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秋水》 第1章 离别的站台 辛怡禾自然也记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词句,只是,那一刻,她也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一个靠北的临窗的座位。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多看风志轩几眼。 这趟客运列车,是自西向东而来的。 将辛怡禾送上车之后,风志轩依然站在列车北侧的站台上。 上车之后,穿过一条短短的狭小的通道,辛怡禾就来到了车厢偏西一侧。 暑假里的这天上午,辛怡禾所穿的,是一对运动鞋。 踏入车厢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一队运动鞋,不仅笨重,而且燥热,那裹在袜子里的气流,简直就有点沼气池里的味儿,似乎一不小心就就被引燃似的,甚是难受。 迟疑片刻之后,辛怡禾找了个临近南边的座位,缓缓坐了下来。 掏出手帕,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之后,望着这黏糊糊的手帕,她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今天的乘客,也不算多嘛,刚才,我完全可以找个偏北的位子。人家这么辛苦地把我送到这儿,我居然…… 这样想着,她一直也没有移驾于北边的车窗下。 微微眯缝着双眼,辛怡禾暗自思忖着:在没发车之前,风志轩应该是一直都站在那儿的吧?要说,如今放暑假了,他今天也没别的要事,也就不急于赶回家。只是,整个火车站,整个站台,就那么光秃秃的,也没有什么遮凉之处。像他这样的男生,平时就不喜欢打伞,今天也不例外。人说“骄阳似火”,如今已然过了十一点整,站在月台上给太阳晒,这种滋味,也是够他喝一壶的了!“够他喝一壶的了”?我的这点心思,是不是有点刻薄,甚至是有点恶毒呢? 当然,也没有哪个人要求他,让他就那样原地站着。也就是说,在我上车之后,他完全可以随即离开的。反正,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而责怪他,甚至,最初,他也可以这样选择,选择不送我的…… “呜——”的一声,汽笛长鸣。 片刻之后,透过靠南的车窗,辛怡禾很明显的看到,远处那连绵的群山,稍近处的房屋、货车车厢、站台上的指示牌,都在缓缓地向后移动着。再过一阵子,后移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了。 辛怡禾长睫毛扑闪着,那眼眸恰似一汪深潭,而这修长的眉毛,就像桨片一般,划过那深潭,荡起了阵阵涟漪。就在这心神不定、怅然若失之际,列车里的广播,传出了这样的歌声: 难说我无情, 难怪你伤心, 难得三生有幸, 难忘一往情深。 轻舟流水同行, 相依相助相亲。 何必当初相识, 你我原本是路人…… 这深情而带着几分凄怨的歌声,就像是一块大石头,砸落到辛怡禾的心湖上,掀起了一阵阵的巨浪:这一刻,听到这样的一首歌,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对于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来说,考虑到旅途漫长,播放一下歌曲,给乘客们消消乏、解解闷,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当然,车上的这些乘客,有喜欢听的,有不置可否的,也有充耳不闻的。只是,这一刻,对于我来说,倒是有点触动心灵的感觉了。有点应时,也有点应景? 歌名就叫“何必当初相识”,记得,她出自影片《木棉袈裟》。从剧情上看,那位大姑娘,对那位肩负重任的和尚,颇有几分心仪。也就在她想着如何开口表白之际,这样的歌声,就响起来了。所谓言为心声,歌声就更是如此了。那一句“何必当初相识,你我原本是路人”,自然也就是委婉地拒绝了!只是,这一刻,这样的一首歌,似乎更像是为我而唱的;或者说,更像是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的!她所唱出的,更像是我的心声……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刚上火车的时候,我就应该找一个靠近北窗的座位,让他见到我,而我呢,也还可以跟他聊上几句,跟他说一声“再见”!我,我为什么不那样做呢?那一切,看上去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嘛! “不断须断该断,不尽须尽该尽,不了须了该了,不分须分该分……”这歌词,用上了排比句,即便是单从语文的角度来看,也是蛮不错的啊!只是,真要有个了断,真要分道扬镳,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这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也足够我想上好一阵子的了。 是啊,这样的一件事情,是应该好好梳理一下的。至于以后该如何应对,也要在理清思绪之后。 这事情,又该从哪里说起呢? 嗯,没必要“舍近求远”,那就从去年秋天说起吧? 人说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只是,那样的一个九月,我只觉得,我触手可及的一切,跟“收获”“丰收”之类的字眼儿,完全不搭界、不沾边儿。说得具体一点,我落榜了!落榜的滋味,就像你发现,人家都上岸了,你还在河水里。不管你如何睁大了眼睛看,那岸边,那码头,总有着一段距离!而你自己呢,除了精疲力尽,还有那种茫然无助之感。你总想着,看看周围,有没有稻草或是木板什么的。“谁能助我一臂之力呢?”你就算扯破了嗓子喊,也无人应答,也更不会见到哪个人伸出援手! 就在这彷徨无计的时候,一位朋友,出现了。 那天上午,我原本是徘徊街头的。 茫无头绪地走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自己就在离县中大门口五六十米远的地方。 望着母校大门口,我露出一丝苦笑:既然确认自己落榜了,我还走来这儿干什么呢?我不会给母校带来什么荣光,我只是一个“名落孙山”的“往届生”!原来,我还是想着再回到母校,再回到课堂,再复习一年,以待明年“东山再起”! 有类似想法的同学,比比皆是!这年头,能够被大专以上学校录取的同班同学,基本上就是板着指头就能数出来的! 既然落第者要占三分之二以上,如此说来,我其实也没那么不堪吧? 既然有心再战一年,我为什么不是径直前往母校,而是像梦游一般,至今大门口,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呢? 或许,应该是这样的:在这种时候,我脸皮儿有点薄,有点没脸见人的羞耻感。嗯,无地自容了,自然就不会昂首阔步地走回母校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换个地方。这种想法,未必就全是迷信。换一个环境,真能够“时来运转”,那也未可知!心理暗示的作用,也不能完全忽视。 如果能够到市里去,那里的师资条件、学习环境,自然要比我所在的这个小县城,要好上一些。只是,我似乎也有着心高气傲的一面,对自己的父母,一时也开不了这个口!这,这主要是涉及到金钱的问题。参加复读,肯定是要花上一笔钱的。尽管父母也不缺这点钱,我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而已。 法律上说,十八岁以上就是成年人了。而我呢,已经过了这条线,因此,心中有某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思绪纷飞如雨丝之际,我的脚步,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学校大门口方向,缓缓地走去……“辛怡禾,是你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一愣,连忙循声望去。 来人是管莹,是我的同班同学。 既然是老同学,那么,刚才那种失魂落魄、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是给她看见了,那也没什么的!毕竟,大家的处境,都是差不多的!而她先开口叫我,似乎也就意味着,对我的“漫不经心”,她也是没什么介意的。 简单地寒暄几句之后,管莹神秘兮兮地说道:“怡合,找到一条路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第2章 尝试 都已经是落魄江湖了,她还会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商量呢? 不过,她既然能够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自然也就不容小觑。 “管莹,”我试着这样问道,“我们,我们还能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这样的……”她先是压低了声音,接着把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我的脑瓜子里,霎时就像钻进了几只小蜜蜂,嗡嗡嗡地直响起来起来。 “这?这,这可能吗?”我迟疑起来了。若是换作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我简直就要怀疑对方是在说梦话了。 “怎么?什么就不可能?”管莹接过话语,“你的英语,一向都不错的嘛……”那诚恳的样子,就差没当面打包票了! “哦,嗯,那,那就找个地方,”我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咱,咱姐俩合计合计……” 原来,她跟我窃窃低语的那几句话,大意是,想和我一起到某个中学去,代两个学期的课,当一年的老师…… 在县中大门口偏西三四十米的一处屋檐下,我和管莹,还真的就此事的可行性,畅所欲言,开诚布公地商量起来。 十多分钟之后,商量的结果就出来了:这件事情,值得一试! 那一刻,我甚至都有点激动了:如果再回到县中复读,再见到那些熟悉的老师,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回炉再造,也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如果到市里复读,费用就要多一些。尽管,父母也不缺这几个钱,只是,我都十九岁了,再伸手的话,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是啊,读书的钱,父母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某种无形的压力。拿了父母的血汗钱,如果再考不好,那又该如何交差呢?在这种情况之下,到乡镇中学去,半工半读,倒有点两全其美的味儿了。 自己赚钱自己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感觉,想想就很惬意。 到外面去,也不用去听父母唠叨,也不用担心别人说自己在学业上的闲话。 说得再冠冕堂皇一点,这有点类似于勤工俭学什么的,也是本姑娘走向自立的第一步,关键的第一步! 一切商议已定,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管莹啊,我们,我们是到哪里去代课呢?” 管莹大概是会错了意,就坦诚地说道:“辛大姑娘,这个问题,我也是想过的!放心吧,那是我的家乡。到了那儿,熟门熟路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原来,她以为我是在担心,一个大姑娘,孤身前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的事情,倒是不好应对!这阅历嘛,这生活中的历练嘛,也不是说说就能有的…… 听她这样一说,我心口一热:这,这才是好姐妹! 与此同时,那油然而生的另一个问题,我就硬生生地咽回肚里去了。 这个问题就是,我隐约记得,风志轩跟管莹是老乡。如此一来,我到管莹的老家去,也就是来到风志轩的家乡了? 这句话没有立即问出口,也自有道理吧? 人家都到“高校”深造了,我一个来年再战的人,还是先做好自己吧! 到了那个乡镇中学,由于管莹是本地人,一切都还顺利。 安顿下来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也就渐渐步入正轨了。 由于是“新手”,学校方面只安排两个班的教学任务,对于我来说,担子也不算重。年轻,还真有好处。此外,大概是考虑过我在这儿的时间,不一定很长,因此,校方也不安排我去当班主任。这样一来,每周十多节课,再加上备课、批改作业、试卷什么的,余下的那些时间,就可以用来复习备考了。 要说这文科,课本上的那些知识,以前在课堂上,都是学过的。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要做的,主要就是,如何把它们牢牢地记下来,记得清楚了,再考虑如何运用、拓展。 总的来看,无论是教书,还是复习备考,一个多月之后,我就感觉到,我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开局不错,来年的结果,也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 偶有闲暇,我也就开始想一下和风志轩有关的问题了。 我和他,都是成年人了。这种问题,是可以放心地想了。 学校方面,住宿条件有限,我和管莹,倒是可以像学生时代一样,朝夕相处了。 一天夜晚,由于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和管莹,也就可以放心地交流一下了。 不着边际地闲聊一阵子之后,我试着这样问道:“管莹,对于风志轩,你,你还算熟悉吧?” 管莹微微一笑:“熟悉,当然熟悉了!说起来,他还是我的师弟——” 这样说着,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儿,好像是要从那儿看出什么端倪来似的。 给她这样一看,我倒是有点“心虚”了,脸颊微微一红,有点发烫的感觉,很快地,我就把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去了。 管莹像是看出了些什么,语重心长道:“怡禾啊,这种事情,是可以好好斟酌一下的。现在,我们都不是在校学生了,是可以考虑一下和未来有关的事情了。志轩,嗯,蛮不错的……”一副大姐姐的口吻。 “也不知,”我接过她的话语,“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 “人家想些什么,那是人家的事情。”管莹缓缓地说道,“如今,对于我们来说,还是要先做好自己!” 管莹的这句话,自然是正确的。不过,似乎又过于宽泛,说与没说,好像都是一样的。 “是啊,”我也用上了不紧不慢的语气,“该来的,迟早都是会来的……” 我和管莹,虽说是闺中密友,不过,在涉及到风志轩的一些细枝末节上,还是不能说得太深入细致的。 不过,我也不会去抱怨管莹,毕竟,真正的感同身受,还是不太现实的。 就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在慢慢地熟悉着自己“脚下的”这小街。 说“脚下的”,倒不是很夸张。我所任教的这个学校,地势较高,是在一片大土坡之上。从南往北走,走下一条狭长的土坡,再穿过马路,就可以来到圩场上。平日里买点菜,买点水果什么的,一来二去,对于这小街,我也就有了几分了解。只是,我还不能明确地知晓,风志轩的家,到底住在哪儿?以前,我只是听他说过,他家就在街上。只不过,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大马路两侧的,叫新街。而圩场更偏北的地方,叫老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老街,我倒是很少去的。 风志轩在外地读书,我却在他老家代课:空间是对的了,不过,时间却不凑巧。 而且,我也没有明确地告诉他,这几个月里,我就在他家乡待着。 寒假到了,那天上午,管莹有点事情,回自己家去了。 我呢,本来可以下午就返回县城的,不过,我还是想着再留一个晚上。 万一,万一风志轩也放假回家了;万一,万一他找到这儿来了,却不见我,那又如何呢? 于是,带着一丝希望,带着一些憧憬,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我依然留在自己的宿舍里。 午休过后,刚洗了一把脸,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喊着:“辛怡禾,辛怡禾——”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内心,一时波澜陡起: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还真的就找来了…… “志轩,真的是你?”打开大门的瞬间,我冒出这样一句。 “怎么,”风志轩说着,带着一丝调皮而得意的微笑,“我就不能来吗?” “不知风,风壮士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我也学着影视作品里的套话,跟他斗起嘴来。 扫了房门口一眼之后,他淡淡一笑:“不知辛姑娘光临敝处,一时不曾聊尽地主之谊,惭愧,惭愧……” 寒暄几句之后,我将他让进了屋子里。 在宿舍里,叙了几句别后之情后,我这样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想着到你家走一趟的,只是,一直没办法着手。”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他这样说道:“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外地。如今,放寒假了,可以叙一下了?” 带着一丝歉意,我这样说道:“明天,明天下午,我也要回县城去了……” “今晚,今晚到寒舍小叙?”他用征询的语气,这样问道。 扫了宿舍几眼之后,我这样说道:“我,我还要收拾一下宿舍。下,下次吧?” 他的目光,也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转了几圈。 其实,这样的一个宿舍,就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是什么夸张之语。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只是在这儿“借宿”而已。再一想到,暑假到来之后,我也就要离开了,就更没有什么心思来布置、收拾了。 “好吧,那就下次吧……”他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他似乎已经看破了,却没有说出口,情商倒是不低。 “哦,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再过片刻,他这样问道。 这句话,他迟早是会问的。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生活之中,总会有些事情,是你始料所未及的。本来,我也想着,找个学校,复读一年。后来,有一天,你们这儿的一位同学……” 接下来,我就把管莹约我一同前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管莹,你,你还记得她吧?”临末,我这样问道。 皱了皱眉头,他默默思忖着。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回应道:“哦,我想起来了。在小学的时候,我跟她是同一个年级的。后来呢,她比我们,先一年上中学。这样一来,我的记忆,就有点模糊了。” “我,我能够到这儿来,”我换了个话题,“倒有她的一份功劳……” “是啊,有些事情,我,我还真的就不敢预料——”风志轩感慨起来。 我一时也是百感交集:这风志轩,单就课程学习而论,脑子确实不错。不过,用在书上的时间太多了,有些事情,他也就懒得去想了。就像我到这儿代课,他多半就想不到。在他的词典里,要么工作,要么学习。像我这样半工半读的,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当然,这也不能苛求他。他还比我小着一岁,头脑相对要简单一些,不足为奇。 “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吧?”我这样问道。 “在学校里,”他缓缓地说道,“主要也就是看书学习。跟高中相比,还是有点不同的。主要就是,不用再学数学了。此外,可以到图书馆去,借一些书来看。总的说来,自由的时间多了些,也不像高中那么紧张了……” “这样说来,”我带着一丝苦笑,“这大学生活,倒是很对你的胃口了。唉,但愿,但愿再过几个月,我也不用再去啃数学了……” “是啊,再加一把劲!”他接过我的话语,“再过几个月,就是高考了!” “这件事情,我是时刻放在心上的……”我这样回应道。 再聊了一些时候,对于这几个月来的情况,我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总的说来,他过得还可以。而我呢,需要再加一把劲。他能够来找我,至少也能说明,他还不是那种“一阔就变脸”之人!换一个角度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偶尔会想起他,还是值得的。至于以后的事情,按照目前这种情况,似乎双方也不好说得太多。毕竟,海市蜃楼,是不现实的。 有一些话语,是要等到合适的时间,才能提到议事日程的。 高考之前,我还得好好地工作和复习。 环视一番之后,我突然感慨道:“你,你还要,还要等上好几个月……” 那一瞬间,他的浓眉,霎时就紧锁起来,到有点像倒写着的“八”字。 “长路漫漫,”只听他缓缓应道,“不到那座山头,就唱不出那相应的歌……” 这家伙,好真有点文艺青年的样子。 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另有所指呢? 就在这的一瞬间,我心头的小锣鼓,砰砰砰地直敲了几下。 第3章 我的夜宴 宿舍里,一时静默起来。 寒假里的这个午后,外面也听不到风声。此时此刻的静默,恰如小草在钻出地面之前的幽静。 我和风志轩之间,似乎总隔着些什么,对不上榫头。 “哦,志轩啊,”隔了好一段时间,我这样说道,“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风志轩一时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现在,现在也就是三点多钟吧?你,你就想着晚饭了……” “其实,我连午饭都还没吃,”我淡淡一笑,“因此,现在去吃,就是午饭加晚饭了。” “都放寒假了,弄点午饭,没问题吧?”他依然有点疑惑。 “哦,是这样的,”我解释道,“平时,我的饭量也不大。因此,就是到了午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感觉。这一刻,我就这样想,到街上去,两餐合一了!” “要不,到我家去?到我家吃晚饭……”他提议道。 “算了吧,下次再说吧。”我依然坚持己见。 “下次?只能留到下次——”他喃喃低语着。 其实,对于这个寒假,我一直找不到什么感觉。因此,一开始,我就明确表示,如果真要到他家作客,那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暑假。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想,我也说不清楚。或许,这只是,我不想轻易接受别人的“恩惠”。 至于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 “走吧,跟我走一趟。”我这样说道。 从表面上看,他是想着来尽地主之谊的;只是,在这宿舍里,我似乎才是名正言顺的“主人”。 “好久,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似笑非笑的说着,将目光转向门口。 先是自南向北走下那道斜坡,除了校门口之后,再沿着马路,自西向东走着。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一家粉店前。 “以前,你经常到这儿吃米粉?”他这样问道。 “也来过几次,有时也懒得煮饭……”这样说着,我步入店里。 这家粉店的牛腩粉,味道还不错的。 在等餐之际,我这样问道:“志轩啊,在学校,你,你也经常吃米粉?” 他微微一笑:“我,我以吃饭为主。有时候,错过了吃饭时间,才到外面吃米粉……” “哦,是这样。在学校,还习惯吧?”我接着这样问道。 “和在中学也差不多的,一两个星期之后,我也就习惯了。” “外面的生活,对你来说,倒是一种历练……” “是啊,”他接过话语,“从这所学校到那所学校,其实,也是换汤不换药的。” “你,你在中学时代,”我这样说道,“就培养出某些自理能力。因此,就算换了一个环境,也就想着,如何去适应。从这方面情况来看,当初,你离开小街,到县城读书,还是有意义的……” “转眼间,做学生的日子,就只剩下两年多了。”他感慨道。 “你啊,做学生,有点腻了,就想着出到社会上……” “走出校门,是迟早的事情。”说着,他扫了门外一眼。 “你,你要看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再往东走,走出二三十米,那,那就是汽车站了。平时,你就在那儿搭车吧?”我这样说道。 “这儿的班车,到哪儿停都可以的,”我回应道,“因此,从县城到这儿,我一般到学校门口再下车……” “嗯,明天回县城,你也可以在学校门口等车了。” “反正也没多少行李,多走几步,少走几步,都没什么的……”说着,我发现店主人已经把第一碗牛腩粉送到眼前了。 “你,你先吃吧,我不饿……”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牛腩粉,他这样说道。 我拿过一对筷条,轻声道:“好吧,你,你就再等一下……” 米粉见底之后,见到他想掏钱,我连忙阻止道:“还是,还是让我来结账吧?” 他一愣神:“你?我是本地人,要做东……” “算了吧,你是学生,我是社会上的人。”我这样解释道。 他不再坚持,就看着我结账。 次日午后,收拾好行李,走在前往学校大门的斜坡上,我不由得这样想道:这样的一个寒假,似乎有几分不寻常。在这个学校里,我是学生眼中的老师,而在即将到来的高考考场,我却是一个“考生”,是一个以社会人员身份来参加考试的考生!这样的经历,风志轩是无法拥有的了,自然,也就无法想象了。他这个家伙,那经历,单纯得让人“羡慕”。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会影响到他的思维和行为方式。他的阅历,或许会有所欠缺…… 走在前往汽车站的路上,我开始想象暑假了。 “暑假?暑假里的故事……”辛怡合喃喃低语,将思绪收了回来。 扫了整个车厢几眼之后,辛怡合一时又是思如泉涌:这样一个夏天,坐在这样的一列客车上,这节车厢里的乘客,都在想些什么呢?从我的观察来看,他们大多微微闭着眼,像是在打盹的样子。或者说,他们在闭目养神。是啊,如果是到县城去,这样的一段旅程,甚至都显得有点漫长了。至于车窗外面的风景,看了一阵子之后,也就厌烦了,腻味了。 对于他们这些乘客来说,终点站,或者说目的地,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一路上的风景,对于他们来说,也没多大意义。说得再直白一点,如果能够将这一段时间抹去,让他们直接到站下车,他们多半也不会再多说什么的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风志轩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个家伙,说起和自己有关的一些事情来,总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对于生活,他还是真正沉醉或沉浸于其中的。 目前,这样的一段旅程,也只是刚过了一半。余下的这将近半小时的时间,是不是要把这一两天的事情,好好地复盘呢? 昨天下午,将宿舍门敞开着,我在等着一个人。 过了一段时间,他还真的到来了。 “你们学校的暑假,放得也算及时啊!”我这样打趣道。 他像是听出了什么,柔声问道:“你,你急着要赶回县城?” 我点点头:“高考,确实是结束了。不过,有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像估分啊,填志愿啊,都是要在这一两天之内完成,因此,明天,我得回去一趟……” 他的神情,霎时变得落寞起来:“一路上,我在想着,要在你回家之前赶到这儿来。到了这儿,我在想,如果你能够多留几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还真不是由我们来想的!” 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内空,又望着门外,他这样说道:“这样吧,今晚到我家去,我,我要略尽地主之谊?” “志轩啊,”我轻声说道,“你,你是不是太客气了?” 他淡淡一笑:“你,你到这儿,快一年了,我都没能请一次客,真是过意不去。” 低着头,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我这样回应道:“嗯,倒也是。是啊,跟着你走一趟,也可以看一看你笔下所写的小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能够写出来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他接过话语,“到时,如果你能够谈一下你的感受,或许,也会对我有所启发。有时候,作为旁观者,你的观感,也是很有意义的……” “我,我大概也只是走马观花——”我这样回复道。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时间里,我跟在他偏右一侧,先是出了校门,过了马路,穿过集市之后,再折向东,走在了圩场北侧的小街上。和马路相比,这街上的路面,要狭小多了。如果是两架汽车迎面而来,会车都将成了问题。这老式的小街,也只能是这样了。先是自西向东走,那余晖倾洒过来,我和他的眼前,就是两条长长的影子。我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影子,倒有点像轻波微纹,还一晃一晃的。 再走出一阵子之后,折向偏北方向。再过了二三十米,指着一扇三开的木门,他这样说道:“看,到了——” 我微微一笑:“这样的一段路,虽说不算太长,不过,倒像是走迷宫了。” 他报以微微一笑:“刚开始走,可能还不太习惯,多走几次,就能找到感觉了……” 仔细说来,他的家境,确实不怎么样,不过,他和他的一家人,还是尽己所能,为我这位“贵客”,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而,一个多小时之后,我走出大门口之际,却只是觉得,右手腕有点痒痒的感觉。 “你,你怎么了?”大概是看到我一直抬腕细看,他关切地问道。 “哦,是,是食物过敏吧?”我歉然说道。 “过敏?今夜里的菜肴,是不是有问题呢?”他的神情,霎时有点不自然起来。 “菜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回应道,“是我的问题,以前也是这样,一吃虾子,皮肤就会过敏……” “哦,是这样,”他的神情,放松了些,“哦,等下路过商店的时候,去买点清凉油,或是风油精什么的……”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然后这样说道:“是啊,以前,这一招,我也试过!” 返回学校的路上,我暗自思忖着:他们一家人,对我还是很客气的,把我当作了贵客。是啊,席间,他母亲不断地帮我夹菜。碍于面子,我把夹到自己碗里的那只虾子,吃了。结果,就过敏了。说起来,这似乎有点“水土不服”了。 仔细想来,对于这条小街,我或许也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不过,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是会有些许欣慰的,毕竟,来自小街上的这位同学,坦诚相邀过,盛情款待过;还陪着我,走了这样一段不长不短的路。至于以后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我也说不准,不过,对于小街上的这一幕幕,我依然会铭记于心。 能够有这样的同学,也算是不错了吧? 第4章 路况 走出老街,在圩场偏北一侧的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一盒风油精。 擦了一下之后,那凉意渗到皮肤里,渐渐也就清爽了些。 “看来,”带着一丝笑意,我这样自我解嘲道,“我,我倒是没有口服的了……” 风志轩眨了眨眼:“食物过敏的现象,以前,我只是听说而已。嗯,想不到,这一次,还真是亲眼见到了。” “听人家说,没有享不了的福,只有受不了的罪。看来,是我的修为不够了?” “以前,”他接过话,“我只想着如何填饱肚皮。很少去想,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嗯,倒也是。”我回应道,“不过,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一路说着,我们从北向南穿过马路,很快又回到了宿舍里。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我这样说道:“志轩啊,明天上午,我真的要返回县城了……” 志轩锁了锁眉头:“搭汽车,还是搭火车?”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他:“还是,还是搭火车吧?” “从这儿到火车站,要走二三十分钟……”他像是在提醒我。 我微微一笑:“以前,你的作文里,写到搭火车的感受,我,我倒是心驰神往了……” “搭火车也好,”他慢条理斯道,“搭汽车,你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新鲜的了。” “是啊,在这儿快一年了,如果不去搭一次火车,倒像是缺了点什么……” “火车的车厢,比较宽敞,一般情况下,乘客不多的话,还可以走动一下。”他这样说道。 再闲聊一阵之后,他向我辞行,先回家去了。 这个夜晚,在学校的这间宿舍里,我一时倒是难以入眠了:这间宿舍,其实也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单身宿舍。这几天,管莹另有事情,才让我一个人剩在这宿舍里。哦,管莹会不会只是故意回避呢?对于我和风志轩的事情,她也不至于就一无所知吧?她,她只是在想,如何使我觉得自在些。当然,她是本地人,这几天回家去住,也实属正常。 只是,到了明天上午,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再回来的次数,又有多少呢? 刚才,我跟风志轩说起,明天他送不送都可以的。只是,他还不至于那么低情商,他执意要来送我。想想也是,如果连挤出一点时间来送我,他都没能做到。那么,在我看来,这就是凉薄、绝情了。因此,表面上,我是模棱两可。然而,对于他的表态,我的心里,还是蛮高兴,蛮欣慰的。 那么,我为什么想起要乘火车回家呢? 风志轩这家伙,他的作文,我也看过几篇。从作文里看,对于搭火车,他倒是情有独钟的了。这也难怪,跟一般人不同,他是深深地沉浸于生活之中的。于是,在别人看来,搭火车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只是到达目的地的某种方式。而他呢,却能够写出乘车时的感受,能够写出一路上如诗如画的风景。从这个角度看,他自有过人之处。 如此说来,这一次,我想起要搭火车,何尝不是受到他的影响呢? 把他所走过的路,再好好走一下,试着感同身受一番,这种感觉,应该是别有一般滋味的吧? 走班车回县城,虽说要简单一些。只是,往返这么多次了,也就没有多少新鲜感了。斜坡下的马路,我太熟悉了。于是,这一次,我铁定心思,不坐汽车了。尽管,我也深知,乘火车,去的时候要走一段路。就算是到了县城,也得走上半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家里。多走这一个小时的路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太寻常的路,没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也就提不起多少兴致? 由此看来,就算是对于自己的心思,我也未必把握得透啊! 一路上的风景,一路上的心情,这一切,都将是明天的事情了。而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是还要再回想些什么呢? 这样的一间宿舍,是砖木结构的瓦房。这种房屋,在县城里,开始慢慢变少了。其实,就是在这条小街上,钢筋混凝土的房屋,也慢慢出现了一些,特别是在新街。由此,也就不难想象,这小街,也有着走向现代的步伐。尽管,这样的步履,显得蹒跚、迟缓了些。这种砖瓦结构的房屋,由于是见顶的,内空似乎要更大一些,因此,夏天,也就比较凉爽。就像这样的一个夜晚,即使是在室内,我也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凉风拂过树枝树梢的声音。风声里,人的心情,也就清爽了些。这儿的集市,也是蛮热闹的。以前,看到他所写的作文,里面用了“摩肩接踵”这个成语。一开始,我有点不以为然。不过,去年秋天到了这儿之后,到斜坡北侧的集市走了几次之后,我才发现,用上“摩肩接踵”这个词语,并不算有多夸张! 只是,对于我来说,这一切,究竟还能耳闻目睹多少次呢? 对于这小街,我只是一个过客? 算了吧,先不去想这些。今天夜晚,应该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要启程了。这小街,只是一个驿站?或许,一想起这些,我有点失落,依依不舍之中,还带着几分怅惘与伤感。不过,不管怎样,就是在这样的一条小街上,还有我的同学,他会记得我的。将近一年的小街岁月,就这样,快来到了尽头处…… 第二天上午,他还真的来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就发生在今天上午。此时此刻,我在列车里复盘,从时间上看,也只是将近十二点。 接下来,要条分缕析一番了? 今天上午,我醒过来的时间,还是比较早的。简单的梳洗之后,我将那宿舍大门口,朝南敞开着。 一切准备就绪,刚想小坐片刻,他就来到了。 在宿舍里,风志轩先是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我提起背包,就要往肩上背。 “行装羞涩,就是这个包儿了……”我这样说道。 “大热天,行装少一点也好。”他这样回应着。 背好包之后,我顺手拿起那顶海边姑娘的遮阳帽。 这一刻,我也注意到了,他空手而来,遮阳伞、遮阳帽什么的,都不曾带着。 大概是看到我的目光有点诧异,他这样说道:“本来,我是想戴一顶竹壳帽来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带了……” 那竹壳帽我也见过,帽身较高,再加上上面夹的是竹叶,其凉爽程度,只怕犹在渔家帽之上。 “你,你再回去拿吧。我,我在这儿等着……”我小声提醒他。 “算了吧,这点路,戴不戴帽子,都一样的。”他的语气,倒是显出几分斩钉截铁来。 不少男生,对于遮阳,一向不太在意,不戴帽不拿伞的。有时候,就算是下着小雨,他们也未必就挡伞。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再勉强。顺手将渔家帽往头上一扣,我这样说道:“好吧,那就出发吧。” 关好宿舍大门,现实在坡顶上走了一段路,然后,自北向南,下了两处台阶,我和他,就来到了平地上。 那两处台阶,到底有多少级,我一直都没用心去数,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看着我抬脚就要往偏东南方向走,他一脸的诧异,指了指西南方向,他这样说道:“火车站是在那边,你,你怎么往这边走呢?”这语气,尽是不以为然。 我淡淡一笑:“以前,我听一位同事说过,往这边走,也是可以的——” 他浓眉紧锁,那神情,更是惊愕不已,简直就有点大白天见鬼似的! 眨了几下眼之后,他露出一丝苦笑:“好吧,既然你想往这边走,那,那就走吧。”说着,他的目光,也转向了东南方向。 向东南方向迈出步子之后,我也不禁涌上些许诧异:要说他也是本地人了,为什么就不再坚持了呢?看来,他是这样想的,此次火车站之行,他是陪伴者,是送行者,既然是这样,“主角”要怎么走,他就怎么跟。这家伙,倒是不屑于那种“喧宾夺主”的事情!至于那位同事的话语,以前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于具体怎样走,我也没试过。如今,也只能试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反正,有他这个本地人在身边,总不至于迷路、失踪吧? 穿过足球场,我们就来到了一处长岭下。 这一处长岭,东西走向的,长度不小;至于坡度嘛,倒是不大,大致看来,也就是三四十度角的样子。用平常的话语来说,就是一个狭长的斜坡而已。 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坡顶。 站在坡顶,指着东南数百米处的一座小石桥,风志轩这样说道:“看,我们往东南方向走的话,先是来到那桥边。过桥之后,再一直往南走。走到尽头处,应该就能看到铁路了……” 那一瞬间,除了听他解释路径,我还注意到,这长岭的南麓,一条小河,玉带一般蜿蜒而至。他所说的那座石桥,就搭在这小河偏东处。“小桥流水”倒是有的,至于“人家”嘛,一时却没能见到…… 此时已经是7月中旬,正处于小暑与大暑节气之间,天气的炎热,可想而知。 夏天,天亮得早。这个上午,刚想着要穿过足球场,我就已经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骄阳似火”了。就算是戴着渔家帽,我也能感受到,那丝丝缕缕的热流,一个劲儿往下往里钻,那样子,是非要把我的脑袋放到蒸笼里不可的了!而他呢,则是素头朝天,也不见他哭热喊暑,我不得不佩服他! 从北麓向上爬的时候,尽管坡度不大,对于我来说,也是颇为吃力的了。当然,既然我决定去火车站了,如果连这样的一个小土坡都拿不下,那可是要“贻笑江湖”了。于是,上到坡顶之后,我一边用小手帕擦汗,一边缓缓地调整着呼吸,听着他指路。 几分钟之后,我和他,走在了下坡路上。 刚刚向东南方向走出几步,我的心里,就在暗自嘀咕着:以前,也曾听人说过“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话儿。在很多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此刻想来,这样的一句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就拿眼前的情况来说吧,这下坡的路,你也得找准重心,踩得踏实一些。然后,另一只脚再跟上。要不然,就有点像滚皮球了。不过,人可不是皮球。弄不好的话,真要摔倒了,说不定就会受伤。因此,还得小心为妙。这鬼天气,还真不适合远足。哦,记得《水浒传》里有这样几句诗: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生动传神之处,自不待言!按照风志轩的说法,离早稻收割还有十多天的时间,由于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因此,这样的一个上午,他就可以过来送一下我。尽管我也说过,就这点行李,也不需要“脚夫”,因此,送不送都一样的。当然,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蛮高兴、蛮欣慰、蛮自豪的!毕竟,人家心里想着你,真正把你放在心上,才会走这一趟。要不然,待在家里,摇一下扇子,不是更轻松、更惬意吗?甚至,在出门的时候,他连帽子都忘了拿。人世间的情感,多种多样,不一而足。不过,单就淳朴、纯粹而言,这同窗之情,也是相当难得的。因为,这里面,不至于有那么多的私心、算计…… “以前,我们,我们也在那条河里,游泳过……”这一刻,风志轩的声音响起。 我心里一动:看来,他是在担心我,老是这样走路,只想着路难行,就会觉得比较吃力。于是,就想出办法,找一个话题,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目的就是让我,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能走出较长的一段路! “看来,你的功夫,蛮不错的嘛!”这样说着,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于我们男生来说,如果不会游泳,到了夏天,就会失去不少乐趣……”他一边回应着,一边在小路偏南一侧缓缓走着。 “以前,你也是一个调皮好动的男生?”我一边走着,一边这样问道。 “老是关在教室里读死书,也是不行的……” “是啊,外面的世界,还真是一个大课堂!”我应和着。 “嗯,有道理!有些事情,就看你的历练了,书本里,是教不了的。” “哦,到了河边,就去洗一下手也好。这条路,也是够长的了……” “我,我也觉得,有一种走,走错路的感觉?” “走错路?你,你是说……”我的心里,霎时掠过一丝惊疑与不安来。 “哈哈哈哈哈——”一阵“响亮”的笑声,直击我的耳膜。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和风志轩对视一眼之后,就要循声望去。 “光是洗手,还是不够的……” “是啊,到河里畅快地游一下,那才够劲!” “要说这路嘛,无所谓对错!” “错了无所谓,走的时间越久,两个人肩并肩的机会,也就越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是走错了,也就是多走几步而已——” “是啊,换作我,这么好的天气,多走几步又如何呢?” …… 几个成年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算一时还没见到人,我也可以想象得到,此前,我和风志轩的那些话语,全让他们听到了! 第5章 歧路 小路偏南一侧,有一处房屋。房屋上有几个成年男子,也不知他们是在铺瓦片还是钉椽子?由于这一带地方再也没有别的人,因此,我可以肯定,那些笑声,那些议论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又羞又恼之际,扫了他们几眼之后,我又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风志轩。 风志轩只是瞪了他们几眼,并没有叫骂,也没有“回敬”。 说来也怪,望着这风志轩,我的心间,恍惚之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这几个人眼里,我和风志轩,似乎就是一对情侣了?这么一个大热天,两个人结伴而行,走得又那么近!旁观者要有那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吧?是情侣又怎么样,这风志轩比我小一岁,却比我高一个头,甚至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辛怡禾,我们,我们……”风志轩的声音响起。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首先想到的却是,赶紧把脸转到一边去! 那种娇羞与惊喜,可不能让他看在眼里啊! 暗暗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迟疑道:“志轩,你,你要说什么呢?” 指了指西南方向,他这样说道:“如果走西南方向,就不用过这座桥。而且,还可以直接找到火车站——” “呜——”的一声长鸣,瞬间响起!如此凑巧,竟然就像是为了应证他这句话似的。 而且,我也觉得,这汽笛声,确实是从西南方向传过来的。 “好吧,就按你说的……”我松口了。 听了我的表态,风志轩立即转过身,要从东南向西北,先回到坡顶再说。 我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一旁。 “唉,好马不吃回头草,怎么走起回头路来了?” “其实,这条路,是无所谓对错的!” “走到头,再沿着铁路去找火车站,也是可以的……”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机会就越多……” “是啊,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换作我,就来个将错就错……” …… 我和风志轩只是默默地走着,懒得去搭理他们。 返回到斜坡之后,那几个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长岭顶端,我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前的汗珠:那几个家伙,为什么不耍嘴皮子了?他们原本是在斜坡偏南一侧的屋顶上的,我和风志轩往东南方向走,一开始并没有留意到他们。而我们的一举一动,却让他们尽收眼底;我和风志轩所说的那些话语,也全让他们听到了!好在,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如今我们重回到岭顶,位置、地势比他们还高,他们自觉无趣,也就不愿多开口了?当然,他们的话语,也没有太明显的恶意,也只是说嘴而已…… “志轩啊,”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你为什么不将错就错呢?” 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那样的一条路,明显要远得多。再说,那十一点过一点的火车,我,我怕误车……” 哦,原来如此! “好吧,你在前面带路。”我这样说道。 “就这样,耽误了二三十分钟……”风志轩说着,向着偏西方向,在前面领路。 接下来的近十分钟时间里,我只是跟在一旁,并不曾再开口:日上三竿,太阳与地面,大致呈四十五度角,也就是十点左右了。确实,如果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先过那座石桥。这种走法,有可能会耽误不少时间,甚至会误车!只是,就算赶不上这趟列车,大不了再回头,去乘下午的班车!身边的这位风志轩,目的性太强,不喜欢转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会不会因此而少了不少做人的趣味了呢?当然,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一想到自己的背后,还有好几双眼睛,还有那么只手,指指点点的,他就觉得不自在?以前,他还喜欢引用但丁的那一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而到了这一刻,这种旁若无人的自信与气度,又哪儿去了呢? 一开始,我就没把他所指的方向,放在心上,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是本地人,此前的那六年时间里,就经常这样搭火车往返于小街与县城之间。这样的一种走法,自然是错不了的。而我呢,却有某种莫名其妙的冒险或者说是探险的心理。是啊,太熟悉的路,是没有风景的。于是,我就希望,他能够领着我,开辟出一条新路来!然而,这个难以启齿的心愿,我一直都没说出来。而到了这一刻,这样的心愿,也只能是深深埋藏于心底了。 乍一听到那些人的话语,我脸上的那些神情,全让他看到了? 此时此刻,走着这条“四平八稳”的正道,我的那种神情,还会再现吗? 或许,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太心直了。 这个上午,我穿的是一对运动鞋,来一次远足,完全没问题。而现在,这个“计划”,却泡汤了。而这“罪魁祸首”,居然就是我身边的这位风志轩!我自然不能开口斥责他,只是,心头的那种不悦,不以为然,只怕也不会轻易消失吧? “同甘共苦”这个成语,显然也包含着“共苦”这一层意思。只是,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共苦”又从何而来呢?是啊,在一起的时间越久,那些火花的可能性,自然也就越大。只是,这样的机会,却让他亲手葬送了。 有些心思,确实不便于说出口,而只是希望,对方能够觉察得到,能够体会出来。对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我是有点失望的。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似乎总缺了点什么火候…… “怡禾,你,你真的很喜欢坐火车吗?”风志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猝然一惊:这家伙,总算会没话找话了…… “喜欢?”我接过话语,“倒也说不上,不过,要说坐火车这个想法,倒是受了你的影响……” “受我的影响?此话,此话怎讲?”他倒是兴致盎然起来了。 “以前,你的那些作文里,也有写到坐火车的。在你的笔下,坐火车还真是意味无穷。所以呢,这一次,我就想着,坐一次火车,亲自体会一下,看看你所写的对那些文字,我是否也有同感?” “嗯,也有道理吧?”他缓缓说道,“都快一年的时间了,你,你如果没能切身体会一下,似乎就会觉得,有那么一丝半缕的遗憾。有些事情,身同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是这样,刚才,你走那条小路,是不是也会有某种新的体会呢?”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字斟句酌着:“刚才,我主要是在考虑,怕时间不够用。当然,天气方面的原因,也不容忽视。这大热天,让我走这么一条陌生的道路,确实有点不太习惯。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静默了好一阵子,我这样回应道:“现在,我们大体上是背对着阳光,走起路来,确实没那么吃力。再说,又走了这么远,离火车站也越来越近了吧?这样一来,谁还会去想,河边的那座小石桥呢?” “你,你是说,有那么一句‘小桥流水人家’?”他这样问道。 我一时也是感慨横生:“算了吧,人们走出的每一条路,多半都会自有道理……” 接下来的几番对答,就变得有点不着边际起来。 再过了一阵子,风志轩指了指前方,这样说道:“看,前面的这个斜坡——” 第6章 一路同行 斜坡,又见斜坡。 不过,与刚出门时所遇到的那处长岭相比,这一处斜坡,还是有所不同的。它应该是处于一处土岭的偏东偏南处,从下向上望,弯弯曲曲的,显得有点悠长。人走过的痕迹,还是较为明显的,也就是俗话常说的“羊肠小道”了。尽头再偏南处,有一座大桥。过了大桥之后,那道路折向西南;不过,由于两旁树木的掩映,到底延伸到何处,一时倒是看不清楚。 “你看,”像是为我打气鼓劲,风志轩指着前方,缓缓说道,“走过这条小路,再往下,很快就到马路上了。过了那座桥,离火车站,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了。” 这一下,倒是豁然开朗了。 跟在他后面,我边走边咕哝着:“既然是这样,当初,我们直接走大马路,不是更好吗?” 他没有回头看我,而是边走边说道:“确实,出了学校大门口之后,如果我们直接往西走,再拐一个弯,就很容易来到这片土岭偏西一侧的。你看,这一大片土岭,就像那弓弦,尽管绕了点弯路,不过,还是比较平顺的……” “哦,你的意思是说,”我接过他的话语,“我们穿过这条小路之后,就相当于来到这片土岭的偏南尽头处了?” “是啊,你,你再看看那座桥……”他这样说着,依然没有回头。 我暗自寻思道:这小路的南侧,也就是那座桥的东侧,也有一条小河。如此说来,此前,我们在那一处长岭上所看到的那条小何,多半就是整条河流的下游了。要是当初继续往东南方向走,想着什么“小桥流水人家”,还真有点南辕北辙了。这家伙,对于这通往火车站的路径,自然是轻车熟路至极!西南方向上的那座桥,简直就是“鹊桥”了…… “我们脚下这条路,经常有人走吧?”我还是问了这样一句。 “如果是空手,是徒步,往返火车站,走这条路,还是能够节省一点时间的。”他背对着我走着,这样回答道。 “嗯,怪不得,人们那么喜欢走近路……”我这样回应着。 这一刻,他不再接话,而是继续向上走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心中的那口气,都不太顺畅的,有点接不上的样子。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向上仰望起来。 这羊肠小道的至高点,也就是十多步之遥了!只是,所谓咫尺天涯,就是这十多步,对于“强弩之末”者来说,依然是相当艰难的!毕竟,向上爬坡,对人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据物理课本所说,地球老是要把人往下“压”,当你偏要往上攀爬之际,首先就得克服地心引力!这地球重力从何而来呢?这一刻,我可看不见啊!不过,这条小路的顶端…… “风志轩,你,你……”望着“居高临下”的风志轩,接下来的话语,我一时没能说出口。 风志轩也没多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打量着我。 阳光下他的影子,就洒在偏西处,和刚出门时相比,短了许多。 为了让我尽早来到火车站,他倒是蛮拼的。 那一瞬间,我居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他能够伸出手来,拉我一把,那该多好! 只是,大概是内心深处那封建保守的一面,使得他只是袖手旁观。或者说,他只是目送着我来到他身边。 此前屋子上那几个人的说笑,他是怎样看的呢?这一带地方,尽管一时看不到人迹,只是,所谓光天化日之下,万一让人见到了,那又如何呢?看来,他脸皮薄,再加上一向生性腼腆,也就显不出那落落大方的一面。又或许,他只是拿不准我的心思,不敢贸然伸出手来!是啊,碍于脸面,“拉我一把”这样的话语,我也不是只憋在心里而一直没能说出口吗?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苛求于他呢?这种时候,他那种“正人君子”的嘴脸…… 到了小路最顶端,喘了一口气之后,下了小路。在小路尽头处,从偏东一侧上了马路,那座“鹊桥”,真的就在前边一二十米远的地方了。过了桥,沿着大路走,八九分钟之后,指着远处的一处房屋,风志轩这样说道:“看,候车室——” 我循声望去,只见西南三四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间颇有气势的屋子,那朝北开的大门附近,有三三两两的进出的人们。不难想象,他们都是乘客。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误车。 走进候车室大门的那一瞬间,我说了这样一句:“志轩啊,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这?这是我……”突然,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这样吧:他隐隐体会到,我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讽刺与揶揄。 是啊,能够提前二三十分钟到达,原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然而,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来了:到了这候车室,也就意味着,此前还残留心间的那种种幻想、冒险,全都成了梦幻泡影。这样的一段路,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悬念,也就意味着索然无味。是啊,就算是误了这趟列车,我也还是可以乘下午的班车回家的!而此时此刻,坐在这候车室里,此前往东南方向走的那条小路,就成了一条没能走完的路!而且,以后的日子里,多半也不可能再涉足了…… “算了吧,”大概是看到他情绪有点低落,我这样宽慰道,“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走两条路。” 他顺势点了点头:“其实,现在想来,那条路,也是蛮不错的。那种感觉,只有走过了,才会有切身的体会。只是,时间有限,面对着一条陌生的道路,我还是觉得,首先,是要稳妥一点……” “不过,一路上,你领着我,来到这候车室。这件事情,我总是会记得的。” “这,这也只是举手之劳……”他谦逊道。 我隐隐觉得,这一刻,用“举手之劳”一词,未必就很妥当。只是,那“抬腿之劳”,又显得有点生造了。他的这次送行,还是真心诚意的。只是,由于没能走“歧途”,我倒是有点意犹未尽。人啊,那种微妙、复杂、曲折的小心思,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都来到这儿了,一切的事情,也就成了定局,不会再生变数了。 “哦,将近七年前,你,你也是从这儿乘火车到县城的?”我试着这样问道。 “是啊,刚上中学的时候,”他接过我的话语,“街上还没有班车,就只能搭火车去。” “怪不得,对于这条路,你那么熟悉!” “其实,在上中学之前,这条路,我也是经常走的。”他这样回应着。 “嗯,你从小就在小街上长大,也喜欢到外面转一下。因此,总的来看,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之人……” “是啊,坐井观天,不利于一个人的成长。如果有机会,能够到外面走走,何乐而不为?” “嗯,就像那首歌所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这样回应着。由于下一句是“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在这种时候,再接着引用这样的歌词,是不太得体的。这样想着,我就住口不语了。 风志轩自然也懂得这首歌,而且,我几乎也可以肯定,他唱起这首《外面的世界》,多半会是颇有感触的。 “是啊,第一次用心听这首《外面的世界》,”只听他这样说道,“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眨了眨眼之后,我没有再接他的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很简单了:列车到站,我上了车,他站在偏北一侧的月台上…… “复盘”至此,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对于他的直性子,不懂得转弯,缺少那种“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情趣,我是颇有微词的。只是,他的所作所为,也有自身的原因,也自有道理吧?是啊,他何尝不是在揣测着我的心思呢?比如说,如果他伸出手来,想拉我一把的时候,他也在考虑,如果对方说自己“轻薄”,那又如何呢? 由此看来,他似乎也有为难之处,也有难做人的一面?那个成语就叫“翻云覆雨”,这人性的奥秘,又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呢?再说,人家辛辛苦苦地走这么一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县城的火车站,快到了! 说来惭愧,这些思绪,千头万绪的,竟然有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了。不过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慢慢梳理,也不迟嘛。唉,风志轩,我对他再有微词,此时此刻,我再想见到他,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是办不到的了…… 下了火车,走出站台偏南一侧的候车室之后,辛怡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向着西南方向,她凝神望去。 第7章 翩跹 辛怡禾所眺望的地方,也就是两人梦开始的地方。 只是,这一刻,她急着返回家里,也就无暇故地重游了。 匆匆数月过去,次年1月,寒假期间,辛怡禾当年所在的高中班级,弄了一次同学聚会。酒足饭饱之后,一些同学就到舞厅去,在那儿再相聚一段时间。 辛怡禾注意到,风志轩也到了舞厅。只不过,他只是坐在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像是在思忖着些什么。 望着风志轩稍显落寞的身影,辛怡禾的心里,一时思如泉涌:这风志轩嘛,你若说他不合群,他倒是来参加这次聚会了。而且,是从聚餐时就开始的。要说他合群嘛,自从进了这舞厅,他就那样坐着,基本上不跟人打招呼,也不想着去邀请女生跳舞。 如果还是高中时代,他这样做,也不无道理吧?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在校园里,在离校园较近的地方,男女生之间,有意无意之中,就会自觉地拉开一段距离。这样做,一是怕人家说闲话,另一方面,也是在“保护”自己,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而现在,大家早就不是中学生、高中生了,而是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大学校园里,那一句“不提倡谈恋爱”,换一个角度说,似乎就是,学校方面只是“不提倡”,至于你要不要谈,那是你个人的事情,校方也不会横加干涉,自然也不至于“明令禁止”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他这落落寡合的背后,到底有何玄机呢? 好几个月前的那个暑假,上了火车之后,我并没有向他挥手道别,他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于我呢?不会吧,他也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再说,就算他有点不高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又何必再记在心上呢?更何况,此时此刻,我和他之间,也就是几步之遥,就算有什么“过节”,也可以当面说清楚的。 又或许,他另有心事。只是,就算是心中另有想法,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就不能暂时放下,好好地放松一下吗?当然,这一刻,他或许只是想先安静一下…… “他,他是把舞厅当作歌厅了……”辛怡禾心里嘀咕着。 一曲终了,辛怡禾看清楚了,风志轩离开座位,想自己所在的这地方走来。 这是一张长凳,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看着对方走来,辛怡禾下意识地向靠墙一侧挪了挪,空出临近舞池的一半位置。这意思很明显,你风志轩有意的话,不妨坐下来,双方可以好好谈谈…… 到了那空位前,风志轩微微一笑,这样问道:“怡禾,这,这儿没人坐吧?” “没人,就等着你了……”辛怡禾也报以一笑。 坐下之后,风志轩也是朝舞池方向看了几眼,再过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了回来。 “刚才,你,你怎么不跳舞呢?”辛怡禾试着这样开口。 风志轩淡淡地回应着:“我,我想先看一下……” “哦,看出什么没有?”辛怡禾倒是来了兴致。 “和我以前看到的,也差不多的……”风志轩这样回答道。 “你到高校,已经是一年半了,这跳舞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吧?” “其实,我也只是看看而已,很少去跳舞的。” “那么多的时间,”辛怡禾好奇地问道,“如果是在高中,你可以说忙于做功课。在高校里,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不是就没有吧?” “要说功课,确实也不算太忙,不过,有空的时候,我时常拿来借书看了。” “你,你看点什么书呢?” “文学啊,哲学啊,艺术啊,反正,一次就借个两三本,一看就是天昏地暗……” “是啊,看点书也好。不过,再过一年多,你,你就毕业了。因此,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想一下,那些和社会有关的事情了……”辛怡禾用上了姐姐的口吻。 “这一类事情,我,我也曾想过。不过,学校图书馆里的书籍,差不多就是汗牛充栋了,一时也看不过来,因此,这一年多的时间,我用在看书上的功夫,也就比较多。回想起来,中学阶段,看闲书的时间,倒是有限。” “以前,我就觉得,你,你有点像,像个书虫……”辛怡禾说着,扑哧一笑。 带着一丝自嘲,风志轩接过话语:“有时候,我也觉得,能够做个书虫,也是蛮不错的了。不过,头脑清醒的时候,我,我又在想,以后,出来工作了,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你能够想到这一点,也不错了。这尘世间的事情,常常会有轻重取舍。有时候,到底该如何选择,别人也管不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看自己了。” “看来,两全其美的事情,多半是不存在的!”风志轩说着,感慨起来。 “于是,你的舞艺,就落下了?”辛怡禾这样问道。 从口语的角度看,“武艺”与“舞艺”同音,那么,辛怡禾真正要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人说“白纸黑字”,确实有道理:你又没写出来,人家怎么知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风志轩皱了皱眉头,一时也没有接对方的这句话。 “唉,这样的夜晚,就这样坐着……”辛怡禾不由得感慨道。 风志轩像是听出了些什么,不过,他还是没有马上回应。 他的目光,是望向舞池方向的。 辛怡禾也随着对方的目光,静静地打量这这个舞厅。 这个舞厅的内空,有一百多个平米,也不算狭小了。头顶上,一盏大彩灯,就像一个大气球,幽幽地旋转着。那摇曳多姿的彩光,如霓裳,如虹彩,就那样飘荡着。舞池里的人们,正翩翩起舞着。他们的脸上,似乎正洋溢着什么?是对这美好夜晚的激赏,是对即将到来的春天的憧憬,还是什么都不为,因为,此时此刻,舞步与舞姿本身,就是最真实的存在?据说,生命的律动,时常是与舞步、旋律应和着的。 “这风志轩,就只是一个看客?”辛怡禾不由得暗自嘀咕着。 第8章 指尖 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又该如何丈量呢? 发现风志轩久久地盯着舞池方向,辛怡禾一时意兴萧索:这家伙,连请我跳个舞的兴趣都没有!又或许,他没有这个勇气……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前奏平缓、悠长,恰似那初春时节的第一缕清风;歌声清纯、质朴,宛如那流过山石间的小溪水。若凝神静听,似乎又透出丝丝缕缕的幽怨。辛怡禾的那颗心,就像一片白云,徜徉着,在这舞曲和歌声之中。 “来,跳个舞吧?”风志轩说着,站起身来。 如果说伴奏的声音较大,一时半会儿之间,你可以觉得,那说话的声音,可能是幻听。然而,这风志轩是个“七尺男儿”,就那么一站,无论如何,你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真得不容置疑! 辛怡禾甚是欣慰,微笑着站起身来。 手指和手指之间,有一丝颤动,恍若电流。 跳了几步之后,辛怡禾微笑道:“志轩啊,刚才,你,你只是为了看别人的舞步?” 其实,她的言外之意就是:我以为,你只是喜欢看别人跳舞,根本就没兴趣邀我共舞一曲…… 风志轩淡淡一笑:“我一边听着舞曲,一边想着这到底是什么舞步?一时拿不准的话,我也就不急着上场,而是先看别人怎么跳?” “你,你这是在学校养成的习惯?”辛怡禾好奇地问道。 “是啊,学校里,跳舞的高手,多的是!没把握的话,就先看别人的步子……” “嗯,这,这倒是比较稳妥的。” “其实,还有一点。像我这样的功夫,也没必要那么快就上场。想想看,最先上场的那几对,最容易成为全场的焦点。” “嗯,看来,”辛怡禾打趣道,“舞场上的南郭先生,也自有难处啊!” “一般情况之下,我,我是不敢请那些高手共舞的……” “哦,为什么呢?” “从表面上看,男步好像要简单一些。其实,”风志轩解释着,“男方在整个舞曲之中,要掌好舵,定好方向,是他带着女方跳。因此,要求更高,需要相当的实力……” “我嘛,无所谓的,你怎么领,我就怎么跳。实在不行,我,我就把它看作自由步……”辛怡禾的语气,显得风轻云淡。 “不过,对于男方,如果领得不好,会心有有愧。” “其实,也没必要想那么多,大家跳得高兴,没把对方的脚踩痛,也就差不多了吧?”辛怡禾依然是不动声色地说着。 再跳了一阵子,辛怡禾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 至于为什么“不对劲”,或者说,哪儿“不对劲”,一时却说不出来。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对方是在跳舞,只是,他的眼神并不专注,而是闪烁不定的。他的目光,不时扫向别人!也就是说,这样的目光也就意味着,他有点心不在焉。 原本,因为风志轩要高出大半个头,辛怡禾是无法发现这一点的。然而,由于这一阵子的舞步,总是隐隐透出某种别扭来,辛怡禾只能稍稍扬起头。 于是,她就注意到了,对方的神情,有点不太自然。 “好了,歇一下吧?”辛怡禾说着,将搭在对方肩头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 由于尚未到舞曲结束之时,风志轩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不过,很快地,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尽管有点尴尬,有点意犹未尽,有点扫兴,他还是稍稍点了点头,默认了对方的这一做法。 他拖着步子,走向自己此前的起身之处。 辛怡禾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一旁。 两人面对面地坐下之后,那舞曲,停了下来。 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一曲终了,而不是半途而停。 风志轩将目光挪开,转向那空荡荡的舞池。 凝视着对方,辛怡禾一时思绪如潮:看来,这位风志轩“风大侠”,还真是心有不甘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不望着我,而是望向那暂时空无一人的舞池呢?确实,从礼仪的角度看,既然男步是主导,男生不停,也就意味着,这一曲一直在延续着,不曾结束。而我呢,似乎就犯了这样的“大忌”,单方面地停下来了。对于他来说,若是让别人看到了,那是很没面子的事情!他将目光转向舞池,就是那无声的抗议了。 我削了他的面子,他不高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只是,我的感受,他真正想过吗? 明明是跟我跳舞,你为什么不专注,为什么要分心,为什么要露出那敷衍了事的神情来?有谁会忍受得了这种怠慢?风志轩,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是啊,还在吃饭的时候,他的神情,就有点茫然若失的样子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一曲《外面的世界》,在两人的静默之中,响起来了。 辛怡禾心里一动:这样的曲子,就是那悠长的慢板,就像那一叶扁舟,缓缓地轻荡在平静的河面上。这样的旋律与节奏,一向是他最为喜欢的了。即使撇开这舞曲和舞厅不论,以前,他也和我谈起过这首歌。或者说,我和他谈论过、欣赏过这首歌。对于这首歌,我和他,是有着“共同的语言”的。 甚至,有时我不禁这样想,这首歌,倒像是专门为我和他而写的: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是啊,多少个飘雨的黄昏,我就轻轻哼着这样的一首歌,期待着他归来的脚步。在那种时候,我也不由得这样想,身处外地的他,会不会同样唱着这样的一首歌,把我想起呢? 说起来,那高考,似乎就是那样的一根线,将我和他,连在了一起。只是,后来,他先考上了,也就意味着,他暂时挣脱了这根线?他,他就这样到了那“外面的世界”,于是,再透过这根线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另一端的他!一年以后,我也过关了,也上岸了,只是,还有没有那么一根线,将我和他连在一起呢? 此前,暑假里的那一天,我没有透过车窗,跟他说一声“再见”。不难想象,他的心里,肯定不是滋味的。于是,数月之后,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他就想着,要“报复”一下?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某种猜测而已。更何况,有些话语,总是难以启齿的。 此时此刻,最为重要的就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他其实是个很要面子,又是极为自尊的!刚才,我就那样单方面终止了那一曲“小草”,更是让他“颜面扫地”? 如此说来,到了这一刻,他是不是有点无所适从了呢? 如果跳第一曲的时候,他找到了感觉,还会像现在这样吗?由此看来,尽管身处舞厅,他的那颗心,却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这样的一个夜晚,他多半是无心再舞的了。只是,就算是想着要离开,一时半会儿之间,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 于是,他就这样耗着…… “那么,我该跟他说句什么话呢?”辛怡禾暗自嘀咕着。 第9章 人生初见 迟疑片刻之后,辛怡禾还是憋不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风志轩,或许,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 话语出口的瞬间,她也愣住了:什么叫“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我又不是这个舞厅的主人,我凭什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这句话,类似于“逐客令”吧?只是,既然我不是主人,他也就不是“客人”。来与不来,都是他个人的事情,我又没吃了海水,管这么宽干什么?而且,他自尊心极强,如果有什么过激反应…… 心头狂澜万丈之际,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风志轩,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风志轩似乎听而不闻,而且,也没有与她对视! 风志轩的目光,是那舞池的方向。 肘关节撑着桌面,左手捂着小半张脸颊,这样一来,你甚至看不到他的眼眸。以辛怡禾的视角,风志轩只是侧背对着她,正凝神注视着舞池。他整个人的轮廓,就像一座雕像!是啊,确实是像雕像,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应该就是,周围的一切,跟他无关,他只是想安静一下,他只是想凝望些什么,他只是全神贯注于舞池里的某一小块地方。就在辛怡禾惊疑不定之际,歌声响起来了: 爱过就不要说抱歉, 毕竟我们走过这一回。 从来我就不曾后悔, 初见那是美丽的相约。 曾经以为我会是你浪漫的爱情故事, 唯一不变的永远…… “这首歌,”辛怡禾暗自思忖道,“倒像是唱出他的心声了?对于跳舞的人来说,歌声似乎是可有可无的。因为,只要有鼓点、节拍,他们就会跟着相应的节奏,翩翩起舞。不过,对于风志轩来说,却未必如此。因为,他只是想通过舞曲里的歌声,感受一下那心灵的潮汐起落。或者说,找一下共振共鸣的感觉。既然他不想跳舞,那么,再好的鼓点,又有何意义呢?就像我们看一首宋词名作,我们所关注的,只是文字本身,至于当初怎么唱,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真正的感动,真正的感同身受,更多的,是来自那字里行间,来自于你心灵的应和。若是换做平时,如此缓慢悠长的旋律,他应该是最喜欢不过的了。于是,他就有可能站起身来,邀我共舞这一曲……”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也不知那鼓点在心灵的上空激起了多少回响,也不知舞池里的那一对对青年男女走出了多少步子……“算了吧,就让他沉浸在这样的境界里……”这样想着,辛怡禾慢慢地站起身来,想舞厅的大门口走去。 在此期间,她也曾回头,看看风志轩是不是站起身来,要挽留几句。只是,就是在她另一只脚都跨过大门了,那尊“雕像”,依然是纹丝不动! 这天夜里,尽管是拥被而眠,辛怡禾却是倦意全无:到了这一刻,舞会也该散场了吧?风志轩会到哪儿落脚呢?这次聚会,也来了不少男生,他到某个男生家借宿一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我真正关心的,是他的歇脚之处吗? 不,不是的!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要想些什么,别人都是无从知晓的。因此,也就没必要隐瞒什么,掩饰什么,回避什么,而是应该将自己的心灵放到显微镜和放大镜之下,好好地看清楚自己!都放寒假里,离春节也不远了。 最大的悬疑应该就是,听了我的那句“逐客令”之后,他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或者说,接下来的好几分钟时间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我确实有点出言无状了。 从小街到这县城,三十多公里,他能够到来,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在这次聚会之中,我也只是普通一员,没必要说出那种话儿的吧? 对于他,我心存不满,只是,那种撕破脸皮的话儿,又何必说出口呢? 从这个角度看,他隐忍不发,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而当时,我还痴痴地想着,那如歌的慢板,他应该邀我再舞一曲。这,这又该怎么说呢?但从节拍旋律来看,那是一曲悠长的牧歌,只是,在那样的田园牧歌之中,还有我的位置吗?我说话如此无情、不知进退,人家凭什么请你共舞?他的沉默无语,似乎就是对我的回答了。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在刚刚过去的那几个小时之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见面之初,我就隐隐觉得,他的神情,总有点不对劲。只是,到底怎么个不对劲,对我来说,却是难以言传。那种神不守舍的样子,甚至会让人心生怜悯。然而,对目前为止,我都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和他所共舞的那一曲,是“小草”。那么,他是不是就认为,自己就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呢?我,我最终没能走进他内心的最深处。 而到了那一曲“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我既然都说出“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儿来”了,还指望着他出言相邀,这又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呢? 看破而不说破,这一点,我真的就做到了吗? 此刻想来,他没有当众翻脸,没有拂袖而去,倒是显得蛮有涵养的了。他只是用沉默来回应我,没有撕破脸,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他还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还留下一线回旋的余地?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该好好反省、反思一下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春节到来之前的这个夜晚,如果伫立于无遮挡的天底下,依然是寒意袭人。春天,迟早是要到来的。然而,初春到来之前,也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呢?对于我今夜里的言行举止,他又作何感想呢? 或许,到了这一刻,我倒是应该将自己的视角和思绪,放得更为长远一些。这样一来,我对他的了解与认识,才会更为全面、立体。要不然,还真是水中望月了。 记得暑假里的那天中午,下了火车之后,我也曾向那西南方向望去。因为,对于我和他来说,那才是梦开始的地方。只是,那时候,我想得更多的,是怎么填报志愿之类的事情,就没有把那些往事,再好好地梳理一下。 如今的这个夜晚,由于明天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那就好好地追忆一下往事吧。那些往事,或许就是照亮现实的一面镜子。 那个秋天,我离开小学,因为,我已经是一个中学生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又该从哪里说起呢?当时的校园,其实还不是我们真正的校园。新校舍还在兴建着,尚未交付使用。于是,最初的那几个月,我开始了某种全新的体验。那就是,离开家之后,到西北三四里外的一处校舍,读书学习。刚开始,我甚至都有点不适应,毕竟,说好的重点中学,却离这县城的中心区域,有着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不过,某种新鲜感,也还是有的,那就是,学校、班上的同学,半数以上都来自各个乡镇,套用那个成语,就是“五湖四海”了。 小学同学较简单,中学同学较复杂,这就是我最初的印象和感觉了。 于是,有时候,我的目光,就会带着某种好奇,去打量本班和隔壁班的同学。而风志轩,就是隔壁班的。当然,最初的那段时间,我对他,并没有多少印象。那么,他对我,会不会也是一样的呢? 秋去冬来,他的影子的轮廓,就慢慢清晰起来了…… 第10章 脂浓粉香 马路对面闪过的,是谁的身影? 单位大门口,向着西边。自西向东过了马路,斜对面就是一家新华书店。人们习惯上所说的“书香”,也不无道理:翻开一本新书,那淡淡的油墨香,就钻入鼻孔,沁人心脾。当然,这是对那些喜欢看书的人而言的。 有好几次,我从西边过马路,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如果只是一两次,我未必就会留下多深的印象。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那种印象才会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那个午后,我突然想起,是不是要到书店里转一下呢? 走出家门口之际,我就暗自寻思着:从学校到这书店,恐怕要有三四里路程。对于那些住校的同学来说,星期天到了,闲着无事,到书店里看一下书,也是不错的选择吧?集市里的那些书摊,看书是要花钱的。而这书店里呢,就不一定是这样了。这个书店的布局,也是有点讲究的:一些比较“昂贵的”的书籍,放在偏南一侧的玻璃柜台里,你开口问的话,售货员就会拿出来,让你翻看一下。与此同时,还盯着你,似乎是怕你弄脏弄坏了。这样一来,如果不是特别想买,一般人是不会到那边去的。 而偏西、偏北一侧,则是开架的。那些书籍,就摆在那些书架上,你可以拿下来,翻阅一下。事情的微妙之处似乎就在于:偏南一侧的那些售货员,她们关注的重点,就是玻璃柜台下面的那些书。至于开架的这些书,你不拿过去问她,她也就懒得理你。因此,如果你不想买书,尽可以这本翻一下,那本看一下,只要不要太露痕迹,久不时换一下书,还是可以“蒙混”一下的。是啊,你走向大门口的时候,只要手中没拿着店里的书,那些售货员,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吧?这样一来,到店里蹭书看的人,总是会有一些的。那么,隔壁班的那位男生,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呢? 学校是新办的,只有两个班。既然已经可以确认,他不是我们二班的,那么,自然就是一般的了。如果他到店里看书,也不难理解。不是所有的书,你都买得起;再说,有些书,随便翻翻,也是可以了,没必要买下来。 从我的角度看,一出门就是书店,于是,对于这家书店,我倒是没有太多太深的感受。只是,对于他而言,未必就是这样了。因为,他来自下面的乡镇,到这家书店看书,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哦,他喜欢看些什么书呢?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还是比较肤浅的…… “这么冷的天,”走到书店大门口之际,我暗自嘀咕着,“他,他还会来吗?” 然而,当我下意识地将手放入裤兜,走进门口之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稍稍侧着身子,那张脸大体上是向北的。 侧背对着售货员,心里的压力,就会稍微小一些。这家伙,确实是有点心机的! 走到他偏南一点的地方,我也开始翻起书来。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有点茫无头绪的样子,或者说是有点漫不经心。既然已经能够确认,他就在这儿,那么,我随便翻看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吧? 也就是三四米的距离了,可以慢慢打量他一下了。 他略显瘦削,这样一来,他的个头,在男生中,就属于中偏上的水平。他的头发,倒是颇有特点:又粗又厚又硬,倒像是那些生机四溢的野草。他的那张脸,轮廓还是蛮分明的。那眉毛,又粗又浓,就像是用浓墨勾勒过的。 人说“浓眉大眼”,这一刻,尽管还没能看清他的眸子。不过,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的眼神,应当不至于让人失望!他看书的样子,显得很专注:我进来这么久了,他的眼光,从不曾扫到这边来。 人家是来看书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因此,没留意到我的到来,也实属正常:我,我就这样没来由地宽慰自己。 那么,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会让他如此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呢? 我的好奇心,就像那钻出地面的小草,变得难以遏制起来。 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我也拿起一本书,信手翻阅起来。 只是,我很快就发现,这一刻,我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当然,我可以这样为自己开脱:这次到书店来,我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过来打发一点时间而已,并不是非要看什么书不可…… 把那本不知所云的书放下之后,我向偏北一侧移着步子。 很凑巧!他转过身来了! 望着我,他的嘴角蠕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来。 这一刻,我倒是看清楚了,他的脸上,飘过一阵红霞;红霞消失之后,一丝羞涩,就挂在那眼际眉梢了。 很欣慰,我确实没猜错,他的那对眸子,恰似圆月出云,深邃而透亮。我向他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眼看他正凝视着我,并没有马上要接着继续看书的意思,淡淡一笑之后,我这样问道:“哦,这么入迷的,看的是什么书呢?” 那原本要合拢的书页,此时,又展开了。我稍稍伸过头,以便要看得清楚些,与此同时,我的手也微微前伸: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将那本书向上托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丝丝缕缕的气流,穿过指尖,渗向心田。也不纯粹是暖流,其间夹杂着些许颤栗。这么冷的天,他的那双手,一直露在外面,也真为难他了。心猿意马,瞬间的事情。定了定神之后,展开在我眼前的书页上,是这样几行字: ……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任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 “这,这可是,”我心里一动,“这可是《红楼梦》里的诗句啊!这本书……” 这样想着,我也不再多想什么了,就把那书页合上。定睛一看,那封面上赫然印着这样几个大字: 红楼梦诗词选 以前,整部的《红楼梦》,我大体上也翻阅过一次。而刚过去的那一刻,眼看原本在他手中的这本书,也就是一百多页的样子,不可能就是整套的《红楼梦》。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只好将书本合拢起来,专门看一下封面了。 “你,你喜欢看《红楼梦》?”我不由得轻声问道。 “以前,从连环画里,”他解释道,“有所了解……” 刚上初中的学生之中,能够把整部《红楼梦》原着看完的,毕竟是极少数。想来应该是这样的,由于此前对《红楼梦》有所了解,这个下午,机缘凑巧之下,他见到了这部《红楼梦诗词选》,偏巧他对古诗词又颇感兴趣,这样一来,一旦将这本书打开,他就被吸引住了。在我这样的外人看来,自然就是专心致志,爱不释手了。 “看看里面的诗词,也是蛮不错的。”我这样回应道。 “其实,也只是随手翻番,一知半解而已。”他的语气,倒是甚是谦逊。 “一知半解?”我接过话语,“多看几遍,慢慢地,就能有所体会了。”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先大体上了解一下。以后,再有机会,再认真看几遍……”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 果然,对于课外阅读,他是有着某种打算的。也就是说,课外读物于他,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第11章 青葱校园 与风志轩的晤谈,大体上就是这样的了。 这看似偶然的背后,未必就没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吧? 只是,那时,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跟他聊上几句,更多的是出于某种好奇心,出于某种朦朦胧胧的好感,出于那有点不一样的心跳。 除此之外,似乎也不再有些什么了。毕竟,大家都是同学。 他,只是隔壁班的一位男生,仅此而已。 “你,你……”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往下说了。 人说“理屈词穷”,既然不曾“理屈”,为何也“词穷”了呢? 原来,我也隐隐觉得,这一刻,我和他所处的这个地方,毕竟只是个书店,书店里也还有别的人。也就是说,这儿,毕竟还不是畅所欲言之处。一旁那些别的顾客,书店里的售货员,他们的目光,到底还是异样的!再说,就这样开了一个头,也就达到我最初的目的了。 “你,你急着回去?”只听他这样说道。 这样一句“解围”的话语,也还算得体吧?反正,那时候,我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顺势将那本《红楼梦诗词选》往他那边一塞,我信口说道:“好吧,你继续看吧……” 然后,我就往大门口方向走去。 至于他还在里面待多久,我也不清楚,自然,也没必要清楚。 以后的日子里,生活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着,继续着。 初一下学期,新校舍落成,作为这个学校的首届学生,从此,我们就不再需要“长途跋涉”了。从我家到新校舍,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出了单位大院门口,折向北,再沿着马路向东走,没过多久,就能到达学校的后门口。说是后门口,其实也没装有什么铁门或木门,对于我们这些需要由此出入的人来说,也只是知晓,此处是敞开着的,是一条路的一部分。 以后的一两年时间里,“风志轩”这个名字,我倒是记住了。不过,我大体上是一个外宿生,时常需要想着上下学的事情,跟他也没有多少交集。这其中,还有这样一个原因,他平时沉默寡言的,并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再加上我和他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班级,就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我和他,也就是那熟悉的“陌生人”吧?记得,当时的校园里,时常还能够听到这样的歌声: ……福利社里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与魔鬼战, 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这一曲《童年》,是用男生的口吻唱出的,于是才有“隔壁班的那个女孩”这样的唱词。而如果将“女孩”改为“男孩”,我会不会因此而想起他呢? “初恋”这一类说法,还是说不上的,我只是知晓,隔壁班有那样一位男生,他喜欢到外面去看书,他的文科还不错,有时候我也能够见到他那匆匆的步履……要说“相遇”,较为明显的,似乎有这么一次。那一次,也已经是星期天下午了,不过,离晚自习的到来,也还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那时,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回一趟家。 说起来,我家是在马路的左边,于是,我也就没过马路。出了学校后门之后,我就在马路左边,自东向西走着。离转弯处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就见到他,向我迎面走来。 看样子,他应该是从火车站方向走回来的。他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个男生。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两三本书。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如果要到市里买书,完全可以乘公交车返回的。这样一来,下了公交车再返回学校,还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们选择乘火车,或许只是因为,一旁的那个男生,想体会一下乘火车由市里返回县城的感觉。反正,由于是星期天,时间也够用?换一种走法,也就相当于换一种心情?反正,从火车站回学校,谁也不会迷路,反正有的是时间……看看他们快到跟前了,我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之后,就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是两个人同行,我也就不想着要再说些什么了。再说,我也不想在路上耽误更多的时间。 三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时常会这样想:我们学校围墙的北侧,就是那铁路线了。每天下午,将近五点钟的时候,随着那“呜——”的一声,就能看到那火车,驶向火车站方向。当初,还是借用校舍的时候,对于这火车,我倒是没有多少印象。因为,那“老校舍”的大门口,是朝南开的。再加上教室门口也是向南的,离铁路线也较远,也就见不到火车的影子。如此一来,对于这一带的火车,我也就没多少感觉了。我更为熟悉的,是大门口之外的大马路。 而到了新校舍,就有点不同了。 我们的教室,跟那铁路线的距离,尚不足百米。这样一来,再专心的学生,一天到头,从早到晚,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机会,透过教室的南窗,目送着火车的到来与离开。 当然,对于我来说,那也只是目送而已。 然而,对于那些需要乘火车往返的同学而言,事情还会这样简单吗?目送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车厢,他们的思绪,又会是怎样的呢?乘着火车来学校,菁菁校园里,有着他们青葱的身影、青涩的微笑。望着那绿意流动的列车,他们多半也会想家,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想起离开家乡时家长的叮嘱,想起自己在列车上对这段旅程的遐思……尽管,我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过,我大致上还是可以肯定,看到这列车时,他们的心里,总会荡起阵阵涟漪的。 而如果风志轩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又将如何呢? 那一个词语叫“求学”,对于那些要经过数十里路才能到达学校的学生来说,对于这样的一个词语,还是有着某种切身感受的吧? 说起来,对于自己的初中时代,也只能算是勉勉强强而已。 能够升上高中这一级别的,还不到一半。由此一来,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感觉,也就时常回荡在心间了。有时候,我也曾这样想:这种心理,是不是有点阿q的意味呢?怎么说呢,要想出类拔萃,就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汗水。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也没有那么高的自觉性,也就只能如此了。相比于另外一半多没能继续升学的同学,我是幸运儿,也是优胜者,仅此而已。 高中时代,似乎依然是“匆匆”二字。 不过,跟初中的那三年相比,还是有所不同的。 以前,我和风志轩,只是同年级;而现在,却是同班同学了。 在高三上学期,有那么几天,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起他来了。 那些日子里,星期天依然留在教室里或校园里的同学,头脑都还是比较清醒的:一旦过了这十二月份,真正的考验,也就为期不远了。好几年以来,都是那百分之二三十的升学率。面对着如此低的升学率,我们又有多少把握呢? 如果把握不大,除了时间加汗水,还有别的捷径吗? 因此,留下来学习的人,都是一些有志于升学的同学。 然而,就是在那几天的时间里,我隐隐觉得,这风志轩,似乎依然是与众不同的? 第12章 冬日暖阳 新历年的12月份,那西偏南的午后阳光,斜斜地透过南边的玻璃窗,倾洒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眼前的桌面上。 如果要将他比作一尊塑像,其实也不甚恰当。因为,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其实,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他眼前有一个本子,他右手握着钢笔,正在那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尽管我也清楚,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在记那些历史地理等方面的知识之际,随手笔录一下要点,就会记得更为牢固些。只是,我可以确认,放在课桌偏左一侧的那几本书,他已经很久不曾触及了。也就是说,那几本书,不过是摆设,这数十分钟的时间里,他只是在奋笔疾书! 那么,他正在写些什么呢?这,这才是我最想知晓的! 应该是在写点什么文章吧?而且,篇幅也不会太短。因为,好几天以来,他都是这样了!这种文字,应该像是文学练笔之类的,要不然,如果只是写点日记、随笔,怎么会延续这么长的时间呢? 此外,如今已经是12月中旬了,过了新历年,离那高考,也就为期不远了。及时撇开高考不谈,寒假之前的期末考试,也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的吧?既然是这样,他把这么多的时间放在与考试无关的文学创作之中,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他真的就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吗? 若说他正在弄些与创作有关的文字,我还是可以相信的。 初中三年,我和他只是同校、同年级,由于不在同一个班级,因此,了解得还不够深入细致。而最近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跟他同在一个班级,对他的了解,即使用不上“了如指掌”,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吧? 在文字方面,他确实是有点功夫的。 有一次,在一次写人记事类的作文中,他利用倒叙、插叙的手法,将自己小学、初中、高中的三个语文老师连在一起,甚是有点像意识流的写法,蛮精彩的!至少,正在教他的高中的语文教师就颇为欣赏,甚至还有点激动和欣慰吧?反正,在那次作文讲评课上,就把他作文范文,在班上边念边点评。作了那么多年的学生,我们都意识到,在那么有限的一节课时间里,如果某个同学的某篇文章,能够在班上作为范文来念,确实是相当难得的了。尤其是,如果那节课,老师只念一篇文章,那简直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当然,作为一个学生,作文水平终究还有待于提高,也不能因为得到课堂上的某种肯定而沾沾自喜、盲目自大。然而,不管这样说,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得到老师的肯定与表扬,还是有点水平的。 当时,学校弄了个文学社团,我也在其中,就把他的这篇弄了去,油印出来,让更多的同学,都能够了解、欣赏、学习、借鉴一下。以后的日子里,有一次,作文题目,是和文学欣赏、评论有关的,我第一时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何不把他的作文本拿过来,然后就其中的某一篇作文,写点评论呢? 说做就做,我还真的开口,要求他提供一下自己的作文本。而他,也照办了。记得那一次,我所点评的他的那篇作文,是写景的。用心看了几遍,我觉得,他的文字功底,在我们这些同龄人之中,还是蛮不错的;而且,他还引用了《滕王阁序》中的名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他并不是简单地引用,而是将这个名句嵌入自己所写的田园夕照之中,显得颇为浪漫唯美,显出几分田园牧歌的神韵来。 点评一下他的作文,我也只是抱着学习欣赏的角度而为,倒不是想着要在自己脸上贴一下“伯乐”的标签。而他呢,也不至于就此飘飘然,真把自己当做“千里马”了。 说得简单点,我和他只是有文学方面的爱好,真要往下走,道路还是极为艰难、漫长的!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清醒的!特别是,你的作文写得再好,又能在高考中拿到多少分呢? 风花雪月,如何敌得过那渐行渐近的战火硝烟? 对于这一点,他是不是很清楚、很清醒呢? 这,这才是我最为关心与担心的。 这样一个午后,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偌大的一间教室,就只剩下他和我了!当然,外面的阳光,是如此的绚丽与温暖,到外面走一走,放松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终于,这一刻,到来了! 他只是握着钢笔,没有继续在本子上书写。 也就是说,他只是保持着书写的姿势。 “志轩啊,”确认无误之后,我开口了,“你,你在写点什么呢?” 下意识地用右手遮挡了一下那展开着的本子,他回过头来。 其实,我的声音,他一向是听得出来的;他回过头,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写,写点,”带着几分羞涩与腼腆,他这样回答着,“写点小说……” 霎时,我的心头,涌起一阵巨浪:我的猜测,总算不至于太离谱! 带着几许惊疑,盯着那本子,我这样说道:“能,能让我看看吗?” 那浓眉紧锁着,恰似那倒写的“八”字;他的眼眸里,涟漪阵阵:迟疑、骄傲、羞怯、欣慰……那一汪深潭里,涌起了多少情感的波纹啊!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说道:“这样吧,我再写一两行结尾?” 他用的是商量的语气,而我呢,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印在纸上的小说,我也看过一些,只是,自己的同学写出来的小说,却是不多见,尤其是自己眼皮底下的这位风志轩同学! 再刷刷刷一阵子之后,他将本子递给我。 将本子收好之后,我这样说道:“下个星期天下午,围墙外东侧的那片小树林,知道了吧?” 他点了点头:“好吧,就按下午上第一节课的时间!”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下午,我如约前往那片小树林。一路上,我思如泉涌:将步子放得轻一点、慢一点,或许会更好吧?出门之前,我看过时钟,应该不会迟到的。这样的一件事情,本身就像是一部小说。甚至,比起那些向壁虚构的小说来,似乎要更精彩一些! 他所写的小说,水平如何,姑且不论。这件事情本身,就让我颇为激动,颇为欣慰,甚至是颇为自豪了!都高三了,时间那么紧了,他还能挤出时间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难能可贵啊!由此看来,近几年,我还真的没看走眼。作为他的同学,我的欣慰、自豪之处就在于,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总有着诗意盎然的一面。我们,我们不仅仅是学习、考试的机器,我们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而且,他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将这部小说写完,似乎也是有所考虑的。至少,放下心中的这块石头之后,以后的日子里,就可以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学习了!而此刻,我走这么一趟,就是要为这样的一个乐章,暂时画上一个休止符了? 他信任我,才会把这样的一个草稿拿出来,让我过目?这种猜测,应该是不无道理的。不难想象,由于时间仓促,到目前为止,他所写下的,还只是一个轮廓。以后,有时间了,还可以慢慢斟酌、打磨一下的。而我呢,就是这部小说的第一个读者。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能够成为第一个读者,似乎只有我了! 从这个角度看,在他的心目之中,我还是自有一席之地的? 第13章 针线 在此之前,我对风志轩的了解,还流于表面…… “这次相约,他,他不会迟到吧?”想到这儿,我低声自语道。 抬起头,我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小树林偏西一侧。 他确实是先到了一步,不过,他所站的地方,离这林子边,有着十多米的距离。这一刻,他面东而立。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玉树临风?刹那间,我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词语来。 其实,要论衣着,他一向是比较简朴的,而且,也从来不想着要刻意装扮一番。从这个角度看,和古时候的那些翩翩公子相比,他要逊色得多。只是,他这个人,就是在不经意间,他的谈吐,也都是异于常人的。这,这也就是那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所指的吧? 他既然先到了,为什么不在林子边等着我呢?或许,他只是在想,如果就是在林子边站着,碰巧有人路过,就有点不好意思?多走几步,没人打扰,还可以想点事情…… “志轩,到多久了?”我一边走着,一边向他打招呼。 他回过头来,淡淡地说道:“我,我刚到一会儿。” 寒暄几句之后,我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 他伸出手来,要接过去。 那几个手指的侧背面,就那样轻轻触碰了一下。临近岁末,尽管是艳阳高照,在这天底下,还是有着丝丝凉意的。而那一触之下的微颤,涌向心间的,就是那丝丝缕缕的暖流,此外,还有些许难以言传的涟漪。 “哦,还是蛮不错的……”我这样开口道。 他满眼感激,凝视片刻之后,这样感慨道:“时间紧迫,就只能勾勒出一个轮廓了。” “这,这也算是一个起点吧。能够走出这样的一步,也是不错的了。”我这样鼓励道。 “是啊,在动笔之前,我也是犹豫再三。后来,我就这样想,先写个大概,也是可以考虑的。这,这也算是,为这几年的经历,留下一个印记吧?”他这样解释道。 “里面的故事,倒是让我耳目一新了。”我接过他的话语,“你用不小的篇幅,来写隔壁一对年轻夫妇,隐隐有点那《城南旧事》的影子,不过,小说中的那个男生,似乎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看客吧?” “嗯,他以一个十多岁男生的视角,来观照这尘世间的悲欢离合。只是,在他那个年纪,也不全是懵懂无知了。或许,他也有着最初的萌动。说起来,在我看过的那些小说之中,容易把青春少年的心思,写得过于简单,缺少立体感。其实,十多岁的孩子,他的内心世界,未必就只是一张白纸。只是,某些作者,对俗世少年的喜怒哀乐、风雨潮汐,写得过于简单了。一个人的成长,从来就不是一触而就的……” “确实,你的这种想法,更为真实可信。看了你的小说,我对男生的情感世界,有了更为深入细致的了解。” “我不写,人家也不会这样写。因此,我才决定挤出一点时间,尝试一下。这件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嗯,你这样做,也自有意义。哦,里面写道,那个男生,跟自己的美女同桌,那种类似于青梅竹马的感情,也让人心驰神往,感慨不已……”我由衷地慨叹道。 他露出一丝尴尬,自嘲道:“那,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至此,我再次确认,他写的那部小说,确实是在自身经历的基础上,加工改造而成的。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限于阅历,要写小说,他自然要从自己的经历写起。再说,如果只是一部纯虚构小说,他似乎也没必要,在如此紧张的高三阶段,挤出那么多的休息时间来。 “哦,你在小说中写到,”我微微一笑,“刚上中学的时候,你连怎么用肥皂洗衣服,都不算很清楚。结果,衣服晾干之后,上面还有擦过肥皂的或隐或现的痕迹……” 他也被逗笑了,露出几分羞涩来:“有时候,我也在想,有些地方,适当注意一下细节的真实,也是很有必要的。” “嗯,看了这样的小说,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够让读者产生共鸣,还是值得肯定的。” “多谢了,这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说着,他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从小说里,我也能够看出,除了洗衣服,你还会种田放牛、做饭砍柴,蛮不错的。” “这些小事,对于小街上的少年来说,并不陌生。哦,你会补衣服吗?”说到后面,他明显转了一个话题。 补衣服?缝补衣服?他冒出这样一句,是何用意? “你,你是说——”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却是难以措辞了。 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就慢慢解释道:“哦,是这样的。我有一件衬衣,后面裂了一条缝儿,穿起来不太舒服。因此,我就想问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 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这样回答道:“这缝缝补补,打补丁嘛,我也是勉勉强强。这样吧,等一下回到宿舍,你就把那件衬衣拿出来,我拿回去之后,帮你补一下。” 他提出这件事情,也不算太离谱。一般情况下,男生宿舍里,是没有针线的。如果我不帮忙,他多半只能等到放寒假,再拿回家缝补了。我家住县城,离这学校也不过十来分钟,这点小忙,帮帮又何妨呢? 接下来,我们还论起各自的年龄。说起来,我比他大了将近一岁,那可是师姐、长姐了! 那句诗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撇开恋情不论,他在开口的瞬间,是不是就有某种预感,觉得缝补一下衣服这样的事情,可以跟长姐说一声。而且,巧合的是,我偏偏就是作姐姐的。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了。就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本书,有空的时候,你看一下。” 他所接过的那本书,就是几年前他在书店里所翻看过的《红楼梦诗词选》了。 迟疑片刻之后,他这样说道:“时间很紧了,那些大部头的小说,是不敢再招惹的了。好在,这是一部诗词选,不需要连续地看。这样一来,复习功课累了,如果还有时间,我就看它一两首。这诗词嘛,零敲碎打,也还是可以考虑的……”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决定,先返回学校。 返回学校的路上,我默默地想着:到了这个午后,我对他的了解,也就更深了一步。嗯,以前单独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我也就没能步入他的内心世界。熟悉的只是他的身影,而对于他的灵魂,则是较为陌生的。这个下午,我们也交流过各自的学习情况。我们的心里都很清楚,前面的形势,还是颇为严峻的。而这样的一次相会,给各自内心带来的温暖,确实难得。 他还说起,他看过琼瑶的《窗外》。那位台湾小说家,她的成功,其实只是一个很特殊的情况。想想也是,这个世界上,写小说的人灿若星辰,真正功成名就的,又有几个呢?因此,我们都很清楚,和文学有关的那一切,终究只是一个梦想,不能太当真。就算你有心追梦,那也是在高考结束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复习备考。肥皂泡再美丽,也是极易破碎的。作为一个人,我们可以做梦;不过,对于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也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你,你等一下,我去拿衣服……”这样说着,还没等我答应,他就离开我身边,向那宿舍走去。 第14章 家乡 那一刻,我心头一怔:真没想到,同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居然会跟这“穿针引线”的活儿,连在了一起。 当然,我也不会那么傻,就站在距离那宿舍门口很近的地方。那一刻,我是站在偏西北一侧十多米开外的另一处屋檐下,等着他把那件衬衣拿过来。而且,我目光所致,大多是对面的教学楼。望着正北方向的教学楼,如果有人见了,多半会这样想:这位女生,是不是想着要到北边教学楼上的教室里去,拿点课本或复习资料什么的…… “拿着,辛苦了……”随着这声音,他把一个“纸包”递了过来。 轻轻地按了一下那“纸包”之后,我就将它装进自己的背包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由得这样想着:这风志轩嘛,也有着心思细腻的一面。至少,他懂得要将自己待缝补的衣物,用一张旧报纸包好。这样一来,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了。“胆大心细”也是一位写作者常见的素质吧?胆子不大,多半连提笔的勇气都没有。心思若是不细腻,那种微妙复杂、细致入微的情感波折,也是驾驭不了的。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高三的学生了。这样的一个下午,走在回家的路上,那种时光荏苒、岁月蹉跎的感觉,总是免不了的。 初中时的学校,在我家东偏北数百米处。高中时的校园,在我家东偏南一华里左右的地方。说起来,都是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很近的。这样一来,对于学习生活,我会不会因此就有所欠缺呢?因为,对于那些不住在县城的同学来说,常常是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也正是因为学校与家乡之间,有着说不上太短的一段距离,对于回家,对于家居生活,对于家常琐事,他们的感觉,显然不同于我。换句话说,他们的世界和感受,我也是很难身同感受的。再扯得远一点,我所就读的小学,跟目前所在的高中,其间只是隔了一条马路,南北走向的马路。由此看来,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家校之间举步之劳的两点一线,让我少了许多一路风雨之苦,而在另一方面呢,也限制了我某些方面的想象力? 我借给他一本《红楼梦诗词选》,他叫我帮忙补一下衬衣:这样一来,我们的下一次见面,都是那么“名正言顺”。 在那篇小说里,他以自己为原型,讲述了好几段情感往事。即使撇开文笔不论,其中的故事,往往都有让我耳目为之一新之处。我虽不至于就此拍案叫绝,不过,那种手不释卷的阅读感受,还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样说吧,假以时日,他在写作上有所作为,还是可以期待的。 只是,这一切,都要暂时停下来了。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距离高考,就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了。 在征尘风云面前,风花雪月实在是弱不禁风,不值一提。 出门之前,我就想过,五年前,在我家对面的那家书店里,我第一次有意识地关注他,他所翻阅的,就是这样一本书。作为一个穷学生,就算他也买过几本书,多半也会不包括这一本《红楼梦诗词选》。复习备考的日子里,总不免会有枯燥单调、乏味难耐之时,他就可以翻阅一下这本书,就像燥热之中的一缕清风,他的内心,由此得到一点放松与调节。 他将缝补衣衫之事托付给我,是何用意? 或许,他只是这样想,你既然身为学姐,家中又有缝纫机,再加上你自称会缝缝补补,就让你试一下吧? 在这方面,他确实有点像小兄弟。 他不信任你,自然就不会有所托付了。 他用舒缓悠长的笔调,写下了自己家乡所在的那条小街。说真的,我都有点动心了,甚至在想,如果有机会,就到那儿看看吧;我要看一下,他笔下所写的,和我眼中所见的,会有何异同? 说起来,今天还真是一个新起点。 作为同班同学,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他,也有过接触。不过,大多是工作上的,事务方面的。而这个午后呢,我们是在切磋问题,我们是在畅所欲言,我们是在交流谈心。 一个男生,斜倚着树干,在捧读着一部《窗外》。西斜的阳光,在他的头顶、后颈里、肩膀上,洒下金灿灿的或大或小的光斑。而他,并不是一尊塑像,因为,过了一段时间,他也会稍稍移动一下,不让那光斑太刺眼。而且,他的那颗心,也在飞轮一般运转着:这是一个怎样的画面啊!阳光少年,文艺小青年,追梦学子?要给他贴上这一类标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这个人啊,一向都是独一无二的。尽管,你可以将他类型化,只是,他鲜明的个性,却是掩盖不了的…… “《窗外》是成功的,它令人感动不已。不过,我们更应该看中,小说作者的成功,并不具有普遍意义——”他这样说道。 “榜上无名,脚下有路。笔耕不辍,终有所成,这不是很励志吗?”那一刻,我倒是有点惊疑不定了。 “这样的故事,只是极个别的现象。因此,作为读者,我们不要沉迷于作者成功之后的光环……”他这样解释道。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才这样回应道:“你,你是说,应该先专注于考场上的成功?” “在现实生活之中,文艺青年所面临的道路,是极为艰难,荆棘密布的。” “这个问题,确实要仔细斟酌一下的。” “人说书山题海,求学之路,也不好走啊!”只听他这样感慨道。 我心头一震:说起学习成绩,他稍胜一筹,在我面前,他为何也要如此唏嘘感慨呢? “在学习上,我们,我们也应该互帮互助……”我试着这样说道。 “嗯,这是肯定的!”这一次,他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在那小树林,我们能够交谈的时间,毕竟也是有限的。此时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再回想起来,倒是觉得,如果时光的脚步能够就此停下,我多半也是会同意的。 同学三年,真正在一起促膝谈心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这个开头,也算蛮不错的了。那么,以后的走向,又将如何呢? 算了吧,先不说以后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似乎倒是,人家的衬衣,先得补一下,毕竟,你接受了人家的托付。 现实与小说,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小说可以加工、虚构,现实中的琐屑事务,却只能去面对、解决。 他是一个男生,针线上的活儿,似乎也不至于一窍不通。不过,只是由于远离家乡,衬衫破了,却是无法缝补。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于是,开口求助之际,他心安理得?当然,我这个作学姐的,也不要太计较,太小心眼,太盛气凌人。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会有有求于人的那一刻吧?人家有求于你,至少也说明,你是有价值的。 风志轩,谜一样的风志轩! 一个星期前的那个下午,如果不是出于好奇,我就不会开口,看一下他所写的那些文字。这一切,就不会出现了。只是,人生真的就能够说“如果”吗?那最初的“如果”,是不是就应该说,如果没有宇宙,如果没有太阳系和地球,如果没有上一辈人的尘世情缘……这一切,如果真要扯起来,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呢? 由此看来,“如果”一词虽好,也不要多说哦! 事情发生之前,自然可以“如果”一番。至于此后的“如果”嘛,就有事后诸葛亮之嫌了…… 第15章 借与还 走在从学校到家里的路上,就这样,我一直都在想着和风志轩有关的一幕幕。对于高中所在的这座县城,他依然能够涌上那游子的感受? 而我呢,接过他递过来的待补的衬衫的那一瞬间,那久违了的家居气息,会不会就此流淌于他的心田呢? 透过这几年的观察,透过他所写下的文字,透过最近几次的接触,他整个人的轮廓,在我的心里,也就渐渐清晰起来了。 新的一个月,新的一年,新的天与地。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学校还把高三年级的学生留下来,补了好几天的课。相对于一二年级,我们留在学校的时间,也就此多了好几天。 那几天,白天的课,我倒是没有落下。只是,那晚自习,就付之阙如了。那么冷的天,走在路上,那凛冽的寒风,刀子一般,刺得路人的那张脸,隐隐作痛。那种时刻,到学校上晚自习,意义何在呢?再说,好几个月以来,我都懒得住校了。这样算来,上完晚自习,还得回家休息。这一来一往,半个小时是少不了的了。更何况,一路上黑灯瞎火的,还得领略那寒风扑面的感觉,又何必呢?于是,那几个晚自习,我一直都是缺席的。 当然,对此,学校方面不会多说什么。你家有灯火,更有炭火,你在家看书学习,也未尝不可嘛。 那么,我不在班里的那几个晚自习,会不会出现某些事情呢? 唉,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是一闪念而已,从来就没往深里想。 即将离校的那天中午,我独自一人,在教室里整理一下书本与资料。即将完工的时候,他来了。 那一刻,我正好是抬眼望向南边的后门,也就见到了他。 “哦,整理书本啊?”他微微一笑,这样问道。 “是啊,有些书搬回宿舍,”我这样回应着,“有一些书,拿回家。不过,也没多少了,一下子就解决了……” 话音未落,我就觉得有点后悔了:如此说来,人家就不用帮忙,也就是多余的了? 此刻想来,找点事情让他沾一下边儿,不是更好吗? “放假了,没必要将书本放在教室里了……”他这样附和着。 “哦,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我这样问道。 “嗯,下午三四点钟吧?”他淡淡地说道。 “那,坐火车还是坐班车?”我接着问。 “时间多的是,就多走几步,去坐火车。”他的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 我想起来了,以前还在初中的时候,每天下午将近五点钟,透过北窗,都能见到那趟列车,路过学校围墙更北处的铁道。风志轩所说的回家的列车,自然就是这一趟了。已经进入第六个年头了,那趟列车依然行驶在那样的一条线上。而眼前的风志轩呢,早已是长身玉立,不复当年的懵懂少年!这世上,演绎了多少沧桑变化啊! “汽车站,不是更近一点吗?”我试着这样提醒他。 他自然也知晓,汽车站就在我家偏北几百米处,如果从学校直抵汽车站,确实会省下不少脚力。 “班车上空间太小,有时候容易晕车。”他这样解释道。 “你,你经常晕车?”我关心地问道。 “也就是有过一两次,不过,都是在热天……”他回应着。 言下之意显然就是,如今是冷天,就是坐班车,也不会晕车的。 然而,即便如此,他即将到来的这次返程,依然首选火车。 “哦,火车票更便宜一些?”我冒出了这样一句。 眨了眨眼之后,他缓缓地说道:“确实,坐火车更划算些。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坐火车的话,先得前往火车站,那三四里的路程,你可以慢慢看,看路边的房屋,马路两侧的树木,看着汽车呼啸而过。快到火车站的时候,还可以想起,上中学的第一个学期,我们还在某种学校借读过。而那所学校,却在火车站以西好几百米处,暂时不能过去看一下了。过了马路,自南向北的那条大路,直通火车站。而最初的那所学校呢,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只能念想着……” 如果真有“过人之处”的说法,那么,他的这段话,似乎就可以作为某种注脚了。一般人看来平淡无奇,甚至是枯燥乏味的苦差,他也能说得津津有味。而且,他并不是空说而已,相反,他是深深地沉浸其中,体会出常人难以企及的不一样的风景。对此,你可以不以为然,不过,你不得不承认,他自有独到的世界与境界:鸟语花香,车水马龙,微尘薄雾……满满的诗情画意! “哦,在列车上,”我像是想起了什么,接口道,“透过车窗,你所看到的,你所想起的,也有别于常人。就是在离开火车站回家的路上,说不定,你还能想起几句小诗来……” 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带着几分腼腆,这样回应着:“我的脑子,就喜欢转来转去的。要不然,那么长的时间,又该怎样打发呢?” 原来,思想者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行装,你准备好了?”我问出这样一句。 “也没什么行装的,就一个包而已。”他轻声说道。 “你,你不午休吗?”我加了这样一句。 我觉得,既然是下午才离校,午间小休一下,也是可以考虑的。 迟疑片刻,他拿出那本《红楼梦诗词选》,压在我的桌面上。 “这本书,你可以留着。以前,我已经看过了。”我这样跟他解释。 扫了窗外几眼之后,他低声说道:“这本书,也看得差不多了。回到家以后,如果有时间,我再想办法,另找点儿书来看……” 既然人家执意要归还,我作为此书的主人,也只能先收下了。 再聊了几句之后,他离开教室。 再过了好一阵子,望着这空空荡荡的教室,我涌上了几分莫名的怅惘:刚才,风志轩为什么要到教室里来。你如果心思单纯的话,就会觉得,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随便过来看看。 其实,和他有关的事情,都不会那么简单的! 从宿舍走过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有某种想法吗?换句话说,如果由他选择的话,他肯定希望,能够在这教室里,见到我!要不然,他随身携带这本书,又作何解释? 在他还书的瞬间,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啊,蛮不错的,诚实守信,深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之道。 只是,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他执意要还,隐隐预示着,他想着撇清什么? 是啊,至少,这样一来,整个寒假里,他就可以这样想,我不欠你辛怡禾什么了。我,我可以自由无羁绊了。 原本,这本书就像一条丝线,连着他和我。而到了这一刻,他却把这根丝线,硬生生地掐断了。 或许,他不想欠别人的,这也有积极的一面。至少,不喜欢占小便宜,也是一种难得的品行。然而,他的这种心态,似乎又给人以某种不近人情之感。一个学期结束了,他就想着,既然结束了,有些事情,也就该有个了结、有个交代了。 但愿,是我多心了。 他这么喜欢看书的,回到家以后,找一两本书来看看,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如果他能够把这本《红楼梦诗词选》,看得更深入细致些,以后再闲聊的时候,不是有更多的话题吗?这样一部诗词选,不宜浮光掠影、浅尝辄止吧? 这些日子里,或许,和他有关的某些事情,我是不知晓的。刚刚过去不久的那几个晚自习,很显然,我并不在教室里。 第16章 歌声传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这只是一种风花雪月的说法?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自然,我也说不清楚,寒假里的风志轩,会不会有类似的感受?其实,这已经是整个高中阶段,整个中学阶段的最后一个寒假了!他,在萧瑟的寒风中离开学校,而且,宁愿多走一大段路,只为了多体会一次乘坐火车的感觉。这样的人,能够小觑吗? 收假的时候,依然是春寒料峭。只是,迎着那清冷的寒风,你就会觉得,那春暖花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那天中午,我在座位上翻看点课本。他,来了。 他坐在我的后面,如果不打招呼,我也就假装不知道。 再过了一阵子,只听他这样说道:“哦,辛怡禾,你,你会唱谱吗?” 我不免有点纳闷,转过头望着他:“唱谱?会一点儿。你,你的意思是……” 带着一丝尴尬的微笑,他把一本歌曲月刊,递了过来:“哦,是这样的。这首歌,我,从收音机里,我听过点播。只是,记得不太熟,也就唱得不太准确,因此,因此……” 那歌本是打开着的,他不是让我翻阅整本书,而只是让我看刊载着那首歌的那一页。对于时间,他是不含糊的。 用左手按住那一页,我轻声问道:“你,你的意思是,让我看一下,这首歌怎么唱?” 他点了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了。你,你先看一下,熟悉一下……” 点了点头后,我转回头,按照他的“要求”,要“熟悉”一下这首歌。 歌名“月琴”,再扫了词曲作者几眼之后,我接着打量起那歌词来: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 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只老月琴,三两声不成调。 老歌手琴音犹在,独不见恒春的传奇。 落山风向海洋,感伤会消逝。 接续你的休止符,再唱一段唐山谣, 再唱一段思想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我隐隐记得,这首以民间乐器为标题的歌曲,唱出了旧时代民间艺人的沧桑和坎坷,体现了创作者的家国情怀,是一首不多见的佳作。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也无暇多想,就看着那乐谱,一句一句地哼唱起来。 再过了一阵子,只听他这样说道:“歌本,你,你先拿着吧?” “你,你不想学了?”我不解地问道。 他微微一笑:“是这样的,中午时间比较短,我要去休息一下。你呢,先熟悉一下,明天这个时候,我,我再来学一下……” 真想不到,他如此看重午休! “好吧,你,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这样对他说道。 “再过一阵子,你,你也去休息吧?”这样说着,没等我回应,他就离开教室,回宿舍休息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一时思如泉涌:要说“惜时如金”,他似乎也算一个吧?只是,他所珍惜的,是午休的时间!嗯,他多半是这样想的,如果一直待在这教室里,真正学完这首歌,只怕也已经是下午的上课时间了。这样一来,整个午休,也就泡汤了。 对于一些同学来说,午休确实很重要。如果不能合一下眼,到了下午,就会呵欠连连,学习效果大打折扣。这风志轩,似乎就是这一类人。要不,他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回去休息呢? 至于我嘛,这午休,似乎就没这么重要的了。当然,能够休息一下,毕竟也是一件好事情。记得《三国演义》之中有这么一段,刘备第三次到茅庐,适逢诸葛亮在午休。