了,我们锦绣裁缝铺子能再挣着钱,还得靠你家俩小子!还是田姐你能干啊,生了这俩好儿子,真是有福气!” 两人年纪相仿,这一下凑到一起,顿时亲亲热热的话说不完。 谢诚正将驴车赶到后面巷子里,见着田秀芬这模样,脸上神情疑惑。 “咱妈和她认识?” 谢诚扭头看向谢昭。 谢昭愣了一下。 是了。 他倒是忘了,这事儿一直都没和谢诚提。 八十年代,虽然有自由婚姻,但是村子里父母定亲说媒的也不少。 更何况谢诚都二十二岁了,田秀芬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会儿听说有一门好亲事,急巴巴的就要过来瞧瞧,居然忘记了问谢诚的意思。 谢昭想了想,抬头看着谢诚,问道:“大哥,你觉得张家姑娘咋样?” 谢诚一顿。 “巧儿妹子吗?” 谢昭点头。 谢诚沉默,眉头拢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谢昭这么一点,谢诚就明白自家亲妈是来干啥的了。 谢昭没有催他。 片刻后,却见谢诚静静的摇了摇头。 “不成。” 他轻声道,“配不上,我……” “啪嗒!” 然而,谢诚的这话还没说完,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木棍倒地的声音。 两人齐刷刷抬头去看。 只看见张巧儿怔怔然站在原地,旁边是倒了的扫帚,察觉到谢诚的视线,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赶紧伸手将倒了的扫帚扶起来。 “对,对不起。” 她挤了个笑容出来,“马上就要开门了,我来拿扫帚,把铺子里收拾一下。” 说是这样说。 可是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一圈。 说完后,没等谢诚说话,她就已经拿起扫帚,飞快走远了。 谢诚愣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着急,搓了搓手,朝着谢昭看去:“我是说我配不上她!她是个好姑娘!我没文化,没本事,又是下乡人,她一个城里姑娘,真要跟了我指定会后悔!” 谢昭耸耸肩。 “这话你和我说没用啊大哥!” 他下巴扬了扬,冲着谢诚眨眨眼,“人指不定已经在哭了,你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谢诚瞪大眼。 他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道咋办才好了。 对于张巧儿,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踏实肯干,温柔贤惠,也会对着自己嘘寒问暖。 谢诚虽然嘴笨,可心不笨。 他知道人姑娘对自己有意思。 可是,他不配呀! 自己不像二弟,能说会道,有本事,会挣钱。 他就像是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头,扔在哪儿都没人注意。 或许,人姑娘只是一时兴起,看上了自己,又不够了解自己,想着要和自己成家。 她还小,不懂事,可自己不能耽误了她。 “大哥。” 谢昭哪儿能不明白谢诚的想法? 他这个大哥,瞧着哪哪儿都好,可从小到大,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说到底,是不够勇敢,是自卑,不相信自己。 谢昭的心里有些心疼。 他走过去,伸手在谢诚的肩膀上拍了拍,而后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姑娘的意见呢?你说配不上就配不上吗?大哥,在我心里,你值得最好的。” 谢诚顿住。 他低头,看着地面。 脑袋里在这一刹那掠过很多事情。 从小到大,作为长子,他要尊老爱幼,要学会为这个家,付出自己,他心疼爹妈,爱护弟妹。 他连一天书都没有念过。 长大后,更是直接去了矿上,用自己的命找钱。 他不是圣人。 也怨过,哭过,委屈过。 可每次回家,瞧见爹妈日渐老去的脸,瞧见弟妹期待欢喜的神情,听着他们一声声稚嫩的大哥。 谢诚心软了,他一次次妥协,一次次让步。 或许,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可现在呢? 他不用下矿,兜里也有余钱,甚至,实在不行他也能跟着三瘤子上山打猎,卖给国营饭店挣点家用。 所以,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时,他还要逃避让步吗? 谢诚的手,一点点握紧成拳。 他脸上的神色也逐渐坚定了起来。 片刻后,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我去找她。” 谢诚开口,扭头看向谢昭,“铺子里你先忙着,我马上就回来!” 谢昭心里头也松口气。 他笑着对谢诚道:“赶紧去吧!今天铺子里虎子和成刚都来帮忙,客人也还没来,暂时不需要这么多人!赶紧把我大嫂追回来!” 谢诚点头,快步追了出去。 ………… 此刻。 铺子外头。 自从锦绣裁缝铺子女包售卖之后,门外客流量大了不少。 这会儿见着齐根寿打开门出来,将一块“今日营业”的木牌挂在了门外旗杆上。 顿时就有人好奇的探了脑袋过来问。 “今儿个怎么开门营业了?包不是昨天才卖完吗?怎么,今天又上新呀?” “哎?是啊,昨儿个才卖的包,今天就又要开张了?不会吧?你这半点招呼都不打呀齐老板?” “哎哟,我钱也没带够呀!这可咋办?” …… 人群开始围了过来。 虎子和成刚也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环着手站在门口,虽然两人今天特意挑了一身板板正正的衣裳穿,但是到底是混子,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虽然好奇,但是都老老实实的排着队问。 齐根寿咧嘴笑了笑。 他点点头,道:“是啊,今天上新!很漂亮的包,适合小姑娘背,而且不限购,想买几个都成!” 啥?! 他们听见了啥? 不限购?! 一时之间,所有人瞪圆了眼,有人不敢相信,更是有人忍不住抻着脖子喊:“真的假的?不限购?多少钱一个啊?啥时候卖?” “马上就开张!” 齐根寿说完,转身进了铺子里。 而众人齐刷刷抬头去看,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青年笑脸。 第98章 引爆销售热潮! “大家好!我又来了。” 谢昭笑着道。 他站在玻璃柜台后,眼神梭巡了一眼众人,“今日锦绣裁缝铺子有新包上线,各位请看。” 谢昭说完,伸手从柜台下方,拿了一个用黄色油纸包装好的女包出来。 他将它放在柜台上,一点点撕开油纸,露出里面碎花面的女士挎包。 “这是纯手工女包,里面硬内衬撑起包面,挺括有型,不管是挂还是放在桌面上,它都能够挺立,里面容量大,能放下书本,钱包,钥匙……” 谢昭无疑是一个成熟的商人。 他甚至还戴上了手套,身形挺立,侃侃而谈,意气张扬。 明明穿着普通,可偏偏给人一种极其精致上流的错觉。 他手里拎着的包,一下子档次就上来了,叫人忍不住眼光火热跟着追寻。 “这里面有我们锦绣女包的标签,各位请看。” 谢昭笑着将里面袋子给翻开,露出锦绣女包特殊的标签,展示在众人面前。 “咱们锦绣女包,保修一年,这是对我们品质的信心和对广大顾客们喜欢的答谢。” 谢昭说完,立刻就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价了。 “多少钱一个啊?一百多元太贵了,我们普通人就是再喜欢也买不起呀!” “就是啊!哎,我闺女是真喜欢,天天吵着要,可是这都快二百元了,我和我媳妇儿不要吃不喝得多久才能买得起?太贵了!” “是呀!便宜些!这包瞧着也没兔毛,应该能便宜点吧?小同志,也考虑考虑咱们广大人民群众呀!” …… 人群闹哄哄的。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甚至有人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又开始卖包,掉头就往家跑。 去干啥? 拿钱! 锦绣裁缝铺可不不能赊账! 谢昭伸出手,稍稍压了压,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这款包是为了回馈咱们湖东县百姓对我们锦绣女包的支持,所以,它的价格不要一百八十八,也不要八十八……” 谢昭拉长了语调。 众人眼睛瞪大,心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谢昭陡然间拔高的声音! “一个包,只要三十八!就能把咱们锦绣女包带回家!” 嘶! 天哪! 三十八! 只要三十八! 群众们激动了,一个个恨不得立刻掏钱就买一个! 要知道,之前可是卖一百八十八! 现在只需要三十八,他们就能买一个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 那可是官太太都抢不到的包! 于是,当场就有人掏钱,伸着胳膊可劲儿往前递给谢昭。 “给我!我要一个!我买第一个!” 谢昭笑着伸手接过钱,郑重的将包递了过去。 “恭喜您成功买下咱们锦绣女包,祝您天天开心,日日发财,生活健康又美满。” 在面对后世那一套极其成熟的销售手段,八十年代的群众实在是被玩儿得团团转。 三十八元便宜吗? 那不过是和一百八十八元相比较起来便宜罢了。 那陈启明放在百货商店里头的女包,二十八元一个,都被人嘀嘀咕咕抱怨了很久,甚至还有不少暗地里戳着骂。 但是,在谢昭的一套话术引导下,购买一个锦绣女包变成了身份荣誉的象征。 仿佛能够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太太们有了共同话题,自己的身份都莫名变得高贵了起来。 三十八元贵吗? 不贵! 那可是就连官太太都要排队购买的女包! 于是。 春水街内,引发了一场销售热潮,热闹无比。 ………… 此刻。 后屋。 张巧儿怔怔然坐在后门的门槛上,盯着空荡荡的巷子,脑袋里满满当当都是刚才谢诚的话。 不配。 她配不上他。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捏,又胀又疼,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委屈的眼泪涌出,怎么都压不回去。 张巧儿长这么大,一直都被爹妈保护得很好。 她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 只有谢诚。 她不是取舍,不是因为谢昭娶了媳妇儿,她才喜欢谢诚。 那是,第一眼就直接喜欢上了。 张巧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谢诚。 谢昭在屋子里和爹妈谈生意,说的什么女包之类的话题。 她觉着无聊,就一个人拿着绣绷,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绣花。 谢诚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赶着驴,停在铺子外头,怕驴子弄脏了地面,于是问了自己,驴子该拴在哪儿。 她指了指后头的巷子。 谢诚将驴子赶过去,拴好,回来见谢昭还没出来,他一个人就默默开始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卫生了。 真的扫得很仔细。 一点泥巴都没有放过。 他扫到自己身边时,一扫帚下来,有灰尘飞扬起来,他愣了一下,赶紧将扫帚放下,又去打了一盆水,将地面打湿了,再继续清扫。 好像就那一刻,张巧儿就没由来的喜欢上了。 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孔,坚毅的下巴,认真的神情。 她想。 如果真的和他成了家,他一定很疼媳妇儿吧。 再后来。 她留了心,特意问了谢昭,他有没有结婚。 得知谢诚还是单身时,天知道她有多么高兴和欣喜! 再往后,她日日夜夜都在自己爹妈面前提起谢诚,那点儿小心思在张水仙面前表露无遗。 那天在听见她妈和谢昭提起自己和谢诚时,张巧儿高兴得整整一夜没睡。 她私心的想,谢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 于是,她日夜期盼,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已经见过了田秀芬。 她很喜欢自己。 高高兴兴的拉着自己的手,将谢诚的事儿都和自己说了一遍,眼泪簌簌的往下落,告诉她谢诚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的苦。 要是她能和他成家,她一定不叫她吃亏,会打心眼儿里疼她。 张巧儿心里心疼坏了。 她不知道谢诚以前过得是那么苦的日子。 她巴巴的找来,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谢诚,她愿意陪着他,愿意和他一起过日子。 只是。 只是……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怎么都止不住,最后她只能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发出小小的,哽咽的哭声。 谢诚手足无措的站着。 第99章 我会来娶你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见张巧儿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哭泣声,愣是足足听了半晌,才蹲下去,干巴巴的冒了一句,“你别哭了。” 张巧儿一愣。 她一抬头,满脸的泪痕,见着是谢诚,又赶紧伸出手背,胡乱擦了眼泪。 “谢大哥,你咋来了?” 她赶紧站起身,看着谢诚,“我没有哭,我在这儿想事呢!” 谢诚:“……” 她比自己还不会扯谎。 “你放心,我等会儿就和我妈说,这事儿咱俩没同意就不作数,你不要为难。” 张巧儿轻声道。 她绞着衣摆,说着眼泪又开始往外冒。 “我,我不会缠着你的。” 她哽咽着,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谢诚眼皮子一跳。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配不上你!” 谢诚赶紧解释。 他挠了挠头,憋了半天,才总算是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念过书,没有文化,也不知道啥挣钱的法子,也就是跟着二弟后面沾了光,才存了一点钱,我就是知道你的好,才怕你跟着我受委屈,拖累了你。” 谢诚看着张巧儿,脸上黑红黑红的,说得又急又认真。 最实诚的男人,没有花言巧语,他有的,只有一颗干净又真诚的心。 “但是,我想了想,我还是舍不得。” 谢诚的脸慢慢红了透,他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张巧儿。 “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咱们就在一起成不成?” 谢诚勇敢的迈出了这一步,他盯着张巧儿,眸光灼灼,真诚得叫人醉进他的眸子里。 “我保证不让你受委屈!就算吃苦,也是我先吃!啥活儿我都干!” 张巧儿愣住了。 眼泪挂在脸蛋上,怔怔然看着谢诚,还有些没明白过来他刚才的话。 “咋,咋了?” 谢诚见她不吭声,当下一颗心悬了起来,“巧妹子,你不愿意了,是吗?” 他眸光微微黯淡了下去。 也是。 自己这样儿…… “我愿意!” 张巧儿反应过来,近乎急切般赶紧应了声。 她虽然害羞,可是,她更想和谢诚在一起。 “我愿意和你过日子!谢大哥!我,我是真的想和你踏实过日子!” 张巧儿鼓起勇气,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我也不怕苦,我会做饭,能缝补衣裳,我妈都夸我手巧,我,我能照顾你!” 谢诚的一颗心怦怦跳。 他像是在做梦,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滚烫烫的,有些疼。 他又抬头去看张巧儿。 两根黑黝黝的麻花辫,小短袄,黑色长裤,眼睛又大又圆,水灵灵的。 他二十多年的榆木脑袋,终于热了一把。 谢诚快步上前,在张巧儿瞪大的眼睛里,快速抱了她一下。 “等我来提亲!” 他轻声道,“我会来娶你的。” “嗯。” 张巧儿蚊蝇般应了一声,脸蛋红红,心里头却柔软成一片。 ………… 百货商店。 陈东海一进百货商店就看见了正在忙前忙后的陈启明。 他没说话,拉住了刘秘书,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起先是满意的。 可是越看越不对劲,眉头也拧成了铁疙瘩。 这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远处。 陈启明的确正在“帮忙”。 他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张椅子,大剌剌的躺着,手里吃着苹果,正皱着眉头发脾气。 “我都说了,这些衣裳先不要卖了!现在主要把我的包卖出去!你听不见吗?” 他气得不行,指着自家柜员骂,“没眼力劲的东西,知不知道谁是你老板?妈的,等老子管了厂子,第一个就把你踢了!” 陈启明的嘴很脏。 幼年时在村子里,也算是耳濡目染,那些脏话俚语都学了个全。 平常在家里,他还顾忌着陈东海和赵兰芝听见,因此忍了又忍。 这会儿好了。 左右他们又不在,当下一个没忍住,一身坏毛病全出来了。 柜员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她抽噎着,抬起手背抹眼泪,可陈启明还是不依不饶逮着她一顿骂。 “像什么话?!” 陈东海终于忍不住了。 他几步走上前,狠狠瞪了陈启明一眼。 陈启明吓了一跳,骨碌起身,苹果都掉地上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简直把我的脸都丢干净了!” 陈东海的脸色黑沉沉的。 可他却并没有让陈启明和小姑娘道歉。 陈启明站在一旁不敢吭声,他低着头,拿眼睛止不住去瞄刘秘书。 这人! 怎么不提前和自己打声招呼?! 陈东海走过来,站在小姑娘面前,低声呵斥:“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要顾客怎么看我们东海制衣厂?!” 小姑娘憋住了眼泪。 将事情说了一遍。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今天陈启明一来就要她将货柜上全部的衣裳都下了,再将女包摆满货柜。 小姑娘到底只是个柜员。 她哪儿有这么大的权力? 于是犹犹豫豫中,就被陈启明逮着一顿痛骂,她受不了这个委屈,这才哭了。 “有什么事,可以事后再和我说!有什么好哭的?” 陈东海低声呵斥,“擦掉眼泪!露出笑脸!然后把女包全都摆上去!” 陈东海都这么说了,小姑娘当下也只能忍住眼泪,将衣裳全都拿下来,塞进柜子里,最后将一排女包全都摆了上去。 陈启明见陈东海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当下大大松了口气。 “爸!” 陈启明赶紧道:“她不听我话我才生气的,我可不是没事找事骂她!” 说完又极其怨念的瞪了她一眼,“要不是她不听我的,也不至于今天一个包都没卖出去!” 陈东海扭头看了陈启明一眼,眸色深沉又复杂。 “闭嘴!” 他呵斥道,而后拎了一个女包塞进他的手里,“去外面,站着,把这个包推销出去!” 陈启明猛地瞪大眼。 “啊?” 啥? 推销? 让他去吗? 他,他可是东海制衣厂的少爷呀! 陈东海的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想当年,自己刚创业,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为了卖出去一件衣裳,他在职工家属楼前卖力吆喝,卖笑又卖惨,为的就是能挣一点钱补贴家用。 可现在呢? 这小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居然出去推销一个包都不愿意?! 第100章 去春水街看看!陈东海震怒! 陈东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 医院。 少年大大方方的抓着鱼,向众人展示。 这年头,虽然开放了政策,可以做一点小生意,但是多少人因为羞于开口,而错过了挣钱的机会? 更别提一个男人! 可谢昭就敢! 他自己捉鱼,卖鱼,那么冷的天,从石水村一步步拉着板车,走到县城,甚至放开嗓子吆喝。 热情洋溢,大方又懂得世故。 这才是做生意的好苗子。 再看看自己的这亲生儿子! 叫他去卖一个包他都不乐意! 陈东海的脸色终于彻底黑了下来,他盯着陈启明,冷沉沉开口,“你到底去不去?!” 陈启明一颗心突突跳。 他反复观摩了陈东海的脸色,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间这么生气。 只是这会儿他显然不能去触霉头,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包,朝着百货商店外头走去。 这里算是湖东县的新商业中心。 人来人往,还是有不少顾客的。 陈启明只觉得面皮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手里的包像是会烫手似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喊不出来! 他可是首富的儿子呀! 以后东海制衣厂都是自己的! 不过是一款女包,居然都要自己出来吆喝售卖了? 最关键的是,这还是在湖东一中门口! 要是见着同学,他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一个个念头涌来,陈启明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可是陈东海已经带着刘秘书往这边走过来了,眼神锐利盯着自己。 他这是不上也得上了。 “咳咳!” 到底是刘秘书看不下去了。 他硬着头皮,赶紧出来打圆场,“少爷这是第一次,还不习惯,我来教你!” 刘秘书说着,几步上前,从陈启明的手里拿过女包,而后清了清嗓子,露出笑脸,对着外头人来人往的人流喊道:“瞧一瞧!看一看!女包!咱们东海制衣厂新出的女挎包!款式漂亮!只要二十八元咧!” 不少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得扭头看过来。 刘秘书此刻是很有信心的。 他跟着陈东海走南闯北,算是从底层开始做起。 他也深刻知道,想要在这个年代做生意,抛开面皮,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声吆喝,能不能卖出去不说,但是肯定能够吸引到不少小姑娘过来看! 然而…… 一声吆喝落定,众人只是间或两三人疑惑朝着这边看过来。 但是,没有人过来看。 一个都没有。 刘秘书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拎着包,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提高了嗓门喊道:“女包!咱们东海制衣厂新出的女包!大家快过来瞧瞧呀!” “二十八元!便宜又好看!” 刘秘书喊着,甚至忍不住伸手拦下了正急匆匆要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姑娘。 “小姑娘,看看包吗?二十八元一个,很适合你呢!” 只是。 他这话说完,那被拦下的小姑娘脸色顿时不耐烦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随便拦人呀?” 小姑娘气呼呼道,“什么包也要二十八元?一点都不好看!我再加十元都能买锦绣裁缝铺子的包了!” 说完后,一把将刘秘书推开。 “别拦路!我还要去抢包呢!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说完后,急匆匆就朝着春水街跑走了。 刘秘书:“????” 他愕然又震惊。 站在原地如遭雷劈,半晌才算是回过了神! 啥? 抢包? 去哪里? 锦绣裁缝铺子? “陈总?” 刘秘书怔怔然扭头看向陈东海。 他甚至第一次表现出了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陈东海快步过来,脸色黑沉,他甚至一把从刘秘书的手里抢过女包,大声呵斥:“她刚才说什么?” 刘秘书的心脏突突直跳。 他却不敢将刚才听见的话说出来。 只是。 他不说,有的是人说。 大街上,原本还来来往往的人流,就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飞快的朝着街道尽头离开。 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兴奋的跑了过来。 “终于买到了!” 他兴奋不已,手里更是宝贝似的紧紧抱着一个女士挎包。 而这个中年男人,一看就是某位官太太的秘书或者后勤。 他小心翼翼护着女包,逆着人流往回走,有人大声问道:“多少钱一个啊?限购吗?现在去还有没有?” “有有有!三十八一个!可真便宜!不过虽然不限购,但是老板说了,这一批包目前只生产出来一百个,要买的话还得趁早!不然就要下一批了!” 得。 这话就像是油锅入水。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乖乖! 还有! 足足一百个! 更重要的是,居然只要三十八元! 从一百八十八直接降到三十八,这可真是清仓跳楼价了! 于是,当下原本还不急不缓的人群,像是火燎了屁股,几乎是拔腿就开始冲! 乱七八糟的声音里,陈东海总算是听明白了事情原因! 居然是春水街的一个裁缝铺子? 锦绣裁缝铺! 他知道! 以前自己东海制衣厂制造出成品衣的时候,他选择了将成品衣放在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售卖。 为此拉高了王秋水店铺里的人流量,也给她带去了不少生意。 后来齐根寿和张水仙夫妻俩也来找过自己,想要从东海制衣厂里也弄一批成品衣裳,放到他们的铺子里售卖。 可是他拒绝了。 一个说得好听点是老字号的裁缝铺,实际上就是日落西山,濒临倒闭! 他才不会挂那里头去败坏自己厂子的名声! 而就这样一个锦绣裁缝铺子,一对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夫妻,生产出了女包?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抢了自己生意?! 陈东海脸色白得可怕,怒意汹涌。 他扭头看向陈启明,却发现后者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这就表明,他知情! 而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省城忙着百货大楼里铺子上架的问题,没有过多关注陈启明女包的生意。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出了女包! 好好好! 不成器的玩意儿! “回来再收拾你!” 他瞪了一眼陈启明,而后转身就喊刘秘书,“去春水街看看!” 第101章 他怎么忘了,谢昭认得自己? 上午十一点半。 春水街。 此刻,职工们都已经下班,而在听闻锦绣裁缝铺子再次出售女包时,大批的人流开始朝着这边疯狂涌入。 谢昭站在板凳上,面带笑容,举着手里的女包,大声道:“还剩下最后的二十个!想要的请抓紧机会!各位,这一只,谁要?” 还剩下最后二十只! 一群原本还有些犹豫摇摆的人,当下咬着牙就举起了手。 “我要一只!” 一个瞧着三十岁上下的女工,还穿着纺织厂的厂服,拎着挎包,这会儿挤到了人群前,高高举起手,“我带了钱来!给我一个!” 谢昭说了声恭喜,将包递了过去,又顺手从那女人的手里接过了钱。 银货两讫。 女人原本还有些心疼,可是,当既有分量又精致贵气的包被自己拎在手里的时候,她的心总算是被安慰了不少。 “真好看啊!” 她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将包护在怀里,而后猫着腰,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而谢昭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响起。 “还有十九只!先到先得!卖完今日就关铺子了!” 嘶! 这谁忍得了? “我!我要一个!给我拿一个!” “哎呀!我先来的!这是我的钱!给你!小同志,赶紧接着呀!” “什么你先来我先来,谁先交钱就是谁的!呐!三十八!小同志你点点,一分不少!” …… 成刚和虎子嘴角直抽。 两人瞪着眼,站在两边,嘴巴一直都没合拢过! 两人是被谢昭喊过来帮忙的。 不过说是说帮忙,谢昭还是给两人算了工钱,一个上午,两元钱,工资算是相当不错。 成刚和虎子两人原本以为是来当打手的,毕竟谢昭打了招呼,说是人多,可能会起冲突,让两人看着点儿就成。 这事儿成刚熟啊! 他甚至悄悄藏了两个指虎,塞在自己裤腰带里了,就等着打起来,他好狠揍一顿呢! 结果呢? 这是咋回事儿? 原来是卖包! 而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别人求着买东西的! 乖乖! 谢昭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他摸了摸下巴,又朝着虎子看了一眼。 或许。 他是要谋一谋新出路了。 ………… 而陈东海和刘秘书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副场景。 他愣了几秒,甚至下意识的拉住了一个往里头冲的顾客,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锦绣裁缝铺子怎么这么多人?” “哎呀!你不知道你来凑什么热闹呀?” 那人很是不耐烦。 看他的穿着,显然是一厂轧钢厂的工人。 估计是刚下班就往这里跑,就为了能买着包呢! “都是来抢包的!这年头,真稀奇,女人的钱就这么好挣!” 他骂骂咧咧,显然也觉着一个包三十八元实在是不划算。 但是架不住自家媳妇儿要呀! “别拽着我呀!买不着回去你替我挨骂呀?” 说完一把从陈东海的手里将自己的衣裳拽了出来,而后挤进了人群里,紧接着就听见他的一声大喊。 “小同志!给我,给我也留一个呀!我可是最先来的!” 刘秘书:“……” 陈东海的脸色阴晴不定。 实际上。 他的心里更是翻涌起了惊天波澜! 这么多人! 粗粗一扫,怕是整个湖东县各个厂子的工人都来了吧? 轧钢厂,纺织厂,制衣厂,还有一个矿工厂。 湖东县四大经济支柱,这里面的职工更是整个湖东县经济消费的主力人群,现在居然都出现在了锦绣裁缝铺子? 陈东海的手脚冰冰凉。 他忍不住气得扭头狠狠瞪了一眼刘秘书。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有通知我?!” 刘秘书打了个激灵。 “我告诉少爷了!他,他说锦绣女包限量出售,对咱们的女包没影响,所以……” 他没说完,陈东海就气得狠狠给了他一脚。 “你他妈忘了谁是你老板?!” 刘秘书大腿上挨了一脚,顿时吃痛却也不敢吭声。 他知道,陈东海这是真的生气了! 人头攒动,陈东海拽着刘秘书往前挤了挤,结果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谢昭。 他愣住了。 “他怎么在这里?” 刘秘书当下也不隐瞒了,赶紧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个遍。 “你,你,你个混账货!” 陈东海气得浑身发抖,“罚你俩月工资!”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才知道?! 好好好,都在瞒着自己! 他一把将手里头拎着的公文包塞给了刘秘书,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买一个回来!” “啊?是!是!” 刘秘书这才拎着包就往人群里窜,可是他倒是忘了,他这张脸对于谢昭来说,并不陌生。 “最后一个我要了!” 刘秘书浑身都是汗,一把将四十元钱拍到了谢昭的面前。 呼! 终于赶上了,他重重的舒了口气,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昭的眼。 少年的眸子意气而张扬,对上他时,丝毫没有生气和愤恨。 反倒是干干净净,大方无比的和他打了声招呼。 “刘叔?” 谢昭笑了笑,“你也来买包?” 刘秘书一噎。 他怎么给忘了,谢昭认得自己?! “咳咳!” 刘秘书挤了个笑脸出来,对着谢昭点点头,“是啊,你刘婶子喜欢,让我来买一个,我没法儿只能过来。” 刘婶子? 谢昭嘴角笑意更浓。 要说别人也就算了,可他是见过刘婶子的。 那是一个从农村里头一路跟着刘秘书打拼上来的女人,平日里最是节约,刘秘书跟着陈东海,一个月工资可有七十元! 可她给刘秘书买烟抽的钱,都是按支算。 用她的话说——“抽烟?抽什么烟?不要钱的?他妈抽烟要能活一百岁,我天天供着他抽!不然就自个儿想法子再挣钱,想从我这里拿钱,没门!” 而谢昭也去刘家玩儿过。 刘家上有生病双亲,下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 就这样,她会舍得拿出三十八元来买一个女士挎包? 答案不言而喻。 刘秘书的身上这会儿已经在冒冷汗了。 他感觉谢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带着笑意,可却仿佛什么都察觉到了似的,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 他居然,莫名有些心虚? 对视的这两秒。 像是过了两个世纪一样长。 就在刘秘书差点儿没忍住要逃跑时,谢昭却笑着将最后一个包塞到了他的手里。 第102章 定亲 “刘叔,您拿好,恭喜您买到锦绣女包,祝您天天开心。” 呼! 刘秘书浑身上下冷汗涔涔,拿着包,甚至连寒暄的话都不想再说,掉头就走。 身后,谢昭歉意的对着众人摆摆手。 “今日女包售罄!第二批一百只将会在下个礼拜三上线,各位敬请期待!” 说完后,谢昭给成刚和虎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往前走了一步,双手袖子往上一撸,大刺刺对着众人挥手。 “卖完了卖完了!各位!下礼拜三来!” “走不走呀?不然哥俩送送?” 得。 这两位一出来,原本还有些没买着包想要再赖一会儿的,一个个齐刷刷掉头就走了。 送送? 别送他们进医院去了! 当下,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就散开了,陈东海和刘秘书也跟着人流,飞快拐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两人猫着腰,见谢昭拉上门,又将铺面收拾干净,走进了里屋。 陈东海这才从巷子里出来。 妈的。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好躲的? 就算是被谢昭发现自己买包,那又咋样? 他是顾客! “走!回家去!” 陈东海咬牙切齿道:“臭王八羔子,真是要反了天!” ………… 此刻。 铺子里。 齐根寿眉头拧成疙瘩。 “那是东海制衣厂的刘秘书!我见过他!” 齐根寿小声对着谢昭道:“他们制衣厂也出了女包,你咋还卖给他了?” “肯定安的不是啥好心思!”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和张水仙去东海制衣厂,想要问他们拿两件衣裳挂在铺子里售卖的时候。 对方高高在上,嘴脸很是难看,更是将他们锦绣裁缝铺批评得一无是处。 他记着呢! 想着他们锦绣裁缝铺就是这样被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给整垮了的,于是齐根寿便想着过来提醒一声。 只是没想到,自己话一说完,谢昭就笑了。 “我知道。” 他道,“而且,我看见陈东海了,那包应该是他让刘秘书来买的。” 站得高看得远,这话可不是假的。 早在陈东海和刘秘书出现的时候,谢昭就看见了。 只是,那又怎样呢? 陈东海对于自己来说,如今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要买包,那就是顾客,做生意哪里有拒绝卖东西给客人的道理? 而且,他今天不卖,那明天呢? 他找别人过来购买,自己还能认出来吗? 继续不卖吗? 再退一万步,自己千防万防,他难道就真的不能从别人的手上弄到一个自己售卖的女包吗?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要买,就卖! 没人和钱过不去! 齐根寿见谢昭那淡定自若的模样,当下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直都是一个有主意的,想来应该是心里有数。 而此时,里屋内,张水仙笑眯眯的掀开帘布走了出来,喊道:“今天中午就在我家吃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赶回村子去吃也来不及了!我饭都做好了!” “哎呀!这哪里好意思!” 田秀芬刚打扫完地,听见张水仙的话,赶紧擦擦手就迎了过去。 “我们在这儿已经够给你添麻烦了,咋还好意思在这儿吃饭?” 她道:“回去也没多久,我们还是不在这儿吃了!” 张水仙推了推张巧儿。 她咧嘴一乐,“就吃一顿吧!都是巧儿下的厨,咱们刚好谈谈俩娃的亲事!日子快点定下比啥都强!” 张巧儿脸蛋也红彤彤的。 她害羞的抬头看了一眼谢诚,又小声喊道:“大娘,在我家吃一顿吧,尝尝我做的菜。” 得。 这可不就精准拿捏住了田秀芬? 她惊喜得一下子往前走了一步,又猛地拽住了谢诚的胳膊。 “哎?亲事!谈谈亲事好哇!” 田秀芬赶紧点头,“成,那就留下来,尝尝你的手艺,大娘可太高兴了!” 谢昭收拾完毕。 又掏出了一百元钱,递给了齐根寿。 一百个女包。 谈好的是一元钱一个的提成。 毕竟内衬送过来之后,都是由两夫妻和张巧儿负责上包面和缝制内标的。 费工夫又费眼睛。 谢昭可亏不了这个钱。 齐根寿没接,扭头就喊张水仙:“媳妇儿!快来拿钱!” 张水仙听了一耳朵,笑着走过来,伸手接了,结果顺手就塞到了张巧儿的手里。 “大姐,我也不瞒你说,我男人入赘的,我俩大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姑娘,从小就跟着我姓,这一家子甭管是裁缝铺子还是挣来的钱,那都是要给她的。” 张水仙对着田秀芬道:“我也就瞧上了你家大小子孝顺!能疼媳妇儿,比啥都强!男人只要勤快,踏实肯干,夫妻一起努力,劲儿朝着一处使,总能把日子过红火。” “你说对不对?” 田秀芬赶紧点头。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说的对,说的对!” 田秀芬又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谢诚,“听见没?以后可要疼媳妇儿!” 谢诚一张小麦色的脸红了个透! 他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搭腔,却只能一个劲儿点头,最后憋了一句,“妈,张婶,我一定把巧妹儿当成我的命来疼!” 张水仙和齐根寿都笑开了。 心里头暖滋滋的。 ………… “喜宝儿和乐宝儿睡了吗?” 林暮雨从张巧儿的房间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昭。 谢昭快步朝着她走过来,又细心的将她的毛毯给掩了掩。 “媳妇儿,你辛苦了,刚出月子就跟着我跑来跑去。” 看见林暮雨眉眼间的疲惫,他心疼得不行。 “我不辛苦。” 林暮雨露出笑脸。 她刚才一直在屋子里,可也听见了外面热闹嘈杂的声音,这会儿见屋子里没有顾客后,她愣了一下。 “包卖完了吗?” 谢昭点头。 “这么快吗?” 林暮雨是见过那一百个包的,堆起来可快要将一整间屋子装满了! 这才多久? 一个上午就卖完了? 她高兴得朝着谢昭走过来,可没想到脚下被缝纫机绊了一下,她整个人直直的朝前扑了过去! “媳妇儿!小心!” 谢昭吓了一跳,一把伸手揽过,两人抱了个满怀。 而此刻。 铺子外,黄雨薇看见这一幕,怔怔然愣在原地,如遭雷劈。 那,那女人是谁?! 谢昭怎么抱着她?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谢昭处对象了?! 第103章 自家媳妇儿这是脸皮薄呢! 身旁,刘玲青挽着她的手,嘴里还在抱怨。 “这些人,怎么抢一个包这么快?听说一百个呢!结果咱们都没抢着!” 她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一旁刚抢到包的女职工身上收回来。 那包可真漂亮呀! 她忍不住想,这要是自己背上了,那指定多少女同学都要羡慕自个儿呢! “哎?雨薇?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刘玲青的父母是双职工,在轧钢厂上班。 她父亲更是车间里的六级钳工,常年都是厂子里的先进标兵,她又是家里独女,因此算是手头宽裕。 手里零钱不说几百元,买一个包还是够的。 于是,在上午听说锦绣裁缝铺子又开始售卖女包,而且才三十八一个时,她急急忙忙就喊了黄雨薇过来抢。 可惜了。 没抢着,来晚一步,气得她一脸愤愤。 这会儿说了一堆,却发现黄雨薇像根木头似的,一点没回应,她忍不住又晃了晃她的胳膊。 “雨薇?你要是真喜欢这个包,咱们下个礼拜三再来!我可听说了……” 她说着,扭头去看,结果就看见了谢昭和林暮雨。 刘玲青猛的瞪大眼,“那,那不是谢昭吗?他旁边的女生是谁?!” ………… 此刻,屋子里。 谢昭这会儿有些紧张,眉头皱了起来。 他抽了一张凳子出来,不顾林暮雨小声的抗议,愣是直接伸手,将她按着坐了下去。 “我真的没事……” 她轻声道。 “你说没事就没事?” 谢昭脸色严肃,“上次出院的时候医生就特意和我交代过,哺乳女性容易气血两虚,尤其是你还带着两个娃。” “头晕吗?想不想吐?” 谢昭弯下腰,仔仔细细的观察林暮雨,“肚子饿了吗?想不想喝热水?” 张巧儿已经泡了一碗红糖水端了过来,递给谢昭。 谢昭弯下身子,一只手托着林暮雨的下巴,身子稍稍往她那边靠着,让她好借力靠着自己。 他端着红糖水,递到她嘴边,轻声哄她:“喝点儿糖水,等会儿咱们去医院看看。” 林暮雨低着头,有些害羞,可是心里却忍不住泛起甜蜜。 她只是一下子没有看清楚脚下的路,哪儿有这么严重呀? 张水仙啧啧两声,扭头对着田秀芬道:“田姐,你瞧瞧你,生了两个儿子都是会疼媳妇儿的!我真放心了!” 田秀芬点头。 “可不是!别看我家二小子生了俩闺女,那真是打心眼儿里疼!以后巧儿来我们家,老大要敢对她不好,我指定揍他!” …… 两人声音不小,林暮雨全听见了。 她脸颊发烫,伸手想接过红糖水自己喝,可是谢昭却没答应。 他固执的盯着她,将碗端着往她旁边递了递。 “我吹过了,不烫。” 林暮雨只能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 一碗水喝完,她浑身发热,整个人羞赧得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真的没事!” 林暮雨伸手,轻轻拽了拽谢昭的衣角,“我只是没看清路,真的没关系,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他们都看着呢!” 谢昭将碗放在桌子上。 他挨着林暮雨坐下来,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认她是真的没事儿后,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就看着,我疼我媳妇儿,有啥问题?” 谢昭抓起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察觉到她的手掌有些冷,又一把捞住裹着,塞进了自己的短袄里。 热烘烘的温度,隔着一件薄薄的毛衣,直接贴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谢昭的手很大。 温热极了,一层层薄薄的茧子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嫩肉,叫林暮雨的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 她忍不住想起情动时候,谢昭在自己面前脱了衣裳的模样。 薄薄的一层腹肌,很漂亮的线条。 他的呼吸都带着自己喜欢的味道。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林暮雨一下子瞪大了眼。 要命! 她怎么会想起这些?! “咳咳!” 林暮雨伸手掩住嘴唇,轻轻咳嗽了一下。 她这会儿只觉得面皮上火辣辣的,脑袋是真的有点儿晕了,当下忍不住站起身,伸手扶着谢昭,道:“出去走走吧?有点闷。” 谢昭一眼就看出来了。 自家媳妇儿这是脸皮薄呢! 他点头,对着田秀芬道:“妈,等会儿吃饭喊我一声,我带暮雨在外头走走,马上就回来了!” 田秀芬应了一声。 张水仙也跟着笑道:“打个汆肉汤,马上就好,别走远了啊!” 谢昭点头,拉着林暮雨的手,朝着铺子外走去。 今天是个好天气。 已经到了二月,初春萌芽,院墙角,一点草绿探头,叫人神清气爽。 微风拂面,带着一点儿早春的凉爽。 林暮雨总算是缓了过来。 她轻轻拽了拽胳膊,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可谢昭却变本加厉,手指紧扣住了她的手指。 十指交叠,是心动,是分毫毕现的爱意。 “我真的没事。” 林暮雨轻声道:“可能屋子里光线太暗,我刚出来,一下子没看清,所以绊着了,你不用担心我。” 谢昭挑眉看她:“不担心你担心谁?” “我们结了婚,那我和你还有喜宝乐宝儿才是一个小家,哪怕是爹妈,亦或者是大哥他们,都不能算进咱们的小家里。” “该听的话就听,该给的钱就给,孝顺和盲目听从长辈的话,那不一样的。” 谢昭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他在给林暮雨灌输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观念。 小家。 他和她吗? “你在我心里,永远排第一,就算喜宝和乐宝都只能往后靠。” 谢昭认真说完,又忍不住凑过去,飞快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唔。 她早上刚洗的头,用的海鸥牌洗发水。 又香又柔软,毛茸茸的,他喜欢。 林暮雨的心脏怦怦跳。 她忍不住回握了一下谢昭的掌心,滚烫又炽热。 只是。 下一刻,一个震惊变了调的嗓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谢,谢昭!大庭广众之下,你干什么?你伤风败俗!不要脸!” 谢昭一回头,就看见一脸震怒的刘玲青和满脸泪痕的黄雨薇。 第104章 生气 他眼皮子一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艹。 任谁心情都不好,尤其是在他和他媳妇儿调情的时候冒出来! 这俩女人,怎么这么烦人? “谢昭!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太对不起雨薇了!” 刘玲青往前一步,愤愤然盯着谢昭,大声指责。 谢昭冷笑一声,伸手将林暮雨拽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一刹那,他眼睛里全部温情褪去,只剩下一片冷漠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做出什么事?我亲我媳妇儿也叫伤风败俗?你俩家住海边吗?管天管地管人小夫妻亲热?” 夫妻? 黄雨薇惊得瞪大眼,眼泪簌簌往下落,“你,你结婚了?” “对,还有俩孩子了,怎样?” 谢昭冷笑了一声,眼神落在黄雨薇身上,“黄大小姐,你要是没事儿做,就去多读点书,读书可以明智,别脑子发昏,天天把念头放在男女这点儿事情上,我没空陪你玩儿养鱼游戏。” 他是真的生了气。 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做人最怕活在自己的感动里,你做出这副姿态给谁看?我对不起你?我倆清清白白,你想倒贴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刘玲青气得脸色铁青。 她回头一瞧,黄雨薇已经身子发抖,泪眼哗啦啦往下落了。 “我,我,对不起,谢昭,我不是故意的……” 绿茶经典语录。 谢昭听着就头疼。 “停停停打住!” 谢昭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而后,伸手将身后一直探着脑袋想看的林暮雨拉了出来。 “好了,既然你脑子不清醒,那就再让你清醒一次。” 谢昭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是我媳妇儿,也是我孩子妈,我这辈子只喜欢,也只喜欢过她一个,听明白了吗?” 他是真不知道黄雨薇有妄想症。 当初顺手帮过几次,怎么就被缠到现在? 她怎么这么能脑补? 林暮雨眨了眨眼,她看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女孩儿。 漂亮的水红色绒衣,一条格子裙,头上还戴着同色的发箍,一张脸蛋很漂亮,都是眼泪,是城里姑娘特有的精致。 只是,在接触到自己的视线时,她显然眼里有一丝忿忿和怨念。 林暮雨抿了抿唇,下一刻,她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脸,而后伸手,挽住了谢昭的胳膊。 “老公,我肚子饿了,回去吧。”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笑容甜甜。 谢昭愣了一下,他蓦的打了个寒颤。 媳妇儿,好像生气了? 不是。 等等。 谢昭仔细想想,觉得怕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应该没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吧? 谢昭摇了摇头,暗暗哂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想。 “好。” 他应了一声,而后就这么任由林暮雨挽着自己的手,朝着裁缝铺子里走去。 身后,黄雨薇失声痛哭。 刘玲青只能不断安慰。 ………… “哎呀!回来啦?刚打了汤,赶紧来吃饭!” 张水仙已经将铺子里清出来了。 两台缝纫机摆到了一旁,又将小厨房里头的桌子搬出来,上面压了一个大圆木板,这会儿上头摆了十个菜,只是装菜的有碟子也有碗。 她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众人道:“家里很少来人吃饭,这碟子不多,用碗装一装,大家别嫌弃,将就吃,我都洗得干净着呢!” “哪来的话!” 田秀芬赶紧过来帮忙摆凳子,“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随便吃点儿就成!烧这么多菜,吃不完可不得浪费!”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忙了一上午,大家肚子里都空空。 张水仙这次是下足了本儿,那叫一个真舍得。 十个菜,有鸡,有鸭,正中间是一块大肥膘盖梅干菜。 油水汪汪的,浸着梅菜,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其余的则是时令小炒。 猪油渣炒白菜,红烧萝卜,凉拌莴笋等。 张水仙笑眯眯道:“这些都是巧儿做的,她从小喜欢捯饬这些,真应了名儿,手巧得很!我们张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技术,她都学了个全,她爹以前做厨子的,那手上的功夫她也全都学遍了。” “亲家,真不是我自夸,我这姑娘嫁给你家,你家真不亏!” 田秀芬高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当下猛地一拍谢诚脑袋。 “赶紧!给你丈母娘敬酒!以后要对巧儿好,听见没有?” 谢诚一愣,“唰”一下站了起来,愣半晌脸都红了! “妈!喝酒!” 他倒了一杯汾酒,猛地一抬,没等张水仙应声儿,他就仰头一杯子灌下去了。 张水仙一愣。 旋即忍不住哈哈笑开了。 哎哟喂! 自家闺女还没过门呢,她倒是先当妈了! 啧! 真是丈母娘瞧女婿,越看越喜欢! “诚哥,咱们亲事还没定呢,你喊错了……” 张巧儿脸蛋红红,忍不住出声提醒。 谢诚一杯酒灌下去才知道自己喊错了称呼,只是这会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笑得开心的张水仙尴尬得直咂嘴。 “喊错什么?” 张水仙高高兴兴给谢诚夹了一筷子大肉,美滋滋道:“今天就定了亲,喊妈也没错,我爱听。” 她关怀道:“酒烈吧?赶紧吃肉!” 谢诚这才赶紧道了谢,松口气坐下,闷头吃菜不吭声了。 张巧儿眨了眨眼,盯着谢诚看。 “呆子。” 她嗔了一声,心里头却蓦地滚烫烫起来。 ………… 而此刻。 谢昭敏锐地察觉到了林暮雨的不对劲儿。 她从进来之后,坐下,吃饭,喝水,甚至还给喜宝儿乐宝儿喂了一趟奶,又和田秀芬帮着孩子们换了尿布。 期间也和自己说了话,甚至还笑着和张巧儿聊着天。 但是。 谢昭就觉着她不对劲儿。 他吃了两口菜,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哪儿出问题了。 她一直没有看自己。 嗯。 “媳妇儿,要吃啥?” “我自己会夹。” “喝汤吗?” “不喝。” “要不要吃肉?很香!” “我想吃点青菜。” …… 谢昭一个头两个大。 得。 媳妇儿生气了。 谢昭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顿饭吃得闹心得不行,心里头更是默默给黄雨薇和刘玲青记上了一大笔! “哎呀!那就十六吧,黄道吉日,到时候咱们家吃个饭,认个亲,再挑个日子嫁过去,这就算是定了,以后咱俩就是亲家了!” 张水仙喜滋滋说完,又看向齐根寿。 “你也说两句话呀!木头似的!” 齐根寿挠了挠脑袋。 他喝了酒,脸色涨红,看着谢诚,正准备张嘴,眼泪却哗啦啦的掉下来了。 “我,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呀!” 齐根寿哽咽着道,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看着谢诚,“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要是以后不对付,你就把我姑娘送回来也成,可千万不能动手,听见没?” 齐根寿吸了吸鼻子,又猛地瞪了眼,“不然,我可是要和你拼老命的!” 张水仙气得猛拍他一巴掌。 “说啥呢?老糊涂了!” 谢诚却又“唰”的一下站起来,端起酒杯,黑红黑红的脸上,一片认真,“叔,您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我爹妈都不会放过我!” “我一定把巧妹放在我心尖尖上!” 他极少喝酒。 也鲜少有这么情绪动容的时候。 说完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齐根寿终于心满意足,也拿起筷子,给谢诚夹了满满当当一筷子菜。 “吃!多吃!从今儿开始,别喊叔,喊爹!我爱听!” 酒劲儿上头,谢诚满脸通红,大声喊道:“爹!” 一桌人顿时笑开了花。 田秀芬的眼泪簌簌落,可心里头却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 好呀。 大儿子的终身大事完成,她哪怕现在死了都能安心闭眼! ………… 第105章 媳妇儿,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练一练! 下午三点。 驴车晃晃悠悠到了家。 林暮雨抱着孩子下了车就进了屋子。 谢昭赶紧跟了过去,一进屋子,林暮雨还没说话,他就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外头正在打地基,哼哧哼哧的声音极响。 俩小奶娃倒是给力,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你不去帮忙吗?” 林暮雨拿了一本书,坐在床边,翻开,看了一眼谢昭问道。 “我媳妇儿不高兴,我哪儿还有心思去帮忙呀?” 谢昭几步走到林暮雨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肩膀,巴巴的看着她,“还生气呐?” “我才没有。” 林暮雨顿了一下,小声道。 “是是是,你没有,嘴巴撅能挂酱油瓶了!” 林暮雨一愣,一把捂住嘴,嗔着瞪了他一眼。 这人! 贫嘴! 生气倒不至于。 只是,怎么说呢? 有点难过。 她一直听人说谢昭以前在县城里头有喜欢的姑娘,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好像,真的很漂亮。 就像是最精致的娇花,精心养育,一看就是有很多人喜欢,精心呵护着的姑娘。 可是自己呢? 就像是一棵杂草。 从她被抛弃的时候,风吹雨打,她只能够一点点顽强自我的生长。 林暮雨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一层茧,那是她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假如没有变故的话,那才是谢昭应该喜欢的人吧? 她好像,真的比不上。 心里密密麻麻泛起一种酸涩,没由来的将她吞噬,明明听见谢昭说的话,可是在见到黄雨薇的刹那,她还是泛起了自卑。 自己还是不够好。 眼前忽然模糊了一片。 她怔怔然盯着自己斑驳的手,声音极轻,“谢昭,你真的喜欢我吗?” 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然而下一刻,她被人狠狠拥入了怀里。 “喜欢。” 她听见男人坚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谢昭道,“我来石水村的第一天,你站在柳树下,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对不对?我看见你了,第一眼就看见了。” 人和人真的很奇妙。 上辈子,谢昭在后悔的那几十年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真的是因为孩子,才幡然悔悟的吗? 不是。 他想,他应该是先喜欢上了林暮雨,才会那么痛不欲生,悔恨不已。 喜欢就像是习惯。 早上起来温热的粥,喝水时自己最爱用的茶杯,亦或者是最喜欢的,跷二郎腿的姿势。 一点点,早在不自觉时深入骨髓。 谢昭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将下巴靠在林暮雨的脑袋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笑意。 “你要听我说喜欢你吗?媳妇儿?” 谢昭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不管我遇见什么人,什么事,我都只为你一个动心过。” 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媳妇儿,我爱你。” 这一刹。 林暮雨的眸子瞬间瞪大。 下一刻,谢昭加重了这个吻,欺身压住了她,一只手捉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衣摆,轻松探进。 他在她的耳垂上吻了一下。 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丝揶揄,“光说不练假把式,媳妇儿,我得向你证明我的真心!” 下一刻,天旋地转,林暮雨只觉得眼前一白,余下的,只有耳旁谢昭浓烈粗重的喘息声。 ………… 陈家。 气氛紧绷。 陈东海手里拿着戒尺,冷沉着脸,盯着赵兰芝:“别护着他!让他过来跪下!” 陈启明躲在了赵兰芝身后,吓得脸色惨白,抓住赵兰芝的衣角,发抖道:“妈!爸会把我打死的!” “我今天就是要狠狠给你一个教训!不长进的东西!” 陈东海气得浑身发抖。 这蠢货! 他到底自大到什么程度?! “你知道今天上午,谢昭卖了多少包吗?一百个!整整一百个!” 陈东海怒斥,“你呢?三天四十个,连买带送!你真的要气死我!这就算了!你知道这事儿还不告诉我!怎么着?想瞒到什么时候?!” 陈启明不敢吭声,只是一个劲儿拽着赵兰芝衣角。 赵兰芝心疼得不行,狠狠瞪了一眼陈东海。 “是我让他不要说的!有那个必要吗?” 赵兰芝道:“我让人去查过了!那铺子又不是谢昭开的!你不知道吧?那铺子的老夫妻,看上了他大哥,想着招人家做上门女婿!而且谢家大儿子还同意了!” “谢昭不过是沾了他大哥的光!在里头帮着卖包!这有什么好说的?压根不值一提!你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启明才是咱们亲儿子!” 陈东海愣了一下。 “谁?谁做上门女婿?” 陈东海眉头皱了起来,“谢家大儿子?这么没出息?谢家是怎么当的父母?这事儿都能同意?!” 第106章 不甘心!他一定要挣个面儿回来! “是啊!这事儿都能同意,那谢昭为了卖包,啥事儿做不出来?” 赵兰芝道:“上次我还瞧见他从叶太太家里出来呢!你知道他进去是干啥的?指不定……” 余下的话,赵兰芝没说出口。 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 陈东海脸色变了又变。 “没谱儿的事不能乱讲!” 陈东海冷静了一会儿,呵斥赵兰芝,“祸从口出!” 赵兰芝气得瞪了他一眼。 “反正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揍启明!他才多大?你做生意就一直一帆风顺吗?以前遇着事儿,还不是我帮着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求人?按着你的法子,我是不是也要揍你一顿?”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委屈的抱着陈启明,眼泪哗啦啦的掉。 “咱们启明够苦的了!十八年啊!他吃不好穿不好,好不容易回来还得挨你的揍!你要揍他就先揍我吧!我不活了!” 她哭得大声,陈启明也跟着掉眼泪。 “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卖包只要堂堂正正的竞争就成,我不知道还有别的手段和法子,你别生气,我,我也和谢昭一样就是了!我明天就去找那些官太太们!” 他说完,飞快看了一眼陈东海,而后赶紧低下头,也跟着抽噎。 陈东海脸色一变,气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住嘴!” 他到底是没舍得动手。 “你要真学那些见不得光的法子自甘堕落,老子非得揍死你不可!” 陈东海呵斥道。 他揉了揉眉心,猛地靠着沙发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到底,也只是三百个女包而已。 就算湖东县卖不完,他可以拿到隔壁县去卖,能够成为湖东县首富,他的生意当然不仅仅只在湖东县这块儿。 三百个包,不至于亏得血本无归。 只是。 他原本是想着培养陈启明,看看自己这个亲生儿子有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却没想到变成这么个局面。 陈东海深感无力。 他缓了一会儿,扭头看向陈启明,问道:“你学业怎么样了?考试了没有?” 陈启明见陈东海似乎是消了气,他终于暗暗也松了口气。 “还没考试呢,学业内容不难的,我都会!老师天天都夸我!” 陈启明献宝一样,对着陈东海讨好的笑:“爸,你等着吧,再过半个月就要月考了,到时候我一定考个第一名给你瞧瞧!” 陈东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 “女包的生意你先别插手了,我让刘秘书解决,你现在好好给我念书!把重心放到念书上!要是下次考试没有考到第一名的话,一顿打少不了你的!” 他冷冷说完,站起身,叫上刘秘书出发去制衣厂了。 身后,陈启明狠狠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谢昭! 又是谢昭! 怎么到哪儿都有他这个名字?! 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少爷,可为什么他处处都要压自己一头? 不管是念书,还是黄雨薇,亦或者是现在的卖包!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陈启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这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陈东海让自己不管这事儿? 怎么可能?! 他一定要挣个面儿回来! 再不行,也要让那个劳什子锦绣裁缝铺子狠狠损失一笔,不然自己这口气咽不下去! 身旁,赵兰芝并没有注意到自个儿儿子这些念头。 她心疼的把陈启明拉起来,问道:“怎么样?受伤没?你爹没揍着你吧?” 陈启明委屈摇了摇头,喊道:“妈,爸肯定对我很失望!” 赵兰芝顿时来了气。 “甭管他!他都要揍你,你还惦记着他!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爸他在气头上,缓过来就知道了,儿子指定是亲生的好!哪儿有向着没血缘关系的白眼狼的?” 陈启明掉下眼泪,伸手抱住了赵兰芝的胳膊。 他红着眼,喊了一声:“妈。” 赵兰芝心都要化了。 “妈,你能不能给我一笔钱?就当我借的!” 陈启明开口,眼睛盯着赵兰芝。 她一愣。 “要钱做什么?妈每个礼拜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吗?妈再给你拿就是了,你……” 赵兰芝话没说完,陈启明就摇头打断了她。 他吸了吸鼻子,而后认真道:“我想要五百元,不,是借五百元!妈,你有没有?” 什么? 五百块? 赵兰芝吓了一跳! 这年头,五百块可快赶上双职工家庭一年收入了! 陈启明要这么多干啥? “妈!我不是乱花!我是想像爸学习,自己一个人创业,做生意!我之前是吃了没有经验的亏,你放心,这次不会了!我一定能挣着钱!到时候叫爸好好瞧瞧,我是个有本事的人!我也能给他挣面儿!” 陈启明一口气说完,脸上雄心满满。 赵兰芝说出口拒绝的话又被她给咽了回去! 哎! 她哪儿能拒绝? 五百元,对她而言说到底也不多,她还是能一次性拿出来的。 儿子之前做生意,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会儿要是给他五百元再去闯荡,万一成了呢? 陈东海指定就能对启明改观! 哪怕是亏了,她不说就是了,陈东海也不会管她五百元往哪儿花了。 左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心下定了,赵兰芝也叹口气,在陈启明一脸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好好!妈答应你就是了!” 她说着,起身走到自己房间里,从保险柜里拿了五百元出来。 赵兰芝将钱递给了迫不及待的陈启明。 忍不住叮嘱几句。 “儿子,你要好好做生意,咱家虽然有钱,可要养活一大厂子人呢!你爹他担子也重,你是他儿子,总归要学会做生意帮他分忧的。” 赵兰芝道:“你是咱老陈家的独苗,要努力去干!实在不成,咱就踏踏实实念书也是好的!可千万别学谢昭一样,自甘堕落,听见了没?” 陈启明重重点头,攥着钱,心里头狂喜。 “妈!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有了这么多本钱,他就不信自己还比不过谢昭一个帮人打工的! 他这一次有了准备,绝对要让他爹陈东海瞧清楚,谁才是真正有本事的! 第107章 兄弟情 ………… 初春,天气回暖。 石水村家家户户已经开始耕田了。 种水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儿。 要从河里引水,将田泡透,再撒上浸泡过的水稻种子,等待它发芽。 青苗出来后,又是要分苗,插秧,每一步下来都得靠双手双脚实打实的去做。 家家户户的劳力汉这会儿就是重中之重。 打眼望去,男人们开始耕田,女人挎着篮子送饭,家里头的孩子鸡鸭浆洗缝补,里里外外分开操劳,一片蓬勃光景。 谢家。 一个礼拜下来,谢家的房子已经进展到一半了。 实在是帮忙的人多。 原本最苦最麻烦的打地基,工程硬是缩短了一半,短短两天,地基打好,砖瓦匠师傅就来干活了。 一块块红砖抹上石灰浆,再往上搭,手脚麻溜的师傅,一天下来就能搭两面墙。 谢永昌那三儿子又是个手脚麻利的,眼睛也活络。 谢家儿子多,春耕留了俩儿子在家帮忙,老三就一直在谢昭家里头上工了。 他干活儿又快又好,跟着砖瓦匠干了两天后,自己居然也能上手垒砖了。 于是。 三天后,他成功升级成了小砖瓦匠,翻新了猪圈,又帮着造房,工钱也提到了三元钱一天。 傍晚,天色擦黑,帮忙的村民们陆陆续续的走了。 田秀芬端了一大盆面条出来,招呼着正在上课的魏庆之和谢昭三人过来吃饭。 一大盆面。 肉臊子的。 家里条件好了之后,田秀芬的手也宽了不少。 这一盆肉臊子面,油汪汪,亮滋滋,瞧着就好吃。 田秀芬笑着给魏庆之装了一大碗,道:“魏老师,来,吃这碗!” 魏庆之有些不好意思,可也没拒绝田秀芬的好意。 他接过来,赶紧道了谢,之后就端着碗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子上开吃。 谢昭也装了一碗。 他还在想着刚才的物理问题。 是一个关于重力加速度的,问题有点难,准确来说,有点超纲。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公式套算的,可是为什么答案出来,就是不对呢? 谢昭吃了一口面,迎面一阵风涌了过来,他一下子顿住了。 等等! “是阻力!” 他眼睛一亮,扭头看向魏庆之,兴奋道:“老师!还有风的阻力没有算进去,对不对?” 魏庆之笑着点头,欣慰不已。 “对,一般来说我们做题,都是直接默认理想状态下,刨除风的阻力的客观因素。” 魏庆之道:“可真要将物理运用实际,这些客观因素却必不能忽略。” “你的天赋很高,但是老师还是想告诉你,念书不能想当然,知识和实际联系起来,才能学以致用,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虚心以待,知道吗?” 谢昭点点头,呲牙一笑。 “我知道了。” 他呼啦呼啦吃着面,魏庆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抽空去把学籍落实一下,不然没办法知道学校里的教习进度,我也不好掌握对你们的教导力度。” 谢昭点点头。 “嗯,我下次就去。” 魏庆之这才满意点点头,继续吃面。 “对了。” 谢昭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谢诚,“哥,螺蛳这两天收的咋样了?” 谢诚摇头。 “没多少了,家家户户都翻了田,能捡的都捡了,而且我听赵五一那口气,估摸着天气暖和,他那边也供应上了,应该卖不了多久。” 他语气很是遗憾。 谢昭却并不惊讶。 实际上,从大概半个月前,螺蛳生意就缓慢下来了。 这玩意儿又不是一夜之间就能长大的。 总有抓完的时候。 再加上前段时间石水村村民猛抓,自家田里,河里头,山沟里,能找的都翻了个遍。 哪儿可能每天一千斤的抓? 所以前段时间,这螺蛳就几天送一趟了。 攒够了再送,总比每天跑省事儿的多。 “这段时间的螺蛳进账,哥你都放好了吧?” 谢昭问道。 谢诚点头,呼啦呼啦吃了一大口面,“嗯,晚点我就拿去给你,账目我都记下来了,你算算对不对,我不会这个。” 谢昭听完就乐了。 “我还能怀疑你不成?” 谢昭道:“生意都做完了,账也懒得算了,我意思是,这些钱你自个儿留着,十六就要定亲了,到时候得拿着彩礼过去,人家姑娘一大家子人都在呢,咱不能叫她丢了面儿。” 谢诚一愣。 “给我?” 天知道,哪怕螺蛳生意不好做,可这段时间加起来,也足足有三千块利润哩! 给他娶媳妇儿? 太多了! 谢诚皱着眉就要拒绝。 谢昭却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螺蛳生意我都没搀手,你一个人忙活的,该你自己拿。” 他认真的看着谢诚,“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我还能再挣,这些你自己留着,别让嫂子跟着你觉着委屈。” 谢诚眼眶一下子就滚烫了。 他鼻子发酸,拼命吸了几口气,这才忍住了眼泪。 三千块。 整整三千块呐! 谢昭居然就这么给自己了? 别说是亲兄弟,那就是亲兄弟都没有这么大方的呀! “二弟,哥谢谢你了。” 谢诚终于闷声开了口,眼眶却已经湿润了起来。 谢昭起身又盛了一碗肉臊子面,呼呼的吃了起来。 “兄弟之间不说这个!再说我可真生气了!” 亲情能用钱算吗? 如果真的要算,当初自己娶林暮雨的那五百元彩礼,不也是谢诚给的? 而且。 那是他拿命换的。 谢昭不会忘记,这辈子都不会。 呼。 他大口的吃了一口面,心里头滚烫烫的,快活极了! 他终于还上这份情了! ………… 此时,院墙外。 夕阳西下,桔黄色的光线落在王二癞子的脸上,映衬得他面色几分阴毒。 妈的。 前段日子,被谢诚那么一揍,他断了一根肋骨,后背大面积淤血,足足趴了半个月才好! 结果倒好,一出门,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本自己好不容易摸到的螺蛳生意也快黄了。 而谢家还起了新房! 红砖房! 他气愤不已,在墙角根蹲着,原本想要半夜悄摸给个几锄头,没成想他听见了啥? 结婚?! 谢诚居然要成家了! 第108章 要报仇的王二癞子! 他可比谢诚还要大三岁! 媳妇儿都没影,甚至连村头寡妇都嫌弃自己没钱不肯嫁,他谢诚凭啥? 还不是凭着卖螺蛳挣了钱? 原本这钱该是他挣的! 王二癞子气得牙痒痒,攥着拳头狠狠捶了一把地面! 不成! 他这口气咽不下去! 脑海里,忽然想起来上一次自己见着赵五一时,他和自己说的话。 “妈的。” 王二癞子冷冷笑了一声,脑袋里有了主意,掉头就往湖东县走。 “敢揍老子?等着老子找人算你的账!” …… 湖东县招待所。 赵五一正在吃盒饭。 一个大铝皮饭盒,里头一半饭一半菜,上头压着一个大鸡腿,油光锃亮。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湖东县了。 这段时间,天气转暖,柳市那边的螺蛳已经能够逐渐跟上供应了。 这边螺蛳也越来越少,刘志让自己收完最后一波就回去忙活柳市内的生意。 他啃了口鸡腿,又扒拉了一口饭,抬头正准备找水喝,就看见王二癞子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赵哥!” 赵五一:“……?” 赵哥? 他特么的比自己还大好吧? 赵五一面不改色,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这才看他:“半个月了才来找我?怎么,被人揍得下不了床啊?” 王二癞子脸色一窘。 赵五一挑眉,乐了。 哟。 还真被自己猜着了! 王二癞子面露悲愤,道:“赵哥!都是那个谢诚!他拿扁担揍我!我这半个月了才能下床走路,疼死了!不然我早就捡螺蛳给你送钱来了!哪儿还能平白叫谢家兄弟挣那么多?” 上次王二癞子偷偷跟着过来,就和赵五一碰了面。 他答应抢谢诚的生意,捡螺蛳送来,以每斤九毛的价格卖给赵五一。 换句话说,赵五一能从里头捞到一斤二毛钱的差价。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二癞子没收到螺蛳就算了,还被谢诚狠狠揍了一顿。 半个月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呢?” 赵五一又啃了一口鸡腿,看了一眼王二癞子,道:“明儿个我就离开湖东县了,你现在找我送螺蛳?晚了点吧?” 王二癞子猛摇脑袋。 “赵哥!那哪儿能呀?我来是有别的事儿和你商量!” 别的事儿? 赵五一来了兴趣。 “说来听听?” 当下,王二癞子就兴奋的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他这一路上,想明白了,这谢诚敢动手揍自己,就别怪自己不仁义! 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法子。 说白了,就是抢。 王二癞子原本就是个二流子,早些年一个人在县城里头吃喝嫖赌,家底败光。 可也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 于是常年一窝一窝的窜,今儿个到这个村子里偷只鸡,明儿个去隔壁村头翻人家院子。 就是捞偏门。 之前王二癞子进去,就是和这帮兄弟一起进去的。 出来之后虽然没联系,但是情谊还在。 他相信,自个儿去找他们,只要给他们一点钱,谁不心动? 那两车螺蛳,可一千多斤! 到手的现金可得有一千多块! 王二癞子呲着牙,扭头看向赵五一,“赵哥,我这人虽然没啥本事,但是道上的事儿我最讲究信用!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想问你借点钱儿,我准备找几个兄弟,等明儿谢家兄弟卖了钱,我就在半道儿上抢来!到时候一半都给赵哥你!” 王二癞子就差举着手指发誓了! “赵哥!你信我,我绝对把你这钱还上!” 赵五一闻言,默默将手里头的鸡腿骨头扔了,又抬头看了王二癞子一眼。 啧。 谢家那两兄弟,自个儿也瞧着不顺眼挺久。 自己明里暗里暗示了好几次,对方全都装作听不懂,要么就是不搭理。 还真以为自己没脾气呢? 要不是自个儿在湖东县没什么人脉,他早就动手了! 现在好了。 冒了个王二癞子出来,不用白不用! 赵五一看了一眼王二癞子,道:“要多少?” 王二癞子大喜,赶紧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一共五个兄弟,带自己六个,他可以先不要钱,可别的都得先给点儿好处费才行。 “十元钱就成!等钱到手就还给你!” 一人两元。 等到手之后,一半给赵五一,另一半哪怕他们平分也能有不少! 说白了。 他就是要报仇! “成。” 赵五一也不含糊,起身,直接从自己兜里摸了十元钱出来,递给王二癞子。 “先说好,到时候真出了事儿,也不能说是我给的,这事儿完完全全和我没啥关系,听见没?” 王二癞子脑袋当下点得像是捣蒜! “我当然知道了!赵哥,你放心,这事儿就纯粹是我和他谢诚过不去!我今儿个就没来过这里!” 赵五一这才满意笑了。 ………… 翌日。 今天天气不太好。 下雨。 外头滴滴答答的雨水绵延,落在屋檐上,很是清脆。 谢昭翻了个身,下意识伸手一捞,将林暮雨给捞在了怀里。 她困得不行,小猫儿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毛茸茸的头发还扎在谢昭的颈窝,有些痒痒。 “mon……monday……” 她眉头微微皱着,嘴里似乎发出呓语。 谢昭凑过去听了一会儿,才算是听明白她这是在念英文。 哈。 这妮子!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凑过去亲了她一下,见林暮雨还没醒,他又抱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的将她的脑袋给放在了床上。 起身,出门,洗漱。 谢恬正在背书,手里拿着饼子在啃。 田秀芬给她装了一兜子吃的,又灌了一壶水,叮嘱她:“从这里走到向阳镇不少路,你一个姑娘家,要小心些,听见没?干粮不能当饭吃,要打菜,钱够不够,不够和妈说!” 谢恬高兴冲着她一乐。 “妈!放心吧!钱够!路上不少人,我不怕!” 话说完,门外一个脑袋戴着斗笠的脑袋探了进来。 是谢永昌家的三小子谢俊生。 他冲着田秀芬笑喊道:“田婶儿!今儿个下雨,不上工,我刚好要去向阳镇拉砖!我带谢恬去!” 田秀芬顿时高兴得不行。 “那就好!这下雨天,十里路呢,我总觉着不放心!” 第109章 觉察!谁好人家下雨天不打伞? 田秀芬抄起两个饼子,又拿了俩茶叶蛋,冒着雨跑到谢俊生身边,将白面饼子和鸡蛋都塞他手里了。 “你拿着路上吃!可别饿着!” 田秀芬说完,又回头拍了谢恬肩膀一下,“路上听俊生哥的话,别淘,听见没?” 谢恬瞪大眼。 气得狠狠剜了一眼谢俊生。 这人,怕是想吃她娘烙的白面饼子吧? “听见没?” 田秀芬见谢恬不搭腔,当下伸手拍了一下她脑袋。 小丫头吃痛,当下缩了一下脖子,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知道啦!” 说完后,她戴好斗笠和化肥袋子做的雨披,冲进了雨里,一个骨碌爬上了车。 “走吧!” 她故意凑到谢俊生的耳边大喊。 谢俊生一乐,点头,扬起鞭子,赶着车朝着向阳镇离开。 谢诚正在整理螺蛳。 今天是最后一趟运送螺蛳了,一共两车子,加起来一千六百多斤。 “存了四天了,这是最后一趟。” 谢诚整理完,又喊三瘤子过来喝粥。 一碟小咸菜,酸萝卜,切丝儿用麻油拌一拌,撒点儿辣椒面儿,下粥最佳。 谢昭也跟着过来。 “哥,我和你一起去。” 谢昭道:“我今天要去买点新料子,要推新包,还得买点儿碎布头回来。” 如今铺子里每天销售出去的女式包在三十只左右。 谢昭预测大概再有半个月,销量就会大打折扣。 而他这次买新料子,看准的是特供布,手里头的兔毛又存了一批,那些官太太们明里暗里托人问了好几次,想要新款式的高档女包。 是时候出新款了。 谢诚点点头,又给谢昭盛了一碗粥,三人当下蹲在屋檐下,哧溜哧溜的喝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 一切收拾完毕,兄弟俩和谢友振打了招呼,赶着驴车出门。 雨还在下。 谢昭拿了一把桐油伞,一件蓑衣,他让谢诚穿着蓑衣,自己打着伞在一旁坐着。 三瘤子则是早早从家里出来就穿好了蓑衣和斗笠,三人赶着驴车,慢悠悠出了石水村。 雨没有减小的趋势。 路上脚步放缓,三人赶到湖东县,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称完螺蛳,一共是一千六百二十三斤。 赵五一笑了笑,伸手在谢昭的肩膀上拍了拍。 “最后一次合作了,合作愉快!” 会计将一千七百八十五元递给谢昭,又拿着单子让他签了字。 谢昭不动声色躲开了赵五一伸过来的手,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面色平静点头道:“合作愉快。” 赵五一的手僵在了半空。 雨幕里,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他没再多说,和谢昭挥挥手,两人就算是告别。 谢昭带着谢诚,赶着驴车,晃悠悠出了巷子。 “先去裁缝铺子吧。” 谢昭道:“再过两天就要定亲了,还要去拿碎布头,雨也大,倒不如在裁缝铺子里休息一会儿,等我弄好了咱们一起回去。” 谢诚点头。 两人又就着定亲流程和家里头的房子聊了一会儿。 雨打伞面,噼里啪啦,声音清脆悦耳。 街道有些空旷。 行人匆匆。 谢昭随意看了一眼,眸光忽然顿了顿。 “大哥。” 他面朝着前方,忽然开口笑了笑,道:“去城南,废品站。” 谢诚一愣。 废品站? 那不是成刚和虎子他们呆的地儿吗? 刚才不是还在说起新房和定亲的事儿?怎么忽然间就要去废品回收站? “你是说……?” 一个念头陡然间划过,谢诚忽然想起来谢昭提过,要是有危险就去城南找成刚和虎子。 那这意思? 他一下子绷紧了身子。 雨水哗啦啦落下,谢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冷汗,他甚至情不自禁伸手去摸屁股底下的扁担。 那是他用来挑箩筐的。 也是自己使得最趁手的武器。 “别紧张。” 谢昭压低声音,“后面有人跟着,大概四五个人,这里人多,他们不敢下手,咱们直接去城南,有成哥和虎子在,别怕。” 上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谢昭向来警觉。 而最重要的是,这四五个鬼鬼祟祟跟着的…… 谁他妈好人家下雨天不打伞? 一个个就这么跟着驴车挪,冷冰冰的下雨天,不打伞,双手抄兜,雨水一浇,显然裤兜里有家伙事儿把着。 那一双双眼睛盯着自个儿怀里的钱,都盯出花儿来了! 他再感觉不到就是傻! 谢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信谢昭。 当下甩起鞭子,飞快在空气中炸了朵鞭花,一拉驴子,就顺着旁边的巷子拐了出去。 三瘤子愣了一下。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忽然换了个方向,但是还是拽着驴子跟上。 ………… 一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王二癞子带着自己五个兄弟,跟在两辆车后头,眼睛瞪得老大,雨水溅进来愣是不敢眨一下! “怎么动手啊?” 剃着寸板的马三皱起了眉头,凑到了王二癞子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人这么多!咱们逃都逃不掉!” 他们可进去过一次了,不想再进去第二次! 要不是这次王二癞子给了钱,又再三保证事成之后能拿到大几百的话,他们才不跟着来蹚这趟浑水呢! 王二癞子摆摆手,示意几人别急。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嘿嘿笑了两声。 “急什么?他们总要回去!只要咱们跟紧了,回石水村的路上到处都是没人的地儿,还怕抢不到钱?” 王二癞子声音里有些兴奋,“马三,你刚才可瞧清楚了!那么多钱!一千多!够咱们啥也不干快活好一阵子了!” 马三闻言,也隐隐兴奋了起来。 艹。 他狠狠爆了句粗口,又扭头冲着几人压低声音道:“走!跟着!老子就不信了!” ………… 城南。 垃圾废品站。 拐过巷子后,人就少了起来。 雨水也小了不少,谢昭对着三瘤子招了招手,后者赶紧拉住驴子,下车小跑了过来。 “你去垃圾收费站找成刚,就说有麻烦上门,找几个人过来。” 谢昭笑着拍了拍三瘤子,声音压低。 成刚和三瘤子见过,算是脸熟。 这事儿危险,总不能把无关人员牵扯进来。 三瘤子愣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当下绷直了身子,艰难的咽了口水,一脸严肃紧张的看着两人。 “我,我马上就回来!” 第110章 六个大耳巴子! 三瘤子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身后。 王二癞子等人躲在了小饭馆的后头槐树下,见三瘤子离开,愣了一下。 “咋回事儿啊?这人跑哪儿去了?” 马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眉头拧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王二癞子,沉声道:“不会出啥事儿吧?” “绝对不会!” 王二癞子死死盯着谢昭和谢诚。 “要真出事儿,他俩咋不溜?那钱可都是揣在谢家兄弟身上呢!” 王二癞子的眼睛压根离不开谢昭揣在怀里那鼓鼓囊囊的黑色布兜。 那是钱! 一千多块! “马哥,你看,咱们有六人,原本还想着对方有三个,咱们得掂量着小心一些,可现在他只有两人!可是个好机会呀!” 王二癞子激动地搓了搓手。 他真是等不住了! 马三也咽了咽口水,瞧着那钱,他心动得紧。 想了想还是扭头看着其余四个兄弟。 “你们咋看?” 他问道。 “咋看?当然是看钱了!” 一人激动道:“天爷!我长这么大的,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哩!马哥!上不上?我等不住了!” “是啊!咱们六个打俩还打不过?他俩指定没防备,咱们上去抢了就跑!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对!现在就上!撑死大胆的饿死胆小的,老子冲第一个!” …… 当下,几人意见统一,摩拳擦掌,一个个眼睛猩红,雨水淌进眼里都不带眨一下! 钱! 那可是一千多块钱! 抢到就发财! 马三年纪最大,最强壮。 他舔了舔上牙膛,眼睛盯着谢昭看了又看,没犹豫一会儿,最后举手振臂大喊,“走!哥几个,抢到就发财!” 一时之间,雨幕里,就看见六个黑漆漆的影子朝着两辆板车冲了过去。 然而,谢诚谢昭早就准备着呢! 六人围过来,刚靠近板车,就见两人猛地抽出压在屁股下的扁担,一通横扫! “啪啪啪!” 俩人可是站在板车上的,高度优势一下子体现出来! 而且又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庄稼汉,最有力气的时候。 这一扁担过去,可真不轻! 两根扁担横扫六张脸,那真是响得不能再响的六个耳巴子! 最前头的王二癞子和马三被打懵了! 艹! 被揍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冲在最前头的王二癞子最先挨了谢诚的一扁担,当下就看见左边脸高高肿起,青紫混着猩红的血丝,被雨水冲得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下来。 “谢诚!” 他缓过神来,气得浑身发抖,面部狰狞扭曲,“老子要杀了你!” “砰!” 谢诚极其干脆利落,再次抄起扁担兜头就是一下子! 他可是实打实干体力活的! 这一下子用了十足十的劲儿,当下就看见王二癞子眼白一翻,直愣愣倒地上晕死过去。 雨水往下灌,他嘴里白沫子都被冲散了。 谢诚面无表情看了一眼王二癞子,“要死也是你先死。” 马三终于回过神,又气又疼,他扭头冲捂着脸哀嚎的几个兄弟大吼,“一个个死了吗?冲啊!不要钱了是不是?” “妈的!使阴招!找死啊!” 几人咬着牙,从怀里掏出家伙事儿就要爬上板车。 只是还没等几人伸出脚,身后一个阴恻恻笑声响起,紧接着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马三,你再动一个试试?找死找到老子头上来了!” 马三吓了一跳! 这,这声音?! 他猛地一回头,瞧清楚身后那人后,脸上阴狠凶戾的神情瞬间消失! “刚,刚子哥?!” 马三喉咙发紧,眼神都不敢和成刚对视。 早些年,他刚来湖东县混,抢地盘时和成刚起过一次冲突。 人和人打架,一次就够。 就那次,成刚抄着凳子,照着他脑袋猛砸,咬着牙,沉着脸,一副要他命的架势。 最后他抢救了两天才缓过来。 后来对成刚的恐惧就刻在骨子里了。 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着猫,夹着尾巴就跑。 马三苍白脸上硬生生挤了个笑脸出来,一把拽住身旁准备上板车的兄弟,将他拉了下来,冲着成刚和虎子露出讨好的笑。 “刚子哥你咋来了?” 马三讪讪着,又猛地拍了一下兄弟脑袋,凶道:“一个个杵着干啥?喊人!” 当下,无比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四人齐刷刷站成一排,低头,乖巧无比大喊:“刚子哥!” 成刚! 湖东县但凡是道上混的,谁不知道他? 早些年抢地盘,他一人单挑五个,愣是抄着凳子把三人砸进医院,余下两个掉头就跑,一战成名。 谁见了他不怕? 再瞧成刚走过来,见着谢昭,第一句就是:“没事儿吧?” 马三就是再笨也反应过来了! “刚子哥!这真是误会!我不知道谢家兄弟是你罩着的人呐!要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事儿!” 他说完,又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王二癞子,气得牙痒痒! 妈的! 这王八羔子! 这次真是把自己坑惨了! 成刚笑眯眯的看着他,伸手在马三脸上拍了拍,“胆子是挺肥,刚出来没多久吧?又想进去吃白食儿?” 马三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刚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给您赔罪!” 他说完,猛地扭头就对着谢昭道:“哥,这次是我不对!我猪油蒙了心,信了这王八羔子的鬼话!我的错!我该死!” 说完,招呼着就给了自己两耳巴子! 谢昭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王二癞子,“说吧,咋回事儿。” 马三提心吊胆,哪儿还敢瞒着,一股脑儿将事情全抖落了。 “王二癞子找的我们几个!说是有个发财的机会,一人给了两块钱,我们几个就来了,我真不知道是刚子哥的人!” 谢昭眉头挑了挑。 两块钱? 一共五人,那就是十元钱。 王二癞子被揍了一顿,穷得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活生生躺了半个月,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钱谁给他的?” 谢昭问道。 “不知道,只说是有人给的,我见着真有钱拿,这才来的。” 谢昭眯了眯眼,脑海里,浮现起今天赵五一那张脸。 答案不言而喻。 第111章 防伪标志! 啧。 谢昭看了一眼马三,笑道:“抢劫和盗窃,量刑不一样,性质也不一样,你们这些二进宫,要么十几年起步,要么干脆点,直接拖出去,枪毙。” 枪毙? 几个原本低着头不吭声的,这会儿被吓得瞪圆了眼,一下子支棱起来了! 他们可不想死! “哥!” 马三吓得一个激灵,直接就给谢昭跪下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成刚这是帮着谢家两兄弟撑腰呢! 他这条命,可全攥在谢昭手里头了! 他大声喊道:“求你了!我真错了!都怪王二癞子,我下次绝对不贪心了!您高抬贵手,成不成?” 那高高肿起来的脸,嘴角还有血丝,混着雨水流了马三一脸。 其余几个吓蒙了,也跟着求饶。 谢昭双手环胸,盯着几人看了一会儿,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要不要?” 几人刷的猛抬了头。 “要!” ………… 十一点,雨停。 湖东县外,县道交叉口。 一辆大解放停在路边,赵五一蹲在车门旁抽烟。 烟点燃,抽了两口,又有些烦躁的朝着湖东县方向看了几眼。 妈的。 怎么还没来? 约好十点半,这都过了半小时了,别出事了吧? 他心里一个咯噔。 猛地将手里的烟掐灭,掉头就准备上车离开。 只是,起身的那一刻,车身后三个穿着暗绿色警服的公安举着枪,抵住了他的脑袋,冷冰冰声音响起,“别动,举起手来!我们怀疑你和一起抢劫案有关,你被逮捕了!” 手腕上被铐上了手铐。 赵五一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发软,差点儿没站住,他大喊:“冤枉!公安同志,冤枉啊!我可是老实人!” “老不老实,跟我们去局子里再说!走!别耍心机!” 一路被带回派出所,赵五一又惊又怕。 他哭着喊着冤枉,等到进了局子里,一瞧见脸肿成猪头的王二癞子后,心里一下子就凉了一半。 “对!就是他!他和王二癞子合起伙指使我们干这事儿的!” 马三冲出来,指着赵五一,大声喊道:“公安同志,你们把他枪毙了吧!他压根没安啥好心思!” 赵五一愣住了。 啥? 合谋? 他顶多就提供了资金,怎么算得上是合谋? 王二癞子这会儿也醒了,躲在马三身后,捂着脸,疼得哎呦直叫唤。 瞧见赵五一,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赵哥!是我没用!我拿了你的钱没把事儿办好!呜呜!我对不起你呀!” 赵五一:“????” 我操你妈! “你个王八羔子!我啥时候让你办事儿了?你满嘴喷粪!” 王二癞子只是捂着肿的老高的脸一直在哭。 他能有啥法儿? 要是自己不把事儿推到赵五一身上,吃枪子儿的就是自个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证找到了!” 这会儿,外头进来一个公安,带着招待所的女服务员。 她一见着赵五一就点头,“对,没错,公安同志,他昨天就是在我们招待所睡的!” 再一瞧王二癞子,当下眼睛一亮! “他昨天也来过!还问了我这位客人的名字,我记着呢!” 赵五一:“……” 他脸色惨白,又气又怕。 “公安同志,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他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可谁会相信? 有哪个到这里来不是说自己冤枉? “我们会查清事实真相!” ………… 锦绣裁缝铺子。 谢昭买了几只烧鸡,又拿了两瓶汾酒,递给了成刚。 “客气了!” 成刚摆摆手,却也咧嘴笑着接了过来,“这马三胆子也肥,居然敢找你麻烦,今儿个这一趟,他应该得进去蹲一段时间!我和里头打声招呼,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谢昭笑着道了谢。 他这人,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赵五一打着从自己身上抢钱的主意,那么也得做好锒铛入狱的准备。 “里头我打了招呼,那外地的想来咱们湖东县搞事儿,不死也要脱层皮!真以为咱们哥几个没脾气呢!” 成刚咧嘴乐呵。 这年头,网络时代不发达,多少屈打成招? 只要进去了,别说一张嘴,那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 说你有事儿就是有事儿! 更何况赵五一压根也不清白! 大概率就是往死里交钱,最后蹲大狱,否则少不了往死里揍,要么安个大帽子,直接吃花生米。 至于王二癞子,没钱就只能蹲牢子,这次估计能在里头呆个十年八年了。 而马三他们则是听了谢昭的话,统一口风咬死了赵五一和王二癞子是主谋,再加上谢昭出面谅解,三年就能出来。 ………… 事情解决完,已经十二点了。 张水仙做了饭,招呼谢诚谢昭在家里吃饭,张巧儿则是拿着谢昭给的图纸,盯着看了半晌,走过来问了几句。 这是新款包。 用的也是特供布。 不过兔毛的位置和花式变了,之前是整张平铺在包面上,这一次则是制作外面夹层,往里头填充一点棉花,使它鼓起来,更有立体感,也更加精致贵气。 “谢昭,你看,这个标签怎么样?” 张巧儿递了一个标签过来。 拇指长,上面用刺绣,绣了两个小小的字母——“jx”。 谢昭顺手接过来,原本只是随意一看,而在看清楚上面的刺绣时,他愣了一下。 好家伙! 这两个字母,明明是用针绣上去的,可是大眼一瞧,居然一针挨着一针,连接紧密无比,瞧着就像是用笔写上去的一样! “这是上次你改良的标签字母,你说想有个独一无二的标签,所以我在针法上也改良了。” 张巧儿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裁缝,这压针的法子,就是我家压箱底的本事,别人都不会。” 她说着,眸光害羞的朝着谢诚看了一眼。 “传到我这里,都是第六代了,现下我认定了谢大哥,这压针就没必要藏着掖着,这样绣标签,更省事儿,也更精致,一瞧就是咱们锦绣裁缝铺子的标志。” 谢昭真是又惊又喜。 实际上,他从卖出第一批女包时,就一直在琢磨着防伪的事儿。 第112章 闵太太 不像是后世,技术精湛,可以有多重防伪标志。 现下自己的女包,但凡是拆分仔细些,认真琢磨几天,也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台缝纫机做出来。 这下好了! 这难题居然被张巧儿解决了! “嫂子!你真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谢昭站起身,伸手仔细摩挲了一下那压针走线,心里也越发感慨。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他清楚知道想要把品牌和名气建立起来,这防伪绝对是重中之重。 不然被人盯着锦绣裁缝铺子模仿,扰乱市场,让真货和假货没法儿辨别,这名气也就坏了。 张巧儿也有些惊喜。 她家的压针,一代传一代,到如今机器织布绣花的年代,已经很少派上用场了。 如今被谢昭这么一说,她也惊喜不已。 居然能派上大用场! 谢诚也挠了挠头,冲着张巧儿笑,“巧妹,你真厉害!” 张巧儿脸颊红红,被谢诚赤热热的眸光盯着,当下低了头,小声道:“我去做包了!” ………… 此刻。 幸运裁缝铺。 王秋水将面前的女包往前推了一下,道:“陈少爷,您瞧瞧,我技术咋样?” 陈启明的面前的缝纫机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女包。 如果谢昭在这里,那么一定能够一眼认出,这是他第一个做出来,卖给叶太太的那一款。 这一款早就成为了经典,在太太圈子里,也是最有面子的那一款。 尤其是里头的标号。 从一号到三十号,越往前价值越昂贵。 陈启明原本想买一个回来仔细琢磨,可没想到见都见不着原版,后来没法子,求着他妈陈兰芝,弄了一个三十号包回来,听说足足花了两倍的价钱。 他拿起来,将两个女包仔仔细细的对比了一下,发现除了一些极其细微的走针方面不一样外,其余的兔毛,和大致的版型,还有里头的标签都相差无几。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拿原版和他让王秋水仿制出来的这一版仔细对比,应该发现不了。 陈启明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还真有点本事!” 他道:“你放心,以后等我爸把东海制衣厂交给我,我第一个就和你们裁缝铺子合作!好处少不了你的!” 王秋水闻言,笑得越发娇艳。 “后天就是锦绣裁缝铺子上新包的时候了,到时候只要你能抢到一个送过来,我保准三天之内,就能给你弄出一模一样的女包。” 她眨了眨眼,声音越发柔得能掐出水儿,“好弟弟,到时候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陈启明打了个寒颤,眉头皱了起来。 他盯着王秋水,道:“好好说话!事儿成了,卖出去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多做事,少说话,我不吃你那套!” 王秋水一窒。 到底也没再做出别的姿态。 她讪讪笑了一下,“你放心吧。” ………… 百货商店。 谢昭将需要的五金配饰和拉链全都订购完毕,又仔仔细细挑选了四种特供布。 这些特供券还是成刚给自己的。 可这次,成刚说啥也不要钱了。 谢昭也没强塞,转头买了一箱汾酒送了过去。 一来一往,这人情就建立起来了。 “一共是一百三十二元六角。” 女柜员说完,谢昭就掏出了钱,清点仔细,递给了她。 小姑娘接过,又盯着谢昭看了看,忽然笑了起来,“你是给锦绣裁缝铺子买布吧?要出新款包了吗?” 谢昭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被认出来。 当下点头笑了笑,应了一声,“嗯,后天出高档女包。” “一百八十八的那款吗?” 小姑娘掩唇,眼睛亮晶晶的,“有兔毛的才好看哩!可是我手里头紧,估计要存到明年才买得起了!” 谢昭笑,“到时候推出的款式更多,选择也更多了,你还能挑到最喜欢的,不是吗?” 被安慰一番,小姑娘心里终于好受了不少。 她将东西包好,递给谢昭,笑着说了再见。 谢昭拎着大包小包往外走。 经过成衣铺子时,没瞧见地上放着的几个纸盒子,被绊得稍稍踉跄了一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小同志,你没事吧?” 一个穿着西服套装的男人赶紧伸手扶住谢昭,又道歉又帮着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谢昭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 一身黑色西服套装,标志性的大盖帽,脚上一双牛皮鞋,擦得锃亮。 嗯。 公务人员。 再一瞧里头还有一个穿着羊绒开衫,精致女士连脚袜的中年烫头女性。 谢昭心下明了。 这是某位太太的勤务员。 而能够有勤务员贴身跟着,官职绝对不低。 谢昭笑了笑,把东西再次拎起,道:“没关系,叔,是我自己没看着路。” 他说完,里头那位官太太也扭头看了过来。 她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羊绒开衫里是一件开衫旗袍,头发烫得很是精致漂亮。 见着谢昭,她顿了顿,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试探性问道:“你是锦绣裁缝铺子的?把包卖给叶太太的小谢?” 谢昭这段时间在湖东县卖包,也算是抛头露面。 闵太太远远见过几次,虽然没有仔细瞧过,但是这张脸生得足够有辨识度。 再加上叶太太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因此她有些印象。 谢昭点头。 “是我。” 闵太太也跟着笑。 “那正好,上次叶太太说她的衣裳都是你搭配的,这次你经过,刚好帮我也瞧瞧,我下个礼拜要去省城里头参加宴会,你帮我也挑一套。” 省城里头的宴会? 这位太太身份怕是不简单呐! 谢昭心里飞快衡量,可身子却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他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又朝着门外等着的谢诚挥了挥手,示意他再等一会儿。 当下,他这才走进成品衣服店。 “这些有省城里头运过来的,也有羊城那边送过来的舶来品,我试了好几套,都不太好看,总觉得俗气。” 闵太太小声抱怨。 谢昭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的衣裳。 显然那都是闵太太试过的。 一共六套。 其中三套都是旗袍和长衫的搭配,走的是精致民国风,倒是很适合她这样的官太太。 第113章 排气操 谢昭侧头,打量了一眼闵太太,想了想问道:“太太,能不能说一下是什么样的宴会?参加的太太们家里先生官职高不高?” 宴会打扮,并不是越隆重越好。 尤其是去省城。 她从下位者到上位者的环境里,要是一出现就大出风头,抢了主人家的光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闵太太想了想,眼神也逐渐清明了起来。 “有几位省里局长的太太,人不多,很私密的聚会。”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加入的太太团体,作为陪衬,闵太太一直游走在小团体的边缘,更多的是当陪衬。 她不甘心了很久。 这次之所以在挑选衣裳上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抱着想一鸣惊人的想法去的。 只是,被谢昭这么一点,她也终于清醒了起来。 “你看着挑吧。” 闵太太神色落寞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吭声了。 不是时候。 她想,又看了一眼谢昭,补充道:“别太招摇。” 谢昭当下了然。 单看之前这位太太挑选的那六款,一款比一款艳丽。 想来是打算抱着大出风头的想法去的。 可这会儿又放弃了,说明宴会上的太太们,不少家庭背景都比她要好上不少。 谢昭打定主意,眼神飞快在铺子里头逛了一圈。 最后,他走到角落里,伸手拿了几件衣裳出来。 真多亏了自己上辈子的专业对口。 上辈子,他捯饬服装,为了能够准确抓住风口,没少扒拉一些服装杂志琢磨搭配的事儿。 因此,一些成套的服装爆款他也是手到拈来。 早春,低调,贵气,亮眼。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一套服装搭配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千鸟格外套,暗绿色的款式。 低调,却繁重,一眼看去就能被抓住眼球。 里面再内搭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一条黄色的半身裙,要包臀的款式,最适合闵太太的年纪。 风韵犹存和活泼明媚,在这一刻得到完美的体现。 “这裙子……” 谢昭眉头皱了一下,抬头看向闵太太,“款式不太对,如果太太相信我的话,现在把尺寸量了让我带回去,我修改一下,明天下午您再让人来裁缝铺子取,如何?” 改衣裳? 闵太太迟疑了一会儿,旋即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我会付你钱的,真是辛苦你了小谢同志。” 勤务员赶紧让人取来了皮尺,又让女销售员帮着量好尺寸,这才将一整套衣裳全都付了钱,连带着写了尺寸的条子递给谢昭。 “明天下午两点,我去锦绣裁缝铺子取衣裳。” 勤务员对着谢昭道。 谢昭点点头。 他又朝着外头一直等着的谢诚招手。 谢诚跑进来,帮着拿东西,兄弟俩这才告别闵太太离开了。 身后。 闵太太仔细想了想刚才谢昭拿的那几件衣裳,眸光里难免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期待。 姜黄色的裙子,还有白色衬衫。 最关键的是,那件外套,还是从羊城运过来的外国货。 好像是…… 千鸟格? 她还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搭配! 真的适合自己吗? ………… 石水村。 入夜。 自从步入了第二个月以来,喜宝儿和乐宝儿喜欢夜啼。 也就是俗称的二月闹。 六点一过,天色擦黑,屋子里两个小娃娃准点开始哭。 昏暗的油灯发出噼啪的爆鸣声,一朵灯花闪过,张着嘴嗷嗷哭的喜宝儿哭得越发大声。 “嗷~呜哇哇~” 小家伙哭得脸蛋涨红,双手举起,小腿儿在襁褓里不住的蹬来蹬去。 一旁的乐宝儿被感染,也跟着嗷嗷哭,因为肚子不舒服,小嘴儿做出一直吮吸的姿势,眼睛闭着张大嘴哭,就像是没喝饱似的。 林暮雨急得团团转。 她也跟着红了眼,止不住扭头看谢昭:“怎么办呀?应该不是饿了,刚刚才喝过,又要喂吗?” 谢昭摇头。 