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明,山海乱》 第1章 山贼夜袭(上) 许山海杀人了! 作为一个中学老师的他,杀人了! 他不止杀了人,事实上,就在刚才,他连杀了三人! 此时的他,跌坐在地,伸出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平放在腿上的复合弓。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茅草屋外,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喊声。 许山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以为自己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耳中出现了幻听。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茅屋外,孩子的哭喊再次传来,中间还夹杂着高声的叫骂。 半梦半醒的许山海,用劲的摇了摇头,试图搞明白,这是不是梦境? 夜色已深,平日里这个时辰,村子里的人早该睡下了,可远处,场院那边却一片嘈杂。 许山海起身,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抬眼往场院的方向望去。 虽然被前面的木屋挡住了视线,可是他依然看到场院那边的冲天火光。 快走几步,许山海打算绕过木屋去看看。 此时的场院中央,燃起了熊熊大火,原本堆着的三垛稻草和秸秆,已被点燃,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村子。 村中男女老幼,四十多口被分成两处,蹲在一起。 而五六个手持长枪、短刀的人,则对着村民不停的高声咒骂:“蹲好了,蹲好了!” “妈的,都老实蹲好了,谁要是乱动,小心我一枪扎死他!” 一个小女孩,冲着燃起的火堆,伸出小手不停哭喊,却被一个妇人从身后紧紧地搂住。 在这母子俩身后,几个人围着地上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放声大哭,而血泊中的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凶多吉少。 另一边,地上趴着一个人,背上半尺长的刀口触目惊心,流出的鲜血染红他的整个后背。 从那颗被火光照得铮亮的光头来看,应该是李应全。他的浑家跪在一旁痛哭,三个儿子则围在他身边一边痛哭一边大声的大喊:“爹爹,爹爹……”。 火堆旁的地上,王恩祖被两个人死死地摁住,满脸的络腮胡子上沾满了泥土,他的双脚被另一个人,用长枪的枪杆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熊熊燃烧的火堆前面,跪着的林宗泽,脖子上架着一把雪亮的雁翎刀,胸口则抵着一枝冒着寒光的枪尖。 虽然没有伤痕,可他的衣服却被撕成了几片,斜斜的挂在身上。头上的发髻散了,头巾不见了踪影,蓬乱的头发披散下来。 林宗泽两只手臂无力的下垂,可是从握紧的拳头,暴起的青筋,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怒火。 “各位乡邻,安静一下,安静一下。”拿刀架着林宗泽脖子的汉子开口了。 “各位乡邻不要惊慌,我们‘过山风’的兄弟今天前来拜访,不是来杀人放火的,不是来……”汉子搜肠刮肚,努力的想装出一点斯文。 “我呸!你们这些山贼,你们这些狗东西!人杀了,火也放了,还说不杀人放火?”在地上不停挣扎的王恩祖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说话的山贼。 “闭嘴,你这个贼配军!再出声,二爷我一刀劈了你!”拿刀的山贼恼怒的破口大骂。 从手中官制的雁翎刀,半身破烂的官制皮甲以及身后背着的手弩可以看出,他应该是这群山贼的头领。 其他山贼则是杂七杂八的布衣,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有民间铁匠打造的长刀,甚至还有猎人经常用到的开山砍刀,手中的长枪,也只是在长木棍上绑了一个铁枪头。 “今天,我们‘过山风’的兄弟来到贵宝地,是想向各位乡邻‘借’一些粮草、银钱。“山贼头领骂完王恩祖,转眼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各位要是识趣的话,把东西交出来,我们立马走人。要是你们不识趣,嘿嘿嘿……那就别怪弟兄们不客气了!”说完他弯下腰,探过身子,把林宗泽脸颊边垂下的头发拨开。 看着林宗泽脸颊上方形的疤痕,狞笑着说道:“贼配军,二爷我够意思吧?”。林宗泽两眼直勾勾的望着远处的家人,根本不不搭理山贼头领的挑衅。 “那个老东西,你过来!”见林宗泽根本不接话,山贼头领转过头,在人堆中来回扫了几遍,用手指着一个缩在一边的半百老头。 被山贼头领指着的半百老头,苟着身子,一边小心的挪着脚步,一边哆哆嗦嗦的说道:“大爷…大王饶命啊!现在刚开春,才刚刚插完秧,哪里还有粮食啊!”说完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下。 “你这个老不死的!”旁边一个山贼一脚把他踹倒,“还想骗我家二爷,我一刀砍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作势举刀要砍。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老儿句句实话啊,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进屋去搜,我们真的没有粮食了!”被踹翻在地的老头顾不上疼痛,爬起身,不停的磕头。 “小勇、细狗、白麻子,你们三个分头进屋去搜。”山贼头领随手点了几个自己人,令他们逐个木屋去搜。 直到这时,躲在暗处的许山海才明白过来,原来村子遭到了山贼夜袭。 作为一个穿越者,许山海还没从莫名其妙的穿越中反应过来,却又遇上山贼进村洗劫。 联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穿越文,他不禁口中发苦。 小说中穿越的主角,不是落在权倾天下的帝王将相之家,就是生于钟鸣鼎食的富商巨贾之门。 要么锦衣玉食、美女环伺;要么自带枭雄光环,只需振臂高呼便能称王称帝;亦或是自带毁天灭地的现代武器,撒豆成兵的高科技系统,杀人于无形、灭国如烹小鲜。 怎么轮到自己穿越就如此命苦? 刚穿越,还没睁开眼就差点曝尸荒野,好不容易被人救回一条命,却只能浑身是伤的躺在茅屋里。 这还没过上两天,又遇上山贼夜袭,这不禁令他怀疑,难道穿越也分三六九等? 心中的怨念归怨念,眼下的险境该如何解决? 思索片刻,他小心的摸回茅屋,不一会儿,从茅草屋出来的他,手中多了一把复合弓,还有斜背在身后的箭囊。 弯腰,潜行几步,许山海停了下来,反手抽出一枝箭搭上弦,慢慢的靠近最近的木屋。 顺着墙根一边潜行,一边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 “哐当…”,耳边突然传来陶罐破裂的声音,把本就神经紧绷的许山海吓得浑身一哆嗦。 “噼里啪啦”,惊魂未定的之间,旁边木屋内又传来东西倒地的声音。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许山海可以确定,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木屋内有人。 轻手轻脚,他一点一点的挪到木屋后面的窗子,悄悄的凑上木板墙缝隙。 缝隙中,他看见,木屋里,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己,一手拿着砍刀,一手举着火把,时不时的用脚踢一下屋内的东西。 看清屋中只有一人,许山海小心的躬身后退。 退到离窗子两米多的地方,搭弦拉弓,箭头直指窗口。 他要等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等一个既能解决屋里人,又不惊动屋外其他山贼的机会。 作为一个从师范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乡镇教师,在大学射箭社只射过固定、活动纸靶的人,想到下一秒可能就要射杀一个活生生的人,许山海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让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人,突然转变到伤及他人性命,要跨过这道心理上的坎并不容易。 此时的许山海,不停的在心中,找各种理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屏气凝神,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不停的告诫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是正在杀人害命的凶手。 此刻的他,需要这样的理由,让胸腔里狂跳的心脏平缓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许山海在心中默数,十秒过去,二十秒过去,因为紧张造成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让他感到每一秒都如此的漫长。 第2章 山贼夜袭(中) 突然,窗前亮了起来,一个火把出现在窗口,伴随出现在窗前的,还有一颗硕大的脑袋。 “就是现在” 许山海心中默念,拉弦的手一松,下一秒,那颗硕大的脑袋上便“长”出一枝箭。 没有任何声音,窗口的火把不见了,那颗脑袋也不见了,许山海清晰的听到肉体撞击泥土的闷响,一击毙命! 透过窗口,窗后倒着一个濒死之人,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一丝声音,四肢不停的抽搐。 半边脸撒满了红、白两种颜色的液体,那是鲜血和爆出的脑浆,混碳箭在他的眼眶外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羽。 此时的许山海反倒出奇的冷静,心想,自己明明瞄的是眉心,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会射偏? 翻过窗子跳进木屋,许山海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把,用劲插在远离木板墙壁的地上,如果不把火把插好,不用多久,整座屋子就会烧起来。 从窗口翻出来,许山海继续躬身潜行。 两栋木屋中间有一丈多的距离,他悄悄的摸到墙边,隐身于靠墙堆放的木犁、竹筒、草绳间。 从这里到场院中间,大约相距十来丈,这个距离,根本不用担心复合弓的威力。 但是问题出在射击角度,因为,从许山海所处的地方看过去,山贼头领,背靠火堆、面对人群、身子跟林宗泽并排而站。 正前方、正后方都没有射击的角度和机会。左右两侧,射出去的箭,稍微有点偏差都会误伤到林宗泽,所以最有利的射击位置就只有左前、右前两个方位。 许山海往后退了几步,重新隐身于浓浓的夜色。然后他闭上眼睛,把整个村子的地形,以及对面那几间木屋的朝向、可以隐蔽的地方等等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思索片刻,他决定绕到前方,寻找有利的位置再动手。 借着夜色,不一会儿,许山海就摸到了场院入口处。 这是村子通往外面的唯一出口,而他需要穿过土路才能绕到对面,然后再到潜到另一座木屋后面,寻找最佳的射击位置。 但是,村口与场院距离太近,并且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遮蔽物,稍有不慎,便会惊动场院里的山贼。 所以,他只能再往外跑远一些,借助村外路边几棵大树的遮挡,快速跑到对面。 前行十来丈之后,正当他准备穿过土路。 忽然,前方传来几声马匹响鼻的声音。 明明村子就在自己身后,前方路上怎么会有马匹的声音?难道还有其他山贼在村外? 许山海顿时警觉起来。 猫着腰沿着土路的外侧,许山海轻手轻脚,小心的探寻过去。 他需要搞清楚前面的情况,要不然自己在村里偷袭山贼,而自己却被村外的山贼背刺,那可就是真实版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刚走几步,借着朦胧的月光,前面路中间出现了一团黑影,从黑影的轮廓判断,像是一辆停着的马车。 马车边依稀还有一个人影,双手环抱不停的跺着脚,像是在抵御晚春夜晚的寒冷。 屏住呼吸,许山海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路上除了那个人影和马车之外,别无他物。 确认无误,只见他,起身,拉弓搭箭,对准那个身影便一箭射了过去,瞬时,前方的人影闷声扑倒在地。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连人影前方的马匹都未被惊动,依旧摇晃着尾巴,喷着响鼻。 观察几息,没发现倒在地上的人影有任何动静,由于担心场院里其他人的安危,许山海没有上前查看,而是转身穿过土路,沿着脑中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一路躬身小跑。 停留几次之后,终于抵达了之前在脑海中选定的射击位置。 就在他刚蹲下,还没把气喘匀之时,一个举着火把的山贼提着长刀,从距离他藏身不到两丈的地方走了过去,看样子是从一间木屋出来,去向另一间木屋。 屏住呼吸,许山海努力的控制住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不容易等山贼消失在墙后,许山海这才起身转到木屋的后面,他打算故技重施,重复刚才的窗前射杀。 于是,他在离开窗口两丈的地方选好位置,站定、搭箭、拉弓,然后等待山贼出现在窗口。 木屋中的山贼没让他等太久,转眼间,木屋内火光就靠近了窗口,只不过这次的山贼是背对着窗户,给许山海露了个后脑勺。 弦松、箭出、人倒……完美的重复! 没有一丝的耽搁,许山海回到了刚才藏身的地方,墙边堆着的一架独轮手推车、几个木耙、两个大簸箕成了他的藏身之处。 慢慢的把气息调整匀,许山海举起复合弓,指向了火堆前的山贼头领,透过弓把上的单针瞄具,默默的计算角度和射击弹道。 将近二十丈的距离,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后果无法想象,整个村子几十条人命,容不得他有闪失。 “二爷,二爷!瞧瞧我找到了什么?”一个山贼大喊着,从木屋中跑了出来。 原来这个山贼发现了几天前,村民们猎到的黄猄。 那只三尺多长的黄猄1,就算去掉了内脏也还有三十多斤,足够十几人饱饱的吃上一顿,在这个肉食极度匮乏的年代,难怪他会欣喜万分的跑出来邀功。 “妈的,这个老不死的真的敢骗我,连整只的麂子2都有,还骗我没粮食?”一想到看上去干瘪瘦弱,一脸褶子的老头,在刀枪的威逼之下居然还骗自己,山贼头领怒火中烧。 “把这个老不死的给我砍……”话还没说完的山贼头领忽然没了声音,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居然又是眼睛! 打断山贼头领话语的是许山海的箭,箭头从右眼眼珠扎进去,从后脑勺带着一蓬鲜血和脑浆而出。 失去了意识的手自然抓不住刀,此刻犹如电影慢镜头一般,雪亮的雁翎刀,从山贼头领手中,翻滚着慢慢的滑落。 电光火石间,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林宗泽,立刻伸手抓住抵在胸前的枪尖,侧身一扯,然后半起身,使出一记“铁山靠”,双手握枪的山贼被他一撞,飞出一丈多远。 抢过长枪的林宗泽没去管被撞飞的山贼,转身舞出一个大枪花,把旁边背对自己,用枪杆压住王恩祖的山贼刺了个透心凉,然后枪头反抽,把另外一个摁住王恩祖的山贼抽到脑浆飞溅。 一直都在不停挣扎的王恩祖,突然感觉压住自己双腿的力道消失,同时,摁住自己上身的力量也减轻许多,立马大吼一声,把压在身上的山贼掀翻。 就地一个翻滚,起身后的王恩祖一把扳过山贼的肩膀,饭钵大的拳头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得山贼,灵魂出窍、五佛升天,顿时软软的瘫倒在地。 “狗毛,捡枪!”披散头发的林宗泽,大喝一声。 此时的林宗泽脸上的疤痕,在火光的照耀下,血红血红!他身上被撕烂的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落,光着膀子的林宗泽,宛如一头捕食的黑豹,挺着长枪朝其他山贼直奔过去。 捡起地上的长枪,王恩祖环顾四周。 方才那个大喊大叫的山贼,正扛着黄猄从木屋出来。突然,他感觉心头一凉,低头细看,原来是一枝长枪扎进了胸膛。 满脸惊讶的他,慢慢抬起头,顺着枪杆往前看,沾满泥土的络腮胡子,表情狰狞的王恩祖,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随着林宗泽又放倒一个山贼之后,其他的山贼终于发觉大事不妙,群龙无首的他们,不约而同的丢下手中的武器,转身逃跑。 看到山贼逃跑,原本挤在一起的村民,则立刻四散奔逃。 与此同时,回过神来的村民中,七八个汉子立刻捡起山贼丢下的武器追了出去。 此时,依旧隐身于在黑暗之中的许山海,却只能看着场院中乱作一团,不敢再搭弓。 要知道,眼下场院中,到处都是慌乱奔跑的人群,即便是逃跑的山贼身后,也有跟着追出去的村民,他此时射箭,稍有不慎,便会误伤到村民。 好一会儿,四散奔逃的村民,都躲进了木屋中,此时场院中,只剩下了林宗泽和他的儿子,以及没有追出去的两个村民。 几个躺在地上的山贼,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另外几个躺倒的山贼则没有任何动静,已然魂飞魄散。 林宗泽弯腰,逐一翻看躺倒在地上的山贼,直到他山贼头领的伤口之后不禁脸色一变。 只见他,转过身,手握长枪,双手抱拳对着虚空夜色,作揖行礼大声道:“哪位高人暗中相助,不知可否现身,受我一拜?” 因为,直到林宗泽发现山贼头领的死因,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会突然滑落在地上,山贼头领又为什么会突然倒下? 1黄猄:小麂,又名黄麂,是鹿科麂属中,体型最小的物种,广泛分布于华东、华中、华南、西南地区,其中指名亚种主要分布于两广、江西、湖南等地。 第3章 山贼夜袭(下) 在林宗泽的喊声中,许山海提着弓,施施然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 “是小先生!” “许老弟?” 带着疑问的是林宗泽,喊小先生的是林宗泽的儿子。 “许老弟,你这是……?”林宗泽原以是某位高人出手相救,没想到走出来的却是许山海。 “小弟被这帮恶人扰了好梦,醒来见乡邻有难,所以帮忙射了几箭。”许山海云伸手挠了挠头,说道。 在许山海心中,自己穿越过来后,受伤昏迷,被林宗泽所救。方才林宗泽与村民们有难,自己能帮上一把,属实很正常,权当是还个人情。 -------------------------------------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 在乡镇中学当老师的许山海,开着他花了四千块买来,不知道过了几手的五菱面包车,带着一些个人物品上了高速公路。 由于之前任教的中学与镇上的中学合并,他要在寒假结束前,从城里赶去新学校报到。 下了高速,接下来的国道,隧道一个接着一个,许山海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可就在他刚出一个隧道,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浓雾,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车子便冲进了浓雾之中,随后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的许山海,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刚伸手,想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刺激的他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 歇了好一会儿,强忍着疼痛,他好不容易把手机掏出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摆弄,手机都没一点反应,凭着指尖上的感觉,他估计,手机摔坏了。 他拼命的睁眼环顾四周,可是,什么都看不见,慌乱之下,许山海甚至怀疑,是不是伤到了眼睛。 幸好,身体后下方,一丝微弱到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光线,让他明白,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同时,那一丝光亮也让他看到了希望。 忍着浑身剧痛的许山海,手脚并用,朝那光亮处爬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重见天日。 趴在地上喘息了半天,许山海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回头望,自己爬过的路,这才发现,他刚才身处一个山洞之中,难怪伸手不见五指。 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身上各处的伤势,那些触目惊心的反倒只是皮外伤,给他带来剧痛的应该是肩膀和小腿。 看着肿胀淤青的小腿,许山海在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骨折。 再看看手中的手机,机身好像没什么损伤,可是屏幕不知撞到哪里,已经裂成蛛网状。 不死心的许山海,把手机翻来覆去的摆弄了许久,可依旧无力回天,这也彻底打消了他试图打电话求救的念头。 值得庆幸的是,再摆弄手机的过程中,许山海不知误触了什么,居然弄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有了光源,他好歹能返回山洞,去找他的车。 拖着伤腿,许山海一手扶着崖壁,一手举着当手电筒的手机,一点一点的挪回了山洞中。 当他终于找到他的车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呆若木鸡。 只见,五菱面包车的残骸象一幅壁画,怪异的镶嵌在距离地面七八米高的的岩壁上。 岩壁下方,散落了一地车上的零件,之前他装在车厢里的物品,也夹杂其中。 望着“挂”在岩壁上的面包车,许山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已经出了隧道,车子怎么会撞到山洞里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借助手机的光亮,从散落一地的东西中,翻出几件没有损坏的物品,背在身上,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山洞。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认为出了车祸,所以,需要尽快离开山洞,去寻求救援。 拖着伤腿,许山海一头扎进了山洞外的树林。不停的爬山、下山,终于,他发觉自己迷失了方向。 随着夜幕的降临,树林里越发昏暗,手机的电量在历经几个小时之后,终于耗尽。 没了手机的照明,许山海内心开始慌乱起来,在不见天日的树林中,终于一脚踏空,从山上滚落,再一次的陷入昏迷。 当许山海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浑身涂满药膏的他,躺在铺了厚厚稻草的茅草屋中。 直到天快黑,林宗泽端着玉米粥来到茅草屋,经过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靠着连蒙带猜,许山海才发觉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四百年前的明朝,并且,被碰巧去打猎的林宗泽所救。 半个时辰之后,许山海终于大致弄清楚了眼下自身的处境:他所处的年代是大明天启二年,躺着的地方是广西某个一个小山村。 突如其来的穿越,一个陌生的朝代,一个具体位置都不清楚的地方。所有的这一切,都令许山海完全没办法接受。 此时,身上的伤势,跟心里遭到的冲击相比,已经根本不算什么。 连着几天,他躺在厚厚的稻草上,盯着屋顶枯黄的芭蕉叶,一动不动,失神的双眼,空洞无物,没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终于,在每天玉米粥、番薯、木薯的轮番“教育”下,许山海开始慢慢的接受眼前的现实。 ------------------------------------- “许老弟。果真你射杀的山贼?”看着白白净净,身上还带着伤,却能在十几丈外一箭射杀山贼,林宗泽没办法相信,这是许山海所为。 “老哥,你看!”许山海反手从箭囊里抽出一枝箭,连同手上的弓一起递给林宗泽。 林宗泽根本不需要接许山海递过来的弓和箭,因为,林宗泽一眼就认出,许山海手中箭枝与山贼头领尸首上的箭枝,一模一样。更何况,自己亲眼看见许山海提着弓从阴影中走出来。 “对了,那两个木屋里还有被放倒的山贼,老哥叫人去抬了出来吧。”许山海指了指左右两个木屋。 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到山贼头领的尸体旁,把他的混碳箭拔了出来。 让人去把木屋中的山贼尸体抬出来,他倒不是怕山贼尸体会吓着人,而是要收回射出去的箭,箭囊总共才十二枝混碳箭,不见一枝就少一枝,这个时代可没办法补充。 “啊?还有两个山贼,许老弟,你……是如何做到的?”听到还有两个被射杀的山贼,林宗泽的内心已经从惊讶变成了钦佩。 能悄无声息的连杀三人,哪怕是在军中也算精锐,这怎能不让林宗泽心生敬佩? 两人正聊着,村口传来一阵叫嚷声,原来是村民们押着两个活着的山贼回来了。 随后被村民拖着回来的是两具尸体,其中一个被王恩祖投出的长枪直接扎死,另一个则是被追上的村民拳脚相加,活活的打死。 最后一个山贼,由村民架着拖回来,明显是受了伤,无法自己行走。 “咦?跑了四个,怎么弄回来了五个?”林宗泽明明看到只逃出去四个山贼,现在两个活的、两个死的,怎么多了一个架着回来的? “哪来的马和马车?”再随后,看到有村民赶着一辆马车,牵着两匹矮马出现,林宗泽更加纳闷,招手把王恩祖叫过来问道。 “可能是怕惊动我们,这些贼人把马车留在外面的路上,留了一个小贼守着。只是那小贼不知道被谁射了一箭,我儿子过去牵马才发现他躲在路边的草丛里。”王恩祖连比带划的解释。 “又是被射倒的?”听了王恩祖的话,林宗泽立马想到了许山海。 在场院周围,悄无声息的射杀三个山贼,还能跑到村外的路上,把看守马匹的小贼给射伤,此时林宗泽的内心可以说是震撼了。 “三哥,还有山贼被射杀了?是谁射的?”之前,在林宗泽的帮助下起身的王恩祖,放倒了山贼之后,就跟其他人一起追了出去,所以对许山海射倒山贼头领的事一无所知。 “狗毛叔,这些贼人都是被小先生射杀,小先生简直就是神箭手。”站在一旁的林正源告诉王恩祖,并且兴奋的手中做出拉弓的姿势,嘴里还发出“咻~咻~”的声音。 一脸疑惑的王恩祖看向林宗泽,而林宗泽只是把头转了过去,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山贼尸体上回收箭枝的许山海。 “狗毛,其他的事你先别管,赶紧先去一趟新宁州,把何一手接来,秃子的伤要赶紧处理。”林宗泽还不知道李应全的伤势到底重不重,总之,救人要紧。 “再叫何一手看看,城外那些老弟兄还能叫上多少个?我估摸着贼人不止这点人,时间长了这里的贼人没回去,怕是其他的贼人要来寻仇。”林宗泽不相信这一伙贼人只有眼前的十几个人,万一贼人的大队人马杀过来,他不认为下一次还有好运气。 “三哥,我去了,那你怎么办?”王恩祖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赶紧去吧,这里不会有事。我还要审一审那几个活口,多问出点情况也多一些准备。”赶着马车,一个多时辰足够在从村里到新宁州跑个来回了,林宗泽虽然不惧生死,但是谁知道山贼还有没有后手?该做的防备还得做。 目送王恩祖驾着马车离开,林宗泽拖了几根干枯的大树杈架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上,因为,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林宗泽、许山海两人坐在火堆旁,此时的场院中已经安静下来,除了那几个受伤的山贼偶尔呻吟两声,剩下的就是火堆中树杈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 “只顾着让你安心你养伤,所以,到现在还不知道许老弟从哪里来,要去往哪里?又为何会独自一人在山林中受伤?”还是林宗泽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该来的终于来了。”许山海内心暗道。 自从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之后,许山海便开始琢磨起面临的处境。如果自己真的穿越回到了明朝,那么很多问题就先打好腹稿。 首先,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身份就是个大问题。让明朝人相信所谓的穿越?百口莫辩之下,弄不好被人当做装神弄鬼之人,乱棍打死。 一个合理,并且没有什么漏洞的“身世”,这几日一直在许山海心中反复酝酿,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也需要验证之前打的腹稿有没有什么漏洞,如果连眼前的林宗泽都说服不了,那么,他日遇上官府之人铁定难逃厄运。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林兄且听小弟慢慢道来。”许山海摆了架势,把这几日打好的腹稿,与林宗泽娓娓道来。 第4章 最悲催的穿越者 “小弟祖籍桂林府灵川县,祖上曾跟随三宝太监两下西洋,三宝太监病故于天竺后,又跟随福建海商往返南洋。景泰年间,蛮夷作乱,祖上担心族中遭蛮夷祸害,遂举族迁居南洋。幸得上天眷顾,传至小弟祖父这一辈,近两百年间,族中人丁已繁衍至五百有余,并置下良田万顷。”既然林宗泽想问,许山海索性就给他编长一点,反正几百年前的事,谁也无法查证。 “良田万顷?那可是了不起的家业啊!”国人对土地的向往深入骨髓,这一点从林宗泽脸上羡慕的表情一览无余。 “谁知,八年前,一群来自佛郎机的海贼,盯上族中产业,多次侵扰,所幸都被击溃,可族中也死伤惨重。可恨,五年前,佛郎机海贼纠集土着数千人,再次围攻我族城寨,终因寡不敌众,几日之后城破,所有族人皆被屠戮……”没有专业的演技,做不到说哭就哭,许山海只能低头做出以袖拭泪的模样。 “唉……”林宗泽跟着一声长叹。 “那…许老弟你又是怎么逃脱,从南洋回到大明呢?”林宗泽追问道。 “小弟五岁在族学开蒙,后被族中长辈认为天资尚可,十二岁时,便被送往旧港1,与族中另外两位兄长,一起就读于旧港的华汉公学。也正因如此,我弟兄三人才躲过劫难,免遭毒手。”许山海赌林宗泽没去过南洋,也不知道南洋的风土人情。 并且,只有这样的说辞才能解释自己为何短发,以及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穿着。 “没有了族中的资助,我弟兄三人,生活难以为继,更无法继续求学。所以,一番商议之下,决定返回祖籍寻亲。冀希望能找到同姓旁支,得以攀附,日后再做图谋。”惨遭灭族,投靠同姓旁支,许山海编的这个理由让人挑不出毛病。 “回桂林府寻亲理应从梧州府就往北行,你们为何走到新宁州来了?既然是兄弟三人同行,老弟怎么又孤身一人?”虽然林宗泽继续追问,但是许山海明白,起码前面编造的身世,他没听出什么破绽。 “数月月前,我们弟兄三人已经回到了灵川的祖居地,探访三个月后一无所获。”许山海继续自己的叙述。 “快两百年了,就算有同姓旁支也有可能迁居别处。难难难!”林宗泽摇了摇头。 “由于身上的盘缠几近用尽,我们只能放弃寻亲的念头,准备去往广州府再谋生路。但是苦于没有路引2,我们只能找到一个商队,把最后的一些银钱给了他们,说好我们弟兄三人假扮他们的伙计,跟随商队先到南宁府再去往梧州府。”此刻的许山海心中万分的庆幸,庆幸后世的自己做了一个学期地理课代课老师,更庆幸的是自己曾尽心尽力备课。如果没有这些储备的地理知识,如何能应付今天的局面? “路引啊,难怪了!”关于路引的重要性林宗泽深有体会。 “五日前,我们跟着商队刚过昆仑关,没多久就遇上了劫道的山贼,慌乱之中我拼命的往山里跑,到处找地方躲藏,因此与弟兄和商队众人走散。由于跟商队走散,我更不敢走官道,只能望着官道,在山中行走,但是天黑之后就彻底的迷失了方向,所以才会在失足滚落山崖。”虽说细节上还要有更多的完善和补充,但是许山海有信心,自己编的这一套身世,应付目前的局面还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许老弟非但能文能武,还有这般离奇的身世,不枉我把你从山里背回来,哈哈哈~~~”其实林宗泽真正高兴的是,自己无意中救回来的人,几天后居然从山贼刀下救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全村几十口人。 “老哥过奖了!能文能武实不敢当。当年全族迁往南洋后,老祖便有族训,凡我族中男子必须习武。小弟自幼体弱,没有习武的天赋,家父只能找了族中几个长辈教我练习弓术,让老哥见笑了!”客居海外,习武防身,这个理由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回想今夜之前,许山海在学校里都是射纸靶练习,偶尔一次手痒,跑到郊区射了几只鸟,被射箭社的学长知道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 直到这时,许山海现在才感到些许的害怕,刚才万一自己失手,惊动了山贼,他不敢想象后果会怎样? “哈哈哈~~~老弟谦虚了!没有你这几箭,估计此刻村中已经血流成河。”林宗泽说的倒是实话,刚才己方几人已被山贼制住,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就算是拼死一搏,也是徒增伤亡。 “说到箭,老弟你稍等……”说罢,林宗泽起身离开。 不一会,林宗泽单手拎着一个单薄的身影走了过来,“许老弟,你漏了一枝箭。”把手里拎着的人影往地上一扔:“这个小贼屁股上还有一枝你的箭,哈哈哈~~” 被摔在地上的人影顾不上疼痛,转身跪下,不停的磕头:“大哥…哦不,大叔…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看着跪在面前不停磕头求饶的山贼,许山海心中大吃一惊。 山贼的身形比林宗泽十二岁的儿子大不了多少,同样的干瘦,说话嗓音像是刚过变声期,话音中依旧带着一丝稚嫩。 头发打结、衣衫褴褛、赤着双脚,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后世沿街乞讨的流浪小乞丐都比他强。 许山海很难想象,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居然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山贼团伙成员。 “之前是你在路边守着马车?”自己射出去的箭枝基本上都已取回,只有那个守着马车的人没见到尸体。所以,许山海才有这么一问。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刚才正是小的在外面看着马匹和马车。大爷,我们是被贼人抓去的,我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干过呀!大爷饶命啊!”小山贼不停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辩解、求饶。 别的不说,他可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几个同伙,此刻成了地上一具一具的死尸,这怎能不让他害怕? “我们?你们是谁?为什么被贼人抓?”当过老师的许山海对细节十分敏感。 “是我七叔。”小山贼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由于连年荒年,小的几年前跟家人从汉中逃到桂林府,途中,爹娘和两个妹妹以及一些族人接连身故,小的又跟着七叔逃到新宁州。七叔会做一些木工活,靠着手艺在新宁州城外住了下来。”山贼瞟了林宗泽,许山海一眼,确认他们没有阻止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三个月前,七叔带我在城外帮人修屋顶,贼人里的二爷——就是那个穿皮甲的,找到七叔说有活干,把七叔和我骗去了他们的贼窝。没料到帮他们修完吊桥之后,不但说好的工钱没拿到,贼人还不让我们离开,说是怕我们会向官府告密,并且威胁如果我们逃走,他们就去新宁州杀了七叔一家。”小山贼一口气把自己身世都说了出来,生怕林宗泽、许山海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大爷饶了我们吧!今天是贼人的人手不足,才让七叔和我跟着他们出来,他们看我年纪太小,怕碍了事,所以让我在外面看着马车。”说完,小山贼又是不停的磕头。 “人手不足?这些贼人一共有多少人?为什么今天会人手不足?”林宗泽担心的就是山贼报复,所以更关心山贼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不算上七叔和我,其他贼人一共有二十来个。呃…二十…”具体到二十几个,小山贼卡壳了。直起身,掰着手指数了两遍。“除了七叔和我,其他还有二十一个。” “你们今天一共来了多少人,其他人去哪儿了,今天为什么没一起来?”默默的在心中把场院里的山贼清点了两遍。活的、死的都算上,林宗泽只点了到十三个人头。 “我们今天一共来了十三个,剩下的人都在山洞里。”这次说人数的时候小山贼没打磕巴。 “既然你说贼人人手不足,怎么还有人留在山洞里?他们在山洞里干什么,山洞又在哪里?”林宗泽追问道。 “山洞是他们的老窝,离着约莫有二十多里地。大头领带着四个人在山洞里,守着他们绑来的肉票。孔秀才只会给大头领出主意,平日里基本不出来抢东西。另外还有三个在养伤,赵老头负责照顾他们。哦,对了,我还忘了,还有一个大头领的婆娘。”小山贼暗中观察林宗泽、许山海的脸色和缓不少,所以不管问没问,索性一股脑的都说了。 看着面前的小山贼,估计只比自己儿子大一两岁,再看看一旁的儿子,林宗泽心头的滋味很复杂:“去把你七叔叫过来,要是他说的跟你不一样,你们……哼哼哼!” ------------------------------------- 一个多时辰后,王恩祖赶着马车回到村中,跟他一起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许山海见过,之前林宗泽把许山海救回来之后,便是他给昏迷中的许山海敷的药膏,之后隔一两天还来村里,给许山海过换药。 但是,林宗泽一直没正式的给两人做互相介绍,所以,许山海只知道他叫‘何一手’。 “三哥,李秃子受伤了?人在哪儿,还没挂吧?”斜跨一个木箱,手里拎着布包袱走过来的何一手满脸笑容。 “他婆娘和儿子把他抬屋里去了,你去看看要不要紧。”林宗泽指了指李应全家的木屋。 “没死就行,没死就行,瞧瞧我来露一手!”露一手是他的口头禅,不管碰到什么伤情,他永远都是‘露一手’,久而久之大家便不记得他的名字,都唤他‘何一手’。 “李秃子哎~~何爷救你来了,你可挺住啊!”何一手转身便往李应全的木屋走去,喊声中似乎夹杂着一股高兴加得意的意思。 在一旁的许山海不禁笑了起来,因为,他明白只有真正过命的交情,才会在这种时候,有着如此的戏谑。 1旧港:旧港宣慰司,今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巨港,明永乐五年(1407年)设行政建置,首任宣慰使为施进卿。 2路引:明代律法规定“农业者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相互知”,凡人员远离居住地百里之外,需由官府出具路引,以备巡检查验。《大明律》规定,凡无引文私自偷渡关津,杖八十;不按引文规定范围活动,杖九十;偷渡边塞关卡,杖一百,流放三年;偷渡出国,直接绞刑。 第5章 岂有此理 看见迎上来的林宗泽、许山海,王恩祖掀开盖在盖在马车上的稻草,车板上赫然是一堆的兵器,木弓、铁锏、铁枝、长刀,还有上百枝长短不一的箭矢。 “三哥,我把能找到的弟兄们都叫来了,总共十五个人。何一手担心秃子的伤势,所以我们俩先赶着马车回来,其他人晚一些到。”王恩祖解释道。 马车上装的是那些人的兵器,不然大半夜的十几个人扛着刀枪赶路,要是被人看见,报到官府,麻烦可就大了。 “怎么只有十五个?”林宗泽皱了皱眉。 “周家两兄弟和天天帮人送货去了南宁府;‘福’字营的那七八个人据说被雇去山里砍木头了;小满他们几个在城里,夜里关了城门我进不去。”王恩祖解释道。 三人在火堆旁坐下,林宗泽先是把许山海射杀山贼,救全村于水火,仔仔细细的与王恩祖说了一通。然后又把讯问山贼得知的情况大致说了几句。 随着林宗泽的述说,王恩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恍然大悟。看许山海的眼神也由刚开始的疑惑,慢慢的变成了钦佩。 半个时辰后,王恩祖说的十多个人匆匆赶到,打过招呼,林宗泽把这些弟兄与许山海逐个的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许老弟,刚刚救了我们一村的人。”林宗泽首先向所有人介绍了许山海,至于,为什么会大半夜的把他们叫来,原因王恩祖已经跟他们说过,林宗泽也就不再重复。 “许老弟,这是吴立峰,我们叫他‘疯子’。”吴立峰中等身材,火光下看着脸色苍白,看上去偏瘦的身形,从胳膊上露出的肌肉来看倒也精干。 “这几日,我那几个臭小子都跟着他识字,所以都叫他‘小先生’。三哥,你叫他老弟没问题,我跟着我儿子叫‘小先生’吧。”王恩祖抢过林宗泽的话头,他觉得,要是这些兄弟都学着林宗泽说话,估计舌头都捋不直。 “这是‘半截’,大号赵立群。”赵立群个子挺高,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出一头,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至于为什么会大家叫做“半截”,林宗泽没仔细说。 “这是吕耀辉,大伙儿都叫他‘妖鬼’。”吕耀辉矮胖身材,圆头圆脑,随时都满脸笑容,并且,笑起来右脸还有一个酒窝,看着像是哪家食肆的掌柜,他的绰号实在对不起长相。 “这是郑伟义、郑伟信哥俩,大家叫他们‘大驴’、‘二驴’”看着身材魁梧的兄弟俩,绰号被叫做驴,许山海不知道这是贬义呢还是夸他们。 “这是‘糯米’…” “这是‘大锤’…” “这是…” 许山海跟林宗泽的介绍,给每一个人都拱手见礼,很艰难的记下了几个人的绰号,至于名字嘛……真记不住。也幸好这些的绰号都挺特别,多接触几次应该能对上号。 “三哥,现在是什么章程?” “三叔,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你吩咐吧。” “把总,有计划吗?”一群人七嘴八舌,称呼林宗泽什么的都有。 古时念书人,弱冠之年(二十岁)都会取一个表字,用作与他人交往时使用,以示互相尊重。 而社会底层人群都是文盲,也就谈不上取表字,基本上都是在姓氏之后,再带上族内同辈中的排行,用于互称。 林宗泽在族中同辈男丁里排行第三,因此,亲近的人一般都称他为“三哥”、“三叔”。 “各位弟兄,你们先坐下歇会儿,情况有变,容我们商量之后再决定。”林宗泽先招呼大家歇息。 之前林宗泽没弄清楚山贼的实力,看着他们十几个人就敢来打劫,还以为山贼有后手,有援兵。 由于,担心其他山贼前来报复。所以,赶紧才让王恩祖把老弟兄们连夜叫来。 他原本的打算是,即便山贼来报复,自己这边多一些人手,村里的妇孺有更多的逃生机会。 “我们合计合计接下来的章程。”林宗泽把王恩祖、许山海拉到一旁。 “三哥,你拿主意吧,我都听你的。”王恩祖倒是痛快。 “老哥有何打算?”林宗泽会这么说,估计是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想法,许山海干脆把话头丢给他。 “方才我们侥幸翻盘,听那小山贼和他叔的意思,眼下贼人老巢十分空虚,就剩五六个能打的。我想带上弟兄们连夜把他们一锅端,绝了后患。”己方二十多人,对上五六个山贼,林宗泽无论怎么算都觉得胜券在握。 况且村子在明处,山贼在暗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干脆直接抄了山贼的老窝,以绝后患。 “还是三哥够劲,贼人们哪会想到我们敢去掏他们的老窝,杀它个措手不及。”王恩祖兴奋到摩拳擦掌,毕竟刚才被人摁在地上一番羞辱,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不行,不行!我们必须把这些人都交给官府,让官府治他们的罪,不说杀贼人的奖赏,起码这几条人命算不到我们的头上。”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许山海猛然回头,才发现,刚才被山贼踹倒,趁乱躲进屋子里的那个半百老头,不知道啥时候悄然出现三人身后。 “鲍叔,你老糊涂了?这事要是报了官府,我们这些田怎么办?”鲍祥丰突然插话,林宗泽心中已然隐隐不快。 这几十亩水田、旱田是村里所有人家,男女老少三四十口齐上阵,花了两年多开荒而来。由于没有上报官府,所以在官府的田籍之中没有记录,是所谓的“隐田”1。 因为不在官府《鱼鳞图册》之内,所以不用纳粮,没有税赋。由于刚开垦,还是所谓的‘生田’,每一季的产量都不高,收成只能勉强维持大家的温饱,青黄不接的季节依旧要靠番薯、木薯,野菜来度饥荒。 而按《大明律》,一经查实的隐田则会被收归官府,纳入《赋役黄册》《鱼鳞图册》2,如果隐田所有者是流民,则将被遣返原籍。 “就算这些田被充公,我们以后年年交税赋,也好过背上这么多条人命。你们怎能如此嗜杀?杀人偿命,官府追究起来,所有人都要掉脑袋的呀!”鲍祥丰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地上山贼的尸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鲍叔,你以为只是田地充公那么简单?你们大家要被遣返回原籍,秃子、狗毛和我都要重新充军!”林宗泽根本不意愿去回忆,自己曾经黥面充军,从辽东前线,发配三千里,到广西充军的痛苦经历3。 为了抹去“黥面”(在脸上刺字),林宗泽、王恩祖、李应全的脸上都留下了疤痕,因此,山贼头领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身份,所以方才才以“贼配军”来羞辱林宗泽。 如果不是连着遇上万历驾崩、泰昌、天启登基大赦,此时的林宗泽他们,依旧在军营里服着苦役,甚至连普通的民夫都能使唤他。 “鲍叔,你嘴上说得轻巧,我们可是发配充军,‘遇赦不归’4连原籍都不能回!”同为发配充军的王恩祖对鲍祥丰就没那么客气了。 “况且,我们杀的是山贼,替天行道,错在哪里?”紧接着,王恩祖反问道。 山贼害人性命时没见他站出来,村里人被杀时没见他挺身救人,这会儿安全了,他却跑出来,要自己人‘遵律法’。 听着鲍祥丰的言辞,看着他‘痛心疾首’的表演,许山海一阵反胃,觉得眼前这老头,与后世的‘公知’一样的令人作呕。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老哥,你在军中历练过就是不一般啊!”对于鲍祥丰这样的人,许山海根本没有搭理他的兴趣。转头便岔开了话题。 “你闭嘴!我村里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乡人在这里胡言乱语!”毕竟是同村之人,鲍有祥不想与林宗泽、王恩祖撕破脸,所以,逮着机会拿许山海撒气。 “你们不能听他蛊惑啊!他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现在蛊惑你们去杀人,将来官府追查起来,他拍屁股逃走,留下我们全村人替他担罪。”见林宗泽、王恩祖不置可否的态度,鲍祥丰跺着脚,开始了表演。 虽然他不识几个字,但是谁敢说这个狡黠的老农不聪明? “老人家,我敬你年岁稍长,但却容不得你颠倒黑白!“许山海两眼一瞪,厉声说道。 “不错,这些人是我杀的,如果有罪我来扛。并且在所有事情解决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更不会让你来当替罪羊,你也担不起!”之前仅有的几次接触,许山海只是觉得老头心眼儿有点小。 但是,现在他的一番表演,让许山海发现,他的无耻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鲍叔,天色不早了,你赶紧休息吧!村子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林宗泽给了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早点睡不好吗?瞎掺和什么?”早就对鲍祥丰不满的王恩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好好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会后悔的!”这种局面之下,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人,可即便如此,鲍祥丰依旧不忘倚老卖老的装一把。 1隐田:瞒报的田地 2赋役黄册、鱼鳞图册:赋役黄册又称明代黄册,是明代为核实户口,征调赋役而制成的户口版籍。鱼鳞图册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册,由于田图状似鱼鳞,因此得名。 3黥面充军:黥面指在脸上刺字、涂墨,古代多用为对犯人的刑罚。充军古代刑罚之一,指把罪犯押送到边缘地方当兵或是服苦役,罪犯可带家属前往服刑,不遇恩赫准许,终生不许返回原籍。 4遇赫不归:即便遇上大赫也不允许返回原籍。 第6章 仇不过夜(上) 晚春的凌晨,温度依旧很低,虽不是那种刺骨的寒冷,但是时间一长,一样会冷到浑身发抖。 走在山里,南方的潮湿,让人体会更加的深刻。 空气中弥漫着无处不在的水汽,既不是雨,也不是雾,但是,可以很清晰的感觉,有细小到看不见的水珠粘在脸上。 根据小山贼和他七叔的供词,林宗泽挑了包括许山海在内的一行十五人(何一手留在村里给李应全治疗,大驴兄弟看守还活着的那几个山贼)向山中,山贼的老巢出发。 在几乎不成型的山路中间,却有着两道深深的车辙,可见这人迹罕见的山中,时常有马车经过。 距山贼老巢还有四五里地的地方,林宗泽停了下来,找了一处背风的灌木丛,所有人先停下休息,同时,安排了两个弟兄作为斥候,一路朝前探摸过去。 趁着休息,林宗泽要做最后的部署,要让每一个人清楚自己该干什么,并且,把设想中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最后演练一遍。 林宗泽之所以相信小山贼和他七叔的口供,并以他们的供词为依据,制定计划。 那是因为,林宗泽明确警告了他,他的七叔将会被作为人质留在村里,只要小山贼胆敢耍任何滑头,非但他自己活不了,他的七叔一样活不了。 同时,林宗泽也承诺,如果小山贼老老实实的配合,待把山贼全都收拾干净之后,便放他们叔侄俩一条生路。 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大多数人都会很明智,这就是人性。尤其是看见场院里躺着的那七八具尸体,小山贼表现得极为恭顺。 “嗒…嗒…嗒”马蹄声响起,一行人再次出发。 小山贼驾着马车,他旁边坐着“疯子”吴立峰,马车的车斗里,堆着七八个鼓鼓囊囊的草袋。 不一会儿,队伍绕过一道山棱,再穿过一片小竹林,在山崖边停了下来。 前方已无路可去,往前一步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山崖的对面,依稀可见,有一座被拉起来的吊桥。 吊桥的立柱上,挂了两个大小不一的灯笼。从灯笼中透出微弱的灯光,勉强能够照亮周遭一两丈的地方。 说是吊桥,其实就是十几根碗口粗的木头,用粗麻绳绑在一起,放下之后就是桥面。 吊桥一头有圆木做的转轴,另一头的两端分别捆着几条如手臂般粗细麻绳,穿过崖边立着的两根大木头,拉动麻绳,便能控制吊桥的放下和收起。 整座吊桥,靠着一个类似石碾子的转盘来进行升降,而这个转盘主要的依靠旁边的一匹矮马来拉动。 在林宗泽的手势指挥下,小山贼轻轻的跳下马车,一旁的吴立峰,一边警惕的盯着他,一边把一只手伸进车斗后的草袋,握紧了藏在草袋中的刀把。 只见小山贼摸索着,走到山崖边的草丛中,四下找寻一番后,从一块不起眼的碎石下掏出一根竹哨。 拿到竹哨的小山贼,转身对着吴立峰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自己要吹竹哨通知对面的人放下吊桥。 此刻,山崖这边的小竹林里,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各自找好了地方躲藏起来。 许山海则是蹲下身子,隐藏在一片半人高的茅草丛中。透过缝隙,他仔细的观察对面的吊桥,因为,林宗泽要他用弓箭确保吊桥的控制权。 “滴~~~~”尖利的竹哨声响了起来,哨音穿过山崖,穿过山涧,穿过薄雾,在绝壁中回响。哨音也穿过了吊桥,穿过了山洞外的栅栏。 同时,哨声也吵醒了山洞口的赵瘸子,刚睡不久的他,费劲的坐了起来,半睁着眼睛,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王八羔子,直娘贼,挨千刀的,一晚上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天没亮就鬼叫鬼叫的,死在外面该多好。”一边骂,一边起身披上衣服,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哨声同样传到山洞深处一隅,用石墩、木板搭成的床上,却有一床极其奢华的团花缎子面棉被。 而被子下的女人,被突如其来哨声吵醒,连眼睛都没睁开,嘟囔着:“谁这么吵,让不让人睡觉了啊!”,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 “应该是老二他们回来了。”被窝里的胡养杰,一把搂过女人,迷迷糊糊的应付道:“睡吧睡吧。” “滴~~~~”竹哨声又一次响起 “赵瘸子,你死了吗?快把桥放下来!”小山贼浑身在发抖,冷也罢、紧张也罢,反正就是在发抖。 但是,不管身上怎么抖,他还是尽量保持声音没有异样。 走出来的赵瘸子,并没有急着把吊桥放下,反而是走到山崖冲着对面高声问道:“是谁喊你家爷爷,报上名来!”天还没亮,虽说对面的人点着火把,但是以赵瘸子的眼神,能看到一个光点就不错了。 “赵瘸子,你个老不死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想到赵瘸子那张猥琐的脸,小山贼心中不由得一阵恶心。 因为,小山贼曾经从其他山贼口中得知,年轻时候的赵瘸子是个穿街过巷的货郎,借着卖货的幌子,登门入户,祸害了不少的良家女子。 终于有一次,得意忘形的赵瘸子,被苦主的家人发现,慌乱之下,他夺路而逃,在逃跑的过程中,摔断了一条腿。 从此,断了一条腿的他,再也挑不动货郎担,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投了山贼。 “好你个小兔崽子,跟你四爷没大没小,等会儿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烂!”赵瘸子眼花,但是耳朵倒是挺好使,从声音中听出对面山崖是谁在说话。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你也能吹哨使唤我了?”虽说知道了是自己人吹的竹哨,赵瘸子依旧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轻易放下吊桥。 “今晚的油水足,二爷让我先拉一车粮回来,卸完我还要再赶过去,那个村子一堆的粮、肉,还有女人等着拉回来。”小山贼说着还拍了拍车斗里的草袋,那些草袋,如果不打开看,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的只是没用的玉米芯。 “还有女人?你等着,我把桥放下来,你赶紧卸了粮食,我也跟你一块儿去帮二爷。”淫荡了一辈子的赵瘸子,最听不得的就是“女人”二字。 “嘎啦…嘎啦…”随着吊桥慢慢的放下,竹林里的人打起了精神,所有人都随着林宗泽的手势,慢慢的往前挪。 吊桥终于放下,马车再次启动。而此时,坐在车辕边的小山贼,紧张到像是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斜眼偷瞄旁边的吴立峰,此时的吴立峰依旧面无表情的垂着头,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只能从手上暴起的青筋感觉到,吴立峰的内心,并不像脸上那般平静。 马车缓缓驶过吊桥,往前便是一大块平地,平地边缘两条蜿蜒向上的小路通向山洞洞口。 靠近吊桥的右侧,便是控制吊桥的石碾,此时的赵瘸子一边理着吊桥收回的麻绳,一边看着缓缓靠近的马车。 “停下停下!”随着马车逐渐的驶近,纵使赵瘸子眼神再不好,此刻也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小崽子,车上那个人是谁?”警觉起来的赵瘸子立刻丢下手里的麻绳,拔出腰间的短刀。 “你这个老不死的,胆子这么小?”虽然浑身都发抖,小山贼强装镇静的糊弄赵瘸子。 “二爷叫他跟着我回来卸车,不然,这满的车粮食是你卸还是我卸?剩下的粮食还要不要拉回来?”小山贼不给赵瘸子任何思考和反应的机会,用一连串的反问,试图糊弄过去。 “他婆娘正在伺候二爷,二爷答应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听话,过后把婆娘还给他。”小山贼伸手指了指,坐在身旁的吴立峰。 急中生智,小山贼居然编出这种瞎话,连坐在一旁的吴立峰都不由得一愣。心中暗道,自己啥时候居然有个婆娘?并且,婆娘还在伺候山贼头领? “这还差不多。”赵瘸子慢慢的把短刀插回腰间。 “你们卸快一点,不然等大爷我赶过去,女人的毛都摸不着。”着急的赵瘸子,握拳挥了挥。 “要不你帮他一起卸?”小山贼故意戏弄的说道。 刚好,马车驶下吊桥,剧烈的晃了两下。 “滚远点,大爷我……呃……” 就在马车与赵瘸子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早把刀柄握在手里的吴立峰跳下车,整个人与赵瘸子撞在一起。 换一个角度看 一寸多长的刀尖从赵瘸子的后腰穿了出来,还没等刀尖上的血滴下来,刀尖缩了回去,没等眨眼又从另一个地方穿了出来。 小山贼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是没见过杀人,但是从没见过吴立峰这种杀人的方式。 在短短的几息时间,不停的“噗呲…噗呲…”声几乎连在一起,那是吴立峰用腰刀在赵瘸子的腹部、胸部连捅了十几刀。 而赵瘸子,直到断气都没发出一点声音,同样的,他到死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山贼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任由马儿缓缓的向前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耳中不停“嗡嗡”声。 轻轻放下赵瘸子的尸体,吴立峰拎着不停往下滴血的腰刀,转身跑到吊桥上,使劲的冲对面挥手,召唤隐藏在竹林中的同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有浪费笔墨细写的必要了,几个睡梦中的山贼,被十五个曾经的军汉偷袭,结局可想而知。 并且,十五个人当中,起码有十个人手里的武器根本就没派上用场。 除了那个白白净净的孔秀才,还有搂着女人睡觉的山贼大头领胡养杰,剩余的山贼,包括养伤的,全都在睡梦中去见了阎王,没留下一个活口。 第7章 仇不过夜(中) 从小山贼吹响竹哨,到一切归于平静,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此时,天色依旧漆黑,山风依旧寒凉。 把根本没派上用场的复合弓,重新背回背上。许山海缓走进了山洞。 沿着能同时并行两三人的通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大厅出现在眼前,大厅中央的地面十分平坦,方圆几丈之内,除了几根粗大、突兀的石钟乳之外,连碎石都没有。 抬头仰望,即便有火把照明,山洞依旧高不见顶。 环顾一周,许山海不禁在心中感叹,如此漂亮的一个山洞,假如换做后世,只需装上些扶手,点上些彩灯,立马就是一个景点。 此时,那几根石钟乳柱子上,绑着七八枝粗大的火把,看着倒也亮堂。 大厅的尽头,靠着岩壁,一铺用石块、木板搭成的床。此时的林宗泽,翘着一条腿,坐在床边,在离他对面不远的地方,跪着三个人。 这三人,分别是山贼大头领胡养杰和他的女人,另一个面色苍白,浑身虚胖的人,想必就是小山贼口中的孔秀才。 之前跟着林宗泽一起冲进来的弟兄们,要么靠着岩壁,要么抱着自己的武器,分散在大厅周围。 “许老弟,来~坐!”看见走进来的许山海,坐在床铺边的林宗泽拍了拍身边,示意许山海过去,与他并肩而坐。 许山海赶忙摇摇手,拒绝了林宗泽的邀请,并且,伸手随便往岩壁一指,示意自己与其他人一样,站着就行。因为,从之前林宗泽的介绍中,许山海知道,他们基本上都是与林宗泽有着过命交情的老弟兄,自己这个外来户,如果不知轻重的与他并肩而坐,肯定要遭人记恨。 没等林宗泽继续说话,跪在地上山贼头领突然出声:“诸位是哪方豪杰?可否报一下名号,说不准,大水冲了龙王庙。”俗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胡养杰不是个没眼色的人。 “我们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少他娘的套近乎!”倚在石柱旁,须发凌乱的王恩祖,大声呵斥道,他的声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荡。 “我‘过山风’的弟兄,与诸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诸位这般打上门来,总该有个说法吧?”眼见套近乎没用,胡养杰有些恼怒。 “无冤无仇?大当家的,你这话说得可就昧了良心啊!就在几个时辰前,你们二当家的可是拿着刀拍在我脸上呐。”林宗泽冷哼一声,他想不起,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啊?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胡养杰心中暗道不好,赶紧矢口否认,先把自己择出来。 “误会?你们二当家杀人的时候,可没说有什么误会啊?”林宗泽一脸鄙夷的嘲讽道。 “这位老哥,我那二弟做下的事,我属实不知情。如果他真是有眼无珠,冒犯到诸位,等他回来,我一定绑着他,到府上给诸位赔不是!”关于老二今夜要去洗劫一个村子,是胡养杰亲自点头同意的,但是,眼下,他只能装作不知情,一推了之。 可是,胡养杰心中很纳闷,老二明明说那是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怎么又惹上了眼前这帮凶神恶煞之人? 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该有的应变能力,该说的场面话,胡养杰一样都不缺,假如如果没有这点能耐,他胡养杰怎能啸聚山林十几年? “回来?哈哈哈~他回不来了!你要想见他,我倒是可以让人把他的首级送来。”把自己先择出来,所有的责任撇干净,再说上几句场面话,这种江湖套路,林宗泽岂会看不懂? “好好好~~你们够狠!今天我胡某人认栽,你们想怎么样,划下道来吧!”话已至此,胡养杰知道,现在一味的示弱,一味的求饶,反而会让对手瞧不起自己,倒不如光棍一点。 “要命,我二弟已经搭上了;要钱财,这里有的东西你们随便取;要人,这个婆娘你们带走。如果不够,我怀里还有两张南宁府‘利来’票号的银票。”明知道现在这些东西已经不属于自己,倒不如光棍一些,反而显得有诚意。 听到胡养杰怀里有银票,站得离他最近的吕耀辉,笑眯眯的走过去,伸手到他的衣襟里,左右掏了起来。 一番摸索之下,果真掏出几块碎银子、两张银票。 “大当家的,你混得可真不咋地,两张银票加起来都不够三十两,有趣,有趣!”看清楚银票上的数字之后,吕耀辉满脸笑容。 “山上养了那么多弟兄,人吃马嚼的,我又从不骚扰乡邻,只能是苦了自己。”不得不说,胡养杰顺杆子爬的本事很强,稍微有个台阶,他立马就开始了表演。 “妖鬼,你找个地方,跟咱们大当家的单独聊聊。”林宗泽根本不想听胡养杰胡扯,干脆让吕耀辉把他带去一边。 “三哥,要什么?”吕耀辉抬头问道,言外之意是问林宗泽想从胡养杰嘴里问到什么? “窖!”林宗泽只简单含混的回了一个字。 这是他们之前在军中惯用的暗语,“窖”是指窖藏,意思是要吕耀辉,问出胡养杰所有的财物都藏在哪里? “好嘞,三哥!”吕耀辉应了一声。 转头,吕耀辉便招呼上了绰号“大锤”的楚文勇:“‘大锤’你跟我走,咱俩一起伺候伺候大头领。嘿嘿嘿~~”。 再看站在大厅中的其他人,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因为他们很清楚,接下来的胡养杰必将生不如死。 别看吕耀辉整天笑嘻嘻的像个活菩萨,加之脸上两个酒窝的迷惑性,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可,之前他在军中,却是讯问俘虏的一把好手,在辽东时,无论嘴多硬的女真鞑子,到了他手里,没一个扛得住。 “去一个人,把吊桥升起来。其他人到处看看,把有用的东西都搬到外面的场院清点,搬不动的也做好标记,记下数量。”林宗泽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军中,一条一条的命令布置下去。 “三哥,还有这个两个货怎么处理?”往外走了几步的王恩祖,指着还跪在一旁的孔秀才,以及大头领的女人,转头问林宗泽。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奴家是被那贼人强抢,入了这贼窝,受尽凌辱,求死不能!奴家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大爷饶命啊!”听到王恩祖的话,跪在地上的女子立马语带哭腔,不停的冲着林宗泽磕头。 听到女子的哭诉,跪在一旁的孔秀才嘴角扬起,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屑。 静立一旁的许山海,顺着王恩祖手指的方向,仔细打量起那个不停磕头的女子。 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长相属实很一般。凸脑门、金鱼眼、高颧骨、塌鼻梁、薄嘴唇,南方土着长相特点她全都占了,加之黑黄黑黄的肤色,怎么看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让看惯了后世,那些肤白、貌美、大长腿女人的许山海欣赏不来。 由于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女子贴身的肚兜外面只胡乱的裹了一件长裳,随着女子不停磕头,长裳下时不时的露出几片白花花的肉。 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该凸的地方凸;该圆的地方圆,单纯不看脸的话,这身形对男人倒也有几分诱惑。 “三哥,大驴二驴都还未曾娶亲,你看……?”王恩祖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不行!”林宗泽想都没想就矢口否决。 虽说这女子是被强迫,但终究与那贼人厮混许久,林宗泽怎能让被自己视作亲兄弟的大驴兄弟,娶了如此腌脏的身子? “啊~~~啊~~~啊~~~!“ “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啊~~~~~~” 突然远处一阵阵惨叫声传来,把跪着的孔秀才和女子吓得一激灵。虽然离得有点远,他们还是能分辨出是胡养杰在惨叫和求饶。 “大爷饶命啊!”被惨叫声吓到的女子,双手着地,跪着往林宗泽这边爬了两步。 “大爷饶命!只要大爷不杀我,奴家做什么都愿意,奴家任由大爷处置。”不知是女子被吓坏了,还是误会了林宗泽的意思,以为他拒绝王恩祖的提议,是想把自己留下“享用”,言语间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轻佻。 再看林宗泽,脸上写满了嫌弃,同时大喝一声:“滚开!” “再嘈吵,老子一刀劈了你!”林宗泽作势要拔刀。 眼见那女子就要命丧刀下,许山海赶紧出言阻拦:“老哥息怒!” “老哥不必动怒!都是苦命人,让她下山寻自己的亲人吧。”虽说知道此时身处的年代,女人毫无地位,但是被后世价值观教育出来的的许山海,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林宗泽停下了拔刀的手,先是看看许山海,然后又看看地上跪着的女人,不解的问道:“许老弟,你是想……?” 眼见林宗泽误会了自己的想法,许山海赶忙摆手,解释道:“照她所说,被山贼所迫,就算身在贼窝,一个女子也无害人之力啊,所以,不如饶了她,好歹也是条性命。” 听完许山海所说,林宗泽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缓缓的点头:”终是读书人呐!” 因为,他在许山海的眼里,只看到了清澈、无畏,根本没有任何世俗和私心。 第8章 仇不过夜(下) “三哥,你看我找到什么?”绰号“半截”的赵立群从山洞另一头的一个通道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双手被反绑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看着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说双手反绑在身后,步履之间倒也不见慌乱。 只见他脸上线条柔和,带着几分阴柔之气。可能为了让自己的相貌成熟一些,上唇蓄了胡须。头戴黑色瓜皮帽,上身一件黑色对襟夹袄,一身褐色盘领棉布长衫1撕破了好几个口子,脚穿蒲草鞋2。 年轻人的后面,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相和善,脸上皱纹纵横,但是,细看之下,又有别于常年下地干活的农夫。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被绑了双手?”略微打量二人几眼,林宗泽问道。 其实从从样貌和穿着判断,林宗泽已经猜到,这两人应该是小山贼口中,被绑来的肉票。 “回好汉爷的话,小人是南宁府‘昌达商号’的伙计,这位是我们商号的东家,我们是几日前被贼人掳上山来的。”后面的中年男子抢先答道。 经商之人,终究是见过世面的。所以,这个伙计根本不怯场。 伙计一进来就看见,孔秀才与山贼头领的女人跪在地上,这让他有些错愕,虽然不知道,眼前问话的人是什么来头,但是第一时间就把身份亮明总没有坏处。 这样首先能跟山贼划清界限,其次也是暗示林宗泽等人,自己与东家身上有利可图,希望对方看在钱财的份上,不要害了自己的性命。 许山海靠近林宗泽,弯腰低声说道:“老哥稍等,我去把那小子叫进来,让他看看,说的肉票是不是这两人。” “狗毛,你去把外面那个小崽子叫进来。”林宗泽摆了摆手,招呼王恩祖,去把小山贼带进来。 “南宁府的商号,怎么会被他们掳了?难不成,他们还敢冲进南宁府去绑人?”趁着王恩祖出去的空档,林宗泽问道。 “回好汉爷!几日前,我与少东家,从南宁府送一些布匹,去往新宁州城里的‘昌兴号’。在快到州城时,被他们掳了过来。”伙计解释道。 不一会儿,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小山贼,出现在大厅中。 “来~,小子,这两人你认不认识?”看到小山贼,林宗泽冲他招了招手。 “回大爷的话,他们是大头领绑来的肉票,孔秀才还让人带话,要他们的家人准备一千两银子的赎金。”小山贼一眼就认出,林宗泽手指着的两人。 “小崽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赎金是大头领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刚才还垂着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孔秀才,闻声立刻抬起头,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瞪着小山贼。 “是啊,赎金是大头领要的,大头领说要五百两,可你孔秀才说‘好不容易逮一只肥羊,岂能轻易放过?’。”面对两眼凶光的孔秀才,小山贼倒也不惧。把当时孔秀才说这番的语气,模仿了一遍。 “好了,都闭嘴!”林宗泽根本没耐心听这两个人斗嘴。 “‘昌兴号’我知道,新宁州城内十字街尾的那家。他们老板姓什么叫什么?”林宗泽继续问那个伙计。 “‘昌兴号’是‘昌达商号’的分号,都是我们东家的产业。”中年人回答的时候颇有些自豪。 “回好汉爷!平日里‘昌兴号’是我娘舅在照看,他姓吴。”年轻人终于开口,补充道。 “嗯,狗毛,把他们的绳子解开吧!”先有小山贼的指认,问的大致情况也对得上,两人的身份确认无疑。 “陈某多谢好汉爷!”松绑之后的年轻人对着林宗泽一揖到底。 “敢问好汉爷,有何要求才能放我主仆二人下山?”既然绳索已经去掉,想必已是性命无虞,年青壮起胆子问起林宗泽。 “陈老板多虑了,我们既不是山贼也不是强盗,与你们一样,被他们所害,所以前来复仇。遇到你们也是碰巧了。所以别说什么要求不要求的,回头找到被截的财货,你们自行下山吧。”林宗泽自然明白这个年轻老板的言外之意,但是如果自己趁机提要求,跟绑票勒索的山贼就没区别了。 “啊?这……”年青先是一愣,然后急忙说道:“这位大哥,财货我们不要了,不知是否现在就可以下山?”确认林宗泽的话不是开玩笑,年轻人对林宗泽的称呼都变了,但是依然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们随时都可以走啊,只是这下山的路你们不熟,贸然出去依旧危险。所以,还是耐心等待片刻,待弟兄们把贼人们的东西清点一番,取回你们的财货再与我们一起结伴下山。”年轻人想尽快离开的心情林宗泽十分理解,可是主仆二人既不熟悉道路,山中又有猛兽出没,贸然下山,随时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大哥的解救之恩,小弟陈展云没齿不忘!敢问两位大哥尊姓大名?”陈展云对着与林宗泽和与林宗泽并肩而立的许山海,一揖到底。 “我姓林名宗泽,这位姓许名山海,大家都称他‘小先生’。”林宗泽和许山海也分别拱手作揖还礼。 片刻后,依旧一脸笑容的吕耀辉,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过来:“三哥,他招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他好歹也能撑一个、半个时辰的,你对他做了什么?”听吕耀辉的说胡养杰这么快就招了,林宗泽有点惊讶。 “没做什么,我只是找了两块木板,让‘大锤’用竹钉,把他的掌心钉在木板上。然后告诉他,每十息用小铁锤锤扁他一根手指头,如果手指头全锤扁了他还不说,我们用脚指头重来一遍。没想到,‘大锤’才锤到第六根手指他就全招了,真没劲!”说到这里,吕耀辉脸上的笑容更盛,酒窝更深。 但是吕耀辉不知道,他的笑容在孔秀才、山贼头领女人的眼里简直如同魔鬼一般。 “好了,好了,既然问清楚了,你们就带他去,把东西起出来。”林宗泽打断了吕耀辉的描述,从周围几个人的表情来看,吕耀辉对细节的描述,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接受的。 “人呢?”吕耀辉的意思是,拿到东西之后怎么处置胡养杰。 “我只要东西。”林宗泽面无表情的回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绑架勒索……这种人还留着干嘛? 跪着的孔秀才,听懂了吕耀辉、林宗泽的一番对话,顿时感到裤裆一热,整个人瘫坐在地。 “走吧!一起到场院里看看,看看弟兄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陈老板,你们一起来吧,顺便把你们的财货也找出来。”林宗泽起身,一脸轻松的招呼着大家往山洞外走。 “三哥,这几个家伙怎么办?”王恩祖拦了林宗泽一步,同时把眼光转向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孔秀才和那个女人。 “女子回头跟我们下山,这个秀才……你交给妖鬼,让他一并处理干净。”从小山贼刚才的话中,林宗泽可以猜出,孔秀才就是个躲在胡养杰身后出主意的阴险小人,林宗泽从骨子里极其厌恶这种货色。 没想到一旁的小山贼,“噗通!”一下,跪在林宗泽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听到一起下山的人当中,林宗泽没提到自己,又猜到孔秀才命不久矣,小山贼顿时认为自己凶多吉少。 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两位大爷,你们答应过只要小波好好配合,就饶了我和我叔的,两位大爷饶命啊!” “起来吧,起来吧!”许山海笑着,伸手把小山贼扶了起来。 “老哥,瞧把这孩子吓得,你给个话儿吧。”见过了林宗泽言语间的杀伐果决,让许山海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所以话中给林宗泽递了个台阶。 “呵呵呵~~~放心吧,小子。没你什么事,一会儿跟我们下山,然后跟着你叔回家吧。”这个自称小波的小山贼,林宗泽还是比较满意他这一路以来的表现,尤其是骗下吊桥的功劳他占独一份。 1盘领棉布长衫:盘领即圆领,因其形似盘,故名盘领衣。明代,商人社会极其低下,《明史.舆服志》中记载:商人与娼妓同等,只许用绢和布,家中有人从商,则全家不得使用绸、纱等上等衣料。 2蒲草鞋:蒲草编成的鞋 第9章 世外桃源? 天已大亮,初升的太阳被山峰挡住,还照不到半山腰的山洞。 洞口前,林宗泽、许山海二人并肩而站,看着下方的场院。 此时,场院中央,堆满了弟兄们从山洞中搜出来的东西,昨夜,小山贼赶回来的马车,停在一旁。 背着手,左右踱了几步,林宗泽环顾四周,感叹道:“那个贼人头领还有点眼光,许老弟,你瞧瞧~~这地方真不错!” 山洞应该是位于山体的半山处,洞口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往山腹内延伸。 在通道两旁的岩壁上,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岩洞。这些岩洞,大的可以住人,挤下百十人绰绰有余。小一点岩洞,能当做储藏室,分门别类的堆放一些杂物,很合适。 其中两个小岩洞中还传出潺潺的水流声,不知道是岩缝中的溪流还是山泉眼? 通道的尽头是大厅,那几根粗大的钟乳岩柱子,把大厅分割出了几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其中一个便是大头领胡养杰的“卧室”。 山洞洞口两边,分别有两条土路,右边的与下方的场院连接,左边的顺着山体绕向山后,土路上还被人刻意的刨出了一个一个台阶状的坎,方便行走。 下方的场院方圆能有十多丈,看样子,应该是山贼们花了不少工夫平整过。 场院两旁各搭了几间茅草棚,一边的茅草棚放着水槽、料槽,看样子是马厩。 另一边的茅草棚外有几个盛水的大木桶,门口还散乱的堆着一些劈柴。草棚内,两个火塘的上方,吊着两口大锅,这应该是山贼们的伙房。 再往外便是吊桥,只要把吊桥拉起,隔着两丈多的距离,除非是长了翅膀,不然,任谁也进不来。 “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啊!有活水,只要给我足够的粮食和人手,外面哪怕是千军万马,我都能守到天荒地老。”林宗泽虽然曾经只是个统领百十号人的把总,但十几年的军中生涯,很多东西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要是边上能开垦出几十亩地,我干脆把家搬过来,没有官府、没有贼人,多好的日子。到时候许老弟再帮我好好教一教我家的那几个小崽子。”军队把进退、攻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华夏子民对土地和安宁的追求却是镌刻在基因里。 “就算不搬来,把这个地方整理好、守好,也是一个退路,无论将来世道如何变化,这里都是世外桃源。”许山海点点头,附和道。 “许老弟,我看把这里收拾收拾,干脆办一个学堂,然后弟兄们把自家的孩子送来跟你念书,你觉得如何?”许山海能文能武、有情有义,并且眼下又没有可靠的去处,林宗泽是真想把他留下。 “这个……老哥容我考虑考虑吧。”许山海明显愣了一下。 穿越到明末,然后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山里待一辈子?许山海的内心是拒绝的,就算没有任何野心,他也不愿意这样活一辈子。 通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转眼,王恩祖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三哥,贼人的私货起出来了。” 两人转身,只见王恩祖、吕耀辉从山洞中走了出来,他们后面跟着的是,抱着一个官皮箱的“大锤”楚文勇。 一尺多高的官皮箱,全榫卯结构,通体褐色漆面,呈井字型黄铜包边、铜条上还打着铜钮。前面略带铜锈的锁扣,锁扣上挂着一把普通的广锁。 这么一个不大的箱子,能让抱着它的楚文勇,额头青筋暴起,面色赤红,看来箱子里装的东西不轻。 “搬下去吧,他们也应该快搜完了,我们一起下去清点。”看到下面场院里的弟兄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堆东西的地方,估计能搜的地方都搜完了。 经过一番清点,从各个小岩洞搜出物品如下:散碎现银约十七两;铜钱七贯余;银票四张共计三十五两;匕首、短刀、箭矢、膏药若干;旧衣物若干。粮食、草料由于不方便搬运,只能目测估算:细粮约二十石;粗粮数百斤;草料百余束;棉布五十三匹;酒水二十余坛;腊肉肉干约百斤;细盐三斗;矮马四匹;马车一套。 从搜出来的粮食数量上估算,存粮只够二十多个山贼一个来月的吃喝,也难怪林宗泽他们只有四五户的村子,山贼们都想洗劫一番。 都说山贼、强盗是无本的买卖,可是从山贼的老窝里搜出来的银钱刚够五十两白银,如此看来,即便是刀口舔血的贼人也发不了财。 最后,在楚文勇的大锤之下,官皮箱上的铜锁被砸开,山贼大头领十几年打家劫舍、绑架勒索积攒下来的财富展现在众人眼前: 一两重的金饼子五个;十两重的银铤1二十六个;银票六张共计一百七十两;发簪、耳环等金器十余件。 每个金饼子大小、厚薄不一,应该是不同的金银铺打造。银铤虽说都是十两一个,但上面的字迹辨认,这些银铤出自各地官府的官银,不知道胡养杰是通过什么手段兑换而来。 至于那一百多两的银票,倒很好理解,做了十几年的山贼,攒下一些银两实属正常。 而那十多件的黄金首饰估计是从之前被抢劫的妇人身上摘下,亦或是绑架勒索后赎金中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穿越者,许山海对眼前这些金银的价值没有任何概念,但是,他从围观众人眼神中他看到了惊诧。 确实,在一两银子能买六匹布,或者一石粮食(约合一百八十余斤)的当下,绝大多数人,就算花几辈子的时间,都赚不到官皮箱中的那些财富。 “嗯,嗯~~~”林宗泽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从金银上转移出来。 “箱子里的东西大家都看到了,狗毛、大锤,箱子交给你们俩负责看护,等回到村里大家再分。”箱子里的财物众人已经看过,但是,村里还有一些没跟来的弟兄,如果这时候分金银,那些弟兄心里,难免会犯嘀咕。 “妖鬼,人都处理干净了吗?”注意力一直被那只官皮箱吸引,林宗泽这会儿才想起问吕耀辉。 “‘大锤’每人赏了他们几锤,我验过了,三哥放心!” 都说十指连心,看着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被铁锤砸扁,肉体上的疼痛加上心理上的恐惧,临死前的胡养杰,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至于孔秀才,‘大锤’一把把他拎起的时候就已经大小便失禁,直接昏死过去。 林宗泽点点头,转身问道:“陈老板,你来看看,哪些是你被劫的财货?挑出来,我们一起下山了。” “那堆棉布便是我们东家要送去新宁州的货物,还有那一套马车,贼人还从东家身上搜走了银两和银票。”看见地上堆着的东西,陈展云的伙计倒是毫不客气,一样一样的指了出来。 “钟叔~~”陈展云伸手,拦住了伙计继续往下说。 “林大哥,你们的解救之恩,展云铭记在心,他日定当备上薄礼登门拜谢!”陈展云拱手作揖。 “那些布匹不值几文钱,展云想留给诸位添件新衣。马车我也想留给林大哥你们,现在贼人窝里抄出的东西多,有马车总是方便些。至于被贼人搜走的散碎银两,只是一些散碎银两,根本不值一提。”主仆能安然无恙的从贼窝离开,已经是天大的侥幸,这些财货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两银子,陈展云觉得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不好不好,这些财货原本就是陈老板所有,我们不能要。”从山贼老巢已经搜得大批的财物,如果再收下陈展云的财货,未免让人瞧不起,林宗泽立刻摆手拒绝。 “林大哥……” “好了好了”见陈展云又要作揖,许山海拦了一下。 “老哥,我觉得陈老板言之有理,这是他的心意,现在布匹、马车也确实用得上。收下吧,何必拂了陈老板的心意。”有了被林宗泽所救的经历,许山海更加明白,此刻陈展云的心情。 要下山了,跟着林宗泽来的众人,分别从搜出来的东西当中,取了一些自己想要的带走。 至于粮食,林宗泽放话了,只要背得动,想拿多少都行。 王恩祖往马车上装了二十匹布、几坛酒、一石细粮,他打算把这些带回村子,分给村里人。然后用草袋裹了官皮箱,一并搬上车斗。 林宗泽留下了“糯米”罗里达,叮嘱他,大驴兄弟俩,晚一点会上山来与他汇合,由他们三人,一起负责看护山洞里的财物。 安排妥当之后,林宗泽与众人一起下山。 十多个人、一辆马车,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一条岔路口。 路口的右边是通向村子的方向,直行则是去往新宁州。那是陈展云主仆要去的地方。又从搜缴到的散碎银两中,拿了一块碎银子给那女子,权当是给她回家的盘缠。 分别之际,陈展云再次提出,回到商号之后,要找机时机登门感谢,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联系? 一番犹豫之下,林宗泽告诉他,如果有事,可以到州城城外的铁匠铺,找到‘大锤’楚文勇,由他代为转达。 说完,林宗泽又心生悔意,只能再三叮嘱,希望陈展云绝口不谈关于山贼之事,一句都不能外传。 1银铤:自唐以来,银铤作为流通货币,被朝廷储备、民间窖藏、大多錾有铭文、标记。唐、宋、金时期,其形状类似猪腰,元、明时期,其形状如小艇。现代影视作品中出现的元宝状,则要到清代方才出现。 第10章 第一桶金 回到村子,已是下午时分,林宗泽让村子里几个婆娘把马车上的粮食卸了,赶紧生火做饭。 王恩祖则是先给李应全家里送了袋粮食、一块腊肉。然后,才从车斗里,拿了一些粮食回到自家木屋。 其他人进村之后,纷纷把身上背的战利品丢在一旁,直接原地躺倒。 一宿没睡,六七个时辰没吃没喝,加上每个人还扛着几十斤的粮食走了二十多里地,换做是谁,这会儿都精疲力尽。 招来何一手,一番询问下,林宗泽得知李应全的伤势并无大碍。 他背上和腿上的伤口,看上去血肉淋漓,其实都是皮肉伤,经过何一手的清洗、缝合已无大碍,静养一些时日便能愈合。 与何一手交谈的同时,林宗泽顺便把江伟良、江波叔侄俩叫了过来,示意何一手,给江波屁股上的箭伤敷一些药膏。 何一手三下五除二,麻利的给江波处理好伤口。刚包扎好伤口,只见江波顾不上疼痛,转身就跪下,恭恭敬敬的给何一手和林宗泽磕了几个头。 眼见江波如此的乖巧懂事,林宗泽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大笑几声,随手从车斗里,拿了两贯铜钱递给他。 叔侄俩被山贼劫去三个多月,家人连他们的生死都不知,现在拿些钱财,林宗泽嘱咐他们赶紧回去。并且还交代他们把家人安顿好之后,过几日再过来帮忙。山洞那边要整理,江伟良的木工手艺刚好能派上用场。 打发走了江家叔侄,林宗泽又找来“大驴”“二驴”兄弟俩。让他们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再把村里的山贼尸体拉去山里扔掉,顺便把那几个山贼活口也一并“处理”掉。 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完之后,林宗泽才发现一直坐在身边的许山海。 “许老弟,你感觉如何?”林宗泽坐下,伸直了双腿,舒坦的长舒一口气。 “无他,略感困乏而已。”许山海冲他咧嘴一笑,眼睛却盯着远去的马车。 “许老弟是不是觉得,老哥我弑杀冷血?”发觉许山海的眼神一直盯着远去的马车,再联想到自己刚才,交代大驴兄弟“处置”山贼,林宗泽揣摩起许山海的心情。 昨夜至今,算下来自己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甚至连被俘的山贼也不放过,林宗泽估计,许山海这种读书人,早把自己当做了嗜血狂魔。 “老哥言重了!之前的情形下,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甚至杀更多的人。”许山海觉得这番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杀俘呢?圣贤书中都教人要慈悲,前朝的戏文里也有‘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前身为武将的林宗泽可是吃够了文官的苦头,在军中,那些文官,动不动就拿“仁义道德”来压人。 “战场上的杀俘是一回事,对于专挑手无寸铁百姓下手的山贼又是另一回事。”许山海摇摇头。 “既然投身贼窝,哪个身上没有血债?自古杀人就要偿命,我们这叫‘替天行道’,有何杀不得?”表面上,许山海是在回应林宗泽的问题,可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乱世中求生存,讲不得心慈手软,何况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犯罪!这句话,许山海在后世的文章中无数次看到过。 “阿爹,娘和婶婶做好饭了。”林正源一路小跑的过来叫大家吃饭。 “都起来,都起来,吃饭去!”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林宗泽冲着躺得横七竖八的弟兄喊道。 ------------------------------------- 吃过饭,日头已偏西,除了受伤的李应全和留守山洞的罗里达,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一群人在场院中围着马车坐了一圈。 站在马车前的林宗泽,拍了拍车辕,说道:“昨夜弟兄们一起抄贼人的老窝,起得一批财货。现在人都齐了,分一分吧。” “我们听三哥的” “三哥,你说了算,我们没意见。” “弟兄们啥都没帮上,要我说啊,能带点粮食回去就很行了,那可都是上好的细粮。至于那些黄白之物,三哥留着吧。”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在场的人表现出来的宽厚、团结,让林宗泽十分高兴。 但是自古财货乱人心,就算是亲兄弟,为钱财反目成仇也比比皆是。要知道,当一个人,活在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时,见到唾手可得的钱财,谁都会动心,这便是人性。 如果林宗泽真的把那些黄白之物收起来,不分给大家,相信这帮弟兄的交情也就到头了。 “三哥,还是你拿个章程吧,我们都听你的。”“疯子”吴立峰开了一坛从山洞带下来的酒,已经跟身边几个人已经喝上了。 听得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吴立峰巴不得早完事,他好痛痛快快的喝酒,因为,自从被发配充军之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敞开喝过酒。此刻,在他心中,银钱远没有手中的酒坛有吸引力。 看着地上的官皮箱,林宗泽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拿个章程。” 银铤有二十六个,每人一个,因为李应全受了伤,短时间干不了活,林宗泽让他多拿一份。 剩下的七十多两散碎银子,二十两交给何一手。毕竟,之前那些年,弟兄们不管有什么病痛都是去找他,经年累月,何一手贴了不少钱。眼下多给他一点,相信没人会有意见。 还有五十两,交给‘大锤’楚文勇,因为,弟兄们手里的兵刃早已残破不堪,林宗泽想让‘大锤’花点心思,给大家伙淘换一下。 “呃……三哥,还有那些金饼子、银票呢?”王恩祖对能分到多少钱财不太上心。 其实,这句话,他是替所有人问的,毕竟,搜出来的财货有多少,弟兄们心里大致都有数。与其让其他人心中猜忌、不满,不如他先说出来。 “剩下还有五个小金饼、一百七十两的银票。这些银两的去处,我想跟大家多说上几句。”林宗泽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贼人的山洞,你们都去了,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我想把那里占了,好好修整修整,再盖上几间屋子,让许老弟在那儿办个学堂,以后你们都可以把孩子送去读书识字,将来后生晚辈中。有能耐的去考个功名,再不济,识文断字走出去也不受人欺负。这是其一。”林宗泽伸出一根手指。 “往后,如果遇上兵荒马乱的年景,弟兄们还有个退路。这是其二。”林宗泽又伸出一根手指。 “其三,大家回去之后,分头去打听打听,看看有谁卖田地,价钱合适的话咱们买一些地,把你们一点一点的安顿下来,老是在新宁州城外捱日子,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其四,大驴兄弟至今还未成家,弟兄们都帮着找一找,要是有身家清白的女子,咱们花钱给他们俩成个家。” 听完林宗泽的话,在场的都沉默了。因为,林宗泽对于剩下那些钱财处置的想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之前在军中,林宗泽是他们的长官,发配到广西后,林宗泽是他们的大哥,他们早已习惯了以林宗泽的马首是瞻。更何况,昨夜,突袭山贼老巢,完全由林宗泽一手策动。所以,剩下的这部分钱财,哪怕林宗泽全部收入囊中,他们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现在,事情明显出乎了大家的意料,那部分钱财,林宗泽没有半点私心,而是打算全部花在大家的身上。 上有官府的压榨,周遭有蛮夷的虎视眈眈,时不时还有山贼、强盗的袭扰。想要在这蛮荒之地立足,必须众人一条心抱团取暖。林宗泽没有把搜缴到的钱财全部分完,而是想用剩下的银两,为弟兄们的生存,做出一些改变,为他们谋得一份安宁。 “‘疯子’,瞧瞧三哥啥事都想到了,你咋就不学着点?”赵立群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已经满脸绯红的吴立峰。 “你说的真是屁话!要不三哥怎么是把总,我是小卒?再说了,我听三哥的就行了,费那神干嘛?”吴立峰喜欢酒后上头的感觉,而不是被烦心事弄到头大的感觉。 “三哥,呃……你知道我家孩子多,以后粮食我能不能多拿一些?我今天背这些粮回去,如果放开了吃,支撑不了几天。”说话的是‘大锤’楚文勇。 “呵呵呵~~~没问题,大锤,粮不够,你随时过来拿。”看着楚文勇不好意思的挠着头,林宗泽笑了。 楚文勇家里的情况他很清楚,家中三个半大小子、两个闺女、加上他和他浑家,以及娶不上媳妇的小舅子,一共八口人。 如果白米饭敞开了吃,他家一天一斗米都不够。 “对了,提醒一下大伙儿。背回去的米尽量跟别人换了粗粮,然后混着吃,分到的银子也剪碎了慢慢花,总之小心为上,别让周遭的人起了疑心,给自己惹麻烦。”楚文勇的话提醒了林宗泽。 想一想,在流民聚集地,谁家有玉米糊、番薯、木薯吃都够让人羡慕了,要是餐餐白米饭敞开吃,那还不炸锅? 此时的林宗泽并不知道,他身后的木屋内,一双浑浊的眼睛,正透过门板的缝隙,死死的盯着场院里的一切。 杀人、抛尸让他心生恐惧;银两、布匹、粮食让他嫉妒、愤恨! 交代完毕,众人便各自拿了分得的银两、布匹,背上粮食陆续离开,他们都住在州城外的流民聚集地,趁着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抓紧赶路。 林宗泽也没忘了山上的罗里达,吩咐王恩祖套上马车,带‘大驴’兄弟俩赶去山洞。 拿着属于自己的一份银铤,许山海回到了茅草屋。之前的伤势还没痊愈,加上一宿没睡,又来回走了几十里山路,此刻,躺倒在厚厚的稻草上,浑身放松的许山海,舒服到差点叫出声。 闭上眼,眯了一会儿,许山海从怀中掏出刚分到手的银锭,仔细端详。 只在后世电视剧里看过银锭的他,这是第一次拿到银铤的实物。 这是一块十两的银铤,整块银铤微黄带黑,色泽暗沉,完全不是那种银光闪闪,光鉴可人的样子。 整块银铤,正面较窄的两条边向上凸起,看上去就像一艘平底木舟,上面从左到右,竖刻几列文字。 第一列刻有“广州府顺德县解纳”,第二列刻“万历柒年税课银”,第三列刻“壹拾两正”,第四列刻“吏王汝昌银匠莫三山”。 翻过银铤背面,平整无字,表面布满小孔,呈细小蜂窝状。 他手里的这块银铤算是官银,形制规整,铭文清晰,手感坠手。 但如果是民间银铺、钱庄铸造的银锭,估计会让现代人大失所望,黑不溜秋的一块,有圆饼形、长条形、马蹄形等等,上面深深浅浅的布满了牙齿印,那种模样,丢在路边还不如一块石头起眼。 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银铤,一边念叨着白天陈展云话里的“南宁府”、“新宁州”,许山海躺在草垫上,不知不觉的睡去。 第11章 陌生来人 也许是实在太累,一夜无梦,当许山海醒来时天已大亮。 起身,围着村子跑了十几圈,直到身上微微发汗,他才在村口的溪河中,就着清澈的河水,以手指当牙刷,漱口、洗脸。 许山海所在的这个村子,依着平缓的山腰而建,山脚下一条小河由西向东蜿蜒而过。 这条小河,旱季的时候只有河道中间五六丈有水,两边是裸露出来的鹅卵石、细沙,最深处不超过三尺,成年人把裤脚一卷可以直接趟到对岸。但是到了雨季,水量充沛,河面宽度能暴涨到十多丈。 河的对岸,沿着河道有一大片坡地,这一片坡地,被村里人开垦成了旱田,种上了玉米。由于取水方便,加上村民悉心照料,每年的收成并不差。 小河在流过村子半里地后,河道拐了个弯消失于山后,如果不顺着河道走,一般人很难发现,山后的河道两旁还有二十多亩上好的水田。 肥沃的土壤、充足的阳光、一年能种两季的气候,这样一亩上好的水田,每年至少有三四石的收成,赶上丰年再多一两石都不是问题。 靠近山脚的田埂外,还依着山势种了几垄木薯和番薯,在青黄不接的季节,村民们全倚仗这几垄的收成方能渡过。 从小河边,爬上缓坡,许山海走上了土路。这条土路,便是村子与外面连接的唯一通道。 走过一道树枝扎成的篱笆,土路的尽头是一块方圆十丈的场院。场院中间有三堆码得整整齐齐的稻草垛、玉米秸秆,平日里大家都聚在这里纳凉、闲聊,秋收后这里又成了晒谷场。 再往里,围着场院有三大四小,七间木屋,在木屋靠山的一面有几垄地,交替的种一些青菜、番薯、倭瓜。 菜地再往外,有两间以竹篱笆为墙,芭蕉叶、玉米秸秆为顶的草棚,其中一间就是许山海现在的栖身之所。 其实这个地方,说它是村子都有点不够格,因为,总共才有七户人家,这七户人家,男女老幼全算上,也只有四十多口。 整个村子,真正能下地干活的劳力只有二十一个,这二十一个劳力里面,还包括五个未成年的半大小子和三个年过五旬的老人,另外九个农忙时也顶壮劳力用的女人,平时还要上山砍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打草鞋、编篓……,剩余的就是一些不满十岁的孩子。 一身清爽的许山海回到茅屋,发现,林宗泽已经带着一套旧衣衫、一双新草鞋,坐在屋内的秸秆堆上等他了。 林宗泽是想趁着现在地里没什么活,叫上许山海一起去山洞,两人先合计合计,待江家叔侄过来,备好材料就能开工。 而王恩祖,则是一大早,拿了林宗泽给的几贯铜钱,套上马车,赶去州城。他要去采办一些,白事所需的物品,好尽快办了前夜被山贼所杀村民的后事。 骑着从山贼手里缴获的两匹小矮马,不到半个时辰,林宗泽、许山海来到山洞。 留守在此的的罗里达、大驴兄弟俩,睡眼惺忪的迎了上来。 看到三人哈欠连天的模样,林宗泽挥手,让他们回去继续睡。他与许山海商量起了山洞的改造计划。 比如吊桥,要让大锤做一些更加牢固的铁件,替换掉现有捆绑桥面的麻绳;比如,场院周边的杂草、土堆清理干净,在平整出来的地方盖上几间木屋;再比如,用竹筒把小岩洞中的泉水引到伙房……。 临近中午,罗里达三人才睡醒。起来之后,三人分头下厨,先是蒸了一大锅的白米饭,顺手丢了两条肥瘦相间的腊肉在蒸笼里,再从后山摘了几把野菜,煮了一锅,并且从岩洞里抱了一坛酒出来。 大驴兄弟推来两块大石,权当桌椅,几人轮流抱着酒坛喝酒,就着腊肉和白米饭,美美的吃了一顿午饭。 待二人回到村里,已经是夕阳西下。 离得远远的,许山海看见,村里的几个孩子早早的等在他的茅草屋前。 养伤的那些日子里,村里的孩子们就经常跑来缠着许山海讲故事。直到前几天,讲腻了故事的他,干脆揪着他们,教他们识字、算术。连着几天下来,养成了习惯的孩子们,白天帮大人干活,傍晚回村后,填饱了肚子,便都跑来茅草屋。 趁着天色尚早,许山海折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开始孩子们一些笔画简单的字。 孩子们也有样学样,纷纷折了树枝,一个一个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模仿许山海的字迹。 从“日、月、山、川”到“金、木、水、火、土”,看着孩子们努力的用树枝,在泥地上写着。虽说每个孩子写的字写得都不咋样,可是,他们都在很努力的写着。看着眼前的情景,许山海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吃过晚饭后,林宗泽抱起一捆稻草,在场院中打起了草鞋。王恩祖则是先在李应全的木屋待了一会儿,问过了李应全的伤势,再闲聊了几句,便转身出门,朝场院走来。 “弟兄们回去以后怎么样?”没有回头,光是听脚步声,林宗泽便知是王恩祖。 “挺好,都按三哥你交代的,拿谷子去换了粗粮,大锤的婆娘更是一粒谷子都没留,全换了粗粮。”王恩祖自己家也是用玉米和大米混在一起煮的粥,只不过稍微比往日稠了一些。 “大锤家吃饭的人多,不省着点哪行?他那婆娘会过日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林宗泽自己两个儿子,自然能体会。 “方才秃子跟我说,晌午的时候好像有好几个陌生人来过,在场院转悠一会儿就走了。另外,他婆娘也说,今天有陌生人下到田里,还沿着河滩走了一回。”几年都不被人知的地方,前晚山贼来袭扰,今天又有陌生人来转悠,王恩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陌生人?秃子见到了吗?有几个人,来干什么的?”停下手中的活儿,林宗泽问道。刚被山贼袭扰过,他的警惕性很高。 “秃子在屋里起不来,只听见外面有动静,那些人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婆娘说看人影像是有四五个人,再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李应全背上、大腿上被山贼砍伤,现在只能整天趴着,肯定没办法看到来的陌生人什么模样。 “老头子,吃饭吧。我特意给你焖了一碗白米饭。”鲍祥丰的浑家端着一个木碗走了进来。 “你抽什么疯?今天什么日子煮白米饭?”趁着天还没亮,鲍祥丰便起身去了一趟新宁州,中午带人走了一圈,下午还若无其事的下地跟大家一起干活。此时正捶着自己酸痛的小腿,听到婆娘煮白米饭,气就不打一处来。 “傍晚的时候,林三哥儿的媳妇给每家送了一斗米,昨天他们不是拉了粮食回来嘛。”青黄不接的时候,粗粮都不够吃,收到林宗泽浑家送来的白米,鲍祥丰的婆娘心痛老头子,所以单独给他焖了一碗白米饭。 “端走,端走,我不吃!”听到是林宗泽浑家送来的大米,鲍祥丰心里更加烦躁。 场院里,林宗泽、王恩祖还在猜测那些陌生人是什么人?为何只转悠一圈又离开? 突然,对着村口而坐的林宗泽望向远处,因为,他看到村外有一点亮光,沿着土路直奔村口而来。 一愣神的功夫,同样也看到亮光的王恩祖,转身奔回木屋,旋即提了两把长刀出来,一伸手,把前晚缴获山贼二当家的雁翎刀递给林宗泽。 随着火光逐渐靠近,二人拉开了架势,直到看清火把下的人,两人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原来举着火把,踉跄而来的是,昨天才离开的江波。 “林叔、王叔!”离着两人还有四五步的地方,满脸是泪的江波,把火把一丢,双膝跪地,倒头便叩。 “起来,起来,出什么事了?你七叔呢?”这孩子连夜跑几十里路,还哭成这样,林宗泽心中暗道,八成是出了什么事。 “求林叔、王叔收留!”江波没有起身,依旧不停的磕头。 “赶紧起来,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林宗泽一把把江波拎了起来,同时转头对王恩祖使了个眼色,让去把许山海叫过来。 “来,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说罢,林宗泽用脚勾过来一捆秸秆,让他坐下。 抽泣许久,直到许山海、王恩祖过来,江波才慢慢的停下。 见他不再哭泣,林宗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七叔怎么没来?” “七叔死了~~!”悲从中来,江波说完又失声大哭。 “死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许山海十分惊讶的反问。 叔侄俩昨天拿着林宗泽给的两贯钱,高高兴兴的返回州城,去找家人。这才短短一天时间,江伟良怎么就死了? “昨天我们回到州城外发现,原本住的草棚被烧了,七婶和弟弟妹妹都不见踪影。七叔问遍了周围的人才知道,我们被山贼骗上山后的一天夜里,七婶和弟弟妹妹,被一伙来路不明的贼人所杀,贼人临走还放火烧了草棚,打算毁尸灭迹。得亏周围相熟之人帮忙敛了骸骨,埋在城外找了一处荒山。”江波一边抽泣一边述说。 “知道是谁干的吗?”对妇人和孩子下手,并且还是灭门手段,首先忍不住怒火的是王恩祖。 “就是那伙山贼干的!之前孔秀才就说过,怕我和七叔会逃跑,要杀七叔全家。”为了断掉入伙之人的后路,把这些人的家人杀掉,自古以来都是贼人惯用的手段,为的就是绝了他们的后路。 “那些山贼一个活口都没留,你七叔又是怎么死的?”林宗泽有点想不通,如果说找人报仇反被杀还说得过去,可是那伙山贼已经全部被处理掉了,江伟良的死因又是什么? “今天一早,七叔带着我,买了蜡烛、纸钱去祭奠七婶和弟弟妹妹。谁知在祭扫回来的路上,七叔突然跳江自尽……”说到这里,江波又开始抹眼泪。 “林叔、王叔、小先生,小波现在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求几位叔叔收留!”江波跪下,不停地给三人磕头。 “小波能吃苦,什么都能干,绝对不是好吃懒做之人,只求各位叔叔能给我一个容身之处!”不得不说,环境造就人,从小跟随父母颠沛流离,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让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拥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你还没吃东西吧?”收留与否,林宗泽一时难以决定,“小源!小源!”把儿子林正源叫过来,林宗泽让他带江波去找点吃食。 “你们怎么看?”待江波走远,林宗泽转身询问许山海、王恩祖。 “挺可怜!但是身世不明,来历也不清不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哥,还是你拿主意吧。”恻隐之心谁都有,江波的年纪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多少,身为人父的王恩祖心情很复杂。 确实,江波从小跟着亲人南下逃荒,颠沛流离中,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但是,这同样让人感觉有些油滑。 “许老弟,你看呢?”林宗泽觉得王恩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呃……,如鲍叔所说,我是外人,这个还是老哥拿主意吧。”许山海推脱道。 自己养伤快一个月,已经给林宗泽添了不少麻烦。并且,从鲍祥丰的言辞中不难听出,村里其他人不是没有意见,所以,在这种事情上面,许山海还是拎得清。 “切!他的话你还往心里去?要是照他那么说,我们所有人都是外乡人,要么逃荒来的,要么发配来的,谁的祖籍都不在广西。”王恩祖从不掩饰他对鲍祥丰的轻视。 “老弟这话就不对了,自从前晚之后你便是全村的恩人,这里就是你的家,谁敢说你是外人,我林宗泽绝不答应!”林宗泽正色的对许山海说道。 在所有人危难之时,连杀三人,逆势翻盘,光是这一点,全村人都欠了许山海的情分。这时候,谁还把他当外人,林宗泽第一个不答应。 “老弟,你我共过生死,又饱读诗书,给老哥我,参谋参谋。”这几日相处下来,能文能武、有情有义的许山海,不管从哪方面得到了林宗泽的认可。 “既然老哥问了,我觉得,可以让他先留下来,毕竟品行和性子要慢慢才能看出来。孩子年纪尚小,就算有些小毛病,也可以慢慢教。”想到江波跟自己一样,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许山海不免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没了亲人,首先就想到投奔这里,想必,日后也生不出二心。再说了,留下来干点杂活,两年后也是个壮劳力。”当过中学老师的许山海,十分清楚,这个岁数的孩子,如果没有约束,为了生存下去,很可能就此沦落为一个无恶不作之徒。 现在让他留在村里,周遭都是善良、本份之人,就算将来没出息,起码也可以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农夫。 “行,就按老弟的意思,让他留下来看看。”林宗泽不假思索,立刻同意了许山海的意见。 “老弟,干脆让他跟在你身边,反正路都熟,还可以村里、山洞两头跑。”村子跟山洞相距二十多里地,林宗泽、王恩祖还有地里的农活要干,总不可能老是往山洞那里跑。 林宗泽的心思是,有江波跟着,许山海能有更多的精力去改造山洞。 第12章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 有了林宗泽的话,第二天,许山海便带上江波,去了山洞。 之前,被扣在山洞的三个月里,由于江波年纪太小,派不上用场,山贼们只留他在山洞里干一些杂活,打家劫舍的事基本上都不带他去。也正是如此,山洞里外,甚至山洞周遭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有了他的协助,罗里达、大驴兄弟俩,对山洞的清理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傍晚,又从山洞装了满满一车粮食,江波驾着马车,与许山海一起下山。 而罗里达,由于有了大驴兄弟的缘故,他可以不用再在山洞中值守,所以,肩上背了一袋粮食,手中提着两条腊肉,直接步行下山,返回州城外的家中。 进了村子,马车刚在场院边停下,许山海便发觉村子里的气氛十分很诡异。 因为,平日里这个时候,本该准备晚饭的那些婆娘,全部聚在场院中,而原本喜欢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也都一个一个躲得远远的,不敢吭声。村中完全没了往日的烟火气。 只见,林宗泽、王恩祖站在场院中间,满脸怒气的瞪着鲍祥丰,村中其他人,则围着林宗泽站成一圈。看到场院里如此怪异的气氛,一头雾水的许山海,下了马车,几步走到王恩祖身边,轻声询问起来。 原来,前晚林宗泽、王恩祖强硬的态度,并没有打消鲍祥丰想报告官府的念头。 在他看来,垦殖隐田已然有罪,加上好几条山贼的性命,更是罪上加罪。 如果自己能主动报告官府,起码可以撇清自己,只要撇清了命案,最坏的结果,就自己一家被遣返原籍。 至于山贼杀人放火,洗劫村子,以及林宗泽他们的顾虑,这些统统与他无关。 在内心极度自私的驱使之下,昨天一早,鲍祥丰便偷偷的溜去了新宁州,他要去报官,他想要一个首告之功。 本来,州衙中,按职责划分,“清剿山贼”理该是同知老爷的职责之一,可,鲍祥丰终究是没见过世面的农夫,误打误撞之下,闯进了州衙六房之中主管鸡鸣狗盗的‘刑房’1。 在刑房中,面对几个衙役,可怜的鲍有祥,心慌脚软,语无伦次的他,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让衙役们连蒙带猜的大概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一肚子不耐烦的衙役,当即操起水火棍,就要把他打出刑房,却被恰巧路过的巡捕安小六拦下。 一个乡下老农,能把几个衙役惹怒,让安小六好奇又好笑,忍不住顺嘴问了几句。 听了几个衙役的解释,眼睛转了几圈,安小六心中便有了主意。随后,他一边装着与衙役们一起大笑,一边不停的在心中盘算。 把鲍有祥拉出了州衙,随后在城外,叫上几个时常跟着自己的帮闲2,安小六一行人,跟着鲍祥丰回到了村子。 而李应全察觉到的“四五个陌生人”,便是安小六和他的帮闲。 在村子和田地间转悠一圈之后,看着那几十亩田地,心中已有算计的安小六,随口糊弄了鲍祥丰几句,借口回州衙,带人离开。 既然领了官府的人,来村里看过,鲍祥丰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自认为“首告之功”,算是坐实了。 可谁知,安小六带人离开之后,便没了下文,直到天黑,也没见再有官府的人出现在村里。内心焦急万分的鲍有祥,躺在床上,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他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早早的就随众人下地干活。 直到今天,官府那边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是,正午时分,一个自称文员外管家的人,带着两个家丁出现了,他们先是在田间地头转悠了一圈之后,随后进村,指名要找村中能做主的人。 就这样,在山后水田,树荫下休息的林宗泽,被村里来报信的孩子叫了回来。 一见面,那个自称卢姓的管家,便劈头盖脸的告诉他,有人告发了他们隐瞒田地,还滥杀无辜。 听到卢管家的话,林宗泽顿时一愣,他没料到,才两天的时间,击杀山贼的事就传了出去。 眼见林宗泽的脸上,吃惊的表情闪过之余,便不再作声。卢姓管家马上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告诉林宗泽,自家的文员外听到传闻之后,动了恻隐之心,打算伸手拉村中乡邻一把。 心思还在琢磨,到底是谁去官府告密的林宗泽,此时根本没把卢管家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一味敷衍的点着头,而他的神情,在卢管家的眼里,却变成了被吓坏之后的唯唯诺诺。 啰啰嗦嗦一大堆之后,却得不到林宗泽明确的回应,卢管家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亮了底牌: 文员外可以替村民们出面,向官府陈情,村民们杀山贼是出于自卫。但是,村里的所有田地,要以“投献”3的方式划归文员外名下,那样,官府便不会再追究隐田的责任。 村民们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每年每亩地收成的一半交给文员外,为期十年,十年后另行协商契约。 眼下,不到四十亩地,要养活全村四十多口人,温饱都很勉强,每年总有几个月要靠玉米、番薯、木薯充饥。 如果按卢管家开出来的条件,全村人,这几年,辛苦开垦出来的田地,转眼就被别人收入囊中。如果不答应,官府就要派人来抓人;但是,答应下来,整个村子的人,立刻成了一无所有的佃农。 所以,卢管家开的条件,林宗泽根本不想考虑,他不能替全村人做这个主。 没得到林宗泽任何答复的陈管家,换了方式,开始恐吓起来;如若被官府捉拿归案,不但要偿命,连家人子女也一并要受到牵连等等。 而此时的林宗泽,脑子里想的却是,但是谁出卖了整个村子的人,那个告密者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无论卢管家说什么,他都装傻充愣。终于,半个时辰后,口干舌燥的卢管家,停止了聒噪,悻悻然的带着家丁离去。 望着卢管家离开,林宗泽没了继续下地干活的心思,独自坐在场院里思索,向官府告密的到底是谁? 首先排除的是那些来帮忙的弟兄,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村子的存在,如果要告密不至于等到今天。其次,陈展云和那女子,抛开报答林宗泽的解救之恩不谈,逃脱了山贼的魔爪,他们庆幸都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有告密的动机。 至于江波叔侄就更没有可能了,叔侄俩一回去面对的就是家中灭门惨案,随后江伟良跳江自尽,江波无处可去才来投奔…… 从午后到太阳偏西,下地干活的村里人陆陆续续回来,林宗泽依旧没有理出头绪。 直到鲍祥丰激动的跑来询问林宗泽,是不是官府派人来了?他的这一声询问,瞬间让林宗泽脑子里一亮。 自己没对任何人说起卢管家的事,鲍祥丰为什么会问是不是官府来人?联想到前晚鲍祥丰说的话,林宗泽顿时觉得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盛怒之下,林宗泽一把揪住鲍祥丰,大声的质问:“没想到啊!居然是你跑去官府告密?” 被林宗泽揪住衣领的鲍有祥,先是吓得浑身一哆嗦,随扈脖子一梗:“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那些贼人杀了,他们要粮食就给他们粮食。” “现在好了,好几条性命,官府追究起来,我们全村人都要抵命。人是你们杀的,凭什么我们要跟着你们一起受牵连。”对于鲍有祥这种人来说,遇事首先保全自己,至于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损害,他根本不在乎。 “好好好!没想到我们与山贼拼命,却救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被鲍祥丰的无耻气到放声大笑,林宗泽松开了他的衣领,同时,也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 “你以为山贼要粮食,你给粮食就行了?来~~小波,过来。”林宗泽冲江波招招手。 “山贼为了逼迫他和他叔入伙,一夜之间把他婶婶和四个孩子统统杀了。你以为你给了粮食,山贼就放过你?我看你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呸~~”终于,林宗泽不再给鲍有祥留脸面。 “既然你这么喜欢做无耻小人,现在满意了?现在要么官府抓你去蹲大狱,要么把田地交给大户,十年之内所有的收成给他一半。既然你这么会算计,来~~~你自己选吧!”话虽然是对着鲍祥丰说的,其实也是把今天卢管家的条件告诉所有人。 “人又不是我杀的,凭什么要我去蹲大狱?我有首告之功,岂能跟你们一样?到了官府我会向大老爷申诉!”首告之功,这正是驱使鲍有祥去告密的内生动力,也是他认为能够保全自己的底牌。 至于卢管家说的条件,鲍有祥更是一蹦三尺高,跳着脚大叫:“田是我开垦的,地是我种的,想要我的田,还想要我收成的一半?凭什么?” ------------------------------------- “凭什么?凭他们把田地挂在我名下,官府就不能以隐田的名义收缴这些田地,不是垦殖隐田,他们就不用被遣返原籍。凭我有官身,他们就不用缴税赋。还要凭什么?就凭我吃定了他们!”离林宗泽他们二十多里地外一座大宅子里,文员外阴森森的说道。 1六房:明朝中枢有六部,分别为礼、吏、户、兵、工、刑。在各级地方衙门中也依六部形制,设立六房。 2帮闲:明朝一直以小政府着称,各地衙门中领俸禄者只有数十人。所以,在衙门体系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帮闲”,他们不是正式衙门差役,但是需要帮助衙门中人去执行具体的事务。帮闲皆为社会闲散人员,依靠协助衙役工作混饭吃。帮闲没有俸禄,必须在工作中自己想办法捞钱。 3投献:将田产托在有功名之人名下,以减轻赋役。 第13章 无解之局 文员外,大号昭象,字传善。名字听着挺大气,但是,样貌着实与大气搭不上边。 身高不到五尺,体重不到百斤。要说他像侏儒,那过于恶毒,但是,如此体型。令人很难把他与成年男子划上等号。 一身丝质蓝色团纹褡护,头戴褐色唐巾,与他那张牌九似的长脸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一片山里居然还能开垦出几十亩田地。你今天去看了地方,感觉如何?”文昭象装模作样的背着双手,在厅中慢慢的踱着步,厅中垂手而立的卢管家,就算是低下头也比文昭象高了一大截。 “回员外,那片地方,有旱田十多亩,都是河边的半坡地,取水方便,收成应该不差。另外在山后,还有二十多亩的水田,只要勤快一些,一年能种上三季。”虽然比文昭象足足高了一个头,卢管家的姿态却摆的很低,因为,雇佣关系,决定两人之间地位的尊卑。 “员外,安捕头来了。”一个家丁匆匆进来禀告。 “请他进来吧!”文昭象走回中堂站定。 “安捕头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看见厅外的身影后,文昭象慢慢向前两步象征性的向前走了一步。 “不敢当,不敢当,员外抬举了!”一身便服的安小六侧身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 在后世那些胡编乱造的电视剧里面,官府的捕快,个个都鲜衣怒马,一副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模样。但是,真正的捕快,平日里都是身着便服,怀揣铁尺,腰上挂着表明身份的腰牌。并且,作为社会底层,捕快们但凡见到有点功名或是权贵之人,都是一副卑躬屈膝,阿谀奉承的模样。 要知道,作为下九流,《大明律》中对捕快有专门的规定“令甲、倡优、隶卒之子,不许入学”。也就是说,捕快的社会地位十分低下,几乎等同于贱民,甚至子孙三代都被剥夺了受教育权力,更别谈什么,考取功名,出人头地。 “安捕头,请~”文昭象微微侧身,随意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家业也不算太大,但是得益于当年文昭象的父亲,咬着牙,狠心分两次给他捐了个文散官。所以,文昭象不仅有了免税赋的实惠,还有了见官不跪社会地位。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象征性的往前走一步,安小六便要赶忙说上一句“抬举”。 “不知员外入夜还招小六过来,有何吩咐?”安小六这属于明知故问。 该有的礼数要做足,那是对皇权、对朝廷、对官身的尊敬。但是从现实利益的角度来说,面对文昭象这种土财主,该拿捏的必须拿捏。 对于安小六的装模作样,文昭象肚子里早就骂开了锅,他不相信安小六会不明白自己把他叫来的原因。 可是,不满归不满,文昭象还是要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今日,卢管家去了一趟。不知那帮人是被吓坏了,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从头到尾连个明白话都没有。这才请安捕头过来,不知安捕头有何教我?” 安小六只是州衙中一个普通的捕快,可是,只要出了州衙的大门,所有人都会高抬他一声“捕头”,这便是人情事故。 既然之前,安小六主动找上门来,把讯息透露给他,二人又商定合伙做局,那么安小六装腔作势的小心思,看在利益的份上,文昭象不想与他计较。 “员外言重了,这个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是……” 昨夜,与鲍祥丰一场没有结果的对峙之后,林宗泽拉上了王恩祖等人,聚在许山海的茅草屋前商量对策,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避开已被众人打上“告密者”标签的鲍祥丰。 一群人,商量了半宿,没有想出任何能够破解眼下困局的方法。 因为,如果不答应文昭象提出的条件,他勾结官府之人,可以把山贼说成是平民,再有鲍祥丰的口供,加之林宗泽他们之前发配充军的身份,官府可以直接上门抓人,把他们投入大狱。 眼下,唯一有点希望的办法就是,由林宗泽他们出面,与文昭象进行交涉,请他出面向官府陈情。 而作为交换条件,林宗泽的想法是,拿出一些银两交给文昭象,一次性解决问题,而不是每一年把收成的一半交给他。 木民村,距离新宁州不到十里地,是个有着近百户的小村子。 文昭象的宅子就在村子东头,也是村子里为数不多有围墙的宅院。 此时的林宗泽、王恩祖和李应全的小舅子刚从文昭象的宅子走出来,从三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猜出,他们在文昭象家中吃了瘪。 方才,文昭象听闻林宗泽,打算凑几两银子,请他帮忙向官府陈情时,不假思索便一口回绝。 在他看来,这帮没脑子的村夫,根本不知道他文昭象想要的是什么?银子固然惹人爱,几十亩地每年一半的收成文昭象想要,但是他更想要的是,用一点时间,慢慢的把那几十亩田收入囊中。 而此时,留在村子里,教孩子们识字的许山海,脑子里也在思考,有没有其他的途径能够帮大家摆脱目前的困境。 新宁州城外,流民聚集地 回到刑房交了差,安小六晃晃悠悠的出了城。 虽然,外面的人见到他都会奉承一句“安捕头”,可,事实上,他只是整个新宁州州衙刑房,众多捕快中的一个。要知道,捕快是一个没有俸禄,没有地位的差事。甚至连州衙衙役都比不上,衙役们好歹还有一身暗红色公服。 而他做捕快六年,没有一文钱的俸禄,每年只有十两朝廷给的“工食银”。 即便如此,好几次,安小六还因为没有及时破案,挨过捕头几顿板子。 他从一个曾经靠着偷鸡摸狗度日的烂人,混到今日,不但,城里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城外还有十几亩收租的水田。这一切都是他,凭着捕快这份差事钻营所得。 所以,哪怕自己在当官的眼里,连狗都不如,安小六也舍不下这一份差事。 新宁州城外 城门外,官道旁,一个草棚搭就的小酒铺。 说是酒铺,其实,就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一个草顶棚子。几口半人高的酒缸,上面放了一块长木板,权当是柜台。 会来酒铺的都是周边的一些苦力,他们有活干的时候,拿了工钱,给家里买完粮食之后,总会留下几个铜钱,走进来,打半碗淡酒,靠着权当是柜台的长条桌,几口喝完便走。 草棚里面,摆着两张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小方桌,还有两条木板拼起来的长条凳。 大多数时间,长条凳上都会坐着几个男子,他们进来要上一碗酒,然后坐在长条凳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闲天,如果没事的话,一碗酒他们能从日上三竿喝到夕阳西下。 这几个人便安小六的长随,俗称“帮闲”。平日里,他们没事的时候要么喝酒要么到处瞎逛,一旦安小六有活要他们干,便跟了去,仗着安小六腰间官府的腰牌,狐假虎威、欺压百姓。 然而,安小六也乐得身边有这么几个狗腿子。一是,走出去身边有人捧着,威风八面。其二,很多‘脏活’也不用自己动手,自有帮闲们去做。 身边跟着这么一帮人,安小六要付出的代价便是,每个月给酒铺的掌柜几钱银子,权当是给帮闲们付了酒钱。 当然,如果赶巧捞到一两条“肥羊”,拿完大头之后,安小六也会留几钱银子打发他们。 林宗泽、王恩祖他们回到村子时,天色已晚。两人没有了心思,各自在家中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之后,又聚到了许山海的茅草屋前。 得知林宗泽他们今天交涉无果,许山海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所以,只能坐在一旁,听他们计算,如果把收成的一半粮食交给文昭象,那么村里人的口粮会缺多少。 眼下,每年的收成只能维持村里所有人不挨饿,现在要拿出一半的收成,交给文昭象,这让林宗泽心烦意乱,口中喃喃自语:“一下子缺那么多粮,上哪儿去补回来啊?” 补回来……这几个字,让许山海脑中灵光一闪,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顿时,他微笑着说道:“老哥,不用烦心了,我想到一个主意。” “哦?老弟,你有何好办法?”看见许山海满脸微笑,不但林宗泽为之一振,就连无精打采,半倚着秸秆堆的王恩祖也靠了过来。 “老哥,你忘了山洞那边吗?赶明儿,我们一起去山洞周围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开垦?” “只要我们用心找,哪怕是找到十亩八亩的坡地,开垦出来也是好事啊!”既然没办法让文昭象松口,那么换一个思路,用其他方式,把缺的粮补回来,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山洞那边比村子的位置还要偏僻,许山海相信,只要用心去找,肯定能找到适合的地方。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林宗泽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如果能跟文昭象达成协议,等于有了户籍和身份,村里人就不用再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至于垦荒,只要花时间,假以时日,缺粮的问题总能解决。 原本坐在稍远处的江波,听了许山海的话,犹豫了一下站起身,走了过来,说道:“林叔、王叔、小先生,小波知道,哪里有地可以垦荒。” “你知道哪里有能开垦的地方?”话出了口,林宗泽之后才反应过来,江波之前在山贼团伙里待了三个月,山洞周围的环境肯定比自己熟悉。 “离山洞不远的地方,有两大片荒地,只要稍稍平整、挖上沟渠,便是上好的水田。”江波点点头。 “那个大头领早就有打算,说是过几年抢不动了,花些钱买个户籍,然后那些地分给手下的弟兄们去种,他收租养老就行。”江波回忆起,胡养杰曾经给其他同伙说过的话。 “你确定?”王恩祖有点将信将疑。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有一次,大头领喝得有点多,带着所有人去看了那两块荒地,我便暗暗的记下了。后来有几次我出去摘野菜,还特意走去那边摘。”跑去那边摘野菜,其实江波是特意让自己多走几遍路线,免得时间长忘记怎么走。 “你估摸那两块地有多大?”林宗泽相信,在山里找两块平整一点的地不难,他关心的是,荒地有多大。 “呃……具体多我不知道,只是看过去一大片。嗯……反正比咱们河对岸的旱田要大上许多许多。”只有十四五岁的江波,哪知道一亩地有多大?所以,他只能用“大上许多许多”来形容。 “老哥,你这样问他,他也说不清楚。不如我们明天跟他一起过去瞧瞧?”听到江波的表述,许山海不禁笑了起来,赶忙替他解围。 “如果真有他说的两大块荒地,就算把这里的收成给出一半也不用担心。如果地不大,我们也可以顺便找一找其他地方嘛。”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许山海的语气轻快了许多。 “行!明天我们一起去!”林宗泽点点头。 第14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对!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安小六坐对坐在酒铺的四五个帮闲说道:“跟我去乡下拿几个村夫。” “六爷的事就是我等的事,六爷只管吩咐,弟兄几个一定替您办得妥妥帖帖!”其实安小六给不了帮闲太多的好处,但是在办案、拿人的过程中,仗着安小六官差的身份,帮闲们能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 他们与安小六的关系,其实与安小六和官府的关系差不多。 官府不给安小六俸禄,安小六也不给帮闲什么钱财,安小六能通过这份差事活得风生水起,帮闲跟着他办差也能捞个不愁吃穿、逍遥快活。 “嗯,明天都给我收拾得精神点,差事办好了,六爷带你们到城里‘醉仙楼’喝个痛快!”安小六先给帮闲许下了好处。 事情办好了,他不但能从文昭象那里拿到十多两银子,说不定从那些村夫手里还能榨出一些油水。有了这些收益,花几钱银子带帮闲们喝一顿酒,根本不是问题,养条狗还得时不时的丢几块骨头,这个道理安小六懂。 第二天 当看见眼前河谷中一马平川的土地时,林宗泽、许山海终于明白,昨晚江波为什么会说“大上许多许多”。 这是一片被几座石灰岩山围起来的河谷,一条小河从中蜿蜒而过,河岸两旁的台地上,除了低矮的灌木就是齐人高的茅草,一眼看过去,地势平坦,几乎没什么起伏。 这一片谷地,目测约有上百亩,只要把茅草清除,再挖出灌溉水渠,妥妥的一大片上好水田,每年的收成绝对不会差。 而靠近山体的坡地,如果开垦出来,无论是种玉米还是番薯,也是一笔不小的收成。 相比之下,另一块地就差很多。这是三片小地块,合起来约莫有五六十亩,中间被一道小土丘隔开,并且,周围没有水源,开垦出来也只是旱田。 因为有了前一块地的惊喜,三人对这一片地的兴趣平淡了许多,走走看看,讨论一番,记下了方位和路径便返回了山洞。 经过大驴兄弟几日的清理,此时,山洞里里外外清爽许多。管饱的白米饭和腊肉几天吃下来,兄弟俩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看见林宗泽三人回来,兄弟俩赶忙搬来几个树桩,大家各自坐下,江波则去了当做伙房的草棚,生火做饭。 坐下后的林宗泽,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不停地鼓动兄弟俩抓紧成家,并且许诺,只要兄弟俩成了家,今天看到的地,其中二十亩归兄弟俩。 几个人闲聊着,不一会儿江波已经把饭菜做好,蒸好的腊肉剁成几大块,码在芭蕉叶上,一盆水煮的各式野菜,还有蒸笼里,满满一笼的白米饭。 王恩祖则是不声不响的到岩洞里抱了两坛酒出来,一掌拍开泥封,就着坛口,“咕咚咕咚”直接灌了几大口下肚,转手把坛子递给了林宗泽…… ------------------------------------- 那边,山洞前的林宗泽几人刚开始吃饭,这边木民村的文宅,已经吃完午饭的安小六和文昭象坐在花厅里喝着茶。 安小六一边揉着酸胀的大腿,一边说道:“员外,小六办事,你还满意吧?”一大早来来回回的跑了几十里地,到这会儿才算是放松下来。 “安捕头,拿了这两个人回来有用吗?要是那帮村夫不肯低头,又该如何?”虽说,安小六带着几个帮闲,拿了人回来,但是光凭一个老头和一个妇人家,能不能让那帮农夫乖乖就范,文昭象心里没底。 “不肯低头?明天拿铁链再锁几个人回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硬气?”干了几年的捕快,什么样的人安小六没见过?把官府的腰牌一亮,铁链往脖子上一挂,再硬气的人都要服软,何况是那一帮乡野村夫。 今天一大早,安小六怀揣铁尺,手拿铁链,带着六个帮闲,径直去了林宗泽他们村子。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里,只剩下这两天一直装病的鲍祥丰、在家养伤的李应全,还有就是王恩祖的浑家王杨氏。 因为前日,王恩祖他们从山洞拉了两车谷子回来,趁着天气好,王杨氏打算把谷子舂成米。 用铁链把不停大喊大叫的鲍祥丰锁了之后,安小六一脚踹开门,把躲在木屋中的王杨氏拖了出来。至于他为什么带走王杨氏,却放过了李应全?主要原因还是李应全身上的刀伤,安小六担心把他拖走,假如他死在半路,太触霉头。 把人拿了,吓唬吓唬村民,自己捞点好处就行了,真要是弄出人命,反倒是给自己添麻烦。 新宁州,城外 陈展云出了城门,往城外的流民聚集地走去,身边跟着一个牵着马车的小伙计。马车上装了两石粮食,这是陈展云特意从城中粮铺中买的,打算送给林宗泽他们。 几日前,分道扬镳时,在陈展云的强烈要求下,林宗泽才告诉他,“大锤”楚文勇在城外的铁匠铺。所以,回到新宁州的铺子后,陈展云打算,在州城内最好的酒楼“青云楼”,摆上几桌席面,算是正式感谢林宗泽他们的解救之恩。 木民村 “六爷,六爷,不好了!那个妇人上吊了!”一个帮闲惊慌失色的跑了进来,匆忙间差点被门槛绊倒。 “上吊?”安小六的脑子里一片“嗡嗡”声,“你们干了什么她会上吊?”安小六一把推开帮闲,抬脚便往偏院的粮仓走。 上午把人带到文昭象家里后,安小六便把鲍祥丰、王阳氏,锁在了文昭象家的粮仓里。 鲍祥丰被铁链锁在粮仓南面,林阳氏则被麻绳绑了手腕丢在粮仓北面。 晌午时分,文昭象特意让两个家丁,端来半个煮熟、切开的猪头、一大盆盐水煮黄豆、两坛水酒,外加一大盆当做主食的番薯、芋头。这些是他给六个帮闲准备的吃食,那半个猪头,算是犒劳。 匆匆赶到粮仓里,安小六一眼就看到王阳氏的尸体挂在房梁上。 看着尸体上凌乱的衣裳,几乎被撕成布条的裙子,王杨氏的死因,安小六心中隐约已经猜到几分。 怒火中烧,安小六扭头,冲着躲在粮仓门边的帮闲们大喊;“你们干了什么?一个大活人上吊,你们都拦不住?” 帮闲们全都低着头,眼神闪烁,没一个人接话。“说啊,都哑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气急败坏的安小六,冲着离他最近的帮闲就是一脚。 “六爷,六爷,不关我事啊!”被踢的帮闲一脸的委屈,然后抬手指向旁边两个样貌有几分相似的同伴,“六爷,是曾大他们兄弟俩干的!” “麻子,你个不要脸的,难道你没干?”被指认的曾大满脸愤恨的反驳。 “六爷,六爷,是曾大他们兄弟,喝了点酒,趁我们不注意,进来把妇人给糟践了。”此时的安小六才明白,原来是帮闲们,趁着酒劲把妇人糟蹋了,羞愤之下妇人选择了上吊自杀。 “没错,是我们兄弟先干的,但是,你…你…还有你。”曾大伸出手,对着身边的帮闲挨个指了过去,“你们谁没有干?” 指认完所有人之后,曾大“噗通”的跪下,连滚带爬的抱住安小六的大腿:“六爷,六爷!我们只是喝多了一点,做了错事,但是我们没想要她死啊!” “你们这些牲口!”怒向胆边生的安小六,一脚把曾大踹倒在地,然后,对着其他帮闲们好一顿拳脚。 帮闲们一直跟着安小六做事,之前糟蹋妇人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像今天这样弄出人命的事,还是头一遭。 原本只要把那些农夫吓唬到,在地契上签字画押就有银两可收,未曾想被这些不长眼的帮闲弄出人命,眼见到手的银子化成水,安小六怎能不怒火中烧? 酒足饭饱,心情大好的林宗泽没有心思再待在山洞,他想早点回村,把好消息带给全村人。 由于山洞中常年阴冷,住了几夜的大驴兄弟冷得不行,他们要回去拿几件可穿可盖的衣物,所以也一起跟着下山。 谁知,林宗泽、许山海、王恩祖一行人还没回到村口,王恩祖的小儿子就哭喊着迎了上来。 原本难以起身的李应全,此刻,也双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焦急的等着林宗泽他们回来。 那边,王恩祖抱起了自己的小儿子不停安抚着,林宗泽则从李应全口中,得知了安小六留下的话“到文员外家要人”。 此时,林宗泽终于明白,文昭象为了逼迫村民答应他开出的条件,勾结了捕快,跑到村中来强行抓人。 想到这里,林宗泽不禁长叹一声,心想,文昭象的吃相属实太难看,连两天都等不及,非要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拜托许山海安抚好自己的孩子,林宗泽、王恩祖跨上矮马直奔文昭象的家。 其实,为了孩子,为了村里的其他人,林宗泽原本已经打算向文昭象低头,答应他的条件。 尤其是,今天去看过了山洞后边的两块地,林宗泽心中更是毫无后顾之忧。 所以,林宗泽他们现在赶去文家,就是去答应文昭象的条件,然后签字画押,这样就能把王恩祖的婆娘接回来,至于被一起抓走的鲍祥丰,林宗泽心里反倒隐隐的有些许痛快。 “小先生,官府的人为什么要把娘抓走啊?”脸上还留着泪痕的王恩祖的小儿子王兴才,抬起头问道。 “有坏人想要抢村里的粮食,你爸和林伯伯不愿意给,然后坏人才把你娘抓走。”面对才十岁孩子的提问,许山海只能这样回答。 “爹爹武艺高强,为什么不把坏人打跑?”王恩祖的儿子,瞪着哭红了的眼睛问道。 在每一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父亲的形象都是不可撼动的,何况王恩祖确实武艺不错。 “会的,会的,你爹爹现在就是去把你娘接回来。”许山海没有办法让一个孩子理解,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多少无可奈何,每一个成了家的男人,又要如何忍辱负重。 “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把坏人打跑!”这一刻,许山海从孩子的眼里看到了光。 第15章 杀妻之仇 木民村 即便是骑马,可齐腰高的小矮马1根本跑不快,所以,当林宗泽、王恩祖赶到木民村的时候,日头已偏西,很多下地干活的村民,已经回到了村中。 当林宗泽等人被文昭象的家丁领进门时,安小六、文昭象坐在茶几前,刚结束之前的窃窃私语。 厅中,卢管家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则在靠墙的桌子前,对着一份还在誊写的地契,逐字逐句的抠字眼。 看到两人进来,卢管家放下手中的纸,伸手一指林宗泽和王恩祖,对着安小六说道:“安捕头,昨天来的就是他们俩。” “哦?”安小六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二人,“就是你们杀了好几个山里人?好胆量呐!”就差一块惊堂木,安小六这架势,学足了州衙的同知老爷。 “不敢,不敢,山贼夜袭村子,烧杀劫掠,小民被逼无奈,失手误杀了几个。”拱手抱拳,林宗泽身子微微前倾。 要知道,“山里人”与“山贼”字面上差别不大,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但是,这话从捕快嘴里说出来可就天差地别了,一个是无辜山民,一个杀人放火的贼人,林宗泽怎么可能听不出安小六话里暗藏祸心? “好了,好了,你们今日所来何事?”眼见安小六要把话题带偏,文昭象赶紧截了他的话头。 “回员外的话,小人今日来是想请员外帮我等证得清白。”林宗泽转身又向文昭象拱拱手。 “员外大善人,素来宅心仁厚,并且多有体恤乡邻之举,只可惜,你们对员外的一片好心不领情呐!”卢管家假惺惺的惋惜道:“今日过来,不知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我们……我们……都听员外的安排。”虽说已经做了决定,向文昭象低头,可是,答应得太痛快,反倒会令他起心生疑虑,所以,林宗泽磕磕巴巴的回答,看起来才正常。 “不错,不错,还是聪明人,也不枉我家员外一片好心。”明知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妥协只是迟早的事,听到林宗泽松了口,卢管家满脸笑容。 “老爷,您看……?”高兴归高兴,卢管家没有忘记谁才能最终拍板。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签字画押吧。”三十多亩地,眼看着就要到手,文昭象强忍着心中的喜悦,故作镇静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此时,屋子里,除了林宗泽、王恩祖之外,其他人心怀喜悦,“员外,恭喜!恭喜!”安小六的这句恭喜,言外之意,只有他们俩才明白。 卢管家拿起方才誊写好的地契,拿着腔调,装模作样的念了一遍,也不管林宗泽他们有没有听懂。 接下来的流程就便是,由师爷代笔,在地契上签下了林宗泽、王恩祖的名字,然后,两人分别在地契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转眼工夫,村子里几十亩地,每年一半的收成就归了文昭象。 “多谢员外老爷!现在天色将晚,小人想把浑家接了回去。”由师爷代签了名字,自己摁了手印,王恩祖只想赶紧接了婆娘离开这里。 “呃……人是安捕头拿的,放人的事,还得安捕头做主啊。”自己想要的东西到手了,剩下烫手的事情,文昭象可不想让自己受牵连,不管怎么说,妇人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呃…这个…”文昭象突如其来的甩锅,顿时把安小六弄得有些慌乱。 “你们虽然签字画押了,但是地契要整个村子的人都签字画押才合规矩,员外,你说是不是?”终究是见过场面的人,眼珠一转,安小六便想到了应对之策,那就是——拖! 要村子里所有人都签字画押,最快都是明天的事了,只要把眼下应付过去,然后,把文昭象承诺的银两拿到手。 明天,就算知道妇人死了,谅这帮乡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况且,妇人是自己上吊自杀,安小六不相信他们还敢反咬自己一口。 “村里总共也没几户人家,能当家的,一个被你们抓来了,一个被山贼杀了,还有一个被山贼所伤,现在能画的只剩我们两个。”安小六不自然的神情,再加上推三阻四的说辞,让林宗泽心生蹊跷。 “那不行,受伤的也要签,签完再放人。”其实地契上有林宗泽、王恩祖的签字画押已经足够,他们胆敢反悔,闹到官府也翻不了天。 安小六现在想要的是,把他俩支走,自己从文昭象手里拿了银子,赶紧脱身。 “我们俩已经画押了,让我弟兄见上他浑家一面总可以吧?”林宗泽心中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 天色将暗,当林宗泽、王恩祖跟着家丁走进粮仓时,王阳氏的尸体依旧挂在房梁。 看到眼前的景象,王恩祖先是一愣,旋即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慧娘,你怎么了?”王恩祖使劲的摇晃妇人的身体,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已经变冷、僵硬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回应。 “慧娘!慧娘!你醒醒……你醒醒……”曾经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王恩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婆娘死了? 可他依旧不停地摇晃着妇人已经冰冷的尸体,口中不断呼唤她的小名。 良久,王恩祖停止了呼唤,轻轻的放下妇人的尸体,猛然起身,两步冲到粮仓门前,一把揪住一个家丁的衣领,恶狠狠的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你们一起进来的啊!”憋红了脸的家丁不停的摆着手。 此时的王恩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他不知道自己的婆娘为什么会上吊自杀? 来之前,他还以为,只要自己痛痛快快的签字画押,就能领着婆娘回家。谁曾想,见到的却是婆娘冷冰冰的尸体。 “三哥儿……狗毛……” “三哥儿,三哥儿……狗毛……是你们吗?”粮仓远处,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呼叫声,那是被铁链拴在另一边的鲍祥丰。 看了看,抱着妇人尸体,终于哭出声来的王恩祖,林宗泽犹豫了一下,循着声音找到了鲍祥丰。 一见到被铁链锁住的鲍祥丰,林宗泽劈头盖脸的问道:“狗毛的浑家是怎么死的?” 林宗泽不相信,王杨氏好端端的会上吊自杀,他觉得跟王杨氏一起被抓来的鲍祥丰,肯定知道原因。 “唉~~~造孽啊!造孽啊!”虽然被锁在粮仓的另一边,但是,鲍祥丰远远的,还是目睹了王阳氏,被帮闲轮番糟蹋的场面。 “她是被那帮人不停的糟蹋,受不了才自尽。” “是哪些人?” “跟着捕头一起的那些人。” “是捕头叫他们干的?” “不是不是,捕头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些人中午在外面喝酒,喝着喝着酒酒兽性大发,冲进来糟蹋了狗毛的媳妇。他媳妇自尽之后捕头才知道。”安小六过来之后打骂帮闲的场面,鲍祥丰也看在眼里。 听完鲍祥丰的话,林宗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任凭依旧被铁链拴着的鲍祥丰在身后大喊:“三哥儿救我!三哥儿救我!” 文昭象欲言又止,几次端起手边的茶碗,又几次放下,终于忍不住问道:“安捕头,等他们发现那个妇人死了,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虽然妇人的死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文昭象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不管怎么说,妇人都是死在自家的粮仓中。 “不用担心,这等小事,员外又不是没见过。几个村夫还能翻了天?”嘴上敷衍着文昭象,安小六心中一阵鄙夷。 为了夺人田产,两人狼狈为奸又不是一次两次,不然,文昭象怎会有如今的家业?再说了,同样的手段,先前又不是没出过人命?安小六心道,文昭象现在装出这种嘴脸,演给谁看呐? “哐当!”花厅的半扇门被撞开,王恩祖跌跌撞撞的的冲进来,林宗泽紧跟其后。随后跟进来的帮闲、家丁赶紧死死的拽住两人。 “还命来!还命来!你们还我浑家性命来~~~“虽然被人拽住手臂、抱住了腰,王恩祖还是想往前冲。 “放肆!”安小六一拍身旁的茶几,站起身来。 “你浑家自己想不开,上吊自尽,你还想构陷他人?”安小六明白,这个时候不能露怯,只有嗓门比王恩祖的更大才能镇得住场面。 “你们逼死了我的浑家,你们要偿命!”被两家丁死死抱住的王恩祖,不停的想要往前冲。 “大胆!”安小六从腰中抽出铁尺,“哐啷”一下丢在茶几上。 “你尽可去查看,你浑家除了自尽的伤痕之外,可有其他致死之处?黄口白牙构陷官府之人,本捕头饶不了你!”把腰间的腰牌取下,举在手中,怒目喷张,一副即刻就要拿人的架势。 “好了,好了。安捕头息怒!”文昭象装模作样的拦在安小六身前。 “你们也别胡搅蛮缠,那妇人悬梁自尽,能怪得了谁?”文昭象一边假装拦着安小六,一边回头呵斥着玩跟踪。 “卢管家,去拿几贯钱,让他们把妇人后事料理了。”安小六用官府来威逼,自己出面安抚两句,这种老套路文昭象,他熟。 1矮马:又名“德保矮马”、“果下马”,中国微型马的代表品种,与英国设得兰矮马并称为世界两大矮马源流。挽、驮、骑兼用品种。体型矮小,成年后身高1米左右,只有伊犁马、蒙古马的60%-70%。据广西德保县志记载:明嘉靖元年,议定各土司三年一次贡马,就彼地变价解贮布政司库,其降香、黄蜡、茶叶等物仍解京师。 第16章 隔夜仇?不存在! 新宁州城外,铁匠铺 本就不大的铺子,此时挤进了十来个人,立刻变得拥挤、局促。炉火已经熄了很久,但是炉膛余温尚在,使得屋子里原本就沉闷、压抑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燥热。 屋内众人皆是凝重的表情,就连平时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笑意的‘妖鬼’吕耀辉也没了笑容。 而,满脸络腮胡子,配上哭到红肿的双眼,眼球里布满了血丝,此时的王恩祖,像极了寺庙中钟馗的塑像。这副模样,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得知自己浑家的真正死因后,王恩祖立刻就想冲出粮仓,去给自己的婆娘报仇。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林宗泽一把抱住。 经历过对辽战场上大大小小十多次战斗;奋起反抗长官克扣粮饷;三千里刺配充军这些苦难之后,林宗泽早就习惯了在绝境中求生。 他很清楚,如果现在两人冲出去,赤手空拳面对带着兵刃的六个帮闲和四个家丁,除了送死,不会有任何胜算。 终于,等到王恩祖的情绪稍稍平复,林宗泽才低声的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要知道,真正的复仇,是站在仇人的尸体上仰天长啸,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联想到家中还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此时的王恩祖,纵使心中悲痛万分,也只能逼自己冷静下来。两人一番商量之后,这才有了他们大闹花厅,要安小六偿命的场面。 那是两人为了脱困,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在安小六、文昭象面前演的一出戏。 直到,安小六掏出了腰牌,作势要拿人,看着安小六和文昭象的一唱一和,林宗泽、王恩祖也十分配合的装出一副被唬住的模样,软了下来。 看到两个村夫,被掏出的腰牌镇住,气势上立即萎靡下去。安小六越发强硬,厉声告诉他俩,哪怕是把受伤的李应全抬来,在地契上画押之后,才能把王杨氏的尸体领走。 “三哥,狗毛媳妇的事儿,接下来怎么弄,你拿个主意吧?“终于,‘疯子’吴立峰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对方有十来个人,我们这边也不用去太多人手,毕竟不是在战场上,人多了反而施展不开,有家室的弟兄就不用去了。”林宗泽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那便是血债血偿。 先脱困,然后召集人手,再连夜返回木民村,为王恩祖的浑家报仇。这是林宗泽、王恩祖两人之前,在粮仓中定下的计划。 至于为什么不要有家室的弟兄去,林宗泽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安小六和他的帮闲都是新宁州的地头蛇,城内城外经常走动,像‘大锤’楚文勇、何一手,即便不认识,估计也混了个脸熟。 此番前去,万一被帮闲们认出来,那么州城外,肯定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大锤,你给我和狗毛准备两把趁手的家伙。”林宗泽冲楚文勇说道。 大锤点点,刚转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三哥!下午‘昌达商号’的那个陈老板,送了一车粮食过来,留了话,问三哥什么时候方便,他想摆几桌席面,好好感谢大家。” 下午见过陈展云后,大锤本来打算,这几天如果遇到村里有人进城,就带个话给林宗泽,没想到林宗泽当晚就来了。 “这个以后再说吧。”虽说,陈展云三番两次的表现出谢意,让林宗泽对他颇有好感,但是,眼下林宗泽哪里还有空理这事?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替王恩祖的浑家报仇。 ------------------------------------- 天色已晚,好不容易把王恩祖的三个儿子安顿睡下,许山海慢步走到了场院中,挨着李应全身边坐下。 今晚,村里能主事的人都不在,所以养伤多日的李应全,让他小舅子把他扶到场院边,坐在秸秆上,守护村子的宁静。 晚春时节,既没有蛙鸣,也没有蝉噪,只有风过山林的“沙沙”声。 山风吹过,插在地上的一枝小火把,摇曳的火光时明时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沉默良久,李应全与并肩而坐的许山海,聊起了林宗泽这帮人的过往。 原来,林宗泽以及那帮弟兄们都是行伍出身,都曾经是辽东前线大明的军中的军汉。 林宗泽,祖籍河北,十六岁从军。七八年间,从一个小卒,硬是靠着杀敌军功,当上了统领五百人的把总。也正是因为赫赫战功,即便后来被发配充军,依旧得到大家的敬重。 至于其他人,之前在军中与林宗泽分属不同,各不相识,但遭遇与他相差无几。由于上官克扣粮饷,从而引发军中哗变,他们都参与其中。 哗变被镇压之后,他们皆被黥面发配到广西。 有着相同的命运,又都有从军的经历,所以,这帮人在充军服苦役的那几年中相识,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从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两年多前,万历驾崩,泰昌继位,大赦天下。二十八天后,泰昌帝驾崩,天启继位,又大赦天下。接连两次大赦天下,林宗泽一帮人终于脱离苦海,恢复自由。 但是,由于之前被判“发配充军,遇赦不归”,所以,即便重获自由也不能返回原籍。这便是,他们为什么会待在在新宁州城外,混迹于流民之中。 至于眼下这个村子和田地则纯属运气使然。 村里的刘老二(山贼夜袭中被杀的村民)原本也是新宁州城外的流民,偶然发现这一片适合垦荒的无主荒地。 由于刘老二的浑家与林宗泽的浑家、鲍祥丰是同县不同乡的老乡,平时互相之间也多有走动,发现无主荒地后,刘老二便邀了他们一起垦荒。 为了多凑几个人,林宗泽又拉上了王恩祖、李应全,毕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果开荒的人数过于少的话,随时都会成为山中猛兽的食物。 搭屋盖房、除草挖渠、平整田地,几户人家,男女老幼齐上阵,几年辛勤劳作下来,终于有了眼下村子的这番模样。 这番交谈下来,许山海终于明白了,穿越后,自己身处何地——广西布政司南宁府新宁州(今广西崇左市扶绥县)下辖的一个无名小村子。 ------------------------------------- 木民村外 一弯新月半悬于空,村子里一片寂静,劳作一天的村民,吃过晚饭后,稍作洗漱,基本上都已经上床休息。偶尔的几声狗叫,更加凸显了这份寂静。 黯淡的月色之下,十几个黑影,悄悄的潜进了村子。 因为之前来过两次,林宗泽凭着记忆,摸黑绕到了文昭象的宅院门口,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王恩祖和吴立峰。 其他跟来的人,则各自找了地方,分散隐匿于黑暗之中。 深呼吸几次之后,王恩祖伸手,拍响了文家大门门上的门环。 “哐~哐~哐~”,想到即将就能为死去的婆娘报仇,他的手不禁的微微颤抖。 “哐~哐~哐~” “哐~哐~哐~” “谁敲门?”隔着门板,门后传来家丁警觉的询问。 “我们下午来过的,现在带人来找员外画押的……”就算报上名字,谅家丁也不知道是谁,所以,王恩祖直接说“下午来过”、“画押”,家丁反而能想到是谁。 “咿呀~~”随着大门被拉开,手提灯笼的家丁出现在三人面前。 佯装低头进门的王恩祖,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侧身,一只胳膊勒住家丁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刚想挣扎的家丁,胸前一阵刺痛,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掉落在地的灯笼,依旧能照亮方圆一丈的地方,所以,他看到一把短刀正抵在自己胸前。 这是吴立峰的刀,一把血迹斑驳的短刀。 “不许出声,不然一刀捅死你!”把家丁拽出门外,压低了嗓门的王恩祖恶狠狠在他耳旁说道。 “员外和捕头在哪里?”瞥了一眼,林宗泽看到花厅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 “唔~唔~唔~”被王恩祖勒住脖子又捂住了嘴巴,家丁根本没办法回答林宗泽的问话。 “员外…员外在后院,捕头早…嗯走了。”随着王恩祖的手稍微放松,家丁的回答从他指缝中迸出。 “走了?捕头走了?其他人呢?”家丁的回答出乎林宗泽的意料。 “捕头…捕头先走了,他带来的人还在粮仓那边,我们弟兄在那里陪着他们,管家在房中与师爷喝酒。”被刀尖抵住胸口,家丁不敢有任何隐瞒。 “好!”林宗泽说罢,冲王恩祖点点头。 “咔嚓”一声,王恩祖拧断了家丁的脖子,随后把尸体拖进院内靠墙轻轻的放下。 “妖鬼、小满,你俩把大门关了,守住门口,别让任何人出去。其他人跟我来。”林宗泽压低声音,说道。 之前林宗泽就已经绕着文宅转了一圈,确认除了大门之外,只有宅子右侧的院墙有一道小木门。那道小木门,他已经安排了两个弟兄守着。 所以,现在两个门都有自家的弟兄守住,宅子里的人已经插翅难逃。 第17章 满门屠尽 粮仓门口 文家的三个家丁与六个帮闲,除了两个靠在粮仓大门边闲聊,其他的要么靠着墙昏昏欲睡,要么躺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 原来,天刚擦黑,家丁端来了给帮闲准备的晚饭,另半个煮熟的猪头,一盆煮好的猪下水,一盆盐水煮竹笋。 一整天都是难得一见的荤腥,帮闲们都敞开了吃喝,很快,家丁抱来的三坛水酒便见了底。 其实,三坛酒分下来,每个人也就两三碗,正常来说,这种寡淡的水酒一个人喝半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架不住中午喝的酒劲还没过去,晚上又接着喝,很快,几个酒量差一点的帮闲就眼神发直,昏头转向。 林宗泽几人悄悄的潜行过来,不远处,一盏灯笼挂在粮仓大门,大门外的地上,还插着两枝火把。 而粮仓门口,帮闲、家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半醉的帮闲、家丁,遇上林宗泽这帮索命的阎罗,几乎就是羊入虎口。接下来的一切,用“打斗”来描述都有夸大其辞的嫌疑,事实上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没等林宗泽的命令,第一个按捺不住冲出去的就是王恩祖。此刻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可以发泄出来,血债血偿是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 脚步还没停稳的王恩祖,对着躺在地上的一个帮闲,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刀落之后,一颗脑袋带着飞溅的血花,离开了躯体。 转过身,王恩祖对着旁边另一个依旧四仰八叉睡着的帮闲举起了刀。 刀落,随着不断地“嚓嚓嚓”声,那是刀锋切过胸骨的声音,从咽喉到小腹随之分成两半。这应该是很标准的“开膛破肚”。 紧跟着王恩祖冲出去的是赵立群,虽然起步晚了一点,但是仗着自己的腿长,倒也不比王恩祖慢多少。 个子高,手上拿的武器自然也不会短,赵立群提着的是一把刀刃就超过两尺的厚背开山刀,刀上没有任何装饰,朴实无华到可以用粗制滥造来形容。 就是这样一把粗鄙的厚背开山刀,在赵立群的手中,没有所谓的招数,没有任何技巧,带着风声劈向一个侧卧的帮闲。 瞬间,帮闲的身子,以腹部为界,断成了上下两截。 看着自己的杰作,赵立群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半截”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大驴兄弟俩毕竟是亲兄弟,不但长相、身形一样,连用的武器也一样,一人一枝熟铁锏。 铁锏通体乌黑,没有锋芒,如果不是有握把和锏身凸起的棱线,说它是一根短铁棒也不为过。 待其他人冲过来时,留给他们的施展的机会已经不多,所以,只要发现躺在地上的人影,不管死活,对着脑袋就招呼过去。 一时间,粮仓外面,不停地“噗噗”作响,红白之物四处飞溅。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他们早就练出了用最简洁,最有效率的方式杀人,因为,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许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吴立峰把手里死透了的家丁甩到一边,环顾四周,这时的他才发现,场中已经没有其他可让选择的目标。刚才对着家丁连捅二十多刀,依然让他觉得意犹未尽,就像是喝酒喝到一半,酒却没了的感觉。 想起刚才,眼睛的余光看到一道黑影窜进了粮仓里面,吴立峰伸手取下挂在门口的灯笼,向粮仓里面搜寻过去。 顺着似有似无‘悉悉嗦嗦’的声音,吴立峰走到粮仓的最南面,转过一堆装着粮食的草袋,映入眼帘的是被铁链锁住的鲍祥丰和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躲在鲍祥丰身后的帮闲,不单单只是声音在颤抖,拿刀的手、站立的双腿、乃至嘴角,无一不在颤抖。 方才,醉眼惺忪的帮闲,只看见几条黑影闪过,之前还在一起喝酒、吹牛的伙伴一转眼就成了亡魂。再看面前一步步逼近的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还在淌血的短刀,拿刀的手更像是在血水里泡过。在帮闲的眼里,此刻,吴立峰的样子简直就是追命的夜叉、嗜血的妖魔。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帮闲歇斯底里的大喊,同时手上的刀更加用劲的抵在鲍祥丰脖子上。 “嘿嘿嘿~~”脸色苍白的吴立峰冲着帮闲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吴立峰的笑容,成了压垮帮闲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他大喊一声:“呀!我与你拼了!”刀口回抽,推开身前的鲍祥丰,直直的朝吴立峰冲了过去。 却见,吴立峰往右边横跨一步,侧身让过帮闲的刀锋,左手上抬,用灯笼的木杆架住帮闲拿刀的手,右手的短刀便无声无息的捅进了帮闲的肋部。 然后,只见吴立峰用几近变态的手速,抽动着手中的短刀,一刀…两刀…三刀… 足足捅了十二刀之后,心满意足的他终于停手。直到这时,帮闲的身体才软软的瘫倒在地。 不远处,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的鲍祥丰,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帮闲的刀口本来架在鲍祥丰的脖子上,可是,在吴立峰诡异的笑容下,失心疯的他,无意识的刀口回抽,直接割断了鲍祥丰的颈动脉。 可怜一辈子都想着保全自己的鲍祥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于帮闲刀下。 从林宗泽他们潜进文宅到现在,还不足一刻钟,粮仓前的六个帮闲、三个家丁,没有一个活口。 唯一没有死透的就是被赵立群腰斩的那个帮闲,只剩下半截的身子,不停的在地上翻滚、哀嚎。 如此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哀嚎声萦绕在村子上空,不知道要吓坏多少人。 而此时的林宗泽心中,却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翻腾。 因为,还没等自己下令,身边的弟兄们就冲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来之后,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动手的目标。 心中积攒的怒火无从发泄,这种感觉,就像是胸口堵了一团棉花,想吐却吐不出来。 “给他一个痛快吧,听着心烦!”林宗泽皱着眉,指着还在地上哀嚎的将死之人。 回到前院,原本一片漆黑的花厅点起了灯。吕耀辉、武小满两人,在中堂上,一左一右翘着二郎腿坐着,武小满一边抖着腿,一边还把手中的匕首抛来抛去。 下午还趾高气昂的卢管家和师爷,此刻被双手反绑,瘫坐在地。从两人凌乱的衣裳和脸上的伤痕来看,没少吃苦头。 “后院怎么样?”林宗泽看都没看卢管家和师爷,这两人,在他眼中只是狗仗人势的小角色。冤有头债有主,文昭象和安小六才是他的目标。 “一直都没动静。”武小满收起了玩耍的匕首。 “后院去几个人搜一下,把男的都带出来,女的集中起来看好。”林宗泽可不愿到时候,面对一屋子都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啥事都干不了。 王恩祖、吕耀辉几人应声离开,转身在椅子上坐定,林宗泽这才有空搭理卢管家。 一番讯问下来,林宗泽才知道,下午,自己离开文宅没多久,安小六便以要回州衙“放衙”1为由离开。 不知道是仗着差人的身份横行惯了,还是林宗泽他们的演技太好,唯唯诺诺的样子,骗过了安小六。 总之,安小六心中没有丝毫怀疑,一心只想着去赴老相好的约。 并且,为了摆脱文昭象的极力挽留,最后以“护卫员外周全”为由,把帮闲留下,自己兴冲冲的往新宁州赶,生怕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 不一会儿,一阵嘈杂从后院由远及近。 “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好心出面帮你们洗脱罪名,你们居然如此待我!”王恩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是身形瘦弱的文昭象在他手里,就像一个没发育好的孩童。 “早知道你们如此阴险狡诈,下午就该让安捕头把你们拿了去!”虽然被王恩祖提着衣领拖出来,文昭象依旧声色厉茬的出言恫吓。 “安捕头?放心吧,就算他躲回城里去,我们也要找他。”作为整件事的主谋之一,连帮闲没留一个活口,林宗泽又怎么可能放过安小六? 新宁州城内 刚从相好家中走出来的安小六,无缘无故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莫名的感到不安。 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冷清的小街,除了自己之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在州城内,就算不能横着走,安小六也有自信没几个人愿意招惹自己,因为,只要把腰牌一亮,喊一声“差人办案”,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 紧了紧衣襟,又在心中自我安慰了一番,,安小六快步的往自家方向走去。 “大驴,你们兄弟俩把他们带去粮仓那儿瞧瞧,等他们有话想对我说了,再带回来。”既然文昭象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林宗泽干脆让大驴兄弟把他和卢管家带去粮仓那边看看,想必,满地的尸首和刺鼻的血腥味会使文昭象清醒许多。 “狗毛,外面院子里有马车,趁着天黑,把你媳妇和鲍叔运回村里去吧,莫留在这腌脏的地方。”纵然林宗泽对鲍祥丰有诸多不满,但是相识一场,替他收尸也算是情分。 “回去后,把我们自己的马车套上,再叫上许老弟一起过来。”两次进出文家的粮仓,林宗泽早就盯上了那些粮食。 要知道,时刻处于饥饿边缘的人,最见不得粮食。就像穷疯了的人最见不得银钱。 文家粮仓里那一垛一垛的粮食,林宗泽怎么可能会放过? 1散班:早晨5点至7点称为卯时,旧时官署衙门卯时开始办公,官员查点人数时称为“点卯”。一般在申正(下午4点)散班(下班),以散堂鼓为号。 第18章 机关算尽,反要了卿卿性命 夜已深,躺在厚厚的草垫上,闻着稻草的清香,许山海毫无睡意,穿越以来的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出路。 有着后世眼界和领先几百年的学识,让他在荒山野岭里教书度过一生?所以,之前林宗泽提出在山洞办学堂,许山海内心是抗拒的。 找机会混进大明的官场,然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最后做一手遮天的权臣?可是,据后世的史书中记载,二十多年后,大明这艘到处漏水的船就会倾覆,别说当个权臣,哪怕自己是崇祯也无力回天。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将倾?这种桥段只适合出现在穿越爽文中。况且,眼下的大明,已经病入膏肓,自己又何必去做那无用功? 提前跑去女真人的地盘,找到努尔哈赤,搏一个“从龙之功”?想到清军入关后的“留头不留发”、“扬州十日”、“嘉定三屠”1许山海不寒而栗。哪怕没能力阻止那些人间惨剧的发生,许山海的良知也不会允许他助纣为虐,去做丧尽天良的事。 突然“闯王”两个字在许山海的脑中闪现,大明朝的掘墓人,只用了短短十几年时间横扫中原,逼崇祯上吊自杀,与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血战山海关。从能力上来说,李自成绝对配得起“枭雄”二字,也是这个时代绕不过的人物。 可是,纵有后世那些光环加身,但在许山海的心中,对李自成和他的那些人马没有太多的好感。乌合之众,或许有一定的战斗力,却完全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即便历史改写,他们打下了江山,可以想象,他们治理天下的手段,也只换汤不换药,延用大明朝的那一套。 许山海又想到,或者是利用后世所知,如胡雪岩一般,叱咤商海,做一个富甲天下的巨贾富商,然后左拥右抱,尝遍世间绝色? 但是转念一想,在明朝,商人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2,所谓“士农工商”,光从这个排序上就能看出,商人几乎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甚至朱重八在立朝之初,就对商人加以层层限制,甚至连商人所穿服饰,都有歧视性的规定,哪怕穿了一双皮靴都会被抓去坐牢。 再想一想自己眼下所处的年代,过不了多久便要天下大乱,到那时,就算是富可敌国又如何?最后也是各方势力嘴边的肥羊,任人宰割。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想法被自己否定,许山海终于顶不住袭来的睡意,沉沉的睡去…… “好汉爷饶命啊!”被王恩祖、大驴兄弟带去粮仓走了一遭,浑身瘫软的文昭象,最终是被大驴兄弟拖着,才回到花厅。 “各位好汉爷,所有的事都是安小六做下的呀!是他想谋你们的田地才设的这个局,我是不忍心才出手相救,我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呀!”文昭象不再嘴硬,而是不停地哀求,并且把所有责任都往安小六身上推。 按理来说,之前夺人田产,文昭象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粮仓前看到的惨状,大大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没多久还活蹦乱跳的身边人,转眼间变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尸块,血葫芦一般的头颅、断成两截的躯体,让他差点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谋田产是安小六设的局,抓你们的人是安小六,糟蹋那个妇人也是安小六带来的帮闲干的。好汉爷,文某也是被那安小六所逼迫,不得已才配合他。”从恐惧中缓过神来的文昭象,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趁着眼前的这帮凶汉还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要竭尽全力的把一切都推脱干净。 林宗泽一边的嘴角上扬,满脸讥讽的神情,调侃道:“这么说来,倒是我们不识好歹,冤枉员外老爷了?”直到这时,林宗泽才知道他们口中“安捕头”的大名。 然而,林宗泽已经从卢管家口中,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解得清清楚楚。所以,文昭象的这番说辞,他半个字都不信。 “虽说是被逼无奈,但是那妇人终究是死在我的宅子中,文某愿承担那妇人身后事的所有花费,只求好汉爷饶命!“林宗泽戏谑的语气,让文昭象误以为有一线生机,满满的求生欲,使得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花钱消灾、花钱买命。 “哎呀!文员外倒是大方。”看着文昭象死到临头还要耍心眼,站在一旁的吕耀辉忍不住出言嘲讽。 “三哥,交给我吧,你给个章程。”转过身,吕耀辉对林宗泽说道。 “好,你把他带去后院,按老规矩办吧。注意别吓到那些下人。”话语很简短,但是吕耀辉明白林宗泽的意思。 林宗泽的言外之意,是要他把文昭象所有的财物都逼出来,然后满门屠尽,以绝后患。 要知道,之前的山贼夜袭,只是杀了一个村民,砍伤了李应全,结果呢?除了江波叔侄,其他的山贼,林宗泽一个活口都没留。 现在是王恩祖的浑家被文昭象、安小六所害,林宗泽怎么可能放过他? 不要去苛责林宗泽的冷血,像他们这种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要么不动手,既然动了手,那便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以除后患。 一个多时辰后 花厅里人来人往,大驴兄弟、武小满等人,不停在后院与前院穿梭,他们要把文昭象家中搜出的各种财物装上马车。 接了许山海过来的王恩祖,瘫坐在花厅中的圈椅上,两眼无神,虽说亲手为自己的婆娘报了仇、血了恨,可是心中的茫然与伤痛依旧挥之不去。 林宗泽与许山海则在花厅一角低声讨论着,从村里赶来的路上,王恩祖把事情前因后果,与许山海大致说了一番。王恩祖的话,这令许山海颇为吃惊。他没想到从林宗泽、王恩祖离开村子到现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后院,在吕耀辉的手段之下,文昭象没撑过一刻钟,便把家中的财货,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偷偷埋在水井边的几个金元宝都没敢隐瞒。 要知道,他在粮仓前亲眼看到的惨状,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有效。纵使钱财是文昭象的心头肉,可是与性命相较,他很清醒的做出了选择,并且,他还幻想盼着,这些钱财能换来林宗泽他们不伤他性命。 除开那些财货,眼下,让林宗泽犯难的是,摆在桌上,那几十张摁了手印的地契。 这一叠地契,加起来总共有七百多亩的田产,搬不走、拿不了。绞尽脑汁的同时,他也懊恼不已,后悔在没有清点完搜出来的所有资财前,就把文昭象杀了,如果不杀文昭象,逼着他写一份转让地契该多好? 听了林宗泽的一番懊悔,许山海暗暗的皱了皱眉,他理解不了,林宗泽为什么对这些田地如此看重?身处这个吃人的年代,光是自己村子里,那几十亩地都能引来文昭象、安小六的觊觎。 现在文昭象因田产而身死,林宗泽就算拿下了这七百多亩的田产,谁知道,这些田产又会引来什么样的祸端?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个典故林宗泽可能不知道,但是许山海相信,个中道理他应该明白。 或许是,久贫乍富对他心理上的冲击,以及,国人骨子里,对土地的那种略带偏执的热爱,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许山海心中暗道,或许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提醒林宗泽,桌上的地契,绝对是烫手山芋,没有万全之策,强行留下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害。 “哐~哐~哐~”文宅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花厅里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眼神都望向大门。此时,天还未亮,会是谁来敲门? 一愣神,林宗泽迟疑片刻,迈步往柱子走去。 而看到走过来的林宗泽,被绑在柱子上的卢管家和师爷立刻面色雪白,瞳孔中透出深深的恐惧,他们不知道,林宗泽要做什么? “你去应付敲门的人,想一想该说什么话,要生还是要死你自己选。”靠近卢管家耳边,林宗泽低声的说道。 本以为是要杀自己灭口的卢管家,听到林宗泽只是要他去应付敲门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像是为了表忠心,拼命冲着林宗泽点头。 转过身,林宗泽冲武小满点点头,示意他给卢管家松绑,然后押着他去大门后。 “是谁敲门?”在大门后站定,卢管家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要让自己平复下来。而顶在后心处,冰冷的刀尖时刻在提醒他,自己目前的处境。 “是卢管家吗?我是罗老七,还有黄家的二叔。”隔着大门传来的声音不大,虽说离着前院有点距离,但是夜深人静,花厅里的人也能听清。 “三更半夜的敲什么门?要借粮没有哈!”不等门外的人把话说完,卢管家就把话头抢了过来,这倒也符合他一贯以来的作派。 “不是借粮,不是借粮。方才听得员外宅子里有人喊叫,怕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不是在保里1吗?所以和黄家二叔过来看一下。”半夜里听到文宅传出惨叫,前来查看,是作为甲长的罗老七和保长黄家二叔应尽的责任。 “哦,刚才几个小子抬石碾,不长眼砸到了腿。没什么大事,等天亮了去城里找个大夫过来给他接上就是。不劳你们费心了。”情急之下,卢管家能想出这种借口也算不错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家丁被石碾砸到腿,不惨叫才怪。 虽然,隔着门有回应,可卢管家却没有开门的意思,门外二人,识趣的自行离开。 大半夜的,没事就好,没谁愿意招惹麻烦事上身。 1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均为明末清初,清军进攻长江以南南明政权时犯下的滔天罪行。 2明朝商人的社会地位:自明太祖朱元璋始,便对商人多重打压,抑商由来已久。为了扶持农业,朝廷采取多重手段抑制商业发展。不但多维度打压商人,甚至对商人的衣着有着严苛且歧视性的规定,更明令禁止商人子弟不能通过科举做官。 第19章 百口莫辩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花厅内恢复了生气,各人又开始忙活起各自的事情。 眼见武小满把卢管家绑回柱子上之后,林宗泽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尽管卢管家打发走了门外的人,但是,林宗泽心中依旧隐隐的不安,所以,他要武小满即刻赶去州城外,把能找到的弟兄都叫来。 之前突袭文宅,考虑到宅子里人多施展不开,所以总共才来了八个人。但是,万一文昭象被杀的消息泄露出去,那么要面对的会是保甲之中近百户的青壮。 退一步想,即便不出任何状况,文家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也需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能弄走。 “老哥,接下来你是怎么个打算?”看着身边若有所思的林宗泽,许山海忍不住问道。 为王恩祖的浑家报仇,一怒之下杀了那些帮闲,许山海能理解。 把文家满门屠尽,还想把田产据为己有,这就让许山海很是费解。 他不清楚,林宗泽有没有想过,由此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而他又打算怎样去面对那些后果? “天亮前把这里的财货、粮食都运回村里去,只要手脚干净,没谁会想到是我们做下的。”林宗泽不是没有想过后果,他让王恩祖回去把许山海叫来,让武小满去新宁州,就是要想多点人手,尽快把文家的财货运走。 “手脚干净?”许山海不禁皱起眉头。 “老哥,你就算把文家的所有人都杀了,也干净不了啊?帮闲没回去,那个捕头不会来找人?”也许一直都以旁观者,许山海一下就发现了这个巨大的漏洞。 “呃……”林宗泽愕然。 愤怒可以遮挡人的眼睛,愤怒同样也会让人失去正常的思维逻辑。得知安小六提前离开,林宗泽满脑子想的都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伏尸刀下,很多事,他还真没想过。 “就算是安小六能猜到是我们所为,了不起我们全村搬去山洞。把文家的粮食拉回去,够大家吃到秋收了。再把山后的田地开出来,一样能过安宁日子。”终究是带兵上过战场的人,回归理智的林宗泽,应变能力可圈可点。 “退去山里?村里的庄稼不要了?文家的这七百多亩地又怎么处置?” “就算退去山里,一辈子不跟外人打交道,老哥,你想过没有,拢共十多条性命,财货全都搬空。到时候官府的海捕文书一发,我们所有人都是杀人越货的贼人。有安小六在,官府容得我们开口说话?”许山海反问道。 文家被满门屠尽,财货洗劫一空。在外人看来,这是标准的遇上了贼人,又有谁会相信林宗泽他们的冤屈? “山后的地开垦出来,养活村里的人肯定没问题,但是,这些来帮忙的弟兄们呢?他们怎么办,难道也一辈子躲在山里?”许山海心里也没有底,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他只是觉得把问题摊开来说,总好过迷迷糊糊的往前走。 “那老弟的意思是……?”许山海连珠炮般的发问,确实让林宗泽有点发懵,况且,这些问题句句在理,不由得林宗泽不去想。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些都是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问题,事关大家的安危,不能不谨慎。” “老哥,你跟弟兄们合计合计,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容我仔细的琢磨琢磨。”许山海此时也没有什么应对之策。 他明白行伍之人,本就睚眦必报,不计后果。可不管事件如何发展,自己也被卷了进来,此刻的许山海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思考应对之策。 并且,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或是离开之前,自己与林宗泽等人的命运已经捆绑在一起,所以,与其说是为大家考虑,还不如说是为自己的考虑。 天色微明,村里的公鸡一只接一只的打鸣,农家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此时,文宅的花厅中,忙碌了一夜的众人,终于可以稍稍休息一会儿。 被林宗泽遣去新宁州的武小满已经赶了回来,随着他一同赶来的还有十多个人,这些人中,除了“大锤”楚文勇和他小舅子、何一手,“糯米”罗应达之外,还有周家兄弟以及“福字营”的七八人。 趁着天还没亮,林宗泽让何一手、罗里达把内院搜出的金银细软,装满了两驾马车运回山洞。 但是,文昭象家中的粮食实在太多,如果光靠花厅中的二十来人手提肩扛,那些粮食没有十天八天根本运不完。 毕竟只有两套马车,白天又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出文宅,因此,林宗泽打算,剩下的粮食,花几个晚上的时间,慢慢运走。 考虑到都是晚上来运粮,粮仓又见不得半点火星,黑灯瞎火的装车太慢。所以,在等何一手他们往返的间隙,林宗泽带着所有人,先搬了几十袋粮食到前院,待返回的马车一到,便可借着花厅里的灯光,装了就走。 “哐~哐~哐~”随着院墙外一阵嘈杂的人声,大门又被敲响…… “哐~哐~哐~,哐~哐~哐~,开门开门!”从声音来分辨,此时门外,应该有好几只手在同时拍打门板。 院里,原本忙碌着搬粮食的众人,瞬间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齐刷刷的望向林宗泽。 放下手中的草袋,林宗泽快步走到卢管家身边,压低嗓子,厉声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怎么又有人来?” “好汉爷,我刚才…刚才说的你们都听见了,除了…除了…除了把门外的人骗走,我什么也没说啊!”虽然林宗泽的话音很轻,但是凌厉语气不由得卢管家不紧张。 公道的说,刚才卢管家应付门外人的询问,已是尽心尽力。 往日青黄不接的季节,村民问大户借粮是常有的事,卢管家以借粮名义,把门外的打发走,十分符合常理。 没想到,门外之人是闻声而来的甲长和保长,情急之下他只好编了个“家丁抬碾子砸到腿”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在卢管家想来,这个理由完美无缺。如果不是受伤,惨叫声没办法解释过去;如果不是受伤,开门这种事儿是家丁该干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要管家来开门。可是,恰恰是卢管家的“得意之举”,让甲长、保长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首先,现在刚是春耕时节,又不是秋收后,根本用不到碾子。再说了,即便要用碾子,谁会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去抬几百斤重的石碾? 其次,文家有好几个家丁,一个两个受伤说得过去,不可能所有家丁都受伤,用得着管家来开门?并且,管家来得太快,快到让人觉得他就守在门边,等着有人来敲门。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蹊跷,商量之下,决定分头找人,然后再返回文宅问个清楚。 天色微明,村中的人已陆续起床,所以,没多大工夫,两人便各自召集了十多号青壮。 一声招呼之下,三十多人各自拿着镐把、门闩、镰刀,汇合之后便向文宅涌来。 “开门开门!”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促。 看到林宗泽对着自己轻轻的点了点头,武小满又一次押着卢管家来到门后。 “是谁?大清早的,敲什么敲?”站定的卢管家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卢管家,劳烦开门!我们要见文员外!”依旧是刚才那个罗家老七的甲长。 “罗老七你疯了是吧?员外还没起床,见什么见!” “卢管家还是开门吧,保甲职责所在,如果再不开门,那就别怪我们破门了!”说话的是保长黄家二叔。 卢管家一再的推三阻四,更加重了门外人心中的猜忌。况且,作为保长,有着身后几十个青壮撑腰,黄家二叔的客气有,但是不多。 院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众人纷纷抽出各自的兵器,慢慢的向林宗泽围拢过来。 开不开门?门一开,之前运粮食的计划肯定泡汤,文员外被杀也肯定瞒不了多久。但是,不开门,听保长的言外之意,接下来就要破门。 思索片刻,林宗泽冲着门边的武小满点了点头,示意他把门打开。反正结果都一样,与其等门外的人破门而入,还不如现在把门打开,起码主动权还在己方手里。 突然,宅院的门打开,门外原本举着拳头捶门的几个人,猝不及防之下失去重心,上身前倾,脚下却被高高的门槛挡住,瞬时,几人像葫芦般的滚了院中。 院中,之前搬来的几十袋粮食,占去很大一块地方,再加上己方的二十多人。所以,就算院门打开,院子中空余的地方不剩多少。 随着院门打开,门外的人不断的往里挤,好不容易进来七八个人之后,院里便再也无处立脚。 看着眼前的场面,林宗泽心中暗道侥幸!虽说不知道门外还有多少人,但是能进来的只有七八人,要是动起手来,起码自己这一方的人数占优。 “你们是什么人?”发问的是被人群簇拥着的一个中年人,从声音上林宗泽分辨出,这应该就是刚才门外威胁要破门的保长——黄家二叔。 “卢管家,他们是什么人?文员外呢?”见没人回自己的话,黄保长扭头望向佝身站在墙角的卢管家。 “文员外被我杀了!”倒拎长刀,双手环抱的林宗泽冷冷的回答。 “你……!你们是什么人?”林宗泽的回答犹如往油锅里倒了一瓢水,不但在人群中引起惊呼,也让黄保长脸色突变,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跟你一样都是种田的人。”林宗泽依旧冷冷的回答。 “好贼子!闯进别人宅子里杀人,还有脸说是种田人?”黄保长一边伸手指着林宗泽,脚下一边继续往后退,只可惜,身后的人阻住了他的脚步。 “后生们,把杀人的贼子们围上,抓了去见官!”虽然没见到尸体,但是有林宗泽亲口承认,再看看蜷缩一旁的卢管家,黄保长猜测文昭象已经凶多吉少。 “谁敢!”林宗泽暴喝一声,亮出原本倒提着的长刀。身边的一众人等,也纷纷亮出了手中的兵刃。 第20章 化血光于无形 整个前院被装着粮食的草袋占去一半,林宗泽一方的二十多人背靠花厅,面对着大门,与挤进来的七八个村民对峙着。 纵然挤进来的村民不多,但是有保长的命令,更有看不见的官府撑腰,心中还有“捉拿贼人”正义感的加持,使得村民没有退缩,反而一步一步缓缓的向前压了过来。 村民们缓缓前行的压迫感,从林宗泽等人紧握着兵刃的手上就能感觉得出。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发白的关节,无一不在预示着,敌对双方任何一个不慎的举动,或是一句话都能瞬间将眼下的局面引爆,爆发一场混战。 看着眼前的场景,许山海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荒谬,穿越到明朝没几天时间,啥都没干,却有可能被当做贼人,糊里糊涂的死在村民的乱棍之下,又或者是送进大牢被折磨致死。 之前,每当夜里睡不着时,许山海都曾设想,穿越后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但是,这么憋屈的死法,他绝不接受。 “老哥,让我来。”林宗泽感觉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裳。 “老哥,让我来跟他们说几句,你配合我一下,等会儿如果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容我过后与你解释。相信我!”看到身后的许山海一脸坚定的表情,林宗泽一脸的狐疑,他不知道许山海想干什么。 忽然间,一声吼:“各位且慢!” 分开身前的人,许山海走了出来。向前两步,抬脚站到了几袋粮食上面。 “你这个贼子有甚好说?”黄保长之前虽然往后退,但是依旧在院内。 “保长,我们既不是你嘴里的贼人,更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我们与你们一样,都是土里刨食的农家人。”要不是自己手上没有老茧,许山海肯定摊开双手展示给村民们看,因为,那样更有说服力。 “夜里闯进村子,还亲口承认把文员外杀了,这会儿却说是种田之人?你我是三岁孩童?”能当上保长,黄家二叔哪有这么容易相信许山海的话? “保长听我细说,我们的村子离这里有二十多里地,跟大家一样春种秋收,只想有一口饱饭吃。谁知,几日前,文员外与官府中的捕头合谋,设下圈套要夺我们的田地。“嘴上大声的说着,许山海却在暗暗的观察村民的反应。 挤进院内的村民,虽然依旧警惕,可是,听到许山海的话语,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不再缓缓前压。文昭象曾经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作为同村之人,他们早有耳闻,但是,碍于民不告,官不究,村里人谁又敢多说一句?无端的去招惹是非。 “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你还要血口喷人?文员外被你们杀了,死无对证!”在罗保长看来,许山海的说辞又何尝不是试图脱身的花招?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说话,卢管家在这里,带着家丁去我们村子的是他;逼我们在地契上签字画押的也是他,所有的事情他都在场,你们可以问问他,我有没有一句假话?”指着在墙边已经瑟瑟发抖的卢管家,许山海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只要村民们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冲上来,那就还有希望。 “文员外夺我们田地不成,便指使官府的捕头,抓走了我们村里的老人、妇人,想逼我们低头。之后,更是丧尽天良的糟蹋我兄弟的婆娘。并且,为了掩盖罪行,还把抓来的人统统都杀了灭口!”许山海原本想挤出几滴眼泪,可终究演技不行,只能是故意语带哽咽,凸显悲伤。 “各位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女、姊妹的人,将心比心的想一想,父母被人杀了,妻女、姊妹被人糟蹋之后还被灭口,你们会怎样?”说到这里,许山海放缓了语气,他希望能激发出村民们的共情。 “都是七尺男儿,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们可以站出来护卫村子。我就想问一句,杀人偿命!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给长辈、妻女报仇?我们报仇为什么就是贼子?”这番话许山海几乎是带着嘶吼说完的,他要用这些直击灵魂的发问去摧毁村民们心中自认的“正义感”。 许山海的话音落下,院中一片寂静,村民们之前眼中的狂热此时都失去了焦点,脸上都是迷茫和不知所措。 文员外为了夺人田产,害人性命,对方为家人报仇雪恨合情合理。自己现在冲上去算什么?意味着自己赞同文员外的所作所为? “你……你……,就算是文员外做下这等事,你们可以去官府提告,由官府替你们做主。半夜闯进家中杀人,这与贼人有什么区别?”憋了半天,黄保长打破了这分沉静,但是语气中明显底气不足。 “好叫保长晓得,正是那捕头带来的人糟蹋了我兄弟的婆娘,并且,为了掩饰罪行杀人灭口。文员外与官府之人勾连,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你觉得官府能替我们做主?”从黄保长的语气中许山海知道他已经动摇,所谓“报官府”,只不过是他不愿意放弃内心的挣扎。 “事情的原委想必各位乡亲已经明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只是给亲人报仇雪恨,至于‘贼人’的称呼,我们决计不能接受!”在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中,绝大数时候,道德层面的善恶,远远大于律法对个体的约束,因此,许山海必须把本该就不属于他们的“贼人”的帽子甩掉。 毕竟是一群没什么眼界的村民,并且,对文昭象往日的斑斑劣迹都有所了解,再加上刚才许山海的那一句“与你们一样的农家人”,无形中,把地主与农民间的阶级矛盾凸显出来。 再有许山海一连串的反问,成功的激起了村民们的共情,以己度人,彻底动摇了村民们的内心。 拿着武器的手慢慢垂下,眼神不再坚定和无畏,反倒好几个村民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起来。种种迹象都表明,刚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已经消弭于无形。 “血仇已报,假如官府追究起来,罪名我们担,与众乡邻无关。”趁热打铁,许山海要进一步卸下村民们的心防。 “文家的粮食,我们只取走一小部分,用作料理被害亲人的后事。剩下所有的粮食任由各位乡亲拿走!”火候已到,许山海祭出了大招。 话音刚落,整个院子里一片惊呼,犹如往烧热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不但村民中发出惊呼,连许山海身后的自己人也不由自主的惊呼。 贼不走空,这个观念在所有人脑子里根深蒂固,任谁都没听说过,有哪个贼人会把到手的财货拱手让出。 在一众村民心中,报仇雪恨杀了仇家,用仇家的财物,补偿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是理所当然。现在把到手的粮食让出,任由几分钟前还是刀兵相见的“敌人”,这种的转折,不由得村民们将信将疑。 “你说的是真的?” “粮食随便拿?”有两个胆大的村民,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 “当然是真的!”许山海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要给文员外交租,可我知道种田的人饿肚子,收租的人粮食却堆成山。所以,粮食你们放心的拿,这本就该是你们的!”说完,许山海转身走到林宗泽身边。 “老哥,相信我!为什么这么做,稍后我会跟你解释。”刚才院中一触即发的形势,容不得他跟林宗泽慢慢的商量,只能冒险,放手一搏。 同样的,他也赌上了林宗泽对他的信任。 “嗯,老哥相信你!”虽然猜不透许山海的想法,但是就凭刚才的一番话,能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村民们更是停下了脚步,林宗泽也选择信任他。 “老哥,还要借那些地契一用。”从文宅抄出的金银细软已经装车运走,但是那些地契,林宗泽却小心的卷好,揣在衣襟里。 “这又是要干什么?”林宗泽不解的问道。 运回山洞的两大车财货,如果全都拿去换粮食,够大家吃上好几年,所以,如果舍了文宅的粮食,能够避免掉与村民们发生冲突,林宗泽丝毫不心痛。 但是,他没想到许山海又把主意打到地契上来了。 “老哥,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你仔细想一想跑掉的那个捕头……,就算有地契,这些田产我们也得不到的。”许山海只能隐晦的提醒林宗泽。 古时的地契一般分为两种,经过官府交易的田产,地契上会盖有鲜红的官印,俗称“红契”;民间私下交易,地契上没有官印的俗称“白契”。虽然不管是红契还是白契,官府都默认有效,如果纠纷双方都能拿出地契,那么官府肯定以红契为准。 林宗泽揣在怀里的地契,现在依旧是文昭象的名字,就算过后做一份假的白契,名义上让文昭象把这些田产卖给林宗泽也没用,一旦有人到官府提出异议,有昨晚的文家灭门之案,林宗泽等人,谁敢去官府与之对簿公堂? “只要过了今日,老哥你有得是时间去考虑,怎么处置这些田产,我现在只是拿来做个饵,并不是真要把这些地许给别人。”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许山海只能跟林宗泽隐晦的解释几句。 听了许山海的解释,林宗泽迟疑的从怀中,掏出卷好的地契,递了过来。 拿到地契,许山海转身跳上草袋堆:“不但粮食你们可以拿走,还有这些,将来也是你们的!” “这是什么?”说话的是,自从进了文宅大门后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罗甲长。 “地契!”许山海加重了语气,简单明了。 能使坎坷半辈子的林宗泽都失去理智的田地,许山海相信,“地契”这两个字对于村民们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 事实也确如许山海预计的那样,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但院子里的村民炸开了锅,更有人把话传给了门外那些没挤进来的村民,隔着院墙,许山海都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惊叹声和争论。 同时,林宗泽也感受到身后火辣辣的眼神,同时,伴随着低语。而他,只能是扭头,一边报以苦笑,一边双手微微下压,示意身后弟兄们稍安勿躁。 他相信,许山海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也相信他的解释能说服自己的这帮弟兄。 “这是文员外强取豪夺,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性命,搜刮来的几百亩田地的地契。”许山海相信,这些田产当中,绝大部分都是文昭象使尽了手段弄来的。 “这些地都给我们?”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村民,手中拿着雪亮的镰刀,刚才还毫无畏惧冲在人群前面,此刻,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之前的勇毅,取而代之的是对田地的向往。不单脸上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连带问话的语气都成了小心翼翼。 “对!这些地本来就不属于文员外。地就在那里,我们拿不走也搬不动,所以,等我们把亲人的后事料理好了之后,会商量出合理的办法,把地都分给大家!“许山海再一次的举起手中的地契。 作为同村的村民,甚至其中有些人还是租了文昭象家的地耕种的佃农,那些田地有多少,在哪里?村民们都很清楚,尤其是许山海的那句“我们拿不走也搬不动”彻底让他们信服。 “好了,各位乡邻可以把粮食拿走了!”想说的话已经说完,许山海跳下草袋,头也不回,背身径直走向花厅,他相信,村民们会做出他想要的选择。 看着许山海、林宗泽一行人陆续转身离开,走进花厅。站在院中的村民们面面相觑,有几个人还低声的争论些什么。 一边是有人说,冲上跟林宗泽等人以命相搏,一边是打算放下手中的家伙,把粮食扛回家。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越来越多的村民望向院中草袋,草袋破口处洒落的谷子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眼前的草袋中,装着的都是上好的谷子,拿回去舂壳之后就能下锅。 要知道,眼下是刚插完秧的季节,青黄不接,别说米饭,很多人家中连番薯、玉米那样的粗粮都不够吃。而眼前堆成半人高的粮食却唾手可得…… 终于,一个村民放下了手中的镐把,慢慢的走上前去,扛起一袋粮食。 随后,第二个村民……第三个村民…… 最后,所有村民都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冲进搬粮的人群中,生怕晚了没自己的份。 当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院中的粮食时,没人注意到,原本跟着村民一起来的两个人,悄悄的退往门外。 第21章 烫手的地契 回到花厅,转身望着前院,争先恐后搬粮食的村民,林宗泽心中颇为感慨。 他没想到,原本可能要大动干戈,血流遍地的场面,被许山海一番虚虚实实的话语轻松化解,心中一块大石,就此放下。 但是,一想到为此付出的代价,林宗泽不免心疼。 “老弟,你来给弟兄们说道说道。”林宗泽冲许山海招招手。 方才,许山海一番眼花缭乱的怪招,别说令一众弟兄心中不解,林宗泽心里也是诸多疑问,需要许山海来解答。 许山海微微一笑,缓步走到花厅中央,环顾一周后,说道:“弟兄们,容我先问大家几个问题。” 不等众人回答,许山海手指着花厅外,满脸喜色,扛粮食的村民,问道:“外面那些是什么人?” 林宗泽答道:“这个村子的村民啊?”他不明白,许山海为什么要明知故问。 “对,他们跟你们一样都是种田的农民。那么,我再问一句,我们反抗山贼有没有错?”许山海继续发问。 “我们保护村子,保护家人有什么错?”许山海这种云山雾罩,跳跃式的发问,让林宗泽更加不解。 “好,现在厘清了这些关系和对错,我就可以来解答弟兄们的疑惑了。”许山海含颌点头。 “首先,我们保护家人不被山贼伤害,这是没错的。为恩祖的浑家报仇更加没错。这是其一!“许山海伸出一根手指。 “外面那些村民,在不知道我们与文员外的恩怨之前,他们为了村子的安宁挺身而出,也没错。所以说,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没有错。这是其二!”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双方都没有错,我们之间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只有把是否是敌对关系理顺,才能确定敌对行动是否合理,是否有意义。这是许山海想要让所有人明白的关键。 “不是我们要找村民的麻烦,刚才是他们把我们当做贼人,步步紧逼啊?”方才开门时躲闪不及,额头上被撞出一个大包的武小满有点委屈。 “对!所以,我才要争取机会告诉他们,化解误会。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更没有发生冲突的必要。”如果与护卫家园的村民们打斗,消息传将出去,等于把贼人的帽子往自己头上戴。 许山海的几句解释,令林宗泽明白了,他之前那些问题,只是铺垫。再看看弟兄们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由得点头,夸赞:“老弟,你这么一说,弟兄们就容易理解了!” 花厅中的众人,基本都上过战场,肯定不惧与村民们发生冲突。可是,如果只用言词就能化解掉误会,谁又愿意做无谓的搏斗? 反倒是许山海,能在刚才那种场面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应对的办法,并且,临危不乱,挺身而出,不由得林宗泽心中不高看他一眼。 “既然化解了误会,那粮食和田地老弟又是怎么想的?”终究是挨过饿的人,眼看着到手的粮食和田地,转眼一句话,就被许山海轻飘飘的送了出去,林宗泽心中总有许些不甘。 “各位弟兄都知道,眼下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跟饿着肚子的人,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给他一袋粮食来得实在。并且,既然言语能够化解误会,何不趁热用打铁,用粮食收买人心?”其实,许山海心中清楚,在方才那种局面下,想用几句话就让村民们相信自己,无异于天方夜谭。 自古财帛动人心,与其对着村民们唾沫横飞的说一大通,还不如把粮食许给他们,这便是人性的弱点。 只要村民们选择了粮食,那么他们心里会找无数的理由说服自己。同样的,只要动手拿了粮食,在这件事情上面,村民们也成了既得利益者。如此一来,无形中,村民们等于把自己与林宗泽等人捆绑在一起。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往后要遇上什么事,村民就算不帮我们,但是,看在这些粮食的情分上,他们至少不会落井下石,帮着别人对我们下手。” “至于那些地契,我觉得,将来那些田地,无论是留作自己耕种还是放出去收租,都离不开外面那些村民相助。” “另外,我提醒老哥一句,之前我们自己村里那几十亩地都能把安捕头、文员外引来,并且,设下奸计,巧取豪夺。眼下这七百多亩的地契,将来又会引来何种祸端?一个捕头,十来个人,我们可以应付。但,如果是官府出手呢?或者官军呢?”这才是许山海最担心的局面。 与村民对峙是小事,随便一些粮食,便能化解掉他们的敌意。许山海担忧的是因地契而起,日后无穷无尽的袭扰,“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类似的教训,在历史上不胜枚举。 “所以,在我看来,这些田地很烫手,强行留下,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捞不着。” “我们势单力薄,官府之人想怎么拿捏都行。可是,如果把田地分给村民,把村子里近百户人家拉到我们这边来。其他人再想打田地的主意,除非有本事把整个村子踏平,把村里的近千人口都杀光!” 还有一句话,许山海没说出来,假如把田地留在自己人手里,非但会招致官府的觊觎,村民日后也容不下林宗泽他们这帮外乡人,占着村中的土地。 “这便是我的打算,方才我没把话说死,留了几天的时间,老哥和各位弟兄可以一起商量。田地分还是不分?以什么形式分?到时候不管商量出什么结果,都还有时间回旋。”许山海一口气把能说的都说了,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他打算私下里再与林宗泽单独谈。 听完许山海的解释,花厅里一片沉默。 众人中有想说话的,比如武小满、大驴兄弟等,自觉年纪小,说话份量不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份量够,跟林宗泽足够亲近的王恩祖,还沉浸在失去婆娘的悲伤之中,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其他的如吴立峰、吕耀辉等人,早就习惯了林宗泽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懒得费神去琢磨。 反观能够拿主意,能一锤定音的林宗泽,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山海说的话句句在理,连日后可能发生的事都算计在内,打心底里,林宗泽赞同许山海的想法。而他此刻,内心的纠结,归根结底一句话,还是舍不得那七百多亩田地,就此拱手让给他人。 沉默良久,花厅中的气氛终于被徐子晋打破:“田地的事,让三哥琢磨琢磨吧,不急这一时。” 由于之前没有见过许山海,徐子晋不知道他的来历,方才见他一番话,轻松化解了与村民们可能发生的冲突。徐子晋很好奇,林宗泽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直到徐子晋低声询问,林宗泽才想起,山贼夜袭那晚,徐子晋和“福字营”七八个弟兄、武小满、周家兄弟、天天等人,由于种种原因没办法赶去村子,自然也就不认识许山海。 直到现在徐子晋低声打听许山海的来历,林宗泽这才想起,连忙招手花厅中众人叫过来,正式把许山海介绍给他们。 逐一介绍过后,林宗泽从自己如何救助许山海,到山贼夜袭时,许山海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救了全村人性命,再到许山海离奇的身世通通说了一遍。 这一番介绍下来,只听得众人连连惊叹。 趁着林宗泽说话的工夫,许山海却拼命的想把眼前的这些人记住。 武小满、周家兄弟、天天(高天意),这几人皆是从各地逃难到广西的流民。林宗泽充军服苦役时,他们被官府作为民夫强征到了军营,因此此相识。 徐子晋和“福字营”的七八个汉子,则跟林宗泽的命运颇为相似。之前都是辽东前线的军汉,也都是因为反抗上官欺压,奋起反抗,从而被发配充军。只不过徐子晋他们比林宗泽晚到广西数月,在军营中没待多久,便遇上了泰昌、天启两次大赦,反倒没吃太多苦头。 林宗泽说完,忽然表情怪异的看向柱子,顺着他的目光,徐子晋恍然大悟,赶紧招手把站在柱子旁的两个人叫了过来。 只见这两人,全身肤色黢黑,头扎黑色头巾,黑色的粗布短袖对襟上衣,黑色的阔腿短裤,赤足而立,粗藤编成的腰带上斜插着厚背开山刀。 突出的额头,一字短眉,高颧骨、塌鼻梁、厚嘴唇,手脚粗大的关节。这两人,无论是从长相还是穿着,都与汉人有着很大的差别。 听了徐子晋的介绍,许山海这才明白,眼前装束怪异的这两人都是“獞人“1,也就是后世的壮族。他们属于獞人内部的分支——”黑衣獞“,难怪他们一身的黑衣。 汉人一般以“生”、“熟”来对少数民族各部落进行划分,“生獞”、“生瑶”泛指那些生活在深山老林,穿山过岭、刀耕火种,很少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居住,也基本不与外界接触的少数民族部落。 “熟獞”、“熟瑶”则是生活在与汉人相邻的地域,与汉人之间的交往、互动比较多,学习了很多汉人的生活习惯,会基本的耕种,不喜迁徙,居住地相对固定。 眼前的两人就属于”熟獞“,并且,令许山海没想到的事,其中一个叫韦阿洪的,父亲居然是獞人三十六垌其一个垌的垌主。 至于徐子晋与他们的相识,则源于半年前,徐子晋受雇于南宁府一家商号,带着他的弟兄们进山伐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正在伐木的一个弟兄,失手滚落山涧,恰好被打猎经过的韦阿洪、韦阿昌救助,并带回垌中治疗、休养。 待那个弟兄伤势好转后,韦阿洪、韦阿昌两人还护送他到州城外与徐子晋汇合。 有了这么一份交情,加之都是重情义的性格,一来二去,时间长了,双方也就没了所谓的“汉”、“夷”之分。 正巧,昨日韦阿洪、韦阿昌下山找到徐子晋,打算托他买一些垌里紧缺的盐巴、铁器。入夜,几人烤了韦阿洪带来的山鸡,喝着沽来的水酒,聊得正开心,武小满突然闯了进去。 听到林宗泽有事,酒自然就没法再喝。加之,听闻王恩祖的婆娘被奸人所害,徐子晋更是抄起兵刃就往外走。 不知道是韦阿洪酒后上头,还是性格使然,见到徐子晋抄家伙,两人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帮忙。推脱无果,徐子晋又不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无奈之下,便把他们带了过来。 由于中原历朝历代都对周边少数民族采取矮化、轻视的态度,久而久之也影响到了民间。 由于汉人的到来,不断的侵蚀广西当地土着的生存空间,因此,民族间的矛盾越发尖锐,各种规模的冲突、械斗时有发生。所以,在大多数汉人眼里,少数民族的标签都是“未开化”、“落后”、“无礼”、“蛮横”等等。 得知韦阿洪是獞人,林宗泽心中顿感不快,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直到徐子晋道出原委之后,他的脸色才稍稍的缓和了一些,但也只限于维持表面的客气。 闲聊几句后,察觉到林宗泽对韦阿洪、韦阿昌的冷淡,又看到其他人在花厅里大眼瞪小眼,徐子晋感到些许的尴尬,随即提出先行离开。 听到徐子晋想离开,林宗泽也没做过多的挽留,而是爽快的答应下来。先是让跟随徐子晋而来的弟兄,每人背一些粮食回去,然后又交代武小满,从文家的马厩中挑了一匹矮马交给徐子晋。 毕竟他们都是半夜里闻讯之后,立马就赶来相助,这份情谊他林宗泽得领。 1獞人:古代,汉人对许多少数民族的称呼都会歧视性的加上“犭”,比如:瑶族被称之为“猺獠”,壮族被称之为“獞獠”,以示少数民族的野蛮、不开化,所以,壮族又被作“獞獠”。直到解放后,在周总理的倡议下,把“獞”这个带有歧视性的字彻底取消,并以“僮”字替代。之后,在汉字简化的过程中“僮”字被简化成“壮”,这才有了今天壮族的正式称呼。 第22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随着放粮的消息在村中传开,赶来文宅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一些光着屁股的孩子,也跟屁颠屁颠的跟着家人跑来了。村民们的眼神,也由之前看向花厅时透露出警觉、防备,变成了喜悦和感激。有白拿的粮食,百年难得一遇,这种喜事谁会不开心? 很快,前院堆着的粮食就被一扫而空。想一想就明白,近百户的村子,之前林宗泽他们从粮仓中搬出来的几十袋粮食肯定不够分。后面赶来没分到粮食的村民开始在前院聚集,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时不时的望向花厅。 “老哥,你看看外面。”发现聚在前院的村民越来越多,许山海不禁有些担心。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林宗泽有些惊讶。 “嗯,这村子不小,那几十袋粮食肯定不够分。”看到院中人头攒动,许山海估计整个村子的人不会少。 虽然,侧院粮仓里还堆着满满的粮食,但是想到粮仓那儿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尸首,许山海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干脆把粮仓放开,让他们自己去搬。”反正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剩下粮食林宗泽也不再心疼。 “古语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是,拿到的东西不要紧,但是不能分配不均。”如果分配不均,势必再村民中引发矛盾,甚至演变成冲突,那是许山海不愿看到的局面。 “把那个甲长和保长找过来,告诉他们,粮仓里的粮食一半分给村民,但是要他们组织起来,确保每一户都能拿到。不然,任由村民一哄而上,会出乱子。老哥,你觉得怎么样?”许山海觉得,以保长、甲长在村中的威信,解决这点问题没有难度。 “行,老弟,还是你的脑子转得快。”林宗泽不假思索的同意了许山海的想法。 找来罗甲长、黄保长,许山海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二人立马点头答应。由他们来分配粮食,这种在村民中树立威望的好事,他们怎么可能会拒绝。 说话间,何一手、罗里达赶着马车回来了,来回四五十里的山路,到了山洞还要卸车,一趟下来,把两人累得够呛。 见此情景,许山海赶紧招呼罗甲长,要他们挑几个青壮,帮忙往马车上装粮食。当保长宣布,一会儿接着放粮,村民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以至于罗甲长提出要找人帮忙装车时,人群中立马站出十几个精壮小伙。 这边厢,花厅里的林宗泽耷拉着脸,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的面前,站着三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双手被绑的卢管家和师爷则排在她们身后。 这几个女眷是吕耀辉从文家后院带出来的,都是文家的下人。 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几年前丈夫病重,卖尽家产最终也没把人救回来,最后把两个儿子交给族中的叔伯兄弟,自己卖身给文家做了佣人,拿了卖身银才草草的葬了丈夫。 另外的三个小女孩,要么是从新宁州的流民中买来的孤儿,要么是从欠租的佃户家中强行抢来。一纸卖身契,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小姑娘,成了文家的丫鬟,没日没夜的伺候着文昭象一家。 眼下,如何处置这些文家的下人,让林宗泽头疼不已。 卢管家和师爷,虽然帮着文昭象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但终究只是被指使的狗腿子,罪不至死。况且,后面处理文家的田产时,还能派上用场。待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了,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无大碍。 那几个丫鬟和佣人,本就是苦命人,林宗泽原本打算,每人给几贯钱,打发她们回去投奔亲人。 谁知,询问后得知,妇人之前签的卖身契是“死契”,除非有主家开出的释奴文书,不然即便林宗泽放她走,她的亲友也无人敢收留。 三个丫鬟的情况也差不多,并且,要是林宗泽让她们离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走出去不到十里地,说不定就被歹人祸害了。 无奈之下,林宗泽只能告诉这些女眷,她们如果想走随时可以离开,并且可以给她们一些盘缠。如果不想走的话就继续留在在宅中,待过些日子,林宗泽想好了如何处置这处宅院再说。 随着徐子晋带人离开;何一手、罗里达驾着马车运粮回山洞,林宗泽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一夜未眠,整个人松弛下来之后,林宗泽这才感到饥渴,想到一众弟兄跟自己差不多,都是滴水未进,他赶忙交代那几个女眷,生火做饭。 “三哥,三哥!”一阵急促的叫声,从门外传来。 抱着大陶碗,埋头狂吃的林宗泽,转身回望,却见,之前已经离开的徐子晋,匆匆的跑了进来。 “子晋?来来来~~坐下一块儿吃!”林宗泽招呼道。 桌上虽然只有一盆咸菜和一碗盐水煮豆子,但是大家都吃得很开心,平日里都是番薯、玉米果腹,现在碗里香喷喷的白米饭,就算不用菜,也能吃上几大碗。 “三哥,出事了!赶紧撤吧!”徐子晋满头大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徐子晋的话,让吃着饭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的望向他,林宗泽更是连手中的碗都忘记放下。 “我刚回到城外,就见州衙里七八个捕快,带了几十号人出城。说是一早有人报官,称有贼人杀了一个员外,正在洗劫员外的家财。细问下来,我才知道,说的就是我们。所以,我赶紧返回来通知你。“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徐子晋一边说。 “这么快就惊动了官府?” “妈的,难道昨晚宅子里还有漏网跑出去的人?”听到徐子晋的话,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犯了嘀咕。 “你确定是往我们这儿来的吗?“林宗泽将信将疑,他心里也觉得,即便是走漏了风声,官府的人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嗯,确定!捕快他们先出城,我打听消息花了点工夫,待我骑马追上他们的时候,可以确定是往这边来的。”出城的官道就那么几条,徐子晋肯定不会搞错。 “他们有多少人?你估计还有多久能到这里?”既然徐子晋如此肯定,林宗泽立刻紧张起来。 他相信,同样上过战场的徐子晋,绝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信口开河。 “目测约有七八十人,就是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更迟出发的。我在出城之后三里地的地方超过了他们,按脚程来算,再有半个多时辰,估计就能赶到这里。”目测对方大概兵力、计算行军速度,这点基本的军事素养难不倒徐子晋。 饭桌前,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林宗泽,他们都在等他做决定,唯独吴立峰像没事人一样,低着头继续吃饭。听到他依旧不停的吧唧着嘴,一旁的赵立群忍不住伸手捅了他几下。 “你没听见子晋说的话吗?还吃?”赵立群凑到吴立峰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听到了,那又怎样?我听三哥的,他说打就打,他说撤就撤。”吴立峰头都没抬,从塞满了饭的嘴里,吚吚呜呜的回答。 “再说了,不管是打还是撤,填饱肚子总没错。”把嘴里的一大口饭咽下,吴立峰终于抬头看了赵立群一眼。 林宗泽在心里飞快计算双方的力量对比,自己一方,就算把徐子晋加上总共才是十一个人,对上对方七八十人……。 以一敌百,那是说书人嘴里的鬼话,作为曾经统兵五百的把总,林宗泽不会狂妄到拿自己弟兄的性命去赌。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对方的战力再低下,真要打起来,到最后,恐怕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是,如果就这么撤了,粮仓里那剩下的粮食、怀里揣着的地契,以及文家这个宅院……,把这些到手东西全部放弃,林宗泽心有不甘! 林宗泽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似乎想从他们的脸上找寻能够帮助他下决心的表情,但是,一圈扫下来,他只在弟兄们的脸上看到了等他拿主意的期待。 只有许山海以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冲着他微微的摇了摇头。林宗泽不是很理解,许山海摇头的含义是什么?是希望撤走,不跟官府的人发生冲突,还是跟自己一样,不想放弃? 时间在流逝,众人的沉默在继续,目光在弟兄们脸上扫过一圈之后,林宗泽又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当他睁开眼的同时,做出了决定! “弟兄们,我们撤!”财货确实扰人心,可是明知会让弟兄们折损大半,依旧硬着头皮去死磕,林宗泽做不到。 再回想起之前许山海说的话,就算这惨胜,那么下一次,官府派更多人前来围剿,自己又该怎么办? 既然想通了这些,林宗泽不再犹豫,让许山海去交代罗甲长,尽快把粮食分完。既然自己带不走,也不留给官府的人。然后,通知卢管家、师爷,还有那些丫鬟,官府马上来人,如果想离开,马上都可以走。如果愿意留下也没问题,毕竟只是文家的下人,想必官府也不至于为难他们。 同时,让武小满给马厩里的三匹矮马备好鞍,准备随时撤离。 环顾四周,林宗泽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事被遗漏,也想再看看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宅院,因为,待会儿离开,或许一辈子都不再有机会踏入这里。 站在林宗泽身边的许山海,看着通向粮仓的道上,来来往往的村民,心中颇多感慨。 忽然…… 许山海脑子里像是闪过些什么,让他感到不安。 仔细琢磨之下,他又捕捉不到感到令自己不安的点在哪里,所以,只能用劲的摇了摇头,想让自己的思路清晰一些。 粮仓……?死尸……?安小六……?许山海的脑袋像是突然被大锤砸了一下,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老弟……” “老哥……” 林宗泽、许山海几乎同时开口叫对方。 “你的弓箭没带来,又不擅长近身肉搏,待会儿你骑一匹马,跟我们分开走……”许山海摆手,阻止林宗泽继续说下去。 “老哥,我们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骑不骑马不重要,许山海想到的问题,让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心惊。 “嗯?漏了什么?”许山海的话,让林宗泽有点疑惑。 “老哥,你想一想粮仓那里一地的尸首,再想一想那安捕头?是他带人去村子抓的人,我们现在撤了,他找不到人,你觉得接下来他会去哪里?”当安小六看到已经成了尸体的帮闲,鲍祥丰和王杨氏又不见了踪影,脑子再不好使,也能想到是林宗泽他们干的。 或许是许山海的话有点绕,林宗泽的脑子转了半天,方才明白许山海想说的是什么。 第23章 撤、撤、撤 “不好!赶紧回村子去!”一想到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再联想到王杨氏受的凌辱,林宗泽一刻都不想耽搁。 “且慢!”许山海伸手拦住了林宗泽。 “现在赶回村子,你打算怎么应对?”即便林宗泽等人立刻出发,官府的人到了之后找不到林宗泽他们,只要安小六稍微想一下,肯定会尾随而来。 “回去把村里人都转移到山洞躲避,然后我们在村里阻拦官府的人马。”不得不说林宗泽想法有一定道理,自己带人阻击官府的追兵,让村里人有足够的时间撤到安全的地方。 “老哥,你想过没有,村里都是妇人、孩子,他们走得慢,万一追兵来得快,怎么办?假如官府的人缠住我们,分一部分人手去追他们,又怎么办?最后一点,与其在我们的村子阻拦追兵,跟在这里与他们拼一场有什么区别?“许山海又是连珠炮似的发问。 其实许山海还有一点没说,村里其他人还好办,受伤的李应全怎么办?除非把他丢下不管,要不然,不管是让人背着他,还是让人抬着他,都走不快。 “呃……那老弟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不撤了,就在这里跟他们拼了?”林宗泽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实施起来,成功的把握不大。 “我想这样,你带人赶回去,把村里人转移去山洞,我和其他的弟兄留下来,带着官府的人到处兜圈子,尽量拖住他们,给村里人留出足够的时间转移,只需拖上半天,待天黑之后便可以把他们甩了,然后回山洞跟你们汇合。”许山海的想法,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难度不小。 作为诱饵,首先要把自己暴露给对方,这样才能把追兵吸引过来。其次,不能把对方吸引过来之后一走了之,还要带着追兵到处兜圈子,给村里转移的人争取时间。最考验的是,保持与追兵的距离,距离太远,追兵失去目标,那就谈不上拖延时间。距离太近,一旦被追兵缠上,立刻就会陷入被包围的状态,以寡敌众的后果不堪想象。 “老弟,这个办法好!”林宗泽拍了拍许山海的肩膀。 “怎么说还是你们读书人聪明呢,老哥我白白带了几年兵,在兵事上还不如你的办法多。”林宗泽感叹一句。 当年能做到把总,林宗泽靠的是,在战场上勇猛杀敌,拿女真人的头颅换来的。但是,他作为低级的军官,只要依上级的指令行事便可。至于制定作战计划,那还轮不到他。 “老弟你和小满,把这三匹马带上,现在立刻赶回去,村里人转移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带着弟兄们给你们争取时间。”林宗泽一边说,一边往马厩走去。 “老哥,还是你带人回去吧,我留下。”关系到自己浑家、孩子的安危,总没有亲力亲为来得放心,这是人之常情,许山海肯定不会想不到。 “老弟,别争了,有你去,我放心!至于刀枪上的事,老哥哥我在行。”林宗泽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把缰绳郑重的递到许山海手里。 其实,无论是许山海还是林宗泽都低估了安小六。 今早在州衙点过卯之后,他刚准备出城,还没走到城门口,便被刑房的杂役追回。 跟着杂役回到州衙,只见久不露面的蒋捕头坐在堂上,他只断断续续的听得蒋捕头:“捉拿贼人……木民村……文员外被杀……”,他心中暗道不好。 从自己离开文宅,到现在,只一夜之间文员外便被贼人所杀?他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联想到自己与那文员外设下的局,以及昨日那妇人上吊自尽,安小六心中越发的不安。但是转念一想,他怎么都不会相信,昨日那两个呆头呆脑的村夫能做出杀人这等残暴的事。再说了,自己昨天带去的六个帮闲,加上文家四个家丁,又岂是两个村夫能轻易拿捏的? 原来,清早城门一开,便有木民村中大户的家丁来到刑房报官,说是一伙贼人,昨夜闯进村中文员外家中,把文家满门屠尽,现在正在文家大肆洗劫。 在自己的辖区里出了这等大案,让还在被窝里的蒋捕头,像被火燎了眉毛般,跳起身,直奔刑房。 问过详情,蒋捕头召集了尚在城内的七个捕快。他下令,捕快们两刻钟内,带上各自的帮闲到城门外集合,一同前去木民村捉拿贼人。 少了平日里六个长随身边的帮闲,安小六只能在城外流民中,临时拉了几个人凑数,以应付蒋捕头的差事。 ------------------------------------- 木民村外 从官道上拐下来,一条不大的土路顺着山势蜿蜒而去,路的尽头就是木民村,也是木民村通往新宁州的必经之路。 半山腰,林宗泽、王恩祖、徐子晋、吴立峰、赵立群、大驴兄弟俩、楚文勇,或蹲或坐隐藏在草丛中。 有半人高的茅草遮挡,除非是走到跟前,不然很难发现草丛里藏了八个人。 既然决定了不跟官府的人拼命,待许山海和武小满离开之后,林宗泽要求周家兄弟、高天意等人先行离开。 因为,接下来要带着追兵兜圈子,需要的是服从指挥、令行禁止,而周家兄弟他们几个不是行伍出身,所以,林宗泽不希望他们跟着冒险。 从村里撤出来之后,林宗泽反复查看了周围的山势、地形后,选择了这里隐藏。这居高临下的地势,无论什么人要进出木民村,都要经过这里。 就在林宗泽他们隐藏好不久,由蒋捕头带着的捕快、帮闲八十多人,就从他们眼皮底下,沿着土路,去往木民村。 之前在村中,为了迷惑官府的追兵,并且,让捕快们依照自己的设想行事,林宗泽等人,离开之前,故意在村民人多的地方说起,待会儿要撤往什么方向。 这些准备都是为了诱导捕快们,让他们产生幻觉,觉得只要动作够快,就能追上林宗泽一伙人,并且一网打尽。 所以,现在的林宗泽他们,只需要待在草丛中等待,等待官府的人从村中追赶出来………… ------------------------------------- 许山海、武小满回到村中,刚下马,江波便匆匆的迎了上来。从昨天下午,村里的大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天亮也没见回来,这让他心中十分不安。 “小波,你赶紧把下地干活的人都叫回来!”许山海把手中的缰绳交给身边的武小满,一边往王恩祖家的木屋走去。 “好嘞!”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许山海刚下马,就让自己去把人叫回来,江波猜想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发生。 低头走进王恩祖家,正对着门的墙上开了一扇窗,窗边是由竹筒和竹片搭成的床。床上摆放着王阳氏的遗体,那是昨晚王恩祖连夜运回来的,床边,齐刷刷的跪着王恩祖的三个儿子。 听到脚步声,三个孩子扭过头,看见进来的是许山海…… “小先生~~!”三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喊道。 这一声,从他们三个哭到几近失声的喉咙里发出,除了嘶哑,许山海听到了丧母之后撕心裂肺的悲伤! 三双早已哭到红肿的眼中不再有泪水,但是,许山海从他们布满血丝的眼里,看到了失去母亲后的无助和悲伤! 走上前去,许山海蹲下身子,伸出双臂,把三个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前世经历过失去双亲的许山海,对孩子们的悲伤,感同身受! “好了,孩子们。去找点稻草给你们娘盖上,我们马上要走了。”等孩子们的哭声停止,许山海在他们背后都轻轻的拍了拍。 “小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小先生,爹爹呢?” “小先生,我们要等爹爹回来给娘办后事。” 听到许山海要带他们走,不明就里的三个孩子不肯离开。 “好孩子,你们的爹爹,昨晚把害死你们娘的坏人统统都宰了。