按照那童子的说法,应该再等一下,等这位“卧龙”先生醒来。那张飞气不过,差点儿就想放一把火,将这草房烧了。按照他的想法,草屋着火了,你诸葛亮还能高枕无忧?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故事里的诸葛亮,有自高身份之嫌。至于我的同学风志轩嘛,为了提高下午的学习效率,回到宿舍里小休片刻,也无可厚非。 这风志轩,居然不会唱谱!或者说,唱谱的功夫比较差劲。这一点,我倒是有点意想不到了。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初中阶段,我们的音乐课,并不注重唱谱。对于音乐教师来说,让学生跟唱几遍之后,接着就教唱歌词了。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既然整首歌都学会了,会不会唱谱,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们大多数人所注重的,其实只是结果。至于这结果是怎么来的,那倒是不甚关心。当然,由于功课比较紧张,初中三年级,连音乐课都不曾开设。而整个高中阶段,那课程表上,干脆连“音乐”的样子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之下,风志轩不会唱谱,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会唱谱,不等于不会唱歌。 要说唱歌,他还是蛮在行的。至少,对于歌曲中的情感把握,还是颇为到位的。用那句套话来说,唱起歌来,他还是颇有一点“声情并茂”的影子。 那么,他所会唱的那些歌,又从何而来呢? 学校里有广播,有时候也会播放一些歌曲。至于大街小巷,电影院溜冰场录像室等场所,也时常是歌声不断、“余音绕梁”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你稍稍留意,有点学唱歌的心思,跟着哼唱几句,那三五首歌,也就“到手”了!所谓“留心处处皆学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对于歌曲,风志轩自有某些“痴迷”之举。记得上个学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广播里,时常会播放那一首《一无所有》。课间十分钟,教室里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从听歌的角度看,这种环境与氛围,并不有利。于是,这家伙就走出教室,在田径场之类比较空旷的地方,认真地听歌!那一首《一无所有》,我也曾听他哼唱过。当时,他以为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来了个“声情并茂”!而我呢,快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样的起句: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纯天然的,自由在在地歌唱,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于是,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处,直到他唱完,才假装刚刚来到教室后门口。平心而论,他所唱的歌,未必就很准确;嗓音呢,先天条件也未必见佳。然而,他在其中所渗透的情感,唱到动情处,未必就输给那些成名的歌手……这一切,使得他的歌声,即使颇有不足,依然堪称“独树一帜”。 是啊,嗓子是上天安排过的;而情感,依然可以由歌者来决定。 这个中午,他想起向我求教,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应该就是,学校的广播里没有这首歌,而他呢,偏偏又很喜欢,心痒难搔之际,就向我开口了。说到收音机里的点播,确实可以让普通人多了一些听歌的机会。不过,收音机里的歌曲,也有“可遇不可求”之时。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喜欢那首歌,或是喜欢那位歌手,就购买相应的录音磁带。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反复地听,连续不断地听,直到学会,或者是听腻为止。 当然,这只是某种想象中的情形。至少,风志轩所在的男生宿舍,应该是没有收录机的。而风志轩呢,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也没亲眼见到过,他拿了收录机到学校。能够将收录机带到学校的同学,毕竟还是极少数;而且,这些同学,一般都是家住县城的。 风志轩,一个地道的歌迷,要想学唱歌,也还是要花一点心思的…… 第17章 歌声的故事 歌声里的少年情怀,恰似那和煦的清风。 风志轩不乏细心的一面,他有意留下一天的时间,让我把这首歌唱得更为熟悉一些。他相信我,就寄希望于我,还真是有想法啊!而我呢,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当然,说起唱谱,我比他强多了…… “好吧,”神思飞扬好一阵子之后,我这样叮嘱自己,“还是先熟悉一下这歌谱吧?到了明天这个时候,我的角色,就是他的音乐老师……” 第二天中午,教室里就是只有我和他了。 “哦,我先唱一遍,你对照一下歌谱?”他这样说道。 “你,你不用看歌词吗?”我倒是有点吃惊了。 “不,不用的。那歌词,早就背熟了。” “好吧,你,你试唱一下。”我的语气,也不再含糊。 凝神直视着前方,眨了眨眼之后,他轻声哼唱起来:“再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 唱得不太规范、准确,不过,我并没有立即出言纠正,只是对着曲谱,留神细听着。 “基本上也可以了,接下来,我们就逐句逐句过一下关?”听完之后,我这样问他。 “是啊,”他接过话,“以前,只是从收音机里听过点播,记不了那么多……”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基本上就是我唱一句,他跟一句。如果遇到他唱得不规范之处,我再出言提醒,范唱一下。在机械记忆方面,他的功夫,确实相当不错。不过十分钟,整个一首歌,还真让他拿下了! “大功告成”之际,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我试唱一遍吧?”凝视着我,他这样说道。 我不由得有点惊讶了:一般情况下,他可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唱歌啊! 仔细一看,他的眼眸里,流露着坚毅而自信的光芒。 不难想象,他可不是说着玩的。 “好吧,我听着……”我这样回应着。这一次,考虑到他记忆力不错,我就拿着歌本,让他背唱。 静默,流淌在教室内空中的静默。有一只无形的手儿,在拨动着我心中的琴弦。“再唱一段思想起……”一个声音破空而来,划破了这短暂的寂静。没有间奏,不过,那声音依然有意停了一下,就像那风雨到来之前的宁静,似乎又让人有所期待的宁静。 “唱一段思想起,唱一段唐山谣,走不尽的坎坷路,恰如祖先的步履……”那歌声平静、舒缓,还带着不绝如缕的尘世沧桑,在诉说这什么。于是,在那回荡于天地之间的声音里,我的心里,展开了这样的画面:一个民间艺人,风尘仆仆,奔忙在坎坷尘世之中。他怀里的那一把老月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凄楚、失意与挣扎,“三两声不成调”起来。暗哑、幽怨的琴音,何尝就不是老歌手的心声呢? 尽管如此,那飘泊的步履,依然没能停下来。那最初的“唐山谣”,原本只是离开故土时的深情回眸,经年累月之后,就只能是静夜时分的思乡曲了。故乡,就这样慢慢变成遥远的回忆。有那么一天,流落宝岛的他,蓦然心惊,此时此处,可是一个名为“恒春”的地方啊!恒春?永恒的春天?是啊,谁不愿意四季如春,谁不想着那一路坎坷也有着一路春风,谁不想记起那一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就在那么一个瞬间,老歌手来到海滩上,回望起海峡那一边的故土! 夕阳西下,海天茫茫,从故土而来的那一阵清风,吹过故乡的山头,吹过故乡的原野,吹过了那一湾海峡,此时此刻,就吹在自己的脸上!风中,那无声流下的,是谁的眼泪?跟随自己多年的那一把月琴,那琴身,早已黯然无光;而那琴弦…… 落山风向海洋, 感伤会消失。 接续你的休止符, 再唱一段唐山谣, 再唱一段思想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远处,月琴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那琴声而来的歌声,正透出丝丝暖意,让人心头涌上几许期待与憧憬!回荡在这海天之间的琴声与歌声,仿佛在说:一切,都是会过去的。这样一弯浅浅的海峡,注定割不断两岸同胞的故土之情,飘泊在外的游子,总有着情归故里的那一天。总有那么一天,那些“唐山谣”“思想起”,将不再那么让人揪心,不再让人那么凄楚,不再那么让人黯然神伤,以至于潸然泪下…… “……再唱一段思想起”,吐出那最后一个“起”字之时,我隐隐觉得,那嗓音就像是被寒风猛地一吹,颤动了一下。再过了好一会儿,那微微的颤音,依然就像那树梢上青葱的叶片,摇曳不已。 如果纯粹从唱歌的角度来看,他的歌声,确实是停下来了。 然而,单是那不绝如缕的尾音,就足以证明,这样的歌声,不会那么简单,她在你心头所留下的回响,似乎才刚刚开始!那一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诚不我欺也! “唱,唱得怎么样?”过了好一阵子,风志轩这样问道。 “我,我几乎,几乎陶醉了……”我照直说道。 “其实,这首歌,”他露出一丝羞涩来,“也算是我的心声吧?” 我心头一颤:我所见过的那些同学,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呢?从字面上,这首歌所写的,只是一个老艺人的经历和心声。然而,风志轩并不满足于此,他在演唱之时,也融入了自身的故事与感受。这样一来,他也就是在唱自己,唱出自己的感慨与憧憬!这种“共情”,这种“感同身受”,这种物我合一,远远超过了普通的歌迷。从这个角度看,我眼前的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哦,怪不得,你唱得那么深情!”我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正如歌中所唱的,‘落山风向海洋,感伤会消逝’,过往的那些不如意,总有过去之时。而明天,值得期待……”他缓缓说道。 “但愿,但愿如此吧。”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了。 他的歌声,如果只是用“好听”“不好听”之类的套话来形容、评判,那就太肤浅了。至少,在人歌合一方面,很少有人能够像他这样的。 他的歌声,值得我好好回味一番的。 “辛怡禾,麻烦你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出了这样一句。 “没,没什么的,就是唱一下谱而已。”我谦逊道。 再聊了几句,他离开教室,回宿舍午休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从表面上看,自然,我会唱谱,是我教他唱歌。不过,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吧?他演唱之时的倾情投入,将那样的一首歌唱得如此深入人心、荡气回肠,何尝不是给我上了一课呢?要想感动别人,先得感动自己,先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诚然,论嗓音,他的先天条件确实不怎么样,而且,就算是我教过了,纠正过了,在某些细节上,他的演唱,依然值得商榷,依然需要再斟酌一番。然而,在听他唱歌之时,有意无意之中,我抛开了这样的评判标准。他的歌,本来就是用来听的,他所注重的,是以情动人,若是要唱得再规范准确些,那简直就是要求他,带着镣铐跳舞了! 从收音机上听点播,就能记下一大半,单凭这一点,又有几人能做到呢?而且,有些人听歌,过了就是过了,而他呢,偏偏就是念念不忘,总想着把整首歌学下来,唱出来。说起来,在高三下学期,在足不出校的情况之下,在没有录音磁带的情况之下,有些歌曲,也不是你想听就能听,想学就能学的。在某些方面,他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 而他,偏偏就遇见了我。 第18章 丝线 那数十天的时间里,歌声,甚至就像一条丝线,连着他和我。 记得有一天,时近黄昏,我想着要到教室里,拿点物品,再回家。暮春时节,天气多变。那阳光,原本已照耀多时,在我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却飘起细雨来。是细雨,说得更确切些,是雨丝,花针一般的雨丝;飘洒之际,你甚至还能看到,那些“丝线”,若断若续,似隐实现,又恰似从空中撒下的那一张网。 那一刻,我倒是没有多少心思,去细品这如诗如画的雨丝,而只是加快脚步,及早跨上走廊,以免头发被淋湿。如此一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教室后门偏西近一米处。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这歌声,恰似穿过雨丝的一声声呼唤,诚挚、深情,还带着一丝丝幽怨。以前,我也见到“如倾如诉”“如怨如慕”这样的词语,当时见到的时候,意思倒是不难理解,只是,却缺少真切、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一刻,我才体会到,至少,这样的歌声,是当得起这样的评价的。 而且,不用走进教室里,不亲见其人,我也能够确认,能够唱出这样的歌声的人,只能是风志轩! 那一刻,我只是站在教室后门偏西一侧,静静地听着。 这样的歌声,发自内心,不曾掺杂别的什么心思与杂念,最能体现他的水平、感受与心境。 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正好回过头来。 “哦,你,你刚到……”一见之下,他显出几分羞涩来。 “嗯,唱得那么深情的!我,我不想惊扰你,就在教室外面,站了一阵子。”我这样解释道。 “这首歌,写得真不错!当初,第一次听到,我,我就沉醉于其中了。”他也在解释着什么。 会唱这首“外面的世界”的人,自是不少。不过,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似乎总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于是,我就这样说道:“原来,学唱歌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 眨了眨眼之后,他缓缓说道:“那时,还没放寒假。那天傍晚,我就在学校的阅览室里。翻看了一阵报刊之后,觉得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内容。有那么一刻,我就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教学楼。当时,那些杂志就摆在我面前,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懒得翻开。或许,我只是想静一下;又或许,看报刊的时间久了,眼睛有点疲劳,就想着闭一下眼,稍稍调节一下。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对面楼顶的广播响了。那前奏,似乎颇为舒缓、悠长,就像那田园牧歌一样。不过,其中,也夹杂着某种鼓点吧?我心念一动,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唱歌的人,更想着要诉说些什么……” “当时,你知道歌名吗?”我这样问道。 他摇了摇头:“这首歌,我也只第一次听到。当时,我说不出歌名,不过,光是凭着那前奏,我就能肯定,这首歌不同寻常,值得一听……” “那,你,你听出什么来了?”我的好奇心,还真的被他引上来了。 凝神片刻,他平静地说道:“歌曲的第一句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我的心里,就此展开一个童话般的世界,或者说是一个类似于世外桃源般的世界,又或者,就像那伊甸园。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男女主人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然而,有那么一天,女主要到外面去了,‘去远空翱翔’。男主自知阻拦不住,只好目送着对方离去。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既然如此,留在原处的‘我’,就只能默默地祝福对方了。然而,在那些个飘雨的黄昏,主人公总是情难自已,站在高处,只想看一看,能不能见到那归来的脚步……” 人家的歌曲写得深情、扣人心弦是一回事,只是,如果听者心思迟钝,麻木了,又能听出什么呢?这风志轩,在感同身受、共情共鸣这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说得简单一点,在那种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一首歌,就像是专门为自己而写的…… “这首歌很深情,我也很喜欢。”我尽量把话说得笼统些。 “甚至,这首歌,还包含哲理。”他加了这样一句。 “哦,包含着哪些哲理呢?”我好奇地问道。 “就说那一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至少也能提醒人们,不要将世界简单化、片面化,世界是立体的、多面的、丰富多彩的。那种将世界、人生标签化的说法与做法,都是不全面的,经不起推敲的……”他这样回应着。 要说哲学,一向以枯燥、晦涩着称,我倒不怎么感兴趣。听他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原来,哲学离我们并不遥远。而他呢,由一首人们习以为常的歌曲之中,也能够听出哲学来,确实不容小觑。 “哦,齐秦能够有如今的成就,也离不开他姐姐……”想了一下,我转了这样一个话题。 “他,他的姐姐……”风志轩喃喃低语着。 看着他那有点懵懂、迷惘的神情,我想起来了:对于齐豫,他不一定很熟悉。或许,他会唱《橄榄树》,却未必知晓,这《橄榄树》的首唱者,就是齐豫。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花在课外阅读的时间不算太少,只是,对于文学哲学之类的信息,花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对于一些明星,就知之不多,或是不甚了解了。 “算了吧,以后有时间,你,你再去了解一下。”我这样岔开话题。 “时间,总是有限的,”他这样回应着,“有时候,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对于一些事情,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这也实属正常。”我顺势说道。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和歌声有关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他是一个住校生,又有点书虫的样子,对此,我还何必奢求太多呢?毕竟,对于他来说,读好“圣贤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些明星综艺什么的,就像是学习复习之余的点缀,知与不知,都无伤大雅嘛。说起来,歌曲中的“归期”一词,应该是源自这样的诗句: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那么,风志轩唱这首歌时,那么深情动人的,他是否也会想着某个人的“归期”呢?像这样一个傍晚,我是要离开学校,返回家里去的。而他呢,一般情况之下,每个月才回一次家。对他来说,复习备考,实在是太重要了,不容有失。于是,这样一个周末的傍晚,换作一般的内宿生,在晚饭之后,也想着到外面放松一下,调节一下。而他呢,依然是下意识地来到教室,他就想着,先看一下书吧。再过一段时间,再到外面走走。 那纷飞的下雨,让他一时颇有所感,于是,要到教室里走一趟的我,恰巧就听到了他的歌声。他的世界,未必就全是书山题海,他也想着唱一下歌,调节一下。我所说的“姐姐”一词,他是不是能听到心里去呢? 要说“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确实也不是信口开河。对于未来,对于明天,对于那最为关键的一场考试,我们的把握,又有多大呢? 风志轩很清醒,于是,不管外面如何刮风下雨,他所想的第一件事情,似乎永远都是:读书! 第19章 盛席华宴 那个学期,学校广播里,时常响起这样的歌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这样的歌曲,如此深情动人的歌声,如此应时应景的氛围,自然也是风志轩所喜欢的。正常的上课时间里,陪伴着他的,是书山题海。那么,听到这样的歌声,他总能得到某种惬意与轻松吧? 时光荏苒,那最为关键的一次考试,即将到来。 这天下午,我们迎来的,是毕业聚餐。用班主任的话儿来说,就是,大考在即,补充一下营养,集聚一下能量,放松一下大脑,准备冲刺! 班主任的这番话语,他又是怎样听的呢? 那天下午,我和县城的几个同学,还得在学校、市场、家里的厨房之间,再忙碌一番。我们这个聚餐组的意思是,学校食堂所提供的菜肴,偏重于肉类。那么,我们就应该再弄点菜蔬、饮料之类的,就显得更为均衡、营养、全面些。 我和那几位同学在外面行动的时候,风志轩在做点什么呢? 傍晚时分,当我们回到班级的时候,班长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大意就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风志轩在凭栏眺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叫他不在再等,先过来吃一下,他又不肯…… 怎么说呢?风志轩所站的地方,是走廊的南边。这样一来,时间久了,阳光就会移至北边,就不被强光所照射了。夏天,选择这样的一个位置,也算不错。只不过,学校的大门口,是北偏西方向,也就是说,他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本组成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或许,如果老是望向校门口方向,他就觉得,这么迫不及待,这么嘴馋的,会不会让人笑话呢? 记得有这么一句“君子远庖厨”,他没有随我们一起行动,确实有“远庖厨”之嫌。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他这个人,有点眼高手低,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有点不合群……当然,我们也没必要苛求于他。毕竟,这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待在学校,很少回家的。对于厨房里的活儿,恐怕也不太熟悉了。再有,我们所做的,只是一些杂活儿。主要的菜肴,都是学校所提供的。也没太多的事情要做,也没必要非得叫上他。 我真正想知道的,其实倒是,在走廊南边眺望那么久,他在想些什么呢? 毕业聚餐到来之际,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再埋头攻读了吧?于是,他就放下书本,极目远眺一番,放松一下?只是,班长那么大的“架势”,好心好意请他吃饭,他为什么不买账? 他不想吃别组的,不想占人便宜? 他在想着心事,还没找到吃饭的感觉? 他心思专一,一心要等着本组成员回来? …… 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他的筷子,也是懒洋洋的。平时在学校食堂用餐,清汤寡水的,到了这一刻,大鱼大肉了,为什么不放开喉咙,大快朵颐一番呢? 或许,他是在考虑自己的形象,不想狼吞虎咽,给人一种贪吃的感觉。 席间,班主任来到每一个同学身边,给他们夹菜,说点鼓励的话语。 对于风志轩,她还是蛮喜欢、蛮欣赏的,毕竟,班上这样的“好学生”,并不是很多!将一块鸡腿夹到风志轩碗里,班主任微笑道:“吃了这鸡腿,脚力就更足了,冲刺就成功了!” 他微笑着回话:“多谢老师的栽培,多谢老师鼓励……” 我注意到,他并没有当着老师的面,就大嚼起来。 其实,我也想着,如果他也能敬我一杯,跟我说上几句。 然而,一直到“盛宴”散场,我都没能等到这一刻。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风志轩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顾忌着什么,掩饰着什么,回避着什么……对此,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毕竟,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埋头攻读,不食人间烟火,不谙风花雪月。在这种时候,他怎么会破坏自己的形象呢? 在整个聚餐过程之中,我也发现,他的状态,其实并不好,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牵挂着什么。他不是皱着眉头,那倒写的“八”字,再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或许,对他来说,辛苦了这么久,到了毕业聚餐之际,也就意味着,这种“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既然是这样,就应该舒展开眉头才对啊?那么,他是不是觉得,没多大把握,于是,就表现得慎重一点呢?又或许,他还真有什么心事,他不曾说出口,别人也不曾注意到。能够看清他的人,确实不多。甚至,也包括我! “平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有那么一刻,当我觉得,到了收拾桌面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教室里,早已没了风志轩的影子! 他,他到哪儿去了呢? 站在北边的走道上,我四处张望着。 夜幕如浓墨,早已笼罩住整个大地。那几盏暗淡的路灯,所能照亮的地方,着实有限。他既然提前离席,那么,到了这一刻,依然留在校园里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是啊,这样一个夜晚,教室变成了餐厅,就算再想着要读书,那也要等到收拾妥当之后。对于他来说,也就不想再等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不是教室里放不下一张书桌,而是,压抑了这么久,他也不想再看什么书了,他只想着到外面去,放松一下。 这样也好吧,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谁还有心思看书学习呢? 我有点怅惘,其实也只是因为,在这一刻,没能见到他的身影。 那么,他到了哪里呢? 走出校门,到街上随意走走?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平日里,他外出的机会较少,这样一个夜晚,到外面散散心,实属正常。我家对面的那书店一带,他还会路过吗? 对我来说,那一带,似乎意味着一个起点。只是,他也说不清楚,他会不会也这样想着? 校园偏东一侧的那片小树林,他多半不会去了。这样的一个夜晚,黑灯瞎火的,走起来也不太方便。如果还是傍晚时分,说不定他还会走上这一趟。只是,夜色阑珊,他想得更多的,倒是人间烟火了。 至于这校园,多半是留不住他了。平时,时间比较紧,就在北侧的田径场随意走走,散一下心,还是可以考虑的。而到了这一刻,他的那颗心,恐怕早就飞到外面去了。心念及此,他索性就到外面走走,索性离这校园远一点。 “你,你等久了?”聚餐开始之前,刚返回教室之际,我也曾这样问他。 “没,没什么的。我,我只是在那边看一下……”那一刻,他这样回应我。 此刻想来,多等几分钟少等几分钟,他也不会太在意。只是,当班长出去叫他,让他先跟自己所在的组吃一下的时候,他才有点不自在了。 想想也是,别的组都弄好了,自己所在的组却没个人影,这样的反差,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甚至是有点难堪。 班长出门叫他,出自于对同学的关心,是一番好意。这一点,他自然能够体会得到。只是,他并不想就此入席,他有点爱面子。于是,看看吃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提前离开了。甚至,这有点像某种“报复”:当初,你们不按时回来,让我尴尬;现如今,我提前离开,不想再多看你们…… 这风志轩,还真是有点难以琢磨…… 第20章 目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到了这一刻,是不是该好好地斟酌一下这样一句话了呢? 如果从女主的角度,她可以自认为“人如玉”。那么,作为话语中的另一个人,风志轩也就是“公子世无双”了?这风志轩家境贫寒,自然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他让我帮忙缝补衬衫,毕业聚餐的时候,也没想着要去帮一下忙,似乎也有一点公子的气息和做派。如此说来,我和风志轩的故事,就算是套用这样一句话,似乎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今夜里的那些情形,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我和他之间,总是在隔着些什么? 作为高校里的学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确实,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了。然而,蓦然回首,我们却发现,当初的那种感觉,却是难以重现了。 好几个月之前,他将我送往火车站的时候,暗地里,我觉得他有点迂腐,不解风花雪月。只是,再怎么说,人家的相送,是诚心诚意的。对我来说,如果真要“礼尚往来”,明天下午,我会去送他吗? 说真的,我还真不想去。 为什么呢? 我可以这样为自己开脱:天气太冷了,一路上寒风刺骨,太辛苦了。再说,他也不是不熟悉那样的一条路。既然他又不会迷路,送不送都是一样的。他一个人来,独自回去,实属正常。再说,他也没有开口,让我送一下他。 寒风呼啸着,马路两旁的大树,尽管都是常绿树,不过,只要稍稍放慢脚步,凝神细看一番,你就会发现,依然会有一些叶片,飘落下来,飘到马路上,马路边,水沟里,墙角边……落叶与长叶,都是同时进行的。这样一来,有意无意之中,人们也就忽视了这些落叶。那些落叶,枯萎了,耷拉着脑袋,它们的处境,连路边的那些杂草都比不上!因为,无人关注它们,无人搭理它们,无人多看它们一眼。陪伴着它们的,除了寒风,就是冷雨。另外,就是一晃而过的车轮了。 风志轩,就是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走向火车站。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坐班车,这样会近一点,可以少走一点路。 不过,按照他的脾气,既然有的是时间,他尽可以金鱼游水一般,慢慢走向火车站。 我送不送他,明天下午,他都是要返回小街的。 那么,如果让他自由选择的话,他会不会让我去送呢? 我和他的故事,似乎就是从寒冷中开始的。当初书店里的那一次交流,就是一个冷得让人直跺脚的冬日下午。那小树林之约,尽管是冬阳和暖,只是,从季节上看,也快到“冬至”了。而寒假前的那个中午,他将那本《红楼梦诗词选》还给我的时候,也是迎着北风走向教室的。 ……乱哄哄, 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在书店里,他似乎是有意挡住了“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这几个字。然而,数年之后,我将整本的《红楼梦诗词选》送给他看,无论如何,这样几个字,他都应该是尽收眼底了! 他赶在离开学校之前把书还给我,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才是那个为人作嫁者?确实,以他的记忆力,要将那整首诗背诵下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既然都烂熟于心了,他还留着那本书干什么?他,他未必就想再多欠一点人情? 这,这纯粹是我多心,是我小心眼吗? 几个小时之前,明明是在跟我跳舞,他为什么还会走神? 比较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他另有所想。 尽管,我至今不曾知晓,他心中所想的,到底是谁? 或许,是我小瞧于他了。 或许,我也不该苛责于他。我和他之间,说过什么山盟海誓的话语了吗?既然没有,我单方面要求于他,底气何在? 我和他之间,就只是“萍水相逢”? 是啊,去舞厅之前,聚餐的时候,他依然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而且,还不时望向外面,好像是在等着谁?也就是说,他总觉得,还有一个人,一直都还没到来?于是,他就想着要等一下。 这种下意识的神情与举动,才是一个人内心真情实感的流露。 高三的毕业聚餐,多半也是这样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就站在南边的走廊上,不时地眺望着。其实,他也是在等人? 校门口是在教室的偏北一侧,也就是说,他真要心有所等,这个人,也不会是我? 人家班长那么大的面子,他也不买账?他真正所想的,多半就是,要吃,你们就先吃吧;反正,我也不稀罕,我也不饿…… 当我和几个同学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什么欣慰、激动、感谢的表情吗?没有,根本就没有。 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倒像是有一点儿。毕竟,我们回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饭了,他也没必要一个人站在南边的走廊上,那可是很容易招惹别人眼光的事情。那次毕业聚餐,说穿了,他并不想引人注目;其实,他只是想一个人清静一下。这样一来,连班长的劝说,都成了多余? 此刻回想起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在家与校之间,我一直都是来去匆匆的。这样一来,与他相关的一些事情,我也不甚了解。 本来,我也没必要想这么多,也没必要太在意,也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只是,今夜里,他在舞厅里的神情举止,着实让人如堕五里云雾。悬疑,悬念,如果是影视作品,是小说,这两个要素,自是不可或缺的;然而,当你面对着自己曾经很熟悉的人,他在你面前,你却看不透他,也猜不透他,他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你又作何感想呢? 这风志轩,真的就只能隔岸相看?他,他只是小洲上的一棵小草,对岸上的一叶孤舟,对岸更远处竹树掩映中的一片屋角…… “这,这风志轩,送还是不送……”辛怡禾喃喃低语着,再过片刻,困倦至极,不知不觉之中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之时,已近正午时分。 省去了早餐,紧接着就是午餐了。 吃过午饭之后,她觉得没什么事情可做,就沿着大街,四处闲逛一番。 漫不经心地走了几个小时之后,辛怡禾突然想起来了:如果风志轩要回家,这一刻,多半就是要路过这一带地方了。 这样想着,她就下意识地往大院门口方向返回。 一路上,她还不住地张望着,望向对面马路。 再过了一阵子,她就回到了单位大院门口。 想了一想,她还是觉得,在围墙内侧,似乎更好些。因此,站在大门口的话,人来人往的,如果有熟人,还得打一下招呼。 大院门口所连接的这条路,是南北走向的。 或许,你还记得,对面就是一家书店。当年,辛怡禾与风志轩的第一次面谈,就在那家书店里。 再过了一些时候,对面的马路边,还真的就出现了一个人! 由于过于寒冷的缘故吧,这个人在走路的时候,下意识地把双手放到了裤兜里,还微微耸着肩头。确实,这样一来,整个人受风的面积,会稍微小一点。迎风而走的话,也就没那么吃力了。 自南向北,在马路对面,他慢慢地行走着。 快走到那书店偏东一侧之际,他下意识地停了一下。再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就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对面马路。 然而,他的视力并不算太好,又隔着十多米宽的马路,再加上这一天一直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的,马路东侧大院这一带的行人,最多,他也只能看个大概,看个轮廓而已。 “哦,要不要叫他一声呢?”大院内侧的辛怡禾,心口怦怦直跳之际,不由得这样暗问自己。 第21章 此去经年 一想起昨夜舞厅里所受到的漠视,辛怡禾一狠心,咬了咬牙,就没有从大门后面探出头来。 那一瞬间,她的双腿,就像是被钉在大门内侧的地面上。 而马路那一边的风志轩,扫了几眼之后,一时也没能见到自己所要寻找的人。暗暗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收回目光,依然往北走着。 这一次,由于心头甚是怅惘,一直到了拐角处,他都不再回头。 他的眼前,已经变成了一条东西方向的主干道。 他也没有直接走到马路对面去,而是在这边路的北侧,径直转弯,直接向西走。对于行人来说,走在马路的左侧,勉强也说得通。 于是,辛怡禾所看到的,就是,西北侧的道路转弯处,那个熟悉的背影,一转身,就在自己视线的尽头处,消失了。 痴痴地望了一阵子,辛怡禾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一刻,就连一个小黑点,也看不到了!就这样,我的视线里,那稍显瘦削的身影,就此没了影迹。出于某种报复心理,刚才,我不想让他见到我。此时此刻,完美地避开了他搜寻的目光之后,我如愿了?我,我真的就心满意足了吗? 不难想象,再走出一阵子之后,他就会找个机会,走到马路对面去。因为,火车站就在马路的西北一侧。再怎么慢,半个小时之后,他也能来到候车室。再然后,列车来了,他也就要离开这县城了。 如果,当时他是走在临近单位大门这一侧,又会怎样呢? 这样走的话,他也能走到尽头处,也能过马路,也能去到火车站。反正,就是那一句“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在这县城这么久了,怎么走都不会迷路,怎么走都能到达火车站。 只是,我眼力比他好,一旦发现他向大门方向走来,我也可以找个地方,暂时回避一下,以便让他见不到我。 由此看来,该不该再见上一面,聊上几句,最为关键的,还是取决于我。 心灰意冷之际,他早已无暇多想,就那样走过去了。 而我呢,心怀幽怨之时,也把那连着他和我的那根丝线,硬生生地掐断了!这,这是不是有点像灭绝师太了? 或许,这样也好吧? 拉开一段距离,大家都能冷静下来,彼此都能相安无事。 好几年以来,我总觉得,我对他,也是蛮熟悉的。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我所熟悉的,只是他的脸孔,他的声音,他的举止……至于他的内心世界,却是有如雾里看花了。 他那远去的背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没能走出那心里的阴影,对于他的路过,视而不见。 他也没能多长一点心眼,也没想着再争取一下,再多看几眼,就那样离开了。哦,当他走过这样一段路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抱怨我呢? 一道缝隙,进而,就是一道鸿沟了。 此时此刻,他走到了哪儿了?离那火车站,还有多远呢? 以前,他也曾送过我,那是在小街上的时候。 只是,现在,我却不想送他。尽管,这是县城,是我家所在的地方。 他一个人来,静静地;他一个人走,静静地。 没能等到我,他多半是有点不甘心的吧?而我呢,由于没能陪着他走这么一趟,此时此刻,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这样的冷风,就从北边的那马路一带吹送过来,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这样的一个午后,视线所及之处,倒显得格外的空旷、冷清。一些细小的尘埃,早就吹得没了影踪。路上的行人,稀稀疏疏的。确实,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之事,人们倒是宁愿躲在家里,向着火,就图一个温暖舒适。来往的车辆,也不算太多,当不起那“车水马龙”的形容。 或许,这只是因为,我眼前的这条马路,南北向的这条马路,不是主干道,那车流,也就相应地少了些。而目前风志轩所走的那条路,是东西向的,是交通大动脉,车辆也就会多些吧?不过,我大致上也可以肯定,无论是在马路的北边,还是在马路的南边,他所能遇见的行人,都不会太多。当然,他的目标,只是到达火车站,路上行人的多与少,又与他何干呢?那样的一条路,他总是要往前走的,因为,他还要赶回家去。而西北不远处的那火车站,则是他一定要抵达的地方! 我不送他,是不是就欠他些什么呢? 不,不会的! 我,我并不这样想,因为,我从来就没送过他。至于他以前送过我,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因为,那个暑假的上午,他是自愿到来的。 既然觉得自己不欠他的,那么,这一刻,我的心中,为什么还会如此五味杂陈呢?打翻在心里这五味瓶,代表着一段过去,至少,高中阶段最后的几个月,对我来说,也是一段难得的、不可重复的经历。而风志轩,就在其中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诚然,我可以不喜欢他,只是,我也不能否认,他曾经来过,曾经出现过!人生中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不可能完全重现的,特别是在细节方面。说得再诗意些,就算只是个匆匆过客,他毕竟也曾经来到:以后的日子里,只要还能再回忆起那样的一段时光,那么,我记忆的上空,就会浮现出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言行举止,甚至,他的歌声,也会回荡着,久久不曾散去。 既然是这样,我为何不能充当一下“老好人”,送一下他呢?就算只是出于对远道而来的同学的一种关心,我也应该送一下他;而且,我是学姐。 我如此硬起心肠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作祟呢? 因为他不曾在马路的这一边路过,由于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我就只好任由他离去了。然而,这种“理由”,未必就没有一点牵强吧?人家的目光,那可是投射过来的了,而我呢,是下意识地躲到铁门和围墙的内侧!再说,人家视力不好,你视力既然这么好,完全可以隔着这马路,吆喝一声的!听不听得见是人家的事情,喊不喊则是我的事情! 他的身影,什么时候才能重现呢?“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对于曾经的中学时代,他何尝就不是一个游子呢?以后的日子里,他自然还可以再回到这县城,而我呢,也是可以再回来的。只是,就算真有那种时候,我和他重逢的机会,又有多少呢?恐怕,到了那种时候,连相聚,也是需要“理由”的,而这样的“理由”,却不太好找,或是难以启齿。他的内心,其实是颇为敏感、细腻的……“呜——”的一声,从北侧传了过来。 浮想联翩好些时候的辛怡禾,不由得心头一震:这,这不是火车的汽笛声吗?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再向北边望去。 她的视力,确实不错,甚至也称得上是“明察秋毫”,于是,透过这十字路口,她真的看清楚了,一列涂着深绿油漆的火车,正自东向西,向前行驶着……眨了眨眼之后,辛怡禾暗自嘀咕着:这趟列车,自然就是驶向数百米之外的那火车站的了。而且,它是一趟慢车,它要在那火车站停几分钟。就在那几分钟的时间了,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当然,由于马路运输更为便捷,在此下车的乘客,并不多。而那些上车的人呢,多半都是要赶回家里去的了。这其中,就包括风志轩! 初中阶段的那三年时光,每天下午,坐在教室里,我时常能够看到这趟列车。再后来,我渐渐懂得,风志轩跟这趟列车,有着不解之缘。甚至,好几个月之前,为了找一下感觉,从小街返回之际,我就想着,何不体会一下与他相类似的感觉呢?如此一来,才有着他骄阳之下的相送! 只是,这样一个冬天的下午,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这趟列车的离去了。除非,我长了翅膀,才能赶在列车到站之前,找到风志轩,拦住他!然而,这又是怎样的妄想呢?要想拦住他,早些时候,我都在做些什么呢?好几十分钟之前,我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马路的那一边,自南向北地走着,然后再折向西,最终在我视线的尽头处消失,彻底没了影踪。再然后,我就在这马路边想啊想的…… 和风志轩相关的一段故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甚至,要画上句号了? 确实,风志轩有点薄情,脑子也有不太灵光之时,特别是,在和我跳舞的时候,还表现出某种心不在焉、掩饰敷衍来。然而,一旦想到,当他踏上西去的列车,以后的日子里,就很难再相见了,我依然觉得有点心痛,有点不舍,有点自责。是啊,人家也不是傻瓜,这点冷落,这种冷遇,人家就感受不到,体会不出来? 原本连着他和我的那样一条线,到底是如何被掐断的呢? 如果还能够再自由选择,我倒是希望,由于路上出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事情,这风志轩就没能按时赶到火车站,错过了这趟列车…… 第22章 又是桂花飘香时 这一年夏天,辛怡禾毕业于某高校。 其后的数十天时间里,她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够留下来。由于她的外语口语水平,甚是出众,在就读阶段,就得到校方的关注与肯定,因此,几经斟酌之后,给了她一个留校任教的机会。 这年秋天,一个桂花飘香的夜晚,辛怡禾独自一人,走出校门,走在前往附近一个景区的路上。清爽的夜风,吹散了她的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满是桂花幽香的空气之后,她的思绪,就飘飞在这清凉的夜幕下:这三年的时光,总算没有白费。在自己的母校任教,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啊!以前,我是这儿的学生。而现在,我却成了这高校里数百名教师中的一员。在同一个地方,身份缺截然不同:仔细想来,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人,其实并不多啊! 转眼间,留校任教的第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我的感觉就是,这教书育人的工作,我已经找到了一些感觉。说得再高大上一点,那就是,我已经能够胜任这种工作了! 以前,我是辛怡禾同学。现如今,可就是辛怡禾老师了。 辛老师?乍一听,别人还以为是“新老师”吧? 确实,我是“新老师”,新入职不久的“辛老师”。 说起来,好几年之前,我就是“辛老师”了。那一个秋天,榜上无名的我,和管莹同学一起,到一所乡镇级中学代课。那时候,我所执教的科目,也是外语。这,也算是重操旧业吧?不过,还是有所不同了:以前,只是想尝试一下,是临时工。而现在,却是我的职业了。用那句套话来说,就是镀过一层金了,不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如果没有当年的代课经历,又会怎样呢? 如果不去任教,能够用在复习备考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这样一来,高考的分数或许就会更高些。只是,我依然不后悔,毕竟,这样的机会,也是自己争取到的。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教书授课,有助于我综合实力的提升;对于职场,我也有了初步的感知和了解。这一切,不是各种实习,所能够替代的。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忽略,那就是,我是在风志轩的家乡,开始了这样的一次尝试。 与风志轩的那几次见面,管莹都不在场。从表面上看,她是因为有事情,到别的地方去了。此后想来,她何尝不是有意地回避呢?说得直白一点,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影响到我和风志轩的来往。 管莹,你就这样悄无声息,甚至,连绿叶也不想当? 然而,我和风志轩的故事,最终却是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那个寒假里的那一天,当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就涌上了这样的感觉:这样的一段情,会不会到此为止呢? 其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他不再给我写信。而我呢,也和他一样,没了写信的念头。 那次离开之后,他在想什么呢? 他自然也能够体会到,一曲没能跳完的交谊舞,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的不耐烦、不屑,不留情面,多半已经深深地刺痛了他。于是,就是在那个夜晚,他就有着某种类似于如坐针毡的感觉。如果不是考虑到我的感受,他多半就要提前离开了。“如果我就此离去,她多半就会觉得,是自己不懂待客之道,是自己让客人碰软钉子,是自己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他那闪烁不定、犹疑不决的目光,就暴露出他那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的心声。 他依然想着,最好还是留着一层台阶,让双方都能体面地退场? 他自然还记得,我家就在书店对面的大院里。那么,前往火车站的路上,他为什么不走自己的右手边?右边的马路上,遇见我的机会,不是更大吗?如此看来,他也在逃避着什么?他,他很想再见我一面,只是,由于那“心有余悸”,他还是放弃了。 只是,在某些时候,情感就像要钻出地面的小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抑制住的。于是,就在那书店旁边,他还是下意识地转头向东,希望能够隔着马路,再次见到我。而我呢,却躲了起来,变成了避而不见。 由此看来,掐断这一条线的,倒是我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对于这样一句话,人们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时常挂在嘴边的套话,甚至已经成为某种行动的指南了?确实,跟一段旧情说再见,一开始会有点不习惯,甚至还难免几分痛苦。只是,过了那样的一个村,你何必再去留恋村子里的那个店呢?高中阶段的故事,再怎么浪漫唯美,也终将成为过去,成为回忆。或许,这只是因为,青葱的校园时光,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我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么,错的就是风志轩了? 只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自然,他有自己的路,也在走着自己的路。这样一来,那一路上的风景,一路上所遇见的人,一路上的悲欢离合,也就只属于他了。对此,我又何必苛责于他呢? 仔细想来,对于我,他也不曾苛求过什么吧?至于那些谈天说地、那次借书,那次帮他缝补衬衫,是我自己愿意的。还有,教他唱那首《月琴》,也是很正常的嘛:既然他不会唱,既然他有心请教,既然我也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这一切,是不是有点像《三国演义》里周瑜与黄盖呢? 或许,我真正在意的,应该就是,他不应该在我面前,另作他想! 如果你的心中,另有某个女生,这也算正常吧?只是,如果你只是把我当作她的影子,我就难以接受了。你就算不请我跳舞,那也没什么。因为,那一刻,在你的心中,没有我的一席之地。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我也不怪你。然而,分明就是在跟我翩翩共舞之时,你却走神了,却想着别人了,让我情何以堪? 那么,如果风志轩的心中,另有所想;这个人,到底又是谁呢? 这,这应该就是一个最大的悬疑了! 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不过,到目前为止,依然没能解开这个谜,我确实有点不死心,甚至,有点难堪!福尔摩斯,还真不是自封的,不是那么好当的!有时候,我甚至可以不在乎事情的是非对错,而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洞悉事情的真相? 当初,既然没能送一下他。那么,风志轩这家伙,多半也不会再向我坦诚以待了?或许,他是这样想的,有些秘密,只属于自己,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晓……不过,到目前这个秋天的夜晚,这一切,都还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且,这种猜测,也可能并不靠谱。 就这样,风志轩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在我的生命里,既然他只是一个过客;那么,相应地,他也会只把我当作一个过客吧?“陌上人如玉”,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路过那陌上时,碰巧遇见了我。而再过了一些时日,我离开了,他就算重回故地,也见不到我了!哦,当初,在高中的校园里,他徘徊着,等待着,就是为了那广播里传出这样的歌声: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 还有我的自由……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一无所有”呢?就算是囊空如洗、身无分文,那腹中的诗书,那动人的歌声,那孜孜不倦的追求,也会给人以某种“富甲一方”的感觉!只可惜,由于某种原因,我只是路过他的世界。于是,在他的心目中,我也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对于他的某些行为行状,我是看不惯的,不过,我对他的祝福,也是真心的!他,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那一片天地,有那个为他撑起另外半边天的异性。 现如今,我已经步入职场,对于那些校园往事,也应该放下了吧?要说,风志轩似乎也不欠我什么吧?以后的日子里,就算还会再想起他,我的侧重点,也应该是在一起时的那种温馨唯美吧?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见,打一个不甚得体的比方,就类似于大熊猫了。其实,他的路,满是崎岖坎坷,荆棘丛生,并不好走。而他呢,偏偏又是那种一往无前之人。甚至,就是到了现在,我也想不清楚,除了南墙,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回头的?或许,在他身上,依然留着某些朝圣者的影子。 对于他,多一点包容、宽容与理解,也是应该的嘛。以前,跟他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时常会引用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想想也是,各人自有各人的路,我也没必要站在某个所谓的制高点,对别人指手画脚、品头评足……“哒哒?这哒哒作响的,是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辛怡禾就像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不由得这样问自己。 其实,很简单,这是雨点落在大桥栏杆上,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只是,好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只是稍稍低着头,边走边想着,只顾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以至于对于天气的变化,浑然不觉。 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随身所背着的挎包,一探之下,她皱紧了眉头: 没有带伞! 第23章 雨中的一把伞 这一带地方的九月,雨水一向不多。不过,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就在这个桂花飘香的夜晚,忙着想点心事的辛怡禾,偏巧就是忘了带雨伞,就让突如其来的秋雨给盯上了! 若是在大街上,就算是遇到大雨,那也没什么,你尽可以找一家商店,或是某一栋大楼的屋檐,暂时躲一下。不巧的是,她所在的学校,离闹市区本来就有一段距离,而这个夜晚,她只想着要清静、休闲一下,就下意识地选择了远离闹市区的方向。 这大桥上,高出地面的栏杆,倒是不少,不过,都不是什么足以遮风挡雨之处。 皱了皱眉头之后,她将挎包举起来,挡在头顶上。意思就是,只要头发暂时不被淋湿,回去之后,再换洗一下衣服,想来也不至于就会伤风感冒。 想是这样想,只是,这天夜里,脚下所穿的,刚好就是一对高跟鞋。这高跟鞋嘛,踩在地面上,哒哒直响,甚至也不乏节奏感与音乐感,不过,真要疾走或是慢跑,就远不如普通的运动鞋了。跑得太快了,甚至会摔跤或是扭伤脚。无可奈何之下,辛怡禾也只能举着包,用着平常所见的步幅,在雨中行进着。 “噗噗噗”的声音,就在头上响着。 她所举在头上的包,是皮革制成的,被雨水击打的时候,声音较小,且有点沉闷与滞钝。大雨砸在地面上或是纸伞布伞上,声音倒是要清脆、响亮,甚至要悦耳一些。 只不过,这一刻的辛怡禾,只想着尽快走到一个可以避一下雨点的地方,对于雨点下落时所发出的各种声音,倒是无暇顾及,也没有多少心思去辨析、欣赏了! “走,走快一点儿,”她边走边低声念叨着,“最好是,马上能够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挡雨的地方……” 想想就好,这一刻,她的步伐,受制于高跟鞋,确实快不到哪儿去……突然,“哒哒哒……”的声音,就在她的头顶响起! 这样的声音,从何而来?这,这分明就是雨点打在布伞上的声音啊!而且,这样的声音,分明就在自己的头顶上响着! 心头一激灵,带着几分惊疑,辛怡禾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抬眼仰望。 不错,此时此刻,她的头顶上,确实是多了一把布质的雨伞。她刚才所听到的“哒哒哒”的声音,确实就是这雨伞在挡住雨点之后所发出的。 雨伞不是生物,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来。 握住伞把儿的那只手,也说不上有多粗壮,不过,那握成圈的几个手指,依然显得沉雄、有力,让人感到踏实。辛怡禾的目光,顺着那手指向上,就看到了一张年轻人的脸颊……“光线较为暗淡,”她心头一动,“这年轻人脸上的轮廓,说不上有多清楚。那下巴,不是国字脸的那种,当然,也不是瓜子脸。最为难得的,就是那眼眸里的光华了,热切而又温润,让人放心,觉得比较踏实……” “这,这位……”那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带着磁性,可谓温润如玉,“我,我有点冒昧了……” 辛怡禾心头一怔:“冒昧”?此话怎讲?哦,他大概是说,人家又没有开口求助,就这样施以援手,是不是有点施恩示惠之嫌? “这,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辛怡禾连忙接口道,“激动之余,我,我连感谢的话语,都忘了说了!” “一点小事情,何足挂齿!”那年轻人谦逊道。 “对于受助者,这,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辛怡禾倒是认真起来了。 “助人为乐,也是应该的……”那年轻人的语气,依然是颇为谦虚。 客套了几句之后,那年轻人这样说道:“哦,你,你要到哪儿去?” 两人此时所走的,就是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说出学校的名字之后,辛怡禾加了这么一句:“不远了,再过十多分钟,也就到了。” 那年轻人接过话:“哦,正好是同路……” 头上的雨点声,依然是哒哒直响。辛怡禾暗想:这种时候,可不能再逞强的了。这人情嘛,既然开了个头,索性就多欠一点!再说,如果我不愿接受他的帮助,他的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从这个角度看,就让他陪着我走这样一段路,倒也是在成全他助人为乐的好名声…… “好吧,继续走吧。”辛怡禾开口道。 这时候的雨势,虽说还不能称之为暴雨如注,不过,从头顶上的雨声,也不难想象,已经是接近大雨级别。如果不是在雨伞之下,三五分钟之内,整个人就会变成落汤鸡。 这样大的雨,一把小伞,确实是挡不了多少。不过,辛怡禾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有意识地将伞顶,向“客人”一方靠拢。这样一来,客方基本上免除了淋雨之虞。而作为雨伞主人的他,偏左一侧近一半的身形,就暴露在雨水击打的范围之内了。 “这位年轻人,”辛怡禾暗自寻思道,“心地不错啊!他所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能够做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而且,他做起这样的事情,并不声张,不希望受助者感到不安……” 这样想着,感激之下,她一时也想不起要说些什么了,只是稍稍加快脚步,以躲开这场夜雨。 那年轻人呢,似乎也与她形成了某种默契,只是握紧雨伞,静静地坐着;而且,伞顶偏向于客方一侧的那个姿势,一直都在坚持着。 走着走着,辛怡禾莫名地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雨势虽大,不过,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条路,对于我来说,有没有尽头处,也没必要去多想吧? 然而,道路的长短,毕竟还是固定在那儿的,不是有人来想象的。 “哦,学校大门口,到了……”就在辛怡禾有点恍惚之时,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哦,多谢了……”辛怡禾这样说着,向大门内侧扫了一眼之后,并没有急着要离去。 那年轻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你,你的住处,离这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这句话倒是说到辛怡禾心坎上了,原来,她的单身宿舍,离这大门口,依然有数百米距离。要是在平时,最多也就是走上十来分钟。而这样一个夜晚,雨势这么大的,就这样走出宿舍,也会被淋个湿透的。 “哦,要不,”她回应道,“我先在门卫室等一下。你,你先回去吧?” 那年轻人淡淡一笑:“我,我所住的地方,也不远了。这样吧,你,你就拿着这把伞,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嘛,没关系的,跑几步就到了……”那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辛怡禾也想起来了,如果就让这年轻人打着伞,送自己到住处门口,也是可以考虑的。只是,这样一来,又要麻烦别人不说,如果人家脸皮薄,一路上面红耳赤的,自己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这样,我,我怎么把伞还给你呢?”辛怡禾这样说道。 “就,就一把旧伞,你就是拿着,也没什么的。” “不,不能这样!哦,这样吧,明天,我想办法跟你联系?”这一刻,辛怡禾认真起来了。 眨了眨眼之后,这年轻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低声说道:“上面有我的寻呼机号码,你拨号之后,我就回复你……” 如今的年轻一代,用惯了手机和固定电话,对于寻呼机,或许会比较陌生。说得简单一点,寻呼机就相当于手机或固定电话的来电显示屏,你拨了他的号码之后,他就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就近寻找固定电话或手机,反拨回头。这样一来,双方就可以相互通话了。 “好吧,明天再说吧。”辛怡禾不想让对方扫兴,就接过了那张名片。 “好吧,晚安!”那年轻人说着,就将雨伞递了过来。 “你,你自己却,却要冒雨回去……”辛怡禾说着,涌上了些许歉意。 “放心吧,我,我淋点雨,没什么的……”那人说着,一溜烟就跑开了。 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背影,辛怡禾暗自感慨道:这步伐,相当快捷啊!如此的身手,简直可以要用“矫健”来形容了。在现实生活之中,不少男性,并不喜欢大伞。这一点,我还是有所见闻的。是啊,他们脚步快,有时候,再让他们撑伞,特别是在雨势较小,或是距离较短的情况下,他们倒是觉得有点啰嗦,有点碍手碍脚的了。 算了吧,他也不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位不愿打伞的男生,这一刻,我若是再自责,再心生歉意,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此刻想来,今夜里,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之下遇到大雨,有点狼狈,有点尴尬,有点失意,不过,紧要关头,却遇到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到也能够感受到些许欣喜!如此说来,走这一趟,也还是值得的,至少,也不至于就是“空手而归”。他说,他的住处,离这儿并不远。如此说来,我也没必要想那么多了…… “好吧,先打道回府再说。”这样低声说着,她就撑着那年轻人借给她的那把雨伞,走进了学校大门,返回自己的住处。 第24章 江上青峰 撑着那位年轻人暂时相借的的雨伞,辛怡禾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一番梳洗之后,坐在窗台边的书桌旁,望着那位年轻人所赠送的名片,她一时思绪如潮:这样的一张名片,就这样连着我和他?他为什么能够随手就掏出自己的名片,这多半只是因为,在他的日常生活之中,需要有这样一张小小的纸片?他,他是一个“有心人”: 劳青峰! 这名字,值得好好揣摩一番吧?这一带地方,姓“劳”的人,也不算太多。在现实生活之中,我第一次见到劳姓,似乎是来自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为了五岳并派,左冷禅将劳德诺派遣出去,到华山派做卧底。那么,今夜里我所遇见的这位劳青峰劳先生,会不会也有卧底之嫌呢? 琼瑶小说,金庸小说:看多了,有意无意之中,我就会把自己所接触到的人,往小说里想!说句套话,那就是“想多了”!我又不是女版福尔摩斯,人家是不是卧底,与我何干呢? “……旧游新梦断,月落西江远。江上数青峰,寄声徐孺亭”?整首词,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江上数青峰”这一句,还是有点印象的。 那么,他的名字,一直都是这样吗?如果是,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父母,对于古诗词,还是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是来自于书香门第。 近些年,改一下名字,也不算太难。如果真是这样,至少也说明,他是个饱学之士?是啊,他跟一般的市井之人,还是有所不同的。给人最大的感觉似乎就是,他显得颇为儒雅。 从名片上看,他应该是供职于某家文旅公司。这样一来,为了便于跟客户联系,出门在外之时,他身上装有几张名片,也就不足为奇了。目前,配有寻呼机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如果不是为了发展业务,一般人还想不起来,要在腰间挂一个寻呼机。这个略小于香烟盒的机子,多半就是与地位、业务、前景,联系在一起的。 其实,以上所想的那一切,或许都只是我胡思乱想,天马行空。 到了这一刻,我真正要弄清楚的,其实就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从何而来?或者说,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姓名,我为什么会如此碎碎念念? 这劳青峰,似乎就是另一种版本的风志轩! 对于风志轩,我可以冷落他,我可以揶揄他,甚至也可以鄙夷他,只是,要想轻易地忘记,只怕也是痴人说梦!于是,就在这样一个夜晚,走在那样一条桂花飘香的小路上,下雨之前,我将和风志轩相关的往事,梳理了一番。当时,我就涌上这样的念头: 风志轩,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此刻已然是缘尽还无,就此别过,就只能各走各路,各自安好了…… 大雨,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这样的念头? 似乎,也说不上是“浇灭”;而是,上苍用另一种方式,再续前缘? 是啊,为什么到来的会是劳青峰? 同一把雨伞之下,我和劳青峰同在,同行。光线是那么的暗淡,于是,我一直看不清他的那张脸。我只是感觉到,他的身材、言谈、举止,隐隐有几分风志轩的影子。说起来,风志轩还显得稚嫩些。当然,我所记住的,只是几年之前的风志轩。那握紧伞把儿的右手,泛出温润的光泽,跟当年的风志轩,何其相似! 那个夏日上午,风志轩送我去火车站,既不戴帽子,也没撑伞,由此,我也想到了,有些男生,对于个人的冷暖,倒不怎么上心。从消极方面想,那就是不够体贴,有点大大咧咧。而如果换一个视角,那就是,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别人,很少想到自己。如果那个上午,风志轩带了一把遮阳伞来,那又如何?我,我会不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人家冒着烈日送我,而我在上车之后,甚至都不曾透过车窗,回望他一眼!如此说来,那舞厅里的冷落,心不在焉,也就情有可原了? 只是,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要过去的。 于是,这样一个夜晚,劳青峰应运而来? “旧游新梦断,月落西江远”:这,这两句,何尝不是对往事的一声慨叹呢?对于我来说,风志轩毕竟已经是“旧游”了。而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皎洁的月光,我可一直都没见到过。此前的清辉,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旧时的文字、照片,也已经蒙上了尘埃。如果把往事当做一面镜子,这镜面上的尘埃,我甚至都懒得擦拭了。 然而,我依然在找寻着风志轩的影子。从劳青峰身上,我看到了当年风志轩的影子。 “江上数青峰,寄声徐孺亭”:词人笔下,为什么会是“数青峰”呢?或许,人家只是实写,当时人家所看到的,确实是几座山峰。而我呢,由于眼下正揣测着这“劳青峰”,自然就会想着,其实,只有一个“青峰”! 此时此刻,我也没有什么“声音”,要寄到那“徐孺亭”去。 我只是在想,这“劳青峰”的出现,是不是就隐喻着,或预示着什么……这劳青峰的个头,应该和那风志轩差不多的吧?反正,如果不是仰着头踮着脚,那么近的距离,那么暗的天光,我是看不清他的前额的。 高中阶段,其实只是人生的一个驿站。当初,我只是路过,路过了风志轩的世界,再后来,出现了岔路,就各走各路了。因此,我不欠风志轩什么的。当然,风志轩也不曾亏欠于我? 过了那个村,就不要去想那个村里的那个店了。 这一切,风志轩应该也能想清楚。 现如今,我身在职场。作为职场之人,要找一个避风的港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接下来,我所要考虑的,就是和劳青峰相关的事情了。 劳青峰,既然姓“劳”,自然也就想着与眼睛和双手有关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出门之时装几张名片,是举手之劳。 帮我撑伞,让我不被雨淋,是举手之劳。 将名片递给我,也是举手之劳…… 自然,我如果要跟他联系,也是举手之劳。然后,把雨伞还给他,也是举手之劳。而且,他似乎很期待这样的“举手之劳”。 这故事的开局,还是蛮不错的。 他既然能够把借伞做得那么不动声色,我的还伞,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一根丝线,隐隐连着我和他。 双方都不尴尬,这出戏,就容易往下演了。 把这样一次邂逅说成是“一出戏”,倒不是我游戏人生,而是,有些事情,时常给人以戏剧般的感觉。 此前几年,我是就读。作为一个学生,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梦,不是就没想过。只是,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前程。以前,我在乡镇级中学待过一年,对于其中的酸甜苦辣,也是有所体会的。中学阶段的孩子,还不太懂事,用那句话来说,作为老师,既要“教书”,更要“育人”。而如果教的是大学生,就要简单一些了。由于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了,课堂上基本就不会有什么违反纪律的现象了。也就是,只要把教学内容呈现出来,也就差不多了。从职场的角度看,教大学,自然要比教中学,轻松一点。从刚刚那个过去的一个星期来看,对于职场,我基本上可以适应了。 这劳青峰,自然也是职场中人。 他将送名片这件事情,做得那么自然,不露痕迹,说明了什么? 即使做不成朋友,也可以有商务上的往来。 就算一时没有生意场上的联系,他也算是撒下了一张网。是啊,万一以后,我想起某些和文旅方面的事情呢?既然此前有过一面之缘,我再去找他商量一下生意方面的事情,也不至于太难堪吧? 我是职场中人,也就习惯于用职场的眼光,冷静地了解、认识这个世界了。至少,就算一时也只是菜鸟,我也开始有这方面的意识了。象牙塔里的那一套,开始让位于职场了。 此时此刻,劳青峰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对他来说,发名片就意味着撒网,那么,我会不会就是他网里的一只鱼呢?像他那样的人,自然深谙“放长线钓大鱼”之道。因此,在跟他交往的时候,我也不能太天真、太单纯。 或许,是我想多了。 如果,人家只是“路见不平”而已,人家施以援手,纯粹就是助人为乐。至于还伞这件事情,也是我坚持要做的。当时,我就想,人家帮你挡伞,让你免除了成了落汤鸡之苦,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再想着把别人的伞,据为己有,那就是得寸进尺了。那句话说“知足常乐”,贪得无厌,总是不太好的。但愿,这把伞,不至于就是那烫手的山芋。 雨夜的邂逅,让人期待的明天,明天里的故事……“劳青峰,”想到这儿,辛怡禾喃喃低语道,“有朝一日,会不会劳你的大驾呢?”这样说着,她只觉得脸颊一阵潮红。拿过镜子一看,此时此刻,还真有一片绯红的云朵,从脸上飞过。 第25章 相见 如果这把雨伞,真是劳青峰所放出的长线,那又如何? 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若是尚未娶亲,放点长线,也无可厚非。至于我嘛,也大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反正,我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夜夜除非,好梦留人……”到了这一刻,辛怡禾又低语起来。窗外那无边的暗夜里,雨脚渐些。只是,不曾再次走出户外的辛怡禾,却是无缘一睹这雨后的夜幕了。 次日下午,午休之后,辛怡禾拨通了劳青峰的寻呼机号码。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这样的声音:“好吧,出了校门之后,你就沿着大街,在街道右侧走十多分钟,就会见到我的……” “好吧,到时候面谈。”辛怡禾说完,就挂了电话。 那收好的雨伞,倒像是一根接力棒。她紧握着那雨伞,走出住所之后,向大门口方向走去。 适逢休息日,整个校园里,处处透出悠闲轻松的气息。走出几步之后,辛怡禾这样想着:这次归还雨伞,我也算是做了一些准备的了?午休之后再出发,神清气爽,至少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打呵欠。此外,脚下所踏的,是一双适于户外走动的运动鞋,就算是多走几步,也不至于有所不适。至于自己的挎包里,还装了自己的一把雨伞。金秋时节,雨水渐渐减少,无论如何,这一次,都不会为雨水所困扰了。 从那简单的通话来看,劳青峰也是在休息。这样一来,也说不上谁打扰谁。此番出门,将雨伞“完璧归赵”,是正式的说法。至于还会再谈些什么,可以视具体情况而定…… 出了学校大门口,也不用过马路,就在自己的右手边走着。 刚走出五六分钟,辛怡禾就发现,前面站着一个年轻人。 昨天夜里,由于光线暗淡,她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型。不过,这一刻,她瞬间就能够确信,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劳青峰! 是啊,静静地望着前方,那眼神里,写满了期待;甚至,情急之下,就要拔腿往前走了……这样的时刻,这种样子,不会作伪! “是,是劳先生吧?”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辛怡禾忍住笑,先来了一句套话。 对面那个人,对声音的记忆,也是毫不含糊的。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回答道:“到,你到大门口就可以了,我,我自己去拿……” 辛怡禾暗自好笑:这种时候,就想着“说乖话”了!在电话里,你完全可以这样说,我马上到学校大门口,你把雨伞拿过来。是啊,他不过是要客气一番,显得从容一点…… “劳先生,”她这样回应着,“这点路,随便走走。哦,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就顺道出来,也算是散散心吧?” 那劳青峰接过雨伞之后,这样说道:“哦,真不好意思,到目前为止,我都,我都还没请教芳名……” 辛怡禾心想:他既然把名片给了我,由于名片上有他的名字,这样一来,他要打听一下我的名字,也不算太离谱。 “先说小姓吧,”辛怡禾斟酌着字句,“哦,那个词叫‘辛劳’,贵姓劳,如此说来,本人的姓氏,倒是排在前面了……” 她这样说,其实也就点明,自己是姓辛了。 那劳青峰也非等闲之辈,自然听得懂这句话。 点了点头之后,只听他这样说道:“哦,尊姓辛,也,也不知芳名如何?” 思忖片刻之后,辛怡禾这样回应:“记得,有一个园子,叫作颐和园。本人的名字嘛,就跟这园子一样。不过,同音不同字,是心旷神怡的‘怡’,禾苗的‘禾’。区区小名,不足挂齿。” 劳青峰微微一笑:“既然心旷神怡,又是田园之中的禾苗,倒像是那悠长的牧歌,又何妨记一下呢?” 眼见对方谈吐高雅,辛怡禾心中暗喜。迟疑片刻之后,她这样说道:“劳先生,既是在文旅公司高就,自是见多识广,谈吐大方得体……” “怡禾,”劳青峰谦逊道,“鄙人的谋生之道,却是要仰仗那三寸不烂之舌。不过,你也没必要如此夸赞吧,要是不小心,我可就要飘起来了……” “哈哈哈……”辛怡禾忍俊不禁,紧接着就笑出声来。 瞬间之后,她猛地觉得,如此大笑,似乎有点不妥。于是,眨了眨眼之后,她素手一伸,掩住笑口。 再闲聊几句之后,只听劳青峰这样说道:“此处正是大街,我们如此谈笑,只怕也不甚得体。这样吧,怡禾,若是没有其他要事,我们不妨穿过小巷,另找个稍稍偏僻之处,畅谈一番?” 这几年的时间里,辛怡禾用在读书学习、进修充电上的时间,比较多。由于外出的机会比较少,平日里接触的人,不是同学就是老师,因此,乍一听到劳青峰的言谈,确实有耳目为之一新的感觉。这一刻,眼见劳青峰有意要深谈,再加上对方留下的第一印象甚佳,也就不在推辞。 “好吧,劳先生既有此意,怡禾自当奉陪。”她这样回应着。 劳青峰也不多说什么,就在前面引路。 辛怡禾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也就放下心来,紧跟其后。 一路上,辛怡禾一边跟着走,一边暗自寻思着:这劳青峰,对这一带地方,比我熟多了。以前,我走出校门之后,一般也就是沿着大街,漫不经心地走着,就当作是散步吧。你看,这老先生,刚走出十多米,就转入了一条小巷。不过,很快,你就能看出,他要走小巷,其实只是因为,能够走近路。当前方的光线更为敞亮之时,我,我们已经来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哦,看出来了。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倒像是一处娴静优雅的小公园。临近大街之处,车水马龙,尘世喧嚣,而到了这样一个稍显偏僻之处,倒是能够感受到,那隐隐的闲适与平静。他,他选择这样一个所在,其实,是有意而为之的…… “怡禾,看,这儿怎么样?”劳青峰的声音响起。 辛怡禾停下脚步,只见这地方绿草如茵,脚下偏前方,就是一处石桌石凳,正好歇脚。而这一刻,两三百个平方米的所在,除了数十米之外几个信步闲游的老人之外,再无其他闲杂人员。在此小坐片刻,确实相当惬意。此外,偏西处,高树挺立,那午后的阳光,就算是穿透枝叶,撒在这石桌一带的,也只是几处零星的光斑,绝无不适之处。 “好吧,就小坐一会儿吧……”辛怡禾说着,放下了背上的挎包。 然而,真正坐下来之后,两人先是对视了几眼,似乎是一时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话题。 辛怡禾隐隐体会到,那种边走边闲聊的感觉,似乎更让人心神宁静。而坐在桌子旁,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比较正式的会谈、商议。由此一来,真要说些什么,倒显得有点不自然了。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人的心情、感觉,也是可以调整的。对于这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劳青峰劳先生,又该说点什么呢? “劳先生,”辛怡禾试着这样先开口了,“如今,如今在文旅公司高就?” 劳青峰淡淡一笑:“高就?这个词语,我可不敢就哦。哦,是这样的,我主要是负责一些项目的引线与开发……” 辛怡禾刚入职场不久,对于一些公司的运作,也不太熟悉。不过,本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思路,她还是想着,如果能够对劳青峰的业务,有多一些了解,对于自己的职场之路,还是有所帮助,有所启示的。 “哦,是项目负责人?”她试着这样问道。 有道是“隔行如隔山”,因此,她也尽量用一些较为笼统的说法。 皱了皱眉头之后,劳青峰回应道:“嗯,大体上也是这样了。说得再具体一点,比如说,有时候,我会到外面去,实地考察一下旅行路线,跟景点所在地的同行,商议一下,双方该如何对接。还有,就是,平时我也要留意一下,自己视力所及的范围,有哪些人,有哪些团体,有可能走我们这条线。这样一来,我和本团队的人,也可以深入到这些人当中,作进一步的协商与沟通。总的说来,如果把整个旅行看作一幅画,我和自己的团队,所要做的,就是将这幅画,先勾勒一下。如果能够勾画出一个轮廓,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对方,似乎在问:辛怡禾,我这样说,你听明白了吧? 辛怡禾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将脸稍稍挪开。 微微低着头,她不由得这样想道:从言语的角度来看,对方已经是尽其所能了。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规矩、特点,还有行话。我,作为一个外行,所能够知晓的、理解的,毕竟还是有限的。当然,人家说得再多,你如果没有亲历过,终究还是隔了一层。“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写诗作文是这样,每一个行业的具体业务,何尝不是这样呢?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想,有些事情,知道一个轮廓,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你不是局中人,对于居中事,了解一个大体上的轮廓,也就差不多了吧? 第26章 情感与职场 有人说,职场才是情感的起点。 这,这不是就没有一点道理吧?没有职场,没有职场收入,没有经济来源,再浪漫唯美的情缘,也容易变成空中楼阁。那风志轩,似乎一直都不曾跟我表明过什么,多半就是以为,他觉得,以他当时的经济条件,还撑不起未来的大厦。而到了如今,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时过境迁之后,他是不是也在反思呢? 如今的这个劳青峰,是个职场中人。当然,还不知晓,他是不是达人?不过,既然有的是时间,跟他交流一下,甚至是请教一番,都是可以考虑的。这位劳青峰,也还算健谈…… “哦,劳先生,”辛怡禾这样开口道,“刚才,你跟我说了些职场上的相关事情。我,我受益匪浅。不过呢,我还是觉得,难懂了些,不容易落到实处。我的思维特点,一向习惯于从故事里概括出道理。因此,我,我还是希望,从故事说起……” 皱了皱眉头之后,劳青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你听说过那空城计的故事吧?” “空城计?三国里的空城计,有点印象……”辛怡禾倒是有点惊奇了。 “好吧,对于职场,我们就从空城计说起吧。”劳青峰来了劲头,“说起空城计,人们总是习惯于觉得,那诸葛亮临危不惧,定力极强,在城楼上弹琴,竟然吓走了司马懿。其实,这种说法,是不是有点低估了司马懿呢?” 这辛怡禾兰心蕙质,悟性一向很高的。听劳青峰这样一说,她就反应过来了,就这样说道:“哦,你的意思是说,其实,司马懿也看得出来,那时候,诸葛亮的身边,并没有足够多的兵力?” 劳青峰点了点头:“是啊,作为主帅,对于双方的兵力对比,司马懿的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 “既然是这样,当时,司马懿为什么不率军冲入城中,活捉诸葛亮呢?”辛怡禾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这,这只是因为,司马懿觉得,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活捉了诸葛亮,不就一劳永逸了吗?”辛怡禾说着,那眉毛弯成了弓弦。 “一般人的思路,就是到这一步了。”劳青峰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们的思维,已经固定了,说得更严重一点,甚至是僵化了。你,你试想一下,活捉了诸葛亮,对司马懿有什么好处?” “这样一来,魏国不是就少了边患了吗?也就是说,他就为魏国立了大功,就可以加官进爵了……”辛怡禾试着这样回答。 劳青峰微微一笑:“是啊,这样的事情,谁都可以想得出来。只是,如果少了诸葛亮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那么,司马懿在魏国的地位,还会是举足轻重吗?换一句话说,无可替代,缺了你人家就玩不转,才是职场上最大的筹码……” 辛怡禾也报以一笑:“是啊,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豁然开朗?哦,说说看,你想起了什么呢?”劳青峰也来了兴致。 “那句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时,”辛怡禾缓缓地说道,“司马懿有可能这样想,如果这一天,自己把诸葛亮解决了,既然没了边患,魏国皇帝就可能会拿自己开刀。而自己存在的价值,正好就是因为,有诸葛亮这样的对手。这样一来,魏国皇帝才不会轻举妄动。” “怡禾,你能够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确实有见地。不然的话,就算司马懿小心谨慎,不敢冒险,他完全也可以命令手下的某个将领,带领一部分人马,冲进城里。到了那种时候,城里的那些老弱残兵,如何抵挡得住?用现在的话来说,诸葛亮的空城计,就会漏了陷……”劳青峰小结道。 辛怡禾没有立即接对方的话语,而是暗自思忖着:到了这里,当年,笼罩在空城上的迷雾,大体上也就揭开了吧?不过,既然诸葛亮一直是心腹大患,就这样放对手一马,司马懿就没想过此后会被反噬吗?民间也有类似的说法,像什么“养虎遗患”之类的。因此,以上我们所分析的,是站在全知全能的视角上的,有可能只是“事后诸葛亮”。 “劳先生,”辛怡禾斟酌着字句,“我,我还有一个疑问,大概就是,要说一些人物和事情,都是相互依存的,只是,又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城墙下的司马懿,真的就能保证,以后自己还能在诸葛亮的手下,讨得了好去?万一,真到了自己身陷绝境的那一天,他就不会后悔吗?” 劳青峰点了点头:“确实,司马懿也不是神仙,他也不能肯定,下一次还有这样好的机会!不过呢,我们似乎更应该这样想,按照他的想法,在当时那种条件之下,留下诸葛亮,利大于弊。的确,他是有取魏国而代之这种想法的。只是,当时,条件尚未成熟。也就是说,要想毕其功于一役,是不太现实的。从历史的真实来看,司马氏完全取代曹魏,也是数十年后的事情。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想,凡事有利有弊,在特定的情况之下,在作出决定之前,还是要权衡再三的。” 辛怡禾秀眉微蹙:这一次,通过一个广为人知的历史故事,来探寻职场上的进退取舍,确实给人以很大的启迪。我的体会,大概就是,要如何提升自己的价值,使自己具有不可替代的一面。这样一来,自己的地位,才会比较牢固。只是,有些事情,从道理上说,似乎也不难明白,真正要做起来,似乎就没那么容易了。举个例子,谁都知晓,那主刀的医生,确实是不可替代的,因为,没有他,那台手术,就完成不了。只是,如果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医务人员,什么时候,你才能达到那种位置呢? 当然,对于我来说,那是别的行业的事情。 对于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行业,我又该做点什么呢? 我注重于外语的口语,如今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处。不过,目前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真要说就到了无可替代的程度,到了这一刻,我依然不敢打包票。这样一来,我也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也有了前进的动力。由此看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说法,还是自有道理的。 当初,我的文化课,也说不上出类拔萃,要不然,就不会有复读一年的事情了。再有,当初我决定到那个乡镇中学代一年的课,也还是自有意义的。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白走的路,白吃的苦。 那么,此时此刻,风志轩又怎样了? 尽管,他的身影,是渐行渐远了。不过,在那种时候,他依然是很真诚的,他并不计较我当时的那种身份和地位。怎么说呢,也不是他就不好,而是,我和他,没有那种缘分。牛郎织女的故事,听听就好,真要去面对,那种种的艰辛、苦涩与无奈,那流在心里的泪水,只怕都可以填满那天河了。那个寒假的午后,我为什么要躲着他,不想再让他见到我,也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无情的背后,是真正的有情?既然我不能与他风雨同舟,及早分道扬镳,于他于我,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他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悲欢离合,对此,我真有必要再置身其中吗? 对于情感来说,时间与空间这两大要素,是不能不掂量一番的。 说起来,这几年,我也会想起他,不过,更多的却是某种牵挂与祝福,甚至,也有感激。至于儿女之情,则是淡了许多。其实,同学之情,更像是某种青梅竹马之情,没必要弄得那么复杂的。 而风志轩本人呢,一向也不会去强求什么,奢求什么。在这方面,他的定力,还是相当不错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单程旅行,这一路上,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各有各的目的地,因此,在一起的时候,就珍惜那一路上的风景。而如果有人提前下车,自奔前程,也就道一声珍重,就记住彼此的好,也就无愧于心了吧? 如果说来,那倒是欠了他一生“再见”了? 其实,他这个人,对于外在的那一切,倒不是很在意。对于他来说,如果注定要离开,说不说再见,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没那个必要了吧?要走,就潇洒地走,连一片云彩,都没必要带走;或者说,也没必要留下。 职场中的我,似乎可以站在一个更新的高度,来看待以前的悲欢离合了?只是,我也说不准,这是对还是错?或者说,在情感的世界里,是非对错,本来就是一言难尽的。当年的青葱校园,是再也回不去的了。心灵的原野上,一遍一遍地展开的,只是那过了滤镜的情景……“怡禾,你”,耳边响起劳青峰这样的声音,“你在想些什么呢?” 第27章 红烛红酒 “哦,是不是该回去了?”辛怡禾喃喃低语着。 她的这句话,看似答非所问,不过,在劳青峰听来,似乎又包含着另一层意思:在外面这么久了,也说了好些话了,是不是该散了? 在这南国的九月,白昼已经不像暑期那么漫长。辛怡禾抬眼西望之际,视线尽头处,已然没了太阳的轮廓;那些金灿灿的余晖,是透过远处的树梢,才在眼前这石桌一带,零星地点缀着些许金黄。而且,你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光亮,正在慢慢地变淡,就像是被清水稀释过一般。 眨了眨眼之后,劳清风试着这样问道:“怡禾,今夜里,没别的要事吧?” “哦,没什么事情,今天休息……”辛怡禾不假思索道。 话音未落,她就有点后悔了:你开口就说“没什么事情”,那么,人家就有可能找点事情了…… “哦,是这样的,”劳青峰缓缓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怡禾,这一带地方,我也算熟悉。如果肯赏脸的话,咱们俩就找个小酒店,小酌片刻?” 辛怡禾的心里,霎时就像缠上了好些条丝线:人家说的是肯不肯“赏脸”,如若不去,那就是不赏脸了。人家雨中撑伞、借伞,那可是个不小的人情啊!要怪,只能怪自己一开口就是“没什么事情”。第一步就被动了,接下来,也不容易扳回来。不过,对方所说的,也只是“小酌片刻”,别无他意。既然是这样,那就边走边看吧。反正,要见机行事…… “这?”辛怡禾这样说道,“那,那可要让你破费了……” “怡禾,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劳青峰接过话语,“也就是小酌几杯,小酌几杯而已。” 辛怡禾也不便于再多推辞,只好这样说道:“好吧,劳先生,带路吧。” 走了十多分钟之后,辛怡禾就跟着劳青峰,走进一家小酒馆。 拿着菜单,征求了辛怡禾的意见之后,劳青峰点了几个家常菜,还特意要了一瓶葡萄酒。 葡萄酒倒入高脚酒杯之际,就像是旋转了一番,闪过一阵红里透黑的晕圈,这才回落,带着涟涟涟漪,平铺在酒杯里。 劳青峰端起酒杯,说起了开场白:“怡禾,来,祝你工作顺利,生活如意!” 说着,那酒杯就撞向辛怡禾所在的方向。 一时半会儿之间,辛怡禾也想不出什么答词,碰杯之际,也就跟了一句:“来,工作顺利,生活如意……” “当——”的一声响起,两个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这葡萄酒,档次不低,不过,入口之际,辛怡禾依然感受到了丝丝涩意,稍稍皱起眉头,猛地一咽。入喉片刻之后,就是一阵清甜,荡漾在唇齿之间。这种回甘,甚是动人。 “哦,怡禾,经常喝红酒吗?”劳青峰轻声问道。 “平时,我,我很少喝酒的……”辛怡禾这样回应道。 学生时代,就算已经年满十八周岁,她也很少想着要小酌几杯。如果说,生怕喝酒不利于学习,这也不难理解。不过,就算是节假日,她也总是觉得,这酒嘛,似乎都有着某种苦味,难以下咽。久而久之,也就敬而远之了。直到这个夜晚,由于放松了心情,红酒入喉之际的那丝苦味,就冲淡了许多,涌上心头的,更多的就是那种回甘了。 “酒嘛,多喝几次,也就习惯了。”劳青峰像是在为对方鼓劲。 “是啊,习惯成自然。”辛怡禾也不着边际的说着。 喝着红酒吃着菜,半个小时之后,桌面上,点燃了一枝红烛。 这家小酒店,注重的是情调,由于电灯光较为昏暗,点起红烛之后,那微微摇曳着的烛光,映红了辛怡禾的脸颊。 想了一会儿之后,辛怡禾这样说道:“劳先生,此前,你说谈的那些职场宝典,足资借鉴。哦,那些,刚才所讨论的那些,大多还只是框架方面的,我,我想知晓,你,目前,你的业务范围,主要在哪一带地方?” 劳青峰微微一笑:“怡禾,你,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说来也巧,近一段时间,我所主管的范围,也就在这湖广之地。” “哦,到时,我如果到时要在岭南一带游逛一番,倒是要仰仗劳先生了……”辛怡禾半开玩笑地说道。 端起酒杯之后,劳青峰回应着:“怡禾,这旅游方面的事情嘛,到时,你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倾力而为!” 得到对方的这句保证之后,辛怡禾激动之余,那酒杯就迎了上去:“好吧,合作愉快!” 碰杯之后,她突然又加了一句:“我,我先干为敬……” 酒桌上,“干杯”与“碰杯”,意思是迥然不同的。“碰杯”侧重于“碰”字,酒杯相撞之后,喝多喝少都可以随意。而“干杯”呢,则是指那“当”的一声响过之后,不管你杯里有多少酒,都必须喝干。就算是折中一下,你不能一饮而尽,也不能将酒杯放回桌面,而是要拿着酒杯,不断地喝,喝完之后,才能停下来,就酒杯放回原处。 这个规矩,辛怡禾也是懂得的。 隐隐觉得自己说漏嘴之后,她却不想食言,就只能硬着头皮,先喝了一大口。然后,再稍稍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杯底的另外一大口酒水。 劳青峰的酒杯,递了过来:“怡禾,合作愉快!” 说完,仰起脖子,将自己杯中的半杯酒水,喝了个涓滴不剩。 看着对方亮出的酒杯,辛怡禾深知,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都是要一口闷了。于是,她也抬起头,将那小半杯红酒,灌入喉咙里。 微微地打了一个嗝之后,她将酒杯放下,久久不语。 劳青峰到过大半杯热茶,柔声道:“不用急的,来,喝点热茶……” 喝了一小口茶水之后,辛怡禾微微斜着脑袋,一时也不想再开口说话:这一次,还真有点闹大了。我,我还真是高看了自己,那种自信,还真有点爆棚的感觉了。此时此刻,就算不看镜子,我也能够确信,自己的那张脸,就像是涂了红胭脂! 嗯,怎么会是这样呢?那句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只是,就算我引对方为知己,在酒量有限的情况之下,也没必要说出“先干为敬”这样的话语来吧?其实,这位劳先生的酒品酒德,还是不错的,他并不是那种拼命劝酒,一心只想着把别人灌醉之辈。 如此说来,这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逞能,怪辛怡禾太高估自己了。 那一句“先干为敬”,是不小心说漏嘴吗? 嗯,似乎真是这样。不过,下意识里,如果不是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语来呢? 劳青峰,难得一见的劳青峰?于是,我有点激动,有点动情,有点忘乎所以了。这种红酒,从表面上看,带着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甜味,入喉也不算太难。只是,她的后劲,依然不容低估。此时此刻,我分明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脑瓜子里,就像是安装了一台袖珍马达,这马达,正轰隆轰隆的运转着、振动着……这种滋味,也不好受吧? 有人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于这葡萄酒,是不是也有点相类似呢?那么,葡萄的滋味,葡萄酒的味道,是不是就是甜的呢?谁能说清其中的滋味呢?局中人,局外人,都有自己的视角。而其中的酸甜苦辣咸,就只有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了。 这样一个午后,将人家的雨伞归还,实属正常。只是,跟人家到这小酒馆饮酒,则是要经过一番斟酌的。当初,我只是觉得,从劳青峰身上,我能够对职场多几分了解,于是,我就答应了。这一刻想来,事情似乎又没这么简单吧? 他最为吸引人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几年,要说感情,我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于是,这还伞的机会,就有点像是填补空白了。尽管这样的一个小酒馆,不在喧嚣的闹市区,只是,那淡雅的格调,就给人以某种温馨的感觉。步入其中,这些酒桌,显然也是商家精心布置过的。或者说,是有意而为之。桌与桌之间,有意拉开一段距离。而且,每一张酒桌的上方,虽然有专用的灯光,只是,这样的灯光,桃红之中透出几分淡紫,似乎就要给人觉得,除了温暖,其间又涌上丝丝缕缕的期待。另外,还有红烛,有了电灯光,为什么还会有烛光?以前,一些人所常见的,就是那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了。而这一刻,这样的烛光,似乎又隐含着另一层意思? 烛光中的红酒,琥珀般的色泽,这样的一个夜晚,是属于哪些人的呢?这一切,劳青峰早就策划过了。他,他多半就这样想过,只要对方答允,就将她送到这儿来?确实,如果只是普通的请客吃饭,又何必到这儿来呢?只是,那些偏向于快餐店的地方,太单调了,除了吃饭还是吃饭,不会有更多的余地……“青峰,你,你怎么不上茶呢?”想到这儿,辛怡禾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第28章 秋夜 辛怡禾这样问,纯粹只是因为口渴了,别无他意。 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到劳青峰这样回应:“哦,这,这就倒茶……” 说着,提着茶壶,就要往辛怡禾的茶杯里倒茶。 那只手,有点颤巍巍的。悬在高处的壶嘴,方向却不太准,试了几下,总算听到了茶水倒入茶杯时所发出的声音。而收起茶壶的时候,落桌的位置,稍稍偏了些,险些就落到了地面上…… 这一切,辛怡禾全看在眼里了:这位劳先生,若论醉意,似乎倒比我要严重些啊!又或许,他是有点儿走神了…… “服务员,”皱了皱眉头之后,她这样说道,“续茶……” 站在不远处的服务员应声而至,她先是一愣,看了看男主眼前的杯子里,茶水也只剩下几滴了,这才醒悟过来。将劳青峰的杯子,注满茶水之后,那服务员拿着茶壶,续茶去了。 “青峰,再过一会儿,茶水就来了……”辛怡禾这样说道。 劳青峰先是眨了眨眼,定了定神之后,接着就自我解嘲道:“这,这红酒,后劲倒是不小……” 停了一会儿,辛怡禾回应道:“没什么,听说,再喝点茶水,酒劲,就会慢慢过去的……” “咕——”的一声响过,劳青峰喝了一大口茶水。 顺手抹了一下嘴唇之后,他接过话:“是啊,我们,我们就喝点茶水,缓一下就好……” 辛怡禾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先小口抿了一下茶水,这才开言:“没什么的,等一下,茶水来了,再慢慢喝几口。” 劳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水。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立即将杯子放下,而是依然捏在手里,缓缓转动着,倒像是在欣赏一下工艺品了。 辛怡禾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她暗自思忖道:从刚才的表现来看,劳青峰确实是有几分醉意了。自落座之后,他所喝的红酒,自然要比我多。只是,以他的职业特点,应当不止于这点酒量吧?由此看来,他确实是有点走神了。原本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倒茶这一动作,他居然差点儿就要出丑弄砸,还真有点尴尬了。 当然,我并没有当场说穿。 那么,让他走神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他确实是心有所思的,或许,他也在琢磨着什么,有点出神了…… “两位,茶来了……”服务员的声音响起。辛怡禾的思路,暂时中断。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颇为默契,先是一口将茶水喝干,接着就把空杯子放在面前。 那服务员微微一笑,将这两只空杯注满之后,才放下茶壶,走开了。 辛怡禾暗自宽慰:这位服务员,想得也算周到吧。客人喝得慢的话,一杯见底的时候,就也醒得差不多了吧?就算是依然力有不逮,到时再喊,也不至于太尴尬了…… “怡禾,这儿的环境,”劳青峰小口抿着茶水,扯着话题,“还不错吧?” 喝了一小口茶水之后,辛怡禾这才回应道:“在大门口之外,从外表上看,似乎很普通,不过,里面的陈设,还是很不错的。” “我,我决定到这儿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劳青峰接过话。 “你,你经常来这儿?”辛怡禾问道。 “来过好几次了,主要,主要是就近。” “那也不错,如果不是太重大的场合,这个小酒店,也可以了。” 就这样,两人一边小口喝着茶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一杯茶水喝完之后,大概是酒劲已过了不少,劳青峰再拿起茶壶,为自己和对方续杯之时,就稳当多了。 眼看劳青峰已渐渐恢复到常态,辛怡禾也就放下心来,不再烦劳服务员。 再喝了几杯茶水之后,辛怡禾这样想道:看来,这些茶水,倒是把那些红酒,稀释了好一些。至少,到了这时候,那种头筋咚咚直跳的感觉,已经快消失殆尽了。劳青峰的酒量,远在我之上,到了这一刻,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这种红酒,虽说是入口容易,不过,后劲倒是不小。看来,以后再把盏之际,还是要谨慎一点,尽量不要喝急酒。不上喉的酒,未必就不上头。不是海量之人,就不要逞英雄,学那影视剧中豪饮的镜头。想想也是,如果酒也像白开水,价值何在呢? 接下来,又该做点什么呢? 这样一个星期天的夜晚,既然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就多坐一会儿吧?劳青峰嘴上不说什么,其实也是不胜酒力了。他,其实很好面子的。如果急着离去,倒是有点不放心。 其实,我很想知晓,今夜里,就喝了那么一点酒,他就如此上头,原因何在?当然,这种话语,是不能直接问出口的。不然,人家尴尬,自己也难堪。有些话语,他似乎是想一吐为快的,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听说酒能够壮胆,特别是在酩酊大醉之时,有些本来是压在心底的话儿,也敢脱口而出了。从这个角度看,劳青峰喝下的酒,其实还是不够的。不过,我和他相识还没多久,还没有必要听他“酒后吐真言”吧? 酒至微醺,花看半开?就这样,今夜里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静水深流,没必要那么猴急的。再说细水长流,有些事情,就交付给时间吧?那些电视连续剧,看似冗长拖沓了些,不过,也正因为其中的曲折绕弯,才会让人一直追着看。要说这现实中的人和事,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没有悬疑,你就不会上心了。 明天就是工作日了,今夜里的这次酒宴,也就到此为止了吧?一出门,我想得更多的,就是跟他聊点职场上的事情,如今,也聊得差不多了。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就留待以后吧。今夜里,红酒,再加上红烛,倒也不虚此行了。红颜?我,我有必要如此自称吗?自谦一点的话,那就是,我能够如此自称吗?再说,和“红颜”有关的一些话语,也是以消极的偏多。 劳青峰,跟我坐在这小酒店里的劳青峰,在这摇曳的烛光之中,看得也不算太真切…… “烛火,低下来的烛火……”有意看了那烛火一眼之后,辛怡禾暗自嘀咕道。 确实,桌面上的那支蜡烛,就只剩下几厘米了。 当然,再要一支,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样的一个夜晚,辛怡禾不想再点另一支蜡烛了。 “劳先生,没什么事情吧?”她开口道。 劳青峰愣了愣,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应该是问,酒醒了没有;于是,他拿起茶壶,倒满两杯茶水之后,这样说道:“没事了,喝完这杯茶水之后,我们,我们就离开这儿了……” 辛怡禾注意到,劳青峰倒茶水的动作,比此前稳重多了,也就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她这样说道:“劳先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跟她碰了一下杯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不必客气。” 喝完这杯茶水,再到洗手间擦了几把脸之后,劳青峰结过餐费,两人就走出了这家小酒店。 这南国的秋天,若是大白天,气温之高,甚至不逊于盛夏。不过,到了夜晚,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就是凉风习习,清爽宜人了。 走出几步之后,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要不要叫出租车呢?” “不用了,”辛怡禾微微一笑,“就这点路,慢慢走一下,吹一下凉风,清醒一下,舒爽一下……” 听对方这样一说,劳青峰也就不再坚持,他这样解释道:“我,我是想,你,你可能走不惯……” “没什么的,我平时散步所走的路,也不会太少。”辛怡禾这样回应。 将辛怡禾送到学校大门口之后,劳青峰再返回自己的住处。 走在前往自己住处的路上,辛怡禾心潮起伏不定:酒醒之后的劳青峰,确实很稳重。本来,是先经过他的住所的,按说,就算他不送,我也不会苛责于他。因为,余下的这一点路,我就是闭着双眼,也不会走错的。不过,他依然执意要送。是啊,也快到子夜时分了,如果不送,他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也不太放心。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要多走两段路了。这一来一回,也已经是多走了半个小时。要是在平时,或许也没什么,只是,今夜里,他多喝了些红酒,依然能够先想到别人,在为人处世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哦,好几年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景。那个暑假里的一天上午,风志轩送我去火车站,那一路上,他就那样顶着骄阳,连一顶遮阳帽都没戴!单说骑士风度,在一些男生那儿,一直都是留存着的。 风志轩,渐行渐远的风志轩。 如今的这个夜晚,坚持送我到这学校大门口的,是劳青峰。我这样走着的时候,他也还是在返回自己住所的路上…… 第29章 离去 劳青峰的这次相送,会不会就是一张人情的单子呢? 一些男生,那骑士言行的背后,又意味着什么呢?他倾情、倾力而为,看似馈赠,不含功利目的,不求回报。只是,作为受赠的一方,你真的就能够做到心若止水、无动于衷吗? 记得《诗经》里有这样的句子:“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也就是“投桃报李”这一成语的来历了。而那位言情女作家的笔名,也源于此处。 由此看来,这世上,即便是馈赠,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人心,人性,人情往来,这一切,都是暗藏玄机的。 劳青峰撒下一张人情的大网,而我呢,是不是就在那一片水域里呢?这样一个秋天的夜里,多喝了几口红酒,我的思绪,就像那无所不在的清风,拂过那心灵的原野。另一段故事的序幕,不经意间,就这样悄然拉开了。而我呢,正是那剧中人之一……“劳青峰,在你返回的路上,会不会不时地转过头来,想看一看我呢?”辛怡禾不由得喃喃低语起来。 于是,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向学校大门口方向望去。 这一刻,她离自己的住处,也就是数十米之遥了。既然劳青峰并不曾跟着步入校园,因此,除了夜空,夜空下的路灯,路灯下的路面,一时半会儿之间,她也没能多看到些什么。 二十多天之后,在辛怡禾的协助之下,劳青峰拿下了一个较大的单子。 出于回报,劳青峰邀请辛怡禾跟着走一趟。 劳青峰带团,是为了跟当地的旅行社同行沟通、协调一下。 辛怡禾跟团,顺带可以游览一下当地风光。 这天傍晚,在一家酒店的小会议室里,辛怡禾跟劳青峰在一起闲聊着,甚是轻松。 原本,景区一方也有旅行社同行,交接之后,劳青峰此行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可以不用再跟团了。当然,由于辛怡禾也在其中,又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因此,劳青峰也乐于以一个普通游客的身份,跟随其中。在这一天的整个行程之中,有意无意之间,两人与另外的那些游客,拉开一段距离。至于那些游客,也没把多少心思放在这两个另类身上。对于他们来说,既然这边的旅行社已经做好交接,有专门的导游陪同,自己能够一路观光,也就足够了。至于另外的两个人怎么样,则不在自己要关注的范围之内。这样一来,整个白天的行程,倒也甚是顺畅。 这家酒店,也是很不错的,在大堂一侧,弄出几个小间,供相关人员作为小会议室。这一刻,刚吃过晚饭,在这样一间小厅里,两人随意闲聊着,气氛甚是融洽、轻松。 坐在沙发上,辛怡禾注意到,这劳青峰依然保持着某种职业习惯,那就是,随身背着一个小包。“看来,一些重要的文件、单据什么的,”她暗想着,“事关重大,他就随身携带着,放在这挎包里了……” 沙发前面十多厘米处,摆放着一张做工精良的茶几,两人就这样边喝茶边聊天。茶几临近大门一侧,放着一个较大一点的公文包,“这个包里,所装的,”喝了一口茶水之后,辛怡禾又想开了,“应该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书吧?或许,是和业务有关的。由于不急着用,是有空时可以随意翻看一下的那种。因此,在这种较为放松的情况之下,他也就可以随意一点,就放在这茶几上了……” “怡合,此次成行,”劳青峰微笑着,“你,你居功至伟啊!” “哪里,哪里?”辛怡禾谦虚道,“我,我只是做了点类似于敲边鼓的事情,怎么敢居功呢?” 这一刻,对于职场上的那一套,她已经是有所体会了。 “不管怎样说,这,这都是开了个好头……” “劳先生,这几年,你一直都能拿下大团,业绩喜人。我,我所做的那点事情,恐怕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 “怡合,你,你过谦了!”劳青峰说着,端起酒杯,“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既然对方已经举杯,辛怡禾也就不便拂逆其意。 她端起茶杯,跟对方碰了一下:“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碰杯之后,劳青峰说着,就来了个一饮而尽。 茶水毕竟不是红酒,对此,辛怡禾自然也就不会再含糊,也是仰起脖子,喝了个酣畅淋漓。 “哦,今天玩得开心吧?”劳青峰这样问道。 “开心,身边有个专门的大导游,当然开心了!”辛怡禾回应着。 “我,我这个导游啊,可不会背什么解说词。” “背解说词的,只是小导游,千篇一律的。而真正的大导游,才可以脱离底稿,临场发挥……” “怡禾啊,你再这样夸我,万一我动心了,就会回到导游的行列,抢饭碗去了……” “景区导游嘛,”辛怡禾接过话语,“每天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劳先生,只怕……” “嘀嘀嘀——”就在这个时候,劳青峰挂在裤腰带上的寻呼机,响起来了。 辛怡禾本来就有点难以往下说了,这一刻,索性就停了下来,看一下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低头看了一下寻呼机的显示屏之后,带着一丝歉意,劳青峰这样说道:“怡禾啊,你稍坐片刻,我过去一下……”说着,望了一下大堂方向。 对于这样的场景,辛怡禾也是见怪不怪的。 寻呼机响起,也就意味着有人打来电话,要跟机主联系。如果附近没有固定电话,机主还真是要失陪一下,多走一些时候,看看能不能即刻回复。而此时此刻,大堂也就是十多米之遥,那儿有固定电话。因此,回一个电话,也就不在话下了。 “劳先生,先忙正事吧。”辛怡禾的语气,大度而得体。 此时的大堂,也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因此,就算是隔了十多米,辛怡禾依然能够听到劳青峰的这样一句:“好吧,马上就办!” 走回小厅之后,劳青峰面带难色,带着一丝歉意,这样说道:“怡禾,公司里有急事,恐怕,恐怕要失陪了……” 尽管涌上几许遗憾与幽怨,辛怡禾依然这样回应道:“劳先生,正事要紧,你,你先忙吧……” “怡禾,失陪了……”劳青峰说着,头也不回,离开小厅,就向外面走去。 慢慢地呷了几口茶水之后,辛怡禾有点坐不住了,就离开小厅,走向大堂。大堂里早就没了劳青峰的影子,她只好信步走向酒店大门口。 大门口的街道上,确实有好些个来往的行人,只是,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哪里还有劳青峰的影子? 怅惘良久,辛怡禾只好转回大堂,走进小厅。 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已经见底的茶杯,她一时也不想续水,只是静静地想着:这劳青峰,应该是到外面去了。反正,我可以肯定,他并没有到楼上去。也就是说,他是到外面忙“正事”去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最多也只是个中层,要不然,人家一打来电话,他怎么就那样匆匆就去呢?看来,打来电话的,应该是公司的高层。而他呢,是奉命行事去了。 由此看来,像他这样的职场中人,也有着身不由己的一面,要随时待命。当然,我这样想,主要还是从自己的角度。我总想着,也忙了一整天了,都已经是夜晚了,可以喝喝茶聊聊天了,可以休闲一下了。而他的工作时间,显然是可以无限延长的,甚至,分不清工作与休息。 那么,他是到哪里去了呢? 依然在这个城市,去跟本地同行对接、沟通、交流?还是要连夜赶回去,去跟老板商量些什么,或是去领新的任务? 是啊,我所听到的,只是“马上就办”“公司里有急事”这样两句不着边际的话语,然后就是他的一句“失陪”了。单凭这些片言只语,此时此刻,他具体的行踪,他所要办的事情,我如何能够弄清楚呢?他总有一些事情要忙,只是,到底在忙些什么,却是不得而知……“这家伙,”她不由得低声说出话来,“忙得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样说着,她下意识地望向那茶几。 公文包!劳青峰的公文包,就放在茶几上。 这一下,辛怡禾倒是有点犯难了:这小厅里,原本只有我和他。这一刻,他到外面去了,这个公文包,既然没有随身带走,就只能说是落下了。那么,此时此刻,他会想起这件事情吗?如果能够想起来,他应该回头的吧?不管怎样,作为知情者,我应该对这个公文包负起一点责任。要不然,以后劳青峰问起这个公文包的下落,我又该如何解释呢?他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如此的丢三落四…… 过了好些时候,依然不见劳青峰回头。 皱了皱眉头之后,辛怡禾拿起那个公文包,向大堂走去。 跟大堂里的服务员交流几句,确认对方对劳青峰有印象之后,辛怡禾这样说道:“到时,如果劳先生问起这个公文包,你就说,我随身带着……”那服务员正在为潜在的“失物”发愁,如今见有人愿意代管,而且,又是失主那一边的人,自然也就乐意有人拿着了。 “好吧,如果劳先生问起,我,我们一定照实回答。”那服务员答应了。 所谓“我们”,这位服务员的意思就是,如果到了交班的时候,失主依然没有到来,那么,她就可以把这件事情、这句话往下传。 说过“谢谢”之后,辛怡禾拿着公文包,到楼上的客房去了。 简单地梳洗一番之后,明明是躺着了,辛怡禾却是没有多少倦意:这一刻,劳青峰应该是在忙正事吧?或者说,是奔走在忙正事的路上。而我呢,又在忙些什么呢?真要说“忙”,我似乎只能忙着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忙着回忆一下快要过去了的这一天。 要说,本来我也可以不走这一趟的。只是,我如果不来,劳青峰就有点不好意思,觉得亏欠我太多了?是啊,在他看来,我如果不跟着来,那就是不领情,不给他面子,使他所欠的人情,越来越多。我跟着走这一趟,也就是他心目中的一点回报了。当然,这次旅行的目的地,对我还是有点吸引力的。世界上最大的石雕佛像!以前,我只是在银幕上见到过,在画册上见到过,在电视里的旅游专题节目之中见到过。这一次,只要跟着他走一趟,我就能亲眼目睹了,就能近距离感受了,想想都有点激动。由此看来,那一句“百闻不如一见”,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于是,我就下定决心,跟着来了。 节假日,到外面走走,也是不错的。 今天的正午时分,还没到景区,透过车窗,我就可以见到那乐山大佛了。当然,远眺是一回事,静观又是一回事。适逢国庆节,前来游览观光的旅行者,多的是!这一次,对于“人山人海”这个词语,我又多了几分感悟。慢慢地排队,跟在别人后面走,就有点像蜗牛在爬行。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我终于能够站在大佛的正面,近距离地打量一下这座驰名中外的大佛了。而站在我身边的,就是劳青峰了。 这一刻,天空有点阴沉,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兴致。 这大佛,是雕刻在山体上的。更确切地说,是一千多年以前,那些能工巧匠,巧妙地利用山体,将一些“多余的”山石凿掉,将那些留下的部分,凿成一个弥勒佛的模样。这样的事情,说来简单,真要完成,也不知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花费多少的时间啊! 在没有任何重型机械的情况下,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其中的艰难险阻,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后人所能够想象的了。 凝视片刻之后,我突然闪出了一个难以言传的念头。 第30章 问君归期 “怡禾,”也就是这一刻,劳青峰的声音响起,“看得这么入神,你,你看出了什么吗?” 收回那些神思,我这样回答道:“劳先生,你说说看,这么多人来看这大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望着偏东一侧的江水,劳青峰先是眨了眨眼,然后才缓缓说道:“首先,自然就是因为,这座大佛驰名中外,那些游客,以前也略有所闻。后来,自己有的点闲钱,时间也将就,就过来看看了……” “这种心理,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我接过他的话语,“只是,如果不来看这大佛,他们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 “除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因为,他们隐隐觉得,这大佛能够保佑他们,能够满足他们的某种愿望……”劳青峰挤出了这些话。 “确实,这种心理,是普遍存在的。在下来之前,上面的几个寺庙,都是香火旺盛,烟雾缭绕。烧香拜佛,自然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神佛的保佑。当然,那些善男信女,烧香跪拜的时候,有些是低声祝祷着,有些则是口中念念有词,却没有说出声。同样的道理,来到这乐山大佛面前,人们的心思,也是差不多的,至少,也希望自己能够平安顺利吧?”回望大佛一眼之后,凝视着江水,我回应着。 “这些话语,”劳青峰点头称许道,“也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这么多人来到这儿,是不是都能得到保佑呢?有时候,我也会想起这样的问题。” 他所提到的问题,跟我所闪过的那个念头,也是差不多的。 凝神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是啊,这样的问题,也是我很想知道的。我想啊,所谓心诚则灵,你到了这儿,抛除杂念,诚心祈祷,说不定也会起到某些作用,至少,会有这方面的心理暗示。当然,说到诚心诚意,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也难以说清楚……”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们停了下来,专心地打量起大江偏西一侧的大佛来。眼光在凝视,心里在流淌:要说这礼佛之时,多半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就拿烧香来说吧,是不是香烛烧得越多,就越灵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不是更占优势吗?既然是这样,众生平等又何从体现呢?有些下层草根,不说花钱买香,由于穷困潦倒,他们未必就能到达这儿吧?如此一来,那普度众生的说法,又该如何理解呢? 当然,我们还是习惯于觉得,神佛菩萨是能够洞察这一切的。他们会根据芸芸众生各自的表现,给予相应的结果。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想法,不太容易得到验证。如此说来,灵验不灵验,还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这乐山大佛的偏东一侧的,就是我们眼前的这好好江水了。如果我们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就能看出,这一带地方,也就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了。如今是秋季,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每一年的夏季,降水量猛增,就另是一番情景了。 “浩浩荡荡”“猛浪若奔”之类的词语,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江水的气势。想象一下,如果你站在山脚、山腰或是山顶,看着江水恣肆蔓延,浩浩荡荡,会不会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大致看了一下,由西岸到东岸,江面宽度大概是一百米左右。这么长的距离,如果再加上风大浪急,有多少人能够肯定,自己能够徒手横渡?而且,就是一些较小的船只,也难免会东倒西侧,难言自保。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先民们才想着建这样一座大佛,镇邪除恶,护佑生灵。 千百年以来,这座大佛就静静地立在这儿,凝视着这一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他的目光,深邃、慈祥、宽厚……据说,如果那泪水滑落之时,那也就是世道最为艰难之时了。于是,人们都不希望,看到这大佛流泪。这样一个秋日,我和劳青峰,确实没有看到那泪水。 这大佛,原本就出自人手;然而,一旦成型,人们又反过来,对此顶礼膜拜。这一切,似乎总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若说懵懂无知吧,既然能够凿出这样的大佛,其中所包含的心血与智慧,自是不容小觑。然而,既然有如此的智慧,匍匐于自身所造的偶像之下,又意味着什么呢?作为天地之间的一个种群,人类本身,都是难以说清楚的啊!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作为个体,人也有着渺小的一面。当一个人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或是觉得前途叵测、世事难料之际,自然也就希望,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能够拉自己一把,帮自己一把,让自己能够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这,也就是某些信仰的来源了。换一个视角,人们膜拜偶像,何尝就不是膜拜自己的内心,膜拜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膜拜那个想象中无所不能的我呢? 在别的地方,慈航普度,说的是观音菩萨;而在这儿,就是这乐山大佛了。这样一个秋日秋天的午后,尽管看不到阳光,我的心里,依然是暖意融融,沉醉在这充溢于天地之间的宁静祥和之中。 “怡禾,走近去,再慢慢看一下?”劳青峰这样说着。 我点了点头,再次走向那大佛。 这一刻,在这家酒店的客房里,我回想到这儿,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人说,旅游就是景点拍照、宾馆补觉。要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如果不拍照,以后,记忆模糊了,又该怎么办呢?当然,不能为了拍照而拍照,面对着景点,最好还是用心去看、去感受、去体会。而这一次,我也没有留下多少照片。那一刻,如果心里没有,以后再回味、再回忆,也是没多大意思的。 返回之时,有人说起,这乐山大佛,还有另一种观看之法。确实,在那条自西向东的马路上,你站在马路偏南一侧,找一个合适的立足点,往西北方向望去,就会发现,一大片静水之中,隐隐有个卧佛,而整个乐山大佛,就成了整个卧佛的一个组成部分。最初看到这一点的人,目光之独到、锐利,让人叹服。是啊,石山雕成的大佛,无论怎么巨大,在整片天地之间,依然是渺小的。至于人嘛,站在那大佛的一个指甲之上,却又显得那么纤细。由此看来,万事万物,都是相对而言的。我们把大佛当作风景的时候,在马路南侧的人看来,我们连同整个个大佛,也只是他们眼里风景的一部分。这一切,又让人想起了那样的诗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这,这又怎么说呢?人的视角,还真有点琢磨不透。就好比说,当我们觉得自己身处巅峰之时,却不知,你所谓的顶峰,或许也只是别人眼里的一粒尘埃。我们总习惯于目光向外,去看别人,去看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的内心,未必就很清楚。要说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本该早早休息的了,只是,劳青峰的突然离去,却又让我难以释怀…… “滴答,滴答,滴答——”突然,这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辛怡禾的思绪。 “是,是下雨了?”辛怡禾这样暗问自己。 带着几分疑惑,她走到偏南一侧的窗前,拉开了窗帘。 在暗淡的路灯光的映照之下,临近窗台的一大片路面,早已湿透。而这一刻,雨势又加大了些,随着那“滴答滴答”的响声,路面上,积水已经慢慢开始流动了。那路灯光,偏向于橙红,如此一来,那些缓缓流淌着的雨水,甚至隐隐泛出几分红润来,自有一番亮丽。 辛怡禾心神不定,无心多看。 拉上窗帘之后,她回到床边,斜倚着,一时也是倦意全无:刚才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为什么难以入眠?看来,是天气有点闷热,一时难以成眠啊!过了这么久,此时此刻,劳青峰会是在哪儿呢? 他在哪儿,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真有要事,他自然也就奔忙去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职场中人,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家的节假日,多半也就是他的工作时间了。平时,他比较清闲,因为,那些“游客”们,正忙着上班干活儿。而那些人有空了,也就到文旅行业忙碌了。这样的事情,看似反常,实则很正常。哦,这一带地方,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巴山蜀水之地了,这地方,在降水方面,也自有特点: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由此看来,刚才,我听到了那雨点的声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涨秋池”什么的,我没有亲眼看到,也就没必要信口开河。这样的一首唐诗,满满的思念与相思啊! 若是说起那“归期”,此时此刻,我所能够想起的,或许就是那劳青峰的“归期”了?只是,当时,他只是说“马上回去”,那么,他是回到哪里去呢?他的目的地我都不甚了了,这“归期”,又从何说起呢?至于“共剪西窗烛”,人都凑不齐,又何从谈起呢? 其实,劳青峰,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跟车回来的路上,他就很少说话。当时,我只是这样想,这几天,他忙得连停下来慢慢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再加上没能午休,因此,在车上闭目养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此刻想来,那闭目养神,也还只是表面现象,其实,他是借此机会,想着某些心事吧? 若真如此的话,他所想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说起来,我和他相识,从开头到现在,尚不足一个月,对他的了解,依然是极为有限的。而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和花前月下连在一起的话儿吧?而他呢,也不曾向我表白过什么。如此说来,我和他,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在某些时候,又像点合作伙伴? 有些事情,说好了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而换一个角度,很有可能就是,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住处,他安排好了。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不是就是“待我不薄”了?于是,他匆匆离去,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如果真是有正事要办,确实也是无可厚非。 或许,我只是觉得有点孤单寂寞,才想着跟他多聊几句。而那一通电话,打断了我的美梦,太煞风景了。我是一个闲人,他是一个大忙人,这就是现实所在了。他这种时候不忙,更待何时? 此时不忙,以后,连忙的机会都没有了。 每一种职业,每一个职场中人,都有自己的特点,都有身不由己之时。对此,对于这位劳先生,也应该多一点包容。 浮想联翩这么久,如果没有这一场秋雨,或许,我早就酣然入梦了吧?那几句唐诗,倒是有点撩人。确实,多休息少休息几个小时,也没什么的。既然劳青峰归期未定,明天上午,我就是留在这酒店里,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也不是正式的跟团人员。下一个景点,明天的行程,我都可以自己决定。就算是跟团而来,也可以退出嘛。