他将手里的裙子放下,走过来,将哭得最凶的喜宝儿抱起来。 谢昭想起上辈子刷抖音,因为曾经失去过她们,因此刷到小孩儿的视频时会下意识停留。 大数据就记住了他。 于是,他的抖音一打开,里面有不少关于小娃娃的育儿知识。 谢昭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关于这方面的一些视频,而后扭头对着林暮雨道:“这是二月闹,也就是小孩儿消化系统没发育好,肠胀气。” 谢昭一脸凝重。 “喜宝儿乐宝儿是肚子不舒服,不能再喝了,越喝越疼。” 林暮雨抓住他胳膊,担忧不已。 “那要怎么办?” 谢昭没吭声。 他伸手进襁褓,在喜宝儿的肚子上摸了摸。 果然! 圆滚滚的,像是一个小气球,里头肯定胀气了不舒服呢! 难怪这几天夜里,一夜比一夜闹得凶! 这么大的肚子都是气,怎么会舒服? 谢昭将喜宝儿平躺放在床上,又伸手解开襁褓,最后只让小家伙穿了一件里衣。 防止喜宝儿冷,她的胸口上特意盖上了谢昭刚脱下来的毛衣,还带着他的体温呢! 林暮雨惊讶道:“你要干什么?” “做操!” 谢昭呲牙冲她一乐,搓了搓手,将掌心搓热,跃跃欲试。 “做排气操,很有效果的,医生教的!” 忘记是从哪一条视频里头看的。 掌心搓热,顺时针揉压小宝宝肚子,配合快速举起膝盖,将双腿按压到小肚子位置,很快就会有气体排放出来。 很见效。 “那你小心些。” 林暮雨有些迟疑,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让谢昭好操作。 紧接着,就看见谢昭伸手在喜宝儿圆鼓鼓的肚子上顺时针揉搓了起来,打着圈儿按摩。 而下一刻,原本嚎啕大哭的喜宝儿忽然间就停住了。 她睁开圆溜溜黑漆漆的眸子,打量着头顶上的谢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 “真的有用!” 林暮雨也惊喜不已。 她没有再耽搁,赶紧起身,也有样学样将乐宝儿衣服打开,露出小肚子,也跟着帮她按摩起来。 “这样,媳妇儿,再把腿往上提一提,然后……” “噗!” 谢昭细心教着,然而,话没说完,一个响亮的炸屁声就响了起来。 两人齐齐一愣! 而始作俑者喜宝儿正无辜又天真的看着谢昭。 第114章 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咱们是亲兄弟! “咿呀!” 她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个连环噗噗! “噗噗噗~~” 反应过来后,谢昭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爷爷过年放炮仗都没你大声!” “噗~!” 似乎是为了响应谢昭的话,一旁正挥动着小手的乐宝儿也十分响亮给面子的放了一个大噗噗。 哼! 她吃得多,噗噗也要更多才行! 林暮雨被逗得笑出了声。 她忍不住低头,在小奶团子的脸上亲了一口。 肉乎乎的小脸蛋,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奶香奶香的。 “咿呀咿呀~” 乐宝儿蹬了蹬小腿儿,似乎在催促。 林暮雨忍住笑,赶紧继续按摩。 一个小时后。 放屁的噗噗声终于消失,两只小奶团子原本圆鼓鼓的小肚子,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咿呀~” 发出两声舒适的哼唧声,没多久小家伙们就进入了梦乡。 谢昭和林暮雨大大的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去外面。” 谢昭用口型对着林暮雨道。 两人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院子里,谢诚正在洗板车。 他拿着猪毛刷,将板车上面的泥土刷干净,水冲了一遍,又给拴在猪圈里的骡子喂了一大把干草。 一切忙活完毕,他倒了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坐下来歇息。 他看了一眼天空,月亮正圆。 马上就要十六了。 也是自己和巧妹定亲的日子。 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单纯,即便认定了要一辈子在一起,也不过是私底下牵了牵手而已。 谢诚想起今天中午,吃完饭后,齐根寿和张水仙拉着他到屋子里,仔仔细细和他说的话。 “以后巧儿跟了你,那就是嫁给你,你不用上门,这虚名,我们家也不稀罕。” “老齐跟了我,吃了太多苦,就为了这锦绣裁缝铺的招牌,我倆一辈子都困在这了,实在是不划算,我闺女这辈子可不能这样,你呀,好好对她,这辈子图个幸福快乐就成了。” “至于这铺子,你就卖给你兄弟,他是个有主见的,钱多少你们兄弟俩商量,但是这钱,得存在我闺女名下,这是我俩给巧妹能留下的唯一保障了。” 活了大半辈子,见了太多玩意儿,张水仙和齐根寿早就看明白了。 名声都是假的。 幸福和快活才是真的。 他们老夫妻俩,大半辈子守在裁缝铺子里,就像是牛被拴了绳,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头出不去。 多少亲戚惦记着他们这点儿家产? 张巧儿一直没说亲也是有原因的。 本家里头,为了想把铺子强占过去,前几年愣是让一个张姓的小伙儿来说亲!说是嫁过去了,锦绣裁缝铺子还姓张! 而他比巧儿大三岁,样貌也算是周正。 张水仙见过两次,别的都还好。 独独一点,嘴太花。 听人说之前也处过对象,齐根寿不放心,去打听了一嘴,才知道他还有动手打女人的恶习。 于是。 张水仙连张巧儿的面都没让他见,就打发出去了。 再后来没两月,就遇着了谢诚。 夫妻俩寻思着早点成家也好,省的被人算计家里的财产,连带着孩子都要遭罪。 于是,两人打定了主意,铺子卖了,变成现钱,存在自家闺女名下,哪怕以后真的谢诚对她不好,也有一点钱傍身。 谢诚是知道这些的。 他侧头,看见谢昭出来,起身朝着谢昭走去。 “二弟。” 谢诚喊了一声。 谢昭当下就明白谢诚是有事儿找自己。 他拍拍手,站起身,对着林暮雨比了个手势,“我等会儿就过来,你先背单词。” 林暮雨点头,谢昭跟着谢诚走到了一旁。 谢诚没想着瞒谢昭。 当下将张家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道:“那裁缝铺子,我知道值不了几个钱,你以后也不会留在湖东县,这铺子大哥知道你不用买,那就别买,别因为大哥为难。” 谢诚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谢昭,“还有一个事儿,大哥说了,你别生气。” “再过几天就是定亲的日子了,我想把那三千元拿去,就当买铺子的钱,以后就存在你嫂子的名下,至于那铺子,就写你的名儿。” “我不是没出息,我是真觉着你嫂子能愿意跟我,挺不容易的,我,我想她有个保障,也别后悔跟了我。” 谢诚想了很久这件事。 那三千元,虽然谢昭给了他,让他用来娶媳妇儿的。 但是这钱说到底还在他手上。 要是存在张巧儿名下,那性质就不同了。 他这样,要是传出去,能被人笑话一辈子! 谢诚低着头,不吭声,可神色倔强得像一头牛。 谢昭顿了一下,旋即乐了。 他伸手,拍了拍谢诚紧绷着的身子,无奈道:“大哥,那钱给你了就是你的,你咋用不用告诉我。” “还有,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疼老婆的男人才会发财。” 谢诚惊得瞪大眼。 还有这句话? 他从小只听一些长辈,得意洋洋抽着旱烟说,女人越打越听话! “成了家,你们才是一家人,钱存谁名头下都没事儿,嫂子是个好姑娘,她也是真心喜欢你。” 谢昭想了想,又道:“大哥,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嫂子真的拿了钱跑了,你和爹妈不还有我么?” “咱们是血缘兄弟,血浓于水,亲生手足。” “你一辈子都是我大哥,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一口,怕啥?” 谢诚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手发抖,眼睛发烫,眼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亲生手足。 四个字,比千斤还重。 ………… 第一批二十个包很快被生产出来。 谢昭找了人,买了缝纫机劵,往锦绣裁缝铺子又添了一台缝纫机。 如今谢恬去念书,家里头地里的活儿谢友振在操持,内衬的活儿分发给石水村的婶子们,田秀芬就空了出来。 她就带着林暮雨和两个娃,跑县城里头帮忙。 一来二去,两家人还没定亲呢,倒是比亲戚还黏糊。 今天是锦绣裁缝铺子上新的日子。 早早就发了预告,上新的是高档女式包,而时间点又是在工作时间,因此门口围着的人并不像是以往那么多。 但是,却没人敢小瞧了去。 别的不说,就单单说排在最前头的那个穿着中山套装的中年男人。 第115章 总有你谢昭哭的时候! 显然是某位官太太的专属秘书。 不少职工都见过。 他这会儿站在最前头,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旁边几个同行,生怕被抢了第一。 “董老弟,今儿个可是我先来的啊,大家可都见着了,你等会儿可得讲文明,别仗着你手长就不讲规矩!” 董秘书翻了个白眼。 他都能被派来买包了,还讲究个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 现金在自个儿兜里,那谁能把现金第一个塞过去,这包就是谁的! 他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 寻思着自家副局和财政局的那位也没啥交情,当下心里头更加确定了,等会儿一定要铆足劲儿抢! 而此刻。 人群里,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互相配合着往里头更近了一步。 这几人都是赵兰芝找来的。 陈启明闹着要买包,赵兰芝寻思着刚好能抢两个送人,于是雇了好几个生面孔,就在这里蹲着。 他们家别的没有。 就是钱多。 九点整。 铺子门准时打开。 谢昭扫了一圈,发现大部分都是熟面孔,见着自己,一下子就笑了开,说起客套话。 他一一应付着。 又将这次推出的四款新女挎包拎出来,放在台面上。 谢昭例行将四款包都介绍了一番,而后笑眯眯的看了一眼众人,说了重点。 “这次四款包的价格有所变动。” 谢昭将最前方的两个包包往前推了推。 这两款包,精致无比,个头也稍稍大一些,里外两层,外头更是用棉花填充,瞧着笔挺有形。 兔毛被做成了镶边,一圈圈细细缠绕,最后在把手的位置交汇。 灰色的兔毛,暗红色鎏金的花样儿,相得益彰,一下子将包的档次再次提升。 “这两款,售价二百八十八,各位各自斟酌,量力购买。” 二百八十八?! 艹! 听见这价格,所有人眼睛瞪得溜儿圆! 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什么包? 这么贵? 一群人倒抽冷气,有些人已经额头上冒汗,开始寻思着要不要购买这两款女包了,毕竟出来之前没有先通气儿。 万一擅作主张…… 一时之间,有几个陷入了矛盾和纠结中。 而谢昭明没有给他们考虑的时间。 齐根寿喜滋滋的拿了个铜锣,高高举着,下一刻“铛铛铛!”三声清脆的铜锣声响起。 “今日锦绣裁缝铺女包上新!正式开售!” 人头攒动。 虽然买不起,但是看热闹的人不少。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交流声不绝于耳。 “这款!二百八十八的!我要一个!” 卖了两个一百八十八元的包出去后,终于有人对二百八十八元的下手了。 是董秘书。 他来之前,自家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买最好的。 哪怕到时候太太怪罪下来,他自己拿钱补了也成! 谢昭笑着将包用油纸包好,递了过去。 “恭喜您成功购买锦绣高档女包,编号零一,独一无二!” 董秘书喜滋滋接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将包揣在怀里,绕开人群,飞快离开。 “这个!这个我也要一个!” “就拿个贵的!这钱花得得有价值!” “哎!我拿俩个!还有没有啊?” …… 人群涌动间。 陈启明一直在对面的幸运裁缝铺子里盯着。 看见自己派去的人终于成功购买到了两款女包后,他整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疯了吧? 他谢昭是不是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百多二百多的包,说买就买?! 他谢昭凭什么?! 旁边屋门响动,两个抢到了包的男人喜笑颜开的跑了进来,将手里的女包放在桌子上。 “这包可真难抢!一个居然要一百八十八!啧!咱们湖东县还是有钱人多啊!瞧瞧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不是么?这二百八十八的也剩最后一个了,还好我速度快!” 两人感慨,陈启明扭头,一人给了他们两元钱,就让他们赶紧走了。 王秋水走过来,拿起包仔细瞧了瞧,当看见那崭新的标签时,她愣了一下。 嗯? 怎么和之前的不一样了? 陈启明盯着她。 “怎么?做不出来?有啥问题吗?” 王秋水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可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这能有啥问题?” 她挤了个笑脸出来,对着陈启明道:“都是缝纫机踩出来的包面,我有啥不能做的?晚上我就来琢磨,最晚明儿个晚上,我就给你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陈启明倒也没怀疑。 他仔仔细细检查过王秋水做服装的技术。 比他们东海制衣厂里头的六龄女工都要娴熟。 换句话说,这女包要是连王秋水都做不出来,这湖东县他也找不到别人了。 哼。 谢昭啊谢昭。 现在风光有啥用? 这些包贵,那就是贵在数量和名声好听,等自个儿造出一模一样的,再一百块一只往外头卖,他就不信还有人去对面买包! 陈启明一想到谢昭的货压着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激动得攥紧拳头。 就让你再嚣张一会儿! 总有你谢昭哭的时候! ………… 与此同时。 省城,一处庄园。 闵太太的搭配简直是大受好评。 她将原本烫得很卷的小羊毛卷发拉直,高高扎起,露出修长的颈项。 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紧身包臀的姜黄色中长裙,里头一条肉色连体袜,搭配一双羊皮小高跟。 最外面的外套,是正肩的暗绿色和黑色交织的千鸟格。 质感十足。 一身服装,稳重精致,低调非常,可那一抹黄却又亮眼无比。 她手里头也拎着一个女挎包。 正是林太太从谢昭手里购买的那款。 “小闵啊,你今天这一身搭配得可真不错,瞧着有气质,大气又漂亮,和你以前有许多的不同。” “尤其是这包,我还从来没瞧过这样的款式,倒是新鲜!” 说话的是今天的正角。 省公安厅厅长的太太。 她年逾五十,可保养得当,从头到脚都是上位者的姿态。 闵太太立刻露出了笑脸,走过去,对着施朱红柔声道:“施姐,我这衣裳是一个年轻设计师给我搭配的,包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他呀,年纪轻轻,在我们那儿可真是年少有为,极有名气,真是一包难求呢!” 第116章 张二娃 施红朱闻言,笑着随意道:“年轻?多大了?干设计这活儿,没有两年经验可不成。” 她地位高,眼界阔。 也知道设计这行当得靠阅历。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 闵太太却认认真真的回答道:“十九岁。” 施红朱一愣。 才十九岁? 省城里头,这个年纪都还在学校里念书呢! 她神色终于流露出赞赏。 再看闵太太身上的衣裳搭配和包,心里头也颇有感慨。 的确有点本事。 但是,想要她侧目相看,这还不够。 “希望以后能够在省城听见他的名字。” 施红朱笑道:“真是一代胜一代。” 闵太太赶紧笑着应下。 实际上。 对于闵太太而言,这个结果已经足够令她惊喜了! 之前她和施红朱也一起参加过几次宴会,可施红朱从来就没有主动和自己说过话! 可是今天! 她居然开口询问自己的衣裳和挎包! 这绝对是一个好开端! 闵太太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等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将锦绣裁缝铺子里的包包每一款都购买一个! ………… 中午十二点。 送走谢昭和谢诚后,张水仙将挂在铺子上的木牌拿下,准备关门。 明天就是十六。 自家闺女和谢家老大定亲的日子。 她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着,这会儿要出嫁,她当然得早早准备嫁妆。 崭新的棉被,还有三转一响,她早早就弄好了供应券,就等着明天呢! 只是,最后一块木板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外一只手探了进来。 “张婶子!生意这么好咋就关门了?是不是没人帮你看铺子?我来帮忙呀!” 张水仙一愣。 晃神的功夫,一个年轻男人就笑嘻嘻的钻了进来。 齐根寿在里头收拾屋子,听见动静,抬头一瞧,顿时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张二娃!你要不要脸?咋又跑我家来了?!” 齐根寿气得大骂。 张二娃耸耸肩,朝着屋子里探头看了看。 啧。 他今天从向阳镇过来,那可是盯着这铺子看了一上午了! 张二娃简直是开了眼! 他才多久没来? 裁缝铺子的生意居然这么好了? 而且随随便便一个挎包,居然都要卖一二百? 张二娃实在是忍不了,这才挤着进来,想着来献殷勤! 他可是存了吃绝户的心思! 他这位开了不知道多少亲的远房叔叔婶子,家里只有一个姑娘,还有这么大一间裁缝铺子和城镇户口。 再说了。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怎么着也攒下不少钱。 尤其是铺子里这三台缝纫机,大几百呐! 虽然张巧儿长得没歌舞厅里头那些姑娘好看,但是,她有钱呀! 这年头,出嫁从夫。 以后等钱到手了,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齐叔,你一个外姓的上门女婿,咱们老张家供你吃喝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好意思赶我走?我可是姓张!以后那就算是做了上门女婿,可是老张家本家,以后你老了还得我养你呢!” 张家是个大家族。 早一辈从向阳镇迁出几支,到了湖东县发展。 张水仙的爷爷奶奶就是其中一支。 两人靠着祖传做衣裳的手艺,从摆摊,攒钱,再慢慢攒下了锦绣裁缝铺子。 虽然是张家人,但实际上早就和本家没了联系。 也就是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回去一趟罢了。 前些年回去,张巧儿长大了,就被一些人盯上。 本家几个老一辈儿,总惦记着裁缝铺子是张家的财产,不能外传,于是在向阳镇的本族里挑挑拣拣,选了个张二娃出来。 话是这么说的。 “水仙呀,你就这么一个闺女,嫁给外头的人,咱们也不放心呀!二娃是本家的,我们从小看着长大,本性好着哩!” “我们和他也打了招呼,他从你们手里继承裁缝铺子,那以后就是要孝敬你们到老到死的呀!等你们过了,他给你们扛棺材,又一样的姓,和亲儿子没啥差别!” “两全其美哩!” 张水仙气得不行。 她扭头看向齐根寿,给了他一个示意眼神。 巧儿还在屋子里绣标签。 别叫她出来撞见。 晦气! 齐根寿黑着脸,掉头就去屋子里了。 张二娃一眼就瞧出来他这是不让张巧儿出来哩! “巧妹!巧妹!你二娃哥出来了!你咋还躲屋子里扭扭捏捏的,害羞个啥劲儿呀?” 他嗓门大。 气得张水仙伸手就要打。 明儿个就要定亲了,他这一喊,叫街坊邻居怎么看? 只是,张巧儿快。 有人比她更快。 “砰!” 一根扁担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张二娃的屁股上。 那陡然间炸开的痛感,叫张二娃眼珠子一瞪,捂着屁股就往外跳! “哎哟!艹!谁砸老子?!” 张二娃疼得吱哇乱叫,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 是谢诚。 他的旁边,谢昭双手环胸,大声道:“这人擅闯民宅,哥!赶紧报警!指不定是什么匪徒想抢劫呢!” 匪徒? 谁? 他? 张二娃一下子愣住了。 他缓过神来,猛地一挥手,大喊:“什么匪徒?这是我远房亲戚!是我叔婶子!你们是谁?乱动手!我才要报警抓你们!” 张二娃疼得不行。 可愣是支棱起腰,扭头冲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喊:“各位叔叔伯伯,你们都见过我吧?我来这儿可不止一回了!” 几人迟疑着点了点头,又赶紧猛的一摇头,声音犹豫。 “谁知道认不认识呢?万一来买过衣裳也说不定!” “是呀!咱春水街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谁记得这事儿?” “就是!这谁呀?面生!” 实际上,也打过几个照面。 但谁也不敢站出来说认识呀! 这谢家兄弟近几日在春水街那真是头一份儿的人物! 那么多官太太都抢他的包儿! 谁敢轻易得罪? 张二娃一看,顿时又气又急,扭头冲着张水仙大喊。 “婶子!你出来说句话呀!” 张水仙打开一扇门,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说啥?我们都听我家姑爷的!你有啥事儿,和我姑爷说去!” 姑爷? 张二娃这次疼都顾不上了! 张水仙的姑爷不是他吗? 是谁? 谢诚面皮一热,可这会儿却拿着扁担,往前一站,一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张二娃。 第117章 向阳镇的张氏家族 “有事?” 常年干体力活,谢诚体格很大。 尤其是这段时间送螺蛳,再加上家里头吃食跟了上来,他一身都是虬结的腱子肉。 被他一盯,再加上手里头长长的扁担,压迫感十足。 张二娃一下子就怂了。 他内心惊疑不定,想起前几天族里二伯说的,张巧儿要结婚的事儿。 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毕竟,他可是本家! 一样的姓,还有一点亲戚关系,自己又答应上门,这种好事儿谁会往外推? 他觉得这是张水仙拿捏自个儿呢! 原来是真的?! 他心里头惊疑不定,可再一瞧谢诚谢昭,一个冷面凶狠,手里拿着扁担,一副随时动手的模样。 再看那谢昭。 青年笑眯眯的,双手环胸,却半点不叫人亲近,反而让他心里发毛! 惹不起! “算你们狠!” 张二娃捂着火辣辣的屁股,一瘸一拐跑出了巷子口。 而张水仙见他跑走,这才伸出手,一把将谢诚拽了进去。 “你们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 张水仙送走俩人还没半小时呢! “有东西落下了?” 她问。 谢诚摇头。 谢昭笑道:“婶子,明儿个就定亲了,彩礼不得好好准备准备?我大哥这是带我去准备彩礼了!驴车还在后头拴着,寻思着回来拉驴呢,结果遇上这事儿!” “害!” 张水仙无奈,叹口气,扭头和齐根寿对视了一眼。 “也是本家糊涂心思,叫你们看了笑话。” 张水仙道,“不过没事儿,我俩全听巧儿的意思,她喜欢谢诚,那就嫁,千难万难我俩也替她挡着!” 张家是个大家族,在向阳镇呆了一百多年了。 盘根错节,手伸得也长。 明里暗里压迫他们同意这门婚事,可张水仙愣是装傻充愣。 为了她闺女。 她啥都不怕。 谢诚攥紧拳头,忍不住抬头朝着里屋看。 他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巧儿和锦绣裁缝铺! 谢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放心吧,明儿个把成刚和虎子他们都喊来,他们张家手再长也伸不到湖东县。” 谢诚点点头,想起成刚和虎子等人,心里头也放心了不少。 两人又和张水仙确认了明天的时间和流程,这才告别张家,赶着驴车回到石水村。 ………… 二月十六好日子。 今天是谢家老大定亲的日子。 谢友振早早起来,就放了一挂炮仗,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直接把所有人都惊醒了。 谢诚换上的是新衣裳。 谢昭特意带着他去百货商店买的八片西装,当下最流行的款式。 西装一穿,人立刻大变样儿。 谢诚原本骨架就大,个子高,皮肤虽然黑了些,但是五官利落,偏向坚毅英朗。 黑色的西服西裤衬得他英俊帅气,有种别样的俊朗,一时之间,田秀芬和谢友振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自个儿大儿子! 一家人吃过早饭,又仔细擦了擦脸,连带着指甲缝里的泥巴都抠干净了,这才准备出发。 “东西都准备好了!” 田秀芬拎着一个木箱子,里头装着彩礼,喜滋滋的上了车。 林暮雨跟在身后,抱着乐宝儿,谢昭抱着喜宝儿,两人也上车跟着去凑热闹。 谢恬去上学。 谢友振则是留在家里,毕竟家里头还得起新房,总有人看着。 谢诚坐在最前头赶驴车,鞭花一甩,驴车慢慢悠悠朝着湖东县走去。 而此刻。 向阳镇。 张家本家。 张家在向阳镇算是大姓。 一个家族盘桓发展一百多年,虽然四处分支带走了不少人口,但是本家还是有二百多人,刨除老弱妇小,足足有八十多号壮丁。 他们够团结,一致排外,因此这些年来颇有种地头蛇的架势,没人敢惹。 昨天张二娃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跑回家时,本家来了不少人看。 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可是在听见张巧儿是真打算嫁人,准备定亲后,一些人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怎么还当了真?” 本家如今辈分行二的张年根皱起眉头,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胡闹!找一个外姓的哪儿比得过咱们本家的二娃?居然还敢动手!实在是过分!” 张二娃是他曾孙。 张年根当然帮着说话。 更别提张二娃一顿哭,屁股肿得老高,简直叫他心疼得不行。 张年根说完,扭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大儿子,道:“老大,你拿个主意,今儿个怎么着也要去一趟!不能叫二娃这么平白被人欺负了去!” 张老大点点头。 他老张家能这么安逸,靠的就是团结对外。 甭管咋说,二娃这一扁担不能白挨! “我这就喊人!” 张老大道,“家里几个小辈跟着去瞧瞧!实在不成,叫张水仙把铺子交过来!那可是咱们老张家的财产!” ………… 两挂鞭炮放完,张水仙高高兴兴的将裁缝铺子的大门打开,又抓了把糖果,散给来来往往的小娃娃。 “来,拿着吃!今天是个好日子!” “哎呀!巧儿真定亲呐?恭喜恭喜!” “是入赘还是出嫁呀?巧儿喜不喜欢?” …… 隔壁邻居围了不少人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站在门口。 张水仙大大方方请人进来坐,又将瓜子儿花生倒在果盘里,让人自己拿着吃。 她爽朗一笑,道:“当然是出嫁了!我年纪大了,这裁缝的活计又累又不挣钱,我不打算让我闺女再干这一行了。” “她呀,以后就跟着姑爷,做啥都成!只要她喜欢!” 张水仙说完,有人就忍不住问:“张婶儿!你闺女嫁的哪一家呀?不会还没你家条件好吧?拿了多少彩礼来呀?你可当心些,可别被人盯上,吃绝户!” 这话一出,张水仙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她循声看去,见是自家隔壁卖鞋底的,当下狠狠啐了一口。 “闭上你的嘴!我这铺子早就卖了!谁都别想打它的心思!” 她大声道:“我姑爷老实肯干,甭管他拿多少彩礼,我都乐意,我闺女也乐意,咋样?你有啥意见?” 张水仙这话顿时堵得那人不吭声了。 可有心人也品出味儿来了。 这显然就是条件不咋滴呀! 明摆着倒贴! 啧! 还以为千挑万选能选出一个什么好亲家呢! 第118章 野猪和金镯子! 人群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街坊邻居看热闹的。 上午十点,驴车慢悠悠的从街角口出现,张水仙眼睛一亮,赶紧招呼着齐根寿再次放炮仗! “我姑爷来了!” 张水仙喜滋滋喊了一声,紧接着,鞭炮声响起,众人就看见一辆驴车驶入视线。 田秀芬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 可是她粗糙的双手,脚上自己纳的布鞋,还有一张风吹日晒的脸,无一不在告诉所有人。 她是农村人。 一下子,所有人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泥腿子。 穷。 三代赤农。 咦。 张氏夫妇是猪油蒙了心吗? 好好地一闺女,怎么往农村里塞? 不过,等到谢诚跳下车,脸色通红对着张水仙喊了一声“张姨”后,他们又愣住了。 啥? 是这小子? 这段时间,谢诚里里外外忙活,勤奋能干大家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 并且得到了一致好评。 私下里更是有好几家姑娘托人打听,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儿子,例外操持一把手,瞧着就上进。 没想到张家姑娘居然找的是他! 齐根寿赶紧过来,喜滋滋的从车上帮着拎下成堆似的东西。 这些都是田秀芬准备了很久的。 米面粮油,特意煮的红鸡蛋,还有两瓶酒。 而当掀开一块大红布时,所有人猛地瞪大了眼。 乖乖?! 一整头野猪! 这是三瘤子前天打猎拿过来的,田秀芬做主,没有卖给国营饭店,直接留下当做聘礼了。 幸好天气冷,还没坏,装在箩筐里刚好一整只。 “天!这一头野猪!可不便宜,要两三百块了吧?!” “也太舍得了!有这钱买缝纫机,买自行车多好?农村人,还真是不会过日子!” “怎么不会过日子?把肉割下来,用盐腌了,再用柴火熏一熏,吃上两年都不会坏,可香了!不比啥自行车强?” …… 人群闹哄哄的。 张水仙缓过神来,赶紧拉着几人进屋子。 “哎呀!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来?” 她又惊又喜,可还是忍不住道:“倒不如把猪卖了,钱留着给小两口!我们哪儿吃得下这么大一头猪?” 田秀芬笑着站起身,道:“这是我们家的心意!巧儿值得!” 她说完,张巧儿端了几杯茶过来,脸蛋红红的一个劲儿朝着谢诚身上瞄。 真好看哩! “田婶子,喝茶。” 张巧儿递过茶杯,小声道。 田秀芬一下就笑了开。 “哎!”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赶紧伸手推了推谢诚。 “你的彩礼呢?拿出来呀!” 彩礼? 这俩字儿倒是叫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啥? 这还不是彩礼呀? 一头猪,这么多粮油米面,还不够? 还有彩礼? 一时之间,外头的街坊邻居们全都可劲儿探头瞧过来,竖起耳朵听! 这不是农村来的泥腿子吗? 这么有钱? 怕不是假的吧? 屋子里。 谢诚倒也没在乎外头那些人,他点点头,红着脸,将一直揣着的木箱子打开。 下一刻,里头的东西叫里里外外所有人都瞪直了眼! 天,天哪! 好多钱! 整整三千元。 齐齐码放在里头,一百张为一摞,放了三摞,而另外一旁,还有金耳环,金戒指,和金手镯。 这是三金。 三金的下头,还有几张特供券。 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的券。 都是极其难得的好东西。 挤在最前头的邻居已经看呆了。 天爷! 这么多钱! 还有金首饰和特供券! 他们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好东西呀! 这,这谢家,到底是啥来历?! 比他们这些城镇户口的都要强太多! “这些钱,我都会存在巧妹儿名下。” 谢诚认真的看着张巧儿,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 张水仙和齐根寿也愣住了。 两人今天简直是被震惊得合不拢嘴! 太多了!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谢家居然拿出这么多彩礼,而且还存在自家姑娘名字下! 张巧儿眼眶通红,眼泪汪汪,点点头应了一声,忍不住抱着张水仙高兴幸福得啜泣起来。 齐根寿也红了眼。 场面十分温馨又热闹。 谢昭这会儿也抱着喜宝儿站在最外头,眼神和人群里的成刚等人对视了一眼。 他笑道:“今儿个麻烦各位,事情了了,一人一只烧鸡,二元钱报酬。” 几人顿时来了精神,嘿嘿冲着谢昭一乐,又散开到人群里蹲着了。 谢昭说完,扭头看向林暮雨。 却见她看着哭红了眼的张巧儿,眼眶也有些发红。 “怎么啦?” 谢昭轻声问道。 他凑过去,用自己的肩膀轻轻蹭了一下林暮雨,“是不是羡慕?” “才不是!” 她嗔了一眼谢昭,收回视线,想了想道:“只是觉得很欣慰。” 大哥为这个家付出太多,她心里头清楚。 当初要不是谢诚拿命赚来的那五百块,她也不可能嫁给谢昭。 羡慕吗? 有一点。 但是更多的是欣慰。 谢昭抿唇一乐。 他一只手托起喜宝儿,另一只手忽然偷偷的,在人群中,握住了林暮雨的手腕。 林暮雨愣了一下。 “手给我。” “干嘛?” 林暮雨愣了一下。 她这会儿可还抱着喜宝儿呢! 可谢昭不肯松开,仍旧用力的拽了一下,林暮雨只能将一只手松出来,任由谢昭悄悄握紧。 下一刻,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自己的手背,滑入她的手腕。 林暮雨一愣,低头一瞧,下一刻瞳孔微微一缩。 是一个,很粗很粗的金镯子。 比谢诚的那一个,粗了足足一倍。 “你,你怎么买这个?” 林暮雨怔怔然看着谢昭道。 却见谢昭冲着她眨了眨眼,“别人有的,我媳妇儿也要有,而且只能多,不能少。” 林暮雨:“……” 心窝里暖和成一片。 她嘴笨,可却是个行动派。 下一秒,她也用力的伸手,回握住谢昭的手掌。 “不管是金镯子还是银镯子,亦或者你一无所有。” 林暮雨坚定道:“当初我选择了你,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我图的是你这个人。” 谢昭忍不住骄傲的扬起嘴角。 哼。 他就知道媳妇儿爱自己! …… 一个小时后。 就在定亲流程走得七七八八,齐根寿穿上围裙准备去做饭时,原本散开的人群,忽然间嘈杂了起来。 …… 第119章 聚众闹事?抓起来!叶太太来了! “让开!别挡路!” 人群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众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让开。 谢昭眉头皱了起来。 他拉着林暮雨进了一旁的小隔间,将喜宝儿乐宝儿都交给了她。 “在这里等我,别乱走,把门反锁,谁敲门都别开。” 林暮雨一愣。 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昭就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关上门,确认林暮雨将门锁好,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已经围了一群人。 谢诚和成刚还有虎子等人,牢牢堵在门外,脸色黑沉。 张二娃捂着屁股,红着眼,拉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委屈道:“大伯!就是他,他揍得我!也是他要娶张巧儿!” 张二娃指的当然是谢诚。 谢昭站在最后方,大致扫了一眼对面。 心里略略一惊。 怪不得是向阳镇的大户。 居然带了二十个人来? 这成刚和虎子,可一共才来了七个,哪怕加上自己和大哥,也就九个人。 平均下来二对一。 他们不占优势。 情况麻烦了。 他的神色慢慢沉了下来,心里飞快计算着等会儿的突发状况,喊了一人去报警。 张水仙忍不住走出来,挡在谢诚的面前。 “张福龙,你咋回事儿?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了我家闺女定亲了!你现在带人来算什么事儿?要是来吃喜酒,我欢迎,可要是存了别的心思,你瞧我答不答应!” 大喜日子,整这一出,谁心里头舒畅? 张福龙被这么一呛,脸上当下挂不住。 他看了一眼张水仙,眉头拧在了一块儿,语气也不好。 “张大妹子,你咋这么拎不清事儿?我们可都是为你好!巧儿嫁给二娃,这铺子他指定帮你看得好好的!你让巧妹嫁给外人,你知道他几个心眼儿?” 张福龙压低声音,冷笑了一声,对着张水仙道:“当心人家奔着钱来,被吃了绝户!” 张水仙一下被气乐了。 “吃绝户?!奔着钱来?我看这是你们的打算吧?!” 她气得撸起袖子骂。 “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听听!这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本家,愣是要让人娶我闺女,还担心我被人吃绝户!大伙儿都来瞧瞧,这好不好笑?!” “张水仙!你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和本家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张水仙提了提嗓子,大声道:“也成!三千块彩礼,金镯子金耳环金戒指,还有认亲的米面粮油,一头猪,你能拿出来,我就让我闺女嫁给张二娃,咋样?” 啥? 这话喊出来时,张福龙愣了一下。 他脑袋嗡嗡响,有些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三千块? 还有啥? 金子?一头猪? 这张水仙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她这个裁缝铺子顶了天也就一千块,要拿出三千块出来当彩礼? 他们疯了?! 张二娃又羞又气,伸手指着谢诚,大声道:“那他呢?他能拿出来吗?张婶儿,你这是故意刁难!” 他这话吼完,却发现周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里。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用一种看笑话似的眼神,盯着他,叫张二娃浑身发毛。 咋,咋了? 他难道喊错了不成? 这年头,谁能拿出三千块的彩礼? 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 下一秒,地上箩筐里的东西叫张福龙和张二娃眼珠子一缩! 那,那是野猪? 再瞧地上,米面粮油,用编织袋装着的,满满当当堆在角落里,全都用红色布条绑着。 那是男方拿来的彩礼! 而顺着人群再往里头瞧,就看见张巧儿的面前,一个木箱子摆着。 钱,金子,还有印着公章的特供券。 天! 张家人惊得差点儿没喊出声! 这,这人,居然真拿了这么多彩礼来? 疯了吧? 这铺子哪儿值这么多钱? 张福龙脸色黑漆漆的,喉咙里像是卡了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今天出门时,张年根的叮嘱。 “这亲事能成就成,不能成怎么着也要把铺子收回来!” 张福龙扭头看了自个儿带来人,心里头也有了些底气。 不讲理咋了? 他们张家,靠的就是人多! “这事儿甭管咋样,这铺子姓张!张水仙,我话带这儿了,你自己看着办!” 他大声喊道,手一招,身后带来的人齐刷刷往前走了一步,这一刹那,谢诚和成刚虎子等人也齐刷刷的前走了一步,将张水仙挡在了身后! 气氛一刹那紧绷,谢昭也猛地绷紧身子,心里快速盘算着公安过来的时间。 怕是来不及! “干什么?怎么回事?!聚众闹事是不是?还不找公安过来?!” 一个厉声呵斥的中年男声打破僵持的气氛。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回过头。 人群下意识让开通道。 谢昭抬头一瞧,一眼认出了来人,当下松口气。 “王叔?” 他走上前,脸上很快整理神情,露出了笑脸。 “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叶太太家的勤务员。 谢昭上次去叶太太家卖包时,就是他给拿的钱,也是他给的烟。 王勤务员见到谢昭,神色好看了不少。 他笑着道:“叶太太来了。” 说完后笑意顿收,抬头,冷冷扫了一眼众人。 “怎么回事?一个个围在这里?” 他扭头,一眼精准定位到了聚集在一起的张家人,还有熟面孔成刚。 “领导!我是来帮忙的,可不是闹事儿的!他们才是!” 成刚一下子挺直腰杆儿,十分上道的敬了个礼。 谢昭也将情况都说了一遍。 他双手抄兜,笑眯眯的看向脸色绷紧的张福龙和张二娃,道:“我大哥定亲呢,他张家就这么正大光明上门打劫,领导,你可要为我们普通百姓做主啊!” 张福龙:“????” 他们动手了吗? 说一嘴也是打劫吗? “胡说八道!” 张二娃急得大喊:“领导!他睁着眼睛胡咧咧!他是个坏人,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 王勤务员冷冰冰的瞧了他一眼。 “人家店铺门前,你们围着,二十多个人,兜里头还揣着东西,你以为我瞧不见?” 第120章 你知道闵太太的身份吗? 他大声呵斥,“真是无法无天了!作为人民群众的公仆,我一定要叫你们吃个教训!” 门外,公安也到了。 两个骑着自行车的便衣公安,原本还懒洋洋在交谈,然而,在瞧见一辆停在街道巷子口的丰田皇冠时,齐齐一愣。 这车,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再仔细一想,哎? 这不是烟草局副局长家的车吗? 两人赶紧一路大喊着挤进来,“让让!让让!公安办案!” 人群散开。 露出王勤务员一张冷冰冰的脸。 啧! “领导好!” 两名公安赶紧挺直了身子,敬礼,心里头一阵紧张! 这事儿,看来不小! 得认真办才成! 有了领导在场,办事情就是有效率。 简单问了一遍状况,又和旁边的围观群众确认了一番,两人冷着脸大声呵道:“走走走!都跟我回去一趟!敢聚众闹事!一个个都进去蹲几天,清醒清醒你们的脑袋!” 张家众人大喊冤枉。 “我们啥也没干呐!冤枉!” “那是领导来得及时!不然哪儿还能等到现在?等你们真干起来,可就不是蹲几天这么简单了!” “走!老实点!” “有什么话,回局子里说去!” 当下,就看见一群人,低着头,瞪着眼,老老实实像是一群鹌鹑跟着公安身后往外走。 人群散开。 另一名公安笑眯眯凑过来,给王勤务员递了一支烟。 “这事儿好好办,逞凶斗狠,违法作恶可一定要严惩!” 王勤务员冷声道。 “我们一定执法办事!您放心!请领导也放心!” 见王勤务员点了点头,公安这才喜滋滋的离开了。 人群散开,店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他朝着王勤务员摆了摆手,示意等会儿,而后这才快步走到旁边,敲了敲房门。 “是我,媳妇儿。” 屋内。 一直紧绷着一颗心的林暮雨,在听见谢昭的声音后,当下松了口气。 她赶紧开门,见着谢昭,眼眶都红了。 “你没事吧?怎么样?打起来了吗?” 林暮雨声音有些颤抖。 她没等谢昭说完,就仔仔细细将谢昭上下打量一遍,确认他没事后,这才松口气。 “喜宝儿乐宝儿呢?” 谢昭问道:“吓着了没?哭了吗?” 林暮雨摇头。 “我喂了奶,她们都睡了,你别担心。” 谢昭点点头。 他轻轻将林暮雨拥入怀里,又拍了拍她的背。 “我很快就回来。” 林暮雨点点头,忍不住下巴靠在肩膀上,轻轻蹭了蹭。 谢昭松开她,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出屋子。 “林太太呢?” 谢昭问道。 “在车上呢,她不方便下来。” 两人朝着街角巷子里走去,车窗摇下,露出林太太的脸。 “我不方便下来。” 林太太道,“你见过闵太太了吗?” 谢昭点头。 林太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下一刻,她往旁边移了一下,车门被打开。 “上来说话。” 谢昭挑眉,却也没拒绝,弯腰上车。 这年头的车虽然装饰不如后世花哨,但是坐垫都是真皮,真材实料。 林太太露出笑脸,“原来你见过闵太太了,难怪呢,她一从省城回来就和我提起你,对你夸了又夸,小谢同志,你不简单呐!” 谢昭笑了笑,倒也没谦虚,将自己偶遇闵太太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林太太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盯着谢昭,忽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闵太太是谁吗?” 谢昭愣了一下,摇头。 他是真不知道。 上次闵太太让人拿了裙子回去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面。 叶太太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车顶。 “咱们湖东县,姓闵的能有几个?你真不知道?” 谢昭一愣。 闵? 这个姓的确特别,但是在湖东县不少,而且这么大的管制体系,难道…… 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闵东升。 湖东县县委书记。 一把手扛把子。 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当年战场上退伍回来,一身伤病,熬过来之后就直接空降湖东县,担任县委书记。 在职三年,大力发展湖东县水路运输,政绩累累。 谢昭只知道那天偶遇的太太背景不浅,没想到居然是闵东升的太太! “你呀,可算是有出息了!” 林太太喜滋滋道:“这次闵太太从省城回来,一回来就找我吃饭,一直在夸你,看来她这次去省城很高兴。” “以后要是遇见什么事儿,就来找我,咱俩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以后你就是我朋友。” 人和人之间交往,单看情一个字,是不够的。 准确来说,是价值。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圈子也是有门槛的,之前叶太太顶多将谢昭当做一个有才华的小伙儿,会做几个新鲜玩意儿,讨她欢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闵太太喜欢的人。 够格进入她的社交圈子。 谢昭心里门儿清,可又有什么关系? 有来有往,才有利益,才是商人。 “谢谢叶太太。” 他笑着道。 “对了,你下一批包什么时候上?上次开售我去省城了,没买着,下次开售我让小王过来买,刚好送给闵太太。” 叶太太道。 “后天上午九点半,您要是要,我可以给您一款留一个。” 谢昭道。 叶太太一愣,“不是说要自个儿买吗?之前……” “之前是之前,现在我们是朋友,给朋友留几个喜欢的包,我还是能做主的。” 叶太太闻言,哈哈笑了开。 那是越看谢昭越对胃口! “好好好!朋友!” 她招招手,窗外,王勤务员当下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过来。 “这是钱,里头还有一些我用不上的特供券,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谢昭接过来,笑着放进了口袋里。 “那就谢谢叶太太照顾我生意了。” ………… 幸运裁缝铺。 陈启明拿着手里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女包,嘴角咧得合不拢。 他仔仔细细对比了一番,发现的确是一模一样。 实际上,他对于裁缝这一行当并不那么熟知,如果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瞧出这针脚的长度,空隙,还有包边的宽窄,都有着细微的差距。 每个裁缝的习惯是不同的。 因此哪怕做同一款包,也会出现不一样的情况。 第121章 送礼?启明!把你的包拿来! 谢昭作为活了两辈子的人,解决的法子很简单。 将制包工艺流水化。 每一道工序都由一个人完成,又快又稳,而且还能保证女包的一致性。 陈启明将包小心翼翼用油纸包好,而后看了一眼王秋水。 “你接着做,这包我先拿走,试一试能不能卖出去!到手的钱刨除本钱,一个包我给你十元钱的利润。” 王秋水瞪大眼。 “十元钱?陈少爷,之前明明说好一只包利润咱们俩平分的呀!” 陈启明不耐烦瞪了她一眼。 “平分?你知道这包怎么卖出去吗?还不是要靠我?这才是最难的地方!你凭什么和我平分?” 他冷笑了一下,“你要做就做,不做拉倒,东海制衣厂里多的是熟练女工。” 王秋水脸色难看得不行。 可一想着如今裁缝铺子的生意所剩无几,当下也只能咬牙,点头挤出了一个笑脸。 “陈少爷您看您,生什么气呀?” 她道:“十元钱就十元钱,我哪儿还能不干呀?” 陈启明哼了一声,将包收好装进一个黑色的口袋里,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路回到陈家。 此刻。 客厅里。 王太太正在和赵兰芝喝茶。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叹口气。 “最近抓得严,小赵啊,真不是我不帮你,这闵书记最近为了升迁,里里外外都盯着呢!上次咱们百货商店被人闹了一次,影响很不好看,他来科里把所有人都批了一顿,我家那位到现在还不敢动呢!” 赵兰芝心里抖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 闵东升! 这位冷面阎王! 她和赵东海可真是吃够了他的苦头! 闵东升这人,脾气狠戾,当兵回来的,手腕冷血,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当年他刚刚上任县委书记,赵东海也刚好在事业的扩展期。 他托了人,带了厚礼,想要出资帮忙建立百货商店,作为交换,他要一个地段最好的铺面。 得。 东西送去,全被扔出来,连带着去的人都被狠狠批了一顿。 可以说,他这人铁面无私,一心就要往上爬,可谓是毫无弱点。 “那怎么办?” 赵兰芝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东海制衣厂想要的地不是泡汤了?扩建厂子的事儿又要耽搁!” 赵东海最近要扩展厂子。 引进更多的缝纫机和衣裳样式。 可就卡在地批和营业执照这块儿了。 前前后后松动了小半个月,愣是解决不了,今天赵兰芝就是请王太太回来,特意问一问,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想到居然是卡在闵东升那里! 那她可真是毫无法子了! 见赵兰芝一脸忧愁,王太太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了笑,道:“小赵啊,你也别太发愁,我倒是有个法子,应该能成。” “哎呀,王姐,要是真有法子能成,那我真是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王太太心满意足。 “闵太太,你知道的吧?” 王太太道,“就是那个比闵书记小十二岁的。” 赵兰芝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 闵太太。 准确来说,是闵东升的第二位太太。 闵东升这人,什么都好,独独一点——英雄难过美人关。 闵太太娇娇弱弱,爱撒娇,穿旗袍,哭起来我见犹怜,闵东升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于是,在原配病死的第二年,他就火速迎娶了第二位太太。 那平日里真是捧在掌心怕摔着含在嘴里快化了。 宠得不行。 要说赵东海的事业想要扩展的唯一机会,怕是只有从闵太太这里下手了。 赵兰芝稳了稳心神,迟疑着道:“可是我和闵太太不熟,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呀?” 这送礼。 总不能闭着眼送吧? 总得送到心尖尖上,那才成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王太太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锦绣裁缝铺子的包,知道吧?前天闵太太去省城参加宴会,背的就是他们家的包!回来之后心情很好!还说要自己去买几个呢!” 赵兰芝瞪大眼。 啥? 买锦绣裁缝铺子的包? 心里一下子又酸又嫉妒,可面子上偏偏挤了笑容出来。 “是吗?那包这么好看?” “可不是么!” 王太太懊恼拍了拍腿,“我都没抢着!” 赵兰芝不吭声了。 她压下心里的不快,缓了一下,看向王太太,“我倒是抢到了,。” “要是王姐能帮我通通气儿,下次我再帮你也抢一个,可成?” 王太太等的就是这句话! 哎! 她露出笑脸。 “那我就帮你跑一趟,也不是什么费功夫的事儿!” 她喜滋滋道。 既能讨好闵太太,自己又得了一个包儿。 这不是两全其美? 陈启明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赵兰芝一扭头看见他手里拿着油纸包,当下喊道:“启明!过来!” 陈启明应声过来,打了招呼。 赵兰芝笑道:“这包是从锦绣裁缝铺子买的吧?二百八十八的那款吗?” 陈启明愣了一下。 他是知道王太太的。 家里不少生意都得靠她疏通关系。 因此,钱,首饰,亦或者是衣裳女包,他妈赵兰芝没少送。 他可心疼了! 这会儿听见赵兰芝喊自己,他心里一下子就有了数。 呵。 要送就送呗! 反正她们这些女人,就拼个脸面儿,哪儿知道真假? “是啊,妈,您瞧瞧?” 陈启明笑着打开。 漂亮的女包出现在赵兰芝和王太太面前。 王太太伸手接过,喜滋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标签。 六号。 还不错! 她心满意足将包收好,又喝了口茶,这才对赵兰芝道:“放心啦!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肯定帮你办成!” 赵兰芝也终于露出笑脸。 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钱花了没事儿。 只要能够成功撬动闵太太这个口子,那就算是再多的钱和包,也值当! ………… 石水村。 谢家。 屋子里暖烘烘的,田秀芬特意弄了个火炉进来。 林暮雨正抱着乐宝儿逗她。 小妮子很能吃,比姐姐脸蛋要圆一圈,因此一眼就能瞧出来哪个是喜宝儿哪个是乐宝儿。 田秀芬将衣裳准备好,又仔仔细细的放在火炉旁边架着,探头向着窗外喊了一声。 “谢老二!水烧好了没有?别太烫了!你的手糙,等会儿让小妹试一试水温!” 第122章 两条电动小马达! 谢友振应了一声。 锅里烧着一大锅开水,咕嘟嘟的沸腾着。 谢友振弯下腰,将多余的柴火退了出来,又找了一个大木桶,将里头的水全都舀了出来。 “恬妹儿!来试试水!瞧瞧热不热!” 谢恬将书放下,从屋檐底下跑过来,一眼就瞧见了那冒着热气儿的沸水。 她瞪大眼。 “爹,你嫌弃我就直说!这水我伸手下去,手还要不要啦?” 谢友振愣了下。 赶紧递了勺子给她,“你加冷水呀!自个儿活络些,咋还怪你爹了?” 谢恬翻了个白眼。 哼。 她找了个大木盆,往里头兑热水和凉水,足足装了一大盆,这才伸手下去试水温。 “刚刚好。” 她抬头看着谢友振。 谢友振摆手,“剩下的水你自个儿洗洗,等会儿早点睡,大晚上看啥书?费煤油!” 谢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现在自己兜里有不少零花钱,都是二哥给自己的。 煤油,她买得起哩! 谢友振端着大水盆进了屋子里。 田秀芬拿着棉被,将薄薄的窗户全给堵了起来,又仔细检查没有漏风的地方。 见着谢友振进来,她摆摆手。 “放下咱们就出去,春水稻种子得准备准备了,关好门,别漏风,喜宝儿乐宝儿洗澡呢!” 谢友振将水盆放下。 有些老大不情愿。 “我俩孙女抱一抱再出去不成呐?天天地里头呆着,回来就把我往外撵,就你能天天抱着!” 谢昭一乐。 他走过来,顺手就把手里的乐宝儿递给了谢友振。 “来,她爷爷抱一抱!” 谢友振当下双手胡乱在身上一搓,乐颠颠的接了过去。 哎哟。 爷爷见孙孙儿,那真是亲又亲! “瞧瞧咱们家小乐宝儿!这脸!又团又圆,赶上发面馒头了!” 谢友振忍不住凑过去,用胡子扎了扎小家伙。 当下,乐宝儿顿时扁了嘴,黑葡萄似的眼珠子一挤,豆大的泪珠子骨碌碌往下滚。 “哇呜呜~” 扎人! 疼! 可要哭了! 小家伙奶喝得多,劲儿也足,这一声嗷嗷哭那叫一个响亮! “啪!” 田秀芬过来兜头就给谢友振肩膀上来了一下! “你咋回事儿啊?老大小时候你就喜欢扎,怎么孙女儿了还没改掉?” 她气得不行,“赶明儿我用缝衣针给你来两下,你看看疼不疼!一点儿轻重都不知道是不是?” 谢友振也吓得不行。 他有些尴尬,又内疚,被田秀芬揍了两下嘴都没敢还,顿时老实。 “哎,我这不是顺嘴了,我明天就刮胡子。” 得。 瞧见田秀芬给谢友振来了两下,邦邦响的声音顿时让乐宝儿止住了哭声。 小家伙瞪圆了眼,包着眼泪,盯着俩人,小嘴儿还撅着呢! 哼。 活该! 谢昭被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爹,你瞧,乐宝儿都笑话你!” 谢友振瞪大眼,一脸惊奇。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奶娃表情这么丰富呢! “我孙女儿真是个天才!以后要考大学,做大官!瞧,她还能听懂我说话咧!” 谢友振有些激动。 可田秀芬却在气头上,懒得搭理。 “走走走!喜宝儿乐宝儿洗了要睡觉了!你别在这耽误事儿!” 她囔囔着,连推带拽把谢友振拉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热气氤氲,温度也上来了。 谢昭笑着将乐宝儿的脸蛋凑过来贴了贴,又软又嫩。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啧啧两声道:“那我闺女指定是天才!以后想当官就当官,想念书就念书,实在不愿意,爸养你们一辈子!” 乐宝儿眨了眨眼,小嘴撅着吐了个唾沫泡泡。 “咿呀~” 两只小腿儿一蹬。 成交! “把孩子抱过来洗吧,瞧你乐的那劲儿!” 林暮雨忍不住笑道。 喜宝儿这会儿刚喂了奶,放在床上安静躺会儿,自个玩儿。 谢昭抱着乐宝过来,轻手轻脚脱了衣裳,不放心又试了试水温,确定这水没问题后,这才小心翼翼将毛巾沾了水,轻轻擦拭了一下乐宝儿肉乎乎的小胸口。 “咿呀~” 出生俩月,这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洗澡。 小家伙激动极了。 两只小胳膊欢快的挥了挥。 好玩儿耶! 而谢昭见乐宝儿有些蹬腿的动作,他当下有些紧张,生怕她害怕。 “先放屁股,然后慢慢放下去,她要是哭就赶紧拎起来。” 谢昭抬头看了看林暮雨,叮嘱了一句,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将乐宝儿放了下去。 “哒哒哒!!!” 然而。 预想之中的爆哭声并没有出现。 换来的是两只电动小马达! “哒哒哒哒哒!!!” 就见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儿,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顿时就像是通了电,猛地蹬蹬蹬! 谢昭吓了一跳。 林暮雨也惊讶了。 平静的水面被蹬得到处洒水,谢昭回过神来,赶紧将乐宝儿整个泡进水里! 天爷! 小娃娃这么喜欢水的吗? 他这会儿一只手托着乐宝儿的屁股,另一只手扶着,单单这个动作,他都能够感受到那强劲儿的小腿! 我蹬蹬蹬! 乐宝儿咿咿呀呀,眼睛放光。 好玩儿! 谢昭无奈又好笑,赶紧对着林暮雨道:“赶紧洗洗,不然再过一会儿,咱们床都要被水冲走了!” 林暮雨点头。 两个人配合得很好。 十五分钟解决战斗。 洗完乐宝儿又洗喜宝儿。 和乐宝儿不同,喜宝儿的脚刚沾水,就哇哇大哭。 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那叫一个委屈可怜! 呜呜。 一点都不好玩儿! 她要喝neinei睡觉! “马上就好!喜宝儿乖,不哭呀!” 谢昭赶紧拿着毛巾把小妮子身上的水擦干净,又仔细检查各个缝隙里没有被头发丝缠住,之后交给林暮雨,让她给喜宝儿穿衣裳。 呼! 终于忙完,谢昭松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对林暮雨道:“媳妇儿,我去倒水,马上就回来。” “嗯。” 林暮雨应了一声。 谢昭端起水盆,走到屋外,将水倒在了厨房后头的菜地里。 黑漆漆的夜色里,天空中月儿正圆。 银辉洒落,谢昭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月仍是一轮月,人却活了两世情。 第123章 湖东县一中,办学籍 谢昭长舒一口气。 他时常觉得,上辈子的自己就像是一轮残月。 重生一世,亲情和爱是填补他的血肉,让他疯狂生长,直至月圆。 他想。 老天爷真是厚待自己。 ………… 翌日。 一大清早,魏庆之就来了。 他拿了两张试卷过来,特意送过来给谢昭。 “这是英语和物理的卷子,你俩做做看,傍晚我来批改。” 谢昭给他盛了一大碗面条,又往上压了两个荷包蛋。 “老师,先吃面!” 谢昭笑眯眯道。 魏庆之伸手接了过来,蹲在屋檐下吃着,他道:“学籍的事儿你去办了没有?这事儿要趁早,不然明年的高考参加不上。” 谢昭也端了碗面坐在魏庆之的旁边吃着。 他点点头。 “我托人去问了,但是一中那边说这两年要弄学籍的人太多了,他们不能随便发放学籍,所以事情有点棘手。” 谢昭道:“不过老师放心,我今天再去一趟,找一下我原来的老师,应该能成。” 魏庆之点点头。 “你底子好,早点入学籍早点高考,林暮雨她还得补一会儿,最快也只能等后年的高考了。” 他说完,又安慰道:“念书这事儿急不来,脚踏实地的走,才能稳扎稳打求得好学问。” 谢昭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吃过早饭,谢昭和林暮雨打了招呼,一个人赶着驴车带了一车子内衬到了湖东县。 他先将内衬放进裁缝铺子里,又将驴子拴好,而后直奔湖东一中。 ………… 湖东一中算是湖东县最老牌的高中了。 自从恢复高考以来,一片欣欣向荣,教学成绩在附近几个县城内也算是质量极高的了。 这个学期结束,就是高考了。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和学生们的成绩,教师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总结大会。 会议室内。 高三组的教师班底被校长耳提面命完后,就轮到了高二组。 夏华金是高二组的组长,他本身也是一班的班主任。 校长这会儿脸色不太好。 他拍了拍桌子,盯着夏华金,眉头也皱了起来。 “夏老师,你的班上怎么回事?按照去年的分数线来看,这几次小测验,你班上的成绩都很不好看,有没有搞清楚原因?学生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要是搞不好你的本职工作,也教育不了你的学生,这位置可就换人了啊!” 夏华金嘴角僵硬的抽了一下。 年级组组长的职位,比普通教师一个月要多五元钱的工资。 这钱,可能买不少东西了! 他哪儿舍得让给别人? 当下,夏华金立刻挺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对着校长道:“请校长放心,这一次的月考,我一定拿出满意的成绩给您答复!班上过线的人数,一定会达到八个!要是完不成,您再撤了我的位置,我绝无二话!” 校长满意点头。 很好。 要的就是这个表态。 “高一组的也不要懈怠,你们的新生入学工作也要做好,咱们一中想要长久发展,靠的就是一届接着一届的好成绩,听见了没?” “听见了!” 校长满意点点头。 “好,散会,大家回去写一份报告总结交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后,校长起身,收拾东西走出了会议室。 夏华金一下子松了口气,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几个任教的老师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夏老师,你不要灰心,距离月考还有一个星期,咱们都加油,努力一点,一定能把班上的成绩提上去的!” 张老师鼓励道。 张老师是教导物理的。 他的教学工作开展的也十分不顺利。 步入高二,物理有些难尤其是涉及到稍微复杂一点的力学,学生们的成绩就一落千丈。 卷面批改,二十分,三十分一大片,甚至个位数的也不少。 这次校长虽然没有点名批评,但是眼刀子已经杀过来好几个。 他心惊肉跳。 夏华金叹了口气。 他的班级应该可是汇集了整个高二最好的学生,等到高三高考完一走,剩下的压力可就落在他们身上了。 八个指标。 不可谓不难。 夏华金一时口快,才报出这个数字,可这会儿回想起来,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七个都够呛! 还八个! 一时之间,高二年级组的老师们都没说话。 直到外头有人轻轻轻轻敲了敲门。 “夏老师?在忙吗?外头有学生找你!” 夏华金一愣。 找他? 学生? “哪个?” 夏华金疑惑站起来往外走。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难不成是要请假? 可是请假不直接来找自己,让保安过来干啥? 一肚子疑惑,夏华金去了办公室,发现保安身后站着一人,正看着自己,笑得灿烂。 “夏老师!” 谢昭伸出手,大大方方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夏华金愣住了。 居然是他! “陈……谢昭?你怎么来了?” 夏华金快步过来,脸上都是欣喜,他冲着保安点点头,道:“你先去忙吧,这的确是我学生!” 保安离开后,办公室只剩下了夏华金。 他见着谢昭,又惊又喜,盯着他看了许久。 “哎呀!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家里还是不让你来念书吗?” 对于谢昭,夏华金是真的喜欢。 当年高一入学,他的天赋极高,一道高二的数学大题,愣是被他用高一的解题方法解出来,轰动一时。 后来更是次次考第一,而且人还低调谦虚。 他喜欢的不得了。 可惜了。 要不是后面发生的事…… 夏华金叹口气,忍不住伸手在谢昭的身上拍了拍。 “真是棵好苗子!” 谢昭笑道:“夏老师,我这次就是来办学籍的。” 办学籍? 夏华金瞪大眼,有些惊讶。 “是要入学了吗?高一还是高二?能不能跟上课程?” 对于这个好苗子,他是真的不想放弃! 要是谢昭真的能来入学,他想,自己私下里给他补课,把高一下学期和高二上学期落下的全补了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我是来挂个学籍,不入学,明年直接高考。” 夏华金一愣。 不入学? 直接高考? 夏华金像是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第124章 答应参加月考,叶太太的宴会请柬 这年头,挂学籍的人不少。 77年高考开放以来,考大学考编制就成了鲤鱼跃龙门的一条好途径,多少有文化的人想要通过这条路跃出寒门? 可有时候实在是没钱念书,亦或者是家里脱不开身。 就会办理挂号学籍。 相当于占个学生的身份,之后直接参加高考就行。 只是。 前几年倒也没什么,可这两年来,为了抓升学率,校长明里暗里的拒绝了不少学生。 实在是太影响升学率了。 夏华金眉头拧了起来。 “谢昭,不是老师不帮你,而是这挂学籍的事儿……”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不然你来念书?老师可以免费给你私下补课,老师相信,以你的天赋,很快就能跟上来的!” 谢昭算是品出了一点儿味道。 他想了想,道:“老师,我不是不念书,而是请了老师,在家里自学。” 自学? 夏华金瞪大眼。 可一个人的教师力量,怎么能够比得上整个一个湖东县的老师呢? 他还想再劝。 可谢昭已经拿了一支铅笔出来,扭头看了一眼桌子上刚刚批改完交上来的物理试卷,抽出一张“9”分的卷子,低下头就开始答起题来。 魏庆之最擅长的就是物理。 物理起源生活,结题时,魏庆之会随手拿起篮子,饭碗,或者铅笔,顺手给谢昭解答力学问题。 要是遇见物理现象。 他就会带着谢昭走出门。 凝华,升华,气化,液化。 光的折射。 等等。 一切都能够从大自然中找到答案。 谢昭每次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基础打好,往上叠加复杂的砖块,就不成问题了。 因此。 在解答试卷的时候,谢昭的心里越来越震惊。 他居然都会! 而且不再是那种凝滞阻塞的死记硬背,他甚至能够熟练运用各种理论知识,乘风破浪般破解一道又一道题目。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后。 办公室里静悄悄,鸦雀无声。 谢昭的身边,夏华金站着,甚至连张老师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了旁边。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 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猛地攥紧! 他甚至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一幕! “我做完了。” 终于,谢昭将铅笔放下,伸手将试卷压在了桌面上。 “夏老师,如果这张卷子我能答到满分,你是不是就相信我了?” 谢昭道:“我在家里也能学得很好,我老师不比任何人差。” 夏华金是教语文的。 物理题他看不懂,正皱着眉头想要伸手拿起来看看,却没想到一侧头就看见浑身绷紧的张老师。 他眼睛一亮。 “哎?张老师?你来得正好!这物理试卷我不熟,你来批改一下!” 张老师已经迫不及待拿起红笔了。 “我来看看!” 他从谢昭手里接过卷子,飞快扫题,对答案。 选择题,全对。 填空题,全队。 后面大题…… 他瞪大眼,仔仔细细将谢昭写在空白处的解答过程以及运用的公式全都过了一遍,越批改越是狂喜! “对了对了!倒数两道大题这么难,他居然全都做对了!” 张老师震惊了。 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又不敢相信般再次将试卷拿起来,仔细过了一遍。 全对! 全对呐! 他眼前一阵阵晕眩,当下伸出手,一把扶住了谢昭的肩膀,迫切问道:“你是怎么学习的?能不能分享一下你的经验?这么难的题目你是怎么做对的?!” 夏华金也震惊了。 全对? 他拿起试卷,看了又看。 心里翻江倒海! 这可是物理! 整个学校学生的噩梦! “是运气好。” 谢昭笑道,“遇上了一个非常好的老师。” 他说完,抬头看向夏华金,问道:“夏老师,这一次可以帮我办理学籍了吗?” 当然可以! 夏华金当下赶紧点头,他将试卷放下,搓了搓手,脑袋里一个念头飞快冒出来! “这样!再过一个礼拜,就是月考,你能不能抽空来参加一下?” 夏华金激动道:“到时候在月考里取得了好名次的话,校长一定没有反驳的理由!这事儿绝对能板上钉钉!你的学籍就挂在我班级底下,你还算是我的学生!” 他心里也有小算盘。 一来,成绩这事儿自己口说无凭,只有谢昭亲自取得好成绩,校长那边才好提办学籍的事儿。 二来,他的私心。 谢昭是天才,毋庸置疑。 挂在自己班级底下,到时候过线人数岂不是又多一个? 他的把握又大了一分! “就当帮老师这个忙!” 夏华金忍不住压低声音,“好不好?” 谢昭倒也没多犹豫,答应了下来,他又问夏华金要了高一多余的教材书,还有一些试卷等,作为回报,他可以分享一下学习物理的经验。 谢昭出门的时候,张老师恋恋不舍极了。 他倒是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太叫人惊艳了! ………… 出了校门。 谢昭去了供销社一趟。 家里奶粉喝完了,还有五金,锁扣,包括针线什么的都要补充。 采购完毕回到锦绣裁缝铺子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一进门,就看见王勤务员在等自己。 他愣了一下。 快步过去,换上笑脸。 “王叔?有事儿吗?” 王勤务员见着谢昭,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从公文包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 “这是……?” 谢昭接过,薄薄的一张,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是请柬。” 王勤务员解释。 “三天后,叶太太要在家里举办宴会,她让我来给你送一张请柬。” 王勤务员顿了顿,旋即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闵太太也会来,你看……” 言外之意。 抓住这个机会。 人生有很多次机会,一旦抓住,向上的路就坦荡光明。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在湖东县地界,要真攀上闵太太这个后台,怕是以后谢昭能在这里横着走。 叶太太这是在给自己铺路。 也是给她自己拉一个强有力的臂膀。 谢昭抿唇笑了,眸光闪烁。 “麻烦王叔告诉叶太太,我会准备好的。” 第125章 参加宴会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谢昭回了裁缝铺子,脑海里,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他扭头看向张巧儿,问道:“嫂子,有笔吗?” 听见这称呼,张巧儿一愣。 她有些害羞,可是却也没反驳,点点头,起身拿了一支铅笔和纸递给了谢昭。 “谢谢。” 谢昭接过来,坐在一台缝纫机前,仔仔细细的开始画一款女包。 闵太太应该是很喜欢穿旗袍的。 那天她挑选的那么多套衣裳里,一大半都是旗袍。 好的女包,应该和衣裳相互映衬,将原本八十分的衣裳,提升到一百分。 谢昭的笔下,一个新款女士挎包慢慢被勾勒出来。 是合扣款式,提手竹条的地方,用细线一点点慢慢缠绕,在中间的位置,黄铜合扣,形成一个拱形的弧度。 下面采用刺绣月牙白的面料,上面用针绣出一朵朵金星雪浪牡丹花,非常漂亮贵气。 谢昭想了想,又在其中一个把手的地方,点缀了两颗兔毛球。 在这贵气之余,又多了一丝可爱俏皮,堪称点睛之笔。 “嫂子,这包三天之内能不能帮我先做出来?” 谢昭道:“我有急用。” 张巧儿伸手接过去,盯着图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心里有了大致的章程后,这才点点头。 “嗯,最迟后天上午就能给你。” “好,那后天下午我过来拿。” ………… 三天时间眨眼过去。 谢昭的新款女包已经出到了第二批,反馈极好。 尤其是二百八十八一个的那两款,用料足,款式好,搭配衣裳极其出彩。 一些官太太和富太太们买了包回去之后,搭配衣裳参加宴会,都十分惹眼。 一时之间,销售再次被推上了热潮。 甚至还有隔壁县的太太托人过来购买。 而陈启明的生意就是这样开张的。 他心眼儿小,做生意也一样。 雇人蹲守在锦绣裁缝铺子旁,要是遇见穿着打扮不一般的客人,就主动让人上前询问,要不要购买锦绣女士挎包。 只说自己有内部关系,能够弄到全新的。 一些人虽然心里头怀疑,但是在见到包后也打消了疑虑。 做工精致,也带有标号。 应该不会错的。 于是。 这三天下来,陈启明的女士挎包也打开了销路。 他挣得盆满钵满,心里头成就感十足。 他拿了五百元钱还给了赵兰芝,甚至还贴心的送了她一个高仿女士挎包。 赵兰芝高兴又欣喜。 在陈东海面前夸了三天自家儿子懂事。 只不过最近陈东海忙着批地扩厂的事儿,并没有在意。 这日。 夕阳擦进地平线,一点橘色的光辉洒在各家屋檐,漂亮而夺目。 叶太太今天举办宴会。 地点就在自家的后院里。 作为烟草局的二把手夫人,叶太太手里的钱是真的多。 她的宴会,奢靡漂亮,各种时髦的小家电还有国外进口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外国舞曲,惬意而温柔。 叶太太今天的打扮还是沿用了自己一贯的审美风格。 奢侈,张扬,富贵。 不过今天是她的主场,在见识到她的财力之后,也没人敢生出嘲笑的心思。 最主要的是,今天那位要来。 闵太太。 她三十出头,年纪虽然轻,但是这地位可不是一般的重。 没别的。 闵东升喜欢。 这位县委书记油盐不进,只有宠太太这一条,她们哪怕再不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各家的官途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林太太披着一条狐狸毛披风,笑着站在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挥手点头示意。 见到谢昭的时候,她眼睛一亮,亲亲热热的喊了声,“小谢,怎么才来?今天打扮不错!” 参加宴会,衣裳就是第二张脸。 谢昭今天穿的是西装。 图方便,直接从百货商店里头购买的成套八片西装,最流行的款式。 不全是严肃的黑色,袖口带一点暗红色的圈纹,里头搭配一件白色衬衫,下面一双长腿包裹在西裤里,笔直修长。 他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清爽而有型。 他的脸原本就清俊秀气,这一身衣裳一穿,越发显得潇洒英俊。 人靠衣装马靠鞍。 他这一身打扮,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谢谢姐夸奖。” 谢昭笑着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纸盒。 他将其中一个纸盒递给叶太太,道:“礼物。” 礼物? 叶太太眼睛一亮。 她当下接过来,没忍住开了条缝看了一眼,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是包! 而且是她没抢到的那款! “赶紧进来!” 她让开了位置,谢昭擦着自己走过去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道:“闵太太马上就到。” 谢昭点头。 手上另外一个包就是专门给闵太太准备的。 谢昭出现的刹那,就吸引了不少太太们的目光。 “哟!这就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小谢吧?模样可真不错!” “是啊!天天听着说,今儿个一见,还真叫人惊讶!真俊!” “年轻有为呀!你家的包可太难抢了!什么时候能一次性多出点货呀?” …… 谢昭一进人群,就被太太们围住了。 东一嘴西一嘴,叫人耳朵嗡嗡疼。 可谢昭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 上辈子的应酬也不少。 他笑着一一应了下来,不疾不徐,松弛有度。 越看越叫叶太太惊讶。 这小伙子! 她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现在看来,他不仅仅是在设计女包上有才华,这社交,这谈吐,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 “哎呀!小谢!你看看我这身衣裳咋回事儿?怎么穿都不好看!明明照着导购员穿着的那一身买的,可是人家穿起来就是漂亮,我穿起来就没法儿看!” 一位太太忍不住站起身来,给谢昭展示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一套衣裳。 是波点碎花裙,外面套了一件毛衣。 谢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问道:“那位导购员是不是身型瘦高,皮肤很白,脖子很长?” 太太点头。 没错! 她在省城瞧见的导购员就是这样! 穿起来又漂亮又白,水灵灵的,怎么自个儿买回来成了这样呢? “您下次选衣裳,不要选这种宽松的版型,要修身一点。” 第126章 谢昭成为宴会中心,闵太太来了 谢昭飞速点评,“这种连衣裙腰部太松垮,没有线条,如果用一根皮带稍稍收一下线条出来,会更好看一点。” “还有领口的位置,最好是v领或者是大圆领,这样会比较显得脖子修长,穿衣裳颜色也不要选择玫红这种过于明艳的,最好是黑色,或者灰色,这种稍稍暗一点的深色,衬得皮肤白,还能显瘦。” 她的问题和叶太太差不多。 身形圆润,却选择了以为能够遮掩身形的宽松衣裳,却没想到这样会更加肥胖。 而且她皮肤比较黑,这玫红色的外套一穿,更加显得黝黑粗壮。 太太听见谢昭的话,有些将信将疑。 她先是脱下了自己的玫红色外套,又去问叶太太借了一根腰带。 将腰带绕过自己的腰身,而后一束,再听谢昭指挥,将原本扣到最上面的连衣裙领子往下解开了两个扣子。 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几个玩儿的好的太太顿时发出了惊呼声。 “哎呀!严太太,你这衣裳一下子就变好看了!瞧着更瘦,更白了!” “还真是!之前不觉得,现在忽然发现原来那件外套显得你整个人黑了一圈!这颜色瞧着艳丽,穿起来却实在是不好看!” “这样一瞧,你整个人倒还真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呢!” …… 严太太被夸得心花怒放。 她高高兴兴对着谢昭道:“哎呀,小谢同志,你还真是厉害!我之前去羊城,买过不少设计师的衣裳,都不好看!你要是得空,也做几件衣裳卖呀!我保准捧场!” “谢谢严姐,我要真开了服装店,一定会通知您。” 谢昭笑着道。 严太太已经四十岁了。 谢昭这一声严姐喊得她心花怒放,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周围几个太太一瞧,谢昭居然在衣裳搭配上也这么有本事,当下挨个凑过来,喊他给自己点评点评。 谢昭被拉着在椅子上坐下。 太太们递水,又拿果盘,牙签插好了递给他。 不知不觉成为了整个宴会的中心。 而此刻。 赵兰芝就在角落里头呆呆愣站着。 她其实很早就到了。 不过,因为那一圈都是官太太,她家里又是做生意的,只能在富太太的圈子里混着,因此一直融不进去。 这两个圈子很奇怪。 当官的太太们瞧不起富太太,可富太太又嫌弃官太太们穷。 于是平日里要说交心,那真交不上。 这就导致每次太太们的宴会上,都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两种圈子。 赵兰芝的异常也被别的富太太发现了。 刘红梅一眼就看见了。 她顺着赵兰芝的视线看去,故作惊讶道:“哎呀!赵兰芝,那不是被你赶出去的养子吗?他居然能参加叶太太的家宴,还真是厉害!” 养子? 一群人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赵兰芝家里头发生的事儿,她们之前也有所耳闻。 可是听说后来找回来的亲生儿子念书很厉害,极有本事,再加上那个养子被赶回乡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连书都没有继续念了。 所以一来二去,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她们差点儿连这号人物都快要忘记了! 刘红梅和赵兰芝算是死对头。 倒不是生意上的死对头,而是两人是单纯的合不来。 刘红梅家里开了个小拖拉机厂,挂在村集体名下,这两年随着生产力的开发,拖拉机供不应求。 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而她和赵兰芝早些年是一个村子的,两人算是好友,后来赵兰芝和陈东海结婚,慢慢的做起服装生意发家致富。 刘红梅也狠狠心,上门借过钱。 可惜被赵兰芝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了。 于是,这梁子就结下了。 之后每次宴会上遇见,两人都要互相呛两声。 而这次,赵兰芝却没有精力再回呛刘红梅了。 不为别的。 此时此刻,她甚至比刘红梅更为震惊! 那是谢昭? 真的是谢昭吗? 第一眼看见谢昭从门外进来,赵兰芝是有些恍惚的。 一身西装,英俊笔挺,谈笑间的从容淡定,仿佛身上会发光似的! 不得不承认,陈启明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是怎么来的? 毋庸置疑,是叶太太特意邀请的! 要知道,她在湖东县这么多年,也就和刘科长的太太比较熟悉一点,其余的太太们,她不是没有想法子钻研过,而是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压根不搭理自己。 毕竟,大把的人想要往她们手上送钱。 不差自己这一个。 可是现在呢? 那个被自己赶出去的养子,冒牌货,居然被那群官太太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他凭啥?! 刘红梅瞧见赵兰芝这表情,当下心里头越发爽快! “哎,当初要不是你们把人家赶出去,现在真是大把的人脉往你手里送!赵兰芝,后悔也晚咯!” 赵兰芝脸色一黑。 后悔? 她才不会! “想要人脉,我用得着靠他?” 赵兰芝冷冷笑了一声,旋即移回了视线。 哼。 不就是送包么? 谁不会? 这一次,闵太太也会来,而且刘太太那边已经给自己透露了口风,说是包送过去了,闵太太很喜欢。 她还特意问了是谁送的。 刘太太说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相当于搭上了一条线,而等会儿闵太太到场后,她再找个机会上前攀谈。 事情便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赵兰芝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有些莫名的期待。 ………… 天色暗沉。 宴会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谢昭终于稍稍得空安静了一会儿。 而闵太太就是这时候来的。 她穿着一身青绿色旗袍,白色坎肩,搭扣的黑色绒面坡跟鞋,笑着和叶太太从门口走了进来。 闵太太的出现一瞬间让所有人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一想到她的背后是闵东升,那个拿捏所有人命运的顶头领导,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家里有事儿耽搁了一下。” 闵太太笑着道。 声音打破僵局,所有人一下子缓过神来,赶紧搭腔。 “哎呀!闵太太今天穿的可真漂亮!瞧我一下子看花了眼,都忘了先和您打招呼了!” “是呀!闵太太身材真好!这旗袍穿在身上,漂亮大气,比咱们好看多了!” 第127章 这包是假的?! “可不是么!咱们湖东县谁能把旗袍穿成闵太太这样呀?!” …… 叶太太乐笑呵呵的,拉着闵太太往人少的方向走。 “我新买来的糕点,来尝尝!” “好,晚饭没吃,肚子刚好有点饿了。” 两人边说着边离开了人群。 谢昭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两人之间,应该有些秘密。 不过,和他无关就是了。 刘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赵兰芝的身边。 她一脸兴奋的拉着赵兰芝的胳膊,道:“瞧见没有?闵太太背着的那包!是你送的那个!” 赵兰芝当然瞧见了! 闵太太进来的一瞬间,她就看见了她背着的女包! 正是自己送出去的那款! 她激动得不行,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就去找闵太太攀谈。 只是刘太太一直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道:“哎呀,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眼力界!叶太太和闵太太明显是有话要说!你瞧不出来吗?” 赵兰芝按捺住心情。 “我也是着急。” 她叹口气。 却也只能等着。 刘太太想了想,起身又走了回去。 “我帮你探探。” 这边。 叶太太和闵太太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闵太太径直朝着谢昭走来,她露出笑脸,上下打量了一眼谢昭,道:“真是年轻有为,你帮我搭配的衣裳和包,我很满意。” 谢昭起身,“太太过奖,只是刚好懂一点这方面而已,您原本气质就好,所以搭配得才漂亮,您今后要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我。” 闵太太心花怒放。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士挎包,眼里的喜爱是怎么都藏不住。 谢昭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看,却微微一愣。 这包…… 不太对劲。 乍一看,的确是锦绣裁缝铺子刚刚推出来的其中一款新包,但是仔细看去,他却诧异发现这包的走针,还有间距,以及一些细节方面,和铺子里出售的那款有着微妙的差距。 普通人难以察觉。 但是,作为这款包包的设计者,谢昭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这包的问题。 闵太太显然也注意到了谢昭的眼神。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挎包,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昭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叶太太。 “这是叶太太送您的包吗?上次叶太太问我买了几个,说是您喜欢。” 结果谢昭问完,闵太太还没说完,叶太太就摇了头。 “哪能呐!买了四个,就送了三个,这款包闵太太说有了,就不要了。” 叶太太说完,又顺手将自个儿别在另外一边的手给拎了起来。 “呐!在这儿呢!我自个儿背着了!” 谢昭眉头轻轻挑了挑。 他环顾了一周,发现不少太太们都好奇的朝着这边看过来。 “闵太太,叶姐,方便说话吗?” 叶太太见谢昭这个模样,当下心里咯噔了一下。 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她朝着闵太太看了一眼,询问的眼神,见后者轻轻点了点下巴。 “好。” 三人这才离开,由叶太太带路,朝着花园另一边的一个角落走去。 直到周围没人,叶太太才停了下来。 她赶紧回头,看着谢昭,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哪里不对?” 谢昭点头。 他也没瞒着。 当下对着闵太太伸手,“闵太太,不知道您能不能把包给我瞧一眼?” 闵太太再笨也看出来自己这包怕是有问题了。 当下脸色不太好看,将包递给了谢昭。 果然。 谢昭接过来,就着一点光,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最后,将夹层里面的标签翻出来,展示给了闵太太和叶太太,最后下了定论。 “您被骗了,这包是假的,有人伪造锦绣裁缝铺子的包。” 一瞬间,两人愕然瞪大了眼。 假的?! 这包是假的?! 叶太太吓了一跳。 她赶紧将自己背着的包拿下来,又从里头翻出了夹层的标签。 这一对比,当下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这只包的字母不对!” 叶太太瞪大了眼。 “jx”两个字母互相交叠在一起,用针绣出来的,而自己手中的这只包,字母之间衔接流畅,漂亮无比,不仔细看压根就看不出来有针绣的痕迹。 而闵太太手里的包则完全不一样。 那标签上的针绣,歪歪扭扭,看起来十分不流畅,两厢一对比,立刻就显现出了差距! 谢昭又指了指包的做工。 从针脚的间隔,还有一些特殊的细节方面,压根就做不到百分百复刻。 而被谢昭这么一点,两人也都看出来了。 闵太太手里的这包,是假货! 此时此刻,闵太太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刚才在宴会上,不是谢昭看出来了这包是假的,刻意带自己过来说明。 那么,一旦被人认出来,当众指出来,她要出多大的丑?! 闵太太简直不敢想! 她气得脸色发白,恨不得现在就把刘太太找过来问个清楚! 叶太太也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给了谢昭一个赞赏的眼神,而后赶紧安抚道:“没事儿!幸好现在发现了,没人知道!这包我叫人拿走就成!” 闵太太一愣,眉头又皱了起来,“那我等会儿回去,她们肯定会奇怪我包怎么不见了!” 谢昭露出笑脸。 “我带了包。” 谢昭忽然开口。 他提了提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纸盒子,笑着道:“这算是和闵太太第一次正式认识,我想着您爱穿旗袍,所以设计了一款和旗袍十分搭配的女拎包,您瞧瞧?” 闵太太一愣,眼睛顿时放光! “我看看!” 谢昭将纸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月牙白和金星雪浪牡丹花装点的女包来。 精致,贵气,太美了。 尤其是这是刺绣工艺,绸缎在月光照耀下,泛着莹莹波光,像是流动的银河,绵延闪烁。 闵太太看得入了神。 叶太太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也太漂亮了!” 谢昭贴心的将包递了过去,“太太试试?这是我们锦绣裁缝铺子新推出的服务项目,为顾客量身定做的高定款,这就是第一款包,您也是这项目的第一位顾客。” 第一款包! 高定款! 闵太太喜不自胜,赶紧接了过来! 将包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心里头满意无比。 片刻后,她扭头看向了叶太太,脸色冷了下来。 “你去把刘太太喊到屋子里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第128章 这泼天的富贵!自己可得接住了! 叶太太眉头一皱。 这意思,是刘太太送的? 刘太太她是知道的,这人虽然喜欢往上钻研,但是却从来不会送假冒伪劣产品。 怕是这里头有啥误会。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冲着闵太太示意了一下,转身朝着人群里头去了。 此刻。 官太太圈子里。 在瞧见谢昭和叶太太闵太太两人单独去了角落里头后,她们好奇又疑惑。 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当面说的? 这三人怕是有秘密? 一群人在交谈,可是眼珠子却像是黏在了三人身上。 又瞧见闵太太脸色不太对劲,将包递给了叶太太,紧接着就是谢昭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她们没见过的包。 闵太太这才喜笑颜开。 包? 原来是送包? 可是送包为啥要去角落里头送? 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 当下,一群人嘀嘀咕咕起来。 “哎?这闵太太刚才是不是不太高兴啊?我瞧着怎么像是这个包有问题?包咋了?这包不也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吗?” “不知道啊!我也瞧见了,这包我也背了,的确是蛮漂亮的呀!” “咱们今天不都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吗?那里出问题了吗?” 三三两两玩儿的好的官太太们凑到了一起。 坐下来后,包包基本上都会放在自己的腿上或者是贴身放着。 这一凑近了,再加上刚才闵太太不太对劲的脸色,就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 就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哎? 等等。 这一模一样的包,怎么看着好像又不是那么像呢? “敏姐,你这包,和我这包,怎么瞧着好像有点不一样呀?” 不一样? 李敏有些疑惑茫然,拎起包,放在自己的腿上,任由田爱芳打量。 “我托人买的呀,有不一样吗?” 一群太太们纷纷凑过来。 几双眼睛挨个扫描,上上下下将这包扫描了个遍! “这里!这里不一样!这里的针脚间距大一点!” “这拉锁颜色也不一样呀!这个有点暗!” “还有这个地方,你们瞧,填充的大小也不同!” …… 得。 这一下,所有人算是发现问题了。 包有问题。 “翻内签!里面有标签的!看看标号!” 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于是,两人齐齐翻开了自己的包,将内签标签页掏了出来。 “十三号。” 田爱芳道。 敏姐蓦地瞪大了眼。 “我也是十三号!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女包号码一个包一个号吗?怎么会有重复的?” 敏姐和田爱芳齐齐不吭声了,两人的心猛地往下沉。 出事儿了! 一群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当下一个个齐刷刷将包打开,内嵌页掏出来对号码。 “十五号!” “我的也是十五号!” “八号!” “天哪!我也是八号!” “你呢?二十一号有没有重复的?” “我,我也是二十一号!” …… 人群躁动了。 足足有五个重复的包号,十个太太站在一起,生气又茫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包是我让人从锦绣裁缝铺子买的,我可是在旁边盯着的,一定不会有错,你们看我的标签页!这个针脚比你们的精致多了!你们都是从哪里买的?” 田爱芳是最先看出来的不同的。 她仔细对比了标签,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在标签上。 自己的丈夫官职不高,因此没有配备勤务员和秘书。 这次买包,也是自己托人去买,她自个儿悄悄在拐角处等着,虽然不是亲手买,但是可是亲眼瞧见那人买下,然后递到自己手里的。 绝对不会有错! 再看敏姐的包。 不管是针脚,还是兔毛层里的填充,都没有自己这个精致。 尤其是里面的标签页,那针脚太粗糙了,简直没法儿看! 敏姐脸色有些白,窘迫得不行。 “这包我是让我弟弟去给我买的,他也说是从锦绣裁缝铺子买的,应该不可能是假的吧?” 田爱芳没有搭腔。 她扭头,又看向其余几个重号女包的太太们,挨个问了一遍。 其余四个标签页针脚丑陋的女包,全都不是自己买的,而是托人买的。 其中一个想了想,还犹豫着补充:“我表妹还说她运气好,原本锦绣裁缝铺子停售了,她找了人才买到的呢!” 得。 事情真相大白。 这五只女包,全都是假的! 她们居然背了假货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宴会! 太丢脸了! 五个太太们脸色青白,恨不得当下就把包给扔了! 这会儿这五个假包就像是烫手山芋,拿起来也不是,放在那里也不是,简直像是叫她们吃了个苍蝇! 太难受了! 这时,叶太太也走了过来。 她在人群里找到正在看热闹的刘太太,喊道:“刘太太?” “哎?” 刘太太一愣。 回过头来发现是叶太太,当下赶紧挎着包,走了过来,喜滋滋道:“叶太太找我有事吗?” “是闵太太找你。” 叶太太的脸上是带了一点儿冷笑的。 只是刘太太在听见闵太太找自己后,脸上瞬间出现了惊喜,压根就没有发现叶太太那不对劲儿的神色。 “跟我来吧。” 叶太太说完朝着屋子里走去。 刘太太当下赶紧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扭头远远朝着赵兰芝的方向看了一眼,比了个眼神示意,这才赶紧跟上。 啧! 没想到闵太太最先找的是自己! 这泼天的富贵,自己可得接住了! ………… 此时,院墙角落。 闵太太低头打量着自己手上拎着的这个女挎包,那真是越看越喜欢。 “这次多亏了你了!” 闵太太感慨,“要不是你,我可就出丑出大了,这事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这包我很喜欢,多少钱一个?” 谢昭笑道:“这包算送的,原本就是为您量身定制,要真收钱可就见外了。” 这要是在平时,谢昭送了也就送了,可是今天他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而且这包自己的确喜欢。 她盯着谢昭看了看,忽然问道:“你成家了吗?” 谢昭点头,想起林暮雨和喜宝儿乐宝儿,他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嗯,成家了,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 闵太太笑了。 她伸手,打开挎包,从里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盒子。 上面写着“老凤祥”三个字。 第129章 一个耳光!赵兰芝被打懵了! “这是我去省城,老闵送我的礼物,我首饰太多了,原本带过来是想送叶太太的,现在想来她比我还不缺,这就当做谢礼送给你,你带回去,给你媳妇儿,她肯定很喜欢。” 谢昭这次没有拒绝。 他伸手接过来,郑重的放进了自己的贴身的口袋里。 “谢谢闵太太。” 他道。 闵太太点点头,又朝着屋子里方向看了一眼。 叶太太已经迫不及待的对自己招手了。 闵太太脸色稍稍冷了下来。 她道:“我先去问清楚,等会儿再来找你。” 谢昭点头,看着闵太太快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 此刻。 屋子里。 刘太太还满脸喜色的站在沙发边等着。 她甚至在想,等会儿闵太太问自己的时候,她要怎么说,才能够将自己的功劳说得大一些。 脑袋几个念头闪过,门外,闵太太已经快步进来了。 “闵太太!你找我……” 只是。 刘太太话没说完,她自己忽然顿住了。 闵太太的脸色很是不对劲。 而且。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背自己给的包,而是换成了谢昭刚刚送的。 刘太太忽然想起刚才几个官太太凑在一起讨论的事情。 好像是包出现了问题? ……有假包。 等等! 假包?! 有假包的话,闵太太找自己干什么?! 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 刘太太惊得差点儿没脚软躺地上! 闵太太脸色不好,然后换包,再之后,就是让叶太太把自己喊过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刘太太,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闵太太黑着脸,往沙发上一坐,盯着刘太太,冷笑道:“我就是太善良,才被你这样的人糊弄!差点吃了大亏!” 刘太太猛地瞪大眼。 “冤枉啊!闵太太!我哪儿敢糊弄你?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呀!” 刘太太快哭了! 她算是个心思活络的。 这些年来,从赵兰芝那里拿了不少好处,到处做人情,送出去的东西收到一致好评。 也正是因为这样,闵太太才放心的背她送的包出来的。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假货! “你自己好好看看!” 叶太太气得一把将包扔在了她的面前,大声道:“送不起就别送,送个假的算什么?这是闵太太心善,不和你计较,把你叫过来问,要是我,我非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问一问你不可!” 这一刹那,刘太太惊得一身冷汗! 当着所有人的面?! 那她这辈子都别在太太圈子里混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 刘太太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眼眶红了,眼泪都冒出来一圈,“我要故意给闵太太送假包,我,我不得好死!叫我家老刘一辈子都升不了官!” “太太,你可千万要相信我!” 这是真严重了。 闵太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盛怒退后,理智也回笼了不少。 她摸了摸手里的挎包,心里稍稍平复,而后看着刘太太道:“你拿刘科长的仕途发誓,我相信你,但是你也得好好想想,是不是被人利用了!也不是多贵的东西,可投机取巧到这份上,差点儿就坏了事。” “这件事我不和你计较,但是这造假包的人,你一定给我找出来!必须严惩!” 叶太太也跟着补充到:“没错!这件事影响很不好!咱们湖东县好不容易出一个民族品牌,就要被这种蛀虫毁了!你买了假货,你也有责任!” 刘太太真是有嘴说不出的苦! 当初为了邀功,她是和闵太太说她托赵兰芝找关系买了包,总不能现在改口说是这包是赵兰芝送的吧? 刘太太眼泪直流,心里的火也猛地往上蹭。 赵兰芝! 差点儿就被她害死了! 刘太太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查出来前因后果,给闵太太一个交代。 闵太太这才让她出去。 屋子里。 叶太太扭头看向闵太太,道:“还好谢昭看出来了,不然可就真坏事儿了,这小子,心思蛮机灵。” 闵太太点头。 是啊。 是个心思活络的。 但凡是不懂事的,当着各位太太的面拆穿这包是假包,事儿是做了,可自己的脸面也丢干净了。 她非但不会感激,甚至还会记恨上一笔。 可谢昭不仅把自己喊过去私下说出来,还额外送了自己一个更高档,更漂亮的私人订制包。 他的心思,可窥一斑。 是个人才。 闵太太道:“咱们湖东县的青年才俊怎么着也多帮一帮,你呀,也帮着打打招呼,那锦绣裁缝铺子那么小的一个铺面,人一多了就容易挤。” 叶太太愣了一下。 她试探道:“不然,帮他在百货商店申请一个铺面?” “嗯,位置要好一点才行。” 闵太太说完,满意的举起手里的包,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越看越喜欢! 叶太太心里也泛起喜意。 这是摆明了要扶持谢昭呀! “成!我找人去百货大楼一趟!” ………… 赵兰芝这会儿等得着急得不行。 她喝水都没了心思,眼睛止不住的往屋子里瞄。 怎么回事? 怎么就找了刘太太过去? 自己呢? 她才是送包的人呀! 该不会是刘太太把功劳全都抢走了吧? 和闵太太说那包是她买的? 不。 不会。 刘太太不是那样的人,哪怕真的揽了大部分的功劳,可怎么着也会提一提自己的名字,或者是东海制衣厂才对。 赵兰芝心不在焉,甚至站起来,想要往屋子那边走过去看看。 没多大会儿功夫,她忽然听见有人喊道:“刘太太出来了!” 出来了? 赵兰芝赶紧扭头去看。 果然! 就看见夜色里,刘太太快步从屋子里走出来,只是她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而瞧着这方向,显然是朝着自己这边过来的。 赵兰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面露喜意,赶紧朝着刘太太来的方向走过去。 “刘太太?怎么样?闵太太……” “啪!” 然而。 赵兰芝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个巴掌声清晰的响彻整个宴会里。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赵兰芝也蒙圈了! 她脸颊刺痛,眼泪水都被打了出来! 第130章 不管是谁,他都不想吃亏! 下一刻,她几乎是本能的捂住脸,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的盯着赵太太,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打我?!” 赵兰芝足足缓了十秒,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刘太太冷笑,她一把拿起了自己的包,瞪着赵兰芝,大声道:“赵兰芝,这么多年,我帮了你多少忙,你要害我?办事不舍得花钱,你投机取巧到我身上来了!我差点被你害死!” 刘太太说完,抬头看向众人,大声喊道:“各位做个见证,以后我和赵兰芝,一刀两断!” 官太太圈子愣了。 富太太圈子也愣了。 这么多年,两个圈子不说相处得多好,起码表面的和平是维持住了。 可是今天是咋了? 一向会做人的刘太太,居然打了赵兰芝? 还一刀两断? 她俩不是出了名的最要好吗?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和刘太太关系好的赶紧过来劝。 “怎么啦?大家都是好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弄得这么难看嘛!” 刘太太已经收拾完东西要走了。 她哪里还呆得下去? “她不把我当朋友,我掏心掏肺对她好有什么用?” 刘太太冷哼一声,“我就是太相信她!” 说完后,一把拎着包,直接穿过人群,小跑着出去了。 太丢人了! 她自从和刘科长结了婚,辛辛苦苦经营,哪里有空子她就努力去钻,人际往来,八面玲珑,可这一晚上全毁了! 都怪她赵兰芝! 刘太太走了之后,赵兰芝也待不下去了。 她失魂落魄,脸上又疼,心里又怕,丢脸都顾不上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刘太太进去之后,就成了这样? 难道是,闵太太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心里一个咯噔。 