但是,现在又有许多坏人来了,你们的爹爹和林伯伯,他们在想办法把坏人赶走,所以让我先回来,把你们带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等把坏人都赶走了,我们再回来,好好安葬你们的娘。”时间紧迫,但是面对还沉浸在悲痛中的孩子,许山海只能耐下性子,慢慢的告诉他们。 “来~跟我走吧,你们的爹爹很厉害,所以,我们很快就能回来。”许山海盯着孩子们的眼睛,用劲的点了点头。他要用这种方式,给他们传递坚定的信心。 走出屋子,许山海把三个孩子交给场院中的武小满,一转身又进了李应全家的木屋。 村里的妇人、孩子,虽然体力不能跟成年男子相比,但是总归都能自由行动。 可是,怎么把背上和大腿都有伤的李应全转移去山洞,是眼下最让许山海头痛的问题。 下地干活的村民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叫他们回来,但是,在江波的催促之下,还是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时间急迫,危险不知道什么就会降临,许山海抓紧时间,把眼下即将来到的危险,与村里人简短了说了几句。 昨晚王恩祖连夜把王杨氏、鲍祥丰的尸身送回来,村里人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需要许山海过多的解释,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 “小波,待会儿你跟小满一起,带着村子里的人去山洞。”许山海嘱咐江波给大家带路。 “哦,对了,无论在哪里遇上何一手、罗里达,都叫他们赶来这里,应全现在的伤势还走不了路。”许山海又交代武小满道。 如果靠人背手抬,想把李应全弄去二十多里外的山洞,许山海估计半夜都到不了。 由于二人为了运粮,提前离开,之后的情况变化,他们根本不知道,所以,许山海只能寄希望于,武小满、江波能在路上遇见他们。 第24章 后有追兵 林宗泽他们没等多久,捕快们果真从木民村追了出来。 只见捕快们一改进村时,三三两两、漫不经心的模样,此时的他们,不但脚下的步伐加快,所有人还把兵器亮了出来,形成了四五个,以捕快为首的小队。 “三哥,你看,追出来的只有一多半人,这怎么搞?”猫着腰,徐子晋走到林宗泽身边,轻声说道。 明明进村时有八十多人,现在追出来的却只有四五十人,这个变化与之前林宗泽的设想有一些偏差。 “不管了,按我们的计划行动。”把咬在嘴里的草根狠狠地吐在地上,林宗泽站起身来。 按先前的设想,自己带人牵制追兵,不让他们有机会危害到村里的人。 所以,现在只能把眼前的追兵吸引过来,至于那不见踪影的二三十人,不管他们是拖在后面,还是待在木民村,林宗泽都顾不上了。 主要是林宗泽不确定,眼前的四五十人当中有没有安小六,他更不敢赌,这些人会不会直奔自己的村子而去。 说完,林宗泽突然起身,大喊一声:“狗东西!你爷爷在此!”,同时,把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石头,朝山下扔去。 有了林宗泽领头,草丛隐藏的人也纷纷起身,对着山下的捕快、帮闲破口大骂。 说实话,此时的林宗泽心里有点惋惜,惋惜自己身边没有几个弓箭手。不然居高临下,每人放上几箭,起码能撂倒山下好几个人。 他惋惜的同时也不禁暗自庆幸,追来的捕快、帮闲中也没发现有携带弓箭的人,基本上拿的都是近战的兵器。 其实林宗泽的担心有点多余,明朝地方管理机构,分工很明确。一般的缉捕盗贼、治安案件由州衙中的“刑房”负责,刑房中的捕快只会配备近战武器,比如腰刀、铁尺之类。打击山贼、有一定势力的土匪,这些则是“兵房”和巡检的职责,每个巡检下辖百人,所配置的兵器长短结合,相对齐全。 ------------------------------------- 木民村 在文宅里里外外查看一番,了解到所谓的贼人只有十几人,并且刚离开不久。 蒋捕头的反应,确实如许山海估计的那样,吩咐一众捕快带人追上去,势必把贼人一网打尽。按正常的角度来说,蒋捕头的处置无可挑剔,既然贼人刚离开,那么下令,把大部分人手派出去追击,身边留下几个人验尸就行了。 接了命令,正准备跟随众人出村追击的安小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悄然折返回来,躬身,凑在蒋捕头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 一番耳语,蒋捕头迟疑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有了蒋捕头的首肯,安小六转身,飞奔离去。 查看过文家的情况,属实不愿意在那血腥满地的宅院里多待,蒋捕头被人簇拥着,进了村中另一大户黄员外的家中。 清晨,从人群偷偷溜走的,一大早去州城报官的,都是黄员外的家丁,加之黄员外刻意巴结,蒋捕头自然把黄家当做了临时公堂。 在厅中坐定,叫来保长、甲长询问一番,再配以黄员外不时的插话,蒋捕头对案情有了更多的了解。 依据传闻,文员外是被贼人闯入家中所杀,可是,从保长、甲长的转述中,贼人却说是文员外设局谋人田产,还伤了对方的性命,这才遭至报复。 从文家粮仓前尸首的伤痕来看,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一击致死,现场几乎没有留下打斗的痕迹。 能如此干净利落的杀掉九个人,蒋捕头不太相信犯案之人,会是老实巴交的村夫。 可是,从贼人只拿走了文家值钱的细软,却放过了女佣、丫鬟,这又让蒋捕头很迷惑。 按理来说,就算是听到官府来人,贼人匆忙逃离,来不及把女佣、丫鬟掳走。可,之前那么长时间里,为什么贼人没动她们半根毫毛?不奸淫女人的贼人,他还真没听说过。 案情中种种的疑点,让蒋捕头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看来只能等捕快把人捉拿归案,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虽然案情扑朔迷离,但是,当他听到贼人从文员外家中,抄走七百多亩田地的地契时,顿时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 七百多亩失去主人的田产,在蒋捕头的脑海中,就犹如一个脱光了的妙龄少女在向他招手……什么案情、什么疑点,统统见鬼去吧! “三哥,你别说啊,这帮兔崽子的体力还真不错,跟了一下午,也没见多少掉队的。”背靠着山顶的一棵大树,徐子晋坐在地上,尽量舒展四肢,让自己放松。 “我要的就是这样,把他们拖住了,村里人才有时间转移。怎么的,你跑不动了?”扭头看了徐子晋一眼,林宗泽又把目光转向半山腰,二三十个捕快、帮闲还在努力的往山上爬。 这已经是林宗泽带着追兵翻过的第三座山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还要停下来,故意戏弄一下落在后面的追兵。 就算林宗泽他们,故意放慢了速度,追赶的人还是从一开始的四五十人,变成现在的二三十人。 “三哥,你这是什么话?这半年间,我天天带着弟兄们钻山林砍树,跑这点路算个啥。我只是没想到,那些兔崽子能跟这么久。”说不累,那是假话,徐子晋鼻翼、额头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在城里待久了,出来跑一跑浑身都舒坦!像是回到了在辽东的时候。”吴立峰撩起衣襟,不停的擦着脸上的汗,这种追逐与被追逐,让他找回了以前在战场上的感觉。 “都省着点力气,还要再坚持一个时辰,等太阳落山之后就可以把他们甩掉,把他们留在山里喂老虎。”几个时辰的时间,林宗泽相信,足够许山海把村里人带去山洞,藏匿起来。 ------------------------------------- 妇人、孩子是许山海最担心的环节,他们的承受能力太差,只要稍微受点惊吓,肯定四散奔逃。 为此,出发前,许山海特意把几个男孩叫到跟前交待了一番。要求他们听从武小满、江波的命令,协助他俩平安的把大家带到山洞。平时这几个孩子,没事的时候都跟着林宗泽识字,对他的交待自然是频频点点。 把村里人送出村,看着妇孺组成的队伍远去,慢慢消失在山道尽头,许山海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下来。 回到场院中,整个村子静悄悄,只剩下李应全的小舅子,还有鲍祥丰的大儿子。 许山海把他们留下,打算让他们俩扎一副简易的担架,然后用担架把李应全抬走。 转身回到茅草屋中,许山海把复合弓和箭囊背上。 他心中十分清楚,要论近身打斗,随便捕快都能把他干趴下,眼下,唯一能让他有些自保能力的就只有这张弓。待会儿上路,不论会不会遇上危险,有弓在手,心里总要踏实一些。 回到场院中,许山海找了一捆秸秆坐下,两眼警惕的盯着通向村口的道路,心中盼着担架早点扎好。 只要能李应全抬走,一旦进了茫茫大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突然,土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许山海心中一紧,站起身,手掌贴在额头挡住阳光,瞳孔收缩,仔细辨认,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 随着眼中的黑点越来越大,许山海从背上取下复合弓,反手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 弓身向下,一支箭搭弦,另外三根手指,叩着两只箭贴在弓身,他这是为连射做准备。 箭搭在弦上,但是他并没有开弓,此时,他想要确认,那个黑点,到底是敌是友? 随着迅速移动的黑点变成了黑影,从轮廓来看,像是一驾飞驰而来的马车。 就算看不清坐在马车上的人的模样,许山海猜测,这应该是武小满、江波他们遇上了何一手和罗里达,因为,如果是官府的人,来的肯定不只一辆马车。 随着马车驶进场院,许山海差点认不出满脸尘土、披头散发的罗里达。 马车刚停稳,跳下车的罗里达,往离得最近的一间木屋跑去,趴在木屋外的水缸上,大口大口的喝着水。从凌晨到现在,他除了在颠簸的马车上啃了两个生番薯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下肚。 既然有马车来接应,李应全的小舅子和鲍祥丰的儿子放弃了扎担架的努力。直接把屋里的李应全架了出来,放在车斗中。 灌了一肚子水的罗里达,终于能跟许山海聊上几句。 原来他们在下山的路上,果真遇上武小满、江波等人。拦下马车之后,武小满要他即刻赶到村里接李应全。 由于此时村里只剩许山海、李应全等人,有一辆马车就足够,所以,罗里达驾车赶来接人,而何一手则搭载部分行动缓慢的村民,返回山洞。 许、罗二人说话间,李应全的小舅子,贴心的抱来两大捆干稻草,仔细的铺在车斗中,重新扶着他在车上趴好。 由于背上、大腿后侧都有刀伤,加之几十里的山路,所以,最终,李应全只能以这种怪异的方式,“躺”在车斗中。 把他安顿好,其他人也坐上了马车,罗里达缓缓调转马头,准备出村。 第25章 迎头痛击 “慢着!”许山海突然喊了一声。 车上的几人顺着许山海的视线看了过去…… 村外的土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队人影,这一队人虽然悄无声息,但是脚下的步子却不慢。 就在许山海发现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缓缓调头的马车。为首的两人一愣之下,停下了脚步,旋即,其中一人举起手中的腰刀,扭头对着身后的人大喊一通,这个大喊的人,便是从木民村突然消失的安小六。 跟着蒋捕头在文家查看一圈之后,看到倒在粮仓前帮闲的尸体,而王杨氏的尸体和鲍祥丰都不见踪影。由此,安小六断定,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他可以肯定,眼前的一切,就是昨天那两个看似被吓破了胆的村夫所为。 所以,才有了他与蒋捕头的那一番耳语。 在得到蒋捕头的同意之后,他叫上了另一个捕头以及帮闲,放弃了追击林宗泽,直扑村子而来,他才懒得去追人,要知道,昨天只死了一个妇人,那帮村夫就把文家一家都杀了。安小六相信,只要把村子里的妇孺统统抓了,那几个村夫就算跑到天边,也会乖乖的回来,束手就擒。 “弟兄们,跟我上啊!知州老爷的赏钱就在前面!”且不说有没有所谓“知州老爷的赏钱”,这不妨碍安小六拉虎皮扯大旗。 看到沿着土路飞奔而来的人,再看看那些人手中都拎着家伙,许山海心中一沉,自己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该来的还是来了。 跳下马车,站定、张弓、搭箭,许山海瞄准了跑在最前面的人,手松、箭出! 咦?居然没射中,射出的箭矢不但偏离了目标,还高了不少。不管是什么原因,许山海对这一箭很不满意。 “不好!贼人有弓箭!”跑在最前面的帮闲大喊道。 虽然没有被射中,但是,箭矢破空而过的啸声,把他吓了一跳。慌乱之下,脚下的步伐被打乱,差点摔倒在地。 轻轻的摇了摇头,许山海再一次张弓、搭箭、瞄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的盯着目标,心中计算着目标跑动的节奏。就在目标停顿的一刹那,许山海手指一松,转瞬间,射出去的箭矢,一头狠狠的扎进了目标的胸膛。 很好,就是这个感觉!此时的许山海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屏住呼吸,憋住一口气,把手里剩下的那枝箭射出。 趁着反手取箭的时间,许山海眯起眼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战果,总共射出三枝箭,却放倒一个敌人。 眼见自己的同伴被射倒,原本嗷嗷乱叫着往前冲的帮闲,立刻放慢了脚步。他们平日里习惯了欺负不敢反抗的百姓,这会儿发现,对方是一言不发,真敢动手的硬茬,不禁心生胆怯。 以为仗着人多,只管往前冲就完事,现在突然发现,对面飞来的箭,随时可能会要命,这怎么能不让他们懵圈? “冲上去!对面只有一张弓,跑快一点,他根本射不到你!”看着帮闲们迟疑的脚步,另一个捕快着急的大喊。 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捕快说的确实没错。面对少量的弓箭手,只要分散开来,灵活跑位,才是最安全的,并且,弓箭手一旦被人近身,基本上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帮闲们暂时的停顿,慢下来的脚步,给了许山海机会,趁着短暂的时机,他又连续射出三枝箭。 三枝箭射倒两人,这战果明显强于上一轮。 在捕快的催促下,剩下的帮闲打起了精神,举着手中的武器,叫喊着继续往前冲。他们也反应过来,站着不动更容易成为靶子。 停顿之后跑起来的帮闲更加快,或许也可以说,见了同伴的血,让他们凶性大发,这倒也符合他们的习性。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胆小懦弱的人都做不了混混,能做捕快的帮闲,起码先得是混混。 三十米……二十米……,张牙舞爪的帮闲们越来越近,此时的许山海已顾不上其他,用最短的时间,把箭囊里剩下的五枝箭都射了出去。 就在他做最后一击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东西从自己身边飞了出去,那是几根手臂长的的东西,带着一股轻烟,落在帮闲们跑过来的路线上。 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罗里达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在许山海的侧后方。 只见,被马车颠散了发髻的罗里达,披头散发,一手拿着泛着暗暗红光的火折子,一手从裤腰带上掏东西。 待许山海看清楚他掏出的东西,错愕不已。 本以为,罗里达会掏出一支匕首,或是一把短刀,没想到他掏出一根小臂大小的物件,这个物件前端还拖着一截细绳。这东西的造型。让许山海联想到儿时玩过的炮仗,只不过炮仗打了十倍都不止。 突然响起的几声闷响,把毫无防备的许山海吓到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这几声闷响,让许山海反应过来,也确信,罗里达手里拿的,呃……确实是“炮仗”,只不过这炮仗能杀人。 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几声惨叫,虽然不是在人群正中间爆炸,但是跑在最前面的三个帮闲还是倒了霉,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 小臂粗的物件里起码装了半斤多的火药,在爆炸范围一两米之内的人,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想一想,在后世,每一年春节,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拇指大小的炮仗炸伤炸残,何况罗里达丢出去的物件里裹着半斤多的火药。即便只是黑火药,这么大的药量,也足以把人炸伤、炸死。 就在许山海一愣神的功夫,罗里达又朝着对面人多的地方,连续丢了两个“大炮仗”,随后从马车车辕变抽出了一把短刀。 又是两声巨响,硝烟过后,人影四散,土路只留下了一个双脚被炸断的帮闲在不停地哀嚎。 与安小六一起过来的捕快,带了十个帮闲,加上安小六带来的四个人,一队人总共才十六个。只是远远的打了个照面,还没真正的动上手,就已经折损一半。 与几分钟前的耀武扬威不同,此刻,别说跳进路边草丛躲藏的帮闲,就连安小六和另一个捕快都躲在路旁一棵大树的树干后,生怕飞来的箭矢和突然的爆炸伤到自己。 人数依然占优的捕快和帮闲,被一顿弓箭和“炮仗”吓破了胆,四处躲藏。 此刻,士气高涨的许山海一方,只要冲出去,帮闲们肯定无心恋战。可是放眼许山海这边,要么是行动不便的李应全,要么就是不擅长近身肉搏的许山海、罗里达。 外面的不敢进去,里面的没能力冲出来,于是,双方就这样尴尬的隔着村口的栅栏对峙。 原本拿起短刀,打算肉搏的罗里达,看看那些到处躲藏的敌人,再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伴。犹豫片刻,重新掏出一根竹筒,点燃之后,几步助跑,用劲掷向一片草丛。 最后这一下,爆炸的闷响和随之响起的惨叫,变成了压垮众帮闲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胆子稍小的帮闲,丢下手中的武器,大喊着拔腿狂奔,逃命去了。 任何时候,对垒的一方,只要有了一个逃兵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最终,除了倒在地上的伤者,剩下的帮闲,一个接一个四散奔逃,其中包括了,心有不甘的安小六。 几个时辰后,山洞 对面山顶,半个月亮露出尖尖的一角,随着过山风,偶尔带过来几声夜莺的鸣叫,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由于受到惊吓,心怀恐惧的走了几十里山路,身心俱疲的村民们草草吃过了晚饭,此刻都已沉沉睡去。 幸好山洞够大,洞内的小岩洞够多,七户人家,各自挑了合适的岩洞。稍作清理,每家抱上几束山贼留下来的草料,往地上厚厚的铺一层,将就着住几日,倒也没什么大碍。 山洞前的场院中间,两根粗大的枯木和一些枝杈垒成篝火,驱散了周围二三十丈的黑暗。 山风掠过,摇曳的火焰忽明忽暗,时不时响起一两声木头爆裂的声音。 十多个人,或坐或半躺,围在篝火旁。许山海拿着一块捡来的破布,一点一点的擦拭着他的箭只。 下午,安小六和他带来的帮闲们逃走之后,他和罗里达拉着李应全赶到了山洞,一行五人,算是有惊无险。走出村口时,拿着短刀的罗里达,还不忘跳下马车,对那些受伤的帮闲,挨个补刀。两军交锋过后,打扫战场时,都会把地方的首级割下,有了首级才有战功,这是战场上的规矩。现在不需要首级邀功,但是给敌方受伤的人一个痛快,这是罗里达的“仁慈”。 许山海也跟着罗里达跳下了马车,对补刀之事,他没有兴趣,他是去找回自己射出去的箭。复合弓、混碳箭,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少一枝都补充不到。 篝火旁,许山海身边坐着的是林宗泽,他正拿着一只穿在树枝上的野鸡,慢慢的烤。 带着追兵在山里兜兜转转了一下午,夕阳西下,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就在林宗泽打算甩开后面的追兵时,忽然被他寻到一个绝佳的设伏位置。 既然打算甩开追兵,林宗泽终于设下了埋伏,他要在甩开捕快们的追击之前,与他们好好的斗一场,发泄憋屈了许久的怒气。 接下来的打斗实在谈不上激烈,甚至可以用“善法可陈”来带过。 从最开始的四五十人,追到最后只剩下十几人,这些捕快、帮闲的体力早已透支,再加上有心算无心。 上过战场的军汉,对上只会色厉内荏的捕快、帮闲,除了两三个捕快稍微像样的抵抗了几下,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被一击而亡。 几分钟的打斗,战果是全歼追兵。林宗泽一方,付出的代价是两人受轻伤。 “大锤”楚文勇对上一个捕快,被他的铁尺扫到,肩膀和大腿肿的老高,皮下一片紫黑的淤血;吕耀辉则是手臂和腰间,被刀锋划破,留下了浅浅的两道口子,所幸只是皮外伤。 轻松的解决了追兵了,众人心情大好,在返回山洞的路上,不但拿受伤的楚文勇和吕耀辉开起了玩笑,还顺手打了几只野鸡。 第26章 山中方数日 之前被吴立峰招手叫去的武小满和江波,从山洞走了出来。 只见三人,每人都抱着两坛酒,而吴立峰不仅抱着两坛酒,更是用草绳绑了几大块腊肉,挂在脖子上,一摇一晃的走到篝火旁。 几只被树枝穿着的野鸡,在篝火上慢慢的转动,没多久,油脂的香味便飘散开来。吴立峰则把那几块腊肉交给了江波,让他去草棚里上锅蒸熟,再切出来。 拍开了泥封的酒坛在众人手中传递,整整一天一夜的紧张和疲劳,随着入喉的水酒,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调侃了一路的楚文勇和吕耀辉,回到山洞后,在处理伤口时又被碎嘴子何一手,变着花样的调侃了半天。这会儿,两人坐在同样行动不便的李应全身边,当酒坛传过来后,三个伤兵,以酒能止痛为由,耍起了无赖,硬是扣下一坛酒不往下传递。 这份恃“伤”而骄的嘴脸,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听着许山海描述下午怎样转移村里人,林宗泽时而点头赞许,时而眉头紧皱表示担心,当许山海说到罗里达用自制的炸弹,把对方炸到崩溃逃跑时,林宗泽转头看向罗里达。 “糯米,你又拿你的炮仗出来吓唬人了?”林宗泽满脸笑容的调侃道。 “三哥,我那可不是炮仗,要不是想省着点药,今天那帮兔崽子一个都跑不掉。”洗去了脸上的灰土,重新梳好了发髻,火光下的罗里达一脸的憨厚。 国字脸、厚嘴唇,加上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单从相貌上看,罗里达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没有人会把他跟火药联系起来。 两队人马,虽然各自遇到意料外的情况,幸好有惊无险,终于解决了对手安全的回到山洞。 野鸡烤好了,蒸熟、切好的腊肉,用芭蕉叶盛着也端上来了,酒坛继续在众人手中传递,不时响起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久久的回荡在山间…… 而他们不知道,此刻,二十多里外,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熊熊的烈焰吞噬了整个村子…… ------------------------------------- 木民村 村中的晒谷场上堆着,大小不一装着粮食的草袋,这是昨天村民们从文家粮仓拿走的粮食。 望着那一大堆的粮食,望着正在挨家挨户搜粮食的捕快、帮闲,蒋捕头背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身旁站着两个一脸谄媚的人,这是村中另外两个大户,黄员外、苏员外。 “蒋捕头,村中这些刁民属实太大胆,不但不捉拿贼人,居然还跟着贼人一起抢粮,简直是无法无天。”黄员外觉得自己应该表明态度,这个态度就是跟村民们划清界限。 村里,一扇一扇的门被踹开,伴随着哭声、喊声、叫骂声,一袋一袋的粮食被搜出。村民们昨日还在为分到了粮食,能度过饥荒而高兴。谁知分到手的粮食还没吃上几口,今天就被捕快和帮闲强行搜走。 既然文员外死了,那么眼前的粮食,还有那几百亩田产,自然也就成了无主之物。这些无主之物,只要消息传出去,不用多久,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便会像饿狼一般的扑来,谁不想在这块肥肉上啃上一口? 而此刻有权处置这些财物的人,便是眼前这位代表着官府的蒋捕头。 要说不垂涎,那是撒谎,但是,一番思量过后,两个大户自持没那个实力,不敢去主动打文家的财产的主意。但是,只要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谁又能说,他们没有机会博得一些利益? 从村民家里抢回来的粮食,可以换成银两带走,可,文家那几百亩地有谁能带走?所以,不论是蒋捕头,亦或别人,最终拿下这些田产的人,难道还能自己来种地,自己来收租? 并且,对于蒋捕头之类,有官差在身的人来说,把东西变成银两,收入囊中,才是最好的办法。而恰巧,两个大户又有足够的银两,至于花什么样的价格把田产拿到手里,这里边,大有文章可做。 新宁州城外 从东边的城门往外延伸出一条官道,通往南宁府。 城墙东北角,靠着城墙杂乱无章的搭建了一大片草棚,这里聚集了上万的流民。 用竹片、树枝、、稻草、芭蕉叶搭建的草棚,首尾相连,一个接一个。两排草棚中间留下的通道,最窄处只容得两人侧身而过。黄褐色的地面,晴天尘土飞扬,污水横流;雨天,浮土和着雨水变成的稀泥,能没过脚面。行走在这当中,目力所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 一早,几个捕快带着帮闲匆匆的从城里出来,分成几队,冲进了草棚区。 没过多久,草棚区里面便响起了阵阵嘈杂,伴随着高声叫骂、痛哭哀嚎,此起彼伏。 靠近城门的一个草棚,门口用棍儿挑着一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布上依稀可见写着一个“酒”字。 “掌柜的,城里出了什么事吗?怎么把那帮狗东西放出来咬人了?”酒柜边,两个苦力模样的酒客,一边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侧着脸问站在酒柜里边的酒铺老板。 “嘘~小声点。”酒铺老板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城里没出什么事,是城外出了大事!”左右看了两眼,酒铺老板伸出头,靠近酒客,小心翼翼的说道。 “前天夜里,木民村一个员外给人杀了,昨天州衙的蒋捕头带了几十号人去抓人,没想到人没抓着,他带去的人死了个精光。”酒铺老板故意的压低声音,把这个消息渲染得更加严重。 昨天,死在许山海、林宗泽他们手里的捕快、帮闲,总共不超过三十个,结果,到了酒铺老板嘴里,变成“死了精光”。这种小道消息,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每个人都会加上自己主观的猜测和臆想,不用多久,整个消息就面目全非。 “妈的,那帮狗东西只会欺负老实人,遇上扎手的就变成一滩狗屎。”一个苦力,喝了一口酒,满脸都是不屑的表情。 “那现在他们跑出来,是想抓不相干的人去充数?”虽说只是苦力,但不是傻子,普通人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想到两件事的关联。 “呐~呐~呐~,这是你说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喝酒喝酒,有酒都堵不上你的嘴。”酒铺老板摇着手,赶紧撇清关系。 此时,一队捕快、帮闲,用铁链拖着两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从门口经过…… ------------------------------------- 山洞 酒醒过后,已是日上三竿。就着岩洞中的山泉,胡乱洗了一把脸,众人从江波煮好的一大锅番薯里,各自拿了几个,权当是午饭。 不一会儿,林宗泽便带着一众弟兄去往后山,去看那两片可以开垦的荒地。 妇人们则早早的起身,带上砍刀和草绳,结伴出去砍柴。 几十号人住了进来,就算粮食不用担心,没有足够的柴,也白搭,总不能拿着米面生嚼。 许山海拒绝了林宗泽要他去看荒地的邀请,他没有其他人对土地的那种狂热。 所以,收拾停当,一声招呼,把山洞中所有的孩子都叫了过来。 搬来成捆得草料当凳子,从燃烬的篝火堆中,捡了几块碳当笔,在场院中办起了小小的学堂。 晚春,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温暖而不燥热,不时吹过的阵阵山风,令人昏昏欲睡。 这是众人来到山洞的第四天,头两天,除了跟着林宗泽去看那两片荒地,其他时间,众人基本上都无所事事。早上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之后,妇人们已经把饭做好,吃过午饭,晒晒太阳,打个盹,消磨一下时光。天还没黑,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晚上,架起篝火,一群人围着火堆瞎聊,直到犯困,便各自找岩洞睡觉。 这种无聊又无趣的生活,对于这群习惯了早睡早起,整天为生存而忙碌的人来说,时间一长,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煎熬。 所以,昨天一早,除了有伤在身的吕耀辉、楚文勇,其他人便约了一起出去打猎。许山海则依旧领着孩子们识字、算术。 “三哥,接下来咱们干点啥?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要淡出鸟来。”今天徐子晋没跟他们出去打猎,之前被人雇去伐木,动不动在山里就待一两个月,现在还叫他去钻山林,属实腻歪。 “我们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一时半会儿,最好别出去抛头露面。”杀了文员外一家,又杀了十几个追捕的捕快、帮闲,想必,此刻的山外已经乱做一锅粥。 “我寻思着,现在人手齐,干脆把那些荒地开出来,趁着时节没过,说不定还能把庄稼种上。所以,一早我就打发狗毛他们回村里探探情况,顺便拿些锄头、木掀过来。“由于前几天村里人走得匆忙,除了身上穿的衣物之外,啥都没拿。 过了几日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林宗泽也觉得浑身不得劲,所以,才想出这么个主意。 其实,林宗泽让王恩祖带着鲍祥丰的儿子回村,还有另一个原因。 之前由于情况紧急,王杨氏和鲍祥丰的后事都没料理,今天让王恩祖他们回去,也是想先把两人葬了,免得时间一长,遗体受损。 “咱们要避多久?”虽说,在这里想干什么都行,可是,心中那种说不出来的禁锢感,让徐子晋浑身不自在。 “这得看官府那边了,如果官府觉得不是大事,等上个把月,自然就没人追究了。”在这里有吃有喝,有农活可干,在哪儿不是过日子?这一点,林宗泽倒不在意。 “何一手带的药用完了,大锤也担心家里,所以,上午我让他们俩回州城去了,顺便让他们打探一下消息。”毕竟,何一手、楚文勇有正当身份做掩护,只要不露出什么马脚,官府的人肯定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这也是林宗泽同意二人回去一趟的原因。 “子晋,别着急,安心在这里待着吧。要说着急,我比你更急,这还有几百亩地等着我回去处置。”林宗泽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文家的那些地契。 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一门心思的想把那些田地,名正言顺的收入囊中。 有那些地,自己的这帮弟兄就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到时候,把田地好好的分一分,弟兄们就算做不了地主,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 看着手中的地契,听着不远处,许山海带着孩子们郎朗的读书声,林宗泽陷入了对未来的憧憬之中…… 第27章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夕阳西下,散了学的孩子们,在山洞里玩起了躲猫猫,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数十个小岩洞中疯跑,一时间,山洞里不停地回响起孩子们的大呼小叫。 伙房里,几家的妇人们,把淘洗干净的大米和番薯放进了蒸笼里。 山洞原本就有山贼留下的粮食,加上何一手、罗里达从文家拉回来的几马车粮食,有这么多存粮,起码几个月不用担心肚子问题。 几根粗大的毛竹,把岩洞中山泉水引了出来,大驴兄弟、武小满、江波几人正在忙活,他们要把其他人在山中猎到的猎物,扒皮、去内脏。一头麂子、几只长尾山鸡、几只肥硕的竹鼠,够他们忙活好一阵子。 为了一会儿烤肉,林宗泽几人在场院中间,早早的的就把篝火烧了起来,只等大驴他们把处理好的猎物送过来。许山海则坐在火堆旁,拿着几根树枝、黑炭,不停地比划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随着山涧对面传来的竹笛声,吊桥缓缓的放下,一辆马车驶了进来。 “何一手、大锤,你们俩是掐指会算呐,刚准备把肉烤上,你们就回来了?”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人,正在拨弄篝火的罗里达打趣道。 衣裳略有不整的何一手从马车上跳下,顺手搀了楚文勇一把,两人面色阴沉,都没接罗里达的话茬。 “你们怎么了?”看着俩人面色不虞,一言不发,林宗泽觉得他们的表现有点奇怪。 “官府在城外到处抓人,大锤差点被他们抓去。”何一手搀扶着楚文勇在林宗泽旁边坐下。 “大锤回去没多久,官府的人就找上门来,发现他身上有伤,立马就要把他拖走。幸好,我拿了药去跟他汇合,纠缠许久,我们才能脱身。”得亏何一手平日里在城外以行医为生,在流民中也小有名气。并且,一些帮闲,有个小伤小病都会找他,扎上两针或是拿几副药。 由于何一手及时赶到,并且一口咬定,大锤的伤势是打铁时被砸到,加之一旁的几个帮闲,看在何一手的面子上,也搭腔帮着说了一些好话,俩人方能脱身。 “看样子,短时间我们只能老实待在这里了。”原本还指望何一手他们带好消息回来的徐子晋,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还打听到,官府的人,在木民村抓了好几个抢粮的人,并且,回城的时候还拉了十多辆大车的粮食。我估摸着他们,不单单抓了村民交差,还把分给村民的粮食搜走了。“只能说何一手的猜测很准确。 眼下,秧苗刚插下,到处都缺粮,能从木民村拉十几辆大车的粮食出来,在座的人,不用说也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还是摆弄着树枝、黑炭的许山海停了下来,开仓放粮是他的主意,但是结果演变到现在的局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找不到我们就去滥抓无辜,抢粮不算,还要抓人。这帮狗东西,简直就是畜生!”赵立群忿忿的啐了一口,把手中抱着的一捧枯树枝,狠狠的丢进了篝火,一阵火苗窜起,扬起的火星四处飞散。 “干脆拉杆子,反了吧!”天生沉默寡言的吴立峰,悠悠的说了一句。 当所有人的眼神看向吴立峰时,只见他低着头,用匕首不紧不慢的削着一块木头,他要给他的短刀换一个新的刀把。 看样子,他啥都没说,但是众人又觉得,他把啥都说完了。 揭竿造反!这个词,在这帮被流放,被发配充军的人脑海里,曾经无数次的出现过。在几千里发配的路上,在活得猪狗不如的军营里,在每一个不眠的黑夜里。造反的念头,在他们脑海里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 但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忠君报国”、“君臣有序”的儒家传统告诉他们,造反这种忤逆之事,绝对是天下之大不韪! 谁会想到,吴立峰就这么轻飘飘的把它说了出来,说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就这么几个轻飘飘的字,沉甸甸的压在所有的人心头,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吴立峰的话茬。 就连武小满他们把处理干净的猎物拿过来,众人也都是默默地把它们架好、烤上。 夕阳西下,赶在落日最后的一缕阳光落下之前,山涧对面的竹笛又响了起来,那是王恩祖他们回来了。 吊桥缓缓的放下,他们的马车进来得更加慢,慢到马车如负千钧之重。 篝火旁坐着的众人,依旧沉浸在刚才吴立峰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里,脸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有许山海发现了马车上的些许异样,吃惊之余,他站起身,朝马车的方向迎了过去。 马车缓缓的停下,王恩祖、鲍祥丰的儿子跳下车,两人都光着膀子,上衣都卷成包袱状,捧在手中。 本就是一脸络腮胡子的王恩祖,此刻须发蓬乱,眼眶红肿,眼球里全是血丝。 跳下马车的王恩祖,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双眼没有了焦点,只剩一片空洞,对迎上来的许山海视而不见。双脚机械般,一步一步的往火堆处挪动。 随着王恩祖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篝火处的众人也纷纷看出了异样,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 林宗泽则是满怀疑惑,快步迎上前去。 “狗毛,你怎么了?”来到王恩祖身边的林宗泽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问道,王恩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狗毛,狗毛!你怎么了?说话!”得不到王恩祖的回应,林宗泽越发着急,抓着他的双肩用劲了晃了几下。 “三哥,村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啊~~~”看见自己的婆娘上吊自尽,王恩祖只是流泪;看到整个村子被烧为灰烬,王恩祖只是流泪。但是,这个曾经受尽磨难都没有哭过的汉子,见到林宗泽的这一刻,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伧,放声大哭! 扶着痛哭的王恩祖,让他坐下。林宗泽走向一样泣不成声的鲍祥丰的儿子,他想知道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王恩祖和鲍祥丰的儿子回到村口时发现,几天前还好好的村子,现在只剩下一片废墟。 满目焦黑,空气中飘散着呛人的烟火气。他们亲手搭建起来的村子不复存在,木屋、草棚、草垛统统被付之一炬,只留下一地灰烬。 凭着记忆,两人找到自己曾经的家,找到了被烧成焦炭的王阳氏、鲍祥丰的遗骸。 木材和稻草的火力虽然不足以把俩人的遗体烧成骨灰,但是大火过后已是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王恩祖、鲍祥丰的儿子,俩人默默守着自己亲人的遗体,痛不欲生。就这样待了几个时辰,待情绪稍稍平复之后,各自捡了几块不成形的骸骨,用衣裳包了。 随后,就近挖了两个墓穴,草草的把亲人遗骸葬了。 听完鲍祥丰的儿子的叙述,林宗泽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握拳,浑身的关节都在“咯咯”作响,脸上那道充军黥面,留下的疤痕,红的就像要滴出血。 终于,林宗泽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悲凉,仰天大骂!“贼老天!老子跟你誓不两立!” ------------------------------------- 几十里外的新宁州,夜空中毫无征兆的响起几声炸雷! “响春雷了!”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哆嗦的安小六,自言自语道…… 第一卷完 第28章 揭竿而起 起风了!一阵阵的大风刮过山岗,刮过山林,刮过山涧,枝叶在风中摇曳,“哗哗”声犹如千百人的哭泣;肆意穿行山涧中风儿,尖锐悠长的啸声,宛如天地间的悲鸣。 站在篝火前,林宗泽背负双手,大声说道:“我与狗毛十多岁入伍,在辽东与建奴以命相搏,出生入死,历经战事无数,却因反抗上官克扣粮饷,被刺配广西!从白山黑水到这蛮荒之地,一路几千里,生不如死。充军苦役那些年,活得猪狗不如。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拼了命的开荒垦地,心想着总算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却又被山贼盯上,差点命丧贼人刀下。更没想到,就因为这几亩薄田,狗毛的婆娘惨遭奸人毒手,还要放火烧我家园!”林宗泽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控诉上天的不公,更像是在念一篇由心而作的檄文。 “我林某人,上对得起那皇天,下对得起这后土,中间更是对得起这狗屁的朝廷!”一边说,林宗泽一边走到依然瘫坐在地的王恩祖身旁,一把把他拉了起来:“来~狗毛,站起来!” “哥哥我今天就反了他朱家的天下,我讨回这半辈子的公道!”多少次在绝境中挣扎,多少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之前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在倾述苦难,不如说是与过往做个了断,打碎心中所有禁锢的枷锁。 “嗯!”自己的浑家惨遭毒手,连遗体都不放过,只要能复仇,王恩祖还管它什么“天下之大不韪”? 风依旧在吹,篝火的火焰时大时小,忽明忽暗,让人感觉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围坐在篝火旁的众人,脸色也如风中的火焰一般,阴晴不定。 突然,从旁边传来李应全的声音:“三哥!有这种杀头掉脑袋的好事,怎么能落下我?” “哈哈哈~~~好你个秃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这么着急掉脑袋?”望着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李应全,林宗泽只能用笑声来掩饰红了的眼眶。 “三哥,要造反可是我先说的啊?”这听见吴立峰悠悠的说道,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削他的新刀把。 “三哥,算我一个!” “三哥,这种事不是弟兄们一起的吗?” “老子都死过好几回了,怕个球!” …… 听着自己这些弟兄们,一声接一声的应承,林宗泽动容了。 之前他们为了一线活下去的生机,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而现在,明知道造反是一条不归路,他们依旧选择了与自己同行,这让他怎能不心潮澎湃? “好!我林某人的兄弟没白交!” “小满,去把酒搬出来。”此刻,林宗泽没有更多的言辞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情。都是曾经的军汉,还有什么比酒更适合这个场景? ------------------------------------- 南宁府,“昌达商号”后院 放下手中的毛笔,合上账本,陈展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一旁的小伙计赶紧打了水,弄湿了手巾递给他。 双手捧着手巾,轻轻的敷在脸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直冲头顶,瞬间整个脑袋清醒了许多。 拿手巾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陈展云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吩咐小伙计:“你去看看钟叔睡了没有?如果没睡,让他过来一下。” 小伙计应声出去,陈展云把桌上的账本、出入库明细等账册收拾好,又起身把油灯的灯芯挑亮了一些,然后背着手,开始在屋中慢慢的踱步。 “东家,你找我?”随着脚步声传来,钟叔的声音也跟着到了,他便是之前与陈展云一同被山贼绑票的老伙计。 “上次在新宁州留的话,有消息了吗?”几日前,陈展云带人在城外找到了“大锤”楚文勇,不但送了粮食,还留了话,希望能与林宗泽等人见面一叙。 “回东家,水生下午刚从新宁州回来,要是有消息,他肯定会跟我说的。”这么晚把自己叫来,钟叔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没想到东家居然是问这个。 “哦,好!要是有消息记得告诉我。”其实就算陈展云不叮嘱,有了消息,钟叔也肯定会及时告诉他。 ------------------------------------- 篝火旁,原本架在火上烤的麂子,现在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骨架,五六个已经空了的酒坛丢在一边。 一坛酒五斤,总共十四五个人喝,喝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的已经没几个。 “老弟,你有何打算?如果想走的话,老哥给你准备盘缠。”林宗泽用手中的树杈,拨弄着篝火。 之前众人纷纷响应林宗泽的时候,许山海没有附和,也没有任何反应。喝酒好像也心思重重,与豪气干云的众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虽然,许山海跌落山崖,全靠林宗泽把他带回了村子,并让何一手给他疗伤,但是,山贼夜袭的那晚,许山海几乎凭一己之力逆转了形势,这足以报答林宗泽的救命之恩。 夜闯文宅,虽说许山海没有参与,但是,之后一番话就轻松化解掉,一触即发的冲突;而后,他又单枪匹马组织转移村民;并与罗里达共同击退来犯的捕快和帮闲。 这桩桩件件,许山海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林宗泽他们决定了揭竿造反,就算许山海不参与,或者是另谋出路,旁人也没有任何理由指责他。 “走?老哥啊,我比你们更早没了家,我能走去哪里?”许山海摇了摇头,神情越发的落寞。 “那就留下,跟弟兄们一起干!咱们大秤分金银、大块吃酒肉,有老哥的就不会少了你的一份。”许山海的话,正中林宗泽的下怀。 有情有义、有胆量有谋略,并且还是这群人唯一识文断字之人,林宗泽巴不得他能留下。 “老哥,我先问你几个问题?”许山海没有急着给林宗泽答复,因为,有一些问题不搞清楚,他下不了决心,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紧锁眉头的原因。 “行,老弟,有什么你就问吧!”林宗泽倒是答应得痛快。 这些以来日子,许山海在心里一直把自己定义为“最悲催的穿越者”,每当夜里睡不着时,他都在考虑,如何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甚至连个正常的身份都没有。说直白一点,自己如果离开这里,走不出百里,不是被山中野兽当点心吃了,就是被官府抓了,死在黑狱之中。即便侥幸活了下来,最好的结果,无非是隐藏好自己的来历,在乡野中荒度余生;要么是投靠一些大户人家,做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至于,后世穿越小说里的利用信息差,倒买倒卖,成为巨商富贾的故事,纯粹就是瞎掰。最简单的一点,没有身份,没有宗亲氏族或是乡邻作保,连出门的路引都拿不到,他怎么去做买卖? 反倒是刚才,林宗泽他们决定揭竿而起,让许山海脑海闪现了若有若无的希望。 虽然,不确定具体要怎么做,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只要善加利用,或许真能在乱世中安危无虞。 “老哥,我想问,你们造反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们打算怎么做?要是官军来围剿,怎么办?”许山海希望能够了解林宗泽的想法和打算。 “我想要,当官的不再贪赃枉法,天下人都有饭吃,都能活下去。”林宗泽的回答很朴实,同时也很理想化。 “至于怎么做,那很简单,先把旗子立起来,招兵买马,然后让那些黑心的富户把田地交出来,像老弟你之前说的那样,把田地分给所有人。只要大家都有田地,自然就不会再有人挨饿。”林宗泽是个聪明人,很快就从许山海之前说过的话当中,总结出了关键的部分。 纵观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从陈胜、吴广开始,不管规模大小,每一次农民起义,必定是围绕着土地所有权展开。 所以,林宗泽的初衷,完美的契合了百姓的诉求。 “我在辽东军营待了快十年,然后被发配到广西,在军中服了几年的苦役,所以,官军的实力我很清楚。只要有足够的人和武器,给我半年时间练兵,无论怎么样的围剿都不用担心。至于人手我倒不担心,抄了富户的家,将他们的不义之财分给大家,我相信,愿意跟着我们造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作为在军营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的人,林宗泽有资格说这番话。可是,他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中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林宗泽他们都是行伍出身,要是论行军打仗、操练士兵,许山海相信他们可以做得很好。 可是,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明朝这个稳定的体系之内,一旦脱离这个体系的支撑,他们顶多只能算是乌合之众。 听完林宗泽的回答,许山海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宗泽的想法与绝大多数的农民起义领袖如出一辙,纠集足够多的人,通过打击富裕阶层,简单粗暴的实行财富和生产资料的再分配。 由于,自身学识、眼界、认知的局限,他们没有任何的政治纲领、没有推翻一个不合理的体系,建立一个新的体系的能力。 短时间之内,这种方式或许可以聚集起一大批人,但是,只会破坏却没有新的建立,光靠强行收缴富裕阶层获得的资源,根本支撑不了与朝廷的抗争。 因此,起义军内部很快就会出现矛盾、分化,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官军来围剿,光是起义军自己的内耗就足以把自己打败。 “老哥,我给你说一些故事。”许山海没有正面指出林宗泽想法中不合理的地方,他想用另一种方式去引导林宗泽。 第29章 不做乌合之众 “多年前,我还在南洋求学时,救助过一个昏倒在路边的老翁。老翁在我身边休养了月余,在此期间,我们相谈甚欢,他与我说了许多,许多之前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之后某日,给我留下了十几卷手稿,便悄无声息的离开。那些手稿,记录了他一生游历天下的见闻。”许山海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很多话,超出了这个时代的人想象,所以有必要先做一个铺垫。 “手稿中记载,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相貌、风俗与我们几乎一样的地方。他们以前过的日子与我们眼下差不多,朝廷从上到下贪腐成风,没权没势者活得猪狗不如。辛苦劳作一年,不但吃不饱,还倒欠官府的税赋,地主的地租。遇上灾荒的年景,百姓中更是出现易子而食的惨剧。”其实许山海所说的这些,林宗泽不仅仅是有耳闻,很多惨状在他身边都发生过。 “唉,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有官府不欺负老百姓的呀!”从辽东到广西,一路上的光景,林宗泽怎么可能看不到,听不见?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百姓开始造反,他们抱着的想法与你一样,只希望人人都有一口饭吃,希望有一个清正廉洁的朝廷。”许山海开始逐步把话题引入正题。 “那他们成功了吗?”林宗泽急切的问道,他希望从别人的遭遇中找到暗示。 “没有!”许山海轻轻的摇了摇头。 “嗐!”林宗泽轻叹一声,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武小满、江波已经在他们身后找了一块地方,坐了下来,静静的听许山海和林宗泽的对话。 “后来,又有很多人起来造反,都想改天换日,结果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许山海继续他的讲述。 “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都失败了?到底是他们哪里做错了,还是老天爷故意不让他们成功?”坐在身后的武小满忍不住问出声来。 会问失败的原因,那是武小满聪明的地方。但是,觉得是天意不可违,那就是时代的局限性,让常人对无法解释的事统统归咎于鬼怪。 “对,他们犯了错,犯了很多错。所有的错加在一起,所以失败就是必然的。他们的做法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把富户的土地分给大家,让天下人都有田可耕,这没错。他们错就错在,只会把旧的东西打破,却没有更好的办法,让好日子能延续下去。”许山海没有去纠正武小满关于鬼神的说法,继续说道。 事实上,“破而不立”是历史上大多数农民起义的通病,也是他们最终失败的根源。 “旧的打破了,新的办法……”许山海的话让林宗泽一脸茫然,以他的学识,要立刻明白个中的含义,属实太为难他。 “我举个例子,老哥你就明白了。你说把富户的家财也拿出来分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上哪儿去找那么多富户,上哪儿去弄那么多钱财来分给大家?” “如果投奔过来的人,只是为了钱财而来,一旦没有钱财可分,这些人是不是就会离开?为了更多的人聚拢在一起,不被官军打垮,是不是就要不停的去找新的富户?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只顾烧杀抢夺的贼人。这是其一。”许山海缓缓的伸出一根指头。 一路走,一路抢,虽说抢的是富户的不义之财,但是谁又能保证,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起义军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抢?最后变成人人喊打的流寇。 “其二,老哥,你在军营里待了很多年,你应该明白,要养一队人马,日常需要多少粮饷供给才够?人吃马嚼要钱;盔、甲要钱;武器、枪炮要钱,如果只靠收缴富户的家财,能维持多久?”许山海问道。 大明能在辽东,摆几十万军队抵御女真人,倚仗的是有全国税赋的支持,个中内情,不是林宗泽这种低级军官,所能知晓。 “那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说话的是徐子晋,许山海这才发现,除了喝醉的人之外,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围了过来,听他跟林宗泽的对话。 “如果只是单纯的为报仇,弟兄们合计合计,做了也就做了。但是,要揭竿而起,就不能想到什么干什么,需要谋定而后动。”前面那么多的铺垫,这句话才是许山海的最终目的。 要知道,哪怕是武侠小说里的江湖门派,都有“帮规”之类的东西。揭竿而起,将来要面对的是朝廷的战争机器,不是光有勇气和一腔热血就能与之相抗衡。 “造反,直接干就是了,还要谋什么?”“大驴”郑义伟闷声闷气的问道。 “造反不是跟人寻仇、打架。光凭我们现在这十来号人,官府随便来一队兵马,我们都只有逃跑的份,何谈其他?” “说个最简单的吧,哪怕是落草为寇。他们都还会打出‘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的口号来拉人入伙。我们既然要举义旗,那也要有我们的规矩,有我们的目标。”此时的许山海内心是无奈的。 原来林宗泽他们,真的是一时热血沸腾,至于揭竿而起之后要干什么、该干什么,目标是什么,计划又是什么,根本没有概念。 说到这里,众人全都沉默了,没人接许山海的话茬。 “回到刚才的问题上,如果官军来围剿,我们怎么办?”为了打破眼下的沉寂,许山海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引导大家。 “那就跟他们干呗,既然造反了,还怕他们作甚?”“大驴”郑义伟不以为然。 “要是官军势众,我们打不过怎么办?”许山海反问道。 “打不过就跑啊!”郑义伟倒是不笨,没硬着头皮说死拼。 “往哪里跑?”许山海追问。 “呃……,跑回这里来啊,这里安全。”之前就是带着官府的人到处兜圈子,然后甩开追兵,跑回山洞,这个难不倒郑义伟。 “现在我们人少,到时候人多,山洞根本躲不了那么多人,怎么办?”许山海随即摆了摆手,在这种的假设性问题的细节上争论,不是他想要的。 “退一步来说,就算我们打赢了,把官军赶跑了,受伤的弟兄们怎么办?损失的人手、兵器怎么办?消耗的箭只怎么补充?还有,我们的粮饷从哪里来?”抛出这些问题,许山海要引出的是他想要说的主题。 想要成功,从一开始就要有组织、有纪律,有严谨的计划,有极强的执行力。只有这样才能在面对官军的打压之下发展壮大。 “老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听了许山海的一番话,林宗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之前林宗泽在军营中,他只知道上官克扣粮饷,中饱私囊,从来不会去想,粮饷从哪里来?每次战斗过后,他只会抱怨医卒太少,来得太慢,耽搁了手下受伤弟兄的救治。至于,深层次的原因,根本轮不到他要去考虑。 练兵、管好自己的手下,战斗时尽可能多的取得战功,这就是之前林宗泽在军营要做的事。 到时间领粮饷,受伤的人有医卒救治,按时补充缺额的消耗品……这些在他心里早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至于要做到这些,需要背后有什么样的系统和体系,他从来没有去想,也不会去想。 “我之前一直在军营里,但是职位不高,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往深处去想,只觉得都是理所当然。今天老弟的一番话,才让我明白过来。”历经磨难能活下来,虽说没多少学识,但是林宗泽并不笨。 “既然老弟会把这些我们都没想到的问题提出来,想必你心里应该有答案,或者是老翁给你的书中,有解决的方法。你看这样好不好?”林宗泽站起身来,看了看围坐身旁的弟兄们。 “弟兄们都是粗人,行军打仗、舞刀弄枪,这个我们在行。如果论学识、眼界,这里没人比得过老弟你。所以,我想,以后招兵买马,跟官军拼命的事交给我们,至于其他的事,交由老弟你来拿主意,你看如何?”之前在文家,许山海的所作所为,包括提前预料到安小六会带人偷袭村子,早就让林宗泽对他欣赏有加。 “老哥,使不得,这个责任太大,你太抬举小弟了。”许山海赶紧摆手拒绝。 “老弟莫要推辞,这些事只有交给你,哥哥我才放心!你刚才说得对,我和弟兄们都是粗人,如果不能立下规矩,乱糟糟的搞一通,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变成被官军追着跑的流寇。”别的林宗泽确实不懂,但是带过兵的他,很清楚后勤对于军队的重要性,没有稳定的后勤补充,想跟整个朝廷对抗,无异于痴人说梦。 “许老弟,你就不要推辞了,三哥觉得你行,你就肯定行。”徐子晋也在一旁帮腔,他能与与林宗泽一样,做到把总职务,林宗泽能明白的道理,徐子晋一样能想到。 “老哥,不是我不愿意跟弟兄们一起干,兹事体大,我担心辜负了弟兄的期望!”许山海不是不愿意与林宗泽等人一起干,而是,心中底气不足。 眼下,这些人对林宗泽无比信任,日后,就算有些事侵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跟林宗泽计较太多。而自己作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一下就被抬到如此高的位置不是好事。直白一点说,就是难以服众。 “老弟,你想太多了,只要做事,哪有不出错的?事情还没干,就担心出错,那啥事都不用干了。你们读书人就是想太多!”林宗泽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像是在挥手赶一只看不见的苍蝇。 “好了,就这么定了!以后带兵打仗的事我们来,其他的事都由你来安排。”男子汉大丈夫,林宗泽喜欢这种直截了当。 “行!那小弟就先试着做起来。不过,大事还是请老哥拿主意,确定好了我再负责去做。”有林宗泽拍板,许山海倒也不惧尝试一番。并且,既然林宗泽、徐子晋都开了口,自己再推辞下去,难免让人觉得矫情。 第30章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一大早,山洞里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从昨晚众人一致同意揭竿而起的那一刻,所有人的人生,便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 天刚蒙蒙亮,徐子晋、“大锤”楚文勇驾着马车返回新宁州。 徐子晋要回去把“福字营”的弟兄召集起来,那些人原本就是军汉,有他们的加入,义举的基本盘就有了。楚文勇回去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多的搜集武器,不管是他铁匠铺里原有的,还是花钱从别的铺子里买,总之,武器越多越好,为此林宗泽特意拿了一百两银铤交给楚文勇。 楚文勇回去还有一个任务,通知所有准备参加义举的弟兄的家人,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全部搬到山洞。临出发前,楚文勇又想起了之前陈展云想约时间与林宗泽会面的事。义举之后,再想回去新宁州不知道要到何时,所以,他询问林宗泽,此番回去新宁州,要不要给陈展云回个信。 “那个陈老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我们一旦举了义旗,在旁人眼里便反贼,何苦把他牵连进来?还是算了吧。”如果换做之前,林宗泽倒是不在意跟陈展云结交一番。 “等等,老哥,你们说的陈老板是之前从山贼手里解救出来的那个?”许山海皱了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嗯,就是他,前些日子,他还拉了一车粮食去大锤的铁匠铺,说是感谢弟兄们的搭救,并且,留下话,要约时间,摆下席面,当面感谢我们。”林宗泽点头。 “老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去会一会那个陈老板。”有些事,趁着现在方便,许山海想去争取一下。 “你见他做甚?”林宗泽不知道许山海在琢磨什么。 “我们起事后,所需东西甚多,多一条采办的路子,总不是坏事。我想去会一会他,看看他值不值得信任。”就算往后,能建立起自己的后勤系统,那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他才会想到,能不能说服陈展云暗中帮忙采买物资。 “商人重利,反正我们给银钱,又不白要他的东西,什么钱不是赚?就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作为一个穿越之人,许山海清楚的记得:无论是宋、金之时,还是眼下的大明与女真,哪怕双方不共戴天,商人们依旧偷偷给外族输送物资。 远的不说,就在辽东,无论大明与女真人打得多么死去活来,双方的贸易往来从来都没中断过,何况是偷偷的卖东西给义军? “行,大锤,你回去给陈老板带个话,就说许老弟打算会一会他。“林宗泽琢磨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许山海的想法。 毕竟眼下尚未起事,届时又有大锤陪着,许山海去见陈展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徐子晋、楚文勇走后,林宗泽又把何一手、武小满叫来,安排他们去木民村探查一番。 既然准备招兵买马,总得找个地方。山洞这里安顿了所有人的家眷,林宗泽不打算让外界知晓。 再加上,这里山路崎岖,进出极为不便,而自己的村子又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思来想去,最的地方就只有木民村。 突袭文家的时候,何一手基本没怎么露面,又有郎中的身份做掩护,让武小满跟他一起去,顺便也可以看看文宅现在是什么情况。 山洞里,林宗泽、许山海、王恩祖,还有受伤的李应全、吕耀辉,几人围坐一圈。 岩壁上插着几枝手臂粗的火把,四人中间堆满了金银细软,火光之下,这些黄白之物,反射着令人迷醉的光芒。这是之前何一手他们用马车从文家运回来的财物。 “收缴的山贼贼赃和文家的财货,除了分给大家的,剩下的全都在这儿了。老弟,现在这些黄白之物就统统转交给你了。“林宗泽指着地上的财货,对许山海说道。 虽然财物运回来好几天,但是谁也没仔细去清点过,粗略估算,应该不是一个小数字。 “这个不行!”许山海急忙摆手,连声拒绝。 “事情我可以做,但是钱财方面,老哥,你还是找一个人专门来应付。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信任我,可是,往后钱款进出频繁,还是要有专人负责比较好。“想到要整天面对账本和一大堆的数字,许山海头皮发麻。 “呃……”原本以为许山海是为了避嫌才一口回绝,可听到他的理由,顿时令林宗泽语塞。 “要不让秃子来吧?反正以前他在军中管草料。”说话的是永远脸上都带着笑容的吕耀辉,说完之后,他还不忘对着李应全,捉狭的歪了歪嘴。 “也行,虽说秃子伤还没好,但也不妨碍他数钱,哈哈哈~~”也许是被吕耀辉的表情传染,林宗泽也放声大笑。 “我守着这些玩意儿没问题,但是做账房先生,我可没那个本事。”被林宗泽和吕耀辉一顿打趣,李应全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为难的表情。 “没事没事,以后专门给你找两个会做账的小伙计,到时候你瓜皮帽一戴,再贴两撇胡子,保管跟戏台上的账房先生一模一样。”吕耀辉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几人一番哄笑,笑声中,这事就算定下了。 “老哥,既然要招兵买马,大干一场,咱们总得有个名号吧?不然对外怎么说?”收起了笑容,许山海想到了正事。 “对对对,三哥,你起个名号吧?起个气派点的名号。”李应全赶紧附和,被吕耀辉盯着打趣,他要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开。 “我们‘过山风’兄弟……哈哈哈!”吕耀辉的这一句,把之前山贼头领模仿得惟妙惟肖。 很难想象他满脸的笑容,幽默的天性,在审讯敌人的时候会使出那些个阴毒的手段。 “连那种小山贼都给自己取了名号,三哥,你快点想一个能吓死官府的名号。”说完,吕耀辉还伸出胳膊,做了一个强壮有力的姿势。 “我大字不识几个,连家里几个小子的名字都还是花了几文钱,请算卦先生起的。名号还是大家一起想吧。”林宗泽连忙摆手。 要他杀几个人还容易一些,舞文弄墨的事,林宗泽一听头都大。他所认识的百十来字,还是在军中当了官之后,为了应付军情,硬着头皮的死记硬背下来的。 “叫‘龙王’,怎么样?”李应全第一个响应。 “我们‘龙王’兄弟……”吕耀辉又模仿山贼头领的语气说了一遍。 “不好不好,旁人一听还以为我们能呼风唤雨,像是戏文里的词。”听着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词,吕耀辉觉得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别闹,这事让许老弟来吧,他是读书人,让他想个好名号。”林宗泽赶紧制止了吕耀辉,要是让他说下去,还不知道会把话题带偏到哪里去。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名号既要简单易记,还要传达出背后的含义。这让许山海也有点犯难。 “华夏?” “中华?” “闯王?”许山海甚至在心里恶趣味了一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脑中浮现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劈了下来,许山海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国兴军吧?大家觉得怎么样?”理了理思路,许山海缓缓的说出了这个名号。 “国兴军?这个是什么意思?”别说,林宗泽不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在座的几个人都不明白,许山海怎么会想出这几个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许山海站起身,走了两步,大声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开头八个字,模模糊糊的还能猜个大概意思,余下两句“之乎者也”把林宗泽几人弄得昏头转向,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保卫国家不受外辱,是皇帝和大臣的事,而天下苍生的兴衰,关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因此,每一个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而现在,君不君臣不臣,国将不国,何谈天下?”幸好,许山海及时的“翻译”成了他们都能听懂的话。 “就算我等只是几介匹夫,那又如何?为了家人;为了国之兴亡;为了天下苍生,我们也要振臂高呼,擎起义旗!”许山海的眼光从三人脸上逐一扫过。 说完之后,许山海转身坐下,他相信自己的想法和解释,林宗泽他们都听懂了。 …… …… 片刻之后,林宗泽“呼”的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一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痛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让我这匹夫来试试他们的斤两!” 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洞,铿锵话语在岩壁上来回撞击,久久不能散去。 “就这么定了!我们就叫‘国兴军’!”一把拉开衣襟,林宗泽觉得胸中一团烈焰在燃烧,仿佛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悲伤、无奈,都被这团火焰付之一炬,他又找回了曾经驰骋疆场、热血沸腾的感觉。 ------------------------------------- 新宁州城内 一路上,蒋捕头的脸色阴沉到能拧出水。回到自家的宅院,不但家里的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就连伺候他更衣的小妾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迁怒到自己。 前几日,他带人去木民村缉凶,非但人没抓到,还折损了二十来人。无奈之下,只好指使捕快,从城外的流民中抓了十几个人冒充贼人,押回了州衙的大狱,以此应付知州。 谁曾想,不知什么人,把他抓良冒功的事捅了出来。 今日早班点卯过后,他被知州单独拎进内堂,劈头盖脸臭骂一通,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并限他五日之内,把真正的“贼人”捉拿归案。如果期限内拿不到人,就不是卷铺盖走人那么简单了。 离开木民村时,村中两个大户,每人奉上了十两纹银,加上把村里搜刮来的粮食转手卖给城里的粮行,得银七十两。 虽然,这一趟有个八九十两的好处,可是那点银两和这身公服,孰轻孰重,蒋捕头还是拎得清。 接下来,要怎么样把知州老爷应付过去,这是他要好好琢磨的事。 第31章 再战捕快(上) 随着木门缓缓的打开,门缝中露出了卢管家的脑袋,门外十几个人把门洞堵得严严实实,待他看清楚为首的林宗泽之后,惊讶到,张开的嘴,差点合不拢。 昨日,何一手和武小满来敲门时,卢管家就已经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前几天林宗泽等人,抢在官府来人之前就跑了,谁曾想才隔了几日,何一手、武小满就敢在村里露面。 只不过何一手、武小满进到文宅之后,随便与卢管家、师爷,以及后院的几个女眷闲聊几句便离开,他们在宅子里待的时间,前后不到两刻钟。 让卢管家更为吃惊的是,眼下,林宗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回到村中,丝毫没有把官府放在眼里的意思。 几日之后重返文宅,林宗泽四处查看一番。后院和粮仓的那些尸首已经不见,不知道是官府的人收敛了,还是村里人帮忙清理掉的。 回到花厅中坐下,林宗泽颇为随意的问起卢管家,自己走后村里发生的事。 卢管家只好把蒋捕头带人勘验文宅的尸首,到自己和保长、甲长都被召去问话,再到官府的人,在村中搜缴粮食,还抓走几个不肯交粮的人,细细的说了一番,生怕有何遗漏,惹到眼前这位煞神。 听完卢管家的叙述,林宗泽没问其他的,反倒是颇有兴趣的问起,卢管家为什么没有趁机逃走? 林宗泽不按常理的问话,卢管家愣了一会儿才嗫嚅的才回答,因为林宗泽的不杀之恩,他不能逃跑。之后,官府的人到了,蒋捕头又恐吓他,作为文家满门被屠的证人,他不能离开文宅一步,否则就会被关进大狱。 说完之后,卢管家一直低着头,不敢跟林宗泽有任何目光的接触,那是因为他生怕被林宗泽发现他话中的破绽。 事实上,当日,林宗泽等人一离开,卢管家和师爷就急匆匆的收拾了行李,打算逃走。没想到,刚走到村口就遇上了蒋捕头他们。两个人急匆匆的从村里出来,还背着大小包袱,这让在前面开道的捕快和帮闲,以为他们是准备逃跑的贼人。 立马,十几个人围了上去,二话不说,把卢管家和师爷摁倒在地就是一顿好打。 被捕快用铁链拖回村里,待见到蒋捕头之后,两人才有机会喊冤,经过保长和村里的大户证实,卢管家和师爷才被松绑。 所以,事实上,既不是卢管家不想跑,也不是记林宗泽的不杀之恩,而是想跑没跑掉罢了。 “嘭嘭嘭~”文宅的大门被敲响。 花厅中众人疑惑中,个个都抽出了兵刃,警惕的盯着门口。 林宗泽看着一旁的师爷,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随着大门的打开又关上,看到只有一个人跟随师爷进来,众人纷纷收起了手中的兵刃。 进来的人是村里的罗甲长,前几日先是带人与林宗泽他们对峙,后来又与保长一起组织村民分粮食,几个照面打下来,起码与花厅中的众人混了个脸熟。 “甲长,你这是……?”看到罗甲长走了进来,林宗泽不解的问道。 “各位好汉,你们怎么还回来啊?官府的人到处在找你们啊!”罗甲长随意的冲众人作了一个团揖。 “村里的黄员外和苏员外知道你们进村了,刚才叫了家丁去官府报信了。各位赶紧走吧!”罗甲长急忙说道。 虽说村民们分到的粮食,最后还是被蒋捕头的人全搜刮走,但是与林宗泽他们开仓放粮相比,罗甲长心中觉得官府的人更像强盗、土匪。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冒着风险来通知林宗泽他们的原因。 “这么快?”虽然进村时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踪,但这么快就有人去给官府通风报信,这让林宗泽很是吃惊。 “上次也是他们去给官府的报的信吗?”上次官府的人来得那么快,这很难不让许山海产生联想。 “上次只是黄员外叫家丁去报的官,官府的人来了之后,不知道许了黄员外和苏员外什么好处,今天你们一进村,他们就知道了,然后两个员外都叫了家丁去州城报信。”迟疑片刻,罗甲长说道。 “咣咣咣~”门外响起了门环敲击的声音。 “三哥,开门!我是子晋。”门外传来徐子晋故意压低的声音。 一边用眼色让武小满去开门,林宗泽一边站起身,对罗甲长拱了拱手道:“多谢甲长了,你先回吧。顺便跟村里人说一下,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出来。” “你们,你们……”嘴唇动了几下,罗甲长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匆匆离开。 “小满,你现在立刻骑马赶去州城外,给我盯着那些捕快,只要发现他们有出城的迹象,及时回来报信。对了,一定要搞清楚他们来的人数。”去官府报信的家丁刚走没多久,武小满现在骑着马出发,说不定比家丁还更早到新宁州。 有经验的军官,不管什么样的作战行动,第一时间都会放出斥候,以便随时掌握周边的敌情,林宗泽也不例外。 看到在花厅门口与武小满错身而过的徐子晋,身后居然跟着二十几个人,林宗泽眉毛轻轻的一挑,徐子晋带这么多人过来,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 “好!”听完跪在堂下的家丁的报告,蒋捕头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书案上。 “打瞌睡碰上了送枕头的,我正愁找不到这些贼子,他们倒是自己跳出来了。”昨晚为了想怎么给知州老爷交差,蒋捕头一夜都没睡好,这会儿木民村的两个大户就派家丁来给他报告好消息,他怎能不高兴? 要知道,只有把知州老爷应付过去了,自己才有可能安稳的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待下去。 况且,前几日,派出去追击贼人的两队人马死伤二十多人,让他这个捕头脸上实在挂不住。不趁这个机会把面子找回来,以后在这州城内,自己还怎么混下去? “来呀,去通知所有在城里的捕快,带人来集合,跟老子抓贼去!”这次他一定要拿鞭子,赶着捕快、帮闲们行动快一点,决不能让贼人再跑了。 一声令下,顿时,整个州衙的刑房一片鸡飞狗跳,杂役们分头去通知各个捕快,蒋捕头的贴身亲随也分头去做准备,有的去备马;有的去给他取布甲和兵刃。 ------------------------------------- 与徐子晋一同过来的有周家兄弟、天天(高天意),“福字营”的八个弟兄。出乎林宗泽意料之外的是,之前见过的那两个獞人,韦阿洪、韦阿昌不但跟着徐子晋来了,身边还多了四个他们的族人。 昨天回到州城外,徐子晋第一时间就召集了“福字营”的弟兄,把林宗泽等人准备起事的消息告诉了他们。那些弟兄当中,除了几个因为家庭、身体等原因不愿参与之外,剩下的八个弟兄,不但立刻响应,还自发的拉了好几个朋友、亲戚,一并赶来。 林宗泽他们原本在山洞里有十二个人,加上鲍祥丰的儿子、李应全的小舅子这些村里的青壮。所以,来到木民村的一共有十八个人。 两边人马一汇合,人数足有四十多人,并且,其中大部分人都上过战场。这就是“国兴军”起事的核心力量,也是仓促之间,他们能动员起来的最大力量。 既然选定了木民村作为起事的地点,即将到来的巡捕,就是必须跨过的第一道坎。林宗泽不打算再用之前的方式,慢慢的消耗他们,他要堂堂正正的击垮官府的捕快,用一场胜利来宣告“国兴军”的横空出世。 村外,在通向新宁州的土路上来回走了好几遍,终于,林宗泽放弃了在野外阻击捕快的想法。 如果官府像上次一样,派出七八十甚至更多的人手,以自己手上的四十来人,敌众我寡力量悬殊,在野外地形开阔,很快就会陷入被包围的困境,这不是林宗泽想要的局面。 如果官府不知道徐子晋他们的存在,错误的估计了林宗泽他们的人数,只派出少量的人马前来。那样虽然可以轻松赢得胜利,但是野外开阔的地形条件,也给对手逃窜,提供极大的方便。 因为,林宗泽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场扬名立万的胜利,他更想要的是一场歼灭战,而只不是简单的击溃捕快。 回到文宅,林宗泽叫来了徐子晋、王恩祖、许山海,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迎敌。 后世只是一个中学老师的许山海,所有的军事知识仅限于电影、电视剧。对于现在要面对的以冷兵器为主的战斗,他只能支起耳朵当个听众。 林宗泽、徐子晋、王恩祖一番商议之后,定下了一个危险、胆大的迎敌之策。虽然不知道会等来多少敌人,但是,只要计划实施得当,林宗泽他们有必胜的信心。 接下来,按照有没有战场经验,以及所使用的兵刃,林宗泽把人手进行了重新的调配。 至于韦阿洪他们几个獞人,林宗泽让他们跟随徐子晋行动。 文宅前院的围墙边,罗里达带着周家兄弟和天天,跟他们讲解他的“大炮仗”该怎么使用。告诉他们,引信点燃后间隔多久再投掷,还手把手的教他们投掷的姿势,他要让那炮仗般的爆炸物,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大驴兄弟和“福字营”的人,则从文家空荡荡的粮仓里找来一些草袋,装满了泥土,一个一个的垒在大门后面,把两扇门板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能让人侧身通行的缝隙。 背靠着墙角,许山海坐在地上,掀起衣襟的一角,把箭囊里的箭枝擦了一遍又一遍。他身旁是李应全的小舅子和鲍祥丰的儿子,以及五六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这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弓箭。 他们的任务是,隐藏在进出村口的必经之路,然后射杀一切逃窜的敌人。 第32章 再战捕快(中) 拐过一道缓坡,再往前走半里地,站在坡顶就能俯视坡底的木民村。 晚春三月,山中的温度还不算高,蒋捕头骑在马上,穿着厚厚的布甲,提着两头包铁的哨棍,额头微微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回头看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早就没有了出城时精气神。这些家伙,要么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捕快,要么是好吃懒做的帮闲,自己手下的人都是一些什么样的货色,他心里清楚得很,蒋捕头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估计是罗甲长把林宗泽的话传到了每一户人家,现在整个村子里静悄悄,除了老早就下地去干活的村民,村子几乎看不到人影,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 文家大门口,罗里达、天天,还有刚打探消息回来的武小满,几人聚在一起闲聊,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其实,几人每隔一会儿都会往村口的方向瞟上一眼。 文宅对面的几栋木屋里、后院的围墙边,所有人都找好了地方躲藏起来,“福字营”的一个弟兄,还爬上了一座木屋的屋顶,徐子晋给他的任务是观察敌情。 而此时,许山海藏在靠近村口土路旁的一个草垛中,掏空的草垛,刚好能让他站在里面。 背朝土路的一面,掏空的地方用稻草堵上,只要不是有意扒拉,就算有人站在草垛边,也不会想到里面藏了一个大活人。面对的土路的方向,许山海用箭枝戳了几个洞,一来可以换气,二来也能观察外面的情况。 林宗泽、王恩祖则躲在一堆架成“人”字型的竹子后面,(新鲜竹子水分含量太大,直接拿去做东西容易开裂,所以,一般来说竹子砍下之后,需要花时间风干。) 林宗泽手上拿的是一支简易的长枪,薄薄的竹片捆扎在一起的枪杆,不但柔韧性好,还不易折断。枪头是“大锤”楚文勇的杰作,底部呈圆筒状,用来与枪杆相连接,枪尖直接就是细长的尖锥,没有任何花哨。 王恩祖用的武器是一把厚背开山刀,两尺长的刀身,黑黝黝的刀背有一指的厚度,刀刃只在边缘处打磨成了银白色,用细藤条缠紧的两片木头,就是刀把。这样一把粗鄙到如同厚铁片似的东西,已经是他挑到最趁手的家伙。 终于,捕快们的队伍终于出现在村头。 村口,蒋捕头勒住缰绳,停顿了下来。只见环顾四周之后,招手叫来一个捕快,要他带十来个人守住村口。因为,蒋捕头发现,无论从哪个方向出村子,都要经过村口这唯一的道路。所以只要守住了村口,贼人就跑不掉。 一个是曾经的官军把总,一个是刑房的捕头,单从对村口的布置来说,蒋捕头与林宗泽不相上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选择了同样的布置,证明敌对双方都没有放过对方的的打算。 “站住!别跑!” 刚交待完,前面开路的一个捕快,冲着远处,一个飞奔的身影,大喊着追了过去。 派人守住了出村的道路,又发现了贼人的踪迹,蒋捕头反倒不着急了,只是挥手让其他的捕快带着帮闲跟上。 肩负诱敌任务的高天意,一溜烟的跑到了文宅大门,灵巧的从预留的门缝中挤了进来。早就守候在门后的罗里达、武小满、周家兄弟,立刻把粗大的门闩顶上,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装满了泥土的草袋堆在门后。 还没等他们把草袋堆好,厚实的大门就震动起来,从声音上辨别,起码有两个人在用脚踹门板。 随着越来越多奔跑的脚步声、喊叫声,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院墙外的人越聚越多。 门板很厚实、门闩很粗大,门后堆着的草袋也足够多,但是,在门外人不断的撞击之下,门梁上的砖缝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灰土。 站在院中的周家兄弟、高天意,都没有经历过什么大场面,此刻,他们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惊慌,但是,伴随着大门的每一次被撞击,他们的眉梢都会不由自主的跳动。 而这时的罗里达,倒像个没事人一般,仿佛墙外的嘈杂、踹门的声音都与他无关,右手不停的把一枝“大炮仗”杂耍般上下的抛。 远远的,身着暗红色布甲,手提包铁哨棍的蒋捕头翻身下马,在几个亲随的簇拥朝文宅走去。 看到捕快和帮闲们乱哄哄的围在文宅门外,蒋捕头不禁皱起了眉头。 旁边一个眼尖的捕快,发觉了蒋捕头脸色的变化,赶忙快走两步,凑到他身旁,低声的解释了一通。无非就是,贼人已经被堵在了文家的院子里,只要把门弄开,贼人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说话间,路的另一头,从村子里出来十多个手拿长短兵器的人,急匆匆的冲着蒋捕头跑了过来。 “蒋捕头,蒋捕头!我家员外差小的们来听候差遣。”为首的人还算机灵,看见官府的人作势要冲上来拦截,赶忙停下脚步大喊。 知道自己姓什么,又表明是来帮忙的,蒋捕头估计,应该是村里那两个员外,派家丁来助阵了。 此时,文宅的院墙外,乱哄哄的挤了几十号人,捕快、帮闲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大门被踹开,第一时间就冲进去,好拿个头功。甚至有几个心急的帮闲,在徒手攀爬院墙失败之后,试图搭人梯翻进院中,奈何院墙太高,又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摔倒几次后终于放弃。 随着一阵紧过一阵的踹门声,最先顶不住的不是门板,而是插着门闩的栓眼,在外力不断的撞击下,两边的栓眼开始变形、开裂。估计不用多久,两扇门板就会轰然倒下。 这时院内的周家兄弟和天天等人,脸上的肌肉已经因为紧张而抽搐起来,眼神随着踹门的声音,不断在大门和罗里达脸上来回的看。 眼看大门随时都会被踹开,罗里达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闭上眼睛,凝神静气。他在等,在等一个信号,一个之前约定好的信号。 “哗啦~~”一侧的门板终于吃不住劲,从门框和门轴连接处折断,生生的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眼见有了成效,感觉下一脚就能有可能把门踹开,负责踹门的两个帮闲更加的卖力,出脚的频率越发的快。 终于,罗里达从踹门声、嘈杂的人声中辨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那是竹笛从远处发出的声音,也是之前约定好动手的信号。 门外的捕快和帮闲还在为刚才大门被踹出缝隙而欢呼,丝毫没有注意到被掩盖了的竹笛的声音。 “动手!”罗里达瞪圆了双眼,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听到罗里达下令,武小满、周家兄弟、天天都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大炮仗”,在手中的火折子上点燃。 “一、二、三,丢!”随着罗里达的口令,五只冒着白烟的“大炮仗”先后飞出了墙头,落在墙外拥挤的人群中。 “轰~轰~轰·……”还没等墙外的捕快和帮闲反应过来,五只“大炮仗”接连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一阵硝烟过后,院墙外,刚才还喧闹嘈杂的人群,顿时躺倒一片。 五个“大炮仗”先后炸开,爆炸点周围十多个人齐刷刷的呈放射状倒在地上,这些人要么七窍流血,要么手脚被炸断,惨烈的样子令人目不忍睹。 离爆炸点稍远一点的人,要么被爆炸的冲击波波及,摔倒在地,要么是被震到口鼻流血、双耳失聪,要么是被爆炸溅起的碎片击伤。所幸的是,爆炸的威力被前面的人阻挡一下后,这些人受伤的轻重不同,却都没有危及性命。 虽然罗里达自己配的火药杂质多,威力无法与军中的火药相比,但是,架不住每一只“大炮仗”里面都倒进了半斤多的火药。 要知道,私人小作坊的土鞭炮,只有筷子粗细,都能把人炸伤,何况是手臂粗的“大炮仗”。 加上之前,捕快和帮闲们都一窝蜂般的挤在院墙外,这使得“大炮仗”的威力得到了最大的发挥,也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随着爆炸声响起,隐藏在周围的弟兄们躬着身慢慢的向林宗泽、王恩祖藏身的竹堆靠了过来。 从竹堆往前十来丈就是文家后院的院墙,林宗泽握着长枪,快步跑到院墙边,身后是提着开山刀的王恩祖,拿着熟铁锏的大驴兄弟…… 另一边,爆炸声响起,手握雁翎刀的徐子晋也站起身来,他的身后是“福字营”的七八个弟兄。 他们藏身的木屋斜对着文宅的大门,中间只隔了两座茅草棚,直线距离不超过二十丈,如果全力奔跑,几息之间就能跑到文家的大门口。 “再来!”从腰间又抽出一只“大炮仗”的罗里达,转头对周家兄弟他们示意。 “往大门那个方向丢。”眼看着大门就会被踹开,罗里达要解决掉迫在眉睫的威胁。 “一、二、三,丢!”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五只“大炮仗”几乎是同时飞向了大门外。 随着爆炸声再一次的响起,大门外,令人心惊肉跳的踹门声终于消停了下来。 之前的怪叫声、责骂声,被现在起伏不断地呻吟所取代。 由于姗姗来迟,文宅的大门口已经被先到的捕快和帮闲围得水泄不通,蒋捕头和他的长随们停在了稍远的地方。殊不知,正是这点距离,让他们逃过了被罗里达“大炮仗”所伤。 一连串的爆炸,把蒋捕头震得七荤八素,吓得不轻,但是,除了脑子短暂的“嗡嗡”作响之外,倒也无大碍。 所以,当罗里达他们第二波“大炮仗”丢出来时,看着几个冒着白烟的东西在大门口落下,蒋捕头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停的往后退。 “轰~轰~轰……”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原本把大门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瞬时跑了个精光,地上留下了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在不停的抽搐。 另外几个反应稍慢的人,躲避不及,被爆炸激起的碎片伤到,背后一片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不停的哀嚎。 第二波爆炸响起,林宗泽等人已经潜行到文宅院墙的拐角,只要两步跨过拐角,他们就能直面官府的人。 林宗泽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笛,三声短促的笛声之后,林宗泽的声音传遍了半个村子:“弟兄们,杀~~~!” 第33章 再战捕快(下) 如果单纯以双方的人数来对比,林宗泽这边四十多人,对上官府的八十多人,加上村里两个员外派来的十几个家丁。四十多人对上百人,怎么看都没有胜算,况且林宗泽这边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超过二十人。 假设双方摆开阵势,打一场硬仗,单凭林宗泽这边二十个能打的,纵使个个都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以一敌五。 但是,无论是戏文里,还是兵书中,从来都不缺乏“出奇制胜”的先例,今天同样如此。 几十号人,拥挤在一片狭小的区域里,在罗里达的“大炮仗”两轮攻击之下,十多个人顿时丧命,二十多人不同程度的受伤。 刚才还耀武扬威个个想争头功的捕快和帮闲们,被炸之后,将近一半的人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三四十人,就算没有任何损伤,“大炮仗”给他们带来的震感,以及同伴死伤带给他们的心理阴影可想而知。 谁也不敢赌,院内飞出来的东西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随着林宗泽的一声:“弟兄们,杀!”,这场外人看起来就是村级规模的械斗,不到两刻钟便落下了帷幕。 冲出院墙拐角,林宗泽带领的十余个人首先对上的就是蒋捕头和他的七八个长随。双方的主角很自然的就缠斗在一起,其他人也找了各自相应的对手。 虽然,当上捕头这些年,酒色把身子都掏得差不多,但是,毕竟年轻时的底子还在。蒋捕头手中的包铁哨棍,面对林宗泽的长枪,舞得滴水不漏,两人有来有往的好一番缠斗。 而蒋捕头身边的那些亲随就倒了大霉,七八个人遇上十来个曾经军中的军汉,仅仅一个照面,三个亲随就倒在了地上。眼见局势不妙,其他的亲随,纷纷丢下兵器,撒腿就逃。 另一边,徐子晋带着“福字营”的七八个弟兄,以及韦阿洪等六个獞人,听到林宗泽的那声大喝,立刻从木屋后闪出,直直的冲向了文宅的大门。 在冲向文宅大门短短二十丈的距离中,他们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无论是受伤躺在地上的帮闲,还是敢反抗的捕快,统统没有放过。 他们曾经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组合,岂是那些只会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捕快所能抵挡?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还是韦阿洪他们的獞人小组,从小就在山林中与各种猛兽搏斗,使得这些獞人面对对手时,没有任何多余和花哨的动作,往往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一招制敌,所以,在他们所过之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终于,在解决完所有敢于反抗的对手之后,看见林宗泽、蒋捕头依旧没有分出胜负,返身回来的大驴兄弟,一人给了蒋捕头一锏。 慌乱中,蒋捕头挡下了大驴的一锏,躲过了林宗泽扎过来的枪尖,肩膀却被二驴结结实实的抽了一锏。五六斤重的熟铁锏,夹杂着风声落在蒋捕头的肩头,虽然有布甲的保护,但是蒋捕头还是清晰的听到了自己骨头破碎的声音,顿时,脚一软,瘫坐在地。 从旁的角度看来,蒋捕头像是被二驴活生生的砸进了土里。 当看见有人从村子里飞奔出来,蒋捕头布置留守村口的十一个人顿时摆出了拦截架势,为首的捕快正是安小六。 林宗泽他们夜袭文家,一直跟随安小六的六个帮闲折损殆尽。没了帮闲,他只能在新宁州城外拉了几个人充数。之后带人偷袭林宗泽他们的村子,又被许山海、罗里达当头一棒,连带跟他一起的另一个捕快也遭了殃。 至此,安小六在蒋捕头心中已经被列为无用之辈,根本不带他跟进村里,而是让他跟着另一个捕快,带了八九个帮闲守在村口,守住外围。 确认从村里逃出来是蒋捕头身边的亲随,安小六简单的询问了两句,那几个亲随便撒开脚丫子逃命去了。 亲随不明不白的话,把安小六和另一个捕快弄得稀里糊涂,他们想不通,蒋捕头带着七十多人进村,这才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有人逃跑?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之时,不知道是该继续守在村口还是带人进去增援,从村里又一前一后的跑出来两个帮闲,两人一边跑一边大喊:“快跑!”。 未等安小六回过神,一旁的其他帮闲倒是先炸了锅,一个两个丢下手里的兵器,掉头就往村外跑。 这一切,写起来话长,但是对于躲藏在草垛里的许山海来说,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快到甚至连他都差点反应不过来。直到村口的帮闲,一个一个的逃跑,许山海这才明白,自己如果再不动手,这些人转眼全部都会跑光。 钻出藏身的草垛,弯弓搭箭,许山海瞄准了一个捕快。与穿着五花八门的帮闲不同,两个穿着一样差人服饰的捕快是许山海首选的目标。 “嗖~嗖~嗖~”快速的射出三枝箭,趁着反手取箭的空档,许山海用余光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战果。 先后射出的三枝箭,只有一箭命中了目标,其余两箭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再次弯弓搭箭,许山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稳的瞄准了之前没射中的另一个捕快。 手松,箭出~~,许山海可以明显的看到,射出去的箭一头扎进了那个捕快的身体。也许是没有射中要害部位,中箭的捕快,往前跑了五六丈才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 两个捕快先后中箭倒地,剩下几个还没逃跑的帮闲,就算再傻也知道到了逃命的时候。 文宅院墙外 林宗泽的人已经开始了清点战果,徐子晋带着“福字营”的弟兄,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草绳,把受伤的俘虏一个接一个的绑了起来,远看过去,像极了大号的糖葫芦。 吴立峰、大驴兄弟等人,则把满地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拖到墙根处摆好。 把被绑的人挨个看了一轮,王恩祖又把一具一具尸体翻过来仔细辨认,都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满脸失望的他,往村口追去。 再三确认过安全之后,文宅内的罗里达、武小满打开了大门。 肩胛骨几乎被打碎了的蒋捕头,靠着墙根而坐,脸上血色全无,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的从脸上跌落。虽然咬着牙硬挺,但是剧烈的疼痛还是迫使他时不时的放声哀嚎。 他不知道,现在的疼痛还只是“开胃菜”,等过一会儿,在另一个小屋子里,单独面对吕耀辉的时候,他会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稍远处,林宗泽拎着二驴不停地臭骂,由于二驴把蒋捕头砸倒,使得他失去了亲手拿下蒋捕头的机会,这让他满肚子的不爽。 村口 现在的村口,除了许山海之外,剩下的就是被他射中倒地的两个捕快和一个帮闲。 射出了七枝箭,战果却只有三个,许山海有着深深的挫败感,也许是山贼夜袭那晚的超水平发挥,让他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实战与射箭靶的差别不大。以至于前些日子转移村民,对上官府的人战果不佳,他心中还为自己的找了“迎着阳光,视线受影响”之类的借口。 虽然已经很长时间不再有人往村外跑,许山海依旧没有放松,拿着弓箭,警惕的观察四周。直到看见王恩祖匆匆的走来。 “小先生,村里已经安全了,你过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这是自从他的浑家死后,王恩祖为数不多的开口说话。 “地上那两个受的伤不重,你留神点。”许山海点点头,然后不放心的又说道。 卢管家和师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外墙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更有几团被炸的肉泥粘在砖缝中。顺着墙根,三十多具尸体码放得整整齐齐。两人拿着纸笔,跟着吴立峰把尸体里的捕快和帮闲分别做了清点。 回到文宅的许山海在大门口遇见了林宗泽,两人驻足,轻松的聊起来。 没多久,吴立峰便带着卢管家和师爷把这场“战斗”的战果统计出来了。 官府方面,除了蒋捕头之外,总共来了六个捕快,其中被炸身亡一个;打斗中被杀两个;被炸受伤一个;被许山海射伤两个。 刑房杂役总共七人,被炸身亡两人;被杀两人;被俘三人。 帮闲总共七十九人(包括蒋捕头的长随),其中被炸身亡九人;被许山海射杀一人;打斗中被杀十四人;被炸受伤十七人;逃走十一人;被俘二十七人。 村中员外派来的家丁总共十三人,被炸身亡三人;被杀三人;被俘七人。 林宗泽方面,受伤九人(含两个受伤的獞人),无人阵亡。 刚给林宗泽汇报完战报,一抬头,吴立峰就直勾勾的看着村口,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狗毛还以为在辽东?怎么还砍首级?”吴立峰喃喃自语道。 在军中,惯例是以敌人的首级论功行赏,所以打扫战场,割首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每个人都是为自己的命运而战,砍敌人的首级找谁要赏钱?看到远处走来的王恩祖,吴立峰觉得莫名其妙。 只见王恩祖一手提着割下来的首级,一手拖着被许山海射伤的捕快,慢慢的从村口方向走了过来。 “狗毛,你割了首级,这是打算找三哥讨赏钱?”一场大胜,让吴立峰的心情大好,看见走近的王恩祖,他也开起了玩笑。 木无表情的王恩祖摇了摇头,走近之后把提着的首级递到了林宗泽面前。 “安捕头?”对着首级端详了一会儿,林宗泽问道。 “嗯!”王恩祖点了点头。 “好!抽个空去你婆娘的坟上吧,把你那几个小子也叫上。”从头到尾,只有林宗泽、王恩祖知道,安小六才是害死王阳氏的罪魁祸首。 “小先生,谢谢你!”身子微倾,王恩祖向许山海表达敬意。 如果不是许山海把安小六射倒在地,估计这一次又让他跑了,自己婆娘的仇,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得报。 第34章 收买人心 “老哥,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看着墙根下那群被草绳串成糖葫芦似的俘虏,许山海问道。 “按军中惯例,俘虏一般都是关押起来,或者是戴枷做苦力。”毕竟之前在军营里待久了,所以,林宗泽一张口,不自觉就是“军中惯例”。 “押起来?这哪有地方?”许山海不禁反问道。 眼下的局面是,林宗泽他们满打满算才四十几个人,把五十多个俘虏留在身边,绝对不是明智之举。且不说人手够不够,光是把俘虏关哪里都是个问题。 “我打算叫妖鬼把他们审一遍,让他们在‘认罪书’上摁手印,应承以后不再与我们作对,便把他们都放了。”如果换做以前在辽东,林宗泽肯定会把俘虏都押去僻静的地方,统统杀了,拿了人头回去换军功。 但,现在这些俘虏不是女真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林宗泽还是打算放他们一条生路。毕竟他也明白,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留几十个俘虏在身边,反倒是累赘。 “捕快和捕头也放了?”许山海追问道。 “老弟,你有什么打算?”林宗泽不知道许山海为什么一直追问俘虏的事。 “那个蒋捕头之前不是把村子里的粮都搜走了吗?还抓了几个村民。”那些帮闲还可以说是跟着来浑水摸鱼,放了也就放了。但是,捕快和捕头,许山海觉得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们。 “用他们把村民换回来?”林宗泽的眉头一挑。 “能不能想办法,在州衙里埋几个眼线?”许山海咧嘴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刀把他们杀了,固然痛快。但是相比起在州衙中布下眼线,再蠢的人也知道该怎么选择。听了许山海的话,林宗泽先是一愣,然后,不禁一边点头一边大笑起来。 两人正相视而笑,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 转眼,武小满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来到林、许二人面前。 “这是我们林头领,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武小满对着两人说道。 “林头领威武!”二人中,个子稍矮之人,冲林宗泽一拱手。 “你们是何人?”突如其来的二人,令林宗泽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人是村中黄员外家中的管家,这位是苏员外家中的管家。”听到武小满的介绍,两人赶紧抱拳拱手,自报家门。 许山海看了林宗泽一眼,心中暗道,自己刚想问林宗泽,打算如何处置村中这几个助纣为虐的大户,他们就派人过来了,看来村中的大户,动作够快。 “知道林头领和弟兄们回村了,我们员外特意备下了酒菜和一些薄礼,想犒劳众好汉,不知林头领可否赏光?”没有得到林宗泽的回应,高个的管家又赶紧表明来意。 “回去告诉你们员外,我们正好想找他们,待把官府的人解决完了,自然会登门。”林宗泽心中冷笑,这两个地主,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玩得挺溜。 “呃……方才家中,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丁,私自偷跑出来,不知林头领可否高抬贵手,让我们把人领回去。”高个子管家微微的躬身行礼。 “林头领放心,员外肯定对他们严加惩处,绝不姑息!”村中大户的家中,居然有嘴皮子如此利落的管家,这有点出乎许山海的意料。 “那些家丁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自会问清楚,至于惩处……”对于管家的不知好歹,林宗泽很不耐烦。 “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要人?”林宗泽突然变脸,瞪圆了双眼,怒斥道。 “不敢不敢……”林宗泽突然变脸,把两个管家吓得后退了几步。 两个管家刚才还想耍点小花样,把人捞回来。未曾想,林宗泽说翻脸就翻脸。 看着两个管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模样,许山海心中暗暗发笑。 先前听到官府来人,赶紧派家丁来助阵,发现捕快们被击败,又立马管家来示好,两个员外确实够滑溜。只不过他们有点过于自信,自信到以为林宗泽他们只是一群莽夫,派管家过来,许一些钱财就能蒙混过去。 上一次派家丁去报告官府,如果不是恰好被徐子晋发现,林宗泽他们肯定要吃大亏。 所以,这次回木民村之前,林宗泽就已经做了拿村里这几个大户开刀的打算,有仇不报,不是他的脾性。而大户们派家丁助力捕快,则更是在作死的路上,往前迈了一大步。 文家粮仓 此时的文家师爷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在纸上记录着。 他额头上汗,一半是累出来的,确实,刚跟着吴立峰统计完战果,立马就被吕耀辉拉来帮忙做审讯笔录。另一半则是冷汗,随着帮闲和捕快一个一个被拉进来,很快又一个一个的被拉出去,吕耀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审讯手段,让师爷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冷汗涟涟。 实话实说,审讯犯人,捕快们绝对专业,作为“业内人士”无论多么变态的折磨人的手段,捕快们都驾轻就熟。但是,遇上了吕耀辉,捕快们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段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更何况吕耀辉那些惨无人道的手段是用在捕快们身上。 在吕耀辉的……(由于过审的原因,审讯过程无法详细描写,请各位自行脑补)审讯进行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除了蒋捕头之外,其他被俘的人都“很配合”的在认罪书上,按下了手印。 过程中稍有不尽如人意的就是,有三个帮闲,还没走出粮仓就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不用多说,这是吕耀辉毒辣手段的后果。 最后一个被拖进粮仓的蒋捕头,他看到的是满脸笑容迎上来的吕耀辉,他从来没见过有人的笑容这么有亲和力,同样的,他也记住了吕耀辉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不知道,眼前如此灿烂的笑容和深深的酒窝,会成为他日后所有噩梦的根源,让他一次又一次从梦中惊坐而起…… 虽然被林宗泽告知,让村民们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出来,也预估到接下来村中必有一场恶斗,但是,罗甲长依旧被那几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惊到。 原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把村子搅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的乱斗。 可是,令罗甲长没料到的是,几声爆炸之后,传来短暂的打斗声,随之,整个村子便安静下来。 在家中惴惴不安的等了大半个时辰,按耐不住的罗甲长,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出来。因为,无论村中的打斗结果是什么,作为甲长,他都有责任出来了解情况。 从家中一路走来,所见之处与往日相比,并无异样。丝毫未见到想象中,打斗过后一地狼藉的光景。 直到接近文家的时候,看到被码在墙根的尸体、被捆成粽子般的人、躺在地上不停呻吟的伤者,还有地上被炸出的大坑,以及四处可见的血迹。 罗甲长想象不出,那伙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上百号官府的人,整成如此的惨状。 文家花厅 赶走了两个管家没多久,罗甲长又一次出现在林宗泽和许山海面前。 “甲长,你来得正好,我还打算去找你呢。”看到小心翼翼走进来的罗甲长,许山海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 “外面的情况,甲长都看到了吧?“许山海指了指院墙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啊~看到了。”罗甲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现在外面已经安全,劳烦甲长通知一下,请各位乡邻一个时辰之后,全部到晒谷场来。“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村民都集中起来,罗甲长是最合适的人选。 “呃……不知道好汉爷把乡邻都叫来有什么吩咐呢?”心中疑虑重重,罗甲长小心的回应许山海。 “放粮、分田!”看到罗甲长小心翼翼的模样,许山海微微一笑。 放粮、分田,涉及到每一个村民的切身利益,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浪费口舌,越是简单明了越好。 经过上一次的开仓放粮,许山海有这个自信,罗甲长根本无力拒绝这四个字。 “好汉爷,此话当真?”连续两次放粮,罗甲长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更何况还有天上掉馅饼般的“分田”好事。 “不要好汉好汉的,我们都叫他小先生。”站在一旁的武小满,有点不满的纠正罗甲长,一声“好汉爷”,总让他想起戏台上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 “我们不打诳语,并且,这次放粮不会再有人来抢了。”许山海意有所指的对罗甲长笑了笑。 “好,好,好,我这就去。”连声答应之后,罗甲长转身,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一个时辰?老弟,你也太急了吧?哈哈哈~~~”等罗甲长跑远了,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林宗泽跟许山海开起了玩笑。 带人把两个员外的家抄了,再把村民召集起来,放粮、分田的同时,正式宣告国兴军的成立。 这是之前,林、许二人刚刚才商量下来的。 不把两个员外的家财抄了,哪来的粮食给村民放粮? 把大户的田产,连同之前文家的田产一起分给村民,有了利益上的深度捆绑,木民村的上百户村民,顷刻间就会成为国兴军最坚定的支持者。 “趁热打铁嘛!老哥,时间够不够就看你的喽。”轻松的取得一场胜利,一切都按自己的设想在发展,心情大好的许山海也跟林宗泽开起了玩笑。 第35章 耕者有其田 村中晒谷场 离约定的一个时辰还有一会儿,晒谷场上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村民,这些先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三五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整个村子也就百来户人家,除去妇人、孩子,还有一些胆小怕事的,真正来到晒谷场的人只有六七十人。 如果不是信任罗甲长,如果不是有上一次放粮在前,估计,眼下会来的人不超过十个。 随着聚在晒谷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只是低声的窃窃私语,也逐渐大声了起来。 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晒谷场上除了村民之外,没有别人,这让人群中的罗甲长心中不免有些焦虑,一边不停的应付身边询问的村民,一边伸长了脖子望着文家宅院的方向。 “来了来了……”随着几声低呼,在人群中引起小小的扰动。 果然,远远的从文家宅院那边走过来一队人。 确切的应该说是,由几个拿着刀枪的人,押着几十个绑成一串的人走了过来。 随着这些被绑着的人从村民面前走过,村民中不停的爆出几句压抑不住的咒骂。 “就是那个狗东西,上次抢粮的时候,把七宝的爹拖走了!” “看见没有,那个满脸是血的狗东西,就是他把阿良的爹推在地上摔断了腿。现在被打成这样,报应啊!” “咦?那两个不是苏员外家的家丁吗?他们怎么也被绑上了?” 几十个捕快、帮闲、家丁,被带到晒谷场旁边那个巨大的石碾子前,在呵斥声中,一个一个的面对着村民跪成一排。 “来了来了,那边又来人了。”一个眼尖的村民,发现从另一个方向又走来一队人。 看清来人之后,原本还在伸长脖子张望的罗甲长,小跑几步,迎了上去。 “几位好汉爷,村子里能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对着林宗泽、许山海等人,罗甲长拱了拱手。 “甲长辛苦!”许山海也作势拱了拱手。 “应该的,应该的。呃……不知道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当罗甲长看到林、许二人身后被绑着拖来的人,不由得一愣神。 原来,罗甲长看到,许山海身后,被绳子绑着拖来的是黄员外、苏员外,以及他们的家人。 平日里鼻孔朝天的两个员外,此时此刻都鼻青脸肿,尤其是黄员外原本肥大的脸,现在更是肿成了猪头模样,两只眼睛肿到只剩一条缝。 “甲长稍安勿躁。”许山海轻轻的摆了摆手。 一行人在晒谷场中站定,环顾四周,看着对面衣衫褴褛,个个都面露菜色的村民,许山海心中暗暗的叹息。 “三哥,你来跟大家伙说上几句鼓劲的话吧。”站在侧后方的徐子晋低声对林宗泽说道。 “我这种粗人干不了细致活,还是让许老弟去说吧。”林宗泽摇了摇头。 如果是单纯的像以前在军中给弟兄们鼓劲,林宗泽不介意上去说几句,但现在面对的是村民,况且,要说的也不仅仅是鼓劲的话。 “老弟,我们可是有约定的,舞刀弄枪的粗活我来,其他的你来。”不等许山海开口,林宗泽马上拿话堵他。 迟疑片刻,许山海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林宗泽递过来的一叠厚厚的纸。 一转身站上了旁边的石碾。 “各位乡邻~~~”站在石碾上,许山海找回了之前站在讲台上的感觉。 “相信有很多乡邻前几日已经见过我们,今天请大家过来,主要有两件事。”看着下面的村民,眼中透着的还是略带惊慌的怀疑,许山海干脆开门见山。 “第一件事,我们是来兑现前些日子的承诺,给大家分田地!”说完,许山海举起手中厚厚的地契。 “分田地”几个字一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村民们顿时喧闹起来,犹如往烧烫的油锅中倒了一瓢水。不可否认,眼下站在晒谷场上的所有村民,都是冲着罗甲长说的“放粮分田”才来的。可是,谁也没想到,许山海会如此的直接,话还没两句就分田地。 其次,前些日子许山海许诺村民会分田地,其实大多数人心底里并不相信。在村民们的心中,几百亩土地在手,哪怕什么都不干,每年光是躺着收租,都不是一笔小数字,谁会傻到真的把田地分给别人? 世间流传着多少故事,为了几亩田地弟兄阋墙、为了抢夺田产害人家破人亡,村中的文员外也正是夺人田产不成,反丢了自家性命。