大不了少去几个景点,少看几次人山人海,少几次随大流的感觉而已。明明知道景区人多,人们还是有着某种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所在的这个景点,依然能够看到原汁原味的风景。结果呢,那“原汁原味”差强人意,却多了几分人山人海我只顾着看人头的感慨。由此看来,在某些时候,风景本身甚至都不算很重要了,重要的是看风景时的心情……“好吧,准备休息……”想到这儿,辛怡禾打算站起身来,洗一把脸之后,就正式休息了。 也就在这时候,她的目光,被那只公文包吸引住了。 不错,这只算不上亮丽显眼的公文包,在这一刻,却像一块大磁铁一样,有着某种莫名的吸引力。 第31章 蹊径 那公文包的磁场,在冲击着辛怡禾内心的堤坝。 自然,铁制品被磁铁吸住的游戏,她也见过,甚至,自己也亲手玩过。而到了这样一个秋夜里,还真有点难以相拒的感慨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辛怡禾这样暗自宽慰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吧?这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文包而已,如果真是什么重要文件,劳青峰是会随身携带的。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小一点的挎包,他就一直背着,而且,刚才出去的时候,也是包不离身的。如此说来,他所落下的这个公文包,肯定就没那么紧要,要不,都一两个小时了,他为什么不回头呢? 换句话说,某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就算是落在这儿,也是让我代为保管而已。既然是这样,闲着无事,我就是翻看一下,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要不然,我把它带上来,又为了什么?如果只是文旅行业的某些学习材料,看一下也没什么,也没涉及到什么机密…… 说服自己之后,辛怡禾小心翼翼地拉开那公文包的拉链,大致上可以确认,那是一大沓纸质文书。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大本稿纸。这本稿纸的第一页将近中间的地方,写着这样几个字: 月明秋水 再下面两行偏右处,写着另外几个稍小一点的文字: 作者 小轩窗 至此,辛怡禾大体上可以确认,这是某个人的书写文稿。 再扫了这几个字几眼之后,辛怡禾不由得秀眉微蹙:如果身为某家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的编辑,劳青峰的公文包里,装着这样一大本文稿,也不足为奇吧?从常理上说,某些作者寄来的文稿,篇幅比较长,作为编辑,用还是不用,就需要斟酌一番,多看几次。如此一来,就随身带着,可以随时审阅一下。只是,劳青峰只是文旅行业一个中层,这样的文艺色彩浓郁的文稿,怎么就会到了他手中呢?再说,我也没听他说过,近期,他所在的文旅社,弄什么征文比赛之类的。 哦,有可能是这样:劳青峰也有一些文艺界的朋友,人家一时难以定夺,就拿给他看,让他帮拿一下主意。 想想也是,目前,文艺类的投稿多如牛毛,主办方不愁没稿子。因此,转一点给外面的人看,也没什么的。这种做法,往好里说,可谓“集思广益”。若是从消极方面说,主办方稿满为患,转到外面去的这些文稿,就算是丢失了,也无所谓的。那些投稿者,经常见到、听到的一句套话,就是“来稿一律不退,请自留底稿”。在目前的这种情况之下,业余的文学创作者,属于弱势的一方,他们所寄出的稿件,往往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以上的那些猜测,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真正有点在意的,就是这文稿本身了。先看书名“月明秋水”,颇有文艺范儿吧?而“秋水”一词,应该就是出自《庄子》一书。至于那“小轩窗”,应该是一个笔名。 但看封面的这几个字,我的感觉就是,这是用行楷写成的,作者还是颇为认真的!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字迹潦草,影响到相关编辑的审读。要说这些字本身,并不算很成熟,很成型,谈不上什么书法,然而,从辨认、阅读的角度来看,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些字体,似曾相识啊!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出于风志轩之手! 几年前,风志轩的试卷、笔记、作文本,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最近几年,我也和他通过好几次书信,因此,一看到封面上的这几个字,我就会涌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然,我不是笔迹专家,手边也没带有风志轩此前的手写材料,也就不能跟文稿上这些字,对照一番。是啊,证据不足,没必要妄下结论。 而且,这么就这么巧呢?且不说那数百里之遥,先说这劳青峰,既然又不是文艺编辑,怎么就会持有风志轩的文稿呢? 想到这儿,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在编故事,而且,在编一些有点离谱的、经不起推敲的故事! 嗯,其实,笔迹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是,相关的人员、技术,未能将它们分辨清楚而已。万一,还真是风志轩的文稿,那又如何?我记得很清楚,好几年之前,之所以会有那小树林之约,也只是因为,我读了他的那一部小说……“是啊,所谓无巧不成书,”辛怡禾喃喃低语着,“反正,这一刻,有的是时间,我的精神也不错,翻阅一下又何妨呢?” 这样说着,辛怡禾翻过那文稿的首页,阅读起那文稿的正文来—— 风,让人有点难以忍受的寒风。 此时此刻,我就坐在阅览室的一条长登上,对着北边的窗户。 那些玻璃,那些窗户,也还算严实吧?至少,身处其中的我,体会不到那种寒风拂面的微痛。只是,就算是在翻阅着某本杂志,我也点心不在焉了。那无形的寒风,悄无声息地透过身上的衣服,来到你的脊背上,紧接着,又像长了眼睛一样,渗过那皮肤,直抵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让你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看来,那“北风如刀、寒风刺骨”的说法,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悄悄地、轻轻地跺一下脚,也还是可以的,不过,最好不要弄出太大太明显的声响,毕竟,这只是学校的阅览室。偌大的一个阅览室里,也不只是我一个人! 一二年级的学弟学妹,几天前就放寒假,回家去了。 留在这校园里的,是我们这些三年级的学生,也就是毕业班的学生。 这已经是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个寒假了,留在这儿,多上几天课,也在情理之中吧?那句话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忍着点,多下点苦功夫,才能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其实,这个傍晚,也算不错的了:就一个年级的学生,人家就算不开放这阅览室,也实属正常吧?如果不能步入这阅览室,外面的风,那么冰冷的,再到田径场一带散步,还真有点受不了。如果不能去散步,晚饭过后,如果不想再待在宿舍,就只能到教室里去了。 教室,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望着桌面上堆得像小山似的书本,你甚至觉得有点扫兴。是啊,一天之中这难得休闲时光,没必要老是跟书山题海连在一起;实在不行的话,宁可在走廊上吹一下冷风,清醒、凉快一下。由此可见,阅览室尽管也冷得让人受不了,毕竟也还有着清闲优雅的一面!我看不下书刊,其实只是因为,自己的修为、定力不够,心有点飞了,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寂静,难以言传的寂静,就笼罩在我的眼前和四周数尺处。本来,这个阅览室也没多大,也就是三四十个平方米的样子,到里面看书的同学,除了翻动书页的声音,也没有谁在高声喧哗;或许,一些低声的交流或讨论,也时隐时现着。不过,我依然觉得,就在这如此有限的空间里,依然有一小部分,只属于我。至于将我和其他同学隔开的那无形的墙,到底在哪里,究竟是怎样的,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个无形而有限的空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是某种真真切切的存在! 或许,这只是因为,此时此刻,我的心里,有所憧憬,有所期待……对面教学楼上的广播,“咚”了一下。哦,原来是这样,有人想调节一下校园里的氛围,趁着晚读到来之前的这十来分钟时间,放一下广播。或者说,只想调试一下广播,检验一下声音效果,也不一定。 于是,我凝神静听起来了。 拨动吉他的声音,似乎不太连贯,那些音符,也不像鼓点那样,那么激昂,那么撼动人心。不过,它更像是微风拂过柳梢,像孤舟漂流水面,像疏星点缀夜空:她们,正要诉说着些什么,或许就是一个唯美而带有几分凄清、幽怨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 去远空翱翔…… 这声音,极具磁性,或许,有点沙哑,只是,它无意于灌输什么,只是在诉说着一段亲身经历的故事;这样的声音,或许就像正有一只无形的手儿,去拨动你心中的那根琴弦,引发你的共振与共鸣。 于是,就在这歌声里,我心灵的原野上,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芳草如茵,竹树环合,几件小小的屋舍,就掩映在这犹如桃花源的世界里。歌中的男女主人公,就在这样一片宁静祥和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然而,有那么一天,女主说,自己很想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 一条弯弯的小路,就那样延伸着,通向了那外界。芳草萋萋,远远的山的轮廓,也随着这小路,伸向了那外界;甚至,一个小小的山坳,也已经是隐隐可见,翻过了那个小山坳,或许就是那一马平川的外界了吧?望着眼前这无限延伸着通向外面的小路,男主低吟浅唱着: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 斗转星移,月落日出: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花落花开、草木荣枯之中,通向外界的那条小路,依然静静地斜倚着,跟那远山的轮廓,连在了一起。只是,翻过那山坳,从外界进来的,依然是这条小路,只是,这条小路,迎来那归来的足迹了吗?一个飘雨的傍晚,男主就站在这小路上,向那山坳远眺着。再过了一些时候,他的眼眶,湿润了:是雨水,还是泪水?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的内心,那思念、期待、苦涩、无助……的浪涛,正翻涌着: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歌声足够深情,歌声足够动人,歌声足够绕梁不绝。只是,那归来的步履,似乎还不曾出现在我心灵的那片原野上……至此,我深深地觉得,对于一首好歌,什么“好听”之类的评语,是远远不够的;甚至,简直就是某种敷衍或轻慢。歌曲最大的魅力,更在于,她能够激起你的共振与共鸣,成为你内心世界的一部分。 此前,类似的感受,我也有过好几次。不过,这个傍晚的这一次,确实格外的真切,撼人心魄。尽管,这首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甚至,歌名是什么,我也不曾知晓。 坐在那长凳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我就这样痴痴地坐着,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 再过了好一阵子,广播里再也没有传出别的声音,至此,我才哑然失笑:原来,自己还想再听一遍呢!只是,人家只是试音,你又没有专门写出一条点播的短信。 或许,这也没什么。 不知晓歌名,那又如何,这旋律,这唱词,我还是留有某些印象的。有朝一日,我还会找到这首歌,再次听到这首歌的。 再过了一阵子,阅览室要关门了,我和室内的另外一些同学,就只能到外面去了。 门口朝南,然而,刚走出门口的时候,我还是打了个寒颤:室内与室外,究竟还是不同的!要不然,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房屋了吧? 向东走出走道,就来到了天底下。 除了刺骨的寒风,透过昏暗的路灯光,我还看到了雨丝。 腊月时节,飘点细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很正常的。在我的印象里,越临近过年,飘雨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一些。 说“凉快”,只是某种调侃的语气,说着玩的。尽管不用担心,发梢会被淋湿,不过,我还是迈开步子,走向稍稍偏向东北方向的教室。正走着,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今夜里,她会不会到来呢? 第32章 寒夜 寒冬腊月,内心最热切的希望,就是那温暖了。 只是,今夜里,她真的会来吗? 温暖,未必就是和风花雪月连在一起。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是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都会让你精神为之一振,多添一丝前行的信心、底气与力量。不过,或许,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猜测为虚,眼见为实……”轻声嘀咕着,绵绵雨丝之中,我走向东北一侧的教学楼。我们的教室,是在二楼。 从后门进了教室,随即,我就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也就是说,今天夜里,她并没有来学校。 这一段时间,我的座位,在南边第一排倒数第二张课桌,离教室后门比较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整个教室里的情形,多半也能尽收眼底。 暗自感慨一番之后,我打开一本英语课本,漫不经心地看着,我的思绪,就飘飞在那字里行间:于宁姝没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么冷的夜晚,对于晚自习,学校方面也没有明确的要求,这样一来,那些家住县城的同学,也可以待在家里。是啊,在家里可以烘火,也没必要往返于家校之间,又何必顶风冒雨,走上这么一趟呢? 此时此刻,留在教室里的,都是一些内宿生。 这一刻,教室里的同学,屈指可数。也就是说,就算是内宿生,也有相当多的同学,选择了留在宿舍里,拥被而倚。这个“倚”,就是倚着作为床架的那一根较大的柱子,可以挡住你的脊背,不让你躺下。当然,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没有谁会去监督你:又冷又累的话,酣然入梦,也未尝不可。有心学习的话,精神好了,再打开书本,那也不迟。 总而言之,离开学校之前的这几天夜晚,校方并没有明确的统一的要求。何去何从,是学习还是放松,尽可以自便。 或许,这只是因为,再怎么说,都还有下学期嘛。 是啊,在不少人看来,学习的关键,还在于效率;也就是说,如何才能够做到“事半功倍”,那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比如说这一刻,我也会这样想,那些同学,也太“自信”了吧?怎么就不懂得珍惜时间,到教室复习一下功课呢? 我对别的同学心有微词,只是,这一刻,我又做得怎样呢?我的眼前,确实是打开了一本厚厚的课本,只是,那也是做做样子,这么久了,也不见得我就记住了多少个单词、几个句子、几条语法。换一个视角,那些不在教室里的同学,只要有心,有毅力,有行动,也能够收获满满的。 这一刻,于宁姝多半就待在家里吧?要说英语口语,她可是顶呱呱的人物啊!口语顺畅、流利,有点英伦风味。如此说来,她主攻方向,应该就是外语了?当然,这也只是说,这是深造的方向。如今的当务之急,依然是要先过高考这一关。 大考是一道坎,或者说是一个很高的门槛,如果过不了,很多事情,都将会成为一种空谈,甚至是奢谈,或者说是笑话。 这么冷的一个夜晚,我还想着来到教室里看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此了。尽管,这天夜里,我也没什么收获。 那一次小树林之约,我跟于宁姝畅所欲言,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谈及复习备考,她这样感慨道:“其他学科,勉强也可以应对,就是那数学,真让人头痛!” “是啊,如果不用考数学,问题就简单多了。”我深有同感。 “哦,你,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追问道。 “唉,还能怎么办?”我感慨道,“就是,跟着老师的节奏,能够多拿一分就是一分,反正,我也不指望它涨分,能够不落下太多的分数,也就心满意足了……”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她撇了撇嘴,“看来,没什么指望了……” 我隐隐体会到,她的意思,多半就是,能够宣泄一番,解解压,出一点恶气。至于什么灵丹妙药,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 这样想着,我就试着这样说道:“这数学嘛,对于知识的系统性,有很高的要求。这种自称体系的知识,一环扣一环的,只要某个环节落下了,出了问题,以后再学,再想补上,那就是很难的了!” “哦,是这样!”她感慨道,“我想起来了,就像那单车的链条,哪怕只是断了一个小小的链子,也是踩不动的了!” 单车上的链条!多么绝妙的比喻啊! 只是,现实生活不是空中楼阁,你的比喻打得再好,现实中的无奈与坎坷,也还是要去面对的。 “是啊,没有回头路,”我接过她的话语,“对于这数学,甚至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想想也是,反正也努力了,至于能够拿多少分,就顺其自然吧。” 对于那些一时难以改变的现状,就只能接受了。 说了一番数学之后,尽管我们也意识到,学习数学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过,宣泄一番之后,那心情,到底还是得到了放松,人的精神,也就好多了。 “哦,我觉得,你倒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再过了一阵子,她这样说道。 带着一丝苦笑,我这样回应道:“理想嘛,自然是会有的。记得,好像是拿破仑吧,就说过这样的话,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怪不得,未来的巴尔扎克!”说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先是微微侧过脸,以表示自己担当不起。再过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其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学爱好者。我想啊,按照我目前的实力,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升学考试的压力,尝试着写点火柴盒大小的文章,也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沉吟片刻,她这样说道:“这种想法,我也能够理解。哦,我倒是很想知道,既然时间这么紧了,你还想着,在小说方面试一下水……” 她的意思是说,我试写了一篇小说,而且,相对普通的作文,那字数和篇幅,还是蛮可观的。 “只是试水而已,”我连忙解释道,“以后的几个月,就洗手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有着很现实的一面。不过,当初,你怎么又想起要试一下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这样说道:“有时候,情难自已,就只能透过笔端,宣泄一番了……” 她的长睫毛扑闪着,那一潭深水,荡起了阵阵涟漪:“一个性情中人,做起事情来,就会有种义无反顾的神勇!其实,这,你这样做,虽说是耗费了一点时间,不过,对于你以后的成长,还是大有裨益的!” 从长远看,确实大有益处。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我甚至都不愿多想什么未来了。 “以前,有度日如年的说法,”我这样开口道,“此刻想来,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整天埋头于书山题海,那种滋味,只怕也不好受吧?” “像你这样正统的学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倒是蛮好奇的。 “其实,正统,也只是表面。在学习上,我也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是,真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我试着这样辩白道。 “能够持之以恒地坚持学习,”于宁姝深表理解,“其实也是难能可贵的。有时候,我们未必都能管得住自己。” 再闲聊几句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哦,宁姝,对于未来,你,你有什么想法呢?” 她抿了一阵嘴唇,这才缓缓说道:“目前,我想着在英语方面,多下一点功夫。我觉得,和外语相关的事情,还是蛮有意思的。” “以后,可以当翻译?”我这样问道。 “能够当翻译,已经很不错了。影视作品中的那些镜头,你,你也看过了吧?能够在两种语言之中自由切换,那种功夫,也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嗯,那句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是这个道理了。”她的目光,微微向上,这样回答着。 “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接话道,“仔细想来,没有哪一件事情,是轻而易举的。哦,在文艺方面,你,你也是颇有所长的……” “文艺嘛,”她字斟句酌道,“在小学阶段,我也看多一些文艺方面的书籍。用那句话来说,也就是有点文艺细胞了。哦,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做一个记着,也是风光无限的。有人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也是能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后来,我又想,作为记者,那风光,或许也只是表面。很多事情,你需要深入实际,探寻事情的真相……” 我一时没有开口,我暗自寻思道:说到理想,不同的人,似乎都能够说出一番话语来。想想也是,有些理想,就是和青春少年连在一起的。说得消沉一点,就有点大白天做梦的感觉了。只是,如果连梦都没有,连梦都不敢做,那么,人生在世,意义又何在呢? “理想方面的事情,其实,可以留到以后的。”我这样回应着。 此时此刻,坐在这教室里,回忆起去年岁末的那些情景,我甚至都觉得:那些事情、那些场景、那些话语,都是真的吗?既然都是真的,为什么回忆起来,我又觉得,有点像做梦一样呢? 是啊,那时还是十二月份,那些天,艳阳高照,人的心情,也就更为舒畅些。那次小树林之约,于宁姝身着一件红外套,我甚至就能感受到,有一团火焰,就闪烁在那眼眸里。那时候,对于未来,对于新的一年,我们都是满满的期待,似乎,那心灵的深处,依然听到那春天的足音。 然而,现实未必就那么简单。 就拿这几天的天气来说吧,那种彻骨的寒冷,就让人受不了。如果真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想,有相当一部分人,还真的想着,可不可以将这几天抹去?人家一二年级的同学,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就放寒假了,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暂时将书本抛到一边去了……而我们呢,还得留在这儿,再体会一下什么叫寒风刺骨?有时候,我们也会走神,也会这样想,就这样待在这儿,也不会有多大的效果吧?因为,你的那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飞到家里去,飞到无拘无束的蓝天下。 哦,下午时分,于宁姝所穿的,是一件皮大衣,棕红色的。这点记忆,我应该是会有的吧?如果真的没记错,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肯定,对于明天,她还是满怀期待的?偏红的颜色,属于暖色。她心中所想的,自然就是春天的温暖了。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当她决定穿着这样的外套,来到学校的时候,并没有这样想。或许,对她来说,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是无意而为之。从这个角度看,自然就是,我想多了。 确实,我是想多了。 回到教室这么久了,我的这些思绪,犹如天马行空。甚至,就是到了这一刻,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能够浮想联翩,也自有好处吧?至少,我一时就忘了寒冷,不再想着下意识地跺着脚。 教室里的人,尽管不多,不过,能够不跺脚,还是尽量不跺脚:因为,如果人家都在认真学习,而你却在跺脚取暖,那就是不遵守纪律,影响到了别人。据说,道家学派,极为注重自身的修为。哦,还有一句“道法自然”,大概是说,为人处世,也需要听从内心的声音,要自然而然的,不要勉强。其实,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未必就是真实可信的。要说我的思绪,一向也是天马行空惯了。至于那根缰绳,到底在哪儿,我也未必就能说清楚……“哦,是不是要静下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暗自嘀咕着,“好好地看一下书了?” 第33章 人生的岛屿 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体会,看书到了入神处,就会忘了外界,忘了那寒冷。这样的一个寒夜里,不妨也试试。 换了一本地理课本,展开在眼前不到一尺远的桌面上,我渐渐凝聚起精神,试着专心致志起来。眼睛与书本之间,有那样一片小小的天地,你只要深入其中,就能自得其乐,甚至到达一个忘我的境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先是觉得书本向自己一方动了一下!“怎么,怎么会是这样?会是谁呢?”暗自嘀咕着,我下意识地想着要合上书本。 “嗯,想,想请教一下……”一个声音,纯正的国语的声音。 就算不看脸,我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不过,由于她就在我前面一张桌,而且,正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静静地凝视着我。 娥眉如弯弓,面若朗月,这原本有点暗淡的夜晚,霎时就平添了几分绚丽的清辉!她叫冼茹霏,是从外地转来的。整个班上,就她一个人用普通话作为日常交流的语言。因此,我才会那样想,即使不看人只听声音,我也能确认说话者是谁。 这一刻,她已经将脸转向我这一方。我看到了,她手里是一本展开着的书本。由此看来,“请教”一词,倒也不是随便说说的。 “哦,什么问题呢?”暗暗地吸着一口气,我极力要是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一些。 “哦,这一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什么意思呢?”带着一丝歉意,更带着几许期待,冼茹霏用那娴熟而纯正的普通话,对我这样说道。 霎时,我是惊疑不已,思绪如潮:她所念出的那两句话,出自《道德经》,一般情况下,对于思想哲学方面的书籍,女生鲜少涉及。而这一次,这位冼茹霏同学,不仅有所涉猎,而且还是诚心请教,确实给我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哦,这句话……”这样说着,我的目光,停在了她那本依然展开着的书籍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够让我看一下上下文,了解一下相应的语言环境,解说起来,效果才会更好。 显然,她看懂了我的眼神。 让书册半合着,她将那本书递了过来。为了让我能够直接看到那一页,她的几根手指,就巧妙地配合着,协调着。葱根般的玉指,寒冷的夜气里,相接时的丝丝暖意。那刹那间的震颤,恍如骤然而至的电流。 那样的一本书,依然是那一页,展开在我眼前。 扫了几眼之后,我将书还给她,然后,这样解释道: 首先,要注意断句。应该,应该这样念: 道,可道;非,常道…… 特别是注意,不要将“非常”连在一起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道”,如果是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了。第一个“道”字,是名词。而第二个“道”字,用作动词。第二句中的两个“名”,与此相类似。作者开宗明义,对“道”作出解释…… “听你这样一解释,”她嫣然一笑,“我,我倒是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了……” “这,这也是一点粗浅的了解……”我谦逊道。 “能够有这样的了解,”她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感慨,“已经很不错了!” 她的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一般的人,对于道家学派什么的,或许会有些许了解,然而,如果让他通读一下原文,多半还是做不到的。至少,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会这样想,我又不是哲学方面的专门人员,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呢?就算是要了解大意,我看一下现代文的翻译,也就差不多了。那种精深晦涩的古文原典,就暂时靠边站吧。 我对冼茹霏的好感,即来源于此。 “以前,”我回应着,“对于哲学思想,我也只是有所了解。” 再聊了几句之后,她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就将那本书递了过来,这样说道:“这本书,你留着,慢慢看一下吧?” “你,你不看了?”我还真有点惊喜了。 “哦,是这样的。”她解释道,“这本书,我大体上翻看过了。而你呢,以前,我就发现,对于文学、哲学什么的,你比较感兴趣。因此,你,你就挤出一点时间,好好看一下吧?” 理由很充分,我也不便于不领情,就把那本书,暂时收下了。 再闲聊几句之后,她先行告辞,离开教室,回宿舍去了。 她离开教室之后,我就信手翻阅起刚刚借到手的这本书来。 这本书名叫《生命的大智慧》,是一位学者对《道德经》一书的诠释、演绎与导读。 岁月悠悠,人生长河中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最初是隐隐约约的小岛,那是露出于水面之上的几块零星的岩石,接着又有新的岛屿开始在阳光下闪耀。茫茫时日,在单调中沉浮回转,让人难以辨认,但渐渐地终于显出一连串时而喜悦时而忧伤的首尾相衔的岁月,即便有中断,但无数往事依然能够越过她们连接在一起…… 扉页上的这几行字,既有着影影绰绰的画面,又有着人生的诗情与哲理,就像是一位哲人,正向你阐述着生命的智慧;与此同时,又像一位知心朋友,正与你交流着凡尘俗世的悲欢离合、喜悦忧伤。书本的封面,有着暖阳般的绚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对我而言,无疑就是最大的惊喜和温暖了。而如果,我不到这教室里来,这一幕,也就不会出现了。 那么,冼茹霏为什么要急于离开呢? 或许,是这样的,她想着留出一些时间,让我好好回味一下这个夜里的不期而遇。她,她也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像,涓涓细流,才会给人带来更多的惬意与宁静。嗯,这也是某种控场吧? 而且,她也深知,我是个书虫,如果在交谈之际,我忍不住瞄几眼书页,倒是有点煞风景了。 我也想过写小说,编故事,只是,这个夜晚,这样的一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编不出来的;甚至,我也不敢这样编。然而,不管怎样说,这样的一件事情,还是出现了,在我的生命里。 生命中的悬疑、不期而遇、又惊又喜:这一切,也就是凡俗人生最大的欣慰、喜悦与自豪了吧? 这冼茹霏,是这个学期,才从外地转过来的。在这个夜晚之前,由于是同班同学,我对于她,也不至于就没有一点印象。记得有一次,我和她,还有这位冼茹霏同学,也简单地交流过和写作文相关的一些话题。当然,那样的交流,更多的,还是浮于表面。 哦,今夜里,冼茹霏跟我说起《道德经》,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在她的心目之中,放眼整个班级,能够就这一问题进行交谈的人,毕竟不多!更何况,这个夜晚,教室里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甚至,于宁姝也不在教室里。 此前,我对于冼茹霏最大最深的印象,就是她的普通话了。或许,是这样吧,考虑到自己刚从外地转来,对于当地的方言,自己不甚熟稔,她就选择了普通话。由此一来,偌大的一个班级,就她一个人,把普通话作为唯一的交流语言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用普通话,这样一来,她至少不会有被排斥的感觉吧?当然,如果她不在场,我们还是习惯于用本地方言来交流。 我对于普通话,最早的印象,就是影视作品了。于是,这样一来,这样一个夜晚,与当事人用普通话交谈,就有点“演戏”的味儿了。当然,这里所说的“演戏”,并不包含贬义,更多的意思是就是,充满了戏剧性,甚至有点远离凡俗尘嚣的浪漫唯美。 这种感觉,隐隐类似于相见恨晚。 生活这一出大戏,还真是一言难尽啊!走出阅览室之际,我只觉得,那飘飞着的细雨,简直就要把自己的那颗心冰冻了。而到了这一刻,望着手里的这一本《生命的大智慧》,我还会这样想吗?甚至,在书本与眼眸之间,我还能隐隐嗅到那一阵余香。 她为什么执意要把书借给我?因为,她知晓我嗜书如命的习惯。而且,这不仅是一个人情,也会是一条丝线吧?不难想象,再聚首,闲聊之时,我们,我们是会再次谈及这本书的。什么叫共同语言,这,这就是一个例子了。人与人之间,似乎总有着某种默契,这样一来,你就会觉得,那滚滚红尘之中,依然有着不一样的温情。 到了这个夜晚,这个学期,也接近尾声了。对于本学期最后的一点时间,要说能够在功课复习方面,有多少收获,我是无意于说大话的。寒假,就算是短了一点,不过,依然是存在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收假以后,就开始努力拼搏,开始冲刺了。 其实,腊尽春回,才是寒假的意义。 将那本书递给我的时候,她眼睛里的那句话,多半就是:这本书,如果你都不看,偌大的一个班级,还有谁会看呢? 由此看来,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希望我不要辜负了这番心意。 只是,我何德何能,能承受得住这番美意呢? 由此看来,在某些时候,上天确实待我不薄。一个人,诚然不能夜郎自大,不过,也不能妄自菲薄啊! “留着,慢慢看……”离开教室之前,冼茹霏如此叮咛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甚至都不知晓该怎样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好好看吧,说不定,哪一天,还有再谈起它的时候……”说着,她的前脚跟,已经快来到了门槛边。 “这本书,还真值得看。”这一次,我这样回应道。 如果真有一场大戏,目前的这一刻,会不会就是那大戏的序幕呢?这种天气,这样的一段时间,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面对着难以捉摸、难以把握的命运,我们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够打起精神,背水一战。只是,由于觉得胜算不大,我们心灵的上空,就笼罩在片片阴云之中。而到了这一刻,随着那惊鸿一瞥,似乎又有点云开雾散;心灵的那一片湖面,又氤氲起丝丝暖意来。 人生,其实还是有着某种机缘巧合的。 如果她不曾转到这所学校来,那么,今夜里的这一幕,也就无从谈起。在二年级结束之际,对于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敢想象,也是无从想象的。然而,冷静地想一下,我又隐隐觉得,生命,其实更像是由一个个画面构成的。对于已经呈现的画面,你要懂得珍惜。至于未来的画面,会是怎么样,也不必太在意。因为,总有一些事情,是你意想不到的。 其实,冼茹霏刚转来的时候,我还记得,班上只有一个座位,是空出来的。于是,班主任就让她坐那儿。而她的同桌,就是一个男生。虽然我们也不至于那么封建保守,不过,整个班级,就那样一张桌,是男女同学坐在一起,也还是让人会心一笑的。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倒是有点模糊了,她似乎也不再坐在那儿了。那么,当初,班主任又是如何调座位呢,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也就是说,有些事情,我有印象;而另外一些事情,我又有点迷迷糊糊的。 一般情况之下,最初的那一幕,容易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以后的日子里,一些场景和画面,就会模糊起来,或是叠加在一起,变得不甚清楚了。当然,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吧。 含糊其辞,不甚了了,那也没什么嘛,既然你没能记住,换一个视角看,就是没什么好记的,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人的记忆,也是有所筛选的。如果什么都能记住,你的那个小小的脑瓜,只怕早就装满了。如果早早就装满了,以后再有什么激动人心之事,你又该作何选择呢?据说,老庄一派的主要观点,似乎就是:道法自然。 这人生之道,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第34章 穿透迷雾 冼茹霏恰似那寒冬里的一把火炬,既带给人温暖,又隐隐指示着前行的方向。这世上如果真有“相见恨晚”的说法,那么,临近寒假时这个夜晚,就算其中之一了吧? 转眼间,又是近百天过去了。 这天下午,当那一场考试结束之际,我的思绪,又恰如暮春时节的清风,拂过心灵的原野:这次考试,名曰“毕业会考”。也就是说,考完最后一场,我们就算是“毕业”了!只是,仔细想来,我们真的就毕业来吗?记得,那最后一科,也不算太难,于是,我就提前交卷。这倒不是我我有多能干,有多大的把握,有多少过人之处,我还只是在想,辛苦了那么那么多天,而这一刻,如果依然待在教室里,也不见得就能够多拿几分。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尽早交卷,至少,也能够到教室以外的地方去,换一种空气,换一种感觉,换一下风景。 真要提前,就得拿着自己的试卷,交到讲台上。 路过冼茹霏旁边的时候,她似乎还在写着点什么。而我经过的时候,她微微抬起头,侧脸看了我一下,似乎在说:阿轩,怎么这么快的? 教室里还有另外的目光,有诧异的,有不解的,也有羡慕的……我也懒得去分辨这些目光了,交了试卷之后,就溜到教室外面去了。 其实,对于是否提前交卷,我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既然留着无益,走为上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个文科生,最让我头疼的,就是那数学了。这数学,就像一块硬骨头,极为难啃,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几个月之内,也注定不会有太大的改观了。如此一来,这令人既无奈,又无语。或者说,又有点像“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这,还真是无法可想了。如果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这几年没能打下一个较为坚实的基础,放任自流,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至于其他学科,大体上也算过得去。因此,这次提前交卷,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只是,就算我有点怨天尤人,不少的人,却不以为然。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单就学习成绩而论,我还是值得一提,值得他们信任的。唉,这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有一些人,思想比较守旧、老套,可能就会这样想:这家伙,成绩一向不错啊!那么,是不是坟山好,受到祖上的“眷顾”呢? 对此,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那是人家的看法,我改变不了。 至于我本人,虽说脑子勉强还可以,然而,我用在看书学习的时间,也不算太少,因此,我就觉得,如果我的成绩勉强还过得去,与自己的付出,大致上也是成正比的。当然,做人也不要太张扬,平日里,我还是比较谦虚的,懂得戒骄戒躁的。 尽管,时间已经很紧了,前些天,清明节之后的那个星期天,学校依然放我们回家,让我们回去扫墓祭祖。 或许,一些人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放你们回去,到时候,考得不好,你们就会有怨言,说什么不祭祖,自然就不能得到先祖的保佑了。 想想也是,如果都让你们回去祭拜了,你依然考不好,就只能怪自己不诚心,或者说就是风水本身的问题了。 类似的话题,多半都是说不清楚的。信与不信,你就看着办吧。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回家扫墓归来,已经快到晚读时间了。进了校门,我稍稍低着头,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回家做清明啊?”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不用抬头,我就可以肯定,这是冼茹霏的声音!因为,整个校园,用普通话跟人打招呼的,基本上就她一个人了!就算另外有人无意之中,也突然这样做,我也是听得出来的。因为,唯有冼茹霏的国语,就像那清澈、甘甜的泉水,瞬间就能滋润你的心灵。至于别的同学,听她们说普通话,我尚未有类似的感受。 “嗯,是啊……”一怔之下,我下意识地这样回答着。 那一瞬间,我觉得,只顾低着头走路,不留意路人,那是不太好的。就比如说,人家都开口打招呼了,自己都浑然不觉。若是传扬开去,那可就是笑话了。 “哒——”“哒——”“哒——”随着这清脆而响亮的脚步声,擦肩而过之后,她向校门口方向走去了。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一时思如泉涌:看来,由于见到了我,出于某种礼节,她就随口打了一下招呼,并没有太多的含义。 也就是说,我也没必要有太多的歉疚。 有时候,我就是这样,走起路来,不知不觉之中,就处于某种遐思冥想的状态。不了解我的人,就觉得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愿和别人打招呼。而那些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只是一笑置之:这家伙,就是这德行了。你喜欢打招呼,就呼喝一声,他就会回应你。如果你不想跟他打招呼,那就假装没看见,走过去就可以了。反正,他也不会责怪你。当然,你也没必要责怪他,因为他不是有意的。 这个夜晚,对于晚自习,学校没有明确的要求,因此,夜幕苍茫之际,冼茹霏依然到外面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真正有点诧异的,其实就是,能够将地面弄得“哒哒哒”直响的,自然就是因为,她穿了一双高跟鞋!而且,应该是鞋跟较为厚重的那种。 对于高跟鞋,学校似乎也没有明令禁止。当然,在一般情况之下,上课期间,那些女生就算穿高跟鞋,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响声的!如此说来,较为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因为是到外面去,临时穿一下,那也没什么。是啊,只要不在教学楼一带招摇,似乎也无可厚非。 这个暮春时节的傍晚,她所穿的,是一件暗红的短衫。 随着那手臂的摆动,随着那飘飞的秀发,随着那“哒哒哒”的脚步声,青春的气息,青春的活力,就洋溢在那天地之间了。 这一切,作为女主,她意识到了吗? 走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我倒是隐隐感受到了。 当然,我还要回到宿舍里,稍作休息之后,就要回到教室里,把时间和心思放在复习功课上。于是,那一路上的青春的气息,一时也就无缘相应和了。这样的一个傍晚,我和她,方向却是相反的了。 开学之后这数十天的时间里,我的笔记本上,也有她的留言赠言。当然,这些都是同学之间很常见的:同学一场,离别在即,在各自的本子上手书几句赠言,以表祝福,实属正常。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着。毕业会考结束之后,离大考,也就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这个下午,我提前交卷,或许也只是觉得,这一天,其实也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因为,从学业的角度看,你已经毕业了。如果不想参加大考,无意于到高一级学校深造,就可以卷包袱回家了。当然,绝大多数同学,并没有选择提前退场。毕竟,如果连大考都不想参加,有点丢人,很没面子。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是要放手一搏的。 其实,我们这一届,运气还算不错的。以前那些届,还有预考的说法。大意就是说,如果过不了预考这一关,你连参加大考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不时就能听到,和预考相关的话题。我们也能看到,好些个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的师哥师姐,时常眉头紧皱,就想着如何才能先过了预考那一关。 而到了我们这一届,取消了预考。也就是说,你只要交钱报名,就可以参加正规的独一无二的大考了。因此,绝大多数的同学,依然留在学校里复习备考,还是大有道理的。 考不考得上是一回事,首先,你得先参与。要不然,那高校的入学通知书,难道还能从天而降? 人的心思,其实是颇为复杂、微妙的。对我来说,书山题海,毕竟还是较为枯燥、单调的,然而,由于总是担心自己考不好,我就想着,如果能够多一点时间,或者说,时间过得慢一点,那就好了。然而,另一方面,既然复习功课那么乏味,简直就是度日如年,那么,早一天结束,不就早一天解脱了吗?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我有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雨中走路,在不打伞的情况下,走得快与走得慢,其实还是有所区别的!因为,如果你走得快,被雨水淋的时间,就会相应地减少! 这个比喻,未必就很恰当,不过,也可以从中体会到,对于复习备考,我们的心思,其实也是颇为复杂微妙,甚至是有点矛盾的。 于是,提前交卷,到天空底下,深深地吸一口长气,再缓缓吐出,你整个人,也会暂时放松下来。 晚饭后,简单梳洗一番之后,我重返教室。 我们年级所在的二楼,整个楼层,异乎寻常地宁静。 走到教室后门口,我再次确认,整个教室里,空无一人。 向西南方向望去之际,那最后一抹余晖,就挂在远处的树梢上,让那幽暗的树梢,也泛出一丝丝绚烂来。不过,我心里很清楚,再过一二十分钟,这最后的一抹绚丽,也将在夜幕的驱除之下,消失殆尽。当夜幕四合之际,远处的楼房、电线杆、树木,就与夜幕连成一个整体,放眼望去之时,就只剩下一个黑糊糊的轮廓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尽管课桌上空荡荡的,我却不想把书拿出来:就让这课桌空闲一下,也未尝不可吧?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只是,考试刚刚结束,还有多少人愿意翻开课本,继续埋头攻读呢? 或许,这也不是要为自己开脱。 我记得很清楚,几个小时之前,当我交卷走出这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是人头众多,时起时伏的。那么,此时此刻,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洗洗刷刷的,宿舍里闲聊的,到外面走动一下的……这些情形,都是可能存在的。只是,他们都选择了远离教室! 而我呢,就算我第一个回到教室,也并不意味着,我就比其他同学,要更高明一些,更勤奋一些,更拼一些。我在这教室里,也只是想着,先平静一下,然后,看看夜幕更深更浓了,再想着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如此说来,就是外出,我也不愿随大流? 当时,刚交完试卷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离开教室,而是先返回自己的座位。我依稀记得,再次路过冼茹霏的座位之际,她也曾抬眼望了一下我。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也无法停下来,读懂那眼神。 此刻想来,那一刻,她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 或许,这也只是我的臆想。你走来走去的,惊动了人家。人家瞪你一眼,示意你及早到教室外面去,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哦,当时,我是想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看看是不是要拿一本书,另找个地方看一下?然而,翻动片刻之后,我就觉得,既然都已经决定出教室了,拿不拿书,又有何区别呢?真到了想看书的时候,再返回教室,又有何难?于是,我就空着手,离开了教室。 此时此刻,我回到了教室,桌底下这么多书本,我拿出来了吗?由此看来,就是看书,也是和心境、心情连在一起的。如果找不到感觉,宁可就这样枯坐着,发一下呆,凝神片刻,也是可以的。复习备考虽然重要,不过,也要调节一下,放松一下,才能进入到学习状态,才有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学习效率,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要不然,那么多的同学,人家为什么不赶着回到教学,继续埋头苦读? 思绪如麻之际,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我双手捂着眼睛,似乎就想着要先清静一下…… 第35章 光影的世界 这一刻,空无一人。而我的内心,未必就是一片荒芜……“也应该睁开双眼,打量一下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低语着,我将眼前的双手挪开。 扫了这教室几眼之后,我拿定主意,再端坐几分钟,再到外面去。反正,无论如何,毕业会考结束之后的这个夜晚,总该到外面走一趟。 围墙以外的世界,就算不精彩,至少,也可以让人换一口空气。暮春时节,初夏那隐隐而来的脚步声,就跟心里的那一根弦应和着。心灵的潮汐,就在那一片海天之间涌动着、起伏着……葱根般的手指,不经意间,飘然而至,我眼前一亮。 不是错觉,不是幻觉,一张小纸片,就夹在那第二和第三根手指之间。 “去,去看电影……”那熟悉的普通话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走出教室了。 愣了好一会儿,再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收起那张电影票,我站起身来。到了这一刻,眼前的教室,又恢复了空寂。然而,冼茹霏毕竟来过了,只不过,又像一阵清风,飘走了。 出了教室后门,我走在前往学校大门口的路上。 对我来说,这一刻,是沿着西北方向而行。是啊,转眼之间,都快三年了。这样的一条路,就是闭上双眼,我也能走上几个回来。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一条路,如今却涌上了某种陌生与新鲜。就像,尽管我熟视那一片清辉,却很少注意到,某些个夜晚,月亮初上之时,也有着枣红与橙红相间的绚丽。此时此刻,那夜风,也格外的轻柔。 走出校门数米远之后,先是回望一眼,冼茹霏才这样说道:“考完了,看一场电影,放松一下。” 她的话语,亲切而自然。 她是在向我解释,不过,即便她不说,我也能理解。 电影院,位于校门西北数百米处。 不短不长的一条路,我们边走边聊着。 “哦,考得还可以吧?”她这样问道。 “能够想起来的,都尽量写出来了。”我这样回答道。 “怪不得,你交卷这么早!”她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叹。 “反正,就按平时复习时所掌握的程度,尽力而为。到了教室外面,就可以暂时放松一下的……”我含糊其辞着。 “是啊,平时看书复习,很辛苦的。于是,我就想着,既然考完了,看一下电影,轻松一下。”眨着那灿若星辰的眼眸,她这样说着。 “今夜里,凉风拂面,还真不错。” “整天都是书山题海,”她接过话,“都快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一边跟她闲聊着,我一边暗想着: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确实,神经老是紧绷着,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就算是作战时的弓弦,也不是没有稍稍松弛的那一刻。这样的道理,我也能够理解。不过,我的思绪,也是受到束缚的,我只想着,要是能够到外面散散心,那该多好。 作为学姐,她将这一切,做得很自然。从这个角度看,她深谙我的心里,也知晓我不善于表达,拙于行动。温婉大气,甚至不让人觉得突兀,难为情。这其中的火候,可谓恰到好处。心目中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至此,也就完全确立起来了。 哦,下午交卷的时候,我隐隐觉得,她的眼神,似乎在隐藏着什么,至此,也就很清楚了。她不仅有想法,做起事情来,也是颇为细致而周全的。那种一步一个脚印的行为方式,甚至让人有点惊叹。 复习备考,看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以后的着眼点、发力点,似乎更应该放在学习效率之上。时间加汗水,疲劳战术,题海战术,未必就是万能的,未必就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夜风里,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的步履,就踏着那悠长的鼓点,就像那和煦的清风,拂过一路上那繁茂的枝枝叶叶。 到了电影院之后,我隐隐觉得,这一次,她应该是和本宿舍的另外几个女生,协调一致,联合行动的。 这部影片,名叫“顽主”,主演应该是一位姓葛的演员。我大致上看得出来,影片之中的那几个年轻人,弄了一个什么三t公司,替人出主意替人办事替人受过什么的,从这些剧情来看,未必就尽是玩世不恭。相反地,于嬉笑怒骂之中,更显出他们为人处世的真诚与宽厚。 “哦,剧中人还提到弗洛伊德……”光影摇曳之中,她这样说道。 “确实,将心理分析、哲学,渗入剧情之中,还是有深度的。”我跟了这样一句。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那个寒夜里,她将那本《生命的大智慧》,借给我看。 “你,你有文艺细胞,对于哲学,也多有涉猎。这部影片,倒是很值得你看啊!”她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欣慰。 “再过几个月,大考结束之后,”我接过话,“放松下来了,就可以多看几本书的了……” 其实,说起剧情,我也颇有不甚了了之处。当然,此次外出,主要还是为了散散心,放松一下。若是再执着于如何看懂弄清剧情,就有点舍本逐末了。电影只是光影的艺术,流淌在时间的长河里,就算你当时能够弄得一清二楚,以后也未必就完全记得住吧?因此,心平气和地看电影,留住瞬间甚至是不完整的片段,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最初踏入这电影院,到这一刻,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在学校组织观看的那些场次里,身边所坐的,如果是个女生,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什么时代了,没必要那么封建保守了吧?当然,这个暮春的夜晚,是冼茹霏主动相邀的,对于我来说,确实是破天荒了。 说起来,人生就像是一场长途旅行,接下来要出现的风景,如果你都一清二楚、了然于心了,是不是就会觉得无趣而乏味呢?影视作品需要悬疑,人生之旅,何尝不是这样呢? 相对于故事的结局,我甚至更看重剧情的精彩纷呈。 寒夜里的那本《生命的大智慧》,让我惊愕不已,当然,更多的是惊喜。如今的这个夜晚,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又是我眼里不一样的风景。本学期开学至今,整天浸泡在书山题海里,那种单调、枯燥,甚至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然而,为了明天,为了未来,为了长远,也只能疲命如此了。只是,再怎么紧张,时间再怎么宝贵,深陷书山题海之中的我,也还是要透过一个小孔,换一下空气的。于是,我借阅了一本诗集。在为数不多的课间里,信手翻看一两页。这样做,其实也不会影响到复习备考,相反地,倒是让我得到些许清闲,感受到那久违了的宁静与平和。 据说,手里的沙子,你攥得越紧,就越容易从指缝流出。学习上,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我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个夜晚。 校园里,绝大多数的学生,对于形象,还是有所考虑的。比如说,男女生,最好不要单独在一起。哦,那是一条怎样的路呢?她走的是两条直角边,而我呢,则是穿过田径场,然后再到大门口。那些有瓜田李下之嫌的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开的。 “以前,学校组织看电影,就是到这儿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问了这样一句。 “嗯,基本上都在这儿,”我回应着,“斜对面的文化宫,也去过,不过,次数较少……” “这个小县城,其实也是不错的!”她这样称许道。 “嗯,还可以吧。”我附和着。 听她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要说到电影院里看电影,在初中阶段,此时要多一些。而最近三年,往返于电影院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当然,这也不是说,高中就不需要看电影了。而是,有时候,相关人员到学校来,专门给我校师生放电影。大概是精彩的影片不多的缘故吧,对于校园内看电影的事情,我倒没有太多太深的印象。 于是,暮春的这个夜晚,注定是终生难忘的? 隐约记得有这样一句“偷得浮生半日闲”,而我们呢,快到下午放学时间了,才考完最后一科。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悠闲时间,只是一个夜晚,依然要少于那句诗。由此看来,倒是不必太在意,不要过于自责了。 记得还有这样的说法,休息,是为了更好地学习!从道理上看,确实是这样。只是,对于那些成绩优异、胜券在握的同学,说起这样的话来,底气才会更足。对于像我这样,徘徊在成功与失败边缘的人来说,就有点羞于启齿了。不到大考结束,还是不敢轻言放松的。从这个角度看,我懂得自律的重要性,只是,在现实生活之中,却是难以做到。 看电影时的场景、心情和感受,也是难以言传的。 这天夜里,冼茹霏身着一件白衬衫。那色泽,不是纯白,而是透出几分亮丽。这样的衣着,跟她那朗月般的脸庞,交相辉映,堪称珠联璧合。那凝脂般的脸庞,泛着晕圈,还真像刚从广寒宫里飘落凡尘。 要说看电影时的神情,她比我专注多了。或许,这只是因为,对于银幕里的画面,我难以持久关注,而且,又时常将这些画面,与生活中的一幕幕,杂糅、混剪在一起。有时候,我也这样宽慰自己:多看一个镜头还是少看一个场景,又有多大区别呢?我真正在意的,只是看电影这件事情。我所看过的电影,多了去了。然而,这个夜晚的这场电影,却是迥然有别于往常。单是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今夜里,不会下雨吧?”临近结束时,她问了这样一句。 我先是一愣,随即这样回答道:“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没带伞,有点担心……”她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就算是下雨,也将是明天的事情了。”我信口说道。 她倒像是放下心来了,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幕上的光影变化,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一旁的我,倒是有点思如泉涌了:要说这女生的心思,还真有点难以琢磨。哦,大概是这样吧?夜里外出,要真是下起雨来,真要成了落汤鸡,那是要影响淑女形象的。于是,就像是为了多一点保险似的,她就问了起来。而且,还是认真的。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诸葛亮,没那么神奇。那些神机妙算的故事,我也是从书里看到的。当然,我也和很多男生一样,在自己的宿舍里,并不曾备有雨伞。甚至,我们压根儿就没有带雨伞这个概念。 在学校里,宿舍、教学楼、食堂,三点一线,距离都不太远,一般的小雨,自然也就不会放在眼里了。随便跑一下就能够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在意呢?若是遇到大雨,就只能暂时避其锋芒了。当然,如果正逢上课时间,也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冒雨赶往教室。当然,这样的情形,比较少见。如果是要前往食堂,稍等一下,也没什么的。反正,那碗饭就在那里,司空见惯了的,也不会有什么新菜谱。 有时候,遇到那些比较费劲的体育课,我们倒是希望下雨了。还有,休息不足的情况下,那些个早操时间,我们也想着,要是下雨了,就不用到田径场去,就可以偷一下懒了。当然,希望下雨和真正下雨,毕竟还是两码事。有时候,就算是睡眼惺忪,广播响起来之后,还是要打起精神,前往田径场的。总的来看,对于下雨,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蛮喜欢的。至少,并不厌恶、排斥。没有雨伞的人,依然不把雨天放在眼里,由此看来,男生的世界,还是自有一番天地的。 “哦,就这样结束了……”这样说着,冼茹霏站起身来。 这个电影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剧情结束之际,就算后面还有字幕,也会亮起灯来,让观众退场。因此,就算她不说那句话,一看到那亮得有点刺眼的灯光,我也就能够意识到:这场电影,就到此结束了。 第36章 超越梦想 认真读书,找个好工作,如果工种也好的话,人的这一辈子,也就算不错了:自小,我们所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与冼茹霏一起去看电影的这个夜晚,我们还不是职场中人。不过,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再努力一把,熬过这两个多月,或许就能看到高一级学校的门槛了。而高校毕业之后,也就是步入职场之初。从那时起,即便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能养活自己,为人生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换一句话说,我们的人生,也还是有目标,有规划,有方向的。 人生如航船,正扬帆起航,驶向职场那美丽的岛屿! 返回的路上,凉风拂面,神清气爽,并没有下雨。 “从明天开始,”冼茹霏这样说道,“新的航程,也就展开了。” 点了点头之后,我回应道:“是啊,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努力拼搏,力争最好的结果……” “你,在行动方面,在执行力方面,都是不错的!”她夸赞道。 她的话语,发自肺腑。不过,我倒不是那种盲目自大之人,捋了一下额前的长发之后,我这样回答道:“多谢,多谢你的鼓励,我,我会奋力前行的!再苦再累,都不能气馁……” “好吧,就记住这句话吧。” “是啊,不能说空话,要落实到行动上!” 一路闲聊着,我们回到了学校大门口。 一个多月之后,从那个下午开始,我的思绪,又如那潮汐,在奔涌涨落着:我还记得,四月下旬的那个夜晚,走进学校大门之后,向东南方向望了几眼,我发现,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 寂静的校园里,这样的灯火,甚是显眼。 “哦,我想起了困兽犹斗这个词语……”我冒出了这样一句。 话音未落,我就有点后悔了: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埋头苦读的同学,真有点不应该! “人家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冼茹霏淡淡地说道。 她并没有出言斥责,也没有用上纠正的语气,不过,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以后,再也不能口无遮拦、出言无状了。 三十多天以后的这个下午,冼茹霏那宽厚大气的神情,依然恍如昨天。 此时此刻,离那个约定,也还有两三个小时之久,我是不是该复盘一下了呢?这种阶段性的复盘,也不至于就毫无意义吧? 记得,五月初的一天下午,班主任召集几个男生,到田径场开一下小结会。她职场素养极高,只是念了几个名字,然后这样说道:“这几位同学,等一下到田径场开一个短会。” 我也在这个名单之中,而且,我也听得出来,和我一起参加会议的,都是男生,是本次毕业会考成绩较为稳定的男生。 说出这番话之前,班主任肯定也是斟酌过的:只念名字,只说要开会,这样一来,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也就无话可说。 如果真有职场启蒙的话,她的言行与安排,就很值得借鉴。 在田径场的空地上,与会人员席地而坐,大致围成了一个圆形。 我注意到,班主任坐在最偏北一侧,面朝南。 我们也没那么傻,会去跟她争主位。 环视一番之后,她微微一笑:“这一次,召集我们这几个同学,到这里来,开一个短会。哦,你们说说看,这次会议的主题,会是什么呢?” “对毕业会考,做一点总结吧?”阿福同学这样说道。 班主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面带微笑,继续环视着。我体会得到,她这样的神情,自然就是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踊跃发言了。只是,能够前来参会的人员,都是有点水平的,大家都隐约觉得,阿福的开头,也说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耗费太多的唇舌。 先是一阵沉默,再过片刻,阿贵这样说道:“我觉得,阿福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说着,面带讪笑。 我们见了,也是会心一笑。 这阿福阿贵什么的,自然都不是学名,不过,平时,大家都这样叫而已。这原本是一个较为重要的会议,在班主任面前,阿贵也敢称自己的同学为阿福,由此也不难想象,在这个班级里,教师与学生之间,相处得较为融洽,以至于不用说太多的空话套话。 “这两位同学,”班主任开口了,“基本上把这次会议的主题,说出来了。当然,光是小结几句,还是不够的——” “小结”还不够?那么,还会有什么呢? 至此,我们都是心头一震:我们的班主任,确实不简单啊! 于是,几个同学对视几眼之后,望向班主任的目光,不免显出几分惊疑与期待。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将那会议记录本一合,只听她这样说道:“在座的各位,就是班上成绩排列比较靠前的男生了。这一次毕业考,也不例外。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一直以来,班上成绩最好的,应该是哪一位同学?” 面面相觑之后,我们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原来,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也就是我们的班长了!这是一位女生,一直以来,她都是整个年级的佼佼者,而自从分文理科以来,本年级两个文科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对于这一句“巾帼不让须眉”,不用怎么解释,我们都是颇有体会的。以至于,她独占鳌头的时间太久了,我们也就习惯了!如果班主任不敲打这一句,我们甚至都有点麻木了。 是啊,对于班长,我们只能仰望,达不到平视,这就是我们有点无地自容的原因了。 这是一个阴天,坐在这田径场的空地上,尚不至于有日晒之苦。不过,我们的脸上,都有点发烧,为自己学习成绩上的不争气。 寂静,让人难堪的寂静。 看看脚边有一块小石子,如果不是班主任就盯着我们,我真的就想捡起那块小石子,端详一番,以打发这尴尬而漫长的寂静了。 这样的地面,也没有可以钻到地底下去的那一道缝儿。 “我想,好男不跟女斗……”阿坚的声音,打破了这难堪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尽管也深知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议,我们还是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之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或许还有几分……偷眼看去之时,班主任也有点忍俊不禁了。 轻轻地咳了一下,她忍住了笑意。片刻之后,她神情凝重:“刚才,阿坚同学的话语,有点开玩笑的成分。不过,玩笑归玩笑,对于现实,对于我们目前还存在的某些不足之处,我们还是需要去面对的,是要正视现实的,要不然,就不会有这次会议了——” 至此,我们都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简单回顾了考试的相关情况之后,她接着说道:“有一位同学,功底还是不错的。如果不看数学成绩的话,几乎就可以跟班长一较高下了!只可惜,一旦加入数学,就相形见绌了……” 听得出来,她是在说我啊!羞惭之下,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与此同时,另外的几双眼睛,也将那光线转向我。 “……在座的各位同学,悟性都蛮不错的,都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在这里,我并不针对哪位同学,更不想批评哪位同学。我的主要目的,就在于,我们要看清形势,看到自身的长处与短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扬长补短,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班主任的话语,就像那和煦的春风,拂过在座每一个同学的心田。 咬了咬嘴唇之后,我抬起头来。 如今的这个下午,距离那次会议,也已经快一个月了。就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就是按照班主任在那次会议上的要求,积极地复习备考。 这位班主任,真正执掌我们这个班级,其实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高三的时候,学校作出决定,让她走马上任。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对于学校的相关决定,自然不便于妄加评论。不过,我们都隐隐意识到,如果不是看重她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又何至于临战换帅呢? 用成人世界的话语来说,学校也是一个重要的职场。相关业务的安排、调整与调配,也是经过充分考虑的,是权衡再三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当然,我也不会去说,以前的班主任就不好;这一刻,我想说的就是,如今的班主任,既是严师,又是慈母,她那无微不至的职场风格,真正把备考精神,做到每一个同学心里去了!对此,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是心领神会,感激不已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写的是春雨,不过,只要稍加想象,我们就能发现,如果用这样的两句诗来形容授业恩师的职场风格,也未尝不可。 也就是在那次会议上,尽管不点名,其他的几个同学,都听得出来,说的就是我! 其实,三年前,也有过类似的一幕:当时,在初三年级复习备考动员会上,教务主任就说过类似的话语。而且,整个年级的同学,都下意识地想到我,那齐刷刷射过来的目光,霎时就让我满脸通红,紧接着就低下头去。此刻想来,我也算是一个知名人物了。 三年之后的这个下午,当我将这两次经历连在一起,又作何感想呢? 当然,我不会去抱怨什么,学校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的未来,都是在提醒我,也以此来提醒与我相类似的同学。 其实,作为这样的典型人物、典型事例,我倒是“实至名归”。在初中阶段,数学方面的高手,比比皆是,相比之下,我那点中上成绩,确实不够看。而到了高中,数学的难度,进一步加大,我那些试卷上的分数,也就越发寒酸、刺眼了。平心而论,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在较短的时间内,迎头赶上,并不现实。因此,在那个小范围的会议上,班主任为我支招,提出了极为中肯的建议:立足基础,着眼于中等难度……对此,我也是认同的。 考场上的竞争,到底有多激烈?我甚至都不愿多想。只是,就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要自乱阵脚。人生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自己。我们所能做的,也还是先做好自己。超越了自己,相应的结果,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人的心思,就是那样的波谲云诡、复杂微妙。 我何尝就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呢?只是,又一次模拟考试结束之后,如果让我随即又置身于书山题海,我只能说声抱歉了。因为,我确实做不到。 此时此刻,已然是夕阳在山了,身处教室里的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等人,我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一刻,教室里出奇的平静,因为,偌大的一个空间,就我一个人。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人,毕竟不是机器。埋头苦读那么多天之后,再加上又一次考试刚刚结束,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书本,就不像是见到老朋友,而像是与恶徒冤家路窄了。于是,大家都想着,还是暂时离开一些时候,对于这教室,对于教室里的黑板桌椅,对于课桌里的课本,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为净”,似乎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们这栋教学楼,其实也还可以,南北两边,都有走廊过道。因此,在这个傍晚,不管吹的是南风还是北风,你都可以到相应的走廊上,透透气,看一下风景,展开心灵原野上的那草木山川。 如果是站在北边的走廊,向西北方向望去,就可以见到大门口。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还不想外出,因此,凭栏远眺一番之后,我就回到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片刻之后,我拿出一本语文书。不过,也只是摆在桌面上,并没有翻开。 “阿轩,就你一个人?”这一刻,一个艺术生的声音,响起来了。 第37章 画风 这不是我所盼望的冼茹霏的声音,因为,这是一个男同学的声音。 他叫阿芒,有绘画、书法方面的特长,因此,他有志于报考艺术类学校。听说,这一类学校对文化分的要求较低。果真如此的话,若能跨入艺术学校的门槛,毕业以后的职业前景,依然是值得期待的。 “哦,不到外面玩一下吗?”我若无其事地跟他打着招呼。 “先到教室里看一看,”他接过话,“真要外出,也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吧?” 我心里暗暗叫苦:冼茹霏若是在这半小时之内到来,我又该说些什么呢?由此看来,这间教室,未必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都考完试了,你,你不想到外面散散心吗?”阿芒这样问道。 眨了眨眼之后,我试着这样回应他:“哦,再过一段时间吧,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时……” 他不再多说什么,翻开一本画集之类的书,然后,拿起炭笔,就在画板上刷刷刷地画起来。 带着一丝苦笑,我暗自思忖道:好你个阿芒同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一刻,你是不是在惦记着于宁姝呢?当然,我也不是说于宁姝就不好,而是说,她对艺术,也是颇为在行的。你和她在一起,交流、切磋起来,也算是相得益彰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暗地里,就有这样一些同学,有这样的说法:“阿芒跟宁姝在一起,两个人都有文艺细胞,还是蛮不错的……” 同学们口中的“在一起”这个说法,也不要见风就是雨。主要的意思应该就是,两个人谈得拢,合得来,有较多的共同语言,大致就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意思。至于以后怎么发展,目前还说不清楚…… “阿轩,你,你没有别的事情吧?”只听阿芒这样问道。 这一瞬间,我倒是有点为难了:要说事情嘛,自然是有的。此时此刻,我正等着冼茹霏的到来。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又如何说得出口呢?今夜里的这间教室,简直就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哦,你,你有什么事情吗?”我含糊其辞道。 这一刻,只能如此以退为进了。如果这阿芒同学真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我再视具体情况而定。反正,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找点借口的功夫,我还是会有的。 “我,我的意思是,”阿芒缓缓说道,“就是占用你的一点时间,做个模特,我画一副写生……” 我暗自揣测着:画画需要写生,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我一口回绝,似乎也不太稳当。是啊,如果说自己现在有事情,那就得离开教室,以掩人耳目。只是,这样一来,那就要另找一个地方,等待冼茹霏了。只是,这属于中途变卦,我又怎么通知冼茹霏呢?而如果我选择在教室南边的走廊伫立,似乎又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再说,由于教室里再也没有别的同学,在阿芒眼里,我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哦,要多长时间?”我这样问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持续时间太长,说不得,只好找个借口开溜。 “就二三十分钟吧,”阿芒沉吟道,“弄美术,也是很辛苦的……” 看看教室外面已经是夜幕四合,而冼茹霏依然没个影子,我只好这样说道:“好吧,就试一下吧。” 听我这样一说,阿芒很高兴,就让我先坐好,摆了一个他所需要的姿势,然后,他就左手拿画板,右手握画笔,开始作画了。 考虑到完成一幅画,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端坐片刻之后,我就这样说道:“哦,这是叫素描吧?” “从大的方面说,”阿芒边画边回答,“也算是素描了。一般情况之下,我先是勾画一个轮廓,再用工笔……” “哦,我想起了速写这个词……” “说是速写,也是可以的。当然,你就坐在面前,我可以随时调整,以便画得更好一些。”阿芒这样回答。 我想着让他边画边聊,还是有点小心思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套一下阿芒的话,了解一下于宁姝的近况。这种事情,最好要做到不露痕迹。 再胡扯几句之后,我这样说道:“哦,好像,对于艺术,于宁姝也是蛮有造诣的?” 阿芒撇了撇嘴:“造诣嘛,恐怕还说不上。嗯,她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她到底怎么想,我也不太清楚……” 我倒是有点茫然了,稍停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你跟她比较熟,哦,我是说……” “确实,有一段时间,”阿芒倒是不加掩饰,“我和她,也在一起交流过,也想着共同提高吧?不过,对她,对她这个人,我,我总觉得……” 一听之下,我的那颗心,霎时蹭蹭蹭地往上提,都快到嗓子眼了。不过,我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描淡写道:“于宁姝,各方面的情况,都还可以吧?”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阿芒这样说道:“是啊,刚开始接触,是这样的。不过,过了一段时间,我,我就觉得,有点难以相处……”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极力要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 阿芒边画边说道:“怎么说呢,她这个人,总喜欢说别人的不足,老是喜欢说,你怎样怎样,你这样做不好。这种话听多了,就有点厌烦了。” 我隐隐体会到,阿芒的大意是说,于宁姝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强势,喜欢给别人挑刺,而正面的建议,比较少。 “她,她这样做,大概,大概也是为了长远,让你,让你不断进步吧?”我试着这样宽慰道。 “唉,不说了。”阿芒接过话,“我,我有种感觉,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你觉得不太自然的话,就会感到厌烦,感到厌倦。”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停了一会儿,我这样说道:“哦,画得怎么样了?” “嗯,差不多了。”阿芒说着,手上的画笔,依然不曾停下。 “慢慢沟通,交流,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我不着边际地说着。 “算了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阿芒的话语,倒是很豁达。 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的了。 再过了几分钟,阿芒眨了眨眼,一边将那张画作扯出来,一边说道:“可以了,画完了。” 接过那画作一看,觉得蛮不错的。不过,对于美术,我也没有多少了解,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就只能这样说了:“哦,画得蛮传神的……” 阿芒甚是高兴,随即这样说道:“留着吧,就送给你了。” 既然他愿意送,我也就不客气了。 正想着把画作收进课桌里,只听他又这样说道:“来,我先题几个字?” 我把画作交给他,他拿起原先用来作画的那支炭笔,在纸面上刷刷刷地写起字来。 我暗暗想着:看来,他对于这件事情,还是很郑重的。要不然,送了就是送了,根本就没必要落款。 接过来一看,只见他在画作右下角,从上到下,题了这样几个字: 写阿轩同学 然后是他的名字,作画的时间。 将画作收起之后,我暗自催促道:阿芒啊阿芒,我先是很配合,让你作画。你要亲笔题词,我也没多说什么。此时此刻,“忙” 了这么久,你就不想着到外面放松一下吗? 当然,这间教室,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和“逐客”有关的话语,绝对是不能能说出口的。于是,接下来的数十秒时间里,只能干着急。 “失陪了,我要到外面一趟。”只听阿芒这样说道。 我心中暗喜:哦,总算等来了这一句! “有什么事情,你,你先忙吧。”我淡淡地说道。 “是这样的,我想着要去买些画笔、纸张、颜料什么的,”他解释道,“然后,再随意走走……” “好吧,先忙正事吧!”我用上鼓励的语气。 收拾一下之后,阿芒从北边的走道下楼,“忙正事”去了。 冼茹霏依然没有到来,心神不定之际,我拿出刚才的那张画作,仔细端详着:这用炭笔作画,应该是西洋画吧?对于美术,我所知有限。大体上的感觉就是,西洋画更重在写实,而国画呢,侧重于写意。如此说来,这西洋画,是不是就类似于照相呢? 从这个角度看,这张画,由于画的是头部的侧面,因此,要说神情,倒是不便于判断。我的感觉就是,如果画的是正面,或许会更靓一点,用北方话来说,更帅一点吧? 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在这个美术生眼里,我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过,如果拿自己的相片跟这画作相比,我还是觉得,相片要更好看些!没办法,人家怎么画,那是人家的事情。 哦,画纸上他所题的字,用“写”而不是“画”:这其中,是不是也藏着某些玄机呢?不过,我个人觉得,用“写”字,似乎要显得更为谦逊些。只是,“写”跟“画”,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平时,我们说写字,不至于说画字把?还有,说画一幅画,而不会说“写一幅画”吧?如此一来,阿芒题写这几个字,会不会也有故弄玄虚的成分呢? 弄点玄虚,那也没什么的。人家是美术生,自有美术生的那一套。而我呢,作为一个外行,凭什么对此指手画脚?这幅画,是白送的…… “嗯,先收起来再说。”这样说着,我将这张人物素描,收进自己的课桌里。 再过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之际,我左手托腮,漫无边际地遐想着:刚才,从阿芒的嘴里,我确实是套出了一点话儿。从阿芒的话语来看,他和于宁姝之间,似乎也有着不合拍之处。当然,这大概也是很正常的。或许,于宁姝个性较为明显,一些人一段时间之内,不容易接受。是啊,在我面前,她那学姐的样子,其实也是较为明显的。只不过,我这个人,较为冲淡平和,不太喜欢跟别人争辩什么。我说话做事,大体上就顺着别人的思路,别人的特点。也就是说,在别人那儿,就是一个容易说话的人。当然,如果从消极方面想,那就是,我缺少某种积极主动的精神,遇事容易陷于消极被动。看来,个性,也具有两面性。 此时此刻,冼茹霏到底是在哪儿呢? 是什么事情,让她耽误了呢? 那一句“如约而至”,真的会成为一句空话? 人说礼尚往来,于是,一个多月之后的这天下午,在一次模拟检测结束之际,我选择了回请。而当时,她也答应了。只是现在,夜幕早已降临,校园之外,甚至已过了华灯初上之时,我却是没能见到她。 此前的一段时间,可谓是“有惊无险”。阿芒这位艺术生,还是到外面去了。现如今,这样的一间教室,就只剩下我了。那个成语叫“形单影只”,或者说,叫“形影相吊”,说的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几分寂寞与孤独。当然,我也不会去抱怨她。或许,是我到这教室来的时间,太早了些。只是,由于没有别的事情,我也就想不起,还能到哪儿去?那夜幕,就像长了脚似的,在天地之间的四个角,缓缓聚拢来,于是,再漫长的白昼,也在夜幕的挤压之下,退了个无影无踪。 或许,若是能够专心看一下书,这等待的滋味,也就不至于这么漫长、孤寂,甚至是某种煎熬。眼前的这一切,教室里的这一切,教室外的那一切,我似乎都很熟悉。只是,如果要让我说出她的特点来,却未必就能够说得清楚。就像那张素描画,尽管,我也知晓,阿芒画得就是我,只是,接过来一看的瞬间,我又觉得,跟自我的印象,也不尽相同。 哦,如果阿芒此行,在外面遇见了于宁姝,那又如何?说真的,我倒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冰释前嫌”;如果,真有“前嫌”的话。这样的一个夏夜,那种等待的滋味,就像…… 第38章 夏夜之行 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 鞋跟踏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夏夜清新的气息。 走到教室后门口,果然,是冼茹霏到来了。这个夜晚,她穿着一双中跟的凉鞋,秀发如瀑,在夏夜的清风里,散发出缕缕馨香。 “你,你等久了?”冼茹霏问道。 “我,我也是刚刚到……”我这样回答。 没必要说自己等了很久,因为,前面的那数十分钟,已经过去了。而这一刻,既然她已经到来,就足够了。那过去的时间,已经随风远去了。 “刚才,先是忙了一些事情,然后洗头……”她解释道。 “走吧,边走边聊。”说着,我扫了走道偏西一侧一眼。 兵分两路,在校门口方向会和。 从校门口过了马路,她这样问道:“这次考试,还可以吧?” 我这样回应:“嗯,基本上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尽力就好,尽力就好。”她这样说着,就像是为自己鼓劲,也像是为自己打气。 “是啊,先做好自己。”我这样附和道。 就这样边走边说着,十多分钟以后,我们也就来到电影院门口。 到售票处一问,得知首场电影已经开场,迟疑片刻之后,冼茹霏这样说道:“这第一场,也不怎么好看,我们,我们不如先到外面去?” 其实,对于看电影什么的,我倒也没多大兴趣。我真正在意的,其实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好吧,先到外面吧。”说着,我和她离开售票处,走向大门口。 这家电影院,大门口向东。走下几级台阶之后,就是一块近百平米的空地。空地偏北一侧,就是一家书店。我想起来了,如果自西向东过了马路,也就是于宁姝家所在大院的门口了。此时此刻,于宁姝又在忙些什么呢? 在书店门口闲聊几句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茹霏,铁路,你喜欢吗?” “你,你是说,要到铁路线走走?”微微侧着头,她不解地问道。 “这么久的时间,光是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我这样回答。 “是啊,那就随便走走吧。”她下了决心。 “这几年,这条线路,我还是比较熟悉的。”我回应着。 自南向北走,穿到那条东西走向的大马路,然后,再往北走出一两百米,就可以来到铁路线的偏南一侧的。不过,在夜里这样走,我还是第一次。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做点学问,还是不错的。”她边走边说着。 “高校,或是某些科研机构,才有这样的条件。”我边走边回应着。 “是啊,大考很重要。现如今,还是要先过了这一关!”她感慨着。 “如果不是为了大考,这些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也感慨起来。 “看着你埋头苦读的样子,我倒是有点感动了。” “唉,数学这一科,拿不了多少分,就只能在别的科目上,多下点功夫了。”我这样解释道。 “到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了。”她表示理解。 一路说着,我们自南向北,横穿了马路。 再走出几步之后,她这样说道:“确实,像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想着做苦力的。你的方向,还是在于学问方面。” “这方面,我也是想过的。体力不是我所擅长的,因此,就要想着脑力方面的事情。用那句话来说,以后求职的方向,就在于文教方面。古时候,这一类事情,大致上就叫‘劳心’吧?”我斟酌着字句。 “这劳心与劳力,古代思想里,也有相关的表述。”她加了这样一句。 说了一些与未来的求职、职场方面的事情,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来到了铁路线的偏南一侧。 这是一个斜坡,要走上去,还是要费点劲的。 站在路基偏南一侧,望了一下她脚下的中跟凉鞋,我这样问道:“你,你习惯走铁轨吧?” 秀眉稍稍上扬,她这样说道:“有一段时间,我时常走铁路的……” 听她的意思,对于走铁路,她也着轻车熟路的一面。 “这样,就先走一段铁轨,再过一阵子,再下来走路基。”我建议道。 她点点头:“嗯,走点铁轨,换一点感觉……” “嗯,找一点久违了的感觉。”我赞成道。 要说这走铁轨,要点就在于,要控制好步幅,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那尺寸,就在两根枕木之间。穿着中跟凉鞋,她还能走得溜熟,功夫确实不错。再走出一阵子之后,只听她这样唱着: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如果是听原版的录音磁带,在前奏响起之前,先有一段火车的汽笛声:“呜——”的一声长鸣之后,那前奏,悠长的慢板,带有几分幽怨,轻轻地叩击着听者的心坎。 而这一刻,尽管没有伴奏,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有火车汽笛的长鸣,冼茹霏的清唱,依然就像那夏夜里的丝丝凉风,褪去了燥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憧憬,就像那珠玉一般,落在了我心头那原本平静的湖面上。 小时候,看一些和流浪、漂泊有关的文字和影视作品,不时会涌上某些莫名的神往,甚至还有点羡慕。想想也是,当时少不经事,只是隐隐觉得,外面那么大,外面的世界那么精彩,能够到外面闯荡一番,那该多好啊!只是,常年在外的话,你又会觉得,外面的那一切,除了精彩,又有多少的无奈与酸楚与苦涩啊!于是,你又想着归来,想着回到熟悉的故乡去,想起故乡的一草一木。 宁静的港湾,在等着远航归来的船只。对于船上的人来说,对于那避风港,多半都会有着某种依恋与期待吧?是啊,漂流与漂泊,并不是目的吧?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你都会想起刚刚走出家门的那一刻…… “阿轩,唱得怎么样?”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我有点沉醉了……”我这样回答道。 确实,她的歌声,温润如玉,自有一番动人之处。甚至,我还想起了白居易的名作《琵琶行》,尽管歌声与琵琶声不尽相同。只是,那种听觉上的熨帖之处,依然是相通的。我只觉得,那“大珠小珠落玉盘”,说的也不尽是乐器的声音吧? 也就在这时候,北边的远山,隐隐传来阵阵雷声;道道亮光,将那远山的轮廓,映照得格外绚。 “哦,会下雨吗?”她这样问道。 “那些闪电的亮光,依然比较远,”我缓缓说着,“再加上这些雷声,也是从山的那一边传过来的。因此,就算是下雨,应该也不会太大。” 考虑到她有点担心,我就把话说得轻松一些。 走下铁轨,走到路基上,她这样说道:“其实,下点雨,也没什么的,凉快一点,不是更好吗?” 听她这样一说,我也就放下心来。 指了指前方,我这样说道:“再过几百米,就是火车站了……” “到时候,就算是下雨,”她接过话,“我们也可以到里面躲一下。” 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的步子,却出奇的小。 而且,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和她,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所想的,主要就是,闭一下嘴巴,慢慢体会一下这难得的宁静。那么,这一刻,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望着火车站的方向,我边走边寻思着:要说这样的一段路,我也不至于太陌生。在最近将近六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走着的。然而,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种新奇的感受,还是像那小草破土而出似的,不可抑止。人的感觉,从来都是不可忽视的。 确实,以前这样走,是为了乘火车回家;而且,都是在下午。现如今,却是在夜晚,此外,我的身边,还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我和她这样走着,似乎只是为了打发一下时光。因为,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还要回到电影院,去看那第二场电影。 说真的,那第二场电影,看与不看,都差不多的。我更看重的,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 她和我,对于未来,都是有点想法的。如今的埋头苦读,只为了能够到高一级学校深造。毕业之后,生活就会逐渐稳定下来。因为,到了那种时候,我们都有工作,成了职场中人,可以自食其力了。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远景。 当务之急,已然是复习备考,为大考冲刺作准备。 这种感觉,就像你尚在船上,尽管已经看到岸边了。这一刻,你自然想着,要尽快上岸,然而,你也很清醒,如果不能奋力一跃,你不仅上不了岸,反而会落到水里。至于那河水有多深,却是一言难尽! 或许,是我想多了。然而,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甜:这样的一句话,还是大有深意的。对于某些事情,我还是较为谨慎的。 不是职场中人,自然不便于对职场信口开河。只是,求学和考试,未必就没有职场的影子吧?至少,那竞争激烈的程度,未必就在职场之下!且不说那百分之二十左右的录取率,你不妨细想一下,当初和自己一起读小学、读初中的那些同学,如今依然在一起读高中的,又有多少呢? 平心而论,最近一段时间,我用在复习备考上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甚至,可以用“挤”字来形容了。然而,你在用功,别人也没闲着。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那数学了。既然数学指望不上,就只能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一些有可能多拿一点分数的学科上。唉,我考五科半,人家考六科。我的难言之苦,就在这儿了。而且,我心头的压力,也是比较大的。如果考不上,你参加复读的话,除了补习所花的费用,还要多搭上一年的时间!这种事情,我是不愿多想的。 今天能够做的事,就尽力去做,不要想着去指望明天。 这样一个难得夜晚,也只是稍稍放松、清闲一下。这样一路走来,虽说路况不至于太陌生,那种感觉,却甚是异乎寻常……“呜——”的一声,从偏西一侧,传来了火车的汽笛声。 停下那思路,看一看路径,我发现,已经来到了站台的偏东一侧。 “走吧,先上站台再说。”说着,我踏上了站台的路面。 冼茹霏长撇毛扑闪着:“这站台,蛮不错的啊!” 县城的站台,自然不能太小气、太寒酸。这件事情,以前,我也是有所想的。当然,对于普通的乘客来说,站台只是他们上下车的一个小小的环节,对于站台的好坏,一般都甚少留意;或者说,不太在意。 上了站台,再往偏西一侧走出二三十米,就是那候车室门口了。 也就在这一刻,自西而来的一列火车,疾驰而过。 “这个火车站,在夜晚,没有客车?”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微微一笑:“一般情况下,就是两趟列车。首先就是中午十二点多,开到这儿来的,然后再到市里去的那一趟列车。如果是从外地到县城来,就可以选择这一趟。此外,下午四点多,从市里开过来的那一趟列车,也会在这儿停几分钟……” “哦,回家的时候,你,你就乘坐下午四点多的那一趟?”冼茹霏这样问道。 我点了点头:“是啊,如果不想坐班车,就可以乘火车。” “嗯,坐火车的感觉,蛮不错的。”她说着,涌上了一丝笑意。 此前,她所唱的那首歌,歌名就叫“驿动的心”。如此说来,如果不是对乘火车出行有点感受,未必就唱得那么动情吧?仔细想来,火车站,也和驿站差不多的。因为,对于路人来说,只是路过而已。有多少人,愿意专门到达火车站,然后,再像游览一样,把整个火车站细细地观赏一番呢?对于我来说,如果不是凑巧,让我单独走这样一趟,只怕也没那么心甘情愿吧?如此说来,不同寻常的路径,则是源自异乎寻常的心思…… 第39章 雨夜里的诗篇 那列夜行货车刚刚远去,滴答滴答的雨点声,敲击在月台地面上所发出的雨点的响声,陡然撞击起耳膜来。 我和冼茹霏就站在候车室偏北一侧,对视一眼之后,我们就由北向南,步入这候车室。 由于没有夜行列车,这一刻的候车室,空荡荡的。 这样也好吧,偌大一个一百多个平方米的空间,就只属于她和我了。 偏西一侧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型山水国画。 张望了好一阵子之后,冼茹霏说了一句:“像,真像!” 说着,上前几步,坐在了国画下方的长凳上。她的这种坐法,是面向着东边的。 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我没有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坐。我坐在她对面的另一排长凳上,由于是在她对面,因此,我的脸部,是向西的。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并没有开口,而是暗自寻思着:她所说的“真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近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在她家乡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也见过与此相类似的一幅国画!那么,她所说的“真像”,应该就是,这两个候车室里的两幅国画,真的很相像。 此时此刻,候车室西墙上的这幅国画,尽管早已看过好些次了。不过,我还是随着她的那一声“真像”,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来。 群山巍峨、连绵,占据了整个画面的大半个空间。群山偏左一侧,一道河流宛如玉带,由西北向东南,环绕着这绵延无尽的群山。西北尽头处,一片白帆,隐隐可见。那么,对于这叶扁舟来说,这巍巍青山,会不会就是她的港湾了呢?是啊,“小桥流水人家”,大山临近水码头之处,也有迎风招展的酒旗,也有依稀可见的几处房屋,也有走出房屋走向酒旗迎风处的几个人影……如此一来,这架小船,倦航了的小船,就此靠岸,实属正常。 只是,从整个画面而看,“风正一帆悬”,这一叶孤舟,倒像是破空而来,于是,大河两侧的青山茅屋酒旗,甚至都算不上驿站。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小船何尝就不是一个过客呢? “哦,总算可以平静下来,”只听冼茹霏这样感慨着,“可以清闲一下了。” “就像那句词‘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刚考完试,对于复习备考这一类事情,甚至都懒得提起了。”我接了一句。 “是啊,那首词确实很不错的。后面那一句‘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只可惜,现在正下着雨,要不然,真该到外面看一下,看一看考试以后的夜空……”她接着说道。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那种感慨今昔,物是人非的感慨,就是那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了。有时候,面对着尘世间的沧桑变化,我们也会有类似的感慨。” “唏嘘感慨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对于明天,我,我们是不是也要多设想一下呢?”她说着,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心头一怔:是啊,这种负面、消沉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这个夜晚,她还能如约而至,多半就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她还能够觉得,再为艰难的日子,总还是留有一丝希望的。就像那漫漫长夜,对于那些无眠的人来说,如果没有晨曦可以期待,整个心灵的上空,就只能是黑暗一片了。现实就是现实,我们可以感慨横生,却不能放任自流…… “是啊,再坚持一个多月,就可以熬到尽头了。”我试着这样回答。 “阿轩,其实,你的希望,还是蛮大的。有时候,老师还把你作为典型,以此来激励我们……”她接话道。 我内心一阵苦笑:是啊,如果真有“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说法,那么,我们的老师,自然也想着要树立起某个典型,以此来提振士气。从这个角度看,稳居前五名的,似乎还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怎么说呢?那些人,属于顶尖高手,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已然是高不可攀了。而我呢,就是那五六名的样子,特别还是有偏科迹象的反面教材,别的且不说,那种除了吃饭休息就手不离卷的样子,就很有“示范作用”!于是,所谓“勤能补拙”“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类的话语,在我身上,都能套用一下,都能够为稍后的同学,树起一座“丰碑”…… “是啊,这面旗帜,可不能倒下……”我这样回应着。 “像我,也要经常向你讨教一下学习方法,特别是记忆方面的诀窍。”冼茹霏的语气,甚是真诚。 “学习方法,”我微微点了点头,“因人而异。单从记忆的角度,主要就是,首先就是博闻强记,注意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这样一来,记忆起来,就没那么辛苦了。其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忆的时候,不光是要看书,还要随时把一些要点,手写一下,这样才能够记得更牢……” “方法,确实很重要。” “没有方法,就不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加了一句。 外面滴答滴答的雨声,依然清晰可闻。我和她,就这样交流着、探讨着。 再过了一阵子,她微微闭上眼,似乎是在慢慢体会、琢磨着此前的那些话语。 我醒悟过来了,也就停了下来。 稍稍侧着头,我望向偏南一侧的大门口:这世间上的事情,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将近六年之前,当我第一次路过这个候车室的时候,能够想起会有这样的一个夜晚吗?是啊,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次回到这地方,都只是为了候车。而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和她坐在这儿,却只是路过,与那些路过的火车,没有丝毫关联。 好几十分钟之前,她就想着,要走一下铁轨。这,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好奇心理,或者是为了寻找一下那种久违了的感觉。 按照数学课本上的说法,两条平行线,是不会有交点的。而铁路线两侧的两条铁轨,正是两条平行线。当然,考虑到火车要进站,于是,就会有扳道工,让原本只是相隔一米左右的两条铁轨,变成了站台前的数条。也就是说,某一条铁轨,与原本不搭界的另一条,汇合在了一起。只是,对于我们的人生来说,如果这个火车站,只是一个驿站呢? 她也说起过自己的亲兄弟,说起自己到某个学校看望自己的亲兄弟之时,还帮他清洗过衣被。说起亲情,那一切,都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那么,对于同一个班级的学生,同学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我们能够想起“青梅竹马”之类的词语,甚至,还能够想起“相濡以沫”之类的词语。或许,世上不少的人,言情小说看多了,或是习惯于用儿女之情来看待这一切,也就有某些微词。 其实,我们并不是苦行僧,那青春的萌动,也会像钻出地面的小草一样,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只是,我们更清楚地意识到,就像那枝头上的柿子果,还没成熟之前,总是苦涩的。这样一来,同学之间,到更像是两个有幸相逢的路人,彼此交流一番,鼓励一下,扶持一把……毕竟,长路漫漫,同路人的鼓励,依然是弥足珍贵的,甚至也是不可或缺的。只是,情感上的事情,一向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我们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辩白什么,那点点滴滴的记忆,那一笑一颦、那一举一动,那一言一行,就像那温润的珠子一般,浸润着我们的心田,最终还能成为我们记忆中的珍宝。 “哦,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空间……”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 这候车室,灯光说不上有多敞亮,于是,她的那脸庞,朗月一般的脸庞,更是格外的明丽。或者说,正是由于这张脸庞,那些灯光,倒显得黯淡多了。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滞,那又如何? 那第二场电影,真的就很重要吗?尘世间的那么多辛苦奔忙,真的就那么值得人们疲于奔命吗?这样的一场夜雨,那滴滴答答的声音,不也正在倾诉着尘世间的某种恬淡与平静吗?人说并肩而行,而我呢,自打步入这候车室,就坐在她对面,隔了三四米的距离。而这一刻,如果我再想着走过去,就显得有点矫揉造作了……“哦,该回去了吧?”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就这样响了起来。 外面的雨点声,霎时倒是听不清楚了。 “嗯,也差不多了吧?”带着一丝怅惘,我含糊其辞道。 走出候车室,我们来到了候车室南边的大门口。 确实,到了这时候,那样的一场雨,也到此结束了。 返回的路上,我们大致上走的是小路和马路,反正,没有再走铁路。 从西北向东南,走出十多分钟之后,就来到了马路的偏北一侧。过了马路,再向前走出十多分钟,再折向南,两三百米之后,也就是那电影院了。这样的一段路,不长不短的,似乎更像是在消磨时光。 一路上,我们的话语,明显变少了。 也就是在这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如果那样的一场夜雨,下得更大一些,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那又如何呢?我们的夜行,最终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那第二场电影。只是,那场电影,又有什么好看的呢?甚至,连片名,我都懒得多看一眼,也不曾记住。 我们没能留住时间,因为,时光脚步的前移,才会展开我们的未来。 作为一个学生,我们可以设想着以后的深造、工作,只是,我们更清楚,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门槛的。而这个门槛,就是大考。于是,从这个角度出来,我们想得更多的,依然是复习备考、埋头苦读、决胜考场。 现实是严峻的,也是不容商量的,于是,我和她,就想着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着,做着鲤鱼跃龙门的梦……仔细想来,能够做梦,也算不错的了。如果连梦都没有,那些书山题海,多半只会带给我们那种味同嚼蜡般的苦涩与无奈。 脚下的路,总是有形的。而心里的那条路,则是无形的;或者说,就像是在重重迷雾之中,你在行进着,一路上,芳草如茵,小河的对岸,垂柳依依,桃花缤纷,而那远山的轮廓,也已经是隐隐在望了。然而,既然或浓或薄的烟雾,就缭绕在你眼前,因此,小河对岸的那一切,你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或许,她们未必就像是幻象。只是,既然不曾来到那一边,要说那一切就是实景,你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以前,那于宁姝,甚至也跟我说起过高校的事情。不过,我倒不是太在意。因为,我总觉得,大雁都还没打下来,就想着炖着煮着或焖着吃,意义不大。冼茹霏似乎要更为现实一些,她说得更多的,主要还是在学业方面、复习备考方面。 人们习惯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说法,确实,如果时间不够,一些事情,就是难以完成的。不过,如果你所要做的事情,比较棘手,说不上有多少诗情画意,那么,你会不会觉得,如果这样的一段时间,过得更快一些,不是更好吧?毕竟,早一点结束,就会少几分煎熬。要不然,对于某些事情,人们总想起那一句:往事不堪回首……时空的长廊里,我们就那样走着,苦也好乐也罢,反正,那样的一条路,总是要往下走,走到尽头处的。 暂时离开书山题海,我的思绪,又开始漫天飞舞了。有人说,漫天飞舞的,是雪花。只是,在这岭南一隅,我能够见到雪花的次数,着实有限。而如果用“飘飞”一词呢?就可以用来形容那雨丝了。就像这样的一个夏夜,我和她走在返回电影院的路上,雨丝也曾飘飞着,飘在了道路两旁的房屋上,飘在房屋四周的一草一木上,飘在她那柔丝一般的发梢上…… 第40章 多情自古 “哦,又见到这电影院了。”站在台阶下的那片空地上,冼茹霏这样说道。 我点了点头:“转了一大圈,我们,我们又回来了。” 对视一眼之后,我们走上那台阶,走向那售票处。 匆匆忙忙之中,又过去了二十多天。 这天下午,是学校的毕业聚餐时间。 手扶着南边走廊的栏杆,我久久地站立在教室前边的走道上,一任自己的目光,不时地扫向偏西南一侧的屋顶、树木、天空。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那些阳光,时而被云层遮挡着,时而又透出一些绚烂的光芒来。偏西一侧的另一栋教学楼上,那高挂在楼顶的广播,正传来这样的歌声: 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读你的感觉像三月。 浪漫的季节, 醉人的诗篇…… 这歌声,深情浪漫,那柔情蜜意,倒是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沁人心脾了。只是,再听了一阵之后,我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那暮春时节,早就过去好几十天了。如果把整个复习备考看作一次长跑,那么,到了这个下午,就已经来到了冲刺阶段。 据说,大考前的聚餐,早就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按照一般人的理解,决战在即,这一顿丰盛的晚餐,似乎也带着某些誓师的意味。 是啊,即便是撇开这些功利上的意味,利用这聚餐时间,稍稍放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此外,同窗三载,平时也罕有聚餐之时,借此机会,互道一声祝福,彼此勉励一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说真的,下一次相聚,还真的不知是会在什么时候,于是,宴席上的千言万语,就化作那一声珍重了。毕业,也就意味着离别…… 只是,对我来说,这样一次如此隆重的聚餐,却少了一个人…… 冼茹霏是从外地转来的,按照相关规定,要回原籍参加考试。昨天下午,她就离开我们这个学校,返回了。于是,这样一个下午,我的心里,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有点空荡荡的感觉。不过,尚不至于就是失魂落魄。是啊,这次毕业聚餐,少了她,我还真有点心有不甘。嗯,就像那菜肴,少了点必要的盐分。 时断时续的阳光,使得我的思绪,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当然,如果阳光太强烈,站在走道上,恐怕会受不了。有人把走道说成阳台,不乏其理。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不想回到教室里。 我们的教室,已然成了临时的餐厅。里面,各个聚餐组的成员,都在忙着。我如果到里面去,就显得有点多余了?这一刻,既然教室里已经无法继续看书,就只能出来,暂时回避一下了。 当然,我也可以拿一本书出来,继续看一下的。不过,到了这种时候,也没多少心思复习了。人家都在忙着与聚餐相关的事情,你在走道上看书,会不会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呢? 这一次,我处在的那个小组,于宁姝也在其中。说起来,她甚至算是小组长吧?反正,她家在县城。此时此刻,组里的几个成员,正跟着她到外面去。大概是忙着点和菜肴、饮料有关的事情吧? 按照学校的想法,食堂里是准备了一些菜肴。丰盛或许还说不上,不过,应该是够吃的了吧?家在县城的一些同学,就想着要弄得更大气一些,这也是对这几年学习生活的某种致敬吧? “君子远厨疱”?其实,我也说不上什么君子,只是,对于某些事情,确实也不太熟悉。于是,对于聚餐前的一些准备工作,我也就假装不知晓。当然,也没有人跟我说些什么,让我跟他们去做点事情。人家不说,我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当然,另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冼茹霏“远走高飞”了,我心神不定的,也就没有什么心思去奔忙了。 记得语文书上有这样一句词:“多情自古伤离别”。其实,尽管也不是什么儿女之情,我也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是同学一场,到了聚餐的时候,为什么就单单少了冼茹霏一个人呢?是啊,由于她是外地人,就只能先回去了。这是规定,也只能是这样了。这尘世间的事情,有时候,我也说不准,那背后,是不是有着某种无形的大手?当然,她也不缺少这样一餐饭。只是,对于我,对于和她较为要好的一些同学,不免有点失落了。是啊,再怎么说,下次再见到她,也只能是大考结束之后的事情了。 这世上,有相聚,就有离别。或许,就像那天上的云朵,也曾聚拢来,带给你一阵亮丽。只是,再过了一阵子,你就会发现,她们也会飘散开去,直至无影无踪……“阿轩,你,你就这样站着!”班长的声音响起。 我回过头,就看见班长站在离我只有将近一米远的地方。 不难想象,她注意到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哦,没什么事情,”我支吾着,“就,就站一下,透透风……” 她微微一笑:“我们那组,已经准备好了。你,你就跟我们先吃一下吧?” 说着,向教室里望了一眼。 我也看出来了,整个教室里,临时用课桌拼成的餐桌,是有四五处,而我目光所及的一处,上面已经摆满了菜肴,甚至,那些碗筷,也静立一旁,就等着主人了。 “我,我还是……”一时半会儿之间,我却是难以措辞了。 我们组所在的那处餐桌,碗筷饮料什么的,都没有!也就是说,于宁姝她们,还没有回来。到别的组吃饭,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当然,是一班之长发出的邀请,别人也不便于多说什么。我,我只是爱面子而已。 “这样吧,”班长接着说道,“于宁姝和几个同学,还没有回来。你呢,就跟着我们,先吃一下。嗯,也不用太客气的……” 到底是班长大人,她所说的话,极具分量,于情于理,我都不便于一口回绝。迟疑片刻之后,我做出了一点让步:“这样吧,再过一会儿,我,我再过去。你,你们先吃吧……” “好吧,再过一会儿,就一定要过来了……”班长说着,返回教室里去了。 她是班长,关心同学,那是分内的事情。而如果从我的角度来看,执意不去,就等于不给面子了。于是,我就折中一下,答应过一会儿再去。如此一来,似乎双方都有台阶下。一个小小的班级,似乎也是职场的一个缩影。或者说,也有点像江湖。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先是闭了一下眼睛。再过了一小会儿,再凝视那远处的流云几眼之后,就决定先返回教室。 从后门步入教室,班长回过头,示意我就坐。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了,她所在那个组的其他同学,也用目光在欢迎着我。 迟疑片刻之后,带着一丝讪笑,就要向那“餐桌”走去。 恰好,也就在这时,于宁姝与几个女生,赶回来了。 至此,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在接下来的聚餐活动中,班主任依次到各桌去,一个接一个地给自己的学生夹菜、“敬酒”,说些鼓励的话语。由此,我想起来了,整个班级,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家庭,而我们的班主任,就相当于母亲!“阿轩啊,”班主任用手中的饮料杯,跟我碰了一下,“平时,你还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这一刻,出征在即,在此,就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多谢老师栽培!”碰杯之际,我说了一句套话。 班主任很忙的,再说了几句之后,又去敬其他同学了。 嗯,我们的班主任,就是到了这时候,其实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是啊,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像她的亲生孩子一样,她自然不会落下哪一个。单从这毕业聚餐来看,她的职业操守,都是极为高超的。从我们这些学生的角度来说,都是肃然起敬的。 我也时常这样想,作为毕业班的学生,我们确实有着辛苦的一面,那些书山题海,都快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了。然而,我们更不应该忘记,在我们的背后,还有好几位教师,他们正用热情、关切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我们。我们的每一点提高、每一次进步,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甚至,他们比我们更欣慰、更高兴!毕竟,他们是父辈,对于我们,他们给予了太多的希望!他们,就像那一座座桥梁,将我们从这一边,度到了那一边:知识、学业、为人处世等各个方面…… 记得有一次,我刚从田径场那边过来,正走在向上的楼梯上,我们的英语老师,亲切地说道:“阿轩啊,这次模拟检测,还不错哦,继续努力吧!”那一刻,我涌上了浪潮一般的感动和感激!怎么说呢?我们的英语老师,另一个身份,就是副校。她是三年级才接手我们的英语课程的。以前,我们对她的印象,就是大大小小的集会上,她的那些较为严厉的话语了。此刻想来,那倒是我们的某种偏见罢了。 是啊,一般情况下,集会上的讲话,是针对整个年级,甚至是面对整个学校的。如此重大的场合,她的话语,自然都是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的。经历的次数多了,我们就有了某种成见,总是觉得她过于严厉、苛刻,缺少人情味。然而,真正听她上课,近距离地感受她的教诲与辅导,我们这才发现,其实,她也有着和蔼可亲、慈爱温情的一面。她对我们的关心与爱护,并没有因为那副校长的身份,也减少丝毫。能够成为她的亲传弟子、“得意门生”,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荣幸。 单就楼道上这一次简单的交流来说,我就觉得,只要能够让她欣慰、高兴、自豪,我就算是太辛苦,也是值得的。 毕业聚餐,也就意味着,整个高中阶段的课堂学习,也就此告一段落了。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一间小小的教室,撒下了老师们多少的心血与汗水!他们的付出,值得我们尊敬与怀想。而对于我们来说,尽力交出一份还算过得去的答卷,也就是最大的回报,也就是他们最为欣慰、自豪的事情了! “阿轩,我敬你一杯!”冼茹霏的一位舍友,这样说道。 “好,多谢了!”我这样回应着。 “茹霏说,你,你一定要多冷静一点,力争考出最好的成绩,再过几天,她就会回来的!”冼茹霏的舍友,接着说道。 “好,我,我会记住的。”心潮澎湃之际,我也不知再说什么才好了。 或许,考场上的事情,是严峻的。不过,我们依然觉得,同学之间的激励与祝福,就像那冲锋陷阵的号角,给人以希望和勇气。或许,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在复习迎考之时,我们依然有着不少不尽人意之处。不过,既然冲锋的号角已经吹响,那么,我们就应该努力做好自己,尽量少留一点遗憾。在希望中拼搏,在拼搏之中谱写自己激越向上的人生乐章,留下那无悔的青春之歌。 毕业聚餐结束之后,在田径场的一个角落里,我静静地坐着:疲于奔命之时,我甚至也会这样想,如此煎熬的日子,早一天结束,不是更好吗?然而,当这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对于前面那一百多天迎考生涯,我突然又觉得,就这么结束了?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怎么漫长吧?人的心思,总是这样复杂、微妙。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复习备考的日子再难熬,毕竟也是我们所熟悉的,所习惯的。而即将到来的大考的那三天,则是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也就是陌生的。对于陌生的事情,我们总觉得,有点不习惯,有点不安,有点不适应。于是,“辞旧迎新”之际,就难免几分疑惑与感慨。 只是,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不情愿,再怎么忐忑不安,该来的那一天,也迟早是要到来的。对此,我们就应该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以最为饱满的精神与热情,迎接新的挑战! 漫漫征程,确实需要一个人的底气与勇气。 第41章 另一位良师 大考结束之后的这天下午,我和吕文远同学走出学校大门口,想着要到东南数里之外的小孤山,闲逛一番。 在大门口偏东八九米处,看到一位五十来岁的教师,正从外而内,步入学校大门口。轻轻地点了一下吕文远的肩头,我这样说道:“看,老洪……” 吕文远循声望去,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哦,老洪大概是刚从街上回来吧?” 看到这儿,你大概也会忍俊不禁:哦,原来这位老师姓洪啊!故事里的“我”和他的同学,背地里就直接“老洪”“小洪”地胡说八道起来。看来,在文明礼仪方面,尚待提高啊!当然,既然不是当面叫,最多也只是调皮、叛逆一点,比起那种乱给别人安花名起绰号的行为,性质也不算恶劣。无论怎样,还是要把尊师重教落到实处的…… 其实,这位老师也不姓洪,而是姓卫。 从初中开始,我就跟文远是同班同学。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除了看书学习,就是散散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刚上高一的时候,两人依然是同班同学,卫老师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兼任数学老师。这卫老师,教起数学来,那是深入浅出、驾轻就熟。只是,对于不少同学来说,高一的数学已经是颇为艰深难懂了。于是,每每讲解完一道例题或习题,望着台下那么多茫然而无助的眼睛,他就会微微一笑: “怪了,这么难的!” 高中阶段的数学,正应了那一句“难者难,易者易”。如果脑子尚未开窍,还真的是跟不上。老师是“恨铁不成钢”,只不过,在那种时候,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学,都还只是一块顽铁,甚至也看不到多少成钢的希望。于是,我们望着老师的眼神,除了迷惘、惊愕,甚至都还有点歉疚…… 当然,学没学得了是一回事,该放松一下脑子的时候,我们也还是不含糊的,于是,卫老师那一句近乎口头禅的“怪了”,却被我们牢记于心了。 是啊,是有点怪,怪就怪我们脑子转不过弯来,解决不了那些“见怪不怪”的难题!其实,对于卫老师,我还是钦佩不已的:只见他一支粉笔在手,运笔如风,很快就可以在黑板上画出圆来! 一个冬天的夜里,卫老师戴了一顶便帽,到班上看晚自习。 那种便帽正规的名称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大致说来,后面一小部分是军帽差不多,右后向前,越来越小,越来越尖,大致像一个三角形;说得更形象些,对于那些从侧面观看的人来说,戴上这种帽子,有点像是在头上放了一个圆锥体。 “阿轩,你,你觉得像什么?”文远这样问道。 “哦,我觉得有点像老洪?”迟疑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着。 “是啊,”文远也压低声音,“无论是连环画还是电影,老洪都喜欢戴这样的帽子。” “看来,这种帽子,也不容小觑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其实,卫老师在一个离我们较远的地方,给某一位同学讲解难题,我和文远的这几句话,他是听不到的。 老洪原本是“铁道游击队”的队长,威震敌胆。 他多半也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的故事依然如此深入人心。 此后,我和文远背地里谈及数学课,就时常喜欢用“老洪”一词。此为好友之间谈话时的某种习惯,不足为外人道也。 按照学校的要求,那些个冬天的清晨,也是需要起来,到操场上晨练的。对此,学校的说法是“出早操”。说是这样说,我们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于是,那些个寒风凛冽的清晨,宿舍里的灯一亮,外面时常就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哦,起了!”接下来多半就是“快点了,晨练去了!” 然而,回答着声音的,却是沉默。 这么冷的清晨,一旦出到宿舍外面,多半就是缩手缩脚的,甚至还要微微耸着肩膀,瑟缩着,以减少受风面积。如此一来,田径场上的跑点步做点操,意义何在呢?再说,被子里那么暖和,那种通体舒泰的暖和,着实让人难以舍弃啊!特别是,若是入眠的时间较晚,这大清早的,似乎才刚刚找到一点儿感觉。睡眼惺忪的,对于宿舍之外的世界,确实是提不起多少兴趣。晨练,就让那广播,伴随着那西北风吧。 大概是此前的叫唤不起作用吧,那声音就继续响着: “嗬,嗬嗬,嗬嗬嗬,快点,快点起了——” “还不起,怪了——” 我们时常这样想:大冬天里晨练的时间,正好下雨的话,就不用到宿舍外面去了? 确实,也有一些清晨,会下雨。不过,如果不是特别大的那种,比如说倾盆大雨之类的,也还是要到教室里去的,在那儿看点书唱点歌。反正,晨练的时间,是客观存在的。 寒冷的季节里,狂风暴雨着实不多见,于是,面对着晨练这一节“必修课”,我们多半还是有点不情愿的。 到了二年级,分文理科了,文远读理科去了。 不过,毕竟还是同一个年级,茶余饭后,身为文科生的我,也时常跟他到外面去散步。 再后来,文科班换了一个班主任。 前面你所看到的给几个男生单独开动员会的那位老师,以及毕业聚餐时给同学鼓劲,就是那新的班主任。 作为一个学生,对于学校方面的微调与安排,我们自然不便于妄加揣测。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卫老师在工作上兢兢业业,确实是难得的好老师。或许,在班级管理方面,会有某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也在所难免吧? 仔细想来,他身为班主任之时,我们也有不少任性、难以调教之时,加大了他的工作难度。而我所在的文科班的数学,一直都是他一手执教的。只是,积重难返之际,大部分的同学,成绩都不太理想,辜负了老师的辛勤教诲。在此,也只能对卫老师说一声“对不起”了。 如此说来,早卫老师几步走出学校大门口,倒是很及时的了。 自己数学考不好,在卫老师面前,有点无地自容了。 “考完了,总算考完了!”向偏东方向走出几步之后,文远感概道。 “是啊,总算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我接过话。 由于还没到估分的时候,再加上那相关的话题,也不见得就很乐观,因此,随口说了几句之后,我们也就不愿再提及了。 一边缓慢地走着,我一边寻思道:在那些复习迎考的日子里,那种单调乏味、枯燥烦闷的感觉,简直就有点置身于孤岛之中的感慨了。只是,到了这一刻,总算考完了,我们的心情,真的就那么轻松了吗? 学习上的压力,勉强算是解除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些事情,未必就那么乐观、惬意吧? 就算是撇开升学不谈,大考之后,也就意味着,依依惜别的那一刻,即将到来。这三年的时间里,那朝夕相处的老师和同学,那田径场上的身影与步伐,那校园内外的一草一木……就会淡出我们的视线,成为我们记忆中的一幕幕。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真要到了说再见之时,那种依依不舍,依然会想一团丝麻一般,缠绕在心间。 以前,跟文远一起散步的时候,我总觉得,那毕业,遥遥无期。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还在初中的时候,那一次,从市里买书归来。由于是从火车站往回走的,于是,对于不期而遇的于宁姝,我就多看了几眼。 那么,那一刻,他注意到我眼神里的某些异样吗? 当然,对于我来说,在那一刻,那种眼神,也只是一闪而过。 而到了去年年底的那一天,事情就有点不一样了。那天傍晚,我将和小树林之约相关的一些事情,大致上说了一下。 “你,你有何打算?”他的语气,异常的冷静。 