赵兰芝也顶着一张五个手指印的脸站了起来,她身形摇晃着和众人告别,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人群一下子爆发出议论声。 而谢昭是知道发生什么事的。 他的脑海里,上一世的零星画面,慢慢浮现。 刘太太。 刘科长? 工商局的那位? 当年赵东海能够成功批下地皮做制衣厂,就是托了他的关系,到处求人,最后才过了审核的。 所以…… 那假包该不会是赵兰芝送给刘太太的吧? 谢昭脸色古怪了起来。 思忖片刻,他站起身,和叶太太闵太太告别。 “这就走了?不再多待一会儿?” 叶太太有些不舍。 谢昭笑着婉拒:“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总惦记着。” 叶太太和闵太太当下只能点头,让他先回去了。 谢昭刚准备离开,叶太太又想起什么,赶紧开口喊住了他。 “哎!谢昭,你刚才说新推出的什么,高级定制款的女包?对吧?怎么定制?我能不能定制?” 谢昭点头。 他想了想,道:“具体的定制流程会有点复杂,想要定制出一个专门属于您的女包,需要知道您的穿衣爱好,还有身高,体重等等。” “您要是真的想要,明天下午,我带工具上门帮您好好测量一下,可以吗?” 叶太太顿时喜笑颜开。 “成成成!我等你!” 谢昭挥手,转身离开。 ………… 夜色茫茫。 现在七点整。 谢昭骑着前两天用叶太太给的自行车券买的二八大杠,直奔派出所。 派出所这会儿只有两个值班的小民警。 其中一个,恰好就是那天被拎着出警到锦绣裁缝铺子的小公安。 很年轻,卯足了劲儿想要往上爬。 谢昭进来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哎?这不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小谢同志嘛?” 他热情站起来,甚至推了一张凳子给谢昭坐下。 “这大半夜来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小公安泡了一杯水,递给谢昭,笑盈盈问道。 见谢昭接过了茶水,又赶紧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何志!谢同志喊我小何就行!” 何志心里头门儿清! 这小谢同志,表面上瞧着是个做个体户的,可背地里不少官太太喜欢着呢! 多少人想巴结? 他可逮着一个好机会! 要是在小谢同志面前混个眼熟,以后有事儿就找自己,何愁见不到大佬? 他心里算盘打得响,当下笑得越发殷勤。 谢昭当然看出来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可自个儿也正是抓准了他的心思,这才过来的。 “我要报案!” 谢昭脸上露出十分悲痛的神情。 他将茶水重重放下,看着何志道:“何警官,我要报警!” “我那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被人抄袭盗窃,不少官太太上当受骗,影响极其恶劣!” “什么?!” 何志猛地站起来,瞪大眼,一脸义正言辞气愤道:“居然还有这种事?!太过分了!我这就给你立案调查!” 有些事,可以私下里解决。 可是,一旦事情闹大,通道公安局这里来立了案,那就不能私了了。 造假包这事儿,可大可小。 要是托了人,找了够强硬的关系,批评教育一顿,再多点赔偿,也就不了了之。 谢昭知道。 官太太们到底比不过正主儿。 万一真的大佬出面,他怕是只能咽下这所谓的“道歉”和赔偿。 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和赵兰芝是什么关系,亦或者她并不知情。 但是。 不管是谁,他都不想吃亏。 就算是死,也要狠狠咬对方一口,让对方脱层皮才行。 杀一儆百。 一来,最大程度打响锦绣女包的名声。 二来,杜绝今后的仿冒现象。 一枪二鸟。 “何警官,这件事真的对我们锦绣裁缝铺子影响太大了!” 谢昭站起身,悲痛不已。 他伸出手,握住何志的手,用力的晃了晃,“我希望,尽快立案,尽早调查,一定要越快越好!” “当然,我想要是能够多投入一点警力的话,副局太太和县委书记太太也会更高兴的!” 嘶! 小何同志震惊了! 连带着一起值班的警官也猛地一个踉跄,飞快跑了过来。 副局太太? 县委书记太太?! 都是受害者?! 什么?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请谢同志放心!请党和人民放心!请两位太太放心!” 何志和另一个警官猛地站直身子,“唰”的一下敬了个礼,神情肃穆无比! “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第131章 她在等他 是夜。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林暮雨喂完奶,又掀开一点帘布,朝着外面看了一眼。 家里的砖房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过程。 黑黢黢的,像是一头可怕的猛兽,在夜里蛰伏。 这年头,村子里还没有通电,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只有一点月光洒落。 林暮雨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听。 外面静悄悄的,只有一点虫鸣,屋子里喜宝儿乐宝儿浅浅的呼吸声,伴着梦呓。 明明很累,可是她却毫无睡意。 因为…… 谢昭还没有回来。 今天谢昭告诉自己,他要去县城参加宴会。 可是现在都九点多了,爹妈都已经睡下,林暮雨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半晌,她终于起身,小小嘟囔了一声,顺手将压在被子上的外套给披在身上。 她轻手轻脚走到屋外。 院子里有一点微光。 她静静站在门口,用力的吸了一口略微冰冷的空气。 她的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浮现出谢昭的模样。 是什么时候再次交出自己的这颗心的呢? 林暮雨也不知道了。 她仰头看了一眼皎洁明月,想了想,怕是在那日他送自己去医院的时候,她就再次动心了吧。 林暮雨怎么会看不见? 板车的绳子在他的肩膀上磨出粗重的痕迹,掌心被麻绳搓出的倒刺,还有他满是汗珠的额头,和那真切炽热的眼神? 思念至此,林暮雨的心尖滚烫。 她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脸。 睫毛在掌心里划过,闭眼的一刹那,全都是谢昭的身影。 “笃笃……” 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 似乎没得到回应,下一刻,林暮雨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估摸着这是要从围墙翻进来。 “谢昭?” 林暮雨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媳妇儿?是我!你怎么还没睡?” 果然是谢昭。 他有些惊喜,压着嗓子喊:“喜宝儿乐宝儿呢?睡了吗?今天晚上有没有乖?胀气哭了没?” 林暮雨有些好笑。 她一把拉开门,对着谢昭道:“进来再说!” 谢昭扶着自行车进来。 他冲着林暮雨抿唇一乐。 “今天有些事耽误了,回来晚了,你这么不先睡?” 谢昭有些心疼。 他将自行车停好,赶紧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林暮雨披上。 虽然入了春,可是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林暮雨却摇摇头,“我不冷。” 她说着,仰头看谢昭。 少年到男人之间,不是外貌的变化,而是一种状态。 谢昭就是。 初见时,他青涩,稚嫩,意气张扬,眉眼间都是桀骜。 可是如今再瞧。 稳重,老练,贴心,眉眼间已然温润藏锋。 就像是一块锋利的玉坯,打磨成润手的美玉。 越发叫她移不开眼。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林暮雨轻声道。 她说完,忍不住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谢昭的鞋面,“你没有和我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害怕。” 两个小时的路。 哪怕是骑自行车,也得一个小时。 没有路灯,只有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她哪儿能不担心? 谢昭一愣。 他情不自禁伸手,将林暮雨揽进了怀里。 她毛茸茸的脑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气息温热,叫他惬意的眯起眉眼。 “对不起媳妇儿。” 谢昭的下巴靠在林暮雨的脑袋顶上,磨蹭了一下,“今天宴会上发生了些事,耽搁我不少功夫,我先去洗一下,等会儿去屋子里告诉你。” “外面冷,风大,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林暮雨点点头。 谢昭回来,她的心也放了下来,转身快步回了房间。 田秀芬给谢昭留了两个暖水瓶的热水。 谢昭进了厨房,掀开锅盖,果然发现里面用热水温着的一碗宵夜。 是红烧肉盖饭。 田秀芬还是很宠他。 一层厚厚的,油汪汪的肉,放着一根青椒,一颗蒜,下面盖着一层米饭,被浓油赤酱泡透,格外诱人。 谢昭骑了一路,的确是饿了。 他先洗了个脸,又找了个桶,把暖水瓶的热水倒进去,兑了点冷水,之后把脚放了进去。 顺手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一口接着一口,肉香弥漫在口腔,满足无比。 脚下滚烫,驱走疲惫,谢昭惬意的眯起眼,静静享受这一刻。 洗完脚,收拾完毕,顺带连碗也一起洗了。 他轻手轻脚走回屋子,推开门的一刹那,愣了一下。 林暮雨靠在床头,微微侧着身子,睡着了。 昏黄色的煤油灯,灯火爆开的刹那,她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曳了一下。 碎发浅浅遮住她的眉眼,温柔得不像话。 长而卷翘的睫毛,被灯光投落在她的下眼睑上,形成一片小小扇形的阴影。 静谧而美好。 林暮雨的手里还拿着一本英语单词,翻开的那一页上都是她做的记号。 谢昭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 “ardent。” 释义:热烈的,炽热的。 而下面则是一行小小的,中文标注的英文单词念法。 “啊等特。” 谢昭轻声念了一遍,嘴角高高扬起。 上辈子,自己正儿八经学英文还是在二十五岁往后了。 那时候自己去了杭城,开始跟着别人搞外贸,一开始没有足够的创业基金和经验,只能跟着大老板身后拎包。 时常要接触到英文原件,为了不被踢掉,他自学英文,而那会儿记不住英文发音,就会用中文标注。 如今重生一世,结果自家媳妇儿也这样学英文。 还真是,有种莫名的可爱和怀念。 谢昭忍不住低头,在林暮雨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 柔软带着一点湿热,她一下子惊醒了。 结果睁开眼就看见谢昭正看着她笑,另一只手拿着她做了标记的英文字典。 林暮雨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你干嘛?” 她有些羞赧。 伸手快速的从谢昭的手里想要夺过来。 这人! 笑话自己呢! “媳妇儿,你想不想知道学习英文最快的方式?” 谢昭忽然笑眯眯的盯着她,开口道。 林暮雨被他带得转移了思绪,顿了一下,旋即好奇又疑惑的看着他。 “什么?” 她漂亮的杏眸圆圆,水润带着一点细碎的光。 第132章 陈家起动荡,谢家春夜长 嘴唇饱满而小巧,水水的,粉粉的,像是熟透的蜜桃。 谢昭眸光暗了暗。 他挨着林暮雨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这一刻被拉得极近。 呼吸交织。 林暮雨本能的感受到了一点不一样的炽热。 “ardernt。” 谢昭标准的美式发音,轻轻念了一遍。 “炽热的,热烈的。” 他嘴唇开合,缓慢,却又像是蜿蜒出丝丝缕缕的网,将林暮雨这只猎物笼罩包裹,贪婪吞噬。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脸颊因为缺氧有些泛红。 谢昭的眼睛,牢牢盯着她,一点点浓烈的黑蔓延,最后化作一汪深潭,彻底将她吞噬。 “实践出真知。” 谢昭笑着说完,下一刻,他已经欺身吻了下来。 嘴唇碰触。 一点点的凉,更多的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可是接触到的一刹那的,像是一瞬间蹭起了两团火焰。 谢昭有些急,他吻得又快又凶,唇舌探入,逗得林暮雨想要逃离。 可谢昭哪儿能答应?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稍稍用力,压向自己,迫使她整个人只能挂在自己的身上。 “ardent,热烈的,炽热的。” 谢昭稍稍松开她,声音沙哑,带着一点调笑,故意逗她。 “媳妇儿,记住了吗?” 林暮雨早就呼吸不过来了! 她的耳边,只剩下谢昭的声音。 热烈的。 炽热的。 就,就像是现在这样。 林暮雨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滚烫得吓人,整个人像是波涛翻涌的大海里起伏的扁舟,无力又晕眩。 她只能,伸出手,委屈又可怜的抬头看他。 盈盈杏眸里,全都是水光,潋滟逼人得可怕。 “我,我记得了。” 她软着声儿。 像是一只小猫。 小爪子勾住谢昭,这一刻彻底让他沦陷。 谢昭终于满意,再次吻了下去,一只手伸进衣摆,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带着她跟上自己的节奏。 一夜漫长。 春光无限。 他有足够的精力去消耗。 ………… 一点。 陈家。 灯火通明。 赵兰芝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呆呆的捂住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静下来后,除了被打的委屈,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太太说,自己差点害死她? 可是,她最近什么都没有做呀! 不。 有的。 她做了一件事。 送了一只包。 让刘太太送给闵太太。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赵兰芝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呢? 那包明明,明明是她的儿子陈启明亲自去买,然后拿给自己的呀! 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这会儿就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脚发软,身子发抖,直到陈东海回来,她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老,老陈。” 听见开门的声音,赵兰芝终于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陈东海刚刚从饭局回来,为了城南郊区地皮的事儿,他跑了半个月,总算是听见口风松动,有点希望了。 他这会儿心情不错。 喝了点酒。 结果一进家门,就听见赵兰芝带着哭腔喊自己的声儿。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酒醒了大半。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儿?” 陈东海走进来,烦躁的将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多少岁的人了?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值得你这样儿?” 赵兰芝手脚发凉。 她忍住眼泪,招了招声音。 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自家男人能解决这件事了。 “我,我可能做了错事……” 赵兰芝忍住哭腔,边擦着眼泪,边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到底是害怕。 说得支支吾吾,连带着自己的责任也都隐藏了不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刘太太就给了我一个巴掌,呜呜,东海,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那么生气!” 可别人不知道自家媳妇儿,陈东海还能不知道? 他几乎是一下子,猛地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什么?! 一巴掌? 刘太太打了自家媳妇儿?! 他不是愤怒,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刘太太和刘科长算是自己的老朋友,两家人相处得很不错,彼此性格都是知道的。 能让刘太太这么圆滑的人这么生气,那事情一定极其严重! 剩下的酒意也瞬间清醒。 他猛地站起来,低头凶狠瞧着赵兰芝,脸色煞白。 “你,你真要气死我!”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原本扔在沙发上的衣裳又给穿上,掉头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 赵兰芝愣住了。 她赶紧追了几步问道。 陈东海头也不回,厉声呵斥,“当然是去刘家!收拾你的烂摊子!” 一路开车狂奔到刘家,陈东海一眼就看见了刘家还亮着的灯。 刘家住的是单位里分配的宿舍楼。 陈东海在门口就听见刘太太的哭声。 “我,我尽心尽力帮她办事儿,好不容易才搭上了闵太太的路子,她呢?她算个什么意思?拿个假包叫我去做人情?丢的是我的脸!我的脸!呜呜!” “我差点儿被她害死了!我,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刘太太的哭声越来越大。 刘科长也沉声安慰了几句,语气显然不好。 陈东海手脚冰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他稳了稳情绪,敲门。 “刘哥,是我。” ………… 从刘科长家出来,陈东海的脸色已经灰败难看到了极点。 他拎着公文包,开着车窗,冷风嗖嗖灌进来,吹散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闵太太。 假包。 宴会上被当场拆穿。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凑在一起,每一句话都这么陌生? 那是赵兰芝会干出来的事情吗? 自己每个月给她的零用钱,基本上都是一千左右,要是有额外的大开支,保险箱里还有应急的现金。 她买假包? 送闵书记的太太? 她赵兰芝疯了吧? 陈东海伸手,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回了家。 赵兰芝也没敢睡。 见到陈东海进来,她又心虚又害怕,一下子站起来,顶着红肿的眼和脸,怯怯的问:“怎么啦?刘太太睡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肯定是有误会,明天……” 第133章 一顿爆揍陈启明! “睡?” 陈东海气笑了。 他牙齿咬紧,腮帮子鼓起,眼睛里烧着两团火,死死盯着赵兰芝,“你做出这种事,差点儿把她害死,刘科长的仕途都要被你毁了!她睡得着吗?!她打你一巴掌都算轻了!” “这,这么严重吗?” 赵兰芝怔怔然。 她像是终于被人狠狠兜头倒了一盆冷水,判了死刑,彻底清醒了。 “你还不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东海猛地呵斥一声,“不然咱们家都要跟着完蛋!” 赵兰芝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她这次终于没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陈东海到底是商人,听完之后,瞬间抓住了关键词。 “陈启明?!” 他差点儿没跳起来! 是他?! 这小子,搞什么?! “他,他也是好心,惦记着让你对他改观,这才问我拿了钱,说要去做生意。” 赵兰芝哭哭啼啼的,可潜意识里还是在为陈启明辩解。 怎么会呢? 陈启明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呀! 他做假包害自己? 赵兰芝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来,说到最后,她自己掩面痛哭。 陈东海浑身气得发抖,他眼神快速扫了周围一圈,而后一把抄起了放在柜子上面的鸡毛掸子,大步冲上了楼。 妈的! 这不争气的畜生! 全家都被他害惨了! 他好不容易谈下的生意,终于找人在闵东升面前露脸,还有他辛辛苦苦为制衣厂打下的心血! 都要付之一炬! 全身血液直冲脑顶,陈东海几乎是一脚把门给踹开的! “砰!” 陈启明睡得正香。 他的枕头下,还压着厚厚的一摞钱,都是最近这段时间卖包挣的钱。 这些钱可是自己的底气! 幼年时在石水村,他简直穷怕了,因此不管怎么样,他都想方设法存钱,这会儿做起假包生意,利润实在是可观,每日点着收益压在枕头下,叫他一夜好眠。 然而。 巨大的砸门声将他惊醒。 陈启明吓了一跳,还来不及睁开眼,兜头就是狠狠一棍子抽在了自己脸上! “啊!艹!哪个王八羔子,敢打老子!操你妈的!” 被打一棍子,本能反应就是抱头,脏话狂飙。 陈东海简直是被气笑了! 好好好! 这畜生! 看他今天不揍死他! 当下,鸡毛掸子像是雨点般抽在陈启明身上,整个房间都是杀猪般的叫声。 “啊!救命!妈!救命啊!” “我要死了!疼死了!哎哟!” “爸!求求你,饶了我啊!爸!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 哀嚎声,棍子抽肉声,还有陈东海气骂声,交织在一起。 赵兰芝猛地开了灯,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头缩在床角的陈启明。 他是光着膀子睡的。 后背上已经冒了血珠子,一道道青青紫紫的痕迹,可怖狰狞极了! “天呀!我的心肝,我的儿子啊!陈东海!你住手!住手啊!” 赵兰芝尖叫一声就冲了过去。 那可是自己的心肝肉! 这和要自己命有什么区别?! 陈东海气喘吁吁。 他抓着鸡毛掸子,骂道:“让开!看我今天不揍死他!” 陈启明已经被抽懵了。 他哭的鼻涕眼泪一脸,死死抱住了赵兰芝,喊道:“妈,救我,救我啊!呜呜,我要被爸揍死了啊!” “揍死你也是活该!省得你以后把全家都害死!” 陈东海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启明在石水村会挨揍了。 活该! 都他妈活该! 赵兰芝哭得凄惨,她整个人将陈启明护在怀里,声音悲恸,“陈东海!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瞎了眼吗?揍死他,你去哪儿找儿子给你传宗接代?!” “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你亲生骨肉啊!” 陈东海年纪上来了,体力不支。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陈东海盯着陈启明,开口道:“假包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启明整个人下意识一缩! 假包? 陈东海怎么会知道的? 他条件反射抓住了赵兰芝,颤声道:“妈,妈,我不知道什么假包呀!” 见他还想狡辩,陈东海已经没心思听他再说话了。 他又抓起鸡毛掸子,抬手就要打,陈启明顿时尖叫出了声。 “爸!别!别揍了!会死人的!” 他大哭。 这一次,赵兰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哭着抱住陈启明,道:“儿子,你老老实实和你爸说,你爸还能找人找关系救你,这事儿藏不住了,闹大了,你可就真的要进去蹲监狱了呀!” 陈启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骤然瞪大眼,顾不得身上货拉拉的疼痛,猛地爬下床,抱住了陈东海的大腿。 “爸!我真不知道这事儿不能做呀!” 他大声哭喊,“我,我瞧着咱们家制衣厂的衣裳,都是从羊城运回来的款式,我以为这包也成,所以才学了你的,我真不知道这事儿犯法呀!” 陈东海:“????” 艹! 他这会儿是真的没忍住,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是蠢吗?” 陈东海骂道:“羊城!羊城在哪里?他能找过来吗?你个猪脑子吗?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就在春水街!你抄就算了,你还在他隔壁卖?还敢卖给领导夫人?!” “你是不是我生的?你个猪脑子!蠢货!” 陈启明被扇得耳鸣。 他呜呜哭着,脸被抽了一棍也肿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陈启明哪儿想到这么多? 他只不过是想从谢昭手里抢点生意过来,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没想到教训没给着,自个儿倒是中了招儿。 “陈东海,你有功夫在这里生气,你还不如想想怎么解决这事儿!” 赵兰芝缓过了神来。 她也稍稍冷静了。 事情发生了,就要去解决。 做生意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见多了,这件事说到底,不过是丢了闵太太的面儿,还有那些领导夫人买了假包而已。 只要找到足够硬的关系私下解决,不要闹到公安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这个年头,压根就没有盗版追究的说法。 只不过,他们东海制衣厂这一次是真的要大出血了。 第134章 解决法子 “爸!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是你亲儿子呀!” 陈启明哭着喊道。 他抽噎着,身上疼,心里也惊惧,可是他更怕死。 “爸!我马上就要月考了,你忘了吗?我可是要考上大学,要当官的呀!” 陈启明的话,终于让陈东海找回了一点理智。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抽空请陈启明的班主任夏华金吃饭。 陈启明的成绩的确不错。 班级前十。 虽然在率曲线徘徊,但是咬咬牙,还是能够上一所比较不错的大学,到时候出来,对于他们陈家来说,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闭嘴!” 陈东海冷冷呵斥了一声。 “就知道哭,窝囊废!你脑子到底怎么长得?” 他盯着陈启明。 瞧着这个样貌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儿子,心里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不甘和屈辱感越发强烈。 而与此同时。 他难免想起谢昭。 陈东海甚至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他居然是这么一个有经商天赋和设计天赋的人吗? 那些女包,他不是没有见过。 这段时间跑关系,为了扩厂,他见了不少领导和夫人。 那锦绣裁缝铺子的女包,几乎是人手一个,他忍不住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些居然都是谢昭设计的! 十八年! 整整十八年! 他都在干什么? 藏拙? 陈东海愣是半点没发现他这方面的才华! 可如今谢昭忽然做女包生意,将自己的才华展露,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报复! “……谢昭。” 陈东海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眼。 他眸光几个闪烁,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陈启明。 既然已经做了抉择,那么就只能一赌到底。 “给老子站起来!” 陈东海见着陈启明,越看越烦,猛地踹了他一脚。 陈启明疼得趴在地上,却也不敢久待,当下赶紧忍着痛,挂着泪,一咕噜爬起来,眼泪汪汪的看着赵兰芝。 “把事情都给我完整说一遍!哪里来货,你找谁做的,谁帮你销售,还有哪些人知道这些事,一个不漏!都给我说!” 陈启明当下将事情全部一字不漏的说了。 甚至为了表示忠心,他还红着眼,忍着痛,将自己藏在枕头下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一并递给了陈东海和赵兰芝。 “爸,妈,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陈启明带着哭腔,眼泪汪汪的看着赵兰芝,“我只是想赚钱,给你和妈买衣裳穿,我只是想让你们更喜欢我,我也是一个有用的人,我不想被谢昭比下去。” 赵兰芝的心都碎了。 她哭得不行,终于一把将陈启明抱在怀里,扭头,赤红着眼看着陈东海。 “陈东海!你个天杀的!儿子不懂事,你就要往死里揍,你干脆揍死我算了!” 她紧紧搂住陈启明,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你,你这样,他迟早有一天被你惯坏!” 陈东海气得不行。 可再一瞧被自己揍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的陈启明,他又生出一点不忍心。 唉! 真是造孽啊! ………… 翌日。 春光明媚。 谢昭一晚上折腾也不觉得累,反倒是神清气爽。 谢诚正在新院子那边打扫。 房子已经起好了,打扫干净就要上梁,也就意味着新房彻底竣工。 田秀芬正在做早饭。 谢友振则是早早出去干农活了。 听见俩儿子的动静,田秀芬从屋子里探了个脑袋出来,喊道:“等会儿吃完饭,你俩去县城里头买点喜糖,明天上梁要用,多买些,小娃娃多,撒点儿热闹热闹。” 石水村的风俗是这样。 上梁当天,家里男人爬到房梁上,将最后一根梁压在榫卯里,最后踩着木梯,撒喜糖。 稍微富裕大方的,也有人撒过一分钱的硬币。 不过那是少之又少了。 听说只有向阳镇几个大户造房时撒过。 结果下头抢糖抢钱的滚作一团,甚至有人大打出手,闹了好些天的笑话。 “知道了,吃了早饭就去!” 谢诚应了一声。 他扫完地,过来盛了一碗粥,又夹了一点泡洋姜,蹲在屋檐下吃着。 “哥,今天你去县城,还得帮我个忙。” 谢昭也端着早饭,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谢诚扭头,“啥事儿?” “你今天中午要在嫂子家吃中饭吧?” “嗯。” “下午还要和嫂子去逛逛街,准备结婚用的东西吧?” 谢昭咬了一口酸洋姜。 唔。 又脆又好吃。 谢诚终于忍不住,“到底啥事儿?” “嘿嘿,你帮我看看铺子呗?我等会儿有事儿要出去一趟。” 铺子? 谢诚愣了一下。 “看铺子看啥?” “当然是卖包了。” 谢昭道,“现在女包的销量稳定,我手里已经有一笔资金了,想要销售更多的女包,扩展市场,咱们得再买几台缝纫机,请几个员工才行。” “锦绣裁缝铺子位置太小,要是再往里头塞几台缝纫机,那放女包的铺面就不够了。” “咱们得找个新铺子,正式打响咱们的招牌。” 谢诚虽然不是很懂商业,但是他听谢昭的话。 “成,我下午就去帮着瞧一瞧,巧妹对县城熟,我让她带我转一转。” 两人敲定,早饭也吃完了。 谢友振干完活回来吃早饭。 他见俩儿子都在家,当下把锄头放下,道:“明天上梁,到时候要请村子里的人吃饭,乡里乡亲的帮了忙的都要来,你们今天称点肉回来,还有米面粮油,都多备些,一顿饱饭要招待人家。” “知道了。” 谢昭搭了腔。 他转身进了屋子,见林暮雨还在睡,喜宝儿乐宝儿倒是醒了。 “咿呀~” “哇啊啊~” 两只小家伙的小胳膊在空中挥舞,比赛似的,一个喊得一比一个大声儿。 短短两个月,乐宝儿已经比喜宝瞧着胖了一圈。 小胳膊抡起来更有劲儿。 似乎听见有动静,黑漆漆的眼珠子转过来,发出响亮的咿呀声。 “咿呀咿呀~” 哼。 还不来抱自己! 要生气啦! 喜宝儿也不甘示弱,小腿儿一蹬,嘴巴一扁,张开嘴就是响亮的一声! “哇呜呜~” 喜宝儿也要抱! 好家伙。 第135章 爆哭二重奏 这哭声就像是会传染,乐宝儿一听见这动静,原本还只是假假的张张嘴,没发出声儿,结果听着姐姐哭,于是小肉团子也跟着爆哭了起来。 “哇哇~哇哇~” 得。 爆哭二重奏。 谢昭吓了一跳,一下子慌了神,赶紧小跑着过去,一只手一个揽在怀里。 “好好好,不哭不哭,喜宝儿乖!爸爸喜欢,不哭!” 谢昭抖了抖右手的喜宝儿。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哭声终于歇了歇。 然而,乐宝儿不干了! “哇哇哇~~” 不开心了! 爸爸没有先哄乐宝儿! 要哭了! “哎呀,乐宝儿不哭呀!爸爸喜欢乐宝!” 手忙脚乱。 谢昭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结果就是两个小奶娃,堪比两个小炸弹,持续输出,嗷嗷哭个不停。 林暮雨终于被惊醒。 她昨晚上被折腾得不轻,身上酸痛。 这会儿两闺女哭,再加上自个儿涨奶,她也就睁开了眼。 “怎么啦?” 林暮雨的声音还带着点儿懒懒的倦怠。 可神奇的是,两只小家伙瞬间止住了哭声! 啥声儿? 是妈妈! “咿呀!咿呀!” “呜啊呜啊~” 两颗黑溜溜的小脑袋,奋劲儿的想要扭过来。 要妈妈抱抱~ 要喝neinei~ 谢昭:“……” 好吧。 他这个爹当的,真有点挫败! “可能是饿了。” 林暮雨忍住笑,支起身,黑色的头发散开,披在她肩头,露出一点儿白皙的颈项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红印。 像是白雪里绽开的红梅。 红与白的对比极其强烈。 谢昭的脑袋里难免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夜三次。 唔。 这还是自己克制了。 年轻就是好啊! 他咂咂嘴,赶紧移开眼,防止小谢昭再抬头。 谢昭眼观鼻鼻观心,走到林暮雨身前,将两个小奶娃递给了她。 “你喂一个,我去泡奶。” 林暮雨点头。 她掀开衣裳,给喜宝儿喂奶,乐宝儿躺在一旁,对着她露出笑脸,粉嫩小舌头卷起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吮吸声,盯着林暮雨,却没有哭,乖乖等着谢昭泡奶。 谢昭火急火燎的拿着奶过来,就瞧见小奶娃对着他笑。 哎。 心一下子就柔软了起来。 “真是败给你了。” 他抱起乐宝儿,刚刚将奶嘴凑过去,小家伙就张着嘴,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一口叼了上来。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两个小家伙大口大口的吮吸声。 小家伙边喝边睡。 两人轻手轻脚将俩娃放在床上,又拍了拍,起身瞬间,奶娃们仍旧睡得香甜,两人齐齐松口气。 “我要出门了。” 谢昭俯下身,在林暮雨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林暮雨点头。 “早点回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注意安全,我在家里等你。” 谢昭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小嘴儿。 唔。 软软的。 “这个,你试试?” 他从口袋里掏出老凤祥盒子。 这是闵太太给自己的。 林暮雨没有见过这种盒子,自然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疑惑打开,当瞧见里面的东西后,眼睛顿时一亮。 “项链?” 她一下子抬了头,又高兴又心疼,“很贵吧?这款式太漂亮了!肯定很贵!” 不得不说,有钱人能接触到的东西,精美得压根想象不到。 谢昭也是第一次打开看。 是黄金镶嵌翡翠的项链。 碧绿色的翡翠,没有杂色,蛋面的光泽,漂亮而圆润。 外面一层镂空的黄金包裹缠绕,越发衬托得翡翠漂亮富贵。 这价格,绝对不便宜,甚至一些特殊的款式,还得有身份的人才能买到。 “我帮你戴上。” 谢昭笑道。 他伸手,拿起项链,俯下身去轻轻戴在了林暮雨的颈项上。 他又将她的头发整理好,衣领稍稍拉下,露出修长白皙的颈脖,黄金翡翠衬托得肌肤越发细腻如羊脂,漂亮极了。 “收起来吧?” 林暮雨僵住,有些不敢动。 她小心抬头看了一眼谢昭,轻声道:“太贵了。” “就戴着!” 谢昭亲了亲她的发顶,柔声道:“珠宝首饰只有戴在身上才有价值,金加玉,越戴越富裕,我媳妇儿这是帮我招财呢!别摘,听见没?” 林暮雨这才点点头。 她心里柔软,欢喜得紧。 哪个女人不喜欢金首饰呢? 再瞧谢昭。 见谢昭起身要走,她忍不住伸出手,环住了他的颈项。 探着身子,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我很喜欢!” 她笑得杏眼弯起,漂亮明媚,眉眼间潋滟出一片盈盈之光。 这一刹那,谢昭想,哪怕她要自己的心,他都能不眨眼掏出来! ………… 湖东县。 公安局。 何志起了个大早。 准确来说,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立功!立功!立功! 天色蒙蒙亮,他就穿好衣裳出门了,直奔派出所,申请搜查令,还有各种手续,一应办全乎。 他年纪轻,动力足,侦查手段也有一些。 昨天立了案,今天一大早就跑到锦绣裁缝铺子旁蹲着去了。 既然是造假包,那么就要出售,而且又要不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因此,销售的地点绝对不会距离锦绣裁缝铺子太远。 果然。 蹲了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幸运裁缝铺子旁,两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鼓鼓囊囊的,眼睛像是无所事事的一直到处打量,实际上,牢牢盯着对面的锦绣裁缝铺。 何志心里有了数。 他今天穿的是便衣。 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确认没有破绽后,他这才直起身,走进了人流里。 巷子拐角处。 两人攥紧手里的包,鬼鬼祟祟的四处看了看。 “奇了怪了,今儿个怎么没人来买包?” 一人忍不住扭头,小声嘀咕,“以前这时候,早就卖出去好几个了!真稀奇!” “不会是出了啥事儿吧?” 另一人顿了一下,小声道,“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呀!” “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气得骂了一声,“卖一个两块钱!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话说完,当下两人齐齐没了声儿。 而约莫五分钟后,一个年轻人垂头丧气的从锦绣裁缝铺子走出来,似乎是极其失落。 第136章 抓捕 他穿过人群,走到两人面前,重重的叹了口气。 “哎!想买个包怎么这么难?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又卖光了!” 这人叹了口气,蹲在马路牙子上,摸了支烟出来准备抽。 两人心中狂喜。 哎! 刚说着没生意,这不就上门了吗? “哎呀!你想买包?” 年轻男人赶紧凑了过去,压低声音,“想买什么包?锦绣裁缝铺子的女挎包吗?” 那人一脸遗憾。 似乎迫切想要一个女包。 而要是谢昭在这里,指定能认出来,这人不是何志又是谁? 何志似乎被声音吓了一跳,赶紧扭头,瞅着两人,疑惑问道:“咋了?你俩有包卖?” 啧! 还真是! 两人露出了笑脸,喜滋滋的狂点头。 “有啊!咋没有呢?你瞧这是啥?” 一人说着,悄悄将油纸扯下,露出一角。 “我啊,这是内部特供!你晓得吧?专门卖给那些官太太的!都是好货!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卖你一个!价格还能便宜十块钱哩!” 何志惊喜站起身,“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你瞧瞧?” 年轻男人说完,转了个身,将油纸全部扯下,露出里面的包来。 很精美。 正是最新出售的一款二百八十八元的女挎包。 何志啧啧了两声,打量了几眼,片刻后又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意。 “咋了?” “就一个款式吗?我昨儿个瞧见别的款式,比这漂亮!你能不能给我搞来?” 何志一脸严肃,“我就喜欢那款,价格不是问题!我现在就要!” 得。 有了这话,两人也松口气,当下笑着道:“有有有!啥款式都有!这样吧,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瞅瞅!” “随便挑!随便选!” 何志当下露出喜意。 “成!现在就去!” 两人高高兴兴的把何志顺着后门带进了幸运裁缝铺子。 铺子里头,王秋水还在加班加点的干活。 这段时间女包销售得极好。 她一个包抽成十元钱,也捞到了不少油水。 外头两人是陈启明找来卖包的,时常也会带人进来看包。 她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甚至还高高兴兴的抬头打了声招呼。 而何志原本还绷紧着一颗心,生怕是个圈套。 可在一瞧见王秋水,还有她身后满屋子的女挎包时,眼睛瞬间亮了! 找对了! 就是这里! ………… 此刻。 陈家。 陈东海是昨天连夜出门的。 他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喊陈启明天亮之前就要去幸运裁缝铺子,清理掉全部女包,再给王秋水一笔钱,让夫妻俩人离开湖东县。 陈东海是个商人。 他脑袋精明,转得快,很快就分析出了事情的解决办法。 当务之急,找一只替罪羊顶替。 王秋水夫妻连夜逃跑,那么这罪名就坐实了。 这年头,仿制抄袭并不能定罪,那些官太太们丢了面子,再生气也没法儿让派出所出动去外地抓人。 他再出面,准备一笔厚礼,带着陈启明上门道歉。 只说他是被欺骗,不小心买了假包送人,不是故意的。 实在不行,再来点儿苦肉计。 这事儿也就成了。 他提前去打点好关系,和那些领导通通气儿。 能够一路成为湖东县首富,他的关系网不是一般的广阔。 只是。 他千算万算,愣是算漏了陈启明疼得不想出门,愣是拖到了上午十点,才呲牙咧嘴起床下楼。 见着赵兰芝,他还委屈撒娇。 赵兰芝也是听了陈东海的吩咐的。 只是。 妇人之仁,再瞧自个儿儿子被打得浑身青青紫紫,疼得睡觉都在抽抽。 她也就心软了。 她想。 这事儿说破天也就他们自己知道,晚一天处理早一天处理不耽误什么事儿。 何必急于一时? 于是,她在客厅里等了又等,见着陈启明终于起来,她还贴心的让他吃了早饭再去。 “启明呀,你可千万不能再任性了。” 赵兰芝心疼道:“以后别做生意了,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出来直接进机关单位,实在不行,被分配到事业单位也可以,只要端到铁饭碗,你爸再多疏通疏通,以后一定能有出息。” “没钱了就和妈说,听见了没?” 陈启明点点头。 吸了吸鼻子,眼睛也跟着红了。 “妈,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念书!” 他恶狠狠道:“我之前犯了蠢,和谢昭比做生意!这有啥好比的!他再挣钱能有咱们家有钱吗?” “他才是真可怜!书都没得念!以后等我出来当大官,有他羡慕的份儿!” “我一定好好念书,考上大学,给咱们老陈家光宗耀祖!” 赵兰芝欣慰极了。 她又夹了两根海参,递到了陈启明的碗里。 瞧见他脸上的横杠,心里又是一抽! 这陈东海! 自个儿亲儿子也下手这么狠! 吃完粥,两人慢吞吞的出了门。 赵兰芝背了包,包里装了一沓钱,足足三千元。 “走,妈和你一起去!等事儿办完去医院里开点药,可别发炎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陈家,直奔春水街。 十点半。 春水街,一声尖叫声打破宁静。 “啊!干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 这声音又尖又急,全然没了往日的娇媚。 而一些老熟客愣了刹那,也终于听出来这声音是谁的了。 “哎?这不是王秋水的声儿吗?咋了这是?听声音好像是在幸运裁缝铺子里呀?”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天幸运裁缝铺子都没开门!我寻思着里头没人呢!” “走走走!指定是发生啥事儿了!去瞧瞧去!” …… 一群人呼啦啦涌入了幸运裁缝铺子。 而铺子门这会儿已经被打开,众人一下子就瞧清楚了里头发生的事儿! 这,这到底是干啥?! 何志满脸严肃,手里高举手铐,将王秋水反手剪铐着,大声呵斥道:“王秋水!你犯了诈骗罪!对社会和人民造成了极其严重恶劣的影响!现在请你和我走一趟!” 王秋水这会儿面色苍白,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诈,诈骗? 她没有啊! 天哪! 自己不过就是做了几个包,怎么就成了诈骗了?! 何志一身正气,抬头一眼就瞧见了谢昭。 后者站在人群里,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何志当下越发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第137章 妈,我不想坐牢!救我啊! “哎呀!警官?这老板娘是犯了啥事儿吗?怎么把他抓起来了?” “是呀!她的衣裳做的蛮漂亮的,是个好裁缝呀!” “天哪!该不会是乱搞男女关系吧?” …… 人群越来越多。 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一起,闹哄哄吵闹不已。 王秋水也哭得满脸都是泪。 “我没犯事儿!放开我!放开我呀!警官,你不能冤枉好人!” 何志狠狠瞪了她一眼。 “老实点儿!” 他道:“你涉嫌欺诈!制作假冒伪劣产品贩卖,影响恶劣!我们已经掌握足够证据!” 闻言,蹲在角落里的两个男人缩了缩脖子。 一脸惊恐。 呜呜。 欺诈罪? 他们就是卖个包呀! 王秋水愣住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犯法呀! 当下,她几乎是哭着大喊,“不是我呀!是陈启明!东海制衣厂的少爷陈启明让我做的包!他才是我老板!我只是听他的帮他做包,他一个包给我十元钱!” 王秋水这一喊,那被吓得僵住的两个年轻小伙儿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对!是他!就是他!我俩也是他找的!我就是个接散活儿的!警官!你得查清楚,这该罚的罚,可不是我干的事儿,我不能认呀!” “我真不知道这犯法!警官!你去把他抓起来!是他叫我干的!” 陈启明? 东海制衣厂的少爷? 众人一下子就被拎起了好奇心! 仇富。 在任何一个年代都存在。 “好哇!竟然敢搞诈骗!他就是个万恶的资本家!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欺骗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把他抓起来!” “打倒资本主义!抓起来!关进去!叫他搞诈骗!” “居然是东海制衣厂!好啊!挣了这么多钱还不够,还要搞诈骗!太过分了!” …… 人群声浪一声接着一声。 而人群外,刚刚赶到春水街的陈启明和赵兰芝,就听见何志一声大吼。 “请各位群众放心!陈启明犯下诈骗案,损害咱们人民群众的利益,我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给各位一个交代!”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响亮无比的掌声! “什,什么?!” 赵兰芝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陈启明腿发软,往墙上一靠,吓得浑身都抖得成了筛糠! “妈!我不想坐牢!救救我啊!” 他带着哭腔喊道。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才晚来这么一会儿! 就有人去公安局告自己了?! 他一阵阵恐惧,甚至眼神都不敢往那边瞧,只觉得所有人都在找自己! 赵兰芝的心也沉入了谷底。 可她到底阅历摆在这里,惊恐之余,她下意识的伸手握紧陈启明的手,一下接着一下用力。 “儿子,别怕!” 赵兰芝尽量稳住声音,“咱们现在就回家!等你爸回来,他肯定有法子!” ………… 王秋水和两个年轻小伙被赶来的警察带回了派出所。 人群也逐渐散去。 谢昭跟着何志,往派出所走。 “这次真是感谢何警官了。” 谢昭笑着递过去一支烟,露出极其感激的神色,“等下次见到几位太太,我一定告诉她们,如果不是何警官,这件事一定不能这么快水落石出!” 何志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他压住上翘的嘴角,道:“都是为人民服务!不值得一提!太太们受了蒙骗,帮她们维护正义是我们人民警官应该做的事!” “你只管回去告诉太太们,叫她们放心,一切有我!” 谢昭又吹捧了几句,直把他夸得飘飘然。 “对了,何警官,那陈启明什么时候去带回来接受调查?” 谢昭叹了口气,故作为难,“迟则生变,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我想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万一连夜跑了,这事儿可就难办了啊!” 逃? 何志瞬间瞪大了眼。 他好不容易到手的功绩! 他低下头,心里一下子过了几个念头。 湖东县首富。 闵书记的太太。 孰轻孰重,一下子分明。 三秒钟后,何志猛地抬起头,眸光熠熠的看着谢昭,“小谢同志,你放心,回去之后我立刻向上级请示,将他带回警局受审!” 谢昭笑着又递了一支烟过去。 “那就劳烦您了何警官!” …… 陈家。 陈东海一夜没睡,回到家的时候,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终于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先是找了刘太太,弄清楚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买到假货的一共有五个太太。 他问清名字,对方丈夫的官职,而后不论大小,连夜备礼。 两条红塔山,一千元的红包,还有两套东海制衣厂最新款的衣裳。 在这个月薪只有几十元的年代,这些礼哪怕打动不了那些官太太,也足够打动这些公职人员。 谁会和钱过不去? 妻以夫为天,只要丈夫松口,那么这事儿不过也得过。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难关要过了。 闵太太。 闵书记。 闵书记虽然油盐不进,也不贪财。 但是,有一样。 他好功利。 任职这些年,他发奋图强,各种举措上台,为的就是做出一番政绩。 自己到时候只要往学校里捐一笔钱,免费捐赠帮助一批贫困生入学,这就帮他在政绩上添了十分漂亮的一笔。 他应该能松口。 起码不至于生气迁怒自己。 陈东海心里算盘打算完毕,只觉得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涌来。 这样一来,可真是大出血。 他的流动资金会出现大缺口,到时候就算是地批下来,这厂子也难建啊! 他这样想着,推开了家门。 然而抬头一瞧,却愣了一下。 嗯? “爹?妈?你俩咋来了?” 陈东海爹妈以前是石水村的,后来搬到了向阳镇。 陈东海是他们老来得子,宠溺得很,原本还跟着陈东海在湖东县住着,后来年纪大了,就一直待在向阳镇养老,很少来湖东县了。 毕竟走路一个小时,对于老人家来说太吃力了。 陈屠光弓着背,咳嗽了两声,伸手将一旁吓得腿发软,脸苍白的陈启明拉到了身后,紧紧护着。 “东海啊!启明可是咱们老陈家唯一的后代,不管咋样,你都要保住他呀!” 陈屠光声音悲痛。 这一刹那。 陈东海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第138章 让他进去蹲几天! “赵兰芝!” 陈东海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疲惫感席卷而来,但是更多的是积攒在胸腔里的这股子怒火! “你给我出来!” 陈东海扶着门框,眼睛死死盯着屋内。 赵兰芝这会儿就躲在门背后呢! 当一路上回来,听见周围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时,她终于后知后觉的知道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会被抓吗? 还是会被拘留? 早知道有人居然去报警,她应该连夜去找王秋水才对! 赵兰芝的心脏怦怦跳。 她害怕,紧张,更多的是后悔。 千金难买早知道! “赵兰芝!你再不出来,这件事我就让你去解决了!” 陈东海冷声道。 赵兰芝终于走了出来。 她憔悴极了,大眼袋浮肿,头发乱糟糟,哪里有半点首富太太的潇洒? “东,东海,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呀!” 她一下子哭了出来。 陈启明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着喊道:“爸!你救救我!救救我呀!我不想去坐牢!我还要念书呢!我还要考大学呢!” 坐牢?! 派出所知道这件事了?! 陈东海眼前一黑。 他一个踉跄,扶住了门框,又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看着两人。 “派出所来人了?” 他沉声道:“在哪里!” 如果单独来陈家,他还能补救一下,一定要处理安抚好对方,最好能堵住他的嘴,不然的话…… “还哪里?!” 门外传来陈雪莲的声音,她又惊又急,一下子越过轿车,冲了过来,兜头就是对着陈东海喊:“满大街都知道啦!爸!小弟诈骗?他到底干了啥事儿?” 满,满大街?! 陈东海的耳朵,嗡的一声响。 心海气血翻涌,加上连夜疲惫没睡,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兜头就倒了下去。 艹! 他真的要被这群蠢货害死! ………… 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客厅里只听见赵兰芝的哭声,陈启明的哀求声,还有陈雪莲的骂声。 交织成一片。 陈东海耳朵又耳鸣了起来。 深深的疲倦涌来,叫他头疼欲裂。 “不能带走我儿子!” 赵兰芝一声尖叫。 她哭着一把拽住了陈启明的胳膊,狠狠瞪着何志,大声道:“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带走他?叫你们赵大队长来!我要和他说话!” 赵小青。 这块辖区的大队长,也是陈东海花钱,一路扶植他从一个小公安上位的。 只是他这人,油嘴滑舌,见风使舵。 今天早上一进警局就听说了这件事,原本想着立刻出手帮忙,但是在一听见这事儿牵扯到了闵太太时,他当即扭头抱病称假回家去了。 得。 局子里的一些人见着连赵队长都不管这事儿了,当下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在上头没有表态之前,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何志带着逮捕令上门了。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实际上,但凡是换成任何一个老油条,都不可能接手这一档子案子。 可偏偏遇见了何志! 他太想进步了! 又年轻,一股子冒冒失失的热血劲儿,闷头就是干! “陈太太!我警告你不要动手动脚!您的儿子涉嫌造假欺诈,造成巨大损失和恶劣影响,我们要带他回去调查!请你立刻放手!” 何志皱着眉头,厉声又重复了一遍。 女同志就是麻烦。 他这话一说完,陈雪莲张牙舞爪就冲了过来,一把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几个血痕。 “放开我小弟!” 她气急败坏,大骂:“这么点小事就要抓人?谁给你们的权力?!” 陈启明呜呜的哭。 他躲在陈屠光的身后,抓着他的衣摆,害怕得身子发抖。 “爷爷,救我,救我呜呜,我想上学,我想念书,我不想去派出所!” 陈屠光心痛极了。 他不住的安抚着自己这根独苗苗大孙子,道:“没事!有爷爷在,谁都带不走你!” 陈启明哭得抽抽。 眼见事情陷入僵局,何志也考虑着要不要回去叫几个人来帮忙时,房间的门忽然开了。 “砰!” 一声巨大的开门声响起。 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去。 陈东海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扶着门框,盯着陈启明,面色是出奇的平静。 “让他带走。” 陈东海开口。 这一刹那,客厅内,鸦雀无声。 沉默三秒钟后,随之而来的是赵兰芝的尖叫。 “陈东海!你疯了吧?!这是你儿子!” 陈屠光也气得猛地一跺脚,一下子没缓过来,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你,你要气死我吗?陈东海!你赚这么多钱,连我们老陈家的独苗都保不住,要你这个王八羔子有啥用?!” 陈屠光抄起鸡毛掸子,抬手就要冲过去揍陈东海。 然而,下一刻,陈东海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他现在去,我还能解决这事儿,要是你们硬要违法将他留在家里,那就是把咱们,把东海制衣厂往死路上推!你们想明白了再说话!” 陈屠光愣住了。 赵兰芝也止住了哭声。 东海制衣厂? 是了! 他们还有一个东海制衣厂! 赵兰芝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陈启明原本还躲在陈屠光身后,就是坚定了陈屠光会保护自己。 可,可是,他不说话了是怎么回事? 连一向最疼爱自己的他妈赵兰芝,也扭头看向自己是为啥? “妈?” 陈启明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你难道要看着我去死吗?” “不会有事儿的!” 赵兰芝稳了稳声音,她眼含热泪,走过去,抱住了陈启明。 “妈保证,你进去就呆几天,你爸一定会找人把这事儿解决,让你出来!你一定会没事儿!” 陈屠光虽然心痛自己这个孙子。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也相信自己儿子陈东海的话。 他既然说了有法子。 那就是有法子! “大孙子,你放心,要是过几天你爸还没法子把你救出来,爷爷,爷爷就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自个儿去救你!别怕啊乖孙儿!” 何志重重松了口气。 他看向陈东海,道:“谢谢陈总,您深明大义!” 第139章 你还觉得这只是小事?! 何志说完,走上前,将手铐一把铐在了陈启明的手腕上。 一刹那,陈启明面如死灰。 他整个人抖如筛糠,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爸,你一定要来救我啊!” 被何志带走时,他扭头看向陈东海。 陈东海静静站着,看着他,眼睛里看不出别的情绪。 何志带着陈启明走后。 赵兰芝终于坚持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陈屠光也气得脸色涨红,咳嗽不断,整个人被搀扶着,走到陈东海面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好好好!老子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陈屠光喘了口气,道:“今天我信你一次,让他们把我乖孙孙带走了,你告诉我,要几天?几天你才能把他救出来?” 挨了一巴掌的陈东海,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看了一会儿,而后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抬头。 曾经的湖东县首富。 年逾半百的陈总。 没有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十几年来,他偷偷摸摸挣钱,顶着压力走上经商的路,从一个小职员,走到如今的位置。 被拘留?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 可每一次,他都能够幸运躲过,一次次死里逃生,遇到贵人相助。 成大事者,哪里有一帆风顺? 陈东海微微闭了闭眼。 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这件事何至于此? 做假货。 陈启明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过是刚好得罪了官太太,才导致小题大做,被人钻空子,告了诈骗罢了。 顶多进去拘留几天。 没有判刑的可能。 而他从头到尾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保护陈启明,而是为了东海制衣厂。 一个品牌的名声,一旦被毁,想要再次在民众心里建立起来,难上加难。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伸手用力的搓了一把脸。 “他能有什么事?” 陈东海道,“顶多被揍几顿,进去吃一次教训,也不是什么坏事!今天你们要是真的把他保下来,明天咱们东海制衣厂就要关门。” 陈东海眼神冷酷,缓缓扫了一眼几人。 赵兰芝愣了一下,“有这么严重?” “不然?你以为,这真的只是你儿子一个人的事儿?” 陈东海哂笑了一下,“今天公安上门,那就是带去询问,定罪了吗?有法律判刑吗?大大方方出去,风风光光回来,咱们东海制衣厂的名声还能保住。” “可一旦违法不从,那就是板上钉钉!变相承认!心虚!” “从今往后,整个湖东县人民群众只要提及陈启明,就会想到他是我陈东海的儿子,会想到咱们东海制衣厂就是个做假货的品牌!” “你还觉得这只是小事?!” 客厅里,鸦雀无声。 陈东海觉得胸腔都在痛。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可怕的错觉。 他觉得好像有一把手,在推着这一切往前走。 对方为什么以诈骗立案? 那是因为他自己都知道这年头做假货根本立不了案! 他甚至极有可能借着太太们的名头,压着公安上门! 若是成功带走陈启明,那么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这个恐惧怕是能够给他留下一辈子阴影。 而若是没有成功带走。 那么事情传开,倒霉的将会是整个东海制衣厂! 陈东海倒抽一口冷气。 好缜密,好歹毒的心! “那,那怎么办?” 赵兰芝这会儿哭都忘记了。 她怔怔然看着陈东海,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咱们的东海制衣厂要怎么办?” 陈屠光听不懂陈东海这些弯弯绕绕。 虽然打了陈东海一巴掌,也知道事情不像是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但是。 他就是保自个儿的孙子! “不管你们咋弄,我要我大孙子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 陈屠光气得又骂了几句。 旋即扭头瞪了一眼陈东海,“不然,你爹就一头撞死算了!独苗没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 陈东海眉心突突直跳。 王八羔子! 他狠狠骂了一句。 而心里却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养育谢昭十八年。 他从来都是又乖又听话,不管是老师还是邻里,对他都是夸奖。 每次都会问自己。 “哎呀!陈总,您是怎么教育的孩子?这孩子太优秀了!” “陈总!您后继有人!家里将孩子教育得这么优秀,实在是叫人羡慕!” “哎呀,陈总,陈昭可是个好孩子,学习都是一等一的好,你不用操心!” …… 陈东海一度真的以为,是自己和赵兰芝的教育得好。 可是。 直到陈启明回来。 整整一年。 他非但没有改掉原来那些坏毛病,反而在赵兰芝的宠溺下变本加厉! 到如今,甚至差点儿害了整个东海制衣厂! 那可是他这辈子的心血! 陈东海伸手,揉了揉眉心。 此时此刻,他甚至想,要是当初,谢昭没有离开呢? 将错就错,又有什么不好? 一切无解。 “我出去一趟。” 陈东海没有再想。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往外走去。 “爸!你去哪里?!” 陈雪莲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东海这个模样。 颓丧,死寂,那种深深的绝望无力。 她印象里的陈东海。 从来都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的豪爽。 什么时候像这样过? “去求人搭线,找闵书记。” 陈东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处理事情,要找准源头。 这一次,他清楚知道,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 今天是个好日子。 春风吹,阳光明媚。 石水村村头,一挂长长的炮仗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后院里头,田秀芬养的鸡鸭被吓得到处扑腾,孩子们早早得了通知,一大早就涌进了院子里头。 谢友振黝黑的脸色这会儿因为兴奋也微微涨红着。 他手里不再拿着旱烟,而是捏着一包红塔山,到处分发。 他自个儿舍不得抽,捏了一根挂在耳朵上,香烟壳子都被他捏的变了形。 “哎呀!上梁了!可真快!谢老二,瞧瞧你家,可真气派!红砖房的大新房都让你住上了!” 第140章 新房上梁,闵东升的烦恼 “是啊!呐!这钱不多,你别嫌弃,凑个热闹!我也来沾沾喜气,这红砖房我还是头一回进来呢!” “真舒服呀!又不透风,冬天住着暖和,夏天住着凉快!赶明儿挣了钱,我也要起一栋红砖房!” …… 来来往往的都是亲朋好友。 石水村不大,虽然都是从外头搬进来的比较多,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还是十分团结的。 村民们相处和和气气,也算是热闹。 这会儿谢友振家里上梁做喜事儿,大部分都来庆祝一番。 随礼的不多。 都是一块两块。 吃喜酒也有讲究,这年头家家户户都困难,随礼一两块,一家子去吃,那是仇人才会这样做。 顶了天就是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儿。 吃饭的时候大人坐在一桌,小孩儿坐在一桌,得去分开来。 办喜酒再找一个村子里的“大总管”,这总管得眼熟村子里的村民,谁家随了礼,谁家来了人,都要总管辨认一番。 石水村的大总管基本上就是村长的大儿子——李三刀。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早些年还是挣工分的时候,他爹生了病,李三刀就当了一年的代理村长。 李三刀性子好,讲义气,挣工分那几年,经常有老弱病残欠工,他都悄悄给人记上工分,最后拿自己的工分去填补。 因此人缘极好。 家家户户有喜事,都去找他帮忙。 一来二去,他就成大总管了。 谢友振塞了一包烟给李三刀,又给了一个红封,一个劲儿道:“三刀,真是辛苦你了!这跑前跑后的忙活,这点钱和烟拿着,别和我客气!” 李三刀哪儿能要? 他皱着眉头,一把将钱给塞了回去。 “谢二哥!早些年你可没少帮我!我媳妇儿生娃难产,还是你用板车和我一起拖着去向阳镇找医生的,这么大的恩情我都还不上,这会儿你还给我钱?太不像话了!” 李三刀认真道:“烟收了,钱就不用,给我你就是瞧不起我!我可真要生气了啊!” 谢友振是知道他脾气的。 这才作罢。 那边。 小娃娃们围在了新屋子前头,谢诚正在上梁。 “这边一点!往里面进去一公分!大哥!小心些!” 谢昭在下面指挥。 一群小娃娃在起哄,眼珠子盯着谢诚腰间挂着的糖果兜子,怎么都挪不开。 “啪嗒。” 一声木头入扣的声音响起,上梁完成。 谢诚擦了一把汗,也露出了笑脸。 “撒糖咯!” 他喊了一声。 顿时一大群人围了过来。 “哗啦!” 他抓起一把糖果,朝外撒去。 买的都是好糖。 小龙人,大白兔,还有透明包装纸的水果硬糖。 “哇!是奶糖!” “是我的!二狗子!你挤到我了!” “谁抢到就是谁的!” …… 小孩儿们大声叫嚷,大人们也笑着跑过来在地上捡漏了的糖。 谢诚的糖买得很多,压得够实,足足撒了二十多把才洒完。 他从房梁上下来,撤去梯子,招呼着院子里的村民们帮着抬家具。 床,木柜,八仙桌等等。 村民们帮着抬,越抬越心惊。 乖乖! 谢老二家挣了这么多钱吗? 瞧瞧这家具! 都是上好的樟木打的! 木头可以到自家山上去砍,可是手工费可不便宜哩! 而等到抬到两台缝纫机和两辆自行车时,所有人都惊得瞪大眼! 缝纫机! 自行车! 这可都是如今的尖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玩意儿?! 他谢老二家买了一台就算了,居然买了双份儿的! “我媳妇儿一台,我嫂子一台!” 谢昭笑眯眯嗑着瓜子,“自行车是我和我哥的。” 田秀芬正在和村里妇女们洗菜准备做饭。 这年头,摆酒席可不是请大厨来帮忙的。 基本上都是各家出女人,帮着一起操持一顿好的就算完事儿。 就像男人帮着干活一样,不用付工钱,心里头记着谁来帮过忙,下次办喜事儿再帮回去就成。 你来我往,这就是人情世故,也是村里生活独一份儿的热闹。 “哎呀,这俩儿子,挣了钱也不知道省着点花,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净买些没用的玩意儿,怎么说都说不听!” 田秀芬叹口气,撸起袖子洗菜。 刘翠花眼尖的看见她手上的大金镯子。 “哎?田婶儿!这么粗的金镯子,谢二叔给你买的?!你可太有福气了吧?” 田秀芬无奈。 “他哪儿有这个钱呀?” 她说着,似乎是有些不高兴,又把另外一边袖子给捋了起来。 金光闪闪又一个大金镯子。 “呐,两兄弟,愣是一人一个买给我叫我戴呢!我说这东西中看不中用,拿去换两头猪回来也比这强,可他俩愣是不听!可叫我生了几天的气!” 刘翠花:“……” 众人:“……” “真是只有羡慕的份儿了!我那臭狗蛋,不问我要钱花都不错了!” “可不是么!哎,还是咱田婶子命好,俩儿子,一个赛一个孝顺!” “听我家三头说小妹儿都念书去了!成绩顶呱呱呢!” …… 人群高声交谈,食物飘香。 温馨又热闹。 ………… 县委大楼。 闵东升正在看报表。 为了往上一跃,他已经准备了足足三年了。 这三年来,他狠抓政绩,亲临现场,哪里出问题,他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去年一条夹江决堤,他更是去亲自监督解决民生问题,三天三夜都在泥水里奔波。 政绩一片红,百姓们对他好评一片。 可是。 还差一点。 差在了经济上。 这年头,湖东县经济发展势头极缓,别人不清楚,他是最清楚原因的。 三角债。 如今湖东县看似国企蒸蒸日上,但是转来转去的三角债却像是一只蛀虫,吃空了经济。 只要其中一个链条断裂,那么大厦崩塌,经济垮台,下岗工人无数。 他看着面前的裁员申请。 这是县内三家国有集体打的申请报告。 要裁掉一部分工人,加起来名单足足一千三百人。 如果谢昭在这里,那么他就会知道,接下来湖东县要面临的,是逐渐冒头的下岗热潮。 闵东升脸色有些难看。 年底就要评选政绩。 这一千三百人对他而言,就是一枚隐形炸弹。 他决不能容许这件事发生! 第141章 大出血! “笃笃……” 敲门声响起。 闵东升头也不抬。 “进来。” 门外跟了自己三年的老秘书齐华中推门进来,低声道:“闵书记,陈东海来了。” 陈东海? 闵东升抬起了头。 轮廓分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的神色,像是盯上猎物时的豺狼,狠戾而兴奋。 “让他进来。” 闵东升道。 他舔了舔嘴唇,想起这两天来找自己的说客。 那天发生的事,闵太太一回来就告诉自己了。 趴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他心疼坏了。 又是安慰又是送东西,这才平复了她的心情,而接下来的这两天,他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七八次。 一开始还是汇报工作,后来就慢慢变了个口风。 说陈东海想请自己吃个饭。 吃饭? 闵东升心里顿时有了数。 这假包的事儿,怕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闵东升精明沉稳,心里盘算了一番,终于在组织部的老姜来当说客后,他松了嘴,答应见上一面。 门外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个中年男人略略有些疲惫的声音。 “闵书记?是我,陈东海。” 闵东升朝着齐华中点了点头,后者去开了门,陈东海进来后,他就退了出去。 这是陈东海第二次见闵东升。 他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套装,脚上一双老式皮鞋,办公桌上只有文件钢笔,还有一个水杯和一座伟人像,旁边的热水壶都是掉了漆的。 “哈哈!陈总啊!来,坐!” 闵东升招呼着陈东海坐下。 陈东海没说话,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闵东升。 他这会儿极其疲惫。 身心都遭受到巨大的创击。 闵东升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笑着看着他道:“陈总啊,听说你要见我?什么事这么着急?” “闵书记,我是想来和闵太太道个歉的,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陈东海叹了口气。 他言简意赅,将事情说了一遍。 隐瞒? 他并没有想过。 闵东升这人手段刚硬,能够见自己,就说明他心里对这件事已经有数。 “闵书记,这事儿是我那蠢儿子做得不对,我向您和闵太太道歉,我们东海制衣厂在湖东县也算是老品牌,厂子里养着五百多名员工,要是东海制衣厂真的出了问题,这不仅仅对我,对咱们东海制衣厂的工人,都是很大的打击。” 陈东海面露悲痛。 他眼里含泪,看着闵东升,一字一句道:“闵书记,就算不为了我考虑,也请您为了东海制衣厂那五百多名员工考虑呀!” 所谓谈判。 就是抛出彼此条件和筹码,一样样放在天平上。 闵书记哪儿能不知道陈东海这是在提醒自己? 东海制衣厂提供了五百多个就业岗位。 一旦出事,这五百多个人一下子会变成无业流民。 对于他的政绩而言,不外乎又是一大败点。 闵东升喝了口茶水,笑了笑,道:“陈总啊,债多不压身,你看我像愁这事儿的样子吗?” “大不了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再待几年,而且我瞧着那个叫谢昭的小伙子,很是有点本事啊!再给他几年,指不定能搞个更大的厂呢!” 陈东海眼珠子一瞪! 谢昭?! 他居然还知道谢昭! 陈东海脸色有些白,他的筹码只有这一个。 他抬头,看了一眼闵东升,后者正端着茶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气氛一刹那陷入了僵持。 短短三分钟,对于陈东海而言,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终于叹了口气,苦笑着看向闵东升。 “闵书记,明人不说暗话,东海制衣厂的名声不能受到影响。” 陈东海直了直身子,举起一只手,比了个“1”。 “一栋百货大楼。” 他艰难的说出了这几个字眼,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百货大楼! 想要建造起来,要花掉他手上全部的流动资金,损耗他足足三分之一的资产! 真是叫他大伤元气! 而闵东升的眼睛倏地一亮。 一栋百货大楼! 五层起步! 它将会成为整个湖东县的标志性建筑,到时商户入驻,带动经济发展,刺激消费,也会提供大量的就业缺口。 “哎呀!陈总!您可真是大义,造福咱们百姓啊!” 闵东升哈哈笑着,对着陈东海竖起大拇指。 他喊了齐华中进来,给陈东海泡了一杯茶,而后笑眯眯道:“不过这事儿,你是不是忘记了得向受害者道歉?几位太太们受到了你的道歉,可这真正的苦主还没呢!” 陈东海一窒。 真正的苦主?! 他懵了一下。 脑袋里一个人影逐渐浮现出来,下一刻,就听见陈东海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响起。 “你是说,谢,谢昭?” 闵东升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小九九。 他很是坦荡荡的喝了口茶,点头。 “说到底,你们抄袭的是锦绣裁缝铺子的包,当事人不原谅有什么用?只要当事人松口,这事儿就能翻过去。” 闵东升站起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陈东海,“陈总,你狭隘了啊!” 他只当陈东海是要面子。 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他居然不去找谢昭求原谅! 再怎么竞争对手,难道比他制衣厂的名誉还重要? 闵东升懒得去想。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明天你去接人,我会让人安排好。” 闵东升慢条斯理的架起腿,一只手轻轻在桌面上那一叠裁员表上点了点。 “五层百货大楼,半年时间完成,陈总,有问题吗?” 陈东海这会儿心乱如麻。 “没问题。” 他应了闵东升一声,而后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县委大楼。 道歉? 他? 和谢昭?! 青天白日。 阳光刺目而耀眼,洒在自己的身上,却带不来一丝的暖意,反而叫陈东海浑身冷到脚。 他想起那日,自己和赵兰芝将谢昭赶出家门的时候。 那是深夜。 大雨滂沱。 他陡然间知道真相,气急败坏,再一瞧陈启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胸腔里一股子无名火窜了起来! 怪谁? 当然怪谢昭! 他老陈家,世世代代一脉单传,要不是他谢昭的爹妈使了坏,何至于自己亲儿子吃了十八年的苦? 第142章 这事儿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于是。 他失去了理智,冲进房间里,一把将谢昭从床上拽起来。 “滚出去!” 他大声骂道,“你怎么有脸呆在这里?他妈的,你差点儿让老子十八年都帮别人养儿子!” 谢昭怔怔然站着。 他看着自己,脸上麻木又震撼。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逐渐浮现出迷茫,他艰难的张开嘴,喊道:“爸?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陈东海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他冷冷的,极其厌恶生气的看着他。 “滚出去!” 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一刹那断裂。 陈东海蓦地闭上了眼。 他的心里,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蔓延。 或许,当初不该那么绝情,亦或者他两个儿子都留下来呢? 到底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 夜色缠绵。 今天晚上谢家进新房。 谢诚拿着一张纸,坐在桌子旁,和谢昭比划今天自己看见的铺子。 “这里和这里,都挺好的。” 谢诚道:“巧妹也去问过了,说是铺子是春水街街道办出租的,一年租金二百元,两间屋子,这里贵一点,二百二,后面带一个小院子,可以做饭洗衣裳。” 他说着,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就是有点难租,听说不少国营厂都盯上了,都在街道办那边排队呢!” 谢昭看了一眼那图纸,心里大概也有了数。 这两个地方,他有印象。 正好是春水街和红星街交叉口的位置,人流量很多,位置很好。 他要想租下这里,那是有点困难的。 “没事,回头我再去瞧瞧,哪怕是加一点租金能租下来都是好的。” 谢昭敲定,他又拿出一张新画的女包款式递给谢诚。 “你明天把这个给嫂子,这是新款女包,三十八元一只的,为了新店开业特意准备的。” 谢诚郑重接过。 他放进自己口袋里,道:“我会给她的。” 谢昭起身,扭头看见林暮雨正在背单词。 这几天,他一直在教导林暮雨关于音标,以及上辈子的一些学习心得。 他颇为惊讶发现,自个儿媳妇儿在物理化方面虽然没什么天赋,但是语言方面还是相当敏锐的。 基本上一点就通。 学了两天的音标后,她已经能有模有样的拼出正确的单词发音了。 而且背单词也很快,念个几遍,她就能背下来。 这一个月以来,她虽然学习的都是哑巴式英语,但是却已经能够看完一篇二百单词左右的小短文了。 “媳妇儿?” 谢昭走过去,将煤油灯拧得亮了些,他轻声道:“早点睡吧?明天老师才从省城回来,不急于这一时。” 魏庆之去江城了。 江城,也是省会城市,当年不少知青就是从江城下放过来的。 魏庆之也是。 前几天他上门提了一嘴,说是江城有事,要他回去一趟,走之前留下许多作业,之后就离开了。 足足五天时间。 算算日子,明天应该就要回来了。 林暮雨越发加班加点的赶功课。 “我英语太差了。” 林暮雨轻声道:“还有好多单词没有背,你都读完并理解那么长一篇英文文章,可我连里面很多单词都看不懂。” “我差太多了。” 她说着,顿了一下,抬头古怪的看了一眼谢昭。 “你每天都在忙,哪里来的时间背单词?” 这人,每天都往县城里跑。 可是学习方面样样不落。 物理化这种吃天赋的也就算了,可是连英文这种需要消磨时间的他居然都比自己强! 林暮雨咬了咬嘴唇,有点不服气又有点好奇。 一双眼睛盯着谢昭,亮晶晶的。 昏黄的烛火跳跃,映衬着她的眉眼格外明媚可爱。 谢昭眼神盯着她,视线落在她饱满水润的嘴唇上,忍不住俯身快速亲了一下。 林暮雨面色一下子酡红了起来! 这人! 大哥还在呢! 虽然谢诚这会儿正背对着他们整理新搬进来的家具,可是万一回头怎么办? 万一听见了又怎么办? 不害臊! 谢昭耸耸肩,他用嘴型回答:“我亲我媳妇儿,天经地义!” 林暮雨又气又羞,掐了他一把。 “回房间!喜宝儿乐宝儿要醒了!” 她说完,气鼓鼓的将英文单词塞进口袋里,拽着谢昭就回房间去了。 经过谢诚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谢诚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谢昭灿烂回之一笑。 唔。 就算被看见又有啥? 他亲自己的媳妇儿! 有什么好害羞的? 林暮雨则是只觉得脸颊都要红透了!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谢昭还有这么厚脸皮的时候?! ………… 翌日。 何志找到谢昭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发去叶太太家。 上次自己帮闵太太做了定制女包,叶太太也要定制一个,谢昭答应了去量数据,结果被事情耽搁了一天。 他收拾完东西,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蹲在门外抽烟的何志。 听见声音,何志一抬头,就看见看了谢昭。 他愤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谢同志!我正找你呢!” 何志站起来。 谢昭笑了笑,对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进来说话?” 何志点头,跟着谢昭走走进了裁缝铺子。 一进裁缝铺子,何志就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谢昭,道:“哎!谢同志!这事儿我可能要对不住你了!” 说起来何志也郁闷。 他信心满满的将陈启明带回了警局,一番审问下来,陈启明显然被吓到了,一直在哭,吵得人心烦。 他只是一个小公安,具体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也不知道,只能按照程序流程上报,得看上面怎么评定。 然而,这事儿就像是烫手山芋,上头不是找理由开溜,就是一个个勤快出警,压根不接这事儿! 直到今天早上。 一直请病假的大队长赵小青来派出所了。 一来就拿了文件,示意自己这件事归他管了。 何志仔仔细细辨认了公章,确认那是真的,心里一下子郁闷到了极点。 他哪儿不知道赵小青? 见风使舵,墙头草。 他能出面,就说明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这案子要尘埃落定了。 哎。 何志郁闷不已。 “一个个的都知道捡现成,太过分了!” 第143章 要道歉?让他陈东海亲自上门! 他暗暗骂了几句,又看了一眼谢昭,道:“谢同志,这事儿算我对不住你!我没本事!” 谢昭却只是笑,面色都没变。 “我知道了。” 他平静道。 似乎早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何志也终于多了几分诧异。 他有些惊讶的瞧着谢昭,他淡定平静,难不成是早知道事情会如此? “陈启明的背后是陈东海,他可是湖东县首富,这么多年人脉积累,且不说只是个小小的做山寨包,那就算是杀了人,他怕也有本事捞出来。” 钱是什么? 是权力的伴生物。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背后可牵扯了不少的关系网。 更何况这年头对于版权的说法,太轻视太模糊。 想要靠这件事让陈启明吃牢饭,简直是异想天开。 不过,能成功让陈启明进去拘留几天,也算是出乎谢昭意料了。 “何警官,你做得很好了,我一定会告诉闵太太和叶太太的。” 谢昭笑着道。 何志脸色这才稍稍好看了不少。 他又和谢昭聊了几句,这才起身准备走,只是刚刚走出铺子门口,他忽然停了下来。 “赵队长?你来干什么?” 赵队长? 谢昭探头看了一眼,结果看见了迎面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赵小青。 他笑容满面,远远瞧见谢昭就赶紧伸出了手。 “哎呀!小谢呀!好久不见了!我是你赵叔呀!还记不记得我?” 谢昭眼皮子一跳。 赵小青。 他当然见过。 这位可谓是陈东海在派出所的保护伞,小时候经常来家里吃饭。 他见过,但是没怎么打过招呼,因此并不算熟。 谢昭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笑了笑,道:“赵叔?是赵二狗叔吗?” 赵小青面皮一僵。 妈的。 这小子,是在变着法儿的骂自己呢! 这要是在平时,他非得用官威压一压! 可今儿不成呐! 陈东海和上头都给自己通了气儿,说是要好好请,好好对待! 要客气! 讲礼貌! 面带微笑! 赵小青深吸一口气,活生生把笑容挤在了脸上,走过去,哈哈干笑了两声。 “你这小孩儿,咋连你赵叔都不记得了?” 赵小青说完,又对何志道:“还不回所里?!上班时间到处乱跑,小心我向队里汇报,扣你工资!” 何志:“……!” 艹。 谢昭冲着何志摆摆手,笑道:“何警官,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 何志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赵队长有事找我?” 谢昭道:“没事的话我可要出门了。” 他懒得寒暄,也不想给面子,收拾好东西背在身上就准备走。 赵小青算是看明白了,他就不该和谢昭打官腔! “有事有事!” 他赶紧道,“你养父陈总有事儿找你呢!说是今天中午在家里设了宴席,想请你和叶太太过去吃顿饭!” 吃饭? 谢昭有些好笑。 他盯着赵小青,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一种压抑着的火焰。 “赵队长是不是弄错了?” 谢昭嗤笑了一声,道:“养父?吃饭?当年陈东海和赵兰芝可是让我永远别回陈家。” 有些事,哪怕是重生了一世,活了两辈子,他都无法忘记。 他的亲情,他一腔的热血,一次次的被消磨殆尽。 他曾经跪着痛哭道歉,也曾经央求他们,让自己再回陈家。 可是到最后他才明白,什么亲情? 都不过是他自以为的罢了。 血缘关系。 陈家独苗。 他谢昭,在陈东海和赵兰芝的眼里,不过是一个可耻的,想要偷窃他们亲生儿子的小偷罢了。 回去? 呵。 谢昭懒得搭理,收拾好东西就要走,赵小青吓了一跳。 “哎!谢昭!你呀!这次去陈家,不仅仅是为了吃饭呀!陈总要给你道歉!你知道吧?还要给你赔偿呀!” 这小伙子。 到底是年轻! 怎么这么意气用事? 陈东海亲自道歉他居然还闹情绪要走? 真是太不像话了! 谢昭却停下步子,冷冷的看着他,嘴角抿出一个弧度,“哦?道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道歉还要人家上门的。” 赵小青一愣。 “你回去告诉陈总,想要道歉,亲自来这里,带够他的筹码。” 谢昭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扭头看他,“对了,陈启明明天就要出来了吧?道歉请他本人过来,我要听他自己说。” 说完后,谢昭大步离开了。 赵小青足足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啥?! 拒,拒绝了? 别人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 当年,可是陈东海和赵兰芝活生生把他赶出门的! 他谢昭,一个普普通通的养子,准确来说,甚至是陈家的弃子,好不容易得到筹码,被请回去吃饭,还能得到赔偿。 他不死死抓住这次机会,居然那还拒绝了? 他还要陈东海带着陈启明亲自上门道歉! 天! 赵小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事儿,可真太迷幻了! ………… 谢昭一路直奔叶家。 叶太太这会儿刚起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刚下楼,谢昭和王勤务员是一起进来的。 “小谢呀!” 叶太太露出喜意,几步下楼,赶紧招呼着谢昭坐。 “小王呀!泡茶!把我最好雨前龙井拿出来!” 她说完,又埋怨道:“你呀,不是说好要给我定制女包的吗?昨天你没来,我等了一下午,茶会我都没去呢!” “昨天有事耽搁了,叶姐别生气,我今天一得空就过来了。” 谢昭笑着道:“等会儿保准给你好好看看,设计一款最漂亮最适合你的包。” 叶太太这才心花怒放。 她又和谢昭说了几句,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勤务员一直面色犹豫的看着自己,显然是有话要说。 “小王啊!你眼皮子坏掉啦一直看我和小谢?有话就说!小谢也不是外人!” 王勤务员嘴角抽了抽。 他先是递过来一张请柬。 “是陈东海陈总让人递过来的,说是中午请您过去吃饭。” 叶太太眉头一挑。 这两天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这陈东海。 不知道养了个什么玩意儿,缺钱缺这么狠吗? 主意打到她们头上来了! 蠢玩意儿! “不去!” 叶太太翻了个白眼,“他们不是找过老叶了?又找我干什么?” 王勤务员没吭声。 他又递了一张纸,道:“这是闵太太让人送过来的。” 第144章 县级驰名商标 闵太太? 叶太太伸手接了过来,扫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这陈东海还真舍得!” 她哼了一声,扭头看向谢昭,纠结了半晌,将信直接递给了他。 “你看看吧!” 谢昭接了过来,一目十行扫完,而后笑着收好,将信递给了叶太太。 “闵书记吃肉还记得分我一口汤,我记下了。” 谢昭哪儿能不知道? 这是闵东升在提点自己,要赔偿,要好处。 实际上,哪怕陈东海不来道歉,陈启明明天也是要从派出所里出来的。 没犯法,拘留两三天,教育一番,直接就能放出来。 而让陈东海来道歉,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顺带给一份好处,息事宁人。 谢昭明白。 但是。 胸口这汪血滚烫灼热,叫他不肯去领那嗟来之食。 道歉? 好。 上门来。 他要他们老老实实的求着自己收下! “你呀,瞧着年轻,却是个有骨气的!” 叶太太颇为感慨。 她看着谢昭,道:“明天我去你铺子里,他们也不敢耍花样,要是给的少了,我来说话!真以为你好欺负了!” 叶太太嘟囔了两声,又道:“你也好好想想,你要点啥补偿?明天我去找闵太太,帮你开口问一问,闵东升这次指定能答应!” 闵太太对谢昭这会儿无疑是带着内疚。 既然木已成舟,那倒不如多捞点好处。 谢昭仍旧笑眯眯的看着叶太太,轻声开口。 “不知道今年县里的‘驰名商标’的竞争指标什么时候开始报名?” 谢昭道:“明天叶姐您要是去见闵太太,就帮我问一嘴,我也不用闵书记帮我拿下这个商标,只需要给我一个报名机会就成。” 驰名商标。 换句话说,政府认证的企业。 这年头,广告贫瘠,群众们接触到外界的媒介就是报纸和电视机。 这样一来,政府的影响力就达到了最大化。 因此,县级,省级,国家级驰名商标,应运而生。 品牌被评选为政府认定的驰名商标,在政府公信力的加持下,都是俯瞰一方的超级品牌。 比如同仁堂,凤牌红茶等。 而湖东县作为地方强县,每年都有一个评选指标。 县级驰名商标。 评选出来后,六月份将直接代表湖东县,带领团队去参加江市的展销会。 三年前,陈东海就是获得了这个名额,而后在江城的展销会上服装评选拿下了第三名。 东海服饰一炮而红。 回来整个湖东县的报纸和大小黑板都进行了宣传,销量暴涨,远销江市各个地级市。 这个指标竞争者不可谓不多。 起码湖东县大大小小的企业都瞄准了这块肥肉。 服装类,食品类,工具制造类等等。 狼多肉少。 谢昭的锦绣女包想要争夺到这个名额,简直是难上加难。 换句话说,以他的资本和规模,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叶太太当然也知道这个指标。 她眸光亮了亮,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谢昭,脑袋里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你不会早就算好了吧?” 谢昭耸耸肩。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笑着拿起皮尺,对着叶太太道:“量一量数据?再看看叶姐的衣柜,这样才能更准确抓住你的喜好。” 他不是什么毛头小子。 活了两世,知道怎样做才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得到闵太太的愧疚,获得报名资格。 明天再从陈东海手里拿到补偿报酬。 资金,人脉,他都要。 叶太太也是个人精,一瞧见谢昭这模样,当下哈哈就笑开了。 “哎呀!小谢!你呀你!” 叶太太对谢昭那是更加喜欢,她招招手,让王勤务员去拿了两条烟和定金,这才让谢昭量数据。 量完之后,谢昭看了一眼叶太太的衣柜间,心里大致有了数。 “量身定制多少钱一个?” 叶太太手里拿着二百元,还有两条红塔山,递给了谢昭。 “这是定金,你包做好了,送上门或者让小王去拿都可以,多少钱你说一声,让他给。” 谢昭想了想,道:“叶姐,女包定制的价格根据材料,还有工艺复杂程度来定,但是价位在五百元左右,您看能接受吗?” 叶太太一乐。 “都给我用好材料!” 她心里这会儿美得不行。 女人嘛。 包,衣裳,首饰。 一想到谢昭做的包是为自己量身定做,换句话说,那就是独一无二! 五百元? 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谢昭这才收下定金和烟,他起身,给了一个大致时间,这才离开了叶家。 ………… 石水村。 谢昭回到家里的时候,魏庆之也回来了。 他拎着一个老式的木箱子,站在新房的院子前,见到谢昭,他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检验他这几天的功课。 焦耳定律。 电阻定律。 谢昭对答如流背出来。 魏庆之又简单临时出了几个考题,谢昭想了几分钟后,飞快给出了解题思路。 “好的很啊!” 魏庆之露出欣慰笑脸。 他打开木箱子,从里面抽出了一沓考卷,递给谢昭。 “这些是我从江市一中拿回来的试卷,你看看。” 江市一中? 谢昭眸光一亮。 这地方,他上辈子听过,全国抖音普及后,他的名字经常在抖音里出现。 二本升学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一本升学率更是有百分之三十,年年都有清华北大学子。 是老牌高中,更是师资力量极其雄厚的重点高中。 江市如今各个县城高中用的考卷,就是江市一中的老师出的。 谢昭接过来扫了一眼。 是江市一中最近一年来的物理试卷,夹杂着一些英语试卷,还有几张数学。 魏庆之道:“江市一中的物理老师和我是同学,我这次顺带问他要了考卷。” 他顿了顿,又道:“术业有专攻,我当年出国留过学,主攻物理,英语和物理都算擅长,可别的却实在不能教导给你们更多。” “实在是惭愧。” 谢昭认认真真将试卷收好。 而后看着魏庆之道:“老师,念书贵精不贵多,一门能学好就已经是幸之又幸了,我喜欢物理,也喜欢跟着您念书,咱们活在当下,学好每一个知识点,这就够了。” 第145章 他终于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圆满 谢昭活得通透。 学的也是。 魏庆之脸上露出喜意,他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谢昭的肩膀。 “人生通达,老师还得向你学习。” 谢友振和田秀芬刚从地里回来。 田秀芬挎着一个菜篮子,里头装的小青菜,还有两个大白萝卜。 “哎呀!魏老师来啦?” 田秀芬赶紧拎着篮子过来,笑着将篮子放在地上,又擦了擦手,道:“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回去你还得生火,太麻烦了!就在我这里吃!多添一双碗筷的事儿!” 魏庆之早就习惯了,道了谢,又找了几本英文资料出来,递给谢昭,“我已经考验过你媳妇儿的功课了,她的物理和化学和你比当然是差很多,但是她语言很不错,记性好,我想她可以专攻英文。” “这些书都是教材和必背单词,你和她一起看一看。” 两人说完,魏庆之就收拾好箱子,帮着去劈柴干活了。 谢昭走进屋子,轻手轻脚推开门,就看见刚刚哄完孩子睡觉的林暮雨。 见着谢昭回来,她露了个笑脸。 两人走出屋子,谢昭将资料递给她。 他拉着她,坐在缝纫机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致和她说了一遍。 夫妻之间不该有秘密。 谢昭说完,林暮雨拧起眉头。 她忽然站起身,朝着谢昭走了过来。 “累不累?” 她伸出手,轻轻拥住了他。 太阳穴传来一阵阵柔软的按压,是林暮雨在为自己按摩。 “辛苦吗?会不会委屈?” 她轻声问道,“陈家,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谢昭愣了一下。 他原本不过是单纯想要和林暮雨说一说这件事罢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问自己委屈吗?辛苦吗?有没有被为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抓了一下,有一点酸涩,还有一点胀痛。 足足两辈子。 好像他那一点点隐晦不被窥见的心思,终于暴露在天光下。 上辈子,对于陈家,他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个所谓的首富之子身份。 他只是,有一点不甘心和委屈而已。 当年,他不求陈东海和赵兰芝还将自己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可连见面,和普通的温情都做不到吗? 他是什么很坏的人吗? 他不配吗? 也曾经被困在里面很久,一度怀疑自己,最后酿成大错。 而现在。 那个曾经被自己忽视的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怀里,问自己,累不累?委屈吗? 一点炙热在心尖融化。 他忍不住,侧头捉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指尖上微微亲了一下。 “一点都不委屈。” 他笑着道。 手下越发用力。 往事随风,活在当下。 他终于,追求到了自己想要的圆满。 ………… 陈家。 午饭时间。 张妈端来一盘又一盘菜,放在客厅餐桌上。 她有些纠结,小声道:“夫人,已经热了两遍了,再热下去这些菜都没法吃了。” 赵兰芝脸色难看。 她抬头,看向陈东海,愤愤道:“我就说他不识好歹!” 今天这一桌菜,可都是自己特意去买回来,挑的都还是谢昭喜欢吃的! 可他呢?! 大队长赵小青亲自去请人,他居然都不来?! 真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不来就算了!张妈!这些菜拿出去喂狗!不识好歹的东西,给他吃都是浪费!” 只是,赵兰芝这话说完,陈东海已经一个眼刀子狠狠飞了过来。 “够了没有?!” 他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道歉!你这个态度,谢昭就算是来了,他能原谅你那蠢儿子?” 赵兰芝不吭声了。 她哪里不知道呢? 只是,她亲眼见过谢昭在自己面前哭着喊着要回来,见过他恳求的眼神,还有对他们的不舍和喜欢。 而现在? 要她低三下四,哀求对方来家里吃一顿饭,还要和对方道歉? 赵兰芝胸口像是哽了一根刺,难受得紧。 她下意识不想承认。 陈东海扭头看向赵小青,沉声道:“除了说不来吃饭,他还说什么了?” 赵小青是个人精。 谢昭的话,他也不敢说全,只说要出门,忙,不来吃饭。 得。 赵兰芝和陈东海还以为他是拿乔,毕竟当初哭着喊着要回来,这会儿给了他机会,他哪怕再生气,这顿饭也是要回来吃的。 于是。 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眼见着都下午一点半了。 陈东海总算意识过来,谢昭是不会来了。 赵小青知道瞒不下去,当下手握拳掩着嘴唇,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这才继续开口。 “那小子,不像话,居然让陈总您带着陈少爷上门去道歉呢!” 他攥着拳头道,“我以为他是气话!没想到居然真的没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上门道歉? 赵兰芝瞪大眼,陈东海也愣住了。 “他,他也不怕遭雷劈!” 赵兰芝尖叫。 她和陈东海,好歹抚养了他十八年! 是他养父母! 天底下哪里有做儿子要爹娘道歉的道理? 陈东海面色发白。 他扶住门框,深呼吸几口,平复着胸口的激荡,而后沙哑着声音问道:“然后呢?他去哪里了?” 赵小青道:“烟草局叶副局家。” 呼。 陈东海用力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只觉得荒诞又可笑。 当初,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少年,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从此断绝关系。 那时候的陈东海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他故意威胁自己,想要引起他的重视罢了。 可这才几个月? 那个少年居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那就上门。” 陈东海深深闭了闭眼。 赵兰芝闻言,当下惊得一把抓住了陈东海,“你疯啦?真的要上门道歉?咱们还要不要脸了?” “脸?” 陈东海冷笑了一声,盯着赵兰芝,“从你把陈启明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一刻起,咱们家就没有了!” 赵兰芝一窒。 “整整三十万元,你知道这三十万元制衣厂要多久才能挣回来吗?你知道这是我多少时间的心血吗?” 陈东海道,“从今天开始,家里吃喝开支减半,你要是还纵容陈启明折腾,那么咱们就离婚。” 赵兰芝惊得一个踉跄! 第146章 上门道歉,谁和你是一家人?! 离婚?! 陈东海居然说得出口! 她愣了片刻,顿时眼泪流淌出来,可她却没有再像以往一样发脾气大闹。 因为她知道,陈东海这一次是真的。 “呜呜,陈东海,你,你好狠的心!” 她哭着跑上了楼。 陈东海终于耳根子清净。 赵小青也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陈东海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额头,慢慢揉了揉。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能屈能伸。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省城展销会报名的时候了。 他们东海制衣厂已经拿到了驰名商标,但是因为这两年销售额度和知名度都不太理想,因此这两年一直都没有拿到展销会的名额。 当年,他靠着展销会一举发家。 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让别的事干扰自己! 为了这次的展销会,他要做好万全准备,势在必得! 这,将是他的翻身仗! ………… 翌日。 上午十一点。 谢昭从湖东县一中走出来。 今天是湖东一中月考的日子,考试分两天,谢昭上午考完语文,手抄着兜,慢慢走着,脑海里背诵下午要考的英语单词。 他背得出神。 直到车喇叭声将自己惊醒。 一抬头,就看见王勤务员摇下车窗,对着自己笑着招手。 “叶太太让我来接你!” 谢昭昨天已经和她打过招呼,没想到叶太太居然直接让王勤务员来接自己。 他也不矫情。 拉开车门,道了谢,这才上车。 车子一路驶向春水街。 谢昭远远就看见谢诚黑着脸,坐在门口,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在地上抛石头。 他眼皮子一跳。 大概明白这应该是陈东海带着陈启明来了。 谢昭下了车,笑着喊道:“大哥!” 谢诚抬头看他,立刻起身,走过来,沉声道:“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来了。” 谢昭乐出声。 王八羔子! 真贴切! “嗯,你要不自在就在外头,等事儿处理好我就出来。” 谢昭道。 只是他话说完,没走两步,身后的谢诚就猛地站起来。 他神色阴沉不定,攥着拳头,“那狗东西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一个人别受欺负,一起去。” 他说着,拉着谢昭走进了屋子。 光线倏地暗了下去。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才算是看清楚里面的场景。 屋子里人不多。 最里面站着的是叶太太,她双手环胸,神色冷漠,直到谢昭进来,她才露出笑脸。 而顺着叶太太的左边,是一脸尴尬的陈东海。 陈东海的身后,是赵小青带着陈启明。 瞧清楚陈启明的模样后,不仅仅是谢昭,连带着谢诚都愣了一下。 太…… 狼狈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是血污还是油,凝结在一起,顺着额头往下流淌出灰黑色的印记。 颈项藏在衣服里的,有大片青色的痕迹。 一看就是挨了打。 他眼睛肿着,低着头,畏惧无比,身子还隐隐约约有些颤抖。 赵小青今天接到他时也吓了一跳。 结果去问了人才知道,这陈启明进去之后,一直在骂脏话,连带着对方全家都问候了一遍。 这谁忍得了? 于是,揍了几顿,终于老实了,大家都乐得自在。 “谢,谢昭?” 陈东海挤出笑脸,心思复杂的朝着外面看去。 这是自己曾经养育了十八年的儿子。 分别一年。 他身形越发笔挺,模样成熟,褪去青涩和稚嫩,已经隐约能瞧见日后担任重量的宽阔肩膀和稳重模样了。 可再瞧自己的亲儿子陈启明? 陈东海瞳孔一缩,脑袋也跟着隐隐胀痛。 仗势欺人,嚣张无比,这会儿犯了事儿后,只知道躲在自己身后,掉眼泪求帮助。 男人的骨气呢? 都他妈到底像谁?!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陈东海挤出笑脸,深吸一口气,朝着谢昭走了过去,“瞧着瘦了不少,昨天我让你阿姨做了你最爱吃的菜,怎么不来吃一口?