哪有平白无故,把上好的田地分给素不相识的人的道理? “日前文家的田产,想必各位乡邻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今天我就不多说了。我现在要说的是,不但文家的田产要分给大家,还有村中黄员外、苏员外家的田产也一并要分给大家!”许山海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地契,用劲的扬了扬。 许山海的话音落下,人群的嘈杂声更加大,比起之前的惊讶和猜忌,村民们现在更多的是不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连黄员外和苏员外家的田产也要被拿出来分给大家。 “你们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要把黄员外和苏员外的田地也分给大家。”许山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前些日子,我们找文昭象报仇,是黄员外派了家丁去报告官府,这原本也没什么,村中有事,报官实属正常。可是,后来官府的人挨家挨户搜粮食,每家分了多少粮食,全都是黄员外、苏员外暗中告知官府的人。这是其一。”许山海竖起一根手指。 要拿村中这两个大户立威,就必须让村民们有共情。任何言语上的煽动,远不如让他们感受利益受损。粮食被搜走,家人要么被打伤,要么被抓去关进大狱,这些切肤之痛,立刻能点燃村民们的怒火。 “这一次,我们返回村里,又是两位员外派人去通知官府。这还不算,官府来人之后,他们还派出十几个家丁一起围攻我们。这是其二”许山海竖起了两根手指。 “我们只是找文昭象报仇,与黄、苏两位员外并无过节,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们过不去。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把两个大户的罪状细数一番,使得接下来,分他们的田产充满了正义性。 “上次你们放粮,结果,我们拿到的粮食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官府的人全部搜走。现在你们又说放粮分田地,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官府的人收回去?”说话的是人群中一个小伙子,他的说法正是在场大多数村民心里所想的。 “好!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许山海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转折,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说的方向。这个小伙子的问题问得恰到好处。 “上次我跟大家说过,我们这些人,跟你们一样,都是种田之人。为了不挨饿,我们花了几年时间,好不容易山中开荒开出了几十亩地,这才不至于让家人孩子饿死。谁知,就是这几十亩我们活命的田也被捕快盯上,与文昭象勾连一气,设下奸计要夺我们田地。之后为了逼我们交出田地,更是将我们村中的老人、妇人抓走,这与他们抓走你们的家人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你们的人现在被关在州城大狱中,而我们村中的妇人被带到文家之后,被他们这些畜生轮番糟蹋,还害了性命,被抓的老人也惨死在他们刀下!” “我们起早摸黑,辛勤劳作,到最后还要饿肚子,那些皇亲国戚坐拥良田万顷,什么都不用干,却能花天酒地。我们做牛做马,交粮纳税,到最后命贱如狗,那些官府之人享用着民脂民膏,不但不为百姓伸张正义,却与权贵勾结,草菅人命。“ “我们只想让亲人有一口饭吃,不用饿肚子,我们只想有一间屋子,不用日晒雨淋。可是,这些黑心的大户,要把我们的田地夺走;丧尽天良的官府,连我们最后一口粮食都要抢去,还一把火烧掉我们的村子,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既然,这世道把我们逼上了绝路,那我们就为自己拼一条生路。朝廷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反了它!官府的走狗不让我们活,我们就打败它!吃人的大户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赶走他!“ “田地该为耕者耕之,庙堂该为有德者居之!所以,我们要把田地分给耕种的人,而不是让别人躺着吸我们的血。谁要是敢来抢,下场就跟那些人一样!“众人顺着许山海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是那些跪成几排的捕快和帮闲。 “你们才这么点人,到时候官府派官军来,就算分了田地,到时候一样会被他们抢回去,唉~~~”人群中的一位老者忍不住说出了他的担心。 “我们现在确实人少,但是,天底下被逼上绝路的人很多,以后跟我们在一起的人会越来越多。只要有抗争的心,只要有勇气,我们就能为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换句话说,假如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如果有人要把它抢走,你会不会跟他拼命?”许山海的这个问题明显有诱导的成份。 “我要是有地,谁敢来抢,我杀他全家!”令许山海没想到的是,说话的不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反而是一个神情看上去木讷的中年人。 “好,这里有一千多亩地的地契,你很快就有地了!”许山海再一次举起了手中厚厚的地契。 “就这样把地分给我们?你不会是要我们跟你们一起造反吧?”终究,还是有胆子大的村民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跟我们一起干,你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田地,别让人把地抢了。”许山海意味深长的把最后一句话留给了村民。 “好汉大哥,赶紧分地吧!” “就是,赶紧分地吧!” 随着心中的疑虑一个一个的被消除,村民们躁动起来。梦寐以求的土地触手可得,那种急切的心情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各位乡邻不要着急,这一千多亩地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分好。大家还是先分点粮食,晚一点我们会拿出一个分地的章程。并且,为了保证公平,你们也选出几个信得过的人,大家一起把地给分好。“让村里有威望的人参与到分地当中来,这样能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这是许山海的手段之一。 “还是好汉大哥想得周全。” “不但不抢钱粮,还给我们分田地,看来这些人真的是替天行道的好汉啊!” 虽说村民们私下里的议论许山海听不到,但是,从他们口中称呼的改变就能感觉到,态度的转变。 “好汉爷,咱们的队伍大号叫啥?能不能跟大家伙说一下,也方便往后称呼。”一直站在一旁的罗甲长问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的队伍就叫国兴军!”原本打算来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以宣告国兴军的诞生。没想到,说了半天,自己连队伍的名号都差点忘了说。许山海心中自责不已。 “这位便是我们国兴军的统领,林将军!”跳下石碾,许山海郑重的向所有人介绍林宗泽。 第36章 办正事前先杀人 入夜时分,关闭了城门之后的新宁州州城一片寂静,原本城内人口就不算多,天黑之后街上更没多少人。 一般人家为了省下灯油钱,吃过晚饭后便早早的睡下。 城里也就只有几家大一点的酒楼,还有人在猜拳喝酒,略微嘈杂,剩下的就是一两间小戏园子和青楼中传出的浪笑及丝竹之声。 “昌兴号”后院,换上了舒服的棉袍,陈展云在胡床上惬意的舒展开手脚。 他昨天一早从南宁府出发,今天赶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新宁州。虽说是坐在马车上,可是,一百四十多里地跑下来,依旧把他累得够呛。 “云儿,货已经清点完,搬进库房了。”走进来的是陈展云的娘舅吴进,也是新宁州“昌兴号”的掌柜。 “舅舅辛苦!”原本半躺在胡床上的陈展云,听到吴进的声音,立刻起身,迎了几步。 “体力活都是小勇、阿彪他们干的,我只是对了一下数而已,不辛苦。”吴进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摆手。 “前几日才给你带的话,怎么这么着急就赶过来了?”吴进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唉,这不是舅舅你说,有个姓林的人托人带话要跟我约时间见面嘛!那个姓林的便是上次,把我从山贼手里解救出来的人。之前去寻了他几次,都没见到人,现在他托人带话,我便赶了过来。”之前被山贼绑票,然后被林宗泽等人解救,陈展云也跟吴进说起过。 “难怪!”都是知善恶,懂好歹之人,陈展云赶来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吴进自然能理解。 “舅舅,这些日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舅甥俩各自坐下,陈展云挑起了话题。 “问得好,最近确实出了一些大事,不过不是城里。”吴进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 “你回南宁府的第二天,乡下有个村子中的大户被人灭了满门。州衙刑房的蒋捕头,带人去追缉,人没抓到,手下的捕快和帮闲反倒折损二十几个。”至于捕快们从木民村和城外抓来顶罪,糊弄知州老爷的人,估计整个新宁州没几个人会相信。 “哦?这么厉害?难道有流寇跑来了?”能让捕快死伤惨重,这让陈展云有点惊讶。 “这还不算什么,今天又有人来报官,说是那些人又出现了。一早,蒋捕头就赶去追缉。你猜怎么的?”吴进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 “难道官差又让他们跑了?”见吴进故意卖关子,陈展云也来了兴趣。 “跑了?哼!人家才不跑呢,跑的是官府的人。”吴进把手上的茶碗重重的放下。 “官府上百号人去追缉凶犯,结果,只逃回来十几个,连蒋捕头都不见踪影,唉~~~。”吴进摇了摇头,平日里,那些捕快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帮闲们狗仗人势也人五人六的,谁会想到,上百号人会被打到只逃回来十几个。 “打听到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在陈展云心中,捕快们再不济,也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上百人带着兵器,居然会败得这么彻底,凶犯的人数岂不是官差的好几倍? 自己回南宁府只是十多天的时间,新宁州的地界上就出现一群这样一群人,难怪陈展云第一时间就觉得是外地流窜过来的流寇。 “那些逃回来的人直接去了州衙,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出来。”吴进摇了摇头。 ------------------------------------- 木民村 几枝粗大的火把,斜绑在花厅的柱子上,加上花厅中堂条案上两支小臂粗的大蜡烛,倒也把花厅照得很亮堂。 天黑前,徐子晋带着两个“福字营”的弟兄去了新宁州,他们要把起事的消息传递出去,希望能从流民聚集地招募一些人手。 而以韦阿洪为首的獞人由于两人有伤,则留了下来。 周家兄弟和天天则套了一辆马车,连夜赶往南宁府。 由于之前经常帮人押送货物在南宁府、新宁州两地跑,他们在南宁府结交了不少朋友。现在赶去南宁府的任务与徐子晋一样,传播消息、招募人手。 李应全的小舅子傍晚已经赶回山洞,由于人手吃紧,再加上下午在黄员外、苏员外家中抄出了大量的财物,所以,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分工,李应全这个“财物总管”就算伤势没痊愈也该要出来干活了。 武小满则被林宗泽打发回新宁州的流民聚集地,林宗泽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快在城内城外招募一些眼线,以便随时掌握官府的动向。 在军中任何一个将校都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哪怕是最低级的伍长。这一点林宗泽自然也不例外。 下午,趁着罗甲长带领村中几个精壮给村民们放粮的时候,林宗泽在吕耀辉的陪同下,与蒋捕头进行了一番“深入、坦率”的交流。不知道他们几人最终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天黑前,蒋捕头连同受伤的帮闲被允许离开。 剩下被俘的捕快和帮闲,则要等蒋捕头回去之后,把之前抓走的木民村村民放回来,他们才会被释放,这是林宗泽和蒋捕头交流中,达成诸多共识中,唯一流传出来的消息。 花厅一角,一张临时抬来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许山海、卢管家、师爷三人围坐在桌前。 端坐的师爷面前摆放着笔墨纸砚,几张写了字的纸上,墨迹未干。 围坐的三人,正在拟定分田地的规则,原本按林宗泽的想法,反正地契上田地的数目清清楚楚,村里的户数也明明白白,那就按户数把田地平均分给每一户就行了。 但是,许山海坚持要把卢管家叫来,以便自己可以随时向他了解情况,并且还要师爷把拟定的要点,写成文字记录下来。 文家的田地,卢管家熟,有他的协助,很多事都能事半功倍;师爷能写会算,是目前除了许山海之外,唯一能做案头工作的人。并且他还有着许山海无法比拟的优势,常年帮文昭象处理事务,无论是行事方式还是书写的行文格式都符合当下的社会习惯。 而许山海纵使有一身的学识,现在丢一支毛笔,要他写上几个繁体字,他立刻就要傻眼。 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许山海认为,“打土豪,分田地”、“发动群众”、“农村包围城市”等等,这些在书本中反复读过,并且,经过实践检验过的成功方法,完全可以成为国兴军的日后发展的指导思想。 他要做的就是这些经验照搬过来,日后,再结合遇到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总好过费尽心力的去摸索。 “卢管家,你把师爷记录下来的东西念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许山海指了指师爷面前那几张纸。 ------------------------------------- 村中,黄员外家 此时的黄员外一家和苏员外一家都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关在文家的粮仓中,等待林宗泽对他们的最后发落。而两家家中的下人,则被送去了文家的后院看管起来,待甄别之后再做处置。 一张临时抬出来的条案放在客厅门口,条案中间放着几只摞在一起的土碗,以及一小口袋的玉米粒,两端则分别点着一枝手臂粗的蜡烛。 庭前的水蒲桃树上挂上了两盏灯笼,虽然不能把整个院子照亮,凑合着也能照亮条案周边的一片地方。 平日里还算宽敞的院中,此时挤满了村中各家各户的男人,他们今晚聚在这里,要用特别的方式推举出信得过的人,再由选出来的人主持明天的分田到户。 此时,站在条案侧后的罗甲长,身边围着四五个村中的长者,他一边应付着这些长者的问题,一边时不时的往门外望上两眼。 下午,罗甲长挑了几个村中比较机灵的青壮,赶在天黑前,按照许山海的吩,给村中每一户都发放了粮食。回到家中后,他几口喝完了一碗玉米粥,拿上两个番薯又匆匆赶到黄家,准备起了今晚推举的事儿。 “甲长,人都到了,怎么还不开始啊?”人群中挤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没规矩,大人说话,你催什么催?”旁边一位老者瞪了小伙子一眼。 “再等一等,等林将军和小先生来了,我们再开始。”罗甲长回了小伙子一句,同时这也是向周围的人解释。 小伙子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很快就缩回人群中。 “罗老七,这个分地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问话的是村中年纪最长的张老头,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年代,他将近花甲的已算是长寿。 “阿公,我只是帮着跑腿做事,地怎么分我也不知道啊!”无论是从年纪还是村中的辈分,罗甲长都要叫张老头一声阿公,面对他的提问,罗甲长也只能是苦笑着摇头。 田地怎么分,那是国兴军的人说了算,自己只是混了个脸熟,国兴军又需要一个能与村民们沟通的人,所以,涉及到村中的事务才会交给自己去做。 “让一让,让一让,林将军来了。”随着门口人群的扰动,罗甲长知道要等的人来了。 原本已经略显拥挤的人群,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 林宗泽、许山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入的是王恩祖、罗里达、吴立峰,以及押着黄员外、苏员外的赵立群、楚文勇,卢管家、师爷则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看见林宗泽、许山海他们进来,罗甲长上前几步迎了过去,然后把他们引到条案后面站定。 “罗甲长,都准备好了吗?”许山海侧身轻声问道。 “小先生,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宣布开始。”罗甲长指了指放在条案上的那一摞土碗和半袋玉米粒,轻声答道。 “既然各位乡邻都到齐了,我们就直接开始吧!”左右望了两眼,许山海走到条案中间说道。 “今晚,我们要在这里推举出几位大家都信得过的人,然后,由他们一起参与其中,给乡邻们分田地。”许山海也不废话,直接把推举的目的说清楚。 这完全就是参照后世的村民自治小组的模式,许山海也希望借此机会,把村中治理的权力从大户、宗族势力中剥离,建立起最基层的乡村管理组织。 “下面就请罗甲长安排推举吧。”许山海言简意赅把推举的目的说清楚,剩下就是罗甲长和村民的事了。 “慢点!”这种场合一般不愿意说话的林宗泽突然出声。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让许山海有点疑惑,难道是林宗泽对推举有不同的看法? 可是,就算是有不同意见,之前林宗泽也有大把的时间跟自己沟通,许山海不明白他为什么出言打断。 “把人拉出来。”林宗泽冲赵立群和楚文勇点头示意。 只见赵立群、楚文勇把绑得严严实实的黄员外、苏员外拖到庭院中间,人群顿时不自觉的往后缩,空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 “砍了!”林宗泽挥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在众人的一片哗然声中,王恩祖一脚把黄员外踹倒,站在一旁的赵立群,举起他那把长长的厚背开山刀,手起刀落,“咔嚓~”,黄员外硕大的头颅滚出一丈开外,脖颈处顿时喷出一股血箭。 从林宗泽发话,到黄员外身首分离,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黄员外就变成了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尚未死透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 转眼看过去,另一边,苏员外的死法几乎与黄员外一模一样,不同的则是,楚文勇还不忘在苏员外的尸体上擦去他刀上的血迹。 庭院中一片死寂,村民们任谁都没想到,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两个大户,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眼前的两具尸体。 “今晚,不管是谁被推举出来,我都希望你们能尽心尽力的为大家做事,谁要是想勾结官府,祸害乡邻,或者是偷奸耍滑为自己谋私利,下场就跟这两个狗东西一样!”话虽不多,声音也不大,但是,林宗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的敲在所有人心头。 第37章 推举贤达 庭院中的推举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罗甲长宣布的推举规则很简单:七个自告奋勇的村民作为被推举人,背身对着条案,条案上七只土碗一字排开,每一只土碗对应一个被推举人。村民们则依次上前,每一个人从条案上的小口袋中拿一粒玉米,把玉米粒投进自己属意的人选身后的土碗中。 最终的结果,以每一个土碗中的玉米粒来排序,数量前四的人胜出。 选出的四人将与罗甲长一起,在许山海制定的分地框架下,负责公平、公正的把田地分到每一户手中。 “老弟,把我拉进来有什么事?”村民开始推举之后,许山海就把林宗泽拉进了黄家的客厅。 “老哥,你怎么没说一句,直接就把那两个大户杀了?”这就是许山海急冲冲把林宗泽拉进来的原因。 “哦,就这事啊?”随便找了张椅子,林宗泽一屁股坐下。 “如果不杀他们,老弟你想怎么处置?”摆了摆手,林宗泽让跟进来的弟兄们也找地方坐下。 “这两个大户,与我们作对,自然是要处置。但是,把他们的家财抄了,田地分给村民就行了,要了他们的性命,这是不是有点过了?”之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山海连出言阻止都来不及。 “法律”、“正义”、“生命至上”等等,贯穿了许山海之前的整个人生,所有的三观也都建立在此基础上。可是,穿越过后,所遇之事却无一不让他觉得身处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中,这一切,无时无刻都在冲击着他的内心世界。 “老弟,我明白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个读书人,心地善良。可是,你不知道,善良在奸人眼里不值一文。”林宗泽明白,读书人基本上都是遵从圣贤之言,满心都是“仁人教化”、“以德报怨”,许山海的反应是情理之中。 “你回头想一想,之前为了村里那些地,安捕头不惜与文员外勾连一气陷害我们,甚至害了狗毛婆娘的性命。为了那些地,蒋捕头两次带人想围剿我们,为了赶尽杀绝,连我们的村子都一把火烧光。”其实说白了,把林宗泽他们逼到造反的绝境,源头正是那些田地。 “之前你也听到那些村民说了,谁要是抢他们的地,他们就跟人拼命。现在分地给他们,每一户才能分到多少?我们为了保住村里的地,杀了十几口人,村民为了保住还没拿到手的地都打算拼命。回过头来,你再仔细想一想,假如让那些大户和他们的家人们活下来,为了几百亩地,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能说许山海太过于书生气,也不能说他心慈手软,林宗泽只是更明白怎样才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求生存。 “老弟,我们再退一步来说,只是我们那几十亩地,文员外、安捕头都不择手段,不单害了狗毛的婆娘,还搭上了鲍祥丰的性命。你觉得这一千多亩的地契,是大户们使了多少手段,害了多少条人命弄来的?”林宗泽指了指许山海的胸前,他知道那些地契就揣在许山海的怀里。 两人说话的同时,他们并不知道,有人为了这些田地,正披着星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赶路,他不甘心,不甘心这些田地落入旁人手里。 就着朦胧的星光,依稀可以辨认出,赶路之人正是久不露面的黄保长。 “老弟,别去想那么多了,经过上次蒋捕头抢粮之事,即便把地分给村民,他们也会担心。现在亲眼见到我们把蒋捕头打败,把大户杀了,村民们才会觉得,分到手的地,真正属于他们。”林宗泽起身,走到许山海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将军、小先生。”随着话音落下,罗甲长走了进来。 “推举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请两位查验。”罗甲长半弯着腰,做出恭请的手势。 客厅门外原本站着的七个被推举人,现在只剩下得到玉米粒最多的四个人,林宗泽、许山海从四人身上逐一看过去。 得票最多的是一个看起来精瘦的男子,三十岁出头,可面相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大名叫做韩全。天生古道热肠,平日子不管村中谁家有事,他都乐于相助,这也让他在村民中拥有极好的人缘。 得票第二和第三的都是半自耕农,两人自己都有几亩田地,但是又还要向村中大户租种土地,以维持生计。虽然都不富裕,但是,每年青黄不接时,遇上村中人断粮,只要求到他们头上,哪怕是自己再难,升斗之数他们都会出手相助。 得票第四的就是之前询问罗甲长的张老头,平时村中有个大事小情不好化解,看着他年纪和辈分的份上,大家也会请他出面从中调解。 “小先生,乡邻们投的玉米粒都在那儿,你要不要再查验一遍?”罗甲长指了指放在条案上的土碗。 许山海摆了摆手,走到条案前,把几个土碗中的玉米粒都倒回一旁的小口袋中。 “这四位村中的贤达,是各位乡邻自己推举出来的,既然你们信得过他们,那我们就更信得过大家的眼光。”许山海数都不数就把碗中的玉米粒倒回小口袋中,正是想用这个举动,告诉村民们,他信任大家的选择。 “天色已经很晚,人也推举出来了,现在我让文家的师爷把分田地的章程给大家念一念,如果有什么疑问大家尽管提出来。“许山海明白,就算所有人高度配合,分田地必要的勘界、丈量、划分地块、抽签分配等等一遍流程走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都搞不完。 而现在是春分前后,再拖下去,误了农时,影响到一季的收成。 “国兴军分田到户章程: 一、村民需向国兴军如实登记户籍,分田以‘户’为单位,不计户中丁口多寡。 二、佃户、无田户方可参与分田,半自耕农,自有田地不超过二十亩的亦可参与分田。 三、所有土地均为天下人共有,个人只拥有耕种权,禁止任何私人间的土地转让、买卖、抵押。 四、国兴军势力范围内,所有土地均应缴纳公粮,缴纳公粮后剩余部分可由国兴军统一收购。分田到户者,如两年不缴纳公粮,国兴军将收回土地。 五、缴纳公粮标准暂定为,水田:谷一石\/亩\/年,旱田:玉米二石\/亩\/年。 六、…… 七、…… ------------------------------------- 新宁州州衙 州衙后院,书房中,脸色蜡黄的蒋捕头跪在中央,由于受伤的左肩和左臂绑上了夹板,缠上了布条,官服的一只袖子只能空空的坠在腰间。 换上了便服的知州简志鸿坐在中堂的官帽椅上,身边站着的是师爷。 宽大的棉袍“挂”在师爷干瘪瘦小的身上,与正襟端坐的知州大人那肉山一般的体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蒋捕头,你来告诉本官,前日你是在本官面前如何夸下的海口?”体重超过两百斤的简志鸿,却长着一张白净无须的脸,如果单从五官上来说,用“英俊”来形容也不过分。 “老爷1明鉴,非属下无能,实乃这股贼人过于凶悍!刑房的弟兄们装备又差。遇上如此悍匪,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由于臂膀受伤,无法拱手行礼,蒋捕头只能是弯了弯腰。 “照蒋捕头的意思,是怪老爷没有给刑房拨足够的银两,所以你们才吃了败仗喽?”师爷那犹如刀刮锅底般刺耳的声音响起,调侃的语气中暗藏祸心。 “不敢不敢!属下只是如实禀报。”心中虽然把师爷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但是蒋捕头却一脸的谦卑。 “据之前逃回来的人禀报说,贼人只有四五十人,你带了上百号人,怎么就会败成这样?刑房养了一群草包吗?”怒火中烧的简志鸿质问道,尖细如孩童般的嗓音与他那肉山一般的身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回禀老爷,贼人虽说只有四五十人,但是,依属下所见,皆是久经战阵之人,不但武艺高强、配合默契,并且还很擅长使用火药。刑房的弟兄们只有普通的刀棍,连护甲都没有,这才在贼人手里吃了大亏。”把对手形容得越强大,自己的责任就越小,顺便再暗戳戳的把责任推到同知那边,没有给刑房足够的银两和该有的装备。 “贼人果真有如此之凶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吗?”从人数上看,两个打一个,还败得那么惨,本就令人费解。加上蒋捕头说贼人还擅长使用火药,这不得不让简志鸿警觉起来。 “属下自认不是无能之辈,如果是一般的毛贼,自是手到擒来。而如今,连属下都身负重伤,好不容易逃回来,贼人的强悍,老爷可想而知。至于贼人的来路,属下寻思,州界地面上从未听闻有这么一股悍匪,极有可能是从别的州府流窜而来。“蒋捕头迟疑了一会儿,答道。 关于林宗泽等人的来历,蒋捕头耍了一个心眼,因为,安小六私下里曾经告诉过他,不然他后来不会同意安小六连夜去放火烧村子。 从师爷的语气中蒋捕头猜测,这一次的惨败,知州肯定要找人担责任,自己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现在把林宗泽他们的底细说出来,等于把一顶“对辖区内情咨掌控不力”的帽子送给知州,让他扣在自己头上。 “依你的意思,就任由贼人们继续横行乡里?”简志鸿不想跟蒋捕头在细枝末节上纠缠。 虽说蒋捕头这个位子,是在两年前自己刚上任时,他送了几百两纹银的份上,简志鸿许给他的。但是,收钱之后简志鸿还是考校过他的身手,一条齐眉棍舞起来,寻常三五人都近不了身。 现在连他都伤成这样,简志鸿倒也信了他几分。 “属下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讲。“略微迟疑,蒋捕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只管说来。”简志鸿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 “刑房的职责只是日常的缉凶缉盗,而剿灭流寇、山贼本是巡检司2份内之事。所以,老爷可令巡检司负责围剿这些贼人。”蒋捕头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刑房的职责只是负责州城内的治安,抓个小偷小摸什么的。 而眼下,木民村的那伙人明显是有组织的贼寇。 “嗯,这个我再与师爷商量商量,你先下去吧。养伤的同时,也赶紧把刑房损失的人手补齐。”简志鸿脸色阴沉的点点头。 自己上任初始蒋捕头便送上了二百两银子,而后,赶上逢年过节,还时不时的奉上丰厚的孝敬,加之,在他治下,平日里,城内也还算安宁。所以,无论是看在银两的份上,还是蒋捕头能力上,简志鸿都不想把事情做绝。 1老爷:汉朝前,“大人”一词代表身份地位尊贵之人,汉朝后,“大人”多指父母长辈,并不用于称呼官员。以“大人”称呼各级官员,要到清朝中后期才广泛使用。所以,清乾隆前,以“大人”称呼官员,皆为无知无识。 2巡检司:朱元璋曾教谕天下巡检:“朕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道,察奸伪,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巡检司为地方性军事机构,裁撤、考核皆由兵部掌管,却属于地方行政辖属。一般设于要道、要冲之处,巡检统领相应数量的弓兵,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捕盗贼、缉拿奸细、打击匪寇。 第38章 有钱有粮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应全的小舅子驾着马车回到了木民村,跟他一起过来的除了李应全,还有死活都要跟来的江波。 被集中看管起来的黄、苏两家的下人,昨夜,由吕耀辉带人简单的甄别了一番,除了两家的管家选择离开,其他的丫鬟和佣人基本上都无处可去,有了之前文家的先例,都留了下来。 这些留下来的丫鬟和佣人,与之前文家留下的下人,合计有十多人,如何处置她们颇让林宗泽伤神。直到文家的丫鬟和佣人把两大盆煮好的番薯和玉米粥端上来时,林宗泽脑子里才想到安置她们的方法。 现在的国兴军拢共才四十多人,但是以后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与其让那些光棍整天觊觎丫鬟和佣人,搞得鸡飞狗跳,不如干脆把她们集中起来,给大家做饭。 在文宅,胡乱吃了点东西,罗甲长、卢管家与昨夜推举出来的三个村贤,背着两捆竹片和木板,出去勘界。几个大户地契上的一千六百多亩地,如果不搞清楚,后面分地肯定要出乱子。 看到跟着李应全一起过来的江波,好奇的在文宅东张西望,许山海顺手便把他打发跟着罗甲长他们一起出去,别看江波年纪小,跟着打打下手也不错。 师爷则是与张老头在黄家宅院里摆开了桌椅,给村中每一户做户籍登记,按拟定的分田规则,只有登记了的村民才有资格参与分田地。 两个丫鬟把桌上收拾干净,文宅安静了下来,只有前院几个伤员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既然要正式开始干活,李应全把之前留在山洞里的金银财货都带了过来,王恩祖、吴立峰则从原本是卢管家的房间里,把昨天从黄员外、苏员外家中抄出的财物一并搬了出来。 一堆明晃晃的黄白之物,堆满了整个桌子,围坐桌前的几人,望着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财富,眼神都热切起来,只有许山海无动于衷。 作为从后世穿越过来没多久的他,脑子里对金银完全没有概念,在他心中,还是后世那红彤彤的钞票更具有诱惑。这种差异性,也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适应过来。 几人一起动手,一番清点下来,国兴军现在有的资产合计有:黄金八十五两、金首饰约三十两、现银七百三十二两、银票六千四百两、铜钱百余贯、珠宝玉器四匣(无法估价),至于那形同废纸的“大明宝钞”根本没人有兴趣去细数。 剩下就是堆满了半边墙角的铜锡酒具、瓷器、皮毛、绸缎绢麻等等杂物。 关于粮食,之前文家的粮仓基本被清空,除了拉回山洞的那些,剩下的分发给了村民,后来又被蒋捕头搜刮运走。昨日拿下了黄、苏两个大户,林宗泽下令,打开苏员外家的粮仓再一次给村民们放粮,放完之后,苏家的粮仓中只剩下五十多石的谷子和千余斤的玉米。现在只有黄家的粮仓没有动过,按照黄家管家的说法,以及账本上的数字来看,粮仓中应该还有几百石谷子、两万余斤玉米。 以国兴军现有的人,怕是两年都吃不完。 交代了李应全几句,林宗泽起身,带着吴立峰离开。剩下详细分类清点、登记造册,这些琐碎的事就由李应全带着师爷慢慢去弄。 接下来,还有许多事,需要林宗泽一一去处理。 昨日一战,收缴到不少兵器,他要叫上大锤楚文勇去查验一番。之后他还要到村子周边去找一块合适的地方,作为国兴军临时的驻地。虽然林宗泽他们才四十多人,但是,与村民们混居在村中,时间长了,难免会有矛盾,所以,建一个临时驻地是必须的。 许山海则找来了罗里达,两人在花厅一角商量着什么,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愁眉苦脸、时而互相争论。 直到王恩祖前来提醒许山海准备出发。 前天,趁楚文勇回新宁州接家人的时候,许山海让他通知“昌达商号”的陈展云,约了今日午时,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村中见面。王恩祖则是要拿着安小六的首级去祭拜自己死去的浑家,所以两人约好一起出发。 ------------------------------------- 新宁州城外,酒铺 累了一上午,刘贵吃了从家里带的几个掺了野菜的玉米饼,他打算进酒铺打一碗酒解解乏,不然真提不起劲把下午的活儿干完。刚走到铺子前,就发现不大的酒铺里坐满了人,不禁好奇的问道:”咦?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麻子、虎仔,你们怎么出来了?”几个平日里跟自己一样,站在柜台前喝完就走的人,今天坐进了铺子里,这本就令人奇怪,更奇怪还是,前几天无缘无故被捕快抓走的两个熟人,也与众人坐在一起。 “家里使了多少银子把你们保出来的?”自古都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刘贵下意识的以为,那两个熟人是家人花钱才把他们保了出来。 “刚出来一会儿,连家都还没回。”那个满脸黑斑的中年汉子苦笑了一下。 “我家连老鼠都不不去,哪儿有钱保我啊?问那帮狗东西,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把我们放了。”说话的是圆头圆脑的虎仔,从他稚气未脱的面容上看,估计还不到二十岁。 “你们算是撞上狗屎运了。”说话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子,由于天天帮粪头推着粪车在城内收粪便,所以经常不经意间能听到一些权贵人家家中下人的闲聊。 “上次让捕快们吃了亏的那伙人又出来了,昨天蒋捕头带人想去抓他们,谁曾想,官府上百号人,被人家一顿收拾,只逃回十多个人,据说蒋捕头半边身子都被人打碎了。”瘦小男子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故意把听到的”蒋捕头手臂被打断“,夸大成了“半边身子被打碎” 瘦小男子的一番话,引得酒铺里一片哗然,众人专注于官差吃瘪,蒋捕头受伤。至于一个半边身子都被打碎的人怎么能够逃回来,这些经不起推敲的细节反而没人去细想。 “这些人什么来头?连官差都不放在眼里?”小心翼翼的找了地方坐下,刘贵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据说那帮人以前都是在辽东的猛将,在女真人阵中杀个七进七出都不带眨眼的。”瘦小男子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为了渲染气氛,摆出了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 “听说还有一个神人,能呼风唤雨,能引来天上的霹雳,随便一挥手就劈死十几个人。”看到众人惊讶的表情,越发激起了瘦小男子的编撰潜力。 “那些人真有那么厉害?你不会是听赵瞎子说书听多了吧?”一直远远站在酒柜前的酒铺老板忍不住出言质疑,他嘴里的“赵瞎子”是经常会来酒铺里的说书先生。 “掌柜的,你还别不信。那些人把官差打跑了之后,不但开仓放粮,还要给所有人分田地。“见有人质疑自己的说话,瘦小男子脖子一梗,把原本不想说的都说出来了。 “放粮,分田地,哪来这等好事?说得好像你看见了似的。”之前瘦小男子说得神乎其神,众人还将信将疑,听到他说放粮、分田地,反倒让人觉得不真实。 在这个饥荒到可以卖儿卖女的年景,要是说有人施舍百十文铜钱,还有人相信。要说平白无故把田地分给别人,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在说笑。 “唉~~我本来不想说的。”瘦小男子一脸的懊悔神情。 “今天天还没亮,我家老三已经跟着二十几个人赶过去了,待他们分到了田地,你们就知道我是不是说笑。“瘦小男子面对众人的质疑,脸上写满了不屑的表情。 叹了一口气,瘦小男子从衣襟里摸出两文钱丢在掌柜的面前,转身走了出去,留下酒铺中的众人面面相觑。 酒铺角落里坐着的两个汉子,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的起身,在柜台上放下五六枚铜钱后,走了出去。 瘦小男子,一边走还在一边懊悔,他在懊悔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把木民村分田地的事说了出来。 这种百年难遇一次的好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嘴里嘟囔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话语,他丝毫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从酒铺里追出来的那两个汉子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 转过两间棚屋,没走几步,瘦小男子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几只手把他死死的摁在旁边的一颗大树后。 “别吱声!不然把你脑袋拧下来!”耳旁传来恶狠狠的声音,瘦小男子扭动的手脚顿时停了下来,因为恐惧而瞪的滚圆的眼睛,眼神呆滞。 “你说有人造反,是真是假?”一颗硕大的脑袋凑到了瘦小男子眼前,乱蓬蓬的头发打着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过。 “唔,唔,唔。”嘴巴被捂住,瘦小男子只能拼命的点头。 “造反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的名号是什么?头领叫什么?”另一个精瘦的汉子,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不像是穷苦之人,但是身上烂得快成布条的衣物却表明他过得并不好。 “唔……唔……。”双手被死死的摁住,嘴巴又被捂上,瘦小男子只能从鼻腔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莫西,松手,让他说。”白净汉子示意蓬头汉子松开捂住瘦小男子嘴巴的手。 “造反的人在木民村,他们的名号我不知道,头领叫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被捂住的嘴巴松开了,瘦小男子赶紧大大的喘了几口气,然后回答道。 “木民村?木民村怎么走?”白净汉子追问。 “你们沿着西北放出城的官道走七八里地,那边有一条岔道…… ------------------------------------- 午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下雨,如丝如棉的雨丝虽然不大,但是绵密。在雨中多待一会儿,浑身上下也会湿透。 马车停在一块烧黑的四方形土地旁边,这里原本有属于王恩祖一家的木屋,驾车与许山海一通过来的王恩祖,习惯性的把马车停在了他曾经的家门口。 跳下马车后,王恩祖拎起用草袋装着的安小六的首级,头也不回的去了他浑家的葬身之处,他要把安小六的首级与墓前文昭象的首级放在一起,以告慰他的亡妻。 这是村子被烧之后,许山海第一次回到这里,看着眼前的废墟,再回想起自己在这里度过的短暂时光,心中忽然理解了林宗泽、王恩祖他们那种被逼上绝路的心情。 正当许山海四处张望,打算找个能遮挡雨水的地方时,村口的土路上缓缓驶来了两辆马车。 “阿祖,有人来了。”许山海冲着远处的王恩祖喊了一声,自认为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程度,再加上心中始终认为“狗毛”这个昵称太过于粗俗,所以许山海一直都是叫他“阿祖”。 那日,被林宗泽从山贼手里解救之后,陈展云并没有进到村子里,在村外的路口就与林宗泽等人分开,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许山海会把见面的地点约在这里。 远远的看到并肩而立的许山海和王恩祖,陈展云赶紧跳下马车,快步向二人走了过来。 第39章 刀口舔血的买卖 三人相互见过礼,几句寒暄之后,陈展云询问起了林宗泽,许山海则以事情太多,无法脱身搪塞了过去。 “不知小先生为何约了这里见面?”看着周遭明显被火烧过之后的废墟,陈展云不解的问道。 “这是我们的村子,我们的家。”回答的是王恩祖,此时的他依旧满脸的悲愤。 “啊?那怎么……发生了什么事?”长年经商,陈展云这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 “来~陈老板,我们这边走,慢慢说。”许山海看了陈展云带来的伙计一眼,引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钟叔、阿彪,你们把东西搬到他们马车上。”陈展云是一个识趣的人,转身指使伙计,让他们把带来的棉布搬到许山海他们的马车上。 “我们抄了山贼的老窝没几天,就被人盯上,为了抢夺村中的土地,大户、捕快勾连一气,设下了奸计,并且害了阿祖婆娘的性命……”带着陈展云一边往王恩祖浑家的坟头走,许山海一边把村子为什么被烧的前因后果告诉与他。 “你们杀了那个员外报仇,所以村子被官府的人烧了,那你们……”陈展云重复着许山海的话,眉头反倒皱了起来。 “慢点慢点……”陈展云像是想到了什么。 “你们杀了那个员外,跟捕快打了一场,官府的人烧了村子……”陈展云嘴里反复不停地念叨着这些。 “难道……难道传闻中让州衙捕快吃了大亏的便是你们?”陈展云脱口而出,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许山海直勾勾的盯着陈展云看了好几息,之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听到许山海肯定的回答,陈展云脸上反倒恢复了平静,双目迎上许山海犀利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 “小先生就不怕陈某回头去报告官府?”沉默了片刻,陈展云反手将了许山海一军。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来见你吗?”许山海没有直接回答陈展云的问题。 “小先生请说!”陈展云不相信许山海在决定跟自己见面之前,会没有考虑过各种后果,包括自己会不会向官府告密。 “陈老板几次三番表明想要当面感谢,证明你是重情重义之人,我们不能寒了你的心,这是其一。”许山海的话语中暗藏机锋,也等于回答了陈展云之前的问题。 “其二,约这里见面,是让你看看这片废墟,让你看看阿祖婆娘的坟头,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被逼上绝路的。”许山海指了指身后的废墟,又指了指眼前的两座新坟。 “小先生好胆识!不过小先生的谬赞,陈某愧不敢当!”陈展云双手抱拳,一揖到底,行了个大礼。 “约陈老板在这僻静之处见面,少有人知晓,主要是不希望陈老板因与我们而受牵连,陷你于无谓的险境。”现在的木民村人多眼杂,那些等待“交换”的帮闲也还在村中,如果约陈展云在木民村见面,保不齐到时候官府找他的麻烦。 “小先生费心!”陈展云又是抱拳作揖。 “事已至此,不知道小先生和各位好汉下一步作何打算?”刚跟官差打得死去活来,还有心情约自己见面,陈展云猜不透许山海意欲何为。 “既然反了,官府自然容不得我们,接下来就看官府如何了。”常言道“交浅莫言深”,面对陈展云的询问,许山海只能含糊其辞。 雨还在不停的下,并且有转大的趋势,先到的王恩祖、许山海,头发和肩膀都已经湿透。 见陈展云许久没有接话,许山海引导两人慢慢走到村口的一棵大树下。 “既然事已至此,不知道展云能为诸位做点什么?”沉默良久的陈展云抬头问道。 “我们已经是官府眼中钉肉中刺,陈老板帮我们,难道不怕官府找上你?”坦率的说,许山海之所以冒着风险来见陈展云,心中确实抱了说服他,暗中为国兴军采购、供应物资的目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陈展云会主动提出,要帮助国兴军做点什么,这让他早先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瞒小先生说,我行商这些年,走南闯北,世间悲凉早已见惯。身为七尺男儿,我却无力去改变什么,心中本已愧疚。现在你们有此义举,展云虽不能加入其中,可总能做点什么吧?”论年纪,陈展云比许山海还小几岁,孤身一人出来经商,见多了世间种种的悲凉,但是,毕竟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胸中依旧有一腔热血。 “都说商人重利轻情义,没想到陈老板却是个有着大义之人,许某惭愧!”许山海之前设想了很多种说服陈展云的说辞,唯独没有想过人间大义这个角度。 陈展云一番话下来,倒让许山海心中感叹,自己低估了人心的赤诚。 “小先生言重了!”许山海的夸赞反倒让陈展云有点不好意思。 “只要是你们需要的,小先生只管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到你们手中。”多年行商建立起来的各种渠道,加上身后家族的商业网络,陈展云敢这么说,还真不是吹牛。 “白送?没必要,我们需要什么东西,陈老板按正常价格卖与我们,甚至高上些许也无妨,毕竟你要冒风险。”既然陈展云表明了立场,许山海觉得也没必要再假意推辞,他的初衷本就如此。 “小先生见外了。”之前自己说得大义凛然,回头还要收银钱,陈展云终究还是年轻,抹不下面子。 “陈老板无需多说,能帮助我们,已然冒了很大的风险,所以,该赚的钱必须要赚,只有赚了钱,你才能更好帮助我们,毕竟,往后我们需要的东西不会少。”情分总会用尽,只有利益才能长久的维系彼此之间的关系,这一点许山海十分清楚。 “依小先生所言,我会尽量做到长久、薄利,好叫小先生放心!”许山海说得合乎情理,陈展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之前不知道状况,这次我只带了一些粮食、布匹、盐巴过来,聊表之前的救命之恩。”陈展云指了指远处自己带来的两辆马车。 “不知道眼下你们还缺什么?小先生只管吩咐下来,我回去后就抓紧筹办。”杀了几个村中的地主,还能给村民放粮,陈展云估计国兴军不缺粮食,但是,要壮大势力,光有粮食肯定不行。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现在急需弓箭、铁料、硫磺、布匹等物资,不知陈老板有没有这方面的相熟商家,或是能帮我们采办?”既然陈展云敢放话,许山海也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 林宗泽先去查验了收缴的武器,交待楚文勇把完好的武器集中管理,而损坏的武器则尽可能的修复。 与楚文勇分开后,林宗泽带着吴立群,绕着村子周围走了一大圈,他想找一个适合建临时营地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能离村子太近,也不能太远,不但地势要易守难攻,还不能占用现有的田地。 有着这么多的先决条件制约,即便是林宗泽临时叫了两个村里熟悉周遭地势的的青壮做向导,几个人,花了两个时辰依旧一无所获。 回到文宅,林宗泽在花厅里刚坐下,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不一会儿,李应全的小舅子匆匆跑了进来。 “三哥,门外来了二十多个人,吵着要见你。”一群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村里,虽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却没人上去盘问,直到这些人快走到文家宅院时,才被李应全的小舅子拦了下来。 “要见我?是什么人?”林宗泽愣了一下。 “他们说是从新宁州过来的,听说村里在分田地,所以想来分点田地。”这群人陌生的面孔,李应全的小舅子一个都不认识,可是要说无缘无故也不对,因为,他们居然知道国兴军打算给村民们分田地。 “分田地的事许老弟在操持,你让他去应付。”武器不足,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建临时营地,这已经让林宗泽够头疼了。 “小先生还没回来。”李应全只知道许山海与王恩祖一块儿坐着马车出去了。 “那就让他们先等着吧。”林宗泽挥了挥手。 “等一下!”看到林应权的小舅子转身要走,林宗泽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带两个人,到村口设个卡,要是再有人来,先盘查一下。如果是前来投奔的,你让师爷记下,如果是想要分田地,就交给许老弟应付。”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林宗泽心里一阵后怕。 二十多个陌生人,没有一点预警就这样进到村子里。幸好他们只是单纯的想来分田地,假如是敌人,这种失误足以让林宗泽他们所有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林宗泽昨天把武小满打发去新宁州,让他尽快招一些眼线,就是希望随时掌握官府的动向,给自己争取到更多防备时间。但是,千算万算却忘记了在村子附近布下警戒。 想一想,林宗泽依旧不放心,叫过吴立峰说道:“疯子,你去跟那个獞人说,让他安排两个人,前出到村子五里地之外的山上放警戒哨。”钻山林,本就是獞人的强项,让他们去放警戒哨,再合适不过。 第40章 简志鸿的阳谋 去的时候一辆马车,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两辆马车,马车中装满了陈展云送的粮食、布匹和盐巴。陈展云原本只是想送些东西,感谢林宗泽等人的解救之恩。谁料见面后,得知林宗泽等人举了义旗,为了表示支持,陈展云索性连马车都不要,带着伙计,徒步返回州城。 刚回到文家宅院,师爷便把登记的村民户籍拿了过来,许山海粗略的翻看了一下手中这薄薄的十几张纸,也对整个木民村的人口有了大概的了解。 整个木民村共计一百一十二户,参与登记的有八十六户,没有参与登记的二十多户。没登记的基本上都是自家有田产的自耕农,其中包括了这几天一直没露面的黄保长。 看着满纸漂亮的馆阁体,工整程度丝毫不亚于后世印刷体,许山海不禁有些走神。他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出一种自己习惯的书写工具,铅笔?鹅毛笔? 发现许山海捧着户籍登记的纸张出神,半天没一点反应,一旁的师爷心中不免惴惴不安,生怕哪里做得令许山海不满意。 “先生?”又等了半刻钟,师爷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 “哦,很好很好!”师爷的声音把走神的许山海拉回了现实。 “这些你先保管好,分田地就以这个名单为准。剩下没登记的,改日让罗甲长通知他们来补上。”许山海把户籍名单交回给师爷。 师爷小心的把名单收好,顺嘴提到,已经有村外的人赶来,也想参与分田。 听到师爷的所说,许山海倒没有林宗泽那般紧张,反倒是心中哑然失笑。 果真,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利益动人心。这边厢刚说要给村民分田地,二三十里外就有人赶过来了,真不知道这些人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 既然大老远的跑来了,又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许山海觉得总该给他们一个说法,随即让师爷把他们领了进来。 不一会儿,师爷领进来二十多个人,高矮、老幼各不同,共同的是,每一个人都瘦骨嶙峋,面有菜色,一看便是极度缺乏营养。他们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物,倒不如说是布条更合适,其中两三个稍微像样点的,身上也只披了一块比较完整的粗布。 简单的听他们说明了来意,许山海心中也犯了难。 这些人,如果他们是来投奔的还好说,因为为了应付接下来官府的围剿,现在的国兴军,缺的就是人手。但是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是想加入到队伍中来,他们想要的是趁着木民村分田地的时候来分上一杯羹。 许山海现在手中只有收缴到文、黄、苏三个大户的一千多亩田地,并且,这些田地,许山海已经明确的告诉了木民村村民,要悉数分给他们。 眼下突然跑来二十多个也想要田地的外来户,如果许山海答应下来,势必引起木民村村民的不满,眼见唾手可得的田地被别人分去一块,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 可是,望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的人,再看着他们渴望的眼神,许山海知道自己不能去嘲笑他们异想天开,人在面临生存危机的时候,做出任何违背常理的事都可以理解,何况他们只是想要一块能栽种粮食,让自己能活下去的土地。 虽然心中不忍,许山海却无法答应他们的要求,只能无奈告诉他们,村中的田地已经有主,没有多余的田地满足他们的愿望。 听完许山海的答复,一群人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失望的表情。沉默片刻,开始有人往外走,许山海也转身准备回花厅。 突然,身后传来“噗通”一声。 “好汉爷!你就发发善心吧,你就发发善心吧~~~”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跪倒在地,不停地冲着许山海磕头。 “好汉爷,你发发善心吧~~我妹妹已经饿死了,我全家也要饿死了,你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说是男子,但是从他的身形和声音判断,应该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半大小子。 “小兄弟,快快起来。”许山海回身赶紧去扶他。 “好汉爷,你发发善心吧!”小伙子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嘴里翻来覆去的就只有这一句。 “噗通,噗通,噗通。”看见许山海弯腰扶那小子,旁边几个人也接二连三的跪下,磕起头来。其他准备离开的人,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小兄弟,我现在确实没田地能分给你们啊!”扶着小伙子,许山海也很无奈。 “好汉爷,那你收留我吧,我跟你们在一起,只要有口吃的。”来之前,小伙子已经绝望,抱着最后一线生机赶到木民村,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好好好,你起来吧,留下跟我们一起干。”反正现在国兴军缺的就是人手,分不了田地给他,管他一口饭倒不是问题。 见到许山海松了口,其他七八个人也纷纷表示要留下来,其余一同过来的十多个人则转身默默的离开。 ------------------------------------- 新宁州州衙 知州简志鸿一般很少去州衙大堂,除非有要事需要升堂处理,不然的话,他喜欢在州衙后堂的书房处理公务。 毕竟在后堂,他可以身着便服,而不需要穿戴上整套的官服。天冷了能生起炭火,天热了能叫丫鬟来打扇子,累了、困了丫鬟还能帮着捶捶腿,捶捶背。 此时,简志鸿的书房中,州衙巡检司巡检——黄武、马振正低着头,垂手而立。 前日,训过蒋捕头之后,简志鸿与师爷稍微一对眼神,便决定令巡检司去围剿那帮贼人。 州衙巡检司共有四位巡检,官职品秩为从九品,并且四人皆为世袭。自简志鸿上任两年来,那四位巡检对他,表面上对他恭敬有加,其实,更多时候还是阳奉阴违。 好几次,简志鸿都狠下心,想把巡检司一锅端掉,另起新灶。奈何,巡检归属武职序列,任免处置权在兵部,只不过日常归于地方行政辖属。 并且巡检一般都是世袭,几世盘踞于此,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没有足够的理由,简志鸿也不便轻易动手。毕竟自己只是流官,做满任期就走人,某些时候,他还要靠这些人帮自己维持新宁州地界上的稳定。 “知道本官今日叫你们过来,所为何事吧?”虽然简志鸿不愿意轻易与他们发生冲突,但是不代表他就要捧着他们。 知州从五品,巡检从九品,俗话说“灭门的知府,破家的知县”,这种品级上的天然压制,背后代表的是大明朝廷的威严。 “属下不敢妄自揣摩上意,还请大牧将1明示!”侍奉过两任知州,两个巡检都不是省油的灯。 “放肆!”后堂中响起师爷那刺耳的呵斥。 “州城外几个大户被灭满门,打死打伤追缉的捕快,你们还装聋作哑?”一上来就扣帽子,这是师爷惯用的手法。 “师爷冤枉啊!我一直带人在路上设卡,查验可疑之人,马巡检也一直带人在九沟、那桐等地巡检。我等恪尽职守,勤勉行事啊?”黄武表面上是在为自己和马振辩解,但是,话里话外都是“我在干份内的事,你怪不到我头上”。 “如此说来,倒是本官错怪你们了?”充满了嘲讽的话,配上简志鸿那尖细如孩童般的嗓音,要多阴阳就有多阴阳。 “不敢不敢!”两个巡检赶紧躬身、拱手行礼。 “不敢?还有你们不敢的事?贼寇都杀到州城外了,你们还跟本官假装不知道?”简志鸿一脸不屑的看着两个巡检。 他知道蒋捕头提出让巡检去剿灭贼寇,是想推脱责任,把自己择出来。 按理来说,缉捕盗贼、平定骚乱归是州同知2的职责之一,简志鸿有什么想法,只消知会同知一声,根本犯不着亲自把巡检叫来耳提面命。但是,身为知州,在新宁州的地界上,他简志鸿想干什么,没人敢说个“不”字。 并且,先前简志鸿就收拾巡检的念头,尔后在书房内,师爷又极力主张,让巡检与贼寇去拼个你死我活。 要知道,假如巡检胜了,自己可以上书表功。假如巡检败了,刚好可以把他们丢出去担责,并且,以此为由,顺带把他们拿下。这一石二鸟的手段,让他有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大牧将言重了,大牧将言重了!” “属实是小人过于专注职责所在,疏忽了,疏忽了!还请大牧将息怒!”虽然黄、马二人并不惧怕简志鸿,但是让贼寇这么近距离的威胁到州城,不论说到哪里,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再说了,一个是从五品,一个是从九品,如果事情闹大,简志鸿一本奏折发进京中,难道兵部的人会为了两个区区巡检去得罪一个知州?别说理在简志鸿那边,即便是他摆明了要给黄、马二人扣屎盆子,也不会有人相信黄、马二人的喊冤。 “看来你们确实很忙,本官只能修书一封,请都司3调派官军来保护州城了。“简志鸿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两个乡下武夫还想在自己面前耍花样,简直愚不可及。 “大牧将息怒!这等蟊贼何须惊扰到都司,我们这就回去召集人手,把他们一网打尽!”嘴上一个劲的服软,黄、马二人心中却把简志鸿的祖宗都骂了个遍。 如果简志鸿真的修书一封,发往都指挥使,哪怕他只是具实告知,不耍任何手段,都指挥使看到知州因为区区几十个贼人都要求助于官军,势必大为光火,盛怒之余,他们两个小小的巡检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出来当替罪羊。 到那时,自己二人铁定要倒霉,说不定新宁州巡检司的四个巡检统统要完蛋。 “召集人手?不会是等贼寇打到州城来,你们的人手还没召集好吧?”生怕场面不够难堪,站在简志鸿身边的师爷“补了一刀” “大牧将请放心,属下在此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定拿了贼人回来!”被逼到墙角的黄、马二人,此刻除了硬着头皮放狠话,已经无路可退。 “好好好!二位既然有这等心气,本官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哈哈哈~~~”既然有了台阶,简志鸿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他心知,没必要把这两人往死里逼。 州城外的贼寇终归要他们去解决,十日之后,怎么收拾他们就看自己的心情了。 ------------------------------------- 木民村,黄宅 打发走了罗甲长,许山海叫来文家的师爷,一边口述一边让师爷做记录,不单单要把与陈展云约定筹办的物资记录下来,还要把其他急需解决的事项记录下来。 夜已深,拖着疲惫的身子,许山海回到了黄宅的一间耳房,这是他的临时住处。 看到许山海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一直守在回廊里的江波赶紧打了一盆水,端了过去。 “叔,我给你打了水,洗把脸吧。”自从江波留下,无论别人怎么称呼许山海,他就管许山海叫叔。 “哦,小波啊,你还没睡?”看见是江波站在门口,许山海接过他手中的木盆。 “今天你跟罗甲长他们去勘界,累不累?”就着清水,许山海一边洗脸,一边顺口问道。 “不累,我只是背了一捆竹片跟在后面,看他们怎么做,其他时间都没什么事。”江波恭敬的答道。 早上罗甲长他们出去勘界时,每人都背了一捆手臂长的竹片,每勘察一段,确认无误之后就插上竹片。这样本村与邻村,要分配的田地和自耕农的田地,界线就一目了然。 “好,你跟着他们去,手脚勤快一点,多做事少说话,用心的把他们做的事都记下。”江波原本就不是木讷之人,现在国兴军的人手不足,许山海让他跟着去帮忙,希望他能尽快的成长起来。 “叔,你放心,我会的。”江波点了点头。 1大牧将:知州的别称。明朝的官员间,见面不会直接称呼正经官职,主要是大多数官员不单有正式官职,还有临时衔职、寄禄官职等等,如果全部念完,没有数十字下不来。所以,渐渐生出各级官职的别称。比如:吏部尚书称“大冢宰”、户部尚书称“大司徒”、兵部尚书称“大司马”等等。 2州同知:官名,为知州的副手。 3都司:都指挥使司是官署名,简称都司,属于行省三司之一。是明朝地方最高军事领导机构。 第41章 全是坏消息 村中晒谷场,石碾边,围坐了一圈人,自上次许山海站在石碾上向全村人宣布要分田,已经过去了五天。 现在围坐在石碾前的这十几个人,除了不在村中的,国兴军的核心与骨干基本到齐。 三天前,许山海答应留下了七八个从新宁州赶来想分田地的人,两天前,徐子晋也让一个“福字营”的弟兄,带了二十多个愿意加入国兴军的人过来。 并且,徐子晋还让人带话回来,国兴军重创州衙捕快的消息,在州城内外百姓中飞速传播,暗地里,有很多没活路的流民,也想要投奔过来。由于不知道林宗泽的想法,他只能从中挑选了一些身体没什么大毛病的人,由另一个“福字营”的弟兄,先行带回村里,其他的人则等林宗泽给出明确答复再决定。 毕竟木民村就那么大,如果一股脑的把人都带回来,根本没办法安顿。 “秃子,我们现在的存粮能养活多少人?”没有废话,林宗泽一来就捡重要的问李应全。 “如果粗粮细粮搭配,按每人每天斤半计算,要撑到新粮收上来,最多能养活千人左右。“为了算这个数,李应全昨天折腾了一个下午,最后没办法,还是把师爷请了去,才算了大概。 “嗯,那就行,回头通知子晋,让他不用担心粮食。”得到了李应全的答复,林宗泽扭头对带人回来的“福字营”的弟兄说道。 “现在有新人加入,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但是,想要活下去,光靠人多没有用,所以,我们要把新来的人操练起来,把他们操练成真正的军汉,而不是一群拿着刀枪的村夫。”虽说曾经只是低阶军官,林宗泽明白,就算是在军营里操练过一年半载的新兵,刚上战场都会惊慌失措,更何况是普通人。 “所以,狗毛、半截、负责操练新人,其他弟兄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便一起协助他们。”国兴军现有的骨干人员,基本上都有从军经历,让他们操练新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大锤,你找几个帮手,赶紧把能用的家伙都修好。”缴获到捕快、帮闲的兵器有好有坏,好的可以直接分配下去,有些损坏的修一修应该还能用。 “糯米,上次你的大炮仗立了大功,你抓紧多备一些。”相比起军中的“震天雷”、“虎蹲炮”,罗里达的“大炮仗”确实不入流,但是,在对付捕快的时候,效果十分明显。 “三哥,明白!但是我的药(火药)不多了。”罗里达带出来的大炮仗,上一次几乎消耗殆尽,只有十斤八斤没做成炮仗的火药,留在山洞里没带出来。 许山海插话:“火药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安排了,这个我们回头聊。”因为,在交代陈展云筹办的物资中,就有硫磺、硝石,再过几天就到了他们约定交货的时间。 “大驴,你们弟兄俩,到村里找几个人帮忙,去做一些木盾或者编一些藤牌,没有盔甲,有木盾也能抵挡几下。”没有防具,林宗泽只能因陋就简。 “三哥,后来的人住哪里?带他们去哪里操练?”问话的是王恩祖,如果后面还陆续有新人加入,住的地方和操练的地方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新人来了都住到苏家的粮仓里去,里面的粮食再有十天八天也吃完了,那个粮仓够大,铺上稻草,睡百十人没问题。”这几天林宗泽天天在村子周边转悠,但是,依旧没找到合适建临时营地的地方。 “操练的话……拉他们到村外的河滩上,找一块平坦点的地方,先练起来吧。”离村子不到两里地就是左江,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平缓的河滩将就着也能操练。 “还有就是,那些獞人准备回山里,外放的警戒哨要安排人接替。疯子,警戒哨的事,你负责安排。”韦阿洪昨天已经找过林宗泽,受伤的族人已无大碍,所以,他们准备返回山里。 林宗泽有条不紊的指派任务,不经意间,许山海看见一个人影从文宅方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小满,你怎么回来了?”待人影跑近,看清来人之后,林宗泽有些惊讶。 “三哥,出大事了。”武小满连呼带喘的答道,然后,一把把林宗泽拉去了石碾后面,看样子是有重要的事单独跟林宗泽说。 “糯米,你要是没啥事,找人帮你烧点碳吧。还有,有空你跟大锤合计合计,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做一些铁壳子,用铁壳子装药,你的炮仗就更厉害了。”看着远处的武小满一边比划着一边跟林宗泽说着什么,许山海坐到罗里达身边。 虽然,这一次罗里达的大炮仗取得了不俗的战果,但是许山海还是发现了隐患。黑火药本身的威力就不足,包裹火药的竹笋壳爆炸之后产生不了什么破片,杀伤效果自然就要大打折扣。 这一次“大炮仗”能取得耀眼的战果,主要还是捕快、帮闲们都挤在一起,人员过于密集。要是对上有经验的官军,并且反应够快的话,那么他的大炮仗或许真的只能是听个响。 “你连这些都知道?”罗里达眼睛瞪得滚圆,满脸都是惊诧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许山海是从南洋回来的读书人,并没有从军的经历。因此,听许山海说准备了硝石、硫磺,令罗里达很是吃惊。 炮仗很普通,连孩子都见过,这并不稀奇,但是怎么才能做出黑火药,那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明白的事。哪怕在军中,如果不是跟火器打交道,一般的军汉连硝石、硫磺是什么都不知道。 黑火药的主要成份硫磺、硝石、木炭,所以,当许山海叫他烧点碳,罗里达便笃定他很了解火药。 罗里达之前在军中摆弄火器六、七年,许山海说的铁壳装火药,那不就是军中的“震天雷”吗?清楚的知道火药的成份,并且能说出常人见都没见过的“震天雷”是铁壳装火药,这怎能不让罗里达吃惊? “哦,以前念书的时候,杂书看了不少,很多东西都略知皮毛。哈哈哈~~~”许山海找个借口,打着哈哈掩饰。 远处,武小满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在应承什么,然后又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小满带了消息回来,三天前,州府把在外设卡的巡检调回来,准备对付我们。”林宗泽一脸严肃,这是武小满给他带回来的消息。 “巡检有多少人?” “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吗?” “三哥,我们是撤还是跟他们干?” 林宗泽的话音刚落,一众人便七嘴八舌的问道。 “具体有多少人不知道,现在只知道,州衙把巡检司四个巡检当中的两个调回来了。” “小满打听到的消息是,巡检三天前已经回去召集人手,据说给知州立下的军令状是十天,所以,最迟还有五六天,他们就要杀过来了。”对方的人数不详,留给自己准备时间才几天,这让林宗泽忧心不已。 “小青,你现在马上去找子晋,让他把能带的人,统统都带回来。”林宗泽指着“福字营”的那个兄弟,让他立刻去通知徐子晋。 “刚才没分配到任务的弟兄,全都上山砍树去,拒马、栅栏、竹枪、木盾……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等小满打探到新的消息,我们再决定如何迎敌。”现在敌情不明,林宗泽只有尽可能的备战。 “好了,都动起来吧!”时间紧迫,林宗泽挥手,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喏!”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突然紧张起来气氛的刺激,唤回了王恩祖、赵立群等人对曾经在军中的记忆,好几个人脱口而出的应道。 “哦,对了,老弟。”转身已经走了几步的林宗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叫住了许山海。 “回头你跟那个罗甲长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村里的青壮也帮我们干点活?”林宗泽不奢求村里的青壮能跟着自己去拼命,只希望自己人备战时,能多一些人手。 “好,他们一早就去量地了,等回来我就跟他说。”许山海点点头。 “林叔、叔,等等!”林宗泽、许山海并肩正走着,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喊。 待两人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叫自己时,江波已经跑到了跟前。 “林叔,罗甲长他们被人打了!”江波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 “被人打?谁打他们?”林宗泽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被隔壁村的人打了。“不知道是跑的太急,还是受到了惊吓,江波的脸涨得通红。 “他们现在在哪儿?还在打吗?”许山海没有追问罗甲长他们的被打的原因,他更关心的是人。 “没打了,他们跟在后面,叫我先跑。”江波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我们过去看看。”林宗泽不等许山海回应,拔腿就往江波跑来的方向走。 林宗泽在前,许山海、江波一前一后的往村后跑去。 刚走出村子,还没踏上田埂,林宗泽、许山海远远的便看见几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这边跑来。 第42章 各有各的苦 一行人回到文宅,林宗泽召了何一手过来。 出去丈量土地的七个人,除了江波先跑,剩下的六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伤,其中要数罗甲长和韩全的伤势最重。 只见,罗甲长的头被打破,鲜血从头发中淌了下来,染红了半边脸,衣裳的一只袖子已不翼而飞,左边的整只手臂裸露,上面血痕累累;韩全的额头肿起了一个大包,背上也挨了一棍,淤青一片。 其他的人,包括卢管家在内,都有一些擦伤、划痕之类的皮外伤。虽说,没有受太大的伤,但是个个发髻凌乱,灰头土脸,看上去狼狈至极。 趁着何一手给罗甲长和韩全处理伤势,卢管家向林宗泽、许山海说起了被打的过程。 分田前期的勘界、丈量、划分,由罗甲长、卢管家和四位推举出来的村贤负责,江波只是许山海临时叫去帮忙打下手。 开头这几天,七人在田地间,不时会遇上隔壁村大户的家丁,但那些家丁只是远远的看着,倒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今天,完成了全部的勘界,正当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回走时,这几日一直远远盯着的那些家丁冲了上来,拦住了他们回村的道路。 为首的家丁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骂的罗甲长他们云里雾里,几番交涉之下,为首的家丁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错愕的理由。 家丁告诉罗甲长,他们这些天丈量的土地已经卖给了隔壁村的大户,并且警告罗甲长他们,如果再敢跑来撒野,就捆回去吊打。 虽说这些田地原本属于黄员外,但是,世代都是自己村子的土地,突然间在家丁的口中却归了隔壁村?这颠倒黑白的说辞,令罗甲长等人气愤不已。 随后,双方爆发了激烈的言辞冲突,几番口沫横飞的交锋,理亏的家丁们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动起了手。 “卢管家,这些田地以前一直有纠纷?”听到这里,许山海插了一句。 “回小先生,据小人所知,这些田地之前非但没有纠纷,并且,黄员外与隔壁村的几个大户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卢管家只是帮文昭象干活,但是,之前村中几个大户平日里都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关系,相互之间也经常走动,所以,卢管家对这些田地的归属十分清楚。 “那隔壁村的为什么会突然说那些地是他们的?”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让许山海有些纳闷。 “小先生,不用问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已经处理好伤口的罗甲长走了过来。 “哦?是什么原因,你说来听听。”许山海招呼他坐下。 “那些地一直都是黄员外的,这个没有任何疑问。关键问题是,前几日,黄保长跑去隔壁村,私下里把那些地许给了那边的大户。”在林宗泽、许山海面前,罗甲长没敢坐下。 “这是我与他们理论之时,有一个家丁说漏了嘴,还没等我追问,他们就动手了。”罗甲长补了一句。 “黄保长?就是之前跟你一起来敲门的那个?”许山海印象中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只是自打那次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村中的大事小情都是罗甲长在张罗。 “对,就是他!”罗甲长点点头。 “他有什么资格卖黄员外的地?隔壁村的大户又怎会相信他?”许山海想不通,难道随便一个人,黄口白牙,凭一张嘴就能卖别人的地? “小先生有所不知,那黄保长是黄员外的远房族叔,保长之职原本是黄员外,后来,不知怎么的,黄员外让他去做了保长,不然就凭他家那五六十亩地,有什么资格当保长!”听了罗甲长的一番话,许山海才明白,黄保长与黄员外之间的关系。 有了罗甲长的这番解释,林宗泽等人第二次来到木民村之后,黄保长没有再露过面就说得通了。 沉默片刻,林宗泽、许山海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其实都是在心中暗自取舍。 前脚武小满带来情报,官府调了巡检,准备对付国兴军,后脚隔壁村大户的家丁就打伤了勘察田地的人。 该如何应对才最有利于当下的形势,这很考验林宗泽和许山海。 “老弟,你看……?”迟疑了一下,林宗泽语带试探的询问许山海。 “老哥,你拿主意吧。”许山海明白林宗泽的顾虑。 分田地由许山海一手操持,勘察的人也是许山海派出去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打了他们就等于打许山海的脸面。 而武小满带回的情报,巡检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大举进犯,眼下人手本就捉襟见肘,这个时候再分出力量去应付隔壁村大户的挑衅,实属不明智。 “嗯,要不稍微晚一点,看看小满把情况打听仔细了,我们再做计较?”林宗泽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老哥,不急,田搬不走,那些大户也不会飞,你说是不是?”话说得很含蓄,但是许山海相信林宗泽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好!老弟说得好!那就饶他们几天。”听到许山海的回答,林宗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田搬不走,那些大户也跑不了,巡检的围剿才是他们现在最大的威胁,只要解除了这个威胁,收拾几个大户易如反掌。 “你们都先歇着吧,这几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在没有得到更确切的情报之前,林宗泽不想把巡检要来围剿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敢打我们的人?我会让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林宗泽的话,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慰罗甲长他们。 ------------------------------------- 新宁州城内 西街,后巷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院中一张小桌子,桌上摆了两碟简单的小菜还有一坛水酒,黄武、马振两人相对而坐。 院子是黄武置办下来的,安置了他的一个侧室。平日里他带人在外设卡,只要回到新宁州,他基本上就在这里落脚,至于原配,则留在乡下庄里侍奉爹娘。 “小武哥,这次就我们两家去,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啊!”黄武没端酒碗,马振也只能干坐着。 “你的意思是?”黄武有点心不在焉,他的侧室前些日子意外小产,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请了几回大夫也没见有好转,这让他心中好不烦躁。 “我打听清楚了,上次蒋捕头带了上百号人,说是去拿贼人,结果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逃回来十多个人,蒋捕头的一只胳膊也废了。那帮贼人不好对付啊!”虽然,这几天城内城外谣言满天飞,但是,马振收集到的信息还是比较接近事实。 “你想说什么?”黄武心中本就烦躁,马振这一番绕来绕去的话,让黄武心中更加烦躁。 “我们两家加起来也只有百三十人,我担心打起来之后会出意外。州衙里那个坐着的,巴不得我们出点岔子,好找我们的茬。”见黄武依旧干坐着,马振实在忍不住,拍开了酒坛子的泥封,给黄武倒酒。 “你想怎样?”听得马振说的颇有几分道理,黄武打起了一点精神。 “我想去跟那个死胖子说说,四个巡检一起去,那样就有把握了。”担心实力不济会吃亏是一回事,马振心中还有另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 同样是巡检,州地界上出了贼寇,应该是大家一起担责任,凭什么要自己去冒风险,另外两个巡检就跟没事人一般?这让马振心中很不服气。 “不行,之前我们都把话说死了,现在又要四个巡检一起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那个死胖子更有理由找我们的茬。”黄武摇了摇头。 如果之前在后堂提出来,或许还有可能,眼下已经过了好几天,现在再去求简志鸿,简直就是把脸送上去让他抽。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么硬着头皮去?”马振耷拉着脸,一脸的苦涩。 《明实录》中对于各州县巡检司巡检所辖人数有过记载“元额一百人,新额六十人。”意思是官府对每个巡检俭点的弓兵人多为一百人,但是,考虑到各地州县的情况不同,一般都不会满编,所谓“新额”,无非就就是不满编。 名义上黄武、马振能佥点一百名弓兵,但是实际上员额只有六十名。就算加上两人亲随,能出动的总共也就百三十人。 有了蒋捕头上百人被击败在前,所以,马振的担忧并不是没有根据。 “死胖子那里肯定不能再去了,只能是我们私下里,找那两个家伙借点人,只要把这事糊弄过去了,还愁没机会整他?“黄武说的那两个家伙,是指另外两个巡检。 知州一般任期三年,即便是连任,最终也是要走的。 巡检是世袭,家族势力都在本地,平日里,这些家族势力在利益面前,一直都是明争暗斗,但是,一旦面对外来的上官,巡检们往往会选择抱团取暖。 简志鸿上任已经两年多,马上就要面临考察1,这个时候自己的辖区内如果出乱子,仕途必定大受影响,所以他才对巡检步步紧逼。 “还是小武哥想得周全,小弟敬你!”马振端起了酒碗。 1考满:明代对地方官员任职的考核,考核分考满和考察,考满是对官员任职期满的考核,考察分为三年一次的朝觐考察或是巡按御史巡察。 第43章 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 掌灯时分,武小满差人带来了打探到的最新消息:此次官府调集了两个巡检的人马,准备进剿木民村。 两个巡检,一个姓黄,一个姓马,所辖人数,对外号称二百人,实际人数应该在百三十人左右。据悉,两个巡检,每人手下都有十来个刀枪手,其余以弓箭为主,没有配备火器、快马。目前,他们下辖的弓兵,已有五六十人赶到了新宁州城内的校场,剩余的人正陆续赶来。 既然有了确切的消息,林宗泽连忙找来王恩祖,两人关起门商量对策。 而许山海则是与留下的罗甲长等人,聚拢在桌前。 既然田地的勘界、丈量已经完成,许山海打算抓紧把田地的分配规则最终敲定。 根据卢管家最终的统计,国兴军从文、黄、苏三家收缴的土地共计一千八百七十三亩,这比地契上的数字多了十来亩,估计是丈量中的误差。 由于左江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蜿蜒而过,极大的方便了农田的灌溉,所以,这些田地中,有一千三百多亩都是上好的水田。 现在有了村中精确的户数,加之通过丈量,田亩数也最终确定,怎么分配反倒轻松。 很快,许山海口述,师爷记录,木民村的最终土地分配方案敲定下来: 凡参与了户籍登记的无田户,每户能分到二十亩土地。分完后,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亩土地,用于对半自耕农补齐,村中所有半自耕农,只要拥有土地不超过二十亩,都可以获得补齐,保证户均拥有二十亩土地。 “罗甲长,村里的事,你熟悉,田地这样分,你觉得如何?”许山海的这套分配方案,首先考虑的是保证公平,至于其他方面,他没有过多的关注。 “额,小先生,有两个地方我不太明白,还请小先生教我。”罗甲长略有迟疑的说。 “哦?不打紧,你说说看。”许山海端起碗,喝了一口江波倒的水。 “这些田,有水田有旱地,有的地力肥沃,有的地力贫瘠,如果户均二十亩,怎么保证公平?还有就是,村中人家,少的只有两三个男丁,多的则有十几个男丁。丁口少的尚可,丁口多的,二十亩地缴完粮还是不够吃。“不像后世,农药、化肥、机械的大规模应用,现时的农田产量,就算每年能种两季,每一季稻米的产量最高也只有两石多一点(约合亩产三百多斤) 这是一个连粗粮都没办法吃饱的时代,更谈不上油脂的摄入,肚子里没有油水,就只能靠淀粉支撑,所以,真正要吃饱的话,一个壮劳力一天起码要两斤粮食才够。 因此,罗甲长说的两个问题,都很符合现实的情况。 “土地分配这个容易解决,到时候你们把所有田地划成小块,每一块二十亩,然后让大家抓阄,抓到哪块就是哪块。”水田产量高,缴的粮相应多一些,旱地费时费力,产量低,缴的粮相应就少一些。 “至于你说的丁口多,这个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是等将来我们有了更多的地盘,让家中丁口多的人家自行拆分 ,分出的新户再参与分地。”受条件所限,眼下许山海只能以户为单位,保证村中的基本公平。 且不说以国兴军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考虑到每一个人,就算是以后有这样能力,许山海也不打算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揽下来。 并且,许山海心中还有一个原因,暂时没有说出来。 每户二十亩地,完全能够保障大多数人的基本生存,至于丁口多的人家,富余的劳动力应该另谋出路,种桑养蚕、打鱼捕猎、或者是学一门手艺。只有那样,才能激发出每个人的活力,而不是所有人都死守着一块地过日子。 “小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刚才说的两个问题都是分田中的细节,既然得到了许山海的答复,罗甲长心里也有了底。接下来的问题,就不由得他不小心翼翼了。 “既然叫了你来,就是要你帮忙解决问题的,哪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事?”看到罗甲长的神情,许山海心中颇不以为然。 “关于秋后纳粮,村中有人私下里嘀咕,相比起官府,他们觉得缴的粮赋太高。还有就是,分到的田地,如果有人不想种粮,那么粮赋该怎么缴?”有田地分到手,其他的细节,罗甲长相信,许山海的答复,大多数村民都能接受。 但是,纳粮的事涉及到了村民和国兴军各自的根本利益,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稍不注意就成了,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 “哦~~~呵呵呵,缴粮这个事怪我没说清楚,你回头跟大家伙说一说,我之前说的缴粮标准是每一亩地一年的粮赋,除此之外,不再收取其他任何的税赋。”许山海回想起之前让师爷起草的有关税赋的条款,里面确实有疏漏。 “只缴粮,没有其他任何的税赋?”罗甲长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除了粮赋,没有任何其他的税赋!”许山海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有明一代,从朱元璋到崇祯朱由检,整个明朝的税赋都混乱不堪。从朱元璋的低税赋,到明中期不但有夏、秋两税,还有各种花样繁多的徭役、摊派。 就算是史上留名的张居正改革税制,推行“一条鞭法”,也只是把名目繁多的税赋,统一到一个名头之下征收,普通人的税赋负担丝毫没有减轻。 万历、天启、崇祯更是在税赋之外,加征了诸如:辽饷、剿饷之类的额外税赋。另外,每一地的官府,为了中饱私囊,纷纷打着“火耗”、“耗羡”的名义层层加派。以至于,普通百姓的税赋极其沉重,远不是后世史书上的那么轻描淡写1。 相比之下,许山海现在定出的税赋,与官府相比,少征了一半都不止。这就是为什么罗甲长听到许山海说,除了收粮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税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征收粮赋,并不是许山海拍着脑袋随便的决定。 后世很多文章中都指出,贪腐、党争、外虏是明朝灭亡的原因,但是,还有一个被人忽视的客观原因,加速了明朝的灭亡,那就是天气因素,除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小冰河时期”之外,水灾、旱灾、蝗灾、低温等等天灾,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末,甚至延续到清初。 据史料记载,在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光是因为气温大幅度下降,农田绝收,冻死、饿死的人口,几乎占大明总人口的一半,数以千万计。 “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许山海自然把粮食摆在第一位。 有粮就有人口,有粮就有战斗力,有粮就熬下去的本钱,如果天下无粮,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白搭。 许山海敢于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相信,掌握了一定的资源,只要有合适的时机,赚钱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完全没必要从百姓身上搜刮。 ------------------------------------- 新宁州城内,昌兴号后院 “东家,你找我?”钟叔推开门走了进来。 “哦,钟叔,这个货单你拿着,明天下午你带阿彪去交货吧,地点你知道。”陈展云拿起书案上的几张纸,递给钟叔。 “东家,你不去?”钟叔诧异之下,迟疑的接过了陈展云递过来的货单。 许山海交待要的东西,不但品种杂,某些东西要的量还特别大,为了赶在约定的时间交货,这些天陈展云、吴进、钟叔忙到脚后跟不着地。 钟叔诧异的是,如果东家不愿意冒风险,这几天就没必要忙得团团转。现在东西都筹办好了,明天就要交货,东家突然不去,这是唱的哪一出? “钟叔,你别多想,方才小娟托人从南宁府带了话,说老爷着人带了口信,要面述与我。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赶去南宁,交货的事,只能你带阿彪去了。”陈展云口中的“小娟”是他在南宁的外室,钟叔自然清楚。 至于小娟说的“老爷”,是陈展云的父亲,广东潮州府人,一辈子经商,现定居于广州府。 既然是父亲有口信,要当面告诉陈展云,他自然不敢耽搁。 待师爷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田地的分配算是有了最终的定案,打发走了满脸倦容的罗甲长,许山海也挥手让卢管家和师爷回屋休息。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许山海打算起身走动走动,放松一下,待会儿,他还要与李应全再核对一遍所需购买的物资清单,明天就到了与陈展云约定的交货时间。 许山海在花厅里踱着步,走了几圈,眼角的余光,看到桌旁的江波,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刚想叫他也回去睡觉,只见李应全的小舅子匆匆跑了进来。 原来是徐子晋带着从新宁州招募的人手,连夜赶到。被林宗泽安排在村口设卡的李应全的小舅子,哪见过这种阵势?所以一溜烟跑回来找林宗泽。 待林宗泽、王恩祖迎了出去,接下来村子里又是一通忙乱。 首先要给这新来的上百号人安排睡觉的地方,同时还要把已经睡下的那些丫鬟、女佣叫醒,让她们给这些人做饭。 昨日,接到林宗泽的口信,徐子晋本想立马就带人赶往木民村,但是,转念一想,大白天带着上百人,浩浩荡荡的赶路,势必会惊动官府,所以,只能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出发。 必须承认,眼下会选择加入国兴军的人,基本上都是走投无路,处于饿死边缘的流民。能带着这些连走路都没力气的人,天黑之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木民村,徐子晋和几个“福字营”的弟兄属实不易。 第44章 隔壁村来人 许山海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江波已经守候在他门口,洗漱完毕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往文家大院走去。 此时的村子里静悄悄,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之外,没有其他的响动。 拐过墙角,许山海远远的看见,晒谷场上站着一伙人,为首那个头上包着布条的正是罗甲长。 看见许山海走近,罗甲长一路小跑迎了上来,隔着老远就问好。 “你这是在干嘛?”看到晒谷场上站着的清一色的村中青壮,许山海不解的问道。 “小先生,这些都是村中的青壮,一直都是保甲中的骨干。今天地里没啥事,我想带他们去河边,跟着林将军的人操练操练。”天还没亮,林宗泽、徐子晋就把国兴军的所有人都叫醒,一百多号人直接拉去了河滩操练,难怪刚才,许山海觉得整个村子静悄悄。 因为昨天被隔壁村大户的家丁围攻,而林宗泽、许山海又没即刻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意思,罗甲长不由得担心,万一这帮人离开,说不准隔壁村的大户,还会打上门来。 所以,昨夜从文宅离开之后,罗甲长连夜把四位村贤找来,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虽说与隔壁村大户家丁的冲突中,罗甲长受伤最重,其他几个村贤只是皮外伤,但是,终归是同一个村子的人,罗甲长的担忧,也是他们的担忧。所以,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大家便一致同意,把村中的青壮集中起来,跟着国兴军的人一起操练,日后,就算与隔壁村的大户再起冲突,村民们起码还有自保的能力。 当然,这些事,罗甲长肯定不会对许山海说,只是说趁着国兴军在操练,带人跟着去学。 许山海倒没想那么多,罗甲长这么做,其实挺符合他的想法,国兴军不可能一直待在木民村。将来,村子的利益,还需要村中人自己守护。 想到这儿,许山海停下脚步,鼓励了这些青壮几句,又夸赞了罗甲长有头脑,这才带着江波往文宅走去。 河滩上,一百五十多人分成了三队在操练,林宗泽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 他的脚下,靠着大石头,五个大竹筐一字排开,竹筐里装着满满的玉米饼子和木薯,那是丫鬟们连夜蒸好的吃食,也是河滩上所有人的晌午饭1。 看着不远处河滩上乱糟糟的人,林宗泽面无表情,心中十分苦涩。 从武小满带回来的消息中估算,林宗泽明白,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官府派来的巡检就要打上门来。 看着不远处乱哄哄的场面,林宗泽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三天后,要自己带着眼前的这群人去与官府的人硬碰硬,他没有半点信心,甚至有点绝望。 昨夜徐子晋带回来的人,大抵都是乞丐、苦力、流民,让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别说舞刀弄枪,光是让他们排个队就花去了半个时辰。 无奈之下,林宗泽只能把他们分成三队,王恩祖、徐子晋、赵立群三人,每人负责操练一队。 又把每一队细分为五个小队,每个小队十人,从之前有从军经历的弟兄中挑了十五个人,分别负责一个小队。 队伍分好,每队都有领头的队长,效果立马显现出来。 各个小队的队长,无论是破口大骂,还是亲自示范,很快,河滩上,不再是一团糟。 许山海与李应全花了一个多时辰,再一次的核对了两张货单,一张货单是之前许山海要陈展云筹办的货品,另一张是要继续筹办的货品清单。 交待江波去门外套两架马车,今天是与陈展云约好交货的日子,他打算让李应全和江波跟他一起去。 李应全作为国兴军的财政大管家,这种银货两清的场合,最好他能在场。 把江波带上,许山海还有另一层的考虑,随着以后国兴军的壮大,自己要面对的事物会更加繁杂,让李应全和江波参与进来,往后许多事便不用事必躬亲。 “小先生,隔壁村来人了,说是要求见咱们的头领。”本该去套马车的江波跑了进来。 “哦?来了多少人?”许山海眉头一皱,虽然江波说的是“求见”,许山海还是问了一句。 “总共就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挑着担子。”江波的语气倒是十分轻松。 “嗯,带进来吧。”许山海点点头。 林宗泽带人在河滩操练,赶回来,起码要一刻钟。既然对方只来了两三个人,许山海打算先见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来意再决定要不要叫林宗泽回来。 走进花厅,许山海看到,卢管家和师爷已经坐在桌前,继续誊写昨晚的分田细则。 还没等许山海坐下,江波带着两个人,跟进了花厅。 只见,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约莫三十岁出头,虽说样貌普通,肤色黢黑,但是从穿着打扮上和手上的关节来看,不像是常年耕作的农夫。 两人先是一番自我介绍,然后说明了来意。 原来,这两人是隔壁村邱员外的弟弟和侄子,今天是来为昨天的事道歉,寻求和解。 听明对方的来意,许山海思量一番,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把他们打发走。而眼看着与陈展云约定的时间快到,他只能低声交待江波,让他和李应全去与陈展云交接货品,自己留下来应付眼前的这两人。 “家丁不懂事有误会,这个好说,但是,我有一点不不明白,望两位告知。”许山海尽量语气和缓的说道。 如果不是昨天罗甲长说家丁说漏了嘴,又把黄保长与黄员外的亲戚关系爆了出来,光是看对方上门来寻求和解的态度,许山海说不定还真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额,先生请说。”虽然不知道许山海的身份,但是既然能出面,想必也不是说话没份量的人,所以邱员外的弟弟听见江波叫许山海“小先生”,也跟着叫了一句先生。 “我听村中人说,两村以往一直和睦相处,没有任何关于地界方面的纠葛,昨日怎么突然就有了误会?”许山海故作不解的问道。 他想听一听对方的说辞,是不是与自己心中的猜测相吻合。 “如先生所说,两村一直都常来常往,我家哥哥和木民村中几位员外也常有走动,关系颇为融洽,这个卢管家是知晓的。”邱员外的弟弟抢先答道。 他不是一个笨人,顺着许山海的话,大打温情牌,还顺口把站在一旁的卢管家带上,想从侧面印证自己的言辞不虚。 “其实两村之间也没有什么划界方面的纠葛,只不过家兄与黄员外之间有过田地交易,而家中家丁不知详情,所以产生了一些误会。这不,家兄知晓之后,狠狠的责骂了家中下人,特意着我前来道歉。”邱员外的弟弟来之前,估计后面有人指点,回答起来滴水不漏。 “为了表示歉意,兄长还特意着我带了一些粮食过来,给昨日几位赔礼。”邱员外的弟弟转身指了指花厅外那个挑担的下人。 “哦?黄员外与你家哥哥有田地交易?卢管家,这个情况你知晓吗?”邱员外的弟弟,想在关键问题上含糊其辞的糊弄过去,这恰恰印证了许山海心中的猜测。 “那些田地是前两天才交易完毕的,想必卢管家尚不知情。”还没等卢管家答话,邱员外的弟弟赶紧抢过了话茬。 “前两日?那就更不对了呀,五日前,黄员外一家已经满门死绝,怎么能与你家哥哥交易田地?”之前一直轻声细语的许山海,突然双目一瞪,加重了语气,顿时不怒自威。 “额……这……。”邱员外的弟弟,顿时语塞,眼神闪躲。 “黄员外的尸首尚在,莫非邱家兄弟,你诳我不成?”许山海立刻又追了一句,步步紧逼,不给邱员外的弟弟思考的余地。 “额,这……,我家哥哥是与那黄保长做的交易,黄保长是黄员外的堂叔,那黄员外满门死绝,黄保长有权处置他的田产。”邱员外的弟弟被许山海凌厉的逼问,破了心防,情急之下把实情说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许山海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邱员外的弟弟的答复完全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黄保长已经在地契上签字画押,还收了我家哥哥一半的银两,不日就要拿去官府,盖上大印。”看到许山海不置可否的表情,邱员外的弟弟索性把交易的细节统统抖了出来,最后一句把官府带上,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个中原委我已知晓,邱家兄弟请回吧。”许山海站起身,表示送客。 “那……那……那邱某告辞了!”邱员外的弟弟愣了几息后,尴尬的冲许山海拱了拱手。 他原本还想追问一两句,从而了解许山海的态度。这才是他哥哥派他打着和解的名义上门的最终目的。没想到许山海不置可否,直接打发他走人。 看着两人离开,许山海呆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与邱员外的弟弟的一番对话,坐实了许山海的猜测,应该是黄保长在黄员外一家被杀之后,找到了隔壁村的邱员外。 不知道他是想以那些田地为诱饵,引诱隔壁村的大户与国兴军发生冲突,从而给黄员外一家报仇。又或者是,看见黄员外一家满门死绝,他觉得有机会,打算趁机捞一把? 不过,既然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么,许山海就很好做选择了。 已知巡检即将带人来围剿的前提下,拖上几天,先把即将到来的恶战应付过去,再腾出精力来与隔壁村的大户掰扯。在处理这件事的先后顺序这一点上,他与林宗泽的的想法完全一致。可是他并不知道,在林宗泽的心里,隔壁村的那几个大户已经被判了死刑。 在林宗泽的心中,哪怕邱员外的家丁不挑衅,只要应付完了巡检来犯,他也要把周边村子拿下。 到时候,那些村中的大户没一个逃得过! 他需要拿大户开刀,他需要拿大户的田地来收买村民,他需要大户家中的浮材来支撑国兴军的开支,他更需要大户的滚滚人头来树立威望。 从这一点上来说,林宗泽的想法遵从了之前几乎所有农民起义的规律和模式,包括同时期的起义军乃至之后的起义军,莫不如出一辙。 而当事的另一方,隔壁村的邱员外,在这件事中,每一步都彰显了他的贪婪,同时也处处透露出典型的小农式的狡黠。明知道隔壁村几个大户已经被屠尽满门,却无法抗拒几百亩土地的诱惑,本该明哲保身,却偏偏想在火中取栗。 在他的意识里,把国兴军当做了一般的流寇,虽然凶残至极,但是也如过境蝗虫,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所以,邱员外认为只要不去招惹国兴军,忍上十天半个月,等国兴军的人一走,那几百亩土地就能到手。 黄家的人已死绝,其他人就算不服气,也没有合适的身份来质疑。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得知家丁与罗甲长他们起了冲突之后,他赶紧派自己的弟弟来寻求和解的原因。 第45章 你缺人,我缺能用的人 新宁州城内 还是黄武安顿侧室的小院。 带着一身的酒气,黄武、马振两人回到了小院。 交待了丫鬟去煮一些醒酒的茶汤,黄武瘫坐在椅子上。 “小武哥,你觉得那俩家伙能借多少人给我们?”两人相对无言,瘫坐了半刻钟,马振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黄武和马振今晚约了另外两个巡检喝酒,为了借人手,不惜下血本,在城中最好的“青云楼”订了一个雅间。 席间,四人都闭口不谈公务,只是一盅接一盅的喝酒,然后眉飞色舞的说着在路上设卡时遇到的奇闻怪事,以及城中哪家窑子来了新姑娘,哪个戏班的小旦更俊俏。 直到最后,黄武在酒足饭饱之际,试探性的对另两个巡检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借人手! 谁知,二人的几句话,让黄武心中凉了半截,无心敷衍的他潦草的散了酒局。 “他们的回话你没听到?”隔了半晌,黄武才幽幽的回了一句。 “听到了呀,周麻子不是一口应承下来了吗?”马振支起了半个身子,凑近了一点。 “唉~~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听话听音,难道你没听出他们的意思吗?”黄武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 “周麻子不是说了没问题吗?难道他在糊弄我们?”马振低声喃喃道。 “你没听到他后面还有一句,他的人在渠旧设卡,调过来要五六天时间?”黄武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他知道马振从小便是个废物,文不能提笔,武不会耍枪,这个从九品的武职全靠世袭,只是没想到,混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是个蠢材。 “我们跟那个死胖子说了以十天为限,你觉得周麻子他们会不知道?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天,他说调人过来起码要五六天,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他话里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遇上马振这样的蠢材,黄武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啊?我操他妈的周麻子,敢耍我们?”听了黄武的分析,马振恍然大悟,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对他的脾性早已习惯了的黄武,面对马振突然的暴起,只是面无表情的斜了一眼,没料到,却把端着刚煮好的茶汤走进来的丫鬟吓了一跳。 待丫鬟把茶汤在桌上放好,退出去之后,马振这才悻悻然的坐下,嘴里低声的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那……小武哥,我们该怎么办?”就算把另外两个巡检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马振发现也于事无补,消停了片刻,又凑到黄武跟前。 “还能怎么办?他们不借人手,我们就不活了?”黄武白了马振一眼。 “加上我们自己的亲随,百四十人,还真怕了那些个毛贼不成?说不定,我们还没到,那些毛贼早就跑光了。”黄武故作轻松的答道。 也许是蒋捕头的失败,带给黄、马二人的心理冲击过大,以至于,还未上阵,二人心中都有些发虚。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琢磨,黄武觉得,捕快们的失败并不是那些贼寇的实力有多强,应该是蒋捕头的无能。 黄武之前并不是没有处置过流民暴动,别看那些毛贼叫嚣得有多厉害,“官府的官差”,光是这个身份就对流民有天然的压制效果,所以,好几次都是自己带的人还没出发,得到消息的流民就一哄而散,四下逃窜。 “家里看上了几块地,那几户乡巴佬死活不肯低头,我们这边早点动手吧,弄完了我还要带人回去收拾他们。”端起桌上的茶汤,黄武几大口喝光,把碗重重的放下。 碗和桌子碰撞的声音代表了黄武的决心,他要让那些毛贼知道,只要他黄武在,没人敢跟他呲牙!他更要让另外两个巡检知道,没有他们的助力,自己一样能大获全胜!他还要让那个死胖子清楚,别想妄图用这种事来拿捏自己! ------------------------------------- 夕阳西下,村子南边,在河滩边操练了一天的人,排着队,喊着不算整齐的号子回来了。 人还是那些人,衣裳还是那样破烂,可是只要走近看,队伍中的每一个人,精、气、神都有了些许的变化。队伍还不算整齐,步伐也不算统一,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同手同脚的人。操练了一天,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可是,神情中、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不再是了无生气和绝望。 就在昨天,他们都还是一群快要饿死的人,都还是坐以待毙的人,自然不可能经过一天的操练就脱胎换骨,林宗泽他们不是神仙,更没有给人洗经易髓的法术。 眼前的队伍,虽然有各种的不完美,但是,走过来的好歹像一群活人,而不是逃难的难民。 同样披着夕阳回来的是从村口驶进来的三辆大车,坐在第一辆大车上的赫然是李应全和江波。 许山海记得,李应全他们出去时是两架矮马套的两轮马车,可李应全、江波却从眼前的双马四轮大车上跳了下来。 单匹矮马套的小马车,一次至多能装三五百斤的东西,再多,别说能不能走,光是车斗就支撑不住。而眼前的双马大车,用的是军中淘汰下来的河套大马,装两三千斤的货根本不在话下。 当看到从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的钟叔,许山海才明白,这应该是陈展云送货的马车。 跳下马车的钟叔、阿彪与许山海见过礼之后,立马解释道:“临出发时东家特意交待,有几个事要向小先生详细解释。” 由于许山海没有到场,陈展云筹办到的物资多,李应全他们带去的马车小,所以,见面之后,双方一合计,干脆架着马车直奔木民村。 “钟叔,你说。”许山海以为陈展云要钟叔带话,解释自己没来交货的原因。 “东家让我禀报小先生,你要的盐巴数量太大,短时间如果大肆筹办,怕是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这一次只能带来一部分,咱们这边先顶着用,至于剩下的那些,东家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请小先生不用担心。”原来,许山海交给陈展云的货单中,要求筹办盐巴三石,而这次交货,钟叔他们只带来了八斗盐巴,这与许山海要求的数量相差甚远。 历史上,盐巴都是重要物资,历朝历代的官府,无一不列入官卖。除非有官府的盐引之外,私人不得贩卖。明初,朱元璋坐稳江山之后,更是严禁一切私自贩盐的行为,《大明律》中明确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凡与贩盐有关者,一律严惩不贷。 “哦?陈老板确定能解决盐巴的问题?”其实不用多解释,许山海也清楚,陈展云所说绝非虚言。 要知道,别说是明朝,再往后几百年,盐业依旧是官营。 “小先生有所不知,朝廷原本规定四品以上以及王公权贵之家都不许领取盐引,可自英宗朝之后,这规定便形同虚设,官人、显贵们私下里有无数的方法弄到盐引,再高价转卖给商家去贩卖。所以,盐巴的事小先生放心,东家自然有破解之道,只是尚需些时日。”毕竟是陈展云的心腹,很多事情钟叔都略知一二。 “陈老板有把握就好。”既然钟叔都能解释得如此详细,许山海相信陈展云肯定有解决的方法。 嘴上虽然轻描淡写,但是,许山海的心中不禁暗自后悔,念书时为什么没有多看看与明朝相关的文章,以至于穿越后,处处都像个无知小儿。 “还有一个便是铁料。由于小先生需的铁料量大,用马车着实运不了多少,所以,东家交待小人问问,往后所需的铁料,能不能以筹办精铁为主?或者是有没有能交货的水路码头?“大车虽然能装两三千斤的货物,但是考虑到山路崎岖,陈展云没敢让钟叔把全部的铁料运过来。 这一次,许山海订了一千斤的铁料。因为有了足够的铁料,加上“大锤”楚文勇的打铁手艺,起码能打造、修复一些兵器,满足眼下的基本需求。 “以后筹办以精铁为主,这个我看可以。水路码头,眼下还没有。这个从长计议吧。”许山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谓的“精铁”就是冶炼好的铁块,可以直接用于打造物品。从国兴军现在的需求来看,这反倒是最好的选择,美中不足的就是精铁的价格高。 两人说话间,李应全带着楚文勇、罗里达等七八个人过来卸货,交待把马车上物资卸到文家粮仓之后,李应全又带着钟叔去了花厅,他们核对数量,以及交割银两需要一些时间。 听到村中晒谷场那边不停地传来的声音,许山海估计林宗泽带着操练的人回来了。随即,迈步走了过去。 晒谷场上,一百五十多号人,依旧按照操练时编排的队伍,席地而坐。 另一边,十来个人分别抬着几大竹筐快步走来,竹筐里依旧是玉米饼子和木薯,只不过另外多了两竹篮盐渍的酸笋。毕竟操练了一天,每个人都出了不少的汗,盐分的补充是必须的。 看见装满食物的竹筐被抬来,坐着的人群有了些许的骚动,更有几个性急的人,站起来就想朝竹筐冲过去。 “坐下!” “都坐下!” 几声呵斥同时响了起来,满脸须发的王恩祖,更是用手中拇指粗的竹枝,狠狠的抽向一个想跑去拿食物的人。对于一直饱受饥饿的人来说,眼中只有唾手可得的食物,这是人性中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可是,在林宗泽等人心中,既然举了义旗,那么一切都要按照军中的规矩来,“纪律”、“服从”必须排在第一位。 在后世,很多人也不理解,为什么已经是热兵器时代,还不断地要求士兵进行枯燥的队列训练、要求内务整齐划一?其实,正是通过这些看着似乎毫无用处的训练,强化了一个普通人的纪律性、服从性,这样训练出来的士兵,上了战场才不会各行其是,乱作一团。 在各个小队长队近乎粗暴的弹压之下,刚有些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坐着,望着竹筐在每一个人面前经过,眼巴巴的等着领一份,属于自己的食物。 许山海远远的望着晒谷场,心中一阵感叹。 原以为,林宗泽之前只是一个低级军官,现在看来,他在领兵、练兵方面确实有点本事。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能把一群流民训练到这个程度。 晒谷场上,抬竹筐的人,正在有条不紊的发放食物。 领到吃食的人,或蹲或坐,全神贯注的对付手中的食物。每个人两张玉米饼子、两个木薯,不能说管饱,起码不用挨饿。 第46章 团结自耕农 石碾上,林宗泽也领到了属于自己的晚餐,跟所有人一样的玉米饼子和木薯,一样的份量,没有任何特殊。 当许山海慢慢走到石碾旁时,林宗泽正把最后半截木薯塞进嘴里。嘴里塞满了东西的他,只能冲着许山海点了点,嘴里含混不清的唔了几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直到林宗泽好不容易,挤眉瞪眼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话:“老弟,你不是接货的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之前与陈展云约定的交货时间,许山海也知会过林宗泽。 “临时有事,我没去,让应全和小波去的。不过他们也已经把东西接回来了,现在正在卸货,待会儿你这边完事了,一起过去看一下。”许山海指了指文宅的方向。 林宗泽抹了抹嘴,从石碾上跳下来,随着许山海慢慢的走到晒谷场边缘。 一边走,许山海一边把隔壁村来人的事详细说了一通。听到许山海轻松的把隔壁村的人应付过去,林宗泽不禁的点了点头。 不表态、不让对方明确自己这边的意图,等解决完即将到来的恶战,再做打算,这是之前两人的默契。 “东西都运回来了?”既然许山海已经把隔壁村的人应付过去了,林宗泽也没什么好说的。 “大锤和糯米他们带人正卸货呢。”许山海点了点头。 “幸好之前订的货品都从宽计议,不然,子晋带这么多人回来,武器肯定不够。”说到这个,许山海心中有一些小得意。 “哦?都有些什么,说来听听?”在领兵之人心中,武器、粮草是当务之急。林宗泽之前心中还有隐忧,现在听到许山海弄到了足够的武器,他不禁追问道。 “这次筹办到了短弓五十五张;箭枝五十捆,每捆一百枝,另外箭头两千个;长枪枪头三十个;短刀、腰刀、开山刀近百把。“许山海掰着指头数给林宗泽听。 据钟叔说,此番筹办,为了不引人注意,陈展云还从城外的流民里雇了好几个人,分头去购买。光是这些数量,已经把整个新宁州城内商号、铁匠铺的所有存货都买空了。 “兵器数量暂时应该够用,但是品质很差,只是勉强堪用,聊胜于无罢了。”许山海担心林宗泽拿以往军中的武器来做比较,因此解释了一句,这毕竟是官府允许民间发售的东西,肯定比不上军中的武器精良。 “棉甲、布甲、火器有吗?”林宗泽追问了一句。 “老哥,私藏甲胄要杀头的,哪个商家敢卖这些呀?火器更弄不到了,不过弄了一些硝石、硫磺回来,我们自己可以配火药。”许山海苦笑着摇了摇头。 林宗泽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有银子也买不到。那些硝石、硫磺都还是陈展云打着皮毛生意1的名义去买的。 “唉,我也知道买不到,只不过总不甘心。呵呵呵~~”林宗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还伸手抓了抓头皮。 “无所谓了,看看那帮人~~~”为了掩饰尴尬,林宗泽转移了话题,伸手指了指身后晒谷场上坐着的人群。 “将就着用吧,那些人,现在就算给他们红夷大炮也没用。就不知道官府的人什么时候来,如果能再晚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林宗泽的语气中,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无奈。 新宁州,城内校场 “不行!不能再迟了!”黄武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是语调中透露出的是不容置疑。 “十天的期限马上就到,再不出发,即便是把毛贼一网打尽,州衙里那个死胖子,依旧会拿这个由头来整我们。”马振的愚钝已经让黄武怒火中烧,可这又能怎样,还是要耐着性子把后果直白的说给他听。 “好好好,听小武哥的,不过出发前,容我先把新弄回来的女人送回乡下,待完事后,我再……。“马振一边说一边拔腿就往校场外走。 “蠢得跟猪一样的东西,最好让毛贼把你的卵泡都打碎!“冲着马振的远去的背影,黄武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如果不是祖辈就是世交,两人在很多事情上又沆瀣一气,像马振这般的饭桶,黄武压根不想搭理他。 “所有伍长都听好了!把你们手下的人点清楚,家伙事都准备好,后天卯时正,在这里集合!“走回校场中间,黄武把满肚子的怒火都吼了出来。 “喏~~~”伍长们稀稀疏疏的回应道。 ------------------------------------- 晒谷场上,所有人都吃完了晚饭,林宗泽让人搬了几十捆稻草过来,他要趁着还没有天黑,让他们编草鞋。 说完,他便带着徐子晋、王恩祖匆匆的向村外走去。 上次对付捕快们,主要还是得益于捕快们乱糟糟的挤在一起,给了罗里达发挥的条件,才有了最后以少博多的大获全胜。捕快们吃了亏,十多天过去,当时的情况,早就在新宁州传开。想必巡检们再蠢,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在村外,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迎敌,是今日,林宗泽、徐子晋、王恩祖在河滩操练时定下的计划。 许山海回到文宅,楚文勇、罗里达他们早已把货物卸完,李应全也与钟叔把货物、钱款核对完毕,银货两讫。 该弄的事,都已弄好,正当许山海打算去找罗里达聊一聊有关火药的事,忽然,罗甲长带着十几个人挤进了前院。 见到许山海,罗甲长一脸的苦笑,赶紧迎上几步,走到许山海跟前,小声的说道:“小先生,这些老少爷们非要来见你,我拦都拦不住。” “哦?找我何事?”看来去找罗里达的想法要泡汤,许山海干脆走到院子里,扯了一个草袋当凳子,一屁股坐下。“来来来,各位老少爷们,有什么事都坐下说。” 许山海一直都想走到村民中间去,跟他们聊聊闲天,了解他们的诉求。但是,自从重返木民村,面对各种突发的事件,放粮、分田地、筹办物资等等都要他亲力亲为,没有一刻清闲的时间。 再考虑到,国兴军终究是外来的人,即便是在村中待了十来天,村民们依然保持着警惕之心。 因此,在没有合适的机会之下,许山海也不愿意贸贸然的与村民们攀谈,大部分涉及到村中的事,几乎都是委托罗甲长居间去操办。现在既然村民们自己找上门来,且不论他们想说什么,能跟他们坐下来,面对面的聊一聊,已经是很不错的开端。 看到许山海毫不犹豫一屁股就坐在草袋上,这做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村民们一阵面面相觑之后,也一个两个的席地而坐。 “敢问先生,听罗老七说,只要加入你们的队伍,以后每家可以多分得一些田地,不知道是真是假?”首先发问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村民,罗甲长不失时机的凑在许山海身边,低声的介绍起来。 这个村民是村中的自耕农,祖辈从安徽逃难来到广西,落脚在村中,经过两代人的辛勤耕作,到他这一辈,已经积攒下了三十多亩地。也正是因为自己有地,加上胆小甚微,所以,之前村里的放粮、推举,他基本上都没有参与。 虽说自己有地,除了向官府纳税之外,不像那些佃户还要被地主再收一遍佃租,按理来说,理应比其他人活得轻松许多。但是,家中总共只有三十多亩地,弟兄却有五六个,如果分家,每户分到手的几亩地,根本养不活自己一家人,所以几兄弟合计下来,连家都不敢分。 只能是,兄弟几个合力把庄稼种好,这才勉强维持到现在。可是,随着兄弟几个各自的孩子逐渐长大,那三十多亩已经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随着分地的准备工作逐步推进,详细的分配方案也在村中慢慢的传开,他家本就是有田地的自耕农,就算是丁口再多,因为兄弟没有分家,只能算作一户。按分地的条件,逐一对照下来,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得不到,为此,几兄弟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宿,依旧是一筹莫展。 谁知,前天许山海随口的一句“待将来拿下更多的地盘,丁口多的可以拆分成几户,参加分地。”流传出来,重新燃起了很多人的希望。这才有了现在一群人拉着罗甲长想来问个明白。 “原来是这事?”许山海莞尔一笑。 “现在村子里能分给大家的地只有那么多,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每一户都有田可耕,至于家中丁口多的,我们会记下来,等以后有了更多的地盘,再慢慢分给大家。这也是为什么要各位乡邻去登记户籍的原因,你们如果不去登记,我们也不知道谁家的丁口多,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许山海没有直接的回答问题,而是顺带把户籍登记的事先拿出来说。 从师爷报来的户籍登记户数,许山海发觉村中还有二十多户没有登记,而这些没来的全部都是自耕农。 方才罗甲长低声介绍了一通,许山海才知道,眼前的这群人全是自耕农,所以,他干脆先把户籍登记的事拿出来说,省下了以后一户一户的去做劝说。 “至于,是不是要加入我们才能多分田地,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我们不会强行拉人一起干。现在举义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人能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说到这里,许山海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的从所有人脸上扫过。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现在的这一千多亩地,我们都留下,像你们一样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我们那些弟兄,个个都能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话虽不中听,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许山海说得在情在理。 “上一次我们来,给大家开仓放粮,可一转眼,官府的人就把粮全部抢光。现在我们把田地分给大家,如果官府的人来了,又会不会把田地抢走呢?答案是肯定的。所以,只有大家抱成一团,别人才不敢欺压我们。“许山海越说越顺,心中觉得,做百姓的思想工作也不难。 “我知道,你们都是自耕农,总觉得,守好自己的地,其他的事跟自己无关。但是,仔细想一想,村中大户那么多地是怎么来的?别人想要图谋你们的田地,靠自己真能受得住吗?”这是直击灵魂的发问,直戳这些人心中最担忧的地方。 “小先生,你说的我们都懂,现在我们只想问一下,是不是只要加入了你们,以后就能先分到地?”问话的是另一个汉子。 “就算不加入,以后有多余的土地,我们一样会分给大家耕种。当然,如果有家人在我们队伍中,肯定要优先分配,这是应该的。”自己的家人取得的果实,自然有优先权,相信没有任何人会对此有异议。 得到了许山海肯定的答复,一行人开始交头接耳的商量起来。 该说的话都说了,想传达的意思也传达到了,许山海觉得,这个结束话题恰到好处,与其再说下去,不如把权衡的权力留给村民们,让他们自己去选择。 “天色不早了,各位乡邻都早点歇息吧,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随时来找我。”许山海起身,把村民们送出了大门。 1皮毛硝制法是我国传统的毛皮熟制方法,硝石为主要原料。 第47章 坏消息 黄家大院,偏院,靠着院墙几间屋子一溜排开,其中最大屋子,原本是黄家的厨房,另外两间堆满了柴火和稻草。 屋内,罗里达手里拿着一张已经毛了边的黄纸,凑在一盏灯火如豆的油灯前。他一边努力的辨认着纸上的墨迹,嘴里还无声的喃喃着什么,丝毫没有发觉有两个人走进了屋子。 “什么好东西,看得这么入迷?”许山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什么人?”毫无防备之下,被吓得一激灵的罗里达转身回看,顺势拿着纸的手藏到了背后。 “哎唷,吓我一跳,小先生,你啥时候来的?”定下神来的罗里达,看清是许山海带着江波站在自己面前。 “刚进来,刚进来,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许山海一边说眼光一边看向罗里达藏在背后的那只手。 “硝石、硫磺已经有了,我看看还缺什么。”罗里达把手中的纸递了过来。 “有硝石、硫磺,再弄一些木炭就行了呀,还要什么配方?”许山海接过罗里达递来的纸。 凑在灯下,几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凡火药以硝石、硫磺为主,草木灰为辅。凡硝性主直,直击者硝九而硫一。硫性主横,爆击者硝七而硫三。其佐使之灰,则青杨、枯杉、桦根、箬叶、蜀葵、毛竹根、茄秸之类,烧使存性,而其中箬叶为最燥也。 凡火药,硫为纯阳,硝为纯阴,两情逼合,成声成变,此乾坤幻出神物也…… 拿着这张罗里达视为宝物的配方,许山海沉吟良久。 史书上记载,最早在唐朝时,火药就已经出现在军队中,到明朝时,军中火器的比例已经相当高。 在许山海的想象中,既然能大规模的运用火器,那么明朝对火药的研究,应该有相当不错的水准。 可是,这张纸上记载的文字,彻底颠覆了他之前的认知。 后世,黑火药配比,高中的化学课本里就有,简单点说,只要念过高中的人,基本上都知道现代黑火药的最佳配比为:硝75%:硫磺12%:木炭13%。 反观,这张纸上所写,不但把火药描述为神物,还夹杂了很多根本不需要的“原料”,这令许山海大失所望。 “你这配方是……?”把配方递回给罗里达,许山海好奇的问道。 “这是当年在辽东时,我花银子请人从大营里抄的。”说到这个,罗里达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我在南洋时,得到过一个简单的配方,一直没用过,待我写了让小波送过来给你。明天你配了试一试,看看好不好用?”在心中逐字逐句的打好了腹稿,许山海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能想到用笋壳包裹火药,用来对付敌人,罗里达肯定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少。如果自己突然给他另外一个配方,并且告诉他,自己的配方更简洁更高效,那样容易引起罗里达的反感。 所以,许山海才说,配方自己也没用过,让罗里达试一试。相信,只要他试过之后,自然会明白好与不好。 村南,河滩 天还没亮,林宗泽就带着他的队伍来到河滩。 选了一段二里左右,相对平缓的河滩,按昨天编排好的小队,开始了操练。 林宗泽给各个小队长下达的任务是,以小队为单位,每人一刻钟之内完成一次折返跑,完成后休息一刻钟,再继续,直到完成五次折返跑,才能休息、吃东西。 站在昨天的大石上,林宗泽看着十五个小队,首尾相连的向折返点跑去,宛如一条长蛇游走向前。 大石旁,有十来个人不停的在忙活,这些人都是因为身体太糟,被剔除出来的老弱残幼。他们的任务是,用竹子和稻草扎几个人形箭靶。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明,每个小队基本上都跑完了两个来回。河滩上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咒骂声,那是掉队跑不动的人,被队长追着屁股撵。 远远的,罗甲长带着村子里的十几个青壮跑了过来,跟昨天一样,他们是来学国兴军操练的。 “林将军,我们又来了。”站在大石旁,罗甲长抬头望着林宗泽。 “去,跟着他们一起跑。”林宗泽也没有废话,用手一指正在折返跑的小队,让罗甲长他们跟着去。 “小子们,都跟上!”罗甲长转身对跟来的青壮挥了挥手。 “砰~” 河对岸的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响声。 林宗泽扭头往响声传来的方向望了望,面无表情的又转回头,继续看那些折返跑的人。 在来的路上,罗里达已经跟他提前说了,要去河对岸试他新配的火药,所以,林宗泽听到声响,一点都不诧异。 “三哥,你望什么呢?”李应全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 “没什么,我看他们跑步。东西你都拉来了?”说话间,赶着马车的李应全已经走到了大石旁。 “拉来了,五十五张弓、一捆箭、长短刀六十把、长枪八枝、哨棒十七根。”李应全马车上拉的除了兵器,还有几个大竹筐,那是丫鬟、女佣们做好的吃食。 “长枪怎么才八支?昨天许老弟不是说买到了三十个铁枪头吗?”林宗泽有点不解。 “三哥啊,铁枪头是铁枪头,你总得让大锤一个一个装上才行。”李应全被林宗泽的问题弄到啼笑皆非。 枪头和枪杆组合起来才是一支完整的长枪,这需要时间。按理来说,从军多年,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林宗泽根本不应该问。但是,从这个细节也能看出,面对随时可能攻来的巡检,此时的林宗泽心中是有多么的焦虑、焦躁。 “砰~”河对面的远处又传来一声爆响,听起来比刚才那声更响。 “怎么老是打雷?要下雨吗?”之前在来得路上就听见隐隐的雷声李应全抬头环顾天空。 “不是打雷,是糯米在河对岸试他的火药。”林宗泽从大石上跳了下来,他要帮李应全把马车上的竹筐抬下来。 “难怪。”李应全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昨天运回来差不多三百斤的硝石、硫磺,够他去折腾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想到硝石、硫磺,点一把火就没了,李应全肝都是疼的。 昨天那几马车拉来的东西,最后付了三百多两银票出去。就算不是自己兜里的钱财,可银票递出去的时候,李应全依旧万般不舍。其实也不能怪他小气,当下的三百多两银子,够一家人活上一辈子。 林宗泽、李应全两人抬完竹筐,靠在大石边休息,望着河滩远处跑动的人影。 “不知道官府的人什么时候来?这些人,一点都指望不上啊!”沉默片刻,李应全幽幽的说。 “咳~~要是能给我三个月就好了,三个月我就能把他们练出来。”林宗泽叹了一口气。 “小满叔,林叔他们在那边。”远处传来江波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过后,江波带着武小满,两人气喘吁吁的站在林宗泽面前。 望着跑得满脸通红的武小满,林宗泽心中一沉,他知道,武小满这个时候赶来见自己,带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 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回到南宁府的陈展云,从带口信的人嘴里,听到的确实不是好消息,他远在广州府的爹,托人带话,令陈展云近期不要外出,他的三哥陈展青将要赶到南宁府。 陈展云的父亲——陈望才,广东潮州人,自幼靠贩米起家,几十年中,几起几落,年过半百倒也积攒了不菲的身家。 十八岁时,娶同村刘氏,生有三男两女,三儿分别取名为:陈展平、陈展步、陈展青,次子陈展步幼年夭折。二十多年前,陈望才在广西梧州府收购木材时,结识了当地女子吴氏,后收为妾室,一年后诞下一子,取名:陈展云。 陈家的嫡长子,陈展平天资平平,一直都跟在陈望才身边,帮忙打理家中商号的买卖。近些年,随着陈望才年岁渐长,精力大不如前,逐渐把家中的买卖交给这个嫡长子负责。 陈展云的三哥,陈展青生性跳脱,自幼就喜欢招猫逗狗,长大些又结交了一些街面上的泼皮,整天吃喝嫖赌、惹是生非,好几次惹到捕快带着铁链上门要来拿人。无奈之下,陈望才只得拿出银子上下打点,还托关系,请了有官身之人,出面说项,这才免了陈展青的牢狱之灾。 自觉颜面扫地,陈望才盛怒之下,派人把陈展青“押送”回了潮州乡下,指望乡下闭塞的环境,能让这个儿子安分下来。 谁曾想,回到乡下的陈展青,脱离了父亲的掌控,更加肆无忌惮。终于有一天,惹到村中的族长放话,要把他吊在在祠堂里活活烧死。 原来,回到乡下的陈展青,百无聊赖之下,指使贴身长随,偷了隔壁村一条狗。晚上几人溜进祠堂,架起火,打算烤狗肉吃,没料到,被村中人误会,以为是祠堂走水,惊动了整个村子。跑出祠堂的陈展青几人,被前来救火的几个村民堵了个正着,慌乱之下,逃出了村子。 得知自己的儿子闯下大祸,陈望才留在老宅侍奉父母的原配妻子,也是陈展青的亲生母亲,只能带着三牲、银两找到族长,为儿子“擦屁股”。 经此一事,陈望才又只能把陈展青召回广州府,跟在自己身边。 回到广州府家中的陈展青,陈望才不但给他下了“禁足令”,还赶在他刚满十八的第三天,给他娶了一门亲。 被严禁外出,加之有刚过门的新妇相伴,陈展青倒也安分了几年。随着陈展青的女儿出生,陈望才逐渐放松了对他的管束,并安排他在家中的商行中学习商事。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陈展青终究是跳脱的性子,在家中商行里干了还不到一年,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非要跟人去做丝绸生意。为此,不惜拿了一条白绫要在家中上演“悬梁自尽”的戏码。 面对此番情景,陈望才又一次心软,只好从商行里挑了两个行事稳重的老伙计,陪着陈展青前往杭州府“开疆避土”,去实现他成为富商巨贾的梦想。 彼时的广州府,虽是岭南第一城,但与工商业发达的江南,与富庶的杭州相比,终是相去甚远。 陈展青生长于广东,见惯的都是肤色黢黑、塌鼻梁、高颧骨的百越女子。突然间来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满眼皆为貌美肤白、呢哝细语、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从小就带着泼皮逛窑子的他,转眼就把所谓的“丝绸买卖”丢在脑后。 白天游山玩水、胡吃海喝,晚上逛青楼,喝花酒、听小曲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幸好有身边老伙计的催促,为了应付家里,陈展青几个月下来,也往家中发过两批丝绸。 而见到儿子发来的丝绸,陈望才差点晕倒倒地。原来,陈展青发回来的所谓“丝绸”堪比渔网,别说拿去做衣物,怕是一剪刀下去,整块布能散成一根根的线。 其实,陈展青没有做买卖的能耐倒也无妨,哪怕他做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以陈望才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财富也养得起他,何况家中的商行还在正常盈利。 但是,以陈展青的性格,想让他不惹是生非,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在杭州待了还不到三个月,陈展青在去灵隐寺烧香的时候,居然在寺内出言挑逗,同为香客的女子,谁知,女子是浙江盐运副使的小妾。得知自己的小妾被人调戏,盐运副使放话,刨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不长眼的人找出来。 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的陈展青,晚上依旧带着伴当,上青楼喝花酒。未曾想,在青楼中又与人争风吃醋,惹上了杭州府通判的儿子。 一天之内,陈展青惹上了浙江地面的两位实力人物,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爷,在杭州的处境可想而知。 当陈展青发觉大事不好,自己随时有可能客死他乡之时,为时已晚,两方势力在杭州城布下了大量眼线,发誓要把他找出来,然后丢进钱塘江喂鱼。 最终,得亏陈展青租住的客栈老板,帮他花钱买通了城中的粪头,让他躲在粪车中混出了杭州府。 脱身之后的陈展青,夹着尾巴,一路仓皇南下,逃回了广州府。 就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三哥,陈展云听到他要来,顿时预感不好,这个绝对是一个坏消息,伴随而来的心情是,不知道有什么祸事降临的忐忑。 陈展云虽然也是陈望才得儿子,但是庶出的身份,在遇到嫡子时,注定了身处弱势。 正因为如此,他的母亲吴氏,从小就教导他要谨小慎微,百般忍让,不能与嫡子发生冲突。 第48章 巡检要来 “咚咚咚~~~”一阵匆匆的脚步传来,此刻的许山海,正把最后一块玉米饼塞进嘴里。 “小先生,小先生!”跑进来的罗里达,双手紧紧地握住许山海的一只胳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坐下说,坐下说。“许山海伸手拉了一把竹椅过来。 “小先生,你那个方子真的好用啊!”罗里达坐下,顺势撩起衣襟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试过了,用你那个方子配出来的火药,比我之前用的威力起码大了一倍。”心情稍稍平复一点的罗里达,依旧掩饰不住高兴之情。 “你怎么知道威力大了一倍?”许山海心中没有半点波澜,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领先了几百年的科技,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才是怪事。 “我先用不同的方子,配出同样重量的火药,爆炸之后发现,你给的方子威力大很多。之后我又配了一次,只不过用你给的方子重量少了一半,虽然,重量少了一半,但是爆炸威力与我原来用的方子几乎一样。所以,可以肯定,你给的方子威力大了一倍。”两个配方,用不同的重量做威力对比,难怪,河滩上的林宗泽、李应全不停地听到爆炸声。 “那就好,那就好,看来好东西还要给到懂行的人用才行!”许山海不动声色的捧了罗里达一句。 “那个方子好几张纸呢,可惜啊,归国之途颠沛流离,配方遗失了部分。要是都能用上,效果肯定非同寻常。”记忆中,能提高黑火药爆炸威力的方法还有很多种,许山海并不打算现在一股脑全告诉罗里达。 首先,自己“读书人”的人设与火药很难搭上关系,单凭几句话,就能把火药的威力提高一大截,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忌。 其次,有些方法,就算告诉罗里达,以眼下的状况,也没办法做出来。所以,还不如等条件成熟再说。 “小先生,你是读书人,记性一定很好,你再仔细想一想,看看还能想起多少?”见到效果的罗里达,被吊起了胃口。 “我之前只是大致看了看,没当一回事,时隔几年,现在能回想起来的真不多,待我以后慢慢回想,能想到多少算多少吧。”许山海只能这样搪塞罗里达,虽然他也确实需要“回想”。 “叔,不好了!”这一次跑进来的是江波。 “小满叔打探到了确切消息,官府的巡检,明天就要来了!”之前在河滩上,看到听完消息的林宗泽的表情,江波就猜到有大事要发生。 直到林宗泽把河滩上带队训练的老兄弟召集起来,宣布这个消息,江波听完之后急忙跑来告诉许山海。 “林叔他们现在在哪里?”许山海和罗里达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河滩上留了几个人带队继续操练,其他的人都跟林叔奔村口去了。”江波伸手指了指村口方向。 ------------------------------------- 从新宁州方向过来,在离木民村村口约莫两里地的坡顶,再往前走几百米,顺着土路,转个弯就能把整个木民村尽收眼底。 土路的一边是陡峭的山体,山上树木葱郁,杂草丛生。另一边则是缓坡,坡底铺满了从山上滚落的山石,中间一条一丈宽的溪流清澈见底。 这是昨天林宗泽他们选定的地方,没料到,今天就接到了巡检要来的消息。 当许山海、罗里达匆匆赶到时,林宗泽正与徐子晋、王恩祖聚在一起,商量该如何迎敌。 后世只是一个中学老师的许山海,所有的军事知识仅限于电影、电视剧。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许山海发觉自己属实是个门外汉,便悄悄的对罗里达招了招手。 离开了林宗泽他们的讨论,许山海、罗里达两人沿着土路走了两个来回,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什么,时不时还停下来连比带划的说上一番。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讨论,直到两人走回来,林宗泽他们还没确定下迎敌之策。 “老哥,我打断一下。”许山海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我跟糯米去前面走了两圈,有个想法,说出来给你们参考参考。”看到许山海望向自己,罗里达点点头。 “哦?老弟你说。”林宗泽答道。 “既然选了这里做战场,我想…………”许山海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势比划着,把刚才自己与罗里达设想的布置,详细的说给林宗泽他们听。 远远望去,随着许山海的讲述,原本双手环抱的林宗泽渐渐的被吸引,徐子晋不时插话,问上两句,然后便是王恩祖的加入。几人一会儿站定讨论,一会儿或往前跑几步,或指着一处,做猫腰的躲避姿势,亦或是举起手,做劈砍的动作,罗里达更是紧跑几步,然后张开双手举向天空,做爆炸状。 总之,从他们的神态和动作来看,几人已经完全进入到了想象中的作战状态。随着讨论的深入,几人点头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历经半个多时辰,一个最终的迎敌构想成型了。 商议妥当,许山海便带着罗里达转身离开,他们要回到村中,给即将来到的巡检,准备一份意外的惊喜。 那边厢,王恩祖带了七八个人,从山上推了两块半人多高的大石下来,拦在土路中间。 徐子晋则带人上山砍了一些竹子,用截开的竹筒和竹片,分别扎了十几个简易的拒马,以及一些栏栅放在路旁。虽然武小满带来的消息中没提及巡检有骑兵,但是拒马和栏栅一样能迟滞步兵和弓兵的行动。 另一边,“大驴”郑义伟兄弟,带人就近在山上伐了两颗大树,这两颗大树的胸径都超过了两人环抱的尺寸。 砍树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临时做一些盾牌。由于,巡检所带大多数是弓兵,那么防备弓箭的伤害就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因此,林宗泽要他们从横截面下手,把树干锯成厚度一寸的圆片,在圆片的一面钉上两个把手,立马,一面简易的圆盾就做好了。 这么做出来的圆盾极其简陋,谁也说不好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但总好过在箭雨之下没有任何防护。 林宗泽绞尽脑汁,把自己所知的,现在能做的,任何可以阻碍、迟滞敌人进攻的方法都用上了,甚至还派了几个人,拿着木锄,在几十米长的土路上,刨出一个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坑。 这种“陷马坑”是大明军队辽东战场上常用的手段,为的是阻碍女真人的骑兵冲刺。 现在在土路上挖满了各种小坑,寄希望,能减缓对方的步兵结阵猛冲。 ------------------------------------- 官府要派人来围剿的消息,在村中不胫而走,没过多久,便传遍了整个村子。 村中众人对此的反应不尽相同,有的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这一类人基本上是自己拥有土地的自耕农,在他们心里,自己没得到任何好处,官府的人来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有的则是心生惋惜,却又无可奈何,这部分人惋惜的是,官府派人围剿之后,国兴军答应分给村民们土地要泡汤。 更多的村民则是忧心忡忡,他们担忧的是,两方人马在村中开打,肯定是以命相搏。 谁都知道刀枪无眼,村民被误伤,房子被损毁,最终不管谁胜谁负,倒霉的都是自己。蒋捕头带人挨家挨户搜粮食才过去没多久,阴影依旧笼罩在村民的心头。 现实情况是,国兴军给大家开仓放粮,承诺给大家分田地,而官府的人,来了不但抢粮食,还肆意抓人。两相对比,官府的人反而更像是打家劫舍的贼寇,潜意识中,在民心的天平上,大部分村民们已然偏向了国兴军。 就在村民们都议论纷纷之时,有几个人却暗自高兴,其中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男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了村后。 虽然木民村只有一条不宽的土路通往新宁州,就是眼下林宗泽他们布防的那条路,但是,经过村后的田埂,还有几条小路与周边几个村子相连。 瘦小男子走到村后,四下张望,确认周围没有人影后,撒开腿便在田埂上狂奔。他是黄保长的大儿子,他要赶紧把消息传给躲在隔壁村的老爹。 另一边厢,得知消息后的罗甲长,也无心再带人操练,匆匆的回到了村里,面对将要来到的官府的人,他也要做出选择。 是像上一次那样告诫所有村民都躲起来,等双方打出一个结果之后,自己再出来听候获胜者的指派?还是发动全村人,全力支持国兴军对抗官府?最终拿到,期待已久的田地? 又或者是,先不动声色,待双方开打之后,自己带村中青壮,反戈一击,协助官府的人赶跑国兴军,那样就能洗刷掉“通匪”的罪名。 晒谷场上,罗甲长与之前村民们推举出来的那几个村贤围坐一圈。 “嘘,有人来了。”老张头头一低,对几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先生,你来了啊?”罗甲长站起身迎了过去。 “哦?都在这儿呀,聊什么呢?”许山海带着江波走了过来。 “听说官府要派人来,乡邻都在担心,所以,我们商量一下,看看要做什么准备?”罗甲长的回答倒也没什么毛病。 “哦~~~?商量出什么结果了?”许山海的眼光在几人的脸上扫了一遍,老张头和韩全躲闪的眼神,让他心中有些疑惑。 “我们才刚说了几句呢?”罗甲长的表情很平静,但是两只互相搓的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哦~~~?”许山海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那你们继续商量吧。”转身,做状要离开,许山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从几人的眼神和肢体动作来看,他们的一些心思,许山海猜到了七八分。 “不管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我有一句话送所有乡邻,也希望你们能转达。“已经转身要走的许山海,突然回头说道。 “我们的人,为自己能活下去而拼命,也希望所有乡邻能明白,他们要的东西也要自己去拼命!”许山海个头不高,肤色白净,说话慢条斯理,怎么看都斯文有加。 但是,此刻许山海的形象,在罗甲长几人眼里,宛若庙中的怒目金刚,令人不敢直视。刚才的那番话,也如高僧棒喝,振聋发聩。 第49章 狙击巡检(一) 新宁州,城内校场 卯时已过,校场上一百多人已经列队完毕。 队伍的前两排是负责近战四十个刀枪兵,身上穿着官军淘汰下来的旧军袄,从颜色上一眼就能看出新旧不一。这两排兵丁,或是挎着长刀,或是持着长枪,放眼望去,倒也能看得过眼。毕竟这四十个刀枪手是巡检的主力,不但吃着军粮,每个月还有一两左右的饷银,与正规的官军基本一致。 剩下的那百十人全是弓兵,他们都是由州辖的各个保甲中佥点而来1,粮饷由州衙从所征收的”民壮银“中拨付。 明面上,器械、粮饷都有保障,但是,这些征召而来的弓兵,除了手中的弓,以及一日两顿发霉的粗粮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因为,从州衙拨付的粮饷,首先知州就要截留三成,还没出州衙,又要被主簿、司库之类的官员克扣一部分,再到巡检手里起码又要被克扣掉一半。层层扒皮,到最后,弓兵们除了混个半饱之外,啥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巡检们都热衷于带人在各处官道上设卡的原因。只要设了卡,路上所见之人,除非是逃难的难民,不然,他们总能找出理由,榨出一点油水。遇上行脚商贩,或者是商行的车队,不出点血,根本别想过去。 有了这种隐蔽的收益,隔三差五的,每个弓兵也能分到三五文钱,如此一来,即便是粮饷被克扣,弓兵们也忍了。 校场的高台上,身材壮实的黄武,一身暗红布甲,头戴直檐铁皮盔,脚蹬薄底快靴。穿戴整齐的他,腆着肚子,双手负于身后,不丁不八的站着,身边簇拥着四个亲随。 “都什么时候了?马振怎么还没来?”看着校场上已经列队完毕的兵丁,黄武扭头问身边的亲随。 “回老爷,已经派人去催了,但是马巡检好像不在家中。”黄武身边的亲随皆为家中的家奴,自然称呼他为老爷。 “只知道鬼混,真是个废物!”黄武低声骂了一句,反正身边的都是自家人,他也不用避讳什么。 天色微明,东方也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城中原本只有一两声的鸡鸣也多了起来,此起彼伏。 此时,校场内的兵丁也开始微微骚动,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集合。可集合好了,站了快半个时辰,却什么命令都没有。 刚在马扎上坐下的黄武,听到台下校场里兵丁的声音越来越大,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黄武“呼”站起身来,对着台下的兵丁,大喝:“所有人听本官号令~~~” “出发!”黄武的一声大吼,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怒气发泄出来,转身,余怒未消的他,顺势把刚才坐着的马扎一脚踢翻。 其实,黄武真的误解了马振,并非马振是有意耽搁时间。 之前,带人设卡时,马振使手段,抢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谁知,还没来得及享用便要出征,放心不下的他,半夜带人,把姑娘送回了乡下的庄子里。 紧赶慢赶,幸好,在黄武带队刚出城不远,马振追了上来,总算是没落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 新宁州城外,酒铺 酒铺掌柜的,一脸的倦容坐在酒缸后面,时不时的还张嘴打一个哈欠。 今天是酒铺开张三年多来,他头一次被喝酒的客人叫醒,催着做买卖的。 往日里,他一般都要在铺子里睡到日上三竿,醒了之后,才会打开那由竹片钉成的门,再把那面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酒旗挂出去。把这些做完后,他还能靠在酒柜边,眯着眼打个盹,睡一会儿回魂觉。因为,酒客们一般都要中午前后才会陆续上门。 谁知今日,太阳刚过树梢,掌柜的就被几个酒客轰了起来,脑子一片混沌的他,直到给那几个酒客把酒倒上,心中还在嘀咕,这几个家伙是不是撞了什么邪?大清早便跑来喝酒。 之随着酒铺中陆陆续续的又来了两波酒客,让掌柜的彻底懵圈,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些酒客都如此反常? 直到头一波的酒客,喝完第二轮之后,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掌柜的才明白原因何在。 原来,这几天陆陆续续赶到新宁州的那些巡检弓兵,今天一早,天刚亮就集结出城去了。 “听说,今早出去的巡检,总共才百多人,比上次蒋捕头带去的人没有多多少。”一个脸色焦黄的汉子喝了一口酒,说道。 “是啊,上次蒋捕头他们被打到只有十几个人跑回来,这次估计也悬。”与黄脸汉子同来的人附和道。 “不能这么说,人数虽然没多多少,但是,捕快都是腰刀、棍棒什么的。巡检可不一样,百十人都是弓兵,不用跟贼人打,光是站得远远就能把贼人射死。”搭话的是后来进来那波酒客中的一人。 “就那些弓兵?远了射不到,近了没准头。唬人可以,真打起来,一点屁用都没有。”见有不同的意见,黄脸汉子一脸的不屑。 “再没有准头,百多枝箭,碰运气也能射倒几个人。”另一张长凳上的酒客,也是不服输的性格。 “贼人不会躲?又不是傻子,站在那里让你射?哼~~~”黄脸汉子不屑的表情更加的浓,末尾还带上一声冷笑。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争了,现在都快中午了,也不知道他们两边有没有打起来?”最后进来的酒客出言圆场,顺带把话题转移开。 ------------------------------------- 现在黄武他们状况,算不算打起来,还真不好说。 天亮从新宁州出发,百六十余人,花了一个多时辰,走了十二里地。这个行军速度,在当下,即便是放在军中都算行动迅捷。 这个速度,首先得益于队伍的配置,上百人都是弓兵,每个人的负重都很轻,一张弓、一壶箭、两天的口粮。其次是人数少,总共才百六十余人,不像是几千上万的大队人马,走起来见头不见尾。 嘴上说着能轻松拿下贼人,可蒋捕头的前车之鉴让黄武不得不小心行事。虽说这个巡检是世袭而来,但黄武终究不是马振那样的酒囊饭袋,打小家他爹便请来教书先生,不但要求他识字,《阵纪》、《兵机要诀》两本兵书也翻来覆去的讲了好几遍。 像今天,黄武没有托大,在大队人马之前,他提前放了四五个斥候出去,这是兵书中行军打仗之基本。 也正是这几个斥候,在距离木民村还有几里地的地方,发现了暴民的踪迹。 第一个斥候回报,说是在通向村子的土路上,发现小股疑似贼寇的人在行走,还带有两辆手推独轮车,像是在运粮草。 第二了斥候则是回报,路上的贼寇,被发现之后,慌乱之下掉头返回村子的方向。 其余的几个斥候都带伤逃回,据他们的回报,均遭到了小股贼寇的拦截,但是,暴民的战力不高,打起来毫无章法,单纯的就是靠人数优势围攻。 大队人马离村子还有十多里地,斥候已经跟对方交上了手,所以,这种情况算不算打起来,还不好说。 听完斥候的回报,黄武思索片刻,立即下令队伍加速前进。 既然,暴民遇上斥候都要逃回村里,那么黄武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杀过去,他们就算不逃,也不会有多大的抵抗意志。 “小武哥,这眼看快中午了,是不是停下来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走?”骑马走在黄武身后的马振,夹了夹马肚子,紧赶两步,追了上来。 “我们是平乱,不是来游乐,你就知道吃?”黄武目视前方,面无无表情,硬邦邦一句的把马振顶了回去。 “打仗也要吃饭啊,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自从马振追上队伍后,黄武就没搭理过他,自知理亏的马振也识趣的走在后面,现在被黄武顶了回来,只好落下几步,嘴里小声的嘟囔。 ------------------------------------- 路当中的大石旁,许山海坐在地上,背靠大石,撩起衣襟,一根一根的擦拭着手中的箭。 穿越过来时,箭囊里满满的十二枝碳混箭,上一次在村子前与罗里达联手阻击安小六,过后,打扫战场,射出去的箭,有两枝怎么都找不到。所以,他现在能用的箭只剩下十枝。 许山海前面十多步的土路上,昨天扎好的七八排竹筒拒马,现在已经被抬上路面,码放妥当。半人高的拒马之间,留下窄小空隙,只容得下人侧身而过。 拒马的后面,是二十多个手持刀枪和木盾的人,他们是林宗泽从新加入的一百多人当中,挑选出来还有几分力气的青壮。 这些人由“大锤”楚文勇带领,再加上七八个“福字营”的兄弟组成了近战的防线。 在他们身后,则是二十来根长长的毛竹,毛竹的顶部全部都削尖,中段与地面呈30°的夹角架在拒马上,根部则搭在地上,每一根毛竹由两个人负责摁住,保持稳定。这些竹子的作用,类似于西方步兵方阵中的长枪兵,对付骑兵有奇效,至于用来对付步兵嘛……有待检验。 再往后便是两排竹片扎成的栏栅,每一排栏栅后面都安排了二十来个手拿弓箭的人。 前几日,这些人在林宗泽面前都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会射箭。结果,在接下来的验证中,成绩最好的那个人,十射也只有五枝箭上靶,差的则全部脱靶。 无奈之下,林宗泽只能把射箭上靶的人挑了出来,组成了这有名无实的“弓兵队”。他根本不指望这些人能射杀敌人,只求他们能把箭射出去,对敌人有些许的威慑作用就算成功。 与这一群弓手在一起的还有,江波、李应全的小舅子、楚文勇两个刚成年的儿子,以及负责指挥他们的许山海。 ------------------------------------- “报~~~~!”一个斥候飞奔而来。 “说!”骑在马上的黄武,一勒手中的缰绳。 “暴民在前方三里的地方,放了路障,之前的小股暴民已经丢下东西,四处逃散。”斥候大声的说道。 看到有同伴受伤,后面派去的斥候都小心了许多。 他们小心翼翼的一路过去摸过去,却不见人影。只有一些草袋之类的东西散落在路上。远远望去,坡顶的土路中间有一些石头、竹木挡住了去路。 “整队形!刀枪手在前,弓兵在后,辎重马车原地候命!”既然出现了路障,那就证明暴民已有防备,为了不重蹈蒋捕头轻敌的覆辙,黄武打起了精神,不停发号施令。 “枪!来~~~”黄武把右手往旁边一伸,身后的亲随立马把他的兵器递了过来,那是一杆六尺的亮银长枪。 与此同时,一只凄厉的竹笛在右前方的山头响起,声音穿破山林,回荡在山间。 这场双方都信心满满的战斗就此拉开帷幕! 第50章 狙击巡检(二) 与其说,这是一场混战,倒不如说,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这里所说的,不是村口的战斗,而是另一场突如其来的伏击! 从隔壁村过来的四十多个人,此刻,全部躺在地上。其中五六个已经没有了呼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中,罗甲长认出了两张面孔,前几天与自己发生冲突的家丁当中就有这两人。 另外还有三四个人浑身是血,四肢不停的抽搐,估计也无活下去的可能,至于剩下的其他人,无论轻重,也都浑身带伤。 遭到重创的是,隔壁村五个大户联合派出来的家丁,他们想从村后穿过整个木民村,与巡检前后夹击国兴军。 原来,昨天,躲在隔壁村的黄保长,从他儿子带来的消息中得知,今日,官府的巡检将要来围剿木民村中的那暴民。 得知消息,黄保长大喜过望,立马找到几个大户们商议。 有木民村那些田地为饵,又有巡检的大队人马,大户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致决定,派出所有的家丁前去助战。那样,事成之后,他们便可名正言顺的瓜分黄员外名下的田地。 虽然,几个大户表面上都决定派出家丁,但是,又怕自己的人去早了,被国兴军的人轻松击败。去晚了,寸功未得,反而让巡检不齿。几人权衡再三,终究还是畏头畏尾,所以,把出发时间推到了午后。 在他们的算计中,官府的人,一早出发,二十多里地,几个时辰下来,在,再慢也能赶到木民村。 自己的人午后赶到,哪怕什么忙都帮不上,有这样的姿态已经足够,即便被巡检们瞧不起,事后,他们瓜分黄家的田产也多两分筹码。 坦率的说,他们的算计不可谓不精明。假设真如他们所愿,国兴军在面对巡检的同时,身后出现这四十多个家丁,腹背受敌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同样被“官府派人来围剿”搅得人心惶惶的木民村村民,个个都神经紧绷。大户的家丁们刚集结于村界时,就被在田里耕作的木民村村民发觉,飞奔回村报给了罗甲长。 要罗甲长和其他村民摆开架势与官府的人对着干,他们或许心存忌惮,可是要与摆明了想抢田地的大户们开干,他们不会有任何顾虑,尤其是许山海那句“想要的东西得自己去拼命”对他们的震撼。 一番布置之下,罗甲长带着二十来个抄了家伙的青壮,去到了村子中央的晒谷场,这是去往村口的必经之路,他们要在这里等着隔壁村的家丁们。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家丁们在邱员外的弟弟和黄保长的带领下,出现在晒谷场边。 忽见罗甲长带人挡住了去路,领头黄保长不由得一愣,在与邱员外的弟弟低声商量了几句,两人带着四十多个家丁组成的队伍,朝罗甲长他们走来。 望着黄保长和邱员外的弟弟带人不断逼近,罗甲长的眼光,不停的在黄保以及动手打过自己的家丁的脸上来回扫视。 终于,在双方相距十多步的时候,罗甲长的眼神定在了那个家丁脸上,同时,他举起手中的长柄镰刀,大喝一声:“小子们,跟我上!” 大喝之后,罗甲长冲向了对面的家丁,身后的二十多个青壮,也举起了手中的家伙,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令所有家丁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村中所有屋子的大门突然打开,每一扇门里都冲出手拿家伙的人。 这便是罗甲长之前的布置——以自己的大喝为号令,全村人齐上阵!百一十户的村子,别说全村人,就是每一户只出来两个男人,也有二百多人。 二百多人围着四十多人打,光是这一份气势,就已经把很多家丁吓尿。 结果? 结果就是以罗甲长和另外两个青壮受轻伤,换来了所有的家丁全躺在地下,包括黄保长和邱员外的弟弟。 扯下一块衣襟,把手臂上的伤口包好,罗甲长指挥青壮们,把所有能动的家丁统统捆上,然后再用一根粗草绳把所有家丁串在一起。 忽然 “轰~~~~”村口方向的远处,传来闷雷一般的响声,所有人的眼光都向声音的传来的方向望去。 “打起来了~~~”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 几个青壮收回了望向村口的目光,转头望向了罗甲长,罗甲长刚迎上了青壮们的目光,嘴唇动了几下,刚要说话………… “轰~~~”远处又传来一声爆炸声。 收回望向村口的目光,罗甲长定了定神,提起长柄镰刀往村口走去。 走了两步,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人大喊了一声:“想去帮忙的的跟我走!” ------------------------------------- 时间拨回两刻钟前 黄武眼前的这条土路依山而上,抬头看过去,路的尽头,依稀可见堆在坡顶的路障。 轻收缰绳,黄武环顾四周。 马蹄下的土路,另一边则是陡峭的山体,土路顺着山体开挖而成,山上树木葱郁,矮小的灌木和杂草混杂。一边是长满青草的缓坡,坡底是一条小溪,顺着山体蜿蜒而过。站在路边就能把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也许是刚才那尖利的竹笛声预警,骑在马上的黄武,远远的看到两个身影,从路旁翻到的独轮车旁跑开。 放眼望去,整条路上,能看到的只有两架侧翻路旁的独轮车,还有沿路被丢弃的草袋、草束,甚至还有两个陶瓮,一前一后的滚落在路旁,应该是独轮车倾倒之后,从车上滚落下来。 “小武哥,那些毛贼也不笨啊,还知道把路给堵上。”落在身后的马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上来。 “正好,你带点人过,抓紧把路清开。”离村子已经不远,黄武不想耽搁时间,他要趁着暴民慌乱之际,一鼓作气,冲进村子。 点了点头,马振叫了四个伍长带着人跟他前出,加上他自己的那七八个长随,差不多三十人冲到队伍最前。 此时,居高临下的许山海看到了巡检队伍的变化,小队人马前出,这有点出乎他们之前的设想。 “小波,去告诉你大锤叔,让他们的人蹲下不要动,我们用弓箭把前面的小队射……哦,赶回去。”许山海本想说把前面的小队射死,话到嘴边才想起,以自己身边这些人的射术,唉……! 说完,许山海转身对身边所有的弓手下令:“待会儿听我的号令,瞄准了再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清晰,马振这才发现,前面的哪是单纯的路障?明明是路障后面还站满了手拿兵器的人。 “马爷!那里躲了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伍长停下了脚步,扭头对骑在马上的马振大喊。 “再走近点看看,怕什么?我们是官,难道还怕几个毛贼?走!“马振心里虽然慌得很,但是嘴上却硬气得很,自己好歹是要面子的人,前面啥情况都没看清楚,这样转身回去,还不被后面的人笑掉大牙? “大家稳住,先别急,听我的号令。”许山海一边死死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一边大声的告诫身边的弓手。 “搭弓,准备!”许山海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着敌人的距离。 一息,两息…… “咻~~~”许山海身边突然飞出一枝箭。 许山海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左后方的一个弓手,太过于紧张,把箭射了出去。 “听我的号令!!!”虽然能够理解这些人紧张的心情,可许山海还是忍不住冲着他大声喝道。 “所有人准备~~~”许山海举起了左手。 “放!” “咻~~~咻~~~咻咻~~~”三十多个弓手,前前后后花了几息才把箭射出去。并且,射出去的箭稀稀疏疏,且不说没有任何气势,箭枝的落点更是让许山海嘴里发苦。 落点近的箭枝,刚刚飞过拒马,再近一点就要伤到自己人。落点远的,要么够不着敌人,要么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总之,这一轮射下来,只有三枝箭,落在了敌人周围,至于战果嘛,纯属奢望。 这边许山海为弓手们的射术感到无可奈何,那边,打头的兵丁倒是被吓了一跳。 巡检的兵丁们,原本以为要面对的,只是一些拿着锄头、棍棒的暴民,没想到,还没靠近,弓箭就射到脚边。 “撤!撤!撤!”还没等前面的兵丁说什么,马振就大喊撤退。 原本看到路障后面站满了人,马振心里就有点发毛,硬撑的往前走了几十步,对面的箭就射过来了。 跟着他前出的都是刀枪手,遇到对面的弓手,要是还往前冲,那就是找死。这个时候不撤才是傻子,遭遇敌人,兵种被克,就算撤回去也没谁敢责怪他。 这时,带队远远落在后头的黄武也发现了问题,赶忙催着队伍迎了上来。 “把你们的力气都拿出来,往远了射!瞄准了射!”看见马振他们往回跑,松了一口气的许山海,回身激励弓手们。 “我知道你们紧张,但是,看看前面,还有那么多弟兄在保护着你们。看到了吗?只要我们不害怕,逃跑的就是他们。”许山海指着远处那些逃走的兵丁。 “小先生,我们不害怕,他们再敢来,我非要射死他们!”弓手中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举起了手中的弓。 “不怕!怕他个鸟!反正我烂命一条!”站在后排的一个汉子瓮声瓮气的接了一句。 “就是” “就是” 弓手中一片附和的声音,那些逃走的敌人,让他们找到了自信。 第51章 狙击巡检(三) 听完马振语无伦次的话,黄武非但没有责怪于他,心中反倒一阵轻松。 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暴民,居然用上了弓箭,看来他们是不知道,巡检的队伍中,除了四十几个刀枪手,剩下的百二十人都是弓兵。 既然要玩弓箭,黄武打算让贼人见识见识,什么是弓箭?一百多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射出的箭雨会是什么样。 “给老子上!百步结阵,让他们尝尝我们的箭雨!”黄武大手一挥,他要在距敌百步的地方,摆下箭阵。 “叔,官府的人又上来了!”跑回到许山海身边的江波,扯了扯许山海的衣襟。 “好了,站好自己的位置,记住我刚才的话没有?”许山海扭头望了一眼,山路上逼近的人马。 “记住了!” “记住了!” 虽然没有想象中那样统一又有气势的回答,但是,许山海还是从回答中听出了些许的信心。 “停!”黄武举起左手,示意队伍停下。 目测估算,他所处的位置,距离路中的路障约莫百步,这刚好是弓箭最远的杀伤距离,再远的话,即便是射中也没有杀伤力。 “刀枪手前出防御,弓兵列队准备!”一连串的命令从黄武口中发出,不得不说,他那两本兵书没白读,指挥起来中规中矩。 相比起别的山路,眼前的这条土路宽一丈有余,能通行大马车。现在弓兵列队而站,并排站六个人都不影响拉弓。 “听我的命令,目标前方的毛贼!”眼见弓兵的队列已经站好,黄武把指挥权下放到了每一个伍长。 “搭弓~~~三连射!” “搭弓,连射!”各个伍长开始对自己的手下下达命令。 “搭弓,放!”这边厢,许山海也对弓手下达了号令。弓手们依旧还是各射各的,稀稀拉拉的箭矢飞向巡检的队伍。 许山海眯起眼睛,盯着箭矢的落点。虽说这一次,弓手们镇静了许多,也用上了力道,但是,大部分的箭矢都落在了距离敌人十步以外的地方,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不到十枝箭的落点在敌人三尺以内。 “再来!你们不用等我号令了,自行射击!”远远的,看见对面弓兵的弓也举了起来,许山海赶紧下令。 这边,十多个伍长,几乎同时下达了射击命令。 “咻咻咻~~~咻咻~~~”一百多枝箭飞了出去,前后相差不到两息时间,这气势,比许山海的弓手们强太多。 “咄咄咄~~~”从天而降的箭矢,基本上都落入了路障后面。 大锤带领的刀枪手,幸好有简易的圆木盾,虽说吓出一身冷汗,倒也没人受伤。 “啊!” “啊~~~” 但是,大锤身后,那些撑住长竹竿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两人中箭倒下,其余的人则吓得纷纷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再往后,由于距离更远,又有栏栅的保护,弓手们倒没受到什么威胁,每一个人都在很努力的拉弓搭箭,把一枝枝的箭矢射出去。 此时的许山海,一边仔细观察自己人射出去的箭矢落点,一边时不时的瞄一眼,那两个倒在路边的陶瓮,嘴里还不停的念叨:“怎么还不响?” “小先生~~~小先生!”许山海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焦急的叫声。 “小先生~~~~”许山海刚想回头看,只见原本待在村里的卢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这里危险,你快回村里去。”许山海心中一阵烦躁,他不明白,这紧要关头,卢管家跑来凑什么热闹。 “小先生,不好了!隔壁村的人打过来了!”一路狂奔而来,把卢管家累得差点翻白眼,好不容易把气喘顺,开口却是这样的坏消息。 “什么?”许山海心中一惊。 “黄保长和邱员外的弟弟,带着隔壁村的人打过来了。”卢管家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方才,他远远的看见隔壁村的几十号人,与罗甲长和村中的十多个人在晒谷场对峙,心中暗道不妙,所以拔腿就往村外跑,试图找到国兴军的人,回村帮忙。 “好好好!真会挑时机!”许山海大笑两声,几乎是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句话说完。 “村里先不管了,这里更危险,你躲到石头后面去。”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明摆着腹背受敌,但是,许山海别无选择。 几轮箭射出去,远远的从对面传来几声惨叫,黄武知道,自己的弓兵取得了战果,心情不免轻松起来。 蒋捕头的惨败,刚开始确实让他有些发怵,不然也不会拉下脸找另外两位巡检借人。但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暴民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反而都龟缩在路障后面,不敢露头。 并且,从对面射来的箭,不但数量稀疏,准头更是离谱。这种准头,甚至让黄武觉得,就算带人冲上去,他们的弓箭也威胁不了自己半分。 “刀枪手听令!与本官一起杀上去,取那些毛贼首级,知州老爷有重赏!”黄武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一夹马肚子,从路旁绕过弓兵的队列,冲了出去,他身后的几个亲随,也抄起家伙,跟了上去。 一百步的距离,骑着马的黄武,没用几息就跑到了离拒马不远的地方,看清了路障,他翻身下马。面对路上摆满的拒马,再骑在马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下马的同时,刚好可以稍微等一下落在后面的刀枪手。 即使再有自信,黄武也不会傻到以为自己是那个单枪匹马在曹营中杀个七进七出的赵子龙。 “来得好!弟兄们,往后退,退到栏栅前。”看到黄武带人冲了上来,“大锤”楚文勇挥手,把身后那些摁住毛竹的人统统往后赶。 让他们后退,倒不是楚文勇胆小怯战,主要是从身后伸出来的那些毛竹,非但起不到任何杀敌的作用,还把自己的人分隔开来,所有人都挤在几条线上,根本施展不开。 拒马与栏栅之间留有一小块空地,那是给掌控毛竹的人留下的位置,既然毛竹起不到作用,那些掌控毛竹的人也就没有待着的必要,让他们撤到栏栅后面,把地方空出来,自己带的人才有发挥的地方。 看到黄武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马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跟上去。 既然黄武不在,眼下的百十多弓兵就要听命于自己,这种抖威风,刷存在感的机会,马振怎能放过?干嘛非要冲上去,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跳下马背,把手里的马鞭甩得“啪啪啪”作响,马振那兴奋到变了调的嗓门响起:“黄巡检冲上去了,你们加紧射啊!” “别偷懒,动作快一点!”马振在弓兵的空隙间穿行,也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弓兵的发挥,他要的就是这种在人前人五人六的感觉。 之前贼人丢弃在路上的草袋、侧翻的独轮车、歪倒着的陶瓮,都成了马振表演的道具,经过时,踢上两脚,以彰显他的勇武。 “把你们的本事都拿出来,把毛贼拿下,知州老爷的重赏,人人有份!”一只脚踩在独轮车架子上,马振摆出了自认为威风的姿势。 突然,一阵过年放鞭炮时才能闻到的硝烟味,钻进了他的鼻子,疑惑之下,马振四处张望。 “轰!”前面几步远的陶瓮突然炸开,紧接着,马振就发现自己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几圈后,他便看到大地向眼前扑来。 与此同时,发现拒马后的人纷纷向后退却,黄武一挥手,带着四十多个刀枪手,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嘴里发出阵阵怪叫,一起冲了上来。 当掌控毛竹的人,纷纷转身,向栏栅涌过来,许山海心中暗道不好,虽然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但是他知道,在战场上,阵脚一乱,往往是崩溃的开始。 他一边大喊,让弓手们停止射击,往路的两边靠,一边抬头观察整个战场的形势。 “轰~~~”不远处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许山海抬眼望去,巡检大队弓兵的后方,升起一股黑烟,依稀可见,几个被炸飞的人影从半空中落下。 终于炸了!望着那冉冉升起的黑烟,许山海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轰~~~”紧接着,又一声爆炸响起。这一次距离更近,爆炸的声音更响,许山海能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抖动。 只不过,第二次的爆炸,除了撼动心神的巨响和呛人的黑烟之外,没有任何杀伤效果,因为,爆炸点周围没有人。 两天前,同样在这里,林宗泽、徐子晋、王恩祖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都没定下一个好的对敌之策。最终,还是许山海与罗里达想出的办法,赢得了几人的一致认可。 而这个作战计划的核心就是——火药,把买回来的硝石、硫磺配成火药,装在陶瓮中,做成两颗巨大的路边炸弹。 两个陶瓮安放的距离,看上去像是漫不经心的随意丢弃,其实也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一个放在距离路障一百一十步的路边,主要是考虑到,当下军中的弓箭,有效射程都在一百步上下,所以,林宗泽预判,巡检的弓兵一定会在这个距离上发起攻击。 另一个陶瓮,则安放在距离路障五十步左右的地方,这是为了防止巡检的人马,猛冲猛打,那么五十步便是弓兵近距作战的极限。 按照原先的设想,炸弹本该是在巡检的人马集结、列阵的时候就爆炸的,不给黄武他们任何发动攻击的机会。 许山海不知道,罗里达那边出了什么状况,爆炸延后了这么久,以至于,黄武有充足的时间,带人攻了上来。 站在栏栅前的许山海,望着爆炸后的硝烟陷入了沉思,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处战场,也忘记了巡检的刀枪手,已经越过了拒马,与楚文勇的人交上了手。 “叔,叔~~~”江波的叫声,把神游的许山海拉回了现实。 “栏栅后的所有人,统统撤到大石后面!”回过神来的许山海赶紧让周边的人后撤。 那些原本掌控毛竹的人,退到栏栅后,与弓手们挤做一堆。而前面敌我双方已经短兵相接,此时的弓手们没了用武之地。 因此,许山海让这些人退到大石后面,就算前面楚文勇他们顶不住,这些人也不至于挤做一堆,任人宰割。 “叔~~~小心!”耳边传来江波的大喊,还未等许山海转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上了他,并且,右肩一凉,随后从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踉跄几步,许山海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心胆俱裂。 只见,一个闯进来的巡检刀手,手握长刀,正要向脚下砍去,他的脚边则是倒在地上,死死抱着刀手小腿的江波…… “小波~~~~”许山海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 第52章 狙击巡检(四) “噗呲” 刀刃划过肉体的声音,一颗硕大的头颅飞向半空! “小先生,我来迟了!”惊魂未定的许山海,定睛一看,手持长柄镰刀的罗甲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 看看还在往下滴血的长柄镰刀,再看看歪倒一旁的无头尸体,以及被吓昏过去的江波。 “你怎么来了?”许山海问道。 “卢管家刚才跑来报信,说隔壁村的大户,带人跟你们打起来了?”定了定神,许山海想到了刚才卢管家说的话。 “村里的事,我们已经解决了。”罗甲长摆了摆手。 “我们来帮忙了,哦不,我们来为自己拼命了!”罗甲长举起手中的长柄镰刀,用劲的挥了挥。 这是他对许山海之前告诫的话语,做出的最直接的答复。 “小子们,跟我上!干死那些官府的狗腿子!”罗甲长举起手中的镰刀,冲身后的村民挥了挥,几个箭步,冲进了栏栅外的战场。 此时的栏栅外,楚文勇带着他的人,正与黄武的人打得难分难解。 手持亮银长枪的黄武,这会儿正被楚文勇逼得节节后退。虽说“一寸长一寸强”,可是,黄武的长枪,在楚文勇的一对瓜棱熟铁锤面前,却讨不到任何便宜,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尽管楚文勇占尽上风,可是,整个混战的场面上却是敌强我弱。黄武带来的刀枪手,是整个巡检队伍中战力最强的部分,并且,他那七八个贴身亲随也有不俗的表现。 反观楚文勇这边,除了他和七八个“福字营”的兄弟,其他的都是新人。凑凑人数,以壮声势可以,真刀真枪的打起来,根本不是巡检兵丁的对手。 正是看清了这种形势,黄武才咬着牙苦苦支撑,他指望手下的人,能赶紧解决掉对手,然后抽身过来。 可是,随着罗甲长以及村里三十多个青壮的加入,整个局面瞬时被扭转,原本占据上风的巡检兵丁,在围攻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倒不是说罗甲长带来的村民多能打,而是,他们之前在村中已经打了一场,潜意识里的血性被完全激发出来,这会儿,携着上一场胜利的士气,上来就是一顿猛冲猛打。 巡检的兵丁,一路小跑上来,并且,已经跟楚文勇他们的人打了一阵子,这会儿,突然冲出一股生力军,加上人数的劣势,他们再能打又如何? 眼看大势已去,黄武心生寒意,瞅准一个机会,挽出一朵大枪花,连刺三枪,然后转身就跑。 在他的盘算中,一百多步的距离,除非有人能追上他,不然,只要逃到己方弓兵的射程内,他就安全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的身后,只有两三个比较机灵的长随,落后十来步的距离,跟着跑了出来。 又跑了几步,黄武心中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按理来说,眼见自己跑出来,己方的弓兵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抬起头,朝弓兵的队列看过去,黄武顿时大吃一惊。 却见前方,距离自己二三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个同样手持长枪的汉子。 男子的身后,哪里还有弓兵的队列?有的只是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的人,那些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阵阵呻吟和哀嚎。路两旁还跪了几十个双手抱头的人,细看之下,正是丢弃了手中木弓的弓兵。 再看那个手持长枪的汉子,脸上血红色的疤痕分外显眼,正是开打后一直不见踪影的林宗泽。 只见他,迈着平稳而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的朝黄武逼近。 回头看看身后的路障,再往前看看那些躺倒和跪着的弓兵,黄武一脸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整个战场会在转瞬间被反转? 半刻钟前,带人冲进路障,黄武甚至有种错觉,这场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而半刻钟之后,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输了个底朝天。黄武实在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什么原因,让对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逆风翻盘。 黄武努力的在回忆里翻找,想找出能解释当下失败的原因。 “难道是刚才那两声巨响?”,因为,除了那两声巨响,黄武再也找不出别的可疑之处。由于带人冲到了栏栅处,背对着爆炸的方向,并且被楚文勇逼得手忙脚乱、高接抵挡,所以,他只听得两声巨响,却不知道爆炸的事。 事实上,黄武的猜测没错,第一个陶瓮爆炸,不但把马振掀上了半空中,还炸死炸伤了周围二十多个弓兵。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巨大声响,在剩下的弓兵中引发了极度的混乱。 黄武更不知道的是,正是以爆炸为号令,一直埋伏在路旁树林中的林宗泽,带着三十多个国兴军的主力,如猛虎一般,从山上冲了下来。 一边是久经战阵的精英,一边是陷入混乱的弓兵。冲入弓兵阵中的林宗泽等人,宛若进了羊群的狮虎,肆无忌惮的收割生命。 原本就是被佥点而来,刚被爆炸弄乱了阵脚,转眼又被一群凶神蹂躏,弓兵们的抵抗意志瞬间瓦解,纷纷丢下手中的木弓,跪地求饶。 从爆炸声响起,到弓兵全部放弃抵抗,加在一起的时间都没到两刻钟,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此时,从黄武身后追上来的三个亲随,也发现了挡住他们去路的林宗泽。 三个人停顿一下,相互对视一眼,一咬牙,同时举起手中的兵器冲了过去。倒不是三个亲随对黄武多么有忠心,而是他们认为,三个打一个,就算杀不了对方,林宗泽也拦不住他们逃跑。 三人想法确实没错,林宗泽没办法同时拦住三个人。所以,当三个亲随冲过来时,出枪,挑飞了一个。至于另外两个虚晃一招的亲随,林宗泽任由他们向后跑去,他知道身后还有三十几个没杀过瘾的弟兄,在等着他们。 看着前面跑过去的长随,连林宗泽一招都接不下,黄武知道拼死一搏的时候到了。因为,只有跨过这个汉子,他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挺起手中的亮银长枪,挽了一朵大大的枪花,然后,大喝一声,朝林宗泽冲了过去。 ………… 接下来的一刻,既没有你来我往的激烈打斗,也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 因为,刚往前跑了两步的黄武,突然腰杆一直,整个人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定在那里,两息过后,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这突然的变化,让林宗泽也是一愣。 原本看到黄武挺着长枪向自己冲来,林宗泽还暗自高兴,把马步一扎,反手平端长枪,心想终于能好好的打上一场。谁知,黄武刚跑了两步,却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反倒把林宗泽唬住了,不知道他那是哪家的枪法。 直到黄武软绵绵的倒下,林宗泽远远的看到他背上露出的箭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人截胡了。 “哪个兔崽子射的箭?你给老子滚出来!!!”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林宗泽终于破口大骂。 林宗泽的愤怒不是没有原因的,回想一下,这些日子以来,林宗泽就没有好好的尝过把对手放倒的喜悦。 从山贼夜袭时山贼头领被许山海一箭爆头,到血洗文宅那晚,还没等林宗泽动手,身边的弟兄们就把帮闲和家丁统统杀了,再到与蒋捕头缠斗半天,最后却被大驴一锏偷袭给截了胡。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他正打算与黄武大战一场。谁知,还没等黄武冲过来,又被人射倒。 这就好比,面对着一个光着的女人,林宗泽裤子都脱了,结果发现女人完事儿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己人截胡,这累积起来的怒火,怎叫林宗泽不会出奇的愤怒? 收起手中的长枪,林宗泽一边走向瘫倒在地的黄武,嘴里还一边骂骂咧咧,心中暗道,如果知道是射的箭,一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走近黄武身边,林宗泽狠狠的一脚踹在他头上,这不单单是发泄怒火,也是战场上的例行动作。 从林宗泽踏入军营的第一天,就被老兵告诫过,对于任何倒在地上的敌人都要补刀,那是为了防止敌人装死,然后暴起伤人。 确认了黄武已经昏迷过去,林宗泽这才用长枪,把他的身体完全翻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当黄武背上的箭尾映入林宗泽的眼帘,他闭上了嘴,因为,那箭尾太特别,特别到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用这样的箭,除了许山海! 栏栅后,确认黄武中箭倒下,许山海才把一直举着的复合弓放下,因为他肩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扭头一看,右肩的衣裳已被划烂,右胳膊上被划出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暗红色的血浆,已经把衣裳粘住。 这个时候,许山海才有时间回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应该是一个闯到栏栅后的巡检兵丁,看见许山海毫无防备的背对着自己,便一刀砍向了他。情急之下,站在一旁的江波,一头把许山海撞开。 所以,兵丁原本照着许山海脑袋砍下的一刀,被撞之后只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失去了重心的江波,倒在地上,依旧死死的抱着兵丁的小腿,不让他有机会向前去伤害许山海,恼怒之下,才有了许山海看见的那一幕。 而那时,恰好赶到的罗甲长及时出手,长柄镰刀直接收割了兵丁的头颅。 直到现在,瘫坐在地上的江波,依然脸色煞白,双目空洞且无神,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随着栏栅前,最后几个巡检刀枪手放下武器,停止抵抗。这一场酝酿了好几天的战斗终于落幕! 这场总人数超过三百人的混战,在现代人看来,与后世南方很多省份,村与村之间的械斗1,无论是从人数还是惨烈程度相比,都不值一提。 可是对于身处其中的所有人来说,意义则完全不同。 不仅仅只是真刀真枪、血肉横飞那么简单,因为这场战斗的胜负,决定了他们的生死,以及未来。 1村民械斗:1993年8月,湖南郴州永兴县马田村与井岗村发生大规模械斗,参战人员五千余人,动用四台土炮车、数百门土炮、六百多条枪以及雷管。此外,福建、江西、广东、广西等省份也属于民间械斗多发区域。 第53章 地盘才是硬道理 安排好了人手打扫战场、看押俘虏,林宗泽缓步走过了拒马,来到了栏栅后。 人群中,胳膊上绑着布条的许山海格外显眼。 “老弟,你能不能让我痛痛快快的与人打上一场?”林宗泽顺手递上一根箭枝,这是他特意从黄武身上取下来的。 接过林宗泽递过来的混碳箭,许山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是尴尬的笑了笑。刚才林宗泽在山路上的高声叫骂,他只能是装作根本没听到。现在林宗泽特意把箭拿来给他,有了这枝箭,他想不承认都不行,除了尬笑,他无言以对。 “你受伤了?”看见许山海胳膊上扎着的布条,林宗泽关切的问道。 “被划了一道口子,不打紧。”许山海故作轻松的晃了晃肩膀。 “怎么回事?”栏栅前有那么多人的保护,林宗泽想不出许山海是怎么受的伤? “被一个偷偷闯进来的家伙划了一刀,幸亏小波机灵,拼死救了我,然后罗甲长他们又刚好赶到。”许山海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 “嗯,江波这孩子,好样的!”林宗泽点了点头,心中暗道,当初没看走眼,收留了他。 “哦,对了,刚刚隔壁村的大户,想在我们背后搞偷袭。”说到罗甲长,许山海赶紧把村中发生的事转述一通。 “村里现在怎么样了?”毕竟,为了应付来犯的巡检,,村里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林宗泽自然会紧张。 “罗甲长带着村里人,已经把他们收拾了,顺便还赶来助我们一臂之力。”许山海指了指正朝这边走来的罗甲长。 “罗甲长立大功了!”听到村中安然无恙,林宗泽松了一口气。 看到罗甲长走近,林宗泽难得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的伤亡怎么样?”看着罗甲长头上,前几天受伤的地方依旧裹着布条,林宗关切的问道。 “村里没什么太大的损失,只有五六个人受了伤,有何大夫在,应该没问题。”罗甲长估计这会儿,那几个受伤的小子,已经去找何一手。 “既然这样……”林宗泽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琢磨什么。 “既然那些大户这么着急,那我们去会一会他们吧!“反正现在巡检的威胁已经解除,趁着大家心气高涨,林宗泽索性一鼓作气把隔壁村的大户也解决掉。 前几天,派家丁阻挠罗甲长他们勘界,还把人打伤,如果不是为了全力应付巡检来犯,林宗泽当天就想带人把他们收拾了。没想到,那些个大户还真是不长眼,居然想趁机配合巡检搞偷袭。既然他们这么着急投胎,林宗泽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小子们,你们还有力气吗?跟我们一起去隔壁村,找大户们说道说道。”看了看站在罗甲长身后,那十几个村中的青壮,林宗泽故意激他们。 “有!”十几个青壮,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自己村里人被打,这些青壮本就不服不忿,他们不知道今天大户们派家丁,是想去偷袭国兴军,只是单纯的认为大户们欺人太甚,居然打上门来了。本就是好勇斗狠的年纪,现在有这个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认怂? “老弟,你在这里盯着,打扫完战场,让他们把俘虏押回村子里去就行了。”林宗泽交待许山海。 之后便让楚文勇叫上了“福字营”的弟兄,顺便还带上了二十多个新人,立马就出发去隔壁村。 “老哥,这里有子晋和阿祖在就行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这边已经结束,许山海打算跟着一起去看看。 “不用了,你带着伤,去了也不方便,早点把这里弄完,回村里让何一手好好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林宗泽摆手拒绝。 有“福字营”的弟兄,加上二十多个新人,还有罗甲长带着的十几个青壮,总共四五十个人杀去隔壁村,林宗泽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好吧,老哥,你也切莫再逞孤勇。”许山海也叮嘱了林宗泽一句。 望着林宗泽他们远去,许山海走上前,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江波,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路边,第一个陶瓮爆炸的地点,罗里达一个人蹲在爆炸点思索,一会儿起身走几步,手里还不停地比划;一会儿又走到几丈外的尸体旁,翻看尸体上的伤痕。 顺着土路走下来,许山海在爆炸点停住了脚步,看着地上被炸出的大坑,不满意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看过的爆炸场面过于强悍,眼前大坑的深度和面积,远远小于他的想象。 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番,许山海目测了一下,从爆炸点到最远的尸体距离,心中得出的结果,让他更加失望。要知道,罗里达在每一个陶瓮里都塞进去五十多斤的火药,而现在许山海看到的毁伤效果,与他想象中的效果,差距太大。 他心中只能无奈的感叹,黑火药与后世的化学炸药,根本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完全没有可比性。如果往刚才弓兵那么密集的队形中,丢一颗后世的手雷,毁伤效果绝对不比现在的小。要知道,手雷的装药才一两百克。 “你感觉效果怎么样?”看见走过来的罗里达,许山海看似随意的问道。 “厉害!比以前军中的震天雷还厉害!”刚才还紧锁着眉头的罗里达,发觉站在面前发问的是许山海,顿时眉宇舒展,露出了笑容。 “原以为,你会选在他们刚结阵的时候炸,没想到迟了那么久。”其实按之前的商议,也应该是那个时间点起爆,许山海也觉得,罗里达不应该看不懂当时的形势。 虽然心中对此疑惑不解,许山海也只能委婉的表达。毕竟,正是因为起爆太迟,才给了黄武带刀枪手冲上来的机会。 “唉!不是我反应慢,而是,以前从未放过如此长的引线,等点完火之后,我才发现问题。万幸没耽搁大事!”罗里达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的愧疚,又有些许的庆幸。 之前在军中,罗里达只是火器营中的伍长,受条件限制,所学不多,像今天这样大量运用火药来作战,还是头一遭。 装满了火药的陶瓮放在路边,而负责点火起爆的罗里达,却是躲在十几丈外山上的草丛中,只能通过长长的,伪装成草绳的引线来引爆陶瓮。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最佳的时间起爆,原因就出在,罗里达忽略了点燃后,十几丈长的引线燃烧需要时间。 “许老弟,你受伤了?”从身边走过的徐子晋看到了许山海胳膊上绑着的布条。 “我没事,被人偷袭,划了一道口子,不打紧。”许山海咧开嘴笑了笑,故意甩了甩受伤的手,表示没问题。 “走吧,走吧,这里没什么事了,回去让何一手给你上点药。”说完,徐子晋不由分说的就拽着许山海另一只手臂往前走。 他们的身后,十多个受伤的俘虏,在他们的同伴搀扶之下跟在后面。中了许山海一箭,又被林宗泽一脚踢晕的黄武,赫然在列。 剩余的俘虏,则被“疯子”吴立峰、“大驴”兄弟、“妖鬼”吕耀辉等三十多个国兴军的人押着前行。 回到村中,许山海被带到了黄家的宅院。 黄家的花厅,此时已经被改为临时的疗伤处,伤势较重的伤员都被送到了这里,门外的院中,还坐着一些伤势较轻的伤员,等待救治。 至于谁来救治………… 坐在椅子上的许山海眉头紧锁,现在等待救治的轻重伤员不下三十个,而能为他们处理伤情的却只有何一手一人。这番情景,怎么不让许山海皱眉头? “小波,你去晒谷场上找你子晋叔,让他问问新来的那一百多号人里面,有没有谁懂医术,或者是会包扎伤口的?如果有,赶紧带过来帮忙。”许山海扭头对一直跟在身边的江波说道。 “好嘞!”江波应声答道。 “慢着!再让他挑十个八个手脚灵活的人过来帮忙。”许山海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 即便不懂医术,手脚灵活一点,能按何一手的指示做事,也能帮上一点忙,加快救治的速度。 “卢管家,你去找李总管,就说我交待的,要十匹白布。”许山海想了想,又招手叫来卢管家。 “领到之后,先拿五匹过来给何大夫,另外五匹拿去给那些负责煮饭的女眷,让她们把布全部裁成三指宽、三尺长的布条,再把布条放进滚水里煮半刻钟。”看着自己胳膊上扎着的布条,再看看其他的伤员,许山海交待一番。 “对了,再去弄一些酒精……额,算了,你赶紧去拿布吧。”话还没说完,许山海发觉不妥,赶紧打住。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一旦被感染,很可能就丢了性命。 用酒精消毒,减少被感染的机会,这是许山海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可是,当他说出“酒精”两个字之后,立刻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所以,赶紧敷衍过去。 当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建立,许山海才感觉到,知识和人的重要。 光靠大锤一个人去修理、打造兵器,远远不够。这个问题如果不解决,许山海估计,以后的武器肯定不够用。 让罗里达一个人去捣鼓火药,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弄不出许山海想要的效果。 今天还只是两三百人的战斗,要是全靠何一手一个人救治伤员,光是包扎都够他忙到明天天亮。 这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缺人手,缺能用的人手,要有足够多能用的人手,国兴军的发展壮大才不会是空话。 但是,人手从哪里来?只有国兴军拥有足够大的势力范围,才能招募更多的人加入。只有国兴军有了足够大的地盘,才能养活源源不断加入的人。 所以,地盘、地盘、地盘!把更多的地盘纳入国兴军的控制,这才是一切的根本! 第54章 四和村 许山海终究还是没等到何一手给自己处理伤口,两个青壮就找了过来,他们是罗甲长身边的人。 原来,林宗泽带人去到隔壁四和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村里的四个大户,以及他们的家人统统绑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没遇到一点反抗,以至于,林宗泽想借机砍几个人头立威都没机会。 直到把人全都绑了之后,林宗泽才后悔,为什么没有让许山海跟着一起来。 领兵打仗、舞刀弄枪难不倒他,可是要鼓动村民、聚拢人心,对于他来说无异于赶鸭子上架。 无奈,林宗泽只好派人赶回木民村,一是护送许山海去四和村,二是把上午在木民村抓到的家丁押回四和村。 四和村 村中大榕树下,罗甲长、韩全等人正与几个汉子聊得热火朝天。 这几个汉子都是四和村的村民,年纪与罗甲长相仿,由于两个村子相邻,同龄人打小经常在一起玩闹,成年后,也互有来往。 “桐子,他们会怎么处置那几个大户?”罗甲长大名罗桐,“桐子”是他的小名,问话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汉子,他只比罗甲长大一岁,可从面相上看,感觉比罗甲长老了十多岁。 “怎么处置他们我不知道,但是,邱家兄弟俩,肯定讨不到好。先是他家的家丁故意找茬,我还没跟他们算账,这几个不长眼的,今天还合起伙来想背后捅刀子,哼哼哼~~~等着瞧吧。”‘罗桐嘴一撇,满脸的不屑。 “桐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大户的家财都劫了,把地也占了?”另一个面相年轻的汉子问道。 “桐子,要是他们把大户的地给占了,你这么帮他们,会不会分一些给你?”黑瘦汉子顺着同伴的话往下问。 因为在他看来,林宗泽带人来村里,二话不说就直接把人绑了,那些大户的家财肯定保不住,连带把田地占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不是土匪,不会占地的。“罗桐摇了摇头。 “不要地?那些大户好几千亩地,他们不要?”听到罗桐的答复,几个汉子都是一脸的不相信。 “哦,不是不要地,但是不会自己留着,估计全部都分给你们。”罗桐赶紧解释了一下。 “别扯了,这么多地不要,给我们?我们可没钱买。”上好的田地,谁都想要,尤其是他们这些佃户。 既然是佃户,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来的银钱来买地? “不用买,到时候像我们村一样,把田分给每一户,按时交粮就行了。”罗桐回答道。 “不用买?平白无故就把田给我们?桐子,别说笑,天底哪有这等好事?”反正几个汉子都不相信。 谁会把到手的东西,平白的送人,更何况非亲非故? “我没说笑,我们村里的大户因为害了他们的人的性命,结果全被杀了。前些日子,他们答应把大户的一千多亩地,全部分给村里人。”汉子们的表现,在罗桐看来很正常,当初许山海说把地分给村民的时候,木民村的人也没几个相信。 “我跟韩全就是在量地的时候,被邱家的家丁给打了,如果不是这事,那些地早就分到手里了。“为了强调自己所说不虚,罗桐还补充了一句。 “桐子说的没错,他们是当着全村的面说的,要把田分给每一户。村里的乡邻,推举了我和另外几个人,跟桐子一起量地,下一步就是抓阄、拿地了。“一旁,一直没吭声的韩全也附和了罗桐的说法。 “全哥、桐子,真有这等好事?” “桐子,你跟他们说得上话,帮忙去问问,咱们村能不能给大家分地?”有了韩全的确认,几人对罗桐话,倒是信了几分。 “不急!刚刚林将军已经派人去请小先生了,估摸着就是让小先生来给你们分地。”在罗桐的印象中,两次说分地,都是由许山海来宣布的,所以,现在林宗泽派人去接许山海过来,罗桐估计也是为这事。 “桐子,分了大户的地,就不怕官府找你们?”黑瘦汉子担忧的问道。 千百年来,百姓对朝廷、官府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 “怕什么?前些天,官府上百号捕快来村里,被他们收拾了,只逃走了十多个。就在刚才,他们又杀了几十个巡检的兵丁,剩下的百十个全部抓了回来。“说到这里,罗桐不自觉的腰板一挺。 “桐子,桐子,你快去问问,咱们村能不能分地?如果能分的话,我们要做些什么?”罗桐的一番话,把几个汉子听得心思活泛起来。 “他们不是巧取豪夺的贼寇,更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他们是为穷苦人讨公道的好汉。现在大户的这些田,肯定会分给你们的。但是,就像小先生说的那样,只有每一个人都去拼命,才没人敢人敢欺负我们!”罗桐想重复之前许山海的那番话,但是,奈何肚子里没货,只能是用他所能想到的词语来表达。 “桐子,你带我们去见见你说的那个小先生吧,问问要怎么做,才能给我们分地?”黑瘦的汉子一把拽住了罗桐的手就想走。 “能给我们分地,拼命有什么不敢的?桐子你都能拼命,难道我们就怕了不成?”另一个汉子脾气更加火爆。 在一干青壮的护卫下,许山海、江波、卢管家、师爷一行人,匆匆的赶到了四和村。 村子正中,一座由青砖砌成的围墙围起来的大宅子,相比起文家那种只分前后院的宅子,这个三进的大宅院气派多了。 十来个手握兵刃的国兴军的人,守在宅子大门外,看到许山海一行人走来,赶紧闪开一条道。 刚踏入院中,院中的情景便让许山海吃了一惊。只见院中的地上,坐了六七十个双手被缚的人,这些人中,男女老幼皆有,不少人还在低声的抽泣。 “老弟,你来了!”厅堂里端坐的林宗泽,大声的招呼还在院中的许山海。 “老哥,院中这些人是……?”许山海指了指院中那些人。 “哦,村中凡是派了家丁,打算偷袭我们的,我全都给弄来了,这不,四家人都到齐了。”林宗泽笑眯眯的说道。 “老哥这么急的召我过来,不知何事?”许山海跨进厅堂,还没来得及坐下,便开口问道。 “大锤带着人,还在抄那个几个大户的宅子,这是现在找到的地契,有三千多亩,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林宗泽掏出一叠大小不一的地契,递给许山海面前。 “我刚才问过了,这个村子不小,有两百多户。除了这几个大户之外,村子另一头,还有两家大户,不过他们都仗着家中有人在南宁府当差,平时不怎么与这几户来往,所以,这次偷袭我们的事,他们没参与。”这是林宗泽掌握到的情况。 “那老哥,你的意思是?”从话语中,许山海听不出林宗泽的想法是什么。 “这种村中的大户,没一个好东西,我本想连他们一起绑了,可是,他们没招惹到我们头上,如果真绑了,怕乡邻们觉得我不分青红皂白。”在林宗泽看来,这两个大户,坐拥大片良田,任谁都不会觉得他们有多么“干净”。 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是每一个国人的终极追求,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愿意出让属于自己的土地。因此,这个时代,没有一桩土地兼并,不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急着叫你过来,就是要商量一下,这些田地怎么处置?”林宗泽郑重其事的把地契交到许山海手中。 “按老办法呗,把田地分给村里人,找几个村里有威望的人一起来办就行了。”既然问到了自己,许山海也很干脆。 “至于另外那两个大户,只要他们不跟我们对着干,就随他们去吧。”终究是读书人,终究是在后世的文明社会中长大的人,许山海骨子里还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说完,许山海扭头,看见了等在院中的罗桐,探头探脑不时的望向这边。 此时的罗桐,在院中来回的踱步,以掩饰心中的焦急。刚才与他一起的那几个汉子,还在院子外面等他的消息。 远远的看过去,厅堂内,林宗泽与许山海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这种时候,罗桐知道,自己不能贸贸然的闯进去。 低着头,绕着院子又走了一圈,突然,罗桐发现江波挡在了自己面前。 “罗甲长,小先生请你进去。”江波伸手朝厅堂里指了指。 “小先生,你找我?”三步并做两步,罗桐小跑着进了厅堂。 “坐吧!”许山海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椅子。 “小先生莫再叫我甲长了,直接唤我罗桐就行。”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跟着国兴军的人干,再用官府许的“甲长”罗桐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我站着就好了,小先生,有什么吩咐?”许山海越是随和,罗桐反而越是拘束。 “我们从大户那里抄出了许多地契,林将军想把这些地都分给四和村的乡邻,我想请你出面,把村里的甲长、保长请来,配合我们把田地分下去。”许山海相信罗桐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这完全就是要找一个四和村的“罗桐”。 “额……这个……”罗桐迟疑了片刻,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看到罗桐奇怪的表情,许山海有点纳闷。 “四和村的甲长和保长不用去找,他们都在外面的院子里。”罗桐脸上的表情更加的古怪。 “嗯?院子里?”许山海抬头往厅堂外望了望。 “是的,院子里那些捆着的人里面,就有保长和甲长。”原来这才是罗桐犹豫的原因。 依照惯例,保长、甲长都由当地的粮、税大户出任。因此,四和村的保长、甲长被林宗泽绑了,丢在院子里,也就合情理了。 反倒是罗桐这个木民村的甲长才是比较特殊的例子,由于黄员外不愿意出面,所以,木民村的保长在黄员外的举荐之下由他的族叔担任。 而罗桐出任甲长,则是村中几个大户,互相争斗、互相妥协的结果,由于大户们互相不服气,却又不想因为人选去撕破脸皮。所以,为人热心、和善,家中又拥有十多亩薄田的罗桐,成了大户们都能接受的甲长人选。 “老哥,你看,这……?”许山海扭头看向林宗泽。 “不行!”林宗泽一口否决。 他知道许山海为人善良,言外之意是想放保长、甲长一马,让他们参与四和村的分地。 他本想提醒许山海,想一想木民村的黄保长,对黄员外都能背地里捅刀子。要是让四和村的保长、甲长参与到分田地中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林将军、小先生,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从没见过林、许二人有意见相悖的罗桐,小心翼翼的插话。 “你说。”林宗泽看了罗桐一眼。 “这村中,有我几个儿时的玩伴,都是忠厚本份之人,方才在门外遇见,还闲谈了几句。不知能不能让他们来帮忙?”罗桐不失时机的把熟人推了出来。 “他们都是自耕农吗?”许山海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他们都是佃户,靠租种大户的田地为生。”正因为没有自家的田地,他们才会心急火燎的催自己来打探消息,并且,一直眼巴巴的等在外面。 林宗泽、许山海对视一眼,都微微的点了点头:“你把他们都找来吧。”之前林宗泽就想通过分田地,把村民的人心争取过来。现在,既然罗桐有合适的人选,那肯定是越快越好。 “好嘞!他们都等在外面呢,我这就去叫。”罗桐转身跑了出去。 第55章 嫡庶有别 南宁府,昌达商号,后院正房 在仓房查看了一圈,陈展云回到房中。在侧室小娟的服侍下,洗脸、换上了宽松舒适的棉袍,端着她早就备好的茶饮。 刚喝上两口,门外就传来了伙计阿贵的声音。 “东家,外面有人找!” “什么人?”陈展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说是家中的三爷,从广州府过来。”门外的阿贵答道。 “快!领他们进来!”等了几天,陈展云的三哥陈展青终于到了。 挥手示意小娟回避,顺便交待她准备茶水,陈展云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棉袍,迈步向前院走去,他打算迎出去。 刚转过跨院的小门,迎面就看见阿贵,侧着身,引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停下脚步,陈展云定睛一看,旋即弓身长揖,道:“三哥远道而来,小弟未及远迎!” “自家兄弟,无妨,无妨!”对面中一人浅浅的拱手回礼,那便是陈展青。 只见他五尺身材,面白无须,眉眼间与陈展云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泡肿无神,两腮肿赘,一看就是酒色过度之相。 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人,年纪有老有少,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都是随从。 “三哥,请!”陈展云侧身在前带路。 一行人回到厅堂,陈展云让出了上座,自己垂手、侧身,站立一侧。 这便是嫡庶有别。 闲聊几句之后,陈展青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四弟,这是父亲大人予你的亲笔信。” 双手接过,陈展云小心的拆开,从不算工整的字迹来看,还真是他父亲陈望才的笔迹。 展云吾儿: 吾儿此去经年,为父甚是想念,不知吾儿一切可好? 为父年岁渐增,身体尚好,你娘几月前曾感风寒,现已痊愈,吾儿勿念。 家中商行依旧由你大哥操持,只是生意大不如前,为父颇为心忧。 此次着你三哥前去广西,冀希望能扩大广西商路,以解家中之困局。望你在青儿的主持之下,全力协助于他,早见成效。 你三哥随行所带几人,皆为行内经验老道之人,吾儿可把账目交由他们主理。 ………… 看着信笺上的字迹,陈展云的感觉犹如,背后被人猛的推了一把,整个心情直坠深渊。 要知道,几年前,自己带着陈望才给的五十两银子,离开广州,只身来到广西。 先是去到梧州,找到自己的亲舅舅吴进,又结识了舅舅的好友钟叔。在梧州停留半个多月,无果,三人结伴沿西江北上,来到了南宁府。三人从利润最低的布匹做起,经过几年的努力,逐渐的在南宁府站稳了脚跟,并且还在新宁州开设了分号。 为了商号的发展,几年中,陈展云只有一次,趁着到梧州押货的机会,回去过广州家中探望亲娘。与父亲的来往,更是仅限于半年左右一封的书信。 毫不夸张的说,除了最早陈望才给的那五十两本金之外,陈展云没有得到过家中任何的帮助,眼下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靠自己打拼。.这些年,货物丢失、被设卡的巡检勒索、被当地的同行排挤、被山贼绑架……他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扎下了根,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但是,手中父亲的亲笔信,几句话,轻描淡写的就要把这一切从陈展云身边夺走。 什么叫“在三哥的主持之下,全力协助于他”?这摆明了就是要把商号的主导权交出去,甚至还要“进出账目交由他们主理”。 自己几年的努力,因父亲的一封书信,就全被拿走,这怎能让陈展云不寒心?陈展云又如何能甘心?有心算无心,并且,还是被自己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陈展云此刻心中的悲愤与痛楚,根本无法言表。 沉默良久,陈展云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命难违,再看眼前的阵势,陈展云悲哀的发觉,无论自己有多么不甘心,都只能默默接受这一切。 如果自己执意反抗,在别人眼里,光一个“孝”字就能抬到自己抬不起头。就算闹上官府,就凭着,当年创建商号的五十两本金是陈望才给的,而自己又只是侧室所生庶子,有这两点,自己就输定了。 所以,除了服从父亲的安排,陈展云没有任何选择。并且,当下,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明智,还不如假装顺从,等待机会,然后,尽可能得多争得一些利益。 “四弟,父亲大人的信看完了?”陈展云看完信之后的种种反应,陈展青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陈展云拿着信暗自思考的模样,让陈展青误以为他过于诧异,六神无主,所以才迟迟没有动作。 “回三哥,看过了。”陈展云微微躬身,慢慢的把手中的信笺折好,放回信封中。 “既然四弟已经看过了父亲的信,那现在就让账房,把所有的账簿都送过来吧。”陈展青弯起食指,轻轻的在椅子扶手上叩着。 趁陈展云没有防备,直接把账簿拿到手,再派人到柜上把现银、现钱一封,不给他任何做手脚的机会,基本上就大功告成。 至于,这个怎么处置这个庶出的弟弟,陈展青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要是他识趣,把他留在身边跑跑腿,也未尝不可,说出去显得自己这个做嫡子的宽厚待人。 如果他胆敢有一丝不顺从,那就让账房先生,在账簿中随便做点手脚,并以“贪墨”之名,直接把他扭送官府,去蹲大狱。 “三哥稍等。”此刻的陈展云内心已经平静下来,从陈展青迫不及待的要拿账簿的举动来看,他更加确信,眼下不能轻举妄动。 “阿贵,你去通知账房,让他们把账簿拿来,交予三爷。”陈展云交待一直在门外候命的阿贵。 一声:“三老爷,请喝茶!”,只见陈展云的侧室小娟,带着丫鬟,把刚沏好的茶汤端了上来,顺便与陈展青行礼,口道:“万福”。 ------------------------------------- “咣当,哗啦~~~”瓷器碎裂的声音。 “草包!废物!~”气得浑身发抖的简志鸿,浑身上下的肥肉,全都在抖动,脚边四散着被他摔碎的水盂、茶碗。 后堂的门边,师爷低头、垂手而立。正是他带来的消息让简志鸿大动肝火。 一早,两个巡检,带了一百多号人,前去围剿作乱的暴民。没想到,午后刚过,十几个逃回来的兵丁,便闯进了同知的公堂,报告巡检全军覆没。 兹事体大,即便心中万般不乐意,同知还是差人把师爷请了过去,由师爷把这个坏消息带给简志鸿。 “草包!都是草包!这州衙里全是草包!”被恼怒涨红了脸的简志鸿,一边高声怒骂,一边在后堂中不停地走来走去,也不怕碎瓷片扎了脚。甚至没意识到,他连自己一并骂了进去。 “平日里个个骄横跋扈,真有事的时候,全部都是草包!”简志鸿的怒骂声,响彻整个州衙。 嘴里不停地骂着,可没谁知道,简志鸿心里却在盘算,借暴民之手,搞掉了那两个阳奉阴违的家伙,将来该怎么拿捏新的巡检。 “老爷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一旁的师爷小心的走上前,搀扶着简志鸿在官帽椅上坐下。 好不容易,把身子塞进椅子,简志鸿喘着粗气对师爷说道:“你准备笔墨,给知府和布政司写信,让他们调卫所的官军来剿匪。” 新宁州是散州,隶属于南宁府,如果按正常的流程,应该是简志鸿发公文,报与南宁府知府,再由知府报与布政使司,然后由布政使协调都指挥使,再由都指挥使从卫所调派官军。 但是,仅仅几十个暴民,两次把官府的人弄得灰头土脸,简志鸿更是觉得颜面扫地。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走下来,等官军赶到,那起码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是简志鸿无法容忍的。 “老爷,三思!”听到简志鸿的吩咐,师爷顿时一愣,随即出言劝阻。 “嗯?”简志鸿不解的看着师爷。 “老爷,再有几个月就到‘考满’了,这个时候越级上报布政使司,怕是不妥啊!“简志鸿来新宁州两年多,再有几个月就满三年。 依《大明律》,官员任职满三、六、九年,将由吏部下辖的考功司派人考核,量其功过,以此决定官员的升降、去留。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般的的官员对自己辖区范围内的糟心事,能捂都尽量捂住,还要粉饰出歌舞升平的表象来应付考核。 而简志鸿这样越级,主动把自己辖区内的丑事往上捅,简直就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上赶着把自己的把柄往别人手里塞。 “我倒是被他们那几个草包气糊涂了,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能做到从五品的知州,简志鸿自然不会是官场小白,师爷稍微提点一下,他立马就琢磨出个中滋味。 “老爷还是按老规矩给南宁府发公文,请求知府应援,这样,将来无论怎样,老爷都是依规行事,别人无话可说。至于知府大人报与布政使司,布政使司再指派都指挥使,这路上往来之间,几个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师爷说了一大通,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一个“拖”字,只要拖到考满结束,就算成功。 “想法不错,可是,这几月就放任那些暴民不管了?”眼下不解决那些暴民,简志鸿心中像是扎了一根刺,现在放任,万一以后事情闹大,怕还是要追究到自己头上。 “老爷多虑了!这种暴民如过境蝗虫,烧杀劫掠一番之后,自然会去往别处。并且,说不准,还会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起来。”师爷摸了摸嘴边的胡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再说了,几个月后,就算暴民势大,待官军一到,他们一样要做鸟兽散。所以,老爷大可不必担心。”能给简志鸿做幕僚,师爷肚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干货。 第56章 谁都不痛快 把自己的几个发小送出门外,罗桐返回院内,与卢管家、师爷开始为晚上的村民推举做准备。 有了之前木民村的经验,很多事,做起来便熟练许多。 这边厢,“疯子”吴立群赶了过来,向林宗泽、许山海报告了与巡检作战的战果: 此役,来犯巡检总人数为一百七十余人,战死四十九人(炸死十三人,包括马振),逃走二十余人,俘虏九十余人(含受伤四十余人), 缴获刀、枪、木弓、箭矢、粮食一批,布甲两领,军资银三十五两,铜钱四十五贯、辎重马车四驾。 国兴军战损,战死七人,重伤五人,轻伤二十六人。这些死伤,基本上都是新加入的人员,在面对着黄武带领的刀枪手,几番冲击之下所造成。 听到己方的伤亡数字,林宗泽不禁喃喃自语:“要是能给我三个月时间练兵就好了。” 确实,今天对上的巡检兵丁,充其量就是一些经过了训练的乡勇。国兴军做足了准备,结果呢?光是黄武带领的三四十个刀枪手,就造成了如此的伤亡。假设今天来的是正规的官军,林宗泽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 “老哥,不必忧心,经此一役,短时间内官府不可能再派人来犯,我们只要趁这个机会,多招一些人马,抓紧练兵,假以时日,官府又奈我何?”许山海轻声劝慰道。 虽然他不清楚,当下朝廷如何调兵遣将,但是,在这个通讯基本靠马,行军基本靠走的年代,要调集一支军队,并非易事。 “妖鬼审了几个俘虏,据说这次只来了两个巡检,难怪只有一百多人。我还以为官府会把四个巡检统统派来呢。”吴立峰没有林宗泽的忧虑,他只觉得,今天没杀过瘾。 “两个巡检?”林宗泽追问了一句。 “我只见到一个披甲之人,还有一个呢?”说起这个,林宗泽又想起了被一箭射倒的黄武,扭头看向许山海。 “另一个姓马的巡检,被糯米的火药炸死了,据俘虏交待,他当时被崩到飞起,落地之后就没了性命。”当时的两声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只是没想到把一个巡检活活炸死。 ------------------------------------- 渠黎镇 离渠黎镇五里地的一个庄子,庄子不大,除了正中间被高墙围起来的一大片院子,旁边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一些木屋、草棚。一条能通行马车的大路,把庄子与镇上连接起来,骑马或是坐马车,不用一刻钟就能到镇上。 从镇上到庄子的周围是一大片开阔、平坦的土地,这个时节,秧苗已经插下,嫩绿的秧苗还无法掩盖水面,一眼望过去,只有浅浅的一层淡绿。放眼望去,这一片上好的水田,少说都有三四千亩,这是马家三代世袭巡检,积攒下来巨额财产中的一部分。 道路的尽头,正中间是刷成暗红色的广亮大门,门口的系马桩、下马石,一应俱全。 这座大宅院是马振的家,他的父母、弟弟、妻儿,以及一些外戚,总共四十多口都住在宅子里。而庄子外的那些木屋、草棚,所住之人皆为马家的远房亲戚,投靠于此,相当于长工。 占地五亩的宅院,没有像别的大户那般,建个几进几出,只是简单的分成了两个院子。前院偏大,有正厅、厢房、下房,各房之间,沿着围墙,还建有雨廊相连接。马家的外戚,基本居住于此。 院子两旁,不但摆放有石桌石凳,还放着两列兵器架,上面架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以彰显主人家的尚武家风。 在前院的东边,用砖墙隔出了一个偏院,偏院里占地最大的就是马家的粮仓,马家几千亩地,每一年收上来租,最后都进到这里。偏院里除了粮仓之外,马厩、柴房、伙房也集中于此。 后院虽说偏小一些,但是也占地两亩,住下马家十多口家眷,绰绰有余。 “桂嫂,那个丫头吃东西了吗?”马陈氏端起碗正要吃饭,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问身边的老女佣。 “回老夫人,还是没有吃。”名为桂嫂的女佣答道。 “你待会儿带上两个有力气的老妈子过去,给我灌!小小年纪这么倔,真当治不了她了?”两眼一瞪,马执良没好气的说。 他是马振的父亲,新宁州上一任的巡检。由于行伍出身,虽然年逾六十,白须白发,但是,身体依旧硬朗,脾气也一如既往的蛮横。 “你倒是敢说,你自己去灌啊!”几十年的夫妻,到老了马陈氏越发不给他面子。 “振儿连夜把那个丫头送回来,还特意交代要好生盯着,等他回来就圆房。要是弄出点什么事,你自己去跟他说。”马陈氏不依不饶的一顿抢白。 马执良年轻时,长年在外,有时候一年半载都不回家一趟,并且,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马陈氏都忍了下来。 除了往家中送银钱,马执良对家里的情况基本上不过问,更谈不上对孩子的教导。但是身为人父,还是有起码的舐犊之情,由于对孩子心怀愧疚,所以,他对三个儿子颇为宠溺,时间一长,造就了马振无法无天的性格。 前几年,马执良上书“乞老归乡”,回到了家中才发现,原配马陈氏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己在家反倒活成了一个外人。 “好好好,我不管,我倒要看看,饿死了那个小丫头,你怎么办?”两个都是惹不起的祖宗,马执良摇了摇头,端起碗吃饭。 “桂嫂,等会儿你让金枝去送饭,让她跟那丫头套套近乎,好生劝劝。”金枝是家中的一个小丫鬟,年方十四,马陈氏觉得两个年纪相仿的丫头,或许能说得上话。 ------------------------------------- “四弟,黄先生把账簿都看了,对四弟的营商之道赞口不绝,短短几年间,能把商号做到如此规模,属实不易!”此时的陈展青也换上了棉袍,大喇喇的坐在陈展云的书房中。 “黄先生过誉了,小弟愚钝,不敢辜负父亲大人的期望,所以只能勤力而为,让三哥见笑了!”陈展云微微的欠了欠身子,以示谦卑。 突然把自己叫过来,开口就是一阵夸赞,这让陈展云心中隐隐不安,眼前的这位,从来都不是好相与之人,好话的背后不知藏着什么祸心。 “展云少爷太谦虚,不过有一笔账,小人不是很明白,可否请展云少爷解惑?”跟随陈展青过来的账房先生,言辞恭敬,但是言语间倒是不含糊。 “十日前,商号有一批价值二百多两的货物,发运新宁州,但至今未见的回款,不知展云少爷可否记得?”账房先生随即在书案上摊开账簿,示意陈展云查看。 “不用看,这个我记得,那是几个北方来的皮货老板,订的一批硝石之类的货物,在南宁筹办齐了,发运新宁州。”账房先生一说,陈展云便明白他所说何事。 这批货是国兴军所需,由于货品繁杂,新宁州要么没有,要么数量太少,所以大部分的货物只能在南宁筹办,再运往新宁州。日前,因为急着赶回南宁,交货的事宜便交由钟叔,货款自然没有入到南宁这边的账上。 “照四弟的说法,那笔款项尚在新宁州的分号?”陈展青的询问颇为玩味,在他的心中,陈展云的说辞,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陈展青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四弟,我既然奉父亲大人之命来到广西,那商号中事总要尽快知晓,新宁州既有分号,又尚有款项未收,我们弟兄何不前往新宁州一趟?” 在陈展青的心中,你陈展云想要拖时间,我偏不给你机会,去到新宁州,如果拿不到那笔银两,陈展云就只能任由自己拿捏。 “既然三哥不顾舟车劳顿,小弟岂敢不从?”说了半天,图穷匕见,陈展云终于明白了陈展青的意图,那就是以账目上的事入手,从中找出纰漏进而拿捏自己。 ------------------------------------- 四和村 罗桐叫了几个帮手,从邱家厅堂中,把中堂的条案抬了出去,为晚一点的推举做准备。 四和村是个大村子,村中户数比木民村多了一倍有余,这么多人,肯定没办法全部挤到邱家的院中,所以,把门前的空地利用起来。 另一边,李应全带人把三个大户家中,统统抄了一遍,除了粮仓里的粮食没办法拉走,值钱的细软全都装了箩筐,派人挑回木民村的文宅,稍后再做清点。 太阳刚偏西,木民村那边就送来了饭食。由于巡检来犯,所有人只在天没亮时吃了一顿,直到四和村这边的局面稳定下来,伙房才把饭食送出来。 一场算不上漂亮的胜仗,顺带还解决了四和村,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应全更是通知女眷们,今天要把饭食的份量,做足做够。番薯、玉米饼子必须管饱,每个人再多加一份用芭蕉叶裹着的白米饭。 随着日头偏西,下地耕作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回到村子,得知分田的消息,大多数村民的反应都是将信将疑。 有一些性急的村民,要么胡乱的塞了点东西下肚,要么拿了几个生番薯,一路走一路啃,开始往邱家大院这边聚集。胆子大一些的村民,直接就在邱家大院外围观,胆子小一些的就离远一点,找几个关系亲近的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漫天红霞,倦鸟归林,村中几棵大树上挤满了归巢的燕子,叽叽喳喳的好生喧闹。随着更多村民的来到,邱家大院外也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院中,罗桐与那几个发小小声的说了几句,转身走进了厅堂。 “林将军、小先生,外面的人基本上都到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罗桐躬身说道。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走吧。”林宗泽一脸轻松的对许山海扬了扬头。 “老弟,老规矩,你来讲,我给你压阵。”有上一次在木民村的经验,在林宗泽口中就变成了老规矩。 大门口,蹲在地上的吴立峰和大驴兄弟,慢慢的吃着手里的番薯,时不时的抬眼看看周围。 原本在门外负责警戒的十多个人,此刻由于村民们越聚越多,全都隐没在了人群中,只能看到明显高出众人一头的赵立群。 待林宗泽、许山站定,罗桐开口说道:“各位乡邻,我是隔壁木民村的罗桐,罗老七,想必很多人都认识我,也有很多人不认识我。” “不过,认不认识我都不要紧,今天通知各位乡邻过来,是因为分田地的事。具体怎么分?有请林将军宣布!”说完,罗桐闪到了一边。 把剩下的番薯和玉米饼子塞进嘴里,吴立峰站起身,摸了摸嘴,又轻轻的搓了搓手。 忽然,吴立峰感觉到离自己不远处的人群,有轻微的骚动,隐约还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 吴立峰扭头朝大驴兄弟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慢慢的朝骚动的地方挤过去。 “各位乡邻,今天把大家伙召集过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分田地!这些田地皆为村中大户所有,他们用劲各种手段,丧尽天良,侵占大量田地,一不耕田、二不种地,只会躺在你们身上吸血…………“许山海站在条案后,一条一条的控诉着大户的罪行。 “你们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村里中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一个嗓音从人群中传出,言语间充满了傲慢。 第57章 大户送人头 斜对面的人群,在几个人的驱赶下,让出了一条道。 两个矮胖身材的人,从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家丁模样的人,这些人手中都拿着长刀或是棍棒。 “不知二位是何人?”许山海眯起眼睛,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这是我们村中的赵员外和陈员外,南宁府衙的典狱乃是赵员外之胞弟!”二人身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一脸倨傲的报上了二人的身份,顺势还把他们倚仗的靠山抬了出来。 “你们又是何人,胆敢跑到这里来撒野?”被师爷称为“赵员外”的矮胖男子轻蔑的向许山海望了过来。 “我们……”还没等许山海把话说完,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赵员外的右侧的人群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两步便与赵员外来了一个贴身的“亲密接触”。 只见黑影的一只手,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在赵员外身上不停的重复一个前后往复的动作,众人只听得一阵“噗呲噗呲”的声音传来。仅仅几息间,赵员外就浑身是血的瘫倒在地上,甚至没发出任何声音。 丢下赵员外,黑影一闪又扑向陈员外,左手一把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右手重复着刚才在赵员外身上的动作。 