是啊,在这一刻,他扮演着一个高参的角色。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其实,说到底,或许也只是同学一场吧?再过几个月,就是大考了。我和她的相逢,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要说适宜嘛,”他的语气,透出哲人般的深沉,“就算现在不合时宜。然而,大考结束之后,你还会这样想吗?因此,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你是怎样看待这种相遇的?”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斟酌着字句:“嗯,此言甚是。哦,打个比方说,现在还是冬天,一些植物,就深藏于地底下。它们所希望的,它们所盼望的,它们所等待的,就是那和煦的春风了。那一首歌,里面有这样的唱词,‘告诉你我等了很久,告诉你我最后的要求,我要抓紧你的双手,这就跟我走……’,那于宁姝,就是歌中的女主了。我,我是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呢?” “阿轩啊,”只听文远接过话,“你能够这样想,也就不错了……” 那一刻,那看似简单的一句话,我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 此处位于校园偏东两三百米处,只不过,这是直线距离。这次,我们并没有在河畔逾墙而出,因此,实际所走的距离,足足翻了一番! 捷径与大路,孰优孰劣? 这一刻,我和文远,是坐在一条小河边。此处的小河,似乎更像是一道沟渠。而我们所在的南岸,是一条狭长的草甸。芳草如茵,视线所及,这一大片葱绿所延伸的方向,也就是小河蜿蜒东流处。 这南国的岁末,倒不是如何凄冷,于是,那一大片草甸之中,即便偶有些许枯黄,杂糅其中,也是不甚显眼。眼前的这一段流水,也甚是清澈。天上那银灰的云朵,倒映其中。丝丝缕缕的波纹,与那些倒影轻涌着,重叠着,无语东去。 好一阵凝眸之后,我顺手拔向一根青草。却不曾想,那草根入土甚深,猛一用力,也只是拔出了大半截根系。将到手的这大半根草,揉了几下之后,就把它扔到水里去了。至于它能够在河水里漂流多久,也就懒得过问了。河水不会倒流,而那大半棵野草,会不会中途被浮萍水藻什么的卡住,就只有老天才知晓了。 “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望着那流水,我感慨道。 “这一年,你,你还是蛮有收获的……”只听文远这样说道。 “也就是闲聊了几句,”我接过话,“收到她的一张贺年卡,也算不上什么收获吧?” “至少,还有人送贺年卡给你。对于未来,你,你也有自己的想法。真的,真的不错了!而,而我……”他这样说着。 我心念一闪:“而我”后面,应该还有某些话语吧?那个词语叫“欲说还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你,你想说些什么呢?”我试着这样问道。 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文远缓缓说道:“我是说,和我相比,你还是更胜一筹。和我相关的一些事情,我,我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 和他“相关的一些事情”?莫非,莫非是某一段心曲?是啊,若是谈论什么自然科学、哲学、文艺,或是校园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他的语气,会如此吞吞吐吐吗?看来,他还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事情的。 “哦,你,你是想说点朦朦胧胧的事情?”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扫了扫那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他淡淡一笑:“明天,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情。那就,那就说上几句吧?哦,严芬,你还记得吗?” 我心头一震:严芬?这可是当年班花级别的人物啊!我的这位文远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严芬,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尽量用一种平缓的语气回应着,“当年,我们点评班花,她可是名列前茅的……” “是啊,”带着一丝苦笑,文远感慨道,“原本,对于班花,我,我一向是无暇多想的。只是,有些事情,不免会有某些意料不到之处……”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我。 这样的故事,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啊! “你,你接着说……”带着那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42章 心曲 最值得一听的,多半就是那校园心曲了。 吕文远缓缓说道:“和严芬有关的这件事情,本来,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倒底还是出现了。你也知晓,有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看点闲书。至于教室内外的一些事情,也不愿多想。 前些天,快到傍晚的时候,严芬也到教室里来。一开始,我也没在意。我心里想着:大概是另有一些事情,她要到教室走一趟,然后再到外面去。是啊,像她这样貌美如花的女生,走到哪儿,都能够吸引那些男生的目光。她,应该属于教室以外的世界。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同了。本来,她就坐在我的前面。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确实是来了一番‘翻箱倒柜’。然而,弄出一阵响声之后,并不急着要离开,而是坐下来了。而且,一番非要把凳子坐热不可的感觉! 这教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人家觉得,如果外界的那一切有点厌烦、有点腻味了,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歇息一下,也实属正常。 这样一来,我也就不往心里去,继续埋头看书。 然而,接下来的两三天,依然是这样。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隐隐体会到了,她的举动、神情,其实都是有所指的。至少,她是希望,不要忽视她的存在! 是啊,这样的一段时间,离晚自习还有好几十分钟,本来,她是可以到外面休闲一下的。问题就在于,既然教室里只有我和她,我再不开口,岂不是把她当作空气了?她为什么能够端坐于我的眼前,就只是因为,她就等着我的一句话…… 好几年的同班同学了,我就少看几分钟的书,跟她说上几句,让她开心一点儿,真的就有那么难吗? 拿定主意之后,我开口了:‘严芬,不到外面走走,轻松一下吗?’ 她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喜悦与欣慰,那意思甚至就是:文远,你这是在跟我说话吗?我还以为,你是不会搭理我的? ‘外面,人多热闹,是非也多……’她说出了这样一句。 那一刻,我真的有点震惊了:她的语气,还颇有几分愤激啊!不难想象,这些天,她的心情,确实是不太好。 ‘外面的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我,我觉得,关键还在于,自己行得正,至于某些风言风语……’我想着要这样宽慰她。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是啊,外界的那些纷纷扰扰,又有什么意思呢?实在不行,倒不如待在这教室里,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倒是拿起书来,心无旁骛地,似乎就要忘掉外面的一切。 经过几天的来往,我也隐隐意识到,她不想抛头露面,也是有所考虑的。某些人的意图、眼光、做派,似乎就要把人当作笼中的金丝鸟了。其实呢,大家都是同学一场,以后的事情,真的没必要多想。出于这种想法,她选择了回到教室,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刻,我再想起那几天的情景,那种欣慰、自豪,还真像经过一阵暴晒之后,迎来了清爽的凉风……” 我也暗自为他高兴:这尘世间,尽管是曲高和寡。然而,二三知己,毕竟还是会有的!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能够透过那热闹、喧嚣、繁华的表象,回归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这开局,蛮不错的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唉,不说了……”他的语气,尽显意兴萧索。 “你,你是说……”我真的有点诧异了。 涌上一丝苦笑,他淡淡地说道:“看来,我们的头脑,还是太简单了。在某些人看来,我的一些做法,就像触犯了什么天条似的。接下来的那些事情,很难说得清楚。嗯,大意就是,某个人出言不逊,意思大概就是,某个女生,是属于他们的,希望我要管好自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 “你,你是怎么想的呢?”我这样问道。 带着几分镇静自若的神情,文远微微一笑:“那几个人,有着某些纠葛,也实属正常吧?他们要闹些什么,我也不知晓,也不想知道。我,我只是想,如果严芬愿意继续到教室里来,要想着跟我说上几句话,我也欢迎。只是,如果真有那么几个人,想以此恫吓我,我也只是一笑置之而已。其实呢,对于这种事情,我还能能够处之泰然的。只要,只要严芬能够过得顺心如意,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这样的一段故事,隐隐有几分惊鸿一瞥的感觉。仔细想来,校园里的一些情景,就像一朵流云,飘过湖水的上方。对于湖水来说,能够留下云朵的影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仔细想来,学生时代的相遇,大致上也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也不是说,这样的相逢,就毫无意义。换一个角度看,既然也曾相逢,那也是上苍的眷顾。至少,多年以后,你还能记住那一路上的风景,曾经的两情相悦、惺惺相惜。 转眼间,半年多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大考结束之后的这个傍晚,我和文远走在前往小孤山的路上,或许也只是想着:三年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了。或许,以前的某些是非成败、得失荣辱,也就没必要记挂于心了。 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在这小河边,我跟他说起和于宁姝有关的一些事情。而他呢,则是说起了与严芬的邂逅。那时候,我们的头脑,也还算冷静。毕竟,我们也意识到,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样奔忙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文远放慢脚步,这样说道。 我隐隐体会到,这一天,他更想谈的,似乎就是某些高于凡俗尘世的事情。于是,我也放慢了脚步:“记得,《红楼梦》里有这样的诗句:‘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再多的意思,我也说不出什么了。” 他微微一笑:“你,作为文科生,想起了引用诗句。这,这也很正常。不过,我一直觉得,尽管宇宙之大,而我们人类,就像其中的一粒尘埃。不过,既然身处其中,就应该想办法,洞悉这宇宙的奥秘……” 类似的谈话,以前也出现过。不过,这样的话题,实在是太大了。于是,凝神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回应:“或许,自然科学,就是打开宇宙奥秘的一把钥匙。只不过,就算是像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这样顶尖的大脑,似乎也不能完全穷尽宇宙之谜吧?” 他微微一笑:“阿轩啊,看来,接下来你又要说,既然自然科学注重逻辑实证,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只是,人生短暂、星空浩瀚,何时才是一个尽头呢?因此,从哲学上作某种整体上的把握,也无可厚非?” 我想了想,就这样转换道:“或许,某些哲学上的看法,难以确证。只是,试想一下,人类目前所能达到速度,也就是第一第二宇宙速度,和光速相比,差天远了。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有点像蜗牛爬行。既然是这样,连走出太阳系都成问题,那么,银河系、河外星系呢?” “或许,这也是人类目前的想法。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宇宙飞船的速度,无限接近于光速了,就将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依然是半信半疑的神情:“就算是光速吧,我们时常也听说过光年这个词。只是,以宇宙之广袤,似乎连光年,都不够看了!” “或许,这也只是我们认知上的局限。也有这种可能,如果真有类似于虫洞、时空隧道之类的存在,空间弯曲了,星际旅行,未必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了……”他说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我暗自寻思着:既然自然科学讲究实证,那么,所谓的星际旅行,至今也只是某种假说。那些场景,也只是出现在科幻小说、科幻电影里。由此看来,人类的想象力,弥足珍贵啊! “哦,我想起来了。记得有这样的一种说法,如果我们离地球足够远,那么,就有可能看到当年秦始皇登基时的情景。这,这是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么祖父悖论,也就难免了。那种说法就是,某个人穿越回到了过去,将自己的祖父解决了。这样一来,当时的某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然而,既然没了祖父,也就没了父亲。既然没了父亲,这个穿越者又从何而来呢?如果这个穿越者自身的存在与否,都是个问题,那么,他的所想,他和穿越有关的种种行径,又何从谈起呢?” 凝神片刻之后,吕文远神情凝重:“是啊,由此带来的悖论,还真是难以自圆其说。因此,一些人认为,即便穿越是可行的,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也就是说,那位穿越者,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眨了眨眼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或许,大致上的历史轮廓,不能改变。只是,如果无论什么事情,都只能袖手旁观、漠然置之,那么,穿越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如此说来,”他沉吟道,“赶在地球时间的前面,提前预知未来,也会面临着诸多难题,有时候,就是某种两难处境……” “是啊,这个问题,”我缓缓说道,“也有人思考过。比如说,在一场围棋比赛之中,出现了一位穿越者,他能够预知对手明天的下棋思路和出棋顺序,那么,就算他不是对弈者之一,他要不要将这一预知,告诉己方的棋手呢?如果提前告知,那么,这次比赛就是不公平的。如果不说,那么,就算能够走在时空走廊的最前端,又有何意义呢?” “是啊,既然已经看到了对方的底牌。或者说,自己乙方的底牌,已经被对手尽收眼底。那么,人类社会的很多事情,就将变得混乱不堪起来。要说这时空之旅,依然是难以言说,难以自洽的。”他也感慨起来。 “看,小孤山……”指了指东南方,我这样说道。 这一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即将从那山顶褪去了。更远处的天幕,似乎也在隐隐地缓缓地奔涌着,要将一张越发乌灰的大网,笼罩住这一大片天水山川、草木堤岸。 “时间也不早了,”吕文远淡淡地说道,“不如就站在这儿,远远地看一下?” 我点了点头:“隔河看山,也是别有一番风景。” 最近的这三年时间里,在那些个不用上晚自习的傍晚,我和文远,就时常到外面去,散散步,聊聊天。要说我们还只是学生,有些和前程相关的事情,就算能够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最多也只是一个远景而已。 说来说去,大考依然是很重要的。比如说,就算你心仪的方向是科研,然而,如果没能步入高校的大门,此前的一切,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有个词语叫“求职”,可见,某个可以让你安身立命的职位,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尘世间的一切,自有它运转的痕迹和规矩。对此,我们只能去适应它。于是,我们也只能一边学习,一边想着未来。 到了这个傍晚,那些书山题海,暂时可以放到一边去了。不过,到底考得怎么样,到底能不能如愿以偿,还是一个未知数。在我们所接触到的世界里,时空依然是不可穿越的。就比如说,我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考得多少分,自己的下一个落脚点,会是在哪里?甚至,明天是骄阳似火,还是微风细雨,我们也不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 明天的阳光,能晒到今天的衣物吗?今天的雨伞,能遮挡昨天的雨点吗?昨天的清风,依然能够吹散今天的尘埃吗? 人生的故事,多半都是悬疑重重的。 或许,这样也好吧,既然有悬念,或许也就夹杂着些许希望之光。如果一切都是一目了然了,也就不免几分乏味了。就像一本老书,如果你都烂熟于心了,那么,再次捧起它来,你还能再看到第几页呢? 哦,冼茹霏的归期…… 第43章 归舟 冼茹霏,我梦中的一叶归帆。 这天下午,我独自一人,要到外面走一趟。 原本,这样的一条路,我一直以为,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只是,走着走着,涌上心头的,却是纷至沓来的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走出学生宿舍,左侧就是那阅览室了。好几个月之前,那样一个寒冷的傍晚,我第一次听到了这样的歌声:“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那一瞬间,我就隐隐觉得,这会不会就是梦开始的地方呢? 此时此刻,阅览室那向南开着的前门,早已上锁多日。陪伴着它的,是偏南一侧的一棵榕树。要说这榕树,也可谓枝繁叶茂。只是,她所等待的,则是五十天之后再归来的学弟学妹。至于我们这一届毕业生,她所投过来的目光,则是一声珍重一句再见。 阅览室与学生宿舍偏北一侧,分别对应着两栋教学楼。这其中,只隔了一片宽约二三十米的空地。我们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偏东而立。这个下午,我没有再上楼,也就没有再到教室里去。因为,大考结束了,我们也就毕业了。那些读书的声音,那些教室内外的身影与脚步,那些门窗与课桌,就封存在其中,最终只能成为我们尘封的记忆。 两栋教学楼之间,有一条数米宽的过道。 过道偏北一侧,就是我们课余饭后颇为熟悉的地方之一,那就是田径场了。我记得很清楚,两个多月之前,田径场上的那次部分学生动员会,班主任的话语,满是激励与期待。那些话语,就像那一个季节田径场周边的高树乔木,越发浓郁的绿意,就那样摇曳着,飘洒着,就此奏响了这毕业季的旋律。 而这个下午,离曲终人散的那一刻,还有多久呢? 教学楼北侧,也有东西方向的过道。这条过道的最西侧,就与通往大门口的大路连在一起了。不过,我们更习惯于走一条斜线,直抵田径场西侧正中处的升旗台。确实,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样一来,前往大门口的路途,也就能缩短个二三十米。然而,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们在这校园里所能留下的脚印,也就会相应的减少呢? 过客,过客的脚步,过客的身影,一开始,就是步履匆匆了。 踏上升旗台偏北一侧的矮墙,距离大门口,也就二三十米之遥了。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我们进出这大门口的次数,究竟是多少呢?绝大多数人都懒得去想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到了这一刻,我很清楚,学生时代,走出或步入这大门口的次数,恐怕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与这大门口,与这大门口以南的校园,说一声再见的那一刻,真的不远了。以前,我们步履匆匆,不习惯于站在偏北一侧,好好地打量一下这学校的大门。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伫立片刻,凝眸回望一番呢? 只是,你驻足再久,也改变不了那即将到来的离别。 在我们的学习生涯之中,高中最终也只是一个驿站。 走出大门口之后,沿着一条大致呈西北方向的路径,我依然缓缓地走着,穿过文化宫,自东向西过了马路。在这条南北向马路的偏西一侧,又路过了电影院、书店。在十字路口张望一番之后,又穿过大马路,走在前往铁路桥的路上……这一切,似乎就像是踩点或是在打前哨,又有点像是再重温旧路。其实,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一个午后,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如果不到外面走走,还真是有点难以打发了。前些日子的那些个大白天,那些个大白天的下午,不到晚饭之后,是不会轻易外出的:因为,整个下午那些宝贵的时间,最好是用来复习迎考,不然就是在虚度时光了。 而到了这个下午,真正有的是时间了,却又想着该如何消磨时光!这一次出行本身,是不是也折射出人心的某些角落呢? 沿着铁路线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稍作停留,我又走在了返回学校的路上。这一来一回,那路径,我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这一次,自始至终,我都是形单影只的。我的身边,确实少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冼茹霏了。 这一路上,多云间晴,洒在脸庞上的阳光,也不算太多。 距离学校大门口两百米左右,风云突变,不期而至的雨点,就滴落在道旁的屋顶上,楼房的屋檐下,马路两侧的枝叶上。盛夏时节,下点雨,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由于不是雷雨,我就先到马路一侧的一处屋檐下,暂时躲避一下。再过片刻,发现那些雨点时断时续的,在阵阵凉风之下,几乎只能用“飘洒”一词来形容了。再观望片刻之后,我走出屋檐,继续走在前往学校大门口的路上。也就在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路旁的哪一家门店,正传出这样的歌声: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 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一听之下,我不由得心里一动:路旁的门店里,主人家播放几首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这样一个傍晚,碰巧听到的这一曲“外面的世界”,歌中所唱的“天空中虽然飘着雨”,倒是颇为应时应景的啊!而我呢,也在期待着冼茹霏归来的足迹。如此说来,这一刻,倒是不能等闲视之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进了学校大门口以后,雨也就停了。 这一次,我没有走田径场,而是径直走出近百米之后,再折向东。也就是,沿着阅览室与西侧教学楼之间的空地走。这样走也是蛮好的,毕竟,这是返回的路,不宜与此前到外面的路,相雷同……“阿轩,是你?”神思恍惚之中,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尽管不用抬头,我也能确认,这是谁的声音了。 不过,一别就是好几天,我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定睛细看。 凝脂般的脸庞如昨,深潭似的双眸依然清波微漾,不过,大概是问话之时激动了些吧,那眼角,搐动了一下,显得不够雍容典雅。 然而,这不够温婉的背后,是多少的激动与关心啊! 有点遗憾,这一刻,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女生,其中就包含那位毕业聚餐时代她为我敬酒的室友。 她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淡淡地说道:“明天上午,另找个时间再谈吧?” 我顺势点点头:“好吧,你先忙吧……” 接着,她就跟着那几位女生,向校门口方向走去。 目送着她的背影,在教学楼最西侧,没了影踪之后,我才收回自己远眺的目光:刚才的那一幕,还真是有点巧合了。路上听到那首歌之后,我就想着尽快回到学校。而且,走的还是比较长的这条路。不难想象,如果我是穿田径场而过,就有可能见不到她!要说这直觉,还真是不容小视。 只是,这只是匆匆一面。因为,她还有别的事情,要跟身边的那几位女生,先到外面走一趟。 或许,这样也好吧?至少,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可以好好地想一下,明天上午见面之时,要跟她说些什么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想的吧?见面之后,就是问些近况,其中最主要的,也就是和大考相关的一些情况了。 其实,这一切,也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容易说得清楚。 对于我来说,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在这个校园里,终于又见到她了。 或许,到了这种时候,我的思路,倒是应该放得更为开阔些了?就那刚才的那一面来说,还真有点“惊鸿一瞥”的感觉。如果我只是这样想,盼了好些天,就只能换来这样的匆匆一眼!或许,就会涌上莫名的失落与怅惘。不过,一想着明天上午还可以畅谈一番,你又何必再奢望什么呢? 其实,在返回原籍参加考试之前,她也曾送给我一张照片。照片上,她右手斜举,像是在召唤着什么。那目光,满满的青春的律动。整张照片,颇有文艺的小清新。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对我说,说这张底片所晒出的相片不够,有一位室友想要。那一刻,我真的想不清楚,这是什么的思路、道理和逻辑。 不过,看到她颇为为难的样子,还满含歉意的。再加上她保证,以后再送我一张。我心一软,就把那张照片交还给她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只是,在我的印象当中,只要是送出去的照片,也包含其他的物品,都是不能在索要回头的。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我也没必要那么小心眼儿。 距离明天上午,还有那么久的时间,够我想上一阵子的了。 在这个学校,尽管是长达三年,时间也不算太短。不过,一些较为重要的事情,似乎都集中在最近的半年多时间里了。 或许,这也有点像长跑,前面的三分之二的时间,平淡无奇,甚至还有点乏味。而临近冲刺之时,才会出现激动人心的一幕幕。认真说起来,我也不是那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前面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时常跟吕文远在一起,看点杂书,讨论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甚至,好些个中午,都放弃了午休,到文化宫的阅览室去翻阅一下报刊。 从长远的角度看,这一切,拓宽了视野,增加了知识面,似乎也无可厚非。然而,有意无意之中,我们都忽视了这一点:如果过不了大考那一关,知识面再广,也将沦为空谈,甚至是笑话。 任性,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近的这几个月,复习备考的时间里,我为什么如此“孜孜不倦”,其实,只是在还债:此前忙于看杂书,数学落下了不少重要的内容。这样一来,就只能寄希望于在别的科目,尽量多拿一点分,才有机会上岸。 “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自然是成不了气候的。 大考最为关键的一点,其实就是各个学科平衡发展。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大考相当于体操比赛中的个人全能,而不是鞍马、吊环之类的单项。要说这些道理,我也不至于就想不明白,只是,某种若隐若现的侥幸心理在作祟,我最终走了不少弯路。 高一时候的化学课,全部安排在下午。放弃午休到外面逛了一大圈回来,早已是人困马乏。就算你精神再好,勉为其难地听了一阵子课之后,就会眼皮打架,接着就会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总算是睁开眼来了。也就是在这一刻,多半就会听到讲台上化学老师这样的声音:“就这样了啵,这节课上完了啵!” 这种时候,我的内心,就会涌上几分苦笑:精神刚刚恢复过来,正想着要认真听一下课,老师在这节课上所讲授的内容,却已经是结束了!这世上如果真有阴差阳错这个词,那么,我们这一刻的感慨,也就是其中之一了。是啊,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该听课的时候不听课。怪不得,这个“错”字,会是金字旁,这其实也就在隐喻着,一个人,终究是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的! 化学成绩跨不过及格线,物理也只是平平过。如此一来,你凭什么跟别人竞争?思忖再三,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文科了。吕文远数理化基础较为扎实,就选择了理科。 如今,大考过去了,即使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会选择了文科。毕竟,文科班的六门课程之中,除了数学这块硬骨头,其他的科目,再怎么烦琐,也还是可以商量的。要说记忆上的功夫,我未必就会输给谁! 回首往事,我时常这样想:高中的这三年,我简直就是在梦游。 不过,有时候,老天也有待我不薄之处,那就是,我落下的功课再多,只要想起奋起直追,那总分,勉强还能过得去。 自然,这种钢丝,也不能走太多。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谨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第44章 青春的驿站 按照约定,这天上午,我和冼茹霏再次踏上前往火车站的路途。 出了学校大门口,寒暄几句之后,冼茹霏这样问道:“阿轩,估记一下,你,你大概是多少分?” 皱了皱眉头,我回应道:“嗯,四百四十是这样吧?” 长睫毛扑闪几下之后,她这样说道:“我回来之前,也跟那边的老师交流过。按照那些老师的说法,这样的分数,有书读。这,这不成问题。唉,不过呢……” 我隐隐体会到,由于这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分数,就有点尴尬了。如果用一句套话,那就是“高攀”不起,只能“屈就”了。 “算了吧,填志愿时,再斟酌一下。”我只能如此含糊其辞了。 “是啊,今年的形势,不容乐观……” “哦,你呢?” 带着一丝苦笑,她回答道:“考试的前一天夜晚,就有点低烧。吃了点退烧药之后,勉强也能够去考场。唉,考砸了!” 就像瞬间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我的心猛地一沉:对普通话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考砸了”是什么意思!在大考这样的关键时刻,身体的状态,也是极为重要的!人说“全力以赴”,那也要在养精蓄锐的情形之下吧?她都这样说了,也就没什么希望了…… “唉,这?这……”在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甚至想不起该用怎样的话语来安慰她。 “算了吧,大不了明年再考……”她的话语,倒是不含糊。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就继续往前走。 再走出几步之后,我的思绪,就像那蒲公英一样,飘散开来:原本,她的成绩,就有待提高,如今再加上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形,那就是雪上加霜了。人世间的事情,能够尽如人意的,又有多少呢?好在,她也算看得开,作好了明年重整旗鼓的思想准备。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必要再啰嗦什么了。 至于我自己,大体上也能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不过,细想之下,那一道和二面角有关的选择题,一开始我就猜对了。到了后面,却又怀疑自己的灵感和直觉,检查的时候,却改成了错误的选项!这种情形,真是让人无语!另外,有一道论述题,本来,我也想着要从反面再论述一下,接下来又想,算了吧,只说正面,也已经很清楚了。然而,人家给出的参考答案,反面论述也是一个得分点。这一次,就变成该做的事情反而不作了。如此的阴差阳错,真的只能怪自己沉不住气了。此外,由于时间太仓促,作文也写得浅显了些…… 如此说来,如果能够再认真一点,甚至都还能多拿十分左右! 只是,现实生活之中,哪来的如果呢?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就只能去面对结果或后果了。 仔细想来,在至关重大的场合,我也会出现某些不应有的失误。或许说,在定力方面,依然存在着不足之处。 唉,到底还只是凡夫俗子,不是神。 此前,也听过“命中注定”之类的说法。到了这一刻,就算你不相信,你真的就能够驳斥一番吗?这机缘气运之类的说法,有点玄而又玄的感觉。只是,如果你还能发挥出自己最好的水平,就会留下某种遗憾。据传,有这样一种说法,“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你不是那个胜者,就算你说得再多再好,人家会相信你吗?或许,也只能这样说,那些缺憾与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你,你只能去面对它…… “阿轩,先,先上岸再说。”冼茹霏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里的“上岸”,大体上的意思就是,到高一级学校就读。由此,她的意思应该就是,不去想那么多,只要有书读,就先去读吧。 “是啊,让我再读一次高三,也真是受不了!”我感慨道。 我的这句话,还真是有感而发。最近的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我除了吃饭休息,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看书学习上了。浸在书山题海的日子,似乎就像是在荒漠里跋涉,放眼四顾,极目远眺,就为着那一丝绿意。然而,即便是望眼欲穿,也看不到哪怕一棵小草。而另一个瞬间,远处似乎出现了仙山宫阙,你的第一反应,多半就是,这一切,会不会是海市蜃楼呢?总而言之,复习备考的日子里,那些枯燥、单调、紧张、乏味……就像那梦魇一般,如影随形,让你苦不堪言。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复读的事情,就不是我所愿多想的。 “如果有机会,还是先就读吧。”冼茹霏这样说道。 “是啊,在高校里,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门路?”我顺势说道。 再说了一阵子之后,我们就来到了铁路桥的南坡。 这一次,在铁路线上,我们不再走铁轨,而是走在南侧的路基上。 “其实,”她说起家常话来,“我好长一段时间,不乘坐火车了?” “回去的时候,你,你坐班车?”我这样问道。 “坐班车更方便些,不用走那么多的路。” “哦,坐火车,需要进站出站。” “是啊,下了火车,还需要转乘班车。”冼茹霏这样说着。 “我回家,坐火车可以,有时候也乘班车……”我接过话。 大白天,阳光就照在脊背上,这自东向西的路面,显得敞亮多了。随着我们脚步的前移,路基右侧的铁轨、小石子、枕木,路基左侧的树木、杂草、电线杆,也在缓缓后移着。当然,我们不是透过列车的车窗,来打量这一切,于是,我们也可以下意识地放慢脚步,静静地打量一下,路基南侧的那些小草,它们在微风中摇曳着,我们眼前的那些阴影、光斑,也就变得错落有致起来。 “哦,你什么时候回去呢?”望着前面的站台,冼茹霏这样问道。 眨了眨眼之后,我回应着:“明天,估分、填志愿,弄完之后,就回去了。” “是啊,这么久了,也该回一趟家了。”她接过话语。 尽管是上午,不过,候车室里也没有人。因为,人们并不习惯,从这儿坐火车到市里去。毕竟,在县城中心区域乘坐公交车,会更便捷些。 在候车室里停留一阵子之后,我们决定返回学校。 走出一阵子之后,我暗自寻思着:人的感觉,其实是颇为诡谲、复杂、微妙的。大考结束之后,我总想着,如果能够尽快见她一面,那该多好啊!只是,真正见了面之后,那又怎样呢? 确实,她很给面子,愿意陪我走这一趟。而且,一路上,能够说的话,大体上也都说了。然而,我总有某种感觉,那就是,真要见了面,与想象中相比,那种种情形,依然是有所不同的。 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或许,是这样的,现实之中的那一切,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浪漫、唯美。就比如说,那一句“比翼双飞”,似乎就不太可能。于是,短暂的相聚,意味着更长久的离别? 或许,也不是我太消极,对于以后的事情,从总体上说,我还是比较清醒的。那些空头支票,如果难以兑现,或者说是无法兑现,也就没必要开出来吧?就比如说,这样的一个火车站,明明只是一个驿站,真有必要把它说成是长久之居吗? 心平气和地去面对现实,很有必要。 说起来,对于复习备考,我的付出,也是有目共睹的。而这努力的背后,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我想着要改变现状。像我这样的人,来自于一条小街,除了读书,就没有别的门路了。于是,要想逆天改命,就只能利用时间加汗水,拼一把!或许,最终的结果,也不怎么样;然而,我还是能够坦然接受的,毕竟,我尽力了。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这个火车站,我已经是第三次往返了。而且,每一次,都不是为了乘坐火车。这样的经历,绝无仅有。而且,以后也不会重演了。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一个名叫冼茹霏的女生。 对于这个小县城,她只是一个过客,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然而,身为过客的我,却与她不期而遇。于是,这样的一片天地,也就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不管怎样,毕竟,我们相逢、相识、相知过,能够这样,也不错了。在岁月的长河之中,这样一朵小小的浪花,其实也是不多见的。于是,我们首先要珍惜、珍视这曾经的一切。 至于结果,到目前为止,我们又能多说什么的呢? 先冷静一些时候,先看一看大考的情况,先预留一下想象的空间,也不难理解吧?风雨飘摇的时节,那曾经在一起的一幕幕,已经是弥足珍贵的了。或许,能够留下一点回忆,也相当不错了。 那笼着一层轻纱的梦,本来就是朦朦胧胧的,你就把她留存于心底,也就不错了。 一个高干的女儿,心甘情愿地陪你走这样的一段路,图的是什么呢?或许,这只是因为,她觉得,你有潜力,你还想着逆袭,还做着逆天改命的梦,于是,她才会屈尊。又或许,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两颗心,都希望得到些许温暖和鼓励。于是,这样的一段故事,就此上演。 到了这一刻,这样的一段故事,或许就要暂时停一下了。 没有剧本?确实,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不过,即便是没有剧本,也还得继续吧?脚下的路,还是由你自己来走的;而你所走过的路,也就是那剧情了。 或许,这一切,要留给时间。 这样的一幅长卷,只能是缓缓展开的。就像,走在前往这火车站的路上,我们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着的。对于我们来说,终点诚然重要,只是,我们更看重的,倒是那一路上的风景。能够走多远,能够走到哪儿,甚至都不用多想。 此时此刻,走在这返回学校的路上,我的思绪,就这样天马行空着。其实,如果我不想,这样的一段时间,也会在我的步履之中,悄然流逝。既然是这样,也就意味着,浮想联翩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一个人,如果连遐想,连美梦,都不曾拥有,是不是太委屈自己了呢? 是啊,能够做点美梦,你就先不忙着醒来。因为,醒过来之后,就会有醒过来之后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未必就能如你所愿。 哦,这一路上,她为什么也不愿多说了呢? 或许,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言语。 这样的一条路,既然还没到尽头,那就慢慢地走吧。至于下一段路在哪儿,又何必多问呢? 其实,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当那一切,还只是隔河相望的浓雾之中的一朵花,你又何必奢望,片刻之间就能看清那缤纷的花瓣呢?云开雾散,一条横渡的小舟,小舟上的双桨:这一切,又在哪儿呢? 是啊,这样的一个上午,本身就是一次怀旧之旅。行程本身,就是意义之所在了。因为,即便是这样的一段路,也不是你想走就能有的。就算是小路依旧,如果只是你一个人,你真的就能够走出此刻的感觉吗?远的且不说,昨天下午,我也曾走过这段路,然而,那一路上,我想的更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身边再有一个人,一起并肩走着呢? 独行的感觉,未必就那么自由、惬意,相反,也时常是和孤单、寂寞、无聊、怅惘,联系在一起的。从这个角度看,还能够和冼茹霏一起,重温这样的一段路,已然是上苍极大的眷顾与垂青了。悠着点儿,且行且珍惜吧。人生的故事,其实并不总是独角戏…… 就这样,那一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我边走边想,让自己的思绪,飘飞在了马路两侧。 穿过文化宫的那条小路,就来到了离学校大门口只有两百多米的道口处了。这一个地方,勉强也算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看看一时没有别的车辆往来,对视一眼之后,我和冼茹霏就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从这条路的西侧望过去,校门口就在前面东南近两百米处了。 路边有个花店,我和她对视着,似乎都在想着些什么……“早上好,你们两位——”也就在这一瞬间,一旁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第45章 路遇 啊,这是我们班长的声音!我和冼茹霏一时只顾着前往校门口的路,却不曾想,偏东北一侧,杀出了这一班之长来。 我跟这位班长,已经是六年的老同学了,倒不怎么“怕”她。你大概还记得,毕业聚餐的时候,她曾经邀请我,先到自己所在的那一组,先吃上一阵子再说。 跟冼茹霏散步归来的这个上午,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班长,我尽管觉得有点尴尬,不过,也不至于就惊慌失措。 这一刻,用那余光,我还发现,班长偏北一侧,其实正站着一个男生。 因此,此时此刻,就看冼茹霏如何应对了。 “哦,不知班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一愣之后,冼茹霏来了这样一句。 这样的一句开场白,看似一句简单的套话,实则隐含着“反客为主”之意,倒是显得落落大方起来了。 “哦,出来逛逛,”班长沉吟着,“不想就遇见了两位。哦,茹霏啊,你,你刚回来?” “昨天下午,就回来了。”冼茹霏说着,扫了我一眼,“没什么事情,就跟着阿轩,到外面随意走走……” “嗯,天气不错,散散步,轻松一下。”班长的语气,甚是宽容大度。 “是啊,平时也没有什么时间,如今,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冼茹霏说着,还扫了班长北侧的那男生一眼,“班长啊,你,你是不是帮我指一条路,让我也四处逛逛?” 班长轻轻推了她一把,打趣道:“有阿轩在一旁,就用不着我了。” “他是他,我,我真的很想,跟着班长大人,在这大街小巷、阡陌原野,四处游荡一下……” “这,这有何难?别的且不说,做一个向导,阿轩还是蛮不错的。”班长说着,还把眼前的冼茹霏,从头到脚地扫了一下。 再说了几句,两位女生,靠得比较近,也不知在低声耳语着什么。再过一阵子,我所能见到的,就是两人要相互咯吱起来。 玩闹一阵子之后,班长稍稍退后几步,接着,用较为正式的语气,这样说道:“你们,你们另有事情,就不打扰了。哦,两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四处逛一下?” 冼茹霏眨了眨眼,说着场面话:“班长大人,你先忙着吧。我,我另有点琐事,还要回学校一趟。失陪,失陪了。” 一场不期而遇,就这样过去了。 走在前往校门口的路上,我向冼茹霏,简要介绍了一下班长的相关情况。 冼茹霏听了,淡淡一笑:“我们的这位班长,果然是名副其实!” “是啊,这位班长,确实不是白当的……”我接过话。 走这一趟时,冼茹霏跟我说起过,她的生日,是本月的18号!于是,男生宿舍在望之际,我这样对她说道:“茹霏,你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我也没什么礼物,能够赠送于你。而且,到了那时候,也不能到场,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哦,这样吧,宿舍里,我正好有一张贺卡,如蒙不弃,我这就过去,拿过来给你?” “那,那就多谢了!”冼茹霏说着,微微一笑。 再过片刻,冼茹霏就站在宿舍以西近二十米处的一棵榕树下,目送着我走回宿舍。 在宿舍里找到那张贺卡之后,我再走回头,将它交到冼茹霏手中。 冼茹霏接过贺卡,向女生宿舍走去。 她们所在的宿舍,是在这棵榕树东南二三十米处。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暗自思忖道:此前,她跟班长的那一番对答,甚是精彩绝伦而又大方得体啊!尽管事前毫无准备,她还能如此应对自如,确实不简单。 当然,我们的班长,决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人。试想一下,她身边就跟着一个人,怎么会去苛责自己的同学呢? 在她的心目中,我和冼茹霏,多半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了? 这倒不是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作为老同学,我对班长,还是有着一点了解的。她的心思,多半就是这样的,同学之间,如果真有情投意合、志同道合者,稍稍走得近一点,双方互勉共励,也是人之常情嘛。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我也隐隐发现,其实,还在初中阶段,好几个平时成绩比较好,又喜欢到外面挥洒青春的同学,就经常聚在一起,扬起了未来的风帆。当时,对于这一切,我只是羡慕而已。因为,我较为内向,不太喜欢到外面去,对于异性,也时常是羞涩腼腆、手足无措。 班长身边的那位男生,原本就是班上和整个年级最好的一位。到了高二以后,那位男生,就是理科班的领头人。而我们的班长呢,则是力压文科班群雄。从这个角度看,这样的两个人,确实是人中龙凤。 对于这样的一对组合,我辈作为芸芸众生之中不起眼的一员,甚至都不能平视,而只能是仰视了。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我们“顾影自怜”而已。 实际上,班长并不是那种喜欢摆架子的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颐指气使……这样的负面形象,是不存在的。相反,温婉大方、善解人意,只想着如何为同学排忧解难,这些,才是她的风格。毕业聚餐之时的那一幕,就是她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的一个缩影。 说得再简单一点,就算是有点不服气,对于她的个人品格,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心悦诚服的。 只是,在她手下“当差”的时光,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此刻想来,这三年的时光,尽管也有着诸多的不顺心,只要一想起班上还有这么好的同学,也会得到不少欣慰与自豪! 岁月如流,校园生活里的一幕幕,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明天上午,估完分,上交档案之后,我,我也要离开这所学校了。确实,以后的日子里,如果还有某些与升学录取相关的事情,我也有可能,再回学校走一趟。只是,到了那种时候,我的身份,早已变了,至少,我已经不再是这所学校的在读生了。 离别的钟声即将敲响,此时此刻,我又作何感想呢? 在这个学校里,最初的两年多时间,平平无奇,波澜不兴。上课,休息,外出看书、散步……都是按部就班的样子。而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点风起云涌的感觉了。最明显的不同,应该就是,先后与于宁姝、冼茹霏,有过一段时间的来往。套用那句话,就是有点“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感觉了。我也曾经这样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一幕幕? 只是,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曾经出现过。 记得《红楼梦》里有这样的几句:“……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通常的理解就是,由于失去了林黛玉,贾宝玉所娶的,可以对自己“齐眉举案”的薛宝钗,由于不是自己的初衷,贾宝玉就“到底意难平”了。这位宝二爷,乃是官宦子弟,自然可以这样想。然而,对于我们这样的草根之辈,能够遇见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已经是上苍最大的眷顾了!这样一来,除了心存感激、暗自庆幸,就是得失随缘,如何还能够涌上“到底意难平”的感慨? 这世上,真正的感同身受,或许还真的不多。 曾经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值得回味,值得珍视,值得珍惜的。记得,就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即将离开火车站的时候,环顾了一下候车室,冼茹霏这样说道:“这一次,这可是在大白天里第一次看这幅国画了!” 听出她的话语里颇有几分感慨,我就试着这样回应道:“以前,是夜里看过。如今,大白天也看过了。这,也就差不多了吧?” 停了一会儿,她这样说道:“只是,我突然想起了‘过眼云烟’这个词语!” 我心头一震:过眼云烟?此话怎讲?好几年前,这样的一幅画,就挂在这墙上了。甚至,还可以这样想,只要没有太大的意外,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幅画依然会悬挂在这面墙上!哦,她的意思应该是,下一次再看到这幅画,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猴年马月”?人们习惯于用这个词语来形容遥遥无期。其实,单就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每隔十二年,都会出现一次猴年马月。然而,人世沧桑,真到了那种时候,物是人非,恐怕你早已找不到当初的情景。或者说,就算你能够重回故地,你的身份、地位、心情、感受,也迥然有别于昔日了。尘世间的事情,能够如愿以偿者,又有几分呢? “管它呢,”我淡淡地说道,“管它如何变换,至少,我们也曾来过。” “是啊,曾经来过,曾经一起走过,也不错了……”她接过话语。 于是,在走出候车室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再望了那幅画一眼。 平心而论,明天下午,如果我是乘火车返回家乡,也能够再次见到这幅画。以后的日子里,如果再次往返于家校之间,见到这幅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只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机会,就是少之又少了。 是啊,有朝一日,如果她在自己家乡的火车站,再次见到相类似的那幅画,会作何感想呢?那种时候,她是不是会想起异乡求学的日子呢?而且,就在那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出现了那样的一幕幕…… 也难怪她感慨横生,当我再次见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当初的冼茹霏,到哪儿去了呢?既然身边没有她,我在看这幅画的时候,又有何意义呢?那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又有谁能够体会呢?图画依旧挂在墙上,看图画的人,却不知哪儿去了…… 离开火车站往回走的时候,冼茹霏意兴萧索,不愿多开口,事出有因啊!到了这一刻,在宿舍里,她在忙些什么呢?如果尚有某些衣物、行李,自然是要整理一番的了。然后,也就是背好行囊,准备返程了。是啊,她是要回去估分、填报志愿的。对于她来说,这一趟,可谓是来去匆匆。 或许,对于她和我来说,这样的一座小县城,究竟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既然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那么,对这儿的一切,倒是不妨泰然处之。只是,也就是在这座小县城里,这样的两颗心,却是不期而遇了。相遇之后,对于这地方,真的还能够漠然置之吗? “阿轩,你,对于你来说,高校确实很重要……”冼茹霏多次这样说过。不难想象,对于我,她还是满怀希望的。 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很清楚,高校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能到高一级学校深造,那么,所有的“宏图大业”“鸿鹄之志”,都将是一句空话。没有扎根于地底下的墙基,所有的抱负与理想,都将沦为空中楼阁。这样一来,生活没有保证,又谈何事业呢? 走向职场的必经之路,就是这大考了。 到了这一刻,大考已经结束,只是,前程渺渺、红尘滚滚,在一时看不清前路的情形之下,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有些话语,只能深藏于心底,到时候再说了。 只是,这“到时候”,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如此说来,我和她,都有着人间清醒的一面。只是,换一种视角看,这也意味着某种观望吧?从这个角度看,班长的心思,似乎要单纯一些,对于走在一起的自己的两位同学,她是满心欢喜,衷心祝愿的神情,就不加掩饰地,挂在了眼际眉梢。 对此,我是有点惭愧了。因为,我并不能担保,接下来的事情,会不会让班长失望?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决定得了的。这一刻,我只能这样说,缘起缘落,风雨征程,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这棵榕树之下,我就这样站着。如果让那些路过的人看到,他们会不会在想,这家伙,是不是又在发呆了? 这棵枝繁叶茂的榕树,其实还是蛮神奇的,至少,再刺眼的阳光,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至于让我睁不开双眼来。 这棵榕树的偏北一侧,就是那阅览室了。好几个月之前,就是在那阅览室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一曲“外面的世界”…… 第46章 旅程 向西北方向行驶着的列车,列车车厢里的乘客。 一列慢车,夜幕中行驶着。车厢里,乘客也不多。这些乘客,大多是在一两个小时之后,才能达到自己所需要的站点。于是,其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闭目养神。至于车窗外面的那些远山轮廓,离铁路线更近一些的高树灌木的影子,路基附近的原野……距离自己心中的站点,毕竟还远着呢!于是,这些乘客,看了一阵子之后,就选择了无视。 列车上的广播室,似乎也深谙这些乘客的心理,播报完下一个站点之后,就播放起一些较为舒缓、悠长的歌曲来。于是,伴随着车厢内外暮春时节和煦的夜风,应和着噔噔噔的车轮声,车厢里,就飘荡起这样的歌声: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歌声,忧郁、沧桑之中,又夹杂着些许感慨、憧憬,就像那迎面而来的夜风,拂过临窗一位二十上下的乘客的心田。皱了皱眉头之后,他站起身来,将车窗关得更小了些,只留下一道几张纸厚薄的缝隙。重新坐下来之后,他的思绪,就随着那歌声,飘飞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了:虽说已然是暮春时节,如果就让这夜风迎面劲吹,依然是颇有凉意的!于是,我就想着,没必要让那车窗那样敞开着,没必要在这凉意之中闭目养神,没必要让自己的思绪,在这夜风之中吹了个七零八落。 只是,此时此刻,我的这些思绪,真的就有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吗?我倒是觉得,心灵的原野上,凉意阵阵,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寒意。这样的一首歌,似乎也是颇为应时应景的了,“这样飘荡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才……”是啊,我的这一趟,起点和终点,又是怎样的呢?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吗? 这答案,或许只有老天才知晓了。 或者说,只有这沧桑的歌声、凉意袭人的风声、车轮轧过铁轨时的噔噔声,才能略知一二了。 昨天清晨,这“长途跋涉”,就拉开了序幕。 那火车站,在学校西南四五里之外,步行直往,需要半个多小时。不过,这也没什么的嘛,我呢,正好可以利用这一大段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的回信,似乎只能是不置可否吧?不过,对于我来说,如果不走这一趟,倒是心有不甘的了!至少,一个勉强搬得上台面的理由,似乎就是,高中时候的阿福、阿贵,也曾来到我们学校。作为东道主,我也算尽了一点地主之谊了。 所谓“礼尚往来”,如果我不走这一趟,没有此次回访,倒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当然,这只是最表面的因素,最主要的原因,自然就是为了她! 她,就是我高三时代的老同学了。 一路风雨,并肩前行。至少,那次夏夜里的火车站之行,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页。只是,这尘世间的事情,要想两全其美,谈何容易!于是,将近两年之前,那个夏天的上午,榕树之下,当我把那张生日贺卡送到她手里之际,甚至忘了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数十天之后,我到桂西北的这所高校就读了。而她呢,在那棵大榕树东北十多公里之外的一所高中,开始复读。那个秋天的上午,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大意就是,为了专心复习,此前同学之间的一切来往,暂时中断。 对此,我也能够理解,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想到高校深造,就先得过复读备考这一关。 一年之后,她“苦尽甘来”,到了另一所高校就读。由此,我所在的学校,与她所就读的学校,有着一百多公里的路程。 或许,空间上的距离,还不是最致命的。我隐隐觉得,不知不觉之中,许多事情,其实都在改变着。只是,有时候,我不敢去面对而已。 大榕树下的赠别,将会是最后一面吗? 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到她所就读的学校,走一趟。 在高校里,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那情感上的事情,也不再是某种禁忌。这样一来,到她那儿去看看,甚至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之举了。是啊,就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没到南墙之前,你就退缩了,会不会给人一种怯弱的感觉呢? 或许,结果也不是很重要的。就比如说,那次夏夜里的火车站之行,似乎只是为了打发一点时间,然后去看那第二场电影。然而,事后回忆,我只记得,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她所哼起的那一曲“驿动的心”,她飘飞在清风里的秀发,与她同行时的欢声笑语。而那第二场电影,甚至就在当天返校的夜里,我就记不清片名了。 由此看来,只要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去做一件事情,你就没必要怨天尤人,更没必要为那可能到来的结果,忧心忡忡、缩手缩脚。甚至,人生的意义,更多的还在于她的悬念,她的难以预知,她的百转千回。是啊,如果连再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小觑于你的,首先就是你自己…… “这一趟列车,承载着一个难以言传的梦……”当我来到火车站大门口的时候,望着“宜山”那两个大字,不由得喃喃低语起来。 乘着那趟清晨的列车,前往她所在的城市。 其实,她所在的高校,尚在火车站数十公里之外。 换乘了两趟班车,在那个汽车站,我下了车。 按照班车司机的说法,那所高校,就是前面数百米处了。人家是班车司机,经常走这一条线路的,自然不会欺骗乘客。而我呢,虽说是到了站,却也没有马上想着,去打听一下,去那所学校的路,该怎样走? 是啊,也不用那么心急的。四处望一下,平静一下心情,憧憬一下那即将到来的见面,也不是不可以吧?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我就站在汽车站旁的一棵大树下,体会一下什么叫春寒料峭。那凉风,就那样吹着,虽不至于瑟缩发抖,却也让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到裤兜里;而且,还会稍稍耸着肩头,让自己的受风之处,稍稍减少一些。头顶最上方的天空,有一处地方,甚是透亮,看的时间久了,眼睛也会隐隐作痛。然而,那一轮太阳,最终还是没能穿出云层,为这片土地洒下一丝半缕的阳光。 四处走一下,附近应该是有人的,不过,我还是待在原处。我只想着,如果她到来之际,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我,会不会有点失望呢? 于是,我就那样站立着,静候她的到来。 这天下午,她所在的学校,有一场和电影艺术相关的讲座。按照她的说法,希望我也能够去旁听一下。 迟疑片刻,我还是同意了。 这一天,我是请假出来的,而到了这儿,还是要去听一下课。确实,在上课的时间里,无论是校园里,还是校园之外,随意走动、闲逛,似乎都不太妥当吧? “今晚,打一下扑克吧?”晚饭后,她这样问道。 我大致上了解到,这个夜晚,她所在的这个学校,既没有电影看,也不能去跳舞。这样一来,打扑克,似乎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其实,我很想说,那就到外面走一下吧? 只是,考虑到她是主人,再加上夜风料峭,到外面闲逛只怕要受到风寒。于是,我就点了点头:“好吧,那就打扑克吧。” 高中时代的阿福、阿贵,再加上她和我,打起千分来,刚好凑成一桌。 对于我的到来,阿福阿贵还是蛮高兴的,按照他们的安排,我和她打主家,他们两个打客家,也就是抢分的那一家。 其实,对于打千分,我只是有所了解而已,一直都没认真打过。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面对着这种打发时光的扑克游戏,我也只能够是勉为其难了。面对着人家安排好的一切,你是不是会涌上某种心有不甘的感慨呢?只是,如果不打扑克,又还能做什么呢? 扑克散场之后,这天夜里,在阿福阿贵所在的宿舍,我一时竟然是百感交集了:将近两年之前,那个下午,班主任所召集的部分男生的动员会上,阿福阿贵也在其中。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班主任,看人还是很准的。如今,当我和这两位同学,在这所高校重逢了,确实也颇为欣慰。是啊,毕竟,当年的那次大考,能够冲出重围的,尚不到班级总人数的四分之一!用一般人的目光来看,我们这些人,也算是成功者了。 只是,这种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我还记得,领到录取通知书之后,有那么一个夜晚,我就坐在电影院偏南一侧的一处石阶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么,那一刻,我在想些什么呢? 相对于那些榜上无名者,我确实是“成功”了。只是,我也深深地知晓,原本,我还可以考得更好一些的。然而,由于此前欠债太多,再加上临场发挥出现了某些问题,我没能发挥出自己的最佳水平。也就是说,有点美中不足了。如果套用一下体育比赛,就好比说,本来你可以拿一等奖的,结果却只得到二等奖,确实是有点心意难平,心有不甘。只是,当一切都成为过去之际,你也只能接受了。 人生的长河之中,从来就没有为“如果”一词,留下相应的位置,甚至都溅不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然而,这样的心思,确实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毕竟,还有更多的失意者。你这一类的话语,甚至就像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啊!想想也是,“何不食肉糜”之类的话语,除了狂妄无知,再剩下的,就是矫情了。 大专跟本科,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是高校,你的起点低了,以后,你的就业前景,你的职场生涯,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我的心有不甘,郁闷难平,就是因为有着这方面的考量了。 当然,不管怎么样,对于现实,还是要去面对的。于是,那个九月,收拾好行囊之后,我开始了新的征程。 就在同一个班级,与我差不多的人,也还有好几个,比如说,这个夜里的阿福与阿贵。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你如今所获得的,与你此前的付出,也是相匹配的!当然,也会有某些偏差。这一切,就不是你单方面就能决定的了。某些运气的成分,一向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样一个夜晚,曾经的四位高中同学,还能够聚在一起打扑克,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许,你会觉得,打一下扑克,不是很正常的吗?只是,如果在往深里想,就算你有心相邀,当年的高中同学,如今和你同一层次的高中同学,还有多少人,能够接受你的邀请呢? 是啊,有些同学,在外地在外省就读,是赶不回来的了。而更多的同学,则走了另外的一条路,已经无意于这样的牌局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心中的那种失落感,依然就像那料峭的春寒,袭扰着我的心头。说真的,这几年,我很少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者。相反的,一路走来,我所失去的,太多太多了。于是,我的那颗心,就像一个钟摆,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来回晃动着,永不停息。 时隔近两年,我又见到她了。 只是,见到她之后,我一直有着某种莫名的陌生感。只是,如果要问我,这陌生,到底有何体现,我又一时难以说清楚。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认识她? 她的脸颊,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晕圈。或者说,对于她,我一向只是隔河相望;而她呢,则是河岸上,甚至只是河岸更远处那远山上的一朵白莲花。以前都没能看清,隔了近两年,会不会更模糊了些呢? 特别是,到了这所学校之后,那种作客的感觉,就越发明显。是啊,如果让我自由选择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着聚在一起打扑克的…… 那么,到了明天上午,又将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第47章 无奈是多情 冷落与冷遇,最是一个人所不愿见到的,也是最不愿去体会的。 只是,既然到来了,作为一个客人,却也不便于多说什么。她是主人,她有着自己的想法与安排?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餐,走向校门口的时候,她这样说道:“这一带地方,很宽的,足够你走的了……” 我淡淡一笑:“那,那就随意走走吧。” 于是,这一趟校外之旅,就这样展开了。 一起出行的,尚有三四十个同学。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像铁定了心思,要跟大部队走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果不这样,就会迷路似的。走出一阵子之后,看出这端倪之后,我就意兴萧索了。 相比于昨天,这个上午的风儿,要小了些,而且,那寒意,也不那么明显了。只是,一边迈着步子,我的那颗心,隐隐却像堕入了冰窖一般:一开始,我也这样说起,希望阿福和阿贵,也能够到外面走一走。阿福和阿贵倒像是约好了的似的,这样说道:“阿轩啊,失陪了,我们,我们另外还有点事情……” 他们还能再有什么事情呢?那种挤眉弄眼的神情和样子,我就看不出来吗?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阿轩啊,作为老同学,昨夜陪你和茹霏打了好几局扑克,也算对得起你了吧?如今的这个上午,如果我们再跟着你们,那就是不识趣,那就是煞风景,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们不跟着出来,确实是深有远见的啊! 才走出几分钟,我就觉得,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必要走上这么一趟。他们这一大帮人,喜欢这样走,就让他们多走一些时候吧! 是啊,如果这个地方,离城区稍稍近一点,我多半就要找个借口,独自一人,溜到外面去了。只是,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相识一场,我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撕破脸。算了吧,不管是在哪儿,时间总是在流逝的。我的脚步,就随着那时光的步履,行走着一路的沧桑变迁。 “这一带地方地方,”她这样说起,“以前,在这儿拍过电影的。” “哦,这儿的风景,确实不错,环境也是蛮幽静的。”我接过话语。 “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走走了。”她接着说道。 “是啊,老是待在校园里,也是会腻味的。”我应和着。 前面的半个多小时,我一直觉得,就算是和她说着话,我也是随口敷衍的居多。想想也是,这么多的人走在一起,那些和个人情感,那些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与感受,那些只有两个人之间才能心领神会的默契,都是不便于表露出来,都是要掩饰一番的。 这种感觉,这种意识,她就体会不出来吗?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完全可以先落下几步,然后找个借口,比如说,我有点跟不上,你们自己先走一会儿吧? 那帮人也不至于就是傻子,人家就听不出来吗? 因此,只能这样理解:这一切,她是有意而为之的! 于是,午饭之后,我就这样说:返回的路程,较为漫长,再加上车子也说不准,就早一点离开这地方了。 挽留了几句之后,她也就同意了。 于是,独自一人离开学校大门口之后,我回到了昨天中午下车时所伫立的地方。再过了一些时候,乘坐班车,回到火车站。再然后,就是上了这趟列车,在“驿动的心”的歌声中,信马由缰了这么一大段。 其实,我也不会怪罪于她。 我只是这样想,所谓“缘尽还无”,既然初心不在,那就让这样的一段情,随风而去吧? 我,我很少去嫉恨别人。或者,我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之人。 “时位之移人也”,现如今,她到新的学校,也已经是一个学期零两个月了。那么,如果在这好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另有所想,甚至是另外看到了心仪之人,也是很正常的吧?所谓“人各有志”,对此,我还能再苛责于她吗?记得有一个这样的观点,如果你真心爱她,就要让她幸福…… 对此,我真的不知说什么话才好了。 是啊,情感上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如果和我在一起,她只会觉得郁闷、痛苦,我倒是不如放开手,大家好合好散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前,看到这样的一段话,我总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此刻,在这趟返回学校的列车上,我才隐隐体会到,“相忘”何尝不是某种明智的选择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阿轩,来一支?”昨夜里打扑克的时候,阿贵掏出香烟的时候,自己拿了一支,还递了一支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去接这支香烟。 吸烟,我也会的。不过,在她面前,我还不习惯。 “阿贵,他吸烟,会影响我的……”她这样说道。 这一句“会影响我的”,看似简单,似乎又饱含深意。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果真有天长地久,确实是会影响到她。 如果你要说我自作多情,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阿贵要吸烟,她为什么不明言反对?至少,这也说明,在她的心目之中,我还是不同于一般的同学的。因为,阿贵只是普通的同学,她确实不便于开口去要求别人。 阿福和阿贵也跟我说起,对于某些事情,头脑要清醒一点。那样的一个夜晚,我自然能够体会到,有些事情,他们也不便于说得太直白。毕竟,他们也觉得,自己所见到的,所听说的,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对此,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这两位同学的心意,我还是能够体会到的:那大意就是,有些事情,尽心尽力了,也就无愧于心的。如果以后真有什么不尽如人意之时,也要看开点。毕竟,人海茫茫,天涯芳草,没必要只想着其中的某一棵树。 她的心思,其实是很缜密的。 我远道而来,考虑到我的感受,她自然不能过于冷漠。于是,就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了。而对于我来说,两年前,都还能并肩同行,而到了现在,只能跟着一大伙人,在其中扮演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种对比和反差,着实让人感慨横生。 碰软钉子,比一口回绝,更让人受不了。 大庭广众之下,我并善于表露个人感情。或者说,不屑于表露。这样一来,上午的这一趟出行,确实是索然无味。 她跟我说起,这一带地方,曾经拍过电影。对此,我并不怀疑。 只是,如果真是一场电影,男女主角连单独在一起说几句话的镜头,都没有!这,这是不是太乏味了呢?这样的剧情,观众是不喜欢看的。当然,对她来说,自己的故事,并不喜欢别人旁观。 她,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节奏,别人不懂,甚至,我也不甚了了。 或许,事情也就是这样了。所谓“春寒料峭”,在寒意尚未褪尽的季节里,她也找不到什么感觉,于是,就想着敷衍一番了。而当初那第一次看电影,那个夜晚,早已是暖意融融了。 这样的一个春季,气温偏冷了些,我和她,都找不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只是,我只是担心,时过境迁之后,那种感觉,只怕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反正,在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一趟漫漫长路,我是不会再走的了。也不是我小心眼儿,如此的“待客之道”,着实让人寒心啊! 也不是我喜欢找虐,我之所以要走这样一趟,多半也只是因为,一别近两年,当初的花容月貌,都是要重睹一次的。输了,那也没什么,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连走一趟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此生最大的失败。 当然,我想了那么多,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感受而已,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大幕尚未落下之前,剧情出现反转,也不是就没有可能。 人,总是要在希望中生活的。 不管怎样,多年以后,我心灵的原野上,总会展开这样的画面:清冷的风里,一大片原野,就展开在你的眼前。远山的轮廓,还只是着了一层淡淡的墨汁,残存着几分冬的萧索。只是,自远而近,那庄稼、草木,正泛出阵阵绿意,将那一大片绿地毯,徐徐铺展开来。自东南向西北的一条泥路上,左边是垂柳依依,右侧桃树的枝节上,也已经绽开了豆大的嫩芽。偏西南一侧,一大片常绿树,正迎风傲立着。它们正想着,这阵阵清风,能不能吹来更多的脚印,使那林间的小路,也飘荡起更多的欢声笑语来?脚边的泥地上,也点缀着零零星星的小草。它们正想着,要把自己的丝丝绿意,连到那林子里…… 这趟列车,其实也曾经过我家乡所在的火车站,只是,作为一个学生,我是不可能下车的了。因为,这已经是星期天的夜晚,到了明天,还是要继续、上课学习的。这凡俗人生,确实不免几分儿女情长,只是,道路会更长。我们的明天,还是要和个人的学习深造,连在一起的。 再过半个多小时,这趟列车,也将抵达宜山站。到了那时候,我就要下车了,返回自己所学习深造的学校。不管怎样,路总是要往前走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职场的脚步声,也是会越来越近的。从昨天清晨到现在,这将近两天的外出,未必就能带回什么。只是,从决定出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曾后悔过: ……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 驿动的心,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这就是这一曲“驿动的心”了,不过,对我来说,“路过的人”与“经过的事”,从来都不曾淡忘。遥想当初,如果记忆力差一点,我未必就能冲出那高中的大门。记忆力好一点,未必就是什么坏事情,毕竟,缺少了回忆,你的人生,注定也是不完整的。 是“完整”,而不是“完美”:其实,对于“完美”,我从来就不曾苛求过。悲欢离合、是非成败、祸福荣辱……这一切,才是人生的全部!对于人生的缺憾、遗憾与不完美,我一向都是泰然处之,安之若素的。 “阿轩,以后,以后再来啊……”就在那所学校的大门口,她这样说道。 我也觉察到,这更像是一句套话,于是,我也就这样回应道:“好吧,再见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头,也曾掠过“天长地久”这一类的词语,只是,那料峭的冷风,也还是吹醒了我:长大了,冷静点,不要太天真了。 说起牛郎织女,人们总习惯于称许其中的忠贞不渝。其实,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未必就有什么诗情画意。就拿这一趟来说吧,跑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见她一面,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且,这样的事情,也只能是偶一为之。长久之下,只怕是吃不消了。 从这个角度看,她冷落我,也不是就没有道理吧? 时过境迁,有些事情,确实要好好想一下,仔细掂量一番的了。 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 或许,她也没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当初,我们的步调不一致,大考之后,没能继续到同一个学校学习。对于这样的错,我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如果让我来写小说,对其中的故事情节,自然可以加工一番,尽量弄出一个大团圆的大结局。只是,如今的这一段故事,和那些言情小说相比,总是有点不同的。当然,到了这一刻,我也不忙着向壁虚构,将凡俗人生,写得那么浪漫唯美。 到站了,该下车了。即便不曾满载而归,就算你行囊空空,就能不下车吗?如果再赖着不走,那么,等待你的,将是一个更为陌生的所在,到时只怕更是无法收场。 此行再不如意,从表面上看吧,也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毫发无损地,我回来了…… 下了火车,走出火车站,我走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在踏上那通往学校的大马路之前,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回望那夜幕之中、黯淡灯火之下的“宜山”二字。然后,我迈开步子,边走边哼着那曾经在列车上所听到的歌曲: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第48章 秋风画扇 原本,我压根儿就不敢想象,临近大考之时,会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是啊,身为凡夫俗子,如何敢奢望天仙的垂青呢? 只是,当冼茹霏那如葱似玉的几根手指,出现在我眼前;而且,手指上还夹着一张电影票的时候,我又确切地知道,相关的这一幕幕,绝不是幻象幻景,而是千真万确的!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大考结束之后,我又觉得,数十天里的那一切,更像是天边的那一道彩虹:美妙绝伦而又稍纵即逝。 对于昙花一般的往事,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那天夜里,列车上所听到的那一曲“驿动的心”,隐隐就是我的心声了:“疲惫的我,是否有缘和你相依?”“缘”?什么叫缘呢?甚至,我就觉得,自己更像是在呓语。和冼茹霏相关的那些事情,我还能够指望什么呢? 再经过几次“鸿雁传书”之后,我渐渐觉得,自己心中原本还残存的几星火花,最终也要凝结成冰了。记得,那天上午,那封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想拆开。是啊,在没拆阅之前,你就不能说,故事已经到了尽头!只是,拆不拆阅,又能说明什么呢?人家的白纸黑字,不就在那信封里了吗?对此,真的有“薛定谔的猫”这种说法吗? 可能性只有一种,也就是书信里所写明的那一种! 傍晚时分,站在龙江河畔,我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延续将近三年的一段恋曲,就这样走到了尽头!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在信里,她尽量把话说得很客气,大意是说,她并不适合我。以前的那些故事,多半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之类的幻想。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的情感之路,还是可以期待的。 看了如此这般的话语,我倒不觉得有多么郁闷难平、伤心失落、懊恼悔恨了!相反,我倒是很钦佩她,能够把这样一件事情,说得如此温婉熨帖、大方得体!至少,这也不至于伤了我的自尊。 眼前的这条龙江河,大致上是由西北流向东南的,而且,到了某一处,还会和柳江连在一起去,然后再浩浩东去。如果,我叠一只纸船,顺流而下,而若干时日之后,她正好在柳江河畔,会不会就见到这只纸船呢?这微微泛起波纹的河水,只顾着顺流而下,并没有回答我。 已然到了深秋时节,那偏西的阳光,金灿灿的,于是,那些微波轻浪,倒像是涌动着的鲤鱼的鱼鳞了。那个叫什么“鲤鱼跃龙门”的传说,我也曾经听说过。到了这一刻,我不禁在想,在情感的大河里,是不是也有“鲤鱼跃龙门”的说法呢? 这情场上的失意,就像把我的某一根脊柱,拔去了。于是,那洪水般的失望与失落,就在我的心头,猛兽般地拍打着堤岸!崩溃!情感上的崩溃,就像毒蛇一般啃啮着我的那颗心,那种失落、苦涩与凄楚,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了。是啊,既然是无缘,那么,当初为什么还要相遇呢? 此刻回想起来,好几个月之前,她根本就不希望我去看望她。于是,当我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才会想着,如何让我碰软钉子?是啊,甚至,停下那匆匆的脚步,单独聊上几分钟的时间,她都不肯。这世上,如果还真有“恩断义绝”的说法,那么,她的那些言行,就是其中之一了。说得简单一点,她也意识到,我的心思是极为敏感细腻的,不至于体会不出其中所包含的婉拒之意。 只是,我太天真幼稚,又有点不死心,才会如此心甘情愿去咀嚼其中的千般滋味。“阿轩啊,没有别的事情,就这样慢慢地走着吧?”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了:你既然喜欢走路,那么,就多走几步吧!反正,我也不会再跟你多说什么了。 对于一条注定没有前途的路,你还会继续往下走吗? 情感上的事情,确实不能勉强。不过,在谜底没有最终揭开之前,我依然不死心,依然抱有一丝希望,依然幻想着奇迹的出现。从这个角度看,我确实做到了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在情感的世界上,也会是愿赌服输吧?反正,输赢成败,都是其中的某一种结果,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冼茹霏就这样走出了这段故事,以后的日子里,我对于高中生活的回忆,也就变得黯然无光起来。 或许,从她的角度来说,她的决绝,也不无道理吧?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的遥远,而她呢,既然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新的境界,新的平台,自然也就会有新的打算。特别是,着眼于未来深造、职场方面的打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或许,这才是最为根本的原因吧? 平心而论,在这方面,我对她,能够有什么帮助吗? 当初,班长看到,我和冼茹霏散步回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想到,这应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其实,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内心,也没那么乐观。怎么说呢?班长和那位理工科的霸主,各擅胜场,毕业后,找一个好工作,自然不成问题。也就是说,所谓的情感学业双丰收,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于是,在她的想象之中,冼茹霏和我的故事,也就多了一层晕圈。是啊,那时候,班长已经习惯于把人往好处想了。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吃着甜葡萄的人,还真的认为,所有的葡萄都是甜的。 从这个角度看,我和冼茹霏的故事,倒是辜负了班长的一片好意了。 这一刻,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 冼茹霏的离开,真的就很奇怪吗? 其实,此前,我也会闪过这样的年念头:万一有一天,当这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在那样的一个瞬间,我选择了自欺。 那时候,我习惯于这样宽慰自己:算了吧,去想这些不如意的方面,有什么用呢?人嘛,多想点积极的、正能量方面的事情,不是更好吗?再说,还不是没到那种时候吗?人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从积极方面看,也就是要珍惜眼前的这一切了。至于明天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去想吧? 由此看来,从一开始,有意无意之中,我就选择了逃避。 我不敢正视现实,不敢去设想那不堪的一幕幕,不敢去直视自己的短板。最终,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人来绝域原拼命,事到伤心每怕真”?记得,当初读“鹿鼎记”的时候,看到这样的一句诗,我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往深里想,自然也不会感同身受了。简单地说,伤心的事情,你总还是会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不会真的到来。只是,这种自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 那么,到了这一刻,我又该怎么办呢? 夜幕如浓墨,就这样笼罩了这一片天地。记得,我刚到这河边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够看到夕照。转眼间,现在就已经是夜晚了。时光,就在我的神思恍惚、冥思苦想之中,流逝着。“阿轩啊,这铁路线,真要走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感觉的!”那一次夜行,来到那路基上,冼茹霏就这样说着。那一刻,远处的连山,已然有着隐隐的电闪。只是,我和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那远去的雷声,似乎也像是迎宾的礼炮声。是啊,要不是有着这些电闪雷鸣,我们甚至还会觉得,这样的一段路,平平无奇的,太没意思了!那样的一个夏夜,我们的心思,还是昂扬向上的,于是,对于可能会出现的雷雨天气,也就是一笑置之而已。 到了这个秋天的夜里,我还能找到当初的那种感觉吗? 月亮,穿破云层的月亮。 东南天幕上的这些云层,就像无边的棉絮,既结实且厚重。只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对于这一片天幕之下的人们,上苍依然是颇为眷顾的。这些暗淡的月光,确实也说不上有多皎洁、明亮,不过,清辉如银,星光点点,对于夜行者来说,毕竟还是聊胜于无。 那么,如果那广寒宫里,真有嫦娥玉兔的话,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在那广寒宫里,嫦娥未必就过的很如意吧?要不然,她的身边,要陪着一只玉兔呢?人说“高处不胜寒”,远离了尘世间,确实是远离了尘世喧嚣、俗世纷扰,只是,滚滚红尘之中的千般滋味万种情,也就无从体会了。这一切,如果要从输赢得失的角度来考量,只怕未必就说得清楚吧?比如说,既然天上那么好,那位织女,为何还要飘落凡尘呢? 她绝裾而去,我确实不好受。只是,如果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决定,我又该如何呢? 据说,人生只是一场单程旅行,从来就不卖返程票。这样一来,如果我就是在这样的一趟列车之中,途中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他们都各有自己的行程,我能够强求于人吗?人家陪着你走过一段路,特别是走过风雨飘摇的一段路,给了你信心与力量,这还不够吗? 让人家留下来,只会耽误了别人的行程。 由此看来,这世上那么多的萍水相逢,最终能够相依相守到地老天荒的,又有多少呢? 她来了,我满心欢喜、心存感激。 而她执意要走,是不是要收起泪水,道一声珍重呢? 遥想着远处的某一个地方,此时此刻,也是面对着一轮清辉,她只想着一个宁静的避风的港湾。那么请问,我能够给予吗? 如果不能,那么,默默离开,不是更好吗? “阿轩啊,上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那次夜行,有好几次,她就这样叮咛着。从这个角度看,对于我,她还是深有了解的。她想得很长远,如果没有一技之长,要想安身立命,那是很困难的。像我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辈,最好还是找个文教方面的职位,既然学有所用,更能养家糊口。只是,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而她,与我这样的未来,是无缘的。 如今的她,就这样走出了我的情感世界,就像她当初的到来,也是那样的悄无声息。或许,这一切,迟早都是要到来的。而这一刻,倒是一个绝佳的时机。毕竟,在这所高校里,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将这一切,慢慢地平复一番。这世间上的事情,再怎么不堪回首,到头来,你总还是要去接受的。就比如说,这月光下的流水,你再怎么舍不得,就能留下她匆匆地脚步吗? 这样的一段情感故事,至此,也就要告一段落了。 如果从言情小说的角度来看,开篇颇为浪漫唯美,中局也不失为诗意盎然,让人如沐清风。只是,到了结局,就有点差强人意了。仔细说来,我也想把这个故事,说得更为美妙些;只是,那剧情的走向,似乎又出乎我的意料。对此,我深感无能为力。而对于捧读这些文字的你,我只能说声抱歉了。或许,小说也和现实一样,要学会接受她的遗憾与不完美。 那个秋天的夜晚,就在那龙江河畔,我一直在冥思苦想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心灵的上空,突然就闪过这样的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心头一愣之下,再过了好一会儿,就下意识地抬头望天。那一刻,残月如钩,就那样孤悬于深蓝的天幕之上。而不远处的几颗小星星,也正闪烁着明灭不定的亮光。凝神仰望好一阵子之后,拨动心中的那一根琴弦,接下来,我唱出了这样的一首歌: 你我的初见,就像一首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雁阵惊寒。 相逢相识相知,温暖那个冬天。 冬去春来芳草绿,花开杨柳岸。 残月下,秋风悲画扇。 望着你远去的的背影,一声长叹。 相见难,相守更难; 海誓山盟化作过眼云烟…… 第49章 读后感 “好,好你个风志轩……”眼睛紧盯着那一行“海誓山盟化作过眼云烟”,辛怡禾低声咕哝起来。 此时此刻,已然是凌晨五时许,天将破晓。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辛怡禾决定,还是先休息一下。只是,尽管是躺在堪称舒适、豪华的席梦思上,她也只是极力闭着双眼,迟迟无法成眠:这篇小说,在笔力方面,或许依然有改进的空间,不过,就扣人心弦这一方面而论,确实有独到之处!要不然,我就不会耗费八九个小时,追读到凌晨五点了!而且,就算是看完了,自己的思索与感慨,似乎才刚刚开始!对于我来说,这部“明月秋水”,就像百年陈酿,后劲十足啊! 既然一时也到不了梦乡,索性就条分缕析一番吧? 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大事情,用不着走出这酒店的大门。按照酒店的规矩,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不退房,那就相当于默认,客人将续住到第二天正午。对于酒店来说,只要你交得起住宿费,多住几天,那可是求之不得的!而一旦客人退房,酒店前台就要盯着大前门,看看有没有新的客人到来了?空着的客房,可不会给酒店带来收益。 看完之际,我为什么说出那句“好你个风志轩”呢? 这是手写本,从笔迹上看,确实应该是风志轩亲笔书写。当然,我看笔迹的水平,依然有待提高,如果就此咬定这就是风志轩的大作,突然有某些武断之嫌?是啊,如果风志轩就在身边,让他再写上几行字,就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了。 认定作者就是风志轩,我还是心有成竹的。 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部小说,带有不少自叙传的成分。出于某种考虑,对于小说里的几个人物,他作了某些艺术上的处理。在文本里,我成了“于宁姝”,而书中女主冼茹霏,从生活的真实来看,确实也是从异乡转来的。整个作品,风志轩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为此,在人物对话的时候,他极力避免女主直呼其名,实在回避不了,就是那一个昵称“阿轩”!是啊,为了行文的顺畅,风志轩甚至都懒得给小说中的自己取名了! 确实,如果文气不顺,写起小说来,就会像那猪八戒咬天空一样,无从着手。在小说创作上,风志轩还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 不过,这一刻,我最在意的,倒不是小说的艺术特点什么的。而是,风志轩为什么会写出这样一部小说来? 从故事情节的安排上考虑,阿轩与冼茹霏的每次行动,都避开了我。也就是说,书里面的于宁姝,连作个看客的资格与机会,都没有! 确实。风志轩若是另有所想,着实没必要让我知晓。当然,更没必要向我“请示汇报”。此刻回想起来,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对于风志轩,我确实盯得不紧。那句“在我眼皮底下”的套话,也用不上了,因为,那一段时间,我目力所及的范围,着实有限。 又何必去苛责别人呢,要怪,就先怪自己吧。 似乎就像有一个平行世界,在那几个月的时间里,风志轩与冼茹霏的“相逢相识相知”,就那样上演着。如果不是文本中的女二,我差点儿就要相信,平行世界,应该是存在的。当然,也可以这样理解,在我面前,风志轩还是较为“收敛”的,他不想让我知晓他的另一面,也考虑到了我可能的感受与反应。他这个人嘛,那点表面文章,那是要做的。 纯粹从读者的角度,或许也会这样想,上了大学之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阿轩和冼茹霏如果最终能够走到一起,也是可喜可贺的吧?毕竟,如此浪漫而唯美的情感故事,还是值得祝福的。甚至,作为女二,我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一睹为快,也是奔着那结局而去的。遗憾的是,故事的结局,只能说是不了了之了。 如果我只是女主冼茹霏,那又如何呢? 风志轩最大的弱点,似乎就是,关键时刻有点拖泥带水、优柔寡断的,有点像“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 如果将他比作“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这部“月明秋水”里的故事,似乎又有某些“钗黛之争”的影子了?此外,有一些红学家考证,现实之中的贾宝玉的原型,更有可能是和“史湘云”走到了最后……果真如此的话,现实之中的风志轩,在情场上失意于冼茹霏,似乎也是天意吧? 此时此刻,风志轩又是在哪儿呢?又在忙些什么呢?我第二次拜读他的小说,他未必就知晓吧? 我和冼茹霏,都是他的学姐。在情感上,他显得有点稚嫩,不足为奇。或许,他就像道旁的一棵苦楝树。那树干,还是蛮长蛮高的,不过,要想枝繁叶茂,尚待时日。再说,“苦楝”与“苦恋”同音,他的情感故事,真要一帆风顺的话,倒是有点名不副实了? 此刻回想起来,在我面前,风志轩一向倒是循规蹈矩的,连有意识地牵一下我的手儿,都不曾出现。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有清纯、青涩、稚嫩的一面。那个冬夜的舞厅里,他为什么会有点心不在焉,有点漫不经心,恍如梦游呢?这一刻,谜底也就揭开了:当时,他更为心仪的,是冼茹霏!而不是,而不是我! 而那一刻,我也在作着美梦。 是啊,如果就在那一刻,他在我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或许,我也就会跟着他,到外面闲走几步。……你,你还要等我一段时间的。先是小街上的那个寒假,我就这样对他说过。几个月之后的暑假,那时候,我的大考,已经结束。因此,他是可以对我说上几句的。只可惜,那么漫长的一段路,他的那些话语,无关风花雪月。“怡禾,我,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吧?”他的声音响起。 “要说患难之交,也说得上吧。哦,阿轩,你,你要说什么呢?”压制住砰砰砰的心头小鹿,我尽量把话说得平稳一些。 “怡禾,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既然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也曾并肩走过一段路,那么,这一刻,我有点想知晓,这样的一段路,可不可以接着走下去,走得更长久一些呢?”他缓缓地说着。 “更长久?哦,你,你说说看,‘更长久’是多久?”我尽量不让自己的那颗心,从嗓子眼里迸出来。 “就,就一百年吧?” “一百年?嗯,也算不错了。接下来,就看,就看你的表现了……” 然而,这一切,终究都只是我的幻想,或者说,都是我的臆想。 那样的一个冬夜里,那个冬夜的舞厅里,他待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真要说起那些话语来,说个十遍八遍,都不成问题。 然而,他始终都没说什么。 或许,他的情感故事,最好还是在暮春时节,以及其后的夏秋季节。在那种时候,他才会神思飞扬,那情感的萌芽,才会破土而出。至于北风刺骨的冬夜,他甚至连出去走走的心思,都没有。 如此说来,他的短板,也是显而易见的。有点随波逐流,有点患得患失,有点优柔寡断?心中的恋曲,着实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到目前为止,我大致能够肯定的,似乎就是,那么好的开局,那么动人唯美的情感故事,那么难舍难分的花前月下……这样的两段故事,都让他一手葬送了。 风志轩啊风志轩,那么长的时间里,哪怕你只是抓住其中的一个机会,恐怕就不至于如今发出这“秋风悲画扇”的感慨了。 只是,在情感的天平上,又哪来的后悔药呢? 原本,我也觉得,随着自己步入职场,走上社会,学生时代的那些风花雪月,也就烟消云散了。然而,随着这部“月明秋水”的出现,我才意识到,事情似乎还没那么简单。 想想也是,那些回忆,毕竟也是自己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学生时代的那些事情,你可以忽视,也可以淡忘,然而,却不能否认,那样的事情,曾经出现过,曾经存在过,曾经魂牵梦萦过。如果把人生比作一长串珍珠,真要缺少了学生时代的那几颗珠子,也注定是不完整的。 或许,还真有一些事情,就是用来回忆的。说起“萍水相逢”,一部分人,侧重于它的缘尽还无,其实,它还有着曾经的相聚: 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 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 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这一曲“萍聚”,传唱度极高。它为何能够深入人心?或许就是因为,人们对于曾经拥有的一切,既满心欢喜,也倍加珍惜。然而,当这一切无可挽回,终将成为过去的时候,又选择了从容面对,泰然处之。天长地久诚然可贵,而相聚时的分分秒秒,不也是弥足珍贵吗? 这种得失随缘的心态,值得当事人仔细琢磨一番的。 阿轩也算是个有心人了,在小说的最后一页,他甚至还写了一首歌。他识谱的水平有限,当年,就是那一曲“月琴”,也得仰仗于我教他唱谱。如此说来,他所写下的,只是歌词。至于到底该怎样唱,他也是心中没谱。当然,这“月明秋水”,到目前为止,也还只是小说底本,还没到改编成影视作品的程度。里面的歌曲,到底该怎样唱,无足轻重…… 这样想着,辛怡禾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再次拿起那小说的底稿,翻到了最后一页: 你我的初见,就像一首歌。 前奏响起的时候,雁阵惊寒…… 看了几遍之后,她就下意识地随口哼唱起来。觉得不太顺畅,或是发现唱不出歌词中的境界之时,又换了一下调子。就这样,哼着哼着,她的头一歪,那颗心就跨过了梦乡的门槛。然后,就在那梦境里,继续哼唱了……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在小河对面的垂柳下,似乎正站着一个人。由于是自己亲眼所“见”,因此,尽管有些迟疑,略作思忖之后,她还是暗自寻思道:小河对岸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风志轩了吧?这儿隐约就是我们高中时代校园南侧的小河边,他到这儿来,实属正常。至于我呢,正想着跟他说几句话…… 拿定主意之后,左脚向前一探,她就要走过去……“哟——”的一声惊呼,自己的左脚踩空了!情急之下,伴着这一声呼叫,辛怡禾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定一定神,再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洗了一把脸之后,那肚子,就“咕咕咕咕咕”地叫起来了。四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辛怡禾暗自寻思道:从昨晚上到现在,都快二十个小时了,我都没离开过这个客房。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在此期间,应该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酒店方面,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住宿费,它才懒得理你呢!至于劳青峰那边,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消息?反正,他也没有再回头,回到这酒店,来敲一下这房门。倒是单位那边,也不知有什么事情?这一刻,假期即将结束,倒是要考虑一下的了…… 再想了一阵子之后,辛怡禾决定,稍作梳妆之后,就到外面去一趟。 一盏茶功夫之后,她下了楼。 大堂里的服务员是换了,不过,人家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辛怡禾暗想: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劳青峰是可以把电话打到这大堂里来的。这大堂里的值班人员,就会转告客人。到了这一刻,既然这大堂里的服务员一言不发,也就是无事可说了…… 到了外面的一家小吃店,随意用过晚餐之后,辛怡禾就沿着大街,漫不经心地走着。再过了一阵子,她想是想起了什么,就找了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学校的值班电话。 “哦,陈主任啊,我是辛怡禾。现在,我是在渝州一带……” “怡禾啊,”电话那头的陈主任抬高了声音,“这一下,可是凑巧了。我,我正想跟你联系呢……” 第50章 前世今生 “哦,陈主任,有何指示呢?”辛怡禾顺势说道。 “是这样的,”电话那边停了一下,似乎显得有点为难,“新年到来之际,外邦的一个文教代表团,要到我校访问交流。据了解,这个代表团之中,领头的一两个人,对于巴山蜀水,特别是该地的文化,像什么风土人情、唐诗宋词,特别感兴趣!怡禾,校方的意思,你能够领会吧?” 辛怡禾心思飞转:所谓“特别感兴趣”,我方自然就要在交流的时候,着重提及、侧重交流这方面的内容了。由于人家是外邦,因此,我方不仅要收集整理相关材料,还要拿出相关的外语文本。这样一来,这也就成为我校近几个月来的重头戏了。项目负责人陈主任第一时间想到我,自然就是希望,我能够在这一项目之中担起责任来。 “校方的意思,怡禾明白!请,请陈主任再作明确指示……”辛怡禾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回应着。 “嗯,很好!”电话那头的陈主任,语带欣慰,“当务之急,你先到巴山蜀水,作前期的准备工作。至于相关款项,你明确一下当地一个业务较为正常的邮局,七天之内,我们将把第一笔款项汇至该处,以便于你查收!目前所要明确的,就是这件事情!接下来,若有需要商量之处,随时可以电话联系,你看如何?” 辛怡禾暗想: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最为便宜之事了。 “好吧,我尽快到达指定地方,相关事宜,届时再作进一步联系……”辛怡禾用行业套话,回复着陈主任。 再交流一番之后,双方都挂断了电话。 在返回酒店的路上,辛怡禾暗自寻思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形势对于我,还是比较友好的!是啊,陈主任是想到了,目前我应该是在外面,才把我作为重要人选。他所不知晓的,似乎就是,此时此刻,我就身处巴山蜀水的一处大酒店。这样一来,食宿、接收款项、电话交流,都不成什么问题了。当然,也要留有后手,到后天上午,跟校方的业务往来与交流,才正式开始。这一天多的时间,正好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由于不用担心返校复工,回到酒店之后的辛怡禾,也就彻底放松下来了。再次简单翻阅一下那部“月明秋水”之后,她暗自寻思起来:到目前为止,劳青峰也没有打来电话,问及这部手稿。由此看来,对于这件事情,他是不甚在意的。而我呢,还是要代为保管,心中所想,若是和书稿沾点边儿,也可以随时翻阅。 再过一两天,就要着手于正事了。 这件事情,是难是易,还是和当事人联系在一起的。要说这巴山蜀水,在文明与文脉方面,也可谓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了。若是一般的人,到了此处,找一两个名胜古迹,借此了解一下其中的人文气息,似乎也不太难。真正让人头疼的,应该就是,这些景区、景点,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分散在各地。如何将这些一鳞半爪的事物,用一根红线连接起来,就看寻访者的眼力和本事了。 正因为事情较为棘手,项目负责人陈主任,才会给出较为宽裕的时间。刚入职的这一个多月,我只是办公室里一位普普通通的文员,对于教育教学事务,承担得较少。我的那些工作,并不是不可替代的。因此,在我外出的这一段时间里,校方叫相关人员分担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而我呢,出门在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着手于这项重要课题。 若是由一个中文系的人员,来承担此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到时候,校方还要召集外文系的几个人,作译介方面的事情。头绪多,牵扯到人员也多,陈主任索性就把这件事情发包于我,让我全权负责了。如此说来,对于我,陈主任也是寄予厚望,还是很放心的。 是啊,既然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得亲力亲为,全力以赴了。或许,如此重任,是挑战,更是机遇。能不能“首战告捷”,就看接下来的数十天里,我的所作所为,所感所思了…… 理清思路之后,辛怡禾休息去了。 在奔波劳碌、爬山涉水之中,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个深秋的夜里,在离武侯祠两三里外的一家酒店里,辛怡禾早早就“歇息”了。所谓歇息,主要的意思就是,作为一个人,并没有外出。只是,那样的一颗心,依然免不了要心潮澎湃:大白天里,再次到武侯祠走了一趟。这准备工作,也就差不多了吧?当年,杜甫也到了武侯祠,到那儿寻访、瞻仰了一番,然后就是吟了一首诗。 登临古迹,吟诗怀古:这一类事情,在这一个多月的寻访中,我也是略知一二了。而这些诗歌辞赋,也就成了当地文脉的一部分。作为后人,前人的足迹,我是无缘一睹了。我所看到的,只是前人留下的文字: 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 隔叶黄鹂空好音…… 如果有前世,那又如何?是啊,如果真有前世,就可以跟随着诗圣的脚步,听他讲一下蜀相诸葛亮的故事。要说三国里的那些故事,我也算是略有所闻,然而,如果能够聆听杜甫的教诲,其中的收获,只怕要胜过空读几年书!毕竟,人家看问题的视角,不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的。而我目前所做的事情,就不能只是材料的堆砌,而是要把人文气息、学养时见、思想文脉,融入其中的。 只做一个纯粹的看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在前生里,我未必就叫辛怡禾了吧?而且,我所遇见的人,会不会依然是风志轩、劳青峰之辈呢?在前世,我会不会只懂得纺纱织布呢? 有没有前世,这还是一回事!而这一刻,我已经开始思忖,在那前世里,自己的浮生情景了。由此看来,我的脑子,确实也有着超前的一面。在某些寺庙里,有着开光的说法。也有人觉得,凭着某些开过光的物品,人就可以逆流而上,在时间的长河里,返回过去。 说起来,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当某些往事,不尽如人意之时,那“如果”一词,就会涌上心头。“如果”诚然宛如海市蜃楼,只是,就算是海市蜃楼,依然会有着可感可想的一面吧? 到了什么时候,那茫茫时空,才不是某种束缚呢? 在梦里,我们所到的一些地方,确实是前所未闻的。既然“前所未闻”,那么,梦境里的那些情景、场面、人事,又从何而来呢?也有一些人这样解释,这主要是人的潜意识在“创作”。只是,这潜意识,再怎么神奇,也是主体意识的一部分吧?这世上,如果真的没有平白无故的事情,那么,梦境里的那一切,又从何而来?如果那些场景,真是前世残留下来的某些信息,似乎也不无道理吧? 和人相关的一切,应该不会是无中生有的。 或许,人生自有玄妙之处,到目前为止,依然是解释不清楚的。为此,简单地肯定或否定,都是不足取的。 对于科幻作品,人们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它指向未来。只是,对于指向过去的穿越,真的就只能付之一笑吗?既然说历史就是一面镜子,那么,多层次、多视角地,好好地打量一下这面镜子,就毫无意义可言吗?在茫茫时空面前,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像风志轩那样的人,要是真能够回到过去,凭着他的诗书文采,或许会过得更为如意一些吧?至少,以前对人才的要求,似乎没那么严苛,比如在数学成绩方面。而劳青峰呢,以前没有太多的导游,那么,他也可以转行,比如说勘测一下山川地貌,服务于行军打仗。如果让我回到从前,会不会就无所事事了呢?其实,这一带的蜀锦,在三国时代,就已经是闻名遐迩了。那么,如果能够到锦官任职,那又如何? 由此看来,每一个时代,都有着自己的风景、职场和风貌。回到那儿之后,其中的精彩与无奈,才会徐徐拉开那帷幕: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 当初,风志轩也跟我说起这“外面的世界”,我还记得,在当时,我还跟他说起,那位歌手,如果不是有个姐姐,未必就能写出这样的一首歌!当时的风志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限于见识与视角,这也不怪他。只是,从他所写的那部“月明秋水”来看,就是首次听到这首歌的那个夜晚,他就有着一段邂逅,是和冼茹霏相关的。本来,他跟某位女生,有点来往,这也是他个人的事情,我也不便于多说什么。只是,从那以后,他的情感走向,就疏远了我。对此,我真的就能够付之一笑吗? 那样的一个寒夜,我既没有千里眼,更得不到顺风耳,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由此看来,即使能够撇开时间,单是空间,也会影响到一个人的人生走向。由此,对于时空之谜,似乎也不宜漠然置之。 暑假里的那一天,也就是他送我前往火车站那的那一天。就在那条斜长的小道上,风志轩脚力好,先到了坡顶。那一刻,他可谓居高临下了。那一刻,望着我缓缓而上的脚步,他在想些什么呢?当时,我涌上这样一个念头:要是风志轩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我会拒绝吗?或许,不会的吧?虽说是男女有别,只是,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更多的,或许只是某种糟粕。在当时,就有人质疑,如果嫂子落水,小叔子该不该施以援手? 是啊,过于古板、迂腐,那是不可取的。 而在那一刻,我只是觉得,或许,他只是脸皮薄,有点腼腆,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在看完“月明秋水”之后,我还会这样想吗? 不说遥远的古代,就是几年前的事情,如果能够穿越,我们的故事,都将有可能会重写?“阿轩,拉我一把吧?”那一刻,我确实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却没能说出口。而站在坡顶上的风志轩,也只是目送着我,来到他身边。又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到了这个夜晚,就算我能够飞回去,我所能看到的,多半也就是,羊肠小道依旧,小道北侧的杂草、灌木,依然迎风招展,只是,当初的那一对年轻人,却走散了,没了影迹。 红尘万丈,大千世界。身处其中的你我,就这样,目送着潮起潮落,亲历着缘来缘去,凝视着云卷云舒……我们所能拥有的时空,在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真的就像一粒尘埃了。而且,就是这样的一粒尘埃,也不知是从那里吹来,又将飘到哪儿去?尘世间的数十寒暑,你我的相见与离别,又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我更想知晓的,更是,又在预示着什么,又在隐喻着什么?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也没有人为我打开那样的一扇天窗,我也不知道天窗以外的那一个世界。我的心灵,我的魂魄,我心念之中的闪光,未必就那么简单吧?当我们以不屑一顾的口吻说起坐井观天的时候,是不是更应该先跳出那口井,翱翔在一个更为宽广的天地之间呢? 这一趟巴山蜀水之行,未必就是走走看看那么简单吧? 人的心灵,其实是不受时空局限的。 除了耳闻目睹,还有着魂牵梦萦:于是,更为久远的时空,未必就是不可逾越的。张开那想象的翅膀,飞回过去。似梦似真,是梦是真?梦境与现实,现在与过去,茫茫时光与神游八极:一个飞翔着的梦,一条丝线,穿行在那时空的长廊里。依稀记得,我曾经这样说过,那么多的渺渺前尘,我未必就是辛怡禾。什么时候,我闭上过双眼?现如今,是不是刚刚“张开”自己的眼眸呢?一条小路,似曾相识,小路上的那位姑娘。那位?还是这位?一层薄薄的雾气,飘散开去…… 第51章 杜鹃啼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愁云惨淡,杜鹃啼血。 一条小路,崎岖蜿蜒,自东北向西南 ,无尽地延伸着。 时空长廊,抚千载于一瞬。一幅不见其起点,也难言终端的凡尘长卷,就这样缓缓地展开了: 一位芳华绝代的姑娘,脚步踉跄,就行走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她,姓赵,名馨予。 此时此刻,她就走在这条自洛阳返回西蜀的小路上。 对于年龄,时人自有一套说法,“豆蔻”“及笄”“桃李年华”什么的:这些,都是针对姑娘家而言的。这“桃李年华”,一般指年满二十岁。若换作男性,也就是“及冠”或“弱冠”了。这位姑娘头上插着一支银钗,自不曾戴着什么帽子,如果硬要说什么“及冠”“弱冠”之类的,确实有牵强附会之嫌。 当时尚有行冠礼的习俗,换句话说,不到一定的年纪,那帽子,也不是你想戴就能戴上的。因为,这样的一顶帽子,往往也就意味着某种责任与担当。 若是换作“男儿身”,赵馨予也就是刚刚过了弱冠之年。 这一刻,赵馨予的双脚,就像是灌了铅,脚步滞重,宛如蜗行。她神情黯然,如漆的秀发上,恍若正压着一座大山,几近窒息。后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套话,来形容绝代美人。严格说来,此时正是公元263年,那“羞花”所说的杨贵妃,属于唐代人,好几百年之后才降世,因此,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落入这样的俗套了。此时此刻,“沉鱼落雁”所指代的西施、王昭君,谢世已久。而“闭月”所说的貂蝉呢,离赵馨予所生活的年代,也有数十年之久了。当年,东汉大臣、司徒王朗,利用貂蝉为饵,离间董卓、吕布“父子”,最终导致董卓横尸大殿,大汉社稷得以延续!这样的一段故事,赵馨予也是有所耳闻。此外,她还大致上知晓,为朝廷立此大功之后,貂蝉却是不知所终,下落不明……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再皱了几下眉头,赵馨予居然苦笑了一下:值此社稷沦亡之际,多少须眉男子尚且束手就缚,俯首称臣!我一介弱女子,如今还怀着什么黍离之悲、兴复之志,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我真的就有那种力挽狂澜于既倒的能耐与魄力吗? 仔细说来,赵馨予除了不逊于俗世美人的花容月貌之外,眉宇之间更是透出几分不输于须眉男子的英武之气,灿若晨星。如此的巾帼英姿,世所罕见。 喝了几口清水,吃了一点干粮,捋了捋额前飘下的几缕秀发之后,再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偏向西南的天幕:哦,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原本着了墨似的阴沉沉的天空,居然也透出几缕阳光来了!嗯,确实是阳光:多看那透亮处几眼之后,自己的双眼,就像被炭火灼了一下,依然是会隐隐作痛的。 目力所及的那透亮处,就像半张弓,斜斜地挂在那儿,离那偏西的山头,已然不远了。 太阳偏西,时近黄昏。 又一个白昼,就这样即将成为过去。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一个白天,有没有阳光,又有多少区别呢?这些日子里,我愁容满面、肝肠寸断,对那一句“暗无天日”,总算是有某些切身的感受和体会了。社稷沦丧、江山易主,在这些日子里,我就像那盲人骑着瞎马,行走在那无边无际的暗夜里,这样一来,对于这大白天里的阳光,倒是不太习惯,不太适应了? 隐隐的阳光,觉得有点刺眼的隐隐的阳光。真能够选择的话,我倒是想看到那宁静的月光。那自天而下的清辉,至少也能够让自己的心田,不那么焦灼吧?宁静与安详,就像那流淌在心间的清泉。只是,真要见到那月光之时,我只怕又要感慨那夜凉如水了…… 感慨叹息好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收回那远眺中的目光。 好一会儿之后,浑身酸软的赵馨予,精疲力竭,颓然坐倒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阴云如怒潮,不断地翻涌着,很快就遮住了那夕阳的小半张脸。然而,那一钩残阳,似乎并不甘心就此低头。于是,它迸出全身的力气,奋力撕扯着那厚棉絮般的云层,总想着要拉扯出一道口子来。而那云层呢,也不想着善罢甘休,于是,极力压住那夕阳的脑袋,拼命地往下按,往下挤,往下压…… 此时此刻,赵馨予心头那潮水般的思绪,已然是翻江倒海一般,其激烈的程度,只怕未必就在这有形的对决、对峙之下:烛影曈曈,那摇曳着的光影,映照在那即将见底的酒杯里。“凤儿,”那男子嘶哑着嗓子,大着舌头,吐词却依然甚是清楚,“来,再来一壶……” 这“凤儿”就是他的贴身侍女,平时就是专门为他端茶倒酒的。对此,我是知道的。 当然,我更知道,由于我已经做了一番手脚,今夜里,那凤儿,是不可能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了。当时,她在明处我在暗处,再加上她身手平平,功夫有限,趁着夜色,只拆了数招,我就制住了她。在用布条堵住她的嘴巴之际,我就这样说道:“凤儿,你,你不用怕!今夜里的事情,就由我来替代你。如果你真要弄出什么声响来,那下场,你是知道的吧?” 她尽管不能开口说话,不过,使劲地点一下头,也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她那惊慌不已的样子,我也是暗自好笑:放心吧,小丫头,本姑娘还真不忍心弄伤你,更不会杀了你。如果没有你,你的主子,也就是那位“安乐公”,就连个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的丫鬟都没有了,还真的就是个“孤家寡人”了。 “好吧,”强忍住笑意,我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沉声说道:“一旦事情有个了结,我马上回到这儿,松开这布条,让你透一下气。嗯,到时,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就算是给你松绑,还你自由,也不是不可以!我,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这一刻,她的眼里,居然泛上了激动的泪花。于是,那点头的劲儿,就更为沉稳、沉浑了些。 凤儿,对不起了!有些事情,明知是戏,也是要演得有模有样的。 让你吃这么大的苦头,确实有点过分了。然而,如果我不这样做,又如何能够接近此前的蜀汉后主、如今的“安乐公”呢?要怪,你就先怪自己不小心,一下子就着了道儿,让我轻易得手。看来,练好本事,永远都是有用的。因为,你永远都不知晓,什么时候能够用得上? “卑职,卑职在……”这样说着,我缓缓走到安乐公跟前。 他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盯着我。 不难想象,他的脑子也还算清醒,尚不至于就将我和凤儿看成同一个人。人言“扶不上墙的阿斗”,在这一刻,也还算耳聪目明。 “你,你是谁?”他拉下脸,低声说着,“你,你来干什么?你,你——” “卑职,卑职赵馨予,”我拱手作揖道,“蜀汉锦官主管,专程前来看望陛下……” 在说到“蜀汉”两字的时候,我特意加重了语气。主要是想提醒他,他曾经是蜀汉后主。 他闭上眼,再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双眼,神情和缓了些,只听他这样说道:“哦,是,是赵姑娘。你,你的事情,你所主管的那些事务,寡人也还是有点印象的。不错,干得不错嘛。哦,你来干什么呢?那,那凤儿呢?”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依然还在惦记着一个陪侍着自己的小丫头,为人似乎还不错吧?或许,他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安乐公,”静静地盯着那张暮气沉沉的脸,我缓缓地说道,“此时此刻,你,你若再称孤道寡的,只怕不太适宜了吧?” 我记得很清楚,他降魏之后被封为“安乐公”。而这些日子里,他整天浑浑噩噩,沉迷于酒海,也算是跟“安乐”二字,沾点边儿了吧?眼见他如此不成器,我甚是恼怒,只好出言相激了。 霎时,他的那张脸就像是被霜打了一下,蔫了下来。 投降之后还敢“称孤道寡”,这可是犯了大忌的!此事若是传到司马昭耳边,甚至会有人头落地之虞。如果他眼前之人,就是司马昭派来的卧底,他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只怕也是说不清了。 “嗯,赵姑娘……”他支吾着,“当时,出城受降之际,我,我就想过,那亡国之君,阶下之囚,那种滋味,注定是不会好受的。唉,只是,赵,赵姑娘,刚才你依然称我为‘陛下’,我一时激动,一时糊涂,也就信口自称起‘寡人’来了……” “陛下,”我心头一软,语气就放轻了些,“陛下,你君临川蜀四十载,卑职自出生之日起,就是蜀汉子民,称你陛下,也,也是很正常的……” 算起来,到这一刻为止,他称孤道寡的时间,比我的年纪都要翻上一番!只是,对于他来说,到了现在,那些端坐龙椅之上的日子,就只能在梦中回忆了。 “嗯”了一声之后,他不再接我的话。不过,看得出来,他的目光,他的神情,和缓、平静了些。 他没有再出言让我给他倒酒,我也不曾想着要给他“再来一壶”。于是,摇曳的烛影之中,双方就这样沉默着,僵持着。 “哦,赵姑娘,”再过了好一阵子,他总算开口了,“你,你此行,有何贵干?” 说着,他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点了点桌面。 哼,这家伙多半是在这样想着:赵姑娘,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如果你有何难处,不妨直言。当初,你在锦官,也算是尽职尽责,小有成就的了。现如今,尽管寡人已然是“寄人篱下”,无权无勇,不过,如果还能够找个机会,在晋公那儿为你美言几句,你的前途,依然是无可限量的。那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了这一刻,寡人依然是那样的一匹骆驼。而你呢,要说安逸享乐,只怕还是比不上寡人…… “陛下,”强压住心头的愤懑,我轻声说道,“卑职此次前来,只是想知道,陛下的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此之前,一路上,我就想清楚了:早在远古时期,那位望帝,不管旁人把他说得再怎么不堪,在失国之后,还懂得化身为杜鹃,在自己曾经的国土的上空悲啼着。也就是说,还是有感情的。而我们蜀汉的这位“后主”呢,如果连一丝一毫的故土之思都没有,那就真的是让人心寒齿冷了。我所面临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主要就取决于他的态度了。因此,现如今,他心中那真实的想法,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要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 对于他的昏庸怯弱,此前,我也算是有所耳闻。因此,此时此刻,也不想再多绕弯子了。反正,那该说的话语,总是要说出口的。而他呢,很可能就是这样,你不直言,他也就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装糊涂。 “你,”他把脸一沉,厉声道,“你,赵姑娘,你凭什么这样对朕说话?” 我淡淡一笑:“陛下,你,你在卑职面前,称孤道寡,还摆出一副当朝天子的样子,直言‘朕如何如何’什么的,就不怕遭来横祸吗?” “咚——”的一声响过,他那胖大的躯体,先是晃了几下,紧接着,就重重地坐倒在那席面之上了。 确实,这“安乐公”云云,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说给世人听听的。到了这种时候,权倾当朝的司马昭,就是那魏主见了,也会唯唯诺诺。而早已沦为阶下囚的这位蜀汉后主,如果再遭到司马昭的猜忌,只怕凶多吉少。被击中软肋之后,他霎时瘫倒如泥,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赵姑娘,你,你真的要出卖我?”痛苦地闭了好一会儿眼,再次睁开双眼之际,他神情惊惶,嗫嚅道。 第52章 巾帼英姿 如此人君!此行何为?看到他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我倒是又气又笑。 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放心吧,对于与社稷苍生相关的事情,卑职一向也算尽心吧?因此,请陛下放心,那种卖主求荣、认贼作父之类的事情,卑职是不屑一顾的……” 我的言外之意,其实也就是,以天下之大,忠臣义士,其实还是大有人在的。而他呢,偏偏就是一个昏君。所谓“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而昏君临朝,断送的可就是整个江山社稷啊! 对他,该不该再报有幻想和希望呢?前面的那一些话语,就是想一探究竟了。要不然,我就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了。 惶惑,羞愧,惊愕,迟疑,欣慰……诸般神情,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脸上闪烁不定,难以穷形尽相。终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问道:“哦,赵,赵姑娘,你,你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如何称呼呢?” 暗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一时思如泉涌了:看来,他还真是对我放了心,要不然,就不会想起这个问题,有此一问了。唉,当年的长板坡一战,要不是赵子龙将军赤胆忠心,奋不顾身,奋起神勇,单骑救主,哪里还会有后来的蜀汉后主呢?甚至,如果再说得刻薄一点,早知道他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赵将军当初就不应该救他。还有,当初先帝就应该把他摔得更重一些!死了倒好,至少,就不会有如今这国破家亡的奇耻大辱了!只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呢?现实之中我们所要面对的,只是“结果”或“后果”。此时此刻,赵子龙将军如若泉下有知,又该做何感想呢?