咱们说到底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 一家人? 谢昭还没开口,谢诚倒是一股子气儿冒了出来。 “谁和你一家人?” 他冷冰冰道:“当年你们说把他赶出来就赶出来,这会儿又说是一家人?开玩笑呢?这是我弟弟!他姓谢!” 谢诚是见过谢昭当初失魂落魄的模样的。 他能理解。 十八年的恩情,说断就断。 就算是陈启明这种畜生,他也惦记了几个月,担心他被陈家嫌弃呢! 可他们陈家倒好! 说赶走就赶走,连回去看都不行! 这样的养父母,有什么好? 他二弟不稀罕! 谢诚像是护犊子一样,拽着谢昭到自己身后。 一双眼狠狠盯着陈东海,丝毫不畏惧他的身份地位。 陈东海一张脸又青又白,笑容都差点儿要挂不住! “哥,我没事。” 谢昭的平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从谢诚身后走出,青年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陈总,套近乎就没有必要了,我提我的要求,您听听看,能不能答应,要是不能就请离开。” “而抄袭这件事,就算不能立案,可我会告诉每一位来买女包的顾客。” 陈东海面皮抽了抽。 “你说。” 他挤出两个字眼来。 “第一,赔偿问题,假冒女包这事儿对锦绣裁缝铺子造成了很大影响,所以,三万元的赔偿,对于您来说不算多吧?” 一万块?! 艹! 陈东海还没吭声,那一直垂着脑袋的陈启明,就像是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了! “谢昭!你真敢说出口!这包我总共就赚了三千块不到!你居然要三万元的赔偿?!你抢劫呐!” 陈启明气得开口就想问候谢昭祖宗。 只是这一次,一个巴掌“啪”的猛落到了他的脸上! “住嘴!” 陈东海一声暴喝,又抬脚猛踹了过去。 “是嫌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多吗?再多说一句,你就不再是我陈东海的儿子!” 陈启明惊得瞪大眼,疼都顾不上了! 他,他说什么?! 陈东海这是不准备要自己了? 陈启明被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用怨毒悲愤的眼神看着谢昭。 太过分了! 他这分明就是打劫! 他爸到底怎么回事? 胳膊肘往外拐,这都能答应?! 第147章 对不起!谢昭!我错了! 陈启明还想再骂。 可是脸颊一阵阵刺痛,脑袋也嗡嗡作响。 他到底是委屈的缩着脑袋,不吭声了。 只是低下头的瞬间,眼睛里都是不甘和愤恨。 谢昭! 他凭什么?! “你说的,我答应。” 陈东海长叹一口气。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谢昭。 “就是……” 然而,陈东海话还没说完,一旁叶太太往旁边走了过来,挡在了谢昭的身旁,大声道:“小谢啊,你给我做的专门定制女包可得好好做,过两天我就要用,要是有人耽误你了,你就让人来告诉我,瞧我不给他好看!” 陈东海脸皮子一抽。 这话不就是故意说给自己的听的吗? 一想到当年哀求自己的少年,这回儿居然能够让自己不得不低头。 陈东海的心里一瞬间就复杂无比。 “滚过来!” 陈东海到底是没将剩下的话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冷了脸,扭头朝着陈启明狠狠瞪了一眼,“和谢昭道歉!” 陈启明眼珠子一瞪! 他心里真是千万个不情愿! 可是,陈东海这次显然是真的生了气,自己以后还要靠他养着,他只能低头! 陈启明咬着牙,走过来,站在了谢昭的面前。 “对不起。”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眼睛也盯着地面,声音小得和蚊子叫,压根听不见! 谢昭慢悠悠从叶太太身后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什么?” 他平静道,“陈少爷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启明:“……!” 叶太太斜睨了他一眼,瞧着明明年纪相当,可怎么陈东海这儿子瞧着这么惹人厌? “陈总,你儿子好像很不情愿啊?” 叶太太理了理衣裳,慢条斯理道,“摆着一副脸色给谁看?以为别人欠他的?” 陈启明气得狠剜了他一眼。 “你要还不情愿,就给老子滚回去蹲监狱!” 陈启明身子一抖。 他终于抬头,盯着谢昭,一字一句大声喊道:“对不起!谢昭!我错了!” 啧。 这声儿,洪亮得门外来往的路人都被吓了一跳。 啥情况这是? 谢昭挠了挠耳朵。 舒服了。 不情愿? 他当然知道。 可这强扭的瓜,他高低都要尝一尝! 心情爽了摆在第一位! “陈启明。” 谢昭笑了笑,开口道:“陈东海可以为你兜底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女包。 有配件,也有成品,还有一个个张巧儿亲手缝制出来的标签。 “这些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更承载着很多人的希望。” “这是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果你再敢把主意打到锦绣上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昭几乎是面带笑意说完了这些话。 陈启明眼睛里的不甘,他当然看见了。 这一次,是自己大意,忘了法律的漏洞,没有做好防范。 可下一次,等锦绣女包创出湖东县,闻名江城呢? 陈启明钻进掌心,指甲刺得锐痛。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啊! “我知道了。” 他挤了个笑脸出来,看着谢昭,“我会好好念书,考上大学,毕竟我不用做生意,也有好日子可以过。” 谢昭耸耸肩,不置可否。 陈东海也松了口气。 他和叶太太告了别,又看向谢昭,“钱这两天就会送过来,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说完后,陈东海往外走了两步,脚步顿了顿,又不自觉的抬头看向了墙上挂着的那些女包。 真漂亮啊。 比自己在羊城见过的任何一款女包都要漂亮。 这就是谢昭的天赋吗?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谢昭现在还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天赋,加上东海制衣厂的生产力,能创造出多大的效益? 还有谢昭手里的人脉。 烟草局副局的叶太太居然亲自为他站台! 陈东海的心在抽搐。 可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了邋遢狼狈的陈启明。 两相对比,皓月与萤火,压根就没有可比性。 他真是,糊涂啊! ………… 陈家。 陈屠光和赵兰芝早早等在门口,老远瞧见陈东海带着陈启明下车,当下赶紧围了过去。 “哎呀!我的儿子!怎么吃这么多苦?!” 赵兰芝一眼就看见了陈启明身上的伤痕。 她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又气又心疼,“这赵小青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人都护不好吗?他们居然敢打人!太过分了!” 陈启明这会儿浑身一松,也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抱着赵兰芝,又拉着陈屠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爷爷,好疼,他们都打我!” 陈屠光气得大骂,又赶紧把陈启明抱进怀里一阵心疼。 “要哭进去哭!在门口像什么样?” 陈东海沉声道。 既然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 一个个窃窃私语,叫人面皮发烫。 赵兰芝赶紧带着陈启明回家,哽咽道:“先回家,洗个澡,妈等会儿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啊!” 陈启明点点头,跟着回了家。 跨火盆,洗澡,出来之后又吃了一顿丰盛佳肴。 陈屠光扭头把陈东海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又心疼的给陈启明留了五百元钱,这才跟着陈雪莲,坐车回向阳镇了。 赵兰芝拉着陈启明说话,没一会儿就听见佣人过来通报,说陈少爷有同学找。 “同学?” 陈启明支起身子,面露惊喜,“是谁?” “说叫黄雨薇,是您同学呢!” 黄雨薇! 陈启明一下子来了精神。 “快让她进来!” 赵兰芝一瞧,就知道自个儿儿子的心思了。 她无奈又松了口气,自家儿子总算瞧着有点笑脸了。 “妈去给你们切点水果,你们慢慢聊。” 赵兰芝说完,起身离开去了厨房。 没一会儿,黄雨薇跟着佣人走了进来,她一见到陈启明,当下露出笑脸,关切问道:“陈启明你还好吗?没事吧?” 这几天发生的事,她听说了大概。 震惊的同时,对陈启明的厌恶达到了极点,甚至他送的女包都被她塞进了衣柜角落里。 只是,家里却在听说陈启明出来后,第一时间催她过来打探虚实。 第148章 考试完成,租铺子! 东海制衣厂有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最新一批的女装会不会照常发布? 采购布料方面,有没有考虑他们黄家的纺织厂? 黄雨薇只能硬着头皮上门。 “我没事!” 陈启明赶紧道:“一点小事,就是误会!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担心我?” 他心里头欢喜,忍不住站起来,冲着厨房里喊道:“妈!水果呢?还没好吗?” 赵兰芝赶紧端了水果出来,见到黄雨薇,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是凤琴家女儿吧?长这么大啦?” 早些年黄雨薇跟着谢昭身后跑的时候,赵兰芝见过几次。 漂亮懂事,家里也是开纺织厂的,算是门当户对。 黄雨薇露出笑脸,甜甜打了声招呼。 “哎呀,让你担心了,外头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怎么还叫你们这些学生听着了?都是误会!” 赵兰芝笑着坐下来,用牙签插了一块苹果,递给黄雨薇。 “这几天你陈叔叔忙着扩建厂子,为了六月份的展销会做准备呢,到时候定了衣裳版型,还需要不少好料子。” 赵兰芝笑着看向她。 “到时你陈叔叔还得问你爸定布料,你和启明少不了还得多见面呢!” 黄雨薇越听眼睛越亮! 展销会! 扩厂! 她想起自己父亲的话。 “陈东海能一路爬到今天,那是有两把刷子的,一点小事,吃大亏,算不得什么大麻烦,你去看看陈启明,联络一下感情,利大于弊。” 黄雨薇放下心来,脸上笑容越发甜美。 “赵阿姨,我也是担心启明,今天是学校月考,启明是很热爱学习的,他没有来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她的话一说完,陈启明眼睛亮了起来。 月考? 是了! “妈!” 陈启明一下子支棱起了身子,他搓了搓手,看着赵兰芝,道:“下午我就去学校!我要去参加考试!” 赵兰芝一愣。 “你这刚出来就……” “妈!” 陈启明打断了她的话,神色认真,“这一次是我做得不对,让爸这么生气,从今往后,我要好好念书,只有念书考上大学,爸才能原谅我!” 念书! 是了,自己还有念书这一条路! 陈启明心思澎湃。 他忍不住反反复复回想起今天陈东海看自己的眼神。 失望,厌恶,冷漠。 他打了个寒颤,心里清楚知道,想要挽回自己在陈东海心里形象的,只有读书这一条路了! 月考! 他要参加月考! 只要考出一个好成绩,他就能把谢昭比下去,让陈东海知道自己的分量! 想到这里,陈启明再也坐不住了。 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灼灼,信心满满。 “雨薇!你先回去吧,我要去复习功课了!下午咱们考场上见!” 说完后,没等黄雨薇说话,他就几步跨着楼梯上楼去了。 赵兰芝的心里一下子欣慰了起来。 瞧。 她儿子哪里有那么坏? 知错就改,念书又厉害,还这么勤奋! 做不了生意,就当官! 照样有出息! ………… 三天考试的时间弹指过。 这三天里,谢昭考完试就去看铺子,最后敲定了春水街和红星街交叉口的一间两间门面房。 考完最后一门化学,谢昭将文具收拾好,塞进布兜里,直奔春水街街道办。 街道办在春水街尽头的三开院子里。 这会儿来办事的人多,谢昭走到门口,就被看门的大爷拦了下来。 “干啥的?” 大爷从保安亭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上下打量谢昭。 “大爷!我是来街道办租铺子的!” 谢昭笑着道。 他年轻开朗,笑容真诚,快步过去,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 红塔山香烟。 这是真舍得。 保安亭大爷瞬间眼睛一亮,旋即眯起了眼,喜滋滋的接了过来。 “租铺子呀?呐,往里走,最左边的那道红色木门就是!” 保安大爷伸手指了指,将香烟凑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而后有些不舍的挂在了耳朵上。 “今天来的人可不少哩!小伙子,加把劲儿!我看好你!” 谢昭道了谢,又托他帮着自己看好自行车,这才快步朝着里面走去。 街道办办公室。 随着市场经济复苏,湖东县人民的意识也逐渐提高。 如今春水街的铺子,三分之二都是街道办所有,想做生意就去租铺子,将营业执照挂在街道办名下,每年交管理费就行。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就盯上了这些好位置的店铺。 马上就要到三月了。 一开月,有一批铺子就要放出来出租。 他们都是来报名的。 “怎么着,租铺子还和打劫一样,不分先来后到啊?要来也是我先来!你们都得靠后!” “哎呀,别挤呀!租铺子又不是买东西,还分先来后到呢?这就是价高者得!” “对!谁给的钱多,就租给谁呗!就听咱街道班主任的!” …… 人群闹哄哄的。 谢昭被挤在外面,居然一时之间进不去。 他看了一眼狭小的办公室里,居然足足十几个人挨着。 仔细一听。 得,都是竞争对手。 铺子很多,但是好铺子只有那几个。 谁不盯着? 只是谢昭也有些疑惑。 哪怕现在市场经济慢慢复苏,可铺子也变得这么紧俏了? 居然这么多人! 没多大会儿办公室门就再次被打开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剃着平头,淡眉,单眼皮,脸上一直挂着笑。 “哎哟,各位,我不都说了吗?春水街85号已经出租了!别的铺子都有!这两间是真不行!” 黄主任无奈道。 众人一听,当下就不干了。 “什么租出去了?我今天去瞧,都没看见告示,黄主任,租出去了也得有人认领吧?这铺到底租给谁了?” “就是啊!这铺子位置这么好,每次租出去第一时间都会告诉咱们,好不容易上一任到期了,我就等着呢,结果你告诉我租出去了?我没接到通知呀!” “对!租给谁了?你倒是说一说!” …… 此刻。 谢昭这会儿已经跟着黄主任挤到了人群最里面。 他眉头拧着,脸色微妙。 租出去了? 这铺子大哥之前就问过,自己这两天也都去看过,问了旁边的邻居,也没有听说过租出去了。 第149章 走后门的快乐,林暮雨娘家来的信 租给谁了? “租出去应该有文书吧?能不能看看?” 谢昭沉声开口。 黄主任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朝着谢昭看过来。 “你这人……” 然而。 他话没说完,神色也僵在了脸上,紧接着,谢昭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脸上的不耐,活生生变出了个笑脸来! “哎!这不是锦绣裁缝铺子的谢同志嘛?!你可算来了!” 黄主任笑着猛地站起了身,大声道:“你瞧瞧!你大哥前段时间来租铺子,合同都帮你签好了,你怎么给忘了?” 谢昭:“……?” 他脸色古怪。 心里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黄主任动作更快,他一把拉开抽屉,露出里面一沓文件,顺手翻了翻,从里头抽出一张,递给了谢昭。 “你瞧!” 谢昭接过来一看,眉毛一挑。 居然还真是春水街85号的租赁文件! 租金和管理费一年三百,价格可以算是极其公道了。 其余众人原本还不相信,当下一个个纷纷探着脑袋看过来,在瞧见上面实打实的签名和公章后,顿时都变了脸。 他们瞪着谢昭,面上不爽,大声嘀咕。 “一家人怎么不通气儿呢?都租好了怎么自个儿还不知道?逗我们玩儿呢?” “真是!白跑一趟!走了走了!浪费这时间,看别的铺子去!” “一家兄弟租了铺子都不知道,开什么玩笑?” …… 人群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谢昭静静站着,心里头明白了个大概。 人群走光后,黄主任当下笑眯眯的赶紧站起来,让人给谢昭泡了茶。 “谢谢黄主任。” 谢昭坐下。 他眼神瞄了一眼黄主任桌子的抽屉,道:“里头该不会都是签约文件吧?” 黄主任笑着没否认。 “闵太太让人打的招呼,说是您正在看铺子,不着急,先把几个好铺子挑出来给你签了,省得被人抢了去。” 黄主任道:“我们这都有手续,正规的,你别担心。” 谢昭明白了。 感情这是闵太太知道自己在找铺子,干脆把几个铺子都提前签了,就等着自己上门挑呢! 谢昭喝了一口茶,难得沉默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走后门的感觉啊。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谢昭放下茶杯,递了一支烟过去,道:“谢谢您了黄主任。” 黄主任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哪儿的事?租给谁不是租?锦绣裁缝铺子给我们春水街创造了多大的收益?这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呢!” 两人彼此寒暄了一会儿,谢昭站起了身。 管理费是一年一交,逢年过节再交一点礼物就行。 他这会儿身上可揣着上午陈东海送过来的三万元钱,于是当下谢昭就拿了三千六百元,清点完毕,递给黄主任。 “这是管理费,您点点。” 合同上写了已经交付一年管理费。 谢昭不愿欠太多人情,干脆一次交清。 黄主任赶紧接了过来,一颗心也落了地。 之前也有关系户,仗着上头有人,交管理费都是拖拖拉拉,甚至不交,他为此没少费功夫。 “这是给黄主任买茶吃的。” 谢昭又笑着塞了两张大团结过去。 开店不像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有混混,小偷,还有各色闲杂人员。 要是黄主任这个街道办主任多帮忙看着场子,他将会少很多麻烦。 这钱必须得送。 “哎呀!这哪里好意思!” 黄主任又惊又喜,可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伸手接了过来。 他尴尬得咳嗽了两声,赶紧道:“谢同志,你放心!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一定会为人民服务!你的铺子我帮你看着!绝对不会出问题!” 谢昭满意一笑。 当下,两人重新签署了一份合同文件,摁下手印,拿到钥匙,谢昭这才离开。 ………… 一路骑车回了石水村,天色都擦黑了。 魏庆之正在教谢恬数学。 小丫头这段时间吃得好,个子又长高了不少。 她旁边放着一沓草稿纸,上面都是竖式计算。 另外一边,田秀芬抱着喜宝儿出来玩儿,马上要到三个月了,两个小丫头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 乐宝儿躺在摇篮里,林暮雨一只脚慢慢踩着,她拿着一本英文词典在看,嘴里念着发音。 “叮当!叮当!” 谢昭忍不住拨动了一下铃铛,清脆的铃声引来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 连乐宝儿都忍不住扭动小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往这边看。 奈何穿得多,小脑袋别不过来。 急得她“咿咿呀呀”直叫唤,小胳膊也费劲儿的挥动了两下。 生气! 再不给看,就要哭了! “哎呀!我闺女要哭啦!” 谢昭赶紧停下车子,几步跑过来,欢欢喜喜的将乐宝儿抱在怀里。 小丫头包子里皱成一团,嘴巴张大,一声哇哇哭声又咽了回去,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 哼。 算你识相。 谢昭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谢诚正和谢友振做锄头棍子,探了个脑袋过来,“铺子租好了?” 谢昭点头。 他笑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谢诚露出古怪神情,“难怪我去街道办问的时候,那主任和我说尽管看,啥铺子都成!” 谢友振将锄头拎起来,试了试粗细,紧接着削了几个小木片,塞进了锄头和棍子衔接的地方。 “考试考完了吗?” 谢友振问道。 谢昭点头,“嗯,今天最后一门也考完了,学校农忙放三天假,老师也刚好批改试卷,明天不用去县城了。” “那就好。” 谢友振对着他招招手,“过来试试锄头,明天放水下田,插秧去。” 谢昭眼皮子一跳。 插秧? 咳咳。 他农活是真不咋地! 不过家里农忙就这几天,非得赶在下雨之前完成,他总不能推脱。 谢昭叹了口气,又亲了亲乐宝儿,将她交给一脸笑意的林暮雨。 “来了!” 他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 而就在谢昭接过锄头试了试后,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是石水村谢老二家吗?”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穿着暗绿色服装的邮递员探了个脑袋进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有林暮雨的信!从古溪村寄过来的!” 谢昭一愣。 古溪村? 林暮雨的娘家? 第150章 奶奶病重,回娘家 谢昭将锄头放下,快步过去。 “给我吧。” 他道,“我是她丈夫。” 邮递员将信件递了过来,又让谢昭签了字,之后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谢昭将信攥在手里,朝着林暮雨走去。 她怔怔然看着自己,直到谢昭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媳妇儿?” 谢昭轻声道:“你自己看?还是我帮你看?” 林暮雨终于缓过神,她抿了抿唇,摇头,“你帮我看吧。” 嫁给谢昭之后,曾经的过往很多都被她刻意遗忘了。 这封信就像是投在水面上的一颗石子,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看着谢昭,脸色有些苍白,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摆。 谢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番,而后打开了信件。 是古溪村村长家寄来的。 内容很简单,说是奶奶王美香生病了,想见她一面,让她赶紧回家。 谢昭收好信,低头看她,询问:“你要回去吗?” 林暮雨这会儿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她咬着嘴唇,眼眶有些发红,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乐宝儿。 下一刻,她重重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 “要回去的。” 别人她都可以不管。 独独王美香。 她是自打自己被村长家收留后,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人。 十岁那年,她被村长干爹一家收养。 要说干爹打她,那是没有的。 只是,排斥和厌恶这种东西好像会在无时无刻体现出来。 比如吃饭的时候,会刻意将摆在她面前的菜挪走,干妈洗衣裳时,会将她的衣裳特意挑拣出来,让她自己去洗。 再比如,她的被褥要比别人单薄不少。 或者家里孩子只有自己一个人出门干活,回家时发现干妈锁了屋子,偷偷给她的孩子们吃冻米糖。 伤心吗? 会的。 可后来日子长了,她心里明白,自己到底不是亲生的,哪怕做得再多,再亲热的喊干爹干妈,她到底是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亲热不起来。 要知道,哪怕一个爹妈生的,也有手心手背的区别,更何况是她? 她明白的。 那一次,大概十五岁吧,她干完活回来,晚上只吃了一个红薯。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林暮雨饿得半夜睡不着,起来喝凉水。 隔壁院子传来重重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声虚弱的哀鸣。 她吓了一跳,翻墙去看,是干奶奶起夜摔跤了。 她是村长的妈,和儿媳不和,后来丈夫早死,她又瘸了一条腿,就被儿媳妇赶出来一个人住了。 干爹怕媳妇儿,会悄悄接济一些粮食,倒也不至于饿死。 只是一个人,难免会出意外。 就好比这一晚,起夜上茅厕,一只脚不方便,摔在屋子外了。 林暮雨赶紧翻墙下去,将她扶起来,又扶着她上了厕所,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伤到骨头,这才松口气。 王美香红着眼,怜爱的摸了摸她发黄的头发。 “小女娃,几岁啦?怎么这么瘦?饿了没?” 她掏出藏在床底下,一个大瓷罐子里的冻米糖给她吃。 林暮雨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喊她奶奶。 哽咽又真切。 后来,王美香就问村长要了林暮雨,和她住在一起。 干妈也是高兴的。 她被人戳脊梁骨,说将婆婆扔在隔壁院子没人照料,这会儿好了,派个收养的丫头过去使唤,谁也说不了她。 于是,后来林暮雨一直跟着王美香住。 祖孙俩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却也能吃饱肚子。 天气热的时候,王美香会打着蒲扇,给林暮雨扇风,祖孙俩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吹着夜晚的凉风。 天气冷了,她们就睡在一起取暖。 林暮雨动荡飘摇的幼年,是她为自己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后来出嫁。 整整一年,她都过得不好,没钱买东西,也怕被瞧出来。 日子穷,谢昭也不喜欢她,再往后怀孕,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她就更不敢回去了。 生下喜宝儿乐宝儿后,日子总算是有了改观,原本想着等天热些,喜宝儿乐宝儿半岁多了再回去瞧一瞧。 没想到王美香先生了病。 “生病了?” 田秀芬也听见了,她皱着眉,将怀里的喜宝抖了抖,道:“人老了身子不爽利,容易生病,妮儿,你从小就是王奶带大的,赶紧回去瞧一眼。” 她说完,又扭头看向谢友振。 “事儿等会儿做,去屋子里把前些天买的米面和油拎出来!” “老大!你去把车准备好!往上面铺一层褥子,要厚实些,别颠簸。” “老二,去把喜宝儿乐宝儿的奶粉收拾一下,尿片要多带一些,还有衣裳,多带几套。” 田秀芬说完,又赶紧补充道:“钱!钱也带足了!” 从这里去古溪村,赶驴车去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不过信却是从向阳镇寄过来的。 说是王美香生病,在向阳镇卫生所治了几天,没转好,但是也给拉回家里去了。 话里话外透露出不太好的消息。 收拾完毕,林暮雨抱着喜宝儿乐宝儿坐上了板车。 谢昭刚准备赶车离开,田秀芬就在后头跟着喊:“等一下!” 她说完,推了推谢恬,“小妹儿也一起去!你们俩人带俩个娃我不放心,手头还有别的事儿呢!让小妹去,洗洗尿布也是好的!” 谢恬一骨碌爬上了车。 “嗯!我刚好放假,哥!我和嫂子一起去!” 她眼睛亮晶晶的,“我俩侄女儿没我可不成!” 谢昭无奈一乐。 得。 “坐稳了!” 他喊了一声,一鞭子抽在了驴屁股上,驴吃痛,发出“咕嘎”一声,抬腿离开了院子。 ………… 一路上晃晃悠悠,驴子脚程虽然不快,但是胜在持久。 天色擦黑的时候,谢昭终于进了古溪村。 远处炊烟袅袅,村头一头大水牛正在犁田,主人拉完最后一圈,牵着水牛上岸,在一旁的河沟里就着水清洗。 听见驴车的声音,那人抬头,朝着谢昭三人看了一眼。 生面孔。 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 咦? 怎么瞧着一个姑娘有些面熟? 那人顿了顿,又猛地抻着脖子猛地一瞅,总算是认了出来! 第151章 假消息? “哎?这是葛村长家的姑娘吧?雨妮子是不是?” 林暮雨刚刚哄睡乐宝儿,听见声音,她当下扭头看过来。 “罗叔?” 她低声应了一声,赶紧从驴车上下来。 罗土根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面前的林暮雨,他“哎哟”了一声,又凑过来仔细瞧了一眼,一脸惊讶。 “哎哟!还真是你呀?” 罗叔惊道:“大变样儿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扭头喊自家媳妇儿,“翠红!快来!雨妮子回娘家了!” 赵翠红和罗土根和王美香是邻居。 两人对王美香也算是照顾,林暮雨不在的那些年,都是俩夫妻一直听着王美香的动静。 后来林暮雨搬过去,两家关系也算是不错。 赵翠红皱着眉头,一边把裤腿里的泥巴往外倒,一边骂道:“嚷嚷啥?累一天了!你自个儿……” “哎?” 她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珠子瞪得溜儿圆! “妮儿?!你回来啦?” 赵翠红几步上前,沾了泥巴的手赶紧在河沟里洗了洗,又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又擦。 她眼眶有些红,双手抓着林暮雨胳膊,声音有些哽咽道:“咋回事儿呀?嫁出去一年了,也不回来一趟,叫我和你奶想的慌!惦记得不行!” “你过得咋样?男人揍你了没?” 林暮雨也跟着掉泪。 她心里暖烘烘的,连忙摇头。 谢昭也一骨碌从车上跳下来,赶紧掏烟递给罗土根。 “罗叔!您抽烟!” 他道:“我哪儿能揍她呀!我可疼媳妇儿呢!” 赵翠红扭头看过来。 她没见过谢昭。 接亲的时候,是田秀芬一个人来的,牵着头骡子,带着几个同村的放炮仗,就这么把林暮雨接走了。 赵翠红那天哭得心碎。 这得是多么不好的人家,才舍得花这么多钱给儿子买媳妇儿? 病的起来不床? 还是生得像夜叉? 更别说这一年了!林暮雨一趟都没回来过! 指定是过得不好! 她翻来覆去想,心里头直接把谢昭想得面目可憎,丑陋不堪。 指定是又酗酒又打媳妇儿的王八蛋! 结果谢昭这张脸一凑过来,顿时叫赵翠红眼泪都憋了回去。 啥? 媳妇儿? 他媳妇儿是哪个? 她有些懵,看向林暮雨,却见她有些害羞,低着头应了一声。 “赵婶子,这是我丈夫,谢昭。” 赵翠红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这就是谢昭?! 乖乖! 这张脸,比她这辈子瞅过的男娃都俊儿! 谢昭一口一个赵婶儿罗叔喊着,嘴又甜,又会递烟接话茬儿,几个回合下来,赵翠红脸上就都是笑了。 “哎呀!妮儿,你算是苦尽甘来了!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婶儿一瞧他就是好人!” 赵翠红喜滋滋道。 “是啊!哎!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抽香烟呢!是香!就是味儿淡了些!” 罗土根咂咂嘴。 谢昭笑得灿烂,将剩下的全都递了过去,塞进罗土根胸前口袋里。 “数儿,您慢慢抽!味儿淡就再抽一根!” 罗土根顿时笑得牙不见眼。 谢恬也赶紧探着脑袋打了个招呼。 谢昭赶着车,跟在三人后面走。 林暮雨则是忍不住问道:“罗叔,赵婶儿,我奶奶她生病了吗?怎么样了?” 赵翠红愣了一下。 “这不都半个月前的事儿啦?你奶出来逛趟子,吹了风,着凉咳了几天,你干爹给让人捎着去向阳镇了,七八天前就回来啦!” 林暮雨一顿。 “就咳嗽吗?没事儿吧?” 赵翠红摆手。 “好着呢!早就好了!今早上出来我还听见她在院子里头做饭呢!身子骨硬朗着呢!” 林暮雨不再说话了。 她扭头,看向谢昭,眼睛里有些迷茫。 谢昭笑了笑,对着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是人是鬼,安的什么心,去看看就知道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是叙叙旧就算,可要是想从自己身上掏点儿啥,那不好意思。 他没有。 有也不给。 ………… 此时。 葛村长家。 葛桂才皱着眉,瞧着自个儿小儿子葛青,语气不太好:“你还知道回来?天天在向阳镇混,混了什么名堂出来?家里钱都被你拿去赌!哪里还有?!非得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葛青叼着根烟,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一只腿挂着,嗤了一声。 “天天做那点儿事,能挣到多少钱?倒不如赌一赌,赶明儿我就能把媳妇儿找回来!还能给你抱上俩大胖孙子!” 他说着,往外头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着急。 都啥时候了? 咋还没来? 信送没送到? 葛桂才瞧见葛青这模样,当下气不打一处来! “看什么看?没事儿赶紧走!你妈没做你饭!” 他话说完,穿着湛蓝对襟褂子的罗凤玉就从外头骂骂咧咧走了进来。 “你这老东西!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有把人往外赶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葛青,道:“家里没啥荤腥,钱都被你拿走了,就剩点儿粥兑点红薯,吃完再走!” 葛青没吭声。 他心里却哼了一声。 等着吧。 等钱袋子回来,谁还乐意吃这清汤寡水的玩意儿? 最后一缕夕阳擦着绿油油的田垄躲进了地平线,葛家门外,赵翠红的喊声响了起来。 “葛村长!雨妮儿回来了!你赶紧出来啊!” 葛桂才一愣。 他有些没听清,往外走了两步,这才听见罗土根在和人说话。 那声音熟悉的紧,在脑袋里翻了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林暮雨回来了? “哎呀!总算是回来了!” 葛青咧嘴一笑,兴奋得脸色涨红,搓了搓手,扭头就窜了出去。 “哎呀!小妹回来啦?” 他亲亲热热的喊着,又扭头冲正在做饭罗凤玉道:“妈!还做啥粥呀!吃干饭!我小妹和妹夫回来了!吃好的!” 罗凤玉愣了一下。 脸色像是见了鬼一样。 啥? 自家儿子这是被鬼附身了吗? 啥时候对林暮雨这么热情了? 门外。 林暮雨下意识抓紧了谢昭的手。 谢昭扭头看她,却见她脸色苍白,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 谢昭轻声道,“我在呢!” 得。 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里下了定论。 葛青高高兴兴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袖口黑得包浆的蓝色单衣,下面一条涤纶裤,脚上一双军绿色解放鞋,上面都是泥巴。 第152章 妈,你忘了?咱有那东西! 头发更别提了。 上次洗估计都是一个月前了。 灰扑扑的都是土。 葛青也是第一次见到谢昭。 瞧见对方,他愣了一下,不知道为啥,居然下意识想要理一理衣裳,洗一洗脑袋。 “这,这是妹夫?” 他干笑了两声。 又去看林暮雨,原本准备好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为啥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谢昭笑得灿烂,点头,盯着他。 “哦,是小舅子?” 葛青愣愣点了点脑袋,反应过来才赶紧笑了两声,让人进屋。 此刻。 门外已经围了不少村民。 一听说是林暮雨带着男人和娃娃回娘家了,一个个都好事儿的探头探脑打听! 嘿! 当初结婚时,面都不露一个! 到底是长得丑,还是脾气臭? 总得有一个吧? 得。 这倒好,谢昭这会儿就大大方方站在外头让他们瞧。 青年个子又高又挺,五官清俊,天生自带笑眼,瞧谁都亲近。 往哪儿一站,嘿! 十里八村就没有这么俊的小伙儿! “哎呀!这雨妮儿嫁了个好小伙儿呀!瞧着就俊儿!这样没钱我也愿意让我闺女嫁呀!” “是啊!瞧着就舒心!你们看,回来还把小姑子带回来专门带娃呢!婆婆是真好!” “可不嘛!女人过得好不好,这打眼就能瞧出来!这雨妮儿养得白白嫩嫩,看她这模样,比一年前不知道好看了多少!这还是生了娃呢!婆家肯定对她好着哩!” …… 村里村外谈的就是这些。 女人过得好不好,结婚了一眼就能瞧出来。 日子好过,婆婆不磋磨的,那是越过越舒心,天天吃得好睡得好,可不就越来越漂亮嘛! 再看那些婆婆厉害小姑子折腾,或者是家里男人动手的。 再漂亮的一朵花儿也能给你折腾败咯! 谢昭拍了拍林暮雨的胳膊,让她在这里等自己,又转身去和谢恬两人一人抱了一个崽子下来,这才道:“走吧,进去看看。” 林暮雨点点头,跟在谢昭身后走了进去。 奶奶王美香的院子在隔壁,可门却共一个门。 葛桂才和罗凤玉出来就瞧见了谢昭和林暮雨。 两人还是第一次看姑爷。 可却没有那股子热情劲儿。 说到底不是自家闺女。 面子上做做功夫,寒暄了几句,又扯了几张凳子,让人坐下,葛桂才就开口了。 “今天咋忽然回来了?” 他顿了顿,道:“在婆家日子过得咋样?受欺负了没?” 林暮雨摇头。 她有些着急,赶紧开口,“不是您给我寄信让我回来的吗?说奶奶生病了,很严重,让我回来见一面?” 葛桂才愣住了。 他啥时候寄的信? 葛青这才赶紧笑着打哈哈。 “哎呀!是我寄的!” 葛青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道:“前段时间我奶不是生病了?咳嗽咳得老厉害了!爸!你怎么给忘了?我去院子里瞧她,她都咳得上不来气了,还惦记着小妹儿呢!我这就写信让小妹儿回来瞧一瞧,省的我奶总惦记!” 他边说着,边给葛桂才使眼色。 后者噎了一下,却也不吭声了。 事儿是有这么回事儿。 但是那都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 当初他给林暮雨定下这门亲事,五百元的彩礼,一台缝纫机,那就是摆明了卖闺女。 嫁出去,两清,回门都不用。 他娘知道了这事儿,气得抡起拐杖给了他好几下,哭了好几天。 自打那以后,她就一直催自己去看林暮雨。 念叨着她一直没回门,指定是过得不如意。 可葛桂才哪里会去? 一笔钱交易就算是两清。 再说了。 他那些钱,都拿去给葛青娶媳妇儿了,缝纫机也送了出去,到时候上门去发现林暮雨过得不好,人家要退亲,他从哪儿弄这些钱去退? 至于愧疚? 葛桂才是没有的。 自打十岁那年,他领养了林暮雨。 小丫头虽然帮着家里干了活儿,可吃喝用,哪一样不要用钱? 这些不过是还他的本儿罢了! 说句实在的。 今天林暮雨回门,他连做一顿好的都不太愿意。 毕竟自个儿的钱都被葛青捞走,他也好一段时间没吃精细粮和肉了! 罗凤玉这会儿在门外竖着耳朵听。 她磨磨唧唧的不肯去做饭,就怕俩人在家里睡。 听见里头人说话,她当下赶紧挤了个笑脸出来从门外进来,大声道:“哎呀!雨妮儿有这孝心,回来看咱妈有啥不好?病好没好,去看看不就成了?” 罗凤玉笑道:“再说了,雨妮儿晚上不也得住在那边?毕竟她后来可都是一直跟着咱妈住呢!” 话里话外,这可就是让他们去隔壁了。 不过这正合谢昭和林暮雨的意。 两人对视一眼,当下站起身,对着葛桂才和罗凤玉道:“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奶奶。” 说完,没等葛青说话,两人就带着跟在身后的谢恬往外走。 葛青愣住了。 他瞪大眼,气得直拍大腿! 哎! “爹!妈!你俩咋回事儿?!” 他急得不行,“我挣大钱的机会都让你俩赶走了!” 葛桂才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你还能有挣大钱的机会?” 葛桂才道:“吃完饭赶紧走!家里没钱了!” 罗凤玉却瞧了过来,疑惑道:“啥挣大钱机会?你把雨妮儿喊回来干啥?” 葛青搓了搓手。 往外头瞧了一眼。 林暮雨已经带着谢昭去隔壁找他奶了。 “你们不知道吧?” 葛青压低声音,有些兴奋,“妹夫这些日子,可挣了大钱!听说他在湖东镇卖女包,一个包二百多块!县城里的姑娘们都抢着要!” “不然你们瞧林暮雨,养得油光水滑的,可不是天天吃好喝好!” “她还戴了金项链!可值钱了!” 葛桂才愣住了。 罗凤玉也是。 两人瞪大眼,仔细一想。 也是! 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林暮雨明明生了娃,可瞧着还比以往漂亮水灵了不少! 没少用钱养着! “可那是人家的钱!他能给你?” 罗凤玉虽然有些心动,却仍旧狐疑道。 人也不傻呀! 葛青哼了一声,没再吭声,脸上都是得意。 “妈,你忘了?咱们有那东西!” 第153章 夏琦红留下的遗书 那东西? 罗凤玉愣了一下。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她想了好半晌才想起来。 扭头狐疑去看自家儿子,开口道:“你是说,她妈留下的那些破烂玩意儿?” 葛青哼了一声。 “对咱们是破烂,可她指定要啊!” 他搓了搓手,又忍不住兴奋的补充了一句,“不还有她妈写遗书吗?这她总该要吧?” 提起遗书。 葛桂才和罗凤玉对视一眼,齐齐不吭声了。 这事儿,说起来他们有些说不出口。 当年,夏绮红,也就是林暮雨她妈死的时候,葛桂才是第一个赶到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心善的。 至于为什么要收养林暮雨? 那当然有吃绝户的心思。 要知道,当年林暮雨她爹林朝民很是有本事,经常被请到湖东县去给那些私人领导家里头上课。 回来的时候就会拎着肉,或者一点酒。 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报酬。 可葛桂才才不傻,他才不信去那些领导太太家里头上课,就这么点东西? 指定有钱! 于是,在林朝民走了,夏琦红死后,葛桂才第一时间就赶去了。 他不信那俩人一点东西都没给林暮雨留下。 所以,在商量谁抚养林暮雨时,他第一时间站出来,悲恸不已的表达了林朝民当年对自己的帮助,他愿意抚养。 葛桂才又是村长。 他表了态,就没人和他抢了。 再后来,他顺利收养了林暮雨,也顺势在搬家那天,将她家里搜了个底朝天。 可除了一封遗书和一些用过的破烂之外,什么都没有。 葛桂才不死心,想着肯定是林暮雨藏了起来。 于是耐心的对她好了几年,发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恰逢他妈问自己要人,于是干脆就让她过去了。 至于那封遗书? 早就被自己不知道忘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这会儿葛青一提,俩人才总算是想起来。 罗凤玉咬着牙,想了一会儿,也跟着点了点脑袋。 “挣了那么多,咱们就要一点儿咋了?” 她小声嘀咕,“吃了咱们家那么多米,怎么着也还一些!” 葛青喜滋滋的不吭声。 他扭头往屋子最里头的仓库里钻。 “我去把东西找出来!” ………… 而此刻。 隔壁屋子。 这间屋子说是院子,实际上是靠在葛桂才的屋子旁搭建起来的一间小房。 门口围了篱笆,种着菜,还有一间泥巴房,里头有一口锅灶,是厨房。 谢昭和林暮雨跨过院墙过去的时候,王美香正在做饭。 她今年七十岁了。 要是放在后世,算不得很大的年龄。 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 缺衣少穿,生了病只能靠熬的年头,又是饱受磋磨的农村妇女,七十岁已经算是很大的年纪了。 她弓着背,正在炒菜。 烟火往外冒出来,她忍不住咳嗽两声。 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叫人心也跟着坠。 “奶奶?” 林暮雨开口,明明想要露出高兴幸福的神情,可是声音喊出来的时候,却已经带了哽咽。 她走过去,声音颤抖着,轻轻喊她:“奶奶,我回来了。” 王美香怔了一下。 她有些不敢相信,缓慢僵硬的扭头去看,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暮雨看了一会儿,这才扔下手里的锅铲,颤抖着伸手,摸向林暮雨的脸。 “我雨妮儿回来啦?” 她说话,眼泪却簌簌往下掉。 “怎么才回来?你这妮儿,怎么才回来看奶奶?” 王美香哽咽着,伸手扶住她,又忍不住凑过去,仔细将她打量。 “吃得好不好?有没有饿着?男人打你吗?婆婆欺负你了没?有没有添新衣裳?” 她一句句问着,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林暮雨也跟着掉眼泪,哭着一句句回答。 “吃的很好,谢昭也不打人,婆婆对我也很好,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裳。” 她说着,伸手将王美香轻轻抱住,“就是很想你,奶奶。” 祖孙相拥,哭做一团。 谢昭心里有些酸,和谢恬使了个眼色,两人这才赶紧抱着喜宝儿乐宝儿过去。 他露出笑脸,喊道:“奶奶,来瞧瞧我和暮雨的孩子,这是喜宝儿乐宝儿,您当太奶奶了!” 王美香一愣。 她赶紧擦了眼泪,探头过来瞧。 生娃了? 浑浊的眼里露出惊喜,她低头去看,就看见了两个雪白可爱的小奶娃。 她们睡着了。 眼睛闭着,还没长睫毛,可是皮肤又白又嫩,小嘴撅着可爱得紧。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喜宝儿很是给面子的嗦了嗦嘴唇,发出“啪嗒啪嗒”的吮吸声,成功逗得王美香止住了眼泪。 谢昭笑道:“奶奶,我是谢昭,暮雨她丈夫。” 王美香忍不住打量他。 模样是不错。 瞧着面也善。 他将喜宝儿交给林暮雨抱着,柔声道:“你带着奶奶去屋子里歇着,我去把篱笆开个口,把驴车牵进来,等会儿我来做饭。” 早些年这里篱笆是有一道扎起来的门的。 后来王美香年纪大了,院子里又养了鸡,容易遭贼,葛桂才就干脆把篱笆门用树枝全挡起来了。 谢昭将树枝拿开,又把捆住门的绳子解开,走出去将驴车牵了进来。 驴子拴好,顺手从院子里拽了几把杂草喂给它吃了,之后谢昭从驴车上将从家里头带过来的米面粮油全都拿了下来。 谢恬刚好从门口出来帮忙,闻言赶紧喊道:“二哥!褥子旁边挂着的还有一块肉!妈喊我带来的!” 肉? 谢昭扭头去看,果然瞧见在靠近车轱辘的位置,挂着一个用麻绳捆好的油纸包。 他走过去一瞧,油汪汪的已经渗出来了。 谢昭解下来,打开,发现是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啧。 足足有三四斤。 “哥,吃面呗!” 谢恬舔了舔嘴唇,咧嘴冲谢昭乐。 “这五花肉做肉臊子,放点儿院子里的胡萝卜,再放点儿辣椒葱花做成臊子,咱们就吃肉臊子面!保准香!” 谢昭点头,笑道:“成!刚好咱们带了面来,你烧水,先煮面,我赶紧把肉切了炒臊子!” 谢恬开开心心应了一声,飞快去抱柴火烧锅了。 第154章 嗅到肉香,一肚子的气!后悔死了! 谢昭先是拎着桶,从屋子后面菜园里的井里挑水,填满水缸,而后舀水洗肉,找了菜刀,把肉切碎,又从院子里摘了辣椒,拔了两根胡萝卜,也同样切成丁。 泥巴地上有散落的蒜子,谢昭一并捡起来,剥了清洗。 做完这一切,面已经开锅。 谢昭捞出来,放在脸盆里。 他倒了一点花生油进去,防止粘连,紧接着开始炒五花肉。 足足一斤多的肉,倒下去,反复翻炒,猪油一下子就油汪汪的冒出来。 田秀芬节俭惯了,家里头烧面,见着这么一锅油,她总是忍不住用勺子将里头的猪大油给舀起来,放进小瓷罐子里,留着下次炒菜用。 而谢昭就不一样了。 他最是舍得。 舀起来做什么? 就是油汪汪的吃着才香! 他飞快将胡萝卜丁放进去翻炒,又放青椒,重油重盐,他下手又快又稳。 随着滋滋炒菜声响起,整个院子里已经开始飘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气。 谢恬眼睛发亮,口水直冒。 也难怪她喜欢吃谢昭做的面! 是真的香! 菜炒得半熟,谢昭舀了半勺水倒进去,紧接着将之前煮得半生过了油的面铺在上面。 谢恬还没见过这种吃法,当下好奇的从锅灶下头探了个脑袋出来,问道:“二哥?这是啥面?咱们不是吃肉臊子面吗?” 谢昭笑道:“今天换种吃法,吃焖面!” 他也是后世走南闯北才吃过这种面。 味儿香,有嚼劲,也入味儿。 谢恬不吭声了,这么多料下去,怎么着也好吃。 她安安静静坐好,低头猛烧锅。 咕嘟嘟的水沸腾,蒸熟了面条,也熏得香气满院子飘。 此刻。 隔壁院子里。 刚刚端了一盆红薯稀饭出来准备喝粥的罗凤玉愣了一下。 对门屋子里,葛青和葛桂才已经嗅着味儿出来了。 两人就像是饿极了的狼,眼睛里放着绿光,瞧着罗凤玉端着盆出来,兜头就往这边跑。 “好香!” 葛青瞪大眼,一个劲儿咽口水,“妈!你做啥好吃的了?我闻着有肉!” 葛桂才也又饿又馋。 家里钱都被葛青这王八羔子掏走,他就算当村长也没法儿! 这都多久没见过荤腥了? 不嗅着味儿还好,怎么一下子嗅着味道,居然这么香?! “家里不是没钱了吗?你哪儿来的钱买肉?” 葛桂才有些抱怨,“你居然还藏着钱,等儿子回来了你才舍得买肉吃,凤玉,你这有点过分了!” 罗凤玉自己都馋呢! 她气得端着红薯稀饭就走了过来,“啪!”的一声,重重的将红薯稀饭放在了堂前桌子上。 “肉肉肉!我哪儿来的钱买肉?!是隔壁的!我听着声儿,是雨妮儿她男人做饭!你们要有脸,自己去隔壁讨一口吃的!” 罗凤玉边骂边生气。 气谁? 当然是气自个儿! 刚才要不是自己嘴快,赶人去隔壁院子,现在他们拿回来的好东西,就该留在自己家才是! 她也能吃上一口肉! 现在好了! 你不留人家吃饭,人家自己去隔壁院子里做,这会儿做完了,你总不能又舔着脸去隔壁讨一口吧? 她拉不下这脸! 葛桂才脸色变了又变,到底是一声没吭坐下来端着饭碗开始舀粥喝。 葛青咽了几口口水,也终于咬咬牙,忍着没去。 不急。 等明天。 明天他拿到钱,想吃啥没有?! ………… 入夜。 屋子里就两间屋子。 一间堆了大大小小的杂物,还有一间就是王美香睡觉的屋子。 谢昭直接去将杂物间收拾了出来。 位置不大,刚好放一张床。 他找了一张破了的木头框架棕榈床,破洞的地方里面塞了几张长凳子,又将板车上的褥子和被子全都搬了下来。 林暮雨一直在陪着王美香唠家常。 一年多不见,祖孙俩儿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喜宝儿乐宝儿饿哭了的声音,林暮雨这才不舍的从隔壁屋子回来。 谢恬揉了揉眼,从屋子外进来。 她刚刚把俩个小家伙换下来的尿布全都洗完晾好,一听到俩娃哭,赶紧进来。 抱起来哄了哄,又试了一下,扭头冲着谢昭喊:“哥!我侄女儿饿啦!” 谢昭已经在冲奶粉了。 林暮雨则是换尿布。 三人一通忙活,十分钟后解决哭声。 呼! 齐齐松口气。 谢恬一扭头,看见王美香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瞧,当下高高兴兴的跑了过去,也跟着喊:“奶奶!进来瞧啊!喜宝儿乐宝儿可乖啦!” 王美香喜笑颜开。 她颤颤巍巍走进来,就着昏暗的烛火,细细打量两个小奶娃。 “真白净。”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们的小脑袋。 “这是给娃的,买点吃的。” 王美香拿出两个红纸包着的红包。 这年头的红包不像是后世,还能塞进纸壳子里,基本上都是用红色纸条,捆起来,浆糊一黏,就算是红利是。 面额不多,两张一元钱。 可这却是王美香不知道攒了多久才攒下来的。 她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微微的亮光,像是在迷雾里,拨开一点点期望和希冀。 真好啊。 王美香忍不住想。 她半只脚进了棺材的人,也能短暂的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再叫她去死,她也没有遗憾了。 雨妮儿过得好。 找的对象也好。 还生了俩个乖娃娃。 她圆满了。 林暮雨红着眼,不肯去接,谢昭却笑眯眯的接了下来。 “谢谢奶奶,我给她们压在枕头底下睡着,这可是好福气呢!” 王美香这才露出笑脸。 谢恬眼疾手快,几步过去搀住了她,甜笑道:“奶奶,晚上我和你睡!成不?” 林暮雨要喂奶。 带着孩子和王美香睡不现实。 王美香高高兴兴点了头,扭头叮嘱林暮雨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转身高高兴兴和谢恬去屋子里睡觉了。 谢昭关上门,吻了吻林暮雨的头发。 “等回去的时候,包一个大的红包给奶奶,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不能不收。” 林暮雨吸了吸鼻子,点头,转身轻轻抱住了谢昭。 ………… 一夜好眠。 早上六点。 谢昭起床,谢恬听见动静也起了。 第155章 这钱,他宁愿打水漂听响儿也不给他! 兄妹俩做早饭,早上喝粥,炒了两个小菜,又给林暮雨做了一碗糖鸡蛋。 几人吃完,葛青就忍不住从隔壁院子窜过来了。 他眼尖瞄到厨房灶台的菜罩子底下还剩的一坨肉,当下口水直流。 嘿! 居然真吃肉! 他面上挤了个笑脸出来,对着谢昭道:“妹夫!今天去我家吃饭!昨儿个咱妈没准备好,今天一大早就去向阳镇买肉了!一起吃个团圆饭!” 谢昭皮笑肉不笑,盯着他。 “肉吃多了腻得慌,昨天刚吃,今天真吃不下。” 他打着哈哈,又道:“今天我打算带着咱奶去卫生院检查检查身体,吃饭这事儿改天再说吧。” 葛青面色一僵。 他咬了咬牙,又不想放弃。 当下又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可谢昭仍然不接话茬儿。 他终于忍不住了,干脆开门见山。 “哎!这年头,踏踏实实挣钱是真挣不着几个子儿,我前些天在向阳镇,瞧见一个好铺子,准备盘下来做点小生意,妹夫你有没有兴趣?” “没有。” 谢昭言简意赅。 他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王美花出门。 也就是另外一个意思。 赶人。 葛青面皮抽了抽。 他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道:“妹夫,我是拿你当亲人,这么好的挣钱机会才喊你,你怎么不识相呢?” “我知道你在湖东县开铺子,挣了不少钱,可也不能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吧?我爹妈怎么说也是收养了小妹这么多年,当亲闺女养着,吃吃喝喝搭进去不少!” “你这么不给面子,有点过分吧?” 谢昭一听就乐了。 “哦?当亲闺女啊?” 谢昭好整以暇和他盘算。 “谁家亲闺女彩礼要五百?还要一台缝纫机?当初我妈来接我媳妇儿的时候,你爹可是口口声声说从此两清,不用回门!” 他盯着葛青,脸色陡然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我媳妇儿脾气好,不和你们计较,可你要还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不会再和你客气!” 葛青打了个激灵。 他不明白一直瞧着面善的妹夫怎么忽然间就变了脸。 他也多多少少听过谢昭在湖东县有多么受那些官太太的喜欢。 他心里打着鼓,飞快掂量,可到底是贪财的脑子占了上风。 “五百块!” 葛青狠狠一咬牙,面露狠色,“我话就和你说明白了!给我五百块,这事儿就算完!” 谢昭用一种“你傻吧?”的眼神看着他。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清楚? 可下一刻,葛青猛地探头朝着林暮雨看过去。 他大声喊道:“给我五百块!我把你妈留给你的遗书,还有你爹留下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全都给你!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 葛青说完,兴奋地舔了舔上牙堂子。 因为他瞧见,这会儿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林暮雨,一瞬间僵住的脸色。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遗,遗书? 她妈留下来的? 可是,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谢,谢昭。” 林暮雨强行稳住身子,朝着谢昭露出笑脸,声音是尽量稳住的勉强和艰难。 “别听他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遗书。” 当年,母亲夏琦红当着自己的面死去。 她凄惨又无助,骨瘦如柴,双目赤红,床上大片大片都是血污。 那整整半年,都是她在近身伺候。 而母亲从来没有开口和自己说过,她留了遗书。 “骗你?” 葛青脸色难看,他猛地掏了一张纸出来,在林暮雨的面前晃了晃。 “你不会连你爸常用的信纸都不认识吧?我们村可没人用这种玩意儿!” 他的手里,拿着的信纸是羊皮色的道林纸,也是她爸林朝民最喜欢用的。 他常常会托人从湖东县的新华书店特意购买回来,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木香,林暮雨怎么会不认识? 谢昭眯了眯眼。 他心里盘算着将这王八犊子打一顿,再把信件直接抢回来的可能性。 然而,葛青到底也是在向阳镇混过一段时间,当下笑眯眯的又把信件叠好,收进口袋里。 “这就是其中一张,剩下还有好几张,都被我藏起来了。” 葛青大声道,“五百块钱,我就把东西给你们!否则我回去就烧了!” 林暮雨攥紧了手心。 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谢昭眯着眼,盯着葛青,心里几个念头飞快闪过。 给钱? 不可能。 他这钱宁愿扔水里头听响儿也不会给他! 但是……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脸上的狠厉飞快褪去,换上了笑眯眯的脸。 “小舅子,一家人嘛,哪儿来这么大的脾气?” 他笑着道,“钱可以给,但是这事儿咱们得商量商量,你看咋样?” 商量? 葛青狐疑看着他。 谢昭慢条斯理道:“现金我是真没有,湖东县的裁缝铺子,你打听过了就应该知道,那不是我的铺子呀!是人老夫妻的!我只是帮人家卖包,哪儿挣得了五百块呀!” 葛青一愣。 这话说得…… 他想了想,好像没毛病? 实际上,葛青也就是听人随口说,那锦绣裁缝铺子卖的女包爆火,不少官太太求着都买不着。 再提起那卖包的小伙儿。 哟。 石水村的谢昭! 葛青虽然没见过谢昭,但是名字还是知道的呀! 再仔细一问,没跑了,嘿!是他妹夫! 于是这才急匆匆就托人写信寄过去,自己在家里守株待兔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裁缝铺子不是谢昭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 要是那裁缝铺子真是谢昭,他那么能挣钱,当初五百元钱和一台缝纫机怎么凑了那么久,又借了钱才拿出来? 葛青心里已然信了大半。 但是。 他可不管这么多! 没五百也有三百! 反正他就是要看到钱! 葛青有些烦躁。 他愤愤道:“妈的,我可不管是不是你的铺子!我就要钱!借还是抢还是偷,你自个儿看着办!” 谢昭一笑。 “钱我真没有,但是,我有包呀!” 谢昭道:“我是真想拿你手里的东西,我可以拿包抵债,你看咋样?” 第156章 我亏啊!你得给我打欠条! 他算账给葛青听。 “整个铺子,也就只有包我能经手,想点儿法子了。” 谢昭叹了口气,继续开口。 “一个包,二百八十八元,我偷偷拿给你俩,就是五百七十六元,你看,这不就有了?” “到时候我把两包给你,你去卖,剩下的七十六元再还给我,这不就成了!” 葛青眼睛猛地放光! 这,这是真的? 谢昭居然同意了? 这玩意儿这么好使,这么轻易就成了?! “可以!” 葛青可知道,这包好卖得紧! 不愁卖不出去! 实在不成,他就直接拿到铺子里去退货! 总有法子! 等换成钱,他还管谢昭死活? 当下,葛青一伸手,大声兴奋道:“拿来!包给我,我现在就给你!” 然而,他话说完。 对面的谢昭却忽然叹口气。 他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 葛青一下子心提溜了起来。 “怎么,你想反悔?!” 谢昭叹口气,摇头,“倒也不是反悔,只是想一想,我可有些亏啊!” “这两个包加起来都快六百了,你万一不把剩下的钱给我咋办?” 葛青一愣。 他的确是没想过卖了包还要把剩下的钱给他,当下怔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没搭腔。 谢昭盯着他,道:“不然,你得给我写七十八元的欠条,你把包卖了,再把剩下的钱给我?不然,这玩意儿我也不要了,太贵了!” 得。 葛青瞧见谢昭咬牙,神情的确很是肉疼,似乎下一刻就要反悔说不给。 他当下脑子一热,大声道:“写条子就写条子!拿笔和纸来,我现在就给你打欠条!” 葛青想。 欠条这玩意儿,说来说去就是一张纸。 自己打就打了,到时候拿了包,换了钱,他往向阳镇里头一钻,谁抓得到自己? 嘿。 不亏! 原本想要五百块,居然得了快六百! 他运气真不错! 谢昭转身,进屋子里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拿了纸笔出来。 葛青也算是爽快。 欠条写下,他又签了名儿,最后摁下手印,这就算是生效。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给东西。 而是等谢昭的包到了再给。 谢昭让谢恬赶回去拿包,左右来去两个小时。 等着的功夫,葛青已经兴奋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将东西全都整理好,搬到门前菜地了。 等包一到,他拿着包就走,谁也找不着他。 而此刻。 谢恬得了谢昭的命令,飞快跑回家。 她热得头上都是汗,一冲进院子就大喊:“大哥!不好了!我二哥被打劫了!” 谢诚刚刚插完秧回来,洗着脚呢,听着谢恬的话,猛地一愣,霍的站了起来。 “什么?!” 他脸色一变,抄起锄头就要往外冲! “在哪里?人有没有事儿?赶紧带我去!” 谢恬吓了一跳,扶着胸口大喘气,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二哥说了,让你把家里头存的那俩包拿着,然后赶紧去县城找成刚和虎子!让他们在湖东县等着,盯人呢!” 谢诚气得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妈的。 这王八羔子! 他沉声道:“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转身回屋,将谢昭放在新屋子客厅里的两个包给拿了过来。 这是两个做坏了的次品包。 不过也就只有内行的人能看出来。 骗一骗葛青,绝对没问题。 他将包交给谢恬,又迅速把脚洗干净,起身和田秀芬打了声招呼,叮嘱谢恬道:“你小心些,骑家里自行车去,别累着了,大哥现在就去县城!” 正准备走,谢恬又想起什么,吓得猛地一拍脑袋! 嘿! 她差点儿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大哥!等下!” 谢恬跑过去,凑到了谢诚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十分钟后。 两辆自行车,同时从谢家出发。 约莫四十分钟。 院子外车铃声响起,谢恬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她脸蛋通红,满头都是汗,喘着气,拎着两个用油纸包好的女挎包从院子外头跑进来。 “哥!我拿来了!” 她喊道。 谢昭伸手,从她的手里接过了两个包,笑眯眯的在眼睛放光的葛青面前晃了晃。 “东西已经到了。” 他也不含糊,直接将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锦绣女包。 最重要的,是将标签页给翻出来,展现在葛青的面前。 葛青虽然是个混子。 可是他识货。 而且,谢昭这么快的时间就让他小妹儿拿来了两个女包,那就是想造假都不太可能。 这工艺,这水准,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好东西! “成!” 葛青兴奋的舔了舔上牙膛子,伸出手,从兜里将剩下的纸张全都掏出来,在两人的面前晃了晃。 “这个,是剩下的遗书,还有一些老东西,我全都放在院子里了,你把包给我,我就把东西给你,咱做人讲诚信,我绝对不骗人!” 谢昭倒也不怕他骗人。 他似乎是十分不舍的盯着包看了又看,而后咬咬牙,走过去,一脸不舍的将手里的包递给了他。 “拿去吧!” 谢昭道,“把遗书给我!” 一手交东西,一手交包。 薄薄的几页纸,却仿佛有千斤重。 葛青拿到包,感受到这沉甸甸的分量,嘴角顿时高兴得咧开了花! 钱! 这可是钱呐! 多少富太太想买都买不着?! 他的心里已经飞快打好了主意。 这包拿到手,他先去向阳镇藏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湖东县。 谢昭就算是想找他都找不着! 到时候换了钱,他就不回来了,谁能拿他怎么样? 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葛青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剩下的东西都在院子里头,你自个儿慢慢搬!” 葛青咧开嘴笑,“这东西我先拿走去验验真假,赶明儿换了钱,我就把剩下的钱给你,你放心吧妹夫!” 说完后,没等谢昭开口,葛青就拎着俩包,一溜烟儿的窜出了门外。 谢昭嘴角的笑容散去。 他盯着葛青的背影,眼眸里有一点儿讥讽的冷意。 “走,小妹儿,拿东西去。” 谢昭说完,带着谢恬往隔壁走,身后林暮雨也跟了过来。 第157章 是遗书,更是给女儿的一封信 她道:“喜宝儿乐宝儿睡着了,我让奶奶帮我看着,我跟你们一起去。” 谢昭点头,没说什么,三人走到了隔壁院子里。 果然有一堆东西。 上面厚厚的一层灰,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仔细一瞧,却发现都是一些什么用过的家具。 椅子,桌子,还有一点儿破烂衣裳,甚至还有用过的蚊帐。 全都堆在一起。 葛桂才扛着锄头,准备出门下地。 见着林暮雨,他有些不自在,摆摆手道:“你家没人了,这些东西放家里也是放着,我寻思着你长大以后再给你,结果这么久都忘了,这会儿你刚好回来,这些家伙事儿刚好都拿回去,放在我家屋头也占地方。” 林暮雨没吭声。 她一件件捡起来,整理好往回搬。 有好些东西自己都没记忆了。 如今一瞧,拿在手里摸一摸,却能够寻到一些零星碎片。 “这是我小时候穿过的虎头鞋。” 林暮雨小声道。 “以前,我爹也很喜欢我,虎头鞋都是给男娃穿的,可是我爹还是给我做了一双。” 她擦了擦手里虎头鞋的灰。 上头的铃铛早掉了,只有发黄的暗沉斑驳。 “这是弟弟的竹蜻蜓。” “还有这个,我爹最喜欢用的钢笔。” “这是我妈绣的手帕,她女工很好,我爹说她是打仗娘子军,归家大小姐,样样都会。” “还有这个……” 林暮雨一字一句轻声说着。 不知道是在说给谢昭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久了。 久到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可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幼年时期的回忆怎么可能忘?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记忆匣子,那些回忆像是洪水汹涌而来,将她席卷。 眼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颗颗落在地面上。 也揪紧了谢昭的心。 他飞快将东西收拾好,搬回去,之后拉着林暮雨,一言不发带着她回了屋子。 她似乎有些晃神。 眼神茫然,眼眶红肿,定定的低着头,看着她手里攥着的钢笔。 英雄牌钢笔。 笔帽上刻了一个小小“民”字。 墨水干了,笔尖也早就堵住,它早就坏了。 就像是林暮雨的过去,一塌糊涂。 有人轻轻抱住了她。 一点点用力的揽住她的胳膊,温暖交杂着熟悉的味道,将她包裹,充斥鼻尖。 他说:“媳妇儿,我们要向前看。” 声音醇厚,真挚而热切。 “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追逐回忆只会沉迷无法自拔。” 他轻轻用下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一下接着一下摩挲,肌肤的接触,细腻的触感,还有他呼吸时候洒下的温热气息。 终于将林暮雨的理智一点点从无法自拔的回忆里拉出。 “你还有我,有喜宝儿乐宝儿,对不对?” 谢昭轻声道:“现在,我们才是一个小家,你看看我,看看咱们可爱的闺女,别难过,也别哭,我是真的心疼。” 林暮雨终于抬头看他。 熟悉的轮廓下颚角,还有起伏的喉结,和青年黑润如玉的眸光。 她终于,彻底回过了神。 “嗯。” 林暮雨应了一声。 她踮起脚,在谢昭的嘴角亲了一下,眸光熠熠。 “我不会再难过。” 林暮雨轻声道:“我知道,错的不是我。” 谢昭轻轻松口气。 他道:“这个给你。” 说完后,谢昭伸手,将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几张纸拿了出来,递给了林暮雨。 “院子里的东西你看怎么办?是留在这里,还是带回家?” 林暮雨摇头。 她将信纸收好,妥帖放进衣服口袋里,而后拉着谢昭往外走。 “烧了吧。” 林暮雨道:“那是我爹妈的东西,让它们一起去。” 谢昭没有多说,点头应了。 ………… 后院菜地。 谢昭将锄头放下,拍了拍手。 他挖了一个坑。 往里头塞了一点松树根,点燃,之后将东西往里头扔。 林暮雨留了三样东西。 一支钢笔,一个竹蜻蜓,还有一方手帕。 她静静地蹲在旁边,拿起一件旧衣裳,扔了进去,看着橘红色的火焰席卷燃烧起来。 脑海里,那些过往也都像现在这样,付之一炬。 母亲死的那日。 林暮雨也想过和她一起走。 她蜷缩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她的身体逐渐僵硬,曾经漂亮温婉的脸蛋慢慢变得灰白,最后了无生气。 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呀,是丧门星!一个人,克死全家!” “你们瞧瞧,就她了!她爹跑了,带着她弟弟,女娃子不值钱,命贱!” “唉,要不是她,她妈指不定还能跟着一起走呢!是个拖累!” …… 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可林暮雨却哭不出来。 帮母亲守灵的那晚,她一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自己费劲儿挂在横梁上用衣裳串起来的布条,她想了很久。 走马灯掠过,最后忽然定格在一个画面里。 弟弟肉肉的小脸,可爱灵动,仰头看着自己,稚嫩的喊她:“姐姐。” 一旁,母亲蹲下身,笑容慈爱,温柔看着他们姐弟。 “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强,妈希望你们高兴。” 林暮雨到底没有走。 那一夜,成了她最深的秘密。 而如今,她侧头看向谢昭。 他正扭头对着自己笑得灿烂。 命运眷顾自己。 她想。 “全都烧了。” 林暮雨道。 烈火熊熊,烧去她全部不堪的一切。 从今往后,她是谢昭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 更是一个值得拥有幸福的人。 ………… “雨宝儿,见字如面,是妈妈。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妈妈尚且还记得你出生时的黑红模样,如今你已玲珑可爱,成为十岁的姑娘了。 妈妈曾经想过很多次,看着你长大,亲手送你出嫁,为你儿女缝制衣裳。 可到底要食言了。 是妈妈不好……” 说是遗书,实际上应该是很长很长的信。 不是夏琦红一天写完的,而是放在那里,在无数个痛苦,沉闷,心灰意冷的黑夜里,她一点点写下来的。 笔迹断断续续。 有铅笔,也有钢笔,甚至还有从灶膛里随手捡的木炭。 她的字很隽秀,娓娓道来,一颗母亲的拳拳之心,展露出毫无保留的爱意。 第158章 包被抢了! 她很爱林暮雨。 只是,身体垮塌,心理遭受重创,她再也坚持不下来了。 信的最后。 也不过是叮嘱她。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好好活着。 夏琦红说。 妈妈爱你,我的雨宝。 看到最后,林暮雨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趴在谢昭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着,彻底释怀放下。 翌日。 是个阴天。 谢昭赶着驴车,带着王美香去向阳镇卫生所检查了身体。 年纪大了,吃好喝好,别的大毛病没有。 谢昭给了一笔钱,塞给王美香,想了想又问道:“奶奶不然和我们一起走?我家刚起的新房,屋子多,住一间也不打紧,我和林暮雨也好照顾您。” 然而,王美香拒绝了。 她扭头,指了指堂屋里。 那是一张黑白的,极其模糊的照片。 是她老伴儿的。 “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把你爷一个人放这里我不放心。” 王美香叹口气,道:“娃儿,奶奶没别的心思,雨妮儿嫁给你,你对她好些奶奶就放心了,她心眼儿好,是个好姑娘。” 谢昭郑重点头。 “我知道的奶奶。” 他应了一声,又扭头去看林暮雨,后者抱着喜宝儿过来,眼眶有些红,却到底没再劝。 老一辈的人,讲究落叶归根。 这老院子里,就是她的根。 “奶奶,过段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你要照顾好身子。” 林暮雨哽咽道。 王美香笑眯眯的过来,伸手捏了捏喜宝儿又软又嫩的小手,可劲儿点头。 “好好好!你呀,带好俩娃儿,过得好比啥都强!奶放心了!” 驴车启程。 晃晃悠悠的离开古溪村。 谢昭坐在前头赶驴车,怕林暮雨难过,安慰她,“我给了点钱给罗叔他们,让他们帮着看着点儿奶奶,一有事儿就来通知我。” “到时候喜宝儿乐宝儿都大了,就留家里,我骑自行车带你过来,很快儿的媳妇儿,你放心!” 林暮雨这才点点头,安心了不少。 ………… 下午三点。 湖东县。 成刚带着俩兄弟,蹲在向阳镇进湖东县的路上大半天了。 一人提溜着一只烧鸡,怀里揣着一小壶烧刀子,啃一口鸡腿喝一口酒,太阳暖烘烘的照着,叫人有些犯困。 成刚嗤了一声,吐了口骨头,扭头朝着自己身边小年轻踹了一脚。 “都这个点儿了,还没瞧见人?别你踏马的打盹儿漏了眼吧?” 小年轻吓得缩脑袋。 “真没有!” 他赶紧举起手发誓,“我这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这小年轻叫邓三儿。 是成刚找了兄弟,从向阳镇赌场带过来的,和葛青算是熟人,成刚带着他蹲在这里认人。 想要从向阳镇进湖东县,这里是必经之路。 成刚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 几人继续蹲着了。 这边都是茅草,人趴在里头,外头瞧不见。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邓三儿忽然支棱起了脑袋,压低声音兴奋喊道:“来了!那就是葛青!” 成刚侧头打量。 蓝色上衣,黑色涤纶长裤,为了进城脚上还特意换了一双干净的牛皮鞋。 头发洗了,打了摩丝。 瞧着人模狗样。 他这会儿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贴着布都能够看见两个女包的形状。 啧。 这就错不了。 “干得好!” 成刚拍了拍邓三儿的脑袋,顺手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烧鸡扔给他,“奖给你的,我撕着吃的,别嫌弃!” 邓三儿诚惶诚恐接了,赶紧说谢谢。 成刚剔了剔牙,扭头看向虎子,笑道:“走了兄弟,来活儿了!” 葛青这会儿心情美滋滋。 准确来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六百块! 想想都叫他眼前发晕! 他昨儿个去向阳镇,又借了一笔小高利贷,吃喝一顿,又花了一笔钱好好捯饬自己。 这不是要去县里头卖包么! 穿的好些,富太太才能买他的包! 于是,熬了一晚上后,他睡到了中午起来,这才赶紧收拾完毕进城。 他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心里开始盘算等会儿卖了钱后,这钱要怎么花! 然而。 悲剧往往就在一瞬间。 钱还没来得及分配过来呢,眼前兜头就是一黑! “砰!” 脑袋上,一阵剧痛传来,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一股子温热就从他的脑袋上流了下来,再紧接着,葛青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啧,两脚鸡,一板砖都挨不住,虚啊。” 成刚拖着人,扔进茅草里,颇有些感慨。 虎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觑了一眼成刚那虬结的肌肉,想当初第一次和成刚不打不相识时,自己挨了那一板凳。 哥。 您这力气,不打死都算是他命大! “走吧!” 成刚将包拎着,对着虎子道。 原本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角色,自己带了帮手来,结果没想到是个软脚虾,一板砖就没了。 他还是控制了力道。 估计能睡到半夜。 邓三儿这会儿吓得浑身发抖。 成刚的彪,在向阳镇听说过。 他哪儿能不怕? 成刚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这事儿能不能守住嘴?” “不然你也来一下?保准全忘干净。” 邓三儿惊得赶紧挺直了身子,脑袋猛摇。 “我啥事儿不知道!” 成刚这才满意,招手带着虎子等人离开了。 ………… 葛青是被冷醒的。 夜里的露水凝在头发上,湿漉漉的贴着脑袋。 他打了个激灵,脑袋剧烈疼痛,一摸,是干透了的血痂。 他有些懵。 甚至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 一阵冷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记忆一瞬间回笼。 等,等等!? 他好像是带了包准备进县城里头卖的? 他这是…… 被打晕了? 那包呢? 他的挎包?! 顾不得钻心的痛,葛青猛地一咕噜爬起来,借着一点儿月光到处瞧! 然而,哪里还有什么挎包?! 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茅草,又深又密,全都是烂泥地! 葛青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脚就要往外跑,只是脑袋太疼了,一起身,还没走两步,又猛地倒栽葱似的倒了下去。 艹! 谁踏马居然敢抢他的包!? 那可是六百块啊! 第159章 你欠我七十六元还没还呢! 今天是个好日子。 春水街,锦绣裁缝铺。 张水仙将房产地契之类的一并资料都签好,交给了谢昭。 “这屋子跟了我们老张家这么多年,眼见着要埋没在我手里头了,幸好你小子,有出息,这屋子卖给我心甘情愿!” 张水仙拽了拽张巧儿,道:“她算是你嫂子,谢家二小子,你有份活儿给她干就成,我死也瞑目了。” 谢昭伸手接过了材料,笑着道:“张婶儿,哪怕巧儿姐不是我嫂子,就凭着她那手艺,我也不能埋没了她呀!” “你就放心吧!我哥指定会把嫂子养得好好的!” 张水仙又想起了那三千元的彩礼。 心落回了肚子里。 也是。 有那些彩礼,再加上自个儿给她的嫁妆,怎么着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谢昭将资料签署完毕。 外头刚好来了人,是街道办的。 听着声儿,谢昭一抬头,就看见了街道办黄主任。 “黄主任来了?” 谢昭起身,递了烟,笑着道:“怎么亲自来一趟?有事儿让人来喊我就成!” 黄主任抽出了夹在胳肢窝底下的一个定好的框子,递给谢昭。 “营业执照下来了,我给你定好送来!” 黄主任道:“你的锦绣女包如今在咱们湖东县可算是远近闻名!我可不得亲自送来!沾沾光!也祝贺你!” 谢昭接了过来,又道了谢,谢诚则是端凳子,泡茶递了过来。 黄主任坐下,就着85号铺子和谢昭聊了会儿天,之后茶喝完放下,起身离开。 而春水街的街坊邻居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乖乖! 这可是黄主任! 平日里见着谁都是笑脸迎人,可要真多说几句攀个关系,你瞧人家搭理不搭理你! 啧! 这谢昭。 可真面子大! 一群人看完热闹,又回了自个儿铺子。 谢昭和谢诚打了招呼,将钥匙揣在兜里,准备去铺子,预备装修的事儿。 而且,这三天过去了,湖东一中也重新上课,估摸着成绩要下来了,他还要去走一趟处理学籍。 只是。 刚走出门口,就来了不速之客。 “谢昭!”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紧接着,一个头上裹了厚厚一层白纱布的人冲了出来,他冲到谢昭面前,又气又怒。 “是不是你?是你找人把我包抢走的吧?!” 来人正是葛青。 他捂着头,疼得呲牙,可却忍不住大喊:“指定是你找了人,把我包抢走,好啊你!打着没本儿买卖的主意,欺负到你大舅子头上来了!你还要不要脸了?” 葛青也不管周围人的眼光,当下就这么直愣愣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着不起来了! 周围人顿时围了过来。 “干啥呀这是?好像听他说他是谢昭的大舅子?这可是亲戚啊!咋闹成这样?” “可不是么!你们瞧他头上那纱布裹得,不会是被打了吧?” “你们这听风就是雨,指不定是他干了啥坏事儿呢?” …… 人群向来喜欢凑热闹。 再加上这段时间谢昭风头又盛,当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 谢昭低头瞧了葛青一眼,笑眯眯蹲下来,双手环胸,故作惊讶道:“哎呀!大舅子?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葛青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谢昭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 “你还欠我七十六元钱没还呢!这是来还钱了?还钱也不用躺地上呀!怪客气的!” 谢昭慢条斯理说完。 葛青一口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你,你个王八羔子!这钱还想我还给你?做梦!” 他气得大骂。 猛地坐起来,脑袋又晕了一下,当下差点儿没磕在地上! “别给我磕头,折寿。” 葛青:“……?” 老子磕你奶奶个腿! “我昨天下午,在县城外头被人抢了!是不是你找人干的?” 葛青咬牙,“只有你知道我要来县城卖包!指定是你!” 谢昭一脸惊讶。 “你被抢啦?” 他道:“大舅子,说话要讲究证据,没证据那就是栽赃诽谤啊!” 谢昭扭头,看向谢诚,后者心领神会。 骑着自行车飞快就去了派出所。 “除了你还能是谁?” 葛青不甘心,他大骂:“我可打听过了,这铺子就是你开的!你就是老板!你太黑心了!” 妈的。 他被算计了! 这谢昭,怎么可能没钱? 他是故意拿包抵债! 然后让人在半道上抢了,好让自己一个子儿都挣不到! 黑! 好黑的心! “我黑心?” 谢昭支起身子,他看了一眼围过来的人群,大声道:“大家伙儿来评评理,到底是谁黑心?” 当下,谢昭倒是将事情都抖落了一遍。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可也要看看是谁丢的丑! 人群里有几个是古溪村的。 也知道这事儿。 当听见谢昭说葛青居然用林暮雨她妈的遗书要钱时,一下子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啥玩意儿?!” 那人气得狠狠甩了葛青一个大耳巴子,打得他一懵! “怎么这么畜生?!当初你爹卖闺女,咱们都忍了,寻思着也是不得已,可这会儿你这王八羔子,居然还用遗书要钱?!” “太丢咱们古溪村的脸了!” “对!咱们回去就去镇子里头公社反映!太丢人了!” “打得好!那人怎么没一板砖子敲死你!丢咱们古溪村的脸!” …… 得。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葛青简直是被打懵了! 谢昭冷眼看着,直到何志来了。 何志大声喊道:“让一让!让一让!公安办案!” 人群刷刷刷让出一条路来。 葛青一愣。 他原本还坐在地上,这会儿听见公安居然来了,当下一骨碌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是谁?谁在闹事儿?” 何志喊道。 他冷冷一瞧,一眼就看见了葛青,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道:“是你闹事?和我去所里走一趟!” 葛青吓得面色如土! “我没有!我是谢昭大舅子!我来看亲戚呢!” 他赶紧辩解,扭头去看谢昭。 然而谢昭却义正言辞,“何警官,他诽谤诬陷我,还想欠钱不还!你可要好好调查清楚,还我小老百姓一个公道!” 第160章 月考出成绩了! 葛青:“??!!” “我没有!” 他大喊。 “我说着玩儿的!我开玩笑!我也没有欠钱不还!” 葛青脸色苍白,死死抱住一个同乡的腿,“叔,你和他说,我爹是村长,我有钱!我指定能还钱!别把我抓进去吃枪子儿呀!” 去年向阳镇就有一名借高利贷的二流子,欠钱不还,后来和人打起来,出了人命。 被抓进去后,判下来吃了枪子儿。 这事儿给葛青吓得不轻。 这会儿听说要去局子里,赶紧求饶,眼泪水都快被逼出来了。 何志没吭声。 扭头看了谢昭一眼。 实际上这事儿进去也判不了拘留,顶多调解警告。 谢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何志当下冷脸道:“能还上钱就是好同志,不过你说啥时候能还?可不能欺骗好同志!” 葛青一愣。 啥时候还? 他这会儿脑袋乱糟糟的,又怕又惊,赶紧胡乱举起手指,“三天!三天我就能还上!我去找我爹!我爹有钱!” 得。 谢昭满意点头。 很好。 何志也终于拍了拍葛青的肩膀,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 而后道:“欠钱不还,到时候可是要进局子里蹲大狱的,你自己心里掂量清楚。” 葛青欲哭无泪。 他甚至都不敢提自个儿被抢的事。 毕竟之前自己拿着遗书要钱,也算是敲诈。 真是一肚子糊涂账,自己个儿钱没捞着,居然还倒欠了七十六! 艹! 何志和谢昭打了招呼之后才离开。 “大舅子,一家人明算账,三天后你可记得还钱啊!” 谢昭笑眯眯道。 “……你!” 葛青气得身子发抖,可却怕何志去而复返,当下咬着牙,恶狠狠道:“你等着瞧!” 放完狠话后,灰溜溜的溜走了。 人群散开。 谢诚不放心过来问了几句,谢昭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走明面,咱们有何志,他要是和咱们玩儿阴的,成刚和虎子早等着呢!” 他笑道:“对了,等会儿给成刚拿二十元钱,叫他往下分了,这是报酬。” 谢昭不管是谁都要明算账。 成刚的确是欠自己人情,但是一次两次还好,总有用完的时候。 给钱。 人家心里才舒坦。 有时候,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才是最容易的。 不然抠抠搜搜的,到时候朋友变仇人,那才是得不偿失。 ………… 湖东县一中。 高二年级组办公室。 夏华金正在统计名次,一旁,物理老师张舒两眼放光,拽着他的胳膊,一脸兴奋。 “夏老师,您别小气呀!那谢昭到底家住在哪里?请的什么老师?他的物理怎么能好成这样儿?太厉害了!” 张舒年纪不大。 准确来说,是刚刚从省城师范毕业,分配到湖东一中来教书的。 带了大半年的物理,可交出来的成绩简直是叫他撞墙死的心都有了! 太难教了! 明明很简单的力学知识,上课一问,都能听懂,但是一旦套进题目里,怎么就不会了呢? 如果受力情况再多一些,有些学生们分析就更加离谱。 气球能沉到水底? 铁球要上天? 一斤铁比棉花重? 张舒是真的太阳穴气得突突跳。 直到谢昭的出现。 一张试卷,不管是常识,还是复杂一点的力学,亦或者是涉及到一点抽象的电场,他居然都能够一一作答! 而且有条有紊,清晰明确。 再瞧他的做题思路,简明扼要,简直是比标准答案还明朗! 张舒越来越对谢昭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师,才能教导出这样的学生? 夏华金正在计算排名。 这年头没有电脑,都是靠人工计算。 因此工作量相当大。 张舒还在一旁念叨,夏华金被吵得头疼,没法儿了将分数表递给他,道:“张老师,不然你来帮忙算一算排名?算完了要是谢昭过来,我让他来找你,成不成?” 张舒眼睛一亮。 “当然可以!” 他原本学的就是理科。 这算分数也不是什么难的事儿,他立刻找了支笔,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开始计算总分排序。 夏华金深呼一口气。 啧。 他这算不算是借了谢昭的光? 此刻。 高二一班。 下课铃声刚响,陈启明就忍不住站起身,探头朝着外面看。 再过一节课就是班主任夏华金的课了。 不出意外,将会宣布成绩排名。 实际上,前几天陈启明来考试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上午的语文,夏华金委婉告诉他,这次不考,下次考也一样。 可陈启明不愿意。 他坚定的要求自己补考。 夏华金思忖了一下,倒也没拒绝,一来陈启明成绩的确不错,二来,他反正也没看见试卷,补考也不算坏了规矩。 于是。 陈启明在考完下午的数学后,留下来单独补考一门语文,成绩也算数。 三天考试下来,陈启明的心态也逐渐恢复,找回了不少自信。 陈东海虽然还在生气,但是只要自己这次成绩能拿得出手,他就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而果然不出他所料。 在得知自己月考今天出成绩后,陈东海特意空出时间来,来学校看放榜。 这是湖东一中的激励手段。 专门在学校外面的围墙上,空出了三块黑板,用来粘贴年级前二十的排名。 俗称光荣榜。 大红色的纸,毛笔写上名字,分数,排名。 能够被刊登上去,那就证明了这名学生有实力考上大学,不管是对于学生还是家长,都是无上荣耀。 陈启明以前一直都班级前十,年级十五徘徊。 这一次,他感觉良好,想来往前前进一两名没有大问题。 而等到时候陈东海看见了自己的价值…… 陈启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就不相信,他在陈东海的眼里仍旧一无是处! 最起码,比放弃了念书的谢昭强! ………… “呼!” 半个小时后,张舒长舒一口气,他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闪烁,拿着手里的排名,激动站起来,半晌都说不出话! “第,第一!” 张舒有些不敢相信。 他扭头去看夏华金,猛地咽了一口口水,“谢昭第一?数学,化学,物理,生物,英语都是第一!” 第161章 第一?谢昭?是他认识的那个吗?! “只有语文差了一点,哎呀,太优秀了,简直是太优秀了!” 夏华金也颇为感慨。 他知道谢昭成绩好。 可是没想到好到这种程度! 尤其是理科方面,居然一通百通! 不过要说最耀眼的,还是物理,居然拿了满分! 这就是天赋! “老夏!你们班成绩出来了没?出来了咱们就统计一下前二十名!马上就要放榜了!” 隔壁班主任探头过来喊道。 夏华金应了一声,赶紧拿着成绩过去,“出来了出来了!马上过来!” ………… 上午十点半。 湖东县一中外的围墙处,已经挤满了高二的学生家长。 今天是高二月考放榜的日子,随着年代推移,家长们对于考试成绩也逐渐重视起来。 尤其是在这个年头,考上大学,就相当于有了铁饭碗。 出来不是事业单位就是行政单位,出来那就是端着铁饭碗,吃公家饭! 一辈子吃喝不愁! 因此。 学生成绩就成了各个家长之间的较量,也成了社会地位的衡量标准。 人群聚集在一起,闹哄哄的。 放榜的时间还没来,就有人忍不住讨论起成绩。 “哎,我家那小子,成绩不上不下,年级三十名,也不知道以后咋办,能不能上大学!一年扔了这么些钱进去,可不得打水漂!” “谁不是呢!扔了吧是块肉,捡回来又是块骨头!真叫人发愁!” “听说前二十名上了光荣榜的才能上大学哩!咱们这块儿有没有谁家娃上了前二十的呀?!” …… 人群压着激动和紧张在交谈。 陈东海的心情莫名舒畅了不少。 前二十名。 陈启明应该不止这个名次。 这几天,他冷静下来后,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于错怪陈启明了。 他不懂商业。 一头扎进来,又看见自己打板羊城的衣裳,有样学样跟风了谢诚的女包。 他有什么错? 不过错在跟错了人,谢昭太能算计罢了。 幸好。 陈启明会念书。 等考上大学,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他一定要大办一场,好好扬眉吐气!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一声。 “一中老师出来了!那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夏老师!” 夏华金叼着一支烟,从大门口走出来,见着家长,赶紧将烟摁灭扔了,脸上神情严肃,手里捏着光荣榜,快速走过来。 人群齐刷刷让开一条路。 “老师!我家三秋这次考得咋样?上榜了没?” “夏老师!我是齐浩他妈,他这次考得怎么样?最近念书认不认真?有没有进步?能不能考上大学呀?” “是啊!老师!我家孙鸣呢?这小子念书花不少钱呢!到底有没有希望,能不能考上啊?” ……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夏华金摆摆手。 “名次自个儿找一找,我贴完还得赶回去上课呢!” 夏华金的道:“榜单上面没有的学生,等中午放学了你们自个儿问他!” 人群这才没继续问。 夏华金将红纸铺在地上,门卫又递了一碗浆糊过来。 他仔细刷完,吹了吹,这才抖落开,照着平整的黑板上仔仔细细贴了上去。 最后一角贴完。 他刚从长凳上下来,人群哗啦一下子涌了过来,紧接着,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高兴得跺脚,也有气得骂人的。 人群一下子涌在了榜单面前,倒是把夏华金挤在里头,一下子出不来了。 哎! 夏华金无奈了。 他还得去上课呢! 陈东海也在人群外头。 他眉头皱着,虽然好奇陈启明的名次,但是又放不下架子往里头挤。 等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起身想要往人群里头钻。 然而,一转身,刚好遇见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夏华金。 他正喘气,陈东海赶紧迎了过去。 “夏老师!” 陈东海露出笑脸,打了招呼,“是我!陈启明家长!” 夏华金是认识陈东海的。 不过,那是在谢昭走了之后才知道的。 谢昭低调。 念了一年的书,都没提过自个儿爹是谁,倒是陈启明,一来就时常将陈东海是他爹挂在嘴边。 弄得整个年级组都知道了。 夏华金虽然不喜欢。 但是陈东海到底是首富,他也没那么清高,给人摆脸子看。 夏华金停下来,露出笑脸。 “是陈启明同学的家长啊?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陈东海道:“夏老师,您也知道,最近启明发生了一些事儿,我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他不愿意,非得过来念书考试。”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他这次考得怎么样?成绩有没有下滑得厉害?” 陈东海是面带笑容说出这些话的。 毕竟陈启明一回来就告诉自己,他发挥得很好。 讲不定还能进入年级前十名。 果然。 自己这话说完,夏华金就露出了笑脸。 “考得不错!真出乎我意料!这次考了年级第十一名,算是有大进步!要是能稳住,肯定能考上大学!” 陈东海一愣。 旋即面露狂喜! “真的吗?!” 这算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十一名。 这还有一年的时间,他还能再继续努力,到时候考进前三的话,念大学出来,那指不定能够进入行政编! 那可真是金凤凰了! 陈东海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 他忍不住想掏出烟来给夏华金递一支。 只是,口袋刚伸进裤兜里,就听见人群里有人感慨了一句。 “哎?这第一名也太厉害了吧?六百三十二分!比第二名整整多了六十分!” “还真是!只是这名儿没见过呀!谢昭?哪个班的?” 一人又接了一嘴。 陈东海愣了一下。 脑瓜子短暂的嗡了一声。 他掏烟的动作愣住了。 甚至本能反应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扯了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听见了什么? 谁? 谢昭? 第一名? 六百三十二分? 比第二名多出六十分? 是谢昭? 哪个谢昭? 是他认识的那个谢昭吗?! 陈东海第一次觉得,自己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不真实。 同名同姓! 对! 绝对是同名同姓! 毕竟谢昭回了石水村后,压根就没来上学! 第162章 陈东海悔不当初啊! 陈东海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挤出了一点笑容,假装不经意般看向夏华金。 “这次月考,年级第一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听说好像考了六百多分?” 明明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是谢昭。 可话说完,陈东海还是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眼神紧紧盯着夏华金。 后者倒是完全没有觉察到陈东海的异样。 他眼睛一亮,看着陈东海。 “谢昭啊!” 夏华金感慨道,“他之前不是在陈家吗?您不知道呀?” 谢,谢昭?! 陈东海惊愕瞪大眼。 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捶了一拳,叫他呼吸一窒,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他不是回石水村了吗?” 陈东海震惊道:“他又来念书了?我怎么不知道?” 夏华金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确是不来上学了,可是他自己请了老师在家里学习呀!” 他有些感慨,“真是一棵好苗子!好多科目都是第一,尤其是物理,更是满分!比高一的时候更厉害了!真是天赋啊!” 陈东海的耳膜有些嗡嗡响。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袋里忽然掠过很多画面。 谢昭幼年时,自己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他经常为了跑订单,连饭都吃不上,每次回家都是冷着脸,疲惫至极。 谢昭也和自己说过,他念书方面的事情。 好像,是初一的时候吧。 他高高兴兴地拿了卷子过来,告诉他,“爸爸!我考了满分!第一!” 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刚刚失去一个大客户,气得猛地将邮局送过来的电报纸一撕,骂道:“走远些!没看见我在忙?!一天天的有什么好高兴的?知不知道我现在多难?一点小事不要和我说!” 后来。 谢昭就再也没有提过成绩的事儿。 以至于后来制衣厂终于走上正轨,陈东海也就下意识以为谢昭成绩一般。 不然,他怎么不向自己邀功要奖励? 陈东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而夏华金却还在继续说着。 “谢昭这孩子,不仅有天赋,还勤奋,以前高一的时候我带他,他就勤奋刻苦,每天最早来,最后一个走,遇到不懂的题目追着老师跑,非得弄懂为止。” 他咂咂嘴,又叹了口气,道:“陈启明呢,和谢昭比就差多了,先不说天赋的问题,他这认真态度,就比不上谢昭,您回去还得再监督啊!” 陈东海两眼一黑。 他有些不死心,一张脸白得吓人。 “谢昭的分数,出来在江城应该能念一所很好的大学吧?不知道陈启明努力一点,能不能够上?” 陈东海话说完,夏华金就皱着眉,极其严肃且认真的摇了头。 “不能。” 他说得坚定,又想起谢昭那漂亮的卷面和分数,心里头感慨一片。 “哎,我想,咱们湖东县要迎来第一个清北的学生了。” 陈东海眼前一黑。 清,清北? 谢昭这分数能上清北!? “不说了,我得上课了!” 夏华金打了声招呼,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学校内飞快走去。 他上完课还得赶紧和校长提一下谢昭学籍的事情。 这样的好苗子,可千万不能耽搁了呀! ………… 陈东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他甚至都忘记了等陈启明一起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里,赵兰芝不在,她今天约了姐妹进省城购物去了,顺带逛一逛江城里的百货大楼,有没有什么舶来品和时髦货。 王妈正在大扫除。 见着陈东海回来,她起身问候了一声,而后再次低下头认真工作。 陈东海失魂落魄来到二楼。 他满脑子都是夏华金的话。 清北。 他常年混迹生意场,甚至于和那些领导打交道,没有任何人比他都清楚一名清北学生的分量! 那可是让县委书记都要高看一分的!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当初知道谢昭成绩这么好,他哪怕两个儿子一起养,也不会把他赶回石水村啊! 陈东海浑浑噩噩来到二楼。 最尽头的房间是谢昭以前睡的。 自从谢昭被赶回去之后,这里就变成了杂货间,里头堆满了不用的玩意儿。 他推开门进去。 打开灯,看见了摆在床头柜子旁框子里的书本。 整整齐齐,从厚到薄。 只是上面蒙了一层灰,看着灰扑扑的有些脏。 陈东海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抽了一本物理书来看。 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谢昭做的笔记。 里头还夹杂着几张考试卷子。 全都是九十多分。 他稳了稳呼吸,又翻了一下试卷和排名,一颗心终于彻底坠进了冰窟,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第一。 还是第一。 整整高一一年,他的成绩都是排名第一,而且各科都拿得出手,十分优秀。 怪谁? 怪自己! 但凡当初自己多注意一些,也不至于做出那样的蠢事! 清北啊! 当初,要不是自己听了赵兰芝的话,将谢昭赶出去。 那么今后,他将会成为谢家唯一的靠山! ………… 湖东县一中。 谢昭到达一中的时候,学生们还在上最后一节课。 他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位置上等自己的张舒。 见着谢昭进来,张舒猛地站起来,一脸激动的朝着他走过来,喊道:“谢同学,你可算来了!” 谢昭一愣。 他记得张舒。 高二年级组的年轻物理教师。 他找自己? “你可是我们这次月考的第一名!你知不知道?” 张舒激动道:“物理更是满分!真是突破历史了!” 谢昭点点头,却并没有很激动。 倒不是自己拿乔。 而是考试的时候谢昭就心里有了大致的把握。 题目,解题思路,还有比较难的涉及到电场的方面知识,魏庆之都已经和自己讲解过。 换句话说,他物理这门课程学的进程,比一中要快上不少。 考满分,不算很难的事情。 见谢昭这么淡定,张舒心里头越发感慨激动。 这小子! 果然有真材实料! “承蒙老师教得好。” 谢昭露出笑脸,走过来,环顾了一圈,问道:“夏老师呢?” 他还得办学籍呢! 第163章 特殊的物理试卷,周进深的卷子 张舒道:“最后一节课是他的课,现在正在上课呢!你坐这儿等一会儿,他说他下了课就来!校长那边也约好了,就等你了!” 谢昭闻言,这才坐在了夏华金的办公室座位上,顺手拿起了一本书看着。 张舒却不死心。 他凑过来,一脸放光,东一嘴西一嘴的问着,最后忍不住问道:“那,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你的老师?他这么厉害,我想向他好好请教请教!” 教书育人,真是一门学问! 不比念书简单! 谢昭皱着眉头,想了想,旋即认真回答:“张老师,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不过我可以回去问一问魏老师,如果他同意,我就带你去见他,可以吗?” 张舒感激点头。 这事儿不能强人所难。 他明白。 “对了!” 张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一回头,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抽出一张试卷出来,递给了谢昭。 “这个,你做做看?” 谢昭:“……” 他到底是没拒绝,当下伸出手,接了过来。 低头一瞧,发现是一张物理试卷。 上面的题目比较杂,知识面很广,涵盖了整个高中的知识点,甚至还有一些超纲。 题目的类型有一些是自己没见过的,甚至于最后两道大题,也不过是魏庆之提过一嘴,具体解法也没有和自己具体讲过。 他只是说这些题目偏难,目前来说还不用学。 也就过去了。 这会儿见着,谢昭算是明白了,张老师这是准备考一考自己。 不过闲来无事,能够做一些平常自己见不到的题目,他也就当巩固所学了。 当下。 谢昭将试卷放在桌子上,又找一支笔,开始慢慢答题。 一共七道题。 三道简单难度,两道中等,两道偏难。 前面三道题目谢昭基本上扫一眼就知道了答案,中等题目他费了一点时间,但是难度也不大。 最难的是最后两题。 谢昭慢慢安静下来,找了一张草稿纸,沉浸进去,顺着给出的已知信息,反复推演,进入了学习的世界里。 而张舒一直在一旁看着。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 手里头攥着的笔也被他掌心的汗水沁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课铃声什么时候响起都不知道,夏华金拿着教案回来,就看见了眼前的场景。 他有些好笑。 张舒到底是年轻教师,刚上任,教出的成绩不理想,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太能接受,这会儿逮着一个好苗子,可劲儿薅。 “怎么了这是?” 夏华金走过去,笑着道,“现场考试呀?” 这会儿谢昭的身边已经不止张舒一个老师了。 高二年级组一共四个物理老师,这会儿都放学了,可没有一个人走,居然全都围在了夏华金的工位上,盯着谢昭答题。 “嘘!” 张舒赶紧扭头,对着夏华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小声道:“夏老师!马上就好了!您等一等!” 夏华金一愣。 嗯? 等一等? 不就是做张试卷吗? 至于这么紧张? 他疑惑走过来,探头一瞧,而在看清楚了那张试卷后,脸上的神色终于古怪了起来。 这张物理试卷。 自己见过的。 是张舒前两天从邮局取回来,仔仔细细誊抄了好几份,当宝贝似的放在他抽屉里的。 他那会儿好奇,问了一嘴,结果张舒神神秘秘的告诉自己,这是他老师专门从省城寄过来的物理题目。 张舒的老师是谁? 周进深。 江城大学最牛的物理大拿。 清北毕业,后来到了江城教书,一边教书一边做科研,研究各种物理难题,同时致力于将物理和生活结合起来,帮助不少江城国企解决难题。 因此在整个江城都有不小知名度。 张舒是他的学生。 这也是为什么张舒一从学校出来就能被聘请到湖东县一中当物理老师的原因。 他背后有人啊! 而这张试卷据说是周进深专门为江城一中那些顶尖学子出的物理题目,筛选出好苗子,能够进一步学习物理。 张舒知道了,写信央求周进深,要了一张过来。 这几天,他一直在誊抄试卷,分发给自己的学生。 只是收到的答案并不满意。 而他这会儿,是拿题目给谢昭写? 夏华金不吭声了。 他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期待。 这张试卷,谢昭究竟能不能做出满分? …… 十五分钟后。 谢昭终于写下了自己最后一个答案。 他抬头,正准备将试卷递给张舒,却看见五张齐齐放光的脸。 谢昭一愣。 张舒从后头挤了一张脸出来,赶紧道:“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他伸手,从谢昭的手里接过了试卷,一脸的迫不及待。 “这些都是我们高二年级组的物理老师!” 张舒嘿嘿笑了笑,解释,“没事儿,夏老师来了,你们弄学籍!