与赵员外不同,陈员外终究多了几息的反应时间,正是有了这几息时间,也让他有了放声惨叫的机会。 与此同时,人群中又窜出两条人影,那是慢了几步的大驴兄弟,只见两人,挥舞着手中的铁锏扑向手拿兵器的家丁。其中一个人影,在掠过管家的身边时,还不忘顺手一锏,硬生生的砸塌了他半边脑袋。 纸上写来挺大一段,但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当村民们反应过来,惊呼着向四处闪避,人们才发现,空出来的地上,已经躺下了四五个人。 此时,国兴军十几个原本负责警戒的人,把剩下几个吓破了胆的家丁围作一团。 而最早窜出来的吴立峰,此时,已经拿着一块从陈员外身上扯下来的绸缎,不紧不慢的擦拭着满手的鲜血,以及他的短刀。 一直站在条案边的林宗泽,这才背着手,慢慢的走到尚在抽搐的赵员外、陈员外旁边,低下头仔细的端详。 胡乱的把手上的鲜血擦了擦,吴立峰撇了撇嘴,把不怎么吸水的绸缎往旁边一扔。 那落下的半块绸缎,沾满了鲜血,恰好盖住了管家那半边没被砸烂的脸。 “把院子里绑着的男丁全都拖出来!”盯着地上的死尸看了好一会儿,林宗泽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对赵立群说道。 不一会儿,村中的四个大户,以及他们家中的男丁都被拖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拖出来,但是在强烈的恐惧支配下,这些人不断挣扎。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浑身上下还被草绳绑了个结实,在赵立群等人的手中,他们的挣扎更像是一种表演。 三十几个男丁,被丢在条案前的空地上,,跪成了一排,几个不老实的人,依旧不停地扭动身体,破口大骂。他们的咒骂,换来的是不断落到自己身上的拳脚,一顿哀嚎之后,他们终于学会了安静。 只见林宗泽,面无表情的走回到条案后面,只有周边的人才能发现,他脸上的疤痕红得像要滴血。 “统统砍了!”站定之后,林宗泽冲着赵立群,右手用劲向下一劈,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随着林宗泽的话音落下,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还没从刚才赵员外、陈员外突然被杀的惶恐中缓过劲,这会儿又听到林宗泽下令,把四个大户以及他们家族中的男丁统统杀了。 这等血腥的场面,别说是他们,就连站在一旁的许山海都有一些错愕。 在战场上,要杀一个敌人,或许还要费些周章,而要把一个全身被绑的人的脑袋砍下来,这就轻松多了。 随着一阵“噗噗”、“噗噗”、“咔咔”、“咔咔”声之后,三十几个跪着的男丁,统统倒在了血泊中。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脑袋被砸烂,总之没有一个活口。 顿时,人群死一般的寂静,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久久无法散去。 “你带人去,把刚才那两个大户的家抄了。”此时,已经把短刀擦拭干净,刚刚走到林宗泽身边的吴立峰,听到了自己的下一个任务。 之前赵、陈两个大户,由于没有掺和偷袭国兴军,林宗泽虽然有心收拾他们,却苦于没有由头,只能放他们一马。现在倒好,他们非要自己作死,送上门来,林宗泽岂能放过? 把地上的尸体拖走,吴立峰、大驴兄弟带着十几个人离开,他们要趁热打铁,把四和村所有的大户连根拔起。 “各位乡邻,刚才的一幕你们都看到了,大户们之所以成为大户,就是因为与官府中的人勾结,使出种种丧尽天良的手段,抢我们的田地、杀我们的家人、烧我们的村子!”看到吴立峰带人走远,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许山海才继续他的“演讲”。 “所以,我们既不是杀人越货的匪徒,也不是打家劫舍的贼人,恰恰相反,我们跟你们一样,都是靠耕田种地过活的穷苦人家,我们的队伍也是穷苦人的队伍!”许山海举起握紧了拳头的手臂,在空中狠狠地挥了挥。 “在隔壁的木民村,待明日抓阄之后,我们会把没收来的田地分给村里的每一户。”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要告诉你们,同样的,我们要把村中大户的田地,统统分给你们!”此时的许山海一脸坚毅的表情,眼中是果决的眼神,再配以简短有力的话语,他要给村民们传递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许山海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阵阵的低语。之前村中虽然传闻要分地,但是,没有得到确认的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现在村中的大户,在众人眼前被杀,许山海又亲口确认要把田地分给大家,村民中什么样的反应都有。 “好汉爷,这田地怎么分?是按人丁分还是按户分?分了之后,田地真的就归我们了?”人群一个敦实的汉子,站出来问道。 他是被身边的人怂恿着,壮起了胆子才发问。毕竟眼前,地上一滩滩的血迹还未干透。 “为了田地分配的公平,希望各位乡邻,在待会儿的推举中,选出自己信得过的人,然后由这些人来负责田地的分配。”对于汉子的发问,许山海顺势,把话题引导到接下来要做的事。 “我们只定分田地的规则,具体怎么分,让自己的信得过的人来操办。”让被推举出来的人,把分配章程给每一个村民做详细的解释,那样不但高效,村民们也更容易接受。 转身,许山海把罗桐叫了过来:“接下来该怎么弄,交给你了!”有过木民村的经验,许山海相信,罗桐完全能做好。 木民村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晒谷场上。 晒谷场的中央,一百多个被俘的巡检兵丁坐在地上,按十人一组,被一根粗大的草绳串联起来。虽然俘虏们没有被绑住手脚,但是大草绳在每个人的腰间都绕了两圈,还打上死结,并且每组还夹杂着三个伤员。 这是林宗泽他们以前在辽东战场上常用的办法。十个俘虏绑在一起,无论谁想逃跑,都会受到其他人的牵制,除非是十个人有着高度的默契,否则谁都跑不掉。更何况每组里面还有夹杂着一两个,行动不便的伤员。 在俘虏的外圈,二十几个国兴军的人,他们手持兵器,绕着内圈的俘虏,缓缓的巡视。 徐子晋把所有人分成了五个小队,每个小队轮流负责看押俘虏一个时辰。他们得到命令是,对任何想暴起或是逃跑的俘虏,格杀勿论。这样既解决了看押俘虏的问题,同时也在训练他们站岗放哨。 虽说,站岗放哨是每一支队伍,在扎营之后的例行动作,但是新加入的那些人,几天前都还是饿得奄奄一息的流民,想让他们成为一名合格的军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被临时辟为救治所的黄家宅院内,由于许山海从徐子晋那里调来人手协助,使得何一手处理伤员的速度大大提高。 一开始,确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但是随着人手的增加,何一手很快便在止血、清洗伤口、包扎等各个环节,安排了专门的人负责。并且,随着配合的熟练程度不断提高,没等太阳下山,几十号伤员基本上已经处理完毕。 得知协助的人手和用于包扎的布匹,全都是许山海居中调派、安排,看着脚边丢了一地,血迹斑斑的布条,再看看周围伤员伤口上包着的干净布条,要说何一手心中对许山海没有钦佩之情,那绝对是假话。 另一边,几间小黑屋中,吕耀辉还没忙活完。 虽然,俘虏的巡检兵丁都是佥点而来,没讯问的价值。但是,黄武以及他的长随、马振的长随,以及另一伙俘虏中的黄保长、邱员外的弟弟,这些人吕耀辉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而此时的村中,村民们分成了三个部分,扎堆聚在一起。 血气方刚的青壮,要么聚在一起,眉飞色舞的继续讨论,今天与隔壁村大户家丁的打斗,说到酣畅之处,还摆开架势,手舞足蹈一番。要么就围在晒谷场外围,对着那些俘虏评头论足,或者是就着国兴军的人手中拿着的兵器讨论一番。 相对老成持重的中年汉子及老者,则在韩全等人的带领下,为明天分田地所需的抓阄做准备。他们时不时的停下手中的活儿,讨论一番。比如,哪块地更平坦、哪块地更肥沃,祈祷明天自己抓阄时,能得偿所愿。 剩下的那些妇人、孩童,则是生起火,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有了国兴军前些日子的开仓放粮,原本难熬的日子,随着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变得轻快了许多。 第58章 鹫豺食腐 新宁州,城内 掌灯时分,州城内最繁华的十字街,街口雕梁画栋的三层高楼中,喧闹非凡,隐约的丝竹声,高亢的猜码声,这便是城中一等一的热闹场所——青云楼。 知州老爷简志鸿的师爷,一身青衣小帽打扮,在两个伴当的跟随下,被酒楼的伙计从侧门引上了三楼。 长廊的尽头,伙计一挑门帘,把师爷让了进去,顿时,雅间里传来一阵的恭维声。 确认无误之后,伙计转身把师爷的伴当带下一楼,这种场合,伴当们没有资格跟进去,他们会另外被安排在楼下的散座。 “师爷拔冗而来,荣幸荣幸!“ “师爷大驾光临,请上座请上座!” 见到师爷挑帘进来,雅间内的两人赶紧起身,把师爷让到上座。 “两位员外客气了,小老儿愧不敢当啊!”嘴上谦让着,师爷的脚步却没停,走到上座,大喇喇的坐下。 ------------------------------------- 随着推举结果的尘埃落定,邱家院外的村民们陆续散去,院中终于安静下来。 厅堂中,林、许二人端坐,罗桐、卢管家、师爷在右侧站立,厅堂中间五个垂手而立的人,就是刚刚村民推举的最终人选。 “几位能站在这里,是得到了村中所有乡邻的信任,我希望你们接下来,能把分田地的做好,不负乡邻们的期待!”之前罗桐已经把这五人的大致情况向许山海做了说明。 被推举出来的这五人,皆为没有土地的佃农,能够得到村民们的认可,可以想象,平日里在村中应该为人不错,许山海也不需要去担心太多。毕竟,村中还有两百多户,几百双眼睛盯着,他们真要想私下里做什么手脚,村民们肯定不会答应。 “接下来要做的事,罗桐会与你们细说,遇到不清楚的事,你们可以找卢管家和师爷询问,他们那里有详细的章程。”想要把田地分到每一户手中,前期还有很多事要做,这些琐碎的事情,许山海直接交给了罗桐,让他带着四和村的人处理就行,反正之前在木民村,他已经做过一遍,也算是有经验。 “老哥,你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交待完,许山海转头看向林宗泽。 “你安排好了就行。”林宗泽摆了摆手。 “我就一句话,分田地,不单单是你们自己的事,更是全村人的事,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先摸着自己的良心。”林宗泽对着堂下站着的五人说道,他说不出什么打动人心的话语,但是这几句质朴的言辞,倒也一片诚挚。 堂下的五人,只能拼命的点头,毕竟都是乡野村夫,遇事能保持镇定已经很不错,再要他们应答得体,那确实强人所难。 ------------------------------------- 雅间里,酒过三巡,师爷干瘪的脸上也微微发红,透着不健康的血色。酒,基本喝到位,师爷不再端着架子,雅间里的气氛也稍微轻松了一些。 “二位员外,今日发帖相邀,不知……?”酒喝了,菜也吃了,眼前这两位却只聊一些闲闻轶事,师爷有点摸不准他们所图何事。 “师爷您这话说得,我等属实久不见师爷,甚是想念,所以备下薄酒,与师爷多亲近亲近。”说话之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他本姓王,仗着姑爷是州衙典史,通过坑蒙、构陷等手段,在乡下置办了近千亩土地,摇身一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 而后他又在姑爷的提点下,捐了一个监生出身,由此,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头顶着一个“监生”的名头,堂而皇之的成了别人口中的“员外”。 与他同来的男子姓孙,二人年纪相仿,家境也相仿,只不过没有捐官,还是一介白身。 “饭桶!”隔壁不远处,突然一声暴喝。听声音,像是从隔着不远的雅间传出来的。 “平日里,凶神恶煞,狗……,遇上暴民,居然……,一百多号人,逃……。”隔得有点距离,雅间里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话语,言语中,像是有人说起了巡检惨败之事。 “师爷,巡检果真败了?”王员外借着倒酒的机会,凑到师爷身边悄悄的问道。 慢条斯理的拿起面前的筷子,师爷夹了一块白切肉,蘸了蘸调料,然后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微微的点了点头。 “师爷,我今日还听闻,此番去的两个巡检全都死在了暴民手里,不知是真是假?”原本坐着的另一人,起身也凑了过来。 “估计是凶多吉少……”师爷继续嚼着口中的肉,含混不清的回了一句。 “师爷教我,假如巡检战死,那空缺之职不知……?”王员外的语气平淡,但是急切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 师爷嚼完口中的肉,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端起杯子,慢慢的抿了起来。此时的他,心中终于明了,眼前这两人设宴邀约的目的。原来是听到两个巡检出事,他们盯上了空缺。 “巡检一职一般都是世袭。”放下手中酒杯,师爷幽幽的回答。 “原来是世袭啊……”王员外的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失望。 “可要是如果巡检家中,无适龄的直系男丁,那又另当别论了。”师爷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带笑,用颇为玩味的眼神,看着眼前二人。 “相隔千山万水,兵部又怎能知道有没有合适的男丁?”这时,反倒是孙姓大户,听出了师爷的话外音。 “世袭的人选,由当地官府勘验、确认之后,上报都司衙门,再由都司上报兵部。”师爷的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 心想,自己话里话外已经暗示得很明确了,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听明白。 “那岂不是,无论补缺的人是谁,只要知州老爷点头就行?”有了孙姓男子在前,王员外的脑子转得也不慢。 “非也,非也!世袭的规矩,大家都懂,知州老爷也要按规矩来。不然,日后事主闹将起来,知州老爷如何脱得了干系?”师爷把头摇得飞快。 “除非……”师爷的手指又轻轻的敲着桌子。 “除非什么?师爷教我!”王员外投来了急切的目光。 “除非事主家中已成绝户,亦或事主世上再无亲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闹事。”其实,此刻师爷心中比王员外还急,暗地里不断的咒骂,眼前这两人愚蠢到家,非要自己把话说到如此直白。 “要是,他们全家死光,那世袭的人选,只消知州老爷便可以定?”王员外嘴里小声的嘟囔道。停顿一两息之后,突然恍然大悟,两眼瞪得滚圆。 “那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听到。”看到王员外终于明白,师爷心中松了一口气,但是嘴上却连忙否认。 “只是不知道,知州老爷的认定公文要花费几何?”眼看着有达成心愿的希望,王员外不禁又往师爷这边凑了凑。 只见师爷犹豫了一会儿,伸出右手,张开手掌。 “五百两?”一个巴掌五根手指,这个王员外还是知道的。 “哼!”师爷脸色一变,作势起身要走。 “师爷息怒,师爷息怒!意思是五千两?”孙姓男子反应够快,一把拽住了师爷的衣袖。 “师爷,我等有心为民,想还州中百姓一片安宁,只是……只是,这五千两,属实掏不出来啊!”孙姓大户哭丧着脸说道。 他的话,让师爷心中暗自感叹,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师爷,能不能与知州老爷美言几句,通融通融?”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虽然知道师爷是狮子大开口,但他不打算放弃。 “说说你们的想法?”五千两确实是师爷漫天要价,刚才作势起身也是虚张声势,师爷也不想就此把眼前两人给吓退。 “一千两,师爷你看如何?”王员外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 “呵呵呵,二位员外,咱们还是喝酒吃菜,其他事就不谈了。”几声冷笑,师爷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白切鸡,塞进嘴里。 “一个巡检,一年光是扣下的粮饷都不止一千两,你们呐~~~有这泼天的富贵都接不住啊!”师爷故作玄虚的摇了摇头。 一个巡检,一年真正克扣下来的粮饷,最多不会超过五百两。但是,不夸大一些,师爷又怎能让眼前的这两个乡巴佬掏出大把银子? “两千两!”王员外不停地眨着眼,狠了狠心,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两根指头。 “师爷啊!我们乡下人,种田卖粮,一辈子也攒不下多少银子,还望师爷体恤!”孙姓大户多少还是有见识,一边嘴里哭穷,一边悄悄的从袖子里抽了一张银票,放到桌面,轻轻的推到师爷面前。 接过银票,师爷装作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票面上的“壹佰両”三个字映入眼帘。 “三千两,这是老爷给的底线,你们自己去琢磨吧。”师爷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事实上,知州简志鸿,下午还在为两个巡检的事大发雷霆,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但是师爷跟随简志鸿从知县做到知州,他心中有足够的把握,如果能把这件事操办下来,到时候把大头交给简志鸿,自己从中所得,绝对不会少。 要知道,他一年的幕酬也才区区八十两。 稍作沉吟,师爷用手指轻叩放在桌上的银票,说道:“既然你们有如此诚意,小老儿再提醒一句。”意思是眼前的这一百两银票附送一个内部消息。 “下午已经有几个大户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会儿估摸着在筹备银两,待他们把银两筹齐,那可就没二位什么事了。我劝你们早作打算。”说完,师爷起身,拿起桌上的银票,拱了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不得不说,从头到尾,师爷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言语间营造出的气氛也把雅间里的二人,拿捏得死死的。 第59章 分田地 东边天空开始隐隐泛白,村中的鸡已经从偶尔的一只两只打鸣,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合唱。狗子们也从稻草堆、火塘边纷纷跑了出来,到处撒尿、追逐。 村中的男人们醒来之后,则拿起了扁担和水桶,他们要趁这个时候去河边,把家中一天要用的水都挑回来。 而往时一般晌午才做饭1的妇人们,今天也早早的把火生起,准备起了饭食。 距离国兴军阻击来犯的巡检,已经过去了两天,天亮之后,家中的男人们要去办一件大事。 今天,期盼已久的分田地,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把田地分到每一户的手里,所以,妇人们要让自家的男人先填饱肚子。 文家宅院,花厅后的一间偏房,整个房内只摆了一张大圆桌和几张椅子,桌上一个装满了白粥的木盆,旁边一个簸箕里放着煮熟的番薯和烙好的玉米饼子,中间还摆着两大盘咸菜。 此时的林宗泽已经坐在桌旁,低头呼呼的喝着白粥,手中还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玉米饼子。 “老弟,起了?”听见脚步声,林宗泽抬起头,看见许山海带着江波走了进来。 “来~~~赶紧的,今天这白米粥熬得真不错。”林宗泽举起手中的木碗,冲许山海示意。 许山海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身后的江波则赶紧上前,拿起了木碗,给他盛上了满满的白粥。 桌上无话,三人都低着头呼呼的喝着白米粥,嚼着玉米饼子。 三人吃完早餐,一同回到花厅,意外的发现卢管家、师爷正蹲在花厅门口,吃着手中的番薯和玉米饼子。 由于今天的大事,他们俩人天没亮就起床,一直在晒谷场那边做着准备工作,直到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搞完,俩人才回到文家宅院,吃点东西填肚子。 看见林、许二人走了出来,俩人赶紧几口,把手中的食物吃完,返身进到花厅。 看着刚才俩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许山海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的眉头,不被人察觉的皱了皱。 “卢管家、师爷。”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许山海朝俩人招了招手。 “小先生有何吩咐?”听见许山海的召唤,俩人往前走了一步,微微的欠了欠身。 “我记得林将军应承过你们,待村中的田地分完之后,你们就可以自行离开。我想听听,二位在今日事毕之后有何打算?”许山海问道。 倒不是许山海着急赶他们走,反倒是希望他们留下来。要知道,当下,识字的国人只有十之一二,国兴军中,能写会算的人更少。刚才许山海皱眉头,就是想到,林宗泽答应过的事,不能食言,可眼下,卢管家和师爷却是自己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额……这个……”卢管家和师爷互相对望一眼,却又都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二位心中有何想法,但说无妨,林将军不是食言之人。”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山海以为他们想走,但又害怕林宗泽不放人。 “这些日子,在林将军和小先生身边,我们感觉到两位是豪气干云、心怀黎民的至圣之人。并且,所遇之事,也让我们受益良多。其实,我们想留下来,跟随林将军、小先生去解救更多的人。”实话实说,卢管家、师爷都不是生性顽劣之人,之前在文家,也只是谋一份差事,赚钱养家糊口罢了。 “只不过……”卢管家欲言又止,还是没把话说完。 “只不过什么?”一直坐在旁边的林宗泽,追问了一句。 “我与师爷都是有家室之人,家中都有老有小。之前帮那文昭象,也是为了养家糊口。所以,如若没了我们拿回去的银钱,家中老小,恐难以为继。”说完,卢管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毕竟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如此直白的谈论黄白之物,着实让卢管家羞愧难当。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银钱。”林宗泽的一阵大笑,吓了卢管家和师爷一哆嗦。 “都是要养家糊口的,我们造反,不也是为了家人能好好的活着吗?老弟,你说是不是?”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林宗泽一脸严肃的问许山海。 “原来是为这事,这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周全。”自己穿越回到这里,孤身一人,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也就没这方面的考虑。 “你们之前帮文昭象,薪资如何?说来听听,也好让我与林将军有个参考。”难得卢管家、师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跟着国兴军造反,所以,照顾家中老小,这种诉求,在许山海看来,再合理不过。 “文昭象之前许给我的是,每月粗、细粮各一石,一年八两银。卢管家的是每月粗、细粮各一石,一年十两银。另外每年还有两匹布。”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师爷回答道。 说是“师爷”,其实,原来文家的大小账,都由师爷一手操办,所以,问到这些,师爷根本不用思考,张口就来。 “好,薪资的事,你们不用担心了,回头我与许老弟会拿出个章程来,到时候你们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林宗泽摆摆手。 其实,这点钱粮根本不算事,但是,既然卢管家和师爷提出来了,相信大部分国兴军的人,都会有这方面的需求。由于之前林、许两人的疏忽,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所以,林宗泽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拿出一个合适的章程。 另一边,木民村的晒谷场上,原本看押在这里的俘虏,昨夜已经转移去了黄员外的宅院里。 晒谷场旁的大石碾,搭起了一座半人高的简易木台,这是昨天韩全带着人,连夜用木头和竹片搭建而成。木台上简单的摆放了两张方桌、几把椅子。 太阳已经升起,聚拢在晒谷场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绝大多数是木民村的村民,不过其中也有不少得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四和村村民。 晒谷场的周围,时不时的能看见,一些手持兵器的人,这是徐子晋特意安排,维持秩序的小队。 罗桐、韩全,以及那几个被推举出来的村贤,站在大石碾旁边,不时的有人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套近乎,几个来自四和村的人,更是围在罗桐身边,不停地询问有关分田地的事儿。 远处,在林宗泽的带领下,一行人慢慢的向木台走来。木台下,吴立峰则指挥着十多人,四处散开,封死了靠近木台的路。 在罗桐的引导下,林宗泽、许山海等人缓缓的登上了木台,卢管家、师爷则走到一张方桌前站定。 看到木台上的人都已站定,罗桐转身走到木台中央,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晒谷场上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待会儿,叫到名字的人,上台来抽签。”望着木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话,罗桐不可能不紧张,以至于准备了许久的腹稿全都想不起来,只能是三言两语的做了个开场白。 “下面,请国兴军大统领,林将军给大家训话!”罗桐原本是想说请林宗泽讲话,不知怎么的,划到嘴边就说成了“训话”,幸好,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接下来的分田地上面,没谁在意他是不是用词不当。 待罗桐退到一旁,林宗泽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木台中央,他的身材不算魁梧,可之前在军中养成的气势,在此刻展露无疑。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是,我想告诉各位乡邻,田地分给你们,你们就是田地的主人,谁要是敢动你们的田地,就与他们干到底!”确实,林宗泽没说什么虚头巴脑的话,只是说了一个普通农夫的心里话。 饥饿贯穿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而解决饥饿最根本的要素就是土地,只有土地上的产出,才能让人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把人带上来!”说完,林宗泽冲木台下的吴立峰,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五花大绑的黄保长以及他的家人,还有邱员外的弟弟等人,被押到木台下。 “作为村中的保长,不维护本村村民,反而勾结外人,背叛乡邻,给自家谋私利,这种人,留着何用?”嘴角带着一丝轻蔑,林宗泽望向跪着的黄保长。 “打死他!” “打死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人群中,不知是谁带的头,不断有人高喊要打死黄保长。 “把黄保长的家人驱逐出村,剩下的人统统给我砍了!”林宗泽原本就打算把这些人杀了,现在村民们群情激愤,正中他的下怀。 站在木台上的许山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暗自叹息。 因为他发现一个规律,似乎每一次村民聚集,林宗泽总是以杀人开场。在现代社会长大,接受了现代的教育,这让许山海很难适应动不动就杀人。他脑子里更多的还是“生命至上”的价值观。 两个时代的巨大差异,不断地撕扯着他。同时,他心里也明白,这种大时代造就的差异,不是凭自己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扭转。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时,黄保长、邱员外的弟弟等人,已经命赴黄泉。 接下来,就是木民村村民期盼已久的分田地仪式。 卢管家手拿户籍登记的册子,按照册子上登记的名字顺序,把他们一个一个的喊上台来。 台上的另一张方桌,方桌上摆了一个用布盖着的大簸箕,簸箕里面是一枝一枝的竹片,竹片上写着编号,例如:甲字xxx号,这个编号与划分好的地块相对应。 被叫上台的人,都要从粗布盖着的大簸箕里面抽一枝竹片,然后竹片交给桌边的几位村贤过目,确认无误之后,再由罗桐大声的“唱”出来,等于是在全村人面前,确定某一块地块的归属。 之后,还要由村民把抽到的竹片,交到师爷手中,师爷在户籍册上,把土地编号登记在这个村民的名下,最终完成土地的分配。 按照这个流程,分田地的事儿,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抽到竹片的村民,自是满脸喜悦,拿着证明自己土地的竹片,一刻都不停留的往村外跑,他们要赶紧去看一看属于的那块地。 还没被叫到名字的村民,则一个一个的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焦急的望向木台,希望下一个就是自己。 这时,一个在村外设卡警戒的兵丁,匆匆的挤到木台下,附在吴立峰耳边,低语一番。 原来,之前去到南宁府的周家兄弟和天天回来了,不但他们回来了,还带着想投奔国兴军的五十多个人一起回来了。 1明朝时,国人基本还是一日两餐,至于一日三餐,则是近百年才逐渐形成的习惯,时至新中国建国很多年后,一些偏远山区,依旧保持一日两餐的生活习惯。 第60章 粮饷 依旧是花厅后的偏房,只不过桌上的吃食不再是番薯、玉米饼子和咸菜。桌边两个大木盆里的白米饭已经见底,桌子中间的一大盆鱼汤,只剩下了鱼头和鱼骨。 围桌而坐的林宗泽、许山海、徐子晋、王恩祖、李应全都已经放下了碗筷。白米饭敞开了吃,加上徐子晋带人操练时,顺手从河里捞来的鱼,几人自然是放开肚皮饱餐一顿。 吃饱了的林宗泽,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开口说道:“趁着人齐,我想把饷银的事商量一下,拿出个章程来,你们看怎样?”。 “好啊,商量一下吧,就当是消消食。”许山海不由得摸了摸肚皮,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吃撑。 “不过,商量饷银前,有个事,我先说说。听听老哥几个的想法。”许山海想趁这个机会,把酝酿已久的话,说出来。 “老弟,你说!”林宗泽点了点头。 “既然要定下饷银,那么,我想,往后再有什么缴获,就不要再拿出来分了,我们与其他弟兄一样,按月领一份饷银。”许山海慢条斯理的说道。 “啊?” “什么?” “这……” 围坐一桌的人,听到许山海的话,个个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没想到,许山海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说法。 “这个……三哥~~~”徐子晋望向林宗泽,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许山海的话,事先有没有征得林宗泽的同意,亦或者,这本就是林宗泽的意思,只不过通过许山海的嘴说出来。 看着一桌的弟兄都望向自己,林宗泽也一头雾水,只好摸了摸鼻子,对许山海说道:“不知老弟这个说法,有何深意?” 自从抄了山贼的老巢开始,到灭文家、击退捕快,查抄黄、苏两家,几乎每一次缴获,林宗泽都会从中拿出一大半,分给一干弟兄们。 至于击败巡检的缴获,以及查抄四和村几个大户所得,由于时间上关系,林宗泽还没分给大家。 现在,许山海突然提出这么一个想法,不单单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之外,林宗泽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深意倒谈不上,我只是想,眼下我们没有别的来钱的门路,只能指着缴获来维持。如果每一次的缴获,我们都分掉,以后拿什么来招兵买马?”其实这个道理,许山海不说,在座的几人都明白。 “自古财帛动人心,现在人少还好说,以后人多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因财货多寡而心生不满。所以,倒不如,大家都按章程领饷银,把尽可能多的钱财用于军备。”之前曾经想到,后世那支红色的队伍,许山海甚至连饷银都觉得多余。 “不分财货,到时候拿什么来使唤别人去拼命?”徐子晋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子晋兄,此言差矣!”许山海轻声道。 “只要定下了饷银,队伍中,有饭吃、有衣穿,有饷银,这已与官军无异。况且,我们起事的目的,不是为了当官发财,而是让更多的人,不再受官府和大户的压榨。如果只是为了钱财,那么,外面那些宅院、田地、粮食,根本没必要分给村民,弟兄们分一分,个个都能衣食无忧。”许山海现在提出,不分缴获的财物,只领饷银,就是觉得,有必要在眼下人少的时候,把这支队伍的初心和目标定下来。 “并且,古语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就算是继续分财货,无论怎么分,对于那些奔着钱财而来的人来说,都会不满足,最终也会离开。所以,我认为,以后不再把缴获分给个人,所有人都按章程,领一份相对应的饷银。一视同仁,日后也少了许多的纷扰。”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许山海也不知道,其他几人,最终能理解多少。 他心中还有一个隐忧没敢直白的说出来,那就是,‘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几乎是贼人们的代名词,他不想这支由逼到绝境的人组成的小队伍,到最后沦落成为一支不折不扣的贼寇。 随着许山海的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沉寂,桌边的人表情各异。 有的陷入了沉思,有的欲言又止,有的紧皱眉头。 那个陷入沉思的就是林宗泽,许山海的话,让联想起了很多往事,也逼着他去想,往后可能发生的事。 沉默良久,林宗泽眉头一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我赞同许老弟的想法!” 像是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林宗泽随后又补充道:“眼下我们最要紧的是,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尽量把钱花在武备上面。至于其他的,待我们站稳了脚跟,有的是机会!” 有了林宗泽的支持,许山海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相信,以林宗泽的眼界,不会看不明白这样做的好处。 看到林宗泽出言支持,这几天一直都很沉默的王恩祖,随即附和了一声:“我听三哥的!” 眼见屋中五人,已有三人表示支持,再看看一旁的李应全,徐子晋把已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就按老弟说的办吧!”林宗泽很干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关于饷银大家都说说吧,定什么样的标准比较好?还有,秃子,你盘算一下,咱们还有多少家底?”银钱、财物都由李应全负责掌管,林宗泽基本上不过问。 但是,既然要定出了饷银的标准,那每个月,到了时间就要真金白银的发下去,林宗泽可不想到时候,因为发不出军饷,引起手下人哗变。 自己曾经的经历,让他对此颇为警觉。 李应全答道:“之前我们一起清点过的财货,除了筹办物资,花去了二百六十三两之外,就没有别的支出了。” 武小满预支了五十两白银,去新宁州发展线人,周家兄弟和天天去南宁府招募人手,也预支了五十两白银。 这些都是在众人清点之前就支出了的,所以李应全没计算在内。 “后来缴获的财物,除了巡检辎重马车上的百余贯铜钱,其他抄家所得,都锁在后院的偏房里,目前还没清点。”李应全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之前在军中,一直负责粮草的转运,现在又有卢管家、师爷的协助,所以,账目还是很清楚。 “能吃饱就行了,还发什么军饷?以后人多了,哪有那么多银钱不停地发军饷?”王恩祖有点不以为意。 “狗毛,你不能这么说。”林宗泽摆了摆手。 “确实,对于很多人来说,能吃饱就不错了。可是,还有很多人不单单自己吃饱就行,他们还有家人、孩子要养,柴米油盐都要花钱。”林宗泽的家人都在山洞那边,吃喝无忧,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其他人。 “恩祖,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是怕以后人多了,没有足够的银钱发军饷,到时候坏了军纪。”王恩祖的担心,倒是有点出乎许山海的意料之外。 “我倒是没想那么远,我是担心,以后人多了,没钱发军饷,下面的人会胡作非为。时间一长,在百姓眼里,我们真就成了贼人。”之前被山贼袭扰的场面,王恩祖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让自己也背上贼人的骂名?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只要我们有足够大的地盘,银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解决。”自他接过了林宗泽给他的担子,如何让一支大军没有后顾之忧,是他每晚睡前都要思考的问题。 “哦?许老弟,你有何妙计?”听到许山海说得如此笃定,李应全来了兴趣,毕竟他总管财物,收与支都是他职责内的事。 “我心中只是有初步的想法,待时机成熟后,自然会让大家知晓。祖上能在南洋打下万顷良田的基业,多少还是有一些不二法门。”虽然心中已经有一些想法,但是许山海还不打算说出来,所以,只能把编造的身世拿来搪塞一番。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一块足够大,并且稳固的地盘。”没有掌控到足够大的地盘,许山海就算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也无从发挥。 那边,林宗泽他们在商议军饷。晒谷场上,田地已经分配完毕,按理来说,聚集的人群也也该散去。 可木台上、大石碾旁、大树下,依旧有大量的村民聚在一起,他们有的是木民村的村民,有的是赶来看分田地的四和村村民。 大树下,村贤之一的张老汉,被四和村的十多个村民围住,打听分田地的各种细节。这些都是张老汉的旧相识,眼瞅着木民村的田地已经分到每一户的手中,他们自然想多打听一些细节。 大石碾旁,韩全以及几个村贤,则是被本村的村民围着,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从每个人脸上喜悦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开心的事儿。 木台上,罗桐就狼狈了许多,他从天没亮就开始忙活,直到正午时分,好不容易所有的田地都有了归属,还没等他坐下来歇一会儿,两个村子的二十几个青壮又把他给围上。 这些青壮基本上都是家中丁口众多,也不知道他们听了谁的传言,传闻只要家中有人加入国兴军,往后可以多分田地。所以,分田一结束,这些人便把罗桐围了个严严实实。 青壮们想从罗桐这里打听清楚,如果加入国兴军,家中能多分得多少的田地?多分田地是以户计算,还是以人数计算?如果加入国兴军能多分田地,那些田地在哪里?分得田地的人要不要迁出…… 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但是,身处人群中的罗桐却一个都回答不了,因为,这些问题,除了许山海之外,没谁能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61章 为何而战? 文宅的偏房内,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反复修改,关于饷银的标准,终于有了一个大体的章程。 并且,为了协助计算,许山海还把师爷叫了进来。 最终,国兴军的饷银暂时分为五个等级,所有人都按等级,逐月领取。 1、普通兵丁,100文\/月、2套军衣\/年 2、什长,200文\/月、2套军衣\/年 3、百总官,500文\/月、2套军衣\/年 4、把总,1两银\/月、2套军衣\/年、米1石\/月 5、千总,2两银\/月、2套军衣\/年、米2石\/月 非战斗人员,按相对应的等级领取粮饷。 同时,在许山海的提议下,也对加入国兴军能不能参与分田地的问题,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屋中的几人,不停地在讨论,一旁的师爷则不停在的纸上做记录。 突然,一直在门外守候的江波跑了进来,犹豫片刻之后,说道:“林叔,村外哨卡的人来报,从新宁州方向,来了一两百人,说是前来投奔,哨卡的人问,该如何处置?” “哦?这么多人?”林宗泽立刻警觉起来。 其实,林宗泽的警觉有点多余,他不知道,巡检队伍全军覆没的消息,在新宁州,经过几天的传播、发酵之后,州城内外,百姓私底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之前击败捕快,百姓私底下就已经传得神乎其神。眼下,还不到一个月,又击败巡检,民间的流言传得更加没谱。接连两次的胜利,让州城周边的流民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这才有了一两百人前来投奔的局面。 思索片刻,林宗泽便带着屋中的人,匆匆赶往村口。 许山海正打算把卢管家叫来,一并解决他与师爷的去留问题。 忽然,花厅外传来一阵喧闹,江波跑来告知,罗桐与一群青壮要见许山海。原来,被青壮们缠到无法脱身的罗桐,无奈之下,只能把他们带来见许山海。 望着眼前的这群青壮,许山海看到了几张眼熟的面孔,阻击巡检队伍时,跟随罗桐,赶来增援的人当中就有他们。 听罗桐说明了来意,许山海俊朗的面孔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转身便在花厅前的台阶上坐下,并招手,让大家都坐下,他决定放下时间,与众人好好的聊上一番。 ------------------------------------- 新宁州城内,昌兴号 “四弟,黄先生已经把分号的账目都看过了,除了些许的瑕疵,大体上都过得去。”与带来的账房先生耳语一阵之后,陈展青对垂手而立的陈展云露出了笑容。 “小弟愚钝,让三哥见笑了。”陈展云根本不接陈展青的话茬。 陈展青一边说账目有瑕疵,一边又说大体上过得去,这明摆着是想拿话架住陈展云,意思是陈展云有某些把柄被他抓住了,但是当哥哥的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自己十多岁就闯荡江湖,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陈展云见多了,像陈展青这么幼稚的招数,陈展云实在没兴趣与他过招。 “既然分号的账目已清,那为兄就正式接手了。”既然陈展云不接招,陈展青也不想再演“兄谦弟恭”的戏码。 出发来新宁州之前,南宁府的“昌达商号”,陈展青已经让自己带来的人,全面接管。现在只要把新宁州的分号接管下来,陈展青就成了两家商号的真正东家,至于这个庶出的弟弟,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黄先生,你去柜面上通知一下,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吧!哦,对了,给他们每人多结一个月的薪水,当是我给的盘缠。”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自己接管了分号,分号里的人,陈展青肯定都要统统换掉。 “三少真是宅心仁厚!”黄先生不失时机的拍起了马屁。 陈展青这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急不可待的要把分号的人统统解雇,属实有点出乎陈展云的预料。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是陈展云没料到他会如此急迫的动手,他本以为,还有几天的缓冲时间,能让自己妥善应对。 “三哥,小弟想去送送他们。”陈展云冲着陈展青拱了拱手。 “也好,你去吧,毕竟跟你那么多年。”陈展青爽快的答应道。 一切尘埃落定,他相信陈展云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所以,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倒显得自己有气量。 “来来来~~~识字的到我这里来排队!”凌成仕(师爷)站在一张方桌后面,朝晒谷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地大喊。 “有手艺的都到我这里来登记!”在另一张桌子后大喊的是卢辰(卢管家)。 晒谷场的这些人,全是这几天投奔而来,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凌成仕和卢辰的任务,就是对这些人进行筛选和甄别。 昨晚,许山海特意把他们找去,知会二人,如果他们愿意留下,饷银将参照“把总”的标准领取。并且允诺,他们二人可另外分得三十亩的安置田,用于安置家人。 直白点说,之前卢、凌二人帮文昭象做事,无非是赚得薪资养家糊口。现在如果留下,不但银钱比之前多,还能分得三十亩的安置田,这可比之前的每月一石米更加有保障。 其实,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们二人本就有留下来的念头,现在许山海给出了明确答复,二人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留下。 国兴军原本有一百六七十人,前两天,周家兄弟从南宁府带回来五十多人,再加上,昨天从州城赶来投奔的三百多流民,眼下可谓是实力暴涨。且不论这些新加入的人有多少战力,起码现有的五六百人,聚在一起,颇有声色。 徐子晋站在大石碾旁边,眯起眼,看着晒谷场上挤得满满当当的人。 巡视半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对身边的林宗泽说道:“三哥,俘虏怎么处置,你得赶紧拿个主意!且不说百十号人每天要吃多少粮,老是把他们留在身边,终会是祸害。” 停下了巡视的目光,林宗泽停顿了一会儿,慢悠悠的说:“我原本想把他们拉到河边,统统砍了,一了百了。”说到这里,林宗泽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可是,没一会儿,他的眼神又暗淡下去,无奈的说:“但是,许老弟说,杀俘不祥,并且,担心官府拿这个做文章,泼我们一身脏水,时间一长,我们恶名在外,会失了民心。” 其实大明军中,一直都有“不许杀俘”的军规,但是在辽东,面对女真人的残暴,官军将领中,真正能够做到不杀俘虏的没几个。杀了俘虏,把首级砍下,军功一样不会少,还免去了押送俘虏的麻烦。所以,虽有军令,但是,私下里杀俘的事,屡见不鲜,各级长官也见惯不怪,睁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把那百十个巡检兵丁,统统杀了,确实省事。可许山海说的一番话又句句在理。林宗泽听后也无法辩驳,只好用一句:“读书人想的就是长远”来结束话题。 “他说得也在理,可这事儿不能总拖着,还是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徐子晋点了点头,就算是粗人,也终究爱惜自己的名声,没谁愿意被栽赃成杀人狂魔。 “嗯,我回头听一听他的想法。”林宗泽点了点头。 “对了,三哥,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建营地吗?”既然处置俘虏的事,林、许二人意见不统一,徐子晋不想掺和进去,至于最终怎么处置,让他们俩去协商。 “建营地的事,原本我已经有打算,只是突然间来了那么多人投奔,干脆晚上我们几个议一下,把这几件事一并解决。”几天时间,国兴军的人数由一百多人,暴涨到五六百人,属实让林宗泽有点措手不及。 ------------------------------------- “你们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许山海耐着性子,仔细的听青壮们的问题,直到他们说完。 “你们关心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1、凡每户有两丁加入国兴军,可分得三十亩安置田 2、要取得安置田,需从原户籍中迁出,在安置田所在地重新登记户籍。 3、安置田的公粮缴纳标准与普通田地一致。”这是之前在偏房中,许山海、林宗泽他们已经定下来的章程。 之前,许山海本想把这些章程,交由罗桐与几位村贤,让他们去对村民们做宣讲。现在青壮们找上门,许山海正好趁这个机会,与他们细述一番。 这些青壮中,不单单有木民村的人,还有好几个是四和村的村民。通过他们,这些消息不但会在木民村中流传开来,四和村的村民很快也会知道。 “你们想家人不再挨饿,日子过好一点,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们并不希望,大家为了能多分田地而加入。“许山海缓缓的站起身,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我们举义旗,不单单是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是为了某一群人,而是要让天下人都不再挨饿,不再被欺凌。‘少有教,老有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天下大同才是我们的目标。”许山海一边说,眼神一边徐徐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他的语速很慢,因为他没有把握,自己的说辞,这些青壮能听懂多少。 “把田地分给大家,是希望每一个人都有饭吃;把官府的人赶跑,是希望不再受欺压。可是,朝廷和官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不断的来围剿我们,因为只有把我们杀了、赶跑了,他们才能像以前那般掠夺你们的土地,抢你们的粮食,强征你们去做苦力。“许山海在院中踱着步,他要通过这样的机会,把国兴军的政治纲领宣扬出去。 “确实,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因为外面还有更多的人需要解救。只有我们强大了,才能让更多的人有田耕,有饭吃。可是,我也希望你们能明白,选择加入,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身后的父母兄弟,为了他们能过上好日子。 因为,将来会有千百个与你一样的人,为他们的亲人与你站在一起!只有我们大家一条心,才能护得所有人的周全,而不是心中打着小算盘,为了能多分几亩地。”许山海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见,青壮中已经有几人羞愧的低下了头。 “所以,我希望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们愿意为了家人而与我们一起干,我们欢迎!如果,你们只想把田种好,我们也高兴,毕竟缴了公粮,也是在支持我们!”许山海明白,讲大道理,青壮们不见得听得懂,反倒是事关家人这种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话,更能打动人心。 说到这里,许山海停了下来,他觉得,应该给青壮们时间,让他去回味,给他们时间去思考,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小先生的话,你们都听明白了吗?”一旁的罗桐不失时机的接过了话头。 “如果你们都听明白了小先生的话,就回去好好想一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罗桐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第62章 罗桐的加入 看着罗桐把青壮们送出大门,许山海转身走回花厅。刚踏上花厅前的台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不远处的江波招了招手。 走回花厅,许山海刚找了张椅子坐下,却已经走了的罗桐,不知道怎么又跟在自己身后返了回来。 “小先生,我想跟你们一起干,不知道行不行?”看到许山海满眼的疑惑,罗桐说道。 “行啊,怎么不行?”许山海一愣之下,然后满脸笑容的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实话实说,自从林宗泽、许山海第二次回到木民村,罗桐协助他们在国兴军与村民中,架起了一座很好的沟通桥梁。 有了他的协助,许山海省事不少。眼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罗桐这样一个平日里能做事,战时抄家伙能拼命的人,现在主动提出来,许山海自是满口答应。 “你能跟我们一起干,太好了!只是不知道,你跟家里商量过没有?”许山海问道。 高兴归高兴,但是,许山海担心,罗桐没跟家人商量过,只是一时兴起。 “小先生放心,我已经与家中商量过,并且,家中不止一个男丁,即便我不在家中,他们也无大碍。”罗桐肯定的点了点头。 几天时间的接触下来,许山海对罗桐在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满意,甚至设想,将来国兴军离开后,让罗桐把两个村子的事都管起来,类似于后世的村长一职。现在他主动提出,要跟着一起干,正中许山海的下怀。 而罗桐,有了这几天的经历,则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以前虽说在村中做甲长,可干的尽是催粮、催税那些得罪人的事,以至于很多时候村中人见到他,都纷纷关门闭户,像是躲瘟神。另一边,在官府的人眼里,在大户的眼里,自己又像是可以随时呼来喝去的走狗,没有半点尊严。 可那一切,随着国兴军的来到,都改变了。 这些日子,他几乎每一天给村民们带去好消息,无论是开仓放粮,还是分田地,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所以,这段时间,不管何时,围在他身边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甚至说是讨好的笑容都不为过。 而另一边,虽然还是干着跑腿的活,可国兴军上下,对他的态度,不说尊敬,起码也是和善有加。 由于祖辈留下了三十多亩的地,所以这一次罗桐家没有资格参与分田地。自己为了村里的事,跑前跑后,可到头来却没有分地的资格,要说家里的几兄弟心中没有意见,那是假话。 但是,分地章程的出台,罗桐全程参与其中。他明白,那些章程,并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只是为了给大部分人公平。所以,在安抚了家人的同时,他也暗下决心,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家人、为后代争取更多。 “好好好!你能加入,我很高兴!回头让林将军把你的职权和饷银确定下来。”许山海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因为,有罗桐这样一个榜样,势必能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来。 村中晒谷场上,人员的筛选、甄别已经进行了最后。 不但,凌成仕和卢辰的桌子前站满了天选出来的人,那些与林宗泽一样,有着从军经历的老弟兄们,全被指定为小队长,他们也要从新加入的人群中挑选出合适的人。 林宗泽给他们的权限是,每人带一个五十人的小队伍,人选自己挑。挑好之后,就由那些老兄弟负责管理、操练,尽快把新人练成像样的军汉。 有了林宗泽的命令,那些被分配到带队的老弟兄,立马就开始了暗中的较劲。平日里,大家伙怎么玩笑都行,可现在每个人都有了手下,要是自己带出来的人,被其他兄弟比下去,面子可就丢大了。 因此,人群中,那些看上去强壮的,机灵的,立刻成了各个队长哄抢的目标。而年纪太大或是太小的,瘦骨嶙峋的,木讷迟钝的人就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等待挑选。 不但这些老兄弟被赋予了挑人的权力,像罗里达、楚文勇这些没有分配到带队的人,在林宗泽的交待下,也参与到挑人的行列中来。一个玩火药,一个整治装备,在后世的军事划分中,他们都算得上是“技术兵种”,像林宗泽这种带过兵的人,不可能不清楚他们的作用。 大石碾旁,林宗泽、徐子晋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远处,大驴兄弟跟在王恩祖的身后,径直向大石碾走来。 “你们这是……?”看着站在面前却又不说话的王恩祖和大驴兄弟,林宗泽一脸的狐疑。 “你们俩自己跟三哥说吧!”王恩祖冲着大驴兄弟说道。 “这个……”郑伟信(二驴)涨红了脸,却嗫嗫嚅嚅像极了便秘时的样子。 “狗毛哥,还是你帮我们说吧?”郑伟义(大驴)央求着王恩祖。 “自己的事自己说,又不是我娶浑家。”王恩祖双手环抱在胸前,带着促狭的笑容望着兄弟俩。 “娶浑家?谁要娶浑家?”看着三人在自己面前打哑谜,林宗泽不禁有些好奇。 “呃……三哥,是我们兄弟俩想要娶婆娘。”毕竟是当哥的,郑伟义虽然有些扭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哈哈哈~~~娶婆娘是好事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作为过来人,一旁的徐子晋也加入了打趣兄弟俩的行列。 “你们俩都要娶浑家?娶谁家的闺女?”林宗泽被他俩整得一头雾水。 回想起,在山贼山洞中,王恩祖还曾想把山贼头领的女人许给兄弟俩,距离现在才一个来月的时间。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这兄弟俩也没见离开过,怎么忽然间就要娶浑家了? “你们要娶哪家的女子?女方家世如何?”兄弟俩自从发配广西,与家中便断了联系,这些年一直相依为命。作为曾经的长官,后来的弟兄,对待他俩,林宗泽不自觉的以家长自居,自然会有此发问。 “呃……” “呃……”兄弟俩又是一脸的尴尬。 “自己有胆做下那没羞没臊的事,怎么?三哥问起来,你们倒知道害羞了?”王恩祖依旧双手环抱,接着调侃道。 王恩祖比他俩大了好几岁,平日里兄弟俩跟他的关系极好,不然,他俩也不会先去找了王恩祖,再由王恩祖带着他们来见林宗泽。 “这俩臭小子,表面上看起来老实,私底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虽然骂着,可王恩祖脸上却是挡不住的笑意。 “三哥,两个臭小子瞧上了文家和黄家的两个丫鬟,这些日子,整天跑去帮人干活。软磨硬泡之下,那俩女子也是鬼迷心窍,居然答应嫁给他们!”王恩祖一边用手指着兄弟俩,没好气的解释道。 “丫鬟?你们俩没强迫人家吧?”听到王恩祖的解释,林宗泽突然警觉起来,赶紧追问。 以前在军中时,官军所过之处,军汉强抢民女、糟蹋妇女的事,时有发生,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这也是民间“过兵灾”的说法的由来。 “没有,没有,我们俩常去帮忙干活,人家姑娘无依无靠,是看在我们老实的份上才同意的。”郑义伟一边拼命摆手,一边赶紧解释。 “狗毛,你去好生问问,如果她们确是自愿,咱就帮这两个小子把亲成了。“林宗泽不放心,叮嘱王恩祖去核实一番。 “要是问出来,你们强迫人家,我铁定饶不了你们!”虽然心里十分信任这两个小兄弟,但是,事关名声,林宗泽不敢大意。 “三哥,你放心!我们连人家姑娘一根指头都没动过,更别说强迫她们了。”郑义伟胸脯一挺,大声答道。他心中无鬼,回答起来自然也就底气十足。 “她们的家世,我们也打听过了,都因为欠了大户的地租,后来被人转卖到这个村子。”一旁的郑义信也赶紧补了两句。 “嗯,让狗毛先去问清楚,如果真像你们所说,老哥我做主,替你们把亲事办了。”只要是你情我愿,对方家世也清白,林宗泽倒是真心希望这两个小兄弟有个归属。 ------------------------------------- 花厅里 送走了罗桐,整个花厅里就剩下了许山海与江波两人。 闭目神游了一会儿,许山海睁眼,突然问道:“小波,你今年几岁了?” “叔,小波今年虚岁十五。”虽然不知道许山海为何发问,江波还是据实回答。 “嗯,十五岁,好……”许山海只是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养神。 江波被许山海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到有点发懵。可是看到许山海又闭上了眼睛,也不敢打扰他。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不能做好?”一会儿,许山海又毫无征兆的睁开眼,问道。 “叔,你只管吩咐,小波定当全力做好!”自从林宗泽、许山海答应收留他,江波早就把两人当做了自己的亲人,现在许山海说有事交给他去做,自然是满口应承下来。 “这几天,你先跟着林叔学习一下,看看他怎么管教、操练那些新人。”许山海站起身,背着手在花厅里慢慢的踱步。 “然后,我会跟你秃子叔说,每天给你三十份口粮,有这些口粮,把两个村子里的孩子召集起来。你做得到吗?”踱着步的许山海突然停下,转身盯着江波。 “只要是叔交待的,小波定当尽力做到。”江波依旧没有任何犹豫。 “只是不知叔把他们召集起来,要做些什么?”江波不太明白,许山海把孩子们召集起来有何用处。 “现在孩子们还小,随便一个大人都可以欺负他们,现在把他们召集起来,假以时日,他们会是我们很好的帮手。”许山海本想找几支筷子来做演示,可想了想,还是放弃。文家宅子里本来就没几双筷子,要是被自己折断了,以后大家吃饭都成问题。 “你现在要做的是,用口粮,把他们召集到你身边,然后用林叔的方法,把他们管教成为有服从指挥、能做事的人。”从小培养,几年之后,这些孩子就可以展露头角,到那时,这些孩子会是许山海手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小波明白了!”江波使劲的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光把他们召集起来,其他的什么都不做,每天就要三十份口粮,叔!这……”自江波懂事起,他就明白,想要活下去就得拼命,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有饭吃,绝对违背常理。 “呵呵呵……我明白你的想法。”联想到江波的身世,许山海一阵心酸,只能用尴尬的笑容来掩饰。 “把他们召集起来,也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你可以安排他们去放哨、去警戒、去协助罗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之前量地之时,你不也帮着做了很多事嘛。”走到江波的身边,许山海伸手拍了拍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半大小子。 “先让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以后我另外找时间,教他们读书识字。”许山海笑着说道。 教孩子们读书,目前还只是打算,什么时候能实行,许山海也说不准。要知道,光是几十个孩子要用到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置办齐备的。关键还在于,有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能让孩子们坐下来学习。 “到时候,你还可以如此……这般……。”江波毕竟才十五岁,该教的,许山海还得教他。 第63章 夺!夺!夺! 新宁州 吴进肩上斜挎着一个包袱,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他的外甥陈展云,他们身后,钟叔以及原来商号里的几个老伙计,背着各自的包袱。 转过了街角,就算是回头,也看不见曾经的商号。此时,一帮人辛苦几年建立的商号,跟他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小云,商号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憋了一肚子话的吴进,终于开口说道。 “没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低着头,陈展云闷声的回答。 “他是你的亲爹,怎么能如此的绝情?你难道没留一点后手吗?”商号从建立之初,到后来的稳步发展,可以说,吴进付出了巨大的心血。 突如其来的变故,吴进除了措手不及之外,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拿了遣散银,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打了一个包袱,与同时被解雇的伙计们离开了商号。几年的心血就这样拱手让人,吴进就算是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虽说商号的东家是自己的外甥,可现在,陈展云都自身难保,他吴进又能如何? “就因为他是我亲爹,当初开办商号的五十两银子也是他给的,所以,现在他要让三哥接管商号,我除了听命,别无他法。”陈展云抬起头,眼神空洞得没有了焦点。 “他是我亲爹,即便是告到官府,到头来还是我背着‘忤逆’的罪名去蹲大狱。来接管商号的是我三哥,他是嫡子,我是庶子,何况他还有爹的支持。”在孝道与嫡庶这两座大山面前,陈展云就算是孙猴子转世也无力回天。 “往后你如何打算?”看到自己外甥了无生气的模样,吴进不禁担心起他。 “我?我还能怎样?只能听从三哥的安排了,现在他才是商号的主人。”陈展云摇了摇头。 街上人来人往,舅甥间的空气却沉重到像要凝固,那几个背着包袱的伙计,远远的跟在身后。 路口,已经可以远远的望见城门,陈展云停下了脚步,从袖中掏出了几块散碎银子,递给吴进,说道:“舅舅,我这里还有一些银两,你先拿着。”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看着陈展云递过来的银子,吴进伸手挡了回去。 “舅舅,你听我说。这银子你先拿着,在城中租个地方,连他们一起安顿下来。”陈展云伸手往城内指了指。 “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去一趟‘那个’村里,商号虽然没了,但是有些买卖,你们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吴进明白,陈展云口中的“那个”村子,指的是哪里。 “没了商号,买卖怎么做?就算有买卖,我们也没足够的本钱。没有商号的税票,路上遇到巡检怎么办?“能与陈展云一起把商号做起来,商号运作中的关键点,吴进很熟悉。 “没问题的舅舅,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解决,现在首要的是把伙计们安顿好,人散了,再想翻身就难了。”陈展云安慰着吴进,他不知道,自己嘴角微微的苦笑,出卖了他的内心。 “唉~~~好吧!”吴进接过陈展云递过来的银子。 花厅后的偏房 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国兴军的会议室,但凡重要点的事,基本上都在这里进行商议。 林宗泽、徐子晋、王恩祖、吕耀辉四人,围坐在圆桌前,桌上一盏大大的油灯,灯芯被特意挑长,使得灯火更亮。 按惯例,就算是商议军事方面的事宜,林宗泽也会把许山海、李应全叫上,哪怕许、李二人不参与讨论,这种列席也是一种尊重,一种对核心成员的尊重。 吃晚饭时,听林宗泽说有事相商,许山海与李应则表示他们不参加。 二人不参加商议的原因在于,其一、商议的主要内容是军事行动,根本不需要二人参与。 其二、二人白天也决定利用晚上的时间,对近期收缴的财货进行详细清点。 因此,这会儿屋里就只有桌前的四人。 在正常情况下,吕耀辉并不具备参与大事商议的资格,可是,今晚要商议的行动,恰恰源自于他之前的审讯结果,所以,需要他来做详细说明。 在林宗泽的示意下,吕耀辉开始了他的叙述…… 另一边,一间原本是家丁住的厢房内,许山海、李应全、卢辰、凌成仕、江波几人,则在清点满屋子的金银细软。 许山海、李应全分坐在屋子的两边,卢辰、凌成仕则拿着纸笔,各自坐在许山海、李应全身边做记录。而江波则站在金银细软中间。 清点的流程是,江波拿起某个物件,向屋子两边展示,双方共同确认物件名称和数量,各自记录下来。江波再将物件拿到墙角放好。 这样一整套动作下来,就算是对那个物件的清点、记录完成。 这种清点方式,虽然繁琐,但是胜在精准无误,五个人、十双眼、两本账,杜绝了任何差池。同时也让没念过几天书的李应全能应付下来。 偏房里,随着吕耀辉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宗泽、徐子晋、王恩祖三人都在消化方才吕耀辉话中隐含着的细节。 长长的灯芯上是长长的火苗,屋内没有一丝风,火苗发出的光亮也很稳定,除了偶尔灯油中的杂质,会让火苗晃动,并伴随着轻微的炸裂声。 好一会儿,徐子晋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寂:“三哥,你下午说有处置那些俘虏的办法,这跟妖鬼刚才说的有联系吗?” 脑子转了半天,徐子晋也没闹明白,吕耀辉为何要花费颇多口舌介绍那个被炸死的巡检? “三哥,你是想用那个巡检的尸首,问他家中要一笔赎金?”联想到之前在辽东,敌我双方,对于各自的重要人物,不论是死是活,都有过用赎金赎回的先例,所以,王恩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不是!”林宗泽慢慢的站起身。 “刚才妖鬼说了,那个被炸死的马巡检,他家在渠黎镇旁边,而我们离渠黎镇也只有三十多里地,这是其一。”林宗泽在房中踱着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马巡检的家是一座大庄子,周边的十几户人家都是他家的远房亲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庄子周围数千亩上好的田地,全是他家的。并且,离他家不到三里的地方,有好几个山头。”前面的内容,林宗泽是重复吕耀辉刚才的话,“几个山头”这个则是昨日吕耀辉单独跟他汇报时说的。 “我想把那个巡检家的庄子拿下来,然后把人全部带过去。一是,这里离州城太近,我们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官府偷袭。那里离州城有四五十里地,大队人马行军,起码要花上一天时间。”上一次捕快来犯,要不是徐子晋赶回来报信,后果不堪设想。 “二来,我们现在已经有五六百人,与村民混杂一起,时间长了容易出问题。”林宗泽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驴兄弟要娶丫鬟,给他提了个醒。 兄弟俩还算老实人,可是谁又敢保证,时间长了,下面的人会不会因为一些小事与村民产生矛盾? “三是,庄子背靠几座山,挑一个合适的地点建营地,有了营地,把这帮人好好的操练几个月,就算是对上官军,我们也有放手一搏的能力。”林宗泽一条一条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话语中不难听出,林宗泽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曾经的军营生涯,不单单只是把他变成一个勇猛的军汉,还让他学会了思考。 “你们怎么看?”林宗泽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屋子中的其他人。 “三哥,你都谋划好了,我听你的!你就说什么时候出发吧?”王恩祖回答得很干脆。 “我没意见!”徐子晋明显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三哥,你别看我,我只负责审问俘虏,打哪里?怎么打?我听你们的。”看到林宗泽的眼神扫了过来,吕耀辉脸上笑容依旧,他标志性的酒窝依旧,但是双手连连摆动,身子往后仰,一副躲避不及的模样。 “三哥,我们去拿下巡检家的庄子,外面的那些俘虏怎么办?”欲言又止的徐子晋还是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哈哈哈~~~子晋呐,你是想带上所有人去打那个庄子?”听到徐子晋的疑问,林宗泽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那个庄子里面,撑死了也就几十个家丁,他们总不可能在庄子里养着几百号军汉吧?再说了,有现成的‘东西‘’,我们不需要摆明车马炮去强攻。这个你放心!”林宗泽故作神秘的冲徐子晋眨了眨眼。 “三哥,你早说啊,害我瞎琢磨。”看到林宗泽做鬼脸,徐子晋也是一脸的无奈,他根本没想到,一贯都不苟言笑的林宗泽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那些俘虏,除了巡检的亲随和一些死硬份子,其他的弓兵,只要应承不再与我们为敌,全都放了。“林宗泽挥了挥手。 他从吕耀辉那里得知,巡检队伍里的弓兵,全部都是由各个乡镇里佥点而来,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就是普通的农夫。被官府强征,那些弓兵也是身不由己,林宗泽不打算为难他们。 “那个活着的巡检呢?怎么处置他?”徐子晋口中的巡检,是被俘的黄武。 “干脆让人带话,叫他家人拿银子来赎身。”不知道是不是穷怕了,王恩祖动不动就想要别人拿银两来赎身。 “我们又不是绑匪,要他家的银钱做甚?”林宗泽没好气的白了王恩祖一眼。 “妖鬼说那个家伙,一直都不老实,并且,还放话,有机会要重整人马再跟我们打。所以,放弓兵回去之前,老子要拿他立威!”反正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林宗泽不在乎多杀一个黄武,更何况他摆明了死硬到底,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 第64章 陈展云的请求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 马家庄子,后院 “桂嫂,老爷交待了要留客吗?”已经快到晚饭时间,马执良还没回到后院,马陈氏不禁问身边的老佣。 半个时辰前,两个据说是州衙来的差人,匆匆赶到庄子,说是有要事禀报老巡检。 马执良已经解甲多年,州衙为何会突然派人来,还指名要找他?不明就里的马执良,只能出到外院,听听他们说什么。 “回老夫人,老爷没交待要留客,所以,厨房也就没做准备。”桂嫂低头,垂手回答道。 “让人去外院瞧瞧,到底什么事要说上这半天。”马执良已经告老好几年,州衙还派人来找,马陈氏自然一肚子的不痛快。 “是!夫人。”桂嫂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往外走。 “厢房里那个丫头,这几天怎么样了?”马陈氏忽然追问了一句。 “回老夫人,自从换了金枝去给她送饭,东西倒是会吃上几口,可还是整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听到身后马陈氏的问话,桂嫂停下了脚步,转身回答。 “嗯,能吃东西就行,要哭就由她哭,等振儿回来,圆了房便老实了。”马陈氏嘴一撇,满脸的不屑。 “振儿能瞧得上她,是她的福气,还寻死觅活?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意犹未尽的马陈氏,又追着啐了两句。 “呃……老爷!”站在门边的桂嫂,本想接着马陈氏的话茬,奉承几句,突然看见马执良的身影走了进来。 黑着脸的马执良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 他没有理会桂嫂,自顾自的走到椅子旁边,重重的坐了下来。这时的马执良像突然苍老了十岁,一生行伍,原本挺地笔直的身板也苟了起来。从外院到后院,不到两百步的距离,这时走来,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这时的马陈氏才发觉马执良的异样,赶忙走到他身边。 “官府的人说了什么?找你何事?”看到马执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马陈氏猜想,这肯定与州衙来人有关系。 听到马陈氏的声音,马执良原本空洞的眼中,慢慢的有了一丝生机,瘫坐的身体没有半点力气,只能微微抬手,挥了挥。 站在门口的桂嫂,见状不等马陈氏开口,赶紧转身走了出去,她知道马执良挥手是要自己回避。 “老爷,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马陈氏站在马执良身边,可是马执良的模样,让她不敢贸然伸手去拉,所以,只能弯下腰,焦急的问道。 “振儿带人去围剿暴民,遭了暗算,一百多人,只逃回来十几个。”缓了半晌,马执良终于开了口。 “啊?那振儿怎么样了?他跑出来了吗?受伤了吗?”马执良的话语直接把马陈氏激得挺直了身子。 州衙来人,马陈氏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事关自己的小儿子。听到马执良语焉不详的说辞,更是乱了方寸。 “没有!振儿与黄家那小子都没跑出来,眼下二人不知生死……。”同样是世袭,马执良与黄武的爹,当年也都是巡检,所以,黄武在他口中成了“黄家那小子”。 “啊!我的振儿!振儿呀~~~~”听到马执良说到“不知生死”,马陈氏顿时浑身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哭喊着。 “振儿呀!我的振儿呀!你快回来吧~~~~”马陈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庄子上空飘荡…… 离庄子两里外的路口,落日的余晖,把路口的茶水摊染上了一层血红。 这是一个丁字路口,东西方向一条笔直的大路,身后通往新宁州,往前走便是渠黎镇。南北方向的岔路,则通向马家的庄子。 随着一阵马蹄声,两匹快马,从马家庄子的方向飞驰过来。经过路口的茶水摊,没有丝毫的停顿,跑上大道后,直接跑向州城方向。 直到两匹快马,远远的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中,茶水摊边,两个头戴芭蕉叶草帽的精瘦汉子,才收回了眼神。相互对视之后,二人分别起身,丢下一个铜钱,慢悠悠的走向渠黎镇。 两人来到渠黎镇已经三天,不但把不大的渠黎镇走了个遍,昨天还装扮成砍柴人,偷偷的顺着马家庄子,转了好几个圈。 今天是他们离开的日子,他们要把这几天打探到的情况,回去详细的报与雇他们的东家。 “陈老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熬了大半宿,终于把缴获的财货清点完毕,正在花厅台阶上做伸展运动的许山海,看见江波带着两个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跟在江波身后的人,是许山海的熟人——陈展云、钟叔。 “小先生,展云来道歉了!”远远的,陈展云便拱手行礼。 “前日,家父急召,小先生见谅、见谅!”上一次,因为接到父亲的口信,陈展云急匆匆的赶回南宁府,所以,交货的事宜只能委托钟叔前来。 “哪里哪里,长辈相召,自是不可怠慢,陈老板言重了!”许山海走下台阶,迎了几步。 花厅,主客分别落座,江波跑到后院,端了几碗水出来。 “陈老板,家中之事想必已经处理好了吧?”虽然是客套话,许山海还是顺嘴问了一句。 “呃……小先生费心了,家中事已无大碍。”陈展云的语调停顿了一下,马上便恢复了正常。 “不知小先生对展云上次筹办的货物可否满意?”为了避免许山海再追问下去,陈展云赶紧转移了话题。 “很好,很好!货品都很满意。只不过上次筹办的货品,完全不够用,许某正想找陈老板,这不,你今儿就来了?哈哈哈~~~”许山海爽朗的大笑起来。 昨晚,清点完缴获的财货,许山海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找陈展云再采购几批物资。毕竟现在的五六百人,对各种物资的需求量,远不是之前那一百来人所能比拟。 “小先生,展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罢,陈展云往许山海那边侧了侧身子,腰杆挺得笔直。 “哦?陈老板请说。”看到陈展云调整坐姿,许山海收起了笑容。 “实不相瞒,此次家父急召,所定之事,远超展云的意料之外,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急着赶来的缘故。”说到这里,陈展云的脸色顿时灰暗下去。 “家父此次派三哥,全面接管了商号,所以,小先生以后不能再称呼展云为老板,往后我只是三哥手下的一个伙计。”此时,陈展云的脸色变得更加灰暗。 “三哥接管商号之后,全部换上了自己带来的人,原本商号中的伙计,则统统被解雇。这些伙计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人,却因我而遭此变故,展云心中难安。”陈展云没说的是,这些人当中,不单单有老伙计,还有他的亲舅舅。 这些人因为他的缘故,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 “所以,展云前来,是想恳请小先生,把筹办货物的事宜,交由他们继续办理。”说罢,陈展云站起身,冲着许山海长揖到底。 “陈老板免礼,请坐请坐!”许山海赶忙起身,扶住了陈展云。 “小先生请放心,虽然没有了商号,他们也会尽心尽力的筹办货物。至于货价方面,可以相较之前再低一成,只求能让他们有口饭吃。”商人重利,思考问题的方式,利字当头。所以,陈展云直接提出让利一成,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哈哈哈~~~~陈老板言重了!”许山海扶着陈展云的胳膊。 “陈老板,当初我们看中的是重情义的你,至于哪个商号不重要,这个无须多虑!”许山海把手搭在陈展云的胳膊上,双眼紧紧的盯着他脸庞。 “筹办货物之事,你们继续干,价格也不用降,至于用哪个商号的名头,这个不重要!”盯着陈展云的眼睛,许山海对着他点了点头。 从之前陈展云为了感谢林宗泽他们的救命之恩,几次三番的送东西过来,到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还为老伙计们谋出路,许山海喜欢这种重情重义之人。 “小波,你去把李总管请来。”许山海侧身交待江波。 “陈老板,既然你令尊把商号收回,为何你不自立门户,这样不是能更好的关照那些老伙计吗?”许山海问道。 许山海心中有些纳闷,陈展云为何甘愿在他三哥的手下做个伙计也不自立门户?之前能带着这帮人把商号经营起来,证明他不是没有能力。 “小先生有所不知,展云在家中乃是庶出,三哥是嫡子。自立门户之事,忤逆父命,实属大逆不道啊!”陈展云摆了摆手,满脸的苦笑。 “自立门户与你庶出又有何干系?”后世的一夫一妻制,使得许山海对于这方面知之甚少。 他不明白,都是亲生儿子,理应一视同仁,自立门户与嫡、庶有什么关系?在后世的家庭中,能够自立门户,被认为是有出息的象征,许多做父亲的甚至出钱出力,鼓励自己的孩子出去闯天下。 “呃……”许山海的问话,让陈展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山海会问出近乎白痴的问题,很是出乎陈展云的意料。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在当下是连黄口小儿都明白的道理。作为一个读书人,许山海不应该不知道。 转念一想,陈展云又觉得许山海如此发问,情有可原。因为,之前从侧面了解到,许山海出身南洋,虽说念的的是圣贤书,但是终究去国已久,观念已然大不相同。 封建社会,在婚姻制度中,等级极为严苛。后人只知“三妻四妾”,却不知娶三妻有着许多的前提条件。 历朝历代都有律法规定,一个家庭中,永远只能有一个“妻”,只有正妻身故、被休等等,才能另娶。至于家中同时存在几个“妻”的事,万万不可能发生。 而“妾”在家中的地位,略高于丫鬟、侍女、佣人,别说什么“男女平等”,就是在正妻面前,妾也如下人般卑微。历史上妾被原配正妻,卖掉、逐出家门、活活打死的案例数不胜数。 后世书籍、影视中,敢跟元配争风吃醋、明争暗斗的剧情,只能说是艺术创作,完全违背史实。 至于嫡庶,原配正妻生下的孩子,被称为“嫡子”、“嫡女”,嫡子作为家族中的正统血脉,享有家族产业的继承权。妾生下的孩子,则被称为“庶子”、“庶出”,作为男丁除了能进族谱之外,庶出的孩子,在家族中毫无地位可言,更别提敢与嫡子相抗衡。 面对一家之主的时候,庶子更如草芥一般,对于那些胆敢挑战父权的庶子,光是家法、宗族的打压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就算是告到官府,在礼法大过律法的社会中,只要一条“忤逆”的罪名,足以毁掉一个人。 听了陈展云的详细解释,许山海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敢自立门户的原因。 本身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庶子,开办商号的初始本金也是他父亲给的,论商号的归属权,完全可以说是陈家的产业,陈展云只不过是作为家族指派的管理人。 现在让陈展青接手商号,在他们的父亲心中,充其量就是换了一个人管理,至于陈展云在其中的付出,以及他心中的感受,根本不在做父亲的考虑范围内。 如果陈展云胆敢违命不从,或是提出异议,家中只要一纸诉状递到官府,亲生父亲状告庶子“忤逆”,无论何处的官府,都会立马把他收押进大狱,不会有任何例外。 “原来陈老板有如此苦衷,是许某孟浪了。”许山海心中暗道,幸好有着之前编造的身世做掩饰,不然就凭刚才的问题,自己就露馅了。 “不过陈老板放心,日后你想要自立门户,许某定当全力支持!”这番话,在别人听来,客气的成份居多,可许山海心中却不这么认为。 陈展云能在几年时间里,把商号做起来,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在商场上的种种关系,恰恰是许山海所看重之处。 第65章 獞人求助 村外,河滩 习惯了坐在大石头上的林宗泽,嘴上叼着一根茅草杆,望着河滩上的人群。 只见,河滩上操练的四五百人,分成了几十个小队,各自进行不同科目的操练。 有的为了锻炼体能,沿着河滩进行折返跑;有的排成队列,在竹笛声的指挥下,练习行进;有的则是对着一字排开的草靶,练习射箭。 林宗泽看了一圈,跳下大石头,他打算去大锤的那个临时打铁坊瞧瞧。 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看到从村里,匆匆的走出了几个人,领头的人,从单薄的身形上看,应该是在村外土路上,协助设卡的那些半大小子中的一个。 说到这些半大小子,林宗泽有点搞不明白,许山海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要江波把两个村中的半大小子召集起来,还名曰“从小培养”。 想要那些半大小子能上战场,没个三五年肯定不行,可是,官府会给他们三五年的时间?想到这儿,林宗泽不禁的摇了摇头,他不明白许山海的想法,或许这就是读书人,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虽然不理解许山海的想法,并且每天只要三十份的口粮,就能让六七十个半大小子,协助做一些事情,林宗泽倒也觉得合算。 尤其是现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况且,每天这点口粮,对于现有的存粮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想到这儿,林宗泽也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任由许山海去安排。 跟在半大小子身后的几个人,光是从身上的服饰,林宗泽就猜到,应该是之前跟着徐子晋来过的那几个獞人。 果真,远处,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徐子晋,把那几个獞人带到一旁,聊了起来。 由于根深蒂固的观念,加之在辽东前线那些年,见多了女真人的种种恶行,所以林宗泽心中,对任何异族都没有好感。但是这些獞人是跟随徐子晋而来,在与捕快一战中也出手相助,有鉴于此,林宗泽虽然对他们没有好感,但也不想表现得太露骨。 跳下了大石头,林宗泽往村中大锤的打铁坊走去。心中原本就不喜那些獞人,正好,现在离开,免得碰面反倒尴尬。 一边走,林宗泽心中一边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快速的把大锤的打铁坊扩大。因为,随着前来投奔来的人越来越多,光靠买兵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则,能够买到的兵器都出自民间打铁铺,平日里防身或是打猎,勉强能用。要是对上装备精良的官军,肯定要吃亏。 二则,靠收缴大户而来的财货,目前还能应付,但是,日后除去固定的军饷支出,根本不可能再有大笔的银钱去购买兵器。 想到这里,林宗泽觉得有必要找许山海好好的合计合计,毕竟读书人的脑子转得快,办法也多。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三哥,三哥……”身后追上来的是,刚才还在跟那些獞人说话的徐子晋。 “怎么?”林宗泽停下了脚步。 “三哥,商量个事。”徐子晋朝四周观望了一下,说道。 “有什么事直说,什么时候你跟我客气上了?”看着徐子晋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林宗泽打趣道。 “那些獞人想与我们换一些盐巴,你看……?”看到林宗泽脸带笑容,徐子晋迟疑的说道。 他知道林宗泽对异族没有好感,但是韦阿洪求到自己头上,这个忙,他不得不帮。 “不行,我们的盐巴都要紧着用,哪来多余的给他们。”原本还脸带笑容的林宗泽,听到徐子晋的话,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一口回绝。 “子晋啊,我们跟官府斗了两场,现在没人敢与我们做交易,许老弟确实托人采买了一些盐巴,但数量也不多。加上最近来投奔的人那么多,哪有多余的盐巴啊?”刚才话一出口,林宗泽就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僵硬,所以,赶紧又补充道。 “子晋,现在咱们的情况你也清楚,几百号人要吃饭,盐巴少不了,不是三哥不帮啊!”林宗泽满脸苦笑,伸手拍了拍徐子晋的肩膀。 被林宗泽拒绝了的徐子晋,回到河滩,与韦阿洪汇合之后,几人在河滩边,连比带划的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几人匆匆的离开了河滩。 “陈老板,许某尚有一件小事,拜托陈老板帮忙留意。”看到陈展云与李应全忙完,许山海突然插话。 “小先生有何交待,请只管吩咐!”陈展云小心的把货品清单折好,轻轻的塞进袖中。 “如若有合适孩童启蒙的书本,拜托陈老板一并采买些个,许某先谢过了!”说罢,许山海冲他拱了拱手。 “小先生这是想教孩子们念书识字?”听到许山海要买启蒙的书,陈展云有些吃惊。 “许某正有此意,虽说事务繁多,但是闲下来,总想着教教孩子们。”现在不但江波把两个村子的六七十个孩子组织起来了,山洞那边,还有十几个林宗泽他们的孩子。 如果有合适的书本,趁着闲暇时间,把孩子们集中起来,能教一点是一点,这是许山海一直都想做的事。 “小先生的吩咐,展云记下了。”陈展云点了点头。 “有劳陈老板,许某先谢过了!”许山海郑重其事的向陈展云行礼。 直起身,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许山海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个身影从院门外,匆匆的走了进来。 转眼间,徐子晋出现在花厅中,跟随而来的几人,则在厅外院中等候。 “许老弟,有客人?”看清楚花厅中,有两张陌生的面孔,徐子晋不由得一愣。 “子晋兄来了?”看到徐子晋这么急匆匆的进来,许山海也有点纳闷,平时二人的交集并不多,徐子晋像这样特意来找他,好像还是头一遭。 “不打紧,我们已经谈完了,子晋兄有事?”许山海不禁好奇,有什么事能让徐子晋急冲冲的跑来找自己。 “许老弟,借一步说话?”徐子晋侧身让开半个身位。 “陈老板,其他事宜,你与李总管商定即可,失陪了!”拱手之后,许山海跟在徐子晋的身后走出了花厅。 “许老弟,有个事儿得劳烦到你。”走下花厅的台阶,徐子晋带着许山海,一直走到院墙边才停下脚步。 “子晋兄,有事只管说。”许山海爽快的答应道。 “那几个獞人想必你见过。”徐子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韦阿洪几人。 “上次与捕快一战,他们出手相助,有两个还受了伤。”许山海会这么说,言外之意是自己不但记得他们是谁,还记得他们的出手相助的情义。 “他们遇上难处了,现在找来,想从我们这儿换一些盐巴。”听闻许山海言语中对獞人颇有好感,徐子晋也就没什么顾忌了,直接说出了来找他目的。 “换盐巴?……”许山海一愣,他想不出,这是要演哪一出? “子晋兄,你带他们见过林老哥没有?”按之前的商定,除了军事之外,其他事宜皆由许山海统管,所以,这件事,徐子晋来找自己也说得过去。 可是,无论亲疏程度,以及隶属关系,许山海觉得,徐子晋应该去找林宗泽才对。现在徐子晋却直接把人带来找到自己,个中难道有什么岔子? “方才我已经找过三哥,但是……。”徐子晋一脸的无奈,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三哥在辽东跟女真人打了多年,他对异族恨意滔天,所以……”徐子晋补充道。 “嗯……。”从上一次林宗泽对獞人的冷淡态度,许山海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现在听徐子晋这么一解释,心中猜了个大概。 “你说他们遇上了难事,有什么急事要用盐巴来解决?”许山海好奇的问道。 徐子晋明显是在林宗泽那边碰了壁,可还要急冲冲的跑来找自己,想必韦阿洪他们的的事情不小。 “我让他们过来,让他们跟你说。”说罢,徐子晋冲韦阿洪他们招了招手。 由于经常与徐子晋他们混在一起,韦阿洪他们不但对汉人的礼节十分熟悉,甚至连官话都说得有模有样,如果换一身打扮,混迹于人群中,想必没多少人能分辨出他们是獞人。 ------------------------------------- 林宗泽在打铁坊中转了转,由于实在受不了打铁坊里的高温,加之,此起彼伏“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振得耳膜生疼。 他与楚文勇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便转身匆匆离开。 走回河滩,徐子晋与那几个獞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宗泽刚想攀上大石头:“三哥,等一下。”身后传来王恩祖的声音。 “怎么了?”林宗泽回身道。 “我去找那两个女子问过了,她们确实自愿,大驴两兄弟倒是实诚。”别看王恩祖老是拿他们打趣,但事关大驴兄弟俩的终身大事,王恩祖还是很上心。 “嗯,自愿的就行。”林宗泽点了点头。 “她们的家世,你了解了没有?”林宗泽又追问了一句。 虽然大驴兄弟一穷二白,啥都没有,可是在林宗泽的心中,早就视他们为自己的亲人。他可以不在乎那两个女子的样貌,但是,大驴他们要娶回来,那家世肯定要清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山洞,王恩祖打趣说把山贼头子的女人许给大驴,被林宗泽一口回绝的原因。 “她们的家世,我从几个与她们一起的妇人口中打听了一二。两个女子都是打小家中变故,被父母卖与人贩子,辗转多地后,最终卖与村中大户做丫鬟。并且,她们都是‘生死契’。”王恩祖答道。 他从那些妇人口中也只能问到这些,毕竟,那两个女子不是本地人,十一二岁就被卖到村中,如今已经过去四五年,连她们自己都对身世记忆都模糊,何况是别人。 “既然这样,你看看她们有什么要求?如果没啥问题,抓紧帮他们把亲事办了。具体怎么操办由你做主,要什么花销,直接找秃子,只要不过分就行。”林宗泽沉吟片刻,交代王恩祖一番。 姑娘那边身家还算清白,应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然哪家的爹娘愿意卖自己的孩子? 既然,双方都是自愿,林宗泽索性快刀斩乱麻,让他们早点成亲,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第66章 奢安之乱 耐着性子听完韦阿洪的讲述,许山海总算是搞清楚了他们要盐巴的原因。 天启元年,四川彝族大土司奢崇明起事,围困成都。天启二年,贵州彝族土司安邦彦起兵,围困贵阳。 叛乱发生后,朝堂一片哗然,兵部急从周边各省份调集兵马平叛。 广西都指挥使司接令,急调一万兵马,前往黔、桂交界处驻扎,防止叛军逃窜。与此同时,广西的各个獞人大土司也接令,征召土兵前往贵州助战。 韦阿洪的父亲,作为一个小垌主,自然也被分配了征召的名额。 类似的征召,之前曾经有过过多次。刚开始,各地大小土司还纷纷响应,派出自己手中的精兵。要知道,能得到朝廷的征召,这对于仰慕汉人的少数民族来说,是一种认可。 其二,各级土司的权力来自于中央皇权的赋予,有了朝廷的任命,他们的统治也就有了正当性,所以,服从征调也是小土司维系统治的一种交换条件。 一般来说,征召土司的兵马,兵部都会将相应的军饷粮饷下发到大土司手中,再由大土司分发给各个小土司。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朝廷的各级官员以及大土司纷纷截流、层层盘剥,到最后,几乎没有一文钱、一颗粮食能到小土司、垌主的手中。几次下来,吃够了亏的小土司、垌主们,再面对这种“背着粮食去送死”的征召,纷纷找理由推脱,唯恐避之不及。 此番征调,韦阿洪所在的峒中,接到了出兵五百命令。 要知道,对于他们那个小垌来说,出兵五百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即便把全垌的男丁召集起来,刨去老、幼,也凑不够五百个能上战场的人。 接令后,韦阿洪的父亲,带着一批山货、皮毛,连夜找到顶头的小土司哀求、哭诉。 也许是良心发现,又或者本来的目的便是如此,几番哀求下来,小土司终于松了口。最终,韦阿洪的父亲,以付出一百斤铁器、两石盐巴(约三百斤)的代价,免去了此次的征召。 “你的意思是,想用猎物和毛皮跟我们换一百斤铁器、两石盐巴?”许山海皱着眉问道。 “是的,只要能弄到铁器和盐巴,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听到许山海的语气有松动,韦阿洪赶紧点头。 许山海默默的在心中权衡利弊。 之前陈展云运来的盐巴,数量不多,只能勉强应付日常的消耗。但是这几日,前来投奔的人数暴涨,如果答应韦阿洪的请求,许山海没有把握会不会影响到队伍的日常所需。 “子晋兄,这事儿,林老哥是个什么意思?”抬起头,许山海盯着徐子晋。 “唉~~~三哥一口就回绝了。”叹息一声,徐子晋苦笑着摇摇头。 “以往,我也曾帮他们买过盐巴,但是,每次用尽办法也只得三五斗之数,现在要两石,我实在是……。”迎着许山海目光,徐子晋继续摇着头。 没等徐子晋的话说完,韦阿洪突然跪下:“小先生救我峒中之人!”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韦阿洪的突然下跪,许山海错愕之余,赶忙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小先生有所不知,我峒中本就人丁稀薄,常被周边几个大垌欺压,此次峒中男丁若被被征召,我们随时都有灭族之灾!”韦阿洪依旧单膝跪地,言辞中的悲怆之情溢于言表。 “到那时,我垌中之人,无论男女皆会被周边的大垌掳去,永世为奴!”说到这里,韦阿洪已经是语带哭腔。 “恳请小先生解救!”说罢,韦阿洪就伏倒身子,冲许山海磕起了头。 “起来说话,铁打的汉子,哭哭啼啼干嘛?”许山海一把拉起了韦阿洪。 “子晋兄,你们陪他们稍等,我与应全合计合计。”拉起了韦阿洪,许山海转头对徐子晋说道。 看着转身离开的许山海,韦阿洪心中没了底,他不知道,许山海打不打算帮他。 “大哥,小先生到底愿不愿意帮我?”毕竟不是汉人,韦阿洪搞不清楚许山海话里话外的意思。 “他想帮你,可能他也不知道能帮到你多少?我们等着吧,等他出来就知道了。”徐子晋曾经帮韦阿洪买过盐巴,他深知,短时间里弄到两石盐巴有多难。 方才,许山海已经透露出愿意帮忙的意思,可是,徐子晋也拿不准,他愿意帮到什么程度。 其实,徐子晋、韦阿洪都不知道到许山海心中所想。 一直以来,在许山海的认知中,少数民族在面对汉族的时候,由于实力悬殊,展现出来的都是凶悍、团结的一面。 当听闻韦阿洪说到他们内部的倾轧,以及被同族人奴役的时候,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没有想到,在少数民族的内部会有如此弱肉强食的局面。 汉人可以为几块田打到死去活来,这已经让人窒息。两石盐巴就能让几百獞人,免于被奴役的危险,这更加让许山海难过。 所以,纵然知道林宗泽拒绝了韦阿洪的请求,许山海还是想帮他们一把。不为别的,就为韦阿洪口中的那几百獞人。更何况,之前对上捕快的时候,韦阿洪他们本可一走了之,但是,他们留了下来,甚至付出了受伤的代价。在他的心中,这个情份不能不还,尤其是在有能力伸出援手的前提下。 至于林宗泽那边,他不认为林宗泽那种骨子里就善良的人,会因为心中的偏见,任由韦阿洪他们整个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匆匆走进花厅的许山海,把李应全拉到一旁,两人低声的交谈起来,陈展云则识趣的走到窗棂前,背着手,开始研究起窗棂和柱子上雕刻的花纹。 片刻之后,随着不远处许、李二人的低语声消失,陈展云身后传来了许山海的声音:“陈老板,我们订货的清单,可能还要修改一下。” “没问题,只要小先生你们有需求,展云自当尽力。”虽说不知道要修改什么,陈展云还是一口应承下来。 “由于前来投奔的人太多,所以,盐巴需要增加十石、铁料增加千斤,不知陈老板能否筹办到这个数量?”刚才与李应全对了一下盐巴的存量,许山海心中有了把握,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想加大一些采购量。 至于韦阿洪他们的事,说来话长,许山海觉得没必要与陈展云细说,所以,干脆用“投奔的人多”做理由。 “呃……铁料这个好说,无非就是每斤多上几文钱的事,总有矿主愿意卖。至于盐巴……。”陈展云皱起了眉头,因为,许山海提出增加的数量让他没有把握。 “小先生,增加三五石盐巴,展云自认为能办到,但是,短时间内筹办十石,属实不易!”陈展运思索一番后,回答。 短时间内弄到十石的盐引,说难也不难,无非就是多花钱的事,可是,把上千斤的盐巴运进来,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万一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你看这样如何?我们以增加五石为底,五石之上不强求,陈老板尽力就好。”突然增加十石盐巴,许山海也知道不易,所以给他划个底线。 “多谢小先生体谅!展云自是尽力而为!”陈展云拱了拱手。 “好了,剩下的事,你与李总管商定就行了。”说完,许山海转身走出了花厅。 刚走下花厅的台阶,许山海就感受到几束炙热的目光望向自己,不用看都知道,那是韦阿洪他们的急切目光。 “盐巴可以帮他们解决,但是一百斤铁料可能凑不齐。”许山海对着迎上来的徐子晋低声说道。 许山海的声音不大,可也足以让落后徐子晋两步的韦阿洪听到,听到从许山海口中确切的答复,韦阿洪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 “噗通~~~”反应过来的韦阿洪双膝跪地 “阿洪叩谢小先生救我族人性命!”韦阿洪一边磕头一边高声感谢,与他同来的族人见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跟着跪下磕头。 “小兄弟,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许山海见状,紧走两步,伸手扶起了韦阿洪。 “小兄弟,别忘了,我们共过生死,互相帮忙乃是理应之事。”许山海话中,特意提及了之前并肩作战之事,是希望韦阿洪明白,汉人并非都是狡诈之徒。 “小先生的大恩无以为报,今日我韦阿洪以骆越之名起誓!从今往后,若小先生召唤,我族之人,必誓死追随!”站起身的韦阿洪,右手捂在胸前,抬头望向天空,立下重誓。 “小兄弟言重了!”听到韦阿洪的誓言,许山海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李总管还在见客,稍微晚一些,你们直接找他,把盐巴领出来就行。”刚才在花厅里,许山海已经与李应全沟通过,现在只等他与陈展云确定好采买清单,韦阿洪便就能拿到盐巴。 “不打紧,等李总管忙完,我们正好趁着晚上把盐巴挑回去。”韦阿洪赶紧应承道。 几乎是绝处逢生,韦阿洪心中已经欣喜万分,所以,多等一两个时辰算什么。 大事记: 明神宗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四川永宁宣抚使奢效忠(奢香夫人后人,彝族大土司)病故,其子奢景周袭宣抚使职务,不久,奢景周亡故,无子袭职。 四川总督朝议诏命,奢效忠继子奢崇明暂管宣抚事宜(奢崇明为奢效忠侄子,后过继与奢效忠,由奢效忠正妻奢世统抚养),遭奢世续(奢效忠之妾)阻止,拒不交出宣抚使印。 双方由此展开二十余年的夺印之战。 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川黔总督出兵干涉夺印之争,治罪奢世续等人,诏命奢崇明为永宁宣抚使。 至此,奢家内斗告一段落,奢世续一系其他人逃亡。 明熹宗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朝廷征召川兵援边,奢崇明派部将率兵应征,后因四川巡抚克扣军饷,引发兵变。 奢崇明部将,杀巡抚、府参政、总兵等二十多名官员,起兵反明,迅速占领了重庆。 奢崇明得知部将起事,即同其子奢寅率兵接应,并围攻成都。并自封大梁王,与明王朝分庭抗礼。 不久,史上着名的石柱女宣抚秦良玉,率土兵前来解成都之围,腹背受敌的奢崇明退守永宁。 于此同时,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奢家姻亲)响应奢崇明,起兵反明。 永宁失守后,奢崇明率兵逃入贵州,联合安邦彦,诱杀贵州巡抚,占据贵阳。 为平息叛乱,大明朝廷调集蜀、楚、黔、滇、桂,五省官军,以及土兵十多万人,终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彻底平息叛乱。 此次叛乱,史称“奢安之乱”,战争从天启元年至崇祯十年,前后持续十七年,大规模交战持续九年,波及川、黔、滇、桂四省,死伤百余万人。 第67章 一笔好买卖 州衙,后院书房 简志鸿放下了手中的公函,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的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旁的师爷招呼丫鬟,赶紧把桌上凉了的茶水端下去,换成温热的。 待丫鬟的脚步声远去,师爷才放低了声音问道:“老爷,南宁府怎么说?” 过了片刻,闭着眼睛的简志鸿,幽幽的回了一句:“还能怎么说?无非是一顿训斥。” “没说什么时候派官军过来?”师爷追问了一句。 那些逃回州城的兵丁,带回来的说法十分混乱。 有的说参与的暴民人数不多,有的又说暴民人山人海,甚至还有兵丁说,暴民中有法术高强的仙人助阵。剔除掉那些明显的胡言乱语之后,师爷认定了一个事实,无论人数是多是少,光是能接连击败捕快和巡检,暴民的实力就不可小觑。 “南宁府的公函在桌上,你自己看吧。”简志鸿依旧闭着眼,伸手指了指桌上。 小心趋步向前,师爷拿起了桌上的公函,仔细看了起来。 接到简志鸿的求援公文,南宁府倒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在回函中痛斥简志鸿“治理无方”、“驭下无能”、辖区内“戒备懈怠”。反正几百字的回函,没一句好话,只在最末尾提到,由于川、贵的彝族土司暴乱,兵部已下令抽调周边省份的官军、土司的土兵前去围剿。广西都指挥使眼下正在各卫所,调集人马。 加之,与南宁府相邻的浔州府境内,大藤峡的瑶獠作乱,不但都指挥使无法抽调官军来平乱,短期内南宁府也无可用官军可派。 这样一封回函,通篇没有一个好消息,难怪简志鸿看完,一副被霜打过的蔫样。 放下南宁府的回函,师爷轻手轻脚的退到一旁的屏风处,垂手而立。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不要去触霉头,惹祸上身。 此时,书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任由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半个时辰之后,简志鸿终于睁开了眼,屋内的光线让他一时难以适应,半眯着眼,在书房内扫了一圈,看到依旧站在屏风旁的师爷。 “你再写一封加急公文给南宁府,就说暴民势大,已有燎原之势,恳请知府大人救黎民于水火。”简志鸿有气无力的说道。 要知道,几个月之后就迎来“考满”,自己要带上大笔银两,前往桂林府,打点那些考功司的饿狼。 现在属地内的暴民,如果只是烧杀劫掠一番,然后去往别处也就罢了。届时,如果暴民依旧没有退散,有人想拿这事儿做文章,只要拿出现在的这些往来公文,他简志鸿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你还有什么事?”看见依旧站在屏风旁的师爷,简志鸿问道。 “还有一件事,方才没来得及禀报老爷。”听到简志鸿的声音,师爷微微的欠了欠身子说道。 “说吧。”简志鸿打起精神,努力的把身子往后挪了挪。 “关于巡检袭职之事,孙、王两家把孝敬送过来了。”师爷前驱两步,小声的说道。 之前,简志鸿不止一次的在师爷面前表露过,要寻时机收拾阳奉阴违的这几个巡检。 至于换谁来干巡检,简志鸿无所谓,他要的是新任的巡检听话,而不是像黄、马二人那般,阳奉阴违,敷衍自己。所以,在换人的过程中,必要的孝敬,是检验新任巡检“忠诚度”的唯一标准。 “这些是他们孝敬老爷您的一点心意。”说罢,师爷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双手递了上去。 “该怎么做,他们都知道了吗?”接过银票,简志鸿看着面额不等的银票,心中粗略的计算了一下总数之后,满意的塞进了袖中。 “都是明白人,他们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只等老爷点头便能动手。”眼巴巴的望着简志鸿把银票塞进袖中,师爷说话间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交待他们做的干净一点,要是走漏了风声,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简志鸿眯起双眼,眼中透出一丝阴狠。 “来~~~这是赏你的!”虽然师爷吞咽口水的动作十分细微,却还是落入了简志鸿的眼里。从袖中掏出那叠银票,眯着眼挑了一张“壹佰両”的,放在书案上,朝前轻轻一推。 “谢老爷赏赐!”师爷躬身,双手拿起书案上的银票。 满脸喜悦的把银票拿在手里,师爷端详了半天,才小心的折好,放进袖中。同时,师爷在袖中又摸了摸刚才没拿出来的几张银票,这几张银票合计一千两,是他从孙、王二人的孝敬中扣下的。 按简志鸿原本的打算,每一个巡检要价五千两,谁知这个要价,吓退了好几拨跃跃欲试的大户。后在师爷的劝解之下,最终,简志鸿把价码定在了两千五两。于是,这才有了师爷与孙、王二人在酒楼密会,也给了师爷为自己谋利的空间。 木民村外,河滩 原本喧闹不已的河滩,没有了往日操练的口令声、兵器的撞击声、弓弦的震动声。 此刻,一百多俘虏被分成几队,全部跪在河滩的细沙上。 俘虏当中,被几个亲随围在中间的黄武特别显眼。几日不见,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目空一切,蓬头垢面之下,眼神中透露出的是更多的阴鸷。许山海背后的那一箭,偏了几寸,虽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但也让他受伤不轻。 俘虏们的外围,则是一圈手持兵器的国兴军兵丁。 这些刚加入国兴军的兵丁,经过几天的操练,精、气、神已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扫往日脸上萎靡、萎缩的模样,个个都拿紧了手中的兵器,警惕的注视圈中坐着的俘虏。 随着远处,林宗泽、许山海、徐子晋一行人的到来,俘虏们开始窃窃私语,一百多人的低语,顿时汇聚成了一片“嗡嗡”声。 俘虏们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拉到河滩上来,心中本就各种的揣测。再看看,周围一圈闪着寒光的刀枪对着自己,本就让这些俘虏心里发怵,加上对未知的恐惧,更是让他们无法淡定。 这会儿,看见林、许等人的到来,更是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闭嘴!” “不许说话!”国兴军几个带队的队长,立即出言喝止。 林宗泽、许山海、徐子晋几人停下了脚步,随后,几竹筐的玉米饼子抬了过来。 望着竹筐里金黄的玉米饼子,很多俘虏感到莫名其妙。因为,除了被俘的第一天,他们吃的是番薯和玉米饼子,之后的吃食,除了番薯还是番薯。 突然间,几个俘虏,不约而同的嚎啕大哭,原来,突然改变的吃食,让他们联想到了“断头饭”,预感死期来临。 旋即,几条人影闪出,随着几声竹鞭击打在肉体上发出的声响,那几个大哭的俘虏发出了哀嚎。 “闭嘴!”原来,那几条人影是国兴军的几个队长,他们用手中的竹鞭,让那几个大哭的俘虏安静下来。 “好了,都安静吧!”许山海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 “你们被俘也有几天了,依照林将军的意思,今天对你们要做一个了结。”许山海手伸向林宗泽,示意了一下。 “首先告诉你们一句,在座的人,没有几个人会死,你们也不用担心那是‘断头饭’!”许山海开宗明义,先给了俘虏们一颗定心丸。 为了让俘虏们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听进去,许山海必须让他们的心放下来,不然,俘虏们都以为死期已到,谁还会有心听他说什么? “我很清楚,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佥点,迫不得已而来。如果放下手中的兵器,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许山海放缓了声音说道。 “打击一小撮死硬份子,感化被蒙蔽的大多数”,这是许山海在后世的抗战剧中学来的。 先化解敌意,再拉近距离,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式。能不能把眼前的这群俘虏感化,许山海不知道,但是他明白,就算感化不了他们,也不要再把他们往对立的方向推。 “官府的人,告诉你们,说我们是暴民。可事实上呢?我相信,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村子里没有无辜的人被杀,没有哪家被抢,更没有哪家的妇人被糟蹋。”许山海相信,被俘的这几天,俘虏们很清楚村中的情况。 “反倒是,大户们勾结官府,抢我们的田地、杀我们的亲人、烧我们的村子。他们躺在我们身上,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到最后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说到这里,许山海停了下来,凌厉的目光从俘虏们的脸上扫过。 而俘虏们有的神情茫然、目光呆滞,有的低下了头,偷偷的抹眼泪,或许是许山海的话语,勾起了他们心底悲伤。 还有一些人则是嘴角下撇,不停地无声冷笑,其中就包括黄武。 “所以,我想你们心中应该清楚。我们与官府的人相比,谁更像暴民?”听到许山海的话,他们想到了自己在路上设卡时的种种劣迹,更多的俘虏低下了头。 “前几天,村子里的每一户都分到了属于他们的田地。他们不用再给大户交租,不用再被大户压榨。有了田地,他们耕种出来的粮食,可以养活自己,可以让亲人不再饿肚子,可以不用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不用再像你们一样被强行佥点。”许山海知道,这些弓兵当中,大部分都是被强行佥点而来,他们没有饷银,吃的是发了霉的食物,时不时的还要被巡检打骂,要说这些人心中没有怨言,谁都不信。 “你们都是本份的庄稼汉子,被官府胁迫,无奈之下才为虎作伥。所以,林将军决定,只要你们立下重誓,将来决不以我们为敌,便放你们回家!”说完,许山海的眼神,缓缓的扫过每一个俘虏。 在官府的口中,暴民都是青面獠牙的是嗜血之徒。有些俘虏刚才还以为要吃“断头饭”,可转眼间,许山海就告诉他们,只要承诺不再为敌,便可获释。 这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让俘虏们难以置信,整个河滩上,鸦雀无声。 “好汉爷,我们都可以走了?”终于,一个胆子大的俘虏,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的,只要承诺不再与我们为敌,便可以回家。”许山海微笑着点点头。 “不但可以走,这边还给你们准备了路上的吃食,每个人还能领五十文钱当做盘缠。”许山海伸手指了指大石旁的那几个竹筐。 直到此时,俘虏们才明白过来,竹筐里装的玉米饼子,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断头饭”,而是给他们回家准备的干粮。 “好汉爷,我们不要吃的不要路费,可不可以现在就走?”一个年岁稍长的俘虏站起身问道,他并不在乎干粮和路费,一心想着赶紧离开,唯恐许山海他们反悔。 “先不急着走,还有一件事没办完……”许山海的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宗泽走上前来。 第68章 黄武之死 “把那几个家伙拖过来!”林宗泽扬起了下巴,冲着吕耀辉等人示意。 只见吕耀辉、吴立峰一边往俘虏走去,一边抬头向外圈的几个队长点头。本来还为能回家而感到高兴的俘虏们,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懵了。他们不知道,林宗泽想要干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愣神的工夫,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冲进俘虏当中,把黄武,以及围坐在他身边的几个亲随拖了出来。 事发突然,还没等黄武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兵丁捉着双手,揪着衣领,踉踉跄跄的拖向大石。刚刚还围坐在他身旁的亲随,也分别被人擒住了双手,拖着前行。 终究是读过兵书,带过兵马的人,就在被兵丁拖行的几步间,黄武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正是这份令他毛骨悚然的预感,使得他内心的求生欲拉满。 只见他使尽浑身力气,甩开了被制住的双手,同时,一个原地半转身,挣脱了被揪住的衣领。 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看不出他身上带伤。 只见,脱离束缚的黄武,没有片刻的犹豫,扭头便朝着出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刚才是俘虏们被林宗泽的命令弄得一头雾水,紧接着,黄武挣脱控制,扭头逃跑,更是引起在场的人一片惊呼。 这突然间的变化,让林宗泽一愣,旋即,皱起眉头的他,快步走向身边一个兵丁,伸手把兵丁的长枪拿了过来。 拿到长枪,林宗泽在手中掂了掂份量,望了望黄武逃跑的方向,然后,反手举枪过肩,轻盈助跑了几步,拉开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 “哦!” “唔!” 人群中一片惊呼! 只见全力狂奔的黄武,身形突然微微的顿挫,然后,怪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他的下半身停留在原地,上半身却继续以奔跑的姿态向前飞出去两丈多,随后掉落在地。 此时的黄武,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掉落在地的上半身,以手当脚,交替着在地上努力的爬行。 随着他的爬行,河滩上留下了一条粗大的血迹,血迹中还夹杂着从他腹腔内不断掉落的“零件”。 几息之后,剧烈的痛感,终于传到他的大脑,回头观望之下,黄武这才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半截身子,腹部之下的身体不见踪影。 此时,他终于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身体的剧痛加上心理上的惊恐,彻底把他击垮,旋即,整个河滩上的人耳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边,已经铆足了劲的林宗泽,终究还是没有把手中的长枪投掷出去。 手握长枪的林宗泽涨红了脸,就像是一个想打嗝的人,忽然被人打断,猛然憋回去的难受,令他抓狂。 “半截~~~~”林宗泽用枪尖遥指着不远的一个人影,怒吼道。 “半截!你这个混蛋!老子跟你没完!”一声怒骂,林宗泽丢下手中的长枪,转身走回大石旁。 “砍!砍!给老子砍了!”看见被拖到大石旁的那几个亲随,怒火中烧的林宗泽的恶狠狠的对吕耀辉、吴立峰说道。 这一连串的变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令河滩上的数百号人目不暇接。 直到赵立群提着还在滴着血的长柄刀,慢慢的走近,很多人才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拼凑完整。 原来,黄武挣脱兵丁的控制之后,发力狂奔,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林宗泽的举动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守在外圈的赵立群。 作为带领十几个新人的队长,赵立群和他的人,负责看押、震慑俘虏。 黄武的突然暴起,对于其他人来说,确实猝不及防,可是对于站在相对较远距离的赵立群来说,却有着充足的反应时间。 所以,当看见黄武朝自己这边跑来,赵立群早就计算出了他的路线,手中的长柄刀平端腰间,就等他从自己面前跑过,然后稳稳的挥出势大力沉的一刀。 这一刀,揉进了赵立群在辽东战场上的所有心得;这样的一刀,他曾经砍断过女真人冲锋的马腿;也曾经把留着“猪头皮”的女真人砍成两截;正是这样的一刀常常把敌人砍成两截,所以被军中的同袍赋予了“半截”的诨名。 今天,这一刀依旧威力不减,在他的刀下,黄武的身子变成了两个半截。 ------------------------------------- 三日后,南宁府 城西,一座不大的小院,陈展云背着包袱,准备出门。身后是早就哭红了眼的侧室——小娟。 自从陈展青来了之后,陈展云只能搬离商号。在离商号一巷之隔的小街上,租了一个小院子。 “别哭了,以往我三天两头出门也没见你这般,现在我只是回去探望娘亲,你倒哭哭啼啼起来。”刚想踏出院门的陈展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娟。口中的言语貌似责怪,但,他心中又何尝不是不舍? “老爷,你一路小心,早去早回!”小娟乖巧的点点头,眼中的泪珠却像断线的珠链般,不停的往下掉。 就在半个时辰前,商号正准备轧账、上门板,突然有入城的商队,带来了家中的口信——陈展云的娘亲病重。听闻之后,陈展云心急如焚,立即向陈展青提出,要赶回家中探望。 面对陈展云的要求,陈展青倒是很爽快的一口答应,并让人从柜上支了二两银子,算是给陈展云的盘缠。 此时的陈展青,已经全面接收了商号,并且从上到下把商号中的人手都换成了自己带来的人,陈展云这个时候离开,让他能有更充足的时间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再则,口信是家中托人带来,势必经过了父亲的允许,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来传将出去,世人都会夸他这个做哥哥的识大体有肚量。 得到陈展青的应允,陈展云立刻赶回小院,安抚了小娟几句,又叮嘱丫鬟一番,然后简单的收拾了两身衣物,匆匆往城外赶。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城门上的暮鼓随时都会敲响,鼓响之后城门关闭,再想出城,就要等到明天天明之后了。 虽说这几年都在外闯荡,但是终究是亲娘,听闻亲娘病重,陈展云怎么可能不归心似箭? ------------------------------------- 夕阳西下,一队人马走在去向渠黎镇的官道上。 打头的两列,二十多个身穿暗红色鸳鸯袄的兵丁,头戴铁盔、手持长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穿着草鞋,而不是官军标配的平底快靴。 队伍中间,骑在马上的是两个统领模样的人,他们身着布甲,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拿着长枪。两人一路走一路轻声的交谈着。 两人的身后,跟着一驾两轮马车,马车上赫然放着一口杂木的棺材,从棺木的颜色来看,显然是连油漆都没上。 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苟着身子坐在车辕上,双手拉着马车的缰绳。 马车后面,跟着的五十多个穿着各异的人,他们有的背着木弓、箭壶,有的腰挎长刀,有的手持包铁哨棍。 这些人虽然很努力的保持行进队列的整齐,可依旧走的歪歪斜斜,远没有队伍前列那些官军模样的气势。 迎着落日前行,晚霞的余晖,把目及之处都染成一片血红。 残阳如血,换做普通人,也许是难得的美景。可是对于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勾起的只会是刀光剑影的回忆。 “三哥,你真的放心让新人负责堵门?”须髯戟张,脸上一块方形疤痕,说话的正是骑在马上的王恩祖。 从巡检那儿扒下来的布甲,虽然不是很合身,但是,穿在王恩祖的身上,倒颇有几分气势。 “军汉总是要见血的,光靠操练练不出勇士,只有真刀真枪的干过,将来才能上战场。”面对王恩祖的忧虑,林宗泽不以为然。 原来这一队人马,是林宗泽、王恩祖假扮的官军,他们的目的地是——马家庄子。 三天前,在木民村的河滩上,处决了黄武以及几个长随,然后,把剩下的俘虏就地都释放。俘虏们在领到干粮和路费之后,几乎都是撒开脚丫,头都不回的狂奔而去,生怕林宗泽他们反悔。 接下来的几天,以男方家长身份的王恩祖,以及以一众女佣为女方家人的操持下,在村中,给大驴兄弟热热闹闹的成了亲。 虽然,大驴兄弟成亲的事都交给了王恩祖去处理,但是,视大驴兄弟为手足的林宗泽,不可能不过问。 在他的安排下,从周边几个村子买了十头豕1、五只羊,又从新宁州买了几十坛水酒回来。 林宗泽还在操练之余,让人下到河里,摸了几十斤的鱼上来。 正巧,拿了盐巴回去的韦阿洪,带着人,送来几头野猪、几只麂子,还有数量不少的野兔、野鸡。 成亲的当天,除了正常的操练,其他人全部帮忙杀猪宰羊、埋锅烧火。村中一些好事的妇人,也纷纷出手相助。 入夜之后,国兴军的五六百号人,在村中晒谷场上,围着十几堆篝火,白米饭、玉米饼子就着大块的肉,大盆的肉汤,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而在黄家宅院里,大驴兄弟俩,在王恩祖和一群妇人的簇拥下,举行了简单的成亲仪式。 林宗泽、许山海则分别作为男女方家长,接受了新人的叩拜。 热热闹闹的把大驴兄弟的亲事忙完之后,林宗泽终于能抽出身,去实施他的计划。这才有了眼下这一队奇怪的队伍。 1豕:象形字,最早见于商朝甲骨文,基本含义为“猪”。因与皇家的姓谐音,所以,有明一代很长一段时间,“猪”作“豕”。 第二卷完 第69章 抢地盘 根据吕耀辉对马振亲随的讯问得知,马家庄子的外院,住着投靠而来的亲戚若干。除此之外,还有护院、家丁、马夫、佣人三十多人。庄子的内院,住着老巡检马执良和他的老婆、妾室,以及马振兄弟两家人。 了解清楚庄子里的大致情况,林宗泽便叫来了王恩祖,两人合计着该如何把庄子拿下。 从人数上看,庄子里有抵抗能力的人充其量只有三五十个。 可林宗泽却不敢大意,要知道,马振的爹——马执良,干了一辈子的巡检,对自己老巢的安危,势必不会懈怠。更何况,马家几辈人世袭巡检一职,干过的伤天害理之事不计其数,即便不怕有人寻仇,为了护卫家中的资财,也不会对自家的安全掉以轻心。 就在两人为,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攻下庄子而发愁时,许山海推门而入。 看着林宗泽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山海不禁纳闷,到底什么事,能让林、王二人一筹莫展? 一问之后,许山海不禁哑然失笑。 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他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居然能把二人愁成这样。 随手拉过一张凳子,许山海对着二人说了一番话,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许山海的办法是,假扮官军,以护送马振尸体回家做幌子。 那样的话,根本没必要强攻马家的庄子。 只要顺利的进到庄子里面,纵使马执良武艺高强,终究也只是个解甲多年的垂垂老者,至于庄子里的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是林宗泽、王恩祖他们的对手? “我俩假扮官军不是问题,可是其他人呢?”王恩祖担心的说道。 林宗泽、王恩祖在军中多年,穿上布甲,简直就是本色出演,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你们要大摇大摆的过去,让所有人知道,你们是护送马振的尸首回家,只要做到这一点,铁定不会有问题。”许山海说完,不但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右手指关节还得意的在桌上轻轻的敲了敲。 “为何?”王恩祖不明白,许山海为什么能如此笃定。 “恩祖,你也是当了爹的人,仔细想一想,哪家的爹娘,知道自己的孩子死了,不会心神大乱?在那当口,谁还会想到要盘查你们的身份?”现代人把这叫做“心理学”,古代人则把这归类到“谋略”。 在大学中选修过心理学的许山海,也许很多术语、名词都已经记不清,可是,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说服林宗泽、王恩祖他们根本没有难度。 “嗯,我觉得老弟的想法不错,就这么办!”思索一番,林宗泽赞许的点了点头。 放着现成的条件不去利用,自己却只想着去打打杀杀,幸好被许山海几句话点醒,林宗泽不由得暗自感叹,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用,满肚子都是谋略。 既然难题已经解决,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 林宗泽让人去把所有缴获到的官军的棉袍、鸳鸯袄、布甲找了出来。挑挑拣拣一番,凑齐了二十来套勉强能穿的,让有从军经历的老兄弟穿上。 然后趁着所有人都在河滩操练的时候,林宗泽从中挑了五十多个还算健壮,看着也有胆识的新人。就此,由林宗泽、王恩祖率领,攻占马家庄子的队伍组建完毕。 离渠黎镇不到二里地,林宗泽、王恩祖他们的队伍依旧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队伍的前面,还有一群人的目的地与他们一样,只不过这群人,已经悄悄的摸到了马家庄子附近。 王恩祖骑着马,在队伍的前后巡视了一遍:“三哥,要不要就地休息一下,让他们吃点干粮再走?” 林宗泽拉住缰绳,前后看了一下,又把一个人叫到马前询问了几句,那是吕耀辉手下的人,前两天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几遍,也是今天整个队伍的向导。 思索片刻,林宗泽摇了摇头:“官道上往来的人多,就地休息太扎眼。反正也没多远了,下了官道再歇也不迟。” 夕阳已经落山,天尚未全黑下来,此时,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这些人都是想赶在天黑之前赶到落脚的地方。 看到官道上林宗泽他们这支奇怪的队伍,路人们虽然很诧异,可是,官军的服饰、明晃晃的刀枪,他们还是认识。所以,即便着急赶路,路人们也只敢小心翼翼,远远的跟在队伍后面,没人敢超越,生怕触了这些兵匪霉头。 “让他们走快一点,争取天黑之前赶到。”林宗泽低声的下令。 想到队伍中还有几十个新人,林宗泽担心,待会儿打起来,黑灯瞎火之下,搞不好这些新人自己先乱作一团。 “小子们!走快些,不剩几里路了!”王恩祖催动脚下的马,往队伍前面跑去,口中连“小子们”都喊出来了,仿佛又回到了辽东的军营。 ------------------------------------- 木民村 虽然林宗泽不在,许山海他们也没闲着。吃过了晚饭,罗桐便匆匆赶来见许山海。 几天时间下来,四和村的户籍已经登记完毕,田地也已经勘界、划分完成。 此时,罗桐赶来找许山海,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带给许山海,那就是,这些天,两个村子不断有人来找他,要求加入队伍。 据他自己粗略估算,人数起码有五六十,并且,基本上都是村中的青壮,比起之前那些前来投奔的人当中,这些青壮强过太多。以罗桐对他们的了解,这些人只要稍加操练,假以时日,定能派上用场。 花厅中,听完罗桐所说,像是想到了什么,招手把花厅外的江波叫了进来。 此时的江波,与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在许山海特批的口粮加持之下,短短的几天时间,他便在两个村子中,拉起了一支六七十人的小队伍,这支队伍全都是十多岁的半大小子组成。 村中的半大小子,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帮家里干点农活,剩下的时间就是到处疯跑疯玩。现在农时已过,田里的农活不多,当村里人听说,家中的半大小子,只要跑跑腿、跟着大人一起设卡警戒,就能拿到口粮,立马都把自家的孩子撵到江波这儿来。 所以,现在的江波,早上带着他的小队伍,跟着大人们一起在河滩上操练,下午一部分人在两个卡口帮忙,一部分在几个山头、路口放哨,剩下的人则分散到各处帮忙打打下手。 “那些想要加入的青壮,回头你都问清楚了,如果没有异议,你带他们去找徐将军便是,林将军不在,徐将军拿主意也一样。”林宗泽不在,军务方面的事,自然落到徐子晋头上,所以,许山海让罗桐带人找徐子晋。 “什么事情我拿主意也一样?”人还没到,徐子晋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哈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听到徐子晋的声音,许山海满脸笑容的起身相迎。 “许老弟,有什么好事要找到我这儿?”几人落座之后,徐子晋笑着问道。 “罗桐说,有几十个青壮想跟着我们干,所以我叫他带着人去找你。”许山海笑着伸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罗桐。 “几十个青壮?好事啊!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几十个青壮比那些饿得奄奄一息前来投奔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对于徐子晋来说,这确实是好消息。 “你怎么想到过来了?”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徐子晋应该在苏家大院,盯着那些兵丁,以防有人溜出来,到处乱窜。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明天就可以分头行动了,我肯定要过来问问你这边,要派什么人跟着过去呀。”徐子晋摆了摆手。 “明天,分头行动?”徐子晋的一番话,让许山海一头雾水。 “明天派人去把边上两个村子拿下,怎么,三哥没跟你说?”看到许山海一脸茫然,徐子晋好奇的反问道。 “没有啊,他没跟我说过。”听到徐子晋的说法,许山海思索一番,摇了摇头。 “之前是你说的,我们要抓紧扩大地盘,将来才有本钱与官军对抗。现在三哥带人去打马家庄子,我带人拿下周围的村子,这都是为了扩大地盘。”徐子晋很清楚的记得,扩大地盘是许山海亲口提出的,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明天要去拿下的村子,还是罗桐去联系好的内应,怎么,罗桐,你也没跟许老弟说?”徐子晋看向一旁的罗桐,满脸的疑惑。 听徐子晋如此的言之凿凿,许山海也是满腹狐疑的望向罗桐。 “呃……徐将军,当时定下来攻打马家庄子、拿下边上的两个村子时,只有林将军、徐将军、王将军还有我在场,小先生没在。林将军也说了,他会跟小先生说。是不是林将军忙起来之后,忘记知会小先生了?”罗桐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几人商讨的场景。 “我记得,说完之后,我跟着你就去河滩了,林将军和王将军留在偏房里讨论怎么拿下马家庄子。”罗桐记得,自己出来之后,在院门口遇到江波,还叮嘱他,林宗泽请许山海过去,有事商议。 罗桐说到这里,许山海也跟着理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许山海见到林宗泽与王恩祖时,他们正在为怎样才能轻松拿下马家庄子发愁,后来,许山海想出了假扮官军,以“护送马振尸体”为名的计策。 在那种情况之下,林宗泽满脑子都是马家庄子,完全忘记了最初叫许山海过来的目的。 经过这一番折腾,几人终于把这个问题梳理清楚。刚好,江波带着韩全等几人匆匆赶到。 第70章 马家庄子 由于林宗泽带走了大部分有经验的老兄弟,眼下徐子晋能用的人不多,这其中还包括了刚成亲没两天的大驴兄弟。所以,他只能从表现比较好的新人中挑出一些,凑了六十人,分做两队,打算明天分头把周边的两个村子拿下。 这就是为什么听到有五六十个青壮要加入,徐子晋会喜形于色的原因。这些青壮中的一部分人,在之前与巡检的战斗中,已经充分证明过了他们的勇猛,有了他们的助力,拿下两个村子,几乎是手到擒来。 许山海扭头问罗桐:“明天一早,你们就把四和村的田地分下去,午后之前能结束吗?“ “明天我估计到晌午就能分完,不用等到午后。”罗桐思索片刻,肯定的答道。 许山海在心中默默的算计一番,罗桐加上木民、四和两个村推举出来的人,再算上卢振、凌成仕,总共有十二、三人。然后点头道:“行,你们明天抓紧把四和村的事弄完,然后分两队,跟着徐将军他们出发。” 只要徐子晋他们把村中的大户解决掉,罗桐他们即刻就开始把村民们动员起来,加上那两个村子本身就有内应,许山海估计明天,那两个村子连夜就能开始推举。 接下来的事就轻松多了,有了木民村、四和村的经验,只要十天八天的时间,那两个村自然改天换日。 “打打杀杀的事,徐将军会安排好,你们就别往上凑了。待解决了大户,你们抓紧收拢人心,然后尽快组织他们推选,为分田地做准备。”许山海不放心的又叮嘱了罗桐他们一番,生怕到时候,这些人脑子一热,抄家伙去跟大户们的家丁拼命。 如此这般叮嘱,也是许山海的无奈。现实情况是,找几十个打打杀杀的人容易,但是找几个能写会算的人太难。尤其是罗桐他们这种“熟练工”,伤一个都会让许山海心疼不已。 ------------------------------------- 终于,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到山后,天色也在一点一点的变暗。 林宗泽他们的队伍,已经下了官道,走上了通向马家庄子的小路。路的两边,除了水田还是水田,眼前一片坦途,没有任何的遮挡。 骑在马上的林宗泽,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路的尽头,隐隐约约的一片建筑物,那便是马家的庄子。 “庄子里生火做饭了,烟柱那么粗,估计里面的人不少。三哥,咱们歇一会儿?待会儿杀进去,说不定他们的饭菜刚做好,我们还能趁热吃。”与林宗泽并行的王恩祖,这会儿心情很放松,语带调侃。 “行,传话下去,就地休息一会儿。”反正目标在望,林宗泽干脆让大家歇一歇,恢复一下体力。 一大早从木民村出发,走了四十多里地,中途只停下来休息了两次,骑在马上的林宗泽、王恩祖都有些腰酸背痛,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随着林宗泽的命令传下去,整个队伍就像是被割了的稻草一般,所有人齐刷刷的躺倒在路上,有的人更是四仰八叉,伸直了手脚,让自己尽量放松。 身后的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人从车板上拿下一个小布包,向林宗泽他们走了过去。解开布包,里面原来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玉米饼子。驾车人摘下斗笠,露出的是吴立峰那张苍白、僵硬,死人一般的脸。 “妖鬼呢?他不是坐你车上吗?”王恩祖抓起一张玉米饼子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问吴立峰。 “半道上,他嫌颠着难受,跑到后面,跟那帮小子一起走路了。”面无表情的回了王恩祖的话,吴立峰也伸手拿了玉米饼子吃起来。 突然间,队伍的前头传来一阵喧闹,其中还夹杂着有人的哭喊声。正伸手准备拿玉米饼子的林宗泽,站起身,向队伍前面看去。 不一会儿,三四个亮出了刀枪的兵丁,押着一个踉踉跄跄的人,朝林宗泽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看着几个人走过来,林宗泽皱起了眉头,闷声问道。 同时,王恩祖、吴立峰,放下了手中的饼子,警觉的站在林宗泽身前。 刚从队伍后面挤过来的吕耀辉,此刻也握住了腰间的刀把。 “把总,这家伙说是从前面庄子里逃出来的,要我们救命。”回话的是假扮官军的“福字营”的弟兄。 “军爷救命啊!”看见林宗泽、王恩祖身着官军将领的布甲,原本瘫坐的汉子,立刻起身,双膝跪地。 “军爷,我是前面马巡检家中的马夫,军爷救命啊!“也许是惊吓过度,汉子口齿还算清晰,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语无伦次,只报了自己的身份,不停地喊救命,却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马巡检家就在前面,你要本官救你什么命?”林宗泽沉声的问道。 既然是马家的人,庄子就在眼前,为何会突然跑出这么一个人来喊救命?林宗泽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 “几刻钟前,一群贼人,冲进了庄子里,见人就杀,还到处放火!求军爷快去救人啊!”冷静了一点的汉子,说话总算了有点条理。 “贼人?哪来的贼人?有多少人?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汉子的回答出乎林宗泽的意料。 原以为只是自己盯上了马家,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抢在前面下手。 “军爷,贼人都蒙着面,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杀人,谁也不知道哪来的呀!我那会儿正在偏院的马厩喂草料,听到外面的声音,出去才看到院中乱作一团,贼人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我……我当时就吓到从走下水(屎尿、潲水)的偏门逃了出来。”一番连比带划,汉子好歹把林宗泽的问题回答了一个大概。 “传我的令下去,立刻出发。”如果真如汉子所说,贼人几刻钟之前就冲进了庄子,林宗泽他们必须抓紧赶过去,要是迟了的话,庄子里估计除了贼人,剩不下几个活口。 虽然有了马夫的描述,众人有了心理上的准备,可当林宗泽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进庄子,依旧震惊于眼前看到的的情景。 从庄子大门开始,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具尸体倒在地上,并且,每一具尸体都血肉模糊,可见下手之人的毒辣,完全没有留活口的意思。 庄子的外院,空旷、寂寥,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尸体,林宗泽没看到一个活人的身影。 院墙边,盖着茅草的几间木板房被点燃,浓烟从火焰中蹿出,打着卷儿飘向天空,形成粗大的烟柱,这便是之前被王恩祖误认为的炊烟。 熊熊大火,照亮了半个庭院,时不时还发出木材燃烧后的轻微爆裂声。 眼前的情景,与一个多月前,山贼夜袭林宗泽他们的村子相比,反倒显得那些山贼“心慈手软”。 看来,闯进马家庄子的人,显然更加凶残,只要被他们发现,全都毙命,除了尸体,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跟随林宗泽他们走进外院的,只有二十几个老兄弟,以及二十几个弓兵,其他人,在赶来的路上就被林宗泽分成两个小队,分别去堵庄子的两个偏门。 “砰!”突然一声巨响,外院与内院之间半扇门板倒了下来。紧接着,七八个人影飞快的从门洞里窜出。 还没等这些人影站稳身形,从门洞里又追出三个身影,举着手中的长枪和长刀追杀过来。 那一声巨响,不但吸引了林宗泽他们,同时也惊动了其他人。 只见从外院的另一侧,通向偏院的门洞里跑出五六个蒙着面,手拿兵器的人。 接连蹿出三波人,让原本向内院缓缓靠近的林宗泽停下了脚步。 在没有搞清楚情况之前,林宗泽选择了静观其变,反正自己的人把所有的门都堵上了,主动权在手,他没有着急的必要。 而院中突然多出林宗泽一群人,更是出乎对方的意料,没有搞清楚来人是敌是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顿时,外院又安静了下来,一股诡异的气氛在院中弥散。从偏院跑出来的几人,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向门洞中先退出来的那波人汇合。 只见正在慢慢汇合的两波人,穿着各异,手中的兵器也五花八门,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用布条蒙住了脸。 想到之前马夫所说,林宗泽估计蒙面人就是闯进庄子的贼人。 而后面从门洞里追出来的三个人,由于距离太远,林宗泽根本看不清他们的穿着和模样。 “老儿马执良!敢问前来的是哪位军爷?”没料到,打破院中沉寂的反倒是林宗泽看不清楚的那三人。 由于林宗泽他们站在被点燃的板房不远处,熊熊的火光把他们照得清清楚楚,一干人皆是官军打扮,十分容易辨认,所以,马执良自认为是己方的援手到了。 虽然不知道,官军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赶来,但是,看到林宗泽、王恩祖一身鲜红的布甲,胸前的护心镜更是火光之下,熠熠泛光,马执良自然认为是自己人。 “是老巡检吗?在下姓林,左江兵备道把总,前来拜访。”林宗泽举着手中的长枪,作势拱了拱手。 此时,林宗泽只想确认对方的身份,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感谢林把总救老夫于危难,待拿下贼人,定当厚报!“听到林宗泽自报身份,又称呼自己为”老巡检“,马执良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既然做戏就做全套,林宗泽手中的长枪遥指那群蒙面人。 “林把总,莫与他们废话!这群贼子,闯入老夫家中,见人就杀。老夫今日誓要取他们性命,血债血偿!”马执良大声的答道。 那群蒙面人,没人吭声,只是加速靠拢,反倒是马执良,言语中催促林宗泽动手。 “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本官可以考虑对你们从轻发落。”林宗泽没接马执良的话茬,继续对蒙面人喊话。 蒙面人依旧没人搭话,二十来人,挤成一团,手中的兵器一致对外,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弓箭手准备!”林宗泽盯着前方的那群蒙面人,举起左手,示意身后的弓兵列战斗队形。 随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是“吱吱吱”不停拉弓上弦的声音。 林宗泽没有回头看,他知道,自己身后弓兵的队形一定很难看,但是,这并不妨碍,几十把木弓对蒙面人造成的巨大威慑。 此时的院中,死一般的寂静,除了风声之外,只有偶尔一两声木弓被拉开后“咯吱吱”的声音。 第71章 马家惨案 突然,蒙面人当中窜出一个人影,飞快的跑向另一边的院墙,一边跑一边丢下手中的长刀,嘴中还不停地大喊:“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三步并作两步,人影跑到院墙边,双手抱头,面对墙壁,跪了下来,嘴中依旧不停地大喊:“军爷饶命!”。 有了一个带头的,自然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那群蒙面人当中,不断地有人丢下兵器,有样学样的跑到院墙边,双手抱头,跪成一排。 眼见身边不断有人脱逃,蒙面人的头领,终于忍不住大喊:“跟老子拼了!弟兄们,上!”。大喊之下,剩下的二十来个蒙面人,跟在他身后,挥舞着兵器,怪叫着朝林宗泽他们冲了过来。 虽然马执良那边只有三个人,林宗泽这一边却有五十多人,但是,蒙面人依旧往这边冲。 因为,林宗泽他们身后就是庄园的大门,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只要能冲过林宗泽等人的阻拦,就能逃出生天。 只见,林宗泽一直举着的左手狠狠地一挥;“放箭!”。 顿时一片弓弦声响,二十多支箭带着破风的啸声飞向蒙面人,随即,蒙面人的势头一顿,四五个人便软软的倒在地上。 “停!”林宗泽又举起左手,示意弓兵停止射击。 两边相距不远,以蒙面人冲过来的速度,弓兵已经没有时间做第二轮射击。 “刀枪手!跟我上!”千军万马的阵势都见过,林宗泽骨子里的那份骄傲,怎么允许一群毛贼来冲击自己的阵型? 前排的刀枪手,基本上都是有过从军经历的老兄弟,看见蒙面人挥舞着兵器冲过来,心中早就按耐不住,听到林宗泽的命令,更是勾起了他们的血性。 只见他们各自组成三五人的小组,一声不吭的朝蒙面人迎了上去。 另一边,看到林宗泽的人动了,马执良与他的两个儿子也没闲着,挺起手中的刀枪,从侧面冲了过来。 之前,父子三人就能把闯进内院的十几个蒙面人逼退,可见马家父子确实有点本事。况且,眼下场面上,蒙面人明显趋于弱势,他们怎能放过这种复仇的机会。 前排的弟兄们冲了出去,林宗泽却站在原地没动。 首先,院中本就空间有限,双方四五十人的挤作一团,他的长枪根本施展不开。其次,现在整个场面十分混乱,他必须掌控大局,而不是冲上前去与蒙面人打斗。 就在林宗泽专注的看着院中的情况,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声,从方位和远近辨别,尖叫声应该是从内院传出来的。 本以为,闯入马家的蒙面人只有前院的这二十多人,现在听到传来的尖叫声,证明内院应该还有蒙面人的同伙,这让林宗泽皱起了眉头。 内院传来的尖叫声,不单单林宗泽听到,距离内院更近的马家父子,自然也听到。终究是家人,原本已经加入战团,与蒙面人打在一起的马家父子,听到尖叫声之后,纷纷跳出圈外。 马执良挥手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子,赶紧返回内院去救人,自己则留了下来。 ………… 半炷香之后,外院的打斗声终于停歇,院内已然分出了胜负。 蒙面人狠不狠?狠!从之前马家庄子满地尸体就能看出,这群蒙面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蒙面人勇不勇?勇!身处劣势,还敢主动出击,寻常人没有足够的勇气,那是万万不敢的。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上过战场的军汉。且不说林宗泽一方冲上去的人,几乎人人都身着布甲,光是能从辽东战场活下来,战斗技巧就不是蒙面人所能企及。所以,他们光有勇气不够,光有狠劲也不能改变实力上的差距。 此刻的外院,除了躺在地上的死人,以及受伤哀嚎的伤者,院中能站着的都是林宗泽的人,以及受了轻伤,手拄长枪,勉强站立的马执良。 林宗泽他们没来之前,庄子中的人纷纷被杀,所有人都有性命之虞,本能的求生欲,激发出了马执良的最后潜能,他带着两个儿子,拼死与蒙面人周旋。 纵使武艺过人,也见惯刀兵,但是,已年近七旬的马执良,终究年事已高,无论是体力还是反应能力,均不复当年之勇。在与蒙面人的打斗中吃了不小的亏。他不仅腿上被刀锋扫到,后背还挨了一手斧,鲜血把后背与大腿浸湿了一大片。 环顾四周,确定蒙面人的威胁已经消除,林宗泽提着长枪缓缓向院中走了过去。头戴斗笠的吴立峰、不欢自笑的吕耀辉,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的林宗泽没有第一时间走向马执良,而是先走到两个受了轻伤的弟兄面前,简单的询问了他们的伤势。 就在他走向马执良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对身后的吕耀辉说道:“你带人把那些投降的家伙看管起来。” 然后,又转头交待吴立峰:“你带点人去内院,帮着清理一下。” “哦,对了,不要活口!”林宗泽特意叮嘱了一句。 林宗泽这句简单的“不要活口”,在马执良听来,意思是内院发现的蒙面人的不留活口,可是在吴立峰听来却是另一个意思。 待吕耀辉、吴立峰都离开之后,林宗泽才提着长枪,冲马执良拱了拱手,道:“老巡检伤势如何?”。 “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让林把总见笑!”背上、腿上的伤势,使得马执良只能是手拄着长枪,勉强站着,苦笑着给林宗泽回了礼。 “外院的贼人已悉数拿下,内院的小毛贼,有林把总的猛士出手,相信也不足挂齿。林把总何不随老夫,到客厅中静候佳音?”手拄长枪,马执良向林宗泽发出了邀请。 不是马执良不担心内院女眷的安危,而是,先有自己的两个儿子赶进内院,这会儿,又见吴立峰等一干人提着兵刃,匆匆的往内院跑,加之他体力透支,失血过多,自觉难以再支撑下去,索性提出,到客厅中去。 “老巡检有伤在身,不妨先到客厅中休息,林某安排些人手,到处查验一番,以防还有漏网的贼人。”林宗泽拱了拱手,婉拒了马执良的邀请。 因为,进庄子之前,林宗泽分出了一些人手,提前去堵庄子另外两个偏门,以防有人逃脱。眼下,庄子里的局面已经稳定,他要到两个偏门去看看,虽然,堵偏门的两个小队都有老兄弟带队,但是,毕竟大部分还是新人,林宗泽放心不下。 “呃……那就有劳林把总了!”听到林宗泽言语中听出,他打算把庄子里里外外都翻一遍,骄横跋扈了一辈子的马执良差点就要翻脸。 从礼数上来说,除非是主人家邀请,不然,在别人的宅院中随意翻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何况是一生蛮横的马执良?然而,想到家中的人,死的死,亡的亡,自己伤到连站都站不稳,现在他拿什么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此时的马执良心中一阵悲凉,“虎落平阳被犬欺”,曾几何时,新宁州地面上赫赫威名的马家,今日沦落到自家的庄子被人搜查。 低着头,拄着长枪,马执良一点一点的挪向外院的客厅,一缕白发孤零零垂在耳边,随着他的步履飘摇。 吴立峰带人匆匆跑过连接内外院的通道,刚踏上内院的青石台阶,就听见几声叫骂。 定睛一看,北屋正房前的台阶下,三个蒙面人,其中一人举着一支火把,另外两人挟持着一个人质,与马家的两个儿子对峙。 整个内院里,一片狼藉,被打斗撞翻的花架、倒伏的灌木,碎成几大块的鱼缸,以及目力所及之处躺着的尸体。 地上的那些尸体,除了几个身形瘦小,明显是孩童的之外,其他的都是女眷。 几个箭步,吴立峰跑到了马家的两个儿子身边。 只见台阶下,三个蒙面人,两人扭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双手、捂住她的嘴巴,另一个蒙面人一手高举火把,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腰刀,架在老妇人脖子上,自己则躲在老妇人身后,只露出半边脑袋。 “他们制住的是何人?”斗笠下,吴立峰两眼死死的盯着三个蒙面人,闷声的问道。 “那是小人的娘亲。”马执良的一个儿子答道。原来被蒙面人制住的老妇人,是马执良的浑家——马陈氏。 “快……快!统统把兵器丢掉,否则我杀了她!”看到又有人赶来,三个蒙面人越发的紧张。 而马陈氏则不停的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蒙面人的控制。 “杀吧,她又不是我的娘亲,你只管动手。”吴立峰不但面无表情,语气中尽是满不在乎。 “上!把他们杀了,不要活口!”吴立峰对着跟来的人挥了挥手,林宗泽是这样叮嘱他的,他便一字不改的执行。 “军爷不可!”听到吴立峰的命令,马家的两个儿子顿时变了脸,连声出言阻止。可是,未等他们的话音落地,几条黑影已经从吴立峰身旁冲了出去。 眼见七八个黑影向自己扑来,三个蒙面人顿时慌了手脚,制住马陈氏的两人,赶忙松手,拔刀。 而用刀架住马陈氏的蒙面人,急忙抽身后撤,摆出一副防守的架势。 他不知道下意识的回手抽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只见,架在马陈氏脖子上的长刀急速后抽,刀锋过后,她的脖子上瞬间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瞬间,一股血箭从马陈氏的脖子上喷射而出。 感觉控制自己的所有力道都消失了,马陈氏甩开步子便往自己的儿子方向奔去…… 于是乎,在晃动火光中,马家的两个儿子,看见自己的娘亲,脖子上喷着鲜血,向自己狂奔而来。 这边,七八个人影扑上前去,几息之间,三个蒙面人便倒在血泊之中,做了刀下亡魂。 那边,马陈氏终究没能跑到自己儿子的身边,刚刚跑出去几步,便身子一歪,扑倒在地,四肢不停的抽搐。 “娘!” “娘……!”马家的两个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跑向倒在地上的马陈氏。都是习武之人,他们很清楚,脖子被刀抹抹过,后果是什么。 看着跪倒在地,抱着母亲哭喊的马家兄弟,面无表情的吴立峰,从旁边一个兄弟手中拿过一把斩马刀。 缓缓的走了过去。 “噗呲!”手起刀落,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噗呲!”又一颗头颅飞了出去,只不过这颗头颅还连着半个肩膀。 可怜的兄弟俩,万万没想到,吴立峰会在身后对自己下手! 瞬间,母子三人,化作三缕冤魂,共赴黄泉! “嗯,不留活口!”看着地上马家母子三具尸体,吴立峰又重复了一遍林宗泽的叮嘱。 “你们再到处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说完,吴立峰便往外院走去,他知道,林宗泽在乎的是马家两个儿子的生死。 另一边,庄子两个偏门的情况,证明林宗泽的担心有些多余。 其中一个门,自始至终门都没有打开过,更别人说有人跑出来。另一个偏门倒是出了一点小岔子,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五个蒙面人,从里面打开了木门,打算开溜。 当看到门外有人把守,几人蒙面先是一愣,旋即便挥舞着兵器,试图趁把守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冲出去。 不得不说,蒙面人都是狠角色,他们明白,只有冲过眼前的阻拦,才有一线生机。 事发突然,待兵丁们反应过来,五个蒙面人只拦下了三个,另外两个冲破了阻拦,头也不回的撒腿狂奔,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到两个偏门走了一遭,林宗泽放下了心,虽然还是跑掉了两个蒙面人,但是,自己的人没有伤亡,没有损失,这个结果远好于他的预期。 绕着整个庄子的外墙走了一圈,林宗泽回到了院中,正准备踏上客厅前的台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72章 沈南秋 停下脚步,林宗泽回身看到,吴立峰匆匆向自己跑来。 “里面怎么样了?”等吴立峰跑到跟前,停下了脚步,林宗泽才开口询问。 “妥了!那两个兔崽子的脑袋被我砍了,他的婆娘也死了。内院我留了人手,继续搜。“吴立峰捡重要的说。 林宗泽他们没来之前,蒙面人已经把马家庄子杀了个遍,还活着的人估计没几个。否则也不至于,只有马家父子三人与蒙面人周旋。 “三哥,那些投降的家伙都捆好了,剩下受伤的怎么处置?”吕耀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 “走吧,你们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个老巡检。”反正投降的蒙面人都已捆好,那就没必要担心。 林宗泽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连带脸上的疤痕也被牵扯成了长条形。既然马家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也到了该翻底牌的时候。 客厅中,头发散乱的马执良低着头,整个人半瘫着,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上,手中的长枪掉落在地。 听见脚步声传来,瘫坐着的马执良,努力的睁开眼睛。 “林把总,内院的贼人是否清剿完了?”看见戴斗笠的吴立峰跟在林宗泽身后,担心内院家眷的马执良,顾不上林宗泽他们还没走到跟前,便大声问道。 “内院?内院已无活人。“林宗泽一边走一边随口答道。 “那怎么不见小儿一并过来?”在马执良的心中,既然内院的蒙面人已经清理完毕,这会儿自己的两个儿子应该一起过来才对。 “他们与你的家眷皆被贼人所杀。”反正要摊牌了,林宗泽懒得再陪马执良演戏,所以,连称呼都省了。 陡然听到噩耗,马执良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顿时,憋得满脸通红,两眼翻白。 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马执良,四肢不由自主的颤抖,林宗泽三人,只是站在客厅中冷眼旁观,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马执良的手脚终于不再颤抖,呼吸也开始平顺,看样子,像是缓了过来。 只见他,两只手抓着椅子的扶手,艰难的让自己坐直。 林宗泽向前两步,随手拉过一把椅子,与马执良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我有点好奇,你们一家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才会招致别人痛下杀手,要屠尽你满门?”林宗泽的话,听上去像是表示关切,可在马执良耳中,却是充满了恶意的调侃。 “哦,我忘记说了,现在整个庄子里就剩你一个人,你的家眷已尽数死于贼人之手,包括你那几个小孙子。”或许是觉得不过瘾,林宗泽又阴森森的补了一句。 “噗~~~”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马执良,听到林宗泽的话语,怒火攻心,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马执良抬起一只手,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林宗泽,双唇不停地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嘴边雪白的胡子上沾满了血珠。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眼神,此时,一片黯淡,毫无生气。 “你……你究竟是何人?”与之前在院中的态度,此时的林宗泽完全判若两人,马执良就算再蠢,这时也察觉到了林宗泽的异样。 “哈哈哈~~~老巡检真是老了,我告诉过你,我姓林。”大笑几声,林宗泽知道,马执良终于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 “你不是官府之人,你与那些贼人是一伙的!”不愧是几十年的老狐狸,脑子里转了几圈,马执良做出了最坏的设想。 “误会,误会,老巡检你误会我们了。”林宗泽站起身,摇了摇头。 “你家的小巡检,带人来围剿我们,结果被我们弄死了,可怜我一片好心,把他的尸首送回来,想顺便再安慰你几句,老巡检怎么能如此误会我呢?”林宗泽慢慢的在客厅中踱着步,然后装出一副委屈的语调,可言辞间却是字字诛心。 “贼子!我与你拼了!”还没等林宗泽把话说完,马执良拼尽力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就要去捡跌落在地的长枪。 只见,几步外,一道人影掠过,然后飞起一脚,把正弯腰的马执良,连带他身后的官帽椅,踹了出去。 这个人影便是一直站在厅中没有任何动作的吴立峰,把马执良一脚踹飞,站定身形,吴立峰从腰间抽出短刀,合身又往马执良冲过去。 “住手!”看到吴立峰抽刀,林宗泽赶忙大喝。 “把他捆上,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扭头,林宗泽对身后的吕耀辉说道。 “你好好的伺候伺候他,把他的家底子全给我掏出来。”马家几代人世袭巡检,不择手段,敛财无数,林宗泽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三哥,明白!”灯火之下,吕耀辉标志性的笑容更加灿烂。 终于,马家庄子尘埃落定,几代横行乡里的马家从此烟消云散。 王恩祖把分散把守两个偏门的人收拢进庄子,安排他们把散落在整个庄子里的尸体,全都搬上马车,趁着夜色,运到庄后的山中。 另外又挑了几个人,去偏院的伙房,给大家准备炊食。交代完了之后,他才走去客厅与林宗泽碰头。 吕耀辉则在外院,挑了几间屋子,并且安排人手,用木头、竹片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用具放进屋子,接下来的整个夜晚,是他的讯问时间。 客厅中,林宗泽交代吴立峰,让把内院清理出来,然后,亲自守在内院门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直到吕耀辉把马家所有的财货通通弄清楚为止。 领了林宗泽的命令,吴立峰转身离开。直到这时,林宗泽才能真正的放松,伸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刚走到门口的吴立峰,被两个匆匆跑来的人拦在台阶上。 两人拦下了吴立峰,好一通手舞足蹈的比划,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吴立峰又折返回来。 “三哥,内院搜出两个人。”吴立峰说道。 “那就处理掉啊?”林宗泽有点纳闷,自己方才明明已经交代过了,吴立峰为什么还要折返回来问自己。 “呃……搜出来的是两个女子。”吴立峰停顿了一下,伸手拉过身后的一个人。 “来~~~你来跟三哥说。” “把总!”来人拱手行礼,由于林宗泽在辽东时的官职是把总,所以,“福字营”的弟兄一般都以官职称呼他。 “我们在内院搜到两个女子,其中一个小娘子,自称是被马家劫掠而来,囚禁在内院。一直吵着要见我们的头领。”既不不是马家的女眷,又不是马家的下人,而是被抢来的人,难怪他们不知该怎么办。 这是谁都没料到的情况,别说这两个“福字营”的弟兄不知道怎么处置,同样的吴立峰也犯了难,这才有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折返回来。 听罢,林宗泽、王恩祖不禁面面相觑。 知道马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把年轻女子抢回来,囚禁在家,这属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不多时,几根如孩童手臂粗的蜡烛被点亮,中堂的案几上还点上了两盏油灯,整个客厅被照的十分亮堂。 林宗泽、王恩祖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客厅中堂的官帽椅上。吴立峰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林宗泽右侧。 跟着“福字营”的弟兄,两个身形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众人眼前。 距林宗泽一丈左右的地方,两个女子停下脚步,先后浅浅的行了万福,便低着头,双手交叉垂手而立。 林宗泽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这哪儿是什么“女子”?瘦弱的身形、稚气未脱的神态,这两人分明就是没长大的小丫头。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林宗泽问道。 听见有人问话,右侧的女子,抬起了头。 只见她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盈尺长长发的垂在背后。虽未施脂粉,肤色依旧白皙,在灯光的照映下,脸庞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散发着光泽。 柳叶眉、葱头鼻、樱桃小嘴,虽然没有令人惊艳之美,可是五官搭配在一起,让人觉得有一种无可言表的精致。最令人难忘的是一对大眼睛,黑白分明,无时无刻都透着清澈。 一身粗布的衣裳,衣襟稍显凌乱,但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无论是裁剪还是针脚都十分细腻。下裳的裙摆盖过脚面,从侧面隐约可见鞋面上绣了图案。 虽说身上的衣裳不是什么好布料,但是,无论从神态还是穿着的细节上,林宗泽都觉得她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回好汉爷的话,小女子沈南秋,曾长居南宁府,日前与家兄在前往廉州府途中,被那个巡检强行掳来、囚禁于此。”女子迎上林宗泽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惧之色,条理清楚,字句清晰的回答道。 “既然是出远门,为何没有父辈同行?这是其一,你被人劫掠至此,那你的兄长又在何处?”林宗泽追问道。 他很难想象,两个半大孩子会在没有长辈陪同下,贸然出行。 “小女子已年满十五,家兄也一十有八,因家中变故,只能前往廉州府投奔亲友。我兄长他……”前面还应对如流,但是,说到兄长时,沈南秋悲从中来,立刻红了眼圈,哽咽到无法开口。 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沈南秋举起衣袖,掩面而泣,虽然她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从她不停抽动肩膀,林宗泽等人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悲痛。 虽然沈南秋没有说她的兄长到底如何,可在场的人都猜测,她的兄长应该是遭遇不幸。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略显尴尬,因为在场的都是大老爷们,面对这种状况下的沈南秋,谁也不适合出言安慰。 幸好,旁边的女子及时出手,一只手揽住沈南秋的手臂,一只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抚摸,还不停的凑到她耳边,轻声安慰。 第73章 皆是苦命人 好不容易,沈南秋止住了哭泣,趁势用袖子擦去了泪水,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哥哥带着我,经过一个关卡时,被关卡的兵丁拦下,索要钱财,哥哥与他们争辩了几句,便被一群人打倒在地。” 哭过的沈南秋,原本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布满了血丝,眼中更是滔天恨意:“事情闹大之后,这家的畜生儿子,也是兵丁的统领,便一口冤哥哥是负案在身的暴民,不但搜走了我们的银钱,还把哥哥活活打死!” “见哥哥被害,我当时便哭晕过去,醒来之后,发现手脚被绑,关在一处黑屋中。第二天晚上,那个畜生连夜把我送到这里,囚禁起来。后来听金枝说,等他剿完暴民回来,便是我的大难之日。”说完,沈南秋的眼泪又止不住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啪!”突然间一声爆响,把客厅中的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王恩祖狠狠的在案几上拍了一掌。 “这个畜生!让他死得太轻巧了!”听完沈南秋的一番话,再想到被炸死的马振,王恩祖终觉得心中意难平。 “你又是何人?”林宗泽望向沈南秋身边的女子。 “好汉爷,我叫金枝,是这家的丫鬟,之前一直服侍大少爷(马振)和少夫人,前些日子老夫人发话,由我专门给这位沈家姐姐送饭。”终究是下人,习惯了低眉顺眼,丫鬟金枝低着头,学着沈南秋的方式答道。 从年纪上来说,金枝比沈南秋小了几个月,可是身形与她比起来,瘦小了一圈。 此时的她,不但身上的衣裳略显凌乱,额头上还鼓起一个大包,这是方才发现危险之后,她匆匆跑去通知沈南秋躲藏起来时,一不留神撞在院中倒下的花架上,留下的。 听完沈南秋与金枝的回答,林宗泽这才明白。 马振把沈南秋抢回来之后,因为紧接着要与黄武一起前去木民村围剿国兴军,所以,连夜把沈南秋送回了马家庄子。 在沈南秋被囚禁期间,由于年纪相仿,与负责送饭的金枝结下了一定的情谊。也正是因为这份情谊,刚才金枝才会冒着危险,带着沈南秋躲藏起来,两人这才逃过蒙面人毒手。 听了沈南秋的遭遇,该怎么处置她,令林宗泽犯了难。 拿点银钱打发她离开?想到这个,林宗泽自己都觉得行不通。让这样一个小女子孤身上路,无异于把她往火坑里推。 让她留下?林宗泽更担忧。 现在满庄子都是男人,即便短时间不出问题,但终究还是要给她寻一个去处,不然,保不齐哪天哪个昏了头的家伙,对她动了歪脑筋,那更是罪过。 思索一番,林宗泽道:“杀你兄长的那个畜生早就被我们杀了,你也算是大仇得报。” “那个马振被你们杀了?”林宗泽的话,让沈南秋停止了哭泣,惊讶的瞪大了哭红的眼睛。 “是的,被我们杀了!我们就是他要去围剿的‘暴民’,没想到吧?哈哈哈~~~”一想到,要围剿自己的马振,被崩上半空,然后摔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林宗泽心中一阵畅快。 “他要去围剿你们,然后被你们杀了,现在你们又把他的家给抄了?”这时的沈南秋不单单是瞪大了眼睛,连嘴都张开,差一点就惊呼出来。 她不敢相信,官府口中的暴民,不但把马振杀了,还能转回头抄了马家的老窝。 官府的人,草菅人命,‘暴民’却替天行道,为自己的报了仇。眼前的现实,与她脑子里已有的观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所以,孰是孰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顿时让沈南秋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 “替我报了弑兄之仇,又解救南秋于危难,各位好汉爷,请受南秋一拜!”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起码从这两件事上来说,眼前的这些人就是自己的恩人,这是沈南秋得出的结论。 厅中众人本想出手阻拦,可终是,男女有别,林宗泽、王恩祖、吴立峰等人,生生受了沈南秋一拜。 “既然你的仇已经得报,马家上下也被贼人杀了个干净。待天明之后,我便安排几个弟兄送你归家。”既不能让沈南秋留下,也不敢让她孤身一人上路,林宗泽只能想到这样的解决办法。 “归家?我已无家可归……”说完,沈南秋脸色一黯。 “你家中总该还有长辈吧?再不济,也该有至亲、族人可以投靠啊?”沈南秋的一句‘无家可归’,令林宗泽颇感意外。 “爹爹十九岁得中禀生(秀才),之后一直考运黯沉,直到三十岁都没能中举。所幸同窗好友,外放广西任知县,便邀爹爹随行,权充幕僚。来到广西后,爹爹幸得同窗厚待有加,不但酬劳丰厚,还保媒爹爹与娘亲成亲。”沈南秋把家世娓娓道来。 “数年后,爹爹的同窗得以高升,赴布政司任职,之后又远赴广东,辗转多地为官。由于哥哥年幼,娘亲腹中又怀了我,一家人不便远行,爹爹便用积蓄,在宣化县(南宁府治)外置办了十多亩田地,定居下来。” “而娘亲在生我之时,落下病根,几年后便离世。这十多年,爹爹未再续弦,一人抚养我们兄妹二人。谁曾想,两年前,爹爹也染病不起,我们卖尽家中所有田地,依旧无力回天。弥留之际,爹爹嘱咐哥哥,当年曾与同窗指腹为婚,如有不测,可带我去往廉州府打听他同窗的去向。望我成亲之后,兄妹二人也有个庇护之地。“心中悲伤依旧,但是沈南秋还是把家世,条理清晰的表达出来。 “廉州府,好几百里地,不近呐!”一直没搭话的王恩祖突然感叹一句。 “现在不管远近,去往廉州府也于事无补。”沈南秋幽幽的说道,语气中满是失落。 “这是为何?”听得沈南秋一会说,去廉州府打听她未来夫家的去向,一会儿又说去了也没用,把王恩祖弄得一头雾水。 “因为,去到廉州府找谁打听,这个只有哥哥知道,现在,哥哥已……”此时,客厅中的众人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沈南秋会说“无家可归”。 “三哥,这就难办了。”王恩祖挠了挠头。 “南秋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求各位好汉爷收留!”沈南秋深知,只要离开了这里,前方等待自己的不知道会是什么噩梦。 留下来,虽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但是,起码从现在来看,眼前的这些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疯子,你带她们回内院去吧,除了清理尸体的,其他人一概不许进出内院。”眼下这种情形,林宗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只能是让她们先去内院休息。 “南秋曾对天发誓,无论是谁帮我报了弑兄之仇,愿以身相许!所以,只要好汉爷同意留下南秋,甘愿为妾为奴!”沈南秋这些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一脸决绝之色。 “呃……”听着沈南秋以一生为注的重誓,林宗泽被噎得够呛。 “好了,别闹了!你们先去内院休息,等我想好了再怎么送你走。”听到沈南秋立下的重誓,林宗泽赶紧挥手,打发她离开。 “请好汉爷成全!”说罢,沈南秋“噗通”就跪倒在地。 “待我想出周全之策,自会告诉与你,现在你们赶紧去内院休息。走吧,走吧。”林宗泽无可奈何的甩了甩手,示意吴立峰赶紧把她们带走。 ………… 客厅里只剩下了林宗泽和王恩祖,两人还在猜测,这群突然出现的蒙面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诶,狗毛,干脆你把那丫头娶了,怎么样?”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触动到了林宗泽,没头没脑的突然蹦出这么一个想法。 “三哥,她才比我家阿成大两三岁,你让我娶她?别拿我说笑。”王恩祖一愣,旋即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王恩祖的大儿子王兴成,今年已满十二岁。 “再说了,三哥,你不觉得那个丫头说话文绉绉的吗?一听便是念过书的人,跟我这种粗人在一起,属实糟蹋人家了。” “你也不能老是这样,总要再续上一门亲事。”从神情上看,林宗泽绝对不是玩笑。 “三哥,你饶了我吧!我婆娘刚死,现在哪有这些念头?你还是想想别人吧。”糟糠之妻,即便是自己被发配充军几千里,也跟着过来,现在他婆娘刚死不到两个月,立马就娶新人,王恩祖做不出这样的事。 “三哥,你真要是为难的话,干脆把她许给许老弟,他们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担心林宗泽继续劝说自己,王恩祖急中生智,索性把“祸水”引向许山海。 “咦?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我琢磨琢磨。”果真,王恩祖的小花招奏效,林宗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夜深了,庄子里外的尸体基本清理完毕,除了几个明里暗里的岗哨在警戒,其他人都找了地方躺下休息,只有几间屋子还透着灯光,那是吕耀辉带着人在漏夜忙碌。 ------------------------------------- 几里外的渠黎镇,几个人影在街上晃动,不时的敲开临街铺面,与铺子中的人交谈几句后又离开。 这一夜,整个镇子里的很多人都没有睡好…… 第74章 空有张良计 天色大亮,洗漱之后,许山海拿了几块番薯一路走一路吃。 江波昨天被许山海叫去四和村,协助罗桐他们分田地,他的那些小伙伴们,自然都跟着去了,所以,没有了往时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村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一路走到村外河滩,与徐子晋打过招呼,许山海静静的站在大石旁,看着操练的人群。 此时的河滩上,依旧是各个小队在队长的带领下,分头操练。 有的小队在练习折返跑,有的则排着队形,跟着竹笛声练习行进和停止,有的拿着木棒在练习简单的刺杀、格斗,还有两队,则是架起了草靶子,专注的练习弓箭。 坦率的说,现在河滩上操练的人,即便是许山海这种对军事知之甚少的人看来,心中都是一声叹息。与其指望现在的他们去与官军正面硬扛,还不如期待他们面对官军之时不会一哄而散。 要知道,这些会来投奔的人,绝大多数之前都身处绝境,说他们在饿死的边缘挣扎都不为过。就这样一群人,刚吃了几天的饱饭,然后跟着操练了几天。跑步能不摔倒、能把队列排好、射箭能拉开最轻的木弓,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看了一阵,觉得索然无味,许山海转身朝打铁坊走去。 眼下,国兴军所有物资采办都由他安排,像打铁坊这种地方,许山海自然要时常过来看看。 炉膛边,光着膀子,穿着厚布围裙的楚文勇,举着大铁锤正忙活,直到有人凑到他耳边,告诉他许山海到来的消息,他才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 两人走到打铁坊外,嘈杂的声音总算小了一些,彼此才能听见对方的说话。 眼下,许山海主要关心铁料、石炭够不够用,还有没有什么物料需要采办之类的问题。 得到楚文勇的明确答复之后,许山海又追问起,现时的打铁坊,有没有能力制作盾牌、铁甲? 指着打铁坊里仅有的一个炉膛,还有十来个前几天才挑来,连学徒都算不上的帮手,楚文勇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以打铁坊现有的能力,把损坏的兵器修复,已经很勉强。想要制作新的盾牌、护甲,简直遥不可及。 看着楚文勇不停的摇头,许山海只能以干笑来掩饰心中的尴尬,同时也暗自记下,武备制作能力,必须是日后的重中之重。 要知道,眼下人少,兵器靠陈展云买一些,缴获一些,勉强还能应付过去。将来人多之后,就算官府不禁,拿着那些买来的玩意儿与官军作战,简直就是儿戏。 离开了打铁坊,许山海朝黄家宅院走去。 自从与巡检一战,黄家宅院一分部屋子就成了何一手的地盘。重伤的伤员在这里养伤,轻伤的伤员隔一两日也过来换药。 由于上次许山海,不声不响的让江波送来足够的白布,又调了十几个人过来帮忙,解决了何一手的大难题。 打那天之后,何一手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许山海。 好不容易等到大驴兄弟成亲那晚,所有的弟兄都到齐,谁曾想,许山海又被林宗泽叫去做了女方的家长。所以,这么久,何一手愣是没找到能与许山海单独说上话的机会。 院中,正在指导新人碾药的何一手,不经意间,看到许山海慢悠悠的走过来,立马丢下手中的药碾,迎了上来。 寒暄两句,许山海在何一手的陪同下走进屋里,挨个查看伤员的恢复情况。 看着看着,许山海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只见眼前的伤员,但凡是外伤,伤口上都涂上了一层黑乎乎的药膏,然后用白布条包扎起来。 另一些伤筋动骨的伤员,则是用树枝当做夹板,受伤处也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 糜烂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渍,夹杂着皮肉腐烂以及药膏的刺鼻气味,让许山海这个穿越者很难适应。 毕竟,在后世,哪怕是再小的医院,都是窗明几净,空气中飘着的是酒精或是消毒液的味道,大大小小的检测设备,各种专业的技术人员,各司其职,保证伤者能够得到救治。更别说那些标准近乎严苛的无菌诊室。 一边看,许山海一边在心中琢磨,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把后世先进的经验告诉何一手,使其信服。 客观的说,并不是何一手的医术不行,也不能说他没有尽心尽力,数百年宛若鸿沟般的科技差距,以当下的拥有的资源,他能做到最好的也就这样了。 走了一圈,两人在院中的一棵树荫处坐下。趁这个机会,何一手终于有机会向许山海表达了谢意,许山海则是对他的医术,以及救治伤员的辛劳进行一番夸赞。 借着话锋,许山海又祭起曾对罗里达用过的招数,假借并不存在的“周游世界的老人”,给了他几本书世间秘笈等等。 何一手之前就听说过,许山海给自己编的那一套身世,眼下由他亲口说出,自是深信不疑。当听到秘笈中有许多方面涉及到医术时,顿时,何一手两眼放光,不停地追问许山海能否借来学习? 狂热,是痴迷于某一事物的人的共同点,罗里达如此,何一手亦是如此。 对于何一手的请求,许山海只能是先表达歉意,表示,在归国途中那些书籍早已遗失,所幸,书中的大致内容已背下来,到时候默写一份,送给他。 听到秘笈遗失,何一手惋惜不已,连连叹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听到许山海应承可以默写一份给他,立刻脸上又笑开了花。 背诵,是读书人的基本功,为了功名,“四书五经”哪一本不要背得滚瓜烂熟? 同样,对于学医之人来说,背诵也是必要学习手段,“汤头歌”、“千金要方”等等,更是需要铭记于心。所以,他对许山海默写一份给他的能力深信不疑。 如此轻易的就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许山海的心情也轻松起来,树荫下,两人相谈甚欢。 突然,大门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个浑身血迹的人,在旁人的搀扶之下,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脸焦急的罗里达。 见状,何一手赶紧起身,小跑着迎了过去。 把受伤的人送进屋子之后,罗里达退了出来,在屋外,他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许山海。 树荫下的谈话在继续,只不过谈话的人,由何一手换成了罗里达。 在罗里达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许山海拼凑出了刚才那两人受伤的原因。 因为,有了许山海给的火药配方,在与巡检一战中,不但把马振炸死,同时还取得炸死炸伤十几人的战果,这让罗里达信心大增。 加上有了采办回来的原料,罗里达一口气配出了几百斤的火药。从来没有如此“富裕”过的他,立马从新人中挑了七八个比较机灵的做助手,开始了疯狂的试验。 每天天刚亮,别人在河滩上操练,罗里达便带着他的人,到对岸的一处山洼,做各种实验。方才送来的那两个人,便是在今天的试验中出现了意外。 罗里达之前常用的“大炮仗”,是在火药匮乏之下的无奈之举。 现在有了充足的储备,他急迫的想弄出一种威力更大、便于投掷的东西,从而取代“大炮仗”。 于是,他不停的试各种东西装火药,然后不断的增减装药量。 但是,这些日子,经过他数十次的尝试,要么是装药的容器太重,不适合投掷,要么是装药的容器太小,导致装药量不够,威力太小。罗里达始终没能做出一种让他满意的东西。 听完罗里达的倾述,许山海哑然失笑。因为,这个困扰罗里达的问题,几百年之后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因为,在许山海的记忆中,后世八路军自制的手榴弹,由于黑火药威力太小,空有手榴弹的外边,却没有手榴弹的威力,往往只能将金属外壳炸成两半,不能形成破片,无法对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所以,除非有成体系的化学工业、冶金工业,并且加工工艺达到一定的高度,才有可能做出令罗里达满意的东西。 想归想,心中这些话,许山海根本没法跟罗里达说,他只能换一个角度劝导罗里达,把有限的火药多用于制作能杀敌的武器上面,至于对火药及威力更大武器的探索,留待日后慢慢研究。 许山海的态度很温和,遣词用句也尽可能的委婉,但是,话语中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清晰。那就是,他并不赞同,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把大量的火药用于试验。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许山海话中的意思,罗里达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对于正在疯狂探究某件事物的人来说,被突然叫停,心中不可能没有抵触情绪。 两人侧身而坐,虽然罗里达没有接话,只见许山海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糯米,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人,想必你应该能够明白,只要活着,我们就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 罗里达半晌没说话,忽然长吁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小先生,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懂,我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只是突然间停下来,心里有些转不过弯来。你放心吧,我会按你的意思去做。” “哈哈哈~~~,好!”许山海高兴得站起身,放声大笑。 短短的几句话,罗里达就能够及时醒悟,回到正确的方向,这让许山海高看他一眼。 “糯米,你想一想,假以时日,我们击败了更多的官军,手中有了各种能用的东西,你会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许山海拍了拍他的胳膊。 该讲道理讲了,该给的希望也要有,要知道,有一个可以预见的希望总是令人愉悦的! 第75章 到底是谁? 马家庄子 在山里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营寨,是林宗泽一直念念不忘的事,也是他为什么会在击败了巡检后,马不停蹄的就带人拿下马家庄子的主要原因。 因此,今天一大早,与吴立峰交待一番,林、王二人便匆匆去往庄后的山里。 直到太阳偏西,满身疲惫的林宗泽、王恩祖才回到庄子,得到消息的吕耀辉立刻赶了过来。 昨晚整整一宿,今天大半个白天,从那几间临时的“审讯室”里面,已经抬出了三具尸体。据说,这三人,都是在吕耀辉的大笑中,依依不舍的离开人世。 两天一宿没合眼,吕耀辉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和憔悴。黑眼圈内的眼珠,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原本不笑之时的酒窝,此刻特别明显。 听着吕耀辉用嘶哑的声音,说着审讯被俘蒙面人的结果,林宗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蒙面人的大致来路。 这群蒙面人总共三十二人,皆为作奸犯科的亡命徒,出没于南宁府周边。平日里,这些人相互并不认识,没有交集,直到绰号“断牙”、“龅牙”的两兄弟出现。 前些年,这两兄弟时常出没于南宁府和浔州府的地界,以心狠手辣出名,身上背着好几条命案,两年前被官府下了海捕文书通缉。被通缉之后,两兄弟便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半个月前,兄弟俩突然出现在南宁府城外,据说受人之托,重出江湖,到处招募人手,打算干一票大活。很快,兄弟俩身边便聚起了三十多人。 昨夜混战中,兄弟俩,一个逃走,一个被杀。所以,纵使吕耀辉使出了万般手段,甚至有三个人顶不住内心的恐惧,被活活吓死,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幕后主使。 作为几世盘踞于此,并且世袭巡检的马家,在新宁州的地界上,虽说不能一手遮天,起码也是本地豪强之一,即便是如简志鸿那般的流官,很多时候,面对巡检们的阳奉阴违也无可奈何。 从蒙面人的所作所为来看,应该不是警示、袭扰那么简单。想必幕后主使给他们下的令是屠灭满门,斩草除根。 究竟是什么人,敢与马家为敌?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买凶杀人?幕后之人,到底与马家有什么样的仇恨,非得走到如今这种不死不休的境地? 这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林宗泽的心中,他不知道,接下来幕后之人还会使出什么手段。 至于马执良,吕耀辉在他身上花的时间反而最少,得知了家中上下皆被屠尽,只剩下自己苟延残喘。 现在的马执良无异于一个还会喘气的活死人,不吵不闹、不言不语,对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反应,眼中一片空洞,了无生机。面对这么一个没有任何求生欲望的人,吕耀辉直接选择了放弃,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一个活死人身上,毫无意义。 林宗泽要吕耀辉问的,无非就是马家隐藏起来的财物。哪怕马执良一声不吭,最多只是某些隐藏的财物暂时找不到罢了。反正现在庄子占下了,那些个死物也跑不了,待日后有充裕的时间,掘地三尺,有什么找不出来? 听完吕耀辉的汇报,再看看他疲惫不堪的脸,林宗泽挥了挥手,让他赶紧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 客厅中,只剩下了林宗泽、王恩祖、吴立峰三人,沉思片刻,林宗泽转身对吴立峰说道:“疯子,你叫上几个人,把内院的屋子仔细搜一遍,只要是值钱的东西,统统集中到一个屋子里锁起来,看管好。待秃子过来,再让他去清点。” 就算有了之前定下的规矩,所有缴获都充公,但是,自古财货动人心,林宗泽不敢保证,所有人见到金银细软会无动于衷。 “对了,内院那两个丫头,告诉她们不要乱走动,尽量待在屋子里。”既然交待了人去内院清理财物,那些人免不了会跟沈南秋她们碰上面,为了安全起见,林宗泽不得不特意叮嘱一番。 交待完了吴立峰,林宗泽又停下来思索了片刻,然后望着王恩祖说道:“我明天一早回木民村,把所有人都带过来。你留在这里,负责把庄子守好。” 没有弄清楚蒙面人的幕后主使是谁,这让林宗泽心中隐隐不安。 昨夜逃出去的那几个蒙面人,势必会把失败的消息带给幕后主使,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林宗泽无法猜测。不知道底细和实力的对手,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今天在山中跑了一天,他和王恩祖已经挑好了两个适合建营寨的地方,只要回木民村把人手带过来,立刻就能开始搭建。既然如此,早一些把人带过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人在一起相处多年,早已心意相通,所以,王恩祖很清楚林宗泽在想什么,点头应道:“嗯,带上两个兄弟,路上安全些。” ------------------------------------- 新宁州城外 出了城门,王登心情大好,怀里揣着的沉甸甸的半贯铜钱,这是他上个月的工钱,有了这些,家中的婆娘和孩子,日子就有了着落。 再伸手摸摸,怀里另外二十多个零散的铜钱,这是粪头额外赏的。这二十多文,就算把酒铺赊的账还上都还有富余,王登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怀里铜钱微微碰撞的感觉。 绕过守城官兵的拒马,王登远远的看到酒铺那褪了色的酒旗在飘扬。 一想到,待会儿,自己豪气的拿出铜钱,洒在柜台上,让酒铺掌柜销账的场面,王登便忍不住嘴角上扬。迈着欢快的脚步,嘴里哼起了小调,眼瞅着酒铺越来越近。 突然,王登停下了脚步,嘴里也没了声音。因为他看见了两个背影,两个从酒铺走出来的背影。 如果正常情况下单看背影,王登肯定认不出从酒铺出来的人是谁,即便那两个人穿着官差的衣袍。 可是,穿着官差的衣袍,同时,肩上斜跨一根宽布带,布带中一只手臂半挂在上面,这两个特别之处集中于一人身上,背影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因为,眼下官府中,吊着一只受伤手臂的人,除了刑房的蒋捕头,还能有谁? 在木民村,与林宗泽缠斗不休,结果被大驴一铁锏,砸塌了半边肩膀。时至今日,蒋捕头依旧只能以这副模样示人。 发现蒋捕头从酒铺出来,王登心中不禁有些纳闷,平日,酒铺里要么是一些苦力,打一碗水酒,站在柜台前几口喝完就走。要么是一些好吃懒做的闲汉,打上一碗酒,在酒铺的长条凳坐上一整天,消磨时间。 像蒋捕头这等人物,绝不可能自降身价,跑到酒铺来喝酒。就算要喝,城内的那些酒楼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所以,难怪王登会迷惑,蒋捕头为什么会从酒铺中走出来。 看着蒋捕头远去的身影,王登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蒋捕头上哪儿喝酒,与自己何干?再说了,保不齐,他只是为了办差,到酒铺中询问几句罢了。 想到这里,王登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迈开腿,哼着小曲继续往酒铺走去。 就在他伸手要推开酒铺前的栅栏时,差点与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只见这人,头戴一顶芭蕉叶编的草笠,穿着一身全是补丁的短衫,赤着脚,连草鞋都没穿。瘦小的身形,典型的一副被东家嫌弃的苦力样子。 让过这人之后,王登心中暗啐一口,走进了酒铺。 他不知道,草笠之下的脸庞,却是久不露面的——武小满。 ------------------------------------- 渠黎镇 一条由东至西的官道,从镇子当中穿过,沿着道路两旁,一字排开十几家铺面,一座磨坊和一座榨油坊,一前一后的分布在道路两头,这就是整个镇子的中心。镇子里的居民,则住在分散于官道两旁的木屋里。 白天,离着那些铺面不远的地方,摆有一个茶水摊。 支几根细竹竿,盖上一些芭蕉叶就有了一小片的阴凉。在这片阴凉之下,摆一张桌子,桌上几个大小不一,装满了水的陶罐,旁边还有一摞陶碗。来来往往的路人,只需掏上一文钱,便可喝上一大碗,顺带还能在旁边几捆草束上坐下,歇歇脚。 道边还时不时的会出现几个妇人,她们面前摆着一两张芭蕉叶,芭蕉叶上放着一些,家中孩子们从山上采的野果。遇上路人中,兜里有闲钱的,掏几文钱,别说野果,便连芭蕉叶都让你拿走。 掌灯时分,街两旁的铺面都上了门板,官道上更是漆黑一片。 只有一间食肆,从门板的缝隙中隐约透出一丝光亮。透过缝隙望进去,不大的食肆中坐满了人,不但街两边铺面的掌柜都到齐了,连镇子里的两个大户,也罕见的露了面。只见屋中众人,有的面色凝重,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交头接耳,轻声私语。 能让镇里有头有脸的人,不顾夜色还齐聚一堂,这事儿还得从昨天说起。 昨天,傍晚时分,马家庄子升起的烟柱,一开始并没引起什么人注意,毕竟,那个时辰大家都在生火做饭,谁也不会去关注烟柱是否粗一点、浓一点。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马家庄子里燃起了大火,镇上的人,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镇上几个本就闲不住的小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相约之下,悄悄的靠近了庄子,想探个究竟。 谁曾想,还未等他们靠近庄子,就看见大门处,几枝火把照耀下,十几个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庄子里还传出阵阵铁器碰撞声音,间中夹杂着有人在高声叫骂,显然庄子里有人在激烈的打斗。 看着火把下那些闪着寒光的刀枪,几个小子终究没胆量再靠近,互相拉扯一番,转身一路小跑,回到了镇上。 就在他们回到镇上,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跟了过来。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差点没把那几个小子活活吓死。直到身影靠近,他们才发现,这个身影竟然是熟人——马家的马夫。 原来,马夫遇到林宗泽他们之后,自告奋勇的带起了路,引导队伍去解救庄子里的人。 可是,当他跟随队伍走进大门后,看着院中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目不忍睹的惨状,加上刺鼻的血腥味,顿时把他吓得立在原地,再也没勇气往前迈出一步。 愣了好一会儿,稍微缓过神来的马夫,趁着没人注意,悄悄的退到大门外,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没跑出多远,他就隐约发现迎面有人过来,吓得他赶紧跳下水田,几乎是半趴着,借着田埂,躲藏了起来。他不知道,差点与他撞上的,正是镇上那几个想去看热闹的小子。 双脚踩在水田中,整个身子趴在田埂上的马夫,直到听见对面的几人离开,才浑身哆嗦着从田里爬了上来,定了定神,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镇上。 由此,马家庄子被一群蒙面人洗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镇子。这才有了昨夜,镇子上很多人彻夜未眠,也才有了今夜镇中头面人物聚集一堂,商议对策。 昨夜庄子里有人打斗,那只是几个小子的猜测。而马夫的出现,证实了,有贼人闯进了庄子里烧杀抢掠,并且庄子里尸横遍地。至于马夫说,有一队“官兵”赶到,但是,庄子里最终结果是什么?没人知道。 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那些蒙面贼人到底是逃走了,还是被捉拿归案,更没人知道。身边突然出现一群见人就杀的贼人,镇上的人谁不忧心忡忡? 几世盘踞于此的马家,他家的豪横镇上谁人不知?结果愣是被贼人杀了个血流成河,镇上的老板、大户,谁人不岌岌自危? 如果贼人势大,大不了收拾点东西,到别处暂避一时。可马夫又说有官兵赶到,自古贼怕官,富户们又心存侥幸。 既然有官兵进了庄子,可是,一天一夜过去,庄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不知道结果,又不敢前去打听。怀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镇上的人提心吊胆的熬过了整个白天。 第76章 齐头并进 木民村,晌午 花厅中,许山海正与李应全在商讨,下一批需要采办的货品。 昨天,许山海在河滩、打铁坊、临时疗伤处溜了一圈,还与何一手、罗里达聊了一番。 一天下来,目之所及,让许山海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因为,现在的国兴军,无论是人员的战力还是武备都不堪入目,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如何操练,迅速的提高战力,许山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快提高整支队伍的武备。 这不,随便填了填肚子,他就急匆匆的把李应全给找来,两人坐下来,把眼下每一个问题,逐条摆出来讨论,以期能找出花钱少、成效大的解决方案。 首先,打铁坊中除了大锤和他小舅子两人能干点活,剩下的十几个人,都是几天从新人里挑出来的,只能搬搬铁料、给炉膛添点石炭,连学徒都算不上。所以,只能修整一些破损的兵器,至于想要制作新的兵器或者护具,现阶段根本不可能。 其次,鉴于之前许山海叫江波送来棉布,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救治速度,第二天何一手就亲自找到李应全,死缠烂打的从他手里拿走了十五匹布。虽然何一手不理解,新的棉布干干净净,为什么许山海会要求洗过之后,还要上锅蒸?但是棉布拿到手,他还是依葫芦画瓢的全做了一遍。 何一手不但从李应全手里顺走了布匹,紧接着,下午又送来了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面全是他列出来需要采买的药材。 说到布匹,许山海联想到在河滩上操练的那些人,他们刚投奔过来时,很多都是全裸着上身,只在下身围了一块破布。另一些人,上身好歹还有点遮挡,但几乎是随时都会掉下来的布条。 所幸,这些天从两个村子的大户家中抄出不少的衣物,加之从战死的巡检兵丁身上扒下来的,眼下才没有人再光着膀子。 之前,陈展云送过一些棉布,上次也采买了一些,可是,为了救治伤员,已经用去不少。后来被何一手又死缠烂打的拿走十五匹,李应全手中的棉布已经所剩无几,因此,棉布成了急需采买的货品之一。 时间在两人不断商讨中慢慢流逝,直到院中传来一阵阵的喧哗,许山海、李应全两人才停下来。看到本该带人在外的徐子晋跨进花厅,许、李二人不禁有些吃惊,赶忙起身迎接。 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徐子晋像是早就猜到似的,颇为得意的大笑着,招呼他们一起坐下。 昨天午后,徐子晋带着人马出发,在快到其中一个村子时,才与大驴兄弟带的另一队人马分开。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行动方案,两队人马,分头拿下周边的两个村子。 由于村中有内应,进村之后,徐子晋留了七八个人守着出村的路,便带人直扑村中大户家中。 有心算无心,面对徐子晋的人,大户家中那些家丁岂是对手?不到半刻钟,大户一家十几口,便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拴在院子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与家丁的打斗中,徐子晋惊喜的发现,这次带出来的新人当中,有十几个人表现相当勇猛,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行动过于兴奋,还是原本天性如此。 从打斗中能看出,这十几个人,动作虽然笨拙,没有章法,但是,这掩盖不住他们敢打敢冲的表现。 花了半刻钟时间,解决了第一个大户,徐子晋留下几个人看守宅院,然后带着人去往下一个大户家。 就这样,有了内应的带领和协助,士气高涨的他们,势如破竹,直到把村中四个大户全部解决,徐子晋才发现,从带人出发,到把整个村子的大户都拿下,只花了一个半时辰。 接下来,与村民沟通、准备推举,这些事就交由罗桐去忙活了。 徐子晋则带人,把所有的大户以及他们的家人统统拉到一个院子里,集中看管。 徐子晋的队伍中,除了罗桐、江波等人,还有两个由李应全安排的人,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抄、清点各个大户家中的财物。几组人早就分好工,目标明确,职责清楚,最后,反倒是带队徐子晋发现,自己成了队伍里无所事事之人。 想到大驴兄弟带领的另一队人马,他又叫来两个手下,去大驴兄弟那边看看,如果他们进展不顺,自己还能带人过去协助一番。 打发手下走后,百无聊赖的徐子晋,叫了几个人,摆上案头,他学起了吕耀辉,把抓来的大户,弄进来轮番讯问。 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找点乐子。 可谁曾想,一审之下,不但审出了几个大户很多私藏起来的财货。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中一个大户,刚被拖进来,看见几人手中明晃晃的长刀,还没等徐子晋开口,立马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所有的事都说了,包括他“扒灰”(公公与儿媳妇之间的奸情)的糗事。 出乎意料之外的供词,不仅让徐子晋那几个故意板着脸,装凶神恶煞的手下,忍俊不禁,甚至徐子晋本人都差点笑出声。 天黑之后,让人在大户家的伙房,随便做了点吃的,徐子晋一边让人把从几个大户家中抄出的财货装好,一边等着罗桐他们张罗的推举开始。 其实,要如果不是为了给罗桐他们镇住场面,按徐子晋的脾气,把大户拿下,抄了家财,他早就带人返回木民村。 推举开始之后,学着林宗泽,徐子晋当着村民的面,杀了几个大户。其实他心里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经历过木民村、四和村两次推举,依葫芦画瓢总不会错。 天亮之后,派去大驴兄弟那边联络的手下也回来了,向徐子晋禀报,另一队人马进展顺利,队伍中的韩全、卢辰、凌成仕他们,已经开始了分田地前的准备事宜。 既然两队人马都没啥问题,思来想去的徐子晋,索性叫人套了大户家中的马车,把抄来的财货统统装车,自己带着江波几人返回木民村,至于罗桐和那些手下,则留下,帮助村民们把田地给分了。 就在徐子晋眉飞色舞的说着那个大户“扒灰”的时候,许山海眼角的余光,看到花厅的台阶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马。 当林宗泽大步走进花厅后,他和徐子晋都不由得一愣。 徐子晋没想到,林宗泽这么快便赶了回来,因为,从他带人出发,到现在才第三天。且不说往返将近百里地,路上所需的时间,在徐子晋想来,即便马家庄子里的人不是对手,一番打斗之后,光是善后也要一两天。 林宗泽看到徐子晋则是纳闷,临行前交待好了,由徐子晋、大驴兄弟分别带队,把周边两个村子拿下。这都两三天了,徐子晋反倒在花厅中与许山海、李应全说笑。 林宗泽回来得太快,身边又只有两三个随从,众人心中不免有些吃惊,以至于纷纷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可是,再看他的神态,又不像是吃了败仗的模样,几人落座之后,便纷纷询问起林宗泽。 纵使林宗泽省略了很多细节,但是把这两三天所发生的事说上一遍,还是花去了半个多时辰,并且,间中几人还时不时插话。 两三天时间里发生的那么多事,这是许山海、徐子晋他们没有料到的,尤其是那一伙来路不明的蒙面人,更是让众人心中疑惑重重。一时间,几人也纷纷猜测起,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马家。 喝完第二碗水,林宗泽好不容易等几人停下来,转头询问起徐子晋,语气中颇有几分责问之意。 听到林宗泽的责问,徐子晋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开怀大笑:“三哥,你可冤枉我了!” 看着林宗泽一脸的不解,徐子晋得意的说道:“你两三天便拿下了马家,我比你后出发,不但把村子拿下,还比你先回来,连带村里大户的财货我都拉回来了。我可比你动作快!” 听着徐子晋的话,再看看他得意的神情,林宗泽一时语塞,不禁转头望向厅中其他人。看着许山海、李应全纷纷点头,林宗泽这才放下心来。 两三天时间,同时把马家庄子,以及周边的两个村子轻松拿下,虽然过程中有些意料外的情况,可是结果都很完美,这不免让几人心情大好。 既然,都没什么可担心,花厅中的气氛随之热烈起来。徐子晋不但把大户“趴灰”的事又说了一遍,还告诉林宗泽,自己在新人中发现了十几个敢打敢冲的好苗子。 就在林宗泽刚打算说在马家发现沈南秋的事,花厅外匆匆忙忙的冲进一个人影。 想说话,突然被人打断,林宗泽正想出言呵斥,可是,待看清来人摘下头上的草笠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来人是久不露面的武小满,林宗泽心中一沉,武小满匆忙赶来,必是有要事发生。 看到武小满摘下斗笠,李应全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站起身说:“三哥,你们聊,我与子晋去外面清点一下他拉回来的财货。” 林宗泽摆了摆手:“你去吧,子晋留下。”,看见同样起身要走的许山海,林宗泽出言挽留:“许老弟,你也留下吧。” 第77章 山雨欲来 待花厅中只剩下林宗泽、徐子晋、许山海,武小满才开口说道:“昨日,蒋捕头约我见面,传了一个消息。为了辨别真伪,我昨夜和今早,分别找了州衙的人打听。” “蒋捕头?他说什么了?”林宗泽想起了,之前那个跟他打得有来有回的家伙。 至于蒋捕头为什么会给武小满传消息,那是吕耀辉的功劳。 蒋捕头受伤被俘之后,吕耀辉在某间黑屋子单独与他进行了一番“交流”,最后,面如死灰的他,颤抖着在供词上摁下了手印。 看到他颤抖的手,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受伤之后疼痛难受,其实,颤抖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明白。 之后,他便安全的回到了州城的家中。能够被释放,全靠他与吕耀辉达成了许多“共识”,传递重要情报,便是诸多“共识”里的一项。 至于为什么能够达成“共识”,是吕耀辉给了他什么承诺,或是上了什么手段?这个无人知晓。 “由于捕快和巡检都败在我们手下,知州接连向南宁府和都司求援,要求派官军前来围剿。都司那边暂时没有回音,南宁府则是以需要防备浔州府瑶獠流窜为由,拒绝了知州的求援。”从州城过来,为了不引人注目,武小满没有骑马,二十多里地的路程,他愣是一路小跑过来。直到这时,他才寻了一把椅子坐下。 “不知是不是知州多次求援的缘故,昨日,南宁府终于松了口,同意从左江兵备道,抽调一营(编制五百人)人马前来。”这就是昨日蒋捕头会出现在城外的酒铺的原因,那会儿他刚与武小满见过面。 “蒋捕头这么快便看到南宁的公文?”消息如此详细,连时间和人数都有,林宗泽反而不太敢相信。 正常来说,这种公函肯定是第一时间呈给知州,知州看完之后再决定是否要把同知招来商议。所以,林宗泽不太相信,像蒋捕头那种不入流的胥吏,这么快就能知晓南宁府公文的内容。 “由于两个巡检都下落不明,与我们交过手的就只有蒋捕头,所以,知州老爷令他全力协作。”这是蒋捕头给武小满的解释。 “我倒觉得,估计是怕日后我们迁怒于他,因此,他才着急找我。”其实听完蒋捕头的消息,武小满也不太相信,因此,昨天他没有连夜把消息送回来。 “我打听过了,州衙的户房确实接到了筹备粮食和草料的命令,还要求征发五百民夫。有了这些消息的印证,我琢磨蒋捕头的消息应该是真的。“有了侧面消息的印证,武小满才放心回来报告。从这一点来看,他做事比较细致。 之前,林宗泽有交代,武小满每月可从李应全那里领白银五十两,用于招募人手,探听消息。有了银两开道,武小满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在州城中交了许多”好朋友“。 这些“好朋友”,不但有州衙里的衙役、守城的兵丁、酒楼的跑堂伙计、城内外的混混、帮闲、窑子里的龟奴,甚至连同知家中的马夫,都亲切的叫一声“小满哥”。 现在的武小满,虽然很少在新宁州抛头露脸,可是,要在州城地界上打听点什么消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嗯,既然如此,你回去继续盯着,有了新消息速速回报!”林宗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林宗泽急着从马家庄子赶回来,原本想把所有人转移到渠黎镇那边的山中。 一来,可以马上开始建立营地。二是,以防万一。蒙面人失败之后,谁也不敢保证,幕后主使人会不会用更激烈的方式来报复。 现在武小满带来的消息,更加坚定了林宗泽转移的决心。 要知道,随着前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村中已经很难再容纳更多的人口,并且,一直待在村中,绝非长久之计。 最重要的一点,既然确认了南宁府会派人来围剿,离开村子是对村民最好的保护。不然,战火重燃,谁也不敢保证村子会不会成为战场的一部分,那样的话,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村民都会被殃及。 既然决心已下,林宗泽的命令一道一道的从花厅中传出,顿时,平静的村子开始喧闹起来。 1、在木民、四和两个村中征集人手,把所有存粮运往马家庄子。凡参与运粮者,每运抵粮一石者,酬谷一斗。 2、现在依旧在操练的四百余人,按每队五十人,编成若干队。每队须随一支运粮队出发,负责保护运粮队安全。 3、打铁坊、救伤所等所有杂勤人员,分批跟随转移。 就在徐子晋领了命令,离开之后。花厅里,林宗泽、许山海两人却有了分歧。 两人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罗桐等人,以及两个村子的那几十个青壮要不要一起跟随转移。二是,江波组织起来那些半大小子的去留。 按林宗泽的想法,这两拨人应随大队人马一起转移。现在已知官军会来围剿,手中的人自然越多越好,毕竟多一个人就一分胜算。 可是在许山海看来,这两拨人,最好都留在村子里,待与官军战后,再决定他们是否与大队人马汇合。 现在拿下的村子,基础都不牢靠,如果国兴军撤得太干净,万一有人趁机作乱,之前所做的一切势必打了水漂。有罗桐带领的青壮,地头熟、同村同气,只要不是大队官军,他们完全可以应付下来。并且有了几个村子的经验,就算没有他人相助,他们一样可以由近及远,用“打大户、分田地”的方式拿下更多的村子。 而跟江波的那些半大孩子,跑跑腿、放放哨、传递点消息都没问题,但是,孩子终究是孩子,把他们转移过去,等于让他们上战场,非但对战力没有太大的帮助,只会是白白的送了性命。所以,不如让他们留在村里,协助罗桐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最后,还是许山海的一番话,打动了林宗泽。 “老哥,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仔细想一想啊!那几十个青壮,终究左右不了战局的胜负。把他们留在村里,让他们去做能做的事,才是正道。”许山海背着双手,眼睛望向花厅外。深邃的双眸盯着远方的虚空,他似乎看到了未来,未来的某一天。 “再说一个最坏的结果,假设我们没能顶住官军的进犯,村里留着的这么一支人马,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你给村民们分了田地,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你回来,他们都会接纳你,支持你,因为,这里是我们的根基。”说到这里,许山海差点脱口而出“根据地”三个字。 “至于那些半大孩子,老哥,我们揭竿而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能更好的活着吗?既然我们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拼命,那为什么要别人的孩子为我们拼命呢?给他们一点时间,给他们长大的机会,终究有一天,他们可以做到更好!”说完这些,许山海转过身,双眼坚定的盯着林宗泽。 也许是联想到自己还在山洞里的孩子,许山海那句“我们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拼命,为什么要别人的孩子为我们拼命?”触动到了林宗泽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身为人父,许山海的话,他无力反驳。 随着两人间分歧的解决,一切又变得顺畅起来。 最先忙起来的是江波和他的小伙伴们,林宗泽每一道命令,都由他们传达下去。 看着有条不紊发号施令的林宗泽,许山海的脑子里依旧萦绕着刚才关于孩子的对话,不禁下意识的问道:“老哥,趁着现在没啥事,你要不要回山洞去看看嫂子和孩子们?” 听到许山海的话,林宗泽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要先带一些人赶回庄子,那边人手太少,万一有事,我怕狗毛要吃亏。” 庄子那边虽说有六七十人,林宗泽担心,蒙面人背后的主谋来报复。既然能雇二三十人去马家,谁敢保证那个躲在背后的主使人,不会凶性大发,派人更多的人手前来寻仇? 许山海提到了山洞,提到了自己的家人,林宗泽不免默默的在心中算了一下,自从起事以来,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们,可是眼下的局面,由不得他牵挂太多。只能狠狠心的说道:“山洞那边有吃有穿,也没人打扰,不用担心。待应付完官军,我再回去看他们也不迟。” 这番话像是回答许山海,其实,更多的还是林宗泽自己安慰自己,终究是家人,他怎么可能不想念? 背着双手,林宗泽驻足在花厅门口,平复了一下对家人思念的情绪。 突然,林宗泽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问道:“老弟,你成家没有?” 林宗泽突然发问,让许山海有点发懵,他一时语塞:“呃……这个……。” 一边拖延时间,许山海的脑子一边飞快的转着。之前编造身世的时候,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 二十六岁的年纪,放在后世,没成家的人大有人在,也不怪许山海漏了这一点。可是,眼下,按《大明律.户律》所定: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如果自己回答没有娶妻,肯定令人起疑心,但是回答“已经成家”,那么家人在哪儿,又要继续往下编。 几息之间,许山海心中已有了腹稿:“成年之后,家中曾为我娶了一门亲,没多久,我便外出求学。相处时间太短,所以未能诞下子嗣。”只要不违反常理,便不会引人猜疑,至于真假倒不重要,谁还有本事去验明真伪? 事实上,后世的许山海,在大学二年级时,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相处一年多后,终究没逃过“毕业就分手”的定律。 相比起几百年前的封建保守,后世的风气,开放了不知多少倍,即便是校园恋情,许山海与女朋友也是把情侣间,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尝试了一遍。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除了一纸婚书之外,许山海说“娶过亲”倒也不算撒谎。 “哦?那弟妹没与你一同归国?”林宗泽完全没过脑子,顺着许山海的话茬问道,他完全忘记了,之前许山海的说法是与两个同族兄弟一同归来。 “没有,她与族中众人一道罹难。”没有孩子,妻子死了,完美的答案。 既回答了林宗泽的问题,又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不知为什么,听到许山海说妻子罹难,林宗泽脸上却浮现出了微笑。 “正好!老弟,哥哥我给你安排一门亲事!哈哈哈~~~”,林宗泽脸上的微笑越积越浓,说完之后干脆放声大笑起来。 “亲事?老哥,你莫玩笑!”,给自己安排亲事?许山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林宗泽唱的是哪一出? 第78章 转移 接到林宗泽的命令之后,散落在村子各处的人们,开始忙活起来,为转移做着各种准备。 日头还未偏西,林宗泽又跨上了马,带着第一批转移的人马出发。 队伍由一支五十人的小队,九架大小不一的马车,以及李应全和他的十来个手下组成。那五十人的小队没啥好说,徐子晋直接从河滩上抽的五个十人组,拉到村口列队等着。 九架马车,有的是矮马套的两轮小马车,有的是之前陈展云送货留下的双马四轮大马车。其中三架大马车上拉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国兴军缴获的所有银钱,包括从大户家中抄来的细软。剩余的马车,拉的全是粮食。 按照计划,第二批转移的人,要等明天马车返回,装上粮食之后再一起出发。 由于距离远,天色擦黑的时候,大驴兄弟、罗桐等人才匆匆赶回木民村。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两架马车,那是在另一个村子中,大驴兄弟收缴到的浮财。 在花厅中,许山海传达了林宗泽留给他们的命令: 1、抽调十五个有经验之人,加上之前两个村子要求加入的六七十个青壮,组成一支独立的队伍。队伍由大驴兄弟、罗桐、韩全等人领导,留守木民村。村中孩子也一并留守,继续由江波带领。 2、留守队伍相机行事,在保护现有村子安全的前提下,继续执行“打大户,分田地”的策略,不断地将势力向周边扩散。同时,尽可能的招募人手,壮大自身实力。 3、如遇突发情况无法抗衡,可退至安全地带,保存实力,并立即求援,禁止正面迎敌。 至于为什么会把大驴兄弟留下,林宗泽有他多重的考虑。 首先,相较于罗桐,林宗泽根本不用担心大驴兄弟的忠诚度。而罗桐,虽然一直都表现得令人放心,但是,毕竟相处时间太短,留下的队伍终究还是要有自己人坐镇,林宗泽才放心。 其次,大驴兄弟刚成亲不久,娶的婆娘算是半个村里人,有这层关系,村民们对大驴兄弟的接纳程度相对较高。 就在许山海与大驴兄弟、罗桐说话之时,院门口一阵喧哗,随即,几十号村民涌了进来,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半大小子,也被推搡了进来,退守在花厅门口。 却见江波,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还没等许山海开口询问,江波就急切的指着门外说:”叔,村子里的人听说我们要走,闹着要见林叔和你。“ “哦?我出去看看。”许山海起身便往外走去,反应慢了半拍的大驴兄弟和罗桐也紧追两步,跟了上来。 走出花厅的大门,只见院里挤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环顾一番,许山海走下两阶台阶,然后一屁股坐下。 这是来到木民村之后,他养成的一个习惯,但凡是与村民对话,他都会找个地方坐下,视线尽量与他人齐平,甚至略低一些。比起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能瞬间化解掉双方的对立情绪,同时也能迅速拉近双方心理上的距离。 “林将军有事离开,各位乡邻,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许某洗耳恭听。”,既然村民们要找林宗泽和自己,许山海自然不能推脱。 许山海的声音不大,可是说完之后,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人群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村里都在说,你们要走了,不管我们了,是不是真的?” “消息传得挺快呀!”许山海一脸轻松,故作轻快的说道。 “确实,我们要转移,转移到山中去,去建我们的营地。”许山海望着台阶下的人群,坦然的点了点头。 人群中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继续发问:“你们走了,有人要来抢田地怎么办?官府来人怎么办?” 许山海微微一笑,站起身,对着人群大声说道:“我们转移到山中,绝不是丢下乡邻们不管。” “正是考虑到官府会再派人来,我们才要转移。”许山海顺着老汉的话,往下说。 “如果我们继续待在村里,那么村子势必毁于一旦,因为,上千人的打斗,谁都无法控制。最终的结果,无论输赢,倒霉的都是各位乡邻呐!所以,只要我们走了,官军自然就不会来这里,才是保护你们的最好办法。”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家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得失,他们的担忧,许山海完全能理解。 可以预见的危险,林宗泽、许山海必须要考虑,同时,必须把这些话给村民们讲清楚、讲透彻,让他们明白个中的良苦用心,而不是让他们误会国兴军弃他们而去。 转身,从身后把大驴兄弟拉出来:“郑家两兄弟,现在算得上是咱们村中的女婿,他们会带人留在村里,与你们共进退。” 又一把,许山海拉出了身后站着的罗桐说道:“罗桐,打小就在村里,你们比我更了解他!他会带着两个村子的青壮与村子共存亡。” 再扶着身边江波双肩,把他推到自己身前:“这位江波小兄弟,他也会留下。” “留下的弟兄们近百人,为的就是保护众位乡邻,他们不会走,他们会留下来与你们在一起。”望着台阶下黑压压的人头,许山海的话,铿锵有力。 低着头在台阶上走了两步,许山海停住脚步,突然抬起头:“他们不会退,不会走!因为他们的身后是你们,因为你们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兄弟姊妹,因为有你们,他们无路可退!” 随着许山海的话音落下,院中一片沉寂,人群在沉默,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许山海说的话。 “好!”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叫好。 “好!”紧接着,又一声叫好。 “好!小先生说得好!”村民们一个一个,品出了许山海话里的坚定,以及话外的决心。 终于,许山海从台阶下的人群中看到了坚定,看到了如释重负,看到了感激。 “我家有独轮车,可以去帮忙运粮食!”,村民们就是如此纯真,如此淳朴,他们听明白了许山海的用心良苦,但是苦于嘴拙,说不出千恩万谢,便干脆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我家出三丁,用扁担也能帮忙挑粮食!” “我年纪大了,走远路会拖累大家,但是,装粮食、扎口袋的活算我一份!” 听着从人群中传出的声声大喊,许山海的眼眶湿润了。 一番豪情壮语,许山海希望能够打动人群,现在突然发现,被打动的却是自己……。 ------------------------------------- 州衙,后院书房 丫鬟带上门,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书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丝毫看不出,刚才一地的狼藉。 知州简志鸿坐在书案后,大口的喘着粗气,快要从椅子中溢出的那一身肥肉,随着他的喘息不断颤动。 喘了半晌,简志鸿的气息终于平缓下来,可是脸上的愤怒之情,却没有半分消退:“你说你都找的什么人?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全是饭桶!”,书房中响起了简志鸿尖细如稚童般的嗓音。 师爷原本瘦小的身体,此刻在屏风前,苟缩得更加厉害,“老爷息怒!孙、王二人,确实做足了准备,可谁能料到有如此节外生枝之事?” 表面上,师爷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但是,心里却毫不以为然。装出来的模样,全是为了袖袋中那几张价值千两的银票。 也正是看在银票的份上,该说的师爷还是要说,他可不想到手的银子化成水:“虽说,马家出了一点小意外,马执良被那伙来历不明的官兵救下,但是,根据逃回来的人说,整个马家上下,基本被屠了个干净,能活下来的不超过五个人。这已无碍大局,老爷不必担心!” “至于黄家,除了黄武的原配,带着最小的儿子回娘家,逃过一劫,其余的人,没留一个活口。孙、王二人正加派人手追杀那娘俩,估摸着,不用几日便有结果。“ 斜着眼,简志鸿看着屏风前的师爷,冷冷的哼了一声,”马家他们打算怎么办?那个老东西做了几十年的巡检,他没死,终究是个祸害。“ 一边说着话,简志鸿一边伸手到袖袋中,摸着到手的那几千两银票。主仆二人,一问一答,可背地里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摸着到手的银票。 “孙、王也正为此事焦虑,他们派去马家的人手,三十多人,只逃回来五个。他们不敢与官军正面硬对,所以才找到小人这儿来,想打听清楚那队官军的来历,再做图谋。“说实话,师爷心里也犯嘀咕,乍听孙、王二人说,有来历不明的官军解救了马执良,师爷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说辞。 州中除了城内守备的那两营人马,哪里还有其他的官军?如果真有的话,简志鸿还至于三番五次的去函,向南宁府求援? 据逃回来的人描述,那队人马人数上百,盔甲整齐,还有数量不少的弓兵随行。如果那队人马真是州中的守备官军,这个规模的人数,穿戴齐整出城,知州简志鸿不可能不知道,师爷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虽然有诸多的疑点,可师爷深信,这不会是孙、王二人故意找的借口。因为,既然他们的人已经闯进了马家,杀了庄子里上下几十口,干嘛要编造“有官军救下马执良那几人”的借口,这根本不合常理。 听了师爷的话,简志鸿眉头一皱,怒喝道:“让他们自己去打听,不管那队人马是谁,都让他们自己解决!”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简志鸿一而再的发火,这让师爷多少有点胆颤心惊,正好顺着话头,找机会开溜,生怕他迁怒到自己头上。 这种局面下的林宗泽和孙、王二人,像极了两个在黑屋子里的拳手,误打误撞对了一拳之后,彼此都搞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所以,都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对方。 第79章 局中局 马家庄子 外院东头,贴着隔墙的一排小木屋,隔墙的中间是圆形的门洞,门洞的另一边是偏院,马家的伙房、马厩、猪圈、柴房等等都在偏院里。 这排小木屋建在隔墙的这一边,属于外院。