如今他问及赵子龙将军,多半也在意味着,他还在念旧,他尚有些许良知,他的天良尚不至于完全就泯灭在醉生梦死之中…… 这位蜀汉后主,似乎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哦,赵云赵子龙将军嘛,”我试着这样回答道,“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只可惜,卑职晚生了好些年,没能够一睹这位前辈的丰采……” 我的这番回答,还是留有余地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这一代人,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至少,也不能作出那些辱没先人的事情。不过,到了这一刻,我还是拿不准,这位蜀汉后主的心思。也就是说,在他的心目中,赵将军会有怎样的一席之地? 他像是琢磨出了些什么,点了点头之后,吞吞吐吐道:“寡人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问心有愧,问心有愧啊!别的,别的且不说,至少也对不起赵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 “时至今日,陛下还能再想起赵子龙将军的救命之恩,”我接过话,“作为子龙将军族上的后裔,卑职也深感欣慰——” “寡人,”他挤出一丝讪笑,然后接着说道,“寡人虽说是无德无能,辜负了先帝。对子龙将军的感激之情,还是,还是时常铭记于心的……” 说着,一大滴浑浊的泪水,顺着那苍白黯淡的脸颊,无声地落下。 这样的泪水,又意味着什么呢?对昏庸误国的悔恨,对先世先帝的愧疚,对赵子龙将军的追念? 他还知晓流泪,至少还不至于就是铁石心肠吧?那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来也绝非虚言。 看看时机已到,我沉住气,这样问道:“陛下既然也深感问心有愧,那么,前些日子,怎么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这种辱没宗庙社稷、愧对先帝的话语来呢?” 霎时,他那张面团一般的脸庞,闪过阵阵红云。而紧接着的红白相间,铁青夹杂着暗红,也就预示着他已是羞惭不已。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讪笑道:“如今,寡人已然身为阶下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情恪势禁,如果不那样说,只怕,只怕早就身首异地了。至少,也会是身陷囹圄吧?嗯,赵姑娘,这样一个夜晚,只怕你也见不到寡人了吧?” 那眼神,不再是飘忽不定,闪烁不已,而是显出几分真诚来。 我心头一怔:嗯,他的这一番话语,也不无道理吧?世人盛传的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应该不会是白说的吧?面对着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当政者,后主装疯卖傻、忍辱负重一番,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据说,当时的酒宴上,先是奏魏乐,蜀汉的那些降臣们甚是难堪,而后主却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接着,表演蜀汉歌舞的时候,那些降臣都流下了眼泪,而后主依然是嬉笑自如,没有一点亡国之恨的样子。由此看来,司马昭是在试探蜀汉后主,看他是不是还有故土之思,然后,再根据后主的表现,作出生杀予夺?是啊,要是真的敢于抗争,当初就不应该俯首称臣了。大势已去之后,对于平素就昏庸怯懦的后主,你,你还能够再指望什么呢?所谓的委曲求全,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人家屋檐下,低不低头,也是由不得你了。 “哦,是这样,”我拱手致歉道,“此前,属下,属下误解、冒犯了陛下,望乞恕罪……” 一时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在他面前,我将自称,由此前的“卑职”,变成了这一刻的“属下”。 嗯,或许是这样吧,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他所能够指派的手下,依然是极为有限的了。于是,在内心深处,有意无意之中,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了他的心腹,他的得力干将,真心想为他办点事情。 “哈哈哈哈……”只听他一阵怪笑,“恕罪?恕谁的罪?我还能恕谁的罪?寡人,寡人早就是朝不保夕之辈了,还能,还能对谁发号施令,还能恕谁的罪呢?赵,赵姑娘,你,你太抬举寡人了吧?”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的心头,就像是被重锤猛力击了一下!紧接着,心坎上的的那五味瓶,打翻了一地:看来,这一次,是触碰到他内心的那个痛处了!是啊,原本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今却沦为看人脸色、身不由己的阶下囚!如此巨大的反差, 多半不是常人所能够想象得到的。他的那怪笑声,是苦笑,是自嘲,是顾影自怜!其中所包含着的苦涩、无奈、羞愧、不甘、沉痛,就像千万只蚂蚁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啃啮着他的那颗心! 只要,只要他良知未泯,就不会有些许的舒缓和减轻。甚至,也可以这样说,这种怪笑,甚至比哭泣更难受!然而,正所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呢? 或许,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屈辱了。然而,对于出生,真的就有选择的余地吗?四十年前,他的登基,会不会有点勉为其难呢?他不堪重任,遂有此刻之辱?若是寻常百姓,也就没必要去想什么光复大计了?这么多年以来,又有谁能够洞悉他内心的苦涩与无奈呢?于是,面对着司马昭的试探,他选择了退缩隐忍与自轻自贱…… 只是,得知主上蒙尘受辱,作为他的臣民,我的心情,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那种愤懑,就是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 “陛下,”我试着这样宽慰他,“本来,属下是不应该如此出言无状的。只是,先帝遗诏中有那么一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因此,也就斗胆说出那些不甚得体的话语来。其中的冒犯之处,尚请见谅……” 他双手捂面,久久不语。 我就静静地凝视着他,看他有何表示。 再过了好一阵子,他将自己的双手,缓缓地挪开了。 他的神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再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你,你也没做错什么,这冒犯、见谅、恕罪什么的,也就不要再提了。相反,像你这样如此赤胆忠心,以江山社稷为己任之辈,在我们的川蜀大地上,当不在少数!唉,当初,寡人如果能够及早发现、重用他们,也不至于就沦落到这宗庙毁灭的地步了。这些日子里,每一次子夜梦回,寡人都羞惭不已,深感无地自容。是啊,寡人如此不肖,实在是愧对先帝,愧对相父,愧对子龙将军,愧对巴山蜀水的黎民苍生……” 这四个“愧对”,层级分明,条理分明,显然不是张口就来的。 他的这一番思索和悔悟,也算是相当难得了吧?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张苍白黯淡的脸上。 终于,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里,似乎还飘散着某种难以觉察到的光亮。 也就是说,那眼神里,似乎还包含着某种祈求、不甘与希冀。 不错,尽管处境艰难,朝不保夕,他依然还是有着某种想法的。眼神,一向都是不会骗人的。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既然心未死,这尘世间的某些事情,也就自有值得一试之处。应该说,他在等着些什么,某个人,某些人,某些值得托付之人。这种不甘心,也使得他的眼神,闪现出一丝亮光来。 四十年前,先主白帝城托孤,将兴复汉室的大业,放到了诸葛丞相的肩上。从此,后主称诸葛丞相为“相父”。然而,丞相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依然扶不起这位小名唤作“阿斗”的蜀汉后主。 更让人无语的是,多年以后,后主似乎也要托付些什么了?作为一个阶下囚,他又将托付些什么呢?他的托付,意义何在呢? 干戈止息,硝烟散去,我一个小女子,就算再不济,归隐田园,纺纱织布,难道就糊弄不了自己的那张嘴吗?既然是这样,又何必甘冒奇险,找到这儿来呢?这“没事找事”的背后,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嗯,当初子龙将军孤身救主,还不是为了“忠义”二字?诚然,身为女流之辈,我的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无论如何,是无法跟先祖相提并论的。只是,作为蜀汉子民,若主上有所求,我就能袖手旁观,佯作不知吗?因此,如果不能置身事外,那么,我就应该站出来,给世人一点交代。哦,孟夫子有言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此说来,只要是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即使是一介草民,也当尽力而为。因为,你所做的事情,往大里说,是为了“社稷”;往小里说,也就是为了你自己。 是啊,人生恰如“白驹过隙”,如果只想着置身事外,如果只是碌碌无为,倒是要愧对那上苍了。 沉吟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陛下,属下有一个想法。嗯,是这样的。现如今,陛下身处他乡,行动有所不便。如果相信属下的话,有些事情,如果依然放心不下,不妨就此吩咐一番,属下就算是赴汤蹈火,也自当遵照前行……”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他总算开口了:“赵姑娘,能够有你这样的属下,寡人在国破家亡之际,也能够感受到些许的欣慰了。这,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吧?嗯,赵姑娘既然有此黍离之悲,寡人,有一些事情,寡人也就直言了吧?身为一国之主,寡人昏庸误国,这自是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对此,寡人深感惭愧。不过,不过呢,正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为了给世人一个说法,为了给后人一个交代,有些事情,如果能够弄清楚,寡人还是想着要一探究竟,弄个水落石出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神情凝重,而且,还时刻注意到我的反应,生怕我只是言不由衷,敷衍了事。然而,当他确信眼前的这位“属下”忠诚可靠之时,思路越发清晰起来,言语之中,条理甚是分明。 带着一丝微笑,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是啊,在这种情况下,他所交代的某些话语,关系重大,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他的言辞,已然到了那关键之处。 第53章 真相 如果一个人连梦都不敢做,那又如何?在内心的最深处,我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位蜀汉后主,还残留着一丝梦境。 尽管酒杯即将见底,他依然端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小口酒,然后说道:“尽管已然是无力回天,不过,赵姑娘,既然你还能够远道而来,足见忠义。有感于此,如今,有两件事情,寡人,寡人依然有点义愤难平!真,真可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 说着,他满脸诚恳地看着我。那眼眸里的光芒,恍若星辰穿破了云层。至少,也不至于就是黯然无光了。 然而,我也觉察到了,他的眼神之中,除了真诚、恳切、期待,还带着几分无奈、迟疑、忐忑…… 果然,他也还没有完全死心。这样一来,我的这一趟,就不算白来。就算最终也上不了墙,你,你总得有那上墙的愿望吧?要不然,人家也是茫然失措,又怎么扶你呢? “好吧,陛下,”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 五十多年前,为了留下先主的血脉,他的母亲,将他托付给了赵子龙将军,这才有后来的赵云将军单骑救主!而半个多世纪之后,年近花甲的他,作为一个亡国之君,似乎也要有所托付了。巧合的是,他所要托付的对象,依然是跟赵云赵子龙将军有着某种渊源。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安排着、操纵着这一切。我就算不想沾先祖的光,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慨万端、唏嘘不已。 几许苦笑再加上几分讪笑之后,他这才缓缓地说道:“蜀汉社稷沦亡,寡人身为当朝天子,自是难辞其咎。这一切,自是不能怨天尤人的了。唉,当初,相父在初次出师北伐之际,就一再地叮嘱寡人,千万要‘亲贤臣,远小人’,只是,寡人昏庸愚昧,无德无能,竟然把相父的这番谆谆教诲,当作了耳边风……” 我一时也是百感交集,都到了这步田地,才去想什么“亲贤臣,远小人”,悔之晚矣。早些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心念一动,我不由得出言道:“哦,陛下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要属下找到那佞臣黄皓,将其绳之以法,以谢天下?”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赵姑娘,你能够如此直言不讳,为朕着想,足见忠贞。不过,这黄皓嘛,目前已然是司马氏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寡人,这几天,寡人一直有一种预感,这黄皓多行不义,到时身首异地,也将是迟早的事情……” “他,他已然投降,又早已是手无权柄,再也不能祸患世间了,对手为何还要赶尽杀绝呢?”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与不解。 “赵姑娘,”他接过我的话语,“你恐怕有所不知,这种玩弄权柄、谄媚祸主之徒,祸国殃民,流毒无穷,不单单是我们,就算是我们的对手,也会看不惯他的,也会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因此,他恶贯满盈,身死人手,是迟早的事情……” “陛下,”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属下知悉。那,那我们就等着看他的下场吧……” 带着一丝歉意,他接着说道:“这黄皓作恶多端,早就是恶贯满盈,自有自取灭亡之时,因此,就不必烦劳姑娘出手了。这件事情嘛,就这样了。嗯,接下来,寡人要正式交代的第一件事嘛,是这样的,试想我巴蜀大地,雄关险道,所在皆是,一向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如此一来,当初的故都沦陷,又该作何解释呢?因此,因此……” “陛下,陛下的意思是,”带着几分惊愕,我不由得迟疑道,“这雄关险道的失守,要有人对此负责?” 点了点头之后,他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你这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你大概是有点不以为然吧?” “我,我是说,属下的意思是,陛下总揽全局,对于这雄关险道……”被他说中了心事之际,我一时有点难以措辞了。 “哈哈哈,”他讪笑着,“当初相父在时,军政大事,就一向由相父临机处置,全权负责。寡人身处深宫,也就乐得逍遥自在,垂拱而治。丞相辞世之后,朕痛失左膀右臂。嗯,其后呢,对于军界之事,寡人一向也只是抓大放小,偶尔过问一下。因此,这据守雄关之事,也就自有专人负责!至于寡人,对于具体的某个关隘,一向,一向都是……” 一听此言,我陡然心头一震:是啊,后主一向怠政,再加上久居深宫,对于行伍之事,最多也只是勾画一个轮廓而已。因此,对于边关要塞上的具体事务,尚不至于事无巨细,都要指手画脚一番的。因此,对于某些黑锅,他也是不情愿就此背上的。 “哦,陛下的意思是,”我接过话语,斟酌着字句,“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初,那些值守边关之人,手握兵符,有临机处置之权。退一步说,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因此,对于雄关险道的失守,某些人难辞其咎……” “唉,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为君如此,事已至此,又何必再去苛责那些边关将领呢?”他苦笑道,“不过,正如先帝遗诏所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因此,如果能够拨开迷雾,查明真相,即便已然是无济于事,对于川蜀子民,也算是一个交代吧?” 我暗自寻思道:平心而论,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在情理之中。作为一个人,我们不去冤枉别人,但与此同时,也不想被别人冤枉。因此,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想法和做法,都是不足取的。 换一个角度说,昔时诸葛丞相就算是日理万机,有些事情,也难免不尽如人意。嗯,就拿那失街亭一事来说吧:丞相已然是算无遗策了,街亭还是没能守住。这样一来,自然就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了。于是,就有了“挥泪斩马谡”的那一幕。同样的道理,对于这雄关险道,如果此前已经有相应的安排,那么,当敌军到来之时,如果值守的将士却无影无踪,毫无作为。那么,对于这样的将领,确实是要追究相关责任的! 也就是说,如今,后主提出这样的要求,真的不算过分。而作为他的臣民,我为君排忧解难,也算是义不容辞吧? “好吧,这件事情,属下记下了。”我不再迟疑,就此表态道,“那么,那第二件事情是——” “哦,是这样的。”他斟酌着字句,“当初,军情告急,那黄皓带了一个师婆来,装神弄鬼的,说什么敌方不会到来,还说什么多年之后,连曹魏疆土也都将尽归我蜀汉。寡人昏庸,竟然信以为真,就此失去了防守御敌的最好时机。然而,一旦敌军压境,寡人再想着去找那师婆之时,已然是杳无踪迹。哼,如此蛊惑君主、妖言惑众之辈,倘若再任其留在世间,只怕是后患无穷……” 霎时,我的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好笑:堂堂的一国之君,而且已然是年过半百了,人家信口胡诌几句,你就轻易相信了?唉,先帝和相父的谆谆教诲,你但凡能够听得进千分之一,也不至于如此吧?当然,那个师婆有心作恶,祸害社稷苍生,自然不能让她逍遥法外,一走了之。 “哦,陛下的意思是,”我试着这样说道,“让属下找到那个师婆,当面对质,戳穿她的谎言,还世间一个公道……” “嗯,”他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大概的意思,也就是这样了。哦,赵姑娘,你赤胆忠心,寡人深感钦佩,欣慰不已。不过,话也要说回头,寡人如今已然沦为阶下囚,又是无权无勇的,对你,自然不能再提出什么要求,下达什么命令了。因此,这两件事情,你,你就看着办吧?” 我心头一怔:这样的话语,是不是也有点激将的意味呢? 是啊,雄才大略的姜维姜伯约大将军,最终也只能是无力回天、功败垂成,令人扼腕叹息。本姑娘一介弱女子,又没有三头六臂,又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只是,如果现在我不去做这件事情,那么,数十年之后,垂垂老矣,多半也会懊悔莫及的吧? 人于天地之间,恰似那白驹过隙,总是要找点事情来做的吧?嗯,正如先帝所言“勿以善小而不为”,如果做好了这件事情,对自己,对巴山蜀水的父老乡亲,对时人后世,都将是某种交代。后主多半也想到了这一层,深知此事甚是艰难,于是,就含糊其辞起来,那“看着办”云云,说得颇为含蓄委婉,甚至包含着某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味儿,暗示我凡事适可而止,不必强求…… 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答应了前面的那第一件事情,接着揽下这第二件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哦,当初诸葛丞相北伐之时,也只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来勉励自己。是啊,有道是“见贤思齐”,在这件事情上,我确实是要跟诸葛丞相学一下的。又或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说不定在办妥第一件事情之际,那第二件事情,也将迎刃而解了。那一句“势如破竹”,一直以来,都是大有道理、自有深意的。 既然来了,再去讲什么条件,再想着退路,再想着拈轻怕重,又有什么意思呢?假装什么都不知晓,一开始就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我就不会到这洛阳来了! 既然走出了第一步,还能够再回头吗? 在这种事情上,我还能再含糊吗? 那种贪图安逸享乐之辈,我一向都是不以为然,继而是深恶痛疾的。而此时,我却要活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 醒醒吧,不能再妄自菲薄了! “请陛下放心,”我神情凝重,慷慨陈言,“这两件事情,属下铭记于心,定当尽力而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他这样说道:“赵姑娘,此事艰辛坎坷,前途叵测,吉凶难料,还需谨慎而行。在此,寡人先行谢过……” 说着,他弓了弓身子,就要抱拳致谢。 我连忙伸手挡住,颤声道:“陛下,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陛下?”他痛哭失声,“你,你还叫寡人‘陛下’?” “这,这也是习惯了,”我解释着,“再说,如果属下心中没装有陛下,也就没必要到这儿来了……” “赵姑娘,如今,”他感慨着,“如今寡人已经是亡国之君,阶下之囚……” 烛影摇曳,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想不出该怎么劝慰于他了。 或许,让他唏嘘感慨、痛苦懊恼一番,也自有道理吧?因为,只要还能感受到痛苦、悲戚、耻辱,他才会某些正常人的思绪和感受,才不至于就是那个任由别人摆布的傀儡。就算已然是无济于事,真正地冷静下来,进而看清自己,也是自有其意义的。 “哦,陛下,属下既然已经受命,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到此复命……”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此前,诸葛丞相出师北伐,曾写下众口称道的《出师表》;我虽不才,却也想着,此去经年,也将是某种不同寻常的“出师”! “复命?”他凄然道,“到了这种地步,寡人还能再去奢求什么呢?嗯,按照常理,既有‘受命’,就有‘复命’。这样吧,这一切,就按赵姑娘的心意,只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回来复命都可以。哦,赵姑娘,你出征在即,寡人本不该说什么灰心丧气的话语。哦,赵姑娘,如果到时真有那么一天,你,你就过来吧……’” “嗯,但愿,”我的声音,也有点哽住了,“但愿会有那么一天……”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语气,就像那茫茫沙海中艰难独行的路人,饥渴无比,那嗓子带着几分嘶哑无力。 第54章 踏上征程 再漫长的旅程,就等着那迈出的第一步。 “哦,赵,赵姑娘,”他挤出了这样的一句,“你,就你一个人?” 我先是一愣,紧接着,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欣慰、担忧、关心与不安。 霎时,我想起来了:哦,原来他是在担心,如此重大、艰巨的事情,可谓是千斤重担!一个姑娘家,再怎么机智神勇,恐怕也是力难胜任的。 想想也是,身为锦官主管,若是要召集人马,做点和纺纱织布有关的事情,自是驾轻就熟。然而,要在茫茫人海之中寻访、追查两个人,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更何况,我们所在的这一方,已然是大厦既倒:自保尚且不及,又何来这寻人之举呢? 胜负之机,原本难料。然而,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对峙双方各自的实力对比。他身为曾经的一国之君,再怎么昏庸怠政,对于那些事关全局的战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正是因为耳闻目睹了那么多的得失成败,对于我的这次出征,他才会如此担忧吧?由此可见,对于自己的下属,他还是蛮关心的?套用一下民间俗话,他并不想只做一个“甩手掌柜”。他的牵挂与担忧,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我试着这样回应道,“此时此刻,到此受命的,诚然只是属下一人而已……” 那言外之意似乎就是,如果真有必要,到时还是可以再去召集一些人马,共同完成此事的。 他也像是听出了些什么,半晌之后,用上了一种叮嘱的语气:“赵姑娘,你既然能够找到这儿,而且能够欣然接受如此的重任,寡人,寡人也就没必要再啰嗦什么了。嗯,就八个字:临机处置,当机立断……” 将“临机处置,当机立断”这八个字,默念几遍之后,我拿出藏在身后的壶子,先是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酒。接着,又摆出一个空杯,再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也就是倒两杯酒而已,就没必要烦劳那凤儿姑娘了。 “当——”的一声响过,两只酒杯碰撞在了一起。从我的角度看,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就要受命而行了。而如果从他的角度说,似乎就是为属下饯行了。 说到饯行,以他亡国之君的身份,要想召集相关人员,大摆宴席,大张旗鼓一番,那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如果当初不喝那杯酒……”赵馨予喃喃低语道。 此时此刻,方圆数十丈之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的一句话,其实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也正是这样一句话,瞬间就将她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 抬眼西望之时,太阳离那偏西的山头,也就只剩下尺许了。 又一个夜晚,即将来临。 舒活一下筋骨之后,她沿着这条偏向西南的小路,缓缓地走着。 一路上,赵馨予暗自寻思着:这一带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了这么久,都不曾见到一个人影。看来,这个夜晚,又只能找个山洞什么的,借宿一番了。其实,辞别后主之后的这十多天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由此看来,不管是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 风餐露宿之中,我也就慢慢体会到此行的艰难。久而久之,也就不去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甚至,如果艰难困苦都早已成为习惯,那么,只要外部环境有所改观,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嗯,刚才,回首往事之时,我再次想起了“如果”这个词。其实,最大的“如果”,似乎应该就是:如果当初赵子龙赵云将军不曾单骑救主,后面的事情,多半就会改写了。因为,当初的小阿斗,就是如今的“安乐公”。而对于我来说,也就不必领下如此沉重、艰难的使命了。由此可见,这“如果”云云,越说越不着边际,甚至更像是某种笑谈。 是啊,后主本人已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就算是领了重任,又有谁来监督执行呢?更何况,知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我和他之外,勉强略知一二的,就是那个嘴里被塞了布条的凤儿丫头了。 遥想半个多世纪之前,那汉献帝也曾经下过一次衣带诏。然而,结果又怎样呢? 其时曹贼势大,那些在衣带诏上留下过名字的忠臣义士,或是忠烈殉国,或是远走他乡,或是重举义旗……只是,并没有成功!如今的蜀汉后主,就不会再写什么衣带诏了。别的且不说,叫他用他自己的鲜血来下诏,由于疼痛难忍,他多半,他多半也是做不到的。 对于他来说,有些事情,口头说说就可以了,实在没必要留下字迹。那样做,风险就太大了。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也是为属下着想,让属下少担一点风险。哼,只是,这样一来,以后的日子里,我再次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似乎最好就只能这样说了,“奉圣上口谕……”人说空口无凭,有字为据。而我呢,却不曾想着,向他索要哪怕只有片言只语的圣旨。 不过呢,就算是圣旨赫然在目,如果没有人去执行,那最终也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那四个字:事在人为。 后主所说的那些话语,确实有为自己辩解、洗白的嫌疑。然而,这尘世间的一些事情,未必就是非黑即白,而多半是错综复杂,难以说得清楚的的。于是,他真的不想再去背那么多的锅?而我呢,本来只是想着去讨某个说法的,想着要当面对质一番,结果却领回了一副重担,一副千斤的重担!嗯,这样一来,揭开那层层迷雾,理清那来龙去脉,弄清那事情的真相,给世人一个说法,还是自有其意义的。 多少年以来,那权谋算计、烽火硝烟的一幕幕,一直都在上演着。只是,人们过于在意那结果,事情的真相,有意无意之中,也就容易被忽略了。甚至,既然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久而久之,人们更习惯于从结果来导出原因。于是,记入史册的,往往就是那些得志之人的言行举止了?而那些失意者,只是陪衬,成为了那模糊的背景…… 一个失职渎职的将领,一个妖言惑主的师婆:这就是我所要寻找的那两个人了!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呢?如果社稷尚存,我方人多势众,事情或许还好办一些,毕竟,你还可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而现在呢,却只能是在黑暗之中探寻了。 这样的一条路,是不是有点“难于上青天”了呢? 离开洛阳之后的这十多天里,我也曾游目四顾,想找到一两个嫌疑人,或者说,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而,除了自己的影子,我依然找不到什么有点价值的线索。 辞别之际,后主也曾担心,觉得我势单力薄,只怕是难有作为。是啊,此次北行之前,由于担心侍女小影子受不了这奔波跋涉之苦,我就没有带上她。当然,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行动都还没开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除了贴身侍女小影子,我的同道之人,还会有谁呢?哦,当年在玉带溪一带所遇见的那位将军,以及更早之前在驿站上遇到的那位林大哥,应该是较为可靠的吧?嗯,如果真是这样,我方是四个人,追寻对方两个人,尚不至于就毫无胜算可言。 如今,我正走在这返回川蜀大地的小路上,有些事情,也可以开始着手了。嗯,半个多世纪之前,先太叔祖赵子龙将军单骑救主,救下了先主的血脉,以保先主后继有人。对于世人来说,这单骑救主,也就此成为一段佳话。然而,多年以后,也还是这个人,当初子龙将军奋不顾身所救下的这个人,却将江山社稷拱手送人!那么,这样一来,这一次,本姑娘替他再去寻找那样的两个嫌疑人,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哦,我,我真的就有那么大的本事,真的就那么神奇,真的就那么值得托付吗?相比于太叔祖,我何权何勇、何德何能? 其实,就是蜀汉后主本人,也有点歉疚了,也显得信心不足,也显出几分迟疑了,甚至,他都有点放弃的意思了。 不过,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应该去探明事情的真相。或许,应该是这样的吧:过于简单的事情,意义也就有限,在彰显个人能力方面,也就有限了。而越是艰难的事情,就越能激发起人的潜能,就越能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就越为世人与后人所津津乐道、称许不已。 是啊,长坂坡一役,子龙将军一身是胆,视对手百万大军如无物,七进七出,单骑救主,才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若是换做另外一个稍微轻松一点的环境,断然成就不了这样的传奇佳话! 艰难险阻、刀山火海,就是那传奇的光环。 或许,实力,勇气,再加上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就能够浇灌出那功成名就之花。 先太叔祖珠玉在前,本姑娘还能再临阵退缩吗? 离别之际,后主再三叮咛,要“临机处置,当机立断”。这八个大字,倒是值得细细品味啊!或许,对手未必就有多强大,而如果我们妄自菲薄,未战先怯,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哦,真像,真像啊……”思绪突然中断之际,赵馨予低语着,随即皱起了眉头:“真像”?什么真像?像点什么呢?这一刻,我的神思与魂魄,究竟是被什么勾住了? 原来,边走边寻思,一不小心,她就踢到了小路中间的一块碗口大小的石头上。脚步一趔趄,险些就摔了一跤。然而,最近的几年时间里,对于练功习武,她一直都是用功不辍。于是,那近乎本能的反应,就比常人要快一些。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她就已然稳住脚跟,显出一副渊渟岳峙的极为沉稳的样子。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所处的这一带山野,像极了几年之前所遇到的那一幕。 定睛再细看片刻,终于,她露出一丝又惊又喜的微笑:天地虽宽,相同的道路却只有一条!时隔数年,这样的一个黄昏,还真是要重临故地了。 一条小路,一条羊肠般的小路,自东北通向西南。小路偏左一侧,坡度要平缓一些。而偏右一侧呢,连绵的山体恰似玉龙盘旋,雄奇之中透出几分秀美。更为重要的是,作为那龙头的大山,有一处显眼的大山洞,宛如那玉龙的眼睛。 “哦,还真的那么神奇,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几年之前,初次见到这玉龙山的时候,她不由得如此感慨道。 而几年之后的这个黄昏,那感慨,依然如约而至。 只是,这一次,就在那一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的感慨声中,有意无意之中,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于是,这天夜里,在附近一个山洞里歇息的赵馨予,各种思绪、念头,犹如潮水奔涌,纷至沓来:哦,受后主之命,我所要寻找的那位失职或渎职的将军,会不会就是他呢?而如果真的就是他,这,会不会就意味着某种宿命与轮回呢? 一条同样的路,不经意之间,走了两次! 当然,很多人也会这样想:这世上,本来就那么几条路,旧地重游,有什么好稀罕的? 确实,重回旧路的可能性,确实很大。只是,有意无意之中,对于路过时的感受和心情,就容易被忽略,或者说是被淡忘了! 如果不注意到这一点,那么,一条旧路,走的次数太多,也只是简单的重复,意义不大。然而,对于我来说,如今重临故地,只怕未必就那么简单了?特别是,受命以来,我一直有点茫然失措的感觉!说到底,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那种在浓雾之中穿行的无助感,成了我的另一道影子。或者说,是我心头的一道阴影。 那种心里一动,就像沉沉暗夜里闪过的一道电光,照亮了心灵的上空。这种感觉,如果不及时捕捉,就会稍纵即逝!那一瞬间的灵感与神思,值得你停下来,细细品味、咀嚼一番…… 第55章 前往锦官城 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凑巧吗? 我所要缉拿的那位渎职误国的将军,很有可能就是他? 而好几年之前的这条路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映阶碧草沐春雨,隔叶黄鹂鸣清风。 诗歌什么的,我不太在行。只是,在我的记忆之中,那徐徐展开的长卷,那开端,确实就像那引人入胜的图画…… 那是一个暮春的午后,雨后天晴。迎面而来的清风中,都散发出阵阵草木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你就能感觉到,那幽香,就在心田里荡漾着。我背着行囊,独自一人,走在那前往锦官城的路上。 时值妙龄,芳华绝代。这样的话语,本来不应该是由我来自夸的。只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临水而立,我就隐隐觉得,水里的那个人影,真的就是我吗?答案如果是肯定的,那么,似乎还真有几分动人的容颜。而如果说不是我,除了我之外,岸边再也没有另外的一个人! 于是,我也就试着自我陶醉一番了:要说颜值,双眸粲粲如星,两弯蛾眉如月,自是明丽动人。 只是,如果凝神端详片刻,你就会发现,我的眉宇之间,正隐隐泛着一层薄雾,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迟疑着,踌躇着,烦扰着。总而言之,也不纯粹就是满心喜悦、笑意盈盈。 再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停下脚步,喝了几口清水,解了解渴。 这一刻,驻足良久之后,再看看那阳光也只是稍稍西斜的样子,我也就不急着赶路,而是就近找了块路边的大石头,端坐其上,稍作休息。 背对着阳光,凝眸片刻之后,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一时思绪如潮涌起来:这几天,跋山涉水,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种时候,在家里织几匹锦缎,或是到园子里侍弄一下花草菜蔬,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峡谷里的潺潺流水,也就少了这些奔波、跋涉之苦,不是更好吗? 大致估算了一下,从此处到丞相祠堂,尚有百里之遥,天黑之前能否赶到,也还是一个问题啊! 再说,就算是真的到了那里,我又能怎样呢? 唉,二十多年之前,秋风五丈原,一代名相出师未捷,抱憾辞世。那时候,我尚未出世。好几年之后,当我稍稍能够记一点儿事情的时候,川蜀大地百姓心中的那种悲痛、遗憾和苦涩,隐隐已然可以感同身受了。再后来,慢慢地长大,渐渐地懂事之后,从乡邻黎庶脸上那挥之不去的阴云里,我渐渐清醒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担当”“使命”“责任”之类的词语,就时常萦绕在我心间了。尽管,我只是一个山野村姑,对于朝堂内外,知之甚少。 然而,就算是身处穷乡僻壤,有些事情,我也还是略知一二的:最近这几年,那位接掌军事的姜维姜大将军,为了不辜负当年丞相的重托,依然在厉兵秣马,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北伐。只是,每一次征战的结局,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本村,附近的村屯,总有退伍之人,总有即将从军之辈。因此,对于边境上的战况,总是有人会说起的。从这些道听途说之中,对于这几年那些和北伐相关的事情,既然“听者有心”。我也就略知一二。 对于北伐,我们又能够再多说些什么呢?这位姜大将军的谋略与才干,恐怕还不能与诸葛丞相相提并论吧?既然丞相当年殚精竭虑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够苛求这位姜大将军呢? 既然胜算不大,前途渺茫,那么,这北伐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丞相出师之前的这道奏表,掷地有声!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只是,好些年之后,也就是我走在这前往锦官城的小路上的时候,奏表中的那位“陛下”,依然身处深宫,而当年的丞相呢,却只能和九泉之下的一抔黄土相伴了。文中那“庶竭驽钝”的说法,自然体现了丞相的谦虚与谨慎,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看,似乎也隐隐预示着,对于北伐能否成功,丞相当年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吧? 嗯,表中这“职分”一词,似乎也表明了这一点。时常听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由此可见,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做得到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之类的意思了吧?如果把结果想得太重,还有多少事情值得你孜孜以求呢? 这是非成败、输赢胜负、得失荣辱,究竟是由谁说了算呢? 出于对丞相的仰慕与追怀,这一次,我不辞山高路远,要到那丞相祠堂里祭拜一番。只是,此时此刻,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我突然闪过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我的这一趟,似乎也没能改变什么吧?既然是这样,是不是还要接着走下去呢? “馨予啊,你,你行装也收好了,这是要到哪儿去呀?”出门之前,只听娘亲这样说道。 “我,我想到外面走走?”望着一旁的行囊,我含糊其辞地回应着。 “馨予,你,”爹插话道,“你是要到京城里去吧?” 他的目光,除了不舍、牵挂、担心,似乎还隐藏着什么?而且,我还注意到,爹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那眼神,似乎也在跟娘亲交流着什么……总之,也不全是阻拦、阻止之意。 到了这一步,我索性摊牌了:“是啊,女儿是想到京城去,去看一看那丞相祠堂……” “平日里,你,你就喜欢听和丞相有关的故事,火烧博望坡、舌战群儒、三气周瑜什么的,”娘亲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一次,还真的想去瞻仰一下丞相祠堂了……” 我隐隐体会到,她的话语里,并没有明显的坚决反对的意思,于是,我就顺势说道:“娘,到京城见一下世面,也是应该的吧?” “这?这……”娘亲皱着眉头,却一时说不下去了。 “馨予,依我看,”只听爹接过话语,“真要到了京城,你,你多半还要到赵云将军的墓前,凭吊、祭拜一番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暗自思忖着:在这方面,爹似乎更懂得我的心思。确实,最近几年,除了什么针线女红,我更喜欢舞刀弄剑。仔细想来,那丰神俊朗、文武双全的子龙将军,更是让我景仰不已。更何况,说起来,他还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呢! 真要到了京城,如果顺路的话,去祭拜一下先太叔祖,也是很正常的。仔细想来,像赵云将军这样的儒将,智勇双全,确实让人仰慕不已。身逢乱世,如果只想着吟诗作画,还是不够的。就算你想着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是,如果敌军来犯,光凭着一张嘴,你就能把敌方赶走吗?由此看来,那个词语,将“武略”和“文韬”连在一起,还是大有深意的!再比如说,如果林子里有一群鹿子,就算它们想安居乐业,只是,群狼环伺。这样一来,你真的就能够指望,那群恶狼,能够发一点善心吗? 由此看来,尽管穷兵黩武不足取,不过,如果没有相应的武力作为后盾,保家卫国、安居乐业,也将成为一句空话。 “爹,娘,”我直言不讳道,“是啊,要是真能够找到太叔祖的墓地,不说女儿,就是你们,恐怕也少不了要去烧上几炷香吧?” “是啊,”爹点了点头,“这位太叔祖赤胆忠心、单骑救主,一直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作为后辈,给他烧几炷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哦,她爹,”娘亲稍稍压低了声音,“我看啊,馨予这次外出,说不定,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位少年将军。这样,这样一来……” 人说“知女莫如娘”,这一次,娘亲似乎连我的终身大事都要过问一下了。只是,“八”字都还没一撇,这样一开口,如果再往下说,岂不是要把我变成红脸关公了? 于是,再敷衍几句之后,我就溜之大吉了。 此时此刻,再回想起来,爹娘倒是深明大义啊!不仅不反对女儿独自外出,反而顺水推舟,希望女儿此行,最好能够带回一个如意郎君。 只是,这世间上的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哦,就拿眼前这一刻来说吧,就算是此刻身在祠堂,我一介民女,又有什么事情可做呢?此前,我也只是想去看看。更何况,过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那锦官城,依然足够你走断这两条腿的…… “这样说来,我,本姑娘是要返程了——”我喃喃低语着,站起身来。 是啊,斯人已逝,去到那儿,就算能够瞻仰、凭吊一番,接着就是发几声感慨,似乎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吧?或者说,现实就像那铁石,我又能改变什么呢?至于什么白马将军如意郎君,那就更是遥不可及或者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心灰意懒之际,我想起了回头路。 这返回的路,指向道路偏西一侧。我往回走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那种绚丽而刺眼的西斜的阳光。为了不让双眼睁不开,我在往回走的时候,就只能稍稍低着头,将目光放得更近一点。 当然,这也没什么的,对于这回头路,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甚至,就算是闭着眼,也能走上三五里路。 大约是走了一盏茶工夫之后,我心里一动:这往回走的路,至少是两百多里吧,而前去丞相祠堂的路呢,却只是百里开外了!如此说来,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孰轻孰重,是不是要重新估量一番了呢?再说,如此的半途而废,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了?嗯,就算是别人不知,这天知地知的,就是对自己, 似乎也不太好交代吧?再说,也不好向爹娘交差啊!眼见着我空手而归,他们多半要失望了吧?如果,如果…… 脑子转得太快,倒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情?比如说现在,就让人进退两难,左右不是人?那种模棱两可的事情,以前,主要还是听说而已。现如今,到时轮到自己进退维谷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稍稍抬起头,侧着眼,打量起那西沉的阳光来。 这阳光,穿云透雾而来,灿烂之中带着一丝温润,甚是动人。 “姑,姑娘,恕在下冒昧——”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 我那打量午后阳光的心思,就此中断。 那一瞬间,我心里嘀咕起来:在这样一条荒凉偏远的小路上,居然能够听到如此温文尔雅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在得体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怯…… 这样想着,带着几分好感,我抬起头,要看一下这位自己觉得有点“冒昧”的年轻人。 此人年近弱冠,长得面若朗月,剑眉拱月之下,甚是英武俊爽。 嗯,颇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气度,说起话来,却是格外儒雅,甚是少见。 “哦,这位小哥,你,你有什么话,”我一时竟然有点期期艾艾起来,“就,就直说吧?” 那位年轻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稍稍咬了咬嘴唇之后,这样说道:“哦,是这样的。我,我要到京城里去,只是,只是不太熟悉这路径——” 说着,他扫了扫东去的小路一眼。 我隐隐体会出对方的意思,此处虽说道路偏远,不过,往前的小路,却只有一条。 看来,他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要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走。 他,要一直往前走? “哦,我是往回走的!”我暗自寻思道,“看来,他是把我看作从京城那边出来的人了,因此,就想跟我确认一下。其实呢,说来惭愧,我只是半途而废,并不是刚从那边返回的。真实的情形是,对于前往锦官城的路,直到这一刻,我依然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这,这前往京城的路,抱歉了,我,我也不太熟悉——”我这样回应道。 第56章 将军后裔 那一刻,是不是有点心直口快了? “你,你不是刚刚才从京城那边过的来吗?”那位少年不解地问道。 我内心不由得一阵苦笑,自己只是半途而废而已,而这中途打退堂鼓的行径,在别人看来,似乎已然是欣然归来了。你的所为,未必就是他人心中所想啊!这尘世间的某些事情,还真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撇清的。 “哦,我,我本来,”我迟疑着,最终还是这样说着,“我本来是要到那京城里走一趟的——” 言下之意就是,一时找不到感觉,就耽误了一下。 说到这儿,我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自己的鞋尖。 言行之间,未必就能够一致吧? 比如说,这一刻,足迹与京城,早已经是“背道而驰”的了。不过呢,自己的影子,倒还是飘向那京城方向的。这其中的尴尬,已然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楚的了。 那少年眨着双眼,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然而,凝神片刻之后,他说出了这样的话语:“这位姑娘,我,我就直说了吧?” 我隐隐听得出来,对方的语气,还是带着几分征询的。如果还真有主客之分,那么,这一刻,他应该是居于客位。 “好吧,你,你说吧——”我顺势说道。能够把控话语的走势,也就是掌控了对话的主动权。 “嗯,是这样的,”那少年斟酌着语句,“我的意思是,这一刻,姑娘如果没有别的要事,不介意,不嫌弃的话,我们,我们就结伴走一趟,到,到那京城去……” 这样的一番话语,既考虑到对方的颜面,给了对方台阶下;与此同时,也甚为得体地表明了自己的要求,甚是大方而大度。 我心头一怔:这样的一位少年,看上去,最多了也只是大我一两岁的样子吧,说起话来,怎么会如此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呢?哦,既然我已经在为自己的半途而废而后悔了,此时此刻,倒是一个改弦更张的好时机啊!只是,客路迢迢,一路风雨,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异性…… 他为什么会想着邀我同行,他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按说这种想法,似乎也无可厚非吧?毕竟,此去京城,尚有百里之遥。多一个人,也就多了一份照应。至少,烦闷了,还可以闲聊几句…… 这样想着,我抬起头,凝视起对方来。 方面大耳,剑眉之下,那眸子如深潭,清纯之中带着几分宽厚与热切。 哦,这样的眼眸,就算你可以不喜欢,但也不可否认,它是颇为亲和而纯正的。心灵的对话,多半是从眼眸开始的。 也就是说,这眼眸的主人,至少不会是一个坏人。要想拒绝这样的眼眸,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难以措辞的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世人此话,诚不我欺也! “嗯,那,”我说着,顺势点了点头,“阁下既有此意,闲着无事,那就一起走一趟吧——” 那少年也在打量着我,听了我的这句话之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好吧,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到京城去。” 到底都是年轻人,再加上心无芥蒂,在往京城方向走出十余丈之后,我和他,先是一番寒暄,紧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说起各自的情况来。 于是,一顿饭功夫之后,我也就了解到,这位少年姓魏,官名基立,也正好是从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来,而且,也想着要到京城里去,特别是要去看一下那闻名遐迩的丞相祠堂。 尽管只是初次相识的陌路人,然而,一番交流、探询、了解之后,才蓦然惊觉,居然竟是志同道合!欣慰、得意之余,我口不择言,信口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哦,魏兄跟魏延大将军,如何称呼?” 那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就像是被霜水打过一般,蔫了下来。紧接着,又像是刚刚被大火炙烤过,泛起了阵阵潮红。如此青一阵红一阵的,翻滚起落,甚是困窘。 “变脸”,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变脸”!而这一切,只因为我口无择言。 对方的这一切,我自然全看在眼里了,于是,我的心里,满是自责、后悔与歉疚:唉,赵馨予啊赵馨予,你就算是比常人多一点见识,多记得一点人和事,脑子转得稍快一点,也没必要如此买弄、炫耀吧?由此看来,忌讳总是会有的;有些名字,还是少说为妙…… “哦,只是,只是同姓而已——”魏基立开口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也只是同姓而已,现如今也没惹出什么祸端来。是啊,这普天之下,姓魏的人多的是。嗯,当我问起那位魏将军之际,他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些?哦,大概是这样吧,考虑到我可能会有某种成见,他生怕我看不惯他,影响了以后的行程…… 他的回答,是真话吗? 这一刻,他真的就想实话实说吗? 如果他觉得,说实话反而影响到对方的情绪,那又如何? “我,我只是信口问一下,魏公子请别往心里去——”我顺势这样说道。 “没,没什么的……”他这样回应着。 一点小误会之后,两人重归于好,接着赶路。 说是赶路,其实,两人也只是闲庭信步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 大概是受了一点教训吧,接下来的这一大段路途,下意识地,我减少了主动搭话。而他呢,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这样一来,我的心里,倒是打起了小九九:此去京城,尚有百来里路。这样长的一大段路程,也不是轻易就能够走完的。嗯,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夜幕降临之际,也还有四五十里地,倒是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与其这样风风火火,倒不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哪儿算哪儿。反正,就算是到了第二天,依然有的是时间。 哦,这位魏基立魏大哥,应该是另有一番心思吧:山高水长,此前一路上形单影只的,此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路人,走那么快干什么?再过了一阵子,大家火气小了些,到时双方边走边谈,四两棉花八张弓——慢慢弹(谈),不是更好吗? 由此看来,正是有了这点小心思,这位“魏公子”,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多了。 为了确认自己猜得对不对,我下意识地扫了他几眼。 拍了拍衣角,他目不斜视,只是缓缓地向前走着,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嗯,不错啊!”我暗自感慨着,“青葱岁月,少年老成,如此沉得住气,倒是不容小觑。哦,也有这样的可能,他其实依然是在气头上。由于是怨气未消,他摆出这么一副样子,其实只是给我脸色看?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个有点小心眼的人。这样的人,我是不是也要多留个心眼呢?人说‘话不投机半句多’,确实是经验之谈。当然,事出有因,造成眼前这一幕的,主要原因在我……”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我再也忍不住,问出了这样一句:“基立啊,你此番到城里去,会不会是另有要事呢?” 一听此话,魏基立倒是开朗起来了,轻声说道:“要事嘛,倒也谈不上。我,我只是慕名而去。到了那儿,也就是东走走西看看而已——” 原本的那个念头,就像是埋在土灰里的木炭,这一刻,又灼烈起来了。 眼前的这位少年,就算不是天赋异禀,那谈吐与气度,也是迥然有别于常人的。人的风度与气质,是装不出来的。此次跟他一起到丞相祠堂去,多半就会不虚此行了? “哦,那丞相祠堂,”一咬牙,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也是要去看看的吧?” “这?”魏基立先是一愣,接着又带着一丝讪笑,然后这样说道,“这丞相祠堂嘛,远近闻名,自然是要去瞻仰一番的了……” 这样的语气,尽管有点不自然,不过,倒也算是答应了。我淡淡一笑,顺势换上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是啊,一个年轻人,如果连大名鼎鼎的丞相祠堂都懒得去,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嗯,倒也是——”魏基立附和着。 霎时,我隐隐觉得,这魏基立,与这丞相祠堂,似乎总有着某种隔膜。至于其中的原因,难以言传。考虑到此前的不愉快,我自己似乎也不便于立即直言问起。 “哦,如果没能够在天黑之前赶到城外,”这样说着,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那越发西斜的太阳,“又该怎么办呢?” 看了一下那太阳之后,再扫了那愈加拉长的影子几眼,魏基立眨了眨眼,这样说道:“赵姑娘的意思是,如果到不了城外,又找不到宿头,就只能披星戴月,连夜赶路了?” 我暗自寻思道:这家伙,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好像我就特别怕走夜路的样子。其实,从踏出家门口的那一步开始,这种那种可能要吃的苦,可能要受的罪,可能要走的弯路,我都已经想过了。要说走夜路,本姑娘未必就怕过谁。 哦,想起来了。其实,他这是在试探我,让我先说出自己的想法。嗯,大概是这样的,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如果直接开言,又担心我会怀疑他别有用心。然而,如果是我先提议,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他都会有回旋的余地。想想也是,他一个大男人,无可无不可的,连夜赶路也好,找个地方歇息一下也罢,反正他都不怕。 对于可能出现的情况,他早就有两手准备。 此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与那魏延将军,应该有着某种渊源。结果,结果又怎样呢? 其实,他只是脸有不悦之色。是啊,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只是说了一句“只是同姓而已”。而我呢,考虑到他此前的反应,也就不能作进一步的追问了。 由此,不难想象,他是一个颇有心机之人。要想套他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我和他素昧平生,刚刚相识一阵子,就要求对方对自己掏心掏肺,也是不现实的。 嗯,有道是“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对此,我对他,倒也不必过于苛刻。好在此行路途尚远,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对于他,也就会慢慢地熟悉起来吧?人生路上,未必就会有那么多的“一见如故”…… 最初,如果我一直往前走,或许也就不会遇见他了。此刻回想起来,我似乎是觉得,后面还落下一个人,于是,我就往回走,就遇见了前往京城的他!这样的相见,倒像是刻意找来的。 既然只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面对我的问话,他完全可以随口捏造一个姓氏的!我又不是查户籍的,多半也不会深究。只是,正所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照直说了,倒也爽快。从这个角度看,他有着率真的一面。他觉得,对于自己的姓氏,没必要隐瞒。对此,他有着自己的底气。由此看来,他不是那种轻易低头之人? 当然,对于我的那一番心思,他未必就能够洞悉。 或许,是他小瞧于我了? 是啊,对于那段往事,又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当年,诸葛丞相一直提防着魏延魏大将军,主要还是出于,对社稷的长远考虑,而不是出于私心。打压手下一位能征善战的将领,有何意义呢? 如果将私人恩怨置于社稷江山之上,丞相还会如此受人敬仰吗? 其实,那一刻,魏基立心思较为简单,他不曾想,我会如此浮想联翩? 其实,我倒不是那种记仇之辈,我只是觉得,如果着眼于长远,站在苍生社稷的高度,对于一个人的考量,就应该慎之又慎。你轻易相信别人,别人未必就会对你推心置腹。 要看清一个人,除了平面镜,还有多棱镜。 这位魏公子,可不是什么翻飞在草丛之间的燕雀吧? 只是,一旦他青云直上,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苍生社稷,那又如何?由此看来,看一个人,首先就要看他的人品与德行。 “那,魏公子,到时可要多担待啊……”沉吟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 第5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的这次相逢,就在这前往京城的路上。 “赵姑娘,”魏基立微笑着接过我的话语,“不必客气,我们既然都是同路之人,相互关照,也是应该的嘛。” 不管怎样,那场面上的话语,他总是说得蛮漂亮的。 “到时,真有必要,还有劳大驾。”我这样说着。 “赵姑娘,也没必要说什么大驾小驾。这一路上,我们同舟共济……”魏基立慷慨允诺着。 有了对方的这一句承诺,我倒是多放了几条心,就这样回应道:“好吧,到时候,说不定还是要烦劳魏公子一番……” 于是,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边信马由缰地走着。 原本以为时间多的是,然而,当同行的两个人并不曾把赶路放在心上的时候,那“丈量”小路的脚步,就缓慢了许多,说得夸张一点儿,就像是蜗牛在爬行了。 或许,在内心的最深处,在那个时候,我和这魏基立魏公子,更像是有意而为之的了:既然那目的地甚是遥远,也就不急在今夕,索性就把一路上的风景看得够吧。要说那终点处,未必就那么重要吧?反正,不论是早到还是迟到,它都在那儿。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都不曾因为我们的行程而有所改变。再说,到这一刻为止,我们还不是那种十万火急军务在身之人!我们,我们只是期待着京城之行而已。 那午后的太阳,一直都在缓缓地西沉着。当最后那一缕余晖挂在树梢上之际,我和他才发现,放眼望去,这方圆数百步之内,并没有炊烟升起。或许,就是数千步的范围之内,也是荒无人烟。 既然此处远离尘烟,那么,这一刻,无论再怎么往前赶,多半也难以找到那借宿之居了吧? 原本是没指望见到人烟,只是,真到了这一步,我的心头,依然泛起了阵阵怅惘与失落。出门在外,对于人间烟火,更是格外的向往。 夜幕之中,两人四目对视之下,我心头一阵黯然:如今在这样的山路边,就是那立锥之居,又何在呢?那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村庄里的鸡鸣犬吠,那满满的人间气息,这一刻,都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也只能是遥想一番了。行路之人,更能体会到人家烟火的可贵与温馨。 然而,再伫立片刻之后,我的心里,又升腾起一丝丝微妙而莫名的憧憬:在这大山一带找个歇宿之处,尽管困难重重,不过,既然是头一遭,总会出现某些新奇的感受吧?而这样的感受,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总而言之,太平常的日子,总会给人以某种厌烦与腻味…… “这山望着那山高”,这山与那山,孰高孰低,也未必就能说得清楚吧?因为,随着处境、视角、心思的变化,你眼前的风景,也不尽相同。 一旦想开了之后,我倒也处之泰然起来了。 “哦,赵姑娘,”魏基立开口了,“先小休一下吧?” 难得他先开“尊口”,我淡淡一笑:“嗯,先歇一下,喝点水,吃点干粮……” 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先是喝了一下清水,接着,再分享了一下各自所携带的干粮。 再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弯新月,就悄然出现在那东边的天幕上。这刻的月光,朦胧飘渺,就像给这一大片天地披上了一袭轻纱。远山的轮廓,天与地的交接处,大树的树干与树梢……这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起来。看似荒芜寂寥,实则又是那样的深情绵邈。 这样的夜晚,静谧而祥和。甚至,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受和体会。 在这种时候,谁还会想着要赶路呢?再说,刚刚过去的这个大白天,走了那么久,就算你心里想着要继续前行,那腿上的筋骨,也是会抗议的:主人家,行行好吧,再走下去,你的这条腿,那可要抬不起来了…… 这深山夜宿,是两人在商议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东瞧瞧,西望望,边走边探寻,还真的找到了一个较大的山洞,以作歇息之处。颇为难得的是,这山洞颇为宽敞,倒像是一室之内单独隔开的好几个房间,毫无狭小、局促之感。 放下心来之后,在临近洞口处,两人升起了一堆火,接着,就围着火堆,闲聊起来。 经过几个时辰的接触,我慢慢地发现,这魏基立,为人倒也有着朴实厚道的一面。就是说起话来,就像挤牙膏一般,吞吞吐吐的,总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总是在提防着什么,不想敞开自己的心扉。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别人也难以知晓他的内心世界。 如今既然有的是时间,倒也不妨畅谈一番。心念及此,我就这样问道:“魏公子,对于目前的局势,你,你怎么看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当初,丞相在出师北伐之前,曾有这样一句话语,‘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惫,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样的一句话,不仅没有过时,反而显得越发的真实,甚至,真实得让人不忍面对,真实得让人黯然神伤,真实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暗暗地叹了一口长气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哦,你觉得,造成目前这种局势的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会是什么呢?” 用一根小树枝扒了一下火,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皱着眉头,魏基立这样回答道:“按照丞相最初的设想,应该是先立足于荆州,待北方有变,则兵分两路,出师北定中原。只是,这也只是设想而已。其后,关王爷大意失荆州,这北伐的事情,也就越发渺茫了……” 我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语:“确实,失去了荆州这样一个重要的支撑点,要想再平定中原,确实是难上加难。只是,以丞相的经天纬地之才,真的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我,我不懂兵书,不过,就孤陋寡闻之所及,出奇制胜之类的说法,还是略有所闻的……” 说着,静静地凝视着对方。那“高见”一词,也不尽是恭维,别人的看法,或许还真能拓宽你的眼界。 魏基立可不是什么木头脑瓜,他自然看得出来,我既然这样看着他,无论如何,都需要他直言不讳一番的了。 太多的空话、套话,只会变成某种敷衍。 “唉——”的一声之后,魏骥立已然是感慨不已,只听他接着说道:“赵姑娘,既然你都能够想到出奇制胜,丞相,还有丞相手下的那些将军们,也不是白吃饭的吧,他们,他们如何就想不到呢?只是,只是直截了当说出这种想法的魏将军,唉,魏延魏将军——” 说到这儿,他绷紧了嘴唇。 人说噤若寒蝉,就是这种样子了吧?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变得翻江倒海起来:当初,魏延将军确实打算自带一支精锐部队,翻山越岭走近路,直捣魏国老巢。然而,一向小心谨慎的诸葛丞相,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更让人有点费解的是,丞相临终之际,曾经留下锦囊妙计,让手下除掉了据说是头上长了反骨的魏将军。 魏延头上长反骨的说法,一直都是饱受争议的。比如说,如果明知魏将军有反骨,丞相为何还要重用他那么久呢?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考虑到自己百年之后,魏将军真要拥兵自重,旁人难以制服,丞相才想着要除掉这心腹之患?又或许,这也是某一部分人的一面之词,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说话自然就死无对证了? “这,这会不会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呢?”心下茫然之际,我喃喃自语起来。 魏基立没有接我的这句话,而只是静静地望着那高低不定的火苗,还不时地眨着眼睛。 这不停地眨眼睛,就是他的回答了?又或许,他是在回避着什么? 其实,这一刻,我也不曾指望,对方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隐隐地觉得,这世上,能够将这个问题说清楚的人,应该不会很多。魏公子能有多大年纪,又何必勉为其难呢? 过了好半晌,他总算开口了:“当初,如果让我主持北伐大业,我,我一定会从善如流,我一定会站在魏延将军一边的……” “嗯,有见地,”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魏骥立侃侃而谈道:“兵法有言‘兵贵神速’‘兵不厌诈’,一味求稳,其实也就是在跟对手拼消耗,拼后勤保障,我方国小兵寡,同样将是难以奏效的。特别是,在失去荆州这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之后,再想着什么稳扎稳打,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北伐的失败,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我们军事决策上的短视,不知变通……” 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看似荒诞不经,然而,当我想着要直斥其非之时,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愣神片刻之后,我才这样说道:“嗯,也算是一家之言吧。不过,当初诸葛丞相的出发点,还是爱惜那些充任奇兵的将士,不想让他们冒那么大的风险……” “唉,如果这样想的话,”魏基立慨然道,“似乎当初就不应该出兵,大家都龟缩在国境线之内,不是更好吗?” 我心下黯然:是啊,所谓“慈不掌兵”,一旦战端开启,烽火硝烟之中,流血牺牲,总是难免的。只是,要我对诸葛丞相有所微词,这样的话语,又如何能够说出口呢? 如果不是跟魏延将军有着某种渊源,他会如此“出言不逊”吗? 于是,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再过了一些时候,两人意兴阑珊,就各自休息去了。 一时也难以酣然入梦,我就斜倚着临近洞口的一处山石,暗自寻思起来:要说这魏基立,为人也算可以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算是一个谨守礼仪的正人君子吧?不过呢,到现在为止,我更为在意的,似乎倒不是他的为人处世。 嗯,说到那魏延魏将军的时候,他的语气,显出了几分愤愤不平。不难想象,他跟魏延将军,不仅仅只是同姓那么简单。当然,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权说出自己的看法。唉,这人世间的事情,一旦成了定局,就是无法再改变的了。人们在说起“事后诸葛亮”这个词语的时候,是带着几分调侃与揶揄的味儿的。 魏延将军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又或者,以姜维为首的那几个人,对于魏将军,其实一直都是心存戒备的。丞相不在了,他们选择了“先下手为强”?反正,在那种时候,人们是不会再为魏将军说话的?胜利者,才是书写历史的一方…… 前面的事情,可以让它过去,那么,以后的呢?那一句“益州疲惫”,就像是梦魇一般,时常缠绕在我的心头。当时,丞相这样说,本意是在提醒后主,对于敌强我弱的局势,要居安思危,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只是,多年以后,我怎么会涌上那种“不幸而言中”的感慨呢?是啊,如果局势较为乐观的话,说不定,我就不会想着要到京城走一趟了。也就是说,我,本姑娘也不想“妄自菲薄”啊! 没有这一趟,自然也就不会遇见这魏基立魏公子了。 只是,现如今遇见了他,那又如何呢?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没理出多少头绪来的赵馨予,进入了梦乡。 也就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吧,她隐隐觉得有点发冷,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了捂自己的臂弯之后,就醒了过来。 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什么动静。 赵馨予一时也不想再睡,就蹑手蹑脚地来到火堆边,想感受一下那余温。 明火虽然熄灭了,不过,那灰烬尚留存一点儿火星,聊胜于无。 刚坐了一盏茶工夫,突然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夏侯大哥,我,我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 赵馨予心头一颤:女声,一个女声!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女声呢? 第58章 神秘的夜行人 漫漫人生路,总有着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否则,人生就难免会有单调、乏味之感。 大山深宵,乍一听到陌生的人声,若是换作普通的过路人,或许会有些许的惊喜。毕竟,还能够听到同类的声音,自己不至于太孤单。然而,对于我来说,“惊”似乎勉强还说得上;至于那“喜”嘛,则有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感觉了…… 这声音,来得不是时候啊! 自己和魏基立同行,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晓,此是其一。其二嘛,对方身份不清、来意不明,自己可不是什么开客店的女掌柜! 这尘世间的事情,可不要想得太简单啊! 用右手拇指的指甲,叮了一下左手的虎口之后,依然能够感受到和那平日里相同的胀痛,我就此再次确认:那个女声确实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自己刚醒过来不久,再加上平素耳清目明的,尚不至于将幻听幻觉当作真实。 当然,更为重要的显然就是:那位口中说着“夏侯大哥”的年轻女子,距离自己目前所在的山洞,不会太遥远。如果对方成为“不速之客”,那又该如何应对呢?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是,我可不想再遇到不相干的外人…… 惊愕之余,我的心思,飞转如风火轮:这“不速之客”转瞬即至,怎么办,怎么办呢?该拿注意的时候,可不能只顾着惊惶不定……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际,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晓霞,你,你没事吧?” 显然,这就是那位“夏侯大哥”在回应那女声。而此前说出“夏侯大哥”那一句话的女子,名唤“晓霞”。至于她的姓氏,我则是暂时未知。一个是只知其姓,一个是只知其名:这样的两个外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我听得出来,这位“夏侯大哥”对那“晓霞”说出那样一句话的时候,满满的关心之意,似乎就像这和煦的夜风一样流淌在这一大片天地之间。甚至,就连我都有点既羡慕又嫉妒了:与我同行的魏基立,跟我说起话来,可不会这么柔情似水哦…… “夏侯大哥,”那“晓霞”回应道,“我,我没事的。你,你一路上更辛苦……” “晓霞,”只听那夏侯大哥这样说道,“我比你大两岁,这些天,也就是多背几下行装,多开几下路,多搭几次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晓霞扑哧一笑:“夏侯大哥,我还以为你要说,晓霞啊,我比你多吃了几年的盐,我路过的桥,可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啊!” “晓霞,你的夏侯大哥,尚不至于如此倚老卖老吧?”夏侯大哥也换上了戏谑的口吻。 “要是真能够倚老卖老,”晓霞接过话,“也是不错的嘛,至少,还可以对身边的同伴颐指气使一番……” “颐指气使?嗯,这个词语,用得蛮不错的,文绉绉的。不过呢,晓霞啊,一路上,如果我不多说你几句,我又担心,回去以后,你会说我的坏话,说我只会埋头走路,不顾及一个弱小女子的感受和辛苦——” “夏侯大哥,刚才,晓霞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你对我的一番好意,我,我自然会,自然会记在心上的……” “晓霞,一路上,我稍稍多担待一点,也是应该的。” “出门在外,这一路上,都能够得到你的关照,无论结果如何,我,我也不虚此行了。” “这一次,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定能再立新功——”“夏侯大哥”的声音。这声音,突然显得高亢起来。 “是啊,做我们这一行的,就要乘其不备,出其不意——”那“晓霞”回应着。她的话语,也显出几分隐隐的煞气来。 “晓霞,先不说这些了吧?哦,再找一下,留意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宿之处?”那位夏侯大哥如此说道。 紧接着,在我听来,就是两人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了。 是“渐行渐近”,而不是“渐行渐远”!因为,那脚步声,我听得很清楚,是越发的大起来、响起来了,隐隐像那擂响的战鼓。 战鼓,这个比喻可不是凭空杜撰,也不是什么信口开河。毕竟,如果对方来自敌国,那可就是短兵相接了。而且,我们这一边,甚至连那退守的余地,都没有…… 这,这如何是好?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缓缓地往上移着,移着,然而,霎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两人是敌是友,目前尚难断定。而且,是敌的可能性,似乎要更大一些。 他们要真是进了这山洞里,我又该如何应对呢?唉,我的这颗心,都快要蹦出腹腔了!那跳动的声音,简直就像那破空而来的羽箭。人家来的可是两个人,而我们这边的那位魏基立魏公子呢,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动静?嗯,到了这一刻,要是还真像头死猪一样,雷打不动、风吹不醒地酣睡着,还可不妙…… 临出门之际,那一路上的艰辛,我也不是就没有想过。不过,在当时,我想得较多的,主要还是爬山涉水之苦,或是万一遇到强人,或是突然刮风下雨之类的事情。对于和“不速之客”相关的这一幕,倒还真是没有多少心理准备。按照我固有的想法,深夜里还想着要赶路的人,多半是脑子有问题的。而我呢,不会碰上这种人的…… 然而,你没想到,不等于就不会发生!人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哦,要不要马上去叫醒那魏大哥,跟他商议一下?两个人的脑子,自然会想得更周全些。 嗯,大声呼喊,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离这山洞太近了,大声呼叫的话,就等于是暴露了目标。悄无声息地进去呢?倒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只是,要是人家正酣睡着呢?那,那不是太尴尬了吗?要是大白天的话,似乎还好办一些。偏偏,这一刻又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当然,若是再硬气一点的话,自然也没必要去叫醒他。只是,就凭我的那点功夫和阅历,若有什么变故,只怕是左支右绌,难以应付…… 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这魏基立魏公子,还真像个公子哥儿,迟迟不曾醒来。是啊,就算是看热闹,也不能是在酣梦里。一头死猪,就连那看热闹的资格都没有啊…… 这一边,我思绪如潮,心坎若焚。而另一边呢,山洞之外,那位夏侯大哥和晓霞,可也没让各自的脚步,稍停片刻。 七八丈,五六丈,两三丈:这两个人的脚步声,就像滚动着的石头,压在了我的心口上。而且,这块石头,越发沉重起来了。 “哦,这儿有一块大石头,”只听晓霞这样说道,“先,先歇一下吧?” “哦,这块大石头,”只听那夏侯大哥接过话语,“哦,就像一个大锣鼓,正好坐一下。” 接着,山洞之外,就是两个人打开行囊,喝清水吃干粮的声音。 至此,山洞里面的我,总算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确实,山洞入口那偏西的一侧,确实是有一块大锣鼓一般立在那里的大石头。 几个时辰之前,我和魏基立在步入这山洞之前,是亲自确认过这一点的。撇开这即将到来的碰面不论,至少也能够说明,这位“夏侯大哥”和那位不知姓什么的“晓霞”,都是真真实实的有头有脚的人物,决不是我的幻听幻觉!尽管,直到这一刻,对于他们,我依然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嗯,这样的一面,不见也罢。 那“夏侯大哥”那一句“神不知鬼不觉”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哦,他们应该是有所图谋的吧?如果真是这样,换一种说法,那就是“鬼鬼祟祟”了?是啊,这几天,他们应该是昼伏夜行,走累了,才想着要找个地方暂时歇息一下。他们的行径,迥然有别于常人。 试着设想一下,这一带地方,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相关的盘查、巡逻,自然也就越发地严格起来。于是,这个大白天里,他们抛头露面的机会,并不多。接着,就是走了一大段夜路。再然后,他们就想着,要到某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他们就找到这山洞外面来了。 这一次,我跟他们,倒有点“冤家路窄”的意味了。 当然,山洞之外的这两个年轻人,并不知晓我就在这山洞里面,他们只想着要找个暂时歇息的地方,而这一刻,他们似乎也发现了,此处还真是别有洞天,万一,万一…… 在出门之前,和探子、细作相关的一些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在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这一切,都是和行军作战有关的。而且,多半是在两军对峙的情形之下,某一方或是双方,都想着要打破僵局,于是,刺探敌情,就是必须的了。这些探子细作,就有了用武之地。 而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应该还是比较遥远的。从我的家乡,步行至京城,都是我们自己的领土,也看不到什么烽烟战火吧?在远离前线的地方,对于作战中的那些谍情,我又有多少切身的体会呢?承平日久,就是在思绪里,我也是“久疏战阵”了。 这样一来,对于这“夏侯”大哥和“晓霞”,我就感到分外陌生,甚至都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像那句话所说的,“少见多怪”…… “哦,这儿好像是个山洞哦——”晓霞的声音响起。 这一下,可是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了,听到这一句话之后,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紧接着就握紧了拳头。 “好吧,过去看看——”夏侯大哥这样回应着,“要真是个栖身之处……”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这一次,简直就像是用重锤敲击着我的心坎了。 “糟了——”我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叫出声来。 然而,这两个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因为,就在那要张嘴的瞬间,我只觉得嘴唇一紧,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了那两片嘴唇。伴随着这一捂的,则是一股暖暖的气息。 我呼出的气息;而他的掌心,也冒汗了? 不用说,千钧一发之际,是魏基立及时出手,化解了这一危局。 这家伙,在这一刻,总算是表现出将门之后该有的一点风采来了。 春风般暖和的气流之中,我暗暗自责着:唉,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的!要不是魏大哥醒得早一点,来得早一点儿,动作也足够迅捷,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我不再说话,只是仰头望向魏基立。 借着那微弱的天光,我看到了,在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先是松开那只右手,紧接着将掌心向下压了压。显然,这是在暗示我,切不可轻举妄动。 冷静点,再冷静点!不到最后关头,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一刻,魏基立那暖心而有分寸的举动,霎时暖透了我的心。 “砰砰砰……”心口的那只小鹿,在四处乱撞着。 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心里很清楚,此时此刻,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可言。当务之急,就是要沉住气,先度过眼前的这难关、险关再说。 呼吸稍稍平缓之后,我也朝他眨了眨眼,与此同时,握住了对方的那只手,示意自己已然是心领神会了。 双方都是两个人,而我和魏基立这一方,正密切地注意着外面的情况,以便作出相应的准备。而外面的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呢,应该还没有发现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方确实没必要害怕对手。当然,能够不见面,能够不动手,那是最好的! 我方是在暗处,对手是在明处:这就是我方底气之所在了。 其实,真要到了手下见真章的那一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静观其变,诚然是不错的,只是,山洞外面的那两个人,并没有闲着,依然在缓缓地移动着自己的脚步:四丈,三丈,两丈…… 第59章 有惊无险 深山里的这一刻,难以言说。 深夜里的那一段时间,就像坚冰之下的细流,缓慢而艰难地流逝着。 从常人的角度看,无论是怎样的煎熬而滞重,那光阴的脚步,还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迈的。要不然,哪来的云走霞飞、月落日出?然而,对于我来说,就是那样的短短的一段时间,还真是一瞬如三秋了。 在山洞之外那两个人的脚步声中,尽管手心直冒汗,我还是下意识地用下牙咬了咬上嘴唇,以使自己沉下心来,与此同时,还下意识地按了按那别在腰间的匕首。 这匕首,用来攻击,或许略有不足;若要用来防身,当自有其作用。 我无意于伤害别人,这一刻,只求自保。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见了,魏基立双眼如炬,神情凝重。而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柄寒光胜雪的短刀。 慢慢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的那颗心,缓缓地放下了些:这魏公子,临敌经验还不错啊!要是真与外面那两个不速之客对上了,他短刀在手,隐然已是占了先机。是啊,双方都是两个人,我方兵刃在手,也没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就算是狭路相逢…… “晓霞,且慢——”就在这紧要关头,洞口之外,那夏侯大哥的声音响起。 “夏侯大哥,你,你是说……”这,这自然就是那晓霞的回应声了。 “凡事要谨慎,嘘,小声一点儿……” “嗯,我,我差点儿就忘了……” 山洞之外那两人之间的话语,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峰回路转之势。 山洞里的我和魏基立,心头一震之下,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只想着静静地听一下,对方到底要说出一些什么样的话语来。 然而,无论我再怎样凝神静气,自己的耳边,除了微微拂过山峦的夜风,就是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唧唧唧唧的叫声了。 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一刻,我的心头,居然泛上了一丝丝的苦笑:什么夏侯大哥什么晓霞的,此前,毫无征兆之时,你们说了那么多。而此时此刻,当我和魏基立有心洗耳恭听之际,你们为什么又变成金口难开了? 哦,倒也不是“金口难开”,人家是在说悄悄话。人家异常警觉,人家有意压低了声音,人家只是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而已。那么,这一刻,他们到底在商议些什么呢?对于走夜路,他们……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和魏骥立终于听到了这么一句:“……晓霞,我们,我们走吧?” 嗯,这是“夏侯大哥”的声音。 再过了好一会儿,飘到我耳边的,是晓霞的这样一句回话:“嗯,人说三十六计,如今我们是走为上计……” 紧接着,我和魏基立所听到的,就是两人的脚步声,两人那越来越细小、越来越轻微的脚步声。 从常理上看,山洞之外的那夏侯大哥和晓霞,还真是及时止步,离开洞口,渐行渐远了。 不过,这一次,我和魏基立不再那么单纯幼稚了,先是“以静制动”,在山洞里严阵以待着。再过了一盏茶功夫之后,我们先是手持利刃,全神戒备,蹑手蹑脚地潜行到洞口,确认山洞之外没有埋伏之后,紧接着,还结伴四下里搜索了一番。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之后,两人总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山洞偏左十余丈的一片草地上:哦,臆想之中的回马枪,并没有出现。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看来还真是铁定心思,另找佳境去了。 对视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迟疑着,开口了:“魏公子,他们,他们真的不会再过来了吗?” 魏基立点点头,用上了沉稳而坚定的语气:“放心吧,那两个人,知难而退,真的不会再回到这边来了。” “你,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既然他们已经说出了走为上计这样的话语,自然就是铁定心思,要避让一番的了。再说,他们的心里,其实还是颇有顾虑的——” “顾虑?你,你的意思是——”就在这一刻,我的语气里,还真是充满钦佩与惊疑了。 “都三更半夜了,他们依然在这深山里,只想着找个歇脚之处,不难想象,他们的真实面目,多半是见不得阳光的。”魏基立回答道。 “他们的真实身份,确实让人怀疑。哦,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至此,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神情凝重起来,沉吟道:“两国对峙之际,双方都会想着,如果能够向对方派出一些细作、密探什么的,刺探一下对方的情况,了解一下对手的态势,特别是洞悉一下对方的军情,以增加自己一方的胜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一边听着,我一边暗自思忖道:这位魏公子这样一说,其实也就是点明了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真实身份。此外,似乎还在提醒我,凡事不要想当然,这世上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之中的要复杂、诡谲得多。因此,作为一个行路人,就不要太单纯、太天真了。有时候,宁可把事情想得更复杂、更艰难些,多一点心理准备,倒是一件好事。 “嗯,兵书上说,”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确实,多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 ,以增加自己一方的胜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我的意思,其实就是,对于细作、密探、探子之类的角色,我还是有所了解的。当然,以前只是听说而已,没有太多真实的感受。而到了这个夜晚,总算是体验了一下。这种切身的感受,就是来自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了。当然,由于对方及时撤走,也就不能面对面地比划一番了。尽管是有所准备,对方却是“不占而退”,还真有点遗憾了。 魏公子,你可不能由此而小瞧于我哦。你要意识到,不是我害怕他们,而是他们过于“谨慎”,早就溜之大吉了。 “有道理,赵姑娘,接着说吧……”魏基立这样回应着。 “嗯,那兵书上说,”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也算是老生常谈了吧?确实,如果能够多了解一下对手的情况,征战行军之时,就会更有针对性,就会多几分胜算。而要想对敌手洞若观火,派几个细作密探什么的,到对方那儿去,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在魏基立面前,可不能显得太外行。 “俗话所说的‘兵不厌诈’,”魏基立说着,带着一丝欣慰的神情,“一些人总以为,只是摆点疑阵设点埋伏什么的。其实呢,在双方兵戎相见之前,那谍报方面的较量,早就拉开了序幕。只有出其不意,才能为自己一方多添几分胜算。克敌制胜,不仅仅是战场上的事情……” “是啊,”我不由得感慨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运筹帷幄’,自然也就少不了对敌情的了解和洞察——” 魏基立哈哈一笑:“赵姑娘啊,再说上几句,我们都快变成那些带兵作战的将领了!” “哪里,哪里,”我抱起拳头,自嘲道,“纸上谈兵,纸上谈兵而已——” “时间多的是,谈谈又何妨呢?”魏基立鼓励道 “嗯,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兴致盎然起来,“谈兵,是用兵的基础……” 他接过我的话语,“熟读兵书,了解兵法之后,少不了是要谈论一番的。” “遇到了志同道合者,更是如此……” “是啊,怪不得人们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这集思广益……” 再聊了一阵子之后,我转了一下话题,这样问道:“哦,基立啊,你,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那一刻,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我一旦叫出声音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沉吟片刻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我醒过来的时间,应该是比你要稍晚一些。当时,迷迷糊糊之中,隐隐就听到外面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我心头一惊:记得,在休息之前,在这山洞一带,明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我生怕有什么不测,揉了揉眼睛,就悄悄地走向你所在的地方。当时,你正凝神静听着,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我的到来,倒是瞒过了自己人了。当我发现,你要叫出声来的时候,我心头一惊,要是出言制止的话,恐怕只会弄巧成拙,于是,就只能捂住你的嘴巴了。哦,没惊吓到你吧?” 说到“就只能”这一句的时候,他神情不安,脸带歉意。 我自然知道,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在那种紧要关头,为了不酿成大错,行为举止稍稍有点冒昧、唐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此,确实不能苛责于他。 “基立啊,在那种情况之下,更需要当机立断,如果你不及时出手,这一刻,我们还能不能坐在这儿谈天说地,都还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因此,我是不会责怪你的——”抿了抿嘴之后,我这样说道。 “嗯,总算,总算是有惊无险……”他低声说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了,于是,就用双手托起腮帮,暗自思忖起来:这位魏公子,用上了“有惊无险”这个词语,也算是贴切吧?尽管,在灵魂深处,人们总会有着某种微妙的好奇心,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又如何?说不定,我还真能够解决它呢?其实,这是时过境迁之后,你才会大胆地这么想。换作当时,你多半只会这样祈求: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些困厄险境,最好离我远一点。 如此说来,倒是,不怕事,不过,也不想惹事? 狂澜怒潮退去,风平浪静之时,人们就会作起扬帆远航的梦。而此前的惊涛骇浪之中呢,人们想得更多的,则是如何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人的这颗心,还真是一言难尽啊!有意无意之中,我们总是倾向于扮演一个“事后诸葛亮”的角色…… 这样的一件事情,大体上,也算这样过去了吧? 过了这么久,那夏侯大哥和晓霞,自然是不会再回头的了。 此刻回想起来,我们是在担心着,如果他们闯进来,那又如何?然而,从他们的角度来说,他们何尝就不担心被别人发现呢?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哪一方的胜算,会更大一些呢? 夏侯大哥和晓霞,应该不是首次这样出行的了?他们的言谈举止,似乎都在表明,他们已经是老手了。老手的特点,应该就是,凡事小心谨慎,不轻易冒险。于是,才出现了刚才的那一幕:双方即将打照面的时候,他们却一溜了之? 确实,我们也没必要过分地高估自己?算起来,说到临敌经验,我还是大有不足。甚至,还只能说是,就像那一张白纸一样。幸好,身边还有一个魏公子。说是“魏公子”,其实,在临敌经验、随机应变方面,确实要远胜于我。从这个角度看,他不失为将门之后。 从这件事情上,可以小结一番的,还是蛮多的。 至少,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隐隐体会到,以后的日子里,应该在哪些方面,再努力一把,做出改进。这种人生经验,决不是空坐在屋子里,就能够想出来的。从这个角度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是大有道理的。如果依然苦守于一个小村子里,我简直就是那“井底之蛙”了。 幸好,这一次,我真的走出来了。而且,就是到目前为止,尽管还没到京城,也还是有所收获的。人生的阅历,离不开外出的历练。 如此说来,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倒是给我上了一课啊! 我的身边,有一位名叫魏基立的将门之后……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哦,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不会责怪你的,’我说起那句话的时候,神情是不是有点不自然了呢? 第60章 心悸的一幕 心有余悸,那一幕,总算过去了。 时常听人说,姑娘家的心思,恰似那海底针,难以揣度。既然世人都这样说了,也算真有这回事吧?嗯,说真的,有些时候,我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连自己都拿不准。自己的心事,也会像隔着河岸的那一片雾中的花朵,难以名状。 就比如说,看到落英缤纷,你自然会为这满地落花而伤感、叹惋;只是,再看看那绿意盎然的枝头,你是不是也会憧憬起那硕果累累的金秋呢?其实,更多的时候,就在落红满地之际,你心灵的原野上,那果实隐隐的轮廓,就隐约可见了? 稍息片刻之后,我又是心细如发丝起来:那位“夏侯大哥”和“晓霞”姑娘,这山洞入口处明明就近在咫尺了,他们为何又舍近求远,悄然远遁呢?这其中,是不是另有什么奥妙呢?他们如此警觉……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魏骥立。 魏骥立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似乎就等着我出言相询。 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多半就是胸有成竹,甚至有点洋洋自得了。 不过,到了这一步,我倒是懒得去跟他计较了,只是这样直言道:“基立啊,刚才,刚才对方完全可以长驱直入,直接走进洞口的,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这其中——” “赵姑娘,”魏基立淡淡一笑,“对方既然是细作、密探一类的人物,凡事自然是小心翼翼的。嗯,就像那个成语所说的那样,如履薄冰。嗯,山洞里生过火,这样一来,里面的气息,和洞外相比,就不尽相同。对此,他们自然不敢贸然擅闯。打个比方说,他们就有点像老鼠……” “哈哈哈——”我忍俊不禁,接着又大笑起来,“是啊,在魏大哥这只神猫面前,对手自然是要有所顾忌的,甚至,会心惊胆战起来……” 说着,我就盯着他,看他作何反应。 “赵姑娘,过奖了!”魏骥立谦虚起来。 “魏大哥不必过谦,”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直言道,“刚才要不是你及时赶来,要不是有你在身边,我,我还真有点吃不消——” 魏骥立拍了拍别在腰间的刀柄,朗声说道:“就算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我们也未必就输给他们!”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感慨道,“我们是以逸待劳,占据了天时、地利。再说,这,这是在我们的疆土之内。” “嗯,自古邪不胜正!对于那些前来挑衅的人,首先,在气势上,我们就不能输给他们,先要想办法压制住他们……”魏骥立点头回应道。 “魏大哥,”我由衷地赞道,“你的话,我,我记住了。” 再闲聊了一阵子,魏骥立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就像是受到感染似的,我捂了一下嘴唇,接着,也是呵欠连连。 “赵姑娘,你,你是不是再去休息一会儿?”魏骥立提议道。 “嗯,不去了……”我委婉拒绝道。 其实,就在这一刻,我也是心下踌躇起来:是啊,既然对手已然远去,无需再提防了,完全可以再补一下觉的。然而,在内心深处,分明又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算了吧,还是离开这地方,先走为妙。由此看来,人就是这样,受了惊扰之后,心里没谱,就会更倾向于远走高飞。嗯,那句话说‘眼不见心不烦’,深得我心啊! “魏大哥,你,你先去休息吧?”我这样说道。这样一来,就等于把皮球踢还给对方了。 “算了吧,我,我撑得住……”魏基立这样表态道。 就这样,双方你谦我让的,谁也不曾松口。 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我开言道:“嗯,既然是这样,还是直接前往京城吧?” “好吧,到城里去……”魏基立说着,站起身来。 站起身之际,我发现,这一刻,已然是晨曦微露了,就算是即刻启程,也不是夜行了。 夜晚与白昼之间的转换,居然有这么快!而且,还这么自然。 “这样吧,”我这样说道,“先原地打一下盹,养一下精神,半个时辰之后,即刻启程?” “好吧,”他附和道,“养精蓄锐,整装待发……” 半个时辰之后,那自东而来的阳光,就照在了我和他的脸上。跟昨天午后不同,这样的一个上午,由于我们是面东而行的,两个人长长的影子,飘向了西边。不错,那影子每缩短寸许,我们距离京城,也就多近了一步。 走出一阵子之后,我忍不住这样问道:“魏大哥,在城里,你,你真的就没有亲朋好友?” “没有,真的没有。”魏基立讪笑道,“真要到了城里,你的魏大哥,那可是举目无亲啊!” “那也没什么,”我接过他的话语,“以我们魏大哥的身手和本事,也不至于受冻挨饿吧?” 魏基立点了点头:“十天半月之内,那点盘缠,勉强也还撑得住吧?不过呢,时间久了,就要另外想办法了。” 我噗嗤一笑:“办法嘛,我,我倒是为你想出了一个……” “哦,赵姑娘有何高见?”他还真是颇感兴趣。 “现在,现在不是一直都在北伐吗?只要,魏大哥只要到那兵营去,大模大样那么一站,那些征兵的人看了,定然是欢喜不尽啊!” “嗯,俗话说‘当兵吃粮’,当了兵,自然就不会饿肚子。这样的一条路,我,我也不是就没想过。不过,不过呢——” “魏大哥,你,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我关切道。 “要说当兵嘛,我自然是不怕的。只是,”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就这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那么不起眼,就像是一个蝼蚁一样,是不是有点委屈了自己呢?这几年,我也读过一点兵书,也练过一些武艺,总不能,总不能埋没在行伍之中吧?” 我暗自思忖道:这魏大哥的意思,应该就是,不希望只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士兵。他真正所想的,是做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扬名立万,不辜负自己这几年所下的功夫。作为一个年轻人,志存高远,自然是一件好事吧? “嗯,先到了京城,到时候,”我试着这样说道,“先去看一看情况。这世上,峰回路转的事情,多半也是会有的——” “那,那就托你的吉言了。”魏基立冲口而出。 我心中暗自称许道:这位魏大哥,在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况之下,倒是毫不含糊啊! 或许,这过于外露,过于张扬的个性,显得不够谦逊。不过呢,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从这个角度看,如果他跟魏延魏将军有着某种渊源,倒是不足为奇的。 平心而论,如果一个人连个目标都没有,连梦都不敢做,连远方都不敢看,确实是成不了气候的。说起来,对于他这种有担当、有雄心、有抱负的派头,我还是蛮欣赏,蛮喜欢的。当然,这脚下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的…… 对于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来意,他所作出的那些判断,大致上还是比较靠谱的。由此看来,他在军事方面的综合素质,应该还是不错的。 嗯,如果没有什么风险的话,能够看到他与那“夏侯大哥”比试一下功夫,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自然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普通的士兵。 遥想先太叔祖当年,刚一登场,就与成名已久的河北名将文丑,大战了数十回合,斗了个旗鼓相当。如此的年轻有为、出类拔萃,自然会让先帝仰慕、心仪不已了。此后,先帝对于先太叔祖,最为信赖,就一直让他侍卫左右。其实,平心而论,遥想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正是凭借着那一股闯劲,才能够成为先帝最为信任的“卫队长”,要不然,又哪来的单骑救幼主的千古佳话呢? 由此看来,只要是金子,总会有闪光之时。现如今的这位魏公子,应该也是个可造就之才吧? 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千里马,不甘心被埋没,于是,就想着到那京城去,碰一下运气?是啊,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遇见他呢?而且,到目前为止,他的表现,还是蛮不错的嘛。 其实,我也未必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那样,只想着到京城里走走看看。我,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既然是这样,大家同路同行,对于他,我就不应该多一点包容与鼓励吗? 当然,有些事情,有些话语,要尽量不着痕迹。姑娘家的心思,可不能让他一眼就看穿了。魏大哥这个人,其实也有着高深莫测的一面…… “好吧,到时候,到时候再见机而行……”这样想着,我含糊其辞道。 偏东一侧的太阳,依然在不断地升高。 哦,是谁在用一根无形的大大长长的竹竿,将它往上撑呢? 而阳光之下,我和他的影子,依然在慢慢地变短。 两个人心灵之间的距离,是不是就此又拉近了一些呢? 这样的一个暮春的上午,由于昨天夜里受到了惊扰,休息时间有所不足,而这一刻,时近正午了,我只觉得,自己的那双脚,就像灌了铅似的,越发滞重起来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掏出手帕,拭了拭额角的汗珠。 这魏基立可不是什么呆木头啊,对于走在他身边的我,这一小段时间里,我的神情、脚步,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于是,我注意到了,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试着这样说道:“赵姑娘,暂时停一下吧,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歇歇脚的地方?” 关心、体贴之意,溢于言表。 这样的一个上午,单说走路的话,我自然是慢而又慢,犹如蜗牛了。不过,我的思绪,倒是一直像那滚滚向前的轮子一样,转个不停:这样的几个时辰,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风起云涌啊!如果没有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前来,就只能说是风平浪静。然而,这两个人,毕竟还是来过了!尽管,自始至终,我都没能见他们一眼。 魏基立胆大心细,有担当。要不是他及时出手,这个上午,通往京城的这条路上,还有没有我,都是一个问题。 他的出现,甚至不能光用解围来形容。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人在面临困境与挑战之时,该如何去应对!也就是说,对我以后的成长,是大有裨益的。很多时候,自乱阵脚,才是最可怕的。 有时候,我们高估了敌手,未战先怯,确实是不足取的。 自古“邪不胜正”,这样的道理,此前,我也不是就没听说过。只是,事到临头,为什么又忘得一干二净了呢?究其原因,多半就是,我们还不够自信,历练不足,脑子转不过来弯来,就会只想着自己的短处,总觉得己方不如别人。而魏基立,就用自己的胆识和行动,给我做了一个示范,手把手儿地教会了我,紧要关头,该如何去面对,去应对。 这种临敌之道,确实不是光听说就能够学会的。 以前,对于那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真的就想清楚了吗?要说读书,可不是小孩儿那样的唱月亮光,而是要真正地读懂弄通,让书本上的那些文字,变成自己血液的一部分。同样的道理,走万里路,也不是走马观花,走一个过场,而是,一路上,要不断地总结经验教训,让“行路”,真正变成增长自身阅历,提升自身认知与素养的一条必由之路。要不然,就是走了精疲力竭,依然是无济于事的。 这“行路”,其实就是人生的一种历练。至少,我们不希望,自己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摔跤。 “歇脚之处,你见到了吗?”我这样回答着。 “嗯,再过一些时候,”魏基立接过话,“也就差不多了吧?” 我倒是没有立即接过他的话语,而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之后,再向着前方,极目远眺起来。 第61章 路过驿站 目光,期待中的目光。 这将近两个时辰的路途,我也曾经留意到,一路上村落稀疏,行人寥寥,看上去甚是萧索。不过,到了急需休整的这一步,疲惫不堪之际,那望向前方的目光,还是颇为热切的。 檐角如翼,映入眼帘。 扯了扯魏基立的衣角,我激动地问道:“看,那,那是什么呢?” 定睛看了一会儿,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嗯,应该是驿站吧?” 我点了点头,暗自思忖道:此处离京城已然不远,有几处驿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驿站嘛,朝廷的本意,自然是为了传递文书,不过,作为一个行人,到那儿打听一下路径,顺带休息一下,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喝了几口清水,定了定神之后,我和魏基立,朝着那檐角所在的地方,信步走去。 走到离那“檐角”尚有数十丈远的地方,我们再一次确认,确实,这是一个驿站。驿站,跟亭子还是不所不同的。它既建有四处敞亮的亭子,还有一处可供驿卒短暂休息的小屋子。 兴奋地对视一眼之后,魏基立在前,我紧随其后,走向那驿站。 一个驿卒,面向东边,似乎在张望着什么。 我们所能看到的,还只是他的背影。大致看来,此人虎背熊腰,高大健壮,做个驿卒,自是绰绰有余。 在离那驿卒两三丈远的地方,魏基立停下脚步,抱拳行礼道:“这位大哥,草民路过——” 那驿卒回过头来,连忙行了个军礼,和颜悦色道:“这位小哥,这位姑娘,怠慢了……” 这一刻,我看清楚了。他浓眉大眼,脸型方正,甚是英武矫健,那活力,就随着他的眼神,充溢在这天地之间。他看上去,要比魏基立大上三五岁。若不是身着驿卒的服装,换作别处的话,我多半会认为,他就是一个可以统兵作战的将领了。 眼看他言辞甚是谦恭,我不禁这样想:看来,作为驿路上的值守人员,这些驿卒,除了传递公文之外,对于那些远道而来的行人,也会尽可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以利于一方的治理吧?我和魏基立远道而来,对于驿站上的这一切,自然不甚了了,不过,这位大哥如此举止有礼,落落大方,我们也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们路过此处,只怕多有叨扰……”魏基立这样说着。 听他的意思,似乎还真的是要麻烦一下这位驿卒了。 “这位小哥,这位姑娘,”那驿卒神情恳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届时如果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言……” “草民此番前来,除了游历,尚有自己的一点打算。如果顺利的话,也想着能够找个差事,留居京城……”魏基立透露出一点口风来。 “这位小哥,这位姑娘,”那驿卒倒也是热情大方,“眼下急需各方面的人才,两位远道而来,又如此才貌,也自当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哦,届时如果有需要帮助、引荐之处,直言无妨……” 我心头一怔:这位驿卒大哥,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一介士卒,说起话来,怎么会有如此的底气呢?哦,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上司,深受上层人物赏识,握有实权。又或许,他的上司本人,就权高位重,不可小视…… “这位大哥,”魏基立不卑不亢地回应着,“草民初来乍到,如果能够有人引荐提携,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草民眼下举目无亲,又不曾有寸功于国,只怕,只怕……” 一听之下,那驿卒中断了正常的对话,详询了我和魏基立的名字,也简要了解了我们的近况。 “魏家小哥不必过谦,”那驿卒哈哈一笑,“其实,对于那些有为向上的后辈,敝上一向是青眼有加的。他对后辈的提携,一向都是不遗余力的……” 我心头一喜:这位大哥如此快言快语,自然是大有来路的人了。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这一趟,看来是走对了! “到时,到时可真要叨扰了……”魏基立抱拳致谢道。 我见此情状,也抱拳行礼道:“民女,民女和魏家小哥先行谢过——” 那驿卒摆了摆手:“两位,两位不必多礼……” 接下来,我和“魏家小哥”,跟这位姓林的驿卒,先是客套了几句,接着又畅谈了一番。 一刻钟之后,我与魏基立离开这驿站,前往京城。 走出数十丈远之后,回头看了看那驿站,我打趣道:“魏家大哥,以后你青云直上了,可不要忘记民女这个这患难之交哦。” 魏基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赵姑娘,这,人家也只是客套一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嗯,要说青云直上,确实是早了点。”我缓缓地回应道,“不过呢,只要你对行伍之事有信心,再得到那位将军的引荐、提携,那就容易多了——” “是啊,这应该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了,那位将军位高权重,也是很正常的……” “我,我都替你高兴!”激动、欣慰之际,我脱口而出。 魏基立也甚是感动,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说道:“有时,有时,我不禁这样想,魏某一介草民,他家将军何至于对我另眼相看呢?” 轻轻地推了对方一把之后,我微微一笑:“刚才,那位驿卒大哥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因此,问题的关键还在于,不怕没有前途,就怕你不曾做好准备,把握不住那近在眼前的机会……” “嗯,这样一来,以后,以后我更需要鞭策自己,力求上进——” “哦,你注意到了没有?”我插话道,“当我们说起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之事的时候,那位驿卒大哥,满脸的激动、高兴与欣慰!” “是啊,从征战的角度看,这样的一件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很值得重视的。”魏基立接过话。 我噗嗤一笑:“魏大哥,有时候,你总觉得自己人微言轻,难当重任。不过呢,从深夜谍影这件事情看,你临机处事的能力,也是蛮不错的嘛!” “赵姑娘,过奖了……过奖了……”魏基立说着,哈哈一笑。 “嗯,换一个角度看,”我沉吟道,“深山谍影之事,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魏大哥,你的高明之处就在于,除了处置得当之外,你还懂得,应该对林大哥说起这件事情,以利于我方作出防范。是啊,从林大哥的角度看,遇事冷静,懂得临机处置,更懂得如何善后,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做到的啊!如此的可造之材,又岂能等闲视之呢?” 魏基立微微一笑:“赵姑娘,听你这样一说,我对此行的前景,又多了几分信心与希望……” “嗯,能够看到希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啊,要说这希望,其实,一直都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魏基立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这样边走边说着,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那京城的大门,隐隐在望了。 暗暗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我暗自思忖道:从昨天午后到这一刻,尚不足十二个时辰,不过,对于我来说,倒像是过了好几年似的! 是啊,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耳闻目睹,是永远体会不到的,也是永远想象不来的。不管怎么说,京城就在眼前了,这一趟,值了! 这位魏大哥,对于从军之事,似乎还是有所保留?当然,对于他来说,这或许只是某种策略而已。因为,如果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只怕下不了台? 其实,跟本姑娘在一起,话语稍稍过点头,那也没什么的。正所谓“年少轻狂”,个性张扬一点,实属正常。真要是老气横秋的话,有谁会喜欢呢? 进京城之前,能够有这样一段际遇,相当不错的了。 从那位驿卒大哥的话语来看,他家的主人,也就是那位将军,跟诸葛丞相似乎还颇有渊源。果真如此的话,魏基立魏大哥的前途,还是值得期待的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对行伍之事,一定要满腔热忱,心无旁骛。哦,是这样的,当初,我们说好的,只是结伴而行,要到丞相祠堂看一看。既然是这样,魏基立说起话来,留一点余地,也是可以理解的。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情呢,自然也要一件一件地作。 本姑娘呢,兴之所至,一下子就把许多事情捎带着想完了。那天上的彩虹,也不是说来就来,说有就有的吧?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吧,其实,肚子正咕咕咕地叫着呢,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尽快入城,先填饱肚皮再说了。 至于那些风花雪月,或者什么雄图大业,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这样的一段长路,能够有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小哥结伴同行,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甚至,此刻想来,深夜里所遇到的那次惊扰,也让人回味无穷。确实,有些事情,多半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基立啊,”我抿了抿嘴,接着又是微微一笑,“当初,要不是遇见你,这一刻,这一刻……” “这一刻?这一刻,怎么了?”他好奇地问道。 “嗯,是这样的。在遇到你之前,我曾经这样想,就算是到了京城,又有什么用呢?举目无亲,身无长物,还不如及早打道回府……” “赵姑娘,当时,我也注意到了。不过,我可不想点破这一点——” “哦,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一次,轮到我好奇心上涌了。” “嗯,当时我就这样想,出门在外,多一个人,就多一条路。如果是站在山脚下,那山顶上的风景,无论如何,都是想象不出的……”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愣之下,心头的那个五味瓶,就打翻了: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这家伙就在盯着我了!我想着要打退堂鼓,半途而废,他如何看不出来呢?是啊,荒野之上,如果真是往回走,也是人迹罕至的。因此,他就断定,其实我是想到京城里去的。至于为什么不点破,自然就是给我面子,不想让我难堪罢了!毕竟,在当时,我正是歧途彷徨;只是,如果有人拉一把,还是会回到正路上来的。 也就是说,他所做的一切,还是着眼于长远! 当然,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前往京城。那滋味,也不好受。于是,既然有同行的可能,再说破的话,只怕真的就会分道扬镳了。如此一来,就是一个双输的局面。 身为将门之后,他尚不至于那么幼稚。 从以后的深山谍影来看,他的第一步,是选对了。 那么,到了驿站,在林大哥面前,他为什么又不加掩饰,出言相求呢?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对于林大哥来说,这是公事。所谓“公事公办”,魏基立说得直白一点,那也没什么的。大不了,以后再路过那驿站之后,他还可以绕一下弯。 是啊,当林大哥有意引荐之际,他又含糊其辞起来。这一刻,他多半又把自己想象成姜太公或诸葛丞相了?他多半还是深谙人心的,懂得把话说得含蓄一点,懂得留有余地,懂得待价而沽……当然,从行程上看,我们也不是非得马上就答应林大哥,我们还想着四处闲逛一下。由此看来,魏基立对火候的把握,还是颇有独到之处的。 如今,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比较主动的。因为,我们更像是一个游客,我们可以先尽兴地游逛一番。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再回头去找林大哥,也是可以的吧?毕竟,那个驿站,一直都伫立在那儿。就算不轮到林大哥值班,当值的驿卒,也会向他转告的。这位林大哥,在涉及到社稷江山的大事情上,是不会信口开河的。林大哥给人的感觉就是,先公后私,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魏大哥,原本,我只觉得,”我这样说道,“你心中所想的,只是一些和征战杀伐有关的事情……” “以登高望远来隐喻一下人生,也未尝不可吧?”魏基立接过话。 第62章 眼里的塑像 驿站,毕竟只是驿站,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赵姑娘,”只听魏基立轻声提醒道,“还是先入城吧?” 我回过神来,歉然道:“是啊,先入城再说——” 入城之后,两人先是稍作歇息,饱餐一顿之后,问明路径,便结伴前往那武侯祠。 这祠堂尽管地处城郊,路程有限,倒也不算难找。再过不多时,我们就走在了一条两旁栽满了松柏的小路上。 在小路上再行了片刻,我就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寻思着:这道路两旁的青松翠柏,枝繁叶茂,直有参天之势。既庄严肃穆,又饱含深情。以此来纪念诸葛丞相,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一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颇有深意啊!只是,为什么还要说起松柏的凋落呢?四季常青,不是更好吗?或许,这句话只是侧重于尘世间的代谢与更替。其实,就是那些常绿树,叶子也是在不断地替换更新的,只是,平时我们更注重于那满眼的苍翠,有意无意之中,就对那些凋落一地的叶子,视而不见了。人的心思,总是有所偏好的吧? 是啊,强如诸葛丞相,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可谓一代人杰,只是,纵观平生,又有多少顺心遂愿之时呢?他为后人所景仰,更多的,似乎应该是那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秋风五丈原,他是抱憾而去的。至于北定中原,兴复汉室,其实只是他的遗愿,至今未曾如愿的遗愿。 这样一个暮春的午后,我和魏基立魏大哥远道而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是啊,如果用魏大哥的话来说,我们只是“一介草民”。哦,当年诸葛丞相也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的说法,看来,出身、门第与地位,也不必太在意,也不必太计较,关键还在于,你是否在为江山社稷着想,是否愿意有所担当,是否能够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 嗯,那位驿卒大哥,不是也给我们指出了这样的一条出路了吗?如此一来,此行也自有其意义…… 这样想着,我偷眼看了一下身旁的魏基立。 魏基立浓眉紧锁,脚步迟缓,似乎也在想着什么心事。 他这种沉稳持重的样子,也不知是少年老成,还是故作深沉,反正,我是见多了,早已习惯了。 稍稍有点奇怪的是,这一天,除了我和他这样一对年轻人,一路上也是罕有人迹。 半个多时辰之后,两人离开丞相祠堂,走在了返回客店的路上。 “魏大哥,”我试着这样问道,“你觉得,那诸葛丞相的塑像,有什么特异之处吗?”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缓缓地说道:“我,我觉得,当初见过丞相的人,所在不少,这样一来,自然就可以按照丞相本人的样貌,雕塑成像。嗯,那样的一对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他手中的那把羽扇,又给人一种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潇洒与大气……” “就,就这些了吗?”我追问道。 魏基立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妥,又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我能够说出来的,暂时,暂时就是这些了——” 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我神情凝重,缓缓开言道:“魏大哥,你能够说出这些,也相当不错了。不过,我总觉得,丞相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隐忧、不甘与不舍……” “赵姑娘,”魏基立接过我的话语,“你心思细腻,眼光独到,能够看出这些,我深感佩服。不过,我还是斗胆问一句,你是如何看出这一节的?”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我这样回应道:“当年,丞相最大的心愿,自然就是‘北定中原,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了。然而,天不遂人愿,因此,那种壮志未酬的遗憾,自然也就流露在眉宇之间了。当初,那些为丞相塑像的能工巧匠,心思缜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倾力而为,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那一尊栩栩如生的塑像。” “哦,确实是这样。那些工匠,还是不辱使命的——”魏基立感慨道。 “魏大哥,你,你也算是丞相的知音了……”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这才迟疑着说道:“要说知音什么的,我可不敢当。哦,我们对丞相的生平,有所了解,自然就可以这样说了。我,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他未必就会这样想——”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面对着同一尊塑像,各人的感觉、印象、看法与感悟,不尽相同,也是很正常的。是啊,如果对本尊知之甚少,确实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嗯,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我们在看塑像,而如果能够换一个角度,那塑像,何尝不在看我们呢?”我加了这样一句。 “塑像,塑像也在看我们?这,这塑像,本身并没有生命,如何能够看我们呢?”魏基立瞪大眼睛,一脸的茫然。 “一切,一切都是相互的,”我边走边说着,“这句话,目前,我,我也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搔了搔后脑勺之后,他露出一丝讪笑。 我暗自寻思道:这样的一个暮春午后,我们作为后人,前来瞻仰、祭拜。细想之下,此行自有目的,跟那些走马观花似的匆匆一瞥,还是有所不同的。说得玄虚一点,那塑像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映照出我们的内心来。