我去改试卷!” 说完后,一溜烟跑了。 其余四个物理老师一愣,赶紧拔腿就去追! 哎! 不道德! 一起看的,那也要一起批改才成呐! 谢昭:“……” 夏华金哈哈大笑起来。 “别理他们!都魔怔了!” 夏华金道:“学籍的事儿我和校长已经谈好了,你把资料填一下,剩下的我来帮你弄。” 有成绩在。 那就是妥妥的升学率保障,谁会不愿意? 谢昭点头,道谢,也没多想,伸手接过夏华金的资料,开始填写学籍档案。 而这边。 张舒开始批改试卷。 周围几个物理老师围过来,脸上同样都是紧张。 “这试卷我可听说了,江城一中能及格的人都没十个!咱们学校的尖子生,除了三道简单的题目,连两道中等难度做对的都没几个!” “是啊!我那个班,别说解答最后两道大题了,能把题目理解的都少!” “哎,我瞧着这谢昭是写满了!瞧着就叫人欢喜!起码比那些个一看题目就说不会的瓜蛋子强!”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张舒已经找了一支红笔开始批改了。 前三道简单的题目。 全对。 两道中等难度的,全对。 而最后两道难题…… “第一题,解答思路,演算过程,还有最后的答案,对了!他甚至还写了两种解法!” 张舒有些激动了。 第164章 被嫌弃的谢昭,第一个模特 “第二道题……哎?” 张舒愣了一下。 第二道题是电子在磁场里运动的题目。 很难。 算是超纲题了。 就连高三的学生们都没有能做对的。 而谢昭的解答过程有些复杂,运用大部分都是高二高三的物理知识,虽然题目最后的答案是对了,不过和周进深给出的标准答案还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对的。” 张舒看了一会儿,还是给了满分。 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份试卷寄到江城,给自己的老师看一眼。 “呼!居然对了!这学生,今后不可限量啊!” 一人喃喃道。 张舒也点了点头。 对。 不可限量。 尤其是在物理方面,或许,他真的遇见了一个无法多得的人才。 ………… 石水村。 相比之于县城的忙碌,这几天正是农忙的日子。 谢昭中午从县城回来后,简单和谢诚商量了一下铺子装修的事儿,就被谢老二拉到地里去插秧了。 天气回暖。 下水田也没那么冷。 老谢头挑着簸箕,从另外一块育苗田里走过来。 他打着赤脚,上面都是乌黑的泥巴粘着草根,簸箕里装着的是一捆捆用稻草捆着的青苗,手臂长,青翠欲滴。 “这三亩田,老大你管五行,老二四行,剩下的我来。” 谢友振说完,将簸箕放下,伸手从里头拿出一捆捆青苗来,往水田里扔去。 扔也是有讲究的。 不能想当然扔,而是得心里头大致计算好一捆青苗能插多大的面积,而后按照按照这个标准去扔。 谢友振当然没念过书。 他有的只有一代代传下来的经验和智慧。 青苗很快扔完。 他戴着斗笠,顶着濛濛细雨,挽起裤脚下田去了。 这是谢老二家最好的一块地了,面积最大,也最平整。 谢昭蹲在一旁挽裤脚。 高高摞到膝盖上面,而后顺着田垄边的小路,一脚踩进田里。 滑腻而泥泞的触感,泥巴团在一起,顺着指缝往外出溜,谢昭整个人一陷,脚踩下去的地方冒起咕嘟嘟的气泡。 抬脚往前走的时候,阻力是地上的无数倍。 像是有触手在下面拼命吸住你的腿,叫人难以行动。 有时候运气好,踩到泥鳅或者黄鳝,猛地擦着脚板底游开,真是叫人一瞬间头皮发麻。 谢昭走到田垄边,解开第一捆青苗,弓着腰,开始插秧。 这是最磨人,也是最累人的活儿。 蚂蟥在水里游走,逮准时机咬住小腿肚吸血。 这个季节还好,不冷不热,顶多下点小雨。 要是到了种第二季稻的时候,天气闷热无比,太阳一晒,活脱脱炮掉一层皮,又痛又痒。 脚下的水都是热的。 带着泥土的腥臭,熏得人喉咙发紧,又累又烦躁。 谢昭插秧中规中矩。 他插秧到第三行时,一旁的谢诚已经超出去很远了。 大哥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就像是打桩机,定在中间,左右开弓,一棵棵秧苗被他飞快插入泥土里,下半身坚如磐石都不带动一下,而上半身就像是计算过最精准的距离似的。 一行行一列列,方方正正,十分漂亮具有观赏性。 反观谢昭。 动作慢就不说了。 稍微一晃神,秧苗就歪了。 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条蜈蚣,瞧着很是难看。 谢友振终于没忍住,支起身子,瞪了一眼谢昭,“去去去!不要你干活了!这块田被你糟蹋得不像样!回去念书去!” 谢昭:“……” 他是真心想帮忙。 奈何被嫌弃。 谢诚面无表情扭过头,看了一眼谢昭插的秧苗,嘴角抽了一下。 “二弟,你回去吧,这里我和爹下午就能插完。” 谢诚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你的到时候要返工,再不回去我和爹下午下午够呛。” 言外之意。 谢昭干的越多,他返工得越多,这田原本下午就能插完,谢昭要是再好心帮倒忙,他返工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 谢昭面皮顿时火辣辣的。 “咳咳,那我先回去!” 他顿了一下,又道:“实在不成咱们家请人干活也是一样的!我出钱!” 谢友振一个眼刀子飞了过来。 庄稼汉不种田,还请人干活,真钱多了烧得慌? 谢昭当下赶紧举起双手不吭声了。 他麻溜转身上岸。 低头一瞧,嘿,中奖了。 整整三条吸饱了血的大蚂蟥挂在小腿肚上。 他有些膈应,抓了一把地上的草隔着,将蚂蟥拽得老长扯了下来,又戳破了它的肚子,扔在了地上。 走到水沟旁,洗洗干净,穿好鞋。 “我让妈给咱们做大肉吃!” 他喊了一嘴,快步回家去了。 ………… 谢家。 田秀芬今天舍得了一把,剁了一大扇排骨,还有一块上好的梅花肉。 见谢昭回来,她愣了一下,问道:“这就插好了?咋这快?” 谢昭面皮有些发烫。 他咳嗽了两声,道:“没呢!爹让我回来念书!怕耽误我功课!” 田秀芬眉头拧了起来。 再瞧谢昭,她又一乐。 得。 感情这是自家男人嫌弃老二插秧活儿不好哩! 她也不戳破,笑着道:“那成!你去屋子里看会书,等会儿饭好了叫魏老师来吃饭!今天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谢昭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子。 林暮雨正在背单词。 她手里拿着一本英文词典,另一只手正在泡奶。 谢昭接过奶瓶,去喂了乐宝儿,小奶娃现在肚量大,一顿奶粉能喝到一百八十毫升。 比她姐姐足足多了三十。 乐宝儿吧嗒吧嗒喝着,一脸餍足。 喝完后谢昭抱起来,手托着屁股,另一只手鼓起空心掌,轻轻顺着她的后背从下往上拍。 没两分钟。 “嗝~” 一个超长的打嗝声响起。 连乐宝儿自己都吓了一跳。 小家伙眨了眨眼,咿咿呀呀举起手捂住了脸。 咦咦。 怪害羞的。 谢昭忍不住笑了开。 “对了,这是妈今天裁剪好的布料,你看看。” 林暮雨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放下手里的词典,将压在枕头下的一叠布料递给了谢昭。 这是今天田秀芬送过来的。 说是谢昭拿着图纸要的料子。 形状,布料,颜色,各种各样。 谢昭眼睛一亮。 他将乐宝儿递给林暮雨,伸手接了过来,脸上浮现出喜意。 “媳妇儿,想不想当我的第一个模特?” 他冲着林暮雨眨了眨眼,笑着道。 第165章 女装生意的小小蓝图 模特? 这个词语从谢昭的嘴里说出来还有些陌生。 林暮雨怔了一下,盯着谢昭,迟疑了一下道:“模特是什么?” 谢昭想了想,解释道:“就是我做出来的新衣裳,你负责穿上,然后展示给想买的小姑娘们瞧瞧,漂亮不漂亮,明白了吗?” “就是先试一试?” 她比划了一下,有些犹豫,“我可以吗?” 谢昭点头。 “怎么不可以?” 他笑眯眯的,眼神盯着林暮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最后停留在某处,道:“我媳妇儿身材倍儿好,要啥有啥,穿起来指定最漂亮!” 林暮雨脸一红,嗔了他一句,“不害臊!” “我说的事实!” 他凑过去,在林暮雨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还没亲过瘾呢,躺在床上的乐宝儿就挥了挥小胳膊,眼睛瞪得溜儿圆看着他。 “咿呀~” 小家伙发出一声清脆的喊声。 小腿儿猛地蹬了一下。 耶! 羞羞~ 旋即一双小胳膊,捂住眼,哼哼唧唧的开始扭了个响屁出来。 谢昭:“……” 林暮雨被逗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谢昭一下,而后道:“赶紧去吧,乐宝儿要睡觉了,我哄她一会儿。” 谢昭歇了心思。 无奈又愤愤的再次狠狠亲了自家媳妇儿嘴唇一下。 柔软带着馨香。 唔。 满足了。 他又叮嘱了几句,而后将一沓厚厚的布料拿起来,轻手轻脚走出了屋子。 堂屋。 这里放着一台西湖牌缝纫机。 平常都是田秀芬在用。 谢昭扯了一张凳子坐下,将布料放在一旁,又从缝纫机旁边的柜子里,拉开下面第三格,里头放着几张草稿纸。 上面画的不是包。 是服装。 女装。 单单做高奢女包,挣到的钱有限,而且他的目标可不仅仅只是湖东县。 想要扩大知名度,只有女包是不够的。 相比于包,衣裳这一块儿,买的人更多,市场更大,需求更足。 尤其是女装。 上一世,电商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 女人的衣裳,儿童的食品,老人的保健。 这是最赚钱的三个行当。 谢昭就是赶上了女装的东风,让他一跃成为有钱人的行当。 如今女包打出知名度,接下来想要再继续扩大影响力,女装是必不可少的。 再加上他又略懂搭配。 女装搭配女包,效果绝对出乎意料。 谢昭将稿纸摊开。 上面是自己根据记忆,画出来的第一批女装服饰。 一共十套。 都是春季的款式,从早春到晚春,从厚到薄,衣裳,外套,半身裙,还有喇叭裤,弹力裤等等。 甚至一旁还写上了搭配的锦绣女包标号。 后面就是自己特意标出的尺寸和材质,一套套按照序号分类整齐,十分整洁美观。 谢昭用粉笔,圈出了第一套。 这是一套乔其纱衬衫搭配半身裙的组合。 乔其纱是这年头刚刚时兴起来的料子,类似于后世的雪纺,但是乔其纱更为高端,它使用的原料是蚕丝,采用的工艺是加捻工艺,织造时两左两右相间排列,以平纹组织交织,因此密度小,结构紧密,不管是弹性,还是垂度方面,都比雪纺要好上不少。 只是价格贵了一些。 不过。 这十套里面,价格贵的到便宜的都有。 谢昭从一堆裁剪好的面料里,将第一套的面料挑选出来,大致拼接搭配了一下。 乔其纱的衬衫,鹅黄色的,入手柔软贴肤,垂感极好,靠近领口的位置设计的是翻领,在两边还特意预留了两根绳子,能够交叠出蝴蝶结的款式。 肩膀处设计了两片垫肩,不厚,但是巧妙的为衬衫打造出了挺括的造型。 雪白色的纽扣,到了腰部位置微微缩小,更能够衬托出腰身。 下面的半身裙则是收腰包臀的款式。 而这年头的女人们基本上都偏瘦,穿上之后,包臀裙能够凸显出身材的奥妙,更加让人眼前一亮。 谢昭以前也是做过打板样品的。 他心里头大致理了理思路,这才坐下来,将服装布料拿出来,放在缝纫机上,慢慢制作起来。 ………… 屋外。 夕阳的光辉洒满田野时,谢诚和谢友振从地里回来了。 两人身上都是泥巴,一进院子,谢恬就赶紧拎着热水和毛巾过去了。 “爸!大哥!洗一洗!马上就要吃饭了!” 谢诚点头。 走过来,伸手接过,和谢友振两人去菜地旁洗手洗脚去了。 胡乱摸一把脸,之后开始洗身上的泥巴。 厨房的炊烟升起,田秀芬的饭菜也要做好了。 “吃饭!吃完饭再洗身子换衣裳!” 田秀芬喊道。 她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 浓郁的香气一瞬间飘满整个院子。 浓油赤酱的排骨炖鸡蛋。 用大油,将排骨在锅里炒了,加入酱油,白糖,盐,再放一点大料,最后加入鸡蛋和清水,舀起来放进泥瓦罐里。 下面用一个炭火盆架着慢慢熬。 咕嘟嘟的热气汹涌,将鸡蛋炖得入味,再往里面放进几颗土豆。 得。 又粉又面,沁透了大油和肉的香味儿,简直是叫人香掉了眉毛! 而另外一块大五花肉,田秀芬也有她的做法。 切下来,先在铁锅里熬,熬出一半猪油后,再放入大白菜炒,最后铺上一层自加晒的红薯粉条,又糯又香。 两样大菜端上来,还有一碟清炒小菜。 是菜地里刚冒头的豌豆苗,满满当当一大碟。 白嘴吃也可以,要是嫌味儿淡,放进排骨锅里头过一过,吸饱了汤汁挂着油,入嘴更是喷喷香。 谢恬早就被馋得口水直流。 她眼睛放光,没等田秀芬开口,她就撒开丫子朝着新屋子里头跑去。 “二哥!二嫂子!吃饭啦!” 喜宝乐宝这会儿也醒了。 两人闻言,抱着娃出来,刚好遇见正进门的魏庆之。 魏庆之笑着走过来,伸手接过喜宝儿,逗一逗,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手。 “我瞧着这两丫头以后也是念书的料,好好培养,成为祖国栋梁之材!” 谢昭闻言就乐。 “老师!我还没培养明白呢!就惦记我闺女啦?” 他将喜宝接过来,放进摇篮里,一边搬凳子一边将今天在学校里头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166章 绝不能再放任谢昭成长! 魏庆之一愣。 “张舒?” 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他瞧着还蛮年轻,也很喜欢物理,应该是个好老师,只是教的方法一直不对,所以他想问我,能不能见您一面。” 见一面? 魏庆之沉默了很久。 当年,自己教育出天之骄子,也曾风光无限,好为人师。 可是仔细一想,当年真正问自己虚心请教的,想要成为一个好教师的又能有几人呢? 不过是瞧见自己风光,闷头凑过来罢了。 后来,一朝高台坍塌。 他被千人骂,万人踩,少不得曾经被称为知己同僚的身影。 魏庆之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 这里是石水村。 山清水秀。 虽然日子清贫,可他终于又收了学生,而且这位学生意外的有天赋。 至此,也就没有什么不甘了。 “见面就不用了。” 魏庆之笑着道。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手里有一些教书笔记还有教案,你可以拿给他誊抄一份。” 谢昭闻言,点头应下。 “吃饭吃饭!” 田秀芬招呼众人。 她笑着过来,从林暮雨手里接过了乐宝儿。 “你们先吃,我带娃!” 她说完,又探头朝着谢恬喊:“小妹,去拿两块尿片过来!” 谢昭拿起了两个碗盛饭,魏庆之和谢友振一人一碗。 “爹,老师,吃饭!” 谢恬也麻溜帮着盛饭。 “二嫂!你也吃饭,喂奶可费身子了!” 林暮雨点头。 她笑着摸了摸谢恬的脑袋。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谢昭笑眯眯的给谢友振和魏庆之一人夹了一块排骨,道:“咱妈今天难得舍得,做了一顿大肉!可得好好尝尝她的手艺!” 谢友振倒也是惊讶。 自个儿儿子挣了钱,可田秀芬一直都抠抠搜搜的,今天也是破天荒,居然做了这么好的一顿?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啧。 一入口,浓油赤酱,肉的香味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一并涌入了嘴里。 尤其是土豆。 炖化了,一层淀粉裹在肉上,挂了汤汁,越发入味好吃。 谢友振眼睛亮了一下。 今天插秧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忍不住咂咂嘴,朝着田秀芬看去,“这是你妈跟了我之后做得最好的一顿饭了!好吃!” 田秀芬正在换尿布。 听见谢友振的这评价,她忍不住扭头过来,嗤了一声。 “你要能有你俩儿子这点本事,我保准你能天天吃肉!” 谢友振一下子不吭声了。 得。 继续吃饭。 谢昭则是猛夸田秀芬。 “妈!你这手艺简直了!比我在国营饭店里头吃的还好吃!” 田秀芬笑骂:“你就一张嘴能说!” “是真的!我哪儿骗过你呀!” 谢昭吃得香。 谢恬和谢诚则是压根连话都不说,低头猛吃,桌子上的骨头堆得老高。 林暮雨拿了一个碗,往里头夹了排骨和鸡蛋,还有一点粉条,放在炭火旁的位置,以免凉了。 “这给妈留的。” 她轻声道。 谢昭心里头很是感慨。 自个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呀! ………… 陈家。 陈启明一直到天色擦黑才敢回家。 他轻手轻脚走进大门,发现家里漆黑一片,他有些失望的同时,也忍不住深深的松了口气。 陈东海不在。 赵兰芝应该也没回来。 他一下子颓废了下来,攥紧拳头,神色阴郁极了。 谢昭? 第一? 这几个字眼,连在一起,几乎叫他差点儿没气得吐血! 凭什么呀? 陈启明想不明白。 他明明才是真正的陈家少爷,是人生中的主角! 可是为什么谢昭抢了自己十八年的美好人生不说,现在好不容易换了回来,他又要抢走属于自己的一切? 钱。 名声。 就该是自己的! 可是,谢昭的表现让陈启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感。 他心里头压着一团火,慢慢走进黑夜,又伸手,推开了客厅的门。 “啪嗒。” 一声清脆的电灯开关声响起。 陈昭打开电灯,一抬头,却吓了一跳。 “爸,爸?你怎么在这?” 黑暗被驱逐。 沙发上,陈东海正安安静静的坐着。 他面色冷漠,正侧头朝着陈启明看过来。 四目相对,空气里安静了一刹那,紧接着陈启明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陈东海…… 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谢昭是第一名。 比他分数高太多了! “爸,抱,抱歉,我不知道……” 他颤抖着,话还没说完,陈东海就伸手打断了他。 “你认输了吗?” 陈东海忽然开口,盯着他,眸光像是燃了两团火。 像是琴弦被绷紧,气氛压抑到极致,陈启明头皮居然开始发麻! “谢昭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念书,天赋都远远超过你。” 陈东海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他一旦考上清北,对于我们陈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甘心就被谢昭压下去吗?” 这一下午。 陈东海都没有出去。 他是个极致清醒的商人。 那日在锦绣裁缝铺,他尝试着对谢昭抛出去橄榄枝,可对方非但没有接不说,还给自己吃了两颗软钉子。 言语之中,埋怨,冷漠,再也没有半点可以转圜的余地。 换句话说,他和谢昭之间,早就是仇人了。 那时他尚且还能够自我欺骗。 谢昭还嫩。 做生意这一行水很深,他想要一头扎进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女包再好卖,可也只是小打小闹。 单单凭借他那几台缝纫机,能做出多少钱来? 可是前天,他得到了消息,谢昭租下了春水街85号铺子。 他要扩展生意了。 并且这其中涉及到了闵太太。 人家上赶着给他送资源。 陈东海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而这一次。 谢昭居然参加了湖东县一中的月考,还拿了第一! 他今后更是能够考上清北! 那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他一出来就能够当领导,前途无量! 要是他选择回到湖东县的话…… 陈东海不敢想。 他坐在这里一下午,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决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再放任谢昭成长了! 陈启明这会儿有些懵。 第167章 夫妻情话,铺子装修 可是,眼前的陈东海,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锐利可怕的光芒,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问自己。 甘心被谢昭压下去吗? 陈启明摇头。 “我不甘心!” 他终于,第一次在陈东海的面前大声喊了出来。 “他凭什么?爸!我才是你的儿子!他一个破农村的泥腿子,凭什么比我强?凭什么念书,做生意都比我好?我不甘心!” 陈东海终于第一次,满意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到底是骨子里流着自己的血。 “好。” 陈东海道:“明天上午我就去江城一趟,给你找最好的老师,给你补习功课。” “周一到周日,每天一门,你一门功课都不能落下,最好的学习资料,还有名师,我都会帮你找来,你只管拼命学。” “下次月考,我要看到你的努力。” 陈启明的眼睛放光! 江城! 最好的老师! 他激动得不行,一下子站起来,狠狠擦去鼻涕眼泪。 “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陈东海满意点头。 他眯了眯眼,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一片。 他没说的是,在生意这一方面,他必须也得动起来,弄一点手段了。 若是再袖手旁观,任由谢昭发展。 后果…… 不堪设想。 ……………… 入夜。 天气回暖。 林暮雨哄睡了俩娃后,靠坐在床头,安安静静的看书。 她记单词很快。 巴掌大的入门词典,这会儿已经能背得差不多了,只是一些单词比较晦涩难懂,她还得再记一记才行。 背单词总是很枯燥的事儿。 她看得眼睛发酸,忍不住将单词本放下来,揉了揉眼。 一旁就是睡得恬静的喜宝乐宝。 小小的奶娃,浑身散发着奶香。 睡着了的时候会卷起舌头吮吸,发出咿咿呀呀的呓语。 昏黄的油灯下,她侧头听了听,静谧的夜色里,只有谢昭还在踩着缝纫机的声音清晰入耳。 林暮雨起身,披上衣裳,走出屋子。 堂前,谢昭正在做衣裳。 打板总是很慢的。 上下两件套的服装,谢昭这会儿堪堪做完一件衬衫。 零碎的布料在他的手里,像是变戏法儿似的,变成了一件鹅黄色漂亮的衣裳。 他神情专注。 细碎的头发落下,遮住他的眉眼,从林暮雨的角度看去,只能够看见他日渐清晰的下颚线和一点起伏的喉结。 谢昭的头发太长了。 林暮雨心里忍不住想。 她走过去,轻声道:“明天在做吧?” “今天忙了一天,太晚了,早点睡,明天早上起来做也是一样的。” 轻柔的指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揉捏了一下。 谢昭舒适惬意的眯起眼。 “不是什么体力活儿,累不着。” 他轻声道:“先打板出来的,看看效果才行,不合适的地方还要修改,最后定稿,再去采购布料。” 做衣裳不是一件容易活儿。 他现在成本少,又没有自己的厂子,只能一步步小心进行,一步都不能出错。 林暮雨没有再说话。 她揉了一会儿,却见谢昭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呼吸变得绵长,也逐渐沉重。 这是睡着了。 林暮雨一下子就不敢动了。 她低头,盯着谢昭看了一会儿,却见他头发乱糟糟的有些蓬松,当下忍不住伸手轻轻理了理。 “啧。” 手指穿过头发的一刹那,谢昭睁开了眼。 他一把捉住了林暮雨的手,笑眯眯抬头,盯着她,“媳妇儿?” 灯光下,他漆黑的眼睛里清明无比,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青年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是倏地亮了两团火。 林暮雨没由来脸颊一红。 “你睡着了,头发上有东西,想帮你拿下来。” 她轻声解释。 谢昭点点头,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道:“等会儿拿吧。” “嗯?” 林暮雨一愣。 下一刻,谢昭就捉住了她的手,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个用力,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胸膛相贴。 两人的温度交织在一起。 林暮雨一瞬间明白了谢昭想要什么。 “衣裳明天做,有些事儿必须得现在做。” 谢昭笑了笑,凑在她耳边讲荤话。 “也是,一晚上冷落我媳妇儿了,是有点不应该。” “走吧,睡觉去。” 他说完,猛地将林暮雨横抱起,惊得她下意识伸手用力抱住谢昭的颈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些害羞,忍不住伸手捏了谢昭一下。 这人。 她明明是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才让他早点上床休息的! 怎么什么都能往那方向扯? “那是什么意思?” 谢昭随口应付了一句。 走到屋子前,脚推开门,又顺脚带上,扭头一瞧自己的俩个娃占了床上大部分地方,他气得哼了一声。 “还没我胳膊长,就知道抢床了。” 他放下林暮雨,快步过去,将喜宝乐宝抱起来,紧紧挨着睡着,靠在墙根下,顿时留出了一大块空间。 呐。 这样才好迎接接下来的战斗啊! 林暮雨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做完这一切,谢昭就像是嗅到味儿的狼狗子,朝着她扑了过来。 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又伸手探进她的衣裳里。 哺乳期的林暮雨格外敏感,没多久就软在了谢昭的怀里。 他抱着她,轻轻放在了床铺上,脱去了自己的衣裳。 昏暗的烛火下,两人赤诚相对。 谢昭盯着林暮雨的身子,那白皙又漂亮的躯体,简直叫他感慨,实在是完美得不像话。 “看什么呢?” 她羞红了脸。 忍不住伸手去遮。 谢昭却捉住了她的手,低头再次吻了上去。 他声音沙哑,眼眸含火,嘴角高高扬起,低声道:“不要遮,很美。” 下一刻,他彻底带着林暮雨进入起伏的海浪。 ………… 翌日。 小雨绵绵。 地里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谢诚和谢昭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商量装修的事儿。 85号铺子,一共两间,里头还有进去的小房,可以在里头做饭洗衣裳之类的。 之前这铺子是被春水街街道办用来卖杂货的。 里头有些脏乱,没有规划,东西搬完之后只剩下空荡荡的两间屋子。 谢诚真是半点头绪没有。 第168章 打野猪,土铳 “这是图纸,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 谢诚递了一张草稿图过来。 谢昭把钥匙给了自己,让他找人装修。 第一步就是画草图,然后规划每个地方该放的东西。 事情不难,就是琐碎。 谢诚干活儿喜欢一板一眼,这事儿再合适不过。 谢昭接过来,看了两眼,又找了只木炭,在上面添加了几个柜台,这才将图纸还给谢诚。 “装修这事儿不着急,慢慢找,必须找信得过的人才成。” 谢昭道:“女包也要准备一段时间,我得再买几台缝纫机,雇几个人,不然单单靠嫂子和咱妈,实在是供应不上。” 谢诚点头表示赞同。 两兄弟商量完,起身去吃早饭。 然而,早饭刚吃完,谢友振就扛着锄头回来了。 他脸色黑沉沉的,有些不太好看。 谢诚愣了一下,问道:“爹?你不是补秧苗了吗?这么早回来?” 谢友振将锄头重重放下。 “别提了,咱家水田遭野猪拱了,倒了一大片!等会儿吃完饭你和我再去补,这畜生没少糟蹋庄稼。” 野猪。 石水村四周环山,这玩意儿真不少。 而会打猎的没几个,想要把野猪抓绝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儿。 开春了,温度上升,野猪活动频繁。 不少水田都遭了灾害,谢老二家可不是第一个。 谢友振端了一碗稀饭,蹲在门口吃。 没多大会儿,外头就听见脚步声传来。 是村长儿子李三刀。 他穿着一件单衣,手脚都捆了布条,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肩膀上扛着一个长长布袋子包裹起来的杠状物件儿。 “谢叔!刚吃呢?” 他走过来,笑着喊了一声。 谢友振点头,侧开身子让他进了院子。 “咋?啥事儿?” 李三刀开门见山。 “这几天咱村子里头种庄稼,不少靠在山边上的庄稼地儿都被野猪拱了!刚才我过来,瞧见你家也倒了一大片,还得去补栽吧?” 谢友振气得攥拳头。 “可不是么?昨儿个刚栽,今天又给我滚压倒了,这畜生!” 李三刀笑道:“我可不就是为这事儿来嘛!” 他说着,伸手敲了敲自个儿背着的家伙事儿,道:“我爹今天一早就喊我找人打野猪呢!咱们石水村人少,家家户户都要出一个劳力汉!” 谢友振一愣。 “啥时候去?” “马上就出发!” 谢友振没吭声,眉头皱着。 野猪那玩意儿,凶猛得很,俗话咋说? 一猪二熊三老虎! 这要是一个人遇上,跑都来不及! 似乎是瞧出了谢友振的担心,李三刀哈哈笑着将自己背着的那玩意儿拿了下来,又伸手将上面盖着的布袋子扯下。 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土铳。 乖乖! 这下连谢昭和谢诚都围过来了! 这玩意儿,也就是土枪,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农村自卫队的武器第一名。 这年头有土铳还不算违法。 长长的枪杆,细长的枪管,后头的木头拖很沉,刷了红色的油漆,只是拿得多了有些斑驳。 后头还栓了一根绳子,能够单边背在肩膀上。 “这是用石头还是塞钢珠的?” 谢昭问道。 他后世见过几次被收缴的土铳。 一些里头还有碎石子儿,一些则是用了钢珠。 威力当然是后者更大。 一枪出去,钢弹散开,尤其是距离越近杀伤力越强,基本没救。 李三刀闻言一愣,旋即哈哈笑了开。 “都不是!” 他将一个小小的管子抽出来,给谢昭看,“你说的钢珠是实心铁蛋吧?那玩意儿太贵了,不划算,我都是用铁碎子,这玩意儿去铁匠铺弄一点回来,能用很久。” 这年头,炼铁工艺虽然上来了,但是铁的价格并不低。 尤其是那种工艺良好的铁珠子,用来打野猪,是有点奢侈。 谢昭了然。 “谢二哥,你就放心吧!跟着我后头就成!人多着呢!出不了啥危险!” 李三刀对着谢友振道。 谢友振脸色这才缓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谢诚和谢昭,“你俩谁去?” “我去。” 谢昭想了想,站了出来。 家里头的秧苗都是大哥和他爹插的,自个儿很是不好意思了,这会儿跟着李三刀后头去打野猪,有了土铳,倒是不危险,就是个体力活。 哪儿还能再叫大哥去? 谢诚和谢友振倒也没反驳。 毕竟水田里的庄稼还得补呢! “成,那你小心些,带把铲子去,护着自己。” 谢昭点头。 他从墙角根里抽了根铁铲出来,扛在身上,而后跟在李三刀的身后,笑道:“叔,我跟你去!” 李三刀拍了拍他肩膀,又和谢友振打了招呼,扭头往外走。 谢昭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跑回厨房里揣了几个鸡蛋和馒头进兜里。 不老少的路呢! 饿着咋办? ………… 村民在村头大柳树下集合。 家家户户都出了劳力汉,打野猪这事儿好新鲜,很多人都是年轻面孔,谢昭扫了一圈,发现自己都不太眼熟。 一共土铳有六把。 大部分都是队长家里头的劳力汉拿着,还有家里早些年是猎户的,也有这玩意儿。 至于其它村民,则都是和谢昭一样。 手里头要么是铁铲,要么是锄头,一个个脸上兴奋又紧张。 而叫谢昭眼前一亮的,则是不少人都牵着狗。 这年头,外来狗还没有引进,全都是最纯正的本土狗。 黄毛个高,四肢优美,十分通人性。 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对自家主人可亲近,可见着入侵的,又敢冲到第一个,拼死护卫主人安全。 谢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心里头盘算着回去自个儿要不要养一条。 李三刀举了举手。 他道:“都到齐了没?” 人群几个领头召人的齐齐应了声。 “都到了!只有村头王寡妇家里实在是没男人,也就没难为她了。” “还有村西那两家,他们儿子早就去向阳镇安家了,就几个老人搁家里,我也没喊,喊不出口呀!” “对了,三瘤子也不在家,问了人,说是一大早就瞧见拎着捕兽夹子上山去了!” …… 人群说着。 李三刀闻言,点点头,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第169章 出事儿,野猪和大黄 “那成,人瞧着也够,今儿个在村委会院子里我就分了路,咱们五个人一组,从大宝山下头开始围上去,见着野猪别往上冲,往西边赶,遇着有土铳的再往上跑,听明白了没?” 一群人齐齐应下。 李三刀率先带人。 他点了谢昭和几个平时比较熟悉的。 于是大家三三两两组着队,一起朝着大宝山出发。 谢昭穿的是一双胶靴。 最老式的黑色长筒靴,防的不仅仅是露水,更多的是刺,茅草,还有刚刚苏醒的蛇。 他们这一组一共五人。 自己和李三刀。 剩下的一个是赵德龙和他隔壁邻居周家二郎和三郎。 踩着田埂往前走,地上都是泥巴和一片嫩绿的野草,风吹过来,带着泥土的腥甜。 “顺着这条路往里走,那边,瞧见没,野猪拱了一大片,都是你德龙叔的地儿。” 赵德龙叹了口气。 几步走到前面,瞧见那前几天自己刚栽下去的秧苗倒了一片,心里头那叫一个心疼! “这畜生!啥时候拱地不好这时候来!再晚几天秧苗补不上,今年收成都要受影响!” 他憋着一股子气儿。 到时候耽搁了交公粮,那才是真愁人! 周老二和周老三也深以为然。 他俩家里都地运气好,挨着赵德龙的离山脚远,可就这样也损失不少。 几人边说着话,边走到大宝山山脚下。 外面一层厚厚的芦苇,人要这么往里钻,脸上指定全都是血条子。 “等我一下!” 李三刀喊了一声。 他从腰间抽出自己带着的柴刀,几下劈开一条路,猫着腰,遮住脸,往里头一钻。 “都护着点儿!” 谢昭是第二个钻进去的。 穿过芦苇,顺着树林里一圈盘山的小路往上走了十几米,就彻底没路了。 山脚下还时常会有人来,捡柴火或者是捡菌子之类的。 可再往上走,丛林茂密,毒蛇和猛兽出没。 豺狼和野猪,甚至连老虎,老人说以前也是有的。 李三刀招呼众人提高警惕。 他走在最前头,手里端着土铳,而谢昭则是跟着赵德龙,举着铁铲到处拍打树木,警惕盯着四周是否有野猪的动静。 五人往上包抄。 而大宝山其它几个方向,也有村民一起往上驱赶,只留下西边一条路。 谢昭一开始还新鲜。 后来就知道这差事儿苦了。 路不好走,眼前又到处都是灌木,常常没有反应过来,腿上或者是胳膊上就被树枝划了血痕子。 他还得时刻注意脚下有没有捕兽夹。 这玩意儿一脚踩进去,那真是半个脚掌都要交代在这里。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气喘吁吁。 李三刀也抬起头,道:“这是野猪走过的路,再往前走就差不多了,歇一会儿,万一等会儿遇上,也好有力气。” 几人踩着树叶,确认没有蛇,这才坐下。 谢昭也不吝啬。 他从兜里掏出鸡蛋,一人递了一个,又额外给李三刀递了一个白馒头。 这年头,精细粮精贵,尤其是这会儿庄稼还没熟,青黄不接,一个白馒头算是顶顶珍贵的玩意儿了。 李三刀下意识要拒绝。 谢昭道:“叔,这时候就别和我客气了,等会儿真遇着野猪,我们可都指望你呢!” 李三刀这才收下。 赵德龙和周老二周老三当然也没有异议。 人都给自个儿一个鸡蛋了,还要求啥? 当下几人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谢昭吃完鸡蛋,又塞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点李三刀水壶里的水,这才缓了过来。 他起身,四处看去。 最远不过五米开外,就被重重叠叠的树枝挡住了视线。 地上一层厚厚的腐叶。 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腥味和腐烂的臭味。 “汪汪!” 一声凶猛的,有些遥远的狗吠声传来。 谢昭愣了一下。 狗叫?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顺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又听见了一两声狗叫。 “汪汪!汪汪!嗬!” 这是一种低沉的,凶猛的叫声。 紧接着,就是猛地一阵奔跑,下一刻,谢昭听见了野猪发出的尖锐吼叫。 而这一次,李三刀和赵德龙等人都听见了。 “有野猪!” 赵德龙喊道。 李三刀听了一会儿,面色一沉,抓起土铳就往那边快步冲了过去。 “糟了!遇见人了!” 一行人飞快跑去。 而等走到面前,谢昭才算是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只见面前一块小小的洼地,里头都是腐叶,腐叶有些乱,隐隐约约像是躺了一个人。 而洼地往外一点,是一头受了伤的野猪。 它是公的,嘴上有獠牙,肚子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前脚瘸了一只。 嘴角在淌血,目露疯狂和凶光。 在野猪的面前,一只足足半人高的大黄狗正稍稍俯低身子,死死盯着野猪,后脚弯曲蓄力,身上一深一浅全都是野猪獠牙留下的痕迹。 它在低吼。 喉咙间发出低鸣。 而最恐怖的是它的后腿上,一道伤痕贯穿,鲜血淋漓。 “砰!” 李三刀动作反应都很快。 那野猪听见人声,杀红了眼,扭头就准备朝这边冲。 李三刀见状,抓紧时机,直接扣动扳机,顿时暴冲过来的野猪就被打成了筛子,很快倒地。 而等到谢昭快步过去,一把将洼地里的腐叶给拨开后,他瞳孔猛地一缩,拳头瞬间攥紧! “三瘤子?!” 他喊道,“你没事吧?” 谢昭快速摸了摸他的大动脉,还有脉搏。 只是之前没注意到,这会儿将三瘤子扶起来,谢昭才看见他右腿一处被獠牙贯穿的痕迹。 这会儿鲜血淋淋。 而三瘤子显然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得赶紧送医院去!” 李三刀等人也围了过来。 他皱着眉,飞快做出决定。 “谢昭,你和赵德龙带着三瘤子下山,周老二周老三跟着我继续赶猪!” 谢昭点头,一声不吭,弯下腰就让赵德龙将三瘤子放在了自己背上。 五人分开。 谢昭一路上和赵德龙轮流背。 三瘤子虽然瘦,可常年上山,都是肌肉,个瓷实,沉得很。 到了山脚下,两人都累得腿发抖。 幸好走了一半路就见到了谢诚。 第170章 你要是要,就去我家挑一只养! “哥!” 谢昭喊道:“赶紧!回家!把驴车拴好,送三瘤子去卫生院!” 谢诚刚补完秧苗。 见到谢昭背上满是鲜血的三瘤子,他二话不说,快速冲过来,一把将三瘤子接了过来。 “你赶紧去!我走得快。” 谢昭没矫情,抬腿就往家里跑。 拴好车,谢诚也回来了,两兄弟直接赶着驴车就朝着镇子里的卫生院走。 ………… 一个小时后,抵达卫生院。 路上谢昭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用绳子狠狠捆住了伤口上头十公分的位置,用以止血,又拿干净的棉布一路摁着,抵达卫生院的时候,出血量已经差不多控制住了。 将人递到医生手里时,谢昭和谢诚才算是长长松了口气。 “这里我守着就成,你赶紧回去,回家报个信,别叫弟妹和爹妈担心。” 谢昭点头。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谢诚。 “等会儿就在外头小吃铺子吃点,别饿着,我回家拾掇一下就过来。” 谢昭说完,起身离开。 赶着驴车回家已经是天色黑透了。 院子外,林暮雨和谢友振田秀芬一家子都在等着。 远远瞧见谢昭过来,几人齐齐松口气。 “咋样了?你没事吧?三瘤子咋样了?人有事没事?” 田秀芬赶紧问道。 谢昭摇头。 “我好的很,三瘤子这会儿还不知道啥情况,正在卫生院里头呢!我留了钱,让大哥先照顾着,回来和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担心。” 林暮雨眼眶都红了。 这事儿发生得突然,再加上谢昭一回来就拉了驴车跑卫生院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昭出了事儿。 谢昭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在没人瞧见的地方伸手捏了捏林暮雨的手,笑着轻声道:“我没事儿。” 后者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她担心极了。 这会儿瞧见谢昭没事,反倒是心里一松,眼泪滚落,嘴角却扬了起来。 “我给你端饭。” 她说完,起身去厨房将田秀芬留的晚饭端出来。 谢昭当下埋头苦吃。 啧。 这还是重生以来,自己第一次真切体会到饿得头晕眼花的滋味儿啊! 一顿饭吃饱喝足。 谢昭又去抱了抱孩子。 出来的时候,谢友振和田秀芬已经收拾完东西放在板车上了。 棉花褥子,还有一些换洗衣裳,最后是一个大饭盒。 “妈,用棉花褥子包着,你去向阳镇应该不会凉。” 田秀芬叮嘱道:“三瘤子是个好孩子,实在不成,送到县医院里头,雇个人照顾他。” 谢昭一一点头记下。 他收拾完毕,正准备走,忽然一个身影从院墙外朝着自己窜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 往后退了两步,低头一看,发现居然是那只大黄狗。 它这会儿跛着脚,低头,咬住了自己的裤腿,尾巴摇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谢昭懵了一下。 这不是三瘤子的大黄狗吗? “你要和我一起啊?” 谢昭下意识问道。 说完又觉得好笑。 狗哪儿能听得懂人话? 然而,自己这话说完,那大黄狗居然真的一瘸一拐的往驴车走去,又用脑袋碰了碰车轮,旋即扭头看向谢昭。 谢昭:“……” 得。 这能和野猪搏斗的大黄狗,怕是猎户专门养的,听懂人话也没什么不对。 谢昭干脆将大黄狗一起带着,顺带让卫生院帮它也瞧一瞧。 这伤口看着太吓人了。 谢昭抱着大黄狗坐在驴车前面,又从碗橱里拿了一块带骨头的肉给他吃,这才赶着驴车,出发去了向阳镇。 ………… 翌日。 三瘤子醒了。 瞧见谢昭和谢诚,他愣了一下,有些没缓过来。 “谢大哥?谢二哥?你俩这是……?” 他说完,又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慢慢想起来了。 “你啊,一个人一条狗就敢上山抓野猪?胆子真大!” 谢昭忍不住道。 三瘤子有些不好意思,他道:“我是去收捕兽夹子的,没想到被那野猪扯脱了,要不是大黄,我怕是真没了。” 他想了想,又道:“也谢谢你,谢二哥,我想起来了,是你背我回来的。” 三瘤子还没有本事一个人带一条狗上山去抓野猪。 他放了夹子,有两天了,准备上山去收。 以往见着野猪,被捕兽夹子困几天,也就没了劲儿。 大黄再上去斗几圈,他再去捅死就成。 可没想到这次的野猪格外凶。 困了两天,吃了痛,居然一下子把捕兽夹子给拽掉了,自己被拱了一下,脑袋撞到石头,昏过去。 只记得大黄一直在自己身前。 后来谢昭背自己下山,他也慢悠悠醒了几次。 总之真是福大命大。 “大黄真是一条好狗啊!” 谢昭感慨。 三瘤子点头,“是猎户留的种,说是能打猎,我就养了,它很聪明的。” 他说着,顿了一下,看向谢昭,“谢二哥,你要养吗?” 谢昭一愣,连忙摆手。 “别别别,我虽然喜欢,但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狗你养这么大,它就跟你,我再养算什么劲儿?这事儿我干不出来!” 那狗真是满心满眼都是三瘤子。 昨晚上简单处理伤口后,就一直趴在外头窗根下守着。 夜里三瘤子咳嗽两声,它都能支棱起脑袋听一听。 三瘤子一乐。 “我不是说大黄给你养,是大黄的孩子,它是母狗,上个月下了崽子,崽子爹也是猎户养的,品种很好,你要是要,就去我家挑一只,看家护院很好的。” 得。 谢昭这是真心动了。 他扭头看向谢诚。 后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要养就养!家里又不是给不起肉和骨头!看我做什么?” 谢昭心里顿时美了。 “那就说定了!等你回去,我就去你家挑一只!要最好看的!” 三人又聊了会儿。 谢诚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三瘤子。 “你天天这么拼命干啥?这段时间挣不少钱了吧?要这么多得有命花才行!这次命大,下次咋办?可不能再这样不要命了!” 三瘤子低着头,没吭声。 而就在谢诚准备再说道时,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笃笃……” 门外,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沈哥哥在吗?” 第171章 他是我们的大恩人! 几人齐齐侧头去看。 是一个小女孩,这会儿天气还有些冷,她却打着赤脚,下面一条水红色的裤子,上面都是泥巴。 上身穿着一件破了洞的棉袄,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灵动的紧。 “秀红?” 三瘤子愣了一下,“你咋跑来了?” 他眉头皱着,有些不高兴,“今儿个不念书吗?你逃学了?” 秀红一下子缩了脑袋。 她低着头,绞弄着衣摆,想了想又鼓起勇气往病房里走来。 谢昭这才看清楚,她另外一只手里还挎着菜篮子。 里头用红布盖着,露出一角,下头是一些鸡蛋。 “是刘叔让我来的。” 她小声道。 “刘叔知道你被野猪拱了,叫我来看看你,这是二蛋他们养的鸡下的蛋,都是抓的虫子和小鱼儿喂的,营养好着呢。” “沈哥,你别生气,我送完鸡蛋就念书去。” 三瘤子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有点重。 他招招手,让秀红进来,又让她喊人。 “这是谢大哥和谢二哥。” 秀红很乖。 怯生生的喊了人。 谢昭有些好奇,笑着问道:“你沈哥还有朋友呐?我以为他一直独来独往呢!” 闻言,三瘤子还没收完,秀红就气鼓鼓的大声道:“沈哥才不是独来独往呢!不光光是我,还有二蛋,小飞,皮条他们,都惦记着沈哥,他可是我们的大恩人!” 谢昭顿了一下。 他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这些名字一听,就知道年纪不大。 心里头一个念头闪过,谢昭略略错愕瞪了眼,问道:“你一直在资助他们念书?” 他这话问的是三瘤子。 如果是的话。 那么一切都好解释了。 很早之前,三瘤子就一直往自己这里送野货。 野兔,山鸡,还有野猪。 甚至于赶车到县城里这种小事,只要是能挣钱,他都会去做。 粗粗估计,这段时间,他挣了能有一千多元。 这在八三年,可真是一笔巨款。 可他要是是个大手大脚爱花钱赌博之类的,也就算了,他那家里头简直是一贫如洗! 值钱的东西根本看不见一点,吃食方面也是能将就就将就。 那钱呢? 钱去哪儿了? 三瘤子没吭声。 秀红却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我们念书,都是沈哥给的钱,还有吃的,用的,买的铅笔,本子,沈哥对我们可好了!” 三瘤子面皮上火辣辣的。 他伸手,在秀红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好了,鸡蛋送到了就赶紧回去念书去,别耽搁了,我没啥事儿,赶明儿好了,我就去看你们。” 秀红有些恋恋不舍。 她有些不放心。 朝着谢诚和谢昭看了又看。 咦。 两个大男人,能照顾好沈哥吗? 可再瞧沈哥,盯着自己,板起脸,显然是不会答应自个儿留在这里了。 “好嘛。” 她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又帮三瘤子掖了掖被子,而后叮嘱谢昭和谢诚要照顾好他,这才扭头离开了。 病房里。 谢诚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谢昭也没继续问。 良久,三瘤子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开了口。 “我有多余的钱就捐点儿,女孩子多,都是被扔了的,刘叔才厉害,他没儿没女,捡回家自己养着……” 刘叔。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光棍。 早些年被斗了之后,名声不太好,就没有姑娘愿意嫁。 他也懒得折腾,于是一个人靠着帮人写对联,养家糊口。 直到那年冬天,在田埂旁捡到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婴,下着大雪,他要是不捡回来,不出半个小时就能冻死。 于是他心软了。 捡回来自己养着。 那个女娃就是秀红。 她瞧着年纪小,实际上也有十五岁了,早些年伤了根本,个头瘦弱。 而这事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孩子越捡越多。 有被扔的,有路上讨饭的,还有缺了胳膊少了腿儿的。 刘叔一并捡回家养着。 只是他到底也是个普通人,没啥本事,这些年也养死了几个孩子,都是病死的。 三瘤子就是帮着送一个孩子去卫生院的时候认识的。 他心善。 帮着付了医药费,又送刘叔回家。 看见十几个孩子朝着自己跑过来,齐刷刷跪下道谢时,他就再也没法子当没看见了。 “能帮一个是一个,我反正就一人,花不了多少,也没姑娘愿意嫁给我,左右积点德,以后见了我爹妈,我心里才不虚。” 三瘤子说完,谢昭和谢诚都没吭声。 谢诚眼眶有些红,伸出手,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知道你心善,可得把命摆第一,不然你叫那群孩子心里咋想?” 三瘤子点点头。 谢昭也没再吭声。 他从兜里将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 一共三百多。 有自个儿的,也有田秀芬塞给自己的。 他递给三瘤子,塞在他枕头下,“一点心意,和你没法儿比,不嫌弃就成。” 谢昭感慨道:“你爹妈指定会为你骄傲。” 三瘤子愣了一下。 接过钱,仰头看着白色的墙顶,热泪忽然间就顺着眼角涌了下来。 会吗? ………… 三瘤子很快就出院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伤,幸好没伤到脚筋,只是要回来休养几个月了。 回村的那日,李三刀带着村民,站在大柳树下迎接他。 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长串。 三瘤子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过,躺在板车上支棱了半晌才涨红了脸,探了个脑袋出来。 “李叔?这是干啥?” 李三刀感慨道:“你这娃,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儿,咋不和我们说?要不是向阳镇来了人,我们都还不知道哩!” 得。 这是刘叔那边来人了。 之前三瘤子被野猪拱了,送到向阳镇的时候不少人围观。 估摸着是那时候知道的。 三瘤子缩着脑袋没吭声,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亮得吓人。 李三刀招呼着众人往回走,一路上就听见石水村的村民们在讨论这事儿。 “哎哟,真是个好小伙儿!挣那么多钱,都给人养娃了!可不得了!亏我之前还以为他天天朝着向阳镇跑是赌去了呢!” 第172章 闵太太找您 “真难为他了!他爹妈为了咱们石水村付出也不少,没成想他比他爹妈还心善!唉,就是可怜,早早没了爹妈,日子过成这样,俩人指不定在天上着急呢!” “瞧瞧有啥好姑娘,帮着他说一说!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 …… 人群闹哄哄的,一起涌到了谢昭家的院子里。 这个点,刘翠花等人正在帮着做包内衬。 见着谢昭进来,刘翠花赶紧站起来,笑盈盈迎过来,问道:“哎呀,谢家二小子,你赶巧回来,我有事儿想问问你。” “听你妈说,你准备在县城里装修铺子?” “缺人吗?现在地种完了,你赵叔刚好闲下来,能不能去帮忙几天?工钱多少你看着给就成,左右打发打发时间!” 这段时间。 石水村里的田基本上都种完了。 农忙闲下来,就有点时间干点别的。 刘翠花家里的小娃赵狗蛋要念书了,手里头紧,今天来做内衬,闲聊时听见田秀芬说起装修铺子的事儿,她就忍不住想问一问。 要是缺人,把她家男人带去干活儿。 钱多钱少,有总比没有强。 剩下的农活自个儿在家里也能干。 总归要把娃念书的钱挣到才行。 谢昭点点头。 他扭头,和谢诚对视了一眼,见后者没反驳,当下就知道他是和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 “正在找人装修呢!” 他笑了开。 走进院子,喝了一口水,又招呼着刘翠花坐下。 只是这会儿听见谢昭铺子装修的事儿,原本围在三瘤子身边的人又竖起耳朵,朝着这边围过来一半。 嘿。 有活儿干! 能挣钱! 谁不想去? 谢昭清了清嗓子,道:“会手艺活儿的,砌砖,木匠,可以跟着去,工钱就按照两元一天,然后还有路费补助啥的,就是三块一天,不包吃。” “小工也要不了多,三五个就够了,挑水泥,还要运垃圾,是个力气活儿,要壮汉,两块五一天。” 谢昭想了想,而后总结道:“一共八个人,想要去的去我哥那儿报名,明天我去县城里头定一下材料,后天就动工,咋样?” 得。 听见谢昭给的工资,一群人眼睛齐刷刷亮了起来! 一群人当下争先恐后的去找谢诚报名。 谢昭则是洗了洗手,又扶着三瘤子下来。 田秀芬做好了吃的,端到饭桌上,让他先吃饱再回去。 谢昭松口气。 赶紧麻溜的跑屋子里看媳妇儿和孩子去了。 喜宝儿乐宝儿还是醒的,躺在床上,小胳膊小腿儿蹬了蹬,喜宝儿的小胳膊擦到了乐宝儿的小脸,估计是顺手搂了一把,有些疼,顿时给小奶娃气得张嘴嗷嗷哭。 “呜哇哇~” 生气了! 疼! 姐姐欺负人! 谢昭赶紧跑过来,一把将乐宝儿抱在怀里,嘴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哄她:“好好好,乐宝儿不哭,爸爸来啦!” 爸爸? 小丫头放了个鼻涕泡,睁开眼,瞧着谢昭,很是给面子的止住了哭声。 她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谢昭,黑白分明的眸子映衬着他一脸心疼的表情。 唔。 “咿呀~” 乐宝儿挥着手,眨了眨眼,眼珠子一顺不顺的盯着谢昭。 “事情弄完了吗?” 林暮雨过来,又仔细将谢昭上下瞧了一遍。 她眉头蹙着,轻声道:“下次做这样的事儿,要提前和我说,上山打野猪,亏你想得出来。” 谢昭赶紧将乐宝儿往床上一放。 他伸手,将林暮雨伸手搂了过来,仔仔细细亲了亲。 “媳妇儿,我保证没下次!而且这次李叔也是带了土铳的,野猪再厉害也没法儿比土铳厉害呀!” 这几天一直往卫生院跑,晚上还帮着守夜。 谢昭是真想林暮雨了。 他将脑袋凑在林暮雨的颈项里嗅了嗅,淡淡的馨香,叫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十分钟后。 林暮雨听见谢昭绵长的呼吸声。 她心疼得紧,轻手轻脚将他斜靠在床上,又帮他盖了一层被。 两只小家伙这会儿也快四个月了。 会翻身了,手脚胳膊都有劲儿,林暮雨一扭头就看见喜宝乐宝儿好奇的眨巴着眼看。 “嘘。” 林暮雨比了个手势。 “爸爸累了,给他睡一会儿,喜宝儿乐宝儿乖,不许哭。” 谢昭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睡醒之后,魏庆之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他拿了一叠卷子,还有他这次专门从江城带回来的书本,对谢昭进行物理专训。 谢昭找了张小凳子坐下,拿起纸笔,一遍遍推演计算,遇见不懂的则是放到一旁,等到最后拿去问魏庆之。 魏庆之十分满意。 ………… 翌日。 清晨五点。 谢昭起了个早,洗漱完毕,和谢诚两人骑着自行车进了城。 装修用的材料种类倒是简单。 木材,水泥,还有砖块。 两人骑着自行车跑厂订购,先付定金,明天送货上门,再结算剩下的费用。 九点半。 一切搞定,谢昭和谢诚回到了锦绣裁缝铺。 谢诚一进门,就被张巧儿拉去说话了。 两人这会儿算是感情正浓,谢昭也懒得做电灯泡。 他将前段时间没做完的衣裳拿出来仔仔细细做扫尾工作,刚刚踩线完腰带,眼前一道阴影就压了过来。 “请问是谢昭同志吗?” 一个礼貌的声音响起。 谢昭抬头,只见来人穿了一套中山装,带着金边眼镜,正对着自己微笑。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 闵太太的勤务员。 李德珍。 “李勤务员?” 谢昭笑着站起来,“是闵太太有事儿找我?” 李德珍点头。 “上次你为闵太太做的女包特别漂亮,她很喜欢,这次让我来请你,说是有事儿要和您商量一下,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闵太太有事儿找自己商量? 谢昭想了想,起身,和谢诚打了个招呼,而后转身和李德珍出门了。 车子开进县委大楼,李德珍拉开车门,笑着请谢昭下来。 谢昭一愣。 县委大楼? 看来,想见自己的不仅仅是闵太太啊! 李德珍带着谢昭一路上楼,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他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道:“书记,太太,人带来了。” 第173章 摆在面前的挑战和机遇,你敢去吗? 屋内传来一声应声。 “进来吧。” 声音落定,李德珍推门,带着谢昭进去,而一进门,看清了眼前的人后,谢昭就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没错。 屋子里,除了闵太太,闵东升也在。 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在低头办公,似乎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过来。 一套蓝色的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但是眼神极其锐利,看着谢昭的时候,充满了审视和打量。 “哎呀,谢昭,你可算是来了!” 闵太太笑着过来,亲热道:“昨两天就让人去铺子里找你了,可你不在,我寻思着有事儿,今天终于来了。” “实在是抱歉,昨两天农忙,山上野猪拱庄稼,和我爸还有村长他们忙着除野猪去了。” 谢昭答道。 闵东升脸上的神色有些满意。 很好。 挣了钱,还知道帮着家里干农活,不是个心浮气躁的青年。 “你有什么事你就快点说,好好的摆什么架子?” 闵太太扭头,看见脸色仍旧冷冷的闵东升,气得嗔道:“你再这样,下次就别找我喊人过来!小谢同志可是帮了我不少忙的!” 闵东升一愣,旋即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一下。 “嘿嘿,我哪儿摆脸色了?我这是对普通群众考察一下!别生气嘛!” 闵太太轻哼了一声,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闵东升终于正眼看向谢昭,他露出笑容,让人给谢昭泡茶,而后道:“听说你想要咱们县级的驰名商标?” 谢昭点头,大大方方承认。 “对,我想让锦绣这个牌子,成为咱们湖东县的驰名商标,今后成为省驰名商标,国家级驰名商标。” “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青年说出这话的时候,神色从容淡定。 仿佛这一个个标签在他的眼里,不是吹牛,不是空口白牙说大话,而是真的在说他认为的事实一样。 饶是闵东升,也微微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有志气!” 他起身,朝着谢昭走来,又扭头看向闵太太,道:“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主席说,年轻人敢想敢干,就是好同志!” 闵东升说完,顿了一下,又看向谢昭。 “不过,敢想敢干也得有真材实料,你能不能拿到这个商标,单单我说了可不算,要是真想成为咱们县的驰名商标,得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才行。” “小谢同志啊,我这里有一次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敢不敢试一试?” 闵东升拉长语调,盯着谢昭,一脸意味深长。 谢昭却半点犹豫都没有。 他笑着道:“为什么不敢?” 话说完,沙发上坐着的闵太太终于站起来。 她露出欣喜的笑容,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闵东升的肩膀。 “你瞧!我就说,他是个胆子大的!找他比陈东海强!” 闵太太哼了一声,“那老东西,做假货有胆子,叫他去江城卖衣裳,他却不敢,人越老,胆子越小,没见识。” 闵太太走向谢昭。 亲亲热热的喊秘书给他添了热水,又让他坐下。 这才将这所谓的“机会”,说了一遍。 原来,明天下午,闵东升要去省城开会,做述职报告。 而后天晚上,闵太太则是受邀参加省公安厅厅长太太家闺女的生日宴会。 也就是上一次宴会上见到的施红朱。 施红朱今年五十多了。 而她的丈夫齐振南今年也快六十了。 两人之间是革命情感,彼此互相扶持走了大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生育。 实际上,早些年也是怀过的。 只是齐振南被下放,批斗,折腾得够呛。 施红朱一直陪着,第一个孩子就这样折腾没了。 身子亏了,就没法儿生育了。 后来平冤,齐振南回了江城,他性子直,手段狠,做事快刀斩乱麻,又心细,一路表现出色加上有人扶持,他一路当到了公安厅厅长的位置。 再往上一点,那就是一把手了。 他政绩出色,对待妻子施红朱也专心专意。 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没能生孩子。 期间多少人劝他离婚再娶,或者养一个小三,生娃传宗接代。 他都一一拒绝了。 而上天也算眷顾。 施红朱三十五岁这年,终于怀孕。 期间吃了不少苦,为了安胎,更是受了不少罪,终于生下来一个掌上明珠。 虽然不是男孩,但是夫妻俩真是当做命来疼,如珠如宝的护着。 这一路养着,就到了十八岁。 而闵东升之所以能搭上这条线,还得得益于他前妻生的女儿。 他闺女也是十八岁,和施红朱家千金是同学,一起在江城一中念书。 这次的生日宴会邀请,原本是给闵东升闺女的,他女儿知道闵东升想融进这个圈子,于是拍了电报通知他。 “谢昭,我知道你做的女包很漂亮,这一次你要是能够让省公安厅厅长的宝贝闺女或者他的太太,买下你的女包,那么,我想咱们县的驰名商标……” “非锦绣莫属。” 闵东升舔了舔嘴唇,笑着道。 对于他而言。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只负责引路。 谢昭要是成功推广了锦绣的品牌,这能为自己政绩添上一笔不说,更是让他在刘振南面前混了个脸熟。 而要是卖不出去,又惹了人小姑娘不高兴。 他直接当着人小姑娘的面惩罚一番,勒令整改,小打小闹,也无伤大雅。 哪怕传出去,对于锦绣这个品牌将会是毁灭性打击。 也和他无关。 谢昭活了两辈子。 当然知道闵东升的想法。 不过…… 这对于自己来说,不就是送到面前的机会吗? 虽然有点难。 甚至他都不清楚人家小姑娘的喜好,但是,只要有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能够让自己攀登。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成交!” 谢昭笑着道。 ………… 入夜。 石水村。 谢昭下午从县城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缝纫机上忙活。 他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脚下缝纫机踩着,神情专注,一块块衣裳料子从缝纫机穿过,一点点变成一件极其漂亮的衣裳或者是裙子。 上辈子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 他动作又快又好。 第174章 开介绍信,加班做衣裳 一条驼色的包臀裙在他的手里逐渐成型。 不管是版型,还是长短,都和这年代的大喇叭裙有很大的不同。 它更能凸显身材。 彰显风韵和女性的曼妙。 谢昭将裙子整理好,放在一旁,又飞快进行下一条连衣裙的制作。 屋子外。 田秀芬刚刚做完晚饭,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这声音响了一下午,她又心疼缝纫机又心疼自个儿儿子。 当下叹口气,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扭头拍了一把正在洗尿布的谢恬。 “去,喊你二哥吃饭!做了一下午衣裳,人不歇,缝纫机也得歇!真是头蛮牛!” 谢恬翻了个白眼。 嘁。 自己不去,让她去。 “你咋不去?” 她小声嘟囔。 田秀芬气得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赶紧的!不然等会儿你少吃两块肉!” 得。 谢恬一下子站起来,呲牙一乐,“我这就去!” 她把手一擦,往谢昭那边跑,大声喊:“二哥!吃饭!妈做了罐子肉!可香了!” 谢昭踩完最后一条锁边。 他看了一眼布料。 心里盘算着晚上十点应该能完成,明天起早去省城,到那边再安排应该也来得及。 “嗯,来了。” 他应道。 起身揉了揉脖子,坐了一下午,疼得发酸,他轻手轻脚走到屋子里,林暮雨正在喂奶。 小奶娃吧嗒吧嗒吮吸着,一脸餍足。 “吃饭。” 谢昭对着林暮雨轻声道。 后者点点头,“我等妈来,你先吃,我喂奶。” 谢昭走过去,亲了她一口,这才轻手轻脚退出来,去院子里吃饭。 田秀芬端了饭菜上来,罐子肉,炒红萝卜,还有一碟土豆丝儿。 她见谢昭终于歇息,当下松口气,没忍住问道:“咋了这是?一回来就钻屋子里做衣裳,有啥事儿?要不要妈帮忙?” 谢昭摇头。 他扒拉了两口饭,又塞了一块肉,这才道:“明天我要去江城。” 田秀芬一愣。 桌子旁,谢友振和谢诚两人也齐齐瞧了过来。 哈? 江城? 几人都瞪大了眼。 “去那儿干啥?江城可大哩!咱们村连村长都没去过!你一个人去能成?” 田秀芬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对于从小到大都在石水村打转儿的农村女人来说,哪怕是去湖东县,都是出远门。 一听到要去江城,她的心一下子提溜起来。 手脚都不利索了! “听说江城有好多小汽车!那玩意儿能撞死人!你一个人咋去?我不放心!” 她叨叨着,见谢友振还在愣怔,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 “你个当爹的,咋不吭声?这时候当锯嘴葫芦?” 谢友振呛了一下。 他缓过神,看着谢昭,道:“老二,咋?去江城有事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让老大和你一块儿去,兄弟俩有个照应。” 谢恬这会儿眼睛放光。 肉都不香了! 江城哩! 她赶紧高高举起手,“我也要去!” 田秀芬气得拍了她脑瓜子一下。 “净添乱!你去干啥!?不念书了?” 谢恬脑袋一缩。 委屈巴巴。 “我去买学习资料不行啊?” 她嘟囔。 沉默了一会儿,谢昭有些犹豫开口。 “我这次去可能要呆两天,大哥跟着我去见见世面也成。”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只是铺子这时候要装修,家里头没人看着我不放心,不然大哥还是留在家里头看着吧,况且我是和闵书记闵太太一起去的,应该没啥事儿。” “啪嗒。” 谢友振手里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他猛地一抬头,“啷个?” “和啷个一起去?” 谢昭一脸平静。 “咱们县委书记,闵书记和闵太太。” “我和他们一块儿去办事,到时候也一块儿回来,你们就放心吧!” 得。 这下连谢诚都震惊了。 他知道自家二弟有本事,可不知道他居然还能和闵书记闵太太搭上边! “哎呀!你也不早说!” 田秀芬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闵书记! 他们湖东县城老百姓的父母官! 和他去,她还有啥不放心的?! 田秀芬拿起筷子,给谢昭夹了一大块子肉,笑眯眯催他:“赶紧吃!吃完去你李爷家开介绍信!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别耽搁了!” 谢诚想了想,也跟着道:“装修的事儿,让李叔帮忙看着就成,左右就两天时间,他在咱们村子算是有威望的,不会出啥大事儿。” “你一个人去,我还是不放心,总归一起照应下。” 谢昭点头应了。 他麻溜吃完,起身直奔村长家。 李三刀这会儿刚吃完晚饭。 他在屋子里磨柴刀,最小的儿子撅着光腚,趴在地上,瞪着眼儿找蚂蚁。 听见有人来,他趴着从自己裤裆缝里往外瞅,一眼就瞧见了谢昭。 “爹!有人来了!” 他喊道:“是谢家小叔!” 李三刀扭头一瞧,见是谢昭,咧嘴乐了,“是谢昭啊!有事儿?” 他洗了洗柴刀,放在一旁,起身朝着谢昭走来。 “我是来开介绍信。” 谢昭笑道,“找李叔你也有事儿。” 介绍信开的很快,村长年纪大,写字也慢,谢昭等他去村委会找公章的间隙,回头看着李三刀道:“李叔,有事儿我想麻烦你一下。” 谢昭将来意说了说,“不是什么累活儿,但是费心思,咱们村就你最合适,一天给你三元钱工钱,你看成吗?” 李三刀眼睛一亮。 “当然成啊!” 他乐开了花,赶紧招呼自家女人去后院里将前两天打到的野猪腿拎来。 “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儿,去盯工有什么不能的?一天三块钱,这是天上掉馅饼呢!” 李三刀说着,拍拍胸膛,“你就放心吧,我帮你盯着,保准不会出差错!” 说话间,他媳妇儿已经拎着一只野猪腿过来了。 谢昭赶紧喊了句婶儿。 他摆手拒绝,“这不能要,你们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家不缺!” “知道你家不缺!这是我的心意,拿着吧!” 李三刀道:“再说了,前些日子你跟着一起上山,分肉的时候你也没在,这该你拿!” 谢昭知道这是借口。 一共打了两头野猪,全村人分。 第175章 第一个模特,媳妇儿,穿给我瞧瞧 哪儿能分这么多? 只是李三刀硬塞了过来,谢昭没法儿推脱,只能接了。 他等了一会儿,等村长拿着开好的介绍信从村委会回来,于是告别离开了。 只是走到院墙外,见着李三刀回去,谢昭又猛地将猪腿儿给扔了回去。 拔腿就跑。 这腿哪怕拿出去卖,也能有十几元钱。 他要是真拿了,可真是良心不安。 ………… 是夜。 十点半。 屋子里缝纫机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谢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扭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身旁的四套衣裳。 幸好田秀芬提前帮着裁剪好了布料,他只需要将这些料子全部拼接在一起就成。 不然四套衣裳,真是够呛。 他分别搭配好,一套套放整齐,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任何瑕疵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昭拿起来,起身走进屋子。 林暮雨还在看书,见谢昭进来,她露出了笑脸。 “做好了?” 她问道。 谢昭点头。 他盯着林暮雨,眼睛里泛起细碎的光,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而后举了举手里的衣裳,轻声道:“所以,媳妇儿,你可是答应了要当我第一个模特。” “试试?” 谢昭手里拿着的衣裳很漂亮。 颜色各异。 有裙子,也有衣裳,还有那种搭配起来的套装。 林暮雨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伸手理了理衣裳,轻声道:“这能成吗?我怕弄脏了,喂奶呢,还是让别人来试吧……” 喂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 娃一哭,当妈的着急得不管啥场合都要撩起衣裳喂奶。 尤其是农村,多少女人连内衣都不穿,背着孩子出去干活,夏天天热,胸就这么挂着,有些生育了好几胎的女人更是夸张,孩子背在后头,甩过去喂! 因此,穿的衣裳都是舒适,宽松为主。 这些衣裳大多都是裁剪修身款式,林暮雨自从喂奶以来,就一直穿的舒适衣裳,这种紧身的她还没穿过。 谢昭让她试,她第一反应就是弄脏了。 怕漏奶,也怕身上有奶腥味儿。 谢昭叹口气。 他走过去,拉着自家媳妇儿过来,轻声道:“没关系,我想看你穿。” 谢昭将下巴靠在她脑袋顶,轻轻摩挲了一下。 “再喂俩月,天气热了咱们就给娃断奶,到时候我给你做许多漂亮衣裳,天天不重样儿。” “脏了怕啥?你要是乐意,穿一件扔一件也成呐!” 林暮雨被谢昭这话逗乐了。 她没在抗拒,点点头,伸手从谢昭手里接过了第一套衣裳。 这是谢昭做的第一套。 衬衫搭配半身裙。 鹅黄色的颜色,又嫩又优雅。 驼色的半身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曲线。 领口的位置,特意堆叠了一点花边,乔其纱的料子看起来很有质感,垫肩的款式也多了优雅和大方,适合年龄稍稍偏大一点的女人。 林暮雨穿好内衣,又穿了一件打底紧身小背心,这才换上衣裳。 一头黑发如瀑。 她转过身来,鹅黄色的衣裳更衬托得她皮肤如玉。 浅浅的碎发遮住她漂亮的眉眼,她的眼睛极亮,泛着盈盈水光,带着一点羞涩,朝着谢昭看过来时,叫人呼吸一窒。 因为哺乳期的原因。 她胸脯可观,将柔软的面料撑起,视线再往下,这略略宽松的料子又被包臀裙一收,勾勒出极其漂亮的线条。 林暮雨的腿很直。 原本很瘦,可这几个月的将养下来,圆润修长,摸上去手感很好。 她的脚踝很细,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站着,有些害羞,双手摆弄着衣摆,忍不住往下拽了拽。 是不是很不好看? 谢昭…… 怎么盯着自己不吭声? “谢昭?” 林暮雨轻声喊道:“不好看吗?是不是我穿的不好?不然我脱下来?” 她说完,谢昭陡然回过了神。 “很美。” 谢昭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里汹涌起伏的波澜。 他知道自家媳妇儿漂亮。 可还是低估了她的美丽。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话果然不管放在任何年代都受用。 “转个圈媳妇儿,我瞧瞧。” 谢昭感慨道。 林暮雨听话的转了个圈。 她脸颊红透了,眼睛更是蒙上了一层波光盈盈的水光,妩媚动人。 说到底不过是十七岁如花儿般的年纪。 谢昭欣赏的同时,心里又可耻的泛起了一种隐秘的窃喜。 即便重生,他心里清楚知道自己仍旧亏欠她的。 爱人如养花。 谢昭就像是花匠,一点点浇灌培育,精心呵护,如今这会儿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暮雨,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 如今初初绽放,便已名动京城。 他这算什么? 幸运吗? 谢昭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 他忍不住低头,撩开她的额前碎发,轻轻吻了一下。 “真的很美,媳妇儿。” 他眼里有惊艳,迷恋,还有毫不掩饰的爱意。 林暮雨脸颊发烫。 她点点头,被谢昭看得肌肤发烫,忍不住道:“我去换一件。” 说完后,林暮雨赶紧将身上穿着的衣裳脱下,换上了另外一条连衣裙。 这是一件纯白带波点的连衣裙。 也是乔其纱的料子。 鸡心领的设计,荷叶边,融入了一点泡泡袖的设计,俏皮年轻。 修身的款式,将少女的腰肢修饰得亭亭玉立,十分青春活泼。 下面的裙摆开得极大,行走时候,不管是转身,还是风吹,裙摆荡漾间,都像是一朵绽放的迎春花。 谢昭眼睛又是一亮。 “很漂亮!” 他竖起大拇指,“媳妇儿,这衣裳很适合你!” 林暮雨嗔他,轻声道:“就你嘴甜。” 谢昭呲牙一乐。 接下来的两套,也是一套偏向成熟,一套颜色明亮,更为减龄一些。 谢昭又尝试着搭配了四款女包。 每一套穿出去都绝对惊艳漂亮。 “你去江城什么时候回来?” 林暮雨将最后一套衣裳脱下来,递给谢昭。 她眉眼间的欣喜淡了不少,看着谢昭,眸光暗淡,“要很久吗?” “来去三天。” 谢昭放下手里的木箱子,走过来,将她揽进怀里。 第176章 出发江城,路霸 “别难过,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到时候给你和喜宝儿乐宝儿带礼物,江城好东西多,保准新奇你没瞧过!” 林暮雨被他一脸献宝的模样逗乐了。 他以为哄孩子呢? “要注意安全。” “嗯。” “我和喜宝儿乐宝儿在家里等你。” “好。” ………… 翌日。 清晨四点。 天色微微放亮,淡淡清光从窗户落下,谢昭轻轻将帘子拉上,又低头在林暮雨和喜宝儿乐宝儿的脸上亲了亲。 他没吵醒三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谢诚已经起来了。 他喂好驴子,又拎了一兜子鸡蛋,往自己斜挎的背包里放。 田秀芬早早起来做早饭,见谢昭起来,赶紧喊道:“赶紧洗洗吃饭!别耽误坐车!早点出门!” 谢昭洗漱完,赶紧吃面。 满满当当一大碗,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肉臊子。 谢昭塞完,田秀芬又拎着一布兜子的馒头塞给他。 “路上吃,都是白面儿的,妈早上刚蒸的,香着哩!” 谢昭没法儿拒绝,无奈笑着接过来,塞到了包里。 谢诚把自行车推出来,道:“咱们骑车去县城,到时候把自行车放巧儿那,回来再骑回来就成。” 谢昭点头。 他确认自己没动作落下,将木箱子捆好放在车后头,又摸了摸用尼龙袜捆好塞在腰间的钱,这才跨上车,和谢诚离开了石水村。 ………… 五点半。 两人停好车抵达县汽车站。 从湖东县前往江城开大巴车要三个小时,出发时间是六点,车票五元。 这年头没有运营路线,买了车就能带客,上车再买票。 谢昭带着谢诚上了车,坐在了最后一排,木箱子就放在自己脚下。 最后一排虽然不舒服,但是安全。 这年头扒手太多,而且很多都是团伙作案。 一人负责转移注意力,另一个人偷东西,钱,还有行李都有可能被顺走。 谢昭坐在最里面的位置,谢诚挨着他坐在外头,神色警惕。 天色大亮。 约莫五点五十,前头驾驶室被拉开,司机刚刚吃完早饭,剔着牙,叼着牙签坐上了驾驶位。 “马上发车!都检查检查,东西别落了啊!落了概不负责!” 售票员脖子上挂着一个黑包,看了一眼乘客,慢吞吞往后头走。 “买票了啊!” 他喊了一声。 最前头的乘客开始掏钱买票。 谢昭默不作声,心里头下意识留意了一下买短途票的是哪些人。 扒手也要减少成本。 买短途,得手后尽快下车。 售票员到了谢昭面前,他拿了一沓散钱,递给对方:“两人,到江城。” 谢诚愣了一下。 谢昭出门前明明带了不少十元钱面额的大团结,为啥要弄这一把零零碎碎的钱? 他瞧着居然还有几分钱的? 谢昭冲他笑了一下。 见没人注意,他才凑过去,压低声音简单解释:“财不外露。” 一出手就是大团结。 扒手不盯着你盯着谁? 谢诚似懂非懂点点头。 谢昭又凑过来,和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而后兄弟俩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防止别人近身。 六点过五分,大巴车启动。 顶着雾蒙蒙的清晨,汽车驶离湖东县,周围的房屋建筑飞快退去,进入到了嵩山峻岭之间。 汽车摇摇摆摆,车上乘客昏昏欲睡。 谢诚第一次出远门,忍不住扭头看向车窗外。 翻过山,进入沿路的村庄,汽车走走停停,不断有人上车下车。 车上有鸡鸭,青菜,还有人带着狗,嘈杂无比。 而俩人虽然坐在最后,颠簸了些,可倒是挺安静,没人打扰。 约莫一个小时后,上下车的乘客就少了不少,留下的三分之二乘客,基本上都是奔着江城去的。 汽车终于提上了速度。 司机摇下窗户,点了烟,美滋滋的抽了起来。 有人抱怨太冷,烟味重,司机扭头就是一顿骂。 “不想坐就下去!哪儿事这么多?抽烟咋了?我这是提神!要是犯了困把车开到沟里去,出了事儿,你负责任啊?叽叽歪歪,真他妈磨叽!” 那人顿时不吭声了。 这年头,司机就是路霸。 谁敢惹? 车子里慢慢安静下来,只有一些熟客接头交耳的声音。 又过了半小时,颠簸的路终于变得平缓,周围有了平房,大部分都是青砖搭建起来的小楼。 司机将车子开进了一条巷道,最后停下。 有人愣了一下,喊道:“到江城了?瞅着不像呀!” 这里虽然平房多了起来,可听说江城可繁华哩,到处都是自行车,还能瞧见小汽车和公交车。 可这儿是哪? 瞧着怎么更像是人家? “吵什么吵?还没到!” 司机不耐烦,喊了一声,扭头吼道:“下车吃饭!一个个肚子不饿呐?” 吃饭? 谢诚愣了一下。 这才几点? 九点还不到。 吃早饭还是吃中饭? 有人原本晕车睡着了,这会儿也被售票员拍了拍喊醒。 “吃饭。” 售票员笑眯眯的朝着那人笑了笑,“吃饱再出发,下去吧,车要锁门,不能留人。” “我不吃饭啊!” 那人愣了一下,抱紧了身上的背包,“我早上吃了,也带了饭,现在不饿!” 售票员没吭声。 他看了一眼。 看来还有不少生瓜蛋子,不知道规矩。 谢昭倒是爽快的拎着木箱子就拽着谢诚下车了。 后者还有些不高兴和郁闷,“早上那么大一碗面,现在哪儿还吃得下?不花这个冤枉钱!咱妈还给塞了一兜子吃的呢!” “你看,这饭像是能不吃的样儿吗?” 谢昭耸耸肩,示意谢诚去看。 就看见从前方平房里,出来了三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男人,光头,凶神恶煞,身上脸上都有疤。 一个个手里头攥着棍子,叼着烟就上了车。 “咚咚!” 最前头的光头男人猛地敲了敲汽车门,发出震响。 “下车吃饭!一个个耳朵聋了?” 光头往窗外吐了口唾沫,眼神又凶又狠的扫向每一个不愿意下车的乘客。 “我说了,下车!倒数几个数儿,再不下,别怪老子棍子没长眼!” “五!四!三……” 得。 一群人面色如土。 灰溜溜赶紧下车排队吃饭去了。 这饭,还真是不得不吃! 第177章 最低消费,一元钱!江照生! 见到人都下了车,光头脸色好看不少。 他抽了根烟出来叼上,道:“赶紧的,去里头蹲着,最低消费一元钱!开好小票出来,谁他妈都别想蒙混过关!” 手里头的木棍敲得邦邦响。 一群人面色如土。 一元钱?! 这也太多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去江城,大部分都是开了介绍信去走亲戚或者是办事儿的。 只有极少数是江城本地人。 都里头穷得叮当响,路费都掏干了。 要说应急的钱也是有的,可出门前谁不带足了干粮? 这要掏一元钱出来买饭吃,是真有点舍不得! 强迫人呐这是! 只是,这会儿大家伙儿也敢怒不敢言了。 被光头阴狠狠的一盯,一群人顿时垮着脸,朝着面前平房走去。 平房一共两间,厕所就在旁边。 不论是入口,还是公厕,都有人看着。 厕所也不是免费上的,只有吃了饭,拿到里头人专门开的小票,才能进去上厕所。 有的人等得着急,差点儿要拉裤兜,可谁管你? 去买饭! 放着不吃都成! 拿到票来上厕所! 而停在院子里头的不只是一辆大巴车,谢昭抬头瞧了一眼,足足五辆。 谢诚黑着脸。 他一言不发的跟在谢昭身后,骂道:“一群王八羔子!这明明就是抢劫!找公安同志!” 谢昭一乐。 他叹口气,伸手拍了拍谢诚的胳膊。 “哥,有些事儿咱们没法子改变,只能顺从。” 他说着,撇了撇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你瞧瞧那是啥?” 谢诚顺着谢昭的视线看去,顿时眼珠子一瞪。 就在两间平房最里头,一个吃饭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深绿色的警服的男人正在吃饭。 他面前放着一碗牛肉面,那里头的牛肉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 大块大块的,瞧着极有食欲。 旁边还有北冰洋汽水儿,橙色的液体,橘子味儿的。 而就在他的旁边,一个光头男人正恶狠狠的盯着一个妇女,吼道:“去吃饭!磨蹭啥?赶紧的!想挨打是不是?” 他充耳不闻。 或者,早就习以为常了。 谢诚再也不说话了。 谢昭带着他,走进平房,心里头却颇有感慨。 早些年,自己一个人出门下海。 一段六个小时的路,他足足吃了五顿饭。 不吃? 挨打。 有一次实在是没钱,他挨了一闷棍,疼得直到下车了眼前还冒星。 想反抗? 谁管你。 能够开这种饭店的,背景强硬,上头有人,打好招呼只要不出人命,那都是没问题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大哥,你看看吃啥?” 谢昭耸耸肩,他仰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里头虽然强制吃饭,但是这里头吃食倒是不少。 从盒饭到面食。 应有尽有。 因此,不少人原本还一脸不情不愿,进来一看菜单,脸色又好看了不少。 谢诚心里头憋闷,“啥最便宜我吃啥。” 最便宜的就是素面。 一元钱一碗。 谢昭看了一眼,清水面条,上面倒是良心的盖了一个荷包蛋,又撒了一把小葱花。 不过他早上吃太多面了,这会儿是真吃不下。 他又逛了逛,发现还有烤鸭腿。 七毛钱一个。 他买了俩,拿着去结账,里头递了两张手写纸出来。 “已吃。” 这纸张破破烂烂,显然是回收使用的。 谢昭啃完一个鸭腿,另一个用油纸包好,塞进口袋,谢诚也吃完了面。 两人起身,拿着纸条出门。 果然,另外一边出口的位置,有一个光头男人守着。 他抽着烟,一只手拎着棍子,另一只手拿着一个菜篮子。 “票。” 他言简意赅。 谢昭递了两张票过去。 一张票代表一个人,光头看了看,点头,让谢昭和谢诚出来。 呼。 没人盯着,一身轻松。 而刚走出门口,忽然就听见隔壁几步的距离,一个剃着平头的黑衣男人骂道:“妈的!还想混出来!当老子眼睛瞎?” 他拎着棍子,骂道:“一块钱都吃不起?穷死你得了!要么吃饭!要么挨两棍,你自个儿选!” 而在平头男人面前,一个青年弓着腰,低着头,不吭声。 他死死抱着自己的背包,任由那人骂。 平头男见他油盐不进,眼神冷了下来,拎起棍子就要狠狠来一下。 而这次,谢昭还没来得及说话,谢诚就冲了过去。 “你怎么打人?” 谢诚一下子站起来。 他个子也高,常年干体力活,身形也壮,原本就有许多不满,这一下子语气就不太好。 平头男和那青年齐齐愣住了。 缓过神来,平头男打量了一眼谢诚,被气笑了。 “找事儿啊?胆子挺肥!” 他的周围,几个同伙已经围了过来。 这块地方,他就是土霸王。 你再能打,能打得过一群人? 谢诚黑了脸,正要再说话,谢昭已经笑着快步迎了过来。 “都是误会!”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昭顺手拉了青年一把,道,“这是我同行的,不会说话,哑巴。” 他比划了一下。 青年身子猛地一僵,正要抬头,谢昭却伸手压了他头一下。 “他说上厕所,出来瞧瞧,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要拿票!” 谢昭笑着道:“再说了,钱都在我身上,他真不是故意找事儿。” 谢昭说完,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元钱,递给了那平头男人,“呐,这就补上!” 递完钱,谢昭又塞了一支烟。 这一脸笑盈盈的大好青年,一派和气做派,谁还好摆脸色? 那就算是知道对方是满口胡言,平头男也顺势下坡了。 毕竟人多,引起群愤,不是好事儿。 接了钱又接了烟,平头男摆摆手,冷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谢诚拉着人,走到车子旁,道:“咋样?你没事吧?” 这青年,是和他们一部车的。 谢诚上车的时候见过。 小伙子估摸着和谢昭差不多大的年纪,心肠挺好,半道上有个老奶奶上车,他还起身让了座位。 青年摇头。 “我没事。”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看向谢昭,“我不是哑巴。” 谢昭被逗笑了。 他将兜里还剩下一个的鸭腿递了过来,“吃吧!” 这人。 有点轴。 一根筋。 第178章 抵达繁华江城,前往招待所 青年咽了咽口水,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无故接受他人之好,可肚子实在是饿,当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等回江城我就还你钱。” 谢昭摆摆手,没当一回事儿。 又过了半个小时。 司机和售货员吃饱喝足,从平房里头出来,走到大巴旁打开门,大声喊道:“去江城的!上车!上车了!” “带好东西啊!检查一下,东西丢了我们可不负责!” 谢诚和谢昭,还有青年上了车。 三人这会儿坐在了一块儿。 青年吃完鸭腿,谢诚又给他塞了俩鸡蛋和俩白面馒头。 他像是饿了三天没吃饭似的,居然全都吃光了! 吃饱了,心情总算好了,之前那股子阴郁劲儿彻底散了。 “我叫江照生,是去江城念书,找我爹的。” 他做了自我介绍。 又说了一下大致经历。 他原本呆在江城底下一个小县城里的,跟外公外婆一起过日子,他爹早些年是下放的知青,为了一口饭吃,入赘他们家了。 可惜后来闹饥荒,她妈早出晚归去干活儿,带粮食,树皮回来,自个儿饿了就偷偷吃观音土,肚子胀大,消化不良,一直都以为是病了,直到死才知道是吃观音土吃的。 就这么熬了几年光景,他爹参加了第一次高考,回江城去了。 “要不是没法子,我也不想去找他。” 江照生看着窗外飞快掠过去的树,神色淡淡:“今年年初外公外婆死了,留了点钱,让我去江城,说我是他的种,再怎么着,也该供我念书考大学。” “就一年光景。” 他攥紧拳头,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极亮的光。 “实在不成,我捡破烂也要考上大学。” 谢昭沉默。 升官发财死老婆。 呵。 “快到了!” 车上,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这一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时之间,连带着谢昭都扭头朝着窗外看去。 看向这个后世的繁华之都,八十年代的江城。 外面是绵延的平房,四通八道的巷道,还有田野里竖起的电线杆,到处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电线。 这里是郊区。 但是比湖东县附近的村庄要好上不少,因为靠近省城,因此居民房都是砖瓦房,也通了电。 这会儿到了中午,袅袅炊烟,有人扛着锄头跨过省道,回家里头吃饭去。 顺着尘土飞扬的省道再往前看,远处能够看见慢慢多起来的两层楼房。 白色的外墙,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也多了起来。 又往前开了十几分钟,地面也变成了水泥路,间或有公交车和无轨电车行驶,还有大货车往来。 小汽车不多。 更多的是自行车和走路的行人。 房子也慢慢高了起来,三层,四层,甚至还有五层仿制国外拱门的建筑。 经过电车公司,门口是两扇刷了黑色油漆的大铁门。 上面红底黄字,写着几句标语——服务为本,安全第一,顾客至上。 并排的三层楼房,半空中都是交错的电线,宽阔的马路,沿街全都是商铺。 谢诚瞪大了眼。 连带着江照生都不吭声了,惊奇的看着窗外的一切。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地方。 真漂亮啊! 气派的小楼,地上干干净净,没有灰尘和泥土,往来的行人穿着干净整洁,和他们农村一点都不一样! 司机将汽车行驶到汽车站外头,售票员更是直接将车门一拉开,扭头对着众人喊道:“下车!到了!赶紧的!” 乘客们赶紧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扁担挑着编织袋,竹笼子里装的鸡鸭,还有自家种的菜。 这时候是最容易遇扒手的。 谢昭拉住急手忙脚想要下车的谢诚和江照生,等到人都下完了,外头也没几个人围着,他这才带着两人下去。 “人多事儿乱。” 谢昭解释。 果不其然。 两人下车就听见有人大喊:“哎哟!糟了糟了!我钱被偷了!这可咋办呀!” 谢诚见状,头皮发麻,下意识捂紧自己的裤腰带。 裤腰带里头有夹层。 里头放着三百元钱,自己特意带来的。 “坐车吗?” 一个中年男人骑着人力三轮停在三人面前。 天气还有点冷,可他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袖,额头上还冒着汗。 江照生看了一眼谢昭和谢诚,道:“谢谢你们帮我,方便留个地址吗?等我找到我爹,拿了钱就寄过去给你们。” 谢昭心里头有些感慨。 他想拒绝,可想想少年赤诚之心,他当下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铅笔和信纸,写下了自己在湖东县的店铺位置。 “找到了你爹就寄一封信过来,要是没找到,你就按照这个地址找我。” 谢昭笑了笑。 他看着江照生,道:“人生是旅途,遇到就是朋友,我可以给你一个工作,至少饿不死。” 谢昭说完,顿了一下,又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 “有一口气,就能翻盘,相信自己。” 江照生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实际上,这一路上自己都没有抱着希望。 外公外婆死了,妈妈也死了。 只有一个抛家弃子的爹。 来找他,是下下举。 他甚至想过,如果他爹将他拒之门外,不帮自己处理学籍的问题,那么就证明老天爷也放弃了自己。 人生无意义。 他斗不过。 可现在。 一个年龄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的青年,给自己留下一个地址,笑着告诉他,人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翻盘。 呼。 江照生露出了路上的第一个笑脸。 他攥紧拳头,用力点点头,而后和两人告别,消失在人海中。 “去江城一中附近招待所,多少钱?” 谢昭问道。 一中? 中年男人用毛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是哪个一中?哪个区知道吗?” “江城大学附属一中,最好的那一所。” “哦!你是说青山苑那边的吧?从这里过去有点路,你又是两个人,给一块钱成不成?” 谢昭没再讲价。 他弯下腰,将木箱子拎上去,之后踩着脚踏上了车。 谢诚也赶紧跟上,车夫扭头喊两人坐稳,而后站起身,用力往下一踩,直奔江大附属一中。 第179章 先去百货大楼逛一逛 ………… 卖衣裳这事儿,听起来容易,但是实践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这也是谢昭为什么提前半天过来的原因。 他需要空出时间来准备,来想一想这件事的可能性。 那是公安厅厅长的掌上明珠。 她享受了这个年代最好的红利。 想要将衣裳卖给她,谈何容易? 谢昭仔细盘算过自己手里的资源,少得可怜,唯一能够牵上线的,只有闵东升的女儿。 目前这条线能不能用还暂且不谈。 他就遇到了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凭什么? 平日里,大把大把的人给她送衣裳穿,还有舶来品,国外货一旦到达江城百货大楼,也一定是第一时间通知她,供她挑选。 她凭什么选择自己的衣裳? 要是在湖东县,他还能凭借闵太太和叶太太的效应,让锦绣这个品牌成为极有分量的竞争者。 可这里是江城。 这个时代最繁荣的几座城市之一。 而她又是养在尖塔里的姑娘,谢昭哪怕想要凭借一腔热血推销,而现实最大的可能则是,在生日宴会之前,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谢昭得好好筹谋一番才行。 “到了!” 人力三轮足足踩了一个半小时。 虽然是一条笔直的洪山路过来,但是刚好中午下班,路上人多,熙熙攘攘凑在一起,速度还是慢了不少。 加上两个成年男性,实在是沉,遇到上坡的时候谢诚还跳下来帮着推车几次。 “钱给你。” 谢昭结账。 车夫道谢离开,谢昭拎着木箱子,仰头看了一眼,白色的牌子黑色的字,上头写着——一中招待所。 这是江城一中的单位。 谢昭走进去,迎面就瞧见一张木桌子,后头是一面墙,上面打了书柜,里头塞了不少书本。 一个女招待员坐着,正在看书,听见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 “有介绍信吗?” 她问道。 “有。” 谢昭将开好的介绍信递过去。 “俩人?” “嗯。” “来这里干啥?” “探亲。” 女招待员看了一下内容,又检查了一下公章,这才收起来,递还给谢昭。 “6号房,刚好两张床,两人一起四元钱。” 听见这个价格,谢诚肉疼不已。 大城市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一个人一晚上要两元钱,这可都是泥瓦匠一天的工资了! 谢昭付了钱,女招待员拉开抽屉,从里头拉出一大串钥匙,钥匙上贴了白色的胶布,胶布上写了房号。 她找到“9”号,将钥匙拆下递了过来。 谢昭道了谢,扭头对着谢诚道:“哥,走吧!” 两兄弟上了二楼,九号房就在楼梯右手边的位置。 门是最老式的木门,铜芯锁,钥匙插进去,一扭就开了。 屋子里算干净整洁,两张床摆放,有两张床头柜,窗户面向一中。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时候,谢昭将木箱子塞进床底下,就起身将窗户推开了。 熙熙攘攘的学生,从学校大门走出。 谢昭靠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穿着。 男生基本上都是穿的中山装,藏青色和黑色为主,也有时髦一些的学生,皮夹克和涤纶裤,脚上穿着进口球鞋。 至于女生。 衣裳款式就多了不少。 早春时期。 水红色的衬衫,黑色紧身长裤,黑色波点套装,还有白色的棉麻长裙,外面加一件外套。 更有一些家境好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舶来品。 进口的成套衣裳,脚上更穿着坡跟小牛皮鞋。 头发烫了精致的卷发,十分漂亮洋气。 谢诚一回头就看见谢昭在观察学生。 他没吭声,转身收拾床铺,又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整理了一番,仔细确认路上没有丢东西。 约莫一个小时。 谢昭转过身,回头看了一眼谢诚,笑道:“哥,咱们去逛逛!” 逛逛? 谢诚一愣。 谢昭不是说来江城卖衣裳的? 咋突然要出去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谢昭道:“去集贤路的百货大楼,那里有整个江城最繁华的百货商店,里头那才是应有尽有,咱们去看看,顺带买点儿东西,等闵书记来了再说。” 在机会出现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江城的流行趋势。 而等到做好万全准备后,哪怕机会不出现,他也能创造机会。 一击即中。 谢诚不知道谢昭的想法,但是他知道谢昭这么做应该有他自己的用意。 当下,两人将钱放好,走之前将门反锁,边走边逛去了百货大楼。 ………… 江城的百货大楼,足足有五层楼高。 它位于集贤路,未来这一块也将会成为最繁华的商圈。 周围的商铺都在江城纺织厂名下,这两年纺织厂的效益好,财大气粗,于是这店铺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开起来。 居然连着三家都是服装店。 谢昭扫了一眼,发现基本上都是本土款式。 也是如今大街上穿得最多的那几件。 谢诚一直在四处看,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他一直以为湖东县就算是很繁华了,可没想到江城居然这么繁华! 到处都是小商品铺子,随随便便的一个路人,穿着都这么光鲜亮丽,时髦前卫。 路上的自行车也太多了吧? 一辆可要一百多元钱! 他们的生活条件这么好吗?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 走到百货大楼,谢诚再次被惊得移不开眼。 它坐落在马路边,一共五层,第一层有六扇门同时敞开,供人群进出。 上头立着金属牌子,写着——江城百货大楼。 门口人行道的地方,停着许多自行车,哪怕不是周末,人流量也不小。 谢昭带着谢诚往里走。 上辈子这里自己也来过。 只是那时候他身上并没有多少钱,窘迫难堪。 而如今,钱够了,底气也足,倒是能堂堂正正的进去逛一逛了。 一楼有极其开阔的大厅,灯光明亮,周围一圈都是透明的玻璃柜子,里头放着食品。 漂亮的糖果,外国进口的巧克力,一些本土的糕点和副食品。 而服装铺子也是有的。 只有一家,在最里头的角落里。 是裁缝铺。 面积不大,客人也不多。 谢昭和谢诚逛了一圈,买了不少吃的,两人买了个装东西的大袋子,全都放了进去。 二楼就是服装铺。 第180章 乖乖!这里头哪里是烟?是一张张大团结! 谢昭扭头看向谢诚。 “哥,你自个儿逛逛,等会儿在百货大楼的门口等我,我去二楼看看。” 谢诚点头。 他和张巧儿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刚好有不少东西要买。 两人分开,谢昭走上楼,映入眼帘的就是黄金地段的铺子。 是一家舶来品商铺,叫皮尔卡丹。 这是如今国内影响力最大的国外品牌。 里头人很多,都在挑选服装,哪怕里头一件衣裳动辄几十元,也有不少人争先恐后付款。 再过去,就是江城服装厂自个儿开的服装店。 外头就挂着一厂二厂的标签,里头的服装涵盖了外头大部分的款式。 格子裙,涤纶裤,还有棉麻衬衫,款式简单大方。 谢昭逛了一会儿,心里大致有了数。 走到最里面时,他脚步停了下来。 在商场最里头的一间小铺子,装修得十分精美漂亮,里头卖的不是衣裳,而是各种丝巾。 蚕丝,羊绒,还有一些水貂毛的面料。 店主是个年轻男人,叫何钊。 二十出头,铺子里这会儿也有人在看丝巾,可他一脸无所事事,仍旧低着头,支棱着脑袋,另一只手在盘核桃。 何钊打了个哈欠。 眼泪都逼了出来。 真无聊啊。 他脑袋里念头闪过,下一刻,一根烟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嗯?” 何钊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张笑盈盈的青年脸。 “干嘛?” 何钊搓了搓手指,倒是犯了点烟瘾,再一瞧这烟,居然是阿诗玛,他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可来者不明。 他还是有些警惕,没接。 “哥,抽一支?我没啥目的,就是想问个事儿。” 实在是谢昭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他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满身都是和善。 何钊接了过来。 他没抽,挂在了耳朵上,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啥事儿?” “我就想问一下,咱们整个江城最时髦最洋气的衣裳都在这儿了吗?” 谢昭面露难色,叹口气,“我们单位刘主任闺女马上要过生日,我想送衣裳,只是这些衣裳……” 他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我都看不上,更何况是人小姑娘?” 谢昭压低声音,凑过去,轻声道:“哥,你在这儿开铺子,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外国货?贵一点都没啥,主要是时髦!洋气!最好那些小姑娘们喜欢!” 江城最繁华的百货商店。 他能够在这里开一个小铺子,而且对待顾客,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能不能卖出去丝巾。 那么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而上辈子,谢昭来江城时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关于走私这个词儿。 外国货,舶来品,千方百计弄到内地,然后摇身一变成为高档时髦的外国品牌,上面标着的洋文,就成了最有面子的玩意儿。 江城里就有这样一伙人。 专门干这事儿。 这些人背后有大靠山,想断根,那是难上加难。 而刚才,谢昭不过是大致一扫,就发现了这铺子里有一半都是外来货。 那羊绒丝巾下头挂着的,还是意大利文。 这一切都证明了一件事儿。 这人,身份不简单。 找他绝对靠谱儿。 “我哪儿知道?” 何钊翻了个白眼。 谢昭是个生面孔,他没见过,当下何钊转了个身,又盘着核桃,懒得搭理。 谢昭倒也不气馁。 他叹了口气,又道:“哥,帮我一次,别的都好商量啊!” 谢昭说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一盒打开过的烟递了过去。 “我就是想让你帮忙搭根线,能不能买成都和你没关系不是?再说了,我是真的想买衣裳,骗你干啥?” 何钊迟疑了一下。 敢做这条线,那就是因为后头有人。 被抓不可能,就是麻烦。 万一出事儿…… 他犹犹豫豫的,谢昭已经将烟盒子塞了过来。 何钊一愣,有些烦,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人。 好小气。 哪儿有人送东西送抽了一半的烟? 他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伸手就想要将东西塞回去。 然而,这一拉扯之间,烟盒子松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何钊一愣。 眼珠子一缩! 乖乖! 这里头,哪里是烟? 是钱! 是卷起来塞在里头的大团结! 粗粗一扫,起码有十张! 何钊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他帮人守铺子,卖出去的东西自个儿拿不到分成,每个月也就是拿点儿分红。 可这送到自己面前的钱可不一样! 一百元! 全都是自己的! 何钊手僵在了半空,谢昭仍旧只是笑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哥,帮个忙?我真的只是想买衣裳!” 谢昭笑着道。 得。 钱到手,何钊这颗心也就动了。 他原本还冷巴巴板着一张脸,这会儿一下子也跟着笑了开。 “哎呀!好兄弟,想买外国货,你找我可真是找对了人!” 何钊美滋滋的将烟叼在嘴里,也没点燃,就这么嘴唇夹着,一脸得意开口。 “我认识的人,那衣裳可都是顶漂亮,那些个领导夫人,她们闺女,都喜欢穿外国货!高级!时髦!那货可不都得从我这儿拿?” 何钊啧了两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铺子。 压低声音道:“瞧见没?都是外国货!你想要啥都有!” 谢昭心里一下子定了一半。 “那不知道去哪里能买到?” 谢昭一脸兴趣盎然,眼睛发亮,“要是衣裳质量好,真漂亮,我再给我媳妇儿也买两件!” “现在可不成。” 何钊道:“你要买衣裳,就要晚上去,集贤路交叉口知道吧?左拐,第六个巷子,三层楼刷红漆的那一栋,往里头走,第四栋楼就是!那地儿白天不开门,晚上才开,你晚上七点钟以后去就成!” 江城够大。 走私这事儿也规模也不小。 何钊怕只是一个边缘人物,不过他提供了地址,这就足够了。 谢昭道了谢,心里石头落下一块儿。 他扭头看向铺子,里头挂着的各种丝巾。 心里头念头一动,走进去,逛了一圈,最后挑选了两条丝巾出来。 一条给田秀芬,一条给林暮雨。 田秀芬的是羊绒的,暖和为主,她早上起得早,有时候天冷一些,刮风,那风直接往脖子里钻,这羊绒轻便保暖,直接系在最里头,不容易脏。 第181章 陈东海的不甘心! 林暮雨的是轻薄款,蚕丝的。 鹅黄色,带着一点流苏边。 早春或者是夏初,搭配各种衣裳都好看。 他结了账,又和何钊道了谢,这才转身离开。 一路到了一楼,发现谢诚已经在门口等自己了,他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堆在身边,见着谢昭来,谢诚赶紧起身,塞了一个葱油饼给他。 “门口卖的,很香,你尝尝?” 谢昭接过来,啃了一口。 唔。 的确是香。 葱油和白面的香味儿,带着一点咸鲜,在口腔里越嚼越香。 谢诚看了他一眼,问道:“事情弄好了?” “嗯。” 谢昭三两下啃完饼,起身拍了拍碎屑,道:“走吧,先回招待所,然后再做打算。” ………… 招待所内。 谢昭将自己刚刚从附近裁缝铺子里租借的针线筐拿了出来。 谢诚皱着眉头,蹲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里头的东西。 有针线,剪刀,还有很多碎布头,粉笔和尺子。 谢昭花了三元钱做押金才将这些东西带回招待所。 该不会是临时做衣裳吧? “你租这些干啥?” 谢诚拧眉问道:“衣裳哪儿破了?” “不是,改衣裳。” 谢昭笑着道。 他指了指窗外,“学生喜欢的款式,和一些点缀,我来之前都没有仔细研究过,上午观察了一会儿,心里有个数,我临时添点东西,小姑娘更喜欢。” 比如,蝴蝶结。 再比如,袖口上可以多一圈蕾丝边,或者沿着裙摆,增加一圈折叠的彩色边。 服装的魅力就在于此。 一个简单的基础款,能够在这上面添加各种各样的改变,各种口味的女性都能够找到她们钟爱的那款。 “这是需要裁剪的布料,我都用稿纸画好了,哥,你帮忙剪一下,我开始改第一套衣裳。” 谢昭从来不做无用功。 他今天观察了那么久,为的都是做出更好的改变,更好的迎合江城年轻姑娘的喜好。 时间很紧。 谢诚也得帮忙。 他没吭声,点头,伸手拿过剪刀,按照谢昭在布料上画出来的边缘,认认真真剪了下来。 ………… 此刻。 江城南边的居民楼。 陈启明正在写卷子。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站在一旁,双手负在身后,眼神落在他写的卷子答案上。 “郑老师?” 陈东海笑着做了个请的手指,又递了一支烟。 郑开明会意,点头跟着陈东海走出了屋子。 两人走到屋外,陈东海这才问道:“怎么样?可以补吗?我儿子能不能提高成绩?” 郑开明是江城一中的物理老师。 他师承周进深,因为手段严酷,抓学生成绩是一把好手,因此从事教育事业两年,就有了极其出色的成绩。 于是,第三年,他就破格被江城一中提拔进去,当了物理老师。 今年更是做到了物理主任,只要被他教导过,学生们的物理成绩都有显著提高。 