因为与偏院只有一墙之隔,所以,这些屋子便安排给了马家的马夫、厨子、家丁等人居住。 几天前,这排小屋被吕耀辉全部征用。其中两间被用来当做审讯室,里面放了几件临时打造的刑具。剩下的屋子就成了关押俘虏的临时牢房,受伤的马执良也在其中,只不过他那间屋子只关了他一个人。 远远的看见吕耀辉走过来,屋子前的看守,纷纷跟他打起招呼:“辉哥,来了啊!”、“吕队长!” 这些看守都是新人,其他的事指望不上他们,但是,让他们拿着刀、枪,看押屋子里手无寸铁,且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俘虏,还是没什么问题。 睡了足足七八个时辰,醒来后又大吃一顿,吕耀辉一扫脸上的倦色,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你们辛苦了!” 一个比较机灵的看守,立马凑了过来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辉哥,你要审谁?我给你把人拉出来。” 走到一间屋子门前,吕耀辉站定,双手交叉在腹前:“该审的都审过了,待会儿把他们统统押去后山干活。” 昨天,林宗泽带着第一批转移的人来到马家庄子,之后的一整天,又有两批转移的人马、粮食先后到来。 今天一大早,林宗泽便带着那些人马进山,他要抓紧时间,尽快兴建营地。不然,待木民村的人都过来之后,六七百号人挤在庄子里,晚上睡觉的地方都不够。 关在屋子里的俘虏,虽然只有十几人,但是,无论如何,好歹都是劳力。并且,为了看押他们,还要额外浪费七八个看守,里外算下来超过二十多个劳力被闲置。正愁建营地速度不够快的林宗泽,怎么可能让他们闲着? 应了一声,正准备去打开屋子门的那个机灵鬼,迟疑了一下,转身凑到吕耀辉的跟前,低声说:“辉哥,其他人还好办,单独关着的那个老东西,也拉去干活?” 吕耀辉不由得一愣,问道:”他怎么了?“ 只见那个机灵鬼摇了摇头说道:“他身上有伤,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屎啊、尿啊全都拉在身上。那副模样,还能干什么活?” 说到这里,机灵鬼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对吕耀辉,做了个向下劈杀的动作,低声说道:“干脆把他拉到后山,一刀砍了,还省点粮食。” “呵呵呵,你这个大聪明!”吕耀辉大笑几声,伸手拍了拍机灵鬼的肩膀。 “我跟你说啊,那个老东西不能杀,我还打算把他放了呢。”吕耀辉故意往关着马执良的屋子走近了一些。 这一下轮到机灵鬼愣住了,眨巴眨巴小眼睛,满脸疑惑:“啊?把他放了?” 吕耀辉点点头:“嗯,必须把他放了!” 机灵鬼不甘心的追问:“为什么必须把他放了啊?” 吕耀辉背对屋子的门,稍微的压低了一点声音,但是,确保屋子里的马执良能听清自己说的话:“你想啊,马家上下数十口,悉数死于蒙面人贼人之手,可是外人看到的却是我们占了这个庄子,传将出去,别人会说是我们杀了他们全家,这个黑锅,我们不能背。” “哦~~~把他放走就是要让外人知道,这桩血案跟我们无关。不然的话,庄子上下都死光了,还缺他一个?”机灵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顺便还加上了自己的揣测。 吕耀辉心里在发笑,脸上的笑意更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机灵鬼赶紧伸出大拇指,略带谄媚的恭维道:“还是辉哥想得周全,我这脑袋就是个摆设。” “好了,不说了,赶紧把人拉出来吧。回头再把那个老东西拖去庄子外面,让他滚蛋!”吕耀辉挥了挥手,示意看守们赶紧做事。 ------------------------------------- 木民村 第四批转移的队伍已经出发,已经习惯了村里到处都是人的许山海,对于突然的安静,反倒很不适应。 现在村里的宁静,固然有国兴军转移走了两百多人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大驴兄弟、罗桐他们返回了前天拿下的两个村子,在那边继续进行分田地。既然决定了留下,江波带着的他的小伙伴们,自然跟随大驴兄弟他们行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村里能动的人,基本上都帮忙运粮去了。 听了许山海的话,只要帮忙运粮,就能拿到相应的粮食作为酬劳,对于现在田间已经没什么农活要忙的村民来说,这不亚于天上掉馅饼。所以,木民村、四和村,两个村子所有男丁几乎倾巢而出。 家中有独轮车或是架子车的,几个人凑一块儿商量好,在车上堆满粮食,一路上换着人推车。家中没有车的,干脆拿根扁担,领一块竹片,竹片上写清楚了号码以及相对应的粮食重量,然后挑着粮食就跟着队伍走了,反正只要能把竹片和粮食送到马家庄子,就能按比例拿到相应的粮食作为报酬。 因此,现在村中,除了国兴军尚未转移的人员之外,只剩了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妇孺。 从报上来的数量,许山海估算,国兴军留在村里的存粮,再有两趟就能运完,只是可惜了那些拉车的马儿,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往返在运粮的路上。 按照之前与林宗泽的约定,所有存粮都运完之后,由许山海带一队人马,加上所有的伤员,去往马家庄子。 最后一队,则由大锤带领,主要原因是打铁坊的炉膛、坩埚等等器具,十分笨重,拆装耗费时间,让他们最后转移,就是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 ------------------------------------- 渠黎镇,岔路口 离镇子还有百十步距离的这个茶摊,往日都很冷清,除了偶尔有行人停下来喝碗水,丢下一文钱,又匆匆赶路。 自从马家庄子出事之后,这两天,茶摊突然热闹起来。 这不,天一亮,便有镇上的人过来,坐上一会儿,那些人嘴上在闲聊,眼睛却不停的瞄向岔路尽头的庄子。 前天夜里,当林宗泽带着第一批转移的人马经过时,不但惊动了镇上的人,还使得第二天镇上,谣言四起。有人说,夜里的脚步声是“恶鬼巡山”;有人说,那是马家的老爷子,请了天兵天将前来救命;更有甚者说,脚步声是这么多年,被害死的冤魂,知道现在马家落难,一起来讨公道了。 直到白天,看见从官道上不时有队伍过来,转而去往马家庄子,镇上的人才明白,那天夜里的脚步声是有人马在赶路。 看着一批一批,衣衫褴褛,手拿兵刃的人,排着不算整齐的队列,敢大摇大摆的在官道上赶路,并且拐下岔路,去往马家庄子,镇上的人不由得犯了迷糊。 那些队伍,光从衣着打扮上看,谁都不会相信是官军,因为谁也没见过,穿得叫花子还破烂的官军。要说是打家劫舍的贼人吧,这些人排着队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过去,对近在咫尺的镇子视若不见。丝毫不像传说中的贼人,所过之处必定烧杀劫掠一番。 就在所有人猜测,这一批一批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时,几个从新宁州方向过来的行人,停下来在茶摊喝水时,不经意的揭开了队伍的来历。 镇上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之前在州城附近的“暴民”过来了。 即便渠黎镇离州城数十里地,可是,一个多月前州城附近有暴民聚集,接连打败了前去围剿的捕快和巡检,通过往来旅人的口,镇上的人已有耳闻。 所以,相比起,前几天闯进马家杀人放火的贼人,现在一波一波的“暴民”去往马家庄子,更令镇上的人害怕。 一时间,无论是镇上的铺面还是镇子里的百姓,纷纷逃回家中,大门紧闭,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便成了暴民的刀下冤魂。 纵使如此,依旧有几个镇上游手好闲的小子,壮着胆子坐在茶摊上,等着看热闹。 午后,茶摊来了三个行人,喝了两碗水,便坐在离茶摊不远的树荫下歇脚,不时的低声私语,一点都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 自打晌午有一批人拐进通向庄子的小路之后,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再有队伍过来。倒是从庄子里驶出了近十辆大小不一的马车,除了打头的车上坐了四五个人,其他的马车,车架上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这些马车,应该是之前跟随那队人马进到庄子中,估摸着现在是卸了货返程。 几个时辰过去,一如既往,官道上也没再见到有队伍过来,那几个想看热闹的小子,没了之前的兴奋劲,嘴里叼着草根,半躺在草束上,与茶摊主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嘿,瞧诶,庄子里出来人了!”突然,一个小子兴奋的坐了起来,伸出手,指向庄子的方向。 顿时,不单是茶摊上的人都顺着方向望了过去,就连树荫下的那三人,也跟着把视线转向小路的尽头。 确实,小路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朝着官道的方向走来。由于距离太远,众人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可晃动的人影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约莫半刻钟,人影越走越近,众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见他须发花白,身上一袭宝蓝色团寿纹对襟绸袍,腰间扎宽大的牛皮腰带,腰带正中一个硕大的虎头铜扣,脚蹬黑面红饰薄底快靴。 待来人一瘸一拐的走近茶摊后,几个小年轻才看仔细,来人的发髻几近脱散,下颌的胡须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黑渍,怎么看怎么像是干了的血迹。质地上乘,价值不菲的宝蓝色绸袍,上面印满了大片污渍,绸袍的腿部烂了一条大口子,沁着干透了的血迹。 随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近,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也跟着扩散开来,茶摊主人与小年轻们纷纷以手掩面,捂住口鼻。 来人好不容易挪到茶摊前,半苟着身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按在大腿上,喘着粗气,嘶哑的说道:“小哥儿,给我倒碗水。” 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想赶紧把这个满身恶臭的人打发走,茶摊主人低着头,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拎起陶壶,倒了满满一碗水。 只见来人,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茶摊主人突然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丈……老……老巡检?”茶摊主人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语带试探的称呼了一声。 “嗐~~~没有什么老巡检了,老夫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被茶摊主人认出的马执良,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是落寞。 “老巡检?” “嘿!真是老巡检!” 听到茶摊主人的话,那几个原本躲得远远的小子也顾不得恶臭,都凑上前来。 树荫下的几人,本来就一直盯着马执良,现在几人的大呼小叫更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也许是激动的缘故,茶摊主人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马老巡检,你还活着?有人说你被贼人杀了!“ 往日里,茶摊主人无数次见过马执良,但那都是远远的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身边簇拥着一堆的家丁,像现在与他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还是头一遭。 身上带伤,两三天没吃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喝点水,压一压饥饿感,马执良绝对不愿搭理茶摊主人,更别说旁边的几个小年轻。 第80章 恶人自有恶人收 横行新宁州数十载的马执良,一生曾经多次遇险,靠着一身的蛮力加上还算清醒的头脑,有惊无险的混到了乞老归家,顺带还让自己的儿子接任了巡检一职。 那天夜里,当得知林宗泽等人身份的那一刻,借着受伤为掩护,心中就开始盘算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权衡过所有的因素之后,确实有一瞬间,他内心彻底绝望。然后便打定主意,反正都毫无生机,索性一言不发。 也正是他表现得没有任何求生欲,使得吕耀辉根本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只是简单的审了几句便作罢。 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马执良的心思却活泛了起来,心中暗想,沿着装疯卖傻的路数演下去,说不准还能找到活下去的机会。 几天的不吃不喝,任由屎尿拉在裤裆里,马执良终于等来了今天。 喝了两碗水,感觉力气恢复不少,马执良想抓紧时间离开,继续他的行程。因为,只要能去到州城,不但性命无忧,他还能重整旗鼓,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虽然庄子没了,至亲血脉也无一幸免,可马执良依旧有他的倚仗。身为巡检数十年,做的伤天害理之事数不胜数,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也不在少数。深知罪孽深重的马执良,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多留几条后路? 当年,上书朝廷,乞老归家之前,他瞒着家人,给一个老相好在州城中置办了一处小院,还在小院中偷偷的埋下了一笔不小的财货,为的就是提防将来的不测之时。 并且,除了马执良,谁都不知道,十多年前,那个老相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即便没有任何名分,那个儿子依旧是他马家的血脉。 所有的这些,都是马执良认为可以逆风翻盘,东山再起的资本。 到那时,无论是蒙面人身后的主谋,还是占了自己庄子的暴民,马执良要他们统统还回来,他要这些人,受尽折磨,在自己面前哀嚎着死去! “谢过小哥儿,今日的碗水之恩,老夫日后当百倍奉还!”除了身上的衣裳,马执良一个铜钱都没有,可是场面话还得说,毕竟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 说完,手都没拱一下,马执良便一瘸一拐的走上了去往新宁州的官道。他并不是忘了礼数,而是心底里的骄傲,让他根本不屑于跟茶摊主人行礼,哪怕是他如今这般处境。 茶摊主人本来还想学着戏文,说上几句场面话,没料到,马执良根本没给他机会。望着马执良转身离去的背影,茶摊主人只能讪讪的笑了笑,掩饰尴尬。 看到马执良离开,几个小子转身往镇上飞奔而去,“马执良没死”的消息,绝对能在镇上引起轰动。也绝对够他们在镇上露一回脸。 目送着马执良远去,树荫下的三个人,重新回到茶摊,东拉西扯的瞎聊了两句,然后装作不经意的问起马执良的身份。得到茶摊主人确定的答复之后,其中一人掏出几枚铜钱,付了茶水钱。三人便背起随身的包袱,匆匆离去。 “咦?不对呀,他们刚才是从州城方向过来的,怎么现在又折返回去了?”一边把桌上的铜钱收进衣襟里,茶摊主人嘴里一边嘟囔着。 四月底的天气,午后时分,已经燥热难耐。马执良一瘸一拐的在官道上走着,约莫两刻钟后,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年近七旬、有伤在身、几日粒米未进。 这几样中,随便挑一样,放在同龄人身上,行走都成问题,而马执良却能硬扛着走到现在,与年轻时习武,打下了极好的身体基础,脱不开干系。 道旁,找了一片树荫,马执良背靠着树干坐下。 回望来时的路,他沮丧的发现,官道的尽头,刚才的茶摊,现在依稀能看见,自己两刻钟走的路程几乎令他绝望。从渠黎镇到州城,四十多里地,如果按这个速度走下去,马执良相信,不到半路,自己就会倒毙在道旁。 思来想去,他决定不再往前走,就坐在这儿等路过的马车,无论使上什么手段,只有坐上马车,他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正想着,官道上,远远的跑来一架马车,只可惜,马车是从州城方向过来,去往渠黎镇方向。 马蹄声由小到大,马车由远及近,几息间便从马执良的眼前疾驶而过。 眯着眼睛,马执良隐约的看到,马车上有几个身影,驾车人戴着一顶遮阳的斗笠。 与此同时,戴斗笠的驾车人,无意中也瞟了一眼,坐在树下的马执良。 失望的看着马车远去,一点一点的消失在道路尽头。 忽然,眼角的余光扫过,马执良发现,官道上,远远的有三个人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此时,靠着大树坐着,马执良感到腿上的伤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对于一生多次受伤的他来说,心中清楚,应该是伤口又崩开了。但是,没有金疮药,没有干净的布条,他除了强忍着疼痛,什么都干不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马执良寻声望去,刚才远远的那三个身影,此刻已快到他跟前。 定睛细看,原来是刚才在茶摊边,树荫下歇脚的那三人。 “老巡检可好?”三人停下脚步,居中一人,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马执良。 陌生人的一声“老巡检”,顿时让马执良警觉起来,没受伤的好腿一使劲,双手撑着背后的树干,“忽”的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三人。 “你们是什么人?”,没有搞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前提下,“老巡检”这个称呼,马执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问起了对方的身份。 “哈哈哈~~~~看来确是马家的老巡检,好!好!好!”,看到马执良的反应,居中问话的人,确定了马执良就是他要找的目标。 心中狂喜之下,居中之人忍不住大笑,张大的嘴中,露出一口黑黄黑黄的龅牙。 “几天前才在你家庄子里碰过面,现在就不记得了?马老巡检确实老了呀!”,眼瞅着,前几天夜里逼退自己,英武过人的马执良,眼下却如此的狼狈不堪,说话之人心情大好,不禁出言戏谑。 马执良反问道:“前几天?你……你们是逃走的蒙面人?”,既然对方说到在庄子里碰过面,除了放自己走的那些暴民,就只有蒙面人。 居中的龅牙,大笑着,伸出大拇指:“老巡检不愧是老江湖,佩服!佩服!” “贼子,我跟你们拼了!”马执良大喝一声,作势就要往前扑。 马执良的突然豹起,龅牙身边的两人,立刻一前一后的抢上来,挡在龅牙身前。 “慢着!”龅牙的大喝,阻止了马执良向自己冲过来,同时,他分开面前的二人。 “让我单独来会会老巡检!”龅牙一边说,一边从肩上卸下背着的包袱。 “因为你,我哥死在了庄子里;因为你没死,我拿不到酬劳。老子今天要活活打死你!为我哥报仇。再割了你的首级去拿我该拿的酬劳。”,龅牙的一番话,既表明了态度,也是告诫身边的人,不要帮忙。 说罢,龅牙怪叫一声便冲了上去,与马执良打做一团。 马执良被放出来时,除了身上的衣裳,别无他物。龅牙倒也光棍,同样是赤手空拳,虽然他的包袱里带有兵刃。 道旁,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就过了几招。 一个是为了家人的血海深仇,一个是为了亲哥报仇,大开大阖中,拳拳到肉,全是狠招、杀招往对方身上招呼,谁都没有留余力。 七八招过去,马执良受伤的腿,严重影响了他的步伐,而体力不支,让他出拳的速度和力量明显下降, 瞅准机会,龅牙一个飞踹,闪躲不及的马执良,往后踉跄几步,仰面倒下。 龅牙见势,两步赶上,直接骑在了马执良的身上。 一刀寒光闪过,龅牙居然从绑腿处抽出一把隐藏的短刀,狂笑几声,举起短刀就向马执良胸口扎下。 生死一线间,马执良伸手,稳稳的擒住了龅牙持刀落下的手腕,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拽着他的手腕向斜后一扯,顺势手腕一转。 “啊!!”一声惨叫响起。 只不过,大叫的不是马执良,而是龅牙。 原来,马执良擒住龅牙的手腕,向斜后一扯,避免了刀锋落到自己身上,顺势再转动自己的手腕,使得刀尖对准了龅牙的大腿与屁股相较之处,再拽着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顿时,短刀的半截刀刃,深深的扎进了龅牙的大腿。 危急之下,马执良的这几个动作,是他行伍一生,经验的浓缩。 眼见形势突变,龅居然伤在自己的短刀之下。 一旁,他的两个同伙,立马冲上前来。一个双手拼命的去掰开马执良的手指,另一个则抡起了双拳,不停往马执良脑袋上砸去。 双拳难敌四手,终于,马执良松开了龅牙的手腕。挣脱了擎制,龅牙一个翻身,滚出了一丈多远。 这边厢,被龅牙的同伙接连砸了十几拳,此时马执良的整个脑袋,已经血肉模糊,人也渐渐的失去意识。 狼狈万分的龅牙,从地上爬起身,一咬牙把扎在大腿后面的短刀,生生拔了出来。 看着刀刃上的殷红一片,顿时,龅牙凶性大发,瞪着血红的眼,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的挪回到马执良身边。 而这时的马执良,在重拳之下,已经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一把把同伙拉开,龅牙深呼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用劲的往马执良胸口扎下! 就此,曾经在新宁州,作恶数十载的马巡检,在龅牙的短刀下,结束了他的一生。 第81章 自寻死路 眼看马执良已死,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还没等他们把气喘匀,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架马车,在离他们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从马车上跳下四五个人。 看见马车上跳下来的人,在戴斗笠的驾车人带领下,朝自己走来,龅牙三人挣扎着起身迎了过去。 “南宁府龅牙哥办事,各位兄弟请回吧!”双方离着还有一点距离,龅牙身边的一个汉子,冲着对方报出了名号。 换做往日,以龅牙他们的行事风格,遇事拔刀就冲,无论对手人多人少,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绝不与对方废话。但是,眼下三人体力耗尽,连气都没喘匀,主动报出名号,属实无奈之举,冀希望对方不要多管闲事。 戴斗笠的驾车人,像是根本没听见汉子的喊话,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停了下来。 驾车人伸手把斗笠取下,遥指马执良的尸体问道:“你们杀了他?” 大腿后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龅牙还是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大喇喇的说道:“受人之托,替人办事而已。兄弟,这个闲事你还是少管,请回吧。” 龅牙的江湖套路,换做别人或许有用,可是,他不知道站在他对面的这个驾车人,从来不吃这一套,因为他叫——吴立峰。 吴立峰看都不看龅牙一眼,他只关心地上的马执良到底死了没有,嘴上冷冷的说道:“既然是你们杀了他,那就跟我们走吧。” “哈哈哈~~~”,龅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着嘴狂笑起来。 “让我跟你们走?不知死活的东西!”,龅牙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然后举起来手中还沾着马执良鲜血的短刀。 “上!”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同伙,龅牙大喝一声,瘸着腿就朝吴立峰冲了过去。 见状,吴立峰把手中的斗笠一丢,拔出腰刀,脚下却往后连退两大步,同时低声对身边的人喊了一句:“要活的。” 因为要活口,所以才有了吴立峰后退两步的举动,倒不是他怕死,而是他自己很清楚,只要动了手,要么是自己死,要么是对手死,绝无留活口的可能。 听得吴立峰的命令,身边的五个人立马提着兵刃冲了出去。其中两个人拦下了冲过来的龅牙,另外三人则盯上了龅牙的同伙。 顿时,官道旁,几人混战成了两团,刀来刀往,空中不时闪过刀锋的寒光。 面对两个对手,龅牙倒是面无惧色,一边拖着伤腿躲避攻击,一边还寻找机会反击。 几招过后,场中出现了第一个伤者,那是龅牙瞅准机会,在一个对手身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趁着受伤的人身影停滞的瞬间,龅牙立刻前跨半步,刀尖直追对手的腹部…… “咔”的一声,刀锋入骨! “啊~~~!”随之一声惨叫传到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却见龅牙张大着嘴,嘴里发出阵阵惨叫,因为疼痛,脸上的五官极度扭曲。 只见他左手紧紧的捂住,原本拿刀的另一只手,喷涌而出的鲜血,透过指缝,不停地向下流淌。眨眼工夫,地上便留下了一滩血迹。而离血迹不远处的地上,那只离开了身体的手,还紧紧握着短刀刀柄。 原来,龅牙只想着乘胜追击,一刀结果掉受伤的对手。没料到,侧方,对方的同伴,正好挥刀砍来,把龅牙的手,从手腕处生生砍断。 看到龅牙倒在地上打滚,他的两个同伙,先是一愣,然后几乎同时做出了选择,各自虚晃一招,逼退对手,转身就逃。 冷眼看着倒在地上哀嚎的龅牙,他的两个对手也停止了动作,受伤的那个人,还抽空掀起衣襟,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然后满不在乎的擦了一把血迹。 不一会儿,去追出去三个人,空手而归,不用说,肯定没追上。 既然追不上逃掉的那两人,吴立峰立马招呼自己人清理现场,毕竟是官道旁,说不准一会儿就有旅人经过。 几人先从马执良尸体上扯下一块衣襟,帮龅牙止了血,然后用车架上的麻绳把他捆了个结实,又把马执良的尸体抬上马车,吴立峰则戴好了他的斗笠,驾着车慢慢的朝庄子驶去。 ------------------------------------- 后山,营地 其他地方的山,基本上都是山体连成一片,大的山脉能延绵千里,小的也有数百里之数。并且,大抵都是从山腰或是接近山顶才分出一座一座的山峰。 而广西由于特殊的地质构造,山体皆为石灰岩质,在亿万年的风化之下,形成了异于别处的独特样貌。这里的每一座山都不高,大抵由数十丈到数百丈之间,很少出现那种动辄千丈,高耸入云的山峰。 最为奇特的便是,这里的山与山之间并不相连,两山之间要么是有小河蜿蜒而过,要么是成片平坦的土地。并且,每一座山头都十分圆润,如果从空中俯视,就像是在铺了菜叶的屉笼上,摆满了一个一个绿色的艾叶窝头,饶是有趣。 这种独特的地质形态,在后世的地理学中被赋予了一个专门的名词“喀斯特地貌”。 庄子后头,一大片开阔的水田,在这初夏之时,绿油油的秧苗宛如铺上了一张巨大的地毯,田间阡陌纵横,就如同地毯上花纹。 走过水田,一道溪流蜿蜒而出,顺着溪流前行百步,两座山峰迎面而来。 远处看着圆润、饱满的山体,走近后才发觉,草木之下,怪石嶙峋,坡度几近垂直。 沿着溪流冲刷出的河道,再前行三十多丈,两边山体间,一道天然形成的土石墙映入眼帘,溪流从土石墙中的豁口处流出。这样一道天然形成的屏障,只需稍加利用,便能建起绝佳的防御。 在山谷中顺着河道,再走上二里多路,绕过一块挡在河道边的巨石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被几座山体环抱之下,中间一大片平坦、开阔的土地,一条蜿蜒的溪流,把这片开阔地一分为二。溪流的一边是长满了杂草的平地,另一边则是被灌木丛覆盖着的坡地。 此时的林宗泽,正带着三百多人,清理着坡地上的灌木。 把这些灌木清理干净之后,林宗泽打算在这里搭建几排木屋。那些木屋,不单单是所有人的住所,还有伙房、打铁坊、疗伤所,都要建在这一片坡地上。 溪流对面,是一大块平坦的土地,只要把杂草清除掉,便是极为理想的操场,容纳一两千人同时操练都绰绰有余。 选择在高地、附近有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这是基本的军事常识,更是无数前人用鲜血换来的经验。这一点,对于曾在军中多年的林宗泽、徐子晋等人,都铭记于心。 高地,视野开阔,能及时发现周边的敌情,这是其一。假设敌人偷袭,居高临下不但有助于防守,有利的地形还能抑制敌人的快速冲击。地形高,如遇突如其来的雨水,不至于被淹,这是其二。 放下手中的开山刀,直起身,林宗泽掀起衣襟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环顾四周一番,眼见整个坡地的基本被清理干净,被砍下来的灌木在坡底,堆成了两座小山,几日的暴晒之后,用来生火做饭,起码能用上十天半个月。 正当林宗泽伸手,把远处的王恩祖招过来时,坡底跑上来一个人,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无奈,林宗泽只能匆匆的交代王恩祖几句,便带着七八个随从,匆匆赶往马家庄子。 原来,此时的庄子里来了三个陌生人,他们自称是渠黎镇镇上百姓的代表,带着一些粮食,赶着了好几头猪、羊,求见当家的头领。 ------------------------------------- 马车驶进庄子,吴立峰一眼就发现,外院中站着十几个陌生的面孔。 从穿着、气度上来看,其中三人,明显是这些人当中领头的,剩下的人,从他们身边放着的担子就知道,应该是帮忙挑东西的随从。 站在客厅台阶上吕耀辉,远远的看见马车驶进来,背着手,笑眯眯的走下台阶,朝吴立峰走去。 招呼着身边的人,把龅牙拖下车,吴立峰这才转身,对着走过来的吕耀辉说道:“那个老东西死了。” 兴冲冲走过来的吕耀辉,听到吴立峰的话,脚下明显一个停顿:“不是让你跟着他的嘛,你怎么把他杀了?” 吴立峰一边摘下斗笠,一边冲吕耀辉翻了个白眼:“我杀他干嘛?”,然后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龅牙:“是这家伙带人干的。” 吕耀辉又背起了双手,笑眯眯的绕着龅牙转了半圈,回头看向吴立峰问道:“这家伙是谁?他干嘛要杀那个老东西?” 拿着摘下来的斗笠,吴立峰给自己扇着风,又白了吕耀辉一眼:“我怎知道?问话是你的事。” 望着吴立峰离去的背影,吕耀辉摇了摇头。远远的叫过几个看守,把龅牙拖去小黑屋。 放马执良走,这本是吕耀辉设的一个局。 之前,马执良受伤,然后装出一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确实让吕耀辉感到棘手。 不是吕耀辉不想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可是年纪大、受伤失血、绝食、一心求死,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吕耀辉担心,稍不留神,马执良就会一命呜呼。 马执良要是死了,林宗泽交待“把他的家底全挖出来!”的任务就彻底泡汤,这是吕耀辉不愿意的看到的结果。 直到有一天,看守中的机灵鬼,无意中提起,后半夜听到马执良在小黑屋里,咬牙切齿、低声咒骂,这让吕耀辉起了疑心。 仔细琢磨之下,吕耀辉设下了这个局。 既然马执良装疯卖傻,吕耀辉便将计就计,故意把他放走,然后由吴立峰远远的吊着他,看马执良出去之后去往何处?假设马执良确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身上带着伤、几天滴水未进,出去不用一两天,必定暴毙荒野。 如果马执良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那么,出去之后,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去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寻求庇护。只要有了线索,顺藤摸瓜,结果自然水到渠成。 并且,无论结果如何,只要马执良走出了庄子,被镇上人看见,那么血洗马家的黑锅就扣不到国兴军头上。 吕耀辉的计划很完美,开始的前半段,一切也如预期的发展。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龅牙和他的同伙出现,彻底断了吕耀辉追寻线索的想法。 龅牙被拖进了小黑屋,就在吕耀辉关上门,开始他审问的时候,林宗泽带人,匆匆的赶回了庄子。 第82章 镇上来人 客厅中,林宗泽坐在正当中,身边两旁,站着七八个随从。 离他两丈远,对面站着几个人,正是之前吴立峰在院中看见的那些人。 这三人,皆为渠黎镇上有头有脸之人。 为首的中年人,十多年前曾在新宁州过了县试,虽然在南宁府府试中落榜,未能取得功名,但是,镇上人依旧尊他读书人的身份,不管镇中大事小情都高看他一眼,请他拿主意。 剩下两人,其中一个是镇上的富户,街上的油坊、磨坊皆是他家的产业,也算是镇上有几分份量之人。 另一个便是街上食肆的东家,在官道上开着门做买卖,整日里迎来送往那些赶路的旅人,镇上百姓中属他见多识广。 看着眼前的三人,林宗泽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是何人?要见我有何事?”。 为首的中年童生,向前半步,拱手道:“回林将军,小可三人,乃渠黎镇上之人。听闻将军率军前来,并赶跑了那些杀人放火的蒙面贼人,保我一方平安,镇上居民无不感激!” “为此,镇上百姓,推举我等前来,向将军及众将士表示感谢,并且备下微薄粮饷,以慰将士们辛劳!望林将军笑纳!”中年童生,去过南宁府,参加过县、府两级科举考试,总归见过一些场面,所以,对林宗泽的问话,倒也应对得体。 前天夜里,得知林宗泽他们的来历之后,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便立马聚在食肆中,商议起对策。 如果别的事,大家还会因为意见不同,相互扯皮,拖上一些时日。可是,一伙身背“暴民”名头的人,突然出现在身边,镇上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虽然,这伙人只是悄悄的进驻了马家庄子,甚至与镇上的人根本没有交集。但是,传闻中,哪一次的暴民啸聚,不是与烧杀劫掠画上等号?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谁不忧心忡忡? 被内心的恐惧所支配,镇上的大户们很快便拿出了对策,那便是派代表,带着钱粮,以“犒劳”的名义,向林宗泽示好。顺便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再决定镇上的人是逃是留。 于是乎,在极短的时间内,街上各家铺面的东家就凑出了五十多两银子,交给了为首的三人,由他们置办牲畜和粮食。 看着五十多两银子置办下来的东西,三人心中有些没底气,因为,东西看着虽然不少,可总觉得少了点意思,无奈之下,咬着牙,三人自讨腰包,又凑了三十两纹银,这才敢求见林宗泽。 几人多掏了一些银两,要说不肉痛,肯定是撒谎,但是,相比起镇上的其他的人,谁叫他们家大业大呢?如果多掏这些银两,能够换来人财两全的平安,纵使再心疼,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看着手中的礼单,过往的经历浮现在林宗泽眼前。自古民间就有谚语“过兵如过匪”,意思是指,由于军纪涣散,但凡是军队经过的地方,百姓都会遭殃,轻则财物被抢、强征民夫,重则伤及性命。 因此,有些地方的富户,在得知有军队将要经过时,都会提前准备一些钱粮,以“劳军”的名义主动送到军中,用贿赂将领的方式,以求他们约束好手下,避免自家遭受无妄之灾。 之前在军中,林宗泽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总,基本上都是跟随大队人马行动,即便有类似的“劳军”,好处也落在上司手中,根本不会有他的份。 “纹银三十两、酒二十坛、豕(猪)十头、羊十头、谷十石、棉布十匹……”,规模很小的镇子,拿出这样一份礼单,在林宗泽看来,属实不易。 “无功不受禄!诸位送此大礼,不知意欲何为?”放下手中的礼单,林宗泽看着堂下的三人。 看到林宗泽放下了礼单,却没有明确表示收下,几人心中有些慌乱,以为是他嫌所送的东西太少,中年童生赶忙解释道:“与林将军所率大军相比,劳军之资属实寒酸,但请将军明示所需,我等定当全力筹办!” 林宗泽不禁苦笑,话语中他听出来,对方误会了自己:“你们误会了!这样吧,明人不说暗话,送这么些东西来,你们有何所求?”。 这么单刀直入,一下子反倒把中年童生给呛住,只见他嘴唇抖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想必是心中纠结万分,没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表达。 只见他身旁闪出一个身影,对着林宗泽拱手行礼,说道:“好叫林将军晓得,我们这儿,穷乡僻壤,镇上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全靠种地、卖苦力为生。听到将军到来,凑了些许粮饷,一是慰劳众将士,二是望将军能约束将士们,不至于惊吓到百姓。“ 说话的是镇上食肆的东家,整日里与南来北往的旅人打交道,胆子大、嘴皮子也利索。三言两语倒也把众人心中所想,说了个清楚。 “哈哈哈~~~”林宗泽听完,放声大笑。 “这不挺好嘛!有事说事,别那么文绉绉的。”林宗泽站起身,拿起几案上的礼单。 扬了扬手中的礼单,林宗泽面带微笑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礼单我收下,你们回去告诉镇上百姓,我们只是暂居此地,手下的人,无故不会去到镇上,更不会惊扰百姓们过日子。” “林将军果然是豪爽之人,众将士也是威武、仁义之师!”听罢林宗泽掷地有声的承诺,反应过来的中年童生,赶紧送上了几顶高帽子,反正世人都爱听好话。 “我等替镇上百姓,先谢过将军的仁爱!”食肆的东家也不甘落后。 原本以为林宗泽嫌东西太少,还要再被敲诈一番,没料到,林宗泽应承得如此爽快。几人自是心中放下千斤担,千恩万谢的退出了客厅,返回镇上。 其实,林宗泽能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他们不知道,最应该感谢的还是没露面的许山海。 因为,自打有人前来投奔,许山海心中就隐约有担忧。 那些会来投奔的,几乎都是走投无路,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那些人当中,人品必定参差不齐,谁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老老实实。况且,就算是林宗泽等人,身上也难免有之前在军营中遗留下来的恶习气。 因此,许山海抓住每一个与林宗泽相处的机会,不断地给他灌输严格约束手下,不能扰民的观念。 在整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没有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前,许山海肯定不能跟他说“军民鱼水情”之类的话,只能是另辟蹊径,从自身的利益出发,给林宗泽分析个中的利弊。 强势的朝廷掌握了话语权,对于胆敢反抗之人,动辄就冠以“暴民”、“流寇”的污名,竭尽所能的丑化、抹黑。以此来恐吓老百姓,从而彻底切断反抗之人与百姓间的沟通。 事实上,历史上很多农民起义,最初都是抱有“为民抗争”的愿望,可是在对抗朝廷的过程中,犯下很多错误,最终为了生存下去,选择了不择手段,从而伤害到普通百姓。 面对官府的不断围剿,许山海告诉他,官府的身后是整个大明朝廷,想要在朝廷的打压和围剿之下活下去,能倚仗的只有广大的百姓。 如果队伍管束不严,或因为某些天性顽劣之徒,引发与百姓的矛盾,挑起对立情绪,口碑崩坏之后,再想弥补就难了,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只有百姓接纳了他们,国兴军才不会被饿死;只有百姓支持他们,才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补充;只有与百姓的关系融洽,才不会沦落到处处碰壁,到处挨打的局面。 在许山海日复一日的灌输之下,林宗泽慢慢的接受了他的观点,开始加强对手下的管控力。 在木民村,他不但禁止,除后勤人员之外的所有人与村民们接触,甚至还下令,每天操练结束后,所有人必须待在被辟为临时军营的苏家大院中,不许出来。 期间,许山海更是抓住巡检来犯,罗桐带着村中青壮赶来支援一事,与林宗泽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许山海动情的告诉他,如果没有得到村中百姓的认可,战场危急之时,村民们怎么可能会舍了自家性命,前来相助? 有了活生生的例子,使得林宗泽彻底信服了许山海的观念。 并且,促使他下决心拿下马家庄子的原因之一,也是看中了这边的地形,希望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营地,从而在根源上,杜绝一切滋扰百姓的苗头。林宗泽的转变,同时影响到了下面各个小队的队长,从目前转移过程中的情况来看,尚未发生袭扰沿途百姓之事。 原本就极力想做到不袭扰百姓,现在镇上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林宗泽自然顺水推舟的应承下来。 至于,收下礼单上的东西,在林宗泽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为,按国人心中的观念,只要收下了东西,便意味着认可了承诺。如果不把东西收下,镇上的人反而会觉得,他随时会反悔。 送走了镇上的人,林宗泽起身,准备赶回山里。 他必须带人,尽早把营地建立起来,要知道,随着转移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就算是所有人都露天睡在庄子里,后两批人也无处安身。同时,还要祈祷老天爷,这几日不要有雨水。 把李应全叫来,林宗泽让他把镇上人送来的东西清点一番,顺便叮嘱,把豕、羊等活物统统宰了,煮给大家吃。 平整土地、上山砍树、搭建营地,这些都是重体力活,只有让人吃饱、吃好,干活才有劲头。如果老是往肚子里没油水,就算刚吃饱,不用一个时辰,肚子就空了,那样的话,营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建好。 想到这儿,林宗泽干脆交代下去,把原来粗细各半的主食,改成全部细粮。 反正从木民村运来了足够的粮食,再加上马家粮仓里那数百石的囤粮,就算天天吃细粮,半年都吃不完。 安排完这些事,林宗泽又带着随从,匆匆赶去山里。 他不知道,此刻的许山海也跟随队伍,踏上了转移的路途。 第83章 鸳鸯谱 擦着天黑,林宗泽带着搭建营地的人,从山中回到庄子。比他们早一刻钟,许山海跟随的这一批转移队伍也刚刚进到庄子里。 待众人纷纷落座之后,许山海、林宗泽相互询问起了对方这几日的情况,而王恩祖、徐子晋、赵立群、罗里达等人,则是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为了带动下面的人,卖力干活,王恩祖等人,身先士卒,实打实的干了整整一天,这会儿,好不容易屁股沾上椅子,累到根本不想说话。 倒是,被吕耀辉指使去跟踪马执良的吴立峰,一个人坐在客厅门口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林二人还没来得及闲聊几句,几个小伙子手中端着木盆走了进来,他们是被李应全指派去偏院伙房帮厨的。 木民村,被林宗泽杀了的那几户大户,家中原有的女佣、丫鬟,除了几个有去处的,领了一些盘缠后离开,剩下的都跟着李应全一批,早早的转移过来了。 由于负责烧火做饭的都是女眷,考虑到要同时做几百人的吃食,李应全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伙子,让他们去偏院帮着干活。虽然那些女眷在大户家中本就是干粗活,可是,杀猪宰羊、开膛破肚没几个男人帮忙,还真不行。 随着一盆一盆的肉、菜、白米饭摆上桌,早已是饥肠辘辘的众人,不用招呼,纷纷坐到了桌前。 端起面前满满的白米饭,举起筷子指着木盆中的肉,林宗泽正准备说起今天镇上来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四处张望。 看到拿着木勺,正在木桶里盛饭的吴立峰,林宗泽叫了一句:“疯子!” “嗯?”听见有人叫自己,吴立峰抬起头,望向林宗泽。 “后院那两个丫头怎么吃饭?”不知道想到什么,林宗泽没头没脑的问道。 “哦,她们这几天都在伙房帮忙,顺便跟着那帮女眷一起吃。”之前林宗泽交待过,要吴立峰看好后院的沈南秋和金枝,所以,吴立峰自然要知道她们的动向。 “放心吧,三哥!你有交待,现在别说是她们,就连俘虏,吃得东西都跟我们一样,亏待不了她们的,”像是猜到了林宗泽在想什么,吴立峰紧接着补了两句。 “那就好。对了,难得今天人多,你去秃子那里搬两坛酒过来,大家喝点!”,桌上有肉有菜,刚好今天镇上的人又送了酒,众人累了一天,喝两口正好解解乏。 “有酒?好嘞,我这就去!”,原本就嗜酒如命,听到林宗泽的话,吴立峰放下手中的碗,撒腿就往外跑。 ………… 七个人,三坛酒,除了平时滴酒不沾的许山海喝了一碗,其他人几乎每人喝了半坛。纵是水酒再寡淡,也让在座的红了脸,只有吴立峰觉得意犹未尽。 酒足饭饱,王恩祖等人陆续离开。累了一天,再喝上几碗酒,他们只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的睡上一觉。 招手叫过吴立峰,林宗泽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只见他面上露出几分古怪的神情,还偷偷的瞟了许山海几眼。 待吴立峰离开之后,林宗泽忽然饶有兴趣的向许山海和罗里达,问起了有关火药的问题。 说起火药,原本靠在柱子边眯着眼犯困的罗里达,顿时来了精神。只要林宗泽提出问题,他都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一通,从许山海给他先进的原料配比,到他多次对引线的改良。 津津有味的听着罗里达的叙述,林宗泽还时不时的询问一下许山海的看法。能给出连罗里达都惊讶的火药配方,他绝对不相信许山海会对火药不了解。 不多会儿,刚才离开的吴立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纤瘦的身影。 看到吴立峰和他身后的人,林宗泽脸上露出了微笑,举起手,招了招:“来来来,沈姑娘,我给你介绍介绍。” 只见沈南秋站定,侧身、双腿微曲、两只手掌叠在在腰间,向林宗泽施以万福之礼:“见过林爷!” “这位是许老弟!”林宗泽摊开手掌指向许山海。 “见过许爷!”沈南秋同样的向许山海施以万福之礼。 “免礼免礼!”平时身边都是男人,这会儿,突然一个小姑娘向自己行礼,把许山海闹了个措手不及。 “许爷?”,听到沈南秋称呼许山海,林宗泽皱了皱眉头。 “沈姑娘,你还是称呼他为小先生吧。”以前见到别人纠正其他人对许山海的称呼,林宗泽没什么感觉,现在听到沈南秋叫他“许爷”,林宗泽突然也觉得别扭。 沈南秋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了几下,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我这位许老弟,不但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文韬武略,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并且在海外游历多年,见多识广。队伍里上下他尊一声‘小先生’,就连我们都佩服他,只是许老弟太过谦虚,我们才托大叫他老弟。“为了给接下来的话题做铺垫,林宗泽有必要把许山海好好的夸赞一番。 “小女子沈南秋见过小先生!”听了林宗泽的一番解释,沈南秋又对着许山海重新行礼。 与沈南秋说完,林宗泽话锋一转,故作神秘的对许山海、罗里达说道:“说起来,她与你们二人还有一些渊源。” 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与自己有渊源?听到这话,许山海、罗里达面面相觑,不知道林宗泽的话,从何说起。 见二人云里雾里的表情,林宗泽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与巡检一仗,那个被炸上天的家伙,你们可还记得?“ 只见许、罗二人都点点头,正是许山海与罗里达商量出的用陶瓮装满火药,把马振炸飞,把巡检的弓兵炸得七荤八素,才扭转了整个战局。许、罗二人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被炸死的巡检,杀了沈姑娘的哥哥,还把她强行囚禁于庄中。你们等于帮沈姑娘报了弑兄之仇,这算有渊源?”林宗泽一本正经的解释。 马振死于许、罗二人的算计之下,这是事实。可是强行把这说成与沈南秋有渊源,林宗泽硬拗的本事令人咂舌。 但是,话又说回来,林宗泽的一番解释,谁也挑不出毛病。 “原来是二位恩人,替天行道,使南秋大仇得报!二位请受小女子一拜!”说完,沈南秋倒头便拜。 “诶~~~使不得,使不得。”许山海慌忙起身,扶起了沈南秋。 看到沈南秋红红的眼眶,许山海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却成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炸死马振,只是阴差阳错之举,说到恩情,许某愧不敢当,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眼见沈南秋欲哭又止,林宗泽赶紧岔开话题:“沈姑娘可有想到有何亲朋好友可以投靠?如果有的话,我派人护送你前去。“ “家兄被害,我在这世上已无至亲,更无可投靠之人。只求林爷收留。如执意把我送走,南秋只有死路一条!”几天时间过去,不但后院有人严密看守,没人敢擅自闯入。就连她和金枝,去到偏院的伙房帮忙,那些女眷对她们也关照有加。 想到外面数不尽的未知危险,眼前这些被称为“暴民”的人待在一起,反而更加安全。无依无靠的沈南秋,留下来是她唯一的选择。 林宗泽沉默半晌,不再说话,只是偶尔看许山海一眼,而许山海则像是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 顿时客厅中的气氛陷入了沉寂。 终究只有十五岁,在这种气氛之下,最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沈南秋:“南秋识得几个字,女红之事不逊旁人,只要能留下,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干。” 客厅中依旧一片沉默,罗里达更是趁众人不备,偷偷的溜走,喝得有点迷迷瞪瞪,他要找个地方去睡觉。至于怎么安置沈南秋,有林宗泽和许山海在,跟他没半点关系。 “并且,南秋立下过誓言,谁帮我报了杀兄之仇,愿以身相许,纵使伏低为妾也毫无怨言,求林爷做主!”说完,沈南秋伏身便拜。 听到沈南秋的话,林宗泽眼神一亮,心中暗道:“等的就是你这句。” 照沈南秋的说法,她已无处可去,如果强行把她往外赶,不用去想,也知道后果。可是,如果没有个妥善的说法,把她留下来,以她的姿色,分分钟被人觊觎,林宗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派人保护她。 自从前几天故意旁敲侧击的问过许山海,林宗泽就下了决心,要把她与许山海撮合在一起。 虽说之前的夸赞确有抬高的成份,但是,在林宗泽的心中,许山海绝非池中之物。他现在会背着“叛贼”的名头,与众人在一起,也是之前陷入困境后,被一步一步推着到了今天。 假以时日,有了更好的机会,更好的选择,林宗泽不相信,他依旧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用沈南秋把许山海“拴住”,是林宗泽的私心,也是他下定决心撮合二人的主要原因,更进一步,他甚至希望二人在一起之后,能尽早生个孩子出来,进一步的套牢许山海。 没有直接回答沈南秋,林宗泽反倒扭头对许山海说道:“老弟,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们看看合不合适?” 说完,不待许山海回话,林宗泽指了指沈南秋,说道:“沈姑娘无处可去,留下我又担心她被别人盯上,外面那么多人,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几个色胆包天的东西。“ “老弟,你是丧偶之人,干脆,你把她娶了,身边有个伴,起居有人操持。况且,沈姑娘识文断字,你们正好可以琴瑟和鸣。“说完,林宗泽死死的盯着许山海。 听到这儿,许山海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几天前林宗泽说要给自己订一门亲事,原来是他心中早有打算。 嘴里发苦,皱着眉头,许山海赶紧伸出双手,一通摇晃:“不行不行,老哥,你这鸳鸯谱怎么点到我身上来了?” “怎么不行?是沈姑娘太丑配不上你?还是你担心沈姑娘的清白?又或是另有隐情?”盯着许山海,林宗泽连珠炮般的发问。 许山海更是双手连摆,赶忙解释道:“不不不,老哥你误会了。沈姑娘刚失至亲,现在谈婚论嫁,怕是落人以趁人之危的口舌。” 林宗泽将信将疑的盯着许山海看了半天,不甘心的又转头问道:“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从林宗泽说要许山海娶自己开始,沈南秋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虽说立下了誓言,可真要以身相许,沈南秋怎么可能不仔细看看他? 第84章 夫妻成兄妹? 只见,坐在上首的许山海,卧蚕眉、丹凤眼、鼻似悬胆、面白少须。五官的线条,硬朗中不失圆润,虽不能说“貌似潘安”,可夸一句英俊也不为过。面上的神情让人觉得,儒雅的书卷气中,隐然还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浩然正气。 不长的头发,梳于脑后,用灰色布带,勉强挽了一个发髻,看着有些特别,倒也显得清爽。也许是营养的关系,许山海的肤色,明显比身边的人要白净许多,这更加契合大多数人心目中,读书人的形象。 一袭粗布长衫之下,略显清瘦的身材,显得挺拔。坐在椅子上的许山海,让沈南秋确定不了他的身高,目测之下,应该比同为坐着的林宗泽高了半个头。 被林宗泽的声音警醒,慌乱中,沈南秋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下头,轻声回答道:“南秋全凭林爷做主!” 看沈南秋的神情,林宗泽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满脸笑容的对许山海说道:“看看,人家沈姑娘都不介意,你还有啥好说?”。 “呃……老哥,我已二十有六,且是丧偶之人,沈姑娘年岁尚幼,又是身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这属实不合适,我不能委屈了沈姑娘。你还是再琢磨琢磨,替她另寻个好人家吧!”许山海继续推脱。 实话实说,许山海不是观念保守之人,更不是那种假惺惺,故作姿态的性格。现在拼命拒绝的原因在于,他之前所受的教育。 要知道,在他曾经生活、成长的年代,年满十八才算成年,女人合法的结婚年龄是二十周岁。并且,由于膳食结构、营养摄入的原因,沈南秋的身形比较瘦小,在许山海看来,她几乎就是一个刚发育的小女孩。 在许山海的记忆中,后世的法律规定,与未满十四岁的异性发生关系,无论是否强迫,一律是重罪。加之,民间共识所形成的共同价值观,也把这种情况归为“伤天害理”、“毫无人性”,大加鞭挞。 有了这些先入为主、根深蒂固的观念,此时的许山海自然无法违背内心的自我约束,答应林宗泽给他安排的亲事。 听到许山海依旧在推脱,原本为了掩饰羞涩低着头的沈南秋,抬起头,望着许山海,清晰而坚定的说道:“好叫小先生知晓,南秋已年满十五,依《大明律》之规,已合婚配之龄。” “呼”的起身,林宗泽有些窝火,他着实不明白许山海为什么一直拒绝,难道读书人的脑子都是一根筋?背着双手,林宗泽气得不停的来回踱步。 走了两圈,在许山海面前停下脚步,林宗泽大声说道:“你听听人家沈姑娘说的,你……你……。” “林爷,小先生许是瞧不上小女子这蒲柳之姿,你就不用为难与他了。南秋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说完,沈南秋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看着眼前的林宗泽气急败坏,许山海只能尴尬的挠着头,一会儿看看沈南秋,一会儿看看林宗泽。 也许是急中生智,许山海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拉着林宗泽,把按回了椅子上坐着,说道:“老哥,我有一个办法,你看看好不好?” 朝沈南秋那边看了一眼,许山海伸手遥指着她:“沈姑娘年岁尚幼,又刚遭丧兄之痛,此时谈婚论嫁,属实不妥。如果沈姑娘不嫌弃,许某便收做自家小妹,替你的兄长照顾你,不知老哥与沈姑娘意下如何?“ 像是生怕二人反对,许山海赶紧又解释了几句:“有了这个身份,沈姑娘留下自是不成问题。并且,在许某的身边,谅也无人敢放肆,觊觎与你。至于婚嫁之事,待日后,遇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再说不迟。“ 原本是打算撮合许、沈二人,林宗泽怎么也没想到许山海会出此怪招,要把沈南秋收作妹妹。 只见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看许山海,又看向沈南秋,问道:“沈姑娘,你意下如何?” 说实话,方才沈南秋话里话外都已经表明了心迹,许山海不但没有答应,转身抛出“收干妹妹”来化解,沈南秋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同时,毕竟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肯定也有小女儿家的心性,被许山海换了方法的婉拒,心中自然有些许恼怒,可是一想到,如果不答应下来,离开的后果她更不敢想象。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之下,沈南秋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只是言辞中依旧有掩饰不住的不甘:“能有小先生这般的兄长,南秋高攀了!” 终究没念太多书,听不出沈南秋语气中的失落,只当她答应下来,林宗泽也松了一口气。 如果许山海一直拒绝,林宗泽也不能硬逼着他娶沈南秋,几个人为这事儿僵在这里,要传出去可就成了笑话。现在许山海同意收她作妹妹,沈南秋也不反对。虽然最终的结果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可是,总归问题都迎刃而解,林宗泽自然高兴。 既然许山海要收妹妹,那么香案、谱贴、裱纸之类的东西就肯定少不了。 林宗泽把吴立峰叫到一旁,让他找人去准备这些东西。 听到林宗泽的话,许山海赶忙出言阻止:“老哥,现在我们处境非常,那些繁文缛节就不要搞了,有你与立峰兄弟做个见证便可。” 那边,沈南秋听了,大眼珠子一转,也附和道:“林爷切莫劳烦,我与哥哥心意相通就行,尚且有两位见证,旁人还能说甚?” 与吴立峰对望一眼,林宗泽思索片刻点点头:“也行,眼下一切简陋,那就依你们的意思吧。待日后拿下南宁府,老哥再给你们补上。” 至始至终都没未发一言的吴立峰,一脸的狡黠,突然插话:“沈姑娘,你叫小先生哥哥,却叫三哥‘林爷’,这是什么辈份?赶明儿,是不是小先生要跟着你一起叫我们叔叔?” 这种气氛之下,吴立峰的话,明显让沈南秋一愣,再看看他的表情,心中顿时明白,吴立峰故意拿自己言辞中的漏洞打趣。 只见她又是大眼珠子一转,嘴角上扬,然后浅浅的冲着吴立峰施了一礼,答道:“立峰大哥,你这可是挑‘沈姑娘’的礼了,我这‘沈姑娘’给你赔不是了!” 听懂了二人言语中的机锋,林宗泽大笑着:“哈哈哈~~~,疯子,吃瘪了吧?我们这位小妹妹伶牙俐齿,可不好招惹,你可记住了。” 别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吴立峰,其实,时不时的会跟兄弟们捉狭一两句,斗斗闷子。 方才,吴立峰的意思是,沈南秋叫许山海为“哥哥”,却叫林宗泽“林爷”,一句话,不但调侃了沈南秋,还顺便占了许山海的便宜。没料到,鲜有对手的他,不但被沈南秋以一记万福轻松化解,还顺势反击,暗指他的称呼,没有把自己当做自家人。 顿时,客厅中一片笑声,就连毫无存在感的金枝,也以袖遮口,偷笑起来,唯独吴立峰一脸的尴尬,讪讪的陪着众人笑。 收住了笑声,林宗泽正色道:“好了,就这么定了!以后,沈小妹你与那个……那个什么……” “她叫金枝。”看见林宗泽手指着金枝,却老是“那个那个”,沈南秋赶紧插话提醒。 林宗泽点头:“嗯,金枝!以后别再去伙房帮忙,你们俩就跟着许老弟,负责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 伙房那边,且不说做粗活,除了女眷之外,还有来来往往那些帮厨的男兵。让两个小姑娘混杂其中,林宗泽多少还是不放心。 再考虑到,之前一直有江波跟在身边,许多琐碎的事根本不用许山海操心,现在江波被留在木民村,许山海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有了“妹妹”的身份,不但沈南秋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他身边,并且,凭着许山海在国兴军中的地位,除非他需要,不然真没几个人敢往他身边硬凑。 这么一来,自然没人敢打沈南秋的主意。 就在众人皆大欢喜之时,吕耀辉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看见吕耀辉,林宗泽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未等他开口,林宗泽招呼吴立峰,把沈南秋和金枝送回后院。 听到吴立峰要离开,吕耀辉摆了摆手说道:“疯子,你到外面叫几个人送她们吧,我有事跟三哥说,你留下听一听。” 看神色,沈南秋明白,客厅里的男人们有重要的事情商量,朝众人施礼之后,便与金枝走了出去。 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黑夜里,林宗泽冲吕耀辉点了点头:“有什么事,说吧!” “马执良死了。”吕耀辉说道。 “这个我知道,吃饭的时候疯子跟我说了。”这个消息,林宗泽已经知道。 接下来,吕耀辉把他设局故意放走马执良,安排吴立峰远远的盯着,希望能挖出他更多浮财的经过说了一遍。 “马执良一死,我设的局也没用了。不过,疯子带回的那个人,倒是有意外的惊喜。”从吴立峰把人带回来,吕耀辉就钻进了小黑屋里审问龅牙,连晚饭都没出来跟大家一起吃,直到所有的事,问了个清清楚楚,这才过来向林宗泽禀报。 “疯子,你知道带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吗?”看着吴立峰,吕耀辉笑眯眯的问道。 “动手前,对方好像报了名号,说是南宁府的什么龅牙哥,怎么了?”吴立峰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后,答道。 原来,之前巡检兵败,消息传回州城。 几天后,相熟的捕快,找到了这几年一直隐匿于新宁州郊外的断牙、龅牙兄弟二人,提出,有人出纹银二百两,要灭了马家满门。 在这个十两银子够普通家人一年开支的年代,二百两纹银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瞧的一笔财富。 可是听说要杀的是巡检一家,兄弟俩差点对着找来的捕快破口大骂。报酬确实诱人,但是,兄弟俩没有傻到什么银子都敢要的地步。 去杀朝廷命官?还是手握兵权的武官,在兄弟二人看来,这哪是赚钱?简直就是去送死。 但是,架不住捕快的一番游说,并且得知,巡检已经死于暴民之手,要杀的只是家中的妇孺、亲眷而已。终究是财货动人心,想到干完这一票,兄弟俩拿到银子,隐姓埋名买上百十亩地,光靠收租就能安度余生,再也不用过这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的日子。 兄弟俩咬咬牙,接下了这个活儿,收了五十两的定金,并与捕快约定,事成之后,剩下的银两一次付清。 第85章 逃跑的土兵 兄弟俩派人到渠黎镇,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情况,一番谋划之后,开始了行动。 混迹江湖多年,兄弟俩的谋划几乎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之后的行动,更证明他们的安排没有什么漏洞。 可是,千算万算,即便是打死兄弟俩也不会想到,林宗泽也打上了马家的主意,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是夜,哥哥“断牙”以及一干人等,折在庄子里,只有弟弟“龅牙”与另外两人逃了出去。 逃出去的龅牙,非但没有拿到剩下的银两,还被捕快威胁,如果马家留下了活口,不但剩下的银两拿不到,之前的定金也要吐出来。就这样,逃出去的三人只能悄悄的返回渠黎镇。 他们冒险返回渠黎镇的目的,一是,打听马家的情况,最好是马家人全死光。二是,看看“断牙”有没有逃生的可能。 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一切又都是功亏一篑。 巧的是,他们杀了被放出来的马执良。功亏一篑则是,只要吴立峰带人晚到半刻钟,龅牙割了马执良的首级,回去拿了赏银,从此远走高飞。 听完吕耀辉的禀报,林宗泽沉思了半晌,问道:“到底是谁要对付马家?” 吕耀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摇了摇头:“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相熟的捕快传话,幕后的主使根本没有露面。” “不过,龅牙自己猜了两种可能,第一,有传闻,两个巡检死在我们手里,有人想杀人灭口之后‘狸猫换太子’,顶替他们的官职。因为,据说,那个被‘半截’拦腰斩了的巡检,家中也同时遭到袭击,几乎满门被杀。”吕耀辉补充道。 “还有一种说法是,这两个巡检不太听知州的使唤,知州趁二人兵败,下狠手把两家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个说法缘自,有人看见我们进了庄子,误以为是知州派官军干的。”龅牙的这两种猜测,不但有事实的依据作为佐证,也都摸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作为一个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的亡命徒,几次进出官府的大狱,龅牙早就练就了一身油盐不进的本事,想要撬开他那种“滚刀肉”的嘴,不是一般的难。 至于,龅牙为什么会这么痛快的把一切都说出来,并且还附上了自己的猜测,谁也不知道,他与吕耀辉在小黑屋里的几个时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几年后的某一天,吕耀辉在教手下审讯技巧时,不经意透露出,龅牙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唯一交换条件就是,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去。 其实,林宗泽根本不在乎到底是谁?到底因为什么要对付马家?他要考虑的是,幕后主使还会不会有后续的行动,这个才跟他有关系。 但是,眼下所有能追查的线索统统都断了,现在除了提高警惕,把警戒暗哨再放远一点,林宗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 群山之中,某个山洞附近 洞子外,一小片被清理出来的平地,中间一堆燃烧后留下的灰烬,灰烬下捂着的火种,还在散发着温热。 旁边堆着半人高的枯枝朽木,这是众人从山中收集而来,每一个夜里的篝火,全靠这些枯枝支撑。有了篝火,不但能把食物烤熟,还能驱散黑夜里那些虎视眈眈的猛兽。 洞口,十几个青壮小伙或站或坐,他们有的光着上身,有的只是在腰间围一块兽皮,上下裳穿戴整齐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韦阿洪的堂弟——韦阿昌。 那十几个青壮,无论是从长相,还是肤色都有别于常人。身形瘦小,可是黝黑的皮肤下,却有着条状的肌肉,哪怕是随意的坐着,也让人感觉他们像一只只猎豹。 随着这次朝廷的征集令,各家土司都被指派了土兵的员额。所以,无论势力大小,各个垌主也需要从自家峒中,抽出足够的土兵,去到土司指定的地方集合。 这些人,都是附近几个小垌中被征集的僮人(“獞”字为非规范字,现在的词库已经找不到,为了输入方便,只能改用这个) 可是,去到集合地之后,这些土兵非但没有一文钱的军饷,并且,一日两餐不是粗粮,就是发了霉的陈米,至于武器、甲胄更是想都别想。深感受骗的土兵们,开始趁乱或是趁着夜色逃跑,从最早的一个两个,发展到后来的一天就有十几个人逃走。 逃出来土兵,垌子肯定不能回,躲进山中,时间一长自然支撑不住,所以,只能向信得过的人寻求庇护。 韦阿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陆续收容了十几个人。 明知是逃兵,带回自己的峒中,势必引祸上身,可是,对前来寻求庇护的人置之不理,这绝对不是韦阿昌的性格。无奈之下,他只能在远离人迹的山中,寻了这么一个地方,让土兵们暂避一时,假以时日,再做打算。 突然,一个满身刺青的汉子,从树林中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阿洪哥来了!” 看到跑到自己面前的汉子,韦阿昌白了他一眼,说道:“来了就来了,用得着喊这么大声?” “阿昌哥,阿洪哥后面还跟了好些人。”满身刺青的汉子,转身朝树林的方向指了指。 韦阿昌“呼”的一下站起身,警惕问道:“跟着好些人?他被人盯上了?” “不是,不是,那些人是跟着阿洪哥一起来的,阿洪哥还跟他们说话呢,不是被盯上的。”刺青汉子赶忙摆手。 “走,我们看看去。”刺青汉子说地不清不楚,韦阿昌干脆带了几个人迎了出去。 ………… 不一会儿,韦阿洪、韦阿昌一前一后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装扮不一的汉子,从神色、气势上看,与洞口的那些土兵,颇为相似。 走到洞口,跟在韦阿洪身后的两人,惊喜的发现,韦阿昌收容的青壮中居然有熟人,几人打过招呼,在一旁热络的聊了起来。 “阿哥,你怎么把他们都带过来了?”在韦阿洪身边坐下,韦阿昌问道。 韦阿洪的眉头,轻轻一皱,答道:“他们待的地方,这几天发现有外人来过的痕迹,我担心走漏消息,所以,干脆把他们都带过来。” 在僮族、傜族等少数民族当中,土司、垌主的传承,既不是“长子继承”也不是“遗嘱指定”,而是由族中的长老、长辈,共同在嫡子当中挑选一个作为继承人。 作为垌主最小的嫡子,韦阿洪前面还有三个哥哥,最大的哥哥已年近三十。 这些年,他的大哥,在背后某些长辈的指点下,通过各种手段,成功的得到了峒中大部分长老、长辈的认可,隐然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 既然继承无望,韦阿洪自然也就没必要在这方面下工夫,他选择另辟蹊径,不断的走出去,与各方势力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以期将来,万一自己受到威胁,不至于任人宰割。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结交上徐子晋的原因。 同时,身为一方垌主的小儿子,只要不是仇家,即便是其他垌的人,也都敬他几分。加之,韦阿洪没有架子,为人仗义,乐于助人,相识之人,只要有事相求,几乎有求必应。时间一长,方圆百里内,韦阿洪渐渐打响了名号,其他垌中,许多年龄相仿的青壮,都乐意与他结交一番。 正所谓“为盛名所累”,这一次,许多逃跑的土兵,最后不约而同的选择投奔于他,以期得到庇护。 既然有人求到头上,以韦阿洪的性格,自然不会推脱。他不但找了一个隐蔽之地安顿土兵,还带着韦阿昌几人,背了一些木薯、玉米过去,算是给他们的口粮。 谁料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逃跑的土兵前来寻求庇护,从刚开始的三个人,到后来变成二十多人。 要知道,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几个人随便找地方躲一躲,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觉。可如果是几十个人聚在一起,时间一长,难免会被他人察觉。 见此情形,韦阿洪决定,把这个山洞辟为安置点,假如再有逃兵过来寻求庇护,由韦阿昌带来这里,分开躲藏,避免同一个地方聚集太多人。 “所有人都聚在这里,不用多长时间也会不安全,阿哥,还是要另外想办法才行啊!”,韦阿昌也不是笨人。 既然那边不安全了,这里的安全也只能是暂时的,只要是有心人,肯定能循着踪迹找过来。 “要不,再往山里走一走?然后让他们三五个一伙分散开?”,韦阿昌的想法是,进到十万大山的余脉,再把人分散,那样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思索片刻,韦阿洪摇了摇头;“大山里面,猛兽太多,三五个人,稍不留神便会丢了性命。” “那该怎么办?他们要是让土司的人抓住,剥皮抽筋是小事,我们也一并要跟着倒霉。”,韦阿昌没念过汉人的书,不然,这时候肯定会脱口而出“前有虎后有狼”。 “办法慢慢想吧,先把他们安顿下来。”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韦阿洪站起身。 ------------------------------------- 另一边厢,把一切家伙事都准备停当,“大锤”楚文勇坐在村中晒谷场的大石碾上,待天明,他将与最后一批转移的人离开木民村。 第86章 山中一日 天刚蒙蒙亮,许山海便起身,跟随着大队人马进山。 坡地上,林宗泽给各个小队长,简单的分配了任务。 徐子晋带着一半的人手,到周边几座山上去伐木,为盖营房做准备。砍树这事儿,徐子晋在行,之前他就整天带着“福字营”的弟兄,靠着帮木材商伐木为生。并且,因此结识的韦阿洪。 剩下的一半人手,则由林宗泽亲自带领,继续清理坡地上的灌木、杂草,开挖营房的地基,以及周围排水的壕沟。 各自领了任务,人群散开,许山海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坡顶,环顾四周。 他所站的地方,其实是山体延伸出来的一部分,峻峭的岩壁,到这儿变得平缓,向前一直延伸,直到被溪流阻断。这块坡地,不高也不低,之前被灌木和杂草掩盖看不出地形,经过几天的清理,现在望去,一大片开阔地呈现在眼前。 在许山海看来,只要合理利用,在这里,盖上十几栋大木屋,容纳现有的几百人绰绰有余。周边还能再盖上一些功能性小木屋,例如:伙房、救治室等等。 独自看了一会儿,许山海忽然发现,目力所及之处,其他人都在低头,卖力的干活,唯有自己一个人,无所事事。 低头看着自己两手空空,既没有砍刀能去清理灌木,又没有锄头、铁锹,能去帮忙开挖地基。他只能悄悄的走到坡底,跟在一伙挥舞着开山刀的人后面,把砍倒的树枝捡起,堆成一捆,再抓几把长长的杂草,搓成绳索。用搓好的草绳把树枝扎紧,扛去十多丈外的大柴堆。 就这样,许山海跟在后面,一点一点的清理,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跃出山峰的遮挡,照在这一片山谷之中。 “开饭了~~~开饭了~~~”,坡顶上传来一阵一阵的呼喊,原来是庄子里的伙房,用马车拉来了做好的饭食。 把一大捆树枝,背到大柴堆旁卸下,许山海撩起衣襟把汗水干,这才慢慢的往坡顶走去。 为了加快建设营地的速度,林宗泽特意交代伙房,除了玉米饼子管够,还把之前杀猪留下的各种下水、骨头,统统煮成肉汤,用木桶盛了,运过来。 拿了两块玉米饼子,用临时锯开的竹筒当碗,就着肉汤,许山海大口的吃了起来。一上午的体力活,肚子里早就空荡荡,有肉汤,连平时吃腻了的饼子,此刻都觉得另有一番味道。 “你跑哪儿去了?一上午我都没看见你。”已经吃饱了的林宗泽,手里拿着一根从肉汤里捞出来的大骨头,朝许山海走过来。 “我在那边帮着清理砍下来的树枝。”听到林宗泽的声音,许山海头也没抬,低头大口的喝着肉汤。 听到许山海的回答,林宗泽有点愣神:“清理树枝?”,一上午没见到许山海的人影,林宗泽以为他在山谷里面到处逛,没想到,他却不声不响的跑去干粗活。 “嗯,把砍下来的树枝捆好,背去大柴堆那里放着,不然,满地的树枝,碍手碍脚。”,努力的咽下手中最后一点饼子,许山海解释道。 看看许山海认真的样子,看看远处的大柴堆,回头再看看许山海手背上,两条被树枝划出来长长的血痕,林宗泽不禁苦笑:“原以为你跟着来,是来看看地方,你怎么跑去干活了?” 许山海咧嘴一笑,迎着阳光,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既然来了,大家都在干活,我一个人啥都不干,那也太不像话了。” 左右看了两眼,林宗泽招手,叫来两个随从:“你们去扎个箭靶,一会儿陪着小先生,找个地方练箭。” 听到林宗泽吩咐随从,许山海有点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说要练箭了? “老弟,这里到处都是能拿锄头,拿砍刀的人,更不要说清理树枝。所以,不缺你这个干粗活的人。”,其实,依林宗泽的本意,他想派人把许山海送回庄子,但是那样又担心许山海误会,因此,干脆叫随从陪他练箭,省得他再去干粗活。 “老哥,你别把我想得太娇贵了,背点树枝怎算干粗活?”,原来林宗泽安排人陪着练箭,是担心自己又去干活。 “你们好生陪着小先生练箭,如果他去干粗活,我发现了,拿你们是问!”,林宗泽不再接许山海的话茬,转头对随从说道。 还没等许山海再说什么,只见林宗泽站了起来,往溪流对岸望过去。 顺着他的视线,许山海看见几个人踏着溪水,往这边走了过来。 随着来人慢慢走近,众人才看清,一行人,打头的是留守庄子的吴立峰,他的身后是,跟随最后一批人马转移过来的大锤等人。 简单说了几句,林宗泽便拉着大锤往坡底走去,那里是他为打铁坊预留的地方,因为靠近坡底,靠近溪流,不但方便铁料进出,取水也便利。 “小先生,你倒是跑得快,你可把我坑苦了!”,林宗泽他们还没走远,吴立峰就冲着许山海摆出一副苦瓜脸。 许山海一把拉过吴立峰,席地坐下,问道:“把你坑了?此话怎讲?”。 一屁股坐在地上,吴立峰很顺手的就把许山海的竹筒接了过去,美美的喝了一大口肉汤后,说:“你一早就跑了,结果你那个沈妹妹找我要人。后来她们闲着无事,又闹着要去伙房帮厨,被我拦下了。好家伙!我算是惹着她了,一晌午,对着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两口喝完竹筒里剩下的肉汤,吴立峰用袖子擦了擦嘴,再指了指远处的楚文勇:“幸好大锤他们来了,我才找机会脱身。” 看着吴立峰一脸吃瘪的样子,许山海大笑起来,能把他弄到落荒而逃,可以想象得出,沈南秋不饶人的模样。 拍了拍吴立峰的肩膀,许山海说:“小丫头嘛,是这样的,她当你是自己人,才会如此这般。要是旁人,她指不定拒人千里之外呢。” “算了算了,你是不知道她有多古灵精怪,那张嘴不饶人,我宁愿她不理我。”,伴着苦笑,吴立峰把头摇得像货郎鼓。 “哈哈哈~~~~”,许山海放声大笑,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 庄子,内院 屋子里,金枝手拿针线,在缝补一条裙子。沈南秋则挽起袖子,在桌上的半块砚台上费劲的研墨。 小姑娘贪睡,等她们早上起来,许山海已经跟着大队人马进山去了。 既然找不到许山海,两人便打算去伙房帮厨,谁知,走到内院门就被拦下,她们忘了,林宗泽已经交代过不让再去伙房干活。 二人与守门的兵丁争论半天,非但人没出去,还引来了待在外院的吴立峰。 知道吴立峰说话管用,沈南秋不再与兵丁纠缠,直接盯上了他,一会儿要他自己去找许山海,一会儿又要他同意自己和金枝去伙房帮厨。 要带着她们去找许山海,吴立峰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昨晚,林宗泽已经有交待,现在她们想去伙房帮厨?吴立峰更不可能答应。 一番软硬兼施下来,除了吴立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二人什么都没捞到。口干舌燥、无计可施的沈南秋,只能带着金枝,悻悻然的回到屋子里。 百无聊赖之下,金枝到别的屋子里找来了针线,顺便还帮沈南秋找到了一些纸、笔。但是,砚台和墨条都只有半块,想必是前些天,在混乱中被人打碎。 坐在矮凳上,金枝熟练的飞针走线,她要把自己一条裙子加长,这样沈南秋才能穿上。 被马振掳来时,沈南秋除了身上的衣裳之外,别无他物,连替换的衣物都没有。而作为马家的丫鬟,金枝也只有两身换洗的衣裙。 思来想去,虽说,去别的屋子里翻一翻,肯定找出一些马家人的衣裙,可是,死人的东西,别说金枝敢不敢去拿,即便拿来,沈南秋也不敢穿。无奈之下,金枝只能翻出几年前自己短了的衣裙,另外缝上一截,这样,沈南秋才有一身替换的衣裙。 桌边,沈南秋费劲的研着墨。 半块残缺的砚台,一小节比拇指还短的墨条。本就要小心翼翼,怕墨汁泼洒出来,另一只手还要掂着研墨那只手的袖子。这种古怪的姿势,又不敢使劲,不多会儿,沈南秋小巧的鼻尖上了蒙上薄薄的汗珠。 “呀!”突然,沈南秋一声惊呼,只见,半块砚台侧翻在桌上,刚研得的墨汁泼了出来,顿时桌上巴掌大的一片地方,全被染成了黑色。 “怎么了?”,听到沈南秋的惊呼,金枝抬起头问道。 “不小心,墨洒了。“沈南秋一手掂着衣袖,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小半截墨条,眼睛却看着自己的胸前。 原来,洒出来的墨汁,不单单污了桌面,还有一团飞溅到了她的衣裳上。只见她微微隆起的胸前,一块铜钱大小的黑渍,旁边还有几滴溅开的墨点。 “呀!弄脏了!”顺着沈南秋的目光,金枝也发现了她身上的墨渍。 “你先把衣裳脱了吧,我缝完这几针,就可以换上了。”虽然,金枝比沈南秋的年纪小,可言语中,反倒像是姐姐。 三十步外,一个用杂草和树枝扎成的简易箭靶,几枝箭歪歪斜斜的插在上面,箭靶周围的地上还零零散散的掉落了十几枝箭。 许山海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放着三四张木弓,以及几十枝长短不一的箭。 换了三四张木弓,射了二十多箭,箭靶也由五十步,挪到三十步,别说什么正中靶心,连上靶的箭都屈指可数。这种练习成果,彻底让许山海气馁。 用复合弓,许山海不敢说百发百中,但是,五十步之内,十中八九还是很有把握。思来想去,抛开自己发挥不好的因素,许山海只能在木弓和箭枝上找原因。 现有的木弓,要么是陈展云买来的,要么是缴获而来,无论是通过哪种途径获得,归根结底都是民间小作坊出品。所以,不管是劲道还是准头都一言难尽,只能是聊胜于无。 再说箭枝,先不说那些缴获的,光是通过陈展云买来的那些,无论是箭杆的粗细、长短,以及箭头的形制,许山海可以确定,它们起码出自五六个作坊。 简易的木弓,粗细、长短不一的箭枝,许山海能有几枝上靶,已是属实不易。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人,拿着粗制滥造的武器,除了吓唬人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看着眼前的木弓、箭枝,许山海觉得有必要找楚文勇好好聊一聊。 第87章 无衣可换的兄妹 天刚蒙蒙亮,许山海拉开房门,一股沁人心肺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用双手在脸上用劲的搓了搓。 迈出房门,许山海正准备向院门走去,突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他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房门边,一个瘦小的人影,倚着墙,蜷缩着坐在地上。 走近两步,许山海蹲下身子,仔细辨认。 同时,蜷缩着的身影也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先生哥哥!”这是沈南秋的声音。 “你不在屋里睡觉,在这里作甚?”沈南秋天不亮就守在自己门前,许山海有些诧异。 轻轻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沈南秋答道:“林大哥叫我跟着你,结果你昨天一早就走了。然后我与金枝想去伙房,吴大哥也拦着不让。我与金枝在这院里,被关了一天。” 经沈南秋这么一说,许山海想到,林宗泽确实说过,要她和金枝照顾自己的起居,也特意交待,不让她们再去伙房帮厨。 再想到吴立峰跑来与自己诉苦…… 挠了挠头,许山海略显尴尬的说道:“我昨天跟着进山去,忘记知会与你,是我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反正今天,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昨天被拦在院子里出不去,沈南秋感觉像是又回到了被囚禁的日子,只不过,囚禁的地方从一间屋子变成了一个院子。 抬头看了看,天已大亮,许山海摆了摆手,道:“那不行,我们进山是去干粗活,你们跟着干嘛?好好待在这里便是。” “我不管,反正林大哥说了,让我跟着你。”沈南秋横跨一步,挡在了许山海与院门之间,摆出一副毫不妥协的样子。 许山海还想劝她几句,不远处,一间屋子的房门打开,金枝探头看了一眼,推门朝这边走了过来。院门口,两个守卫,听见动静,也朝这边看过来。 几双眼睛,同时看过来,现在许山海体会到了,昨天吴立峰跟他抱怨时的心情。 看着沈南秋双手背在身后,拦住了去路,再看看天色业已大亮,许山海担心这样耗下去,一会儿赶不上跟随大队人马出发。 无计可施,他只好与沈南秋约法三章:“不许到处乱跑,听从安排,不许擅自主张。” 有了许山海的妥协,沈南秋乖巧的让开了去路,顺势拉上了走到身边的金枝,跟在他的身后。 外院,进山的人马已经开始出发,当三人匆匆赶到时,林宗泽牵着一匹马,站在客厅的台阶下,他与几个随从最后出发,俗称“压阵脚”。 看见许山海匆匆赶来,林宗泽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待看见他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林宗泽的眉头皱得更深。 “可算赶上了,差一点就耽搁事。”在林宗泽身边站定,许山海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宗泽听。 “你赶来作甚?”林宗泽看了他一眼,语气有点生硬,连平常的称呼都省了。 “进山啊!今天不是要挖地基吗?”心中还庆幸及时赶到,许山海没留意到林宗泽的语气。 “她们俩跟来作甚?”林宗泽降低了声音。 “唉,她们昨天被立峰拦在院子里一天,今天怕我又早早的走,所以,天不亮就守在我门口,说什么都要跟着来。”听林宗泽问起,许山海也是一脸的无奈。 “胡扯!”林宗泽突然提高了声音。 林宗泽面色一沉,说道:“昨天就说了,营寨建好之前,你都要留在庄中,现在还想把她们也带去?”。 让读书人去干粗活,昨天林宗泽已经心中不虞,在回来的路上,他很严肃的与许山海说到这个事情,要求他在营寨建好之前都留在庄中。林宗泽说完,跨上马,奔出庄子,追赶队伍去了,院中留下了许山海、沈南秋面面相觑。 阴沉着脸,许山海走进客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想到自己的任性,才造成眼下的窘境,跟着进到客厅的沈南秋不敢吭声,生怕再惹许山海不高兴。低着头,咬着嘴唇,两只手偷偷的扯着衣襟上的线头,委屈得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 客厅中静悄悄,三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任由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 终究还是沈南秋沉不住气,偷偷的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坐在椅子上,依旧一言不发的许山海。 沈南秋一边思索着,一边用脚尖轻轻的踢着客厅地上的砖缝,直到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两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起一旁的金枝的手,两个人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客厅。 不一会儿,两人便返了回来。 走在前面的金枝,双手端着一个木盆,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白粥。跟在后面的沈南秋,两只手扯着衣襟下摆的两只衣角,衣襟中兜满了玉米饼子。 原来,两人跑去伙房,给许山海取来了吃食。 看着沈南秋双手扯着衣襟,捧着一兜子的玉米饼,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像极了做错事之后的小孩,极力想讨好大人,却不敢说话的样子。 许山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终究还是没绷住,笑了起来:“你晃来晃去的作甚?肚子饿了就赶紧吃。” “先生哥哥,你这不是气还没消嘛,南秋怕你凶我。”看到许山海的笑容,沈南秋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语带嗲意,还偷偷的吐了吐舌头,做起了鬼脸。 “吃吧吃吧。”许山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谁又能对着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生气? “呀!”沈南秋刚把衣襟里兜着的玉米饼放到案几上,嘴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有几块玉米饼沾在了她的衣襟上,留下了几大片黄灿灿的印记。 直到这时,许山海才仔细端详了一下沈南秋,一身不灰不白的粗布衣裙,无论是布料还是缝制的针脚,与前天她穿的衫裙都无法相比。 不合身的上衫,紧紧的裹在身上,衣襟和袖子,明显短了一截,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短小的上衫裹在身上,倒是把她胸前圆润的轮廓勾勒的很清晰。 下身的粗布长裙,说是长裙,许山海看到,裙子下摆的一圈,与裙子的颜色不同,轻易就能分辨出,是后接上去的。 发现许山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沈南秋不知身上哪里不妥,低头看看衫裙,又抬头疑惑的看着许山海,满脸的不解。 “你穿了谁的衣裳?”看到沈南秋疑惑的表情,许山海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盯着她看,属实无礼。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许山海还特意伸出手指,指了指沈南秋的裙子。 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的衫裙,沈南秋答道:“我被掳来时,除了身上的衣裳,别无他物。昨日,在屋中研墨,又不慎将墨汁污了衣裳,金枝把这身她穿不了的衫裙改了,南秋才有得替换,不至于以腌脏衣裳见人。” “研墨?你会写字?”没有去关心衣裳的问题,许山海很敏锐的捕捉到了“研墨”二字。 沈南秋有点疑惑的看着许山海:“前日南秋也已说过,我能读会写,先生哥哥倒是没往心里去。” “先生哥哥,这又是什么称呼?”,许山海又发现了问题。 “爹爹从小就教我们兄妹俩读书识字,只可惜,南秋身为女儿家,不然定考一个功名出来。”没理会许山海的发问,沈南秋继续把她想说的说完。 停顿一下,同时白了许山海一眼,沈南秋答道:“林大哥说了,大家尊你一声‘小先生’,既然认了南秋为妹妹,那就要有一个只有我才能叫的称呼。” 看着沈南秋理所当然的蛮横,以及毫不掩饰的独占欲,许山海心中没有一丝反感,反而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温情。 作为一个穿越者,许山海无牵无挂,眼前突如其来的妹妹,让他不再以一个外来者、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眼前的一切,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真正的融入感。 “考功名?”,十五岁的小姑娘,言辞中,视参加科举,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许山海不免略感惊讶。 “小才女写几个字,让我见识见识如何?”看着沈南秋稚气未脱,却又自信满满的脸庞,许山海忍不住拿她打趣。 听到要写字,沈南秋嘴一撇:“先生哥哥想看,我也写不了。” “这又是为何?”许山海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心中想着,这小丫头该不会只是吹牛? 指着身上的衣裳,沈南秋说道:“偌大的院子里,我们只找到半块碎了的砚台,还有不到半指的墨条。昨日里,就是因为研墨,才污了我的衫裙。今个儿,连墨也没了,如何能写?” 马家世代武职,要是说兵器,家中倒是齐全。可是马执良、马振父子两代人,识得的字加起来还没五百个。庄中能找出一套笔墨纸砚,已然不易。 所以,沈南秋说写不了,还真不是找借口推脱。 “哈哈哈,这好办。”许山海莞尔一笑。 “金枝,镇上能买到文房用具吗?”马家既然没有文房用具,许山海觉得,到镇上买一些回来便是。 穿越之后,许山海只在几个村子待过,别说是州城,就连乡村的圩日都没赶过。所以,对于眼下社会的商品流通结构,毫无概念,脑子里还是后世那种物资极丰富的观念。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可他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莫说是拢共就一条街的渠黎镇,即便去到州城,许多东西也不是掏钱就能买到。 “镇上能不能买到,金枝也不清楚。”,自从进了马家的庄子,每年除了元宵节,跟着一大帮女佣去到镇上看花灯,别的时间,金枝根本没机会出去。 “那就赶紧吃,吃完了我带你们到镇上去,买些文房用具,顺便再买几匹布,给你们做几身衣裳。”既然认了沈南秋这个妹妹,从礼数上来说,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总该给点见面礼。 说到衣裳,穿越过来的许山海,比沈南秋还惨,就连换洗的长衫,还是卢振、凌成仕(管家、师爷)给的。 看上去,许山海连自己的衣裳都没有,可又不能说他穷。 因为,不管是攻下山贼老巢、查抄文家,还是击溃捕快,林宗泽都会从缴获中拿出一部分财货,分给弟兄们。所以,现在许山海手中,光是现银就有上百两。按当下,十两白银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不管怎么算,许山海都不是穷人。 因此,去一趟镇上,买一些文房用具,顺便给两个姑娘添两身新衣,算是一举两得。 第88章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从通向马家的土路出来,拐上官道,往西边走上半里地,就到了渠黎镇的街上。 官道从镇子中间穿过,把镇子一分为二,沿着官道两旁,车马店、食肆、酒铺、布庄、铁匠铺、杂货铺等等,十几二十间铺面一字排开。得益于官道上来来往往的旅人,每个铺面的买卖都还算红火。 晌午时分,食肆、酒铺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会在这里停下歇一会儿,大抵是有几个钱傍身的旅人,普通人都是怀里揣着干粮,匆匆赶路。 许山海打头走在前面,路过每一家铺面,他都放慢脚步,仔细的观察铺面,以及铺面里的人。眼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身后,沈南秋、金枝低着头跟着他,但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两个小姑娘时不时的抬头,偷偷瞄上几眼。 时下的风气,普通人家的女子,基本上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提抛头露面,招摇过市,逼不得已要随家人出趟远门,也会雇一辆马车。 许山海肤色白皙,一副读书人的气质,走在街上,本就招人侧目,况且,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一路走一路看。 饶是镇上人,见惯了官道上的人来人往,看到许山海一行三人,也好奇他们的身份,要么是远远的交头接耳,要么是在身后指指点点。 路过酒铺,站在门口的伙计,看到许山海一脸好奇的看向铺中的酒客,还热情的招呼着,想把他迎进去。 一路走过,看了车马店门口的系马桩,还有来不及清理掉的一滩滩马粪。 看了食肆中就着稀粥、咸菜啃干粮的旅人。 看了打铁铺里,光着膀子挥舞着铁锤的师徒。 直到在杂货铺里转了一圈出来,许山海依旧没买到想要的笔墨纸砚。 而此时,酒铺中,酒客们依旧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路过的许山海三人。 “那位公子恁是不小心,随从都不带,领着两个丫鬟就出来闲逛。”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中年人,对着身旁的同伴说道。 “老哥,你看走眼了吧?哪来的两个丫鬟?后面那个是丫鬟,但是,走中间的那个小娘子,可不像是丫鬟。”同伴压低了声音。 “中间那个不是丫鬟?你看她穿的衣裳,又短又小,还不如后面那个。”中年人出言反驳。 “老哥啊,你没仔细瞧,那个小娘子可标致得紧呐,那般模样,谁家舍得让她做丫鬟?那衣裳,倒像是为了掩人耳目,有意而为。”同伴一脸得意的解释。像他们这种常年在外跑的人,早就练就了异于常人的观察力。 “那两个家伙,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另一张桌子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少爷,你说的是……?”年轻人身边围坐着几个汉子,听到他的话,都没反应过来,不知他所说的是什么。 年轻眼睛一翻,满脸的不屑,说道:“我说的是,刚才走过去的一男二女。” “少爷说的是,刚才那三人,属实有些蹊跷。谁家的公子出来,身边没几个伴当?“几人中,终究还是有个有眼色的。 年轻人故作高深,用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着:“看那男子,细皮嫩肉,眼神飘忽。莫不是……拐了别人家的女子?” 他的一番话,顿时令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过了好一会儿,有个汉子才略带迟疑的问道:“那……少爷的意思是?” 年轻人没有搭话,手指轻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走,我们追上去盘问一番。如果真是哪家的公子,倒也罢了。如若不是……本少爷定要出手,解救那个小娘子。” 说罢,年轻人起身,从袖中撸了一把铜钱,丢在桌上,背着手,走了出去。 布庄中,翻来覆去的挑选了好一会儿,沈南秋、金枝终于选定了三匹布,两匹颜色鲜艳一些的是她们各自的喜爱,另一匹青灰色的,是沈南秋选了,打算给许山海裁两身长袍。缠着掌柜,分别又要了一些不同颜色的布头,二人才心满意足的停下。 可是,当许山海把一锭银铤递过去,布庄掌柜的眼都直了。 三匹布,加上一些布头,总共才三百多文钱,许山海拿出的却是一锭十两的官银。 双手接过银铤,掌柜的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遍银铤上的文字,又用牙咬了咬,确认无误之后,才从柜子里取出剪刀、戥秤。然后,用剪刀在银铤上小心翼翼的剪下一小块,在戥秤上反复称了三遍,再从钱箱中数出四十枚铜钱,双手捧了,一并交到许山海手中。 掌柜的这一套动作下来,让许山海觉得既新鲜又迷惑。 新鲜的是,终于亲眼得见,用银两如何完成交易。令他迷惑的是,三匹布以及一些布头,居然如此的不值钱。 这块十两重的银铤,是许山海穿越过来之后,拥有的第一笔财富,那是在抄了山贼的老巢之后,林宗泽分给每一个人的战利品。 而现在这块银铤,布庄掌柜只剪了一角,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并且还找回来几十枚铜钱,以至于许山海怀疑,是不是掌柜的算错了数。 因为,在许山海的记忆中,在后世,某位号称“武侠小说宗师”的作品中,小说主人公经常随手“丢下一两白银”,算是饭钱。而眼下,三匹布值这么点银钱,巨大的反差使得许山海有点无所适从。 一手拿着银铤,一手拿着穿成串的铜钱,还没回过神的许山海,被沈南秋推着,走出了布庄。 往前走了几步,没见许山海跟上来,沈南秋回头,看到许山海依旧拿着银钱,站在道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噗呲”沈南秋忍不住笑出声,低声打趣道:“想不到,先生哥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财主。” “财主?什么财主?”回过神的许山海问道。 “几百文钱的布,先生哥哥却掏十两银子出来,不是财主是什么?”指了指许山海手中的银铤,沈南秋仰起头,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看了看手中的银钱,许山海一伸手,递到沈南秋面前,说道:“银钱对我无甚用处,都给你吧!” 看见递到眼前的银钱,沈南秋像是受到了惊吓,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说道:“这大笔的银钱,先生哥哥给我作甚?” “你被掳来,行李都没了,女孩子总该买上些许的簪花、胭脂,也该有些许的银钱傍身,所以,这些银钱你留下。”被马振掳来,身无一物,只能穿金枝的旧衣裳。许山海把银钱给沈南秋,就是不希望她日后窘迫。 “区区几两银子,就想拐了好人家的小娘子?你胆子不小!”不远处,传来一阵嘲讽。 许山海眯起眼,视线越过挡在身前的沈南秋。 只见几步开外,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为首之人,双手环抱胸前,两只脚不丁不八的站着,看上去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岁。 黢黑的肤色,长条状的瓦刀脸,短眉、塌鼻梁,样貌平平,但是眼神中透出一股阴冷。不足六尺的身高,看着倒也壮实,如果不是身着绸质的长袍,妥妥的就是一个乡下农夫。 他的身边站着三人,个头高矮不一,可穿着却是统一的粗布斜襟短衣,粗布长裤,足蹬黑色布面薄底靴,腰间挎着带鞘短刀,看着像是护卫。 “呔,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拐带良家女子?”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伸出手,遥指许山海,喝道。 眼见来者不善,许山海伸手把沈南秋拉到自己身后,顺势把手中的银钱塞给她。 “你是在说我吗?”把沈南秋、金枝,护在了身后,许山海转身问道。 “说的就是你!速速把你的名号报上,家住何处,来此地做甚?”三人中年长的那个,伸手按下了同伴指着许山海的手,说道。 毕竟年长几岁,也多了几分心眼,也多了几分的圆滑,没有急着扣帽子,反倒是想先盘问一下许山海的来历,以免真的惹到哪家权贵的公子。 “我姓许,家住何处?这个嘛,好像是居无定所。至于来这里,倒没别的事,随处逛逛而已。”许山海嘴里不紧不慢的答道,眼睛却在四处观察,盘算着,假如发生冲突该如何应对。 听了许山海的回答,几人都在努力的回想,认识的权贵中,有没有哪家姓许。 同伴在努力的思索,而为首的年轻人却直勾勾的盯着,许山海身后的沈南秋。 刚才在酒铺前,他只看到沈南秋的侧面就已经惊为天人,现在的沈南秋距他只有一丈之遥,毫不费劲就能看清她的样貌。 “居无定所?那便是流贼!你这登徒子,定是拐了谁家的小娘子!”既然想不出有哪家权贵姓许,那么眼前人就可以随便拿捏。 “把这登徒子拿了去见官!”年轻人招呼着随从,要抓了许山海。 年轻人嘴上说着去见官,但是,心中想的却是,只要把人拿了,随便找个荒山野岭,一刀砍了,谁还会追究到底有没有送去见官?到那时,眼前的小娘子自然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对面几人,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勾陷,话里话外都透着吃定了自己,许山海明白,这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在许山海看来已经不重要,反正眼下的局面,肯定无法善罢甘休。 眼见对面的人就要冲过来,许山海赶紧交代沈南秋和金枝,让她们到布庄内暂避一时,自己想办法与这几个家伙周旋。 且不说对面四个人都腰挎短刀,即便是赤手肉搏,自己孤身一人,双拳也难敌八手。 再说一句很现实的话,要他拿着弓箭,远远的与几人周旋,许山海还有一些把握,可是,赤手空拳与几个拿着兵刃的人肉搏,他没有丝毫胜算。 眼见对面两个人冲了过来,许山海用劲把沈南秋往布庄方向一推,然后侧身几步,躲开了朝自己伸过来手。 被许山海晃过,两人转过身子,又扑了过来,一时间,躲闪不及,许山海的袖口被人扯住。另一个人见同伴得手,伸手就来抓许山海的另一只胳膊。 扭身、低头,许山海堪堪躲过试图抓自己胳膊的人,可是袖口被扯住,只能是原地转了半个圈。 情急之下,许山海使上全力,用劲一甩,只听“嗤拉”一声,整只袖子从肩膀处被扯断。 顺着余劲未消,许山海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整个人差点撞进了杂货铺。 扶着门板,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眼睛余光之下,许山海抄起杂货铺门口的一张长板凳,望着对面的两人。 “住手!”突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大喝。 第89章 铁窑三少爷 突然的大喝,令在场的人都一愣,许山海手拿长板凳,一边警惕的看着对面的两人,一边飞快的朝不远处瞟了一眼。 只见,两个身影,从铁匠铺门口飞奔过来。 跑在前面的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许山海细看之下,原来是“大锤”楚文勇。 楚文勇几个大步就到了年轻人面前,一把便将他推开,年轻人连退七八步,才堪堪站稳。 原本与年轻人站在一起的随从,见势不妙,赶紧抽出腰间短刀,护在年轻人身前。他并没有无脑的去阻拦楚文勇,而是尽了一个护卫该有的职责,那就是护住他的主人。 与许山海对峙的两个护卫,反应也不慢,看到自家的少爷,被来人一掌推出去两丈远,相互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抽出短刀,怪叫一声,朝楚文勇扑了过去。 在这两个护卫的心目中,敢出言喝止,还敢主动出手的楚文勇,显然更具威胁性,白面无须的许山海,则可以暂时放一边,只要赶跑了楚文勇,许山海被擒是迟早的事。 两把短刀,一左一右迎面劈来,只见楚文勇,急停、后退,险险避开刀锋。还没等他稳住身形,两把短刀如附骨之蛆,跟着捅了过来。 从这几下来看,两个护卫十分有默契,不但反应迅速,下手还不是一般的狠毒,记记都是杀招。 空着手,面对两个配合默契的对手,楚文勇只能不断的后退,避开刀锋。 只见二人又揉身向前,短刀一上一下的再捅。在普通人眼里,刀锋上下翻飞,寒光闪闪,顿觉惊险万分。孰不知,在久经战阵的人眼里,面对捅过来的兵刃,远比砍更加凶险。 无论被什么兵刃砍到,看着血肉纷飞,只要不是砍中要害,都不会伤及性命。除非是那种能把人一劈两半的开山大斧,否则只是外伤。可是,一旦被兵刃捅到,重则即刻毙命,轻则内脏受损,弄不好伤口感染,结果依旧是一命呜呼。 由此可见,这些护卫手底下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并非是仗着人多,狐假虎威的假把式。 面对这样的对手,一时间,楚文勇也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在两人的攻击下,不断地闪躲腾挪。 一避再避,一闪再闪,就在二人把楚文勇逼到铁匠铺门口时,突然,一声闷响,二人中的一人,毫无征兆的倒在地上。 他的同伴扭头一看,只见,刚才还被两人追得团团转的许山海,双手提着长板凳,站在倒下的同伴身后。 这张崭新的长板凳,一头被许山海双手抱着,一头沾满了红白相间的液体,那是倒下的随从,脑袋被砸开后飞溅而出的血液、脑浆。 眼见形势突变,一边是用板凳抡倒了同伴的许山海,一边是虎视眈眈的楚文勇,剩下的这个随从,不假思索,立刻转身就跑。 刚才手持兵刃都没能伤到楚文勇分毫,这会儿,许山海一板凳撂倒了同伴,此消彼长之下,逃跑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见楚文勇急跑两步,捡起倒地随从的短刀。弓步、瞄准,然后一道寒光闪过,已经跑出三四丈的随从,顿时脚下一滞,上身往前一挺,直勾勾的扑倒在地。他的后心处,依旧晃动不止的是,同伴短刀的刀柄。 解决了两个随从,楚文勇四处张望,他在找刚才被自己推开的年轻人。环顾四周,再站到官道中间,极目远眺。此时哪里还有年轻人的影子? 目视搜寻无果,悻悻然的楚文勇,向杂货铺走去。而杂货铺门前,许山海正拱手向杂货铺老板致歉。 两人简单的说了几句,楚文勇才搞清楚,许山海为什么会被那几人围攻。 同时,许山海也才明白,为什么楚文勇会突然出现在镇上。 原来,昨日,被弓箭搞到兴趣全无的许山海,傍晚在回庄子的路上,特意找到队伍中的楚文勇。一路上,两人不停的商讨,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现有兵器杂乱的问题? 由于山中的打铁坊还没盖好,楚文勇又打听到镇上有铁匠铺,所以,今天一早便带着他的小舅子,来到镇上探访。这才有了他及时出手相助的一幕。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外面许久没有动静的沈南秋和金枝,从布庄探出了头。看着远处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许山海脚边的长板凳,两个小姑娘依旧惊魂未定。 由于,担心逃走的年轻人,带人回来寻仇,几人匆匆离开镇上,返回马家庄子。 回到庄中,许山海径直把沈南秋、金枝送到内院,耐着性子,安抚了她们好一会儿。直到她们把注意力转到刚买回来的布匹上面,许山海才推门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中,拿上复合弓,背起还剩十支箭的箭囊,许山海连衣裳都没换,就这样光着一只胳膊,往外院走去。 自从穿越之后,经历种种危急时刻,许山海都表现出了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冷静和成熟。可是,他终究只有二十六岁,终究还是一个会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一个男人,如果在僻静无人之处,被人围殴,打了一顿,或许起来之后,拍拍身上的尘土,认了。可是,如果当着异性的面,哪怕只是言语上的冲突,许多男人都会红了眼,与对方死磕到底。 现在的许山海便是如此,一想到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沈南秋她们的面,自己被人追得狼狈不堪的到处跑,胸中的怒气根本无法平息。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的许山海,方才一板凳下去,能把那个随从活活砸死的原因。 背着箭囊,走到外院,许山海突然发现,整个院中一片静悄悄。不但楚文勇没了踪影,就连平日里留守的吴立峰、吕耀辉、李应全以及一干守卫都不见了踪影。 许山海又走到偏院,临时充作伙房的偏院,除了十几个女眷之外,平时帮厨的七八个男人也没了影子。 叫过一个女眷询问之下,许山海这才知道,一回到庄中,楚文勇便把庄子里的所有男人都召集起来,当许山海还在内院安抚沈南秋她们的时候,楚文勇等人,已经抄上家伙,怒气冲冲的杀回镇上。 此时的渠黎镇街上,原本安宁祥和的气氛不复存在。 官道两头,分别有十来个手持兵刃的人把守,街上另一队人,在楚文勇的带领下,顺着官道两边,逐个铺面搜查。 这突如其来的人马,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吓得不轻,无论是铺面的掌柜、伙计,还是在铺中的客人,无不战战兢兢的屏气吞声,生怕惹恼了这帮凶神,无端丢了性命。 当许山海一路狂奔,赶到镇上时,楚文勇已经带人,把街上所有的铺面都搜过一遍。 另一边,头戴斗笠的吴立峰,搬了一张长条凳,坐在酒铺门口,挡住了所有人的进出。酒铺里,一脸笑容的吕耀辉,倚在柜台前,轻声细语的与酒铺掌柜聊着什么。 由于那几个人与许山海冲突之前,一直在酒铺中喝酒,现在要追查他们的来历,自然要从酒铺掌柜开始。 远远看到许山海快步走来,坐在铁匠铺门口的楚文勇起身,把手中的两支八棱铁锤往后腰一插,迎了上去。 “人找到了吗?”相距还有一丈远,许山海便大声询问楚文勇。 “整条街都搜过了,没见人。”楚文勇摇摇头。 停下脚步,许山海前后看了看,街不长,铺面也不多,如果逃走的两人还在街上,绝无可能躲过楚文勇的搜寻。 皱了皱眉,许山海问道:“知道是什么来路吗?”虽然人已经逃走,如果能查出那几个人来历,一样能把他们找出来。 楚文勇伸手,朝酒铺指了指,说道:”疯子和妖鬼在问。“ 正说着,就见吕耀辉、吴立峰从酒铺里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一下,看到许山海与楚文勇,走了过来。 散落在街面上警戒的十多个人,看见吕耀辉、吴立峰出来,也慢慢的聚拢到楚文勇、许山海身边。 “问到了吗?”还没等吕耀辉走近,楚文勇远远的就问道。 “一半一半吧。”吕耀辉没有明确的回答。 “那几个不是镇上的人,问了酒铺掌柜的才知道,为首的是岜盆铁窑窑主家的三儿子。”走近之后,吕耀辉才开口道。 “离这里十多里,有个地方叫‘岜盆’,那里有铁窑(铁矿),为首之人是窑主的儿子。现在估计已经逃回窑口去了。”这便是吕耀辉从酒铺掌柜口中问到的全部消息。 听罢,楚文勇从后背抽出双锤,闷声说道:“知道来路就好,走吧!现在就去抄了那小崽子的窝。” 身边的人,纷纷做出架势,准备出发。其中两人,分头跑向官道两头,去通知另外两队人马。 “且慢!先不急。”许山海一把拉住了楚文勇的胳膊。 “为何?”楚文勇扭头望着许山海,眼中满是疑惑。 别说楚文勇有疑惑,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不解的望着许山海。 与人发生冲突的是他,按理来说,最想找对方麻烦的也应该是他,可,此时出言阻止,怎么不让人疑惑。 看着众人的眼神,许山海露出了略带歉意的微笑,然后说道:“既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他就逃不掉,他们父子总不能连夜背着铁窑跑路吧?” 许山海轻松略带幽默的话,顿时在众人中引起一阵笑声。 确实,就算想跑,他们又能跑去哪里?除非是丢下铁窑不要,许山海不相信,对方为这点事,就会把铁窑舍了? “镇子离得近,我们出来不要紧,可铁窑离得远,我们这么过去,庄子怎么办?”许山海想到是庄中人的安全,而大队人马还在山中,这时候奔袭十几里,去往岜盆,肯定不是理智的做法。 “先回庄子吧,没必要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大动干戈。十几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要收拾他,另外挑个时间,直接把铁窑围了,他还能钻进土里不成?“从镇上到庄子,再从庄中赶来镇上,一来一回,许山海胸中的怒火其实已经消去大半,这时候,逐渐回归理性。 ………… 在许山海的劝说之下,楚文勇终于打消了即刻前往铁窑的念头,招拢了带出来的几十号人手,返回马家庄子。 路过酒铺时,吴立峰暗暗的冲吕耀辉使了个眼色,一闪身走了进去。两人相识多年,吕耀辉自然明白,吴立峰使眼色的意思,苦笑一下,故意放慢了脚步。 一会儿,只见吴立峰两边腋下,各夹着一坛酒出现在面前,原来,他刚才的眼色是让吕耀辉等一等他。 接过吴立峰递过来的一坛酒,两人远远的跟着队伍,向马家庄子走去。 拐上通往庄子的土路,吴立峰不禁加快了脚步,他想快点回到庄里,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喝上几碗。 “好汉爷留步!” “好汉爷留步~~~” 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呼声。 停下脚步,吕耀辉扭头回望。只见,远远的,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你们叫我?”看着跑来的两个年轻男子,吕耀辉不禁有些疑惑。 “好汉爷,我等有要事相告。”跑到跟前,两个年轻男子急忙说道。 两个陌生人,追来,说有事相告,这激起了吕耀辉的好奇心,微笑的问道:“你们有何事?” 两个年轻男子对视一眼,其中个子矮小的那个一开口,便语出惊人:“酒铺掌柜的说谎!” “哦?此话怎讲?”此时,他们成功的引起了吕耀辉的兴趣。 “之前在镇上与你们的人打斗的人,酒铺掌柜绝非认识那么简单。”矮个子不但有几分胆色,说话也很有技巧,每一句都具有震撼力。 “来~~,坐下慢慢说。”听语气,这两个年轻男子像是知情人,吕耀辉索性招呼两人在路旁坐下,慢慢说。顺便冲着站在前面等他的吴立峰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