是啊,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们真心希望诸葛丞相能够活过来,开口跟我们说几句话;而我们呢,也可以借此机会,跟他交流、探讨一番。 然而,想归想,这一切,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在现实世界之中,是不可能的了! 换句话说,在这尊塑像面前,似乎有两个“我”,一个是现实之中的,另一个则超越了现实,隐藏在在我们的灵魂深处。这两个“我”,一个在镜子里,一个在镜子外,是可以做一番对话的。 心灵似灵台,恐怕难免有蒙上灰尘之时。而到了这尊塑像之前,一番涤荡之后,那些灰尘,就被拭去了,飘走了。于是,那个潜藏着的“我”,呼之欲出。这样一来,身处凡尘的我们,不就可以跟自己的心灵对话了吗?平时人们所说的,像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大概也包含这方面的意思吧? 是啊,要想不被迷了心窍,至少也要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观照一下自己的灵魂。如果有那么一个契机,凭借着某样事物,展开一场凡俗与出尘之间的对话,也不见得就不可能吧? 只是,这样的一种感悟与领悟,颇为玄妙,自然也就难以言传了。远的且不说,如何把这种感悟与领悟,说给一旁的魏基立听,在我看来,就绝非易事。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言,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当然,这位魏大哥也自有过人之处。说不定他能够另辟蹊径,领悟到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新思路、新天地、新境界。 传导思绪的渠道,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吧? 那句话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倒不尽是某种借口,更为真实的情形就在于,言语的表现能力,终究还是有限的。而且,就算你勉为其难地说出来了,旁人也未必就能体会到你的真意与本意。 再走出一阵子,魏基立这样说道:“据我所知,这武侯祠,其实只是后人纪念、祭拜诸葛丞相的场所,而丞相真正的埋骨之处,其实另有其地……” “你,你就这么肯定?”这一次,我真的是惊愕不已了。 眉头稍稍上扬了片刻之后,魏基立神情自若道:“赵姑娘,你想想看,当年的秋风五丈原,那可是两国兵锋交接之处啊,这样的前线,离我们这京城,也有着不是几个时辰就能够到达的路程。试想一下,战事正酣之时,那灵柩,轻易就能够运回京城吗?” “唉——”的一声之后,我颓然坐倒在地上。 “赵姑娘,你,你怎么了?”情急之下,他关心地问道。 摇了摇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没什么,没什么的,我,我只是想,我只是想平静片刻,缓一口气,缓过神来……” 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赵,赵姑娘,”再过了好一会儿,魏基立也坐了下来,试着这样安慰道,“这征战方面的事情,有着太多的铁血与残酷,甚至,远远地超出了我们常人的想象,因此,因此……” 我以手掩面,久久不语。 这些年,征战不已,干戈未息,我又不曾置身世外,这一切,自然是会有所体会的。只是,当我得知,自己最敬仰的人,甚至都未能像平头百姓那样,魂归故里,依然难免要情难自控,悲戚不已了。 黎民百姓,生于斯,长于斯。这样一来,那种落叶归根的念头,就格外强烈。能够埋骨于桑梓之地,也就是他们所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归宿了。这种想法,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是不假思索的。 只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吧?所谓“客死他乡”的情形,也还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能够立遗嘱,这些人的遗愿,依然就是,只要条件可能,最好还是回到故乡去,魂归故里。而那些实在回不去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孤魂野鬼”了。 当然,我们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就着具体的情形而言的。 而另外一些情形,我们未必就能看得见,未必就知晓。就比如说,那些战死沙场的人,能够马革裹尸还的,又有多少呢? 烽烟战火的残酷无情,在此表露无遗。 我来自于穷乡僻壤,在那个远离战火的小村庄,对于征战,我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甚至,如果我不曾离开那个小村子,在可以想象的三年五载里,也未必就看见烽火硝烟。那么,我执意要走出那个小村子,到这京城里看一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我不甘于平凡,也想着要有所作为。 是啊,止戈为武。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足够强大了,能够江山永固,甚至是北定中原了,那么,以后,就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到了那种时候,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尽享平静祥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那一切,都还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到目前为止,干戈远未止息。远的且不说,就是昨夜里所遇到的那夏侯大哥与晓霞,他们所做的事情,多半就是要置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忘战必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和平宁静,不能靠别人的施舍。 此时此刻,当我走在离开武侯祠的小路上,这样的一番浮想联翩,说到底,还是对于硝烟烽火的回眸与反思。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有一分光,发一分热,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我不应该再置身事外了。就算我所能做到的事情,极为有限,也当尽力而为吧?诸葛丞相所说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实并不是一句空话、套话。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践行着自己的承诺。由此看来,后人如此崇敬他,不是没有原因的。也有不少人,追寻着他的足迹…… 那偏西的阳光,就照在两个人的侧背上。道旁那两排阅兵式似的苍松翠柏,似乎也在打量着我们这一对年轻人。 树若有情,山若有意,此时此刻,又该说些什么呢? 用右手的指甲,用力地叮了一下左手的手背之后,魏基立轻声说道:“赵姑娘,看来,看来我不该说起这件事情——” 凝视着对方,我缓缓开言道:“魏大哥,这不怪你。刚才,刚才我只是,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哦,我想起来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是条件允许,丞相也不希望,让手下,把自己的灵柩,运回京城的……” “此话,此话怎讲?”愕然不已之下,魏基立的双眼,瞪得大大的,有如铜铃。 第63章 定军山之行 世事如棋局,波谲云诡。 看看已经卖足了关子,我暗自高兴,这才缓缓地说道:“北伐大业未竟,丞相自然不愿意归葬于京城。与此同时,此举亦在警醒后人,自古王业不偏安,无论如何,蜀汉都一定要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为己任,切不可半途而废……” 凝神片刻,魏基立点了点头,称许道:“此言甚是,人说身前身后事,丞相一代俊杰,神机妙算,对于自己的身后事,自然会有通盘的考虑,并以此激励、鞭策后人。” 再过片刻,我试着这样说道:“魏大哥,我总觉得,你如果不能到丞相墓前凭吊一番,似乎难免会心有不甘吧?” 一声喟叹之后,魏基立斩钉截铁道:“是啊,驿站上的那位大哥,已然为我们指出了一条道路。如果我们能够到丞相墓前祭拜、瞻仰一番,就有点立志出师的意味了。再说,目前,我也没有别的事情——” 我暗自思忖道:魏大哥这样想,确实也不无道理。像他这样胸怀大志之人,在作出重要决定之前,郑重其事一番,也无可厚非嘛。遥想当年,诸葛丞相出师北伐之前,不是也给后主上了一道《出师表》吗?将心比心,现如今,魏大哥要到丞相墓前缅怀前烈,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吧?他如果不这样做,有朝一日,说不定我会这样想,这位魏大哥,简直是把征战沙场当儿戏…… “这件事情,”我柔声宽慰道,“真要做起来,也是颇费时日的……” 魏基立拍了拍胸口,朗声说道:“这一节,我何尝就不知晓呢?不过,只要你决定一起去,与行程有关的事情,都不在话下!” “好吧,”我接过他的话语,“接下来,就可以着手准备一下了。” “赵姑娘,你这句话,还真说到我心坎上了。”魏基立高兴起来了。 “到外面走走,增长一下见识,蛮不错的。”我这样回答道。 这一声“准备一下”,说来轻巧,其实,也还是颇费踌躇的。那衣食淡水之类的,属于物力,是有形的,倒是不太难办。真正棘手的倒是,我们初来乍到,本来就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又到哪里去找一处孤坟呢? 嗯,诸葛丞相一生清廉,克己奉公,陪葬之物,当是不多,或许不会引来什么盗墓贼。然而,他生前名气太大,某些敌视他的人,未必就不会去打那种主意。而换一个角度说,倘若他泉下有知,自然也不希望某些“闲杂人等”,前来打扰。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常人想要找到他的长眠之处,绝非易事。又或许,寻常百姓,能够到这武侯祠祭拜一番,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路闲聊着,返回小客店。 这天夜里,用过晚膳之后,我这样说道:“魏大哥,你先收拾一下,我要到外面走走——” “赵姑娘,”魏基立的语气,透出几分诧异来,“都忙了一整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哦,是这样的,”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这个人啊,大白天里,经历的事情越多,夜里就越不容易入眠。因此,就要到外面再走一下,心平气和了,就好办了——” 他睁大眼睛,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好吧,你,你自便吧……” 我也懒得再回话,一溜烟就走出了这家客店。 其实,我独自外出,只是想清静一下。 走出数十丈远之后,我不由得思绪万千起来:这位魏大哥,何尝不是在耍什么缓兵之计呢?是啊,既然要去找什么诸葛丞相的墓地,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我身边了! 对于他来说,事情越难办,需要的时间越多,就越有机会来接近我。还有,他的真实身份,至今一直是个谜。如果他真的就是那魏延将军的后裔,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或许,他只是这样想,有朝一日,自己找到了丞相的墓地,就可以在那墓前,说上这样一句:诸葛丞相,魏延将军的头上,何尝就长有反骨呢?此时此刻,你是不是有点后悔和歉疚呢? 魏基立如果真要如此找回场子,那诸葛丞相泉下有知,又作何感想呢? 这人世间的是非恩怨,一言难尽,诚然没必要过多地执着于心,然而,你却不能否认,某些人之所以要执着于某件事情,只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有着某种偏激与执念。 这魏基立魏大哥,多半就是这样的人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 但愿,我们的“魏家小哥”,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 但愿,他能够及早解开心中的那一个结…… 是啊,对于他来说,入伍从军之事,也不急在一时。而且,行伍之中,所谓戎马倥偬,只怕也难得清闲。 二十多天之后,我和魏基立,准备就绪之后,走在了一条离定军山只有五六里远的小路上。 极目远眺好一会儿之后,我霎时心绪如潮:最近的这半个时辰,眼看着山势越发的险峻,看来,离那定军山,还真的不远了。 在这二十多天里,我和这位魏大哥不断地打听、寻访、推断,才确定了此次行程。是啊,那赤壁之战,只是画下了这三足鼎立的雏形,不过,对先帝而言,平定西川,才是向雄图大业迈出的最为坚实的一步。 试想一下,如果连个栖身之地都找不到,“北定中原,兴复汉室”云云,无异于夜半呓语。入川之后,那汉中一役,力挫曹魏大军,才真正让先帝挺直了腰杆儿。这西蜀大地,沃野千里,人称“天府之国”,然而,如果不能够以汉中为屏障,就将无险可守;一旦曹魏一方居高临下,策马扬鞭,长驱直入,我方就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儿了。 嗯,拿下汉中之后,立国之初,先帝最初就称“汉中王”。 这“汉中”地区,与我“大汉王朝”,刚好都有一个“汉”字。当然,你可以说,这只是某种巧合。然而,我们更应该看到,这巧合的背后,似乎另有一层深意。试想一下,如果以“汉中”为起点,出师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这可是一段难得的千古佳话啊!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对于这汉中地区,诸葛丞相可是一往情深啊!这样一来,他要将汉中作为自己的埋骨之地,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年的汉中之战,最具有决定意义的一役,就在那定军山一带! 定军山,诸葛丞相魂牵梦萦的定军山! 人道是“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而对于丞相而言,他最在意、最心仪、最念念不忘的“根”,应该就是这定军山:因为,他以身许国,心中所装载的,就是江山社稷。诚然,回首往事之际,他也曾直言“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然而,大业未竟,他是不希望归葬于南阳故土的。 再说,南阳一带,尚不属于蜀汉疆土,又如何能够成为归葬之处呢?至于京城,也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毕竟,那《出师表》说得很清楚了,“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北伐大业未竟,又如何忍心去让京城的黎民百姓前来祭祀呢?丞相对自己,素来就极为严格,甚至有点苛刻。于是,对于京城这样一个第二故乡,也不会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由此我们也就可以断定,丞相的埋骨之地,应该就在这定军山一带。 只是,这定军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眼望过去,重峦叠嶂,山岭紧密相连着。真要找到丞相的墓地,我和魏基立,也说不上就有多大把握。不过,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似乎都可以这样安慰自己:这定军山,我们真的来过了! 哦,也就是定军山一役,老将黄忠采用丞相的妙计,与敌军斗智斗勇,最终斩杀了魏军大将夏侯渊。此刻想来,“渊”与“冤”同音,这似乎也是某种巧合了。不过,那夏侯渊恃勇而骄,不将勇猛绝伦的黄老将军,放在眼里,才落了个身首异地的下场。事已至此,“冤”还是“不冤”,就只能问他自己了。至少,旁人难以感同身受。 那么,此前我们所“遇到”的那“夏侯大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他与那夏侯渊同宗同族?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小。要不然,荒山野岭,半夜三更的,他和那位“晓霞”姑娘,深夜结伴,铤而犯险,又该如何解释呢?再悠闲的人,也不会如此信马由缰吧?他,他的来意…… 如果能够再次遇见那夏侯大哥和晓霞,那又如何? 双方都是两个人,二对二,我方也不至于就落了下风吧?更何况,这儿还是我们的领土。只是,既然对手是细作,自然是不会轻易露面的。我们想要找到他们,也不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有朝一日,魏大哥真要入了伍,将会做点什么呢? 对于行军打仗,人们最容易想到的,自然就是两军对垒,冲锋陷阵了。只是,还有一条战线,是看不见的,人们也是很少会想到的。那就是,如何刺探敌情,了解对方的底细,也不知道目前为止,在这方面,我方做得怎样了?尽管我不是行伍中人,对于洞察敌情的重要性,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我方在明处,敌手在暗处,我们的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这样的仗,还能怎样打呢? 到了这一刻,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会不会也在某个山头出没呢? 作为谍情人员,他们昼伏夜出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吧? 如果魏大哥成为一个反谍情人员,那又如何?对于谍情方面,他还是有一套的吧?当然,就是到了这一刻,他依然属于民籍,还不是行伍之辈。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于,魏大哥对于行伍之事,并不急于置身其中。 怎么说呢,这些天,征兵之处,我们也不是就没见到。只是,他只是匆匆一瞥之后,就走开了。由此也就不难想象,他并不想就此应征入伍。就这样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他的着眼点,还是蛮高的。只是,就算是到了这一刻,他恐怕也只是空有鸿鹄之志而已。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能强人所难?再怎么说,这趟定军山之行,都是很有必要的。不到这崇山峻岭之间转一趟,他还是心有不甘的。在他看来,那些“铁打的营盘”,一直都在那儿的。早一天去还是晚一天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又或许,一旦身为行伍中人,他就觉得,就会有身不由己的一面。到了那种时候,不说陪伴在我身边,就是见上一面,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他,他也有着儿女情长的一面…… “赵姑娘,”魏基立的声音响起,“你,你在想些什么呢?” 带着些许歉意,更带着一丝羞涩,我轻声地回答道:“哦,我,我在想,走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的路,这定军山,也该到了吧?” 魏基立微微一笑:“我,我看过相关的图牒,最近这一段时间,又潜心与这眼前的山形地势,相互比照、辨认,眼下已经可以断定,现在,我们就身处定军山之中……” “那,那丞相的墓地——”我冲口而出。 刚说了半句,我就有点羞惭起来了:这定军山,并不是那孤山一座,而是山连山岭接岭的,此时此刻,就算你身在此山之中,又如何能够一眼看到那一座方圆不过三五丈的孤坟?再说,眼下战事正酣,那丞相墓未必就立有石碑什么的。因此,还需要沉住气,还不能高兴得太早。 魏基立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打起了圆场:“就算一时找不到,也没什么的。嗯,既然我们不辞辛劳,已经到了这儿,再合计一下,说不定就能够想出办法来——” 看到对方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我心里一动,紧接着就这样问道:“哦,魏,魏大哥,你,快说,你有什么线索了?” 魏基立淡淡一笑:“据我所知,这丞相墓嘛,除了依山,还傍着流水。因此,我们只要能够找到一道玉带一般的溪流,也就差不多了……” 第64章 眼前的玉带溪 借问此行何处去?芳草山溪迷雾中。 哦,溪流,那玉带一般的溪流…… 霎时,我的心里,波澜顿起:诸葛丞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此神机妙算之人,对于自己的长眠之处,有着某种想法和安排,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算是平头百姓,只要稍稍具有条件,都想到要请一下风水先生啊!群山无言,流水无语,然而,置身于这青山绿水之间的人们,呼吸吐纳,却有着千言万语。 多年以来,在这征战不息的边关,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那刀光剑影、烽烟征尘的一幕幕。然而,在这风云变幻的背后,何尝就没有对这片土地的深情、依恋、眷顾与不舍呢? 这尘世间,有着太多的风云变幻、改朝换代,只是,天上的那一轮明月,亘古未变,多少个寂静的夜晚,她依然如约而至,那满地清辉,就是她无声地打量着边关和大地的冷冷的目光。她在问自己,更是在问世人,这征战杀伐的背后,究竟有何意义呢? “嗯,玉带一般的溪流,”我开言道,“寻找起来,应该不成问题吧?” 对于这敏于行的魏基立,我还是蛮有信心的。 “管它成不成问题,”魏基立回应道,“既然到了,先找一下再说吧。”这样说着,就游目四顾起来。 这家伙,还真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 受他眼神的感染,我下意识地迈出了一小步。 于是,我和他,这样的一对年轻人,就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搜寻起来了。 额前,脸颊,手臂……汗珠不断地渗了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其中的一些汗珠,则滴落在土地上、草丛中、山石上,就此融入了脚下的这片土地。 玉带溪,什么时候才能映入眼帘的玉带溪!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时辰之后,原本早已经是疲惫不堪的的我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定睛看时,只见眼前冈峦起伏,前有山梁,而那后山峰呢,恍如笔架。左右两侧,各有土岭和山岗屹立,就像护卫一般。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我再次凝望那山梁之前时,只见那溪流淙淙,就像那玉带一般,蜿蜒而过。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而欢呼雀跃,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魏基立。 魏骥立双唇紧闭,神情冷静,也只是静静地盯着前方。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我咬了咬嘴唇,暗自寻思起来:或许是这样吧,我们此时所看到的,其实也只是一个轮廓,真要找到那块墓地,或许也还是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吧?再说,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目标在望之际,先让自己安静一下,平复一下心情,慢慢回味一下这一路上的艰辛;然后,再从心里腾出一点空间,以便盛放这即将到来的喜悦。 这位魏大哥,此前,我也觉得他有点执拗。不过,到了这一刻,我还是那样看吗?此时此刻,“执拗”似乎已经成了“自信”,甚至是值得自豪、欣慰的了。是啊,如果没有某种一往无前的狠劲,又何来眼前的这一幕呢? 由此看来,这性格与脾气什么的,也不可一概而论吧?其中的关键就在于,你所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正处在什么样的局势和位置。如果他不敢坚持,还会有这溪流如玉带的一幕幕吗? 而且,他这个人呀,似乎出奇的沉稳,你看,即便那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了,他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这样的人,确实不容小觑? “嗯,先休整一下——”他淡淡地说道。 “是啊,嗓子都快要冒烟了……”这样说着,拭了一把汗之后,我解下背在身上的那盛水的葫芦。 我们都很清醒,从脚下这一小块地方到那山梁之前,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而此时此刻,先润一下嗓子,填一下肚皮,才是当务之急。 喝了点清水,吃了点干粮,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和魏基立,缓缓地走向那溪流。 “魏大哥,你,你真沉得住气……”我的语气,变得有点娇嗔起来。 “赵姑娘,”他淡淡一笑,“你,你有所不知,有时候,得失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因此,近几年,我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是啊,我也听人说过,谁笑在最后,谁就笑得最甜。” “嗯,也就是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他沉吟着说道。 那溪流,倒像是那守护着城门的护城河。 于是,我们都涌上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离那溪流只有丈余之处,突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破空而来,雷霆般响起:“站住!不许动!” 这声音,确实就像那平地上的一声惊雷,更像那骤然擂响的战鼓,还真的让我心头一震。紧接着,就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心头一阵抖动之后,咬了咬嘴唇,我还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循声望去。 只见近百名劲装结束的士卒,在一名短须将领的带领之下,各执兵刃,正昂首阔步走来。 不难想象,他们就是这一带的戍边将士了。 我和魏基立依言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人说“做贼心虚”,我们既然不是贼人,也就没必要“心虚”,我们站在原处,也只是“以静制动”而已。他们走过来,需要一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可以利用这样的一点时间,思忖一番。 更何况,迎面走来的,是自己人,是我们的戍边将士。 “你们,你们两位,有何贵干?”那领头的短须将领喝问道。 魏基立嘴唇翕动了一下,一时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而我呢,一时也是难以措辞: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若直言到此处,只为了找寻一下丞相的墓地,似乎倒是有点难以启齿了。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捋了一下额前的长发。 “随便,随便走走……”再过了一会儿,只听魏基立这样支吾着。 “我们,我们闲着无事,就在这儿转转……”扫了那领头的将领一眼之后,我这样附和着。 那位短须将领,一时眉头紧皱起来,大概,他是这样想的吧: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清新脱俗,气度不凡,若是在京城里见到了,自己的第一反应似乎就是,这可是一对人中龙凤、神仙眷侣啊! 只是,这是荒山野岭,就算是谈情说爱,也没必要走这么远的路吧?而如果说他们是敌方派来的细作吧,那更是不可能的:那些细作,由于肩负着某种任务,一旦被喝问,本能的反应,多半就是或逃循,或反抗,或狡辩,哪会如此神情自若呢? “你们,你们两位,这里是军事重地,你们都不知晓吗?”那将领铁青着脸,厉声喝问道。 我的那一点自欺与自恋,霎时就被这呵斥声,撕扯得碎了一地:人家令行禁止,想的都是军令如山之类的事情,可不会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啊! “我们,我们本来只是想着四处走动一下的,”我试着这样辩解着,“只是想看一下附近的风景,一不留神,就走到这儿来了——” “是啊,这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的,也不见有什么禁止、警戒之类的标志……”魏基立帮衬着。 所谓“不知者不罪”,你所说的军事重地,那是你们的事情!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并不知悉你们所说的那一切。因此,你们就不能以此来要求别人:魏基立的说辞,应该是站得住脚的吧? 然而,我看得很清楚,那领头的将领,依然铁青着的那张脸,就像那紧紧绷着的弓弦。 哦,大概是这样吧?如果我们两人的衣着,再简朴些,或是手持镰刀、扁担之类的,勉强也像是樵夫,只是,由于相貌过于清秀、俊朗,不同于寻常乡人,无论如何,在他们看来,都不太像要到这一带山里打柴的人! “嗯,不知者无罪,”那将领沉吟着,“好吧,你们就此离开!” 看来,在他的心目之中,就此了结,已然是给足了我们面子。 只是,这一刻,对于这样的“面子”,我们真的很需要吗? 于是,他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一对年轻人,并没有偃旗息鼓、就此走开的样子,相反,他们的目光,正静静地凝视着那山梁。那目光,满是神往与热切。 “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皱了一下眉头之后,那将领用一种克制的语气,客气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草民对这风水地理什么的,一向有点兴趣,”魏基立这样说着,“有空的时候,就喜欢四处转转。” 我隐隐体会到了,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做了那么多的准备,走了这么久的路,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当目标就在眼前之际,却被挡住了去路,这位魏大哥,多半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哦,这位将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我帮腔道,“我们只是走走路,爬爬山,看看风景而已,没触犯什么吧?” 眨了眨眼之后,那将领按了按刀柄,换上了一种征询的语气:“要说这走走路,爬爬山,四处闲逛一下,确实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不曾明文禁止,对此,我们也不便于多加阻拦。哦,这样吧,只要不越过这道溪流,别的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我心里一动:看来,这后山峰一带,正是他的防区,如果我们不越过这玉带溪,不涉足他的戍守重地,他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此,面对着我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不便发作,一直都采取了某种息事宁人的态度。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重地、禁区之类的说法,自然是会有的。只不过,作为外人,我一直不曾体会到而已。 二十多天以前,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深山夜行,来意不明。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对于细作探子之类的说法,我就有所感触了。那么,这一刻,眼前的这位短须将军,又是怎样想的呢? 我和魏大哥,会不会就是他心目中的来自敌方的探子呢? 如果他真要这样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的职业,也就决定了人家的思维。如果这点警惕心都没有,那么,人家穿那身铠甲,有时为了什么呢? 不巧的是,正是因为我们的出现,才引起了人家的警觉! 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我和魏大哥的错? 是啊,在京城附近,瞻仰一下武侯祠中的诸葛丞相的塑像,也就差不多了吧?这位魏大哥,还是不知足,还想着到这荒山野岭来,实地探寻一下丞相的目的。劳神费劲、山高路远,也就罢了。近在咫尺之时,却给人家拦截住了!既然是这样,此前所做的那么多事情,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功败垂成的背后,又是谁在操纵着这一切呢? 此刻想来,初次见到那溪流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能够如此克制,如此冷静,如此淡然处之?原来,在灵魂深处,我们还是觉得,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不要高兴得太早! 是啊,有些话语,多半是要在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够说出口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趟,还是有所收获的。 只是,到目前为止,这种收获,主要还是停留在思想思绪上。 溪流的那一边,自然也只是数十丈之遥了,然而,却又是那么的遥远。正所谓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了。 这一切,如果真要论起是非对错,又该从何说起呢? 我们是慕名而来,人家是守土有责:如此说来,这其中的是非对错,还真是一言难尽了? 既然是这样,我和魏大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是为了什么呢? 嗯,那种心有不甘的遗憾…… 对于丞相墓地,我倒是没有太多的执念。既然对方也给了我们下台阶的机会,我们是不是就此见好就收了呢?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将目光转向了魏基立。 “只是,我,我偏偏要到那后山峰一带……”魏基立并没有看我,而只是盯着那领头的将领,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65章 针尖对麦芒 紧接着,就是针尖对麦芒了? 我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位魏基立魏大哥,一向就不喜欢看人脸色的。这语气,颇为强硬啊!只是,只是对方,对方未必就是—— 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我将自己的目光,转向那领头的短须将军。 在这大白天里,我自然看得很清楚。其实,他应该是和魏基立一般年纪,比驿站上的那位林大哥,也要小一两岁。至于为甚么要留着短须,多半只是因为,民间常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说法,于是,为了更好地统领手下,他就煞有其事地留起短须,以增强自己的威仪感。大致说来,就有点故作老成之嫌。 只可惜,在这一刻,即将要领教他的威仪感的,多半就是我和魏基立了。 果然,那短须将军也是极为强势,“唰——”的一声,长剑出鞘!紧接着,也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奉劝两位,军令如山,只要胆敢走到那溪边,末将及手下兄弟,就只能视之为武力冲关了——” 随即,“嚯嚯”数声之后,随从的那些士兵,或戈矛在手,或军刀在握,或拈弓搭箭,各执兵刃,严阵以待。 原来,他这长剑出鞘,就是武力护关的信号了! 魏基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神情自若,冷冷地打量起两三丈开外的这些将士来。 此前,我并不曾见过如此的阵仗,只好下意识地顺势后撤了几步,皱了皱眉头,静观其变。 然而,这一刻,我们只是稍加后撤,并没有立即转身离去。 那短须将军及其手下,大概是看到对方并不曾离开,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于是,为了防止我们“武力闯关”,就依然保持着不惜一战的阵型。 再扫了几眼之后,我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我方只有两个人,而且都是手无寸铁,要想冲过对方的武力阻拦,将是极为渺茫的。而对方呢,在那位将军的长剑号令之下,每十人为一小队,以短刀为进攻武器者,则左手持盾牌;而那些双手握长矛者,身后则有两三个同伴拈弓搭箭,以增强攻守力道。 一句话,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已然是蓄势待发。当然,由于那领头将军的长剑,尚未作出下砍的姿势,这些士兵也就只能是布阵迎战而已,尚不曾展开攻势。 刹那间,对于军事上的“对峙”一词,我有了直观而真切的感受与认识。 下意识地瞄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早已是被汗渍浸湿,如珠欲流,我暗自心惊:哦,什么叫“兵戎相见”,此前我只是书上看到或是耳边听说而已,此时此刻,总算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了!嗯,这些将士全副武装,剑拔弩张,堪称是阵容严整,先声夺人了! 然而,他们所采取的,依然是守势,并没有随即主动出击。也就是说,事情似乎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魏基立偏偏就是个倔强之人,甚至,还有点偏激。那种脾气,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哦,他多半是这样想的,如果就此转头撤走,那就是颜面扫地了。 然而,如果不后撤,我方冲过去的机会,又有几成呢?且不说那些士卒手里的长矛大刀,只要那位将军长剑向下一挥,乱箭齐发,转眼间,我和魏大哥恐怕就会被射成刺猬一般了!由此看来,武力闯关,是不现实的。 对方不让我方过去,我方不愿撤走,“敌我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了! 只是,这种僵持,又有多大意义呢?就是为了摆个姿势,图个好看?哦,那句话叫作“化干戈为玉帛”,眼前的这个场景,“干戈”倒是不乏,那么, 那“玉帛”又何在呢?这些将士,戍守边关,本来就是为了让黎民百姓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无论如何,我和魏大哥,都不能先行动手…… 暮春的阳光之下,双方互不相让,就这样对峙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差点儿就要失声笑了出来:原来,那些将士是自东向西地布防,此时此刻,那西斜的阳光,甚是耀眼,为此,他们的眼光,也难免要闪烁一下的…… 只是,在这种生死系于一线的紧要关头,我又如何笑得出来呢? 是一触即发,还是僵持不下?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此前,一路上的艰辛坎坷、艰难险阻,我都是设想过的了,而且,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体会到了。然而,那一切,主要还是来自于天地之间,甚至,也不妨这样说,爬山涉水,已然不在话下!而现如今,挡在我们面前,挡住我们去路的,却是一对阵容严整的将士。而且,我们闯得过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对峙的双方,其实都是自己人。 阻隔在双方之间的高墙,究竟会是什么呢? 看来,这一带地方,还真是军事禁区了? 这位短须将军,奉命在此巡逻值守,看到“闲杂人员”,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了。要不然,就有玩忽职守之嫌。 是啊,此处远离尘嚣,别的且不说,就是从我们决定寻找玉带溪算起,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真的也没见到什么来往之人!因此,如果从这位将军的角度来说,我和魏大哥,确实是有擅闯禁地之嫌了! 其实,在出发之前,我也曾这样想:这魏大哥心里,确实是有一个结,而且,是一个死结! 不到这玉带溪走一趟,他终究还是心有不甘的!也就是说,对于魏延将军,他还是颇有了解的。头上有反骨的说法,他是不相信的!于是,他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到玉带溪走一趟。反正,这几天的时间,他是挤得出来的。 “赵姑娘,如果是路途遥远,这一趟,你,你也可以不去……”离开客店之际,他曾经这样对我说道。 “既然,既然都准备好了,我如何能够不去呢?”当时,我这样回应他。 此刻想来,这位魏大哥,其实是蛮有心机的啊!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去,前面那几天,为什么就不说呢? 如果我真的幼稚到如此回应:“好吧,魏大哥,你一个人去吧?我,我就在这客店里等着……”那么,他肯定会在心里笑话我的。大概就是,说我这个人目光短浅,畏首畏尾,只图安逸享乐,不思进取……诸如此类的大帽子,我可不想戴啊! 是啊,准备了这么久,此次玉带溪之行,是非走不可的了。 哦,那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的就是赤壁之战时,要想火攻,就得有东南风!是啊,曹军在北岸,那大冷天的,风一向是自北向南吹的,你要火攻,岂不是烧着自己了?诸葛丞相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知晓,冬季也偶尔有吹南风的时候,而且,他还算出来了,就在孙刘联军决定发起火攻的那一刻!如此的神机妙算,真让人折服! 那么,多年以后的这一天,当我和魏大哥被阻拦在玉带溪南侧,会不会也有助我们一臂之力的“东风”呢? 这“咫尺天涯”一语,是不是就包含着这样的一层意思:那玉带溪,看着很近,实则难以企及? 如果我们就此放弃,那又如何呢?既然现在就有人把守,那么,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不设防了吗? 此时此刻,知难而退,倒像是某种自欺…… 不远处那玉带溪的清水,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着。我只觉得,眼前这段时光的流逝,相较于那溪水,缓慢多了;甚至,你要怀疑,这时间的脚步,是不是已然停滞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寂静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马蹄声,自远而近的马蹄声,哒哒作响的急促的马蹄声,跟人们心头鼓点应和着的马蹄声! 我像是想到了“转机”之类的词语,于是,就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韩将军,且慢——”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夹杂起铿锵有力的人声。 “哦,是,是林大哥……”我心头一喜,那紧绷着的神经,就此放松下来。 原来,早在二十多天之前,我和魏基立前往京城,就在那驿站上,就跟这位姓林的驿卒,有过一段时间的交谈。这位林大哥行伍出身,再加上驿站事务的特殊性,他的声音,相比于常人,高亢而有力,有种声震云霄的感觉。如此一来,辨识度就极高了。因此,就算是时隔多日,就算是闭着双眼,我也能够听出他的声音来。 风驰电掣一般,他很快就来到我们跟前。 “赵姑娘,魏家小哥,”他跟我们打着招呼,“对不起了,你们,你们稍稍平静一下——” 说着,他示意我们先行让出几步。 这一刻,能够排忧解围的,就只有他了。我和魏基立心领神会,就此后撤了几步。 看看我们照办之后,他微微一笑,紧接着,走向那位韩将军。 “哦,林大哥……”那位守关的姓韩的将军,这样说着的时候,长剑回收,剑刃入鞘。 他手下的那些士兵,自然知道这是解除戒备的信号,也就此收起戈矛弓弩,变回了稍息的姿势。 “韩将军,你,你这是……”那林大哥下马之后,在韩将军耳旁轻声说道。 “哦,林大哥,你刚刚来到,或许有所不知,”那韩将军也是轻声回应着,“这两位年轻人,不懂规矩,不识好歹,眼看着要有擅闯禁地之举,末将不得已,只好……” 那声音越来越轻,简直要变成耳语了。 果然,这位姓韩的将军,面对着这位驿卒,他也是要叫一声“林大哥”的,他的年纪,确实大不到哪儿去!可见,此前我的猜测,还不算太离谱。 我隐隐体会到了,看来,在这行伍之中,在谈及某些事情之时,对声音的要求,也是有所讲究的。这韩将军之所以越说越小声,自然就是不想让我们这些“外人”听到了。 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之后,我暗自思忖道:其实,不用听,我也能够猜得出来,不过是“恶人先告状”罢了。“擅闯禁地”云云,你和你的手下,那么多人,又是全副武装的,我和魏基立手无寸铁,凭什么闯过去?你守土有责,这不难理解;不过,你也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吧?那如此大的阵仗,摆给谁看啊?要不是林大哥及时赶到,恐怕…… “哦,双方都有点误会——”那林大哥说着,将目光转向我和魏基立。 “林大哥,”我嗔道,“这位韩将军啊,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带兵严格,他和他的手下,从刚才的阵势来看,可谓是训练有素——” 这话语里的揶揄之意,韩将军自然也听得出来。不过,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出言反驳。 “赵姑娘,魏家小哥,”那林大哥朗声说道,“这些天,我家主人一直都在责怪我,说我怠慢了贵客。就这样,没办法,这些日子里,我,我就只能是四处打转转了——” 刹那间,我心头掠过了一阵暖流,柔声说道:“林大哥,这样说来,我跟基立,心中甚是有愧。哦,是这样的。我和基立到了城里之后,先是到丞相祠堂瞻仰了一番。本来,也是想到你家主人府上晋谒的。只是,考虑到人微言轻,多有不便。后来,我们就想着,京城离边关不远,何不到边关先转一下,了解一下情况,到时候你家主人问起,也可以说上几句。这样想着,我们就过来了。这几天嘛,也还算顺利。不过呢,刚才,我和基立刚想着要到那溪水旁,洗一下手,喝几口水,就,就被……” 这一刻,我的口才,甚是“了得”啊,东拉西扯,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避重就轻,最终还是把责任推给了韩将军及其手下。 韩将军露出一丝讪笑,再过片刻,才这样说道:“赵姑娘,魏家小哥,如果要到溪水旁边洗一下手,喝几口水,也是可以的。如今,林大哥……” 这样说着,他把目光,转向了林大哥。 不难想象,他心里很清楚,他其实是在说:林大哥啊,这两位年轻人,既然都是你的客人,他们的行止,就全凭你一句话了。 第66章 来自驿站 这世上,如果还真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说法,那么,到了这一刻,也该“解铃”了吧? 此外,就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不由得心里一动:这位韩将军,乍一看,满满的都是铁腕铁血,让人凛然生畏。只是,到了这一刻,他多半是要将手中的这个“酒杯”,递给林大哥了。由此看来,他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再看林大哥之时,只见他微微一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赵姑娘,魏家小哥,你们稍等片刻——” 我和魏基立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去忙正事。 于是,只见林大哥走向那韩将军,攀了攀他的肩头,朗声说道:“韩将军,借一步说话……” 看来,这句话也是说给韩将军手下的那些士卒听的。 果然,那韩将军也是高声地说道:“弟兄们,暂且无事,你们稍息片刻。哦,赵姑娘,魏家小哥,你们,你们稍等片刻——” 两位头面人物“借一步说话”去了,余下的众人,不必再“虎视眈眈”,相互紧盯着对方了,自然也就乐得“原地待命”片刻了。 八九丈开外,林韩二人交头接耳,显然是在低声地商量着什么。 我暗自想道:这林大哥,那权势、手腕,未必就在韩将军之下吧?要不然,一个驿卒,凭什么可以跟戍边将军平起平坐,交谈商议?更何况,乍一见到他,原本令行禁止的韩将军为什么会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样子?看来,此前那驿站上的许诺,倒也不尽是信口开河。那么,他家主人到底是谁呢?如果,如果魏大哥能够…… 还有,他为什么要急于找到我们呢?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在道上的时间,已然不是一两天的了。别的且不说,对于我们,他是足够真诚而仗义的了…… 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商议些什么呢?嗯,应该就是放不放行了吧?按照“魏家小哥”的犟脾气,那是不达目的不止息的。也就是说,既然见到了玉带溪,那就是非要趟过去不可的了。 而那位韩将军呢,既然率军值守,又岂能让“闲杂人等”轻易得逞?双方争执、僵持的焦点,就在于此。在这紧要关头,林大哥出现了。不难想象,这一刻,双方都在看着他,看他如何排忧解纷?当然,作为相对较弱小的一方,我和“魏家小哥”,对于他的期望,自然会更大一些…… 此刻想来,当初入京城之前,那驿站上的相逢与相识,显得尤为重要。能够结识像林大哥这样的人,确实是太幸运了。此前,仗剑走天涯,闯荡四方之类的梦,想想就好;而真要回到现实,你就会发现,这世间上的事情,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我还没想出个头绪来,那两人已经回来了。 “魏家小哥,赵姑娘,”那韩将军抱拳致歉道,“末将所管辖之地,尚不止这玉带溪一带。这样吧,等一下就由林大哥陪着两位,四处观赏一番。我和众位弟兄呢,尚需到各处巡视一番,失陪,失陪了——” 原本的剑拔弩张,甚至是兵戎相见,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林大哥的权势和手腕,由此可见一斑。 当初,刚刚走出家门口的时候,这样的一幕幕,我能够想象得到吗?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是大有深意啊!身处穷乡僻壤之时,我自然知晓,自家后院不远处的那些深山野岭,只要你有脚力,尽管去走去攀爬去探路,而到了这边关防区,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其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怨恨这位韩将军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过于生硬、强势了。 哦,怪不得,他要留起短须。他这样做,自然是要树立起自己凛然不可侵犯的形象了。是啊,如果对方真的就是来犯之敌,他这样做,理所当然。哦,这位韩将军,多半是,以前尚未遇到过像我和“魏家小哥”这样的两个人,临机处置起来,就显得强悍不已了…… “韩将军,你军务在身,不必拘礼……”我和魏基立,也说起了套话。 韩将军还真的不拘礼,带着手下,离开了这曾经的对峙之地,到别处巡视去了。 看着韩将军那远去的魁梧的身影,我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就轻声地问道:“林大哥,我们,我们真的可以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了吗?” 林大哥哈哈一笑:“此处离前线尚远,自然可以随意走走了。你们的林大哥,会是信口开河之辈吗?再说,你们,你们可是难得一见的贵客啊!” 魏骥立似乎不想在原地多待,就这样说道:“林大哥,咱们边走边谈吧?” 林大哥会意,率先迈出了半步:“好吧,边走边谈——” 虽说是“边走边谈”,然而,走着那最初的数十丈之时,三个人倒是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似乎都在想着该如何先开口。 越过那玉带溪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多谢了,多亏你及时赶了过来,为我们解了围。要不然,真不知道还要僵持多久?” 林大哥哈哈一笑:“赵姑娘,你不要说感谢我。说真的,这些天,我在主人家面前,还没少挨斥责。现如今,总算是找到你们了。这个差,多半也就可以交了。哦,刚才那位韩将军也是奉命行事,你们,你们可不要往心里去哦……” “林大哥,”魏基立也是哈哈一笑,“林大哥,你,你这是说哪里话?换作我,也会这样做的……” 军令如山,果然不是随口说说的。看来,这位魏大哥,确实应该到军中历练一番。 “是啊,”还没等林大哥回应,我这样帮衬道,“所谓军令如山,令行禁止,确实,马虎不得!能够有如此忠于职守、军纪严明的队伍,我们这些黎民百姓,也就放心了——” 那林大哥像是听出了什么,就这样说道:“是啊,江山社稷,离不开一支忠君卫国的军队。你们,你们多半也会这样想,我们何德何能,那位大人物怎么会如此的惦记、青睐呢?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目前,朝廷急需行伍方面的人才,我家主人在得知你们的情况之后,下了死命令,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们……” 从林大哥之口再次确认这件事之后,我不免心潮澎湃,感激之余,也深深地感到自己那即将要肩负的重任。在这种情况下,切不可再妄自菲薄,更不能驻足不前,不思进取了。一场误会,其实,更应该说是一点小误会,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只因为林大哥的及时赶到。 那位韩将军,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极为大方得体的。他只是说,自己还要到各处“巡视一番”,就带着手下先行告退了。这样的场面话,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既然林大哥出头了,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吧?接下来,你林大哥要领着“贵客”到哪儿去,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至于我韩某人嘛,由于已经到别处巡逻了,也就不知晓了。 林大哥和韩将军,对于场面和局势的把控,足够我们好好琢磨一番的了。如此说来,过于一根筋的魏基立,就显得稚嫩了些。 当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就没必要再去多想了。和双方对峙有关的这件事情,真要论起是非对错来,那可是一言难尽啊!而我呢,也不曾想,要腹诽韩将军。如果真要说,我有什么想法,我倒是觉得,魏大哥应该多学学林大哥,不要太固执,太死板。 这一刻,甚至也算是初夏时节了。最近的这二十多天,我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至少,不再满足于坐井观天了。从最初的路遇魏基立,到接下来的深夜谍影,再到如今的定军山之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在此期间,尽管也曾进退维谷、险象环生,不过,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了。由此看来,出门在外,就是最大最好的历练了。 此刻此刻,我们三个人,似乎都在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其实,不难想象,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不平静的。或许,我更应该知晓的,倒是林大哥最为真实的想法。 或许,在他看来,我和魏基立,跟韩将军对峙,简直就是在胡闹吧? 由此,他也就在想着,如何引导一番,让这两个年轻人,走得更稳更快一些。要不然,他这么辛苦地一路找来,又是为了什么? 止息一场纷争和对峙,还是最表面的。 他接下来的言辞和举动,至关重要。 于是,对于我和魏基立来说,如何把握住机会,就显得尤为关键了。当初,魏基立不愿意直接从军,所等着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了。而且,他的运气,还真的不错,还真的等来了生命中的贵人…… “此后,林大哥但有所差遣,”果然,魏基立慷慨激昂地表态道,“魏基立愿效犬马之劳!” 一听此话,我心头窃喜:这一次,我们的这位“魏家小哥”,可真是铁定心思要投身行伍了。 “魏家小哥,”那林大哥只是微微一笑,“你林大哥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怎么敢‘差遣’你呢?不过,这是我家主人的意思,以后有机会,你的那番话语,你林大哥定当如实禀报……” 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小女子一直很想知晓,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到底是……” 这样说着,接下来该如何措辞,我一时也感到拿捏不准了。我隐隐觉得,自己如此刨根问底,似乎是不太相信别人,似乎不太礼貌;再说,在林大哥这样有权势的人物面前,自己的措辞是否得体,还真的说不准。 带着一丝笑意,林大哥回应道:“赵姑娘,你林大哥早有预感,觉得你迟早是会这样问的……” 是啊,我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 带着一丝羞歉,我微微低下了头。 林大哥大度地说道:“赵姑娘,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换作我,迟早也会有此一问。当然,林大哥行伍出身,言辞粗鄙,说不出这种文绉绉的话语来。哦,赵姑娘,你举止大方,谈吐文雅,诸葛丞相的那一篇《出师表》,有所了解吧?” “哦,诵读过几遍——”我尽量把话说得谦逊些。实际上,由于一向敬仰诸葛丞相,他的那一篇情深意切的《出师表》,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林大哥接着说道:“在出师之前,对于内政和军政,丞相都有所安排,哦,你,你就回忆一下表中对军政安排的相关语句吧……” 我暗自思忖着:哦,当时,对于军政人选上的安排,我记得,丞相是这样写的:“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意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文句了。这样说来,眼前的林大哥,与这“将军向宠”,应该是有着某种渊源的…… “哦,你,你是‘将军向宠’的心腹……”我暗自欣喜,却依然缓缓地说道。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林大哥这样回应道:“唉,将近二十年前,向宠将军就殉国了。林某当时年纪尚幼,自是无缘亲聆这位军中前辈的教诲——” “唉……”我也是一声长叹,“国之良将,国失良将……” 那林大哥脸上的神情,似乎霎时变得喜忧参半起来。怎么说呢?一想起向宠将军忠勇殉国,“国失良将”,难免会哀婉、痛惜。而眼见眼前的这位姑娘,虽说年纪轻轻,气度、见识不同凡响,更为难得的是,她爱憎分明、忧国忧民,颇有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由此看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没看错人。 带着一丝欣慰,林大哥缓缓地说道:“哦,赵姑娘如此激赏向宠将军,我家主人知晓了,也自当欣慰、欢喜不尽……” 第67章 义结金兰 光环,名垂青史的光环! 我暗自寻思着:说起诸葛丞相的北伐,以前,我比较欣赏、心仪的,就是赵云、魏延、关兴、张苞这一类在前线冲锋陷阵的铁血将军。至于这位向宠将军,倒是没有多少的印象和感觉…… 只是,既然他的名字已经载入《出师表》,自然也就在史册上占据了不可动摇的一席之地。 “哦,这位向宠将军,大概是因为留在后方吧,小女子一向孤陋寡闻,倒是知之有限,失敬,失敬了——”我试着这样分辩道。 皱了皱眉头,林大哥神情已然是颇为凝重,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这也不怪你,大多数人都更关心攻城掠地、摧营拔寨,大多习惯于急功近利。不过呢,换个角度想一下,在前线作战,军械方面,总需要戈矛弓弩方面的补充吧?再有,谁也不可能饿着肚子、穿着单衣去打仗吧,因此,还需要粮草、衣被等方面的补充和保障。再说,行军打仗,也不是随便找几个人,穿上盔甲,拿起长矛大刀,就能够上前线的,至少,这些人还需要三五个月的训练吧?战争,需要统筹兼顾,从来就不是儿戏……” 我点了点头,接口道:“是啊,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打仗,对后勤保障方面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很严的。还有,平时我们经常说起的‘招兵买马’,主要也是在后方完成的。由此看来,当初诸葛丞相特意向圣上举荐这位向宠将军,大有深意啊!” 大概是看到我一点就通,悟性甚高,林大哥兴奋地接过话:“当时,向宠将军担任的是中部督,是都督中的一种。哦,这军队的编制,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太容易说得清楚。赵姑娘,你,你只要大体上知晓,在当时,这中部督,就是负责后方军政方面事务的,也就差不多了。当然,这都督的名称,在不同的时间段,多半会有所不同。而我家主人,目前所担任的职务,就和当年的向宠将军差不多……” 我心里暗自微笑:弯来绕去,说了这么多,这位林大哥,总算把他家主人的身份、地位,都点出来了。嗯,怪不得那位韩将军对他也要礼让三分。看来,只要有他引荐,魏基立的前程,还是值得期待的。 “林大哥,”这一刻,只听魏基立插话道,“到时,大都督面前,可要多美言几句哦……” 林大哥点了点头:“魏家小哥,这个,你就放一百条心吧。如果不是可塑之才,栋梁之才,这几天,我也就没必要大老远地四处找寻了……” 我自然知道,在这些日子里,为了寻找我们,林大哥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汗水!别的且不说,此前看到我们跟韩将军对峙,他快马赶到,紧接着就为双方排忧解纷,就是到了这一刻,也顾不上喝一口水。 “林大哥,你,你辛苦了!”我和魏基立异口同声道。 林大哥哈哈一笑:“遥想先帝当年,三顾诸葛丞相于草庐之中,数十年以来,一直传为佳话。你们的林大哥嘛,只不过是骑着高头大马,在附近转了几圈,也说不上辛苦不辛苦的——” 我心头一震:林大哥的这个类比,言重了吧?魏基立和我,何德何能,怎么能够与诸葛丞相相提并论呢?当然,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大都督求贤如渴,急于找到魏基立,那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总不能把两个年轻人捧得太高吧?嗯,那句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或许也自有道理吧?总而言之,这一次,魏基立可真是遇到贵人了。哦,我真替他高兴!这样说来,这定军山之行…… 先是风波误会突如其来,接着是有惊无险,而峰回路转之后又是大道坦途在望:这一切,似乎只是因为,我们在那驿站上遇到了这位古道热肠的林大哥! 三人边走边谈,越过溪水,迈过平沙,走过草地,不知不觉之中,就来到了那笔架山之下。 驻足良久,魏基立试着这样问道:“林大哥,既然都是自己人了,基立就斗胆问一句,此处可是诸葛丞相的长眠之处?” 林大哥先是一愣,接着就神情凝重起来:“此处,西南有定军山主峰吞吐呼吸,西北则是大巴山余脉,高大雄峻,自是难得一见的好地方。丞相心仪于此地,也在情理之中——” 我暗自寻思着:林大哥这样一说,也就是默认了。近观此处,前有书案梁,后有笔峰山,更是暗合丞相的渊博、儒雅。更为难得的是,玉带溪蜿蜒流过,更是平添了几分静谧与清幽。 诸葛丞相一代人杰,果真是不同凡响。只是,我们这三个人,晚生了几十年,不能够一睹他的绝代风采。更为令人扼腕叹息的是,诸葛丞相一生殚精竭虑,亲力亲为,也没能看到北定中原的那一天。大业未成,斯人已去,对于作为后人的我们来说,这一切,又该作何感想呢? 哦,当初在丞相祠堂,我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总像是少了些什么。到了这一刻,我总算体会到了,那儿离京城太近,又是人为所造,我们的思绪与感悟,就不能完全生发出来。而到了丞相的墓地之前,抚今追昔,至少,我们就更能够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任! 或许,再多的功名利禄,都有归于尘土的那一天,只是,面对着这生养了自己的这片土地,你总要有所担当吧?不然的话,你到尘世间走这一遭,又是为了什么呢?“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看来,对于“平生”,诸葛丞相早就洞若观火,“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抱负啊! “丞相在天有灵,”我试着这样说道,“此刻若是见到了我们三个,会说些什么呢?” 林大哥缓缓地说道:“据说,当年丞相曾经明示,墓地要头西脚东,暗示着‘永怀西蜀,不忘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夙愿。只是,作为后人,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北定中原,以此告慰丞相的英灵?” 说着,他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魏基立的双手。 魏基立稍稍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拉过了我的手。 此时此刻,我也不避什么男女之嫌了,伸出手来,分别握住了林大哥与魏基立。 清风乍起,吹得山峰前的松柏刷刷作响,与三人心头激越的旋律应和着。那潺潺的溪流,荡涤着三人的心坎,依然不舍昼夜地向前流淌着。 至此,三个人的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回首蜀汉前尘,如果是从桃园三结义开始,那脉络,也还算清晰吧?在三顾茅庐之前,先帝手下的武将,关羽、张飞、赵云,均有万夫莫当之用!只是,先帝为何还只能东奔西走,甚至是寄人篱下呢?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对于前景宏图,缺少一个较为明确的规划。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盲人瞎马。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诸葛丞相,才渐渐进入先帝的视野。接下来,就是那三顾茅庐的千古佳话了。 数十年之后,当我们三个人,站在丞相的墓地前,心中的千言万语,又该从何说起呢? 从大的方面说,作为蜀汉子民,我们理应不忘先帝与丞相的遗志,以“北定中原,还于旧都”为自己的行动指南,以此来鞭策、激励自己。 当然,这样的一条路,还是极为漫长、艰辛的,甚至,终我们之一生,也未必就能如愿以偿。对此,我们应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哦,我们的这次会盟,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把此次会盟看作一架小船,那么,这架小船,又能走多远呢? 林大哥是都督府的人,自然要由他来掌舵了。魏基立嘛,别的且不说,划桨摇橹所需要的那点力气,总还是会有的。我呢,如果一时没有更适合于自己的活儿,就先考虑一下端茶倒水吧?此前,林大哥也说了,后勤保障,其实也是很重要的。 说来说去,是不是有点桃园三结义的影子了? 其实,这倒不是我们喜欢“附庸风雅”,而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如果还是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话,又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呢? 丞相泉下有知,不会认为,这三个年轻人只是在瞎胡闹,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吧?先帝遗诏中就有“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的语句,振聋发聩。这样说吧,我们的这架小船,不为自己的私利名声,只求有益于社稷江山。 仔细想来,林大哥肩负着大都督的嘱托,求贤如渴,才会不辞辛劳地赶到这儿来。因此,至少到目前为止,在掌舵方面,他还是很称职的。 接下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魏基立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做的? 有了这么好的条件,他再不能有所作为,就说不过去了。 此前,魏基立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深藏不露,谋定而后动?现如今,既然林大哥是奉命而来,就等着他表态了。从这架小船的角度来说,就是等着他上船、就位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简直有点羡慕他了!试想一下,世上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能够如此受青睐的,又有多少呢? 大都督的眼光,我还是相信的。 当然,对于魏基立来说,他多半也有着自己的考虑。我觉得,他多半在想,有朝一日,见到大都督之后,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只是徒有其表,徒有虚名…… 在丞相墓前瞻仰、祭拜完毕之后,林大哥语带征询,这样说道:“基立啊,赵姑娘,你们,你们有何打算? 眨了眨眼之后,魏基立这样回应道:“林大哥,既然我们都出来了,机会难得,也就不急着返回吧?嗯,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就要从军了,这地势地形地貌什么的,少不了要了解一下吧?因此,不如就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其中的哨卡关口,做到心中有数……” “林大哥,”还没等林大哥回应魏基立的话语,我就接口道,“有一些山川险关,我和魏基立一样,以前,只是听说,只是心驰神往而已。现如今,都近在咫尺了,自然就想着要实地寻访一番了……” 由于生怕林大哥急于返回去复命,我就这样接过魏基立的话语,如此一唱一和起来。 对于行军打仗、布防设防什么的,我自然是外行,甚至,也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那些山山水水,未必就是因为战火烽烟而存在的吧?既然已经到了这儿,我倒是愿意,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四处走走,看一看这些千姿百态的风景。如果就此匆匆返回,以后再回想起来,多半会有某种类似于“身处宝山空手归”的遗憾吧? 哦,还有一件事情,当初出门之时,爹娘也曾经跟我说起过,先太叔祖赵云将军之墓。是啊,如果这一趟还有幸能够找到那处墓地,前去祭拜、瞻仰一番,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夙愿吧? 由此看来,还是不急于返回为好。 林大哥哈哈一笑:“两位年轻人不贪图京城的富贵繁华,只想着尽早熟悉地形地势,以有益于将来,难能可贵啊!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乐意奉陪一番。哦,至于大都督那边,我自有办法。再说,我出门的时候,都督也不曾明确划定具体的日期……” “哦,我想起来了,”我这样说道,“如果到了某一处军营,只要有人返京办事,林大哥完全可以让他,给我们的大都督带个话……” “哈哈哈,”魏骥立和林大哥齐声说道,“还是,还是赵姑娘有办法!” 乍一听,我只觉得,他们是在夸奖自己。转念一想,这哪里是夸赞,这分明是在嘲讽啊!林大哥如此的身份和地位,又长期在外奔走,如此简单的办法,还需要别人去教吗? 轻轻地拧了林大哥一把,我微微一笑:“林大哥,你是大东家,到时,我和魏基立可要看看,你是如何款待客人的?” 第68章 遥望摩天岭 定军山之行,如梦似幻。 眼看戏谑得逞,林大哥见好就收,换上了一种稍显严肃的语气:“赵姑娘,魏家小哥,放心吧,你们的林大哥正事做不了多少,在食宿款待方面,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成问题——” 我的本意,也就是斗一下气而已,此时眼看对方已经郑重承诺,也就顺势说道:“这样一来,到时可就要辛苦、麻烦一下林大哥了……”说着,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基立会意,抱拳致谢道:“林大哥如此美意,魏基立先行谢过。” 林大哥连忙摆摆手,朗声说道:“赵姑娘,魏家小哥,再如此客气,那就太见外了。” 一番客套之后,三人继续前行。 转眼之间,又是二十天过去了。 这天夜里,独自斜躺在一处军营里,我的心思,却是风起云涌着,迟迟不曾入眠:这人啊,还真有点难以捉摸。这二十天里,一路上爬山涉水,足迹所至,尽是边关要塞。每次夜里歇宿,总感觉到那骨头酸软,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时常是一觉醒来就是大天光。而这个夜晚,明明已是此行告终,明天上午就要返回京城了,为什么偏偏就夜不成眠呢? 嗯,有点激动,也想着要回首一番。其实,明天也不急着赶路,让自己倦极而眠,又何尝不可呢?至少,那林大哥和魏基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辞而别,都不会把我撇在这军营里而不管不顾的。 最近这二十天,也算是大开眼界,不再是见山就是山了。这林大哥行伍出身,习惯于从行军打仗的角度,仔细查看那些山川地貌。接着,又不厌其烦地跟我们分说一二。这,显然是着眼于未来了。 而魏基立呢,作为一位未来的将军,统兵之将,也是虚心求教。有时候,我不免会这样想,假以时日,这位魏少将军在军事上的眼光和造诣,与林大哥相比,将会是不遑多让吧? 打一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这魏少将军隐隐就像那出海的蛟龙,狂风巨浪之中宛若闲庭信步。 雄关,险关,哨卡,要塞……这其实只是一种套话。身临其境,再加上行家里手在一旁点拨,你才能够真正体会到,此处如何排兵布阵,彼处如何据险固守。而另一处呢,则是如何安营扎寨,方能进可攻退可守。其中的学问与门道,大着呢!而且,这一切,也不是光看着图牒和沙盘,就可以了然于心的。 一个姑娘家,就这样跟着两个大男人,整天琢磨、寻思着征战杀伐、御敌克敌,或许有违妇道;只是,既然人家那么有心,你总不能在一旁或冷眼或发呆吧?再说,对这行军打仗有所了解之后,就算这两个家伙依然更胜一筹,我依然可以这样打趣他们:林大哥,魏基立,就算在排兵布阵上,本姑娘稍有不及。不过,也只是输了一丁点儿。接下来,再比一下纺纱织布,以此论输赢,那又如何?到了那种时候,他们恐怕就只能双手抱拳,甘拜下风了吧? 人生在世,技多不压身啊! 哦,想起来了。当年,先帝到东吴成亲,看到洞房里摆刀放剑,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叫孙夫人撤了去。由此看来,就算是须眉男子,也不是整天总想着刀光剑影的嘛。 或者说,他们也有着担惊受怕的一面。唉,只是,后来,那孙夫人,也就是吴主孙权的妹子,听说是投江自尽了。若是她能够跟随先帝,在川蜀安家落户,那又如何呢?至少,从名义上说,她就是当今后主的一位母亲了。其实,她也曾经想着要把后主带回东吴去,只是,后来,在船上被赵云将军给截下了。 由此看来,大男人们多半是这样想的:后主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将先帝的血脉带回东吴,多半是要以此来要挟蜀汉。哦,这样一来,对后主的争夺,就演变成两国外交争斗的延续了。 不过,我也闪过这样的想法:那孙夫人对后主的疼惜与爱怜,也是发自内心的吧?是啊,就算是山野村妇,回娘家的时候,只要还走得动,谁不想带上孩子呢?再说,那边的吴国太,对于自己女婿的亲骨肉,也会跟普通的外祖母一样吧?只可惜,当时的蜀汉与东吴,虽说是盟友,似乎都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貌合神离…… 算了吧,先不去想这些。 这些天,各处要塞关口尽收眼底。 “对于险关要塞,”那天上午,林大哥这样说道,“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就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我和魏基立。 那一刻,我隐隐觉得,林大哥是在卖关子吧?又或许,他是在试探着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的眼神呢? 不过,由于把握不大,我就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基立皱了皱眉头之后,这样说道:“林大哥,你,你可不能留一手哦……” 眨了眨眼之后,林大哥微微一笑:“魏少将军,你所说的‘留一手’,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林某心思驽钝,还请明示——” 魏基立先是报以一笑,紧接着,就缓缓地说道:“据末将所知,不远处尚有一处险关要塞!也不知,是不是不能让外人涉足?” “魏少将军,对于我们来说,只有想不起的要塞,没有到不了的关口!”林大哥自信满满地回复着。 他的意思显然就是,只要你想去,他完全可以负责交涉。 “好吧,林大哥既然开了口,那末将就斗胆再说一句。林大哥,烦劳你了,尚请领着末将,前往摩天岭——”魏基立开口了。 “魏少将军,这一下,愚兄还真是没看走眼。”林大哥欣慰地说道。 说着,已经移出了一小步。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清楚了,魏基立所迈出的那一步,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 摩天岭之行,就此拉开了序幕。 即将返回京城的这个夜晚,回首那为数众多的边关要塞,而其中最险峻的,应该就是那摩天岭了吧?魏军若是从北而来,首先是战马、辎重上不到顶峰,就算有少数身手极为矫健者,勉强步行攀爬到了山顶。向南望去之时,尽是悬崖峭壁,稍不留意,就要摔个粉身碎骨。打个比方说,就算是仙鹤,到了此处,也会掂量起来,自己能不能飞得过去呢?这,就是摩天岭了。“摩天”,都快要跟天空连接在一起了,稍一伸手就可以揽住那云朵了,这是多么生动传神的名称啊! 是啊,就算是极少数人,祖坟之前烧过高香,极为幸运,涉险下到了山底,迎接他们的,还有我方的一处寨子,那儿的一千名精兵,以逸待劳,严阵以待,厮杀起来,也会让他们有来无回。这,这就是我方最为险峻的一处关口——阴平关了。 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过摩天岭和阴平关,你就会了然于心了。 险关要塞,就这样,跟江山社稷的安危,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那么,那天上午,在前往摩天岭之前,林大哥为什么要先开个玩笑,试探一下魏基立呢? 此刻想来,林大哥深谋远虑,不愧于大都督的心腹啊! 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寥寥数语,他就可以看出魏基立的军事素养。当然,与此同时,他还很想知晓,这位“魏少将军”,有没有足够的进取心与责任心,是不是可造就之才? 林大哥多半是这样想着的:我可以扶你上马,助你一臂之力。然而,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能够走多远,还在于你自己! 值得欣慰的是,魏基立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当然,对于魏基立来说,如果他真的就是将门之后,对边关要塞有所了解,也当在情理之中。要不然,他完全可以直接去应征入伍的,没必要等候着贵人的出现。 由此看来,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位魏少将军一个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到目前为止,已经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前景可待啊! 如此说来,这些日子里,虽说也有着某些风险挫折,不过,从总体上看,也还是顺风顺水的。 阳关大道,就像那一幅引人入胜的长卷,就在眼前,缓缓地展开着…… 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一趟,从始至终,都没能路过赵云将军的墓地旁。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不是信口开河啊!退一步说,有如此易守难攻的要塞,我方就算在进攻方面难有成效,只要不懈怠,守住自己的疆土,还是绰绰有余的。 哦,当初诸葛丞相不曾采纳魏延将军兵出子午谷的计策,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考虑呢? 其实,丞相是在担心,如果魏延将军领了那万儿八千的人马去,就算是涉险过了关隘,已然是人员折损过半,在这种人困马乏的情况之下,又如何能够在对方守军手下讨得了好去?因此,说得直白一点儿,最终只能是弄了个全军覆没…… 丞相一向小心谨慎,又是爱兵如子,自然不想甘冒奇险了。 从目前我对阴平关的印象和感觉来看,这种可能性,确实比较大。 当然,那也只是魏延将军的提议而已,并不曾付诸实施,因此,其中的是非对错,祸福得失,我自是不宜妄加评论。 “兵不厌诈”,“兵贵神速”?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魏军大胆地走出这一步险棋,又当如何呢?地势险要,或许也不是万能的。不过,能够越过摩天岭,对于那些前来犯险者,就已经是折损过半了。如此的伤病疲惫之师,又如何能够在守关的精兵强将面前,再进一步呢? 险关不是万能的,更重要的是人心,我方严阵以待、众志成城的守关将士的人心! 雄关,多半也只是一种屏障吧?对江山社稷忠心耿耿,才是坚不可摧、无法战胜的。 哦,一下子就想了那么多,我也快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将领了吧?当然,目前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是啊,只是自己想想而已,反正也没人知晓。嗯,此时此刻,另一处军营里的林大哥和魏基立,劳累奔走了一整天之后,多半已经酣然入梦了吧? 魏基立如果还醒着,他会想些什么呢? 如果他已然是在梦境里,那么,他的梦里,会出现怎样的一幕幕呢?他,他会想着我吗?他的梦里,会有我的身影吗? 不害臊,尽去想这些。 嗯,夜深了,先不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了吧。返回京城以后,那些时间,大把大把的,有的是!尽管不曾跻身行伍,却着着实实地走遍了险关要塞,这样的一段经历,世上能有几人呢?由此看来,一时不成眠,也不足为奇…… 有那么一个瞬间,那沉甸甸的有如系了小石子一般的眼皮,最终没能够再次睁开,疲倦至极的我,就此入梦。 第二天醒来之时,早已经是日上三竿。 用过早饭之后,三人就要踏上归途了。 收拾整理行装之时,林大哥这样问道:“赵姑娘,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跟着我们,再这样翻山越岭吗?” “林大哥,那点山山岭岭,也没那么可怕的,”我这样回应着,“其实,这一趟,本姑娘也是收获颇丰,受益匪浅的……” 点了点头之后,林大哥就换了个话题,展望起返城之旅来了。 我注意到了,这一路上,林大哥和魏基立言笑甚欢。不难想象,这一趟边关之行,坚定了魏大哥从军征战的信念。 再走了几步之后,我只觉得,头顶上的阳光甚是炽烈,刺得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只是,此时此刻,我的那颗心,却是恍若置身冰窖,都快要打寒颤了。 这,这如何是好呢?一个奇怪而隐秘的念头,到了这一刻,最终还是在那炫目的阳光下绽开了,就像那小草,只要时机成熟,总是要破土而出的。 大概是看到我突然变得双眼无光、双脚滞重起来,林大哥先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接着就关切地问道:“哦,赵姑娘,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第69章 酒宴 人与人之间,自有真情在! 我不由得暗自欣慰:看来,这林大哥还是很在意我的。至于那魏基立,他总是头脑一根筋的,多半也只是忙着跟林大哥说话…… “林大哥啊,”我这样说着,撇了撇嘴,“你和这‘魏家小哥’一路上总是谈着什么边关要塞、排兵布阵,甚至也说起‘魏家小哥’的锦绣前程。哦,我只是想知晓,大都督那儿是不是也设有女兵营,让小女子也掺和其中呢?” 林大哥霎时眉头一皱,那一刻,我想,他多半会暗自嘀咕起来:这小姑娘,心思如此细腻,这可是话中有话啊!确实,我跟这“魏家小哥”所谈及的,尤其是在前程方面,与她关系不大,从而忽视了她的感受…… “女兵营嘛,”林大哥微微一笑,如此分辩道:“抱歉了,目前倒还是没有设立。不过呢,以赵姑娘的见识、气度、才干与身手,又何愁找不到用武之地呢?” 我的本意,也只是想找点活儿干,如果整天闲坐着等饭吃,无所事事的,多无聊啊!耍一下小性子,也不过是为了引起林大哥的注意罢了! 此刻听林大哥这么一说,看似颇为有戏的样子,顿时破涕为笑:“林大哥,你,你熟门熟路的,也不知会给小女子安排些什么活儿?” 凝神片刻之后,林大哥这才缓缓地说道:“这,说来话长。嗯,你既然深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就是知晓了后勤保障的重要性。其实,除了戈矛粮草,衣物被褥方面,也是很重要的。这方面的事情,也需要有人去做吧?因此,届时赵姑娘不仅不怕没事做,你林大哥所担心的,倒是怕我们的赵姑娘,一时忙不过来,连梳妆打扮的时间,都没有呢!” “那,那倒不至于,”我连忙表态道,“最多就是早一点起身而已……” 大概是看到已然进入正题,林大哥淡淡一笑,依然卖着关子:“赵姑娘,你说说看,我们京城还有一个美称,就叫……” “叫,叫锦官城?”迟疑片刻之后,我还是说出口了。 那一瞬间,我还真的有点纳闷了:这“锦官城”三个字,如何还能跟后勤保障扯到一起呢? 林大哥点了点头:“嗯,确实是叫作锦官城。当年,诸葛丞相在北伐之时,提出了‘决敌之资,惟养锦尔’的策略。不难想象,在当时,蜀锦不仅是对外贸易的商品,而且也是军费开支的重要来源。为此,他还专门设置了‘锦官’,统一管理织锦产业,蜀锦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从此,京城还多了一个美称——锦官城……” 听他这样一说,我才真正懂得,这“锦官城”一词,还有这么一段来历。离开家乡之前,这纺纱织布什么的,我自然也略知一二。只是,万万没想到,蜀锦还有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仅此而论,坐井观天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倒是至理名言啊! 一怔之下,心中的一个念头,霎时就像那小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都快要蹦出胸腔来了。 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这样开口问道:“哦,这‘锦官’,现在也还存在吧?” 林大哥哈哈一笑:“存在,当然存在了!哦,就照直说了吧,赵姑娘如果不嫌弃,届时就可以到锦官去任职了……” 刚才的那个念头,居然就此落了地,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哦,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 激动、欣慰、兴奋之余,我的语气,竟然有点结结巴巴了:“林,林大哥,这,这可,这可太好了;这可要多谢你了……” 林大哥把手一扬,朗声说道:“赵姑娘,都是自己人,可不要太见外哦!” 我不由得暗自思忖着:人说“锦绣前程”,我的前程,或许也不怎么样,不过呢,这一次,倒真的是和“锦绣”连在一起了。 这,这大概也是某种天意吧?至此,为了我和魏基立的前程,在铺路搭桥方面,林大哥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也可以这样说,那“锦绣前程”,就在不远处向我们招手了!当然,魏基立魏大哥,或许更会“前程似锦”。这林大哥,真是我们的贵人啊! 乘着这股东风,我和魏基立,你一言我一语的,向林大哥说起以后该如何赴任履职,如何尽职尽责了。 数天之后的一个深夜里,赴宴归来的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大概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吧,头脑胀得厉害,就像那咚咚咚的鼓点声,一时全无倦意。灯烛之下,我双手托腮,凝神细思着:这几天,那些和“前程”有关的事情,进展得甚是顺利,甚至要超出我的预想。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林大哥是严都督最为倚重的心腹,严都督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当然,这也和魏基立的表现有关。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魏基立身为将门之后,家学渊源,近些年,又特意在文韬武略诸多方面,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如此的文武全才,自然会让严都督青眼有加了。看来,是金子,总是会闪光的!总是会闪光的,才是真金! 魏基立的文韬武略,在年轻一代之中,堪称出类拔萃了。 哦,当时,就在那酒宴上,当着那么多贵宾的面,严都督半开玩笑地说道:“林荣,好你个林荣啊,你早一点把基立找到,本都督不就可以多睡几天安稳觉了吗?” 一闻此言,那些贵宾先是一愣,接着就朗声大笑起来。是啊,如今战事胶着,征战正酣,多几个年轻有为的将领,自然会大有益于江山社稷。 林荣林大哥呢,也借此机会,为魏基立美言道:“都督有所不知,那些天,魏少将军不计虚名,执意要到各处关口要塞走一走,看一看。属下呢,当时也觉得,魏少将军此举将有利于此后的带兵打仗,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充当起向导来,就此耽误了一些时日,让都督久等了……” “林荣,”严都督把手一挥,“你,你当机立断,做得好,做得对啊!嗯,眼下急切需要的是人才,你和魏少将军、赵姑娘在一起,办的都是正事,我怎么会责怪你呢?哦,你们说说看,早一天晚一天见到本都督,有什么区别吗?” 说着,端起酒杯,环视起众位贵宾来。 贵宾们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齐声道:“恭喜,恭喜严都督,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哈哈哈,”严都督开怀大笑,“如虎添翼,好一个如虎添翼——” “当”“当当”“咣当——”:严都督和众宾客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我,林大哥,魏基立,也和他们一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严都督比作“虎”,贴切与否,姑且不论。然而,严都督的那种欣慰、喜悦与自豪,那是溢于言表,毋庸置疑的。 再过了一阵子,严都督在欣慰、兴奋之余,亲自把酒,这样对魏基立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魏骥立连忙谦逊道:“当时,当时基立考虑不周,让大都督久等了,还请大都督见谅——” 严都督哈哈一笑:“这,这可是正事啊!正事,正事为重!” 说着,就和魏基立单独碰了一杯。 看得出来,对于魏基立以江山社稷为先,大都督还是相当满意的。 再过两天,魏基立就要奔赴边关,效命疆场了。也就是说,严都督的这一关,已经过了。 至于我嘛,也正如林荣林大哥事前所说的,也即将到锦官任职了。这,这也算是某种“双喜临门”吧? 其实,这倒不是我喜欢抬高自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真实的情形是,那严都督,还有那些贵宾,对于我的到来,也甚是高兴,甚至还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了! 是啊,近些年,能够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年轻姑娘,还是比较少见的。然而,有些事情,正等着我们这些人去做啊!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作为女儿身,也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吧? 据说,当初诸葛丞相的夫人,相貌并不怎么样,却甚是内秀。丞相的经天纬地之才,似乎也离不开她的辅助。 嗯,我想起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某些时候,也曾有一些人,会有这样的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那样的情形,确实也曾出现过。不过,如今的巴山蜀水,多半不会这样了吧?因为,我们的江山社稷,急需各种各样的人才。 此前,也有人这样揶揄道,“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蜀汉,出现了人才断层,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青黄不接”的情况。换一个视角看,如果真是一个人才,不就是盼到了那用武之地了吗?因此,与其去感慨怀才不遇,倒不如多想琢磨一下,如何找个时机,展现一下自己。这样一来,只要你有真才实学,有一技之长,还愁被埋没吗?因此,如何抓住机遇,还是很重要的。 在这方面,我和魏基立,都是很幸运的。 因为,我们遇到了林大哥这样的贵人。 当初,说起“将军向宠”,在得知向宠将军已然故去之时,我曾这样感慨:“国之良将,国失良将!” 这样的一句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首先,肯定“将军向宠”是国家的“良将”,是栋梁之材。 其次,为向宠将军的辞世,深感惋惜和悲痛。因为,我们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将。 我这句话里的这两层意思,林大哥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于是,他就更为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一来,他对魏基立和我的前程,也就更为上心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严都督如此器重他,也不是就没有道理的! 此刻再回想起来,当时,魏基立执意要到边关要塞走一趟,也是自有想法的。是啊,林大哥向主人推荐魏基立,是本分,是职责之所在。只是,严都督跟我们,那可是素味平生啊!不难想象,见了面之后,严都督肯定是要就着行军打仗、边关要塞的某些方面,跟魏基立交流一番的。这样一来,如果魏基立没有此前的积累,又能够说出些什么呢? 严都督的这一关,也不是那么就容易过的吧? 机遇,一向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 由此看来,魏基立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如果一开始,魏基立就到征兵处去,还会有如今的这一幕吗? 可见,如何给自己定位,如何找准目标,如何找到立足点,也是极为关键的。不是说,要只盯着天上,只想着好高骛远,做大事情。我的意思是,要找到适合于自己的位置,才能够人尽其才。 想想也是,如果一开始,诸葛丞相就到先帝帐下,说要谋个幕僚的职位,以此养家糊口,那么,以后的故事,就没有多少激动人心之处了。是啊,此后,先帝真正了解到,诸葛亮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为了让手下听命,先帝不惜解下佩剑,授予这卧龙先生令行禁止的指挥大权! 当时,卧龙先生也不过二十多岁,比起先帝手下的关羽、张飞、赵云等人,要小上一二十岁! 夜深人静,无人知晓。 此时此刻,我确实应该好好想一下,该如何去面对那样一件事情了吧?是啊,那些该来的事情,迟早是要来的。此前,有意无意之中,我似乎都在刻意掩饰、回避着什么,毕竟,我还可以这样宽慰自己:莫要着急,时间,有的是。再说,某些正事都还没有着落,个人的私事,不妨先放一放,缓一缓。 据说,前朝有位名将,曾经这样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要说这建功立业,无论如何,我都是比不上这位一代名将的了。不过,在“何以家为”这件事情上,只要我也有所坚持,似乎也还可以比上一比的…… 然而,就在今夜里的酒宴上,却出现了那样的一幕! 于是,我不禁这样想:此前我的那些所谓的“坚持”,会不会只是某种自欺呢?哦,眼光,严都督和宾客们的那种眼光,酒宴上那么多人的眼光,似乎都在说着些什么?在他们眼里,这样一对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年轻人,自然就是,自然就是…… 第70章 酒席上的姻缘 这是别人的看法,首先,你要意识到,人家是会有想法的。 这,这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在严都督和众宾客眼里,我和这魏基立魏少将军,是年轻一代的人中龙凤,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的一双……如此成双入对,形影不离,也难怪别人会这样想吧? 目之所及,随着而来的,也就是心之所至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带着熏熏的醉意,严都督开口了:“魏少将军,赵姑娘,你们,你们可欠我,欠我一杯酒哦……” 我脸上一红,就像那红脸的关公一样。“这,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深感难以措辞,情急之下,只好将目光转向魏基立。 魏骥立倒也是个不怯场之人,只见他微笑着直视着严都督,神情自若,缓缓地说道:“严都督,此话,基立,基立不知此话怎讲?” 大概是见到双方已经接上话了,众宾客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杯盏,两眼泛起了一种异样的光。 “少将军,”那严都督哈哈一笑,“有,有一杯酒,你,你是一定要请的。那,那就是,那就是你跟赵姑娘的那杯喜酒……” 这样说着,他端着酒杯,环顾起整个酒席上的众宾宾来。 “是啊,这杯酒,一定要喝的……” “哦,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少将军,赵姑娘,这杯酒可不许赖哦!”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杯酒,我,我们喝定了……” 七嘴八舌之中,众宾客的说笑声,恍如惊雷,甚至都有点起哄的味儿了。 说起来,这多半也难怪他们:既然位高权重的严都督都开了口,定好了调子,他们跟着附和几句,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再说,这世上不乏各式各样的酒席,对于这些酒席,他们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而且,人们最喜欢的,似乎还是婚宴。最喜欢喝的酒,自然就是喜酒了。 只是,如此勉强别人请酒的场面,我一时还难以适应,于是,偷眼看了魏基立一眼之后,我就把头埋到了酒桌之下:期待,欣喜,欣慰,羞涩,不安,迟疑……诸般情绪杂揉成了一团乱麻,缠绕在我心间。 愣神了片刻之后,魏基立站起身来,手持酒杯,朗声说道:“严都督,各位同仁,各位贵宾,承蒙厚爱,这杯酒,我可是请定了,到时可要赏光啊!” “好!”“好事情!”“会来的,到时一定来!”“这杯酒,喝定了!”……众宾客齐声叫好起来。这,也就是习惯上所说的“喝彩”了? 我也曾这样想,在他们看来,魏基立毕竟还是年少青涩,脸皮不免会薄一点儿。多半是要扭捏几下,客套一番,谦虚几句。然后,再把话说得含蓄一点。 他们多半也不曾想到,这位少将军如此豪气冲天,豪爽张扬,就这样轻易地表态了。 那些叫好声,就是这些宾客们喜出望外之余的回应了。 “当”“当当”“当当当”的声音响起! 这是酒杯相碰的声音,魏基立与严都督酒杯相碰的声音,魏基立与众同仁众宾客酒杯碰在一起的声音!此外,还有众宾客向严都督道贺的声音。 嗯,这“觥筹交错”的说法,还是蛮传神的。 到了这一步,我又该如何自处呢?迫于情势,也不想让严都督扫兴、难堪,我也只好站起身来,与他们碰杯了。 对于魏基立如此的反应,严都督和众宾客,是不是也会有所准备的吧?不过,魏基立如此果断,爽快,似乎还是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了,毕竟,一般情况下,年轻人要谦虚谨慎一些,至少要客气、客套一下,委婉含蓄一点的吧?而这位魏少将军,如此“杀伐决断”,多半会让他们心头一震。当然,他们大多是行伍出身,在内心深处,还是很喜欢的。 在他们看来,这“天作之合”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我,我就算有所保留,也是不好再多说什么的了。 那么,魏基立敢于如此当众拍板,那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确实,美丽的邂逅,深宵山谷之中的患难与共,一个多月以来的奔走跋涉,两人情投意合,这一切,都会让他底气十足。更何况,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如果公然跟严都督唱反调,确实有点不近人情,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他以后的前途。 只是,只是,他完全可以把话说得委婉、含蓄一点的。凡事都留有一点余地,留有一步台阶,不是更好吗? 是啊,如果真有此心,赴宴之前,也应该跟我商量几句吧?要知道,这样的一杯喜酒,至少也需要另一方的首肯啊!然而,我们的这位魏少将军,此前,一直都没跟我说起这件事情。甚至,也没透过一点口风。 从什么时候起,我赵馨予就只能唯他马首是瞻了? 而且,这样一来,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就等着赵姑娘披上嫁妆了。 是啊,既然魏基立已然当众允诺,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我的了。 只是,这婚约,究竟又该从何说起呢? 且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连一句征询的话语都没有!这位魏少将军,未免太独断专行了吧? 那么,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顺水推舟,做一个少将军的夫人,自然也是可以考虑的。再说,大多数人也是这样看的,这样想的。此外,如果我一直都在锦官任职,在人们的目光之中,也就是那种一心主内的女流之辈了。换句话说,也说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吧? 只是,就算是到了眼前的这一刻,我依然隐隐觉得,那样的一座桥,依然还没有搭好。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建成。此时就谈婚论嫁,似乎还是早了一点儿。 说到底,对于这魏基立,本姑娘依然觉得,有点不放心。 嗯,他的性子,有点执拗。而个性呢,又有点张扬。对此,在内心深处,我还是颇有微词的。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在那样一种场面之下,如果没能够显示出某种当机立断的气势,他生怕影响到自己的前途?我,我,我真的有必要在意这些吗? 思忖再三,有点不放心的真正原因,恐怕还在于,对于这魏基立,我到底有几分了解呢? 是否为魏延将军的后裔,他一直都是闪烁其词的。不过呢,有某种直觉在提醒我:那种执拗,那种自视甚高,那种我行我素,那种“杀伐决断”,还真的是像极了。 也不是说这种个性就一无是处,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确实是要有坚持己见、破釜沉舟的决心的。然而,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做人就可以“一意孤行”了呢? 或许,凡事不可过于绝对化。我,我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有些事情,可谓一言难尽。嗯,人说对事不对人,其实也就是说,人的个性,是极为复杂、微妙的,如果不是结合具体的事情来判断,是很难说清楚的。 唉,这其中的是非对错、得失成败、祸福荣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嗯,那就先缓一下,再斟酌一番,先观望一番。嗯,目前,多半也只能是这样了…… 是啊,魏基立只是答应了请酒这件事情,并没有提及具体的时间。我,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我的态度,一直都是比较谨慎的…… 事情的根源,似乎就在于,严都督想着要喝喜酒? 人家想着要喝喜酒,你就想着双手捧上? 魏基立是迫于情势,碍于情面,就想着先答应下来再说? 为了仕途和前程,他就一门心思地考虑着,如何曲意逢迎自己的上司? 只是,据我所知,在个人的情感问题上,似乎也没这个必要吧? 或许,严都督的本意,也只是要试探一下魏基立的口风。却不曾想到,这位魏少将军,这么轻易地允诺了。 也就是说,酒醒之后,严都督都会有点纳闷:酒席上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预定了一杯喜酒。 由此看来,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魏少将军本人,不知随机应变,把话说得太满了。 留点余地,留点退路,留点台阶,才是一个人成熟稳重的表现。 至于那些宾客,那么轻易就盼来了喜酒之约,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 或许,这也只是因为,魏基立本人,这些日子里,过于顺风顺水了。既然谋取了一个好职位,在姻缘上,再风光一把,那又如何?唇齿之间,原本是有一个开关的,几杯酒下肚,那个开关也就失灵了。在酒宴上,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所在不少吧? 当然,也有酒后吐真言的说法。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醉意熏熏之际,没必要如此“夸下海口”吧?有些事情,一向都是开场容易收场难的。 那句话说“金口难开”,想想也是,你那么轻易就开口了,人家未必就会看重、珍惜。时间久了,你多半就会明白,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多半是不靠谱的。谨言慎行者,才能走得更远。 或许,对于这位魏少将军,我有点求全责备了。 只是,我也时常这样想,口风严一点,还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那些话语,既然已经说出口,也就收不回了。从此以后,严都督和他的这些宾客,就等着这杯喜酒了。 从这个角度看,魏少将军就这样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以后的岁月里,就看他如何填坑了? 美酒飘香,灯红酒绿之中,还连接起这样一段姻缘? 又或许,这一切,其实都是顺理成章的。就算严都督不说,那些宾客们,难道就不会旁敲侧击一番?这些宾客们,多半都会这样想:能够到都督府喝几杯喜酒,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事情啊! “魏基立,魏少将军,这杯酒,就看你的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暗自低语起来。 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我的心头,那千丝万缕的情丝,就这样缠来绕去的,难以理清。 哦,当初走出家门之前,爹娘也曾经说起过,希望我能够留意一下这件事情。在当时,我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有些事情,说着说着,想着想着,就来了。 而我呢,偏偏就有点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 “赵馨予啊赵馨予,”我不由得长长地慨叹道,“你贵为锦官主管,平时也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只是,只是,自己心头上的那些丝丝缕缕,又织得怎样了呢?” 秋风萧索,夜凉如水。 数十天之后的这个秋夜里,我和魏基立相约着,到城郊散散心。 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两个人都下意识地闭上嘴唇,不约而同地静默起来。 自西向东,两人默默地走着。 脚步声不会说话,而我,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想多说什么。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果有人来问我,对这魏少将军,会有几分了解?我,我又该如何回答呢?仔细想来,我所熟悉的,只是他的脸庞、身材、声音什么的,而对于他的内心,却总有着某种踌躇与隔膜。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一刻的城郊,人迹罕见,于是,除了清风拂过树枝的沙沙声,他们所能够听到的,就是自己的脚步声了。 哦,还有那心口跳动的声音,隐隐可闻。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忍不住先开口了:“魏少将军,如此良宵,你约了我出来,就是为了多走几步路吗?” 这话语里的嗔怪之意,魏基立自然听得出来,眨了眨眼之后,他这样说道:“馨予啊,第一次到严都督府上作客之时,那些话语,我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果然,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有记性的。 “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淡淡地回应道。 “我,我怎么会忘了呢?”魏基立连忙接过话语,“就算是身在边关要塞,这些话语,也会像那清风一般,萦绕在我心间!” 心中的那块石头,就这样落地了吧? 我心头一暖,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心中的那只小鹿,蹦蹦直撞起来了…… 第71章 少将军的心思 我的心里,在盼望着什么呢? 然而,再过了好一阵子,我这才发现,类似于定情、定亲或者是求婚之类的话语,并不曾从对方嘴里吐出。也就是说,想象之中的山盟海誓,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 这两人相处的场景,怎么就变得类似于“味同嚼蜡”起来了? “这家伙,此前酒宴上的口若悬河,究竟到哪儿去了呢?如此的判若两人!此时此刻,原本的侃侃而谈,怎么倒是变得木讷起来了……”这样想着,我嗔道:“魏家少将军,你要明白,有些话语,你是一定要亲口说出来的!” 皱了一下眉头,魏基立带着一丝讪笑,这样回应道:“这个,这个,我是懂得的。唉,这样的日子,这种日子……” 我这才隐隐地觉得,对方的这句话,云里雾里的,而且,似乎还带着某种厌倦和怅惘。 或许,他之所以要约我出来,是另有一番心思?这弯来绕去的功夫,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没见过他显示武艺,这一刻,倒是见识了他的不着边际。 “魏基立,哦,你,你要说点什么呢?”我忍不住这样追问道。 对方不曾直接回答,而是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倒像是要确认有没有人在监视。再皱了一下眉头之后,魏基立开口了:“在前方,还是比较危险的。哦,说得不吉祥一点,什么时候那‘马革裹尸’,都是有可能的——” 我暗暗想道:原来,魏基立是在担心,生怕我不能接受这种可能会出现的后果,怕我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因此,迟迟不曾开口求亲。做人,真的就有那么复杂吗? “基立啊,”我温言劝慰道:“对于战火烽烟、征战杀伐,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放心吧,只要是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我,我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魏基立,你不要疑神疑鬼、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了,而是要着眼于当下,大胆求婚吧!那种首鼠两端、拖泥带水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吗? 嘴角蠕动了一阵子之后,魏基立变得期期艾艾起来:“馨予啊,我,我在想,要说报效圣上,未必,嗯,不一定就要在前线。哦,我的意思是,我想回到汉中,先在那儿值守一下,守一下边关要塞……” 耐着性子听完之后,我直言不讳了:“基立啊,当初,严都督也只是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路,搭了一下桥。道路嘛,还是需要我们自己来走的。唉,如果不曾在前线立下军功,那些前景、前途什么的,自然是要大打折扣的。仔细想来,朝野上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这句话的分量,魏基立似乎也掂量出来了。 沉吟片刻之后,他依然这样说道:“这一层意思,我也还是能够体会出来的。是啊,如果没有显赫的战功,是难以服众的。嗯,就算我平步青云了,严都督的脸上,也不好看。不过,目前,我,我有点神思恍惚、去意彷徨,因此,还是想着在边关一带,先驻守一下。与此同时,还可以再去熟悉一下那些山川地貌,再攻读一下兵书,以利于以后的发展……” 我没有立即接过对方的话语,我只是凝神苦想道:这位少将军的话语,听上去冠冕堂皇的,似乎也不乏其理。其实呢,更像是某种托辞! 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你只想着远离前线,还有什么前程可言?看来,在内心深处,不少人都有着趋利避害、甚至是贪生怕死的一面。唉,真正的铁血男儿,未必就有那么多吧?虽说是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然而,这样的话语,竟然是从魏基立的嘴里说出来的,依然让人心头一凉。 岁月匆匆,光阴易逝,真正留给人们建功立业的时间,又有多少呢?人,年轻人有憧憬,有冲劲,然而,在直面现实之后,又会怎样呢? 说得不客气一点,这家伙,就是有点胆怯懦弱,恐怕难堪重任…… 从军才多少天啊,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就这样抛到了九霄云外? 真想不到,坚硬的铠甲之下,竟然包裹着这样一颗脆弱的心。和普通士卒相比,你的起点,够高的了。人家打一辈子的仗,未必就能够达到你这样的高度。有了一点权势地位之后,就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 这样想着,我突然变得意兴索然起来,淡淡地回了一句:“魏基立,你,你好好想想吧……”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魏基立这样说道:“嗯,我,我再想想……” 这样的一个夜晚,尽管是久别重逢,然而,那些画面,并不像当初所设想的那样浪漫温情。 返回的路上,两人都是稍稍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我暗自思忖着:这样一来,那件事情,自然是要先搁置一下的了。唉,怎么说呢?这魏基立,虽说自视甚高,然而,真正要扎根现实之际,又变得不自信起来了。 想着成为权高位重之人,自然是为数不少的,只是,这权位又从何而来呢?诚然,前方主帅姜伯约姜维大将军,统帅三军,声名显赫!魏基立要想达到那种高度,实属不易。甚至,是极为渺茫的。 然而,换个角度一想,人家能够手执兵符,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啊!想想看,诸葛丞相临终前,军中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会把兵法传授于他?其实,也不妨这样说,如果当时我也忝列军中,就算丞相以兵书相授,我也不敢接啊! 这魏基立,似乎就有点像当年的魏延? 从表面上看,他想着值守边关要塞,是为我着想。其实,他这样说,更像是为自己的不思进取、贪生怕死找借口!大丈夫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还,这些事情,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唉,如果连这种境界都没有,当初根本就没必要入伍从军。 现实,从来就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这天夜里,从他的那张嘴里,甚至都没能说出与海誓山盟有关的片言只语。 于是,从相约出门到悻悻而返,至少也有半个时辰吧,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开口提亲。甚至,连让人稍稍动情的甜言蜜语,都没有。 我呢,也懒得去想了。 当然,我们都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 有时,先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也是一件好事吧?我还记得,当初,他先是瞻仰了武侯祠,然后,又要到定军山一带,转了好些天。再后来,再有林荣林大哥“指点迷津”,才最终下定决心,入伍从军的。 现如今,也不妨“重施故技”,留一点时间给他。如果他想不明白,我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 初次见面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啊! 或许,深山谍影那件事情,他的表现,已然近乎完美。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看他的时候,就会觉得,他的头上,笼罩着一层光环。此刻想来,这层光环,倒是有点“炫目”啊!原本的拖三拉四、优柔寡断,不经意间就变成了沉稳持重、金口难开? 由此看来,我太习惯于从正面去想象他了。 他的那件高贵华丽的外衣,何尝不是我自己给加上去的? 他都戴着“面具”跟我说话了,我还浑然不觉? 或许,那晚酒宴上他的那一番话,豪爽大度,太过于亮眼了,对于他,我才会如此死心塌地? 只是,出席那次酒宴的人,且不说严都督如何权高位重,就是那些宾客们,哪一个不是当朝有头有脸的人物?众目睽睽之下,你说出了那样的一番话,就那么容易收回吗? 早知道是这样,我倒是宁愿,当时,你把话说得再含蓄委婉一点,含糊其辞一些。这样一来,多少还有一点回旋转圜的余地。 满城风雨之后,人家就知道,就等着吃喜酒了。只是,你告诉我,就是到了眼前的这一刻,那杯喜酒,到底在哪儿,你准备得怎样了? 大言不惭,满嘴跑马车,迟早会沦为别人的笑话。 “馨予,我,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魏基立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基立啊,”凝视着对方,我缓缓地说道,“你,你不要想着会不会让别人失望,而是要这样想,自己的言行,是否会经得起现实的考验,是否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良知?” 现实的考验?什么叫“现实的考验”呢?这样的话语,倒有点像那远去的山岚,高深莫测的。 也不知魏基立听懂了没有,我只是见他点了点头。 “魏基立,”我加了一句,“以后,凡事要着眼于长远……” 看到对方脸上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接下来的那一句“不要鼠目寸光”,就没有再说出口了。 于是,我只能这样宽慰自己:这天夜里,这家伙的表现,再怎么不堪、不济,我都可以包容、原谅,毕竟,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甚至,我都不曾指望,短短的那么一段时间,他能够给我带来什么惊喜。毕竟,和“期限”有关的话题,谁都不曾提起过。冷静下来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是不可以。 以后,凡事多留点余地,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 酒宴之后一次重要的见面,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或许,他也只是有点儿女情长而已。两国的边境线上,一直都是兵锋不断的。说起来,他和我一样,对于先帝和丞相的创业,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印象和感受。于是,对于烽烟战火,对于建功立业,对于铁血沙场,他也就是道听途说而已。因此,一开始,你就想着,要他冲锋陷阵,也不太现实吧?从燕雀到鸿鹄,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他此前的家境,也不怎么样。 于是,到了京城之后,每天所看到的,都是权势地位、富贵荣华、灯红酒绿。耳濡目染之下,正做着美梦之际,就让他到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效命疆场,他只怕还转不过弯来。 哦,还有一点就是,前面的一些日子里,对于定军山、摩天岭一带的地形地势,他还是颇有印象的。这样一来,他就想着,履职的第一站,就从那儿开始,也与他的认知相吻合吧? 或许,他一直都这样想着,先做简单一点的事情,然后,时机成熟了,再到前线去。到了那种时候,原本扬名立万的将领,多半已是七零八落了。到了那种时候,他的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 是啊,当初的那位魏延将军,似乎也是这样的路子。五虎上将凋零之后,能够到一线纵横驰骋的将领,已经是屈指可数了。这样一来,就算是心存疑虑,丞相也不得不重用他了。 到目前为止,这魏基立魏少将军,是不是当年魏延将军的直系后裔,我一时还说不准。不过,单就行事风格来看,还是颇为相似的。 魏少将军啊,你年纪轻轻,也想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 果真如此的话,对于你,我是该钦佩呢,还是鄙夷? 这样的一个夜晚,那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慨,我也算是稍有体会了。你有心机,有想法,会算计,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一个人的聪明才智,一定要用对地方啊!要不然,就会变成耍小聪明了。 这耍小聪明,在琐碎事务上,尽可以付之一笑。然而,在大义大节上,如果依然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一条路走到黑,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魏基立啊魏基立,但愿,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史册上,没有你的名字。 其实,我也不想着去诅咒别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自为之。 魏延将军的前车之覆,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用言语说服你,改变你,似乎也不太现实吧?再说,你的手下,也有数千人马了,你也习惯于对手下人发号施令了…… “赵姑娘,早点休息吧……”魏骥立这样回应道。 第72章 情海波澜 难得他开口,一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赵姑娘?”我心头一怔,“相比之下,他若是叫我的名字,似乎更显得亲切、自然些吧?如此客气的称呼和语气,似乎意味着……” 这样想着,我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然而,魏基立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唉……”的一声,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次相约,就这样结束了? 嗯,尘世间的那一句“雷声大,雨点小”,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他叫我出来,除了客套、寒暄,主要就是说了这样一件事情:前线风险太大,他只是想守守边关。就算是这件事情,他也只是跟我说了一下,也没达成什么协议吧?至于我想象之中的定亲什么的,他只字未提! 撇开内心的感受、微词不论,我意识到了,这家伙,确实有沉得住气,颇有心计的一面。 本姑娘也没带着什么就手的器具,可以撬开他的那张嘴。 当然,就算是捆住他的双手,而且还可以拿出小刀和银钗,我也是不屑为之:既然人家心里不想说,威胁利诱又何益?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他也曾对我说过,他名字中的“基立”,原本写作“骥立”的,后来,觉得这个“骥”字笔画多,有点难写,才改成“基”字。 这样的改名,有没有道理呢? “骥”字,那字意,应该是某种骏马吧?作为将门之后,少不了要行军打仗。从这个角度看,用这个“骥”字,确实不错。至于“基”字,我们时常能够想起“基础”“基业”之类的意思。从立意上看,甚至也说得上是高瞻远瞩。 不过,一想起他的想走就走,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家伙,脚步不慢啊,倒像是那样的一匹马了…… 从取名的角度看,“骥”字似乎更有画面感,似乎也更好一些。只是,这家伙,只想着匆匆离去,辜负了这个“骥”字! 其实,单从这个“骥”字,就可以想象得到,这位魏少将军家学渊源,绝非等闲之辈!一般的人,可想不出这样的名字啊! 从初见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他不肯甘居人后。于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想着直接到征兵处,从一个最底层的小卒做起。而随着林大哥的出现,他也算是时来运转了。只是,从今夜里的情况来看,他的表现,并不让人满意,甚至,是乏善可陈。 说得直白一点,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有着太多的私心杂念,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什么江山社稷,他都放在了第二位。 而且,他也不太注意到我的感受,只想着自己。 至少,两个人一起出来,回去的时候,也该走在一起吧? 我心里很想听到了那些话语,他又说出了多少呢? 不说就不说,由他去吧。 反正,我也不稀罕……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转眼间又是腊尽春回。 在这个初春的夜里,晚饭过后,也想不起要做点什么,我就闲坐下来,只感到一丝莫名的忧郁与怅惘。 这时光的脚步,似乎变得艰难、滞重起来了。闲着无事,就着灯烛,我拿过一本《诗经》,信手翻阅起来。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这样几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凝神片刻之后,神思恍惚之中,眼前似乎就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人,就走在城郊之外的小路上。那步子虽小,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高挑的背影,越发变小,甚至于模糊起来了…… 这样一首思念心上人的诗作,说不上有多难懂。揉了揉眼睛之后,我继续往下看着。待看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句之时,不禁“唉——”了一声:这,这倒是我的心声啊!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如果双方只是话不投机,有点误会,也就罢了。 如今新春伊始,你这魏基立魏少将军,也还不曾急着要赶回边关吧?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就不能够挤出一点时间,过来看我一眼呢?这家伙,就等着我去瞧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见到他的次数,甚至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此时此刻,如果,如果我…… 这样想着,我心头一颤,像是被银针刺了一下。 眨了眨眼之后,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寒冬里那萧索荒芜、了无生气的旷野。 “好吧,还是走一趟吧?”这样轻声说着,我放下书本,向外面走去。 我的居所与魏基立的住处,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如果当初那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之时,两人如果能够直接以夫妇相称,严都督高兴之下,多半就会将我们安排在一起了吧? 然而,我一向谨遵礼教,和魏基立也只是以礼相待。再加上此后各人职位不同、行业各异,也就变成各居其所了。 我的居所,自然要离这锦官近一点儿,以便于出行。当然,当初为了便于联系,两人各自的居所,也只是隔了两里路。对于年轻人来说,走起这两里地来,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人说“春寒料峭”,在还带着一丝寒意的夜风中,我边走边思忖着:如果按照军中的惯例,再过几天,魏基立多半就要返回军营了吧?因此,借此机会,有一些话语,还是要商讨一番的。 只是,到底该说些什么呢? 几个月之前的那个秋夜,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点误会呢? 或许,是这样吧:他觉得前线过于紧张、严酷,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就想着后撤一点儿,回到边关要塞,以此来调节、放松一下。是啊,他还这么年轻,神经老是紧绷着,就像那弓弦一样,恐怕会折断的。 这样说来,似乎也不能就此说他就是胆小鬼。再说,军中也是各司其职,也是各有分工的。嗯,那些驻守在各处边关要塞的将士,你就能低看他们一眼吗? 然而,魏基立如果真的有心要拜将封侯,到时自然就会想着,要奔赴前线,立下不世奇功的。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都快一年了! 将近一年之前,那个暮春的午后,在遇见魏基立之前,我也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的。那大概的意思就是,到京城里去,除了瞻仰武侯祠,就是想一下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事情来做。有事情做,就相当于找到了一件差事。合适的话,就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留下来? 这样的心思,虽说还有点幼稚。不过,如果连想都不敢想,我又何必离开家乡呢? 由于把握不大,我也曾经打过退堂鼓。 巧合的是,返回的路上,与魏基立,不期而遇。 接下来的事情,简单说来,那就是,我的生命里,出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当然,这一刻的魏基立,如果是在军营内外,他的坐骑,未必就是一匹白马。而且,他的地位,还不算太高,还不到“王子”的程度。不过,如果从一般年轻人的角度来看,也是蛮不错的了。 在都督府的酒宴上,他成为贵宾们眼里的魏少将军。是啊,严都督所看重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本来,初次见面,就能够成为都督府的座上宾,也该知足了,也可以适可而止了。只是,没想到的是,他还夸下海口,说以后要请贵宾们喝喜酒!这样的一杯酒,如今又在哪儿呢? 对于家世,魏基立一向都是含糊其辞的。而我呢,也总是喜欢往魏延将军那个方面去想。 嗯,当初那魏延将军,就曾经做过汉中太守。现如今,魏基立先想着在汉中定军山一带发展,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当然,年轻人总应该志存高远,不要学那燕雀…… “基立啊,”突然,一个女声响起,刺痛了我的耳膜,打断了我的思绪,“你约了我出来,想说些什么呢?” “这女声,这女声可有点嗲啊!”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肩头,心头一震,“哦,如此甜腻腻的声音,蜜里调油的,究竟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我近乎本能地停下脚步,转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之下,凝神静听起来。 “那件事情,令叔父,”魏基立的声音响起,“令叔父知晓了吧?” “基立啊,你,你可不要左一句‘令叔父’右一句‘令叔父’的,好吗?”那女声接过话语。 “哦,敏敏,不叫令叔父,你说说看,我又该如何称呼呢?”魏基立的话语,隐隐显出几分死皮赖脸的味儿来。 “以后,基立啊,你,以后,你想不想和我一样,直接称他为叔父呢?” “我,我魏基立出身寒门,只怕,只怕有所不妥……” “基立,这,这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吧?嗯,有我在,也不会太难了吧?