陈东海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到的郑开明。 一节课,十元钱,俩个小时。 而且还得自己带着陈启明从湖东县过来上课。 陈东海这一次是真下了狠心。 “天赋不错的。” 郑开明点头,给予肯定。 他穿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神情古板,右手拿着戒尺,眉头总是皱着,叫人害怕。 “你儿子还是玩儿心重了些。” 郑开明道:“心思没有全部放在读书上,原本有十分的力气,可是他只用了八分,这样长久下去,成绩怎么好的起来?” 他说着,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想要看见成绩,得给我半个月的时间,你课安排得少,一个礼拜一次,要是勤快一点,一个礼拜就能出结果。” 陈东海脸色喜不自胜。 “那就多谢郑老师了!” 他赶紧拿出一百二十元钱,递给了郑开明,笑道:“这是三个月的补课费,不管成绩如何,我都希望他能够跟着您学习。” 这是对于教师的最大肯定。 郑开明点头,没有客气,将钱收进口袋。 “对了。” 郑开明似乎是想起什么,抬头看着陈东海,道:“等会儿我拿一叠试卷,给陈启明做一做,他好好钻研,认真对待,这是一中的秘密训练试卷,一个月后,一中会有一场考试,是我老师周进深主持的。” “他是咱们江城物理界的泰斗,到时候他要是能名列前茅,被我老师选中当成学生,那才是真不枉费我对他的教导。” “而且,前途无量。” 陈东海眼睛一下子猛地亮了起来! 他激动得手有些抖。 周进深! 他听过这个名字! 江城多少工厂机械,都是他帮忙解决的问题? 更是主持了江城机械厂一厂二厂的安置问题,很多国外进口的机器出了问题,也都是他帮忙看图纸修葺。 而他的学生遍布江城。 无一例外都成了一方明珠。 要是自己儿子能够被周进深看上…… 陈东海重重的深吸一口气。 那么,他们陈家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谢谢郑老师,我一定会让启明好好努力!” 郑开明点头,转身走回了屋子。 屋外。 陈东海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刘大海!” 他停下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下一刻,刘秘书赶紧推门走了进来。 “陈总!” 他应了一声。 陈东海神色稍稍凝重了些,他盯着刘大海,问道:“钱送出去了没?他们怎么说?能不能用咱们的衣裳?” 刘大海脸色有些尴尬。 他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摇了一下脑袋道:“送出去了,但是,人家说不一定呢!” 陈东海眉头一皱。 这是啥意思? 陈东海说的,自然是明天晚上举办的生日宴的事儿。 实际上,闵东升第一个找的就是陈东海。 东海制衣厂是湖东县的老品牌了。 他们有经验,款式多,应该更能够设计出小姑娘喜欢的款式。 只是。 陈东海老了。 或者说,他没有那个胆子去闯一闯,他更害怕事情失利,闵东升会对东海制衣厂失望,连带着影响今后东海制衣厂在湖东县的地位。 第182章 他还真是痴心妄想! 于是。 他明面上拒绝了。 可私底下呢? 他不甘心。 尤其是在看见谢昭之前将包提前卖给叶太太,让叶太太大出风头,从而带动整个锦绣女包的品牌后,他怎么可能不眼红? 这简直是就是摆在面前的一套完美成功模式! 只要能够让齐振南的女儿齐爱媛穿上他们湖东制衣厂的衣裳,这可不就是极好的宣传? 于是陈东海还是到了江城来。 他花了一大笔钱,给刘大海,让他动用所有关系,看看能不能将衣裳送到齐爱媛的面前。 可这会儿刘大海带了口风回来。 说钱收了,衣裳不一定? 这又是啥意思? 刘大海陈东海脸色不好,当下赶紧凑过来解释。 “陈总,那齐小姐挑衣裳,可不是从一家两家挑,尤其是明天的生日宴会,是她十八岁的生日,等过完生日她就要出国去了,所以她格外重视。” 出国。 又是八三年,亲美时期,十分正常。 齐振南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从小就是捧在手心里。 齐爱媛受不了念书的苦,又听闻国外的空气都是自由香甜的,于是下定决心要出国。 她妈施红朱劝了两次不管用,也就随她了。 时间就定在过完十八岁生日的下个月。 于是这一次的临别的生日,就显得格外重视。 齐爱媛平日里穿衣裳就挑。 江城制衣厂,班尼路,或者是一些外国品牌,甚至于时髦货香奈儿,她也有几件。 这一次生日宴会,她更是早早打好了招呼。 于是,下头的人得了风声,就立刻设定了流程。 江城三家制衣厂,全都提前准备好了几套衣裳,供她挑选。 而一些外国货的专卖店,从港城那边拿到漂亮衣裳,也都给她留着。 明天刚好是周末。 她明天上午不上课,就会挑选出最喜欢的那一件。 刘大海花了不少钱打通的关系,就是江城制衣一厂。 这钱不是送到自个儿面前的吗? 于是,对方喜滋滋的收了,而后告诉他们,衣裳可以帮着放里头去,但是这能不能选中,可就另外说了。 他们不敢打包票。 “妈的!” 陈东海气的爆粗口。 他皱着眉,拳头攥紧,狠狠咬紧了牙。 心里头憋着一团火,可又无处发泄,毕竟人家确实也做了该做的,收钱办事。 只是能不能成,都看人小姑娘喜不喜欢! “那闵书记那边呢?” 良久。 陈东海才终于开口,他神色阴郁,扭头看向刘大海问道:“他后来又找了谁?” 刘大海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偷偷看了一眼陈东海的脸色,轻声道:“找了谢昭。” “谁?!” 陈东海一愣。 “谢昭。” 刘大海再次重复了一遍,神色古怪,“也不知道闵书记怎么想的,做衣裳的事儿,居然找他?” “他居然还真来了!” 刘大海嘀咕。 陈东海的耳膜有些嗡嗡响。 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还真以为江城是湖东县么? 不管是叶太太还是闵太太,在这里都不管用! 那么多制衣厂和国外品牌都准备了衣裳供齐爱媛挑选,先不说他能不能将衣裳送到齐爱媛面前,那就算是真送了,他能保证会被选中? “真是痴心妄想!” 陈东海冷冷道。 “真以为被他成功了一次,还次次都能这么顺利?年轻就是年轻,一点胆子就敢来江城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说完,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那边,你也稍微留意一下,要是真做了什么蠢事儿,连带着丢了闵东升的脸,我好低要放几个烟花庆祝。” 刘大海点点头。 只是,他心里微妙的生起了一股子奇异的感受。 谢昭,真的是鲁莽的人吗? 说实话,他也算是从小看着谢昭长大,尤其是这几年,他被赶回石水村后,时隔一年再次见面,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变了一个人。 在湖东县用几款女包就能让那些官太太围着他打转儿。 这样的人,会头脑发热就跟着闵书记来省城吗? 刘大海咂咂嘴。 不过。 他是真的有点好奇,谢昭这一次又准备用什么法子? ………… 下午。 三点。 谢昭终于改完全部衣裳,重重的松了口气。 谢诚也搓了搓发麻的手指,他抬头,看了一眼谢昭,有些疑惑指了指和其它衣裳隔开的一条裙子。 “这衣裳为啥分开放?” 他问道。 谢昭笑了笑,确认衣裳的后头领口上的“jx”标签已经被他拆下来后,这才伸手将这件衣裳仔仔细细叠好。 “这衣裳我有别的用处。” 他笑着道。 谢昭找了一个纸袋子,将这件衣裳装进去,而后又将剩下的四套衣裳分别叠好,放进纸袋子里,用粉笔写上标记,防止弄混。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外头斜斜洒进来一片刺目的阳光。 “哥,你休息会儿?我出门去找闵书记,晚上咱们再出门。” 谢诚没有异议。 “我刚好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买了这么多,堆在一起,乱糟糟的。” 谢昭点头。 他将那件单独分出来的衣裳拎了出来,转身朝外走去。 一走出招待所,谢昭赶紧拦住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小同志去哪儿?” 车夫笑着问道。 “省办公楼。” “好嘞!” ………… 四点。 省办公楼外的新华书店。 闵东升进去做述职报告了,新华书店内,闵太太带着闵秀秀看书买文具。 闵秀秀是闵东升前妻生的闺女。 她从小性子不好,她妈走了之后,也怨恨过闵东升,因此干脆和江城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很少和闵东升见面。 后来闵东升尝试着让她和闵太太接触,闵秀秀意外发现她这个后妈并没有那么坏。 起码,她要出国这事儿,闵太太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甚至还帮着劝服了陈东海。 闵秀秀这才对闵太太亲近了起来。 准确来说,看开了。 她以后和齐爱媛出国念书,还得靠家里头打钱呢! 谁和钱过不去? “爱媛?喜欢什么?你挑好了就放在竹篮子里,等会儿一起结账。” 闵太太温柔道。 齐爱媛点点脑袋,拿了一本外国书籍《浮士德》放了进去。 第183章 你也喜欢《双城记》? 她又转了几圈,拿了几本自己喜欢的书,放进篮子里。 闵太太温柔的叮嘱了几声,又帮她挑选了一些文具。 大概十分钟后,一个清润的男声响起。 “闵太太?” 闵太太和闵秀秀是一起回头的。 来人正是谢昭。 他嘴角带着笑,眼睛里也浸润着温润而有礼的笑意。 看到闵秀秀皱着眉头打量自己,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闵小姐。” 闵秀秀没多看谢昭。 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身份好,朋友家世更是显赫,平日里多少样貌好的男青年往她们身边凑,一些出现在电视机里的男明星,她也是见过的。 还巴巴的和她搭讪呢! 因此,谢昭虽然长得不错,但是并没有让她多看一眼。 而谢昭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闵太太走到谢昭身边,笑道:“你今天一大早来的?怎么样?想到什么办法了没有?” 谢昭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这边说话?” 闵太太点头。 两人走到了新华书店外面。 “办法倒是想到了一个,但是能不能实现,就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闵太太眼睛微微一亮。 “居然还真的被你想到了法子!” 她沉默了一下,有些激动,忍不住轻轻攥紧了手里的手帕。 “锦绣是咱们湖东县的本土品牌,要是能够在这一次宴会上大放异彩,让施太太和齐厅长多看一眼,那么不管是你,还是闵书记,今后绝对会前途无量。” 谢昭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 他想了想,道:“太太,事情在成功之前谁都不能有把握确定一定能成,而且,我现在还缺一样必要条件,必须要闵小姐配合。” 闵太太愣了一下。 闵秀秀? 她回头看了一眼闵秀秀。 她穿着一件早春的国外连衣裙,腿上穿着漂亮丝袜,头发烫成了精致的卷发,用一个大蝴蝶结发夹夹住。 脸上更是化了淡妆。 颈项上戴着漂亮昂贵的珍珠项链,手腕上的小腕表,还是国外的舶来品,是闵东升的一位战友从国外带回来送给她的。 脚上的小羊皮坡跟鞋,更是抵得上许多人半年的工资。 她性子傲,虽然这几年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但是想要她听自己和闵东升的话…… 还是有点困难。 闵太太眉头皱了起来。 “你想让她帮忙?可能有点困难。” 闵太太皱眉道:“她性子倔,闵书记让她帮忙找机会在齐爱媛面前说一说自己的好话她都不愿意,甚至还发了很大的脾气。” 她心里一下子凉了起来。 原本以为谢昭想到了法子,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要闵秀秀帮忙。 这事儿,大概率要泡汤。 谢昭眉头微微一挑。 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问道:“闵小姐和齐厅长的女儿关系很好吗?” 闵太太迟疑着点了点头。 “算是吧,说是要和她一起出国。” 可是话刚说完,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 “可能也不算太好,有几次我和她吃饭,她抱怨过齐爱媛瞧不起她,可能因为闵书记的官职不够大。” “不过也就是一两次,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说齐爱媛好话的,毕竟人小姑娘对她的确很好,很大方。” 谢昭露出了笑脸。 “能不能行,让我试一试?” 谢昭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说呢?” 闵太太点头,轻轻一笑。 “你尽管去做,要是真不成,我也会想法子让东升不生气。” 谢昭道了谢。 他起身走到了新华书店里。 闵秀秀这会儿已经坐下来看书了。 她手里翻着一本英文版的《双城记》,这是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一部经典小说,以法国大革命为背景,展现了社会动荡和人性的光辉与阴暗。 故事性强,冲突也够,里头曼马内特医生最后选择宽恕放弃复仇时,多少人心觉得愤愤难平,却又感慨他的大义。 而卡尔登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毅然而然的代替达奈走上断头台,更是叫人潸然泪下。 这也吸引了一大片小年轻的追逐和喜欢。 闵秀秀是看过译文版的。 也是她最喜欢的一本小说。 但是,她马上要和齐爱媛出国,平日里她对学习又不上心,英文方面也一直半吊子水,哪怕补课也没能补出什么好成绩来。 这会儿见着有英文版,她忍不住拿起来看一看,想要将这些晦涩难懂的英文单词和记忆里的那些内容对上。 只是。 原本的自信这一刻崩塌瓦解。 那些自己倒背如流的文字,却怎么都和面前这些歪歪扭扭的蝌蚪字母联系不起来。 认识的单词不到十分之一。 零星片段串起来,更叫她头晕难受。 闵秀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气得站起身,正准备拿起书放回去。 然而,下一刻,青年面色平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ihavetorushahead,iamnotborntoberich.” 我不得不向前奔,我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富贵命。 纯正的发音,熟悉的摘抄语句。 这是《双城记》中的经典名言。 而后世里,作文里头用烂了的好词好句里——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就是这本书里来的。 闵秀秀愣了一下,抬头就看见了谢昭。 她打量了一眼谢昭,面露警惕和古怪。 “你也喜欢《双城记》?” 瞧着是询问,但是实际上更多的是带着嗤笑。 她抱着书本,在谢昭面前扬了扬。 “这本书的厚度,不是你知道一些里面的好词好句就能够了解透彻的,我的确是喜欢这本书没错,但是如果你以为仅仅凭借一两句洋文就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那真是大错特错。” 闵秀秀见过太多了。 一些自以为摸透了她和齐爱媛的喜好,就往身边凑的人,拽着几句背下来的语句,在她面前大秀特秀。 实在是烦人。 而面前这个青年人虽然用了英文的方式。 有点特别。 但是,还不足以让自己对他刮目相看。 闵秀秀抬脚又要走。 谢昭却摇了摇头。 “我不是背了好词好句。” 谢昭道:“是你这本书刚好翻到这一页。” 第184章 他愿意谋算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当我为我自己正名,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四个月了。” 闵秀秀愕然。 这开场白。 她有些懵。 谢昭倒是没理会,继续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书本。 从第一个单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翻译。 他语速平缓,吐字清晰,面无表情的神色下,是对自己能力的强大自信和笃定。 闵秀秀的脸色越来越惊讶。 这一页,她是读过的。 脑海里关于这本书的内容已经记下来了七七八八,虽然看英文匹配不上,但是谢昭翻译完后,她立刻就想起了关于这段书的情节。 居然一点都没错! “你英文这么好?” 闵秀秀惊呆了! 她还见过不少专门捯饬外国生意的商人呢,可从来没有谁的英文有这么流畅! 谢昭点头。 他道:“因为喜欢,所以自己学了不少,跟着收音机每天都念,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日子久了就会了。” 闵秀秀点点头,又盯着谢昭。 这一次,她眼睛里有了欣赏的目光。 “你结婚了?还有孩子了?” 谢昭一一点头。 所以,他不是为了搭讪。 闵秀秀不算笨,她收起书本,看向谢昭:“你有事找我?” 谢昭点头,露出笑脸,“有事找你帮忙,是关于齐小姐的。” 闵秀秀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还没开口,可是拒绝的话已经想好了。 多少人想让自己帮忙引荐,她都不愿意。 原本自己和齐爱媛的这份友情就已经不太平衡了,如果自己还借着这关系想要让她帮忙,那么今后齐爱媛怎么可能还拿自己当真心朋友? 她不愿意。 “我不会答应你的。” 闵秀秀语气已经不太好了,她面色冷静,盯着谢昭,“我不会帮你引荐,也不会帮你送钱,更不会帮你介绍,要说别的事儿我可以考虑,可是这些事,你就死了心吧。” 说完她就要走。 谢昭没忍住摇头,乐了。 “都不是。” 谢昭无奈道:“我只是想让你帮忙,帮她挑一套衣裳。” 闵秀秀一愣。 挑选衣裳?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明天的生日宴会。 “你是说明天的生日宴会?” 闵秀秀顿了一下,“可是她的衣裳都是自己选的,明天上午会有很多供应商上门,足足二十多套,我怎么可能决定她要穿什么衣裳?” “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谢昭没继续多说。 他将自己一直拎着的纸袋子给打开,将里面的一套衣裳拿了出来。 这是一件连衣裙。 是白色为底,黄色波点的乔其纱面料。 裙摆层层叠叠,堆叠了很多花边,裙摆很大,往上是纤细的腰身,上身做了一个v领的设计,胸口点缀着一颗少女无法拒绝的蝴蝶结。 袖子有点蓬蓬袖的款式。 梦幻又少女。 清新又可爱。 哪一个女孩能够拒绝? 谢昭做足了功夫。 而事实证明,这裙子的确很受女孩子喜欢。 闵秀秀已经惊讶得瞪大了眼,忍不住凑上前,仔仔细细看着,又伸手将裙子拿起来,爱怜欢喜的摸了又摸。 “这裙子,好漂亮!” 这是自己从来没有在江城,甚至在京都都没有见过的款式! 太漂亮太美丽了! 她看着谢昭,忍不住问道:“这就是你要给齐爱媛的裙子?她指定喜欢!” 谢昭笑着摇头。 “不是给,是要她自己挑中。”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闵秀秀有些不理解。 谢昭再次和她解释了一遍。 明天,这件裙子会和其他衣裳一起出现在那二十多件服装里。 女孩子么。 选衣裳,大概率会选择三四件自己都喜欢并且满意的。 而闵秀秀作为她的好朋友,肯定会负责帮忙出意见。 到时候,她再将自己的天平适当往谢昭提供的这条裙子上倾斜。 那么最后结果,不敢说百分之百的把握。 起码有七成。 至于剩下那最后三成,没有任何人能够敢打包票会被选上。 不过凡事都是赌一把。 谢昭愿意。 并且谋算一切。 尽人事,听天命。 他一直坚信。 闵秀秀沉默了很久,她忽然抬头看向谢昭,轻声问道:“这是爸爸要你做的吗?他想往上爬,对不对?” 谢昭侧了侧头,脸色平静,“不是他要我做,是我自己要做。” “而闵书记确实也想往上爬,这有什么不对吗?” 闵秀秀一窒。 “他大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走这些邪门歪道算什么本事?” 她语气愤愤,颇有不满。 谢昭道:“邪门歪道?能够调动自己全部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难道不是努力拼搏,敢想敢为吗?要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甚至做得更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没伤害任何人,有什么不可以?” 闵秀秀沉默。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谢昭将衣裳整理好,又道:“况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闵书记,你和齐小姐现在还能成为朋友吗?” “朋友可以成为朋友,固然得有对等的关系,如果有一天齐厅长去了京都,取得了更高的成就,你和齐小姐的朋友,还能做得下去吗?你想过吗?” “还是你甘愿一直追着她跑?成为可有可无的那一个?” 话不用多说,一点就透。 闵秀秀不过是太过于敏感理想化罢了。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巨大的草席台班子。 你不钻研往上,总有人踩着你往上爬。 只要不伤天害理,谢昭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邪门歪道? 那叫审时度势,善于钻营。 闵秀秀脸上的神色终于一寸寸崩塌瓦解。 她一边不屑于自己父亲苦苦向上钻营的那一套,可又不能不承认,她的身份给她带来了太多便利。 如果有一天,父亲倒台,那么她…… 闵秀秀不再去想。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看向谢昭道:“好,我会全力帮助你。” ………… 时间飞逝。 晚上七点半。 谢昭和谢诚从招待所出来,到面馆子吃了大排面。 一大块肉盖着,又加了香干和卤鸡蛋,满满当当一大碗,吃得肚子饱胀。 爽快! 谢昭付了钱,又喊了人力三轮,报出地址,直奔集贤路。 第185章 龙哥,有人找! 八点过十分。 谢昭和谢诚抵达巷子口。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了,而这个略显偏僻的路口,人流却格外的多。 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往巷子里走,边笑边说起最近一段时间百货大楼里的衣裳和首饰。 还有人提及了电视机,外国的电饭煲多么神奇。 交织的笑声不绝于耳。 谢昭和谢诚往里走。 他大致看了一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家里头应该都是中产。 毕竟舶来品可不便宜。 谢昭带着谢诚,跟着人群,走进了一幢小楼。 这是一幢二层建筑。 一楼有一个大院子,铺了水泥,外头是高高的栅栏,上头竖着尖刺。 院子里这会儿有人放着音乐,放着一个老式的录像机,是松下的牌子,旁边连接着黑白电视,里头正在播放外国跳舞的录像和歌曲。 谢诚走进院子的一刹那,彻底惊住了。 从小在山村里长大,成年之后的生活全都交给了矿井,触目能及的,全都是暗无天日的世界。 哪怕开年之后跟着谢昭去了湖东县,见识了不少世面。 可他不会认字儿,也不会听广播。 这还是第一次见识,接触到电视机和录像机这种玩意儿。 他被吓得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又忍不住侧头盯着那电视机猛瞧。 “那上头是啥?” 谢诚问道,“怎么像人又不像人?是咱们国家的吗?”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长得稀奇古怪。” 谢昭被逗乐。 “那是外国人。” 他拽着谢诚,走进院子。 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轻缓的语调,优雅好听,电视机里的女性们穿着漂亮大方,男性更多穿着黑色西装,正跳着交谊舞。 谢诚面红耳赤。 谢昭解释:“这些都是国外的影像,通过电视机和录像机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忘了湖东县的录像厅了?里头就是这些玩意儿。” 谢诚终于明白了。 他听说过电视机和录像机。 但是真正见到又是一码事儿。 他盯了一会儿,过足了瘾,这才跟着谢昭往里走。 一进门,两人齐齐都不吭声了。 这小楼外头瞧着是个小楼,简单的白色墙面,普通的绿色玻璃块点缀,实在是不能再起眼了。 可是等走到这里头,还真是别有洞天。 地面是谢诚从来没有见过的木地板,灯光极亮,顺着屋子顶上围满了一层,将里头照得亮如白昼。 这该费多少电费? 谢诚忍不住心里头颤了颤。 屋子里摆着不少铺子。 漂亮精致的衣裳挂在木架子上,还有小电器,电子表,收音机等等。 上头都印着外国的文字,歪歪扭扭,像是蝌蚪。 进来的人都在挑选东西,看见喜欢的,付完钱,现场试一试,确认没问题后就拿走。 而再往里头一点,就有漂亮小姑娘专门候着。 端茶递水,饿了还能吃上好吃的绿豆糕。 有人刚好端着盘子送过来,谢昭顺手就拿了两块,递给了谢诚一块。 两人直奔衣裳铺子。 有两个铺面。 一边挂着秋冬的,一边挂着稍微薄一点的。 大部分都是女装,很是漂亮,厚一点的大部分都是羊绒大衣,版型挺括,漂亮修身。 质量好不好,是真能一眼瞧出来的。 细腻丝绒,上手一摸,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就出来了。 再瞧颜色。 水红,驼色,墨绿,米白。 一应俱全。 毫无例外,上头都是挂着国外的标签,时髦又洋气。 隔壁铺子还有搭配的毛衣,下头是紧脚裤,也叫弹力裤,这里头也有一些是国产的,但是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 “要买吗?” 摆摊的是个年轻女人,大红唇,卷发,穿着一件早春的薄款风衣,里头搭配着衬衫和半身裙,还有丝袜高跟鞋。 十分洋气时髦。 她眼神落在兄弟俩身上,打量了几眼,心里头颇有些感慨。 这两人瞧着是兄弟,却各有各的俊儿! “多少钱?” 谢诚忍不住指了指那些大衣,问了价格。 姑娘的回答瞬间让他心死。 “这些都是进口羊绒,意大利那边的,一件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呢。” 谢诚:“……” 居然比谢昭的包还贵! 他不吭声了。 姑娘只是笑,并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谢昭对她有几分赞赏,要不是钱有别的用处,他不介意照顾一下生意。 “我不是买衣裳。” 谢昭笑了笑,说明来意,“我是来卖衣裳的。” 姑娘一愣,顿时乐了。 “卖衣裳?” 她双手环胸,仔细看了一眼谢昭,这才发现他拎着一个纸袋子。 “真是稀奇了,居然有人卖衣裳卖到咱们衣裳铺的!” “我这儿不收衣裳!你找错地儿了!” 她摆摆手,笑着赶人。 谢昭却好整以暇,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元钱,轻轻放在了铺子上。 “姐,能不能卖出去得见了人才知道,你帮我引个路,这钱就当给你做辛苦费,咋样?” 十元钱的辛苦费!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钱还真不少! 姑娘不过是转了个念头,就笑着将钱拿起来,往兜里一塞。 “左右这会儿还没开张,我带你去见龙哥,不过能不能成,你自个儿去说,可千万别提我!” “那当然。” 谢昭和谢诚交流了个眼神,两人抬脚跟上。 二楼。 章龙发正在抽烟。 他架着脚,支着脑袋,正在看牌。 对面坐着两人,穿着皮夹克外套,旁边放着啤酒,正捏着牌,又往桌子上看了看。 斗地主。 章龙发这把是地主。 他有些不太爽,抽了口烟,抬脚踢了踢桌子,骂道:“妈的,老子烟都要抽完了还没想好出啥?!磨磨唧唧,能不能耍了?” 一人算半天显然没算明白,于是出了一对六。 得。 章龙发顿时猛地站起来,哈哈大笑。 “你个蠢猪!老子还有对a!” 他甩出去,桌子拍的砰砰响,最后见两人面色懊恼都不要,他才扔了一个“3”出去。 赢了。 啧。 轻轻松松。 毕竟没脑子没胆量的人,谁还敢玩儿走私啊? 输家洗牌。 章龙发一根烟刚好抽完,心里头美得不行,喝了一口酒,又从对面两人面前放着的钱堆里抽了一元钱出来。 “笃笃……”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娇滴滴的女声喊道:“龙哥,有人找。” 第186章 请您帮个忙! 章龙发侧头听了一下。 “红妹啊?” 他吧嗒吸了口烟,懒洋洋道:“进来!” 门被推开,章龙发一扭头,就看见红妹对着自己娇滴滴的笑。 “龙哥,有人找,我就把他带过来了,下面还得看铺子,我下去了!” 她说完,又抛了个媚眼,这才转身离开。 红妹一走,谢昭和谢诚就站在了章龙发的面前。 青年嘴角带笑,看着章龙发,快步过来,稍稍弯腰,伸出手递了一支烟,这才笑着打招呼:“龙哥。” 得。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让章龙发一瞬间感受到了最大的尊敬。 啧。 满足。 他一下子心里对谢昭多了几分好感,当下伸出手接过烟,一边抓牌,一遍上下打量着谢昭,道:“有事儿找我?买衣裳还是啥?你要是想要特供款,那就得等下一批,这一批已经被预购了!” 特供款。 也就是被提前挑选过的款式。 有一些家里有钱有权的,基本上都是看外国电影里头出现的衣裳,然后就指名道姓要这类款式的。 他们这些干走私的就要一层层往上头汇报。 之后按照需求分发下来,被称为特供款。 这种衣裳价格极其昂贵。 毕竟跨越了那么远的路哩! 还是外国货! 谢昭笑着摇摇头。 他道:“龙哥,我是有事儿求您,来推销衣裳的,不然,您打完这把牌再看看?” 推销衣裳? 章龙发像是听见了啥笑话! 他这里可是卖衣裳的地儿! 居然还有人能到他这儿来推销衣裳! 事情实在是过于离谱,让章龙发直接笑出了声。 他挥挥手,将抓好的牌放了下来,又将挂在耳朵上的烟递进嘴里,慢慢咬着烟嘴,盯着谢昭打量。 “知道我这里卖衣裳,还跑我这儿来卖,说吧,到底啥意思?” 另外打牌的两人也一脸好奇的盯着谢昭看。 谢昭倒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拎着的纸袋拎了起来,转身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而后将里头的裙子给拿了出来。 “您瞧瞧?” 他笑着拎起来展示。 谢昭对自己拿出来的衣裳,有着极其强大的自信。 不是信他自己,准确来说,是对时间和群众挑选出来的服装,给予他的自信。 每一款衣裳,和每一款女包。 他能够记在脑海里的,都是一等一的大爆款。 所谓大爆款,就是经过群众挑选,时间检验,留下来最畅销,最博人喜欢的款式。 足够惊艳这个时代。 “这裙子,够味儿啊!” 章龙发眼睛亮了亮。 他虽然不穿女装,但是干走私这么久,国外的服装款式见多了,审美在线。 小姑娘喜欢啥。 他门儿清。 这裙子,一拿出来,他就知道绝对会让江城这些小姑娘们喜欢的不得了。 “你这不愁卖出去吧?” 章龙发打量着谢昭,眼睛里有了点儿审视。 “你要拿到我这里来卖?我还得转手,这一来一去就是差价,这钱你不挣,留着给我挣?” 章龙发算了一下账,给自己算乐了。 “你傻还是我傻?” 谢昭耸耸肩。 “我是来推销,不是来卖衣裳,龙哥,你误会我意思了。” 谢昭好整以暇。 他将衣裳放在了桌子上,盯着章龙发,道:“这服装的品牌叫做锦绣,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这条裙子是我费了很多心血才做出来的款式,要是能够让它成功打响知名度,那么锦绣这个品牌也能够彻底在江城站位脚跟。” 谢昭说着,轻轻摩挲了一下手里的衣裳。 “明天齐厅长家的闺女,会选衣裳过生日吧?” 他笑着看向章龙发,喊道:“龙哥,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把这件衣裳一起送过去,成不成都听天由命,咋样?” 他说着,摸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章龙发的牌桌上。 “这是推销费。” 信封的口子没合上。 露出里面的一叠钱。 整整五百元。 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对于章龙发来说,也足够心动。 章龙发眸光暗了暗。 他没第一时间拿钱,抬头看向谢昭,吐了口烟,眯了眯眼道:“这么多钱,就为了塞这件衣裳?能划算?” 谢昭笑道:“要是能选中,锦绣这个品牌就能成功被齐厅长的女儿看中,万一喜欢的紧,和齐厅长撒撒娇……我哪里可能会亏本?” “龙哥,要是能帮这忙,我会记下您这个情。” 章龙发眯了眯眼。 他的脑海里,几个念头闪过。 无非就是想借着自己的手,将衣裳送到齐爱媛面前。 而齐振南又疼女儿疼得紧,一旦齐爱媛真挑中了这套衣裳,在齐振南面前说了这小子的好话,那前途还真是一片光明! 章龙发又扭头看了一眼那裙子。 精致的做工,从来没有见过的款式。 不说百分之百被选上,哪怕是百分之六七十的机会被看中,这小子也算是赌赢了。 五百块多吗? 不多。 章龙发拿起牌,又伸手,当着谢昭的面,将那一沓钱慢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顺手的事儿。” 章龙发咧嘴笑道。 “喝茶还是咖啡?” 他耸耸肩,“外国货,可不便宜。” 谢昭摇头。 他将衣裳折叠好,放进纸袋子里,又特意将一张写着锦绣纸张的标签,展示给章龙发看。 “这是锦绣的品牌,要是齐小姐选中,麻烦龙哥提一嘴。” 谢昭笑道。 “咖啡就不喝了,我得回去准备准备,这事儿就麻烦您了。” 说完后,他带着谢诚,转身离开了屋子。 房间内。 直到下楼脚步声响起,才有人开了口。 “龙哥?真要帮啊?” 那人摸着牌,朝着桌子上的衣裳看了一眼,咂咂嘴,“不过这裙子是真漂亮,小姑娘指定喜欢。” “这小子,脑袋倒是挺聪明,五百块也舍得拿出来,瞧着是个苗子!” 另一人嘀咕了两声。 章龙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起身,将裙子拿起来,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打开,将衣裳放了进去。 而至于放在里面的“锦绣”的纸条,他却拿了出来。 慢条斯理走到桌旁,坐下,点了一根洋火,直接将纸条给烧了。 第187章 我算到了你的算计! 火焰燃烧间。 映衬着他眼里的熊熊野心。 “龙哥?” 对面坐着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咋烧了?这不是那小子特意交代要留在里头给齐小姐看的吗?” “龙哥这是……不准备把衣裳给齐小姐吗?” 另一人也跟着愣了下,狐疑道:“不给倒也成,反正他也不知道!” 纸条烧完,章龙发掸了掸身上的灰。 他有些懒洋洋的理了理牌,道:“为什么不给?” “这衣裳可是我特意从国外千辛万苦给她齐厅长的宝贝女儿买回来的,费了不少功夫呢!为啥不给?” 章龙发出了一对三,舔了舔上牙膛子,露出狠戾的笑。 “她齐爱媛要是看上了这衣裳,那还得感谢我!最好是去齐厅长面前可劲儿的夸!等咱们得了齐厅长的夸奖!我瞧这江城,还有谁敢动咱们!” 得。 这一下,两人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齐齐眼睛一亮! 乖乖! 这话咋说? 借花献佛! 哈! 这衣裳的确是漂亮,要是被齐小姐选中,那就是他们特意选的!费了不少功夫! 那要感谢谁? 当然是咱们龙哥! 这一下给三人干激动了,一想着白得五百块,还有可能得了暗地里的好处,直步青云…… “还是咱龙哥牛!” “哈哈哈!那小子!真是个愣头青!” …… 巷道里。 夜色笼罩,温度降了不少。 一阵冷风吹过,谢诚浑身上下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了搓手,又看了一眼面前双手插兜慢悠悠往回走的谢昭,忍不住开了口。 “那龙哥,瞧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诚嘀咕了一声,“五百块,可别打水漂了。” 谢昭扭头看他。 “我知道。” 谢昭抬头看了一眼夜空。 今天十六。 月亮最圆的时候。 银光洒落,地上甚至能够照出人影。 不像是后世,光污染太严重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皎洁的月色了。 真美啊! “你知道还给他送钱?” 谢诚快步跟了过来,“他万一拿了钱,不把衣裳送过去怎么办?你不是说今天见了闵书记的女儿?你把这钱给闵书记的闺女,叫她拿过去也比这龙哥瞧着靠谱儿!” 谢诚是真的担心。 眉头都拢成一团了。 他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看人还是挺准。 就好比那陈启明。 从小到大他就没觉着是个好东西。 直到说他不是爹妈亲生的,他居然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这龙哥。 万一收钱不办事儿,那真是大麻烦! “闵书记的闺女连她爹都不帮,会帮我送衣裳吗?” 谢昭笑着道,“想让她说两句话可以,可叫她帮忙送衣裳,她是不会答应的。” 闵秀秀对于齐爱媛,原本就不想被她看低一等。 要是衣裳送去,不就换着法子告诉齐小姐,我希望你能卖我一个面子,穿这件衣裳。 这不是变着法儿的求人? 闵秀秀不愿。 谢昭一开始就瞧出来了。 所以他换了一条路。 一条让齐爱媛不得不选择自己的路。 “那龙哥也一定会将衣裳送到齐爱媛的面前。” 谢昭轻声道。 他深吸了一口稍凉的晚风。 “只要他想往上爬,有野心,就一定会把衣裳送去。” 毕竟,自己已经点得那么明显了。 这人呐。 终究躲不过一个贪字。 谢诚似懂非懂。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他万一贪工,不提咱们锦绣的牌子,就说他自个儿找的衣裳,那咱们还不是白跑一趟?” 心里头咯噔一下。 谢诚觉得这可能性更大! 他掉头就准备往回跑,想把衣裳和钱都拿回来。 谢昭一乐,赶紧伸手拽住了他。 “大哥,你就信我这一回成不成?” 谢昭无奈。 “甭管他说不说咱们锦绣的牌子,我保证,明天晚宴上,齐小姐穿的都一定会是咱们锦绣的服装!而且他龙哥要是敢贪了咱们的衣裳,也一定会自讨苦吃!” 谢昭就差举手发誓了! 谢诚终于停了下来。 他还没再说话,就被谢昭拽着往一旁走了。 “好香!” 谢昭吸了吸鼻子,眼睛放光。 这一下,谢诚成功被转移了话题。 两人扭头看去。 这是在巷子里的一家小饭馆,三张八仙桌,虽然旧,但是干净,里头有一桌人正在吃饭,起了个火锅,咕噜噜的烧着,里头是辣子野兔,香极了。 “走!哥!” 谢昭拽着他往里头钻。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吃饱喝好!亏谁都不能亏这张嘴!” 谢昭拍他肩膀,豪爽道:“我请客!” ………… 翌日。 上午九点。 江城制衣厂一厂的办公室内。 销售科科长刘向阳正在将选好的五件衣裳打包,仔仔细细用纸盒子装好,里头还铺了一层层的油纸,确保衣裳干净整洁。 这可是要拿到齐厅长家里去的,哪怕不能被选上,那也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赶紧的!手脚都麻利些!小心些别把衣裳弄脏了!” 刘向阳指挥道,又让人拿熨斗过来,将衣摆仔仔细细烫一烫,整理到一半的时候,门被推开,他回头一瞧,发现是老熟人。 “哎呀,陈总怎么来了?” 刘向阳笑着道:“怎么还值得您跑一趟?怎么着,不放心我办事儿啊?” 来人正是陈东海。 他笑了笑,走进来,先是给刘向阳递了一支烟,而后道:“刘科长可是一厂骨干,以后前途无量,您办事儿我还有不放心的?” 陈东海看了一眼这些衣裳,而后道:“我是想和您一起去一趟,有点私事儿。” 昨晚上一晚上,陈东海都在失眠。 他一想到谢昭已经做了准备,要掺和这件事,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可是服装! 自己的立根之本! 他谢昭要真的成功了,以后湖东县自个儿的品牌可不得大受影响?! 他必须要去亲眼盯着! 不能让谢昭成功! 刘科长愣了一下。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陈东海这么严肃的表情。 他俩从陈东海当年第一次到江城来办展销会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刘向阳还是一个小科员,陈东海没少给自己提供经济上的帮助。 因此,俩人关系还行。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就答应了。 第188章 齐小姐来了,挑选衣裳 “成,那你就和我一块儿去,不过真见了齐厅长,陈总您应该知道,他脾气不太好,这该说啥不该说啥……” 刘向阳顿了一下,陈东海就已经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这次去不是去找齐厅长的。” 陈东海道:“是真的私事儿,你放心,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得。 有这句话,刘向阳就放心了。 “成!那咱们衣裳装好就出发!” 九点半。 齐厅长家的二层小别墅。 八十年代的小别墅,说白了就是二层小洋楼。 一楼带了一个大院子,二楼有阳台,窗户的玻璃还是那种宝石蓝的颜色。 院子足够大,前头做了绿化,地上铺了一层草坪,还有假山和喷泉,里头养着锦鲤。 这会儿院子里已经开始布置了。 录像机和电视都被搬了出来,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上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色灯泡。 佣人们来来往往在忙活。 院子门也开着,警卫员站在门口,仔细把关,确认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身份信息。 门外有汽车停下的声音。 车门打开,最先到达的是一厂的人。 刘向阳笑着下了车,和门口警卫员点点头,示意自己来送衣裳,陈东海则是拎着衣裳跟在后头没吭声。 “进去吧。” 警卫员也认识刘向阳,“二厂的已经到了。” “就他们脚快!” 刘向阳暗搓搓的骂了一句,赶紧带着陈东海往里走。 穿过院子,直奔小楼一楼大厅。 一进门,里头果然不少人,还都是熟面孔。 二厂的销售科长李开东正指挥着下面的人,将自己带来的衣裳从袋子里拿出来,又拿衣架挂好。 见着刘向阳,他嗤了一声,懒洋洋道:“刘科长,起晚了呀?这个点才来!” “起早有啥用?先来你们二厂的衣裳就能被选择了?” 刘向阳毫不客气的回怼回去。 他扭头对着陈东海和另一个自个儿带来的科员道:“挂衣裳!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就知道了!” 厂子里出了五套衣裳。 但是刘向阳额外又多带了两套,是东海制衣厂的。 虽然李向东一眼就瞧出来了这里面的猫腻,但是这事儿算是行规,他也夹带了私货,收了好处,因此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吭声。 这事儿就算是过去。 没多大会儿。 外头又传来了个老熟人的声音。 “哎哟!刘科长李科长!还是你们俩早!吃早饭没?我这儿有葱油饼,尝一个?” 章龙发懒洋洋的走进来。 他年纪三十出头,样貌不错,极瘦,头发用发蜡抓了抓,理了理胡子,又换了一套这会儿港台流行的机车服和牛仔裤,瞧着倒是有几分帅气。 刘向阳脸色难看。 “不伦不类。” 李向东骂道:“二流子!” 两人都不太喜欢章龙发。 他卖的那些衣裳,出格,另类,尤其是这种又大又蓬的机车服,怎么瞧怎么难看! 怎么会有姑娘喜欢这种衣裳?! 而陈东海倒是完全没注意几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他紧张专注地盯着外头的大门。 约莫半个小时后,铁门被关上,屋子里众人也终于将衣裳挂好,陈东海的这颗心稍稍放下了不少。 刘向阳伸手轻轻推了推陈东海。 “齐小姐来了。”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哒哒哒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娇俏的笑声。 “哎呀!爸爸!你就放心吧!我选完衣裳就去补课!我会好好学英文,不给你丢脸!” 齐爱媛撒着娇,挽着齐振南的手臂,从楼上走下来。 齐振南年逾半百,头发花白不少。 他干的是公安厅厅长,早些年也在一线锻炼过,什么样的场景没见过? 生与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可独独这个独生女,叫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宝贝得紧。 齐振南一听见齐爱媛撒娇,当下赶紧哄她:“好好好,媛媛最乖,最听话了,爸爸去忙了,你自个儿和秀秀选一选衣裳,选好了再去上课,下午早点结束,爸爸让小何去接你回来,早点换衣裳。” 齐爱媛这才高高兴兴的应了。 又冲着齐振南走出去的背影喊道:“爸爸!晚上早点回来,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齐振南回头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转身大步离开。 昨天晚上闵秀秀是和齐爱媛睡在一起的。 两人好闺蜜,无话不说,尤其是再过一个月就要出国了,聊到接下来的国外生活,两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尤其是聊到最近偷偷看的外国恐怖片,话说起来简直没完。 “哎呀,过完这次生日,咱们就要出国啦!” 齐爱媛挽着闵秀秀,走到客厅,满脸憧憬:“听说外面可先进了,家家户户都有电视,很自由,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比咱们国家不知道好多少!” “你记得赵叔吗?他现在每天早上起来还要唱东方红,去了国外就不用这样!” 闵秀秀似懂非懂。 她不知道国外究竟是什么样的。 但是在这段时间齐爱媛的蓝图描绘下,就像是人间天堂。 她点点头。 又朝着客厅里那些挂出来的衣裳看了一眼,轻声提醒:“衣裳都到了,今天你过生日,先挑衣裳,听说不少人都要来呢!” 齐爱媛被拉回思绪,笑着点点头,欢快的朝着李向东等人走了过来。 “齐小姐!” 刘向阳赶紧露出笑脸,“我是服装一厂的销售科科长刘向阳,这是我们一厂送来的服装,您请看!” 李向东也赶紧不甘示弱,往前走了一步。 “齐小姐,这是我们二厂的衣裳,都是选了现下最时髦的款式,最好的料子,您这么漂亮,身材这么好,再搭配上我们的服装,绝对完美!” 齐爱媛被逗笑了。 “李科长嘴真甜。” 见她拉着闵秀秀走过来。 章龙发也赶紧往前凑了一步。 “齐小姐,这是我们最近的特供货,每款全国都只有几件,我特意给您一样留了一件,您瞧瞧,喜欢的就穿走,要是不嫌弃,都留下也成。” 他这讨好的模样,让李向东和刘向阳脸色齐齐一变。 暗暗骂了一句。 呸! 不要脸的狗腿子! 第189章 她被惊艳住了! 齐爱媛点点头。 “放着吧,我等会儿一起来看。” 她又拉着闵秀秀,朝着挂好的那些衣裳走去,道:“等会儿你也一起看看,有喜欢的挑两件,咱们到时候出国穿!” 闵秀秀点点头。 齐爱媛又喊了管家,拿了一双舒适的拖鞋过来换了,这才和闵秀秀朝着挂着衣裳的衣架走去。 一排衣裳,整整齐齐的挂着,分别从一厂到二厂,到章龙发送来的。 刘向阳赶紧上前,笑着走到齐爱媛面前,伸手拿起第一件衣裳,展示给齐爱媛看。 “这是格子裙和紧身长袖,现下最流行的款式,咱们一厂卖得可好了!好多小姑娘喜欢!您瞧瞧?” 齐爱媛眉头皱了皱。 “一般般,我见过我同学穿过,不要。” 开玩笑。 她庆生! 要的就是独一无二! 这种满大街的小姑娘都喜欢穿的衣裳,她才不要! 刘向阳脸色一僵,而一旁的李向东有些幸灾乐祸。 哼。 真以为有人拿钱砸就能往上爬? 活该! 紧接着就是第二套,第三套。 都是中规中矩的衣裳,不能说不好看,只是太过于普通平庸,齐爱媛平常能穿,可要是在生日上穿。 她是千个万个不愿意。 很快就到了陈东海拿来的两套衣裳。 陈东海几乎是下意识攥紧了拳头,绷紧了身子,难免紧张起来。 能成功吗? 他的衣裳能够被挑中吗? “这两件还不错。” 齐爱媛看了一眼,饶有兴致的拿起来,仔细瞧了瞧。 陈东海是有点眼光的。 不然也不能够把东海制衣厂拉扯起来。 他的服装款式都是从羊城那边精心挑选的,他在那边专门养活了三个人的小团队,二女儿陈雪梅就在里头,专门帮着找漂亮衣裳。 这一次拿回来的两款。 他暂时还没有让厂子里仿制出售。 为的就是现在。 “这衣裳在咱们江城还没有见过哩!” 刘向阳赶紧道:“嘿嘿,这是东海制衣厂拿过来的衣裳,他们可是县驰名商标,衣裳也是鼎鼎有名!” 齐爱媛没多说。 她最后挑中了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放在一边。 “先留着,等会儿再看。” 她说完,又朝着二厂走去。 李向东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赶紧迎过来,露出笑脸,亲自为齐爱媛展示衣裳。 “这些都是咱们二厂员工精心为您挑选的,齐小姐,您瞧瞧,这做工,这走线!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齐爱媛没搭腔。 她打了个哈欠,又拉着闵秀秀一起看。 最后也暂时选定了一套衣裳。 而等到齐爱媛走到章龙发面前时,刘向阳和李向东齐齐绷紧了身子。 他俩心里都明白。 这才是最强劲的对手。 章龙发拿来的衣裳是最少的。 只有三件。 这东西,贵精不贵多,往往只要那么一件惊艳,出现的一刹那,让你觉着非它不可时,那么就是十有八九乾坤一手。 急啥? “我就带了三件。” 章龙发稍稍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一件是机车服,港城那边很流行,您瞧,这配色,这版型,很适合齐小姐这样的小姑娘。” 果然。 齐爱媛眼睛一亮。 她家里有钱,接触的文化多,港城那边的歌星,电视,她都看过许多。 这机车服,别人接受不了,可她是真喜欢! “这衣裳果然好看!” 她忍不住欢喜的拿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稍稍冷静了一下又缓过神来。 “不过这衣裳也就只能在国外穿了,在江城爸爸肯定不让我这么招摇。” 不管任何年代,官员子女,高调就是原罪。 她可以私下里奢靡,但是在老百姓能够看见的地方,她只能活在框子里。 “不过我马上要出国了,留着吧,以后穿也是一样。” 齐爱媛倒是没多大沮丧。 她很快就缓过来,又去看下一套衣裳。 这是一件羊绒风衣。 里头有衬衫和半身裙,淑女知性,优雅端庄。 是如今国外刚好流行起来的款式。 齐爱媛看着果然也喜欢,她是个国外迷,拉着闵秀秀道:“你瞧!这套我穿起来肯定也好看!” 闵秀秀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最后那一条裙子。 她笑了笑,点点头:“是好看,很适合你。” 说完又迟疑了一下,“不过今天晚上过生日,这衣裳瞧着有点老气,你才十八岁呢!” 也是。 齐爱媛想起来,她的英语老师就喜欢这样的穿搭。 可她都已经二十多了! 一下子泄了气,齐爱媛摆摆手,“那就再说吧!看完再选!” 章龙发也不失望。 他转身,将最后一条裙子拿了出来。 “这条裙子,可是真是费了我老大的功夫,才找来的,齐小姐,您瞧瞧,我真是没有见过比这条裙子更漂亮的了。” 他扯开油纸。 露出里面的连衣裙。 这一眼,就让齐爱媛惊得瞪大了眼。 好漂亮! 她被惊艳住了。 裙摆又大又蓬,尤其是上身的那一朵蝴蝶结,简直是美得不得了! v领的设计,收腰的款式,再加上这柔顺莹莹波光的乔其纱料子,叫齐爱媛压根移不开眼! “我试试!” 她忍不住伸手拿起裙子,和闵秀秀打了声招呼,就朝着一旁的房间里走去了。 闵秀秀也忍不住跟了过去。 房间内。 有一面落地的全身镜。 闵秀秀帮着齐爱媛换上了这条裙子。 这一刹那,原本就娇养的玫瑰绽放,漂亮明艳。 她没有吃过生活的苦,眼睛里干净澄澈,衬上这一条像是迎春花绽放的早春裙子,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闵秀秀这会儿有些哭笑不得。 昨天谢昭来找自己,想让自己帮着说上几句话,让齐爱媛选择这条裙子。 可是现在看来…… 真是多此一举。 不过。 念头一转,可她又有些感慨谢昭的缜密心思。 是呀。 万一呢? 那件机车服齐爱媛也非常喜欢,如果不是不适合在生日宴会上穿的话,她肯定一眼就喜欢上了。 到时候这条裙子能不能被选中还说不定呢。 闵秀秀对谢昭多了几分佩服。 而这边,齐爱媛则是极其满意的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她尝试着将头发盘起,越发觉得这条裙子漂亮。 第190章 宴会开始 “这到底是什么款式?” 她惊讶极了,“我上个月还专门去国外看了看,根本就没见过这种裙子!好漂亮!就像是电影里的一样!” 闵秀秀点点头,想了想,又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问道:“你决定了吗?喜欢这件衣裳吗?” 齐爱媛愣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闵秀秀,秀眉拧起:“你也看上这条裙子了吗?秀秀,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借给你穿,但是今天晚上是我的生日,所以必须得过了今晚,你不要和我抢。” 两人是好朋友。 衣裳也经常换着穿。 可是这条裙子,齐爱媛是真的不想让。 闵秀秀从来就没想过和齐爱媛抢这条裙子,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叫她愣了愣。 理是这个道理。 但是话说出来就没有那么好听。 她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脸上却仍旧带着笑容。 闵秀秀伸手,挽住了齐爱媛的胳膊,笑着道:“你放心吧,我觉得这条裙子只有你穿起来才好看,我今天晚上有别的衣裳穿了。” 齐爱媛这才喜笑颜开。 她拍了拍闵秀秀的手,道:“那成,除了这条裙子,剩下的衣裳你随便挑!就当我送你!” 闵秀秀点头。 两人将衣裳换下,仔细整理放好,这才走了出去。 而外头客厅里一直站着的几人,在看见闵秀秀走出来时的笑脸,顿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明白了。 这是中意这条裙子了。 “选中的衣裳都留下吧,到时候我都带着,拿到国外穿,都挺漂亮,也挺好的,谢谢各位了。” 齐爱媛心情好。 走出来,挥挥手,让勤务员把账结了。 陈东海送过来的衣裳被挑选了一套,可惜不是在宴会上穿,露不了多大的脸。 不过。 他一想着一厂和二厂带来了五套,齐爱媛还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才分别留下了一套,他心里又好受了不少。 这说明,自己选择衣裳的款式还是很可以的。 起码比国营服装厂要好上不少。 而这也侧面给了他不小的信心。 等到八月的服装展销会。 他的东海制衣厂一定能挣得盆满钵满,彻底打开江城市场! “这条裙子我很喜欢。” 齐爱媛走到了章龙发的面前,稍稍给了正眼,她打量了一眼章龙发,问道:“这种裙子还有吗?多不多?能不能再买几条?” 章龙发紧张又激动。 他道:“这条裙子是偶然得到的,港城货,也是我从别人手里拿的,齐小姐要是喜欢,我到时候再去找找那人,看看能不能再买几条。” 齐爱媛皱起眉。 她想了一会儿,道:“你手里衣裳都不错,这样吧,今天生日宴会你也来参加,到时候我有不少朋友都想买衣裳,我把你介绍给她们。” 啧! 章龙发一下子激动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成!” 他赶紧点头,露出笑脸,“我一定会让各位小姐满意!” 周围众人那是羡慕嫉妒恨。 不过李向东和刘向阳转念一想,只要不是对方拿了这个名额,心里头再难受也舒服了。 而对于陈东海而言,不管谁的衣裳被选中。 只要不是谢昭的锦绣服装。 他都能接受。 选衣裳的事儿就这么落下帷幕。 刘向阳和李向东离开后,章龙发特意留下来,和齐爱媛聊了一会儿国外衣裳的款式。 闵秀秀这会儿忍不住想问他和谢昭的关系。 可是又怕暴露自己。 当下,想了想才开口问道:“这是你找回来的衣裳吗?是咱们国内的品牌还是国外的?” 章龙发眉头一挑。 他面不改色,对着齐爱媛和闵秀秀道:“害,这裙子可真是难得一见,当然是我特意找来然后留着,就为了给齐小姐过生日的!” “至于品牌,好像是港城那边的,具体的咱们也不好多问,毕竟这事儿……见不得光。” 话说到这份上,闵秀秀那就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憋回肚子里。 齐爱媛摆摆手。 她倒也不在意这个。 “那成,晚上再说,我得去上英文课了。” 章龙发离开。 齐爱媛拿起最开始选择的那一条米白色裙子,递给了闵秀秀,笑着道:“这条很适合你,你穿起来指定漂亮!” 闵秀秀心里有些低落。 却还是笑着道了谢,接了过来。 ………… 入夜。 谢昭和谢诚打了招呼,自己一个人拎着箱子,直接去省政府招待所找了闵东升。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件灰色的西装,牛皮鞋,头发也清洗了,打了发蜡。 闵太太就更不用说了。 宴会从来都是女人用来展示自己的地方。 她换了一条旗袍,珍珠白的颜色,而这一次和上次不同的是,谢昭专门帮她修剪过了版型。 不是那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而是贴身的,完美贴合了她的身体弧度,勾勒出她的完美身材。 一条兔毛披肩,脚上穿着羊皮小坡跟,整个人温婉美丽,带着一丝妩媚,叫人难以移开眼。 闵东升瞧见她,眸光难掩惊艳。 他哈哈笑着一把将闵太太搂进了怀里,道:“青秀真漂亮!和咱们当初第一次见到时没什么差别!” 闵太太伸手轻轻拧了他一下,有些害羞。 “说什么呢?不害臊。” 她说着,拉着闵书记下楼去和谢昭闵秀秀汇合。 “走吧,赶紧去接人,咱们要去参加宴会了。” 两人下楼,就看见拎着箱子站在闵秀秀身边的谢昭。 他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清爽的黑色中山装,稳重带着青年的意气张扬,头发剪了干净清爽的碎发,眉眼大方露出。 身形挺立,面带笑容。 见着两人来,他大大方方打了招呼。 “闵书记,太太好。” 谢昭总是有种很特别的魔力。 不管他什么身份,地位,见到任何阶层的人,他总是面带笑容,不卑不亢,不讨好也不欺骗。 闵书记很欣赏他这一点。 所以。 哪怕今晚上明知道极大可能会失败,可他还是莫名对他抱有一线希望。 或许。 这个能够短短时间在湖东县就折腾出锦绣女包的青年,能够再次创造一点奇迹也说不定呢? “准备好了?” 闵书记问道。 谢昭点头,笑道:“嗯,可以出发了。” 第191章 变故,丢脸丢大了! 一行人坐上轿车,直奔齐厅长家中。 晚上八点。 齐厅长家里,亮如白昼。 院子里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泡,挂在树上,假山上,甚至连池子里的锦鲤都能够照得分毫毕现。 有人在喂鱼食。 逗得孩子哈哈大笑。 齐振南和施红朱换好了衣裳,正彼此笑着和人交谈。 他俩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围在他们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全都是如今江城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物。 来来往往的人打招呼。 谢昭跟在闵秀秀的身后,一直沉默着,静静打量。 此刻,他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尾小虾,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样貌? 不。 在这个地方,讲究的是权。 只有成为人上人,才能够说得上一席话。 谢昭显然还不够格。 不过。 他也并不在乎就是了。 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齐爱媛穿的衣裳,是锦绣服饰。 是他谢昭,亲手设计出来的品牌! ………… 约莫八点半。 闵秀秀小声道:“马上就要出来了。” 她话音落定,小洋楼一楼的门被打开,紧接着就是流畅好听的国外舞曲响起,镭射灯旋转,齐爱媛穿着裙子,坡跟鞋,盘着精美的头发,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哇!好漂亮!齐厅长家的闺女真漂亮!瞧瞧!这眉眼和咱们施太太像了个十足十!真是美人胚子!” “可不是么!还是齐厅长和夫人会生!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呢!真有福气!” “哎,该说不说,这齐小姐穿的裙子可真美!是咱们服装一厂二厂的服装吗?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齐爱媛慢慢走出,高傲优雅。 她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拎着裙摆,她骄傲得像是一只孔雀。 闵秀秀小声凑近谢昭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衣裳她的确喜欢,也选择了,但是送来衣裳的人却说这衣裳是他自己挑选的。” 她说着,顿了一下,抬头看谢昭。 “你知道这件事吗?” 谢昭耸肩。 “嗯。” 他笑了笑,“我知道。” 闵秀秀错愕瞪大眼。 “你知道?那你要怎么办?衣裳她穿了,可是功劳却是别人的,你这算盘不是白打了?” 谢昭一乐。 “能不能贪功都说不定,他哪儿有这本事?” 谢昭道:“你去陪齐小姐吧,等会儿,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你过来,我告诉你。” ………… 谢昭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做生意就像是上战场。 他从来明白这个道理。 此刻。 齐爱媛的身边,围满了平常一起玩儿的朋友,都是领导家的掌上明珠,今天来参加宴会,更是精心打扮过的。 从服装,到首饰,连带着脸上都化了淡淡的妆容,去理发店精心找人做的头发。 从头到脚都精心准备了一番。 原本以为能够惊艳一把,但是和齐爱媛比起来,立刻就相形见绌了。 一时之间,难免有人羡慕。 “爱媛,你这从哪儿买的衣裳啊?可真漂亮!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时髦的裙子呢!外国货吗?” “瞧着反正不是咱们江城本地的!一厂和二厂的服装都是老几样,穿出来大家都一样!这种款式别说是做,他们那些老古董,压根连想都不敢想!” “是呀,你这衣裳都是在哪儿买的?和我们说一下呗!以后你出国了,我们也好有地方买漂亮衣裳穿!” …… 这些女孩儿平日里和自己关系都不错。 得到她们的追捧,叫齐爱媛心里头得意又满足。 “知道你们喜欢,所以我才把他喊来了。” 齐爱媛说完,探着头,在人群里看了看,发现章龙发正在和人交谈,端着酒杯,红光满面,显然兴奋极了。 她让人去喊。 没一会儿章龙发就过来了。 几个小姑娘见状,立刻将他团团围住,问起新衣裳的事情来。 ………… 时间一点点流逝。 所谓宴会,不过是一种交际手段而已。 年轻男女,借着这次生日宴会认识彼此,靠衣裳和样貌,迅速评定彼此受追捧程度。 而长辈则是凭借职位,一次次的圈子碰撞,试探着展示自己的能力和手段,结交,攀爬,示好,彼此信息交谈。 九点。 宴会正酣。 录音机里播放着国外歌曲,大家也都饿了,齐振南让人开始收拾一下桌面,往里头添置吃食。 宾客一共五十多人。 人群里间或掺杂着弓着身进来收拾的佣人,谁都没有在意。 一个约莫五十多的女人,拿着抹布,朝着齐爱媛这圈人的身边走来。 她们站在假山旁,地面有些崎岖,中年女人似乎有些紧张,轻声喊道:“让一让!各位小姐们,我来收拾一下桌子,要上菜了。” 可不知道是她声音小,亦或者是大家伙儿和章龙发聊天,太过于专心,压根没有听见。 于是。 在中年女人往里面走时,她尝试着拨开齐爱媛旁边的一个姑娘,那姑娘正在说话,只觉得胳膊被人拉住,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狠狠一甩。 “什么……” “啊!” 这一甩。 中年女人脚下踩着鹅卵石,这一下没站稳,也处于本能反射的伸手去抓什么东西。 紧接着。 “刺啦!” 一声清晰的撕裂声传来,一群人猛地愣住了! 抬头去看,只看见齐爱媛的胳膊袖口位置,被拽破了,露出雪白的胳膊! “啊!” 齐爱媛猛地惊呼一声。 而闵秀秀就站在她的另外一边,当下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齐爱媛的身上。 “怎么回事?!” 她道,“不知道小心些吗?不看路的?” 中年女人已经哭开了。 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差没跪在地上了。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人推了脚下打滑,也没使多大劲儿呀!” 中年女人又看向脸色雪白的齐爱媛,哭道:“不然我帮您补一补!您千万别生气!” 齐爱媛这会儿脑袋嗡嗡响! 这条裙子袖口的位置破了好大一块。 衔接的地方裂开,一点都没法儿再穿了! 衣服破了事儿小。 可她丢脸,是真的丢大了! 第192章 都没听过的品牌,能有啥好服装? “你怎么回事?” 闵秀秀有些不高兴的看了那中年女人一眼,“这么不小心吗?你知道这衣裳多贵吗?这下怎么办?” 中年女人也是一脸委屈。 “我真的没用力!” 她带着哭腔道:“这衣裳也太不牢了,我就轻轻一拽!我瞧着就是质量不好,我真是冤枉!” 闵秀秀和齐爱媛这会儿脸色都难看极了。 不少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可齐爱媛不想被更多人知道,当下伸手紧紧拽住闵秀秀给自己的外套,委屈得眼泪一颗颗往下落。 “怎么办呀秀秀?” 她轻声哽咽道:“这是我的生日,我等会儿还要见客人呢!” 这是俗成的规矩了。 挨着桌子敬酒,不能喝酒就喝饮料,见一见长辈,熟一熟脸。 可是她这件裙子已经破了,要怎么去见人? 换自己其它的衣裳吗? 可那些都不好看! 她不喜欢! 此刻。 闵秀秀扭头朝着中年女人看了一眼,眼神不经意扫过不远处,定定站着的青年身上。 他拎着木箱子,静静站着,身形挺立,眼神冷静从容,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开始。” 他轻轻和自己比了个口型。 闵秀秀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收回目光,而后拉着齐爱媛,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咱们去屋子里说,这里人太多了。” 齐爱媛这会儿也想走。 施红朱已经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事儿,她蹙着眉,也看了过来。 齐爱媛委屈含泪的朝着施红朱看了一眼。 她被闵秀秀带着往屋子里走。 而剩下的几人虽然小声讨论,但是也不敢将这件事宣传出来让齐爱媛丢脸。 于是,这就像是一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泊里,荡起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 屋内。 齐爱媛一进屋子就开始哭。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抱着闵秀秀的胳膊,又气又委屈。 “什么破衣服?瞧着漂亮,这么不牢!一拽就拽开了!” 她哭着道:“要不是你带了外套,我真是没法儿见人了!那个章龙发!还好意思说这是他找了很久的裙子!分明就是诓我!不老实的东西!” 闵秀秀赶紧伸手拍她的背,轻声道:“这些事之后再解决,等会儿宴会开始,你还得敬酒呢,那么多人,咱们要赶紧把衣裳换了。” 换衣裳? 提起这事儿,齐爱媛就更生气了。 “衣柜里的那些衣裳都不漂亮!怎么穿得出去?” 她哭着将已经破了得袖子拽了拽。 “呲啦!” 得。 这一下,原本还有一半挂在上面的袖子,被她轻轻一拉,顿时全部都掉下来了。 齐爱媛一愣。 当下哭得更大声了! 这衣裳的质量,简直是太差了! “怎么办啊秀秀?” 齐爱媛哭着看向闵秀秀,“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你帮帮我呀!” 此时此刻。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闵秀秀支起身,朝着屋子外看了一眼,沉声道:“你等一下,我去找个人来。” 说完后,她快步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齐爱媛已经边哭边起身开始找衣裳了。 实在不行,也只能穿自己的旧衣服了。 只是越想越委屈。 一分钟后。 脚步声响起,是闵秀秀回来了。 齐爱媛背对着闵秀秀在房间衣柜里挑选衣服,而听见脚步声,她这才回头,吸了吸鼻子道:“怎么样?想出什么办法没有?” 而这一回头,齐爱媛就愣住了。 闵秀秀的身边,站着一个青年。 他拎着木箱子,面色平静,见着自己看过来,甚至还礼貌的点点头,示意性的和自己打了招呼。 “齐小姐。” 他道。 “我叫谢昭,锦绣服装的老板。” 齐爱媛怔了怔。 老板? 这么年轻? 她眉头皱着,脸色不太好,走过来拉住闵秀秀,走到一边,轻声问道:“什么锦绣服饰?我听都没听过,你该不会说的办法就是他吧?” 闵秀秀却点了点头。 “他是我爸从湖东县带过来的,听说服装和女包都做的特别好,我马上要出国了,我爸说让他给我做两套漂亮衣裳带着,我原本打算宴会结束再带你一起瞧瞧,要是有喜欢的,咱们就一人一套。” 闵秀秀比划了一下,笑了笑,“现在不正好派上用场?万一还能看得过去呢?” 说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起码是新的。” 得。 话说到这份上,齐爱媛就只能叹口气,撅了嘴,有些不高兴的点点头。 都怪那章龙发! 以次充好! 亏得自己刚刚那么生气,冤枉了别人,结果自己刚才轻轻一拉,居然也破了! 这分明就是衣裳质量不好! 哼! 等会儿宴会结束了,她再和他算账! “听都没听过的衣裳牌子,能有啥好衣裳?” 齐爱媛小声嘟囔。 她有些不情愿,但是此刻也没法儿,跟着闵秀秀,走到了谢昭的面前。 “拿出来看看吧。” 齐爱媛叹了口气,沮丧道:“希望能马马虎虎过得去,你放心,衣裳要真还行,钱我不会少了你的。” 谢昭笑了笑,点头算是回应。 他蹲下身子,将自己带来的木箱子放在地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四套衣裳。 这一刻,不仅仅是齐爱媛,就连闵秀秀都愣怔住了。 放在最上面的裙子,也太美太漂亮了吧? 谢昭拿起来。 轻轻抖落开。 一条粉色的大裙摆连衣裙,外层轻薄如纱,入手柔软,梦幻轻盈。 内衬是用了最好的蚕丝,里头有重重叠叠的裙撑,将裙子撑开,像是盛开的花朵。 腰部因为大裙摆,而显得极纤细,上面用了稍稍紧实硬挺的布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 就像是后世的重工蓬蓬裙。 即便谢昭改良了,减少了不少繁冗的重工刺绣,可这样的款式,后背大面积的蝴蝶结,还是给这个年代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齐爱媛原本哭红了眼。 然而,在看见这一条裙子时,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甚至忍不住蹲下来,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柔软丝滑的触感,叫她忍不住有点激动! “这裙子!和我今天穿的有点像!” 第193章 成功拿捏了施红朱和齐爱媛的审美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摇头补充,“但是仔细看,又没有那么像,好像……” “比你身上穿的这一条好看一些。” 闵秀秀轻声道。 齐爱媛点头。 她从来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又看了一眼谢昭手里拿着的裙子,仔细对比了一会儿。 “有点像,但是你手上的这一条,更精致,更漂亮。” 谢昭笑了笑。 “这条裙子是我自己设计的,改版了好几次,我手里的是最终定稿的版本。” 他说着,将细节一一展示。 “齐小姐,您瞧。” 有很多细节都是谢昭后面加上去的。 昨天下午,他和谢诚两人忙活了许久,做的可不是无用功。 这条裙子,相对于齐爱媛身上穿的那条,更精致,更繁复,蕾丝边还点缀着流苏,旋转起来像是一朵盛开的黄玫瑰。 “有些话我不好说,但是……” 谢昭顿了顿,又道:“您身上这件,像是我丢掉的其中一版手稿,只是蝴蝶结的位置我觉得不够完美,所以没有用这版,不知道您这条裙子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我们锦绣服饰的标签?” 齐爱媛愣了一下。 她脑袋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起来。 章龙发! 他居然敢捡了别不要的稿子做成衣裳,然后来自己这里邀功,说是他辛辛苦苦弄来的裙子?! 骗到自己头上来了! 太过分了! 她又气又觉得尴尬。 “什么标签?” 齐爱媛问道。 谢昭将自己手里的裙子后领子翻了过来,在领口的位置,一个小小的标签页出现在了齐爱媛和闵秀秀的面前。 “jx。” 谢昭念道。 “不管是锦绣女包还是锦绣服装,后面都会有这样一个标签,也是我们特定的防伪标志。” 谢昭说完,齐爱媛就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 “没有!” 她气呼呼道,“秀秀你过来看!根本就没有这个标签!我们都被骗了!” 闵秀秀走过去,站在齐爱媛身后,翻开了她的领口。 果然。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此时此刻。 闵秀秀心惊肉跳。 她看向谢昭,后者面色仍旧平静,他嘴角微微抿着,似乎在为齐爱媛穿上了一件他手里淘汰的旧版而有些遗憾。 只是他眼睛里闪烁着强大笃定,和丝毫没有感到半点意外惊讶的神情,在告诉闵秀秀一个事实。 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或许。 真的那么巧吗? 收拾东西滑了脚,就刚好摔在了齐爱媛的身边? 又恰好拉住了她的袖子? 再仔细一想。 这衣裳,实际上就是谢昭的。 而这袖子真的有这么容易破吗? 闵秀秀打了个冷战。 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谢昭的视线,下意识扭开了目光。 “秀秀?” 齐爱媛轻声喊她。 “怎么啦?你怎么在发呆?” 闵秀秀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齐爱媛笑着道:“爱媛,走吧,咱们去换裙子。”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齐爱媛高高兴兴拿起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迫不及待的往房间走去。 小姑娘就是这样。 又是从小呵护着长大,无忧无虑的年纪,喜欢的衣裳坏了,可是见到了更漂亮更好的,很快就将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 施红朱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站在原地的谢昭,和刚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齐爱媛。 那是自己最爱的宝贝女儿。 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儿。 她像是一朵漂亮的玫瑰,扑进了自己的怀里,喊道:“妈!你瞧!漂亮不漂亮?!” 施红朱笑着点头。 “当然好看。” 她拍了拍齐爱媛的手背,柔声道:“我闺女穿什么都漂亮。” 齐爱媛笑得越发高兴。 施红朱环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谢昭身上,带了一点审视。 “他是谁?” 施红朱皱眉问道。 “刚才在院子里,他欺负你了吗?” 齐爱媛一愣,赶紧摇头。 “别呀妈妈!他可救了我呢!” 齐爱媛赶紧为谢昭解释,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哼了一声,咬着牙,愤愤道:“那个章龙发,肯定指望着我在爸面前夸他呢!等会儿见了爸,我就去告状!叫他称心如意!” “敢拿偷来的次品货敷衍我!太过分了!” 施红朱顿了顿。 她倒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 不过,自家闺女穿这条裙子,果然更有气质,更漂亮。 “好好好,过生日,开心最重要,等会儿就让你爸去收拾他。” 施红朱笑着道。 谢昭走了过来。 他伸手,递给了齐爱媛一个女包,笑道:“这是锦绣女包,也是纯手工打造的,也是咱们江城本土品牌,齐小姐,您试试?这挎包和您的服装是一整套搭配好的。” 挎包是个很小的手挎包。 做起来不费工夫。 面料是刺绣的,月牙珍珠白,反射一点点微微细碎的光。 上面做了一个珍珠串起来的提手,大胆又精致,前后两头点缀了两朵兔尾巴上的毛,入手很有分量。 齐爱媛已经彻底沦陷了。 她抱着小包,爱不释手,赶紧打开,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锦绣标签。 “我一定好好和爸爸夸你!锦绣是吧?” 齐爱媛眼睛亮晶晶的,她露出笑脸,道:“等会儿我出去就帮你宣传!我居然从来不知道,咱们江城还有这么漂亮的衣裳和女包!” 齐爱媛高高兴兴的拉着施红朱,又对着谢昭喊道:“你那里有没有适合我妈穿的衣裳?要是有,都卖给我!我马上让人给你拿钱!” 屋内。 施红朱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眉心,正准备拒绝,却看见谢昭笑着点了头。 他弯腰,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了两套衣裳,放在了施红朱和齐爱媛的面前。 “原本是打算在江城推销一下锦绣女装的,没想到齐小姐和太太成了我第一个顾客。” 谢昭笑着道:“您瞧瞧,中不中意?” 他拿出来的两套衣裳,都比较偏向优雅大气的款式。 或者。 更准确来说,这是他精心为施红朱准备的。 他问闵太太询问了施红朱的年龄和具体的身材,而后设计了这两款服饰。 五十多岁,优雅知性,再增添一点妩媚而精致的设计,成功拿捏住施红朱的审美。 第194章 好啊!他被算计了! 她眸光微微一亮。 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也没说出口了。 “拿过来我看看。” 施红朱道。 谢昭走上前,将衣裳递了过去。 一条裙子,简约大方的款式,但是细节能够看出来的确是用了心的。 而另外一套则是套装。 也就是一开始林暮雨试的那一套。 鹅黄色的衬衫,半身裙,大胆前卫的款式,施红朱忍不住去房间试了试,穿着走出来的一瞬间,简直是焕发了第二春! “妈!” 齐爱媛惊喜喊道:“你太漂亮了!这衣裳好适合你!” “我爸瞧见了,指定也喜欢得不得了!你等会儿就穿这套衣裳出去!我来付钱!我送给你!” 被闺女夸得施红朱脸都红了。 她年纪大了。 眼见着要到五十了,好像人生就进入了衰老的倒计时,买衣裳时,习惯性看那些暗色的搭配,老式的旗袍,还有中规中矩的衣裳和裤子。 衣柜里一打开,全都是黑色白色,要么就是土红,姜黄。 这种灰扑扑的,上了年纪的沉闷色。 而身上的这一套服装。 像是打开了她身上的某种钥匙,一潭死水再次被注入了生机。 施红朱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并没有那么老。 “嗯。” 她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有些激动,但是面上还是沉稳大方。 她对着谢昭道:“这两套衣裳我都很喜欢,你算一算多少钱,连爱媛的衣裳一起,我让勤务员给你拿钱。” 施红朱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上的连衣裙。 那上面“jx”两个字母清晰可见。 谢昭也没有矫情。 他大大方方地道了谢,这才转身,跟着勤务员离开了。 齐爱媛开开心心的挽着施红朱的胳膊,轻声道:“妈,走吧,咱们出去!别让我爸担心了。” 施红朱点头。 母女俩挽着手,走在前面,闵秀秀则是低着头,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 出去的一刹那,母女俩的服装再次引起了一通夸赞。 而尤其是施红朱。 她长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古板严谨形象被打破,这一身衣裳叫她多了几分青春和活力。 就连齐振南都忍不住上前,目露赞叹的对着施红朱道:“这衣裳是谁帮你选的?很漂亮,叫我想起当年咱俩一起在农村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叫我移不开眼。” 施红朱脸一红,伸手在齐振南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说什么呢?” 宴会慢慢进入尾声。 闵秀秀特意在人群里走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那个推了齐爱媛一把的中年女人。 她忍不住跑到谢昭面前,问道:“是你做的,对吗?” 谢昭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就不怕被发现吗?” 闵秀秀忍不住问道。 谢昭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 他慢条斯理的吃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大碟子食物,听见闵秀秀的话,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然怕。” 开玩笑。 他也是人,谋算的这些事,当然怕被发现。 “那你还……” “我早就说过了,如果是我,我会做得更无所不用其极。” 谢昭打断了闵秀秀的话,回答了她。 他当然怕。 事情成功之前,他这一整天都没吃多少东西,因此一直等到事情成功之后,他才能安心坐下来,吃一顿饱饭。 “能够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往上爬,这并不丢脸。” 谢昭解释,“这是能力,也是你的本事。” “那章龙发呢?” 闵秀秀盯着他道:“你明明说过是在不能伤害别人的前提下!” “是我主动伤害他的吗?” 谢昭道:“如果不是他想贪功,收了我的钱,又要贪图功劳,那么今天晚上,齐小姐穿着出场的就会是锦绣女装,也就不会被拽破衣裳。” “我只是做好万全准备罢了。” 闵秀秀怔住。 好像有什么一直困惑她的东西终于解开了。 很久之后,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 章龙发是想半路溜走的时候被警卫员逮住的。 早在中年女人将齐爱媛的袖子扯破了的那一刻,他脑袋一懵,意识到这事儿要糟。 常年干这行。 他可没有傻乎乎的想着解释清楚。 于是,早在所有人都朝着齐爱媛看过去的时候,他就选择了逃。 齐厅长家的围墙不高,他盘算着从假山绕过去,就能翻出去。 然而。 他却忘记了,齐厅长的身份。 章龙发鬼鬼祟祟绕到后院时,就被警卫员注意到了。 他三步上墙,还没扒到墙头,就被人一拽,死死摁在了地上。 脸贴着鹅卵石,疼得他呲牙咧嘴,章龙发疼得大叫。 “放开我!放开我!我可是齐小姐特意请过来的!” 警务员哪里听他的? 反手一剪,冷漠道:“有什么事儿,见到齐厅长再说!” 于是。 宴会结束后,人群逐渐散开,齐爱媛正气呼呼的和齐振南告状,就听见警务员拎着人进来,将他押到了三人面前。 “齐厅长,太太,这人宴会时想要翻墙出去,我把他摁住了,已经搜过身了,没有藏东西。” 齐振南脸色一冷。 正准备说话,就听见齐爱媛气得喊道:“就是他!爸爸!他害我在宴会上出丑,要不是锦绣服饰,我今天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趴在地上的章龙发一愣。 猛地抬起头! 谁? 锦绣服饰?! 他惊得顾不得辩解,大声道:“是一个年轻男人,对不对?!锦绣服饰?好哇!居然是他!妈的!王八羔子!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 再想不明白也想明白了! 章龙发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 可是后来被抓,关在屋子里,听见来来往往的人讨论齐爱媛换了一件新裙子,漂亮得紧。 再一听,居然是锦绣服饰! 好好好!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常年打鹰倒是被鹰啄了眼! 这是被人当垫脚石了! “在我爸面前还说脏话!” 齐爱媛气得瞪他,“爸!你得重重处罚他!盗窃!诈骗!不!也有可能他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衣裳!要他蹲十年监狱才好呢!” 章龙发浑身一个激灵! 冷汗涔涔! 不行! 他不能坐牢! 第195章 心都在滴血! “齐小姐!齐厅长!我真是冤枉!这事儿不是我,我也是被骗的!” 章龙发后背上全都是冷汗。 他趴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自己得脱身的念头! “齐小姐!我带来的裙子,也是锦绣服饰的呀!是那个年轻男人给我的!他说让我把衣裳带给你,所以我才带的!和我没关系呀!” 章龙发这会儿也不想着邀功了,惨白着脸,赶紧将事情发生经过说了一遍。 他都快哭出来了。 “齐厅长!你就算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骗你呀!” 齐振南抿了口茶,盯着章龙发没吭声。 一旁。 齐爱媛却又生气又委屈。 “爸爸!你看!他又在撒谎!今天上午还和我说这衣裳是他自己辛辛苦苦找的呢!那会儿他怎么不提锦绣啦?” 齐爱媛哼了一声,又道:“他还想骗我,那锦绣服饰的衣裳后面都有标签!你拿来的根本就没有!” 她扭头,看向齐振南,撒娇道:“爸爸,你看他!又撒谎!他一点都不尊重你!不信你问妈妈,妈妈也瞧见了!” 施红朱点头。 的确。 她身上和齐爱媛身上的身上都有锦绣服饰的标签。 可章龙发送过来的那一条裙子后领口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要真是锦绣服装的话。 标签呢? 实在是说不过去。 齐振南仍旧没吭声。 他是干刑侦起家的,一路从底层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当然有人提携,但是,更多的是凭借自己的本事。 有没有说谎。 他基本上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在哪里找的你?” “集贤路永丰巷4号!” “什么时候?” “大概,大概晚上八九点?” “除了你,还有谁能作证?” “还有麻二,李铁生,田满虎!” “当时他找你时是怎么……” 简单询问。 反反复复抓住细节,突击审讯,再根据对方的表现,大致就能够瞧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齐振南笑了笑,心里有了数。 干刑侦这么久,他早就锻炼得面无表情,当下看得章龙发心惊肉跳。 “爸爸!你该不会真的信了他说的话吧?” 齐爱媛有些生气。 女人就是这样。 感性大于理性。 哪怕这件事有漏洞和问题,但是在喜欢的衣裳和感情天平出现偏向后,她就会下意识无条件选择相信。 哼。 要不是谢昭。 她今天的生日宴会可就毁了! 齐振南听见齐爱媛的声音,这才露出了笑脸。 他伸手,拍了拍齐爱媛的手背,看向施红朱:“这丫头,折腾一晚上了也不累,带她上去休息,我处理好就上来。” 施红朱点头。 她叮嘱了几句,这才将不情不愿的齐爱媛带着上楼了。 客厅里。 只剩下了章龙发和齐振南。 警务员送来泡好的茶水,出去的时候又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章龙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齐厅长?我真的没胆子干这事儿呀!我顶多贪心了些!可要因为这儿就判我去坐牢,我,我可是真冤呐!” 章龙发快哭出来了。 齐振南笑了笑,喝了口茶水,道:“有证据吗?” “人证物证,你说的人证,全都是你的朋友,除此之外,你能找到别的人证明吗?” 章龙发一窒。 “物证呢?” 齐振南又道:“服装上没有锦绣服饰的标签,和正牌的锦绣服饰不一样,这你要怎么解释?” “是他故意的!” 章龙发急忙道。 “故意的?他故意让你撒谎,让你将功劳占为己有的吗?” 章龙发这次是彻底没声儿了。 在这个没有监控和指纹鉴定的年代。 这案子,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判他脱不了干系。 “我,我可真是冤死了!” 章龙发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 妈的。 锦绣服饰。 居然算计到自己头上来! 他居然还偏偏中了计! 等他出去,他要好好算算这笔账! “两条路。” 齐振南适时打断了章龙发的念头。 他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道:“你可以出去报案,或者将这件事一直追查到底,找人证,物证,或许可以还你真相,但是,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你是干什么的,不用我多说吧?” 章龙发满脑子的的火在这一瞬间被冰水浇透。 干什么的。 他能干什么? 走私。 报警? 这不是上赶着找枪毙么? 这一次,他哪里还有愤怒? 浑身冷汗岑岑,甚至猛然间想起,自己刚才居然连卖衣裳的地址都和齐振南说了! 艹! 他脑子进水了! “我选第二条!” 甚至不用齐振南再问,章龙发就赶紧跪在了地上,面色如土的喊道:“齐厅长!我选择第二条路!” 齐振南点头。 笑着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年净利润。” 他慢条斯理道:“公安厅最近穷得很,不少底层干警都贫苦,你就当给他们发点儿劳务辛苦费,如何?” 一年净利润! 章龙发心都在滴血! 可事到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一件裙子的问题了。 走私。 这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那可是自己的命呀! 几秒钟后,章龙发在齐振南平静的眸光下,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挤了挤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那不是应该的吗?齐厅长放心,我回去就立刻办这事儿。” 齐振南心满意足。 挥挥手,让警卫员把章龙发带了出去。 他喝完茶,上楼,齐爱媛和施红朱立刻迎了过来。 “爸爸!” 齐爱媛高兴喊道:“你处理完了吗?有没有给他惩罚?太过分了!差点把我害惨了!” 她撒着娇,抱着齐振南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又用脑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哎。 齐振南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这事儿要发生在别人身上,叫自己来处理公道,那左右都是要一起惩罚才好。 没证据? 不过是看他想不想弄罢了。 可偏偏这事儿发生在了自己宝贝闺女身上! 她瞧着喜欢的紧,都上楼了还没脱下这身衣裳呢! 而且,不可否认,自家媳妇儿穿上这套裙子,也漂亮年轻了不少。 而最为重要的,是他在想明白这其中一环扣一环的计策后,对于锦绣服饰后面的那位年轻人,居然有了点儿欣赏。 第196章 落定,回家 “处理完了。” 齐振南笑着道。 他拍了拍齐爱媛的手背,“我闺女儿长大了。” 齐爱媛这才满意点头。 她想了想,又催着齐振南拍电报给闵东升。 “我听秀秀说,谢昭是她爸爸带过来的,你让人去找他,我想买些衣裳,带出国穿,行不行?” 齐振南哪儿舍得说不行? 一想到自己闺女下个月就要离开自己身边,他的心就像是刀子割肉。 “好好好,我让勤务员去,你要什么衣裳?” 齐爱媛想了想,笑着道:“多的也来不及,就要八套吧!夏天要四套,春秋两套冬天两套!让他下个月三十号之前做好,送过来,成不成?” 齐振南点头。 喊了勤务员来,叮嘱了一番,最后笑道:“告诉闵书记,我太太和女儿很喜欢锦绣的衣裳,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这些人的想法,他门儿清。 而这一次,他闵东升也算是拍马屁拍对了人,自己媳妇儿和闺女都高兴。 齐振南算是受用。 勤务员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 省政府招待所。 闵东升喜不自胜,往勤务员手里塞了一个红包就算是道谢。 “嘿!你小子!居然真成了!” 闵东升伸手,用力的拍了拍谢昭的肩膀。 “真有两把刷子!这次带你来真是来对了!你放心,这人情我记着!以后湖东县,有事儿就找我!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是湖东县这块儿,保准你平平安安做生意!” 谢昭道了谢。 他说了几句客气话,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外面等着自己的谢诚,笑道:“闵书记,太太,我先回去了,明天你们不用管我,我和大哥坐汽车回去。” 闵东升摆摆手。 他今天晚上是准备连夜回去的。 毕竟他是县委书记,一天不在,事儿都能堆起来。 闵太太笑道:“接下来你有事儿要忙了,我原本还想找你定做一套衣裳,那就等你忙完了这段时间再说。” 谢昭点头。 转身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闵秀秀的声音。 “等一下!” 闵秀秀小跑过来,她迟疑了一下,问道:“谢昭,我想问你,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出国吗?” 她原意出国,一方面是新鲜,另一方面…… 则是为了逃避闵东升。 这两天,谢昭的做法,让她懵懂之中又似乎有点儿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既然如此,她还有必要出国吗? 谢昭却对着闵秀秀点了点头。 “这个大时代环境下,出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国外不管是技术还是理论知识,都比国内先进。” “你出国,学习新文化和新知识,比国内很多人都拥有了选择权,你比大多数人幸运。” 他说着,顿了顿,忽然又补充道:“但是,不要忘记自己的根,自己的民族。” “不要忘记你是谁。” 言尽于此。 谢昭白摆摆手,转身离开。 闵秀秀闻言,沉思片刻,若有所思。 谢昭和谢诚回了招待所。 两兄弟躺在床上,谢昭慢条斯理的将事情经过全都说了一遍,听得谢诚胆战心惊。 “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感慨道。 “你不怕被发现吗?那可是厅长!听说他还是当公安出身的!” “没凭没据,这事儿不好查。” 谢昭翻了个身,困意袭来,“再说了,章龙发干的是走私,他比咱们还不愿意闹大。” 谢诚似懂非懂。 他顿了顿,还想再问,可只听见静谧的夜色里,只有谢昭绵长而粗重的呼吸声了。 他是真的累了。 谢诚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打扰他。 他探起身,将谢昭的被子盖好,也闭眼休息。 ………… 翌日。 天色大亮。 谢昭谢诚起床,第一时间就是退了房。 两人没急着回去,先是去江城一中附近的新华书店进行了一番大采购,里头有不少学习资料,还有外国书籍等等。 谢昭买了一大箱子。 这些可都是宝贵的学习资料,他带回去给媳妇儿和小妹,两人指定喜欢。 之后谢昭又和谢诚去了供销社,采购了一番物资,两人一人买了一根扁担,挑着两个大尼龙袋,乘坐下午一点钟的汽车回了湖东县。 一下车。 谢诚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两人行李太多,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幸好谢诚黑着脸,拎着扁担,一脸冷酷的挡在了谢昭的身前。 他常年干力气活,庄稼汉有的是虬结的肌肉。 这一路上,居然也平安回来了。 谢诚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行李,又将谢昭的查了一遍,确认没出问题,两人喊了一辆经过的驴车,给了五毛钱,拉到了锦绣裁缝铺。 张巧儿正低头缝标签,谢诚推门进来,她一抬头,顿时露出欣喜神色。 “诚哥!” 她欢快起身,抖落身上的线头,娇羞又欢喜的过来,轻声道:“你回来了?” 谢诚点头。 他一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 一把将行李放地上,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了。 他伸手,轻轻抱了一下张巧儿,察觉到张水仙悄悄往这边看,当下很快就松开了。 “嘿嘿,回来了。” 他点点头。 “我给你买了首饰,给咱妈买了衣裳,咱爸买了酒。” 谢诚说着,顿了顿,低下头,“我连咱们结婚的喜糖都买好了。” 张巧儿轻轻推了一下他。 “还有一个月呢!” 谢昭啧啧两声。 “酸牙了啊大哥!” 他伸了个懒腰,在铺子里头看了一眼女包存货,而后进了旁边的屋子,开始对账目。 公私分明。 得亏了自己上辈子是做生意的,不然这账目一目十行扫下来,保准头晕脑胀。 是时候招人了啊。 谢昭感慨。 他揉了揉眉心,就见张巧儿推开门,一脸疑惑惊讶的看着自己。 “你还没走吗?” 她道:“我以为你去找弟媳儿啦!二弟,你太操心铺子里的事儿了,刚回来,怎么着也要去看看再说,哪儿还差这点功夫?” 谢昭愣了一下。 缓了两秒才算反应过来,她说的弟媳是自己媳妇儿! “她在湖东县?” 谢昭猛地站了起来,眼睛放光。 “在哪儿?” 张巧儿指了指门外。 “85号啊,这两天不是在装修铺子吗?今天中午妈和爸都来了,这时候应该还在哩!” 第197章 谢家二小子,你是不是得罪了啥人? 张巧儿说完,谢昭已经抄起外套就跑出去了。 擦过正在帮着岳父岳母挑水的谢诚,后者扭头,面无表情。 “酸倒牙。” ………… 此刻。 春水街85号。 天色慢慢擦黑下来,可谢友振和田秀芬还在收拾铺子里的垃圾。 两人脸色都不太好。 李三刀也黑着脸,一声不吭的帮着往外倒垃圾。 “艹!”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连着一下午了!这些垃圾从哪儿来的?死耗子,死猫,还有这些下水!又脏又臭!什么垃圾玩意儿?!叫我逮着,非得给他一榔锤!” 下水是今天早上发现的。 早上李三刀带着人过来准备开工,结果一拐角,就瞧见了这满地的下水。 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 整整两间铺子门口,都被倒满了下水。 鱼骨头猪骨头,还有各种烂菜叶子,馊了的泔水,全部堆满了门口。 早上一大早来,差点儿没给人熏吐! 李三刀赶紧找人过来收拾。 几个石水村的汉子,臭倒是不怕,最重要的是心里头窝着火哩! 昨儿个外头还堆着一堆装来准备和水泥的沙子,居然也都被人倒了下水。 他们再笨也瞧出来了,这是被人整了! 于是,李三刀又赶紧让人带话去石水村。 这不。 大中午的,谢友振和田秀芬就带着林暮雨和喜宝儿乐宝儿一起来了。 一大家子都在收拾。 林暮雨喂完奶,将俩娃哄睡,又转身去拿扫帚,将那些泡脏了的沙子洗一洗。 “等俩娃回来。” 田秀芬气得不行。 “等俩娃回来,非得把这王八羔子找出来!” ………… 谢昭来的时候,倒是没注意到铺子里啥情况。 他从拐角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墙角边,正蹲下身子洗沙子的林暮雨。 她眉头蹙着,是真心疼。 这些沙子可都是花了钱买来的,最好的江沙,只是掺了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林暮雨想了想,扭头准备去找洗衣粉。 只是刚转身,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吓了一跳。 还没来及得惊呼,那人稍稍一个用力,自己就往后退了一步,直直的退进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气味将自己包裹。 他的外套仅仅披着,胸口上冒了一层细汗,正氤氲着热气。 一点点,隔着她的衬衫,钻进她的身体里,鼻尖里。 惊呼声被止在了喉咙里。 林暮雨认出了来人,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昭笑盈盈的眼。 “你回来了?!” 她欢喜喊道。 脸上因为干活,冒出一层汗,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剥了皮的水蜜桃,粉嫩可爱。 谢昭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 “是啊。” 他轻声道,“想你和孩子了,要不是汽车站半夜没车,我恨不得昨天晚上连夜回来。” “说什么呢?” 林暮雨嗔着,推了他一下,“晚上不安全,白天回来也是一样的,不在乎这点时间,我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啧。 谢昭心里暖烘烘的。 瞧瞧他媳妇儿,真可心儿! 这会儿没人。 两人又忍不住腻歪了一会儿,见着有人过来,林暮雨这才不好意思的推了推谢昭。 “有人来啦!” 她轻声道。 这年头,男男女女都保守。 被人撞见牵手都害羞得不行。 谢昭虽然活了两辈子,思想开放了不少,但是林暮雨可不是。 眼瞧着自家媳妇儿脸色越来越红,谢昭只能无奈松开她,不过手还是没舍得。 他眼神从林暮雨身上挪开,总算是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那一堆沙子。 原本还以为自家媳妇儿是在洗尿片呢,没想到这是在洗…… 沙子? 他面色古怪。 “媳妇儿?谁教你这么做的?” 谢昭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了。 这该不会是趁着自己不在,欺负他媳妇儿吧? “哎!你别生气呀!是我自己要做的!” 林暮雨赶紧指了指沙,一脸心疼道:“都脏了,我怕不能用,洗洗看。” 脏了? 谢昭仔细一瞧,才发现在里头掺着的几根豆芽和啃了几口的红薯。 他眉头拧了起来。 “咋回事儿?” 他拉着林暮雨,转过墙角,看见了正在清洗地面的谢友振和李三刀等人。 “爸,妈,李叔?” 谢昭喊了一声,走上前,脸色不太好看。 “发生啥事儿了?” “哎呀!你可算回来了!” 田秀芬赶紧几步过来,伸手用力在谢昭的胳膊上一拍。 她生气又委屈,指着铺子里还有几只死老鼠,道:“真是造孽!好好的店面弄成这样!亏人家放心把店面租给咱们!真是杀千刀的!丧良心干这事儿!” 谢昭闻言,扭头看了一眼。 两间店铺,门口都有排水沟,这会儿排水沟里还有剩下一点儿下水的痕迹。 散发着阵阵恶臭。 而铺子里堆了一些木材。 那是李三刀昨天找人送过来的,木棍,板面,还有刨。 木棍这会儿零零散散倒在地上,露出里头的死老鼠。 应该是药死,眼珠子往外凸,嘴角还有血。 足足十几只,瞧着吓人又恶心。 “早上一来就这样了!” 李三刀走过来,黑着脸说了一遍。 “收拾了大半,不然更脏,里头死耗子也是刚才发现的,要说下水不小心倒了还能说得过去,这耗子扔里头,摆明了就是故意捣乱!” 李三刀盯着谢昭,眉头拧着。 “谢家二小子,你是不是得罪啥人了?” 这摆明了就是被针对。 谢昭沉默了一下。 得罪啥人? 那他得罪的可太多了。 尤其是选择做生意这条路。 哪怕和人面都没见过,但是抢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这仇怨也结下了。 “不知道。” 谢昭摇了摇头。 “可能太多,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放心,这事儿我会解决。” 这两天自己在省城,每天都绷紧了神经,这一下子回来,实在是提不起更多精力去考虑这事儿。 “那万一抓不着咋办?” 谢友振眉头拧着,攥紧手里的扫帚问道。 “只要他是针对咱们,就肯定会再来,李叔,明儿个你们就别来了,先忙活家里头的事儿。” 谢昭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他看着几个村民,笑道:“明天我来想法子,等解决完这事儿,咱们就立即开工!” 得。 有了谢昭这话,他们这才安了心。 第198章 给你个屁吃!叫你亲! 谢昭回来,就像是有了主心骨。 他帮忙,将门口的下水打扫干净,又找了两根棍子,把铺子里头的死老鼠全都夹出来,扔到了外头。 没多大会儿,野猫就来叼走吃了。 谢昭洗了洗手,扭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慢慢沉下来了。 田秀芬正在收拾东西,喊道:“辛苦大伙儿了,明儿个再来!今天都去我家吃饭!真是对不住!” 谢昭和林暮雨打了声招呼,转身朝着隔壁铺子走去。 “叔,婶子,还在忙呐?” 谢昭笑着,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支过去。 “叔,来一根?我是隔壁的邻居,谢昭。” 这家铺子是街道办开的,是报刊集邮门市部,外头挂着一张白底的木头牌匾,上头用红色油漆,再刷上招牌。 里头就一对中年夫妻,似乎和黄主任有点亲戚关系。 黄主任早些时间带着谢昭来这里看过铺子,态度很好,两人也是瞧见了的。 这会儿见着谢昭给自个儿递烟,中年男人当下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哎呀,真是客气!” 他接过去,也赶紧介绍了自己。 “我叫刘正友,这是我爱人唐英。” 谢昭极有礼貌的喊了一声:“刘叔,唐婶子。” 他生得样貌好,又懂礼貌,瞧着年纪不大,比两人儿子还小些,当下叫刘正友和唐英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谢昭和他们聊了几句。 而后指了指自己铺子外头,问道:“刘叔,昨晚上你可听见啥动静了?真是愁人,这紧赶着要装修好卖衣裳呢,出了这事儿!叫我爸妈都跟着辛苦。” 是个心疼爹妈的。 “哎,昨晚上我早早就睡了,一大早起来开铺子卖报纸就瞧见了,那才几点?约莫着才五六点!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愣是半点动静没听见!” 刘正友很是无奈道。 一旁的唐英也点了点头。 “可不是么,我早上起来煮粥,就听见外头来买报纸的人说了,臭得很哩!真是丧良心的干出这事儿!瞧着叫人就生气!” 这么好的娃! 咋就得罪人了? 这倒泔水,偷偷摸摸的,拎着桶过来往外头一倒,又不是炸鞭炮砸门,他们白天干活累了,晚上睡得沉,那真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谢昭点点头。 他笑了笑,又给刘正友递了一支烟。 “哎呀,你太客气了!” 刘正友接了过来,赶紧道:“你放心,今晚上我就帮你留意着!我也好奇到底是谁干这事儿!等捉住了,可得好好问问他!” 谢昭露出笑脸。 他道了谢,又和两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回了铺子。 “打听到啥了没?” 田秀芬赶紧凑过来问。 谢昭摇头。 “不是什么大动静的事儿,要不是特意留意,基本上都听不见。” 谢昭道:“不过答应了今晚上帮着留意,放心吧,明天我再过来看看。” 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田秀芬叹口气,好像这才缓过来,仔仔细细拉着谢昭,心疼道:“瞧瞧你去了江城,这才两天,怎么瘦了这么多?回去妈熬点大骨头,给你好好补一补。” 谢昭一乐。 两天能瘦成啥样儿? 他倒也没拒绝,笑着点了点头,“我还要吃猪肉炖粉条。” “成,妈今晚上就做!” 她说着,忽然想起啥,扭头看谢昭:“对了,你大哥呢?咋跟着你一起来?” 谢昭耸肩。 “在大嫂那儿。” 田秀芬一顿,旋即喜滋滋的感慨:“长大了,脑子开窍了,知道心疼媳妇儿讨好岳父母了,不孬。” 一行人收拾完,去裁缝铺子接了谢诚。 谢昭坐在驴车上,一手一个抱着喜宝儿和乐宝儿。 真是奇怪。 明明分别了才两天,可再看自己这两闺女,像是长大了不少似的。 尤其是乐宝儿。 小妮子能吃能睡,明明是妹妹,可瞧着脸蛋比喜宝儿圆不少,个子也稍稍长一些。 她这会儿没睡觉,似乎是两天没见着谢昭,有些陌生,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盯着谢昭看。 “咿呀~” 她吐了个口水泡泡。 这脸,瞧着见过哩! 正纳闷呢,谢昭忽然俯下身猛地亲了一口。 短短的小胡茬,扎得她嫩嫩的皮肤不舒服。 “噗~” 小丫头气呼呼的扭了扭小屁股。 很是给面子的放了个响亮的屁。 哼。 疼死啦。 给你个屁吃! 叫你亲! 谢昭愣住了。 一旁的林暮雨也顿了顿,旋即笑出了声。 她将喜宝儿抱过去,喂奶,探头对着一脸懵的谢昭道:“可能两天没见,她记不住你了,你多抱抱就好了。” 谢昭哭笑不得。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扎了乐宝儿,小妮子愣是扭头不肯瞧自己,气呼呼给了自己一个侧着的包子脸。 “乐宝儿?” 他好笑着喊了一声。 哼。 小腿蹬蹬。 不理。 “是爸爸!” 呸。 不理。 并且很是给面子的放了个响噗噗。 谢昭:“……” 他无奈又好笑,将乐宝儿抱起来,转了个边,脸凑过去,隔着小家伙的衣裳,逗了逗,挠痒叫她咯咯笑。 一来一回,乐宝儿又在谢昭的脸上抓了几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口水印子后,这才终于给面子的对着谢昭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哎哟。 谢昭的这颗心都要化了! 这些天的疲惫和紧张,在这一刹那一扫而空。 他又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喜宝儿的小脸蛋。 只是田秀芬瞧见了,当下伸手拍了谢昭一下。 “小孩子脸蛋不能捏,会流口水!你个当爹的怎么还这么没数儿?” 谢昭嘿嘿笑了一下,不舍的又摸了摸。 喜宝原本在喝奶,当下扭头,拔了,回头看谢昭。 “安咯~” 萌萌的小奶音,叫谢昭嘴角高高扬起。 啧。 这可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两件! ………… 一路晃晃悠悠回了家。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谢恬早早放学回来,瞧见家里没人,驴车也不在,就知道肯定是有事儿出去了。 她从小就听话懂事。 劈柴,烧水,把家里头热水壶灌满。 又把米饭洗干净蒸上,菜洗好,这才趴在门口写作业。 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赶紧揉了揉手腕,起身跑出去。 第199章 儿子帮他圆了年少的梦 “爹,妈,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饿得不行了!” 谢恬跑出来,瞧见谢昭和谢诚,眼睛一亮! “大哥,二哥,你俩回来啦?”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将眼睛瞥向驴车上放着的四个大尼龙袋。 那指定是大哥二哥从江城带回来的! 好东西哩! 谢昭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这段时间,谢恬个子高了不少,原本的黄毛丫头,也悄然长大了。 “哪里少的了你的东西?在箱子里,等会儿给你。” 谢昭说完,伸手将怀里的乐宝儿递给她,“抱着,我去把东西收拾下。” 谢恬高高兴兴接过来。 而院子里,李三刀等人都要回去。 田秀芬想要留人吃饭,拉扯来拉扯去,谢友振倒是直接将上午割回来的小半扇猪肉切了几块下来,叫几人带回去。 “肉不多,带回去给娃开开荤。” 谢友振道:“扫了一天肮脏东西,难为你们。” 李三刀当下眉头一皱,手摆了摆。 “谢二哥,怎么还说这话?咱们都是同村,今年更是靠着你家提点,叫咱们村里家家户户都进了好大一笔账,多少年都挣不到的钱?” 李三刀道:“咱们都是泥腿子,没啥文化,你给咱们挣钱的机会,那就是恩,知恩图报,咱们村还是知道的。” “这肉,我不能收。” 他说着,推开谢友振的手,给几个村民使了眼色,当下几人没等谢友振再吭声,掉头就走了。 农村人就是这样。 没念过多少书,花花肠子少,直来直去。 谢友振家俩小子,给他们石水村带来多少收入? 那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数儿! 今年算是他们过得最滋润的一年了,哪怕粮食少一些,也能靠着年头收螺蛳挣的钱过上好日子。 他们心里头门儿清。 要不是谢昭谢诚,别说是肉,那就是炒菜的大油都买不起。 田秀芬没吭声。 她看了谢友振一眼,使了个眼色。 后者当下明白了。 谢友振将肉放下,走到谢恬边上,将喜宝儿抱了过去。 “妮儿,你妈喊你。” 谢恬:“???” 妈喊她了吗? 她将信将疑走过去,却见田秀芬已经将几块肉放进了篮子里,见谢恬过来,将篮子往谢恬怀里一塞。 “去,给你几个叔把肉分了,早点回来吃饭。” 谢恬垮着脸。 “又喊我!” 农村就是这样,客气来客气去,最后还是让家里小孩儿跑腿,将东西送过去。 “喊你去就去!” 田秀芬将篮子塞到谢恬手里,“话真多!要不要吃饭了?” “去的时候记得喊魏老师过来吃饭!” 谢恬不情不愿的往外走。 瞥见大哥骑回来的自行车,当下眼睛一亮,快步过去,将篮子往上头一挂,“我骑自行车去!” 说完,推着车就一溜烟跑外头去了。 田秀芬喊都来不及! “哎!这妮子!” 她担心道,“可别把车骑坏了!” 谢昭正将自己带回来东西收拾出来,闻言喊道:“妈,放心吧,大哥早就教会她骑车了。” 田秀芬这才安了心,做饭去了。 这边。 谢昭将东西全都整理了出来。 基本上都是新鲜玩意儿。 一些常见的吃的用的他没买,倒是不常见的东西,他买了不少。 一些罕见的布料,还有头饰,铁皮青蛙,一扭就会走的那种,再比如各种香喷喷的坚果。 更多的是书,纸,笔,还有橡皮等等。 谢昭细细分了出来。 他还给谢友振和田秀芬一人买了一双牛皮鞋。 走之前量了一下他们经常穿的鞋子,因此知道尺码。 谢昭拿起鞋子,起身,扭头喊两人过来。 “爸,妈,来试试鞋!” 谢友振一愣,扭头看过来,一眼就瞧见了放在地上锃光瓦亮的牛皮鞋。 他有些局促,脚指头勾了勾,下意识把脚往后藏了一下。 “你买这玩意干啥?” 谢友振道:“穿着又不能下地,多浪费哩。” 田秀芬也一脸心疼。 “哎呀,一双鞋要二十多块吧?能买多少肉了?” 她快步过来,将鞋子拿起,往谢昭面前推了推,一脸心疼:“不穿这玩意儿!明儿个拿到县城去卖了!妈穿这好鞋子太糟蹋了。” 谢昭无奈又心疼。 “怎么就糟蹋了?” 他拿起鞋子,走到了谢友振的面前,蹲下来,“爸,试一试,再过一个月大哥就要结婚了,到时候你和妈就穿这双鞋,正式一些。” 八九十年代。 牛皮鞋是很多体面人必备的东西。 谢友振也见人穿过。 那是石水村最有出息的一家,他儿子早些年进了向阳镇政府工作,休息的时候回来一趟,整个村子都去瞧。 中山装,黑皮鞋,头发抹了发蜡,意气风发,有出息极了。 谢友振那会儿二十岁出头。 还是个愣头青,只记得跟着人群凑热闹去瞧,那人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双皮鞋。 黑色的,打了鞋油,阳光一照,闪闪发亮。 年少时也曾意气风发,回来后暗暗下决心,他要努力挣钱,也买上一双穿穿。 可后来,娶妻生子。 单单是填饱肚子交公粮,都压弯了他的腰,压碎了他年少的梦。 皮鞋? 就像是一个肥皂泡,在被生活磋磨的这些年里,就像是青色的秧苗,被插进泥土里冒出来的那一串气泡一样,早就被深深埋进地里消失不见了。 如今。 这双鞋,又被自己穿在了脚上。 虽然在很多很多年以后。 谢友振眼眶有些酸。 他将怀里的孙女抱了起来,穿着这双新皮鞋,在院子里走了走。 很舒服。 踩在地上,柔软有弹性,和自己年少时想象的一模一样。 “爸,喜欢吗?” 谢昭道:“等再过几天,我再给你和妈做一身西服,保准漂亮有型!” 谢友振点头。 他又看向谢昭,道:“二小子,爹很喜欢,谢谢你。” 谢昭一怔。 他笑着伸手,将喜宝儿抱过来,抓起小丫头的手,朝着谢友振挥了挥。 “你看看,爷爷穿皮鞋,多合适,多好看!” 谢友振走了一圈,又赶紧脱了下来,他拿着袖子,仔仔细细擦了擦上头的灰,扭头交给田秀芬,叮嘱道:“放好了,等老大结婚的时候穿,儿子给咱买的,就留着吧。” 田秀芬还是心疼。 第200章 使用前,应当充气检查是否漏气 她唉声叹气,嘟囔了好半晌,这才肉疼的试了试。 穿上的一瞬间,又不吭声了。 哎。 是真漂亮。 牛皮鞋。 舒服着呢! 试完鞋,田秀芬仔仔细细收好,赶紧做饭去了。 天色黑了下来。 谢昭和谢诚两人也将东西全都收拾好。 又过了半个小时,饭做好,谢恬也骑着自行车,带着魏庆之回来了。 见着谢昭回来,魏庆之第一时间就是考了考功课。 虽然问的几个问题,谢昭都准确回答上了,但是他还是板着脸,有些不悦。 “这几天你浪费太多时间在生意上了,念书不能半途而废,我允许你一心二用,可不能顾此失彼,明天开始,作业会加倍,晚上上课时间延长一倍,我会随时查验你的功课。” 谢昭松口气,赶紧点头。 “老师,我还从江城一中附近的新华书店里买了不少学习资料!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我肯定铆足劲儿学,把落下的都补上!” 他态度积极,一脸认真。 魏庆之才终于露出一点笑脸。 他感慨道:“我年纪大了,精力越来越跟不上,在我还能教的这些年,希望你能多多学习,别怪我太严。” 谢昭点头,露出笑脸。 “我知道的老师。” ………… 入夜。 林暮雨哄睡了孩子,轻手轻脚起身,对着谢昭道:“你看一会儿她们,我去洗一洗。” 谢昭耳朵尖。 洗一洗? 他冲着她眨眨眼,“你先去,我马上就去。” 林暮雨:“……” 他那眼神,毫不掩饰的落在自己身上,火热滚烫。 什么意思,她一瞧就知道了。 脸皮一热,她嗔道:“才几点?想这些有的没的,孩子们刚睡,别弄醒了。” “都八点半了。” 谢昭很实诚,指了指墙壁上自己刚刚买回来的挂钟。 “不瞒你说,我也不是现在想,我是从江城一回来,见着你就开始想。” 林暮雨:“???” 谢昭长叹一口气。 咋说呢。 人活两辈子,这不开荤就算了,怎么开了荤,就总惦记着这事儿呢? 再瞧自家媳妇儿。 啧。 身材,样貌,身娇体软易推倒。 他又不是活佛,他不仅想,还能做,还是合法合规! 咋了? 他就想。 谢昭哼哧哼哧挪了两下,凑到林暮雨身边,嘻嘻笑着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媳妇儿,我等你。” 林暮雨又害羞又心动。 她轻轻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去了。 谢昭咂咂嘴,转身将喜宝儿乐宝儿抱起来,往里头挪一挪,提前准备好战场。 他想了想,又起身从箱子里摸了摸,拿了一个小小的纸袋子出来。 是计划生育用品。 二只装的。 桂林乳胶厂生产。 后面第一条说明就是——本品共分大、中、小、特小号规格,应选用适当,不宜过松或过紧。 要问谢昭买了啥号? 那当然都是大号呗。 别问。 问就是他就是这个尺码。 而再往下,就是使用说明。 其中一条看得谢昭格外乐呵。 使用前,应当充气检查是否漏气。 啧。 谢昭算是明白为什么后世会出现那么多吹气球的新闻了。 这都是有老传统的。 谢昭想了想,他并不想要二胎,起码现在不能要。 自己媳妇儿身体还没恢复,他可不能再有什么意外。 因此…… 林暮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正在“吹气球”的谢昭。 她穿了一件简单的单衣,胸前沟壑若隐若现,雪白的肌肤如凝脂,发尾有些湿,贴在身前。 整个人散发着奶香。 像是一颗剥了皮的水蜜桃,眼眸带着盈盈水光,叫人移不开眼。 “你在干什么?” 林暮雨走进来,用手轻轻抖了抖发尾,见谢昭鼓起腮帮子,像是在吹…… 吹气球? 家里什么时候有的气球? 林暮雨撩动头发的时候,水花飞溅,落在谢昭的手背上,凉凉的,却撩拨得他心滚烫。 他将气放了。 一本正经的看着林暮雨,“我从江城买回来的。” 谢昭说着,拎了拎一个大的纸袋子,晃了晃,里头发出纸袋子互相摩擦的响声。 “买这么多气球?” 林暮雨顿了一下。 她微微蹙了蹙眉。 本能觉得谢昭不会买这些。 买回来给谁? 喜宝乐宝还小,谢恬十几岁了,总不至于还要玩这个。 林暮雨正疑惑呢,就见谢昭认认真真点了点头,旋即将东西小心整理好,放到了一边,“给我自己买的。” 啊? 林暮雨哑然,旋即失笑。 “你还小是不是?” 她走过去,催促谢昭去洗,后者麻溜起身,将小雨衣放好,甚至还用了肥皂,将自己仔仔细细洗干净,香喷喷,神清气爽。 回了屋子,却见林暮雨已经关了灯。 屋子里静悄悄的,光线也很暗,只有从窗户旁洒落的一点清冷白色的月光。 林暮雨就在窗户旁坐着。 一层银色的光笼罩在她身上,轻轻浅浅勾勒出极淡的一层光晕,她正闭着眼浅眠,细碎的头发遮住她漂亮的眉眼,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 谢昭看了一会儿。 轻手轻脚爬过去,捉住了她纤细雪白的脚腕。 “嗯?” 林暮雨被惊醒,“这么快就洗好了吗?” 谢昭点头。 他顺着脚腕,一路向上吻去。 柔软的嘴唇,湿漉漉的触感,像是点燃了林暮雨身上一小团一小团的火焰。 睡意被驱散。 她也有些难耐。 谢昭亲到她的下巴时,牙齿忽然轻轻啃了她一下。 温柔的嘴唇,锋利的齿尖。 叫她蓦地瞪大眼,猛地往上扬起了脑袋。 这一刹那,修长优美的颈项暴露在月光里,像是一只高傲而优美的天鹅。 谢昭眸光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媳妇儿。” 他轻声喊道。 “嗯?” 林暮雨眸光含水,身子软得不像话,瘫在了他的怀里。 “我开始咯。” 谢昭低声笑道。 缠绵的一夜,谢昭不知疲倦,拉着她做了一次又一次。 而这一晚上的折腾下来,谢昭足足吹了三次气球,林暮雨也终于明白这“气球”的用处。 最后一次时,林暮雨浑身是汗,忽然想起那一大兜子的“气球”,忍不住手脚发软,脑袋发晕。 谢昭,过分! 第201章 泔水不对劲儿 夜色黑蒙蒙。 今日月光皎洁。 刘正友晚上睡得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别的,只是因为白天答应了谢昭帮着留意,因此这一整晚都迷迷糊糊睡得不沉。 爱人唐英也是。 年纪大了,觉也少,翻来覆去睡不着,三点钟的时候,她干脆起床穿衣裳。 “你去哪儿?” 刘正友问道。 唐英摆摆手,轻声道:“你先睡,我睡不着,起来做饭,整理一下报纸。” 刘正友没吭声。 十分钟后,爱人下楼,他心里头倒是放下了一件事儿,居然出奇的睡沉了。 唐英起来之后就开始干活。 把粥熬下去,又点了一盏小灯,开始整理报刊。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就在她快要整理完成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窸窸窣窣的。 像是有人推着板车过去。 这年头,街道门面的门全都是木板,一扇垒着一扇,扣在上下水泥浇灌成的轨道里。 门缝很大,一点都不隔音。 外头那板车显然很沉,压得地面上的小石子儿都飞崩起来,砸到了门上。 唐英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她心里直打鼓,又害怕又紧张,可还是赶紧手忙脚乱将灯灭了,而后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将脑袋凑到缝隙里看。 果然有人。 清晨的朝霞不算很亮,但是却足够她看清两人的面孔。 两个年轻小伙,拉着板车,板车上有几大桶泔水,停在隔壁85号铺子的旁边。 而后。 一桶接着一桶泔水倒在地上。 发出阵阵恶臭。 两人动作很快,整整三大桶泔水,倒完了一把将桶扔在了板车上,掉头就跑。 唐英眉头皱了起来。 这两个年轻人,脸倒是看清楚了,可是她不认识啊! 而此刻。 倒完泔水的两人,推着板车,一路小跑,直到离开了春水街才猛地松了口气。 “呼!他妈的,总算出口气!” 葛青狠狠踹了一脚板车,从路边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扔进嘴里嚼着,脸上兴奋交织着激动,浑身上下都只有一个字——爽! 那几天,自己被警告完了,又被教育了一顿。 一开始害怕狠了,可是后来回去之后,仔仔细细一想,就觉着这事儿不太对劲。 自个儿钱没拿着,还倒欠谢昭? 而再一打听,知道铺子就是谢昭的后,葛青算是彻底明白。 他被人彻头彻尾算计了。 于是。 他躲躲藏藏这些天,总算是逮着机会,狠狠报复一番。 “咱们藏好些,别被抓了,那王八羔子,心眼多,和那个当公安的又有点关系,万一被抓着可就麻烦。” 另一个年轻人不是别人。 是张二娃。 上次聚众闹事,抓进去进行教育,蹲了七八天,被揍了好几顿,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 心里头憋着火,养了这些天,一能活动了他就直接钻县城里头来了。 在瞧见谢昭居然要开新铺子。 他哪儿还忍得了? 自个儿从小到大,都是家族里捧着护着,在向阳镇更是横着走! 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再加上葛青常年在向阳镇赌博,因此,两人一碰面,聊了几句,就合计到了一起。 “放心吧。” 葛青吐出嘴里嚼的狗尾巴草,哼了一声,“没人瞧见,没凭没据,他凭啥说是咱们干的?” “咱们来两天,歇两天,哪怕这铺子装修好开起来也得黄!我就不信他这铺子还能挣着钱!” 张二娃也忍不住舔了舔上牙膛子。 “活该!” 他恶狠狠呸了一声。 这他妈就是搅和他好事儿的代价! ………… 八点半。 谢昭带着林暮雨,还有谢诚抵达春水街85号铺子的时候,门外已经围满了人。 难闻的泔水散发着阵阵恶臭。 来来往往不少人都围在这儿凑热闹。 “咋了这是?连着两天了!得罪人了呐?” “不知道啊,昨儿个这里就被人倒了泔水,真是过分,弄得整条街都臭烘烘的。” “这事儿难弄,除非逮个正着!不然这哪儿知道是谁干的?” …… 谢诚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额头上青筋直跳,伸手攥紧拳头,阴沉沉道:“今晚上我在这里守着!看谁还敢来!” “治标不治本。” 谢昭道:“先不说他今晚上还来不来,就算是来,见着人跑了,没抓个正着,也很难定罪。” “那就这么算了?” “哥,你瞧我像是吃闷亏的人吗?” 谢昭笑了笑。 “放心吧,我有法子。” 他安抚了一下谢诚,又扭头,请了搞卫生的过来帮着收拾。 专业人干专业事儿,没多大功夫,地面上就被清理干净了。 谢昭又下了本钱,洗衣粉撒一遍,热水一冲,一下子就将油渍和难闻的味道洗得干干净净。 开了门,又让人进里头打扫,进进出出一忙活,一下子就有了生气儿。 “媳妇儿,你来这里坐着,凳子和桌子都擦过了。” 谢昭拉着林暮雨,进了铺子,在里头小隔间里坐下。 里面有一张简易的床,角落里有一台缝纫机,还有一张刚刚打好的桌子和凳子。 桌子上头放了一叠书,一个台灯,纸笔。 “喜宝儿乐宝儿睡着了放在床上就成,你歇会儿,我在外头,有事儿就喊我。” 林暮雨点点头。 谢昭这次从江城回来带了不少英文书籍。 都是原版的。 林暮雨准备自己拿字典翻译,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翻,加深印象。 “你小心些。” 林暮雨轻声道:“实在不行就报警,或者找成刚。” “别让我担心。” 谢昭心里柔软了几分。 他走过去,亲了亲她的头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 说完后,他离开屋子,带上门,走到门外。 谢诚找了人,将装修需要用的材料从厂子里搬过来,眼神锐利,盯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行人。 每个人在他眼里都有嫌疑。 谢昭一乐。 “哥,这事儿,要么抓现行,要么就是人证物证俱全才行。” 谢昭比划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道:“你瞧瞧这两天的泔水,哪个普通小老百姓家里头能有这种泔水?” 谢诚一愣。 是了。 难怪昨天一直觉着不对劲儿。 现在谢昭一提,谢诚总算是明白这股子不对劲儿从哪儿冒出来了。 第202章 守株待兔,张舒的羡慕 泔水不对劲儿呀! 这些泔水里头,鱼骨头,猪骨头,上面一层油,里头甚至还有剩饭剩菜! 这是什么年代? 八三年! 那就算是生活过得再好的县城里头,谁家能有这种条件? 泔水都是有人专门收了卖到养猪场去喂猪的! 这种厚厚一层油水的,价格可真不便宜哩! 别的不说,就农村里那种艰苦的条件,刷锅水猪都不一定乐意喝。 而现在,这泔水居然被泼到他们铺子门口来了。 “这泔水只有县城的国营饭店才有,而且是最大的湖东国营饭店。” 谢昭给出结论。 “只要和国营饭店里确认一下,然后通个气儿,就知道他们啥时候来泼泔水了,有目的的守株待兔,总比无头苍蝇乱撞强。” 要是贸然在这里守着,能不能抓到不说,浪费时间和精力。 敌人在明我在暗。 谢昭不喜欢做无用功。 掌握行踪,设下埋伏,狠揍一顿,这才是最优解。 谢诚了然。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谢昭道:“我去一趟国营饭店!” ………… 此刻。 湖东一中。 张舒看着今天最近一次的物理测验,脸上的激动神色怎么也压不住! 进步太大了! 一共十道物理题目,按照他们班以往的水平,能做对一两道都算是阿弥陀佛,可是现在,居然平均对了三道! 而且进步最大的班级第一名,更是直接对了六道! “谢昭老师分享的教育方法实在是太好了!” 张舒激动的搓了搓手。 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教出谢昭这样的学生,更是能做到有教无类,仅仅分享了教育经验,他有模有样的按照他的方式教导了几天,居然就让他的学生提高了一大截水平! 那就是自己老师来也很难做到呀! 他正感慨着,门外有人敲门。 “是张舒老师吗?” 张舒赶紧回头,发现是传达室的大爷。 “是我,我就是。” “有你的信,邮局刚送来的。” 信? 张舒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接过来一瞧,发现果然是老师周进深寄过来的。 漂亮的钢笔字。 笔锋锐利。 和他的性格一样。 张舒小心翼翼的打开了信。 果然。 写的是对上次自己将谢昭作答的试卷寄过去的回复。 “张舒,见字如面。” “你所寄来的试卷作答我最近才抽出时间来看,关于答案,我有以下几个观点,你听听看……” 周进深是物理界大佬。 早些年去清华进修,后来出国呆了两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学到了不少有用知识,回来之后致力于物理和实践相融合,造福江城百姓。 别的不说,就好比收音机这一块儿。 江城的第一个收音机厂,就是他带领团队,专研攻克了国外的技术才成立的。 一年下来,创造无数税收,造福百姓。 周进深也有不少名义上的学生。 张舒就是在大学里上过他的课,并且帮着参加了几次物理选题,因为表现出色,又十分勤奋,这才留了联系方式。 周进深在信里评价谢昭的试卷。 第一,天赋很高,毋庸置疑,在回答问题时全面耐心,井井有条,可见他脑子里对于问题的把握是很有自信的。 第二,计算很准确,听说是在半个小时内完成的试卷,可见其运算十分娴熟,足够细心谨慎,考虑得面面俱到。 第三,是关于最后两道大题的解法。 也是周进深最看重的地方。 周进深的原话是——“其运用的方法,比较保守,可见是还没学到更好的分析方法,不过利用现有的知识,仍旧能解决难题,并且回答得十分准确,可见他在物理方面很有天赋。” 这个评价算很高了。 要知道,如今的国内,面临难题很多。 尤其是国外技术封锁,他们想要直线解决问题,很多时候都做不到。 可如果能够像谢昭这样,利用现有的知识,解决难题,而不是一遇到不会的,没学过的,就放弃。 那么,这将会是极其难得的优良品质。 因此,信件里头附带的还有一张试卷。 这是周进深特意留的。 他告诉张舒。 如今国内大力发展科技兴国,江城又引进了一批新器械专用用作生产汽车机床,这方面的器械都是国外进口,需要很专业的知识。 他钻研了两年,小有所得,因此想要响应政府,培养人才。 他觉着这位学生是一棵好苗子。 因此,送了试卷过来,想要再次选拔一番,看一看他的实际水平。 张舒深吸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物理题目,当下瞳孔一缩。 “这么难?” 这上面一共五道题。 而题目里涉及的知识,居然还有大学知识点!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想要被周进深收为真正的学生,这张试卷的含金量,也就配得上它的难度了。 “哎!” 看见上面周进深亲自写的字迹,张舒说不出是羡慕还是感慨。 想当年,自己因为崇拜周进深而选择了物理,可是只能因为他是特邀讲师而蹭上一两节课。 至于出色表现,被选拔成为他真正的关门学生? 他甚至连资格都没有。 如今。 十九岁的谢昭。 居然特意让老师寄一张试卷过来。 张舒心思复杂极了。 ………… 国营饭店。 李明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诚这是在问后厨泔水的事儿。 “一般都是巷子口的老张来收,他收了卖给养猪场,每天晚上九点多过来,我倒是没太注意。” 李明成想了想,道:“我去帮你问问。” 他转身进了后厨,没多大会儿就跑了出来。 “我帮你问了下,最近两天来收购泔水的的确不是老张,好像是两个年轻人!六点多就过来了,给的价格是老张的两倍,还怪大方。” 两个年轻人? 谢诚眸光亮了亮。 他拿出一盒烟,递给了李明成,道:“麻烦你件事儿,要是他们什么时候再来收泔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一声?我和二弟在春水街85号!” 左右是卖个人情。 李明成没理由拒绝。 谢诚回了铺子,将事情告诉了谢昭。 后者笑了笑,道:“哥,左右现在还早,这样,你去帮着弄点东西过来,咱们……” 谢诚越听眼珠子瞪得越大。 “这样也成?” …… 谢昭算得很准。 葛青和张二娃足足两天没有动静。 这两天,铺子继续装修,里面的柜子已经开始有模有样组装起来,谢昭弄了几台缝纫机进来。 现在锦绣裁缝铺子的重心还是放在女包上,而谢昭买了布料画了稿纸,每天在店里监工的同时,为齐爱媛制作她要带出国的衣裳。 整整十套。 足够谢昭忙活一阵的了。 谢诚则是帮忙打下手,缺了零件,材料,他都得供应上。 这天中午,兄弟俩刚买了饭回来,李三刀等人正坐下来歇口气吃饭呢,老远就看见李明成小跑着过来了。 第203章 抓住!史上最快出警! “是李同志!” 谢诚猛地站起来。 他扭头,看向谢昭,沉声道:“来了!” 谢昭点头。 他也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见到李明成,笑着打了招呼,又递了一支烟过去。 后者匆忙结果,喘了两口气,道:“来了!那两个年轻人又来买泔水了,今天中午后厨刚收拾完就来了,听着口音不太像是咱们湖东县本地的。” “不是湖东县本地的?” 谢昭将自己得罪的人仔细过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几个猜想。 他和谢诚使了个眼色,两人又和李明成交谈了几句,道了谢,这才将人送走。 李明成走后,谢诚等人吃完饭,伸手招呼了一声。 “李叔,赵叔,进来说话。” 李三刀左右也听了一耳朵,知道这是要抓倒泔水的王八羔子,当下几人就来了兴趣! “妈的,忍了好几天了!” 李三刀啐了一口,带着几个石水村的村民就跟在谢诚身后进了屋子。 半个小时后。 几人再次出来,手里头纷纷多了铁锹和锄头。 他们二话不说,在门口地上挖了起来,隔壁唐英和刘正友好奇问了一嘴。 谢昭笑着说要挖坑埋立桩,他们也就没多问了。 ………… 入夜。 晚上两点。 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张二娃和葛青两人推着板车,轻手轻脚的沿着路往前摸。 “点个火?这太黑了,月亮也被云遮住了,瞧不清呀!” 葛青嘀咕。 张二娃推着车,冷冷道:“倒了两次,人指定有防备,点灯?是要看你的脸还是看我的脸?” “等会儿被发现,跑都跑不掉!他可认识咱们!一抓一个准!” 得。 话说到这份上,葛青也就不吭声了。 黑夜里,他瞪大眼,拉着车头往前走。 也幸好这是县城里头的大街,路面还算是平整。 只是有些铺子在前头平地上,用石头当桩子固定竹竿,这一个不注意就能踢上去,疼得呲牙咧嘴。 好在两人来了几趟,也算是熟门熟路。 约莫二十分钟后。 春水街85号,终于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呼! 张二娃猛地松了口气,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走!” 他招呼葛青,“使使劲儿,今天泔水多,等会儿咱们要从这边抬下来,方便些,你可前往那别偷懒!” 葛青嘀咕。 偷懒? 他就没这么勤奋过! 两人齐心协力,板车终于加快了速度,按照张二娃和葛青的算计,板车直接推到铺子门口,然后猛地一抬起来,将车上四个大桶的泔水桶倒在地上就成。 动作快,麻利,倒完就走。 左右一分钟都花不了。 要是有人从里头冲出来,他们甚至打算连板车都不要了! 只是。 想归想,这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眼见着板车就要推到铺子门口,最前头,葛青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忽然发出“啪嗒”一声响。 而后,脚下的地面猛地往下一陷。 葛青整个人甚至来不及发出喊叫,直直倒栽葱就栽了进去! “唔!咳咳!艹!” 他发出几声闷嚎,嘴里不知道吃了什么又咸又苦又臭的玩意儿。 而身后,张二娃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板车太沉,葛青掉下去的时候又死死扒拉着板车,于是,紧接着就听见“咚!”的一声。 葛青连带着板车还有三大桶泔水,全都栽了进去。 “艹!啥玩意儿?好臭!” 真是兜头插进去的。 漆黑的,恶臭的,黏糊糊的东西,就这么死死粘在他的脑袋上。 泔水也倒了一地,身上头上都是。 眼睛也进了泔水,又咸又辣,馊臭味儿混着不知名的恶臭涌来,葛青和张二娃甚至来不及喊疼,直接抱着肚子就开始干呕! 太恶心,太臭了! “咳咳!怎么办?!” 葛青快要哭出来了,他费劲儿的站稳身子,发现这东西虽然多,但是幸好没漫过自己的脑袋,卡在腰那里,黏糊糊,又骚又臭。 “咱们该不会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吧?” “闭嘴!” 张二娃终于将嘴里的那东西吐了出来,恶心上涌,一遍干呕一遍骂,“妈的,要不是你不看路,咋俩能掉到这里来?!” “呕!” 他又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又吐了出来。 太他妈恶心了! “先上去!” 张二娃扒拉着板车,心里头这会儿庆幸板车跟着一起掉下来了。 他摸索了一下,发现这里应该是墙壁,板车够长,他踩着板车,应该能爬上去。 葛青不吭声了。 他慢慢朝着这边挪过来,脚估计扭伤了,疼得他呲牙咧嘴。 可是这里实在是太臭了。 于是,他也忍着痛,跟着张二娃,一点点踩着板车往上爬。 一个小时后。 天色蒙蒙亮。 两个黑漆漆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脑袋,终于出现在了坑的边缘。 “妈的,终于上来了!” 张二娃恶狠狠骂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了上来。 葛青也拽了他的脚,趴在地上大喘气儿,整个人虚脱得下一秒就要晕掉。 “啪嗒。” 就在张二娃探着脑袋,挣扎着想起来时,一束光,直直的打在了他眼睛上。 紧接着。 第二束,第三束。 直逼他和葛青的眼睛。 “哟,老熟人呐?” 一个青年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响起。 他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拿着电筒,在两人脸上晃了晃,啧啧道:“怎么样?礼尚往来,我准备的这份大礼不错吧,小舅子?” 葛青气得要吐血。 “这是啥?!” 他气得大喊:“谢昭!你个王八羔子,老子可是你小舅子!” 农村里,小舅子可是顶顶大的关系了。 谢昭耸耸肩,用手扇了扇鼻子,慢条斯理道:“小舅子?我抓天天往我铺子门口倒泔水的贼,你怎么踩进去了?该不会里头刚好还有几个泔水桶吧?” 葛青脸色一白。 他下意识的看向张二娃。 后者遮住眼,猛地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大喊:“你个王八羔子,别冤枉好人!怎么着!我俩还不能往这条路过了?凭啥冤枉好人?我还要报警,说你故意挖坑害我俩掉进去呢!” 谢昭耸肩。 “那可不就巧了?” 史上最快出警! 他探头,喊道:“刘警官!出警了!有人要报案!” 第204章 湖东服装一厂 刘志从谢昭身后走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手电筒打在葛青和张二娃的脸上。 “又是你俩?” 他沉声道:“刚出来才多久?二进宫?” “要报案,报什么案?天刚黑我就在这里等着了,你们是第一个掉下去的,里头有泔水桶,也只能是你俩带来的!还想诬陷哪个?” 刘志站在不远处,却也不靠近俩人。 实在是太臭了。 张二娃和葛青这会儿浑身发抖,又臭又恶心。 刘志打开铺子门,扔了一根水管过来,嫌弃道:“冲干净,和我回所里去,你们恶意干扰公共秩序,影响他人做生意,造成重大损失!够你们喝一壶的!” 铺子打开,灯也亮了起来。 再加上这会儿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葛青和张二娃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胃里翻江倒海,趴在地上剧烈干呕起来! 居然是猪屎! 黑漆漆的,一大片,下头铺了一层塑料布,塑料布里头就是满满的猪屎。 这可是谢诚特意从养猪场买来的。 这年头,猪粪可是好肥料,两大缸子都要一毛钱呢! 张二娃赶紧爬起来,拎着水管兜头就照着自己身上冲洗,哪里还管冷不冷? 葛青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苦,边吐边冲过去,蹭点儿水赶紧将自己脸上的猪屎清洗干净。 天色大亮。 隔壁刘正友和唐英也听见了动静儿,一打开门,唐英就瞧见了两人。 “哎呀!是他们!就是他们!” 唐英伸出手,指着张二娃和葛青,“那天夜里我瞧见了!就是他俩!保准没认错!” 人证,物证俱全。 这事儿俩人想赖都赖不掉。 这会儿两人已经洗干净,垂头丧气的站在一旁。 刘志扭头看向谢昭,道:“那我就带他们回去了,等事儿查清楚了,我再通知你。” 谢昭点点头。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买泔水,板车,都是要钱的,他们俩人这几天都呆在县城里,吃喝都是不小开支,刘警官,麻烦你多审一审。” 刘志眸光微微一亮。 这意思…… “我知道了!” 刘志当下有些激动的挺起胸膛,“小谢同志,你就放心吧,交给我!” 啧! 感情这事儿还有后续! 要是两人背后有人指使的话,事儿可就严重起来,性子也就不一样了。 能进步! 刘志有些迫不及待,和谢昭说完后,拎着两人转身就回了局子。 “活该!” 谢诚骂了一声。 他找了木板,将洞盖上,又和谢昭回了屋子,睡了一会儿后,李三刀等人就来了。 一听见抓着人了,李三刀等人松口气的同时,又生气昨晚上自个儿不在,不然非得揍一顿,好叫心里这口恶气出了。 妈的。 欺负人欺负到他们身上来了。 真以为他们石水村的人好欺负? “叔,人抓住了,这装修的事儿咱们也要抓紧了。” 谢昭道:“明儿个多喊几个人来,咱们加把劲,争取一个礼拜完工。” 李三刀一乐,抄起铁锹就开始干活。 “咱石水村最不缺的就是人!明儿个我就去喊人,放心吧!有我盯着,保准一个礼拜就完工!” 谢昭道了谢。 他看了一眼外头。 八点多了。 谢昭扭头对着谢诚道:“哥,你找几个人,把门口这坑收拾了,小心些,别弄脏,土也填平整,我出去一趟。” 谢诚点头,没有多问。 他递了两个自己刚买的烧饼,“吃点儿再忙活,身子自己照看着。” 谢昭接了过来,边啃边往外面走。 ………… 湖东县的国营服装厂只有一个。 湖东服装一厂。 这厂子里有五百多制衣工,六百多台缝纫机,包括裁剪工等等,规模不算小。 早些年也曾经辉煌过。 湖东县服装厂制造的衣裳,远销江城,口碑质量极好,一度成为湖东县经济支柱。 只是这些年来。 私有经济开始冒头。 一些小型的服装厂开始出现,抢走了不少生意,湖东服装一厂才开始逐渐走向下坡路,订单流失,为了保持利润,于是在服装成本和人工成本上缩减。 这样一来,口碑流失,连带着工人们也消极怠工。 形成恶性循环。 不过。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怎么落寞,它好歹也是个国营企业。 陈雪莲就是一厂的女工。 五年前,她嫁给了办公室主任郑槐,再靠着陈东海的打点,她成功当上小组长,平日里手下管着几个员工,自己的活儿全都指使给别人干。 只是,早两年陈东海订单做不完时,会分一些给国营一厂,叫一厂沾光,挣了不少。 那可是大主顾! 这叫陈雪莲在厂子里几乎都要横着走路了。 郑槐又是办公室主任,因此,陈雪莲在厂子里,不可谓不风光。 此刻。 一厂大门外,谢昭正笑着给门卫递了一支烟。 “大爷,我是来下订单的。” 他道,“麻烦通报一下。” 下订单? 门卫当下喜滋滋接过烟,赶紧露出笑脸,道:“我这帮你问一下!” 他将烟挂在耳朵上,走进保安亭,拿起对讲机调了调频道,几分钟后笑着走了出来。 “赶巧了不是!咱们的销售科平科长刚好在!他让我带您进去!” 谢昭点头,跟着门卫往里走。 做服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开服装厂,首先要租地,造厂房,然后就是购入缝纫机,人工,又要采购布料等等。 一系列下来,没有十万下不来。 谢昭这段时间挣了不少,加上陈东海赔给自己的,也就是七万多。 钱够不够不说,这时间得费不少。 他的目标是两个月后的展销会,想要自己办厂,时间指定不够。 而他想要在展销会之前,将服装囤够,一举打响锦绣服装的牌子的话,那么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下订单。 换句话说,就是找代加工厂。 而机器多,人手够的服装一厂,是谢昭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先下一批小订单,在湖东县售卖,再将回笼的资金继续制作服装,形成资金循环,那么两个月后的展销会,他的服装存量一定足够。 一路跟着门卫走进服装一厂。 第205章 合作 长而宽的“井”字形厂道,路边种满了樟树,地面干净整洁,绿色的窗框,整洁的玻璃,里头传来缝纫机踏板的“哒哒哒”声。 “这边!这边请!” 门卫扭头对着谢昭热情道。 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水泥路,最后抵达到最里头的办公室。 门上挂着“销售科”三个字眼。 门卫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进来。” 门被推开,门卫笑道:“平科长!人我给您带来了!” 谢昭走进去。 这是一个年代感很强的办公室。 下面一层刷着绿色的油漆,里头两张红色实木椅子,一张茶几,地上放着两个铁皮热水壶,办公桌后,平马龙扶了扶眼镜,笑着站起身,迎了过来。 “请坐!” 他招呼着谢昭坐下,又喊人给谢昭泡了一杯茶。 “请问你是要来咱们一厂订购服装吗?” 平马龙热切的看着谢昭。 这要是早个五六年,平马龙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想来一厂下订单? 那还得排队! 他们可是国营企业! 他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科长,虽然是个事业编,但是油水足,那就是给自个儿行政编他都不肯换! 可是这几年下来,厂子效益大不如前。 别人不清楚,他作为销售科科长,却是清楚明白,如今厂子已经亏空得连工资都快要发不出来了。 更别提季度奖励之类的。 如今来了个订单,别的不说,起码下个月的工资和季度补贴有着落了。 “嗯,我听闻咱们一厂效率高,质量好,所以想来咱们一厂,合作订购一批衣裳。” 谢昭道:“休闲装,正装都需要,不知道咱们厂能不能提供一下能做的面料,还有常规尺码大小和咱们缝纫机生产效率?” 平科长从抽屉里拿了一块面料板出来。 说是面料板,实际上就是纸板,上面空出小洞,挂上面料,下面写上面料的俗称。 最前面的当然是纯棉,然后就是涤纶,蚕丝,亚麻,帆布,羊毛这几种。 平马龙笑着道:“这些料子的衣裳都能做,但是价格不一样,具体的还得根据你需要的衣裳款式和大小来看,耗费了多少料子,工艺难度,那都是需要好好商量的。” 谢昭明白。 他又问平马龙要了几件厂子里库存的衣裳,看一看工艺程度。 不愧是国营企业。 质量过关。 他想了想,决定先定一批打底裤试一试一厂的质量和效率。 打底裤,也就是弹力裤,健美裤,材料为氨纶和锦纶的混纺面料,弹性极大,贴身又舒适。 最重要的,这裤子好搭配衣裳。 谢昭接下来要推出的新款服装,能够和打底裤随意搭配不出错。 价格便宜,绝对不愁销售。 “我想先订购一批健美裤,要是质量好,速度快,那么咱们可以寻求接下来的长期合作。” 谢昭沉思片刻道。 平马龙一喜。 “哎呀!这都好说!咱们厂子仓库里可不刚好就有么!” 他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而后对着谢昭道:“我这就喊人去拿!” 平马龙说完,转身打开门,冲着厂房外头喊了一声。 “拿条健美裤过来!” “麻溜的!” 这个点正是上班时间,陈雪莲拿着水杯倒了水,刚从自个儿爱人郑槐的办公室出来。 最近厂子效益不好,下个月可能要减工资。 郑槐喊自己过去,想要让她去找一下陈东海,看看能不能支持一下。 可她早就提过了! 陈东海那边最近效益也不好,自个儿订单才刚刚够呢! 这会儿一肚子气,原本打算穿过厂子去自己车间里头,没想到就被平马龙喊住了。 她黑着脸。 要是别人,自个儿指定翻个白眼爱谁谁。 可平马龙大小是个科长,还是销售科的,她也不好拒绝。 当下,闷着气,掉头去仓库,喊人拿了一条弹力裤过来。 “磨磨唧唧的,长耳朵听不见人说话吗?” 她黑着脸,发了一通脾气,“就是你们这些干活儿墨叽的,才导致厂子里效益不好!就该减你们的工资!” 那人没敢吭声。 陈雪莲拎着弹力裤,一路回到销售科办公室,推开门就往里头走。 “平科长!下次拿裤子这事儿找你秘书啊!我还得回去干活,手头上不少衣裳得赶工呢!” 她说完,正准备走,然而一扭头,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 许久没见,谢昭的变化很大。 早些年那股子畏畏缩缩的模样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淡定和从容,哪怕见到自己,他甚至还面色平静的看了自己一眼。 仿佛…… 她压根不值得入他的眼似的。 陈雪莲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他怕不是忘记了,当年他被赶出去时,还哭着求自己帮着说情呢! “你来这里干什么?” 陈雪莲一下子没了笑脸。 她冷冷盯着谢昭,拉着平马龙往后退,隔开距离。 “这小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指定没安好心!平科长!你赶紧喊保卫科的人过来,把他赶出去!” 平马龙:“……?” 他是真的一脸懵! 自己认识陈东海,但是谢昭那会儿都在念书,也不掺和家里的生意,因此他对谢昭压根不眼熟。 这会儿陈雪莲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拉着自己往后站。 他脑袋里,一个念头才慢慢冒了出来。 “这是……陈家的养子?” 平马龙迟疑了一下问道。 又扭头,询问:“谢昭?” 谢昭点头。 他倒是有些意外平马龙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过平马龙知道谢昭,还真得感谢陈启明闹的那一出儿。 事情轰轰烈烈,他又是刚好干销售的,因此知道得比较清楚。 养子和亲儿子的女包销售战。 最后陈启明居然进去蹲了两天,陈东海可还赔了一大笔钱! 谢昭一战成名。 他搓了搓手。 意识到谢昭是个狠角色。 “陈同志,你啊,误会了!” 平马龙赶紧打圆场。 他笑着走向谢昭,对着陈雪莲介绍,“谢同志是来咱们服装厂订购服装的!赶出去?哪里有把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平马龙脸色稍稍正色了不少。 他沉声道:“陈同志,还请你回到工作岗位,这是我们销售科的事情!你可不能胡搅蛮缠!这更是关乎到咱们全厂六百多人的饭碗!” 第206章 赌上全部身家! 陈雪莲瞪大眼。 她又气又急。 一双眼恨不得在谢昭身上盯出两个窟窿! 启明的事儿她都还没和他算账呢,这会儿居然还敢跑到一厂来订购服装! 陈雪莲看向平马龙,冷哼道:“别看他年龄小,心眼儿可多着哩!等着吧,指定坑得你哭都哭不出来!” 陈雪莲说完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这事儿,她必须告诉郑槐和陈东海! 了不得了! 谢昭居然开始订购服装了! 陈雪莲了离开,平马龙拿起弹力裤递给谢昭,等他看完后,两人又开始商量具体的合作事宜。 颜色,尺码范围,面料要求,还有数量,以及交货时间的细节和地点等等。 “明天下午我会过来付定金。” 谢昭起身,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 此刻。 陈家。 客厅里堆了整整两个大尼龙袋,里头是满满当当的衣裳。 这都是二女儿陈雪梅从羊城那边精心挑选的款式寄回来的,款式都很时髦新颖,主打的都是夏季款。 这也是陈东海为展销会做准备的主力军。 他一件件仔细观察,最后拍板了十五件衣裳,让秘书刘大海去拆解,确定每一块的面料和尺寸。 刘秘书应了一声,拿着十五件衣裳快步出门。 刚出门就遇见了陈雪莲和郑槐。 两人黑着脸,走进来,直直的朝着客厅里跑。 “爸!出事儿了!” 陈雪莲又急又气,几步进来大声喊道:“谢昭跑咱们厂子里去订购衣裳了!他这该不会是要和咱们抢生意吧?” 陈东海一愣。 “谁?” “谢昭!” 陈雪莲喘口气,补充:“他跑到一厂订衣裳,我瞧着这指定是要开服装店呢!” 陈东海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谢昭的本事,他算是领教过了。 他甚至敢一个人杀到江城去推销自己的衣裳! 要是让他真的和一厂合作,大批量出厂服装,那么自己的生意指定会受到影响! “爸!咋办呀?小弟的事儿刚过去,瞧瞧咱们家受了多大的损失!明天他们可就签合同了!爸,你要想法子呀!” 陈东海脸色越发难看。 “销售科的科长是谁?” 他沉声开口问道。 “平马龙!” 平科长? 陈东海的心稍稍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郑槐,问道:“你们现在回去,喊住平科长,下午有空我去一厂,商量一下衣裳订单的事情。” 郑槐一愣。 订单? “爸,您意思是……” 陈东海笑了一下,攥紧拳头,神色有些冷厉和疯狂。 “再过两个月就是展销会,我先囤积衣裳,到时候只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再一次打响咱们东海服饰的品牌,不愁没有订单。” 陈东海道:“你回去告诉平科长,让他自己掂量,是要和我们东海制衣厂合作,还是和他一个个体户合作,请他务必想好,这可关乎一厂六百多号员工的生计!” 郑槐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他眼睛放光,嘴角是压不住的笑容。 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东海制衣厂在展销会上打开知名度,整个江城四处的订单就像是雪花片一样涌过来! 他们一厂就跟着陈东海身后,挣了个盆满钵满,以至于那一年,是他们一厂员工过得最好,最富裕的一年! “原来是展销会!” 陈雪莲也激动了起来。 她搓了搓手,道:“爸,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平马龙!他要是有脑子,指定知道要和谁合作!” 两夫妻急急忙忙又离开了陈家。 陈东海坐在沙发上,深呼吸了一会儿,心情平复完之后,他站起身,朝着自家保险箱走去。 输入密码,打开。 里头放的是他的全部家当。 存折,现金,还有黄金。 他想了想,留了一万元作为家用补贴,其余的全都拿了出来。 做生意就像是赌博。 当年,自己赌赢了,成就了东海制衣厂。 而这一次,他一定还能再赢一次! ………… 石水村。 谢昭和谢诚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看样子是要下暴雨,天色黑漆漆的。 一进院子,就看见魏庆之板着脸,盯着自己。 谢昭头皮一麻,快步进来,露出一个笑脸,“嘿嘿,老师,我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 魏庆之皱眉道:“晚了一小时,时间往后延长,今天的学习时间必须补上。” 谢昭脑袋拼命点。 一旁的林暮雨边抱着喜宝儿边看英文书,见自己苦哈哈的样子,她对着自己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啧。 心里舒服了不少。 谢昭趁着魏庆之回头,赶紧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哼。 舒服了。 “这个,看一看,用我前段时间教你的电路知识,把烧掉的线修一下,换一下里面的扩音器。” 魏庆之转身,拎了一个收音机过来,放到了谢昭的面前。 谢昭一愣。 “老师,这是今天的作业吗?” 魏庆之点头。 “物理是一门学科,可它不是纸上谈兵,要将老师教你的知识,运用于实践,那才是真正的学到并且掌握到。” 魏庆之认真看着谢昭,“只会做题,一味地追求分数,那不是我想要的学生,也不是你要追求的目标,明白吗?” 谢昭点点头。 “知道了老师。” 他沉了沉心思,拿起收音机,一点点慢慢拆解开,一样样零件放好,而每拆开一个零件前,他都认真记了一会儿,将它原本的结构记在了脑海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传出来,田秀芬饭菜快做好了。 林暮雨轻手轻脚给谢昭披上了衣裳,又给他点了一盏煤油灯。 “吃饭了!收拾收拾!把桌子腾出来!今天晚上吃肉臊子面!” 田秀芬喊道。 与此同时,一阵陌生的,跳动的呲呲啦啦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欢,大家……戏曲……” 信号有些不稳定。 谢昭稳住心绪翻涌,踩上了板凳,高高举起手里的收音机。 下一刻,一段婉转好听的黄梅戏,响在所有人耳边。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是女驸马。 更是谢昭胸口里那汹涌彭拜的成就感。 他成功了! 第207章 他被鳖咬了一口啊这是!乐宝儿嘬人太疼了! 当所学的知识和生活结合起来时,他所学的全部知识点变成了所拥有的能力。 好像在这一刹那,书本上的知识终于实质化。 谢昭将收音机放在了高高的柴垛上。 悠扬婉转的黄梅戏,多情又好听。 “父遭陷害回乡来,三间茅屋避祸灾,奉母命到襄阳来借贷,早知你家嫌贫我宁愿饿死也不来……” 谢友振端了饭碗,蹲在屋檐下,抻着脑袋仔细听。 田秀芬也赶紧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跑到柴垛下,嘴里跟着哼了几句。 早些年,镇子上会请唱戏班子来唱黄梅戏。 她最喜欢听的就是《女驸马》。 晚风里。 夕阳渐沉。 一家人听着黄梅戏,吃着晚饭,幸福对于谢昭来说,好像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 吃了晚饭,谢恬刷碗。 谢昭抱着喜宝儿,坐在屋檐下,屋子里林暮雨正在帮乐宝儿洗。 “咿呀~哗哗~” 小家伙似乎是不愿意洗,小腿儿可劲儿蹬了蹬盆,水声哗啦啦的响。 “哎呀,乐宝儿!妈妈要生气了!” 林暮雨佯怒,可是语气又无奈又喜爱。 她实在是被折腾得没法儿,扭头朝着外头喊:“谢昭!快来,我一个人洗不了!” 谢昭一乐。 抱着喜宝就进去了。 得。 推开门一瞧,一地狼藉。 就见林暮雨双手架着乐宝儿的胳膊,小丫头肉乎乎的小腿站在水里,欢快的蹬来蹬去! 水盆旁边,一地都是飞溅出来的水珠子。 别说是洗屁屁了,那压根就是一条小泥鳅,根本捉不住! “咯咯~” 始作俑者显然还在兴头上。 甚至见着谢昭抱着喜宝儿进来,她还极其得意的再次蹬了蹬自己的小腿儿! “哒哒!哒哒!” 水珠子飞溅。 小肉包子脸蛋得意的扬起,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谢昭,小下巴一扬! 瞧! 她厉害不厉害! 乐宝儿可有劲儿了! “哒哒!哒哒!” 林暮雨一脸无助的看着谢昭。 她身上湿漉漉的,刘海上也都是水珠子,见谢昭进来,她无奈道:“你看你女儿,太不听话了。” 谢昭走过来,将喜宝儿放进摇篮里,又扔了一个小拨浪鼓给她抓着玩儿,而后蹲下来,接过乐宝儿,作势打屁屁。 “敢欺负我媳妇儿!” 他凶道。 可巴掌还没举起来,林暮雨就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抓住了他。 “干嘛?” 她嗔道:“你真要打她啊?” 然而一抬头,撞进谢昭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林暮雨顿时反应过来,谢昭这是在和她开玩笑呢。 “我哪儿舍得?” 谢昭笑道。 他伸手,将乐宝儿抱起来,凑过去可宝贝儿似的亲了一下。 小胡根扎得小丫头咯咯笑。 “我抱着她,你来洗。” 谢昭坐下来,将小丫头抱起,一只手捉着一条腿,让林暮雨清洗。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老实。 哼哼。 被抓住啦! 不舒服! 用力蹬噔噔! “咿呀~” 坏人! 乐宝儿撅起小嘴巴,见蹬不动了,终于老实了。 麻溜清洗完,衣裳穿好,林暮雨将乐宝儿抱起来,放到床上,又抱起喜宝过来洗。 水桶里的水都有些凉了。 她添了点热水,又换了个盆和毛巾,这才蹲下来继续。 喜宝儿比乐宝儿乖多了。 不过也就是不乱动弹,这张嘴却是一点没闲着。 她拉起拨浪鼓,将小珠子啃进嘴里,咬得吧嗒吧嗒响,明明没长牙,嫩嫩的小牙龈肉也能将绳子拽得老长。 “咯咯~” 小家伙开心的笑。 谢昭无奈,“瞧瞧你身上,都是口水!” 喜宝儿哼了一声。 小脑袋扭到一边去了。 就吃! 哼! 谢昭:“……” 给小家伙洗完,林暮雨转身一瞧,却见乐宝儿居然已经睡着了。 小屁股撅着,胳膊压在脑袋上,居然胖得连床都沾不到。 “还没喝奶呢。” 她轻声说着,一边解开衣裳给喜宝儿喂奶。 洗完喝奶,最舒服了。 没多大会儿,喜宝儿也睡着了。 谢昭将乐宝儿放在一旁,轻声问道:“要喊醒喝奶吗?” 林暮雨摇头。 “等哭了再喂,给她睡吧,小孩儿多睡一会儿才好。” 谢昭点头。 林暮雨将睡着了的喜宝放在谢昭的身边,起身道:“我去洗澡,你看着她们。” 说完轻手轻脚出去了。 谢昭将喜宝儿乐宝儿放在最里面,自己也躺了下来,不过自己的衣服有些湿了,刚才被乐宝儿一通踹的水打湿的。 他怕弄脏床,干脆脱了下来,光着上身躺在床上,扯了被子盖着。 顺手又抄起林暮雨放在床头的英文书看。 是一本《牧童与牧女》,英文版的。 他看了几行,困意袭来,将书本盖在脸上打起了瞌睡。 两世经历交织。 他做了个很冗长的梦。 梦里,他乘坐一艘大船,被风浪掀翻,掉入海里。 谢昭求生欲望很足,奋力在海面上游着,碧蓝的海面上,阳光极好,他见到前面有一大块浮木,当下松了口气,费劲儿游了过去。 然而…… 一条长满牙齿的小鱼儿,却朝着自己呲牙,而后,甩着尾巴,飞快朝着自己游来,一口啃住了他。 谢昭:“……?” 艹! 好疼! 关键是这位置,啃他豆子啊? 谢昭脸色变了变,往前游了一会儿,想要甩开咬着自己的鱼,可是非但没甩开,反而越来越痛! 他低头一瞧。 瞳孔一缩。 啥时候变成了王八? 真踏马的疼啊! 痛感越来越强烈,游了几圈,他终于熬不住,被疼醒了。 低头一瞧,他吓了一跳! 四目相对,乐宝儿咂咂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谢昭,小嘴儿再次凑上来,嘬了一口。 谢昭:“?????” “嘶!!” 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往后猛地一退。 太疼了! 鳖咬了一口啊这是! “呜呜,哇哇~” 乐宝儿一愣,顿时抿起嘴,嗷嗷哭,金豆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饿了! 要喝奶! 喝不着,还被推了,委屈! 她要哭! 谢昭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家闺女这是把他当她妈了! “哎!” 谢昭赶紧起身,光着膀子顾不得冷,拿起奶瓶就泡奶。 呼呼呼一顿猛摇,又拧开盖子,放了气,这才一把塞到了张开嘴嗷嗷哭的乐宝儿嘴里。 第208章 哪儿疼亲哪儿,我嘴不疼 哭声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大口大口吞咽的声音,乐宝儿抱着奶瓶,一顿猛嗦,喝完之后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儿。 谢昭一身的汗,豆子还在隐隐作痛。 小丫头翻了个身,扭来扭去,放了个响亮噗噗,心满意足又睡了。 谢昭:“……” 林暮雨推门进来,忙问:“怎么了?乐宝儿哭了吗?是不是饿了?” “我才要哭了。” 谢昭起身,看着林暮雨,指了指自己。 “瞧,你闺女一通啃,真疼。” 林暮雨低头一看,果然,红了一大块。 她哭笑不得。 “赶紧穿衣裳,别着凉了。” 她轻声道,走进来,弯下腰将谢昭衣裳拿起来,让他穿上。 谢昭没接。 “媳妇儿,这都不安慰我一下啊?” 他有些委屈。 一把揽过林暮雨的腰,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脑袋凑过去,嗅了嗅,是很好闻的皂角清香。 茉莉花味儿的。 “孩子还小,你还和她计较呀?” “我和你计较。” “嗯?” “亲一下呗。” 林暮雨无奈,低头亲了一口。 谢昭摇头。 “哪儿疼亲哪,我嘴不疼,这里疼。” 他大大方方指了指自己。 林暮雨顿时脸一红。 “不害臊!” “我自己媳妇儿亲一亲怎么了?” 他理直气壮,低头在她的颈项里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像是带起一阵电流,叫她身子小小颤栗了一下。 “不亲也行,那我亲你的。”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刚洗完澡,脸蛋滑滑的,真舒服啊! 小谢昭抬起了头。 林暮雨脸蛋红透了。 生于这个年代,她思想传统,哪怕是在夫妻之间的那些事儿,她也只是循规蹈矩。 可谢昭呢? 到底是活了两辈子。 他开放,热情,带给她一次又一次的惊讶。 而就在谢昭低头,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林暮雨羞怯的,小小的声音。 “我愿意。” 她轻声道。 哪怕害羞,脸蛋红透,甚至于身子在谢昭的动作下已经开始发出微微地颤栗。 但是她还是点点头,伸手揽住了谢昭的颈项。 有些笨拙,慢慢的,亲住了谢昭的嘴唇,往下,喉结,最后在谢昭错愕的目光里,吻住了他。 湿漉漉的触感。 低头的一刹那,是林暮雨水汽氤氲的眼。 谢昭的大脑,这一刹那一片空白。 呼。 他重重的做了个深呼吸,而后,伸手绕过林暮雨,一把将她抱着,紧紧贴着她。 胸膛相贴的一刹那,她发出小小的嘤咛,整个人软成一滩水。 今夜雨声阵阵。 春雷滚滚。 屋内春意更浓。 ………… 翌日。 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泥泞不堪。 谢昭神清气爽起了个大早,又换上了谢友振从向阳镇买回来的胶靴。 谢友振坐在门口做木匠工。 他用竹子编架子,按照谢昭给的图纸,三米高,五米宽,准备用来放置锦绣女包的。 “明天老大空一天出来,跟我去地里头下肥。” 谢友振见两人要出门,又叮嘱道:“山那边有滑坡,小心些,昨夜里雨下一晚上,你李叔他们已经去了,工钱记得结一结,大家都不容易。” 谢昭一一应了。 两人吃了早饭,骑着自行车,直奔湖东县。 抵达春水街85号的时候,李三刀带着村民们早早就开始干活了。 见谢昭来,刘志从隔壁探了个脑袋出来。 “你可算来了!” 刘志快步过来,给了谢昭一个眼神示意。 两人走到了一旁。 “查出来了?” 谢昭问,“交代了是谁?” “就准备和你说这事儿呢!” 刘志眉头皱着,“说是捡来的钱,上头压着信,说让葛青找张二娃,专门来捣乱。” “这就难找了,事儿麻烦。” 谢昭沉默了一下。 “多少钱?” “一张大团结。” 大团结? 这年头,手里能有大团结的虽然多,但是能一出手就给一张的,可没几个。 “写信就说明认识字儿,又给大团结,那人钱也不少。” 谢昭想了想,又道:“先关几天,再放人,要是可以找人跟几天,应该就知道了。” 刘志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和谢昭说了几句,转身回派出所了。 谢昭进屋子,看了一眼装修,而后就和谢诚打了招呼,骑着自行车,直奔湖东制衣一厂了。 ………… 销售科办公室。 陈雪莲将订单拍在了平马龙面前,哼了一声。 “平科长,这些订单够咱们厂子一年的效益了吧?我爸他可说了,这还只是第一批订单,再过半个月,第二批样板衣到了,第二批订单就会跟着到,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到底是和我爸的制衣厂合作,还是他一个个体户合作。” 平马龙眼睛开始放光。 他拿起订单,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件数! 一共六款衣裳,每一款居然都是一千件! 这可就是六千件衣裳! 足够他们厂子小半年的效益了! 而且,还有后续订单,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一年内,他们绝对不愁效益! 再说谢昭。 他的确是个个体户。 哪怕挂了春水街街道办的名头,可说到底只有一个铺子。 一个铺子能吃多少衣裳? 昨天一聊,平马龙大概也摸清了谢昭的底子。 那健美裤,顶多也就是几百条。 和手里这些订单简直没法儿比。 孰轻孰重,压根就不用考虑! “嘿嘿!那还是陈总考虑得当,吃了肉也不忘记和咱们分一口汤,多亏了陈同志你呀!赶明儿我请陈总吃个饭!好好谢谢他!” 平马龙这态度,顿时叫陈雪莲骄傲了起来。 她挺起胸膛,眼神扫了一眼平马龙,道:“平同志,我们都是为了厂子的效益做努力,以后还请你说话,做事,好好考虑掂量,不要得罪了人。” 平马龙脸色僵了一下。 “哈哈,陈同志可说严重了!只要能对咱们厂子好,能为工人谋福利,我个人利益那是最不要紧的!” 他打着哈哈,又和陈雪莲说了几句,这才终于将人送走。 陈雪莲走了没多久,外头就来人了。 “谢昭来了。” 第209章 订单作罢,他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 厂长通讯员小声道:“怎么样?平科长?厂长可说了,叫你委婉些,别得罪人,听说那谢昭和不少官太太关系都好着呢!” 平马龙哪里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做了个深呼吸,挤出笑脸。 “放心吧,我会解决好。” 平马龙摆摆手,厂长通讯员就到一旁赶紧帮着泡茶了。 几分钟后,门被推开,谢昭走了进来。 厂长通讯员赶紧端着茶杯过去,一脸笑容:“辛苦了谢同志,喝杯茶,去去寒气,外头下雨淋湿了吧?” 平马龙也笑得热情过了分。 又是拉椅子,又是递茶说话,话题从吃饭,扯到天南海北,就是半个字不提昨天商量的订单的事儿。 谢昭极其敏锐的嗅到了这里头的一丝不对劲。 他不动声色听完,喝了几口茶,而后将茶杯放在桌上,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平科长,茶也喝了,话也聊了,我想咱们该谈谈昨天商量好的订单的事儿了吧?” 谢昭好整以暇道:“百分之三十的定金,我已经带过来了,不然看看聊一聊合同,再将合同签了?” 平马龙嘴角僵了一下。 “咳咳,害,和谢同志聊天太投机,正事儿给忘了!” 他说着,坐直了身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哎!这事儿都怪我!昨天来了订单,我太高兴,一下子一个人拍板做了决定,没有和咱们厂子里各个部门沟通商量,这一下子就出现了信息差不是?” 平马龙道:“今天一大早,厂长给我骂死了,谢同志,这事儿真是有点对不住,我想咱们昨天商量的,得有一点变动了。” 谢昭挑了挑眉。 “哦?你说。” “那个……单子当然是能签的,但是这每件的成本,我想可能要往上提一提,毕竟现在面料涨价,咱们总不能亏本给你做不是?” “那照着平科长看,一条弹力裤要涨价多少?” 谢昭仍旧面色平静。 平马龙的心脏突突跳。 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种自己一切周旋的手段,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像是皇帝的新衣。 拙劣的把戏。 平马龙的脑海里冒出了这几个词语。 但是。 想要体面的拒绝,只能这样。 他深吸一口。 “之前商量好,每一条弹力裤的价格是二元钱一条,但是,昨天晚上我联系了纺织厂,他们弹力裤的面料涨了不少,你看,我们还有人工,六百多口人要吃饭。” 平马龙摊了摊手,盯着谢昭,迟疑着报出了数字,“所以,每一条弹力裤,要涨到三元钱一条了,您看能不能接受?” 能接受你妈。 谢昭面色平静,露出笑脸,内心却爆了粗口。 三元一条。 如今弹力裤市场上的销售价格就是四元左右。 这里头包括运输费,人工费,开店成本,还有水电费和其它杂费以及折损费等。 因此。 在经营的很好的情况下,毛利润在百分之三十和六十左右。 换句话说,谢昭的服装进货成本,要控制在百分之三十到六十之间。 这样他才能够达到这个利润。 好家伙。 这一上来,开口就提了整整一元钱,成本大幅度拉高。 亏本不至于。 但是,谢昭极有可能打白工,忙活一场,利润没多少,时间浪费大半。 “平科长不想做这一单生意可以直接说。” 谢昭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 对方撕破脸。 他没必要还给好脸色看。 “哎呀,谢同志,你这话说的!” 平马龙赶紧赔笑,也跟着站起来道:“是真的成本上来没法子!我这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们服装厂上上下下六百多号员工考虑呀!” “谢同志,你也别生气,这单子做不成,咱们可以做别的不是?您看看,不然下个别的订单?面料不同,成本肯定能控制在原来的价格,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儿!” 他说得信誓旦旦。 可谢昭这会儿就像是吃了一口苍蝇。 第一口恶心到了,谁还能吃第二口? “是我高估了贵厂。” 谢昭面色平静。 他起身,盯着平马龙,“我原本以为贵厂是国营企业,质量和信用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是现在看来,在利益权衡下,贵厂也会违背诚信,推掉顾客。” 平马龙脸色难看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对方给脸不要脸,他也懒得装了。 当下笑意散去,笑了笑,道:“商人驱逐利益,这是本性,再说了,合同没签,你能怎么办?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不太合适吧谢同志?” “再说了,我不是为了我个人考虑,我的身后,是六百多名员工,要真怪,就怪你能提供的利益太小,和人陈总比起来,毛毛雨都算不上,这种选择,我想哪怕是你来选,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 平马龙并不觉得自己做错。 合同没签,有一份更大的利益摆在自己的面前。 他选择了更好的。 有什么错? 谢昭没有再说话。 他笑了笑,眼神平静的扫过了在场的厂长通讯员和平马龙。 “平科长不要想当然。” 谢昭道:“单单看眼前的利益,推掉原本商量好的生意,我个人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做生意,诚信为本,我想咱们一厂沦落到如今地步,平科长应该想想原因。” 谢昭不愿再多说。 “既然平科长看不上我这三瓜俩枣儿,那么这订单就作罢,还希望以后平科长不要后悔。” 他转身离开。 屋子里。 平马龙愣怔了很久,扭头看向了厂长通讯员。 “他该不会要去告状吧?” 半晌,通讯员小声道。 平马龙摇了摇头。 “告状有什么用?” 平马龙道:“合同没签,咱们就不算违规。” 通讯员这才不吭声了,转身朝着外头小跑出去。 “我去告诉厂长一声。”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平马龙一个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订单。 那是陈东海的。 诚信为本。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平马龙深吸一口气。 想长远吗? 他也想。 可是,等六百多人的生计压到他的身上,每一张等待发工资的殷切面孔,都叫他不得不做出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不会后悔。 也…… 不能后悔。 第210章 另想办法 陈家。 二楼,书房内。 陈启明正在写卷子,厚厚的一叠,旁边放着的,全都是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错题集。 他这次是下了苦功。 郑开明也十分严厉,简直是将他训练成做题机器,每一道题,每一个步骤,都是严格按照标准答案来写。 短短几天,陈启明就感觉到自己的成绩显著提高。 最后一个答案解出来,他重重松了口气,放下笔,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没多久,就听见窗户上,传来轻轻的“哒”的一声。 他愣了一下。 下意识扭头去看,发现房门紧闭,他爸陈东海最近忙着服装厂的事情,应该不在家里。 陈启明扭头,打开了窗。 他的窗户在后马路,一打开就是一棵樟树,下头是小花园。 “接着!” 下头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小纸团子被扔了上来,那人确认陈启明接到之后,立刻转身溜走,消失不见。 陈启明快速关上窗。 他坐下来,打开,一目十行看了里头的字。 “被抓了?” 他脸色难看起来,“真是没用的玩意儿!又笨又蠢!” 真亏了自己还花费了一张大团结! 没错。 找到张二娃和葛青,让两人去捣乱的人就是陈启明。 自从假包事件后,陈启明的确是浑浑噩噩惧怕了一段时间,也想着一心念书,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可是。 他到底是不甘心! 眼见着谢昭女包销售火爆,甚至现在还想着开服装铺子,抢生意抢到东海制衣厂上来,他心里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啃咬一样! 他谢昭,到底凭什么?! 于是。 陈启明找了人,一直盯着谢昭,他的事儿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又见张二娃和葛青出来了。 他就顺理成章找了他们,给钱,叫他们去恶心谢昭。 这次,他也学聪明了不少。 自己不露头。 谁能查得到他身上? 只是原本还以为两人能坚持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连几天都坚持不了! 滚犊子玩意儿。 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陈启明暗暗骂了两句,飞快将纸团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只能等几天了。 等两人出来,再找点别的事儿叫他们去做,只要自己一直不露面,想来应该查不到自己身上。 陈启明深吸一口气,又拿起书,强迫自己背了起来。 郑开明可说了。 再过两个礼拜,他老师——物理界大拿周进深,可要开始筛选学生了。 如果能够被选上,那么他这辈子可就真出人头地了! 陈启明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是自己翻身的机会了! ………… 春水街85号。 谢昭从服装一厂回来后,就进了最里头的屋子,关上门,坐在桌子旁,拿起笔慢慢画着线稿。 铅笔在a4纸上画出一件件漂亮衣裳。 谢昭有些混乱的思绪,仿佛在这一根根线稿里,被牵出思绪,慢慢的清晰起来。 昨天陈雪莲出现。 今天的订单就被拒绝。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陈东海出出手了。 谢昭攥紧了铅笔。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这是无法避免的。 做生意,抢占市场,同行竞争,避无可避。 陈东海家大业大,他手里有一个东海制衣厂,这些年来发展迅速,底下员工接近一千人。 他的订单百分之八十来自江城各地,东海制衣厂的名声更是传播甚广。 想要在他手里抢订单。 那么,靠着展销会为跳板,拉开最终宣战。 而在这之前,准备工作是重中之重。 第一,就是市场。 如今锦绣女包在江城抢占了市场,但是不代表服饰。 衣裳和包包,那是完全不同的赛道。 锦绣女装想要站稳脚跟,湖东县就是第一战场,当务之急,打响第一枪。 他要抢占湖东县女装市场,而后顺利拿下驰名商标,抢夺展销会名额。 第二,就是存货量。 一旦锦绣女装在展销会打响品牌,那么订单将会从江城各地涌来。 到时候,临时抱佛脚显然行不通。 这也是为什么谢昭从现在就开始准备囤货的原因。 而显然,陈东海也和自己一样。 到时候订单一来,囤货出售,卖得又快又好,质量和速度双管齐下。 绝对一炮而红。 只是。 按照谢昭原本的计划,他和县里的一厂合作,由他出款式设计,再从一厂下订单,他们设备和人工都是现成的,两个月时间,他囤货绰绰有余。 可现在这条路被堵死。 谢昭只能另想办法。 “呼!” 谢昭终于画完最后一条线稿。 他重重的舒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出来逛街的群众。 八三年。 正是经济改革的时候。 家庭联产承包制迅速推广,政社分开,建立乡政府,人民公社制度被取代,乡镇企业异军突起。 多少人靠着这股东风,成功挣到第一桶金? 这一年,经济面貌猛烈革新,提前两年完成经济指标,国民收入初步计算为4673亿元,正式开启市场繁荣兴旺的始端。 谢昭揉了揉脸,起身,推开窗。 热闹喧嚣的风涌了进来。 他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清明而坚定。 这一次。 不论如何,他都要解决困难,跨出这一步! ………… 石水村。 第一生产队农田。 谢友振分到的田地大部分都在这里,靠近山脚下的农田不肥,刚刚开垦出来,得种两年大豆,把土壤肥力提上来,才能够种植别的蔬菜。 靠近田埂的地方,土地稍稍肥沃一点,已经种下了发了嫩芽的马铃薯块。 谢诚正在松土堆肥。 谢友振将豆种洒下,又撒了一层土盖上,最后直了直腰,道:“走吧,吃饭去,今天猪圈后头也要下点菠菜和韭菜,你妈爱吃小白菜,也栽点儿打汤。” 谢诚点点头,又将锄头上的土往下拨了两下,父子俩这才扛着锄头回家去了。 路上遇见熟人,来来往往打了几声招呼。 推开院子门,谢昭正在屋子里收拾自己的手提箱子。 谢诚一眼就瞧出来了,那是密码箱。 里头装的都是谢昭的全部家当。 他眉头一皱。 将锄头放下,快步过去。 “二弟?你这是干啥?” 第211章 咱们自己开一个厂子吧! 走过去一瞧,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谢昭正将箱子里头的全部大团结拿出来,全都堆放在了一旁的地上。 一摞一摞的,还有零零散散的钱。 “在清点资产。” 谢昭笑着道,“把家用留出来,看看这段时间挣了多少。” 他说完,又探头朝着外头瞧了一眼。 “爸回来了吗?” 谢诚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了点猜测。 “你要用钱?” 谢昭点头,他起身,将箱子合上,拎着朝着外头走去。 “刚好妈也在,咱们一起商量一下这事儿吧。” 一家人住在一起,遇事儿有商有量才好。 谢昭如今不是一个人,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一家人拼搏出来的结果,因此,他要做这个决定,不能他一个人做决断。 很快一家人就坐在了一起。 林暮雨抱着乐宝儿,田秀芬手里也抱着喜宝儿。 两小奶娃刚刚洗了个澡。 身上香喷喷的,又大又圆的黑眼睛滴溜溜的转,盯着谢昭的时候,发出“咯咯”的笑声。 “咿呀~哒哒~哒哒~” 乐宝儿挥着手,要他抱。 她可劲儿挥动着小胳膊,朝前扒拉,小脑袋一探,顿时一大颗口水豆子往前滴了下来。 “哎哟,小脏猫!” 谢昭一乐,起身伸手接过。 “馋肉吃了是不是?” 他亲了亲乐宝儿的脸蛋。 小丫头哼唧哼唧了两声,腿不满意的可劲儿蹬了蹬。 “咿呀~” 哼。 才没有! 人家是要长牙,牙痒痒~ 才不是馋肉哩! “啥事儿?” 谢友振捏了一个红薯慢慢吃着,又喝了口水,看向谢昭,“铺子里出啥事儿了?要不要我和你妈过去帮忙?” 田秀芬一下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是不是又有人捣乱?哪儿来的小混子!报警了没?” 谢昭摇头。 他笑了笑,抬头看向几人,道:“铺子没事儿,再过两天就能装好了,到时候咱们先卖女包,再找个人看店就成。” “那是?” “是我想做生意。” 谢昭言简意赅,他下巴扬了扬,示意几人看向自己的手提箱。 “这里是七万八千六百三十二元,是这段时间咱们做生意挣到的钱,全部都在这儿了。” 七万多。 在这个年头,那真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 哪怕是田秀芬和谢友振知道谢昭做生意,可乍一听这里头居然这么多钱,也惊讶不已。 “乖乖!咱们也成万元户哩!” 田秀芬咂咂嘴。 谢友振吃完红薯,原本想摸着旱烟抽两口,可瞧见自家两个白白嫩嫩的乖孙女儿,又愣是塞了回去。 “我要做服装生意,投资会很大,这些钱保不齐到时候都要投进去。” 谢昭看向几人,轻声道:“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 第一。 他可以去隔壁县找服装厂,提供原图,订购服装。 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很多麻烦事儿,只是成本会提高,而且服装款式会有泄露的风险。 第二。 他自己搞一个小型服装厂。 能最大程度压缩成本,在服装用料,裁剪工艺等等方面,一手把关,质量方面有所保证,服装款式更不用说,绝对保密。 可这样做的缺点也显而易见。 麻烦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资金。 场地,人工,这就是大头,还有原材料等等,都是要自己提前垫付进去。 “每一种方法的利弊我都说了,媳妇儿,爸妈,大哥,你们咋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没说话。 但是身后,林暮雨却伸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 她不知道做生意的事儿。 但是。 她知道相信谢昭。 不管谢昭做什么决定,她都无条件支持。 这一刹那,谢昭的心尖尖忽然滚烫了起来。 有时候,男人还差一点点的勇气,就是媳妇儿给的。 “咱们自己开一个厂子吧。” 良久,谢诚道。 他面色平静,看着谢昭:“钱不钱的无所谓,咱们苦日子能过,好日子也能过,一家人,要的就是团结一条心,你昨儿个去了一厂吧?他们是不是给你脸色瞧了?” 谢诚道:“咱们自己办厂,成不成都是自己当家做主,谁都不能给咱们气受,亏了就亏了,大哥到时候山上抓野兽,和三瘤子去抓野猪,照样能养活家里头,亏不了你和爹妈一口饭吃。” 谢昭心里一暖。 果然。 大哥能看明白自己。 田秀芬想了想,也跟着认真点点头。 “你哥说的没错,一家人和和气气,在一起就够了,一股麻绳拧起来,不受气,不受欺负,这就够了,亏了赚了都是命,妈只图你们高兴,平平安安就成。” 谢友振也敲板。 “那就这么着。” 他道:“家里有地,我和你哥有手有脚,你妈年纪也不大,一年忙活到头虽然说挣不到几个钱,但是填饱肚子还是能行,放心干,咱们一家人都在。” 林暮雨忍不住伸手用力握紧了一下谢昭的胳膊。 “我一直在。” 她轻声道:“喜宝儿乐宝儿也是,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你放手去做,家里交给我,孩子我看着。” 谢昭深吸一口气。 真是。 活了两辈子,居然还会感动到眼睛发酸。 他笑了笑,仔仔细细将钱收好,又从箱子里拿了一叠大团结出来。 “这是一千块。” 谢昭道:“家里家用不能少,还要给三刀叔他们留好工资,厂子里水泥和木板的尾款也要结算,吃吃喝喝,肉不能断,咱们熬两个月就成,两个月后,我保证咱们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只是,这钱一拿出来,就被田秀芬一把塞了回去。 “哪儿还能用你的钱?” 她眼睛一瞪,“家里头不缺这一千块,你爸最近这段时间有空就带着收来的野兽去县城,挣得多多了,家里头足够用,你自个儿的钱留着,家里头别操心!” 谢昭一愣。 晃神的片刻,谢诚也从自己屋子里过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千元钱,也塞进了谢昭的箱子。 “这是这段时间我卖野兽挣的,你又给我开工资,我有不少,结婚的钱我留出来了,够用了,当哥的没多少,你别嫌弃。” 哎。 谢昭鼻子又酸了。 他到底是没矫情,认真全都收起来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不能,也不想拒绝。 ………… 第212章 反目成仇的兄弟 是夜。 林暮雨拿着词典,低头对着英文书一个词一个词翻译。 她眼睛亮亮的,专注又认真。 谢昭正在低着头,刷魏庆之留下来的试卷,最后一道题刷完,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林暮雨。 啧。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女人也是一样的。 重生以来,他一点点见她蜕变,她对自己抗拒,心灰意冷,到现在藏在眼里炽热的爱意清晰可见。 谢昭忍不住感慨,一切都值得。 “媳妇儿,干什么呢?” 他探了个脑袋过去,轻声问道。 “翻译。” 林暮雨解释道:“这是魏老师留的任务,他说我数理化没天赋,但是记性好,语感不错,让我练习翻译英文书籍,说能挣钱呢。” 翻译? 谢昭愣了一下。 自己倒是没想到,魏庆之还会给林暮雨留这个任务。 “难吗?” 他低头去看。 发现是外国稿件,很多专业词汇,自己甚至都不认识。 而林暮雨一个词一个词翻译出来,但是大量都是标红,空缺在那里,显然她也不会。 “我只要把我会的翻译出来就好了,剩下的留着,明天告诉魏老师,他再帮我补全,教我国外的语言习惯和排列顺序。” 她盯着谢昭,眼睛像是潋滟的水光,“我知道一开始很难,但是我不怕,等我足够熟练,能独立翻译了,我就去新华书店或者报社领任务,到时候挣钱,给你做生意!” “我也能帮到你了!” 谢昭的心一刹那暖得不像话。 他情不自禁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毛茸茸的。 柔软又顺滑。 “我媳妇儿真棒。” 谢昭将脑袋埋进她颈项里,深深嗅了一口茉莉花香,好像一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要是以后挣不到钱,我可就靠媳妇儿养活啦!” 谢昭笑着道。 “没问题!” 林暮雨凑过去,轻轻的将脸蛋靠在谢昭的手掌心里。 “我挣钱养你,我吃的很少,也能吃苦,我只要你别离开我。”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 向阳镇是个大镇。 这里位于湖东县南面,镇子不算大,北边靠近山脉,湖东县最大的采矿场就在这里。 也是谢诚之前工作的地方。 沿着采矿场往外走,逐渐繁华热闹起来。 街道大部分是土路和石子路儿,只有最中间的十字大街,是两条横贯的水泥路。 房屋多为砖石结构的平房,样式简单,间或有木质结构的屋子,窗户少,透不进去光。 在南街上有一家大型供销社,往外走三百米,就是卫生院和一些小摊铺,道路尽头,就是赶集的场所。 平日里摆着猪肉摊子和一些农产品,是一个大型的集散中心。 北街则是偏向工业街。 小型的粮食加工厂,帮着脱稻谷,打面,磨粉等等。 还有农具修理厂,都是集体所有制企业。 镇子上没有公交车,大部分都是靠走路或者自行车,因此道路虽然不宽,但是半点不拥挤。 谢昭虽然很少来向阳镇。 但是他对这里很熟。 不为别的。 因为这里是陈东海起家的地方。 谢昭出生那年,也就是意外被人换成陈东海儿子的那一年,是陈家最穷的时候。 64年,还是集体承包制,老陈家被排挤,分到最苦最累的活,家里又只有陈东海一个儿子,常常工分挣不够。 长年累月饿肚子早就是常态。 那年年尾,谢昭出生,下大雪。 陈东海爹妈上山砍柴过冬,从山上摔下来,一场重病耗费家里全部积蓄,倒欠生产队十几元外债和工分。 家里问队里借了半年的粮食,实在是被逼得没法儿,陈东海一瞧爹妈躺床,儿子刚出生嗷嗷待哺,媳妇儿饿得没有半口奶。 他顶着投机倒把的风险,开始做小生意。 一开始是偷偷卖鸡蛋。 后来又是卖鞋底,再后来,机缘巧合被人提拔到制衣厂,干推销员的工作。 几年过去,他受不了这个气,一怒之下辞职,借钱,开始在向阳镇搞起小型服装加工厂。 他凭借自己之前积累的人脉和资源。 送钱打通了向阳镇的关系,弄到了集体企业的挂牌。 一步步将生意做起来,直到那年展销会,一飞冲天,将东海服饰这个品牌远销江城各地。 他可是在向阳镇呆了足足八年。 谢昭也在这里成长到八岁。 骑着自行车,穿过南街,一路朝着北街左拐,到第三个胡同口子时,谢昭停了下来。 这里和记忆中没什么太大差别。 一排木头房子,挤挤挨挨在一起,地面是青石板铺的,家家户户的门头都很窄,有的还要下楼梯才能进去。 最里头是陈东海以前的家,不过后来挣了钱,就搬出去了。 谢昭在第六个门头停了下来。 门外坐着一个老人,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对襟袄子,眼珠子浑浊,有些木讷的坐着。 谢昭认出了这人,他停好自行车,走过去,俯下身子,喊道:“孙爷,还记得我吗?我是谢昭。” 孙洪光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 谢昭? 很模糊的名字了。 幼年时,谢昭常常来他家玩耍,他是队里的大队长,干活一把好手,家里条件也是最好的。 他的儿子孙兆兴和陈东海,两人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陈东海在向阳镇开服装加工厂,第一个拉的合伙人就是他。 只是。 亲兄弟都能因为钱闹崩,更何况没血缘的? 再好的哥们,只要涉及到利益,那都只会反目成仇。 孙兆兴和陈东海,就是在厂子挣钱的第二年决裂的。 更准确一点,是陈东海慢慢显露出本事,觉着孙兆兴拉不到订单,嘴又笨,得罪人,拖了自己的后腿。 于是一次喝了酒后,吐露心声,两人打了一架,彻底决裂。 那一次直接导致了厂子分裂。 陈东海带着厂子里全部资金去了湖东县,而厂里三十多台缝纫机,则是全都留给了孙赵兴。 而这,也是谢昭这次来的目的。 他要买缝纫机。 更准确来说,他要买下这个陈旧的制衣厂。 第213章 砻谷机出问题了 孙洪光盯着谢昭看了一会儿,旋即摇了摇头。 “啷个啊?你找谁?” 他年纪大了,有些痴呆,反应慢了不少。 早些年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上山下河,靠着一双手养活一家人。 谢昭蹲下来,笑眯眯凑过去,指着自己,“谢昭,孙爷爷,你忘记啦?你的烟杆子被谁敲碎的啦?” 得。 这话说完,孙洪光浑浊的眼睛颤动了一下,脑海里,一段记忆苏醒。 他嘴唇翕动,半晌才攥紧拳头,瞪了一眼谢昭,“是你个臭小子!” 孙洪光早些年有一根宝贝烟枪。 跟着他三十多年了,虽然是竹根子做的,但是盘得溜光水滑,都玉石化了。 结果谢昭五岁那年,缠着他要拿过来玩儿。 孙洪光是舍不得的。 可是,谁能拒绝五岁的谢昭啊? 白白嫩嫩,和他们一层黑黄皮的泥腿子不同,这娃娃简直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往太阳底下一站,那就是送财童子呀! 再冲着孙洪光无害一笑。 得。 他哪儿还有舍不得? 玩就玩呗,能敲断咋地? 于是。 孙洪光就把烟杆子给了谢昭,谢昭也还就真给他敲断了。 他对着什么敲? 他对着柴刀。 哼哧哼哧一下去,变成了两截,他还喜滋滋的拿着,跑去找孙洪光。 骄傲一挺胸,喊他——“爷爷,我给你劈柴火烧锅,我能不能?!” 孙洪光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这事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着,哪怕脑袋不清楚了,这会儿谢昭一提,他又猛地想起来了。 “咋?我没有烟枪了!” 孙洪光嘟囔。 谢昭笑眯眯的抽出一根烟,塞到了他嘴皮子里,又将剩下的全都塞进了他手里。 “爷,我不要您烟枪,我找人,找兴叔,他在不在?” 香烟。 稀罕物。 谢昭帮孙洪光点燃,后者狠狠吸了一口,咂吧了两口,给出评价。 “香是香,味儿太淡。” 他抬头看了一眼谢昭,伸手指了指巷子口,“去帮着基米了,去了有一会儿了,你自个儿去找找呗?” 谢昭道了谢。 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大团结,塞到了孙洪光的口袋里。 “爷,这是孝敬你的烟钱,别掉了啊!” 他说完,起身,朝着巷子口快步走去。 ………… 基米。 农村土话,也就是给稻谷脱外壳儿。 这个季节,青黄不接,稻谷刚刚种下去,只能吃家里去年的存粮。 存粮都是晒干了放在仓库里保存的,要吃的时候就提前几天用箩筐装出来,晒一晒,脱干水分再来基米。 孙兆兴早些年和陈东海闹掰之后,也尝试过继续做服装生意,不过他这人嘴笨,性子犟,没一年就和人总吵架,最后干脆关门歇了。 又托人找了关系,进了生产队的机米厂干活。 算是一份安稳工作。 只是。 陈东海是他的死穴,哪怕这些过去了,他心里还堵着气,谁都不能提。 此刻,机米厂里,孙兆兴正帮人倒稻谷。 满满当当的一箩筐,沉甸甸的。 他弯下腰,咬牙,和人一起一把将箩筐扛到自己的腿上,又往上走了几个梯子,再将箩筐里的稻米倒进脱壳机里。 这是机米厂去年才引进的砻谷机,电动的,相比于之前手动的砻谷机,效率提高了不少。 电动机带动砻盘转动,碾压摩擦脱壳。 收费分两种。 一种是要米糠的,稻谷打完,米糠可以卖给机米厂,一部分钱抵销脱壳费,另一部分钱再额外返还农户。 另一种,则是农户自家养了鸡和猪,米糠要带回去的,这样的话就要支付脱壳费,不过价格不贵就是了。 更多时候农户付不起钱,留几斤米抵债也是一样的。 “这稻子放了大半年,闻起来就是没有新稻子香。” 孙兆兴倒完稻谷,扭头对着那人道:“不过够干,也没什么沙子,你晒得真不错。” 那人挠了挠头,嘿嘿一乐。 “留着自个儿吃的,肯定得筛得干净些。” 他将箩筐拿下来,仔仔细细将里头剩下的米给挑拣出来,扔进砻谷机里,感慨道:“家里生了俩小子,真是吃不起,就这么些米,俩月都熬不住,还得搭着马铃薯和红薯吃,不然可真熬不下去!” 孙兆兴听着一乐,和人聊了起来。 那边,负责砻谷的同村,将稻谷用手拨弄了几下,旋即拉下电闸。 轰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很大,整个小仓房都跟着震动起来。 不过,几人早就熟悉了,仍旧大着嗓门在聊天,只是还没说上两句,忽然砻谷机发出“滋滋卡卡”一顿声响,吓了三人一跳。 “咋了这是?” “不知道啊?刚才好好的呢!” “赶紧拉电闸!别弄坏了!” …… 孙兆兴这会儿是距离电闸最近的,他脸色一黑,三步并作两步想要跑过去将电闸拉下来,可惜到底是没来得及。 “刺啦!” 一声刺耳的爆鸣声响起。 下一刻,火花一闪,砻谷机彻底熄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焦臭味儿,孙兆兴和吴发盛两人大眼瞪小眼,懵了。 “咋回事儿啊这是?” 基米的农户愣住了,脸色一白。 这砻谷机可不便宜! 这年头,但凡是和电器沾点边的,那都是一笔不小的钱,这砻谷机可是去年刚引进的,一年多了都没出过错,这要是自己基米的时候出了问题,那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呀! 而比他更慌的是吴发盛和孙兆兴两人! 他们可是在这里头工作的工作人员! 全程都是自个儿操作! 虽然两人每一步都是按照步骤进行的,但是这一下子坏了,谁说得清? 该不会叫他们赔吧? 哪怕真不叫他们赔钱,把他们辞退了的话,那也够呛! “老孙?咋办啊?该不会电机烧掉了吧?” 吴发盛额头上冒起了冷汗。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发虚,朝着孙兆兴看了一眼。 后者皱着眉,虽然脸色难看,但是好歹算是冷静。 他先是去将电闸拉了,而后道:“去仓库里把家伙事儿拿来,咱打开看一眼再说,要是真烧掉了,没法儿修,也只能往上报了。” 第214章 叔,不然我试试? 吴发盛顿了顿,到底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他叹了口气,脸色惨白,转身小跑去拿东西了。 孙兆兴坐在地上,嗅着空气里的焦臭味儿,忍不住暗暗骂了几句脏话。 妈的。 真是倒霉了喝凉水都能塞牙! 他今年才调来这个机米厂,机器上手没半月就出事儿! 吴发盛很快回来。 他拿着一个木箱子,这是电工用的,一打开,里头工具倒是挺齐全。 孙兆兴拿了螺丝,开始拆机器。 他会吗? 不会。 要真说有经验,也顶多是修过几台缝纫机而已。 噼里啪啦一顿拆,最后瞧着里头复杂又陌生的一堆电线,他陷入了沉思。 “感情你不会呀?” 吴发盛嘟囔。 孙兆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将手里头的工具往地上一扔,“你会你来!这砻谷机坏了,咱俩都有责任!到时候被辞退还不说,叫咱们赔钱可就真完蛋!” “谁赔得起?!” 孙兆兴脸色黑沉沉的,“把咱们卖了都不够!” 吴发盛愣住了。 他没想到事儿这么严重。 一时之间,三人呆在原地,直到木门被人敲了敲。 “兴叔在不在?” 青年的声音温润好听,他道:“兴叔,是我,谢昭。” 孙兆兴愣了一下。 谢昭? 哪个谢昭? 他皱着眉,起身,一把拉开拴着的木门,警惕的露出一条缝,盯着门外的谢昭。 “你是谁?谢昭是谁?我不认识,赶紧走!” 这会儿虽然还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是孙兆兴本能的不想被人发现。 谢昭眉头挑了挑。 他比划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笑道:“叔?不认识我了?再瞧瞧?” 孙兆兴盯着谢昭看了一会儿。 脑海里,一个白净漂亮的男孩儿终于和眼前这张脸重合。 他一下子脸色黑沉了起来。 “陈昭?是你?” 他攥着插销的手紧了紧,凸起的青筋冒出,“改名儿了?你爹和你爷答应?” 陈家独苗。 不姓陈,姓谢? 谢昭顿了一下,咳嗽了一声,“事情说来复杂,不然我进去说?” 孙兆兴沉默了一下,到底是开门,让谢昭进去了。 幼年时。 他也曾经让谢昭坐在自己的肩膀上骑大马,带着他去看庙会。 孩子和父亲。 到底是不一样的。 “谁啊这是?” 吴发盛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孙兆兴摆摆手,“自己人。” 谢昭进来。 他轻轻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电皮烧焦的味道,再一瞧,拆了一半的机器裸露在外面,里面的电线一团团捆在一起。 地上还放着工具箱。 显然这是里头啥东西烧坏了。 谢昭摸了摸下巴,道:“这是砻谷机烧坏了?修好了吗?” 吴发盛一愣,从台阶上头跳下来,“你咋知道?你会修吗?” 孙兆兴也站了起来。 他有些纠结。 他不想欠陈东海儿子的人情,但是,要是他真的能修好砻谷机的话…… 只是,孙兆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谢昭就已经点点头,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一下工具,道:“我试试。” 这年头的砻谷机,还是最老式,最简单的那种。 不复杂,电机启动,带动胶条,碾磨稻谷。 谢昭一条条线试过去,最后猛地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电机坏了,是这根线。” 谢昭指了指那根细细的电线,“这线太细了,电阻大,发热烧了,这线不像是原装的,有人修过砻谷机吗?用的东西不对。” 孙兆兴还没说话,吴发盛就猛地一拍脑袋。 “嗨呀!前些日子,一大早我过来这机子没转,仓库主任说打雷把电线打坏了,找人来修了,就那会儿换了线!这王八羔子,给咱们上次品线哩!” 他气得骂了一通。 孙兆兴也有些将信将疑。 不是。 陈昭啥时候会这些玩意儿了? 难不成跟着他爹去湖东县没做生意,学手艺去了? 孙兆兴心里头犯嘀咕,那边,谢昭已经拿起工具箱里头的几根备用电线,挑挑拣拣,最后挑出一根最合适的,动手开始换了起来。 他动作很慢,很小心,虽然拉了电闸,但是第一次修理这种大型机器,他的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最后一个螺丝拧了上去。 谢昭没有第一时间将盖子盖上,而是扭头对着孙兆兴道:“兴叔,试一试,看看好没好,要是还不能动,我再找一找是不是有别的地方坏了。” 孙兆兴和吴发盛都提了一口气。 “嗯。” 他应了一声,双手搓了搓,走到一旁,一把拉下电闸。 “轰~” 轰鸣声响起,紧接着,砻谷机的发动机开始启动,嘟嘟声不绝于耳,整个机米房再次开始震动起来。 那堆在谷仓里的谷子开始往下漏,没多大会儿,雪白的稻米从出米口哗啦啦涌了出来,米糠则是从另外一个口子里飞扬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米香。 吴发盛一下子激动得猛的拍了谢昭肩膀一下。 “哎呀!你小子!真是有点东西!要不是你,我和你兴叔真是有嘴都说不清!” 这一巴掌不算轻。 而且庄稼汉,下手又重,谢昭肩膀火辣辣的疼。 他嘴角扯了一下,无奈又好笑。 “找我啥事儿?” 孙兆兴也终于卸下了担子,看饿了谢昭一眼,示意他有话快说。 谢昭抽出一包崭新的烟,拆开,三人一人递了一支,而后笑道:“叔,方便单独说吗?” 孙兆兴刚好犯了烟瘾,当下也没拒绝,接过烟,点燃,跟着谢昭走到了一旁。 谢昭倒是没想瞒着,当下将自己和陈东海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孙兆兴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抱错了?” 他惊愕道,旋即想起什么,又猛地哈哈笑了两声,“操他妈,我就说陈东海那王八样儿,能生出这么白净的儿子?!” 孙东海显然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又噼里啪啦的骂了一通,最后道:“所以他把你赶出来了?” 见谢昭点头。 他又冷哼了一声。 “就是他会做的事儿!当年为了赶我走,栽赃诬陷我贪钱,我是没本事,拉不来订单,可是厂子里啥事儿不是我操心?我一分一厘都为咱们厂子省着!就惦记着他不容易,在外头跑辛苦!” 第215章 买缝纫机,海兴制衣厂 “可他干了啥?十几年的兄弟!嫌我干得不好,和我说一声,我拿了我该得的东西我绝对走!给老子搞诬陷那一套,败坏老子名声!妈的!” …… 当年办厂。 两人和搞夫妻厂子没啥区别了。 陈东海能说会道,活络,在外头跑订单,厂子好几个大生意都是他拉起来的。 孙兆兴嘴笨。 一辈子土里刨食儿,忽然被兄弟拉去搞生意,他是真不会。 可想帮陈东海,和感激他的心也是真真儿的。 于是,厂子刚开始最难的那一年,是孙兆兴跑前跑后,又是扛机器,又是造厂房,他那真是亲力亲为,就为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后来厂子建成,他也在里头当大总管,全部事情包揽,陈东海那真是一点都不用操心的。 可惜。 过了两三年,厂子走上了正轨,陈东海也逐渐在圈子里吃开,比重越来越重,他慢慢的对孙兆兴心生不满。 嫌他性子直,不会说话。 嫌他不会拉订单,不会陪酒。 有时候,更嫌他不会变通,给自己拉后腿。 于是,陈东海狠了狠心,联合刘大海又找了会计做假账,弄出一笔亏空,扣在了孙兆兴的头上。 那是大年夜的前一天。 陈东海带着刘大海还有会计,去找了孙兆兴吃饭。 去年一年收入不错,饭一开始吃着,氛围极好,吃吃喝喝,提起小时候俩人下河摸鱼,光屁股抓鸡屎,哈哈笑了半晌。 再然后。 就是一场鸿门宴。 陈东海说话委婉,大概就是,我俩一起办厂,也是你的厂子,但是公事公办,你缺钱可以和我说,可不能拿厂子的钱,给咱们厂子带来太大损失,你影响太不好如何如何。 孙兆兴气得拍桌子大骂。 于是口风又变了。 我相信你没偷,可能是不小心犯了别的事儿拿去补亏空了,没事儿,咱们是兄弟,这点钱我不和你计较。 一句句都是不怪罪。 但是每一句都是软钉子,逼着孙兆兴鲜血淋漓的咽下去。 他知道孙兆兴的性子不会忍。 事实也和他预料的一样。 孙兆兴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兄弟之间,讲究的就是信任,你不信我,这厂子也就没啥待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两人在大年夜分道扬镳。 孙兆兴一开始并不觉得陈东海设计自己,直到后来,会计被开除,又回了向阳镇,孙兆兴偶然遇见,帮了他几把后,他这才说出了真相。 自那之后,孙兆兴恨上了陈东海。 被兄弟背刺,成了他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 “他那人,利益摆第一,啥都不放眼里。” 孙兆兴冷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你说吧,找我啥事儿,能帮我就帮。” 谢昭笑道:“叔,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想买你手里那批缝纫机。” 孙兆兴一愣。 “你说以前办厂留下来的那些?” 谢昭点头。 “对,我想办服装厂,手里缺缝纫机,百货商店里的一手机要供应券,而且一次性还拿不出这么多,所以我想买你手里的那些缝纫机。” 谢昭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兴叔能不能帮我找找当初那些女工?不知道她们是跟着陈东海走了,还是在向阳镇呆着?” 想最快办成一个制衣厂。 就是收购一整个成熟体系。 孙兆兴沉默了一下,忽然幽幽看着谢昭:“你咋知道那些缝纫机我没卖?” “没人收呀!” 谢昭笑得理所应当:“当初这制衣厂挂的是向阳镇集体的牌子,钱可以拿走,但是缝纫机还打着集体财产的标签呢!陈东海当初把缝纫机给你,是不是还很大方告诉你,随便你处置?” 孙兆兴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也是他记恨陈东海的最主要原因。 好聚好散。 可特么他把现金全带走,留下三十六台缝纫机,说是卖出去抵债,多的钱都给他。 孙兆兴也兴冲冲的卖过。 但是。 谁敢买? 这可是向阳镇集体的财产! 不出具证明,一台缝纫机一百多元,买回来花了钱不说,还有可能背上投机倒把,偷人民财产的罪名! 得不偿失! 于是,几次下来,缝纫机全都堆在了仓库里,一把大铁锁挂着,到现在还在吃灰。 “那你怎么买?不怕别人告你?” 孙兆兴盯着谢昭,疑惑问道。 谢昭耸耸肩,“我挂牌,办厂,帮咱们向阳镇拉高经济收入,还给咱们集体交税,谁说我?” 孙兆兴:“……” 是没毛病。 他也不再纠结,这一批货要是真能出手,他妈的这机米厂的活儿谁敢爱谁干! “走吧,我带你去。” 一根烟抽完,孙兆兴长呼一口气,他转头朝着屋子里打了声招呼,这才带着谢昭往外走。 穿过南街,原来的制衣厂就在北街尽头,靠近向阳镇边缘的位置了。 但是,距离石水村更近了。 一条两米宽的石头路从主干道分叉出去,从石头子儿缝隙里长满了不少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看着这条路,孙兆兴心里有些感慨。 当年向阳镇拨了厂址下来,路不通,而他为了省钱,这条石头路可是他用肩膀拉着板车,一车车石子儿从河边拉回来铺的。 肩膀磨得到处都是血,地上每一个石头子儿都是自己一个个装来的。 那时候,陈东海感动得红了眼,信誓旦旦告诉他,一定要一起努力,挣钱,让他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可后来…… 哎。 不提了。 孙兆兴将芦苇踩下,在前面带路。 进去一百多米,一个小小的厂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这是老旧的大礼堂。 早些年大礼堂搬迁,这里又塌了一半,向阳镇这才批给了陈东海。 孙兆兴带人修补好,又在旁边新建了一个仓库,这厂房才算是完工。 青砖结构,木头屋顶,盖了瓦片。 一面墙上依稀可见斑驳的红色油漆,写着早些年的标语。 ——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 而另外一面墙上,则是挂了一个白色的大木板。 白色的底,黑色的漆。 写着——“海兴制衣厂。” 第216章 签合同,砍价 谢昭盯着这名字看了会儿,咂了咂嘴。 那时候兄弟感情好,取名儿也都是一人取一个。 这会儿隔了这么些年再看,只有讽刺。 “哐当!” 孙兆兴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找了一会儿,而后打开了锁。 锁有些老旧了,他还用力拽了几下,铁锈带着灰尘飞溅起来,他用手扇了扇鼻子。 “进来吧。” 他扭头对着谢昭喊道。 谢昭跟在孙兆兴身后,走了进去。 里面面积很大,地上厚厚一层灰,地上铺了水泥,用红色的油漆刷出一道道的痕迹,规划了工作区域。 最外面的是后道。 也就是用来打包分类,挂标签,剪线头等等处理杂事的地方。 顺着过道往里面走,最里面的大隔间就是制衣区。 也就是摆放缝纫机的地方。 三十六台缝纫机,一排六台,整齐罗列。 地上甚至还能够看见大木框子,里头放着线圈,针头,还有一些剪刀杂物。 孙兆兴到底是在海兴制衣厂里注入了不少心血,这些西湖牌缝纫机他都用布帘子给盖上了,布帘子上头厚厚的一层灰,但是里头的缝纫机还是很干净。 “你让开点儿。” 孙兆兴对着谢昭摆手。 谢昭往后退了一步。 他猛地一把掀开了其中一台缝纫机的布帘,漫天灰尘涌了起来,钻进鼻子,叫人忍不住咳嗽。 孙兆兴赶紧用手扇了扇,道:“应该还能踩几圈,不过要擦油,还得找人来仔细瞧瞧,要是有坏的,就按坏的价格卖,我不占你这便宜。” 谢昭顿了一下,旋即一笑,“叔,我来试一试,坏了我自个儿就能修。” 实际上,老品牌的缝纫机质量都是一等一的好。 上一世,咸鱼上还有人卖自己妈妈留下来的二手缝纫机,大部分是西湖牌和蝴蝶牌的,隔了几十年,加一点润滑油,依旧能用。 只是功能跟不上了,但是质量没的说。 谢昭将布帘一个个掀开,简单清理了一下灰尘,而后找了张凳子,擦干净,坐下,挨个缝纫机试了试。 这种老式踏板缝纫机使用方式很简单。 脚放在踏板上,上下踩动踏板,带动缝纫机的皮带轮转动,针头就能上下运动了。 这时候,再将布料轻轻往前推送,节奏把握好,这样一来就能缝合布料了。 不过这是通用用法。 每个人的使用习惯不同,做出来的衣裳多多少少会有区别。 比如节奏会影响针脚等等。 这会儿这些机器上都没穿线。 谢昭一台台试过去,运气不错,三十六台,全都能用,只是因为时间久远的原因,转轴的地方有些干涩,到时候上点润滑油就行。 “叔,你瞧,都有用。” 谢昭笑道。 孙兆兴也松了口气。 他道:“这些机子我留着也是留着,你要买去也算是帮我解决一桩事儿。” 验机完毕,接下来就是谈价格。 缝纫机的价格大差不差。 凭票供应,去国营商店里购买,一台的价格上下浮动在一百八十元左右。 二手缝纫机的价格肯定会少,但是谢昭打听过,湖东县二手市场一台西湖牌缝纫机的价格基本上都在一百二十元到一百五十元不等。 当然还得看新旧和好用程度。 “叔,咱们都是爽快人,这一台机子,你要多少价?要是合适,我就全买,要是贵了些,我就买一半,我也不瞒你说,我现在手头紧,也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 谢昭问道。 孙兆兴这会儿也有些愣。 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这东西了,多少钱? 他不清楚。 当初这一批缝纫机是陈东海托关系从沪市买回来的,他只知道一百多块。 于是,孙兆兴想了想,有些激动,搓了搓手试探性的看向谢昭:“一百块一台,你要是全拿走,价格还能再便宜些,咋样?” 得。 原来是个不懂市场的。 谢昭心里头乐,可面上半点不显。 他先是故作惊讶的瞪大眼,似乎为这个价格感到吃惊,紧接着,又咬咬牙,皱着眉头,而后仿佛十分艰难作出决定般看向孙兆兴。 “叔,我还有件事要你帮忙,你要是能答应,我也不大砍价,九十五一台全给你拿走,你看咋样?” 孙兆兴皱眉。 “啥事儿?” “我买了机器,肯定是想要开工干活的,我机子有了,可是缺人呀,这些天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瞧瞧之前那些女工都去哪里了?