哦,就,就看,就看你怎样想了,就看你的表现了……”那“敏敏”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细若蚊声。 “哦,这个,这个,我,我知晓了……”魏基立的声音,既急切又激动。 我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魏基立和这什么“敏敏”的声音,简直就像情侣在打情骂俏:这一点,我如何听不出来呢? “基立,你,你握着我的手,干嘛呢?”敏敏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似乎隐隐地透出一丝不满,实则只是娇嗔而已。 “敏敏,再过两天,我,我就要返回军营了。就,就让我多握一下吧?”魏基立这样说着。 “基立,先说正事。以后,以后这种日子,多的是……” “嗯,正事,先谈正事。敏敏,以后多找一下时间,帮我在叔父面前,多美言几句……”这一次,他还真的把“令”字去掉了,他还直接和敏敏一样,直呼“叔父”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两个人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哦,或许是这样吧:魏基立要求“先谈正事”,希望“敏敏”能够为自己“多美言几句”。而那名唤“敏敏”的女子,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当然,更大的可能,或许就是,既然对方有求于己,这“敏敏”呢,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既然有把柄可拿捏,加以利用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轻易松口呢?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头,就像是给人猛浇了一盆冷水:赵馨予啊赵馨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自欺吗?这“令”字,是对对方的尊称,魏基立一开始,称那“敏敏”的叔父为“令叔父”,自然没错!然而,一旦他也和那“敏敏”一样,直接称“叔父”,那意思,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换句话说,他只有跟“敏敏”合二为一,成为“一家人”的时候,才可以跟“敏敏”一样,在那位军界要员面前,直接叫一声“叔父”…… 而我呢,一路前来的时候,依然抱有幻想,依然在想着什么“他还这么年轻”,帮着他编织借口,为他开脱。 我如此为他着想,如今又怎样呢?这一下,被现实打脸了吧!唉,回想起来,自己也是太天真、太单纯了,总把别人想得和自己一样淳朴,总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总觉得别人不会辜负、欺骗自己…… “基立,”只听敏敏接过话语,“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几天,我也在探叔父的口风。叔父,叔父的意思是,你先安心在前线表现几个月,然后,他再想个办法,把你弄回汉中。哦,叔父还说,他尽管贵为都督,位高权重,不过,做事也得小心谨慎一些。毕竟,朝野上下,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就那样盯着……” “叔父的苦衷,”只听魏基立接过话语,“基立自然能够体会。哦,敏敏,多谢你了——” “基立啊,”敏敏柔声道,“跟我,跟我可不要太客气哦。哦,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跟叔父说一声,让你到禁军之中……” “这样,这样一来,”魏基立的语气,满是洋洋得意,“到时,我们就能够朝夕相处,比翼齐飞,永不分开了——” 听到“永不分开”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眼前一黑,只觉得五内俱焚,险些就要瘫倒在地上了。 唉,这“永不分开”…… 第73章 何以解忧 这样的一句话,五雷轰顶! 这“天长地久”云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如果依然是由魏基立,亲口对我说出来,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这一刻,站在他身边,听到这样一句话的,不是我,而是那“敏敏”! 这尘世间的一切,都是会变的!唉,那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就这样变成了过眼云烟。这凄寒的夜风,依然在吹着,吹得人脊背发寒,吹得人透心凉,吹得人如堕冰窖。 那凄冷的夜风,似乎正在说着:“赵姑娘,到一边去吧,这儿,没你的什么事情了——” 这,这何尝不是一种嗤笑与揶揄呢? 一记重锤,就这样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坎上。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之际,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田,原本也是葱茏一片的,这一刻,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拔得寸草不生,空荡荡一片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的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这样的一句:“敏敏,有些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我听得出来,这是魏基立的声音。 “基立啊,握着我的手,这样的一件事情,似乎还不需要从长计议吧……”一个女声,恰似那莺莺轻啼。 不用说,这样的一句话,自然是出自那“敏敏”之口了。 带着一丝苦笑,我突然想着,要再听上一会儿。 然而,再凝神竖耳了好些时候,除了那细微的风声,枝枝叶叶琐屑的沙沙声,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唉——”地长叹一声之后,一大滴晶莹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流出,流过眼睑、鼻翼、唇边:这一刻,人家都“从长计议”去了,我还想着掺和呢!由来只有听到新人欢笑,又有谁听到旧人哭泣呢? 以后的日子里,那个叫“魏基立”的家伙,他的什么锦绣前程、柔情蜜意、良辰美眷,都跟我无关的了。 既然人家“从长计议”、把酒言欢去了,我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只是,离开了这儿,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魏基立这家伙,此前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语,希望自己既能够过得轻松一点,又有着大好的前途。 我不以为然,于是,他就想着另外找人去了? 是啊,以前跟着魏基立到都督府去,谈的都是一些堂堂正正的军国大事,当时,我的眼里,满满的都是魏基立。那位什么“敏敏”,自然就不曾留意到了。嗯,初次到都督府作客,席上都是些军界大佬,她不曾出席。这样一来,我就更加疏忽大意了。 哼,这个夜晚,两人会有如此的言谈举止,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而我呢,却一直都蒙在鼓里,也算是无能至极了。魏基立,一脚搭两船的卑鄙小人! 只是,这一刻,找谁说理去? 只是,到了今天,这找谁喊冤去呢? 人家知晓了,多半还会这样笑话我:赵姑娘,平日里,你管的都是针线丝织之类的事情,怎么连个大男人都看不住呢? 还有,当初魏基立在酒席上把话说得那么满,如今和以后,再次见到那些宾客们,我除了想办法找个缝儿钻到地底下去,还能够怎样呢?同情与怜悯,一向都不应该是廉价的。 再说,这样的一件事情,更是不足为外人所知晓的。有多少人,正等着看笑话啊!唉,那打落了牙齿往嘴里咽,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魏基立“另辟蹊径”,到时恐怕也会是德不配位的。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还是难以释怀呢? 浪漫的邂逅,风雨同舟的情谊,一路上一起走过的那些山山水水:这一切,也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吧? 我,这一刻,我在这儿,呆如木鸡,心如死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我的大脑,依然是清醒的。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人生最苦涩、最讽刺的,也莫过于此了吧? 这样一个初春的夜晚,寒意袭人,天高地迥,只是,却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地。嗯,我的灵魂,似乎已经出了窍。而此前的那个居所,只是寓居着我的躯壳。 是啊,天地之大,何处寻找一个避风的港湾呢?说什么“夜凉如水”,其实,这一刻,我所感受到的,分明是彻骨的寒意。 若说“一年之计在于春”,那么,我的“计”,又在哪里呢? 只是,就这样“呆若木鸡”,守候在这儿,伫立于此处,又有什么意思呢? 情丝,缠绕在心头的情丝,一团乱麻一般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又有谁能够理清呢? 以前,我也觉得,自己有身份,有地位,有颜面,然而,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如果我一直都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人们只会觉得我走投无路,穷极无聊。 也就是说,就算脚下的这几尺见方的土地,我也是不能久待的,不能多留的。这样说来,不管怎样,我也是要离开这儿的。 此时此刻,我最好就躲到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暗自神伤也好,潸然泪下也罢,顾影自怜亦可…… “唉,先,先回去吧……”我这样轻声对自己说道。 旁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了。 挪着步子,拖着那灌了铅似的双腿,我沿着旧路,返回原处。 时光荏苒,光阴易逝。 转眼之间,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天夜里,在自己的闺房里,我摆下了三壶酒。然后,让一个名叫“小影子”的侍女,斟满了两杯酒。 此前,我也曾经听说过,先帝一生的老对手曹操,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这诗句里,“杜康”也就是“酒”的意思了。我只是粗通文墨,论起诗作来,只能说是个外行。 不过,我也能够隐隐地体会到,这首诗写得相当不错的了。然而,对于诗作中“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说法,我还是持保留态度的:这酒嘛,再怎么醇厚绵长,也有着辛辣呛喉的一面,如何能够“解忧”呢?更让人费解的是,诗人偏偏还要在“解忧”之前,再加上“唯有”二字,如此这般,未免把“酒”的地位,抬举得太高了吧? 然而,在这些日子里,我还会这样想吗? 那天夜里,听了魏基立和敏敏的那番话语之后,我,我失魂落魄一般,也不知是吸了多少口长气,才一步一挪,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居所大门口。 “姑娘,”守在那大门口的小影子又是焦急,又是关心,“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大门口还挂着灯笼,我那惨白的脸色,她多半是看在眼里了。其实,就算没有这么亮的光线,从那脚步,她也能够想象得出,这一刻的我,已然是心力憔悴。 “没,没什么……”我这样支吾着。 其实,我并不想着,要人怜悯什么的。 “唉,这么晚了才回来,真叫人——”一边搀扶着我,她一边说着。然而,她并没有把话说完。 我想,她多半是看出来了,我的神情有点不对劲,由于担心说多了只会火上浇油,就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语,咽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我彻夜无眠。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突然又想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诗句,于是,我就吩咐小影子,要在饭桌上摆上一壶酒。 此前,我也不是没喝过酒,至少,初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之时,我也喝过两三杯的。只不过,当时只是应酬,只是出于某种礼节和礼仪。对酒的口感和滋味,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然而,情场失意之后,我就闪过这样的念头:既然,人家大人物大诗人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为何就不能也尝试一下呢? 于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开始有意识地喝起酒来。 平心而论,酒水入喉之际,那种滋味,并不好受,甚至,那种呛人辣喉的感觉,弄得我差点儿就要吐出来了! 只是,微醺微醉之际,那种半梦半醒、无所顾忌的感觉,又给人以某种快慰:这种感觉,即便说不上如临仙境,确实也是绝无仅有,无可替代的。这样一来,对于酒水,我倒是有几分沉迷了…… “小影子,”我端起酒杯,对小影子说道,“来,干一杯……” 这“小影子”,姓甚名谁,早已无从查考。好几个月以来,由于她尽心尽力,忠于主人,就像那影子一样,跟随在我的身旁。于是,有那么一天,有人这样戏谑道:“小丫头,你跟着赵姑娘,如影随形,干脆,就叫‘小影子’得了……”当时,她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于是,如此贴切传神的绰号,就此传开了。 “赵姑娘,”拿起酒杯之后,小影子迟疑道,“这,这杯酒,还是免了吧?” “小影子,”我的语气,一时也变得迟疑起来,“这,这可是今夜里的第一杯酒吧?” “只是,”小影子接过话语,“正午时分,姑娘早已喝过好几杯了!” “正午是正午,”我略带愠色,“现在是现在!现在,现在可是夜晚啊!” 大概是考虑到这杯酒是非喝不可的了,小影子换上一种诚恳的语气,这样说道:“赵姑娘,奴婢,奴婢小影子有一句话,也不知晓该不该说?” 我心头一怔:这小影子,说起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啊!哦,莫非她心中有话?这一刻,闲着也是闲着,听她说上几句,那又何妨呢? 执掌锦官之后,我的手下,也有一百几十号人的了。只是,在官衙里,要想驾驭手下,就得拿出威仪来,要让手下见识到我的铁腕,才会唯唯诺诺,不敢造次。于是,在公开场合,我不免有着颐指气使的一面。 然而,那一切,似乎倒像是我的面具? 是啊,如果回到寓所之后,再不摘下面具,再不放松下来,做人可就是太累了。从这个角度看,对于职场和生活,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寓所,也就是那避风的港湾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于我的另一面,小影子也就甚为熟悉的了。 想想也是,回到寓所之后,如果我依然板着脸,摆出一副凛然生威的神情,战战兢兢之下,小影子如何还敢跟我说几句贴心话呢? 如果没有人跟我说知心话,那么,我心头的那些愤懑、苦涩、无奈、烦恼、幽怨……就会想那洪水一般,越发上涌,迟早是要决堤的! 于是,我就隐隐体会到,适当的宣泄、倾吐,总是少不了的。 而能够听我说这些话语的,最重要的人选,就是这小影子了。 有些事情,跟她说说,也是无妨的。毕竟,她活动范围有限,也不是那种喜欢嚼舌根,搬弄是非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她还是很清醒的。至少,我可以断定,她忠于主人。 这样一来,我和小影子之间,看似主仆,实则,在不少情形之下,我又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小妹子。 对于这一切,她也是心领神会的。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尽量表现出温顺的一面。 而如果只有两个人之时,她也会审时度势,“仗义执言”。 是啊,如果她的那些话语,只是出于一片忠心和苦心,有时候,就算是有违抗命令之嫌,只要我能够冷静下来,也能够宽容她,厚待她。 有时候,身份与权势,未必就能让你呼风唤雨。而人缘,人心,默契,贴心知己,有时候,也不是你想要就能够有的。 简单地说,若是再去找一个贴身侍女,从权势的角度,也不至于太难。只是,人到来之后,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而且,人缘,往往都是一言难尽的。那个新来的侍女,未必就能如你所愿吧? 这样一来,对于小影子,我倒是格外看重的了。 “小影子,”我淡淡地说道,“你说说看,这几个月以来,本姑娘待你怎样?” 小影子眼眶一热,险些就要掉下泪来:“赵,赵姑娘对婢女,一向是极为仁慈、宽厚的——”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缓缓地说道:“既然是这样,小影子,你,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够对本姑娘直说的吗?” 第74章 另有一片天地 侍女眼中的主人,会是怎样的呢? 大概是看到主人神情宽厚、仁慈,顿了一顿之后,小影子这才放下心来,用一种轻柔的声音,缓缓地说道:“赵姑娘,嗯,你和魏将军之间的事情,奴婢也算有所了解吧……” 我心头先是一愣,随即又暗自默认了:是啊,一晃数十天过去了,作为我的贴身侍女,对于那样的一件事情,小影子怎么会浑然不知呢?比如说,她外出的时候,就有可能看到那魏基立和敏敏成双成对的。再有,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天生聪颖,有意无意之中,听到人们的几句议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嘛。 当然,更为重要的就是,作为我的贴身侍女,时间久了,她自然也会注意到,在这近百天里,我从未再次提起魏基立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再说起和他有关的事情。小影子如此聪慧之人,我不提,她就不会暗自留意,然后再设法去探寻一番? 还有,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有喝得烂醉如泥之时,所谓“酒后吐真言”,本姑娘可不是什么大智大勇之辈,更为真实的情况或许就是,我酒后难免有“一吐为快”之时,在当时,对小影子,我可是说了不少真心话的,自然也就难免涉及到近段时间以来自己的遭遇。 唉,酒后所说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话语,清醒之后,我未必还记得吧?小影子若是有心,多半也就记得了十之七八了吧?此外,如果我说梦话呢?她是陪侍的婢女,不时能够听到几句,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如此说来,就算是在与魏基立有关的事情上,那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还不至于就是信口胡诌…… 这样想着,我就下意识地静静地注视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小影子倒是先呷了一小口酒,这才缓缓地说道:“本来,这样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是不便于妄加评说的。不过,赵姑娘既然如此有心,小影子也就啰嗦几句吧。这情感之间的事情吧,如果要说什么是非对错,难免就会各执一词。只是,既然魏少将军另有想法,而且呢,去意已定,我,我看那,也就由他去吧……” 我暗自一惊: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小丫头,举重若轻,能够把这样的一件事情,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倒是不容小觑啊!只是,作为局外人,她对于我内心的纠结、苦涩与不甘,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呢? “小影子,”我接过话语,“谢谢你的提醒。只是,本姑娘难免时常这样想,如果就此作罢,会不会便宜了那姓魏的家伙?” 小影子淡淡一笑,带着一丝歉意,接着说道:“赵姑娘,换作我,确实也会这样想。只是,就算你能够留住他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那又如何呢?” 凝神片刻之后,我不由得慨叹道:“是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于这种见异思迁、负心薄幸之人,要想让他回头,就和按牛头吃水一般,实在是太难了……” “如果真要分个是非对错,赵姑娘,你自然会觉得,错的肯定就是他。嗯,既然是对方的过错,我方却因此而作践自己,整天借酒浇愁,心灰意冷的。如此惩罚自己,岂不是便宜了对方?这,这又何必呢?”小影子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霎时有如醍醐灌顶:是啊,既然我能够确信,自己属于道义上的胜者,就应该拿出胜者的姿态,从容面对。至少,也不能让对手小瞧自己,让对方看笑话吧? “嗯,以后的日子里,”我这样说道,“我,我要,我要痛定思痛,振作起来,才对得起自己……” 说着,将酒杯递到小影子面前。 “当——”的一声响起,主仆俩碰了一下杯。 小影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带着一丝诧异,我也是一喝见底,涓滴不剩。 就在这酒水的清醇味儿之中,我不禁这样想:这样的一个夜晚,喝起酒来,这小影子如此干脆豪爽,莫非她也有什么烦心事?如果真是这样,倒是要劝她少喝一点…… “小影子,你,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呢?”我认真地说着,竟然关心起对方来了。 小影子淡淡一笑:“平日里,奴婢也就是做些杂活儿,哪有心思去多想什么呢?顺心不顺心,都是要好好活下去的。今夜里,眼看姑娘兴致不小,就想着陪主人多喝几杯了——” 我不由得暗自嘀咕起来:这小丫头,颇有心机啊! 她,她哪里是想陪我喝酒呢?她的意思分明就是:主人既然喜欢纵酒,奴婢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嗯,不想让本姑娘多喝,不妨直言嘛。如此挤兑我,倒是让我有点于心不忍了。 “哦,是这样的,”我试着这样辩解道,“明天,哦,按照我们锦官的作息,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因此呢,今天正午时分,我也就开始慢慢放松了些,先喝了几杯。而今天夜里呢,又觉得有点意犹未尽。嗯,就算是一醉方休,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的辩解听上去也还可以,勉强也说得通,只是,纵酒的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和魏基立有关的那件事情,我倒是只字不提。 小影子是个明白人,自然也就不去揭穿,只听她这样说道:“既然是这样,小酌怡情,咱主仆俩就边喝边聊吧——” 酒过三巡,我还是如此开言了:“这些天,本姑娘确实有点贪杯了。唉,正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其中的关窍,我何尝就不懂呢?只是,心下茫然,那种内心一片空白,就像那光秃秃的树梢,了无生意。那种滋味,可不好受啊!于是,我就想着,借着酒水来麻醉自己——” 凝神片刻之后,小影子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的心情,奴婢也能够理解。只是,如此纵酒,何尝就不是在作践自己呢?人家另有新欢、另攀高枝,你再怎么舍不得,多半也是无济于事了吧?既然是这样,倒不妨看开一点。我,我想啊,以这天地之大,除了那少魏将军,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对于一只爱唱歌的百灵鸟,似乎也没必要,没必要老是停留在一片草地上。她的歌声,或许就来自另一片更为葱茏的芳草地……” 哦,一语点醒梦中人!小影子的话语,说得极为委婉、含蓄,然而,以我的悟性,又如何体会不出其中的深意呢? 对方的意思分明就是,放下过去,走出眼前这片狭小的天地,说不定就会翻出一个新的境界;甚至于什么佳偶良缘,也是完全可以想象和期待的。 “我,我沉迷于往事,”我暗自寻思着,“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深情不渝,而实际上,更多的,却是某种自卑,是某种不自信,有点类似于坐井观天。那魏基立,真的就值得你托付终身吗?一条小河,在没汇入大江大河之前,看上去也是白茫茫一片的,似乎也不乏那浩浩荡荡的气势。然而,置身于大江大河边上,你就会发现,那其实还是微不足道的……” “小影子,多谢,多谢你的提醒——”就此释怀之际,我由衷地感谢道。 小影子甚是谦逊,只听她这样回应道:“奴婢,奴婢此前的话语,也只是一孔之见,对于某些重要的事情,赵姑娘还需斟酌再三,三思而后行……” “这件事情,”这样说着,我举起酒杯,“多说无益,就先说到这儿了吧。小影子,来,咱姐妹俩干一杯……” 我神情激荡、如释重负之下,将“主仆俩”说成了“姐妹俩”,这样的说法,倒是让小影子惊愕不已了,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去“纠正”,只是在碰杯之际,含糊其辞道:“来,咱俩干一杯……”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闺房小酌,渐入尾声。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发患得患失起来了的呢? 如果不曾遇见魏基立,我的心思,还是较为单纯的。而且,也不容易钻牛角尖。那时候,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闲下来的时候,也懂得如何排遣自己。 而自从邂逅魏基立,我的视线里,我的心思里,就全让他占据了。那时候,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好像缺少了他,就不会日出月落了。 于是,得知他见异思迁,另攀高枝之后,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那上天要塌下来一样。那种暗无天日的感觉,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那种愤愤不平的怨恨,就像一张大网,将我困在其中,几乎就要窒息了!此刻再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不仅可怜,甚至,还有点可笑! 那种神不守舍,整天黯然神伤,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怜。 只是,那种可怜的样子,有用吗? 那家伙,他的那颗心,早就飞走了!你再怎样楚楚可怜,你也是看不到的。就算是看到了,他也会假装看不见。 由此想来,当时的那种状况,除了感动自己,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了。 因此,可怜之外,就是可笑了。 他是他,你是你。你,并不是他的私有财产,也没必要看他的脸色。你郁郁寡欢,他另寻新欢,这一切,在外人看来,你是不是很可笑呢? 一条路走到黑,到了最后,你才发现,总有走不下去的时候!到了这一刻,你又会懊恼不已,甚至会恨自己不争气。 这样的一段旧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吧? 原本,似乎有一条丝线,就连着我和他。后来呢,这条丝线,断开了。如果明明已经知晓,我还想着再续前缘,确实是有点可笑了。那浩浩东去的河水,还会有再返回的时候吗? 那样的一条丝线,断开之后,在我的心里,打了一个结,而且,应该是一个死结!这样的一个死结,如果实在解不开,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一拍两散,一拍两宽:这样也好吧,反正,至少,从今以后,我对他,再也不报什么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更不会绝望了。 那蝴蝶的幼虫,长在茧房里,是飞不出去,也飞不起来的。破茧化蝶,才能在天地之间,翩翩飞舞。以前的那样一段情,似乎就是那茧房了。我走不出那样的茧房,何尝不是在自找苦吃呢? 要说这魏基立,他有着贪生怕死、好逸恶劳、拈轻怕重、挑三拣四的一面,未必就是什么正人君子。就算是跟着他,也未必就有什么好结果。如此想来,及早做个了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 退一步说,就算他走的是阳关道,那也没什么吧?阳关道上,就不会有风雨飘扬吗?独木桥的两边,草木盛开,花香四溢…… 服侍我“入眠”之际,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半夜里若是有什么事情,奴婢依然会随叫随到,随时伺候……” 我心里暗自发笑:小影子啊小影子,本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酩酊大醉的!其实,这一刻,我的头脑,一直清醒着呢!我,我倒是担心,再过一阵子,醉得不省人事的,反倒是你…… 不过,这种话语,是不能够直说的,于是,我这样对小影子说:“小影子,我,我没醉。现在,我这儿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你先去歇息一会吧……” 大概是眼见主人说话之时,只是舌头似乎大了些,倒没有什么酩酊大醉的迹象,说了句“晚安”之后,小影子就先行退下了。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心头一颤:要说这人啊,还真有点奇怪。以前,我想的是借酒消愁。不过,当我意识到此举颇有不妥之时,就下了决心,要有所改变了。然而,真实的情形倒是,今夜里再醉一次,以此来与酗酒道别…… 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了呢?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为自己辩解:作出某种重要决定,或者是决意要作某件重要的事情之际,还是需要喝上一两杯,以表决心,以此明志的。 今天,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第75章 去年今日 岁月的尘埃,那尘封的过往。 哦,记起来了,今天是三月二十一。一年之前的那个三月二十一,那时候,我独自一人,走在前往这京城的小路上。也就是那一天午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魏基立。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就是一整年了! 一年之后的今天,天光依然,风景依旧,只是,当初我所遇到的那个家伙,早已经是另择高枝去了。而我呢,在这样一个值得一提的夜晚,只落得个与小丫头闺房小酌的境地。此时此刻,深夜回首,情何以堪? 从昔日的形单影只,到此时的形影相吊,这一切,似乎就是一个轮回?或者说,就是一种宿命? “赵姑娘,”刚离开那驿站的时候,魏基立也曾这样说起,“这一趟,可谓是不虚此行啊!” “是不是因为,见到了林大哥,你才这样说?”我试着这样问他。 “就算没有遇到这林大哥,我也会是欣然而来的。”他淡淡地说道。 他这可是话里有话啊!带着些许好奇,我顺势问道:“哦,魏家小哥,你如此信心满满,底气何来?”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就算没遇见林大哥,也会遇见张大哥、李大哥,偌大的一个京城,总有几个伯乐吧?” “嗯,也算是,也算是一家之言吧……”我淡淡地回应着。 在当时,我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也在暗自思忖着。 从表面上看,这“魏家小哥”的话语,颇有狂妄自大之嫌,甚至,还有点得意忘形了。说得严重一点,再到了某个阶段,就算是出现类似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类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或许,将自己比做千里马,那也没什么,只是,刚刚离开那驿站,只因为可以确信林大哥听不见,他就敢如此开口,确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被他头上的光环所迷惑,还尽量为他开脱,总觉得他不过是年少轻狂、个性张扬而已。 一年之后的这个夜晚,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魏基立,说他得意忘形、自恋轻狂,还是说轻了。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那种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嘴脸,就越发显露出来了。在他的心目之中,那座驿站,驿站里的林大哥,也只是一个个跳板而已。也不是说不应该志存高远,我只是想说,这个家伙,生性凉薄,不懂感恩,如果他真的做成了什么事情,他就觉得,这只是他天赋异禀、手腕高,会审时度势,会借力顺势。在他的灵魂深处,别人不过是跳板,是垫脚石,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也就是说,他这个人,缺少人情味,缺少感同身受,缺少那将心比心的共情感。如果真有人跟他合作共事,多半是不会长久的。 哦,那句话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此前,我也隐隐地觉得,天地之大,没必要一条路走到黑,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没必要把鸡蛋全装在一个竹篮里。 然而,事到临头,我还是迟疑了,犹豫了,变得瞻前顾后,首鼠两端起来。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要想忘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付之一笑,却要艰难多了。 那情感,未必就会像那山泉一样,干枯了,再过一些时候,依然会奔涌而出。要想和自己的昨天说声再见,远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吧? 是啊,要说要告别过去,那么,我是不是要离开这京城呢?在这样的一个失意伤心之地,总难免会再想起那家伙来。 确实,一咬牙就回到家乡去,纺纱织布,了此一生,也不是不可以。多少年以来,我的许多同性,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只是,这几年,我也读过几本书,不说有什么文韬武略,然而,比起自己的同龄人来,总还是稍胜一筹的吧?如果就此“悲守穷庐”的话,就等于埋没了自己。 当初,诸葛丞相“躬耕于南阳”,不是也等着先帝前去探访吗?赵馨予虽不才,入世济世的那颗心,却当别无二致。是啊,京城里也会有许许多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生杀予夺,只是,一旦离开了这样一个大舞台,我的才干我的抱负,又何从施展呢? 嗯,就算是要回去,也应该是三五年之后的事情吧? 真正让我尴尬、郁闷的,应该就是那“形单影只”了。甚至,这些日子里,我有点怕见熟人,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严都督的那次酒宴上,魏基立的那些话语,过于张扬,这样一来,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就变得沸沸扬扬起来,可谓是名噪一时了。于是,如今的我,就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按照小影子的说法,我是可以另找一个的。这种念头,此前,我也隐隐地想过。只是,心灰意懒之下,不曾也不愿往深里想。要走出那种阴影,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习惯了只想着某一个人,我的那颗心啊,一时也装不下另外的一个人了。 而小影子呢,身在局外,自然要更为清醒些。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诚哉斯言。 哦,这另外的一个原因,多半就是,我的身边,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家伙就像是一个模子,我心思甫动,自然就会往和他相类似的方面想。只是,我个人的圈子有限,锦官一带,满眼尽是裙钗,又有多少须眉男子呢?那种心头砰砰直跳的感觉,还真的久违了。 是啊,从始至终,我都不曾亏欠过他什么,相反地,负心薄幸、见异思迁的,就是这魏基立。我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枷锁,然后就把自己铐起来,锁在了里面,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换一种说法,那就是“画地为牢”了? 现如今,我总算想通了,会不会已经晚了呢? 不,不会的,以后的日子还很多,以后的道路还很漫长,以后会遇见的人依然值得期待。天,真的塌下来了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不至于吧?再说,我毕竟有着自己的抱负,有着自己的职责,决不能让别人看扁了。这样的职责,也意味着相应的职权。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自尊,源于自立。 时光,何尝又倒流过呢?过去的一年,我见过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情,涨了不少见识。要将这一年的时光,从我的记忆里,完全抹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看来,倒不是我舍弃不了那家伙,而是,我不能轻易地忘掉那过去。 嗯,如果还真有精神财富的说法,那么,对于过去的回忆、反思,就是这种财富的重要来源之一了。 简单地说,没有昨天,哪来的今天呢?用一个大盆子给婴儿洗凉,洗完之际,婴儿干净了,水却脏了:那么,我们所要泼出去的,只能是脏水,而不可能是婴儿。 这样的一个道理,未必就有多深奥,未必就有多难懂吧?因此,对于过往,我们就要像酿酒一般,来一个去粗取精。嗯,窖藏一番之后,那酒水,不是更为醇厚、香醇吗? 只是,我所心仪的那样一个人,此时此刻,会是在哪里呢? 窗外,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地。我的天空里,可还有星光在闪烁呢?如果,当初遇见的不是魏基立,会不会另有一番风景呢?这“如果”,又该从何说起呢?那样的一个暮春午后,那样的一条山边小路,那样的一段邂逅,就这样成为过去了。 碰巧的是,一整年之后,我会在半醉半熏的醉意中,重新审视、回首起那段往事。背影,渐行渐远的背影,越发模糊的背影,留在心间的恍如云烟的背影……纷纭的思绪,薄雾轻烟般萦绕在我的心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迷离恍惚之中,我像是闻到了一阵醉人的花香,疑惑之际,“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山间小路上。“这,这是什么时候,”我低声问自己,“我,我怎么会是在这儿呢?这儿是——” “赵姑娘,久违了——”正这样想着,心神不定之际,突然就听到一个颇为熟稔的声音,“真想不到,我们……” 乍一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我一时有点又羞又急,凝神一看,对方果然就是魏基立! “你,你想干什么呢?”咬了咬嘴唇,我下意识地说了这样一句。 那魏基立倒是一副有恃无恐、志满意得的样子,甚至还带着几分轻狂傲慢,只见他把手一指,微笑道:“来,认识一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这才注意到,魏基立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姑娘。 而我和她,两人的相貌,居然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那最大的不同,就是那位姑娘的左边嘴角,长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痣。在那颗痣的下面,就是一个盈盈可掬的小酒窝了。 当然,这只是外表。 我看清楚了,这姑娘笑意盈盈,正挽着魏基立的一条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那嘴角的丝丝笑意,再清楚不过地表明,此时此刻,她满是春风得意、笑靥如花。 而我呢,即便不用照镜子,我也能够想象出自己这一刻的神情:失魂落魄、苍白憔悴…… 只是,我未必就是那种让人看笑话的人! 稍稍定了定神,我淡淡一笑:“哦,魏少将军,这位,这位就是那位敏敏姑娘了吧?” 魏基立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敏敏?” 我心里暗自发笑:魏基立啊魏基立,此时你带了这敏敏姑娘来,本意不过是要向我炫耀一番而已。你想贬损、羞辱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是啊,如果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就可以讥讽我几句,说我有眼无珠目中无人不通世务什么的,连墙脚被挖了都不知晓。 哼,你多半就想不到,机缘凑巧之下,那天夜里,你和敏敏的那一番作为和言语,全让我知晓了。诚然,当时我没能够看清楚敏敏的样子。只是,这一刻,我稍加思索,就能够确信,像你这种得意忘形之辈,带在身边的,肯定就是她了! 魏基立,我还想告诉你,其实,经过好几次反复的追寻、回忆之后,这位敏敏姑娘,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记得有一次,你和严都督谈了一阵子军中事务之后,眼看还有不少时间,我也就顺带说起了锦官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由于官衙里人手不够,就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我特意这样说道:“严都督,你的身边,左膀右臂,人才济济。只是,本姑娘所主管的锦官呢,就有点门可罗雀的感觉了……” “赵姑娘,此话怎讲?”严都督倒是颇感兴趣。 “哦,是这样的,”我顺势说道,“这锦官嘛,普通的织工,自是不乏。不过呢,要找几个可以让本姑娘引以为左膀右臂的,就有点难了。哦,我的意思是说,严都督久居京城,熟门熟路的,要不,就给我引荐一二?” 严都督下意识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他还真想着再找几个助手,帮我分担一二。再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这样说道:“哦,本都督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不过,不过呢……” 说着,向里屋一望,提高了声音,“敏敏,快来见过赵姑娘……” 话音未落,就有一位姑娘款款而来。 她,就是那“敏敏”了。接下来的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也和她,见过几次面。只是,由于她更喜欢舞刀弄剑,又是有恃无恐、恃宠而娇的,一开口就拒绝了她叔父严都督的“引荐”,这样一来,我也就没往心里去,也就慢慢地淡忘了她……只是,这淡忘,并不等于没见过。 魏少将军,这一刻,你倒是想着以她来羞辱我,未免太狂妄了吧? “少将军,”于是,我冷冷地说道,“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概是为我的气定神闲所震慑,魏基立霎时铁青着脸,显出几分气急败坏来,只听他这样说道:“赵,赵姑娘,你,你要说什么?” 第76章 鸠占鹊巢 这样的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啊! 瞥了他一眼,我淡淡一笑:“哦,本姑娘记得,那句话是这样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少将军文武全才,总不至于没听说过吧?” 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的,恰似那翻卷着的云层与霞光,只听他咬牙切齿道:“你,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撇了撇嘴之后,我幽幽一叹:“诅咒?军界的大红人,青云直上,前途无量,小女子怎敢?” 魏基立手按剑柄,厉声道:“哼,谅你也不敢……” “少将军,”我也不甘示弱,回敬道,“若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本姑娘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只是呢,如果涉及到江山社稷,只要你胆敢作出祸国殃民之事,祸及宗庙社稷!届时,本姑娘决不会听之任之,袖手旁观……” 这样的一句话,其实也只是忠告,希望他发迹以后不要忘乎所以。 “刷——”的一声,魏基立长剑出鞘,闪亮的剑尖指向我,紧接着,这样呵斥道:“赵馨予,你,你也不过是在锦官里当个闲差,无权无勇的,凭什么要对朝廷将领指手画脚?” “少将军,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本姑娘呢,也只是善意的提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呢?”我尽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轻声说道。 “好吧,”魏基立剑尖一抖,“赵姑娘如此有恃无恐,定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撑腰了。来吧,咱俩就比划一下,好让你知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话音未落,剑尖已然刺到离我下巴只有寸许之处! 我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蛮横无理、心狠手辣!这简直就是要杀人灭口啊!危急之中无暇多想,只得顺势向后一跃,于电光石火之间避开了对手这一记追魂夺命的杀招。 “这,这分明是要封住世人的悠悠之口啊!”尽管惊魂未定,我依然心念如电,朗声说道,“说得严重一点,就是要杀人灭口了……”这样想着,由于手上没有兵器,我只得左拳右掌,摆了个防御的姿势。 “哼,这点花拳绣腿……”魏基立狞笑着,仗剑迈进一步。 魏基立如此嚣张跋扈,多半也自有他的考量吧:此前,他也和我拆过招,自然深知,若是双方都手握兵器,他依然能够稍胜一筹。而这一刻,他长剑在手,而我却是手无寸铁,在稳占先机的情况之下,取胜也不过就是二三十招的事情。 对此,我何尝不是心中有数呢?只是,如果就此向对手屈服,颜面何存?再说,向他认怂,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于是,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把手伸向头顶,打算拔下一支银钗来,以此为兵器,以弥补赤手空拳的不足。 魏基立哈哈一笑:“赵姑娘,现在才想着要拿兵器,太迟了吧……”说着,长剑一点,紧跟着,那剑尖向上一挑,划向了我的脸颊。 “魏基立,你,你……”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女声响起。 不用说,这就是那敏敏的声音了。 “敏敏,且看我,且看我如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魏基立头也不回地说着。 看来,他这是要在意中人面前卖弄一番的了。 “基立,”那敏敏这样说着,一把挽住魏基立握剑的那只右手,柔声劝说道,“算了吧,我,我不想看什么刀光剑影……” 这一刻,魏基立似乎不便于拂逆她的意思,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之后,鼻子再“哼——”了一声,狞笑道:“识相的,尽早滚开——” 我心中甚是不平:“识相”?什么叫“识相”?在你的威胁之下落荒而逃?更何况,你不过是听了敏敏的话,要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我需要你的施舍吗?如果你还剑入鞘,表示双方到此为止,暂时不清算,那还好说。 哼,本姑娘可不是被吓大的。有本事的话,你就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再说,那个“滚”字是什么意思呢?你以为我是在你手下当差的吗?而且,说这个“滚”字本身,就是没教养、不识相、自高自大的表现…… 这样想着,我毫不退让,而是手持银钗,静观其变。 如此一来,魏基立一时也找不到下台阶的时机了,那长剑在手,进招也不是,入鞘也不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残阳如血,斜晖之下三个长长的影子,就那样斜斜地撒向东边。 “夏侯大哥,”突然,一个女声响起,“我,我们要到哪儿去呢?” 不用说,这就是那“晓霞”的声音了! 这一瞬间,我心头一震:一年之前,这“夏侯大哥”和“晓霞”,还只是夜深人静之时游走、刺探一番。如今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肆意穿行!江山社稷不容有失,个人恩怨暂且先放到一边吧。一定要想个办法,马上行动起来,盯住这两个探子……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与此同时,左脚向前迈出一步……这一动之下,随着“啊”的一声,我就惊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之后,眼前除了窗外那黯淡的月光,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原来,此前那夕阳下的对峙,只是一场梦而已。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不由得暗自思忖道:这样的一个梦,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多半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我不是什么周公,自然不会解梦。不过呢,可以肯定的是,对于魏基立的所作所为,甚至他以后可能出现的某种情况,我还是有所判断和警觉的。但愿,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至于像梦中的那样狰狞与邪恶。 然而,甚是奇怪的是,梦中的那敏敏,似乎还有着审时度势、深明大义的一面。如此看来,对于她,我还是抱有某种希望的。 是啊,我个人的祸福荣辱、得失成败,我可以淡然处之。然而,对于魏基立有可能走上的歪门邪道,我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对于这“敏敏”,到目前为止,留在我思绪和记忆里的,至今为止,也还只是一些一鳞半爪的碎片。记得那一次,她叔父,也就是严都督,打算把她引荐给我,到锦官任职的,然而,她却这样说:“叔父啊,那是女娘们之事,我,我可不想去!” 她叔父严都督倒是有点哭笑不得了:“敏敏,到那官衙里,也只是做点监督、巡视之类的事情,可不是让你去做女红啊!” “叔叔,”那敏敏把嘴一噘,撒起娇来,“你就知道,这几年,我一直就跟在你身边,我除了舞刀弄剑,就是读书习字!至于别的事情,比如说调脂弄粉之类的,你又见过几次呢?” 皱了一下眉头之后,严都督试着这样说道:“敏敏,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对于你的喜好、志向,作叔父的,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啊,叔父是在担心,我们的敏敏连个针线活儿都不会,到时,到时只怕嫁不出去……”说到这儿,那哈哈哈的笑声,飞满了整个大厅。 敏敏似乎也体会出了些什么,跟着笑了几声之后,只听她这样说道:“叔父啊,就算嫁不出去,敏敏也自有办法……” “自有办法?”严都督一时好奇不已,“敏敏,你说说看,嫁不出去,你还会有什么办法呢?” 那敏敏微微一笑:“叔父啊,你刚才所说的,是按照一般人的标准。嗯,想想也是,连针线刺绣什么的,都不会,恐怕是难以找到婆家的。不过呢,换一个思路看,到时不找那些凡夫俗子,就把目光,放到军界青年才俊之中,不就解决了吗?” “哦,这个思路,”严都督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称许道,“这个思路好啊!我们的敏敏,不愧是女中豪杰……” 听了叔父的称许,敏敏倒是有点害羞起来了,把头埋到严都督的后颈窝。再过了好一阵子,才这样说道:“叔父啊,既然,既然你都赞同了,到时候,对于你的那些手下,你,你可要多留意一下哦……” 当时,我也只是以为,敏敏只是在撒娇,在开玩笑,只是说说而已。此刻想来,我才意识到,人家可是认真的啊!而我呢,倒是疏忽大意了…… 由此看来,人的认知,也会有片面之处,也会有不靠谱的一面啊! 姑娘家大多喜欢侍弄花草,做点纺纱织布之类的事情。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就像这敏敏,如果常年跟在她叔父严都督身边,耳濡目染之下,更喜欢文韬武略、行军打仗,也在情理之中吧?就拿我自己来说,在锦官里,我只是在查看、在监管别人做女红,至于我自己,其实也是很少“亲历而为”的! 当然,某些认知上的偏差,错了就是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无伤大雅。只是,偏偏就是这个敏敏,严都督的侄女敏敏,横刀夺爱,让我吃了哑巴亏,有口难言。 想想也是,平时,我也只是在锦官里忙上忙下的,又把多少心思,放在那魏少将军身上呢? 敏敏既然有心要找个军界的青年才俊,那么,魏基立进入她的视线,成为她要考虑的对象,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那么,严都督为什么不想着帮我说几句话,不提醒一下自己的侄女呢? 说起来,我如果想着把希望寄托于某个人,本身就是幼稚可笑的。 再说,敏敏是他的亲侄女,他自然不会为我着想了。试想一下,为我着想,他能够得到什么回报呢?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做呢? 人说“胳膊往里拐”,再怎么说,严都督都不会想着要帮一下我这样一个“外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就是他最大的“善举”了? 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能怪罪于严都督了。 至于敏敏,我又能说她什么呢?她待字闺中,她看中了哪个人,自然就会想些什么,继而是做些什么?人家是大都督亲侄女,还会对谁让步呢? 由此看来,最为关键的,还在于魏基立本人! 这种趋炎附势的家伙,想得更多的,自然就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了。通过接近敏敏,他也就逐渐意识到,这等于找到了一张好牌。而且,这张好牌,还有升值的机会。而对于他本人来说,也就意味着升职! 那句话说“瞌睡时碰到枕头”,正要做点美梦的魏基立,大都督的侄女,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啊!平时,就想着如何去巴结、讨好严都督了,到了这一刻,严都督的嫡亲侄女眉目传情,自然就是他求之不得的了。 如此梳理一番之后,魏基立的负心薄幸、见异思迁,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一些疑惑,由于不曾对面对质,也就有着某种猜测的成分。其实,有些话语,问不问,都是一样的。真的要问到了,人家说出口之际,双方都会很尴尬的。 再说,事情已成定局,又何必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又这样出现了,尽管是在梦中。 是啊,在这一整年的时间里,他们少不了是要四处刺探军情的。对于这一切,我方是否有足够的警觉和警惕呢?如果连警惕之心都没有,那应对之策,又从何说起呢? 是啊,在这一年里,有意无意之中,我也忽视了这一点!这,这可是要愧对江山社稷,愧对列祖列宗,愧对黎民百姓的啊! 嗯,看来,这京城,暂时还是不要离开为好。那“夏侯大哥”和“晓霞”,阴魂不散,那可是让人芒刺在背啊! 这样的一个梦,看来是不能等闲视之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如果依然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有何面目自立于这天地之间呢? 几个时辰之前,和小影子小酌之时,我想得更多的,还是个人的遭际,这一刻看来,是应该有所改变的了。 天亮以后,我又该做些什么呢?这梦境与现实之间,到底隔着些什么呢? 第77章 珍重 梦境,未必就能够一笑置之吧? 而我所要做的事情,总还是会有的。 在梦境里,我的武功不及那魏基立。而在现实生活当中,何尝不是这样呢?那家伙,诚然是个投机钻营、见异思迁之辈。只是,身为严都督的侄女,那敏敏也不至于就没有一点眼光吧? 魏基立如此的文韬武略,不啻于就是一块敲门砖了吧?敏敏动心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初,我能够执掌锦官,不也是这样吗? 为此,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是不是要把多一点的心思,放在文韬武略上呢?如果到时那魏基立真的不靠谱,又该如何呢? 从小到大,我就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对于这江山社稷,我也要负起自己应该的责任。尽管,能够供职于这锦官,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不过呢,有时候,在“干戈”面前,“玉帛”也有无济于事的时候。这样看来,学文习武,自有其不可估量的意义。哦,还有一层意思,当你专心去做一件事情之时,不知不觉之中,多少的无聊、失意与苦涩,就会全然抛在脑后,了无踪影。 是啊,一个要有所作为的人,决不能轻易让别人看笑话。 魏基立这家伙,也曾说起过,在京城里,他举目无亲。此刻想来,正因为深谙自己的处境,他才想着四处专营,四处巴结权贵,四处寻找那能够让自己青云直上的梯子。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确实也是有点收获的。 先是驿站上遇见林大哥,接着是都督府上的席上宾,然后是跟敏敏连接在了一起:他的发迹之路,还是蛮清楚的嘛。 如果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的发迹之路,多半也无可厚非吧? 只是,在他的这条路上,我并不仅仅只是旁观者。说得确切一点,我也是当事人之一。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趋炎附势,还将我置之脑后,这才是我难以容忍,不能接受的。 然而,他要怎样想,他要怎样作,我也有着无能为力之时。 说得不客气一点,他就像是一只苍蝇,就想着飞来飞去的。他的目光,就紧紧地盯着那权势的盛宴。 一年之前,步入这京城之前,在那个驿站上,我和魏基立,第一次遇见了那林荣林大哥。 或许,多年以后,我还会这样想,当初所驻足片刻的那个地方,对于这人生长路来说,确实只是个驿站。 那么,这魏基立,会不会也只是我漫漫长路上的一个匆匆过客呢?是啊,如果他只是一个过客,我却把他当作了归人,甚至还想着要托付终身,不仅不智,甚至还有点可笑……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我也就渐渐释然,不再画地为牢了。 不经意间,又过了一个多月。 盛夏将至的这天午后,劳作之余,我走在那前往郊外的路上。 那天夜里,痛定思痛,除了专心于锦官的事务,我再次把主要的心思和时间,放在了习文练武上,以期在文韬武略方面更上一层楼。 再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苦修,成果自然是有一点儿的,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一旦有了闲暇,或是夜半醒来,内心的苦涩与不甘,依然就像那梦魇一样,纠缠不清,难以排遣。 于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我又独自走在了这条熟悉的路上。 “若按常人的标准,论起输赢成败,”我边走边思忖着,“在这件事情上,我无疑是‘输’了‘败’了。民间戏言‘愿赌服输’,那么,我为什么就不愿服输呢?或许,这只是因为,除了那次夜听,除了那次梦境,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那魏基立和敏敏,我就没跟他们当面谈过。 也就是说,又不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我输得有点不明不白。唉,为什么会有这种偏执的念头呢?其实,一旦事情已成定局,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庄子》一书中,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说法,我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勉强说来,从初次见面到魏基立变心,那么一段类似于‘相濡以沫’的日子,也还是有的。只是,那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以后的日子里,这段经历,将成为我心头的一笔情债? 只是,就算真的有这样一笔债务,欠债的,依然应该是魏基立啊!如果我不用还债,那么,这些日子里,我为何还要如此自欺、自苦呢?这样看来,倒是深情的人,自寻烦恼,备受煎熬。而薄情的人,早已解脱,潇洒逍遥了。 在这情感的天平上,那些是非对错、得失成败、祸福荣辱,又该如何说起呢?嗯,这就是心中不平,心有不甘了……” 就在这思绪乱如麻之际,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不过,由于此处地处偏僻,那马蹄声,依然是真切而清晰的。 霎时,我心头一震:对于我和魏基立来说,这条路,那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遥想起当初的那个午后,那也算是“狭路相逢”吧?莫非,这一次,莫非真的就是他? 这样暗自寻思着,我就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回过头来。 再过片刻,我看清楚了,来人真的就是魏基立! 看来,人说“冤家路窄”,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魏基立也见到了我,迟疑片刻之后,他从银白的马鞍上跳了下来。然后,牵着马缰,慢慢地走向我。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暗自思忖道:这家伙,还懂得下马执缰,还懂得牵着马缓缓地向我走来,还不至于连一点基本的礼仪都不懂。 是啊,如果他熟视无睹,趾高气扬,骑着高头大马,扬长而去,我又能怎样呢?反正,我是不可能徒步追上去的。当然,就算想追,那也是追不上的了。 那么,他如此的举动举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或许,他只是想暗示我,提醒我,他跟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恩怨。两个人之所以要分道扬镳,也只是因为,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两人谈不拢,两人合不来,只好分开。 或许,作为表面上的胜者,作为得势的一方,他有意放低一下姿态,想以此来安抚一下我的情绪。 又或许,他什么都不为,只是看在双方相识一场的情面上,走下马来,打一声招呼,寒暄几句。是啊,他眼下春风得意,摆出一点优雅宽容、息事宁人的样子,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底,他这样想,这样做,就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优越感…… 不过,对我来说,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那么,真正打了照面之后,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他,他是何来意呢? 略作思忖之后,我这样开口道:“魏少将军,此行有何贵干啊?” 大概是看到我并没有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迹象,魏基立顿时神情轻松起来了,讪笑道:“如今军情甚急,我先要到军营里去,然后带领所部,奔赴前线……” “哦,听说,听说比起那前线,魏少将军更加心仪的,倒是在那些边关要塞什么的,值守驻守……”我沉住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魏基立的那张脸,霎时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尴尬。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这样说道:“军中事务,非比寻常。这行伍之间的事情嘛,移防、换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眼见对方如此敷衍塞责、避重就轻,暗自叹息一声之后,我这样说道:“少将军,这军营里面的事情,我们这些身处后方的,只能说是门外汉了。不过呢,我还是想提醒一句,凡事要以大局为重,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要以苍生黎庶为念。” “这个,这个,”魏基立支吾着,“这是肯定的,这是,是应该的……” “但愿,”我接过对方的话语,缓缓地说道,“但愿,以后,但愿你能够记得自己所说过的话语。” “嗯,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言而无信呢?”魏基立又说起套话来。 我暗自思忖道:这魏基立,在官场上混久了、混熟了,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再这样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跟梦境相比,他不曾拔剑相向,也算不错了。时间是有限的,还是少来这些云里雾里的套话了吧?无论如何,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一下的。 仔细想来,他有他的路,他有他的事情,以后,要想再次见到他,也不是想想就能够的…… “哦,魏少将军,你前途无量,”我斟酌着字句,“有朝一日,你官运通亨之后,会不会还记得当初的患难之交呢?” 眼神闪烁几下之后,魏基立这样回应道:“赵,赵姑娘,能够萍水相逢,基立已然是足慰平生,至于其他的事情嘛,也就不敢多想了……” 我心里“呸”了一声:这家伙,故意摆出这样一种低姿态,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自己卑微平庸,不敢高攀。唉,遇见这种反复无常、见异思迁的人,看来只能自认倒霉了吧? 那一次梦中醒来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啊,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稽的梦境呢?此刻想来,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更为荒唐!怎么说呢,这家伙久居官场,越来越善于伪装自己,越来越善于见风使舵,越来越善于装模作样、装神弄鬼。 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自己在梦中所遇见的那个“他”:至少,在我的梦里,他还没有这么虚伪、做作…… 或许,问题也就出在这儿了。这家伙的真面目,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看清过。于是,我就用心中的丝线,编织出一个文武双全、有情有义的他来。也就是说,在事情没暴露之前,他的头上、身上,是笼罩着一层光环的。可悲的是,我就此以假为真,即便是有什么可疑之处,也一再一厢情愿地为他开脱、洗刷。 是啊,如果没有那次无意之中的发现,我就会依然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不曾醒来。 这家伙,确实是有着狡诈、虚伪的一面,然而,此前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呢?唉,充溢于心头的那些柔情蜜意,就像那缭绕在河畔与群山之间的雾气,弥漫开来之后,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于是,我迷失了自己。 到了这一刻,再多的感慨嗟叹,也只是徒增烦恼了。 这魏基立魏少将军,也有着他的牛脾气,旁人是很难说服他,改变他的。这种脾气,似乎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用在正事上,用对了地方,那就是,做人有底线,不人云亦云,不随波逐流,不至于成为墙头草。 只是,万一用错了地方呢? 一条路走到黑,固执己见,不思悔改……就像当年的魏延将军一样?果真如此的话,所损害的,甚至就不是他一个人了。届时,手握权柄的他,若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可是要祸及苍生社稷的啊! 和个人情感相关的那些事情,我可以不计较,我可以原谅他,我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如果是那些危及宗庙社稷的事情,我还能够袖手旁观,听之任之吗?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家国大事上,我还能够置之不理吗? 既然是难得见上一面,既然已经到了分道扬镳之时,有些话语,就是非说不可的了!退一步说,说不说是我的事情,听不听是他的事情。尽管,我依然希望,有些话语,他能够听到心里去。 于是,他再怎么虚与委蛇,他再怎么敷衍塞责,有些听上去有点逆耳的忠言诤言,我都说出去了。 但愿,我的那些话语,不至于就只是耳边风。 相识一场,我所能做到的,大概也就是奉劝他几句了吧? 嗯,另有一件事情,我依然有点不明就里? 当然,到了这一刻,还想着要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又还有多大意思呢?如今这个时节,暑气渐盛,枝繁叶茂,如果你还在追问,当初枝头上的花瓣,都落到哪儿去了,只怕是徒增烦恼…… “魏少将军,”我摊牌了,“你我之间,其中的那些是非恩怨、对错曲直,姑且不论,我只想问一句,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第78章 一路顺风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总是要说上几句的。 面对着含糊其辞的魏基立,我也只能如此直截了当地当面质问了。 因此,话音未落,我就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对方,不让对方再顾左右而言他。 皱了皱眉头之后,魏基立还是稍稍偏着脸,缓缓地说道:“赵姑娘,既然你有心要问,我也就直说了吧。我,我总觉得,我们真要在一起,是不会有前途的……” “没有前途?此话怎讲?”我还真的有点诧异了。 这家伙,居然是为前途着想而离开我?从什么时候起,他说起话来,就如此冠冕堂皇了呢? 大概是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吧,顿了一顿之后,魏基立开口了:“简单地说吧,在这个京城里,我们原本就举目无亲,另外,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和地位,要想出人头地,是很难的。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遇到了严都督。不过,严都督所能够做到的,多半还是引路搭桥之类的事情。而真想要出类拔萃,与达官贵人沾亲带故,应该是很有必要的。而敏敏呢,跟她接近之后,我觉得,前面的道路,就更为宽阔了……” 哦,原来如此! 我暗自有气,还真是气不打一处出了:至此,这家伙的嘴脸,也就很清楚了。唉,“朝里有人好做官”“大树底下好乘凉”之类的话语,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了。 是啊,在他的心目中,再深厚的感情,又如何比得上高官厚禄呢?对他来说,我这个没有背景的乡下姑娘,不仅帮不了他,反而有可能成为他的绊脚石。于是,他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就另择高枝去了。 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到了这种地步,实在也没必要听他再往下说了。 “魏少将军,”我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抱歉了,哦,我,我在锦官那边另有几件事情,就先行告辞了……” 魏基立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好吧,不要耽误了正事。哦,我正好也忙着赶路,告辞了……” 我也不再挽留,轻声说道:“少将军,一路顺风。哦,记住你所说过的话语,好自为之吧……” “嗯”了一声之后,魏基立跃马扬鞭,“哒哒”“哒哒”的马蹄声中,夹杂着这样的声音: “赵姑娘,我,我记住了。你,你走吧,后会有期——” 说到最后一个“期”字之际,他把尾音拖得特别长,还颤了一下。于是,这个“期”字,似乎就和那马蹄声一样,绵绵不绝,山鸣谷应着,盘旋不已,直至隐隐消散。 望着那道路上的阵阵尘埃,我久久不曾走开:这家伙,特意把“期”字拖得那么长,说得那么轻佻,似乎是在讥讽我,又像是在向我示威啊! 只是,不管怎样说,这一次离开,他真的是要远走高飞了。反正,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生命里,我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换一个角度说,从此以后,我和他,就是陌生的路人了。其实,那一刻,他更急着要走,因为,在他的心目之中,我已经成为包袱和累赘。他心中所想的,就是那敏敏姑娘。对于我,多说几句话,都已经是够客气的了。对于我,他只剩下厌倦、不耐烦。 唉,走就走吧,正所谓“愿赌服输”。此前,我也知晓,他迟早是要走的,我想跟他说上几句话,只不过是想弄清楚其中的缘由罢了。 其实,我祖籍常山。说起来,那单骑救主、赤胆忠心的赵子龙赵云将军,还是我们族上的太叔祖。 作为后辈,我只是仰慕先人的英风侠烈、赤胆忠心,以此激励、鞭策着自己,以后要成为那样的人。 而另一方面,我并不曾有意无意地把先人的英名挂在嘴边,更不曾想到,要以此来为自己谋得声名和益处。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魏基立这家伙,从门缝里看人,认为我出身寒门,对他的青云直上,没有多少帮助。 其实呢,一个人的声名与地位,主要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历练,否则就会有名无实,德不配位,说不定以后还会自取其辱。 魏基立,但愿,以后你不仅影子正,而且行得正。 我和魏基立之间的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本来,既然已经于事无补,那样的话语,也是可以不问的。而我之所以要开口,只是为了,就算是输,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那么,目送着他扬长而去之后,我真的就“心服口服”了吗? 或许,也只是“口服”而已,凭着我的努力和付出,我怎么会输给那敏敏呢?甚至,也不会输给魏基立!当然,我所说的,不是什么横刀夺爱之类的。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是要靠自己的自立和实力,赢得自己情感上的收获。当然,这一切,都只能是以后的事情了。魏基立,纵马而去的魏基立魏少将军……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就这样一骑绝尘了! 这尘世间,也有着“缘分”的说法。 相逢相识是缘,那么,分道扬镳又是什么呢? 临别之际,我对这魏少将军说,“锦官那边另有几件事情”,其实,这几天,并没有什么要事。那一刻,我不想再听他啰嗦了,就想出这样一句话来。那一刻,还真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程度! 是啊,长痛不如短痛。对于这样的人,眼不见为净。 又或许,是该清静一下了。 生活的这杯酒,是苦是甜,只有自己尝,只有自己才知晓其中的滋味!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魏基立这家伙,把自己想象成了胜利者、得势者。于是,多待一阵子,对于他来说,倒也是“乐在其中”的了? 是啊,看着陷阱里的猎物,猎手倒是不急于出手。时常是这样的,他要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看看猎物是如何挣扎的?猎物的懊悔、无助、无奈,只会让那猎手志得意满、沾沾自喜。 于是,我不想见到魏少将军洋洋自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那种狰狞可笑的嘴脸,两天不够看,三天看不完。 其实,以猎手自居的他,换一个视角看,会不会也是某种猎物呢? 是啊,他如此玩空心思地趋炎附势,更多的,是源于私心杂念的驱使。不难想象,这样的人,有朝一日,就算是青云直上了,他心里所想的,未必就是苍生社稷吧?那个成语,就叫“尸位素餐”。因为,他未必就能想清楚,在其位者,就要谋其政。相反的,由于身居高位,他就想着,自己如何凭借权势,损公肥私,为自己捞取好处。 我最为担心的,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一点了。 不然的话,我早就走到另一边去了。 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嘴脸,有什么好看的? “今南方已定,兵甲以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诸葛丞相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数十年之后,这个魏基立魏少将军,还能不能记住丞相当年的这段话呢?若还能记住,则社稷江山幸甚!至于个人的那点得失是非,我完全可以付之一笑,再不萦怀,决不计较…… 只是,离别之际,这魏少将军只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哦,好一个‘后会有期’!魏基立,你,你等着——”这样念叨着,赵馨予从半梦半醒之中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之后,赵馨予再次确认,这一刻,大概也就是接近三更。离晨曦初露,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重新把火生好之后,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赵馨予又是感慨不已了:此前的几个时辰,就在那半梦半醒之间,我将那段往事,重新回忆、梳理了一遍,从中,我似乎悟出点什么了? 是啊,后主所怀疑的那位失职、渎职的将军,极有可能就是魏基立! 这位魏基立魏少将军,在那个时候,就隐隐有将个人私利凌驾于苍生社稷之上的苗头了。 当初,魏军孤军涉险,本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然而,如果那一刻,我方值守阴平关的那些将士,玩忽职守,那又如何呢? 进一步说,如果,魏基立就是那一时节的统兵将领,那又如何呢? 倘若值守将士玩忽职守,再险峻的关口,不也是形同虚设吗? 当然,这一刻,对于这魏基立,我也只是怀疑,只是怀疑而已。 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 不过,如果能够就此锁定一两个目标,也自有其意义吧? 如今,我奉后主口谕,侦破此案、缉拿祸首,总不能再像那没头的苍蝇一样,漫无目标吧? “后会有期”?让人思潮如涌的“后会有期”! 上一次,见到这魏基立,扬长而去之际,他这样说道。嗯,这,这样的一句话,此刻想来,应该是别有深意的!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其实,那意思只是说,如果你明明知道那是“天机”,那自然是“不可泄露”的了。 然而,如果,当时,当事人说出那样的一句话,并不知道那就是“天机”,则又另当别论。此外,如果你已然隐隐地悟出,那就是“天机”了,依然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那就太不应该了。 这“天机”,与那“契机”之间,是不是也有着某种关联呢? 对于这魏基立,就算他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要去会一会他的。因为,他的那一句“后会有期”,可不是白说的,说不定,那就是侦破此案的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 “嗯,冷静,再冷静一下,再慢慢地理一下思路,再……”赵馨予喃喃低语着。那光阴的脚步,依然在静静地流逝着,赵馨予的心头,那些回忆、思绪、感悟,就像那初露的曙光,恍如那长卷一般,悠悠地缓缓地展开在她的心间:如果,如果这魏基立真的就是那涉嫌者,我又该如何呢? 嗯,人说“势单力薄”,我,我是不是要再想想办法呢?我,这孤军作战…… 那一天,魏基立绝尘而去之后,我也就这样问自己:此时此刻,我又该到哪儿去呢? 哦,今天出门之前,如果能够带上那侍女小影子,这一刻,是可以跟她商量几句的。这个小丫头,见识举止,甚是不凡。 只可惜,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或是“后果”。 比如说,今天的“结果”就是,本姑娘只能是一个人返回了。 当然,也用不着急匆匆地赶路,因为,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该走的,迟早是要走的。那么,有没有“该来”的呢? 认真地说起来,这样的一段故事,最初源于山路边的一次相遇,而另外一个重要的源头,就是那驿站上的际遇了。 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到林荣林大哥了。 他是严都督的亲信,从他那儿,是不是可以得到某种线索和启示呢?是啊,如果没有那次际遇,魏基立未必就会像今天这样,如此热衷于富贵权势、功名利禄。 当然,我并不是在腹诽林大哥。其实呢,林大哥也只是帮我们搭了一次桥,指出了一条路而已。 以后的事情,还在于我和魏基立各自的心思、表现和作为。确实,林大哥从来就没说过,为了达到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他没有什么过错,错的是魏基立。 哦,就算什么都不为,去跟林大哥唠嗑几句,也是不错的吧。这么久不见了,也该就此机会去看一下他了。 人,可不能忘本哦。魏基立得意忘形、薄情寡义,我可不能学他。 这驿站之旅,也算是一种故地重游吧…… 这样想着,辨明路径之后,我走在了前往那驿站的路上。 由于此前走了较远的路,离那驿站,也就是几里地了。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那驿站的檐角,就再次映入我的眼帘了。 远眺着那个檐角,我的嘴角,涌上了一丝苦笑:见面之时,我要跟林大哥再说些什么呢? 第79章 情海情场 那处驿站,也算是京城梦的一个起点吧? 令我稍感宽慰的是,那驿站上今天的值守,正是林荣林大哥。 此前,我和魏基立也曾经路过那儿。而这样的一个午后,魏基立已然绝尘而去。我的身边,就只有我的影子了。 不过,在学问上也曾经有“温故而知新”的说法,只不知,在为人处世方面,会不会也有着某些相似之处呢? “哦,什么风把我们的赵大姑娘吹到这儿来了……”一见面,林荣林大哥就是这样一句半开玩笑的套话。 这类套话,尽管实际意义不大,不过,总算也有点客套客气什么的,聊胜于无。 我也就放下心来,一边张望着一边回了这样一句:“本姑娘闲着无事,四处走走,叨扰了——” “赵姑娘,”林荣摆起了老大哥的姿态,神情俨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这是哪里话?这个大白天,行人罕至,闲着也是闲着,你,你林大哥正想着找个人说话呢?” “哦,是这样,”我接过话语,“那,那就叙叙旧吧?”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天色又渐渐地暗了些,两人就坐在驿站边,继续闲聊起来。 原本以为的千言万语,真正到了开口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话语,倒是难于启齿的。这样一来,倒是有点冷场之虞了。 过了好一阵子,我隐隐约约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看看四下无人,就试着这样说道:“哦,林大哥,我们离初次相识,也已经是一年多了。照理说,也没必要太见外了吧?我,我总想起,总想起那样一件事情……” 大概是,这林荣林大哥一向就把我当作小妹子看的缘故吧,此刻眼见我说话吞吞吐吐的,以为我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就爽朗地说道:“赵姑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长睫毛扑闪了几下,我试着这样说道:“哦,是这样的。林大哥的年纪呢,也比我大了几岁吧,换做常人,也算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吧?只是,平时我所看到的,都只是林大哥,林大哥孤身一人,那么,这嫂夫人,嫂夫人……” 说来也怪,本来,我只觉得,问一下对方妻儿子女的情况,应该不算是什么难题。然而,一旦开口,我才发现,真要做到措辞大方得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我大着胆子鼓起勇气说出上面的话语之时,就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生怕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林荣凝神听着,嘴角搐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像突然被针扎的样子。再过了一会儿,就把脸转到一边去,径自望着那慢慢四合的夜幕,久久不语。 这一刻,我心头涌上一阵歉疚与不安:看来,这大概是触碰到对方的隐衷或痛处了。 是啊,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一般情况下,是不愿对别人提起的。相反,常常是这样的,只要是谈得拢的朋友,那些能够说出口的话,不用你开口,人家也会说起的…… 这样想着,我歉然道:“哦,对不起,林大哥,小女子话头太多……” “赵姑娘,我,你林大哥不怪你。”林荣带着一丝苦笑,接着说道,“是啊,对我有所了解的人,多半都会这样想:这林荣啊,既然是严都督的亲信,一想吃香喝辣的,再怎么淡泊名利,生活上总不成什么问题吧?而且,整个人呢,又没缺胳膊少腿的,看上去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只是,如果真的有,为什么平日里,我们见到他,总是一副落落寡合、形单影只的样子呢?” 林荣的这番话,从旁人的角度出发,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真的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然而,他的这一席话,说到底,也只是表明,旁人的疑问,也自有道理。至于真正的、具体的原因,还是没有说出来。 于是,迟疑片刻之后,带着几分疑虑,鼓起勇气,大着胆子,我依然这样说道:“林大哥,也不是我就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这样的一件事情,林大哥若能分说一二,小女子自当洗耳恭听;当然,也不会再向另外的无关的人说起。若是有所不便,小女子言语上的不慎与不逊,尚请见谅……” 说着,就带着就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心思涌动着:林大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见,若依然把我当朋友看,说一下自己妻室方面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过于难为情的吧?如果连这点也讳莫如深,简直就是有点见外了…… 林荣哈哈一笑:“赵姑娘,平时你就喜欢读书,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既大方又得体。在这方面,你林大哥就差劲多了。以后,还是要多跟你学学。至于你刚才提到的那件事情,其实,说说也是无妨的。嗯,大致说来,这些年,你林大哥嘛,各方面条件也还算可以,而且,也有着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只是呢,近一两年,由于,由于某些方面的原因,佳期,佳期就变得遥遥无期了……” 我心头一怔:哦,原来是这样!以前,那位威震漠北的少年将军,曾经这样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其实,这句话也要一分为二地看。说得近一点,我们蜀汉的大将关羽、张飞、赵云等等,也都自有妻室,以后又是儿孙满堂,在人伦方面也甚是圆满。而且,也没有听说他们为此而耽误了军国大事吧? “林大哥,这个人情感方面的事情,”我试着这样开导对方,“也是要适当考虑一下的……” 林荣像是听出了什么,带着一丝苦笑,这样回应道:“赵姑娘,你,你多半在想,林大哥会不会是为了军国大事,而耽误了个人问题呢?嗯,是这样的。当初,我就这样想,这驿站,虽说不起眼,不过,南来北往的人,还是蛮多的。这些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一些有益于苍生社稷的有识之士、有用之才。如果错过了,岂不可惜?于是,我就安心地领了这样一个闲差,一做就是好几年。这几年,赵姑娘,像你和魏家小哥那样的人才,也还是遇见了一些的。对此,我,我也甚是欣慰,总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是值得的。唉,大概是凡事都有两面性吧?也正是因为这个闲差,让我落到了今天这个田地……” “此话,此话怎讲?”我惊愕不已,皱起了眉头。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林荣缓缓说道:嗯,是这样的。哦,用我以前的那位女友的话来说,就是,林荣啊林荣,你整天守在一个迎来送往的小小的驿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那来来往往的马蹄声敲破了你的灵魂,还是惊鸿一现的大姑娘迷住了你的心窍?以你的资历和背景,就是在皇宫里谋个闲职,总不是什么大问题吧?你若再执迷不悟,到时候可不要怪老娘不提醒你! 她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甚至,还带着某些威胁的意味。我呢,也不想就此失去她,就三番五次地分辩着,这驿站上的事情,说得长远一点,就是为江山社稷多网罗一点人才,不可等闲视之。 然而,她并不这样想。她说,就算有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也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吧?在我的那一班姐妹里,自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这种事情传开去,我岂不是让人看低了。 不难想象,我的这个前女友,更为看重的,还是显赫的声名地位。她更在意的,还是别人的目光。 问题,问题多半就出在这里了:因为,我偏偏又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我看准了的事情,不会轻易做出让步的。唉,这样一来,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渐渐地,争吵得不可开交起来。 这样一来,就有点越闹越僵的感觉了。 直到有那么一天,在吵闹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掩面而去。临走前,她扔下了这样一句话:林荣,三天之后,如果你没能下定决心,做出决定,那么,你就不要再来找我,我,我也不会再到你这残破的驿站上来了……” 林大哥的这一番话,虽说是长了点儿,不过,条理清楚、层次分明,把事情和问题,基本上都说清楚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其实,这些话语,他一直都埋藏在心里,而且,也想着要找人倾诉一番。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得如此扣人心弦了。 如今想来,我对于别人,似乎也有着漠然处之的一面。 是啊,如果不是情场失意,这样的一个下午,我会想着到这驿站上,说起、问起这件事情吗? 由此看来,当一个人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的时候,有意无意之中,对于外界,对于别人,就容易熟视无睹,等闲视之。 嗯,想当初,在那都督府上,我确实是见过那敏敏,然而,就是对于这样一个人,我到底又有多少了解呢? 细思之下,倒不一定就是没有时间,而是,你根本就不想着去了解。也就是说,你把对方当做了空气一般,对方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结果,这敏敏就乘虚而入,捷足先登了。而我呢,黯然神伤之余,似乎就只能怨天尤人一番了。 当初,就是这林大哥,领着我和魏基立,到都督府赴宴。 如此说来,酒宴上魏基立的那一番话语,林大哥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了。在那一刻,我不免几分羞怯、难为情。那些贵宾们的目光,就像是要把我的心都看穿似的。而我呢,就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这些目光对视。而到了这一刻,当时林大哥的表现,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么,他会不会中途就找个借口,遛到外面去呢?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他是严都督手下的红人,不过,要论职位、权势,和这些贵宾相比,还是有一定的距离的。 而且,他可以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这酒席。比如说,驿站那边,尚有一些要事要处理一下。在那种情况之下,严都督也会做个顺水人情,同意他离开。 那么,在那晚的酒宴上,如果他真的提前离开了,他又会到哪儿去了呢?不难想象,极有可能,就是约会去了。 是啊,他一直都在忙于驿站上的事情。对于个人的情感生活,时常是无暇顾及。能够借此机会,去料理一下私事,也是很正常的。 哦,我想起来了。 那天夜晚,那酒宴散场的时间,都快到了子夜时分了。 当时,我隐隐约约记得,林大哥带着几个手下,帮我张罗着住处。那一刻,我已经有八九分的醉意,也就想不起来,林大哥当时的神情,是怎样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那几个时辰里,我满眼满心都是那魏少将军,其他人的言行举止、态度神情,就无暇顾及了。 记得是这样的,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一个手下这样说道:“林大哥,那边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去照料一下?” “算了吧,让她先冷静一下……”林大哥这样回答道。 “不过,瞧那神情、语气,似乎,似乎还是要你亲自走一趟的……”那手下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吧,那,那我就过去看一下……”林大哥这样回答道。 再过一会儿,林大哥就带着那几个手下,离开了。 那一刻,我头昏脑胀的,一时也懒得去想,林大哥和他的手下,到底在说些什么。现如今回想起来,林大哥那一句“让她先冷静一下”,似乎也就预示着些什么?应该是这样的吧:酒宴之中,林大哥确实外出了一些时候。不过,事情也不太顺利。而那个“她”呢,甚至是有点恼怒了,就叫这几个手下传话。按照林大哥本来的意思,是要先搁置一下的。不过,权衡一番之后,还是依言前往了。 那个夜晚,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所能够想起、记起的,也只是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段了。是啊,如果林大哥不说起自己的这些往事,我心中的那些模糊的记忆,迟早是要尘封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如今,这林荣林大哥的遭遇,结果又将如何呢? 确实,到了那紧要关头,他就缄口不语了…… 第80章 职业与情感 情海浮沉,其中人物的命运,也是足够扣人心弦的。 “那,那后来呢?”情急之下,我冲口而出。 小时候听别人讲故事,我就隐隐地体会到,如果不问上这一句,人家未必就会接着往下讲。或许,在说故事的人看来,如果你心不在焉、无动于衷或是兴致索然的话,也就没必要大费唇舌,继续往下说了。 这是林荣林大哥真实的故事,自然值得我如此追问。 “后来,”林荣涌上一丝苦笑,黯然回应道,“后来嘛,就各人走各人的路了。至少,到这一刻为止,她再也不曾踏足至此……” 我不由得暗自慨叹,同时也为林荣林大哥抱不平:这位姑娘,真的就这么忍心,害得我们的林大哥郁郁寡欢、孤苦伶仃的。 看来,这世上,像魏基立一样热衷于功名利禄之人,比比皆是啊!尽管,感情上的的事情无法勉强,然而,林大哥由于不屈从于声名地位,而遭此冷遇和冷落,确实让人感慨不已。 这样的结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在我的心目之中,林大哥仪表堂堂,如此的一表人才、地位稳固,是多少姑娘家打灯笼都难找的啊! 这世上,出人意料的事情,似乎也不少啊!这样看来,我所受到的那些挫折、失意,甚至都不算什么。毕竟,我到这锦官城的时间,也就是一年多,似乎还说不上声名显赫。 身处逆境,遭此厄运,我一度心灰意冷、暗自神伤,而到了这一刻,我的心境,似乎已经没那么阴暗和灰暗了,毕竟,这世上,我并不是那唯一的失意者。 嗯,怪不得,这世上有“同病相怜”的说法。 人心,未必就那么自私、冷漠,至少,对于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或相似处境的人,我们投向对方的目光,还是真诚而热切的。 “这,这位姑娘是……”我不由得这样追问道,“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她住在哪里?”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要为好朋友出一口恶气似的。 莫非,在情感的世界里,还真有打抱不平的说法? “赵姑娘,”林荣缓缓地说道,“这位姑娘的名字、住址什么的,说了也没用。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恩怨情仇,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 我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怔住了:确实,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在情感情缘方面,只怕更是如此。再说,就像自己对魏基立已然无能为力一样,最终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那种想要为林大哥打抱不平的心理,想想而已,最好不要付诸行动。 又或许,我只是在想,借着为林大哥出头这件事情,宣泄一下自己心中的愤懑不平。 林大哥,恍若我的影子?我,我真的是在“多管闲事”吗?嗯,若是换作另外的一件事情,我还会如此心潮澎湃吗? 唉,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长期深居锦官,自然就不可能仗剑走天涯了。只是,那侠女之梦,似乎也没有就此完全泯灭。只不过,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所听到的又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胆识再好、武功再高,似乎也是无能为力了…… “哦,真的,真的就无法挽回了?”我似乎还有点不死心,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就再问了这样一句。 “这段情感,就像那匆匆而过的流水,一去不复还了!”林荣感慨道。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不曾开口。我的视线,就在那茫茫夜幕之中逡巡着:不难想象,对于这样的一段情缘,林大哥早已是彻底死了心了! 有时候,这情感,就像那布匹,断了就是断了,再也无法接续了。或者说,就算你勉强再接,也不是原来的那匹布了。 唉,这个世界上,在情感上失意的人,远不止我一个人啊!情感上的事情,复杂而微妙,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嗯,“志同道合”,真的很重要。在没正式摊牌之前,在一般人眼里,林大哥和他此前的女友,确实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那么,关于那位以前的女友,林大哥为什么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呢? 或许,这只是因为,他生性豁达,不为俗事所困扰,容易看得开。 还有一个原因,似乎就是,生怕我气愤不过,去找那位姑娘的麻烦。 有时候,由于一时的冲动,宣泄一番的事情,也是时常可以见到的。嗯,“为朋友两肋插刀”,说的似乎就是那么一回事。 想来,大概就是,林大哥担心我以后惹事闯祸,索性就三缄其口,以此了断我的想法。 既然他不肯说,确实,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这样过去,又能怎样呢? 作为当事人,林大哥都早已经看淡了,甚至,是看穿了。作为局外人的我,确实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哦,退一步说,林大哥也就是二十多一点的年纪,以后,他所遇到的人,还会很多,很多,反正,犯不着为这样一件事情而一蹶不振。 那么,那位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特别是,这些日子里,她既然已经不再到这驿站上来,那么,她又在做些什么呢?总,总不至于在临风洒泪、对月伤怀吧? 哦,林大哥被那姑娘,晾到了一边,抛在了脑后。而我呢,此前也只能目送着以前的患难之交绝尘而去。 这样一个小小的驿站,也曾见证了多少情感的沧桑变迁呢? 不难想象,在没有彻底闹僵之前,那位姑娘,还是经常到这儿来的。或者说,她就是这驿站的常客。而随着她的到来,这原本甚是简单的驿站,也就飘来了不少脂粉香,多了几分烟火的气息。 而自从某一天开始,这个驿站,再怎么望眼欲穿,也等不来那银铃般的声音了。于是,屋子里的一切,屋子外的那些野草闲花,也就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对于这驿站来说,那位姑娘,也就成了一个过客。 如果说林大哥从来不曾动过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林大哥只是无意于功名利禄,对于情感上的这根弦,还是格外在意的。 多半,他也曾这样想,就在那单调、枯燥的值守时刻,如果还能心有所盼,就像闷热之中飘来一阵幽香,随着那清风而来的一阵幽香,也是格外甜蜜的吧? 只是,在职业、值守,与个人情感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听从内心的呼唤,选择了职业与值守!甚至,对于那位姑娘的不近人情,对他的职业、使命,颐指气使之际,他深感委屈:如此有益于苍生社稷的职业,在某些人眼里,怎么就如此不值一哂呢? 不过,这内心的苦涩,他很少向人提起,也不去怨天尤人。 这样的一杯苦酒,他选择了独自下咽。 这样看来,我和他的遭际,还是颇为相似的。 这样说起来,与其说我是想为他出气,倒不如说我想借此机会发泄一番。感同身受的事情,也还是会有的。 是啊,如果不曾这样想,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薄情自私、冷漠无情之人。于是,我就会从心底里,瞧不起自己…… “接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我那心口猛地一跳,那只小兔子瞬间就要跃出嗓子眼了。 按捺住心口的狂跳,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偷眼向林大哥那儿望去。 幸好,这一刻,林大哥也只是默默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不曾特别注意到我。 于是,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一瞬间,我转过了这样的念头: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惺惺相惜”!以前,我总是觉得,那些英雄人物,豪气冲天,于是就视对方为知己,进而肝胆相照、同舟共济起来。 这种想法,自是不无道理,不过,似乎片面了些。是啊,我和林大哥遭际相近,而现在呢,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同病相怜之后,若说要相恋,也是不难理解的吧?只是,这样的心思,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最好不要让对方知晓。要不然,可就要羞死人了。 然而,再过了一阵子,我的心里,又有点不自在起来了。 原来,眼前的这位林荣林大哥,哄姑娘开心的本事,或许不敢恭维。然而,那沉默不语的本领,却是不容小觑。 我暗自心焦,不禁寻思道:这个驿站,离我的住所,虽说也不算太远,不过,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再说,就算你有空,来到这儿了,他也不一定就在此“恭候”!因此,最好还是先开一个好头,以利于以后。 然而,这样的一个时刻,他就像一个木头人像一般,良久不语。而且,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他还要静默多久! 既然他不肯开口,自然就是要等着我先“启朱唇”了。这家伙的这个做派,怪不得以前那位姑娘要冷落他了。嗯,这一趟,最好不要白走。 与林大哥走到一起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吧? 其实,无论声名,还是口碑,他都是蛮不错的,而且,那背景与地位,未必就在那魏基立之下! 其实,他也只是淡泊名利而已,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前程远景,他都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以前,由于心仪于魏基立,我就没往这个方面想。这,这也不是我的错。不过,将来的某一天,如果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位姑娘挽着林大哥的手儿,成双成对的,恐怕就只能怪自己错失良机了。 这样的一个夜晚,情愫暗生,我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把这样的情感引入正轨,以利于以后的发展。 林大哥有点木讷,这也没什么。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人品。 而魏基立,最让我心寒齿冷的,也就是他的人品了。 哦,是不是早了点儿呢?不,不会的!我和林大哥相识,已经是一年多了。我对于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句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行军打仗方面,讲究的是“兵贵神速”,在情感的世界里,何尝不是这样呢? 有时候,想得太多,瞻前顾后的,反而会错失良机,适得其反。 姑娘家,多半习惯于等着别人先开口,等着人家来追。要是在以前,确实是这样。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变呢? 是啊,以前总想着等着魏基立先开口,结果又怎样呢?看来,还是应该像握刀一样,握住了刀把刀柄,才能取得主动。 万丈红尘之中,多少的过客,就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只是,这一切,更多的,却是时候的感慨和懊悔。 因为,总有那么几个人,路过了你的世界,而你呢,正好也注视着他。在这种情感之下,你的那颗心,还是有所想,有所期待的。 只是,那些迟疑、犹豫,就像那尘埃一般,遮挡住了你的眼睛,或者说,蒙盖住你的灵台。如此一来,当那个背影转瞬即逝之后,你才惊觉:这样好的一个人,如此绝佳的时机,当时,我都做什么去了? 人家只是路过,而对你来说,却成了错过。 原本可以做得到的事情,却由于某种原因,由于自身的原因,变成了擦肩而过,变成了失之交臂!人生的许多懊恼、悔恨,由此而来。 “原来,你也曾经来过啊!” “原来,我的故事里,也曾留下你的一席之地。” “原来,我们也曾相逢,是刚好遇见。只是,到了后来,我们各自走开,就此走散了……” 多年以后,我们时常会有这样的感慨吧? 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多半就会这样想,其实,上苍也有待我们不薄之时,只是,太多的瞻前顾后、迟疑徘徊,让我们一错再错,最终也只能是一事无成、自食其果了。 机会还很多,时间还很多,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你如果也时常这样想,那么,再过一些年月,你多半只能这样感慨:那些日子里,我头晕脑胀的,又一次错过了…… 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以前的那一幕幕,决不能再重演了。今夜里,我首先要先突破自己,把握住局势…… “赵,赵姑娘……”倒是林荣先开口了,“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第81章 原野上的鲜花 我所冥思苦想着的,就是情为何物? 乍一听到这样的声音,我心头一颤:“林,林大哥,你,你要说什么呢?” 在我听来,对方似乎很快就要说出某些类似于真情倾诉的话语来了。 “哦,赵姑娘,”林荣语气依然甚是平缓,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再过一阵子,就有人来接班了。哦,你也要返回了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到时,我就送一下你吧?” 如此不咸不淡、不着边际的话语,我的心头,那失望的波澜,横生迭起:这一次,我可真是自作多情了。人家要问的,是我的归途;而我呢,却想起和地老天荒有关的话题来了。 只是,这样的一段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迷迷糊糊之中,我习惯于做梦;神志清醒之时,何尝不是这样呢?那么,到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够真正清醒过来呢? 原本,我目前所处的,就只是一处驿站,而我呢,有意无意之中,却把它看作了避风的港湾。 “嗯,好吧,”我的应变,倒也颇为迅速,“到时,到时可就要麻烦一下林大哥了……” 说得似乎甚是轻巧,然而,那声音,到底还是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种透心凉的失意与失望,也不是那么容易掩饰的。 也就在这一刻,林荣林大哥像是想起了什么,“唉……”的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大哥,你,你为什么要叹气呢?”我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皱了皱眉头之后,林荣这才缓缓地说道:“赵姑娘,在此,我也想说上几句。其实,你和魏少将军之间的事情,我也是略有所闻的。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他的神情,所泛起的,是那深沉的回流,隐隐就是那长兄的风采了。此前,一直到现在,我一直习惯于叫他“林大哥”,确实不无道理。 眼见对方如此直言不讳,刹那间,我倒是像落水之人看到了那救命稻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也就豁出去了,颤声道:“林大哥,既然是这样,我,我也就直言了。林大哥,你,你为什么要把我晾到一边?”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在内心深处,我倒不再是忐忑不安,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敢不敢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是我的事情。至于对方接不接受,那是人家的事情。老是把心里话埋藏在心里,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 因此,这一刻,敢于说出这番话,对于我来说,已近乎到了类似于口不择言的地步了。 林荣猛地一愣,接着,就缓缓地低下了头去。 我也没有再说什么,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在这种情况之下,其实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对手的脑子,如果能够转过弯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否则的话,你说得太多,也是无济于事的。这,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那个名叫主动权的皮球,已然来到了对方的脚下,就看对方怎么踢了?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久,林荣总算开口了:“馨予啊,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意,我也能够体会一二。只是,你根本没必要考虑我。其实,从见面的那一天起,我就把你看作自己的小妹子。因此,你也没必要多想什么,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日子还很长,以后,你还会遇见那些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你的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 暗自叹息一声之后,再凝望着那茫茫夜幕,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若说林大哥无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把我的前途、冷暖,放在心里,确实是一个暖心的大哥哥。 若说有情吧,分明就有一位可以终身托付的好姑娘,就近在他眼前了。然而,他却是视而不见,和木偶也差不多了吧? 人们总习惯于说什么“感情上的事情,是不能够勉强的”,这样的一句话,自然是大有深意的。然而,在失意的那一方看来,似乎更像是某种托辞。 千百年以来,这情感上的事情,又有谁能够说个一清二楚呢? 在情感的舞台上,林荣林大哥,心甘情愿地扮演着一个看客的角色,着实让人惊愕不已。 跟我在一起,魏基立自以为看不到前程,就另择高枝,弃我而去了。虽说太过绝情、势利,不过,我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家前程似锦,又何必屈尊纡就?再说,我又何必去扮演一个拖后腿的角色呢?合不来就分开,互不亏欠,也算是无可厚非吧? 而眼前的这位林荣林大哥呢,在他的心里,似乎根本就没有情感这根弦。换句话说,他甚至不屑于正眼看我!你以为的天长地久,在他的心里,不过是海市蜃楼。 他的意思很清楚了,就是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只是,他既没有披着袈裟,也不曾身着道袍,何至于如此无情呢? “林大哥,暂且撇开我的事情不说,”我斟酌着字句,“我,我真的觉得好奇怪,你也大不了我们几岁吧,怎么就会给人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呢?” 凝神片刻之后,林荣这样说道:“以前,那位姑娘的离去,我想了很多,很多。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应该谈情说爱。其实,我就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或许,再过一些时候,我就能够把一些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 我一时倒是有点啼笑皆非了,再过了一阵子,我试着这样说道:“喜欢静静地坐着,想一些问题,这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哲人了吧?不过,读过《庄子》的人都记得,那位愤世嫉俗的庄周先生,也是有妻室的——” 我依然还抱着一丝希望,至少,我不愿看到他孤独终老。 林荣似乎也体会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停了一下之后,他这样说道:“是啊,就算是那些留名后世的大哲人,大都不避讳尘世间的感情,何况我这样一个出身行伍的凡夫俗子呢?唉,恐怕真正的原因还在于,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担心自己承担不了情感和家庭的重任……” 看到对方的语气有所松缓,我歉然道:“林大哥,在情感方面,确实,没有人能够勉强你。不过,我还是想说,不管你内心有多纠结,你,你最好还是再找一个人,一个人孤独终老,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吧?再说,你有着太多的选择的余地……” 皱了一下眉头之后,林荣这样说道:“是啊,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再过一段时间,或许,我也能够走出这阴影。不过,到时候,到了那种时候,我所想的……” 我心头一震:林大哥所要说的,多半就是,他所心仪的对象,未必就是我赵馨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无法可想了。 唉,真是想不到,就算是稍稍松了口,他对我,还是带有某种成见的。嗯,这多半就是因为,他对我和魏基立之间的事情,过于熟悉了。 既然是这样,我还能够再说什么呢? 林大哥单名一个“荣”,然而,他却“容”不下我! 此前,我也曾浮想联翩,总觉得,此次重返这驿站,应该会有一番际遇。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的事情,能够由我来设想的,又有几件呢?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人,能够由我来想象的,又有几个呢? 这尘世间,有那么多的分分秒秒,能够由我来驾驭的,又有几个瞬间呢? 那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也不是完全相信。于是,在自己的寓所里,我也尝试过借酒消愁。结果呢,倒是越发地忧愁了。新愁旧怨,密如蜘蛛网,而我呢,就有点像网里的小虫子了。 小虫子,飞不出蜘蛛网的小虫子。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或许,是这小虫子视线、眼力方面的原因:你看不出这网儿到底有多宽,看不出尽头在哪里,看不出蜘蛛在设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设想:如果你是一只蜻蜓或蝴蝶,离开那些屋檐与墙角,在蓝天之下自由飞翔着,也就远离这蜘蛛网了吧?蜘蛛网虽然可怕,不过,它的势力范围,依然是有限的。 如此说来,我倒是应该,把眼光看得更长远一些。 那个魏基立魏少将军,对于他的投机钻营,我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他不满足于现状,总想着更高处,至少,也不至于就是一个消极认命之辈吧?说起来,他的身上,似乎也有着“闪光点”?要不然,那敏敏,为什么会钟情于他呢? 现如今,我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也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就算我说了,也毫无意义? 或许,真到了独自反省之时。 是应该冷静下来,好好地反省一下了。 魏基立负心、移情,我为什么能够一笑置之? 因为,我觉得,像他那种见异思迁之辈,不择手段之徒,言而无信之人,远一点离开,少一点烦恼。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到了这一刻,我真正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呢? 满腔的柔情蜜意,就像那飘飞着的柳絮,漫无目的,不知所止? 嗯,想想也是,在谋职方面,我是蛮不错的了。于是,既然自诩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个人情感、姻缘家庭,也就有所求了。只是,在个人的私事方面,却是不太顺利! 当然,我也可以这样宽慰自己:不尽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一时的挫败与挫折,也在所难免。 如今的这个夜晚,铩羽而归的结局,也已经是注定的了。 不过,也不至于就一无所获吧?比如说,至少,我也了解到,林大哥居然会有这样的一段情感故事。而且,对于这件往事,他已经能够付之一笑。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着实不简单。 哦,有些人,就像那天上的云朵,飘来飘去的,到底飘到何处,却是说不清楚,一时也看不出来的。于是,尘世间的相逢,就看一个“缘”字…… 这一个“缘”字,倒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一年多以前,如果我一直往前走,不曾遇见那魏基立,如今的这一幕,或许就会改写了吧? 这样看来,自从跟那家伙走在一起,我多半就成了他心里、眼里的一粒沙子。于是,在他情缘的天平上,就再也不会有我的位置了。对于这一点,他未必就想得清楚,未必就敢于去面对吧? 而这一切,真正是我无法去改变的。换一个角度说,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过客。因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叫作魏基立的家伙。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机缘或命运吧? 再说,我对于他,就有点“退而求其次”的感觉了。巧合的是,他并不愿意充当那个“其次”。 这样一来,我和他,就有点像那朝云和晚霞,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了。 既然是这样,我还能够再去奢求什么呢? 在他的心目中,从一开始,就不曾给我留下那样的一席之地…… “林大哥,”强忍着心头的郁闷,我这样说道,“你,你所心仪的,不管是谁,只要你能够开心、快乐,我,我也就知足了……” 我这话语里的苦涩与凄然,林荣如何体会不出呢? 沉吟良久,他这样说道:“赵姑娘,这尘世间的情缘,常常是一言难尽的。因此,你,你还是要看开些……” “看开?”我苦苦一笑,“看开,我怎么会看不开呢?有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想,每一朵盛开在原野上的小花,都有她自己的花期,都有着只属于她自己的美丽,都在期待着那一缕和煦的清风。因此,凡事不可强求,看开了就好……” 大概是眼见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林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我暗自寻思道:这些道理,其实也不算太深奥,太难懂。只是,当一个人囿于其中之时,总是难以自已。这情感,有时就像一个漩涡,一旦深陷其中,一时难以自拔,也是难免的。在这种时候,先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第82章 心甘情愿 以后的日子里,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转折,其实也是有迹象可循的…… “林大哥,”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不看重尘世繁华,淡泊宁静,真让人钦佩不已……” 林荣似乎已经听得出来,对方已然转换了话题,不再言情了,于是,他就这样回应道:“赵姑娘,你,你没必要往我脸上贴金哦。我,你林大哥读书少,不过,丞相的那一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倒还是记得的……” 我暗自吃惊:这句话出自诸葛丞相的《诫子书》,本意是写给自己的子嗣看的,然而,这何尝又不是对我们年轻一代的殷切期望呢? 魏基立热衷于功名利禄,利欲熏心,我对此嗤之以鼻。而这位林大哥呢,倒是真正领悟到了此言的精髓。 是啊,这座驿站虽说不起眼,然而,它地处要冲,多少的日子里,那些能人志士,都曾经路过这儿,前往京城。由此看来,林大哥心甘情愿地在此值守,以待贤能,也是在为江山社稷着想啊!而他自己呢,却像一片叶子一般,甘当配角。两相对照,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既然是这样,对于他,我就不能够多一点宽容之心吗?至于那些情感上的事情,一旦他能够转过弯来,整个人自然就会有所改变的。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更不可强求…… “林大哥,”我接过他的话语,“你的意思,我懂了。以后,以后——” “林大哥,”突然,一个男声钻了进来,“属下来迟了,望乞恕罪……” 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近二十的年轻驿卒,双手抱拳,伏倒在地。 “小徐子,快,快起来……”林荣哈哈一笑,将那“小徐子”扶了起来。 “多谢,多谢林大哥!”那小徐子说着,望了望林荣,接着又看了我几眼。 我一激灵,暗自思忖着:这“小徐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话要对林大哥说。只是,由于我这个“外人”就在一旁,有些事情,却又不便说出口了…… “哦,林大哥,小徐子,”我这样说道,“你们,你们先谈正事吧。我,我到外面走走,舒活一下筋骨……” 这样说着,就向驿路旁的小林子走去。 “赵姑娘,”林荣朗声说道,“大家,大家都不是外人,就,就在一旁吧……” “算了吧,”我回应着,却没有停下步子,“你,你们哥俩先谈吧。我,我四下里走走看看……” 这一刻,我倒是将规矩看得极为重要,不想在一旁听那些与自己无关的话语了。是啊,如果有心让我在一旁聆听的话,一开始,那小徐子的眼神,就不会是那样的。 “赵姑娘,再过一阵子,我下去找你……”林荣也不再勉强,只是这样说道。 我边走边寻思着: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驿站上,其实,也会有某些事务,是不足以让外人知晓的。因此,我就此离开,其实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 嗯,如果那些事情,可以让我知晓,到时候,林大哥自然会转告我的。而如果我一直就待在一旁,倒是耽误人家的正事了。到目前为止,我还只是身处锦官,不便于过问驿站上的事务。 既然是这样,所谓各司其职,我暂时离开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到林子边转一下,换一下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如此,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再说,此前那样的一件事情,暂时说不下去了,先去散一下心,也是明智之举嘛。 哦,那位“小徐子”自称“属下”,看来,这林大哥确实是有实权的。或许,他其实就是专门掌管这些驿站的。 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严都督的心腹,管辖几个驿站,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从江山社稷的角度看,驿站原本就是传递朝廷文书的,上情下达,关乎朝廷与苍生。而到了近些年,严都督又赋予它求贤访能的另一个功用。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对于那位前女友的要挟,林大哥最终不肯让步的原因了。当然,如果当初两个人能够更好地沟通一下,事情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只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也没有“如果”了。 但愿,在以后的日子里,林大哥能够遇到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好姑娘。 哦,这样的一个夜晚,忙完公事之后,林大哥只能一个人独自返回。而且,就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他依然是落寞不已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嗯,真是太孤单,太寂寞,太冷清了。 是啊,就算我不是他心目中的人选,我也要尽自己的所能,帮一下忙,为他寻找一个伴儿。 哦,那么,这样的一位姑娘,会是谁呢? 赵馨予啊赵馨予,你,你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呢?自己的事情,都弄得一塌糊涂,还想着为别人点什么鸳鸯谱。当然,这样的一件事情,也还是要留意一下的。当初,如果不是林大哥古道热肠,我赵馨予未必就能够在京城里“安营扎寨”。做人啊,可要饮水思源,不能忘本啊! 至于魏基立的另攀高枝,与林大哥无关,我也没必要迁怒于林大哥吧? 哦,林大哥和那小徐子,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我和魏基立之间的那件事情,他们多半不会谈及的吧?这样的一件事情,知晓的人越少,那就越好。 哦,他们所谈的,大概是和烽火硝烟相关的事情吧? 到目前为止,边境线上,似乎也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林大哥心系天下,也真难为他了。是啊,他确实是需要一个贤内助的了。至少,如果能够有一个支持、体谅他的姑娘,站在他身边,关照他一下,事情就会更好办些。为了公务,耽误了自己的幸福,这样的情形,或许也不是林大哥的初衷。不管怎样,他都应该过上一种更为顺心如意的生活。 这林大哥,向来都是先人后己的。难得啊,难能可贵啊!只可惜,我也帮不了他多少…… 说起来,我似乎还欠林大哥一个人情?是啊,我如果到锦官任职,少不了他的引荐。那么,到目前为止,我有何回报呢?此刻想来,林大哥所缺少的,自然不会是名利地位,而是朝夕相伴的一双手…… 此时此刻,魏基立那家伙,又到了哪里了呢? 本来,那一句“后会有期”,尽管只是客套话,至少也表明,他还是懂一点规矩的。然而,那故意拖长的尾音,有意践踏起的灰尘,也就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堪与狂妄来了。 是啊,他完全可以牵着马,慢慢地走上一段路的。就算是要骑马,也没必要来一个尘土飞扬吧?魏基立,得意便猖狂的家伙! 他用“绝尘而去”,多半就是要刺痛我的心,让我涌上某种类似于“望尘莫及”的感觉? 只是,我未必就会着了他的道儿,顾影自怜一番。 唉,何必要跟他一般见识呢? 当初,在那玉带溪一带,那位留着短须的韩将军,尽管也是极为强势,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然而,人家是忠于职守,秉公办理。而这个魏基立呢,在我这位老相识面前,也要趾高气扬一番,态度之恶劣,人品之低劣,令人心寒齿冷。 就算我不计较,以他这样的德性与品行,又能够走多远呢?魏基立,你好自为之吧。 哦,都督府上的那敏敏姑娘,为何会如此钟情于魏基立呢?她所看重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然,魏基立年轻有为,前景辉煌,确实能够俘获年轻姑娘的芳心。只是,敏敏似乎忽略了这样一点,那就是修养与品行。 当然,这或许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未必就很准确。又或许,在敏敏面前,魏基立戴着面具,善于伪装?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林大哥和小徐子在谈论军国大事,而我呢,则是信马由缰,就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个人私事,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个人私事虽小,只是,连自己的小屋子都扫不了,又何以扫天下呢? 据说,此前东吴那边的周瑜周都督,长于音律,即便是多喝了几杯,别人在演奏之时,只要出现了错误,他依然能够微微一笑,指出其中的阙误,由此留下了“曲有误,周郎顾”的佳话。 由此也不难想象,这位周都督,在情感生活方面,琴瑟和鸣,也是羡煞人的了。据说,其妻小乔,为当时江南的一大美女。哦,只不知和貂蝉相比,谁会更胜一筹呢? 这些,都是以前的轶事了…… “赵姑娘,”林荣的声音响起,“来,我送你回去……” 我心头一怔:果然,他说的是“送你回去”,而不是“我们一起回去”。