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继续回来干活?” 孙兆兴松口气。 “你要说这事儿,我倒是能帮你问问。” 孙兆兴摆摆手,“以前我从制衣厂离开的时候,有几个跟着我一起走了,还有一些应该是跟着去湖东县干活了,每个礼拜回来一次,到时候我都帮你问问看,只要你厂子办起来,总有人来干活,放心吧。” 谢昭松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那成!一共三十六台机子,九十五一台,一共是三千四百二十元。” 谢昭算完账,又从自己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摸出了纸笔,清空一张缝纫机,就在上面写下合同。 价格,数量,还有需要孙兆兴做的事情,桩桩件件,全都写清楚,最后谢昭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写完之后又将合同递给孙兆兴看。 “叔,你瞧瞧,这是合同,保证我俩权益,指定不坑你!” 孙兆兴早些年跟着他爹认识几个字儿,但是不多。 不过好在通篇下来也没几个复杂词语,他勉勉强强忍了半天,确定没问题后,这才无比认真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定金。” 谢昭掏出一千元,递给孙兆兴。 “等事情完成,我再来付剩下的钱。” 整整一千元。 十元一张的面额,厚厚一沓,交到了孙兆兴的手上。 说实话。 前面条件谈了半天,孙兆兴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一批缝纫机在这里好些年了,久到自己都快忘记,都要以为这一辈子都要烂在这里了。 可现在,它们变成了钱。 沉甸甸的压在自己的手里。 就好像那些年自己辛辛苦苦拼搏的日子,终于在这么多年后有了回报。 第217章 选拔学生的特殊考验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孙兆兴深吸几口气,颤抖着,把衣裳脱下来,结结实实的将这一千块钱裹严实,确认无误后,这才沉声道:“你放心,我不是陈东海那王八羔子,你兴叔说到做到。” 合同确定,一式两份。 两人走出制衣厂的时候,孙兆兴更是将钥匙拆下来,递给了谢昭。 “这是你的了。” 孙兆兴感慨,扭头看向海兴制衣厂。 谢昭接过钥匙的时候,他想了想,又往回走了几步,一把将挂在大门上的木牌给扯了下来。 “走吧。” 他笑道。 ………… 回到石水村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 谢昭肚子饿得咕咕叫,田秀芬和谢友振出门种菜还没回来,谢诚则是去了县城里帮着弄装修。 院子里,只有林暮雨带着喜宝儿乐宝儿。 见着谢昭回来,她放下手里的书本,快步过来,心疼道:“吃了吗?饿了坏了吧?” 见谢昭委屈巴巴摇头,她好气又好笑,伸手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 “怎么不在外头买些吃的?那么知道享受的人这会儿也亏待自己了?” 谢昭叹口气,十分实诚:“忘了。” 林暮雨起身去厨房,道:“我给你下面。” 耶? 谢昭倒还从来没有吃过自家媳妇儿的手艺。 他拿了个冷红薯啃着先垫吧垫吧肚子,又去摇篮里看一眼喜宝儿乐宝儿。 天气渐热,两小家伙穿的也越来越少。 藕节般的小胳膊露在外面,又粉又嫩。 谢昭轻轻捏了捏,小家伙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边,吓得谢昭赶紧屏住呼吸,轻轻摇了摇摇床,见小家伙们又哼唧哼唧睡着了,他这才松口气。 呼。 吓死。 “对了,老师今天来过了。” 林暮雨忽然探了个脑袋出来道:“那边是他留的作业,他说让你好好琢磨一下,能修几个是几个,修散架了也没关系,他晚上回来弄。” 谢昭:“??” 哈? 啥玩意儿? 他站起身,顺着林暮雨的视线,走到墙角,果然看见了一个木头框子,里头有一个麻袋。 谢昭拎起来,打开一看,眼皮子猛地一跳。 里头大大小小不少东西。 有两个收音机,一个录像机,还有几个小电机。 最下面是一大兜子工具。 还有几张结构说明书。 他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头好笑又感慨。 魏庆之还真是注重实践性教育啊! 他回头,见林暮雨面还没煮好,干脆摸了个小电机出来,慢吞吞的拆解,熟悉构造。 电机拆到一半,面好了。 林暮雨端着一碗面过来,放到他面前,轻声道:“吃完再修。” 谢昭一瞧。 则。 上面满满当当一层肉臊子,面都快看不见了。 他心窝里暖烘烘的,接过来,冲着林暮雨呲牙一笑,“谢谢媳妇儿!” 林暮雨嗔他:“赶紧吃,嘴贫。” 谢昭开始专心吃面。 呼啦啦的一口接着一口,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大碗。 ………… 而此刻。 二百公里外的江城。 江城大学。 物理实验室。 周进深正在进行实验数据的记录,他正在参与的,是全国第一台银河计算机的开发和实验。 银河计算机,是这两年全国上下科学家们的首要任务。 他是功能分布式复合多机系统,由一台超高速中央处理机和若干台外围处理系统组成,多功能部件结构,运算能力极强。 堪称打破历史,突破科学锁闭。 而这台计算机体积极大。 有49块六层底板,861块七层插件,230万焊点无虚焊、挂锡。 最难的就是硬件研制中的诸多困难。 而作为物理专家的周进深,他从这个项目部署的时候就一直在跟进,从80年主机生产就一直关注参与其中,很多高难度的焊接点,线路走向,都是他一手操办完成。 去年一月份,主机硬件调试完毕,张学者命名为“银河”。 但是想要通过国家检测和确定它的准确性,还要进一步反复确认计算,核对结果,完成最后的扫尾工作,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这部分工作就交到了周进深的手上。 他严谨,执着,对待数据有一种病态的追求完美。 很适合他。 “笃笃……” 门外,敲门声响起。 周进深推了推眼镜,头也不回,“进来。” 学生叶湘楠推门进来。 “老师。” 叶湘南轻声道:“附二中送学生过来了,您瞧瞧?” 学生? 周进深的眼神终于有了触动,他点头,道:“你先去,我把这组数据核对完成就过来。” 叶湘南离开。 周进深飞快计算出这一组数据,确认和计算机算出来的一样后,他这才收手,将资料全部整理完毕,放进抽屉里锁好,将工作服脱下,换了自己的中山装,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江城大学极其看重周进深,连办公室都给他安排了一间单间。 周进深到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学生正在激动地交流,时不时还和叶湘南探讨意见。 带他们过来的老师脸上隐隐的是骄傲和自豪。 他们是二中最优秀的五个学生了。 虽然不能和一中比,但是矮个子里面拔将军,只要有一两个能入周进深的眼就行了。 “老师来了!” 叶湘南忽然开口道。 五个学生当下迅速冷静下来,齐刷刷站好,一颗心紧张又激动,站在原地双手拽着裤缝,好奇又崇拜的打量着面前的周进深。 周进深四十八岁。 一套藏蓝色中山装,黑色布鞋,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藏在眼镜后的眼镜古井无波,面无表情。 一副老学究的做派。 他年幼家贫,念书晚,但是天赋极高,幸好当年的校长慧眼识珠,一路扶持他念书,直到去了清华。 周进深没有出过国。 但是他极其好学。 只要听说有谁从国外回来,学到了新知识,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去学习,蹭课,要么就是一直请教。 在清华学习了六年,他又参加了几项高科技研发试验,终于在那两年中,一炮而红,成为物理界炙手可热的大拿。 可他没有出国,反而选择回到江城,在大学里执教。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自己。 第218章 女工们的去向 反而周进深在一边当任老师教导学生的同时,还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只要国家需要,他将无条件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事业里。 这些年来,他的声望日积月累,早就成为了江城瑰宝。 能够被他选中,成为他的学生,那真是无上荣耀。 “周老师好!” 五个学生异口同声,兴奋热切的看着他。 周进深的神色终于动容了一下,露出了笑容,“你们好。” 叶湘南走过来,将几张试卷递到周进深面前,“老师,这是他们回答的试卷,我已经批改过了,筛选出这五个,您再看看?” 周进深点头,伸手将试卷拿过来。 快速扫过他们的作答题目。 他面色平静,倒是五个青年男女紧张激动得不行。 齐刷刷站直了身子,紧张的盯着周进深,等待他的点评。 只是,周进深看完了试卷,面色仍旧没有半点波动。 他整整齐齐将试卷叠好,放到一旁,看着几人道:“回答得都很好,计算也很仔细,卷面也整洁。” 给出评价后,几人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头脑。 就没了? 叶湘南见怪不怪。 而周进深笑了笑,摆摆手,对着叶湘南道:“去拿过来。” “嗯。” 叶湘南应了一声,朝着办公室最里面的架子上走去,最简单的博古架,上头分成一格一格的小格子,里头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没一会儿,叶湘南就将拿来的东西放在了几人面前。 “这是……电机?” 一人疑惑道。 “可不是么!瞧着像是从什么地方拆下来的!好多线!好复杂!” “我还第一次见到拆出来的电机呢!” …… 几人压低声音交流。 而周进深这会儿也站了起来。 他从凳子地下抽出一个大大的木箱子,推到几人面前,笑道:“接下来,你们五个人一起合作,把电机拆开,并且记住它里面的构造,焊接点,还有线路位置。” “线路有两根是坏的,你们可以大胆假设,然后告诉我你们想出来的验证方法,设计电路图解释或者是排除法解释都可以。” “开放你们的思维,不要被书本上的知识束缚,答案错了也不要紧,只要回答得有理有据就好。” 周进深说完,办公室内诡异的沉默了起来。 五人面面相觑。 连带着带他们过来的老师都蒙圈了。 啥,啥? 当场拆电机? 记住构造就算了,怎么还要找出错误的线路? 还要给出推导方法?! 天! 这也太难了! 哪怕当老师的都一时之间感到棘手! 这些学生,哪一个不是题山题海里刷出来的,要说纸面上做题,他们还能比一比,拼一拼,可这真的到了动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犯了难。 周进深倒也不催。 十分钟后,终于有一个男学生蹲下来,找了一把螺丝刀就开始动手。 管他三七二十一,拆了再说! 于是。 五人纷纷找了自己的事情干。 有人负责记螺丝位置,有人负责观察电线,还有人拿着纸笔记录。 周进深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一个小时后。 五人从办公室出来,叶湘南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抱歉,你们都是好学生,好苗子,只是老师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更侧重于实际,希望你们能好好念书,以后考上江城大学,还是有机会成为老师学生的。” 几人叹口气,但是齐齐没辩驳。 刚才他们自己的表现,他们比谁都清楚。 简直是一团糟。 送走学生,叶湘南回了办公室。 周进深已经将电机安装放回去了。 “老师……” 叶湘南顿了顿,有些迟疑道:“这样的方法真的好吗?会不会太难了一点?” “等他们回去想几天,就会明白物理是一门实验性学科。” 周进深道。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一堂醍醐灌顶的物理课。 执教人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比自己大几岁左右,意气风发,堪称是当年物理界知识最渊博的人。 他上课时,就是拿了一个从国外带回来的计算器内芯,放在桌面上,点了他的名,让他当堂拆解和复原。 可想而知,一塌糊涂。 他大为受挫。 可那人告诉他,“物理想要学有所用,就要反复锻炼,实践,将脑海里的知识化身于实际,你很优秀,我见过的不超过五个,你一定可以。” 教育,鼓励,循循善诱。 一堂课下来,他的灵魂好像在天山之雪下面,洗涤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达到了另一个层次。 也是那一堂课,鼓励了他一点点前进,慢慢将虚无的书本理论,化为实践,研究出一个又一个硕果,造福江城百姓。 “不要着急,宁缺毋滥,这么大的江城,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有灵性的学生。” 周进深笑着道。 国运起头,正是巨龙苏醒。 他坚信,人才济济,后继有人。 ………… 孙兆兴是第二天下午找到石水村来的。 谢昭还在湖东县挑选面料。 回来的时候孙兆兴已经吃了第二碗饺子了。 满满当当的大肉馅儿,香喷喷。 吃得他肚子饱胀,心里美,肚子也美。 “兴叔?” 谢昭骑车进来,笑着喊了一声,“事情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孙兆兴站起身,点头,“可不么,有钱鬼都能推磨,我熬夜都帮你跑出消息来!” 他吃完最后一个饺子,摸了摸肚子,心里头感慨。 谢昭这亲爹妈可真是热情踏实的。 好基因才有好苗子。 他对谢昭又多了几分好感。 “当年三十六个女工,都是向阳镇本地的,有十个当年跟着我离开不干了,这会儿都在家里干农活,接点散活儿接济家里,日子穷,我一提重新开厂,她们都答应回来。” 孙兆兴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三个年轻姑娘,难产死了,有两年了。” “剩下的全都跟着去了湖东县制衣厂,有得搬了家,还有的就一直向阳镇和湖东县来回奔波,一个礼拜回来一次,我问了一下,来回奔波的有十三个,就在向阳镇南边那块儿,明天就是她们回家探望的日子。” 第219章 张舒找来了 谢昭想了一会儿,道:“那行,明天下午我去向阳镇,叔你能不能抽出时间来?我怕我一个人去,她们不相信,有个熟面孔带可信度高些。” 孙兆兴摆摆手。 “你不说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擦了擦嘴,咧嘴一乐,道:“我答应的事儿肯定帮你做到,剩下的钱你也别急着先给我,等你厂子办起来,能做衣裳了再给,不然我夜里睡不着,总觉着欠了你的。” 他孙兆兴这辈子,做人做事儿,只求对得起良心。 他性子刚烈,虽然没啥文化,但是也知道说到做到。 不然,拿了钱就跑,他是真觉着丧了良心。 谢昭忍不住扬起笑容。 “那成,叔,这事儿就谢谢你了!明儿个下午两点,我去你家找你,这事儿就说定了。” “嗯,我等你来。” 两人商量好,孙兆兴就晃悠悠骑个自行车回去了。 昨天拿了钱,他就把机米厂的工作辞了。 年纪大了,天天帮着扛稻谷实在是吃不消。 “怎么了?要不要帮忙?找不着办厂子的地儿?” 田秀芬一直在厨房里头听着,见孙兆兴走了,她赶紧擦擦手出来问道。 “缺人是不是?” 她皱着眉,想了想道:“咱们村子里也有不少会做衣裳的,你瞧瞧,能不能把她们也喊上?挣着钱,还能帮着做衣裳,实在不成剪剪线头扫扫地也是好的。” 谢昭一乐。 “妈,你说的我知道,等明天我去看看啥情况,咱们村子里的婶娘们也是能去的,制衣厂做衣裳和家里头不一样,工序和手法都得练两天。” 谢昭道:“这样,明天我去看看啥情况,回来再和你说。” 田秀芬这才点点头。 谢昭回了屋子。 他将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衣裳线稿全部整理出来。 衣裳,裤子,裙子,还有一些搭配的女包等等。 厚厚的一大摞。 稿子整理好,放进箱子里锁上,他又走到缝纫机旁,将田秀芬裁剪好的布料开始进行缝合。 这些衣裳是给闵秀秀做的。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一套衣裳完成,谢昭站起身,清了清身上的线头。 田秀芬喊吃饭了。 林暮雨抱着孩子进来,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谢昭疲惫的脸。 “是不是很累?” 她轻声道,“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家里总是你一个人忙,我……” “夫妻之间怎么说这些?” 谢昭笑着走过来。 他俯下身,在林暮雨和喜宝儿的脸上亲了亲。 柔软又温热。 疲惫一扫而空。 “挣钱的意义就在于此,你和孩子能够过上好日子,爹妈能够安享晚年,大哥也不用再去卖命挣钱。” 谢昭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唇。 “干什么活都会累的,因为有责任。” 谢昭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再说了,你不是在学翻译吗?等能翻译文章后,可能挣钱了,到时候我还指望媳妇儿你养我呢!” 被谢昭的话逗得终于笑了出来。 林暮雨探过身子,隔着喜宝儿,轻轻的在谢昭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我一定能挣钱养你的。” 她轻声道。 ………… 翌日。 上午,谢昭起了个大早。 他和谢诚去了铺子里,看了一下装修情况。 果然。 没了碍手碍脚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地面已经重新上了水泥,墙面也刷了,大致的框架入场,剩下的就是扫尾工作了。 见着谢昭来,李三刀笑着打了招呼,谢昭散了烟,准备去录像厅那边买烟。 只是刚出门,迎面就就见到了一个熟人。 “哎!哎!谢昭!等一下!” 来人是张叔。 见着谢昭要走,他几步小跑过来。 “哎哟,可让我好找!你怎么不来学校了?我找你好久了!” 张叔和谢昭并不算很熟。 也就是通过班主任夏华金才知道他的一点儿动静。 手里头的卷子揣了好几天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想拜见一下谢昭的老师。 “张老师?” 谢昭停下来,认出来人,“找我有事?” “可不是么!你瞧!这是啥!” 张叔喜滋滋的将卷子在谢昭面前抖了抖,“看看是谁出的卷子!” 谢昭定睛一看。 就看见出卷人后面的名字——周进深。 他顿了一下。 周进深? 江城物理界大佬? 谢昭的脑海里,一点零星的回忆开始冒头,上辈子,关于周进深这个名字,更多的是在报纸上和电视上看见。 他能力极强。 不仅在江城大学教书,更是江城很多机械厂的特聘技术顾问。 往后几十年,很多国外顶级机械封锁都是他带领团队一一攻克的。 尤其是制造业领域。 那次上了江城日报,整整刊登了三天祝贺。 周进深带领着他的团队,研发出国内最新的多功能大型精密数控机床,让国家能够生产出符合国际标准的多种大型和超大型船舶。 这算是历史性突破。 周进深获得功勋无数。 可他一辈子选择钻研物理,成就物理,死于物理。 算是江城一代传奇。 “他的卷子,可是千金难求。” 张叔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些小小骄傲的,虽然自己不是周进深的亲传弟子,但是好歹也上过他的课,也得到过他的称赞。 这份卷子,说到底,他也有几分颜面在。 谢昭迟疑了一瞬间,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他飞快扫了一眼上面的题目。 “有点难。” 谢昭说完,抬头看向张舒,“所以,这卷子……?” “当然是给你做的!” 张舒骄傲的挺了挺胸膛,“不瞒你说,最近江城专门批了一块地,大力开发机械厂,我老师就被请去当顾问了,但是他忙呀,总不能所有厂子都找他,而且他还有自己的事儿,所以他就想挑选几个好苗子,传授课业,到时候出来肯定前途无量!” “谢昭,我就觉得你天赋好!这卷子你做,做完我寄给老师!就算选不上,那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谢昭沉默了一会儿。 实际上。 他对于什么当机械厂顾问,或者是成为周进深的学生这种事儿真不太感兴趣。 跟着魏庆之这么久的时间,他逐渐发现,魏庆之就像是那冰山。 第220章 手续办齐全,女工见面 他所窥见的,永远只是上面浮着的那一点。 越往下越深,甚至深不可测,庞然不见全貌。 尤其是在教导方面。 每当谢昭感觉自己学得不扎实时,魏庆之总是能用方法将自己拉回来。 就好比这段时间的修电器。 那么多电机拆完,线路整合,一遍又一遍,从简单到难,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现在的得心应手。 再次回头做关于电流问题时,他居然会了! 而且比以前任何学到的知识都要扎实。 “哎呀!你在想什么呢?!” 张舒见谢昭像是在发呆,忍不住一把将试卷塞到了他的手里。 “还有,你回去帮我问问你老师,要是真的不愿意见面,能不能帮我解答两个问题?” 张舒挠了挠头,又把另一张纸一起塞进了谢昭的手里。 “嘿嘿,就当这张试卷的报酬!” 塞完张舒就跑了。 谢昭:“……?” 得。 这是免费帮人跑腿了。 还得一张卷子。 算了。 谢昭仔仔细细将卷子收好,放进随身带着的挎包里,而后直奔录像厅去了。 ………… 卖烟的换了一个小青年。 站在原地,像是根木头,杵着不说话。 见谢昭来,他磕磕巴巴的拿出烟,结巴了半晌才将烟介绍完。 显然是个新手。 谢昭一乐。 买了一条红塔山,付了钱,调侃了几句,转身又去了供销社。 买烟,买酒,还有一些礼品。 他将东西全都捆好,放在了自行车上,和谢诚打了个招呼,直奔向阳镇去了。 向阳镇政府。 近日来春雷滚滚,雨水连绵。 矿场里头塌方了几次,停工了好些天,造成损失无数。 经济停滞,工人们待业在家,喝了酒就闹事儿,乱成一团。 镇委书记唐明雄已经为这事儿愁了老半天了。 办公室里头,张宏广拿着汇报文件站着,脸色阴晴不定。 “书记,矿上已经停工了五天了,这五天里,镇子里闹事儿的多了不少,这个月零零总总算下来,他们也就出了十天的工,这歇歇停停,经济上不去,闵书记肯定要生气!” 唐明雄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张宏广继续道:“咱们都是为了人民,为了经济!这矿开发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出过事儿,稳定得很!给咱们向阳镇带来多少经济发展?那就是在整个湖东县,咱们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镇!眼下闵书记马上要往上头提拔,这要是咱们耽搁了后腿……” 唐明雄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张宏广想要继续劝的时候,门外,北街街道办主任敲门。 “唐书记,我有工作汇报。” 唐明雄理了理神色。 “进来。” 街道办主任杨光推门进来,一脸喜色,赶紧道:“唐书记!咱们北街那个海兴制衣厂,有人接手了!” 唐明雄一愣。 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哪里?海兴制衣厂?谁接手了?” 那制衣厂停了七八年了,还是上一任书记留下来的,唐明雄接手后,也曾经想着找人接手,可一瞧着是个制衣厂,就没人要了。 毕竟湖东县有一个国营制衣厂,还有闻名整个省内的东海制衣厂。 谁还搞这个? 自寻死路这是! 唐明雄赶紧让杨光进来细说,杨光也不含糊,将谢昭今天来找自己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挂名费,交税,还有各种细节。 按照之前陈东海的办厂标准,一一过了一遍,并且承诺会在向阳镇当地招工。 这妥妥就是送业绩啊! “谢昭,石水村的,是咱们向阳镇的自然村。” 杨光补充道。 唐明雄松口气。 心里头因为矿场停工的石头也落下来不少。 他摆摆手,让杨光一手负责去办,而后转头对着张宏广道:“矿里的事儿就先歇两天,这事儿要慎重,人命关天,你也休息休息,过两天雨停了再说。” 张宏广面色冷了冷,最后脸色难看的点头出去了。 ………… 下午,谢昭在镇子里吃了中饭,在镇子里走了一会儿,一点半的时候就到了孙兆兴家。 孙兆兴正在陪孙洪光喝酒。 孙洪光早就记不得事儿了,只有孙兆兴一个人在说着。 见着谢昭来,孙兆兴乐呵呵起身,喊他一起,谢昭摆摆手,拒绝了。 “叔,我就不喝了,下午还有事儿。” 孙兆兴擦擦嘴,想了想又从窑鸡上撕了一根腿下来,“吃个鸡腿,长个子!” 谢昭:“……” 他到底是拒绝不了,接过来啃了。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高科技,鸡都是家里散养的土鸡,一口下去,香的流油,又嫩又鲜。 鸡腿吃完,孙兆兴也喝完了最后一杯酒。 “走,不耽误你功夫,叔带你找人去!” 谢昭笑着道了谢,又和孙洪光打了招呼,起身跟着孙兆兴出了门。 两人穿过巷子,又拐了两个弯儿,谢昭一眼就看见了最外头的红砖房。 “这是老向阳厂的大院子,今天上午我把人都喊来了,这会儿应该都到了,不过我可不保证人答应跟着你干啊,我能做的就这么些,年纪大了,不中用。” 实际上,早些年她们都是孙兆兴帮着找来干活的女工。 陈东海这人,心眼儿小,计较得失。 谢昭两岁那年,他举家从石水村搬迁到向阳镇,独门独户过日子,在生产队干活时候认识的孙兆兴,其余的人,他是真不熟,更别谈交情。 孙兆兴他爹是大队长,为人仗义,因此他打小就在向阳镇吃得开。 早些年,厂子成立那会儿,陈东海找不到人,那都是孙兆兴一个一个挨家挨户去喊来的。 这也是为啥后来孙兆兴离开,有十个和他关系好的也跟着一起走了的原因。 他仗义。 厂子里的事儿,他是真的前前后后在操心。 谁不看在眼里? 而跟着陈东海离开的女工们,也不过是生活所迫。 因此,这会儿孙兆兴找她们,一个个带着愧疚,全都来了。 谢昭推门的时候,瞧见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心里头还是不小的吃了一惊。 孙兆兴的号召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孙哥!” 最前头的女工,三十多岁的年纪,头上绑着一块头巾,穿着一件单衣,棉裤,黑布鞋。 她有些拘谨,站了起来,怯怯的不敢看孙兆兴。 第221章 全新的计价方式,震惊女工们! “玲花,多少年了咋瞧见我还这样儿?你妈当年生病,靠着你做衣裳挣钱治病,我哪儿能不知道这事儿?你就算要跟着我走,我都不会让的,甭想着这事儿了,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孙兆兴摆摆手。 叶玲花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哽咽着,又喊了两声,赶紧抬手擦了擦眼,露出了笑脸。 身后跟着来的女工们一下子松了一大口气。 “哎呀,就是,咱孙哥不是那不讲理的人,这些年见着也没不和咱们说话!都是咱们想多了!” “是呀!孙哥,今儿个喊我们几个过来有啥事儿?只要孙哥开口,我们几个指定帮忙!” “就是!有啥事儿您就说!咱们几个都欠了您的情,我爹说了,前些日子他腿疼,还是您带着去卫生院看的呢!” …… 人群闹哄哄的。 孙兆兴摆摆手,示意了一下,她们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往旁边侧开,露出身后跟着的谢昭,“这人你们眼熟不眼熟?” 谢昭乖巧站着,对着众人露出笑脸。 “姐,是我。” 女工们齐刷刷一愣。 “是陈……谢昭?” “咋是你?” “你不是被陈东海……” 那人话没说完,被隔壁的女工伸手推了推,当下几人齐齐不吱声了。 孙兆兴扭头看了谢昭一眼。 啧。 原本他还对谢昭说的事儿抱了点怀疑,毕竟电视都不敢这么演,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些女工,最小的三十,最大的四十多。 谢昭虽然去工厂去的少,但是好歹也去,而且都是向阳镇一起去湖东县的,多多少少都眼熟。 更何况换子风波闹这么大。 再加上陈启明三天两头去厂子里显摆。 她们想不知道都难。 “今天是我让兴叔找你们来的,各位姐姐婶子们,我和陈东海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说。” 谢昭笑道:“今天来只有一件事儿,我想在向阳镇办厂,制衣厂,地址还是老地址,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回来跟着我干?” 谢昭话说完,女工们齐刷刷愣住了。 紧接着,是诡异的沉默。 啥玩意儿? 在向阳镇办制衣厂? 还让她们回来? 叶玲花艰难的挤了个笑脸出来,看向孙兆兴,“孙哥,这事儿真不是我们不愿意干,实在是,实在是……难啊!” 她们干了这么些年,虽然向阳镇和湖东县两地来回奔波麻烦,但是好歹稳定,有口饭吃。 谢昭才几岁? 办厂? 让她们回来? 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昭倒也不急。 他继续道:“各位,我知道这事儿难做决定,但是你们听我说一说。” 谢昭一字一句,将利弊分析给她们听。 “东海制衣厂这些年是怎么对你们的,我不用说,你们心里都有数,欺熟,对不对?” 谢昭一句话击中要害。 几人又沉默了。 对。 欺熟。 陈东海这人,没什么人情味儿,厂子里人一多,尤其是湖东县新招的女制衣工多起来后,矛盾就出来了。 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 摆着法儿的欺负人。 于是,这一批向阳镇的女工们,按理来说是老人,该受到尊敬,可没想到去了湖东县,处处被人抱团欺负。 于是找到陈东海和刘大海,原本想着一个地方出来的,总能护着点儿,可事情恰恰相反。 陈东海选择了让她们吃亏,严厉呵斥,经典的话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们? 也该学学城里的规矩。 他是不知道向阳镇女工们的委屈吗? 当然不是。 他只是清楚知道,这些人下了那么大的决心,跟着他从向阳镇去了湖东县,那就是离不开,走不掉。 为了什么? 挣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她们这些女人们。 事实就是,这些年下来,向阳镇的女工们瞧着风光,实际上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 叶玲花眼睛红了一圈。 她吸了吸鼻子,旁边伙伴也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在向阳镇开厂,你们就都是本地人,谁能欺负的了你们去?大家都是知根知底,干活舒心,一口气指定能顺。” 谢昭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们担心啥,担心钱,对不对?” “你们在东海制衣厂,一个月多少钱?比湖东县女工们要少三元的工资吧?年节福利也是最差的,甚至是最晚发工资的,我说的没错吧?” 话说到这,孙兆兴脸色猛地变了。 “艹他妈的陈东海!把咱们向阳镇的女工带到湖东县去,就这样欺负?!真不是个东西!” 叶玲花哭了出来。 女工们也低下头流眼泪。 是啊。 这么些年,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工资少了不敢说,挨欺负了也不知道找谁。 想着辞职不干,可家里头生计压着,就像是赶鸭子上架,早就身不由己了。 “那……你能给我们多少钱一个月?” 人群中,终于有人问出了声。 别的都不谈。 这才是最主要。 再心动,再想回来,工资如果少了,她们宁愿熬着也不会回来。 “我给你们开工资,多少钱一个月不是我说了算,是你们自己说了算。” 谢昭认真道。 自己说了算? “啥意思?” 叶玲花忍不住追问。 “意思就是,按件算钱。” 谢昭言简意赅。 “我们走流水化制衣过程,你们不需要做整件衣裳,每一道衣裳只需要做一道工序就好。” 谢昭示意,“比如,你们三个负责锁边,你们负责上拉链,你们负责踩袖口。” “我给你们按照工序算钱,复杂的工序,单价越高,做得越多,工资越多。”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衣裳。 “最简单的平车,两条边踩完,衣摆锁边,三厘。” “你们自己算算,一天下来能做多少?工资多少?” 女工们惊得合不拢嘴。 她们从当制衣工开始,就是按照月工资拿钱,顶多评一个优秀女工,奖励一张供应券! 按件计钱? 她们从来没听过! 叶玲花就是做平车的。 她知道自己的速度,也知道自己一天能踩多少平车,当下飞快计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令她都不敢相信的数字! “三,三元?!我一天能挣三元钱!” 第222章 划时代的新制度 要知道,她勤勤恳恳跟着陈东海做了这么多年的衣裳,每个月都是二十五元,哪怕是年节给奖励,也不过是一两斤猪肉,或者是一点红糖米面等等。 一天三元。 一个月多少? 九十元! 这数字,那简直是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 女工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计算着自己一天能挣多少。 要知道,不管任何时代,做的越多挣得越多,这句话都是极具含金量的。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和撞一次钟给一次钱。 哪种能够最大程度激发创造力和潜力,不言而喻。 谢昭没说话,静静的看着每个人的反应。 孙兆兴搓了搓手,忍不住道:“在向阳镇,距离家里头近,想不干咱就不干,想娃了随时随地都能回去瞧瞧,这有啥好犹豫的?” 叶玲花去年刚生了第三个娃。 刚满一岁,认人认得凶,每个礼拜她回来一天都粘着自己,走的时候嗷嗷哭着喊妈妈。 她心如刀割。 “我干!” 叶玲花深吸一口气,狠狠点头,眸光坚定看着谢昭:“我跟着你干,陈东海不把咱们当人看,这会儿有了新出路,我就跟着你!多劳多得,我非得好好干,挣大钱,叫他们瞧瞧我老没老!” 谢昭笑着点头,拿出纸笔,郑重其事的在上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纷纷举起了手。 她们勤勤恳恳跟着陈东海这么些年,尤其是头些年,去湖东县,日子不好过,她们那真是处处为陈东海着想。 可到头来呢? 卸磨杀驴。 她们年纪大了,又是乡下人,没文化,做女工也被嫌弃,处处吃亏。 如今好了。 这亏,她们不吃了! 不干了! 一个小时后,谢昭统计了一下名单上面的人数。 一共十个人,剩下的三个,却还是有些畏手畏脚,犹豫着到底没作出决定。 谢昭倒也不急。 “你们要是想来,可以随时报道,我都欢迎。” 谢昭说完,又转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十个女工。 “各位既然选择跟着我干,那么,挣钱的同时,我希望做到遵守规章制度,做到公平公正,这样才能让制衣厂更好更快发展。” “各位有没有意见?” 公平公正。 她们当然没有! 见众人齐齐摇头,谢昭这才拿出纸张,上面罗列了自己早早写好的管理条例。 上辈子,自己就是搞服装的。 随着大时代的进步,祖国的各个方面也在日新月异发展。 尤其是办厂制度。 更全面,更高效,更能激发员工的潜力和创造力。 那是经过时间累积,一份堪称完美的管理规章制度。 它被谢昭一一写下来。 在这个年代,初露峥嵘。 “第一,就是人员管理。” “新员工进厂,需要进行安全生产,操作流程的培训,定期会有考核和抽查,违规者,不达标者,扣工资。” “二,考勤制度。” “咱们锦绣制衣厂虽然小,但是也讲究规矩,上班不迟到早退,这是最基本的,我将明确工作时间,迟到早退或者旷工,都会按照规定扣罚,请假要提前说,加班会按照时间给加班费,不计入做工件数里。” “第三……” 一桩桩一件件。 听得所有人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杆,瞪大了眼。 好全面的制度! 几乎囊括了生产中出现的大大小小问题,甚至连起纠纷这种,也涵括在了里面! 叶玲花等人越听越激动。 她们带入了自己,在东海制衣厂的时候受到了不少委屈,可是到底怎么断定,都是凭着管理层的一张嘴! 多少苦咽进肚子里? 这下好了。 终于有规章制度可以看了! 她们选择一定是对的! 几人听完,齐齐激动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谢昭和她们约定时间,明天辞职,后天就来报到,进行入厂培训。 约定好后,众人离去。 谢昭喊住了孙兆兴。 “兴叔。” 谢昭笑道:“我还有事儿找你帮忙,想问你愿不愿意?” 孙兆兴愣了一下,“啥事儿?” “制衣厂办好,我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所以我想请你当锦绣制衣厂的厂长,你看能不能成?” 谢昭解释,“您辈分够,在向阳镇又是熟面孔,威望也够,我瞧她们都尊敬你,想来要真出了矛盾,您出面解决是最好不过的了,您的面子可比我的大多了。” 谢昭说这些话是真心诚意。 石水村虽然算向阳镇的自然村。 但是往外走十里路,那就压根谁都不认识谁了。 再加上,自己这么多年没回来过。 本地人欺生。 很多时候他不好出面,但是孙兆兴不一样。 他踏实,率直,不适合跑业务拉订单,但是管理厂子绝对是一把好手。 谢昭目光真诚。 孙兆兴愣住了。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眼来。 “我……我考虑考虑。” 原本是想拒绝的。 但是话到嘴边,下意识又改了口,不想把话说死。 他活了半辈子,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他失去了兄弟,背了黑锅,因为这个污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可是现在,谢昭又再次邀请自己。 本能的想要拒绝。 可是,又有一点不甘心。 呼。 “叔。” 谢昭忽然开口喊他,眸光灼灼,“你应该知道,我办这个制衣厂,是要和东海制衣厂抢生意吧?” 孙兆兴猛地抬头。 “我在湖东县售卖女包,已经让陈东海感到威胁了,所以他动了手段,让一厂拒绝了我的订单,我无路可走,才来向阳镇找你的。” 谢昭耸耸肩。 “所以,你甘心吗?就不想再干一次?我相信你的能力,兴叔,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管理者。” 孙兆兴鼻子忽然猛地一酸。 他张嘴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眼眶已然涌起了一团水汽。 这么多的不甘和委屈,哪怕经历了再多时间,都没办法磨灭。 反而一点一滴,激发出了更加强烈的恨意。 “我答应你。” 良久,孙兆兴狠狠一把擦去了眼泪。 他双目赤红,攥紧拳头,扭头看向谢昭。 第223章 锦绣里最年轻的设计师 “不管咋样,你小子,都一定得给我赢!” 谢昭抿唇一笑。 眸光中,是淡然,是从容不迫。 “一定。” ………… 回到石水村。 魏庆之已经在等着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中山装,黑色布鞋,花白大半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一副老式的金丝框眼镜,他身形清瘦,正弯着腰,帮林暮雨批改翻译作品。 “有很大进步。” 魏庆之道:“这些词语冷门,你要额外记住,谢昭修好的这一台收音机,可以放磁带,这些磁带是我从江城带回来的,你多听,多背,咱们要学,就不能学哑巴英语,懂了没?” 林暮雨点头。 拿着磁带,放进了谢昭修好的那一台收音机里。 摁下播放键,顿时,纯正的美式发音就从收音机里流淌了出来。 林暮雨越听眼睛越亮。 “谢谢老师!” 她高兴不已。 道了谢,拎着收音机到一旁静静听着学习去了,连谢昭骑着自行车进来都没察觉。 谢恬刚洗完尿片回来,一抬头就看见了谢昭。 “二哥?你回来啦?” 谢恬甩了甩篮子里的水,喜滋滋伸手,“二哥,给我两毛钱,明天学校里要交书本费。” 谢昭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而后掏出了一元钱递给她。 “没零钱,多的自己存着。” “哎!二哥大气!我二哥天下第一好!” 谢恬拿了钱,又屁颠屁颠的晒了尿片,而后转身去陪喜宝儿乐宝儿玩儿了。 “老师!” 谢昭停好车,走到魏庆之身边,喊了一声。 没等魏庆之说话,他就立马坐了下来,抽出试卷,拿起笔准备刷题。 魏庆之满意点头。 “你修的电机和收音机我看过了,有三台不合格,电路修理错误。” 魏庆之道:“我已经将错误标注出来了,你抽空再琢磨一下,明天把这三台交给我。” 谢昭点点头。 魏庆之又将一沓厚厚的信纸推到了谢昭面前。 “这是高三和大学的重要物理知识点,我一一罗列出来,循序渐进,想你多琢磨,多锻炼,应该能看懂,不明白来问我,向阳镇最近要搞一个拖拉机厂,喊我去处理机床,我会在那里呆一段时间。” 谢昭顿了顿。 “拖拉机厂?” “嗯。” 魏庆之道:“他们准备弄个大厂,可是零件参数怎么都调不准,机床做出来的尺寸,形状,还有精度方面都和预料中有些差距,我要去帮他们更换刀具,调整工艺参数,测量一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谢昭迟疑了一下。 “老师是缺钱了吗?” 魏庆之当自己的老师,谢昭是给他工资了的,一个月给五十元,可他不要,只拿了二十元,说是这是他身为教师的基本工资。 而最近几天,他一直拿着电器回来给自己修理。 这些成本都是他自己出的。 或许是缺钱了,才会去拖拉机厂帮忙。 魏庆之想了想,没有隐瞒,“电器比较花钱,但是我不想在这方面节约,实践出真知,这里不能省。” “你也别想着给钱,教书育人,是为师的责任,我能挣到,放心吧。” 谢昭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多说,只是心里默默记住了。 文人风骨。 他明白。 “这是什么卷子?” 魏庆之忽然注意到谢昭抽出来的试卷。 一眼扫下来,题目新颖,涉及到的知识点也很全面。 谢昭抬头,无奈:“一中物理老师给的,说是江城大学老师出的卷子,题目很好,让我拿回来做,他硬塞的。” 魏庆之看了一会儿。 的确处的不错。 他心里头评估了一下谢昭的知识面,快速分出了简单题和难题。 最后,他伸出手,在这几个题目上点了点。 “这三题,你好好钻研,涉及到一点大学知识点,刚好我给你罗列了一点大学知识点,里面有能用上的公式,你钻研看看。” 谢昭露出了苦瓜脸。 啧。 好难。 “嗯?不想做?” “没有!老师!哪儿有的事儿?” 谢昭一脸严肃,“我很想进步!” 魏庆之满意点头。 谢昭又忽然想起来张叔给自己的另外一张纸,嘿嘿笑了笑,又抽出来递给了魏庆之。 “老师,这是那个一中物理老师让我帮忙问的问题,您瞧瞧?” ………… 此刻。 湖东县,陈家。 陈启明刚刚从江城回来,带了一大叠试卷,还有额外的练习题。 陈东海盯着他写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郑开明带给自己的信。 上面说了。 陈启明最近学习状态十分不错,进步很大,是个好苗子,学习态度纠正过来后,还希望能够继续保持。 再过半个月,他将会专门为他出一套试卷,去应对自己老师周进深的选拔考试。 陈东海松了一大口气。 他坐在沙发上,爱人赵兰芝脸色却不太好看。 她今天是陪着陈启明一起去江城的。 陈启明学习的时候,她等得无聊,干脆一个人拎着包,去百货大楼里头逛商场了。 顺带在舶来品店里头买两件外国衣裳,赶赶时髦,也把握市场。 没想到的是,她听见了几个女生的对话。 这几个女生,穿着打扮不平凡,一眼家里头就有点家底。 年纪不大。 应该是学生。 她们在讨论啥? 居然讨论锦绣? 赵兰芝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心里惊疑不定,甚至鬼使神差的跟了一路,就听见她们反复讨论关于齐爱媛生日上的那一场宴会。 “哎呀,真漂亮那裙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听说是锦绣服饰里的一个年轻设计师设计的!咱们江城本土的品牌!只是可惜了,这里没铺子,不然我也要买一件!” “好像是湖东县的,你听说过吗?做的衣裳是真漂亮,适合咱们小姑娘穿!” “你们还不知道呢吧?锦绣服饰可不仅仅是衣裳!听说女包做得更好,更漂亮!” …… 赵兰芝眼前黑了又黑。 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谢昭?! 还年轻设计师? 他凭什么? 明明东海服饰才是靠着服装起家的,要真说遗传天赋,不管是陈启明遗传到了陈东海的精明能干吗? 他谢昭算什么? 第224章 采购布料! “你干什么?” 陈东海眼睁睁的见着赵兰芝将茶水倒在了茶几上,一副魂不舍守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想烫死我吗?” 他冷声道,“几岁的人了?干活还毛手毛脚,你要实在不想干,让刘妈来。” 赵兰芝面色一白。 她赶紧将茶壶放下,又拿了毛巾,将茶几上的水渍擦了擦。 “那个,东海啊,上次你不是说咱们东海制衣厂选了衣裳送去给齐厅长的女儿吗?选中了吗?选的谁的衣裳?” 陈东海冷冷看了她一眼。 陈启明不成材。 那都是赵兰芝宠的。 自打假包事件后,陈东海就鲜少有好脸色给赵兰芝。 心里头郁闷得紧。 妈的。 不能帮自己解决事儿就算了,还净添乱! “都什么时候了才想起来这事儿?你不是天天买东西就够了?怎么还知道关心厂子里的效益了?” 陈东海道:“没选上,那种地方,神仙打架,轮得到咱们?” 赵兰芝心里有事儿。 被陈东海一呛,当下也不舒服了。 “你这叫什么话?” 她有些生气,“我自家的厂子不关心我来问你?我今天去江城百货大楼,可是听见了一群女学生在讨论锦绣品牌!还说齐厅长的女儿,过生日穿的衣裳,就是锦绣里头年轻设计师设计的!” “锦绣有几个年轻设计师?那还不是说谢昭?” “你连一个谢昭都比不过,还把脾气撒到我身上来了!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 陈东海身子蓦地一僵。 他足足缓了两秒,才猛地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他本能想发笑,可理智深处,一抹极淡的恐惧慢慢席卷而来。 就像是一直逃避的事情,终于浮现在自己的眼前,逼他不得不认。 “我听得真真的!” 赵兰芝噼里啪啦一顿说,末了冷哼一声,“陈东海,你可别连服装生意都抢不过谢昭!” “住嘴!” 陈东海气的一声吼,“你就不能盼着点儿我好?” 赵兰芝被吓了一跳,终于不吭声了。 陈东海沉着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方面被这个事实惊得心绪翻涌,另一方面,他又在反反复复安慰自己。 没关系。 如今湖东县,最大的服装一厂已经选择了和自己合作,而小一点的制衣厂,顶多六七台缝纫机,厂子? 顶多是个裁缝铺子! 靠着这些三瓜俩枣儿和自己竞争。 痴人说梦! 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安抚下自己,可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下人来通报,说是向阳镇来了人。 向阳镇? 陈东海本能以为是爹妈出了事儿,当下眉头一皱,“赶紧让人进来!” 来的不是别人。 是张宏广。 张氏家族里最出息的一位,也是向阳镇矿区负责人,一手经管。 他明面上是向阳镇政府派去的负责人,可暗地里,自家几个直系亲戚,全都参与了矿区开发,投入了不少钱进去。 张宏广媳妇儿也入了股。 而这一大笔钱,就是他问陈东海借的。 因此,陈东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发家的恩人。 “你怎么来了?” 陈东海皱眉问道,“我爹妈出事儿了?” 张宏广摇头。 他皱着眉,迟疑了一下,道:“谢昭,你之前的养子,你知道吧?” 陈东海脸色一黑。 “他怎么了?” “今天我在镇委书记那里汇报矿区的事儿,北街街道办主任杨光来了,他说海兴制衣厂被接手了,接手的人是谢昭,他从孙赵兴手里头买下了缝纫机,要办厂。” 办厂? 陈东海攥紧了拳头! 他谢昭,居然还真的敢! 办厂这事儿,哪怕是当初自己,也是下了不少狠心才鼓捣起来的,听起来容易,琐碎的事儿可真能麻烦死人! 更别说厂子鼓弄起来后,人工工资,布料,运输等等,全都是一大笔开销! 他谢昭手里能有多少钱? 这不是拿全部身家去拼?! 他倒是胆子大! “办厂哪里有那么容易!” 陈东海冷哼一声,“规章制度,人员,还有管理各种条例,工资等等,哪一样不要费心费力去做?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办厂和简单做几个女包售卖一样简单?” 走过这条路,才知道不好走。 陈东海压根不相信,他谢昭一个人能弄起来一个制衣厂。 张宏广见陈东海没当回事儿,当下也就支开了话题。 “对了,矿区的季度分红,什么时候能下来?” 陈东海忽然问道。 他皱眉,有些焦躁的搓了搓手,“我要为夏季展销会做准备,囤衣裳,手里头紧。” 当初他借钱给张宏广的时候,提的要求就是自己也入一股。 虽然不多。 但是每年能拿到大几万。 这些钱,早两年陈东海不当回事儿,可是今年不一样。 他损失了一大笔钱。 如今这会儿分毫都珍贵。 张宏广也紧锁眉头,脸色阴郁。 “事情麻烦,上个月就出了十天的工,一直下雨,天气不好,书记不让开工。” 他继续叹口气,道:“不出工,哪儿来的钱?” 陈东海没吭声。 半晌后,他扭头看向张宏广,轻声道:“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那矿多少年了,出过几次事?咱们不挣钱,工人也不挣?他书记拿着工资吃饱不愁,也不考虑考虑下面的人。” 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张宏广一笑,眸光闪烁。 “陈哥,你瞧,不然咱俩怎么是好朋友?这不是想到一起去了么?” …………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 供销社。 谢昭在采购布料。 售货员抱了几大捆碎花棉布下来,放在谢昭的面前。 “同志,都在这里了,一共六捆,是供销社里全部存货。” 碎花裙。 这是谢昭准备囤的第一款衣裳。 小露肩,抽绳款,黄白小雏菊,分为长裙款式和短裙款式,上面有吊带和短袖两种选择。 不管是单穿,还是内搭,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拿起布料看了一会儿,确认没问题,而后道:“别的花样有吗?能不能从别的供销社调过来?多少钱一米?” 售货员一愣。 “真对不住,只有这么多了,这一捆是三十米,没票的话就是一块二一米,您看看,要不要购买?如果还要更多的话,调货得一个礼拜才能到,您看成嘛?小同志?” 第225章 心跌入谷底 一个礼拜? 谢昭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要是在平时,等一等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厂子里机器准备好,维修保养一遍,女工们再做一个入职培训,顶多三四天就要开始开工干活了。 这些布料再顶几天,一个礼拜倒也勉强。 可是,后面供应链呢? 谢昭意识到,这年头的供销社,面向广大群众,面料有库存,但绝对不会很多。 想要将供销社或者是百货商店作为长久的面料供货商,这绝对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而且,从源头价格来说,它还不是最低最便宜的布料。 谢昭沉思片刻,心里做了决定。 再次抬头时,他对着售货员笑了笑,道:“谢谢,那我先买这一批布料,你算算多少钱,我结账。” 售货员点头,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开始算。 一捆三十米,一米一块二,一共六捆。 也就是二百一十六元钱。 谢昭又拿了一些线圈之类的配品,总共三百一十元。 门外,谢诚跟着过来帮忙,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全都扛着放到了板车上。 “走吧。” 谢诚拍拍手,扭头去喊谢昭。 谢昭跳上车,兄弟俩赶着驴车,将六大捆布料和配品全都拉到了锦绣裁缝铺。 张巧儿正在缝标签,见着两人来,她眼睛微微一亮。 “诚哥,你俩咋来了?” 她起身,赶紧去了里屋,给两人倒了杯水。 “嫂子,女包做了多少了?” 谢昭喝完,抬头笑眯眯问道。 张巧儿推开里屋门,下巴扬了扬,“你瞧,不老少,最近我和我妈都没歇着,天天做,按照你给的款式和数量,再有两天就差不多完工了。” 谢昭点点头。 谢诚喝完水,将东西全都搬下来,正准备往里走,却见谢昭推着自行车,转身又要往外走跑。 他一愣,赶紧拉住车龙头。 “马上就吃中饭了,你要去哪儿?” 谢昭扭头看向谢诚,解释道:“我去一趟纺织厂,订购布料,马上就回来,你先吃,不用等我,要是饿了我自个儿买点吃的。” 说完他就要走。 只是没想到谢诚动作更快。 他转身就推了自行车出来,跟在了谢昭身后。 “我和你一起去。” 张巧儿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 “不留下来吃饭吗?” 谢诚摇头,眉头微微皱着,“这些天二弟一个人跑前跑后,我不放心,巧儿妹,我明天陪你去逛百货商店,可以吗?” 张巧儿这才露出了笑脸。 “等一下。” 她转身跑到厨房里头,拿了几个芝麻白糖糍粑出来,用搪瓷缸子装着的,塞到了谢诚的怀里。 “饿了就吃,我爹刚捶出来的,热乎着呢,甜滋滋的。” 谢诚有些不好意思,张巧儿却已经塞给他了。 “拿着吧。” 她轻声道,“你饿肚子我会担心。” 谢诚这才接了过来。 他叮嘱了张巧儿几句,而后将搪瓷缸子塞进前头车篮子里,骑车跟着谢昭离开了。 身后。 张水仙和齐根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无奈摇头。 “这妮子,送就送,怎么全都端走了?咱们中午吃啥?” 齐根寿一脸伤感。 “到底是出家的闺女不由娘,媳妇儿,我心里咋这么不得劲儿呢?” 张水仙翻了个白眼。 “不得劲去后院把柴劈了就得劲儿了,多大岁数的人了?闺女嫁人了就不是你闺女了?” 齐根寿讪笑了两声。 劈柴。 他去劈柴还不成么?! ………… 湖东县早些年是有纺织厂的。 这个年代,经济闭环,讲究自给自足。 换句话说,一个县城里头,基本上什么厂子都有。 制衣厂,纺织厂,牙刷厂,皮鞋厂等等。 厂子大小就根据市场规模来定。 可是,随着这些年经济复苏,有一批人就开始钻空子,找到了正经做生意的法子。 挂牌。 办一个集体证明,将自己的企业挂在乡镇或者街道办,有一个合法合规的名头,这样就可以明目张胆开始做生意,进入市场了。 而湖东县国有纺织厂就是这样被挤掉的。 挤掉国有纺织厂的不是别人,是黄雨薇她爹——黄振涛。 黄振涛算是意识觉醒比较早的那一批了。 他早些年偷偷干过倒买倒卖,进去过一年,被游街,出来后仍旧执着要自己做生意。 后来瞧见陈东海干起了服装生意,他于是变着法儿打听,终于找对路子。 于是,开起了纺织厂。 有了明面上的路子,他活络了起来,甚至跑到江城进原料,又下了血本引进一台新的纺织机。 生意红红火火做起来,生产出来的布料卖给东海制衣厂。 这些年也挣不少。 振涛纺织厂在湖东县北面,顺着红星大街出去,直走出明兴小学,右拐二百米,就到了振涛纺织厂。 占地三百多平方,二百多个工人,六台纺织机。 新型纺织机生产出来的布料花样好,针脚紧密,质量更佳。 于是在黄振涛搞纺织的三年后,成功挤掉了湖东县国有纺织厂。 谢昭抵达振涛纺织厂时,刚好十一点。 马上就要到下班时间,门外的保安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棍儿扫蚂蚁玩儿。 见着有人来,他一下子站起来,警惕打量谢昭谢诚。 “你俩有事儿?找哪个?有没有提前打招呼?” 谢昭露出笑脸。 递烟,聊天,套近乎。 一套流程下来,保安已经喜滋滋热情无比的带着谢昭到了厂长办公室。 “小伙子,你运气可真好!我们黄总今天也在!你要买布料,直接找他,那是最快的!” 保安说完,甚至还贴心的帮着谢昭敲了敲门。 屋子里显然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隔着门传来。 “进来。” 谢昭谢诚推门进去。 然而,进来一刹那,两人的心齐齐跌入谷底。 屋子里,黄振涛的确在。 只是在的人不仅仅他,还有另外三人。 陈东海,陈启明,还有旁边站着的姑娘,黄雨薇。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陈东海眯了眯眼,嘴唇抿起,笑着打了声招呼,“你果然来了。” 没错。 他算准了谢昭会来。 开服装厂就是那么几个步骤,但是想要让一个厂子机器动起来,第一步就是采购布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226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生意场见! 而整个湖东县只有一个纺织厂。 谢昭不来这里,能去哪儿? 陈启明心里头狂喜,他盯着谢昭,双手抄在口袋里,想要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黄叔,你瞧,被我爸说中了吧?你可想清楚了,孰轻孰重,我们家和您才是永远的合作伙伴。” 黄雨薇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昭了。 自从上次,得知他结婚生孩子的消息后,黄雨薇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她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肿了。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从她爹口里零零碎碎听见谢昭的消息。 他开店,做生意,卖女包。 黄振涛更是感慨,如果谢昭再早几年和陈东海竞争,鹿死谁手未可知。 可是。 可是没有如果。 黄雨薇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眼睛红红,看着谢昭,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谢昭,你不该来这里的。” 谢诚脸色黑到了极点。 妈的。 欺负人。 他想伸手去拉谢昭,却见后者面色半点没变。 他静静的看向几人,而后,仿佛忽略了在场所有人似的,直直看向了黄振涛。 “所以,黄叔知道我的目的,你选择和陈东海合作,不卖布料给我,是吗?” 他的语气平静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此时此刻。 青年身形挺立。 他静静站着,眸光像是淬了一点冷意,盯着黄振涛,在等他的一个回答。 而被青年这样的视线注视下,黄振涛原本早就准备好的拒绝的话,却仿佛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一样,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明明。 明明选择和陈东海合作才是最优解呀! 可谢昭的眼神,他的眼神…… 黄振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开门做生意,讲究诚信,振涛纺织厂什么时候也会站队关门拒客了?” 谢昭轻声笑了下,眸光清清冷冷。 “我以为能够凭一己之力占据湖东县纺织市场的振涛纺织业,应该能够做到保证行业公平,坚守自己的原则。”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谢昭的视线,看向了陈东海。 后者也正看着他。 不可否认。 陈东海此刻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畅快! 三万块! 自己可是足足赔了他三万块! 谢昭办厂的那些钱里头,自己可出了不少力气! “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 陈东海笑意不达眼底,“做生意,原本就是竞争关系,我出的多,订单够大,黄总没必要收你的那些小鱼小虾,有什么问题?” “谢昭,父子十八年,我给过你机会的,可是你选择了三万块,选择了钱!” 陈东海心里的气终于顺畅了不少。 他眯了眯眼,轻声道:“后悔也晚了,你投进了全部身家,对吧?真以为制衣厂这么好做吗?你知不知道我走到今天这步,付出多大的心血?”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陈东海的话说完,谢昭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谢诚就终于忍不住了。 他气得猛地往前迈了一步,毫不畏惧的盯着陈东海。 “我就说好竹咋可能出歹笋!陈启明那王八羔子,原来是像了你!” 别人不知道,谢诚却是清楚的。 当年谢昭被赶回来。 他对于他这个父亲,有多喜欢,多尊重! 可他一次次热脸贴冷屁股就算了,现在做点儿生意,他一个长辈居然还为难他! 陈东海脸一黑。 陈启明气得大骂,“妈的,你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谢诚将袖子一捋,冷冷看他。 “还想被揍?” 陈启明一缩。 他从小干了错事儿都是被谢诚拳头教育。 心理阴影还在。 谢诚这一提,他吓得心一抖。 陈东海懒得吵。 谢昭也伸手轻轻拉了拉谢诚。 “哥,不用和他们吵。” 谢诚满脸铁青攥紧拳头,却到底没吭声了。 “既然黄总做出选择,那么我今天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谢昭扬起唇角,看向陈东海和黄振涛,“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两位都不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 “而开服装厂是我的决定,我也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 谢昭体面往后退了一步,眸光清冷。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今后生意场见。” 他没再多说,拉着谢诚转身离开了。 身后,黄雨薇眼泪猛地滚落了下来,她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爸爸?你真的不卖布料给谢昭吗?那,那他的服装厂怎么办?” 黄振涛叹了口气。 “好闺女,做生意就像是念书,总有高低先后。” 他眸光沉沉。 话是这样说,但是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却越来越往下坠。 沉甸甸的。 他看不懂谢昭。 越来越看不懂了。 早些年,他还是陈东海儿子的时候,他只觉得谢昭温驯有礼,低调努力。 而隔了两年再看。 他更像是一个年轻皮囊下装了一个成熟而老练的灵魂。 做生意,被围追截堵,开头万事难,他居然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在重重压力下,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冷静从容。 黄振涛扭头看向陈东海。 或许。 这次,他们真的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 石水村。 谢诚气得搪瓷缸里的糍粑一个都吃不下去。 谢恬见他不吃,倒是喜滋滋的拿了过来,弄了个小炭火炉,上头架了一个瓦罐片,而后拿筷子夹起一块块糍粑,放上去,用炭火烤。 焦糖香味响起,原本冷掉的糍粑再次软糯起来,谢恬开开心心的夹了几个放进碗里,屁颠屁颠的去给林暮雨吃。 “二嫂子!你吃!可香了!” 林暮雨刚刚翻译完一本简单的外国童话。 她笑着接过来,伸手在谢恬鼻梁上一刮,“想看书了是不是?” 谢恬嘿嘿一笑。 “还是我二嫂子聪明!” 林暮雨将书和译本拿给她,叮嘱谢恬小心些,而后端起碗,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糍粑,起身朝着谢昭走去。 他蹲在屋檐下,眼神看向门口青青田野。 种下的秧苗已经扎根存活,阴雨绵绵,远处的群山起伏,绵延如青黛,雾气蒸腾间,映衬出青年好看的眉眼。 他在寻找破局。 直到一碗焦香四溢的糍粑,递到了他的面前。 “吃饱了才好想问题。” 林暮雨的声音温柔。 紧接着,她蹲下来,轻轻挨着自己。 第227章 谢昭,下辈子还娶我好不好? 黑色的头发上点缀着细碎的雨珠,她浅笑着,歪着脑袋,手里的碗筷再次朝着自己举了举。 谢昭虽然没胃口,但是也没忍心拒绝。 他伸手接过来。 吃了一口。 热腾腾的,带着烤焦的脆皮,和糖化的焦糖香。 这个年代,甜可真是奢侈品。 “我听大哥说了。” 林暮雨道:“县城里头不管是制衣厂还是纺织厂,都把咱们拒之门外,可是,我觉得不还有别的路子吗?” “什么?” 谢昭顿了一下。 “去庆市啊!” 林暮雨认真道,“庆市是地级市,我听人说那里有三个纺织厂,比咱们小县城大多了,不管是花样,还是质量,应该都不差,谢昭,咱们庆市试一试,怎么样?” 这一刹那,谢昭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庆市! 是了! 他怎么把庆市给忘记了? 湖东县隶属庆市,是地级市,全市面貌丰富,有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也有黑白色,马头墙的徽派建筑。 后世发展旅游业,迅速拉动经济增长,一跃闻名全国。 而八十年代的庆市,没什么抗打的经济发展支柱,谢昭上辈子也去过庆市,只是呆了两个月就去了江城。 没有别的原因。 经济发展差强人意。 加上如今私营经济冒头,更是给庆市里那些国营工厂重重一击。 也不怪谢昭没想起来。 而如今,林暮雨一提,谢昭的脑海里,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他想起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庆市! 纺织厂! 在83年下半年,出过一个大新闻! 庆市三家纺织厂,算得上是庆市比较拿得出手的轻工业了,早些年也曾风光无限,但是随着私营经济冒头,它慢慢走向了下坡路。 先是一再缩减开支用度和规模。 后来,裁剪人员。 到了83年下半年时,曾经著名的纺织三厂宣布破产,员工下岗,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发不出来,工人们轰轰烈烈组队去厂子里闹,没想到发现了积压了一仓库的布料。 原来之前那些订单都是假的。 不过是管理层为了政绩面子,虚构出来的订单。 而下面的人不知情,拿到订单就开始生产布料,看似红红火火订单无数,实际上内里早就虚空。 这颗雷表面上看着是在下半年入秋时候爆的。 可实际上,去年中旬,订单就后继无力了。 换句话说。 此时此刻,庆市纺织三厂的仓库里,积压着一大批布料。 而他们肯定急于脱手,这对谢昭来说意味着什么? 机遇。 他甚至能够以极低价购买这一批布料,甚至达成长期合作。 谢昭激动得猛地站了起来。 他这会儿还吃什么糍粑? “谢昭?” 林暮雨吓了一跳,她赶紧跟着起身,“怎么了?” “哎呀!我的好媳妇儿!” 谢昭忍不住高兴得抱着林暮雨,猛地亲了一口,也不顾周围有人。 “这次是真谢谢你了,事情解决了!咱们有布料了!” 他冲着林暮雨眨眨眼。 后者这会儿脸上虽然涌起了两团红晕,可听见谢昭说解决了布料问题,她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谢昭也不耽搁。 他扭头,喊了谢诚。 “哥,我下午就要去庆市一趟,可能要明后两天才能回来,装修的事儿让三刀叔他们忙去,你带着钱,去向阳镇,找人把厂子收拾收拾,门头也要写好,还有一些工具,桌子椅子剪刀等等,我都写了清单,等会儿给你。” 谢昭安排好任务,转身就回屋子收拾衣裳去了。 林暮雨顿了一下。 她快步跟着谢昭进了房间。 “我和你一起去。” 林暮雨踌躇了一下,轻声道。 谢昭一愣。 “那喜宝儿乐宝儿……” “给妈带两个晚上没关系的。” 林暮雨轻声道:“她们现在奶瓶也可以喝。” “我想去逛一逛书店,看一看外国书,也想买几本别人翻译的书本,看看我到底差在哪里。” 她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眸光像是带了水,温柔又认真的看着谢昭。 “可以吗?我保证很听话,不给你添乱。” 哎! 谢昭的一颗心都能掏给她,还有什么不可以? 自家媳妇儿这样看着自己,他还能拒绝,那还是个男人? 谢昭麻溜给林暮雨找了一套衣裳,往箱子里一塞,而后又拿了钱,整整齐齐放好,最后一把将锁锁上。 去两天,没什么东西。 没多大会儿两人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田秀芬刚刚下了面,端出来,知道谢昭又要出门,又生气又心疼。 “咋回事又要出门?再急也把面吃了!” 她放下碗,又对林暮雨道:“你跟着去夫妻俩有个照应,我也放心些,这二小子忙起来饭都能忘了吃,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喜宝儿乐宝儿你放心,妈保准给你照顾得白白胖胖!我大孙女乖着哩!” 林暮雨点头应了。 两人一人一碗面,坐下来吃完。 谢昭又和谢诚叮嘱了一些细节,这才骑着自行车,林暮雨拎着行李箱上了后座,晃悠悠出门了。 ………… 阴雨绵绵。 路上很是泥泞。 两人套了雨衣,皮箱防水,谢昭倒也不担心淋湿。 林暮雨坐在谢昭的身后,一只手拎着皮箱,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他。 雨衣是最老实军绿色的橡胶材质,罩在身上,将两人紧紧遮挡住,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她的手很温热。 隔着衣服,紧紧攥着。 “媳妇儿?害怕吗?” 谢昭道,“害怕就抓紧些,我骑得慢点。” 林暮雨摇了摇头。 而后反应过来,似乎谢昭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她想了想,侧过头去,将脑袋轻轻靠在谢昭的身上。 “我不怕。” 她的声音嗡嗡的。 可手下却用了力。 雨衣看不见外面的路,触目所及,只能够看见黑色的车轮在泥泞的路面上带起一片泥点,发出叽喳的声音。 她的脚踩在踏板上。 是谢昭给自己买的新皮鞋。 黑色的亮面,给自己的时候已经打了鞋油,亮亮的,好看极了。 她的心尖忽然柔软成了一片。 “谢昭?” 她轻声喊道。 “嗯?” “下辈子还娶我好不好?” 谢昭的声音,透着雨衣,坚定而认真的响起。 “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几辈子,我都娶你!” 第228章 鸿兴饭店 庆市。 八十年代的庆市,算得上是贫穷落后。 经济不发达。 四面环山,像是一个罩子,将它牢牢罩在里面。 交通不便,哪怕和浙城相邻,可呈现出来的经济势头,连隔壁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直到后来,二十世纪到来。 全国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有余钱开始旅游,散心,越来越注重养生时,庆市一炮而红。 钟灵毓秀,山清水澈。 油菜花开时,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黄,喜庆又漂亮。 不过那都是后世了。 谢昭带着林暮雨从长途汽车站下车时,马路上一辆驴车正慢悠悠的穿过,带起一片潮湿的泥土。 “这是……庆市吗?” 林暮雨愣了一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然而,面前的景象,和她想象中的车水马龙不一样。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看书。 书里面或多或少会描写外面广阔的世界。 四个轮子跑的小汽车,人流如织的自行车,还有工人们高高兴兴的挽起手一起去上班,聊不完的话题。 可是,面前的庆市,似乎瞧着和湖东县…… 也没有很大的差别。 谢昭忍住笑。 啧。 自家媳妇儿这反应,倒是和上辈子自己第一次来庆市一模一样。 “这里算是郊区。” 谢昭将林暮雨手里的行李拿过来,解释道:“就是比较偏远的地方,还得坐车往里头跑一段路,才算是到真正的庆市中心。” 谢昭拦下一辆人力三轮。 林暮雨见是人在前头踩着骑,她有些不好意思。 可谢昭倒是带着她大大方方的坐了上去。 “不要觉得内疚。” 谢昭贴近她耳朵,轻声道:“大大方方卖劳力,比坑蒙拐骗强多了,要是咱们因为内疚,不肯坐他的车,他去哪儿挣钱呢?用自己的勤劳换钱,他一点都不会觉得寒碜的。” 林暮雨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她抬头去瞧车夫。 果然。 三十多岁的汉子,正是力气最壮的时候。 站起身,咬着牙,狠狠一踩。 虬结的肌肉从小腿上冒起,可他脸上的神情是高兴又热情的。 踩一趟,挣的孩子的营养费,是爱人的衣裳钱,更是一家上下几口人的开支。 寒碜吗? 当然不。 “两位去哪儿?” 车夫笑吟吟问道。 “庆市国营纺织三厂。” “三厂啊?成!倒是不远,从这边南路过去,骑个两里路就到了。” 车夫拐了个弯,带着谢昭和林暮雨朝着纺织三厂驶去。 道路两旁种的是梧桐。 这种树从金陵闻名,又赋予一段英雄和美人的佳话,因此迅速席卷全国,风靡一时。 雨停了。 斑斑点点的阳光从头顶洒落,空气里泛起一层潮湿的泥土味儿。 林暮雨静静地看着道路两旁慢慢多起来的商铺和行人。 地面不知不觉变成了水泥路。 道路两边停着一排排的自行车,有不少人在摆摊。 卖的都是蔬菜,间或有水果。 第一摊是桑葚。 黑漆漆的,个头小,但是颜色极其漂亮。 往后就是蔬菜。 放在小篾盘里,堆起来,叫卖是羞涩的,每个人都坐在自家摊子的后面,拘谨又热切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半个小时后。 人力三轮停了下来。 车夫扭头,冲着两人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到啦!” 谢昭道了谢,他先付钱,而后跳下车,将行李拿下去,又伸手将林暮雨抱了下去。 林暮雨脸一红。 “我自己能下!” 谢昭耸耸肩。 “我知道啊,抱你更安全些。” 林暮雨:“……” 这人。 她是没出过远门,不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好不好? 只是说是这样说,但是心里仍旧泛起甜蜜。 车夫感慨。 “你俩感情可真好!” 他说完,咂咂嘴,准备给谢昭找钱,却见后者摆摆手,冲着他一笑。 “不用找了哥,请你吃烧饼。” 车夫一愣,赶紧道了谢,高高兴兴的骑着车离开。 “走,先去招待所。” 谢昭带着林暮雨,抬头看了看,一眼就看见马路对面,一个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 “纺织三厂招待所。” 谢昭带着林暮雨走到马路对面。 两人将行李放到地上,柜台后面的女招待员探起脑袋,“干嘛的?” 谢昭将向阳镇开的证明递了过去。 “我是向阳镇集体企业,锦绣制衣厂的员工,来三厂采购服装的。” 招待员看了一眼身份证明。 确认无误后开了房间。 “一间房还是两间?” “一间。” “那得出具结婚证明才行。” 林暮雨红着脸,将一本红色的结婚证递了过去。 招待员打开,吉祥纹图案的外框,里面是文字,摘录了当时的《婚姻法》,盖了公章,注明发证机关。 “合法夫妻。” 谢昭笑着道。 招待员看了两人一眼。 男才女貌,倒是般配。 “二楼右边第三间房,钥匙拿去吧。” 招待员将钥匙递给谢昭。 两人上楼,将行李放好,谢昭先检查了一遍安全问题,又将床铺好,扭头问林暮雨要不要休息。 后者摇头。 她眼睛亮晶晶的。 “现在去纺织厂买布料吗?” 谢昭一乐。 “天都快黑了,肚子不饿?” 他在自家媳妇儿脸上捏了捏,“再说了,现在去,拿不到最好的价格,我可不是来当冤大头的,先了解了解情况,明天再去。” 林暮雨不懂这些。 谢昭也不想她费心,将东西收拾好后,他就带着林暮雨出门去了。 去哪儿? 当然是国营纺织三厂对面的小饭店。 这可不是国营的。 是私人挂了三厂的牌,私营性质。 换句话说,这就是和厂子里的食堂搞竞争。 而它还能够存活下来,并且客源不断,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它背景绝对足够深厚。 此刻。 马路对面,鸿兴饭店。 一个大门头,瞧着只有一间门面,但是里头来来往往不少客人。 走进一瞧,得,里头更是别有洞天。 顺着狭窄的门口进来,里头一下子开阔了起来,从一间门面,变成了三间,里头很深,应该是后厨。 柜子上还摆着酒。 老式的汾酒,五粮液,西凤,还有高档的茅台酒,旁边放着标价,十八元五角。 平价五星二锅头也是有的。 第229章 愤怒的程彪 这会儿刚好是饭点,大堂里来来往往客人不少。 谢昭和林暮雨进去的时候,往里头走了一些路,才算是找到一张空桌。 这桌子在最里头,靠近后厨。 没一会儿,就有一个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 他瞧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菜单往桌子上一摆,“您自己看吧,要啥直接说,大菜要等一会儿,后厨忙着呢。” 谢昭看了他一眼。 穿着不是店里的工作服,是自己的衣裳,而且干净整齐,不管是质量还是版型,都不便宜。 尤其态度懒散,爱搭不理,显然是个有后台的,临时被拉过来充帮手。 谢昭点了些菜。 他笑着又喊了那个年轻人,将写好的菜单递给了他。 年轻人见谢昭居然自己写了菜单,省了自己的麻烦,当下露出笑脸,对谢昭态度也好了不少。 “等着吧,等会儿我催催后厨,给你先做!” 年轻人说着就要走。 谢昭又喊住了他,“给拿瓶竹叶青,杏花村的。” “成!” 菜要等,酒不用。 年轻人很快拿了竹叶青上来,白色的底瓶,上面用青色画了竹林和花纹,瞧着十分漂亮。 “您有眼光,会喝,这酒,入口绵,不上头,很好入口,香着呢!” 年轻人笑着道。 谢昭挑了挑眉,笑着发出邀请,“一起喝一杯?” 年轻人一愣,正准备拒绝。 就听见谢昭继续说话。 “我带着我媳妇儿从外地来,想买点布料,不知道行情,想打听打听。” 谢昭冲着年轻人道,“想找个熟地儿的,您看着好说话,面善的很,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喝一杯?” 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阿诗玛,压在桌子上,往年轻人面前递了递。 得。 这要是塞钱,他还能咬咬牙拒绝。 可是这烟加酒,再加上对方夸自己面善, 哎! 程彪就拒绝不了了! “哈哈!兄弟,别的我不敢说,这三厂的事儿,可就没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他大马金刀,直接就抽出一条长凳子坐了下来,又朝着后厨喊了声:“来盘炸花生米凉拌黄瓜,算我的账上!” 里头有人应了一声,而后就没声了。 谢昭找了两个杯子,给他倒了杯酒,程彪端起来,仰头就灌了一杯。 啧! 好喝! 入口柔一线喉! 就是香! 谢昭也倒了一杯。 后世免不了酒桌文化,国内老年份的茅台,国外的洋酒,他喝了不少,可是喝来喝去,还是杏花村和五十年份的汾酒香。 他抿了口,还没说话,对面的程彪倒是大刺刺的打开了话题。 “兄弟,想问啥,尽管问!” 程彪嘿嘿一乐,“别的地儿不熟,三厂我熟啊!” 谢昭点点头。 他先是看了林暮雨一眼,后者正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示意他不要喝多,谢昭给了她一个眼神,表示自己知道。 她这才乖巧坐着,给两人倒酒。 “我是从湖东县来的,我们厂子想采购布料,听说咱们庆市三厂的布料质量好,价格实惠,所以想来看看,要是价格合适,就买点回去做衣裳。” “咳咳!” 对面坐着的程彪猛地呛了一下。 他赶紧低头,吃了一口刚上来的花生米,又喝了一口酒,这才道:“哎呀,兄弟,你眼光是真的好,我们三厂,那可是老品牌了,别的不敢说,这质量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哇!” 程彪说着,伸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裳。 “瞧,这涤纶布,兄弟你来瞧瞧,这质量咋样?” 谢昭还真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嗯。 不管是针脚,还是布料厚实度,亲肤度,都是没的说。 “果然不错。” 谢昭给出中肯意见。 程彪显然是个话痨。 嘴巴拉链一松开,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始往外说。 从三厂起家,辉煌,说到现在。 谢昭静静笑着听,一直在给他续酒。 半个小时后,菜上齐了。 三菜一汤。 辣椒炒肉,红烧辣子鸡,还有一个山药炒木耳,最后一个汆肉汤。 谢昭给林暮雨喊了米饭。 自己则是陪着程彪侃大山,又过了半个小时,两瓶酒干没了。 要是仔细看,就能瞧见谢昭脚下湿漉漉的一块儿,散发着酒香。 “咯~” 程彪打了个酒嗝。 有些迷瞪瞪了。 “兄弟,不,不是我吹,我们三厂是真苦啊!工资工资压着,工人们就像是那牛羊,被一捆草挂在跟前儿,骗着往前走!你说说,这,这日子,咋还能过得下去?” 谢昭一乐。 瞧瞧。 酒后吐真言。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他坐直了身子,又给程彪倒了一杯酒,道:“哪儿呢?我可听说了,三厂效益不是一般的好,这几日订单可都排到年后了,想买布料还得排队呢!” “听,听他们胡咧咧!这该死的赵王八羔子!就,就是他!害得咱们到现在一口肉都吃不上!” 程彪夹起一大块肉,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啃了起来。 越想越委屈,眼泪哗啦啦的就往下掉。 “苦啊!命苦啊!我爹真是愁得一个月没睡好觉了!” 他叹口气,一把抹去鼻涕眼泪。 “你说说,他心情不好,把我赶出来干活算个什么事儿?!我,我去他妈的赵王八!” 谢昭眼皮子跳了跳。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 而且,瞧着他们的眼神,显然是认识程彪的。 谢昭抿了抿唇,凑过去,轻声道:“赵王八是哪个?” “还能有谁?赵庆丰!赵厂长呗!天天吹牛一把好手,叫他真拿钱出来,一个子儿没有!” 程彪叹口气,又灌了一口酒。 “他以后走了,这篓子还不是我爹兜着!妈的!” 谢昭又问,“你爹是谁?” “程建国!副厂长!” 他嘿嘿一笑,冲着谢昭一脸得意,“咋样?瞧不出来吧?我可是红旗子弟,长在春风里,生在红旗下!乐于助人!” 谢昭不再问了。 程建国。 程彪。 一顿饭吃完,谢昭满脑子都是程彪的声音。 他带着林暮雨走出饭店,外头已经漆黑一片,天空中繁星点点,月亮半圆,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地上两个影子交织在一起。 林暮雨挽着谢昭的胳膊。 凉凉的晚风吹来,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 第230章 他怕是要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 “居然还有摆摊的。” 林暮雨拉着谢昭过马路时,脚步顿了一下。 月光下,饭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还有一个挑着担的小摊贩。 谢昭带着林暮雨走过去一瞧,发现筐子里是黑黑的桑葚。 一个个,拇指大小,虽然不大,但是很匀称。 “大哥,多少钱一斤呀?” 谢昭问道。 瞧着还有一个小篮子,堆得冒了尖儿,谢昭盲猜五斤上下。 那大哥瞧着四十出头,皮肤黝黑,一双手伸出来,指甲缝里都是泥。 这年头,没有什么膨大剂之类的药水,桑葚不大,贵在香醇。 “这是我早上从村子里摘了挑着来卖的,很新鲜的,就这么一篮子了,你要不要?很便宜,六分钱一斤。” 桑葚不是什么稀罕物。 村子里大把都是。 可是庆市没有,他走了足足二十里地,才挑着一担子过来卖,六分钱一斤,实在算不上贵。 再加上谢昭喝了酒。 胸口一股子意气荡漾。 他好像看见当初的自己,一点点打拼,努力生存。 谢昭轻轻的呼了口气。 “大哥,我全要了,你早点回家去吧,太晚了。” 男人赶紧道谢,称了一下,带着筐子六斤,压得实诚。 “三毛六分钱,您给三毛就成!” 他连带着框子都递给了谢昭,“我自个儿用竹篾子编的,你拿着装。” 谢昭摸出五毛钱递了过去,笑着道:“不用找了,这竹筐子也得费不少功夫。” 男人激动道了谢,又赶紧挑着担子起身,和两人告别,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啧。 谢昭咂咂嘴。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林暮雨就仰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嗯?” 谢昭道:“咋了媳妇儿?” “没什么。” 林暮雨冲着他眨眨眼,月光在她明眸里荡漾开,晕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她冲谢昭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声音也软软的,尾音颤颤,像是撒娇,又像是在认真和他说话。 “我好喜欢你。” 林暮雨道。 她将下巴靠在谢昭的胳膊上,蹭了蹭,毛茸茸的发顶擦着谢昭的颈项,像是小猫儿一样。 唔。 谢昭看见她眼里的崇拜和喜欢,那是十分受用。 拎着桑葚,又牵着媳妇儿,一路回了招待所。 晚上。 两人洗漱完准备睡觉。 林暮雨躲在被窝里,轻轻拿手在谢昭的身上摸了摸。 “嗯?” 谢昭睁开眼。 他酒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原本就没喝多少,因此这一撩,也就上来了。 “媳妇儿?想要?” 林暮雨脸一红,嗔着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 “不是!你想什么呢?” 她轻声道:“想让你帮个忙,我……我这里有点疼。” 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的。 林暮雨纠结了很久才说出来。 从石水村出来,到现在,已经足足七八个小时了。 她…… 很久没有喂奶了。 乳汁堆积,肿胀疼痛,挨一下就叫她揪心的疼,虽然过程中自己悄悄挤掉了一些,但是还是没能排空。 尤其是到了晚上,要睡觉,这一夜要是还堵着,百分之百要发烧。 她迫不得已,只能可怜兮兮的看向谢昭。 谢昭一下子就清醒了。 “疼吗?” 他轻声问道。 林暮雨点头。 眼眶里含了泪,水盈盈的,有些委屈。 谢昭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念头? 他皱着眉,赶紧伸手将林暮雨从被窝里捞了出来,而后掀开衣裳,检查了一下。 果然。 已经很充盈了。 他二话不说,钻了进去,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倒是叫林暮雨脸颊爆红。 怎么说呢。 之前虽然医生叫谢昭帮忙,但是每一次喜宝儿乐宝儿都很给力,压根就没有用到谢昭的时候。 而现在,两人之间距离拉近,呼吸清晰可闻。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谢昭呼吸落在自己的胸口,灼灼滚烫。 呼。 二十分钟后。 谢昭钻了出来。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冲着自己一乐,“啧,喜宝儿乐宝儿吃的真好。” “甜的。” 林暮雨:“!!!!” 她忍不住轻轻推了谢昭一把。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他捉住了。 紧接着,手腕被人用力一拽,她被拉进谢昭的怀里,密集的吻就落了下来。 吻住她颤抖的睫毛。 还有柔软的嘴唇。 “媳妇儿,你好香。” 他轻声道。 下一秒,被褥盖过头顶,一夜春光好眠。 ………… 早上。 八点。 程建国做了一夜的噩梦醒了。 他眼睛底下挂着两个黑青眼圈,脸色不太好看。 爱人刘颖听见动静,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杯水,柔声道:“怎么了?今天休假,怎么还没睡好?做了一晚的噩梦,一直在说梦话。” 程建国喝了水,又伸手拧了拧眉心,沉声道:“嗯,在梦里吃了一晚上枪子儿。” 刘颖一愣,赶紧“呸呸呸!”了几声。 “一大早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她眼眶红了一圈,坐在床边,伸手摁住程建国的太阳穴,轻轻一下接着下揉着。 “事情哪儿会那么糟糕?在等段时间可能就好了,我舅舅他就是一时糊涂,太想往上爬了,实在不成,过些日子我去和他说,你别操心这事儿了。” 程建国气不打一处来。 “不操心?我不操心我自己,我也得操心厂子里上上下下七百多人的吃喝啊!这都多少日子没发工资了?马上两个月了!” 程建国骂道:“他自己天天吃好喝好,再看看咱们厂子里?门口的保安大爷都饿得天天喝粥啃红薯!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进步?拿什么进步?他拿咱们厂子七百多人的命和前途去进步!” 刘颖的眼泪哗啦啦涌了出来。 她一下接着一下擦着眼泪,小声道:“可,可他是我舅舅,也是你舅舅呀!你忘了当初,还是他带着你进三厂的,你现在都做到了副厂长,舅舅他帮了咱们多少次?” “对,还有彪子的学籍,他从小到大都疼彪子,咱,咱们不能忘恩负义呀……” 刘颖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程建国脑袋嗡嗡直响。 他胸口窝着一团火,可没处发! 他就是知道赵庆丰这些年一直在帮着自己,所以才熬到了现在。 早知道,当初在第一次知道他干的这些事儿的时候,他就该阻止他! 副厂长? 他稀罕! 这下好了,忘恩负义? 他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赔进去! 第231章 找上门 刘颖还在哭。 她低着头,红着眼,眼泪滚落。 门外客厅里,一直在喝粥的程彪终于忍不住了。 他昨天喝了酒,脑袋正疼,这会儿听见他妈又在屋子里哭,道德绑架自个儿爹,当下猛地将面前的桌子一推,站了起来。 “妈!你让我爹把他当舅舅,可他把我爹当啥?当替罪羊!当成接烂摊子的!” 程彪冲了进去,气得眼睛赤红,张口就骂。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 噼里啪啦骂了一通,程建国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不要说舅爹,他是你长辈!” 程彪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爸!你考虑考虑你自己呀!他,他赵庆丰压根就不是……” “程彪!” 程建国厉声,“够了!去饭店里头干活冷静冷静!你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程彪气得将门一摔,连粥都不喝了。 走就走! 真是没救了! 只是。 刚刚气冲冲走到门口,他就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青年笑盈盈的站在院墙外,见到自己,他甚至招了招手。 “兄弟,刚起呢?” 程彪懵了一下。 等一下。 这,这人,不是昨天在饭馆子里头找自己喝酒的年轻人吗? 叫啥来着? 谢,谢昭? 程彪昨天是喝的真多,现在脑袋还是一团浆糊,谢昭和自己打招呼,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也挥了挥。 而后,就瞧见谢昭径直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还拎着东西。 一个大网兜,里头有香蕉苹果,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两瓶酒,是汾酒。 “你来干啥?” 程彪下意识问道。 他狐疑打量了一眼谢昭,后者倒也大大方方的让他看,而后走进来,将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到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揽住了程彪的肩膀。 “找你有点事儿,求你帮个忙,行不?” 得。 兄弟! 帮个忙有啥不成? 他瞧见谢昭真诚,长得又周正,心里喜欢,打定结交。 这一说帮忙,他脑袋一热,身子比脑子做出更快反应。 “当然成!” 程彪挠了挠头,手一摆,“来,喝口茶,慢慢说!” 于是。 程建国头疼欲裂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谢昭那笑盈盈的脸,还有他放在桌子上的水果。 “这是谁?” 程建国沉着脸,看了一眼谢昭,又扭头去看程彪。 自家儿子什么脾气他门儿清,喝了酒,那是门口看门的狗都能拉着来结拜。 到处认兄弟! 前两年,被人哄着喝了酒,带着所谓的兄弟回来过夜,结果倒好,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家都搬空了。 程建国没有好脸色,那是有原因的。 谢昭倒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 “叔,婶子,早。” 程建国太阳穴突突跳,头更疼了。 他这会儿实在是没精力应付,揉了揉太阳穴,走到一旁沙发坐下。 刘颖眼眶红红的,原本还在掉眼泪,但是瞧着有陌生人来,当下也止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去泡茶。” 说完就去了厨房。 谢昭坐下,程彪给他掰了根香蕉,又拿起汾酒瞧了瞧。 嘿。 五十三度。 他喜欢! “说吧,找我啥事儿!” 程彪宝贝似的将酒抱在怀里,打了个哈欠,看向谢昭,忽然顿了一下,“你不是要去三厂买布料吗?怎么跑我家里来了?” 买布料? 沙发上,一直揉着眉头程建国眼睛一下子亮了亮。 他支起身子,有些怀疑,又惊讶,眼神偷偷瞄了一眼谢昭。 这一看,终于清醒了一些。 谢昭不管是穿着打扮,亦或者是他的行为举止,都不像是一般混子。 难不成自家这不争气的玩意儿,终于开窍了,知道给三厂拉生意了? 程建国心里头惊疑不定。 而下一刻,谢昭就朝着他看了过来。 “嗯,没错,所以我才来找咱程副厂长的。” 程彪顿了一下。 哈? 找他爸? 这会儿他脑子就算是再笨,也算是明白了,这谢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昨晚儿这是给自己下套呢! 他脸色僵了僵,有些想翻脸,可是再一瞧自个儿爹,那激动期待的眼神,程彪剩下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买布料?” 程建国忍不住起身,眼神看向谢昭,问道:“你要买什么布料?多少?什么时候要?” 他说完,又迟疑了一下,“能不能给我看看相关单位证明?你们采购布料干啥?” 谢昭正了正神色。 他伸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证明,还有向阳镇开具的办厂证明,集体证书,等等,全都交到了程建国的手上。 “我是向阳镇锦绣制衣厂的,一切程序合法合规,我来三厂是想采购一批布料。” 谢昭想了想,又道:“准确来说,是想建立长久供货渠道,什么类型的布料都要,但是前提是足够实惠。” 实惠? 程建国想起三厂里的那两个仓库。 他没有真正见识过里头究竟压了多少库存,但是,从一些亲信的话里能够知道,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说真的。 只要能卖得出去,哪怕是亏一点他都能接受! 现在最要紧的,是七百多号人的饭碗,是七百多个家庭的口粮啊! 他心焦如焚,已经上火半个月了,真正从自己手里接到的订单零零散散,大的几千元,小的只有几百,几十块。 简直是杯水车薪。 如果,如果眼前这个小伙能够建立长期合作的话。 那对于他们三厂而言,绝对是及时雨,救命星! “好好好!” 程建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抬起头,一脸殷切的看着谢昭,将文件和证明都还给了他。 “你要采购布料,要多少?价格都好谈!” 谢昭露出笑容。 他又拿出一张清单,放到了程建国的面前。 “程副厂长,您看看这报价,要是能接受,咱们就谈。” 程建国接过来。 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不为别的,这些价格…… 排名第一的是碎花布料。 纯棉的。 市面上,从供销社手里头购买,一块二一米,哪怕是从纺织厂购买,平常也是要一元或者九角。 但是谢昭写的报价是七角。 再往下。 涤纶要稍微贵一点。 第232章 他会成为替死鬼? 可报价也只有八角。 每一个报价都少于市场价一大截。 程建国的心里,这一刹那进行了天人交战,然而不过是犹豫了一分钟,他就狠狠的攥紧拳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巴子!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犹豫? 哪怕对方是来占便宜的,可对于他们三厂而言,都是雪中送炭! 这份情。 他得记着! “可以。” 程建国重重点头。 他眸光沉沉,仿佛做出了重大决定,而后看向谢昭认真道:“这些价格我可以接受,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签订单。” 谢昭松口气。 “随时有空。” 听见谢昭这话,程建国当下赶紧站了起来,一把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现在!” 刘颖刚刚端着茶杯出来,就看见程建国和谢昭还有程彪三人往外走。 她愣了一下,赶紧喊道:“去哪儿?你今天不是放假休息?” 程建国头也不回。 “去厂子里!” ………… 庆市纺织三厂。 红色的大铁门,恢宏气派,旁边用铁皮板刷了白漆,上面写上——“庆市纺织三厂”几个大字。 门口还有保安亭,里头有保安站岗。 一条水泥路直通纺织厂,正是上班的时间,站在厂子外头,都能够听见里面传来嗡嗡嗡的机器声。 热闹而欣欣向荣。 要不是谢昭上辈子看过新闻,谁又能够想到这样一个看似“铁饭碗”的国营厂子,早就被蛀空了呢? 从一开始的三角债,资金周转困难。 而后,又一点点被兴起的私营厂子抢走生意,同行的一厂和二厂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如今的三厂,就像是垂暮的老者,强行穿上青春活力的服装,来掩盖自己奄奄一息的死气。 “副厂!” 保安看见程建国,赶紧打开门,朝着他走过来。 已经快两个月没发工资。 保安大爷喝了半个月红薯稀饭,被程建国看见,他拿了五元钱接济自己。 自己记得这个情。 “今天您不是休息?咋来厂子里了?” 保安给程建国拉开门,又和程彪说了几句话,就见程建国扭头对着自己笑道:“有人买布料,我带他过来瞧瞧。” 保安大爷闻言一乐。 “哎!又来订单啦?这段时间咱们厂子里不老少订单呢!赵厂说了,订单太多,咱们厂子里的钱都拿去买原料了,等到时候收了尾款,就能给咱们发工资,还能发奖金哩!” 程建国脸色一僵。 这是赵庆丰的惯用说法。 这年头,人人思想的单纯。 遇上一个善骗的,一股脑全都能够栽进去。 谢昭笑而不语,程彪则是一副有口不能言的样子,又气又怒。 “咳咳。” 程建国握拳,轻轻咳嗽了一声,而后扭头对着谢昭道:“走吧。” 谢昭跟着他身后,走进三厂。 开阔的马路进厂,右边是厂房,红砖瓦房,二层建筑,里头挂的是长管日光灯,白天也开着。 里头传来嗡嗡响声,那是机器在运作。 道路两旁是绿化,春天来了,生机盎然,还有黄色的迎春花在热烈的绽放。 左边是仓库,紧挨着办公楼。 这会儿有来来往往的工人,将刚刚织好的布料从厂房里运到仓库,藏蓝色的工装服和帽子,身上沾着棉屑。 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笑意。 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 见到程建国,一个个都高高兴兴的和他打招呼,丝毫没有因为拖延工资的事情而生起怀疑。 不为别的。 他们相信国营企业。 程建国心里滴血,脸上却带着笑。 迎面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都和他一起共事了了很多年。 直到带着谢昭走到自己办公室,他脸上僵硬的笑容才终于消失平复。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销售科的人过来开单,马上就好。” 他说完,快步打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见程建国走了,程彪的脸色这才耷拉了下来。 他扭头看谢昭,哼了一声。 “你把我当跳板呐?” 谢昭摇头。 “是真觉得你人很好,够义气。” 程彪一愣。 这人。 怪会说话。 他当下释怀了,拉着谢昭,说了一通,无非都是他舅公赵庆丰干的那些事儿。 “你瞧着吧。” 程彪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价格,那王八羔子,不会卖的。” 只是,谢昭挑了挑眉,半点神色未变。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似的。 “哎?你不意外?” 程彪疑惑问道。 谢昭耸耸肩,双手一摊,抄进兜里。 “意外什么?他如果肯超低价格售卖,三厂也不至于被推到今天这个没法儿回头的悬崖上。” 谢昭早就知道了。 一旦堆积的布料以超低价格甩卖,那么不外乎就是给外界传达出一个信息——厂子经济跟不上,效益不好,布料卖不出去要倒闭。 上个礼拜刚刚接受了庆市日报的采访,赵庆丰大夸特夸三厂在自己的管理下,接到了无数订单,效益蒸蒸日上。 现在才过多久? 就要接低价甩卖的单子,这不是变相打自己的脸? 赵庆丰不会干的。 “那你还找我爸?” 程彪瞪大了眼。 他是真的看不懂谢昭了。 程彪知道赵庆丰不会卖,那当然是自己也偷偷私下里瞒着爹妈,找了几个朋友,拉了一点小订单,想着能够帮一点是一点。 可是赵庆丰那王八羔子干了啥? 他居然当着记者的面,直接报了一个高于市场的价格! 而且一副压根不还价的模样,就一个意思,爱买不买! 三厂压根不缺订单! 得。 这事儿叫程彪算是看清楚了,他赵庆丰简直就是在吃人血馒头,把自个儿摆第一呢! 谢昭懒洋洋的靠在门框上,透着窗户往外瞧。 “你知道他不会卖,可你爸知道吗?” 谢昭忽然开口。 他扭头,看向程彪,神色稍稍正色了不少。 “不到山穷水尽,你爸怎么能狠下心来和他划清界限?” 他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敲在程彪的心脏上。 “赵庆丰走了,你爸接管厂长的位置,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成为替死鬼?” 亏空的三厂,七百多人的工资。 一定要有人负责的。 谢昭还记得报纸上写过后续。 第233章 演技那是一等一的好! 新上任的厂长,耗尽全部身家,连带着仓库甩卖布料得来的钱,全都补贴给了员工。 然而。 可还是有过激的员工,缺了工资,又摸不清究竟是谁欠下的债,找了几个人,将程建国堵在巷子里狠揍了一顿。 腿和肋骨都断了。 这事儿又上了报纸,也算是彻底成为替罪羊,无缘无故败了名声,葬送自己的仕途。 程彪神色灰败,却也不再说话了。 二十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而进来的人却不止程建国和销售科主任李向飞。 后面还跟着几人,手里头都拿着合同报表。 谢昭站直身子,看向程建国,“这是?” “这位小同志,欢迎你来我们三厂纺织厂购买布料!” 李向飞热情洋溢,几步上前,还没等谢昭伸手,他就猛地一把握住了谢昭的手腕。 “你来我们三厂那绝对是来对了!不过现在的布料是上一个订单的,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三厂的工人在加班加点生产!” “但是,听说你从向阳镇过来,路途遥远,可见是真心诚意的!” “这样,我们三厂能使用特权,优先让你购买布料!” 谢昭:“……” 哎。 别的不说。 这三厂员工的演技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啊! 谢昭笑了笑,装模作样的道了谢。 “那这几位是?” “哎呀,这几位都是过来我们三厂订购布料的!” 李向飞热情洋溢,将其余人挤开,走到谢昭面前,一一介绍。 “我们三厂的货,从来都是供不应求,这庆市大大小小的制衣厂,基本都是和我们合作,订购衣裳,小同志,你能来我们三厂,那真是你眼光好!” 谢昭眼皮子跳了跳。 他看向程建国,后者脸色惨白,拳头攥紧,被李向飞挤到后面,一副极度隐忍又震惊的模样。 “是啊!三厂布料价格虽然偏高了一点,但是质量好,我们都愿意来买!” “对!你看,这纯棉布料,我刚拿来的样品,你瞧瞧?我准备买个三千米回去,专门做纯棉的汗衫,肯定好卖!” “对啊小伙子,这涤纶料子也好,乔其纱也漂亮!” …… 一群人围了过来,将谢昭围在中间。 怎么说呢。 买布料? 他们更像是推销布料的。 谢昭一直没吭声,静静站在原地,听他们口干舌燥说完,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向飞搓了搓手,走过来,一脸期待问道:“你准备定多少?” 谢昭耸肩。 “李科长看过价格了?” 谢昭看向程建国,“程副厂没告诉你?” 程建国脸色黑青,走过来,一把将谢昭给他的报价纸张塞进了李向飞的怀里。 “就按照这个价格卖!” 李向飞疑惑拿起纸张一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多少?七毛?!太少了,简直是太少了!” 他震惊喊出声,“这可是最好的涤纶料子!你就开八毛钱的价!你,你怕是在异想天开!” “哗啦!” 李向飞甚至连价目表都没看完,就猛地一把将价目表扔回了谢昭的怀里。 他气得不轻,看向谢昭,“小同志,我们三厂的订单可都排到明年了!我看你是程副厂带来的人,这才给你插队,让你优先选购布料,可,可你太异想天开了!” “这价格,我们绝对不会卖!我们厂长也绝对不允许!” 程建国都快气疯了! “李科长!我请你说话注意些!” 程建国大声呵斥,“这是我们的顾客!顾客是上帝!端正你的态度!” 李向飞算是看明白了。 他冷笑了一声,扭头看向程建国。 “程副厂,我们三厂的布料一向质量好,价格也会偏高一点,你带来的人是什么意思?这么低的价格,来抢劫吗?我们布料难道卖不出去吗?” 他下巴扬了扬,“这些都是订单!我们不会自降身价!” 程彪气得冲出来。 “这几个都是老演员了吧?!上次我朋友来也是他们!” 程彪气得大骂,“真金白银不要,在这里弄虚作假,订单?好哇!钱呢!你叫他们把钱交出来!我看看真假!” 一群人被戳穿,脸色灰白交加,纷纷偷偷看向李向飞。 显然,他才是具有话语权的那个。 “程副厂!我以为你是来给咱们厂子带订单的,但是现在看来,你就是来搅局的!” 李向飞是赵庆丰的心腹。 这件事,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李向飞就是一个。 程建国还是无意中撞见仓库里一批本该是一个月前就发出去的布料,才被他们告知的。 李向飞手一挥,脸上的热情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生意我们三厂做不了!送客!” 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然而。 这对于程建国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赵庆丰是怎么和他说的? 建国啊,现在国营企业都难,咱们拉不到订单,又不能让厂子里员工寒心闹事儿,机器可不能停呀! 你再熬一熬。 等我找到人,拉到订单,他们给了钱,我立刻就发工资! 我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们厂子,为了上上下下七百多号员工呀! 厂子倒了,我倒是没啥,可他们要咋办?以后靠啥过日子? …… 一句句犹言在耳。 程建国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 像是被人扔进冰窟,捞上来又浇了一盆热水。 他气极反笑,猛地几步上前,一把将订单从李向飞的手里抢了过来!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赵庆丰!” 说完后,他猛地冲了出去。 李向飞倒是半点不急。 他冷冷看了谢昭和程彪几眼,而后带着人又出去了。 而几人前脚刚走,刘颖就急匆匆赶来了。 她眼睛肿胀得像核桃。 又问了程彪发生了啥事儿,听见自家儿子的话,刘颖也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舅舅,舅舅咋可能做这事儿?” 她神色茫然。 又勉强靠着墙站稳,看向程彪。 “咋可能呢?有钱不挣,他咋可能呢?” 刘颖声音苦涩,喃喃自语。 十分钟后。 门被推开。 是程建国回来了。 他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紧那张报价单,眼睛赤红。 “操他妈的。” 他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