看来,有意无意之中,他已经习惯于扮演一个大哥哥的角色。 “好吧,”我高声回答道,“我,我这就过去……” 驿站上,林荣正牵着一匹黑马,同时指着另一匹白马,这样说道:“赵姑娘,你骑这一匹吧,显得精神些……” 我接过马缰,淡淡一笑:“据说,当年的赵云赵子龙将军,就是白马银鞍。” 林荣倒是给我逗笑了,他这样接过话:“是啊,白马银鞍,此外,还右手持枪,左手握宝剑……” “据说,当年的长坂坡之战,子龙将军白马银鞍,单骑救主,斩杀曹军数十员大将……”我试着这样说道。 “是啊,要论忠心、胆识与武艺,子龙将军威震敌胆,那是世间罕有的!”林荣这样说着。 “如果早生几十年,或许,就能够一睹子龙将军的绝世风采了!”我接过话。 “如今的姜伯约姜维大将军,倒是跟子龙将军交过手……” “战况,战况如何?”我好奇地问道。 “当时,子龙将军年事已高,两人算是平手吧?” “唉,武艺再高强,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是啊,在时间的长河之中,英雄也有徒呼奈何之时。”林大哥应和道。 “英雄的故事,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听不下去……” “将军白发,有心无力……” 两人说着,牵着马缰,走在返回京城住所的路上。 再过了一阵子,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暂时停了下来。 一边慢慢地走着,我一边暗自寻思着:刚才,有意无意之中,我和林大哥,说起和子龙将军相关的话题来。这些话题,看似有点不着边际。其实,如果没有子龙将军当年的壮举,如今这个夜晚的这样一幕,只怕未必就能出现吧? 因为,当年子龙将军所救下的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蜀汉后主! 说起来,作为蜀汉子民,在这样一个夜晚,我和林大哥谈及那样的一段往事,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出生的时候,子龙将军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于是,有时候,对一些人说起子龙将军,我会说“先太叔祖”。对于这位前辈,我一直都是极为敬仰的!刚才,听林大哥说起,他与姜伯约大将军的那一战,只能算是平手。一听之下,我甚至觉得有点遗憾。 那么,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是啊,那位赤胆忠心、武艺超群的子龙将军,竟然拿不下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将!一时半会儿之间,我有点想不明白。 然而,一旦冷静下来,我就会觉得,其实,那也是很正常的啊! 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三十年前的子龙将军,至少也是年过花甲了吧?面对着血气方刚的姜伯约,精力和体力上的劣势,还是相当明显的。 双方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先太叔祖多半也会这样想:只要我还年轻二十岁,如何能让你战满三十回合? 在那种时候,迟暮中的英雄,除了感慨一声“岁月不饶人”,还能怎样呢? 由此,我也不禁想起,凡俗平庸如我,那就更应该趁着年轻力壮,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如果一味沉迷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恐怕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林大哥,”我试着这样说道,“这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你徒步行走,不成问题吧?” 第83章 与你同行 如果能够陪着对方,多走上几步,那又如何? 林荣无暇多想,顺口就说道:“这点路,随便走……” “哦,这样,”我接过了对方的话语,“既然是这样,我们,我们就步行吧?” “步行?”林大哥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嗯,倒也是,边走边谈……” “嗯,”我加了这样一句,“对,边谈边走……” 两个人,两匹马,就这样上路了。 这一刻,道路两旁,头顶脚下,视线所到之处,就是那茫茫夜幕,看不到尽头的无边的夜幕。 原来,眼看永结同心已经是没有指望了,我就退而求其次,只希望能够陪着对方多走一段路。而如果是骑着马,两人在一起说话的时间,显然是要大打折扣了。 大姑娘家如此细致微妙的心思,林荣似乎一时也难以洞悉,走了几步,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既有此心,那就慢慢走吧……” 于是,这样一个夜里,这样一幕,还真的就出现了:两个年轻人,放着高头大马不骑,只是牵着缰绳,信步走着。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骑马既危险,又累人…… 刚走出片刻之后,我就好奇地问道:“林大哥,刚才,你和那小徐子说了些什么呢?” 愣了一会儿,林荣缓缓地说道:“哦,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再说,都是自己人。我,我就直说了吧。目前的局势,也没多大改观,北伐方面的事情,说不上有多少进展。小徐子跟我说了一下最近的军情,就忍不住叹起气来——” 说着,“唉——”的一声响起,他慨叹起来了。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我一向也是颇为关注的,因此,也就没有作出过于激烈的反应。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这样想:林大哥如此不谙风情,多半也就是因为,战局并不乐观啊! “哦,那就再总结总结,争取以后,以后会好一点……”说着说着,我一时也说不下去了。 林荣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也只是关注着战局而已,不过,毕竟远离行伍,远离战场,对于行军打仗方面的事情,还是隔了一层,因此,也就难以说得透彻、深入。 “嗯,也只能,只能是这样了……”他敷衍着,这样回应道,“打仗嘛,胜负,胜负难料……” 再走出一阵子之后,我决定换一个话题。于是,就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你,你就满足于过这样一种形影相吊、孑然一身的生活了?” “其实,”林荣讪笑道,“这,这也只是个习惯不习惯的问题。简简单单的日子过惯了,有时候,我甚至这样想,成亲之后,我反而会拖累别人……” 这一刻,我听得出来,林大哥并非那种不近情理之人,他想得更多的,似乎倒是别人的感受。而且,类似于孤独终老之类的话语,他可从来不曾亲口说出来啊! “林大哥,”我接着这样说道,“你习惯于先人后己,小妹和许多人一样,深表钦佩。不过呢,最好还是找个伴儿。我想啊,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回到家里,有人对你嘘寒问暖、举案齐眉,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欣慰与自豪——” “唉,这种情景,”林荣慨叹道,“最多也只是想想而已。对于这样的情景,我,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我撇了撇嘴:“说到底,这也是你现在的想法。有些事情,一开始,你就不愿意去尝试,又怎么能够有真切实在的感受呢?” 大概是感觉到了这一席话语的语重心长,眨了眨眼之后,林荣只得松了一下口气:“是啊,有些事情,也不是凭空就能够想清楚的。再过一些时候,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或许,也可以再慢慢考虑一下……” 听得出来,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尚不至于完全放弃。也就是说,他依然有所期待,只不过,缺少了某种主动进取的心思。 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后,我趁热打铁道:“到时候,你和嫂子的这杯喜酒,可一定要请哦!”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林荣一脸认真地说道:“赵姑娘,放心吧。到了那时候,我肯定要当着各位客人的面,先敬你三杯!” “哈哈哈,喝了三杯酒之后,我就担心,烂醉如泥之后,接下来的美味佳肴,你,你就无法享用了……”宽慰之余,我也说起玩笑话来。 一年多之前,我和魏基立初次到严都督府上赴宴,当时,林大哥也在场。也就是在那次酒宴上,魏基立口不择言,说出了要请贵宾们吃喜酒的话语来。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样的一句承诺,是无法兑现的了。至少,魏基立身边的人,不会是我了。 而一年多以后的这个夜晚,我却极力鼓动着,希望能够吃上林大哥的那杯喜酒。而且,他还慨然允诺了。更为诡谲的是,林大哥身边的那一位,至今依然是了无踪影。这样的两件事情,着实不多见吧? 当时已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而我呢,就想着要去充当一下那“媒妁”了。 一路说笑着,两人款款前行。 离自己的住所还有两三里之际,我下意识地缄口不语了。 林荣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只是微微地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远眺了前方一阵子之后,我一时心绪如潮起来:这样的一段路,看似很漫长,然而,到了这一刻,离那终点线,也已经不远了。是啊,如果让我自由选择的话,我倒是宁愿,这样的一条路,永无尽头。 只是,这是怎样的奢望与虚妄啊! 到了天亮之后,那锦官里,就有一大堆事务,正等着我去处置呢!而林大哥呢,尽管可以放心地休息一下,然而,一旦睁开双眼,光是那驿站上的事情,就足够他殚精竭虑,忙得团团转的了。 由此看来,在想象和现实之间,总会隔着或近或远的一段距离。没办法,凡俗之人,俗事相缠。 此时此刻,再回想起今夜里的事情,似乎也不至于就一无所获。至少,林大哥已经解开了心结,开始考虑自己以后在情感方面的事情了。 以前,说起“为人作嫁”这个词语,多半是用在较为消极的方面,而当事人自己说起这个词语的时候呢,则是伴着某种自惭与自嘲。不过呢,对于林大哥,能够为他做这样一件事,我倒是甘之如饴。 林大哥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应该有着自己美满幸福的新生活。尽管,在他身边,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会是我。 这“媒妁”,民间习惯称之为“媒婆”。既然带有一个“婆”字,自然是由那些有一定年纪的妇人充任了。而我呢,自己都尚未出阁,却想起要作起“媒婆”来了!这,这是不是有点贻笑大方了? 当然,就算别人要说笑一番,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毕竟,我是在为林大哥筹办这件事情,他一向光明磊落,值得我这样做! 或许,对别人有所亏欠,也不怎么样。然而,对于林大哥,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再亏欠的了…… 嗯,先帝遗诏之中,就有这样一句:“勿以善小而不为。”这样说来,帮忙解决一下林大哥的终身大事,自当不失为“善小”之举吧?因此,以后多留意一下,挤出一点时间,试试又何妨呢? 多为别人着想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或许,“行善”就是“积德”,说不定某一天,就会得到“善报”啊! 当初,我之所以想起要步行,主要就是考虑到,纵马前行,速度太快了,没多少心思闲聊。在那一刻,能不能走完这样长的一段路,其实,我的心里,也是没底的。 我只是这样想,要真是走不动了,再上马也不迟。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不是吗?剩下的这一小段路,我就是爬,也能够轻易地爬到住所大门口的。 也就是说,我也曾经低估了自己的潜力? 不管怎样说,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的一段路,这样的一段行程,在以后的日子里,值得我好好回忆与思索的。 至于我自己嘛,我想,再过一些时日,心平气和之后,我会有所考虑,有所打算的。 魏基立那家伙,厚颜无耻,蝇营狗苟,走了也罢。 哦,一年多之前,在前往锦官城的路上,我所遇见的,如果不是他,那又如何呢? 此时此刻,我是不是有点后悔了? 其实,如果不曾遇到魏基立,接下来,未必就能够在驿站上,受到林大哥的引荐。那么,接下来的定军山之行,多半也就无从谈起了。 是啊,人的那颗心,总是想象着对自己有益有利的一面。殊不知,那些走过的路,其实是一个整体,那正反面,并不能够截然分开。哦,就像要有白天的阳光,也要有夜晚的月光和星光,才是完整的一天。我们,我们一直都只能坦然接受。 心灰意懒之际,自怨自艾一番,也未尝不可。只是,清醒之后呢? 嗯,我在等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值得我托付终身之人。 这样的一个夜晚,走过了那么漫长的一段路,对于自己的明天,我是不是也该重新勾画一下了?而那蓝图,又该如何勾画呢?而那支画笔,又在哪里呢?是啊,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魏基立之流,看我的笑话。 记得有这样一段话:“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如此说来,到目前为止,我所感受到的,主要还在于“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这两个方面。作为锦官主管,“劳其筋骨”方面似乎还说不上有多严重。至于“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就没有太多的感受了。毕竟,从生活条件方面看,在衣食住行等方面,还是相当优渥的。 原来,我的处境,还说不上有多苦涩,还不算是跌倒了谷底。 当然,“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目标,还是要铭记于心的。 多年以后,如果还能够想起这段往事,我又作何感想呢? 到了那种时候,如果是志得意满,有所成就,我多半会这样想:挫折与磨难,能够成就一个人,能够让这个人脱胎换骨,能够让这个人找到一片新的天地!是沟坎,还是门槛,就在于你怎样看了。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走出那口枯井。 这样的一个夜晚,弃马步行,确实是需要有点想法,需要有点底气,需要有点脚力的。 不管怎样,到这一刻为止,我做到了。 也就是说,我并不是那种古板僵化,不知变通之人。 原本,如果你有畏惧心理,对自己没信心,多半就会觉得,从驿站返回寓所,是相当漫长的。然而,当你主动挑战自己,或者说,要从步行之中找到某种感觉,那就不一样了。 路,还是那条路,它不会缩短,也不会变长。只是,如果你的想法与心情,有所不同,那么,留在你记忆里的那一幕幕,也就有所区别。 此时此刻,离自己的居所,已经不远了。甚至,我都有点自豪了。毕竟,这样长的一段路,我还是走过来了。 既然是这样,此前的那些挫折与磨难,是不是也可以重新掂量一番了呢?仔细想来,斗转星移、月落日出,这时光的脚步,我们是管不了的,是无能为力的。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主要还在于管好自己,确定好自己人生的航向。这,这也算是我的一点收获吧? 如果要问我,我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么,我主要还是在想,以后的日子里,会不会出现新的转机呢? 按照常理,转机,应该是会有的。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还看不出来。于是,我就有点焦躁不安了? 想那么多,又有何益呢? 再过一些时候,就是晨曦微露了。而这样一个夜晚,我就这样慢慢地走着,穿过沉沉夜幕,走向那晨曦微露…… 哦,我心中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呢? 第84章 客从何处来 再漫长的道路,如果你用脚步来丈量,也会有尽头处。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内心感慨着,“我所牵着的,是一匹白马。只是,白马上的那位银袍将军,却不知身在何处了?这一路上,这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像锦官里那蜀锦上的明线与暗线,密不可分……” 从驿站返回的林荣林大哥,回住所休整去了。 望着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眶,涌上了晶莹的泪珠:唉,这短短的十多个时辰,我就目送了两个人的离去。如果说魏基立的绝尘而去,意味着恩断义绝,互不亏欠,我甚至还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么,林大哥那孤单的背影,就只能是让人怅惘不已了;他的世界里,并没有我红烛下的红妆纤手…… “……和白马银鞍有关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晨曦微明,赵馨予呓语般的感慨,就飘荡在那凄清的晓风里。 斜倚着那壁立般的巨石,赵馨予秀眉微蹙,暗自思忖着:到目前为止,透过那抽丝剥茧般的回忆与反思,我大体上可以断定,对于阴平关的失守,魏基立确实有着着重大的嫌疑。尽管,我还没能拿出铁证,不过,至少,也算是有一个侦破的线索了。 而林荣林大哥呢,侠肝义胆,他忠义为先,如果需要的话,到时,他还是可以指望的。 当初,后主也曾担心,就凭我一个人,就能够把事情办成? 当时我就想着,成事与否,与人数的多少,未必就有必然的联系!人家又不是小河里面的鱼虾,就等着你来撒网。再说,见到你来撒网,人家也会躲避起来的。缉拿要犯,跟正面的冲锋陷阵,还是有区别的。 当然,左膀右臂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种事情,难度是相当大的。 至少,你首先要锁定嫌疑人。接下来,还要找到证据。要不然,你凭什么可以采取行动? 而且,还有一个难言的苦衷:现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丧。在此情况之下,我奉蜀汉后主口谕,缉拿要犯,是不是有着某种怪异之处? 不过,怪异归怪异。有些事情,即便不是奉后主口谕,我也是要去做的。在我看来,如果不把那些玩忽职守、祸国殃民者绳之以法,正义何在?作恶者不受惩罚,世道人心何在?如果没能给世人和后人一个交代,我辈岂不是尸位素餐? 在这种情况之下,为了完成此事,为了不辱使命,我的身边,自然是需要几个帮手的。而林荣林大哥,就是一个重要的人选了。这林大哥,急人之所急,义无反顾,确实是要招致帐下的。 哦,将魏基立魏少将军作为重大嫌疑人,是不是有点公报私仇的嫌疑呢? 在真相大白之前,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嫌疑人与罪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简单地说,怀疑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如果连一个大致的目标都没有,如果连一个搜寻的范围都没能确定,破案之举,又从哪里开始呢?行动的方向,又如何确定呢? 当然,就算确定了目标,依然是困难重重。 首先要找到犯人,然后再想着,如何把该犯人捉拿归案。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几个得力助手,想要得偿所愿,那是不可想象的。说得严重一点,不是你去缉拿要犯,而是该要犯人多势众,反而把你捉了起来,让你徒呼奈何。 想到这儿,我也就能够意识到,所谓独木难成林,就是这个意思了。 到现在为止,我的不少想法,还是有点不着边际的,有点虚无缥缈的。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自从领到重任之后,我还没遇到自己人,可以商量几句,探讨一番的自己人。这样一来,一些想法,自然就会流于表面,是不成熟的。 由此,也不难想象,能够有几个帮手,确实不错。 且不说能够帮上多少忙,能够听手下说上几句,大家能够有所交流,那也是很难得的了。 嗯,“集思广益“齐心协力”“群策群力”之类的说法,就是这个意思了。 影子,一个人,光有影子,还是不够的。因为,影子不会说话,也帮不了什么…… 嗯,到目前为止,后主所交代的第一件事情,也算是有点眉目了吧? 那么,那第二件事情,和那师婆有关的第二件事情呢? 既然不急着赶路,那,那就再细细追忆、推演一番吧。 事情,就从辞别林大哥之后说起吧? 望着林大哥那远去的背影,对于我来说,似乎也就意味着一段青葱岁月的结束了。 哦,那久违了的如烟似雾的江南女子…… 匆匆数月过去,转眼间,就到了深秋时节。 这天下午,我刚走出锦官,我的目光,就变得有点疑惑不定起来。 原来,在离这锦官大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正四下打量着什么:这锦官门楣上,那写着行楷“锦官”二字的匾额,甚是醒目。如果是识字之人,一看就一目了然,似乎没必要看那么久吧?若是不识字,尽可以向来来往往的路人,打听、确认一下,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吧? “哦,”我暗自思忖着,“其实,她是一时下不了决心。此时此刻,她有点犹豫,还没有作出决定,不知该不该一探究竟?” 这样想着,我就下意识地注视起这陌生的女子来。 凝视片刻之后,我大体上能够确认,单看年纪,这女子似乎比自己要稍大一点。她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那白皙如玉的面庞了。 对于本地姑娘的肤色,我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此,相比之下,我就觉得,这陌生的女子,那肌肤,水灵灵了,似乎就像那细雨之中的羊脂,只要轻轻一挤,就会湿意淋漓。 “这位姑娘,”我越发有点惊疑不定、惊愕不已了,“尽管衣着朴素,然而,却自带一丝高贵的气质,似乎也不像那种衣食无着落之人。只是,如果她不是想着找个活儿干,大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如此流连不已呢?” “这位姑娘,”我再也忍不住,开口了,“请恕小女子冒昧,你,驻足良久,有何贵干呢?” 那一刻,我暗自思忖着:我执掌锦官一年多了,说起话来,自带一种威仪与大度。 她也就此凝视着我,似乎要从我的神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哦,请恕小女子无知、无礼。”那女子先是一愣,接着就回应道,“请问,这‘锦官’,就是专营专管蜀锦之处吧?” 她的口音,还真像迷蒙烟雨之中的江南,柔软而甜腻。 我久居巴山蜀水,一听之下,就听出点门道来了:本地女子的口音,虽说也有轻柔的一面,然而,和眼前这位女子相比,依然显得生硬了些。 不难想象,她也有心要学一下蜀地口音,然而,毕竟乡音难改,一开口之际,那吴侬软语的韵味,就显现无遗了。 凝神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这位姑娘,你,你刚从外地到此吧?” 那女子眨了眨眼,迟疑片刻之后,这样回应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唐突、失礼之处,尚请见谅……” “哦,远道而来,”我缓缓地说道,“失敬了,有失远迎。嗯,是这样的,当年诸葛丞相开府治蜀,就考虑到丝织行业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专门设此锦官,主管专营这蜀锦……” 那姑娘的眼里,放出亮丽的光芒来,只听她这样说道:“哦,总算找到了,不虚此行啊!” 她把找到“锦官”说成“不虚此行”,这背后,是否另有所指呢?而且,在大门口徘徊了这么久,她为什么不曾开口向路人相询呢?也就是说,她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吧? 带着这些疑惑,我就此来了兴致,跟这位“不虚此行”的女子攀谈起来。 一盏茶工夫之后,我大致上了解到,这姑娘姓孙,来自那东吴的苏州一带,自幼就对苏绣颇有兴致,也曾经下过一番功夫。 两年前,她到蜀地寻亲,就想着顺带了解一下蜀锦,以期对自己的苏绣功夫,有所裨益。后来,由于跟蜀地的长亲有所嫌隙,就负气出走,就此离群索居起来。 这天下午,本来只想着要对“锦官”有所了解的,就在大门前多看了几眼,不想就遇到了我这位锦官的主管。 对于孙姑娘的这些话语,我半信半疑,还是有所保留的。 试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独自到蜀地寻亲,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呢?再说,此时再强调自己“离群索居”,更是让人惊疑不已:要在异国他乡隐居,没有某种背景,有谁会相信呢? 当然,这些话语,我也只是心里存疑,是不会轻易对对方说起的。 “哦,孙姑娘,”我试着这样开口道,“是否能够屈尊,就此移驾寒舍,小叙一番?” 我这样的一番话语,已经是尽可能给足了对方面子:你既然想到锦官里干活儿,自然要先熟悉一下锦官里的门道吧。而这一刻,锦官掌管就在你面前,而且还是盛情相邀。锦官里的那些普通织工,要想“移驾寒舍”,多半只能是在梦里了。 “赵姑娘,”那孙姑娘轻声说道,“民女尚有俗务,改天吧?” 听得出来,她尽管语气轻柔,然而,这已经是委婉地拒绝了。 尽管我已然是饱经风霜,这一刻,我的心头,依然是震颤不已:这孙姑娘啊,你尽管语气轻柔委婉,然而,那样的话语,已经是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你忙你的,我自有事,恕不奉陪! 敢于说出这种话语来的人,自然是大有底气的。只是,她的这种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别人打灯笼都难找的好机会,在轻描淡写之间,她就付诸脑后了…… 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实属罕见。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总算抑制住了心头的愠怒。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既然孙姑娘另有要事,本座也就不再勉强了。哦,这样吧,孙姑娘有心的话,明天上午,尚请再次驾临此地……” 说着,指了指锦官大门口。 那孙姑娘点了点头,回应道:“赵姑娘既有此意,小女子自当遵命,届时可要叨扰了……” “孙姑娘,不必客气……”我的语气,也变得有点支吾起来。 “既然商议已决,小女子先行告退……”那孙姑娘说着,抱拳致谢之后,飘然而去。 望着那柳絮般飘飞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这位孙姑娘,可是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啊! 且不说她敢于婉拒我的盛情相邀,就是她的言谈举止,也是迥然有别于普通的村野女子的。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从表面上看,她此行的目的,在于学习、借鉴蜀锦的长处,以期对苏绣能够有所裨益。 只是,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可以说出口的原因。 而更深一层的来意,就有点云里雾里、难以捉摸的了。 哦,将近两年之前,大山深宵,对于那“晓霞”姑娘和“夏侯大哥”,我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按照魏基立魏少将军的说法,那两人多半就是曹魏一方的细作了。这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位孙姑娘,会不会与之相类似,就是那东吴派来的卧底呢? 这种可能性,应该也是存在的吧?吴主姓孙,这姑娘也姓孙,虽说天底之下,姓孙的人多的是,只是,孙姑娘脸上的那种自带优越的高贵气度,无论如何,都是伪装不了,都是掩饰不住的。 撇开这些悬疑不论,这位孙姑娘,倒是独具风采,让人过目不忘的啊!甚至,也不妨这样说,此前的日子里,就在这锦官里,我手下的那些姑娘妇人,大多是凡俗之辈,时间久了,就有点厌倦了。 如此一来,心如死水之际,这位孙姑娘翩然而至,倒是让我心中的那片湖水,霎时变得涟漪阵阵起来。 不管怎么说,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位远道而来的还蒙着一层轻纱的孙姑娘,就会不时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了…… 第85章 江南情 神秘之人,自有吸引人之处。 “其实,”我不由得内心感慨道,“到目前为止,我所能够确认的,也只是,这孙姑娘自外地而来,江南人氏,来意不详……” 一时半会儿之间,也难以再掂量出一些什么新头绪,我只好先行离开这锦官,返回居所。 晚饭之后,我和侍女小影子说起了这件事情。 听完主人的介绍之后,小影子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阵子,才这样说道:“赵姑娘,我,我总有一种预感,这孙姑娘既然来路不明,只怕,只怕是……” 说着,那眼神,多云转阴,隐隐约约显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相处的时间久了,在这一刻,我体会得出,小影子之所以如此不安,主要还是担心,自己人微言轻,只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主人说不定就要责怪自己。 “小影子,”我甚是欣慰,紧接着鼓励道,“不必顾虑,有话直说。” 咬了咬嘴唇之后,小影子这样回应道:“赵姑娘,记得,以前,你就跟我说起过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事情。因此呢,我,奴婢也就联想起来了。这,这孙姑娘的身份,会不会也和细作、探子有关呢?”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缓缓地点了点头:“小影子,你的心思如此细致,着实难得啊!多谢你的提醒。以后,以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赵姑娘,”小影子谦逊道,“这,这也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哦,还有,奴婢还有一个疑问。曹魏跟我们一直都是敌对之国,那‘夏侯大哥’和‘晓霞’,冒险前来,刺探一下我方的情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如今这孙姑娘来自东吴,如果她也是出于类似的目的,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神情凝重,开言道:“哦,这样说吧。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与人之间如此,国与国之间,何尝不是这样呢?这东吴,跟我们蜀汉,虽说是友好邻邦,只是,你想想看,当初诸葛丞相六出祁山之时,他们又给予过多少支援与协作呢?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多半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时机未到,胜算不大,倒不如坐山观虎斗。而吴主和他手下的那些都督将军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难道就没有这情报方面的原因吗?因此,即便是撇开恩怨是非不论,我们也不难体会到,情报方面的事情,绝不会是可有可无的……” 小影子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赵姑娘,你的眼光和见识,果然不同凡响……” 我连忙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如此夸赞。 再过了一阵子,我缓缓地说道:“不说此前的诸葛丞相,就是现在姜维大将军的北伐,东吴一方的表现,确实也是难以恭维。唉,和曹魏一方相比,我方人少地小,本来就处于劣势,再加上没有强有力的外援,要想撼动北方那数十年的基业,实在,实在是太难了!” 以前,我想当然地认为,这小影子,只是一个丫头片子,目光短浅,于是,茶余饭后,只是跟她谈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今这个夜晚,我才发现,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她的见识,未必就输给寻常的须眉男子。因此,一旦打开话匣子,不免就多说了几句,简直就要把她当作平生难得的的知己了。 “哦,赵姑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我正深思飞扬之际,只听那小影子这样说道。 “小影子,今夜里咱俩就畅所欲言,有话直说吧。”深感欣慰之余,我出言鼓励道。 “那就是,东吴方面,一向就喜欢静观其变,习惯于袖手旁观,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会是什么呢?”小影子开口道。 “嗯,应该是这样的吧?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局势还不足够明朗的时候,他们还是习惯于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的。而另外一个原因呢,多半是因为,他们那儿有长江天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轻言干戈的……”我这样解释道。 “听了赵姑娘的这一席话,”小影子赞叹道,“奴婢可算是茅塞顿开了。” 我面带惭愧,连忙谦逊道:“其实,我所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而已。朝中的那些文武大臣,每天所想所做的,就是这一类的事情了。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能够想得这么清楚,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小影子依然这样帮衬着。 我一时也没有接对方的话语,而是陷入了沉思:仔细想来,到了这一刻,我们到底还能够依靠谁呢? 嗯,那赤壁之战,因为关系到三方的切身利益,东吴一方,也可谓极为积极主动的了。只是,一旦三足鼎立已成定局,他们也就瞻前顾后,不思进取了。 唉,人们习惯说‘大意失荆州’。其实,当初公关所率领的,充其量也只是一州之众,如何能够在曹魏与东吴的联合夹击之下,全身而退呢?失去了荆州这一重要的战略支撑,诸葛丞相当初所设想的北定中原、一统华夏,也就变得越发渺茫起来了。 不难想象,这东吴,也不仅仅是盟友,在某些时候,他们也会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的!因此,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轻信于人,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和幻想。 哦,当初先帝曾经远赴东吴,娶了吴主孙权的亲妹子。这样的一件事情,在那些不懂内情的外人看来,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表明,东吴一方,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扣押住先帝,进而以先帝为人质,以增加他们在谈判桌上的筹码。只是,由于诸葛丞相神机妙算,安排了赵云将军作为护卫,陪同先帝前往。最终,东吴一方弄巧成拙,还留下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 这样说来,东吴一方一直有点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报复一下,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因此,在小影子看来,这孙姑娘的来意,确实是要好好估量一番的。至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当年的那位孙夫人,对先帝还是深有感情的。 先帝伐吴,被那陆逊用计,火烧连营。也就是在那一次战役中,一度曾有传言,说先帝驾崩于大火之中。孙夫人听闻此事之后,投江自尽。 多年以后,自然有不少人会这样说,这孙夫人,怎么会如此天真,如此轻信人言呢? 唉,我们不在其中,自然就难以理解当时当事人心中的苦涩与悲痛了。然而,不管怎么说,孙夫人的深情与忠贞,还是令人肃然起敬的。 哦,不知不觉之中,三国鼎立的影子,就勾勒出来了? 入京城之前的“夏侯大哥”和“小霞”,属于北边的魏国。而如今的孙姑娘,则是来自东吴。只是,如今这两国的来者,都是比较神秘的,让人看不透,猜不着。甚至,我都有点郁闷了。 此刻想来,来自北边的那两个人,至今依然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对于这一点,我尽管是有所警惕,不过,那些所想的事情,却是落不到实处!面对着谍情,一般的人,由于不是身居其中,也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 那两个人,有点来去如风的感觉。 你本事再大,还能把风捉起来吗?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北边的那两个人,我是有点淡忘了。 只不过,那次梦中重见之后,我又开始这样想,这件事情,还是要牢记于心的。因为,这条战线过于隐蔽,一般人也就容易忽视。 此刻先来,关公大意失荆州,我方在敌情谍报方面,也是处于下风的。我方主力部队的动向、分布,城防的安排,各区域军事力量之间的联络:人家都是一清二楚,了如指掌的! 这样一来,我方在明处,敌方在暗处!我方的一举一动,全让对手看得一清二楚。说得不客气一点,仗还没开打,我方就处于劣势了。再加上魏吴联手,我方腹背受敌。那一句“寡不敌众”,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不知道到了现在,那些军界大佬们,会不会还能想起当年关公败亡的故事?我不在军界,对这方面的情况,所知极为有限。 是啊,如果不是遇见这孙姑娘,我的那点警惕心,也早就不知晓要飞到哪儿去了……有时候,我们容易产生侥幸心理,总觉得没什么事情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哦,怎么会是这样? 大概是这样吧?做事情比较辛苦,身处其中、深陷其中之时,人也容易觉得单调、烦闷、劳累。这样一来,人性之中那好逸恶劳的一面,就冒出头来了,然后又逐渐占据了上风。 由此看来,人生最大的敌人,其实还是来自人于本身。 “麻绳专挑细处断”?以前,我也一度觉得,果真如此的话,老天爷是不是太苛刻,太残忍了呢? 或许,倒是应该这样理解:老天爷,其实也有公平的一面。比如说,两个实力相当的人,形成对峙的局面。在此情况之下,对于那个准备更充分的人来说,既然他付出更多,更渴望着胜利,那么,作为老天,也会下意识地将那天平,向那有心人,更轻斜一点。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如果不曾见到这孙姑娘,则极有可能,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将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这,在这方面,我可不能再自欺了…… 我们蜀汉与东吴之间,数十年以来,有精诚合作,有若即若离,也有反目成仇:这分分合合的背后,到底是谁在主宰着这一切呢? 或许,简而言之,就两个字:利益。 国与国之间是这样,那么,人与人之间呢? 当初,我也曾对那魏基立深情邈邈、深信不疑,结果呢? 由此看来,自强不息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人,首先要做好自己。一个国家,更是如此。 是啊,“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就要像那打铁之人,自身先要强大起来…… “赵姑娘,”大概是看到自己的主人神情委顿,小影子关切地说道,“你,你没事吧?” 我淡淡一笑:“小影子,我没事,我好着呢!我,我在想,对于这孙姑娘,以后我们,我们该怎么看,怎么办?” 小影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那一瞬间,她多半是这样想的:要说‘怎么看’‘怎么办’,你赵大姑娘的心里,自然是有一杆秤的。只不过,你怕我走神,怕我事不关己,就想着要我先说一下。 “嗯,奴婢觉得,”小影子语气俨然,“目前,对于那孙姑娘,我们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由于没有确证,因此,平时就应该多长一个心眼,多留意一下。当然,如果她作出危害我江山社稷之事,就要及时出手制止……” “嗯,小影子,”我又惊又喜,不由得向着她,竖起了自己的大拇指,微微一笑,“还真不愧为我锦官主管的心腹,所作建议,有礼有利有节。哦,以后,以后就这样办了……” 让主人这样一夸,小影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先是稍稍低下头,紧接着,带着几分羞怯,低声说道:“赵姑娘,赵姑娘,你不必夸我。奴婢,奴婢所言,均是平时耳濡目染的结果……” “耳濡目染”这个成语,此时用在这里,也是相当生动传神的了。 看来,以前的那段时间,有意无意之中,我在她身上所下的那些功夫,还是颇有成效的。 确实,如果只懂得端茶送水,还是不够的,有很多时候,我都想着要和别人探讨、交流、商议一番的,而这个小影子呢,凭着自己的细心与悟性,就此走入我的眼帘,久而久之,我对她,也就刮目相看起来了。 再闲聊几句之后,主仆俩就歇息了。 虽说也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只是,对于我来说,要想立即酣然入梦,绝非易事。 第86章 江南之行 如果将心中的那千头万绪,比喻成丝麻,那又如何呢? 我一向以心细如发自诩,在这样一个夜晚,若是还能够轻易地入眠,倒是一件怪事了。 下意识地捋了一下额前的秀发,我的思绪,就飘飞在那发丝与空气之中:如果可能,我倒是宁愿相信,那远道而来的孙姑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织工,不远千里,只是为了学习蜀锦而来。 如果能够潜心于针线与绫罗绸缎之间,除了人间烟火、衣食住行,倒是能够没有多少尔虞我诈、谍影细作。然而,我可以这样想,现实未必就会如此简单啊! 转眼之间,我到这锦官城,就接近两年了。 当初,那“夏侯大哥”与“晓霞”,倒是有点人间蒸发的感觉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对于谍报敌情之类的事情,我并不在行,而且,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顾及这方面的事情。 既然无暇顾及,就更不要说亲力亲为了。一个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毕竟还是有限的。 在输赢成败取决于瞬间的战局之中,对方在暗处,我方在明处,这样一来,人家对我方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方呢,则是一头雾水,茫无头绪。这种仗,未曾开战,我方就落在了下风。 也就是说,在敌情方面多下一点功夫,非常有必要。如此说来,至少,我们也要提高警惕,不要让对手轻易洞悉我方的情况。 由此看来,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孙姑娘,确实要有所警醒,有所警惕,不要轻易被表象蒙蔽了。 哦,如果这孙姑娘真的只是一个过客,明天上午,她不曾如约而至,那又如何呢? 不,不会的! 既然能够不远千里而来,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万一她真的是为了蜀锦而来呢? 对了,她眼里的光华,令人一看之下,就难以忘怀。 试想一下,锦官里那么多的织工,有谁会是这样的呢?一个人眼里的光亮,是掩饰不了的,也是不会骗人的。她的目光,就像那穿透云雾而至的清辉,除了明亮,就是那种无所不至的绵长后劲了。对此,我如果再把她等同于常人,等闲视之,一开始,就会落入了下风。 她有备而来,我又岂能掉以轻心? 人们早已习惯于剑拔弩张的烽烟战场,殊不知,另有某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线。相比于短兵相接的战场,这种战线,有时似乎更令人紧张,甚至,近乎窒息…… “孙姑娘,”想到这儿,我喃喃低语起来,“明天上午,不见不散哦……” 次日上午,那孙姑娘还真的来了。 霎时,我心头涌上了那句套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孙姑娘,未必就“省油”吧? 这一次,我注意到了,这孙姑娘的衣着打扮,跟一般的织工相比,也没什么两样。只是,那眼眸里的光亮,确实异乎常人。这特异之处究竟在哪儿,我一时也难以言表,我只是更为坚定地相信,对于这位孙姑娘,若想着等闲视之,那就会是愚不可及。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我想给她来个下马威,就打起了官腔:“孙姑娘,你远道而来,对于我们这锦官里的规矩,或许会有所不知。嗯,是这样的,按照惯例,不管来者何人,从何而来,都是要先行拜师,接着就是穿针引线,从最低处做起……” 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对方受不了约束,坐不了冷板凳,就只能听候自己的发落了。 “赵姑娘,”孙姑娘的语气,谦恭而又坚定,“不瞒你说,当初,我在江南学苏绣之时,也是从穿针引线做起的。” 我心头一怔:这位孙姑娘,不惜放低身段,不计名利,从细微处做起,这学艺之心,甚是真诚与虔诚啊!嗯,如果能够让她在我的眼皮底下劳作与休憩,似乎就会省点心…… “孙姑娘,”我试着这样说道,“当初,你远道而来,我方不曾远迎,颇有失礼之处。现如今,这锦官里统一食宿,有专人负责,也可以省却织工们劳作之余的后顾之忧。孙姑娘若不嫌弃,本座将立即着手安排一下……” “赵姑娘,”那孙姑娘淡淡地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民女的住处,离此地不算远,每天按时到此当差,当不成问题。” 我暗自寻思道:孙姑娘这样说,自然就是委婉地拒绝了。此前,对于那些原籍不在京城一带的织工,为了便于管理,锦官就派专人,安排、料理一下她们的食宿。 别人趋之若鹜之事,这孙姑娘却是避之唯恐不及。这,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啊,她多半就是大有背景的人物,那点食宿方面的费用,根本就不必操心劳神。 哦,她单独在外面居住,自然是不想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了。不难想象,她也是在防着我,不想让我洞悉其中的秘密。当然,人家只是来干活学艺的,如果不领情,我方也不便于强人所难。 “哦,既然是这样。”我斟酌着字句,“孙姑娘既然另有居所,本座也不便勉强。只是,此后,此后在生活方面若有不便之处,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尽管提出,本座将尽力解决……” “那,那就先行谢过了……”孙姑娘说着,作揖行礼。 这些套话,倒也说得滴水不漏了。 接下来,我就领着那孙姑娘,步入锦官大门,领着一名助手,将相应的差事,逐一做了安排。 以后的日子里,如果忙不过来,我就会叫上小影子,帮忙处理一下锦官里的大小事务。 按照我的吩咐,小影子所关注的焦点,自然也是那位孙姑娘。 只是,匆匆数月过去了,对于这位孙姑娘,我和小影子,都没能发现,她有何越轨、越礼之举。既然是相安无事,我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了。 记得有一次,眼看她完工的时间,比常人要快一些。我就吩咐手下,让她过来一趟。 “孙姑娘,你心灵手巧,进度神速,本座深感欣慰……”屏退手下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 稍一愣神之后,孙姑娘就这样回话道:‘赵姑娘,过奖了……’ “此话,此话怎讲?”凝视着她,我这样问道。 她淡淡一笑:“赵姑娘,民女以此糊口,自然是要下一点功夫的了。再说,民女此前也曾做过苏绣,这针线方面的活儿嘛,也算是大同小异的,因此,民女多做了几次,慢慢也就得心应手了。哦,民女的表现,还不至于拖后腿吧?” 我暗自寻思道:本来,我是这样想的,先夸她几句,等她有点飘了,然后,再慢慢地套出她的一些话语。没想到,她如此谦虚谨慎,根本就不吃这一套。 嗯,还有,她左一句右一句“民女”,谦卑至极,就算我有心要挑点漏洞,也是无从下手的了。 到目前为止,我大致上可以确认,她一向谈吐得体,举止有礼,有别于寻常百姓,家境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这也不是什么可以抓一下的“小辫子”吧?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换一下思路呢? “哦,是这样的,”我试着这样说道,“孙姑娘来自东吴,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如此不辞辛劳,远道而来,敝方一直不曾有所表示,本座此刻想来,也深感照顾不周,甚是失礼……” “哦,赵姑娘的意思就是,希望民女到府上去,为民女接风洗尘,以示友好?”孙姑娘这样回应道。 这一下,倒是轮到我尴尬了:本来,我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到我的居所走一趟,我呢,就可以借着作东之利,相机行事。 只是,她的目光甚是犀利,点破了我的这点小心思。这样一来,我倒有点摆“鸿门宴”之嫌了。 “哦,”我试着这样分辩着,“孙姑娘是不是有点误会了?我们这锦官,直属于相府,因此,本座此举,也就是相府的意思……” 只听她淡淡一笑:“赵姑娘,你的意思,民女隐隐也能有所体会。只是,民女只是自发而来,一直以来,都不曾带有官方的文书。因此呢,对于府上之行,恕难奉陪……” 她不“奉陪”,如此软硬不吃,我还能怎样呢?既然她只是私自前来,属于个人行为,不代表官方,我若是硬要以官方的名义,请她赴宴,也不见得就理直气壮吧? 新春将至之时,孙姑娘找到我,说自己打算回江南省亲。 “大年将至,”我客客气气地说道,“回家省亲,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 “哦,民女多谢赵姑娘恩准……”孙姑娘致谢道。 “届时,如果能够确定归期,”我试着这样说道,“本姑娘将挤出一点时间,前往迎接……” 孙姑娘淡淡一笑:“据民女所知,赵姑娘手下,异地的织工,为数当不下百十人,如果每一位织工省亲归来,赵姑娘都如此迎来送往的,只怕,只怕也会深感分身乏术吧?” 我不由得暗自心惊:这位孙姑娘,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如此出言挤兑本姑娘,意欲何为? 嗯,最近这百来天里,她一向安分守己,低调行事,和那些普通的织工相比,看不出有何异样。现如今,她再次婉拒,自然也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她。 如果她真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默默地离开,再悄然归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潜伏,蛰伏?这,这大概也就是细作的基本功了吧?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她,似乎都是在暗自较劲? 好几个回合下来,我就觉得,自己不曾占据什么上风。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壮汉,自忖力大无穷,较量之际,出拳之时,力道十足。然而,那拳头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之上,或者说是打在了流水之上!自己所能够相像的那些战果,并没有出现。 从这个角度看,她如果真是我的对手,确实不容小觑! 用民间俗话来说,这种人,水泼不进,软硬不吃。 她不到我那儿作客,不接受我的好处,不让我有施恩示惠的机会。是啊,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手软。她心里很清醒,也很警惕,因此,对于和赴宴相关的事情,一概不理。 她如此小心谨慎,就是怕授人以柄? 还有,她的真实身份,一直都是扑朔迷离的。 在我面前,她习惯于自称“民女”。 从表面上看,这也没什么的,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啊,这锦官,确实是个官衙,官办专营。孙姑娘自称民女,最主要的一点,似乎就是,她坚称自己来自民间,没有官方背景。 从表面上,这似乎有点卑微,而实际上,她也可以凭借这些“理由”,省却不少应酬,婉拒不少麻烦事。也就是说,对我这样的锦官主管,她都可以不买账,都可以置之不理。 而我呢,也拿她没办法。 有时候,我也曾这样想,我这样做,是不是在捕风捉影了? 几经思忖,一次次反复地琢磨,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连这点警惕之心都没有,我居此高位,又有何意义? 是啊,她要真是“民女”,那还好办,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是我这个锦官主管多心了,甚至,我还可以给她赔个不是。 然而,如果她真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的,那又如何呢? 就说“民女”一词吧,在我的手下,民女多的是,一抓一大把的。只是,这些“民女”之中,有谁会跟这孙姑娘一样呢?特别是,在眼神、风度、气质等方面!人的直觉和灵感,一般都是很灵验的,不宜等闲视之。 有所警惕,有所保留,有戒备心理,这一切,都没有错! 其实,目前,我深感棘手的倒是,我没有第一手的证据! 是啊,我也曾这样想,但愿,但愿是我多心了。 只是,再回到现实,我依然会觉得,居安思危,还是很有必要的。 要是小瞧了这位孙姑娘,只怕到时会后悔。 是啊,在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提防着她。 而她,何尝不对我保持着戒备之心呢? 第87章 人情债 这主人与客人之间,究竟隔着什么呢? “嗯,好吧,”我这样回应着对方,“届时,本座将在这锦官的大门口,恭候孙姑娘……” 那孙姑娘淡淡一笑:“恭候嘛,民女可不敢当啊!” 确实,对于带有官方性质与意义的举动,孙姑娘这位“民女”,总想着要“敬而远之”。只是,她到底是不是“民女”,我一直是要打个大问号的。 面对着如此绵里藏针、软硬不吃的“民女”,我竟然真的有点无计可施了。 沉吟片刻之后,我换了一个话题:“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孙姑娘还需小心谨慎……” 孙姑娘眨了眨眼,自信地说道:“多谢赵姑娘提醒,不过,这几年,民女一直在外奔走,对于路况,也还算熟悉吧?”“是啊,”我接过对方的话语,“到目前为止,我们川蜀一带,也还算太平,不必过于紧张。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适当警醒一点儿,还是很有必要的。我们这儿,就需要孙姑娘这样的人才。”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倒也不全是客套:这一百几十天的时间里,我时常到各处机房、作坊巡视,我发现,对于刺绣,这孙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此,我也不禁这样想,看来,就是在纺织方面,见多识广、博采众长,也是很有必要的。 “人才嘛?”孙姑娘谦逊道,“民女可不敢当哦。当然,民女以前学过苏绣,如今再学这蜀锦之时,对于各自的优劣短长,就稍稍多留了点心思,也算是有点独到的体会吧?” 我暗自寻思道:这孙姑娘,如果只是一门心思,专为学艺而来,确实可以把她看作一个不可多得的益友。只是,某种直觉告诉我,在这学艺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对此,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儿的。 做人太天真,迟早是要栽跟斗的。以前,在跟魏基立打交道的时候,我就是过于幼稚、单纯了,才落了个黯然神伤。这个教训,这可是个用泪水换来的教训啊!这前车之覆…… “哦,孙姑娘急着要走么?”我这样问道。 在我想来,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我完全可以让对方多留几天的。在“盛情款待”之余,说不定还能够套出点话儿来。 “哦,赵姑娘,”孙姑娘像是听出了些什么,迅速接过话,“赵姑娘的深情厚谊,民女本当有所回应。只是,眼下年关已近,只怕是难以从命了……” 说着,还望了一下远方,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确实已经不便强留了。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说道:“嗯,看来,到寒舍小叙的事情,只能留待来年了……” 凝神片刻之后,孙姑娘这样说道:“嗯,真的到了那一天,民女可要到府上叨扰一番了……” 再闲聊一番之后,孙姑娘起身,告辞而去。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鼻子“哼”了一声,心中暗自想道:如此三番五次地一口回绝我,让我很没面子!孙姑娘,你如此的绝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说归期紧迫,你完全可以提前几天说出口,以便于尽早安排。由此,不难想象,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不想赏光。 不想赏光,说到底,就是有着某种不便于启齿的目的了? 孙姑娘,你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从人情世故方面说,跟相关主管套近乎,不是更有益于你的学艺吗?由此看来,你所谓的到此学蜀锦,更像是某种幌子。因为,对你来说,学的结果怎样,并不重要。甚至,学与不学,都是无所谓的。 不是我喜欢以“小人之心”来揣度你,而是,在这一百几十天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人生疑。 而如果我一直都是某种大大咧咧、迷迷糊糊的样子,在你的心底,恐怕也是会鄙视我的…… 孙姑娘,这迷雾一般的孙姑娘……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转眼之间,又到了暮春时节。 这个黄昏,由于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和小影子小酌几杯之后,主仆俩结伴外出。 两年以来,脚下的这样的一条路,我是再熟稔不过的了。 而最近这几十天里,我特别留意到,那几棵光秃秃的桃树,先是绿叶缀满枝头。紧接着,红霞般的花朵,摇曳在枝枝叶叶之间,明艳动人。也就是在这样的季节轮回里,那孙姑娘,一直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如今的这个傍晚,桃子都快长到小拇指大小了,而那孙姑娘呢,连个影子都不曾出现过。 “小影子,”我不由得感慨道,“那位孙姑娘,可真是难等啊!” 小影子撇了撇嘴,应和着:“是啊,当初,枝头叶子落尽之时,不见她;现如今,桃花都早已经凋谢了,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哦,会不会因为路上遇到了什么,堵住了她的去路?”我试着这样说道。 “这种可能性,”小影子揣度着主人的意思,接过话语,“也不是说就没有。不过,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她,她可不是第一次来了吧,而且,目前道上也还算太平,遇到外人阻拦的情况,不太可能。除非,除非……” “哦,除非什么?”我顺势追问道。 “除非,除非她压根儿就不想再来……”小影子直言道。 这句回话,小锤子一般,在我的心坎上,猛地敲击了一下。是啊,如果人家心意已决,不想再次造访,你就算等到猴年马月,也是毫无意义的。 沉吟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这种可能性,其实,其实,我也是设想过的。哦,你说说看,如果她不想再来,最主要的原因,应该会是什么呢?” 最近这几个月,我越发把小影子当作了自己的心腹。 有时候,就算自己已然打定主意,我也会像跟幕僚商议一般,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与建议。 而小影子呢,也渐渐地习惯于扮演一个“高参”的角色。 “哦,”小影子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如果只是为了学艺而来。如果她觉得,经过一百几十天的学习和苦练,当她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蜀锦的精髓,可以出师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考虑到路途遥远,蜀道艰难,她不愿意再次到来,也实属正常……” 我暗自寻思道:这小影子的话语,虽说只是某种揣测,不过,也算在理吧?是啊,这巴山蜀水,再怎么雄奇俊秀,又如何比得上那孙姑娘眼里的江南水乡呢? 既然山高路远,人家一旦学有所成,不想再次跋山涉水,也在情理之中吧?这年头,愿意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姑娘家,毕竟不多啊! “如果,如果只是为了学艺,”我缓缓地说道,“那孙姑娘自忖火候已到,不愿再来,我,我也可以理解。只是,我一直觉得,事情,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自从魏基立弃我而去之后,我就算没有别的长进,看起一个人来,至少也不象以前那样,只懂得简单地贴一下标签了。 我隐隐地觉得,这三五年之内,多半会发生某些重大的事情。 因此,所谓“未雨绸缪”,及时做一点防范和准备,总是应该的吧?再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已然不啻于盲人骑瞎马! 尽管,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一时还拿不准,然而,那种直觉和预感,依然是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 哦,这孙姑娘,如果她真的就是为着某种目的而来,那么,她似乎也可以像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一样,昼伏夜出,伺机而动? 嗯,或许是,她不想那样做,于是,就找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理由,留了下来,待时而动? 是啊,第一次见面,当时我就觉得,她并不是本地人。而她呢,并不否认这一点。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这多半只是因为,在像我这样的本地通面前,睁着双眼说瞎话,更容易露马脚。因此,她就来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对方如堕五里云雾之中。 是啊,假得过于明显、直露,要想长期潜伏下来,那是不可能的。这样说来,孙姑娘所想的,是以假乱真? 是啊,正所谓“男耕女织”,她如果假称到此学蜀锦,又有谁会怀疑她呢?这所谓的学蜀锦,何尝不是一件难得的“外衣”呢?如何让人真假难辨,孙姑娘可谓是深谙此道了…… 事情,遇见了不少。不过,总是有点难以索解。 过年之前,本来是想送一下这孙姑娘的。只是,人家不乐意啊! 当时,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她不想欠这个人情。 是啊,本来是可以独自离开,一走了之的,让你这么一送,就有点复杂起来。那种时候,她似乎就会产生某种心理负担:所谓“礼尚往来”,这人情债,以后又该如此偿还呢? 出于这种想法,她倒是愿意,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孤僻冷漠,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这样一来,对于人情来往,她就不用多加考虑了。 此时此刻,孙姑娘会是在哪儿呢? 或许,她就坐在一个亭子里,悠闲自得地喝着茶,一边还在自鸣得意着:蜀道那么远的,不去也罢。这江南水乡,草长莺飞,花满枝头,到处是一派宜人的景象。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再前往川蜀之地呢? 如此说来,孙姑娘还真的不想再来了? 想来想去,她似乎一直都在极力地避开我,甚至,都不愿跟我打交道。跟我走得稍近一点,她就有点不自然了。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于是,她宁可离群索居,也不愿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自然,也就更不想去欠什么人情了! 不想欠人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最多也只是有点落落寡合吧?反正,像她这样的人,脑子就是一根筋:由于以后不想还人情,或者说是还不起,还不清,索性现在就不欠你的。 这些日子里,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安,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为什么总是猜不透,理不清头绪呢?如果,这真是某种角逐的话,我方真的很被动了。人家真的是占了先机了…… 以前,我也曾这样,再次见到这孙姑娘之后,就要想点办法,套一下她的话语,弄清她的来意,看清她的真面目。 于是,我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结果呢,她一去不复返。 我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对于我的心思,她一直都是洞若观火。于是,就像对弈一样,她总是占着先机。而无论我怎样变招,她都能应对自如。对此,撇开是非成败不论,我只能说,这样的对手,着实不简单,甚至于,有点可怕! 当然,这里的“怕”,不是真刀真枪较量时的感受,而是,从算计、计策等方面,我有点无可奈何了。 这孙姑娘,就像那江南烟雨中的一朵小花,一时半会儿之间,真的难以看得清楚了。 但愿,会有那么一天,我能解开这样的迷雾……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你,你志存高远,能够高屋建瓴地看问题。对此,奴婢一向是极为钦佩的。只是,就算你觉得那孙姑娘另有打算,别有所图,现如今,人家又不在眼前,那些揣度、猜测、怀疑之类的,也就无从查考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感慨道,“确实,在没有铁证之前,我诚然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过,这样一个问题,困扰我多时了。嗯,如果不能揭开这道谜题,简直就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赵姑娘,”小影子用上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要不,我们想办法,派几个人到苏州去,当面问一下那孙姑娘?” 愣了片刻之后,我忍不住哈哈一笑:“小影子,你,你想得太天真了吧?其实呢,这一刻,就算那孙姑娘就站在眼前,我们要弄清真相,至少也得拐弯抹角一番的……” 第88章 疑点重重 川蜀之去江南,山长水阔? 小影子接过话语:“是啊,这件事情,确实有点复杂……” “但愿,”我缓缓地说道,“是我把她想复杂了……” 小影子“嗯”了一声之后,慢慢地往前踱着步子。 我稍稍地低着头,边走边寻思着:这样的一件事情,如果真的就那么简单,倒也好办。就算这锦官里人手不够,再去找一个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吧?而问题就在于,如果我们只是一厢情愿地把事情简单化,会不会有点自欺呢? 嗯,这孙姑娘身上,颇有几个疑点。 其一,在一般情况下,作为外地人,能够得到主管的青睐与提携,那可是打灯笼都难找的事情啊!然而,孙姑娘却委婉地拒绝了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怕欠人情,恐怕这还是次要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似乎就是,她不想引起人们的关注。这不想引人瞩目的背后,何尝不是在刻意地回避我呢? 做一个默默无闻的织工,不是更便于展开某些行动吗?对于她来说,有些事情,是需要悄无声息地去做的。 多一个人知晓,就会多几分不便,甚至是危险。 其二,就是她的真实身份了。 在我面前,她时常自称民女。乍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因为,在锦官主管面前,自称“民女”的,为数甚多。 只是,她那种端庄典雅、高贵雍容的气度与神情,显然迥然有别于普通的姑娘家。嗯,既然已经在锦官里干活儿,她为什么还愿意出更多的价钱,另寻居所? 也就是说,她前来学习蜀锦,不是为了谋食糊口。对于她来说,金钱多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或者说,学蜀锦,更像是一个幌子。 她,她是怕被人盯梢? 或者说,在锦官之外另寻居所,就有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谋事行事,就更为隐秘了? 此外,她一去不复返,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当初,她要回家省亲之时,我是有所怀疑的。只是,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非要她留下不可。 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这谜底,就像那朝雾,总会有真相大白之时。谁知道,她竟然是一去不复返。此刻想来,我还是天真了些。我的心思,依然不够缜密…… “哦,赵姑娘,”只听小影子这样说道,“我,奴婢想起来了……” “你,你想起了什么呢?”我连忙问道。 “或许,”小影子缓缓地回应着,“那孙姑娘也已经返回了。只不过,她不愿意再见到我们而已……” 这样的一句话,就像那蜜蜂一般,在我的心口猛蛰了一下:是啊,我们已经习惯于守株待兔了,只是,就算有撞树的兔子,人家未必就选择离你最近的那棵树吧? 再说,那孙姑娘不像是那种为生活所迫之人,如果觉得蜀锦学得差不多了,她完全可以另找门路。 这个京城,也不算太小了,而我的活动范围,着实有限。因此,这一刻,这孙姑娘就在京城里,也不是就没有可能。 “嗯,这,这倒是提醒了我……”我这样回应着。 小影子似乎听出了些什么,就这样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沉吟片刻之后,我缓缓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就已经下意识地在锦官之中,培养了几个助手,以备不时之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几个助手颇有长进,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我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一点之后,也就可以挤出一点儿时间,思忖一下锦官之外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作为这锦官主管,我也时常要到相府和军界转一下,联络、协调一下相关的事务。也就是说,如果那孙姑娘真的已经来到了京城,说不定,哪一天,咱姐妹俩就会与她不期而遇……” 小影子似乎也听得出来,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会和主人一起外出办点事情,不由得甚是激动、兴奋。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就像花朵绽开一样,尽在我的眼底。 过年之前的那几个月,她去锦官之时,我也曾经多次遥遥指着那孙姑娘,希望她能够稍加留意一番。这样看来,她早就与孙姑娘打过照面,只是不曾详加面谈而已。 “哦,我想起来了,”小影子这样说道,“那孙姑娘何等聪颖,既然她已经意识到,我们正盯着她,她自然就会另想办法了……” “是啊,”我顺势接过话语,“她真要想着做出一点事情来,自然就不会作茧自缚的了。” “哦,这样一来,我们和孙姑娘之间,简直就有点像,像是在捉迷藏了!” “是啊,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东奔西走的,瞎忙一气,好久没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如今重温这游戏,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我慨叹道。 就这样,主仆俩边走边聊着。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我看到路边有一块圆桌大小的石块,就坐了下来。 小影子自然也能够意识到,主人此刻颇有一番心事,是需要稍稍休息、清醒一下的,于是,让我喝了点水,吃了些糕点之后,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 双眼半睁半闭,我冥思苦想着:如今,和孙姑娘有关的这件事情,就有点像那风筝断了线的感觉了。以前放风筝,就算是断了线,一时半会儿之间,还能够看到风筝的踪影。而到了此时,想要跟那孙姑娘见上一面,似乎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 这,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哦,孙姑娘有所警觉,刻意躲着我?此刻想来,就是那“晓霞”姑娘,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生活的圈子太狭小,就此限制了自己的视野,也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只是,想归想,一时半会儿之间,要想有所改变,似乎也不太现实吧? 当然,和孙姑娘相关的事情,似乎也不急在一时。到目前为止,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也就差不多了吧? 其实,再过两三天,就是我与魏基立相识两周年的日子了! 两年前的那个午后,如果不曾想过要打退堂鼓,而是径直往前走,会不会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呢? 依我看,多半是不会的。时常听人说,该来的事情,迟早是要来的。换一个角度看,在当时,心意彷徨之际,我何尝不在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陪我走上一段路,彼此风雨同舟的,那该多好啊? 也就是说,就在我若有所思之际,魏基立那家伙,就应运而至了。 如果说,相遇本身并没有错,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究竟错在何处呢? 路过那驿站之时,那驿路上,何尝就没有散落了一地的零星的花瓣呢?只是,当时满心欢喜,有意无意之中,我就忽视了这些缤纷的落花。 视而不见,不等于就没有啊! 既然路过驿站,似乎也就隐隐预示着,那魏基立,其实也只是一个路人,我生命之中的一个路人。 或许,错就错在,我把过客当作了归人。 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在那样的一个时节,无论是“过客”,还是“归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你如何去把握了。 魏基立这家伙,无疑有着道貌岸然的一面,特别是,在严都督府上的酒宴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此信誓旦旦,又是满口打包票又是慨然允诺的,我如何不心花怒放,信以为真呢? 如此说来,倒是我低估了人心的卑鄙与龌龊。 其实,魏基立一向都是很清醒的,只要是对自己的前途有利,逢场作戏又何妨呢?而我呢,恰恰没能够给他带来多少益处。 民间一向有“人不图利,何必早起”这样的话语,对于魏基立来说,只要是有利可图,翻云覆雨、趋炎附势一番,又有何不可呢? 这样看来,这家伙,其实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势利小人。 遗憾的是,我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一来,魏基立也就更加肆意妄为了。 于是,再过不久,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敏敏”姑娘。或许,“敏敏”也没什么大错,因为,她多半只是魏基立心里的一块垫脚石。 与魏基立那家伙有关的那些事情,闹了个不欢而散,那就不必再提了。也曾经想着要移情于林荣林大哥,然而,林大哥对我,似乎根本就没有恋情这根弦! 这,这又只是一件半途而废的往事。 最近这几个月,我就只想着弄清这孙姑娘的真面目,结果呢,就是到了这一刻,依然是云里雾里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哦,还有,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我至今也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所设想的是真相大白,而现实则是扑朔迷离。 哦,算了吧,暮春时节,在浓雾里穿行,也是别有一番风景的。 是啊,事情还没个了结,留给你想象的空间,就会很大。至少,你不至于像那没头的苍蝇一样,茫然无措。 想来想去,说来说去,我只是遇见了几件事情。而这几件事情呢,都是扑朔迷离,颇为棘手的。 涉及到的这几个人,真的就只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其实,我也曾这样想,就像已经是夜幕笼罩,自己依然身处深山老林。前路茫茫,归途遥远,那种无奈与无助,依然是刻骨铭心的。 那天夜里,林大哥为什么愿意舍弃骑行,跟我步行返回呢? 是啊,从他的身体素质来看,走这样的一段路,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骑行回家,早一点到达,不就是多一些休息时间了吗? 因此,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考虑到我的感受,不想拂逆我的心思:你既然想走路,想利用走路的时机,多说几句话,那好,我愿意奉陪…… 于是,心灵上就打开了一扇窗,我的呼吸,也就稍稍顺畅了些。 在那种时候,林大哥也宁可委屈自己,确实是有长兄风范。 而最近这几个月,我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弄清那孙姑娘的真面目了。这一次,情况也相当微妙、复杂。 是啊,当初,孙姑娘是主动到来的。也就是说,她的到来,有着自己特定的目的。而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为什么没能再次见到她?其实,应该就是,她是在有意躲着我;或者说,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的出现,对她而言,是不利的? 是啊,我所开出的条件,已经是够好的了,她就是不买账!甚至,连移步寒舍都不肯,让我很没面子。 是啊,如果不是有所谋,有所求,会有这样不近情理的表现吗? 孙姑娘如此提防着我,对我心存疑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到了这种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的脑瓜,不够用了! 我也曾这样想,孙姑娘,你既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双方不妨坦诚布公,好好地商量一下。结果,我却把客人给吓跑了。 想送一下她,她不愿意。想接一下她,她婉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还有,我还想着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到现在为止,也一直没能如愿。这一切,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如此说来,如果她真是细作,素质也是蛮不错的嘛! 只可惜,如此的戒备心理,如此提防着我,真让人意想不到…… 习文练武的事情,总算也没搁下。以后,或许会有用得上之时。 嗯,幸亏身边还有这个小影子,有些事情,还能够跟她分说一二。 那么,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呢? 嗯,除了锦官里的日常事务,还是要抓住一根主线的。 这根主线,应该就是那孙姑娘的下落。 这捉迷藏嘛,或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毕竟,你还是有目标的。 孙姑娘那边,人称鱼米之乡,那边的人,对于打鱼捞虾,应该是很在行的吧?而我,我赵馨予呢,是不是应该换个思路,想一想和结网捕鱼有关的某些事情了呢? 第89章 再相逢 和孙姑娘相关的那一切,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了? 对于渔人,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那鱼儿漏网了。 在某种意义上,我会不会也有点像那渔人呢?也就是说,我有那方面的心思,我并不希望,自己被别人小瞧。 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努力拼一把的。最近这一两年,尽管有着太多的失落、失意与挫折,然而,本姑娘不是也撑过来了吗?至于那结局,似乎也不必多想吧?那该走的,迟早是要走的;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 那位来自东吴的贵客,到底是何来意,就这样,把我难住了。 当然,我心有不甘,我总是觉得,自不应该就是这种一筹莫展的样子。要想不被别人看扁,就应该硬气一点,让对手体会一下,我方也是有着铁腕的一面的。 如果是从个人的角度看,我如果不是这锦官主管,没有那么多大小事务,倒是要到江南去,到苏州去,去会一下这位孙姑娘。也不是为了了却什么是非恩怨,纯粹就是因为好奇。那绞尽脑汁也想不清楚的谜底,究竟会是什么呢? 又或许,多带几个人过去,不是为了寻事吵闹,而是为了学艺,也就是学点苏绣。这样一来,我们的蜀锦,与孙姑娘那边的苏绣,本来是各擅胜场,切磋交流、取长补短一番之后,说不定就能相得益彰,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由于见不到这孙姑娘,没有她从中牵线搭桥,这样的事情,一时也难以筹办。这一切,主要也就是时机方面的问题。 要把握好契机,我们时常都喜欢这样说。只是,眼前这件事情的契机,又在哪儿呢? 有一句套话,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意思嘛,也不难懂。“干戈”嘛,意味着冲突,武力,战争;而“玉帛”,与之相反,主要就是“和平”的意思。我所执掌的锦官,弄的是蜀锦,属于“玉帛”了。不过,目前战事吃紧,我们所生产的,就以军需军用为主。由此看来,如今的“玉帛”,也是和刀光剑影、烽烟战火,连在一起的。 东吴那边,杏花烟雨江南,一直让人心驰神往。以前,我只是听说,孙姑娘到来之后,就有了某些直观的感受。其实,我一直觉得,双方不应该是对头敌手,而应该是伙伴朋友。 这些心里话,都是要说给孙姑娘听的。 只不过,她一直都是杳无音讯,那就没办法了。 这位孙姑娘,如果真的就是一名织工呢? 是啊,我的手下,数百个织工,也还是有的。只是,能够在我心中,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确实不简单。 越是神秘莫测,你才会去多想。甚至,你也已经隐隐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情,却是难以想象的。 这孙姑娘应该是乘船回去的,走的是水路。说起来,她回江南之时,还是顺风顺水的。不过呢,返回这边的时候,逆风逆流,就没那么容易了吧?当然,她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有点经验了。 对于这位孙姑娘,确实不能等闲视之。朦胧的月光之下,披着薄纱的江南女子。这,这就是孙姑娘了…… 是啊,从这一刻开始,不妨就擦亮双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赵姑娘,先回去吧?”只听小影子这样提醒道。 “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回过神来,回应了这样一句,就和小影子原路返回。 就在这盛夏里的一天,我见到了一位久违了的朋友。 这样的一个时节,由于战事正紧,我所在的这锦官,还需要统一筹办军中衣被等方面的事务。那一天,时近正午,刚从外面返回的我,就听到里面传来这样的声音:“你们,你们这些人啊,就不能快点吗?” 霎时,我心头一怔:这声音,似曾相识啊!只是,这样的语气,正显出几分不耐烦,听得出来,对于我们这锦官,他是不甚满意的…… 于是,我就下意识地放慢、放轻脚步,只想着一探究竟。 “这位军爷,”一个副手的声音响起,“这大热天的,还,还不至于需要那御寒的被子吧?” “小姑娘,这未雨绸缪的道理,你总该知晓一二吧?再不加紧,我,我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来一次……”那位“军爷”气头正盛,并不曾松口。 听到在这儿,我更是不紧不慢起来了,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副手,也不是今天才入职的了,那么,她们跟别人打交道的水平,到底如何呢? “哦,我们的赵主管赵姑娘碰巧外出。”另一个副手,用上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这样说道,“再过一阵子,也就回来了吧?要不,到时,军爷再跟她再协调一下……” 拍不了板,就先来个缓兵之计?嗯,也不算太离谱。 “嗯,那,那就再等等……”那位“军爷”的语气,听似和缓了些。 想来,他也意识到了,再怎么跟副手发脾气,也是无济于事的。 眼看事不宜迟,我就加快步子,循声走去。 走到近处,还来不及打个照面,我就对着那位“军爷”的背影,这样开口道:“这位军爷,刚才,本座有点事情,迟来了一步,尚请见谅……” 我这样想,先放低姿态,稳定一下对方的情绪再说。 那位“军爷”闻声,肩膀猛地耸了一下,紧接着,就回转身来。 “哦,赵,赵姑娘……”惊愕与歉疚交织着的语气。 “哦,你,你是韩将军……”久别重逢的欢喜与迟疑。 其实,乍一听到那声音,就想起来了:两年之前,当初,我和魏基立前往定军山一带,寻访诸葛丞相的墓地,在那玉带溪前,曾经与这位韩将军对峙过。人的声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当然,为了慎重起见,我并没有直接跟他打招呼。而两年之后,这位韩将军前来锦官办理事务,那语气和态度,依然是那样耿直。 两人久别重逢,少不了要寒暄、客套几句。 我一边说着套话,一边寻思着:这锦官,置办的是朝中大事,个人之间的那一点小事情,只能是留待以后再说了。 看看相关情况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就试着这样说道:“韩将军,你所要求的衣被,是不是也有一个期限啊?” 一番沟通之后,这位韩将军自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急于筹集军备的这种心情,人家可以理解,只是,心急吃不了热粥,再怎么说,要拿出那么多衣被,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于是,带着一丝讪笑,他这样说道:“嗯,上司所给的,是半个月的期限。” 我微微一笑:“韩将军所督办的事务,事关江山社稷,有本座在此,本衙自当鼎力完成……” 说着,望了那两个副手一眼。 那两个副手会意,朗声说道:“属下,属下这就去办理!” 韩将军顺势说道:“赵姑娘,此事就这样办了……” 说着,抱拳致谢。 我也抱拳回礼:“韩将军不必客气,本座这就去安排一下……” 说着,拉过那两位副手,简单吩咐了一下。 那两个副手听罢,接过韩将军的单子,着手筹办去了。 眼看事情已经吩咐完毕,我这样说道:“时已正午,韩将军不嫌弃的话,尚请屈驾寒舍,接风洗尘之余,再作商议?” 韩将军多半也能够体会出,刚才也只是粗作安排,一些细节仍需作进一步的商议,更何况,此前自己与这位赵主管有过一面之缘,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此次作客,于公于私,都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只听他朗声说道:“赵姑娘,叨扰了——” “韩将军,请移步,让本座略尽地主之谊——”我说着,在前面引路。 走出几步之后,韩将军这样说道:“赵姑娘,此前,由于心情急切,末将对你的手下,态度和语气,甚是不妥,望请见谅……” 我淡淡一笑:“韩将军,多虑了。在本座看来,前方将士为了江山社稷,不惜血染疆场。我们这些负责后勤保障的,既然助不了那一臂之力,解一下后顾之忧,那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岂不是要寒了那些前方将士的心?” 韩将军多半能够体会得到,作为锦官主管,我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语,已然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如果再不知足,那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他带着一丝歉意,诚恳地回应道:“赵姑娘,末将一介武夫,对于如何在后方置办军务,尚有不少考虑不周之处。嗯,主要是态度、语气方面,较少顾及对方的感受。嗯,如今,那一幕已经过去了,我们双方要考虑的,应该是以后的精诚团结与合作……” 说着,用征询的神情,静静的注视着我。 “韩将军既有此意,本座自当遵从!”我慨然答允道。 自此,在公务方面,双方再无嫌隙。 此前,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次相见。只是,就是不曾想到,会是在这种场合再相见:这其中,还是出乎意料的成分偏多。 如果要用“惊喜”一词来形容的话,较多的是“惊”,至于那“喜”嘛,一时还拿不准。 在自己的居所,我让小影子陪侍,三人边饮边谈。 大概是考虑到主仆有别,小影子迟迟不肯就坐的。 我把脸一沉,佯怒道:“小影子,就算本座惯着你,这位韩将军的面子,你也不给吗?” “奴婢,奴婢不敢——”小影子的语气,简直有点诚惶诚恐了。 “既然不敢,那就上座吧!”我用上了命令的口吻。 “小影子,”韩将军打起了圆场,“既然这是赵姑娘的意思,你再谦让,末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是啊,”我说着,向小影子使了个眼色,“既然韩将军也开口了,恭敬不如从命,小影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小影子推辞不下,只好“嗯”了一声,以表遵从。 大概是考虑到来客的身份,小影子就座之时,稍稍偏斜着,依然保持着一点陪侍一旁的样子。 寒暄客套几句之后,我按捺不知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这样说出了心中的疑惑:“按说,此时正值盛夏,如此急切地催办冬天的衣被,给人的感觉,是不是急了些呢?”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韩将军这样说道:“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次督办,确实早了些。不过呢,鉴于目前局势较为紧张,对于衣被粮草方面,上司提出了更高一点的要求。在此,也请赵姑娘见谅……” 前方军情紧急,此前,我也是略有所闻的,然而,当韩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语的时候,我的心头,依然是震颤不已。 我点了点头:“既然前方有此要求,我们锦官自当尽力而为。这样吧,明天本座再召集副手,制定出详尽的实施细则。总而言之,在规定的期限之内,一定要让韩将军满载而归!” “如此甚好,末将在此先行谢过……”韩将军点了点头,抱拳称谢道。 激动之余,他那抱在一起的双拳,已然是微微颤抖。 说了一番正事之后,我半开玩笑地说道:“韩将军一向雷厉风行,令行禁止,那一天,如果不是林荣林大哥及时赶到,今天的这一杯叙旧酒,只怕就喝不上了哦。” 韩将军讪笑道:“赵姑娘,你可不要怀恨在心哦——” 我淡淡一笑:“韩将军奉命而来,本座纵然心有微词,只怕也不敢造次啊!” “是啊,凡事要以大局为重,”韩将军接过话语,“那点小小的误会,赵姑娘自当一笑了之。” “韩将军此言甚是,来,本座借此薄酒,略表寸心……”说着,我端起满满的一杯酒。 对于我的这一举动,在心里,韩将军应当自是有所准备,不过,当我举起酒杯之际,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有如潮涌:这位赵姑娘,果真不愧为女中豪杰!就算是喝酒,也是毫不含糊的…… 第90章 事在人为 戎马倥偬的另一面,究竟会是什么呢? 大概是有感于那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气,韩将军站起身来,把酒杯伸向我。 “当……”的一声响起,两个人的酒杯,碰到了一起。 随着这一声响过,两人均是一饮而尽,喝了个涓滴不剩。 此时此刻,两人所饮的酒,醇厚绵长,入口之后,不绝如缕的暖意,恰似那春风轻轻拂过。据那些酿酒的师傅说,此酒出自剑南关一带,两千多年以前,就开始酿造了,堪称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只是,各处酒坊众多,一时还没有统一命名。 那暖融融的酒意,再加上那碰杯的声音,这一瞬间,我恍然觉得,心头就像是敲起了鼓点。 酒过三巡之后,我这样说道:“韩将军果然海量,只是,那锦官里的事务,千头万绪,尚需详加落实。这样吧,三天之后,本座再次做东,届时再与韩将军痛饮——” 这位韩将军一向赤胆忠心,对于其中的轻重缓急,当是了然于心。于是,只见他抱拳说道:“所谓客从主便,此间的事情,听凭赵姑娘吩咐……” “韩将军,本座,本座只怕酒后误事……”我说着,带着几分歉意。 “赵姑娘,”韩将军一听之下,淡淡一笑,“先办正事嘛,举杯痛饮的时间,以后多的是!” “韩将军啊,”小影子这样帮衬道,“我们赵姑娘有点担心,怕客人说主人家小气,连几碗酒水都舍不得——” “好,好你个小影子,”韩将军不由得哈哈一笑,“这样说来,末将倒成了酒囊饭袋了?” “韩将军,”我忍俊不禁,回应道,“你,你这是哪里的话?寒舍虽小,饭菜酒水,还是应有尽有的!” 霎时,三个人哈哈大笑,笑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杆来了。 说笑归说笑,接下来,三个人也只是一番小酌,均无意于豪饮、拼酒量。 三天之后的晚宴,两人也只是小酌几杯,然后就决定到外面走走。 离开居所之前,我心里一动,就这样对小影子说道:“小影子,你,你是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到外面走走——”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你和韩将军尚有要务,亟需商议。哦,奴婢还需要收拾一下,看看合适的话,再前去与你们汇合——” 我心里暗自发笑:这小妮子,倒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不想跟去,也就直说嘛,偏偏还要冠冕堂皇几句…… “好吧,”我这样说道,“你,你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我就和韩将军外出了。 其实,晚饭之时,我已然是若有所思了:三个人一起吃饭饮酒,热闹是热闹,不过,要想畅所欲言,倒还是有所顾忌的。 说起来,倒不是我心眼狭窄,容不下小影子。而是,有些话语,是只能跟韩将军说的。这小影子呢,跟随我这么久了,自然也能够体会到这一层意思。从她的角度看,既然目前自己身份低微,有些话语,也不便于说出口,因此,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她也是希望,主人陪着客人,最好到外面走走。至于她自己呢,也可以就此清净一下。 当然,这种想法,她还是难于启齿的。 毕竟,她要顾及自己侍女的身份。 而作为主人,我自然可以有所安排。当然,在外人面前,我也不可能这样说:“小影子,你留下吧,本座要跟韩将军到外面逛一下……” 由此看来,小影子说话委婉得体,举止有度,确实难得。 经过几天的接触,我已经大致上明确了,由于此次所需要的衣被数量较多,因此,上司所限定的十五天的时间,看似宽裕,然而,如果没能够齐心协力的话,依然有可能凑不齐。 “嗯,这两年,”我暗自寻思着,“对于这锦官的事务,我也曾经下过一番功夫,效率有所提高,而从目前的进度看来,还不至于耽误了工期。嗯,这几天的东奔西走,也算是初见成效了……” “韩将军戎马倥偬,”我感慨道,“平时难得清闲。这十来天,可要好好地放松一下了。” 韩将军淡淡一笑:“赵姑娘有所不知,末将一介武夫,看惯了金戈铁马,眼下就算是远离疆场,那颗心啊,也还是和那烽火硝烟,连在一起的……” “我川蜀大地,能够有韩将军如此忠勇之人,幸之甚矣!”我由衷地赞道。 带着一丝讪笑,韩将军谦逊道:“目前的局势,尚不容乐观。因此,赵姑娘的赞许,末将愧不敢当啊!” 对于目前的局势,我也还是略知一二的。 思忖片刻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这江山社稷方面的事情,自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只要再多几个像韩将军这样的人,前景还是可以期待的。此外,人生在世,凡事但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即可……” 韩将军点了点头:“是啊,虽说是事在人为,只不过,有时候,世事难料,于是,又有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说法。是啊,诸葛丞相纵有经天纬地之才……” 一时半会儿之间,他说不下去了。 是啊,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说那种消沉、丧气的话语。 我隐隐体会到他的心境,略作思忖之后,转换起另一个话题来,就这样说道:“哦,韩将军,你现在依然驻守定军山吗?” 韩将军淡淡一笑:“这一次,把那批衣被押送至前方之后,多半也是要换防了……” 军队里移防换防之类的事情,实属常见。 以前,我也听魏基立说起过类似的话题。 “韩将军,”我这样说道,“行伍军营之事,我一向不太了解。不过,我还是想啰嗦一句,不管身在何方,所做何事,都要以江山社稷为念,万万不能心存侥幸,掉以轻心。” “多谢,多谢赵姑娘提醒!”韩将军斩钉截铁道。 我听了此话,心里甚是欣慰、受用。 就这样,两人边走边谈着。 再过了一会儿,扫了对方几眼之后,我再次确认到,这一次回京办事,对方刮掉了短须,面部倒是光洁如玉起来。 于是,我暗自寻思着:当初在玉带溪一带,初次见到这位韩将军之时,那时候,他留着短须,样子显得比较老成。而从这几天的正面接触来看,他要比林荣林大哥小上几岁,也就是和魏基立一般的年纪,也算是一代青年才俊了吧? 统兵之时留起短须,以增加自身的威仪。 到了京城之后,俊貌玉面,又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形象。这位韩将军,对于自身的形象,还是蛮在意的吧? “哦,韩将军,你的名讳……”突然,我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按照当时的惯例,如若想知悉某个人的姓名,一般都是在初次见面。至于我嘛,玉带溪初见之时,只是听到林荣林大哥称呼他为“韩将军”,一时倒是忘了问及“名讳”。 而这几天呢,说“韩将军”惯了,也就想不起要问一下对方的名字。此刻突然想着要问一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哦,赵姑娘,”这位韩将军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这样回应道,“多谢垂询。原本贱名不足挂齿,不过,既然赵姑娘有此心意,也就照实说起吧。末将小姓韩,单名一个昭字,小字云显……” 问了一下这几个字的写法之后,我这样说道:“这个名字,蛮不错的嘛,特别是那表字中带一个‘云’字,倒是让我想起了赵云将军……” “赵姑娘,末将,末将寸功未建,如何敢与赵云赵将军相提并论呢?”韩昭谦逊地说道。 我淡淡一笑:“眼下,韩将军诚然还不能与威震敌胆的赵云赵将军相提并论,不过,韩将军年轻有为,赤胆忠心,只要心系江山社稷,以后立下不世奇功,也不是不可能嘛……” 韩昭似乎隐隐体会到,对方的话语,倒也不尽是恭维或调侃,这番话语的本意,更像是某种激励和鞭策。 思忖良久之后,他这样回应道:“作为一个军人,韩昭自当以赵云将军为楷模,不断鞭策自己,力求上进,以利于江山社稷;至于个人的名利与地位嘛,则不足为念……” “韩将军,我,我相信你……”我冲口而出。 魏基立私心太重,长于钻营,自然不可能指望太高了。林荣林大哥的主要任务,在于求贤访能,不在于冲锋陷阵。因此,一番比较之后,我才发觉,这位韩昭韩将军,倒是最值得期待的。 这样说来,那“冲口而出”的背后,其实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真实的心声! 放眼如今的川蜀大地,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绝对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那一句“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由外人说来,是某种调侃。而我们蜀汉臣民想起这句话之时,则是一种深深地羞愧与自嘲。 到这个夜晚为止,对于行伍之事,我也说不上有太多的了解吧? 那一次定军山之行,跟这位韩将军闹了点误会。如果不是林大哥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韩将军和他的手下,所摆出的战阵。当然,那也只是阵势阵仗而已,并没有闹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幕。 接下来,也曾跟随林大哥,到各处边关要塞,走了一趟。仔细想来,那时候,也只是走马观花,走走看看而已。 由此看来,对于硝烟烽火,我一直都缺少那种切实而直观的感受。 这一次,韩将军从前方回来,要置办一些军衣棉被之类的物品,我不由得这样想,要说这战火硝烟,离我们这些京城里的人,也并不遥远啊! 有意无意之中,如果只沉迷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久而久之,或许就容易变得短视起来。当然,也不是说,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重要。因为,这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真正想说的,其实还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目光过于短浅,就容易陷入内耗互卷,难以形成一致对外的合力。内耗内斗内讧,其杀伤力之大,只怕不亚于跟敌方的正面对垒。 这世间上的事情,又有谁能能够说得清楚呢? 有时候,我就这样想着,这位韩将军,就会一直在定军山一带,戍边值守。我为什么会想得如此简单呢?因为,我们的脑子,也有着懒惰的一面,好逸恶劳的一面: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何必去想那么多呢?这,这也就是不少人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一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我能够这样想,也不是要标榜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有多高明。恰恰相反,就是从这样的一件小事,推己及人,我才意识到自身的平庸、渺小与不足。我,我想以此来鞭策自己。 孙姑娘至今杳无音讯,一时找不到线索,正有点郁闷、不甘心的时候,韩将军出现了!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有些人,有些事情,会不期而至。是啊,一潭死水,是很无聊,很乏味,很烦闷的。 就职于这锦官,生活比较稳定。不过,跟外界的接触,还是少了些。这样一来,我们的眼界与见识,就会受到影响。 骏马奔驰,尘沙荡起。旌旗招展,烽烟直抵蓝天。 有时候,疆场边关上的画面,就会在不经意之间,萦绕在心间,出现在梦里。是啊,金戈铁马的梦境,未必就全属于铁血男儿!从我个人的角度看,对于边关沙场,我尚不至于就一无所知。 有时候,我也不由得这样想,如果锦官里的事务,一旦没那么繁忙了,本座倒是想召集手下的这些织工,尽可能地操练一下,不求上阵杀敌,但求防身自保…… 当然,这点小心思,目前也没必要说出口。 韩昭嘴角翕动了几下,一时却没有说出什么话语来。 我稍稍低下头去,接着,又把那张凝脂般的脸颊,转到了另一边。 第91章 韩将军的故事 这次再相逢,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位韩昭韩将军,赤胆忠心,年轻有为,确实是个难得的人选。只是,由于出现过那次误会,有意无意之中,自己以前总是忽视了他,淡忘了他。眼下,那样的一件事情,又该从哪里说起呢? 而且,对于对方目前的情况,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只是,如果你不主动说起,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佯作不知的可能性,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可能性,依然不小。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开言道,“我,我有个请求……” 说着,连我自己都有点诧异了:以前,本姑娘说起话来,都习惯了要转弯抹角一番的,而这一刻,倒是有点单刀直入之势了。 “赵姑娘,”韩昭咬了咬嘴唇,一副竭力要使自己镇定下来的样子,“有话,有话请讲……” 原来,他也有惊惶不定、神情不宁之时。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才说道:“韩将军啊,有些事情,说来话长。因此,本姑娘也就不再兜圈子了。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三年之后的今天,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能走得动,你,你会过来看我吗?” 我这样的一句话,看似有点含糊其辞,不着边际。然而,真实的意思,却是可大可小,有着较多、较大的回旋的余地。 对方如果听得懂,那自然是大好的事情。如果懵懂无知,我也可以按照特定的情境,信口解释几句,反正也不至于太过难为情。总而言之,这主要是某种承诺。 所要考验的是,对方有没有诚意,允不允诺。至于诺言的具体内容,则会视具体的情况,由我再说出具体的内容。 若是在外人看来,如此一句承诺,是不是有点“圈套”的意味呢?其实,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一点,我不勉强。而对于我而言,这样的一句话,是一定要说出口的! 话音将落之际,那种一吐为快、如释重负的感觉,恰似和风拂过柳梢,说不出的惬意与舒坦。 对方的眼睛,瞬间就眨了好几下,不难想象,韩昭的眼神,半是惊喜半是惊愕,然而,定了定神之后,他还是这样允诺道:“赵姑娘既有此意,末将,届时,末将自当尽力赴约……”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暗自寻思道:这一招,似乎有点瞒天过海的感觉了吧?对于这位韩昭韩将军的情感状况,我至今依然是一无所知,却要和他定下三年之约! 更让人惊奇不已的是,他居然答应了! 由此看来,这出奇制胜的招法,未必就只适用于战场吧?当然,对方也只是允诺而已,有些话语,也还是要分说一下的。不然,给对方所挖的这个坑,未免太大太深了吧?若是不能够明言一二,就有点要挟、掩瞒与欺骗的意味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刚才,见到你慨然允诺,我很高兴,也很欣慰。不过,在没说出详情之前,我就要求你作出承诺,这对你,不免带着某种欺骗,甚至也是不公平的……” 韩昭淡淡一笑:“赵姑娘何等的身份与地位,她所要求的事情,定然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至少,也是不悖于世风正义的!因此,末将当机立断,先行答应下来,那又有何妨呢?” 我心里甚是欣慰:这位韩将军,正气凛然,倒是挺抬举我的啊!在不明就里之前,就敢于下定决心,确实不容小觑。 “不过,你也要想清楚啊,正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有些话语,可不是随口说说就可以的啊!到时,可不要埋怨本姑娘欺骗于你哦……”我随即这样提醒道。 “赵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韩某人出身行伍,自是深谙‘军中无戏言’之道。因此,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去抱怨别人……”韩昭慷慨陈词道。 “嗯,说得不错!大丈夫,就当一诺千金!”欣慰之余,我加了这样一句。 “是啊,”韩昭接过话语,“以前,也算是听惯了套话,而这一刻,就算,就算所言之事,有点意想不到,那也值了。” “好吧,我,我们再慢慢地走一下……”我这样说着,缓步前行。 “嗯,走一下再说……”韩昭附和着,也跟着慢步走着。 我下意识地把脚步放轻,放慢,似乎,这样一来,就更有助于自己理清心头的那一团乱麻:这位韩昭韩将军,确实是不错的啊!至少,他有着先人后己的一面。从这个角度看,那个魏基立,就是给他提鞋也不配。这一刻,也可以这样说,这个开头,确实是不错的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弄清楚,这位韩将军目前的情感状况,要不然,表错了情,那可是要找个缝儿钻到地底下了。唉,还真有点奇怪,此前所遇到的魏基立魏少将军、林荣林大哥,对于情感上的事情,都是不甚上心的。如今的这位韩将军,对于儿女之情,似乎也不见得会有多热心…… 当然,魏基立和林大哥,情形有所不同,不能够一概而论。不过呢,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早已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然而,韩昭韩将军似乎还不至于就是那样。 到这一刻为止,对于韩昭,我还是抱有信心的…… “韩,韩将军,”指着路边的一处小石坡,我这样开口道,“走了这么久,先歇息一下吧?” “嗯,先歇歇脚……”韩昭说着,走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大石块之前。 在落座之前,对着那大石块,他吹了几口气。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吹过之后,那石块的表面上,就会更干净些,更舒爽些。 这一切,我自然全看在眼里了。 “赵姑娘,”果然,只听他这样说道,“就坐这里吧?” 带着些许欣喜,我端坐其上。 诚然,吹了几口气之后,这石块,未必就会更干净一些。只是,这代表着对方的某种心意和态度,诚意满满。这个情,我是一定要领的。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嗯,韩将军啊,是不是见惯了刀光剑影、战火烽烟,你们这些军中男儿,对尘世间的儿女之情,就全然不屑一顾了?” “赵姑娘,此事,此事不可一概而论。”韩昭这样回应道,看来他要试着“纠正”一下我的说法。 眼看着对方上钩,我暗自高兴:先抛出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让对方分辩一下,也就相当于,为后续的谈话,定下了调子。 不过,我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韩将军此言,或许也不无道理吧?只是,能不能说点小故事什么的,让我们这样的外人,有一点直观的了解呢?” 韩昭一时也没接过我的话语,而是稍稍低下头去。再过片刻,甚至还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哦,他是不是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苦衷呢?是啊,如果不是我这样开口,他又何至于此呢?只是,如果我不先行定调,到时候东拉西扯的,未必就能套出他的什么话语来。 这世上,能够触动他灵魂的,究竟会是什么事情呢? 和人打交道的事情,总有着一言难尽的一面? 或许,是这样的:我所遇见的人,都不太习惯于说那些情感上的事情。也就是说,有点木头人的感觉。跟“无情”之人,探寻“有情”,这大概就是问题之所在了吧? 又或许,这样的人,由于是和战火烽烟连在一起的,他们的血液,反而有点冷了? 一件事情,总会有起点。此前,跟魏基立相关的事情,起点也是不错的。只不过,越到后面越不堪,最终是不了了之。起了这样的一个头,自然就会影响到以后的事情。“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到这种人!”一些人,会有这样的感慨、叹息。总而言之,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到底是多少辈子,我说不清楚。 不过,那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还是经常涌上心头的。虽说没有后悔药,不过,对于以前的事情,特别是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彻底放下,并不容易啊!人是一个整体,人生的经历,也是一个整体,不是那么容易切割开来的。 缺少了回忆,人生未必就是完整的。 那些回忆,尽管不美好,只是,毕竟都是往事,早已渗入自己的血液里。 当然,孤独寂寞之时,人们才更喜欢沉浸到回忆之中。 此时此刻,似乎又有点不同的? 这位韩昭韩将军,似乎不那么自我,不那么自私,很少想着,要以自我为中心。从这个角度看,他倒是没那么小心眼。 是啊,那次在定军山,玉带溪之前的对峙,在当时,总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如今想来,能够这样做的人,才是忠于职守,才是难能可贵的!在大事情、大方向上不含糊,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质。 从顽石到玉石,中间会隔着些什么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怕误入圈套? 嗯,心底无私天地宽? 一个历经沧桑的人,饱经风霜之后,许多事情,就会看轻、看淡。对于一朵飘向天边的浮云,确实没必要太在意。就算是很在意,也没多大意义吧?因为,有些事情,你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只能一笑置之。 只是,这位韩将军,才多大年纪呢,也会如此老成持重? 当然,我对他的了解,还说不上有多深。或许,也可能会是这样的,那些行伍中人,有些话语,他们其实也想着倾吐一番的,只是,平时,陪伴着他们的,是边关冷月,是萧索寒风,是静默的山川,于是,他们也就变得沉默起来了。 是啊,在军营里,会有多少人说起情感上的事情呢? 再过好一阵子之后,韩昭抬起头来了。 自然,我知道他有话要说,也就静静地凝视着他,示意他但说无妨。 韩昭应该是读懂了我的眼神,迟疑片刻之后,只听缓缓地说道: 赵姑娘,难得你有此兴致,嗯,反正,反正也不急着返回,我,我就说上一段故事吧。 哦,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嗯,定军山东南两百余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这样的小村子,在巴山蜀水一带,那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我,我们这儿要说的就是,村子里有一对小儿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一类的吧?自幼开始,耳鬓厮磨,耕田织布,游戏嬉闹……总的来看,这一切,也和常人差不多的。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一对小儿女,特别喜欢听和定军山有关的故事。在这样一个故事中,最让他们心驰神往的一段,就是那黄忠老将军听从诸葛丞相的妙计,先是避战示弱,然后趁敌不备,宛若神兵天降,一举斩杀敌军大将夏侯渊。 这一段故事,村中的那几位老人,早就说得滚瓜烂熟了,只不过,每一次,这对小儿女,都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甚至,听过一遍之后,还嚷着要再听一下,都快忘了要回家了。 嗯,年复一年,就在这听故事之中,他们也就慢慢地长大了。也就是说,长大成人了,快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这天夜里,这对少年男女,和往常一样,晚饭之后,要到村子北边的小山坡上走一走。 坐在那小山坡上,说来也有点奇怪,以往,他们一直都是欢声笑语,言谈无忌的。而这个夜晚,却像约好了似的,双方都沉默不语,出奇的平静。 再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那位姑娘这样说道:“哦,你喜欢萤火虫吗?” 那少年微微一愣:“我,我一直都很喜欢萤火虫的,你,你就忘了?” “不,不是忘了。我,我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那姑娘说着,那白皙的脸庞,真的就像是掠过了一阵萤光。 这样的一个故事,就这样,和萤火虫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第92章 萤火虫的闪亮 那一刻,那样的一只萤火虫…… “嗯,萤火虫虽小,”那少年喃喃低语道,“在黑暗的夜里,也能够给人们带来一线光明……” “是啊,但愿我们都能够像那萤火虫一样,”那姑娘接过话语,“在黑夜里,用自己生命的光亮,照亮别人的路……” 那少年隐隐约约地觉得,对方的话语里,虽说是带着几分感慨,然而,更多的,则是某种激励和鞭策。于是,带着几分惊疑,他打量起这位青梅竹马的姑娘来。 哦,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澄澈如深潭,那缓缓荡漾开去的涟漪,会让人联想起碧波之上的片片风帆。 凝视片刻之后,这少年一激灵,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语:“哦,你的意思是,我,我应该去从军?” 那少女甚是欣喜,点了点头:“是啊,作为一个山野之民,我们或许就像那萤火虫,那样的渺小,那样的卑微,只是,我们不能因此而自轻自贱。这一片土地,养育了我们。如今,我们长大了,也要想着如何去回报一下吧?说起来,就像那黑夜里需要有萤火虫一样……” 这少年想起来了,最近这几天,对方的眼神里,一直流露出这样一层意思:大好年华,为何不到军营里去呢?就算不能封候拜将,也该为苍生社稷出点力气吧? 一开始,少年也只是以为,对方也只是想想而已,然而,到了这一刻,他总算弄清楚了,对方的这种意愿,真实而强烈。 凝神想了好一会儿,这少年这样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这军营,确实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只是,你也要考虑一下,投军从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首先,几年之后,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是一回事。此外,我就算是福大命大,此后的日子里,对你来说,这常年累月的等待、守候、期盼,也不啻于某种漫长的煎熬……” 话没说完,那姑娘就打断他的话语:“这种情况,我,我早就想过了。你,你要是想着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益的好儿郎,首先就要深明大义,不要老是想着儿女之情……” 听到“深明大义”这个词语的时候,那少年感动不已:人家大姑娘家,难道就体会不到柔情蜜意的可贵,就不想着时刻守候在一起?然而,为了苍生社稷,也为了两个人那更加美好的明天,她宁愿暂时舍弃这即将到来的幸福生活!既然是这样,如果自己再迷恋温柔富贵乡,不尽早作出决定的话,就会辜负了心上人的一片心意。 说得更为严重一点,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未来可言的…… 再聊了一些时候,这少年,最终立下了从军之志。 此后的戎马生涯之中,一想起“深明大义”这个词语,这少年首先想到的,就是那样的一个夜晚,就是那闪烁着萤光的夜空,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两年多之前,一个暮春的午后,那时,当初的那个青涩少年,早已成为统领一队人马的将军了。 当时,他的防区,就在那定军山一带。然而,也就在那个午后,他,他与自己的心上人,不期而遇了。只是,只是那位姑娘,那位姑娘…… “唉……”的一声响起,我注意到,韩昭韩将军的喉咙口,像是被什么物事堵住了一般。再过了一阵子,在我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只见他用合拢着的手腕,挡住了脸庞,然后,再将自己的脑袋深埋其中,半晌不语。 我心头一震,紧接着,涌上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然而,瞬间之后,我又有点迟疑了:接下来,我又该如何把握自己的言行呢? 我隐隐地体会到,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要注意那分寸感。 “她,”再过良久,眼见韩将军迟迟没能说出下文,我再也忍不住,试着这样开口了,“那位姑娘,她怎么了?” 一时半会儿之间,韩昭似乎是充耳不闻:他不曾抬起头来,也没有开口回答我,然而,那悲痛难已的抽泣声,已然清清楚楚地传到我的耳边。 再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抬起头,语带哽咽:“当时,当时那位姑娘,早就没了呼吸……”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没了呼吸”?韩昭出身行伍,领军有方,自然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辈!一个浪漫动人的故事,怎么会如此收场呢? 其实,当他说道“只是那位姑娘”之时,我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然而,我还是有点不死心,我还是抱着某种侥幸心理,还是留存着一丝希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狠下心来,一定要他亲口说出那结局…… “韩,韩将军,”犹豫片刻之后,我一咬牙,还是开口了,“你,你是说,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昭点了点头,凄然道:“嗯,那位少年,那样的一个午后,他的心上人,已经永远不会再次睁开双眼,也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 刹那间,两年多以来的往事,闪电般掠过心头。 与此同时,那有如潮水般的思绪,挟带着狂风巨浪,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房:从时间上看,到了京城之后,再过了二十多天,我才和魏基立到了定军山一带。那样的一个时间节点,也正是那姑娘过世不久啊! 是啊,当时我就有点诧异,有点纳闷,有点吃惊:这位守关将领,怎么会如此怒不可遏,如此不近人情,如此“嫉恶如仇”呢? 此刻想来,除非,除非他就是…… 再愣了好一阵子之后,带着几分迟疑,我还是期期艾艾道:“韩将军,你,你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少年?” 事情,真的就有这么巧吗?只是,如果我不这样想,接下来,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痛苦地闭了一会儿眼睛,凝神片刻之后,韩昭点了点头:“赵姑娘,你,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那个少年……”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与好奇,我还是这样说道:“韩将军,此时此刻,我想,我若是再对你说些节哀、安慰之类的话语,也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不过,正所谓痛定思痛,因此,我,我依然想知道,当时,当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韩昭这样说道:“赵姑娘,别的且不说,你如此极具正义感,富有同情心,就足够让我欣慰的了。其实,就算你不问,有些话语,我一直也是想找人倾诉一番的。” “是啊,”我顺势接过话,“宣泄一番之后,就不会郁结于心中了,人,人就会稍稍好受一点儿……” 受到了我的鼓舞之后,韩昭缓缓说道:“当时,我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巡视,发现这一情形之后,真是五内俱焚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姑娘是不是因为途中感染了什么疾病,以至于病倒了呢?这样想着,我就查看起来。渐渐地,我想清楚了,最近一次,我是过年之后才离开她的,当时,她满脸红润,根本没有一丝半点染病的样子。想想也是,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年轻姑娘,会有什么疾病呢?再查看了好些时候,我就发现,她左耳偏下寸许处,结了一个痂。一小块淤血,隐隐可见。这,这应该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伤口,有没有明显的伤口呢?”我追问道。 韩昭摇了摇头:“那鲜血凝结之处,也看不出有太多的特异。哦,就是那血迹颜色偏深,跟平时我们被缝衣针扎了一下,略有不同……”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伤口了?” “嗯,当时,为了弄清真相,我是反反复复查看过的,再也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当时,当时那位姑娘,没留下什么话语、什么证据吗?” 带着一丝苦笑,韩昭这样说道:“当时,她早已经没了呼吸,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话语了。我,我只是从她随身的行囊里,发现了两件夏天的短褂,短褂上刺着一个‘昭’字……” 我暗自寻思道:这位韩将军单名一个“昭”字,不难想象,他的心上人缝好了短褂,要亲手送到这军营里来。因此,这一个“昭”字,绣满了那姑娘的柔情蜜意。唉,只是,从侦破的角度看,这个“昭”字,似乎也没有多大的价值吧?按说,一位普通的姑娘,只想着给心上人送一两件短褂,也不至于跟什么人结仇结怨吧? 既然是这样,是谁会向她下此毒手呢? 唉,平时我们所说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世上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究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有意无意之中,我们的思路,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束缚了呢? 韩将军以自己亲身的经历,给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又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没有今夜里如此的情境,他多半也不会说起这个故事吧? 这样的一个故事,就像一杯苦酒,辛酸无比。 嗯,一段伤心的往事,时间久了,也会结疤的。对于当事人来说,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将这样的一件事情,藏在心底。如果真能够淡忘,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也就是,能够不提,就尽量不提。 而如今的这个夜晚,他再次说起这段往事,就等于揭开了自己心灵深处的伤疤!其中的疼痛、酸楚,可想而知!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这样的过往,他根本就没必要再次提及。 不过,最终,他还是说了。 或许,换一个角度看,那种伤痛、悲戚,郁结在心头,很难受!甚至,会给人某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在这种情形之下,找个地方,找个人,倾吐一下,或许就能有所缓解。 当然,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个人就说。这样的一个人,应该是信得过的人,应该是能够感同身受的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于是,韩将军所选择的人,就是我了! 是啊,如果不相信,他就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了。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在他的心目中,我还是有着一席之地的。 当然,我也没必要,对此沾沾自喜。 当初,如果那位姑娘不往边关去,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其实,那姑娘的行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自己的国土上,为什么就不能自由往来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罪魁祸首,就是那些置她于死地的凶手! 这个世界上,多少美好的事情、事物,多少美好的生命,就那样消逝了。每每想到这些,就会愤愤不平:既然如此美好,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呢?上苍啊,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就不长眼呢? 绚丽的彩虹,挂在天边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的。由此看来,有些美好,确实是短暂的。甚至,就像那划过夜空的闪电。 不过,我们也不能因此而畏手畏脚,畏缩不前。 我一直相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如今这个夜晚,我思如泉涌,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消逝了的生命,为了这样一段故事,为了这样一次相逢? 而且,这样的一段故事,真的就结束了吗? 是啊,就是从案件本身来说,都还没有结束吧? 首先,生命那么可贵,情感那样美好,未来如此令人向往,那位姑娘,肯定不会是寻短见!而如果能够确认为他杀,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通往那边关的小路,当初,我和魏基立那家伙,也曾经一起走过。确实,也没见有多大的危险。其实,那些杀人越货的强人,倒是极少在这种地方出没的。因为,军营一带,没什么好劫夺的。说得不客气一点,劫夺不成的话,身首异地倒是正常现象:边关的将士,功夫再不济,对付几个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这个案子,你,你怎么看呢?” 第93章 昨夜梦幻 曾经的故事,昨夜梦幻。 到了这一刻,我最急于知晓的,自然就是韩昭对此事的认知与态度了。 “我,我觉得,”韩昭缓缓地说道,“那位姑娘,应该是受到敌手的重创,伤重不治;唉,而我呢,偏偏来得迟了些……” 一阵寒意,瞬间寒流般掠过我的脊背,直抵心田:人生的悲欢歌哭、生死祸福,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是啊,这世上如果真有“如果”,韩将军率众巡行,早一点路过那地方,那样阴阳两隔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你,你能够说得更透彻些吗?”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韩昭这样说道:“她的身上,并没有其他过于明显的伤痕,因此,既然排除了自身突发疾病,那么,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生前,她曾经与别人有过武力冲突。而对手呢,应该是训练有素之人,想想看,如果不是练家子,有谁能够在她后颈上猛扎一下呢?而且,这应该是一枚毒针……”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这样回应道:“韩将军,既然到了这一步,有些话语,我也就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了。哦,两年多之前,一个暮春的夜晚,当时,我和魏基立也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深宵的山洞外,有一对神秘莫测的年轻男女,由于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我只听得出来,男的是‘夏侯大哥’,女的叫‘晓霞’。按照魏基立的揣测,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北边曹魏一方的细作……” 由于牵扯到魏基立,因此,我也就说得含糊其辞起来了。不过,考虑到如何侦破此案,事情的轮廓,我大致上也说清楚了。 皱了皱眉头之后,韩昭这样说道:“赵姑娘,你所说的这一切,也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尽管,目前我们还不能作出无懈可击的判断,因为,还没有铁证。不过,也不妨这样想,当时,这位姑娘见到对方鬼鬼祟祟的,似乎有不利于我方的举动,自然要上去质问,甚至是制止了。争执之余,双方互不相让,就会有武力上的冲突。如果对方真的是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那‘夏侯大哥’什么的,正面攻击,这就吸引、分散了我方的注意力,而那‘晓霞’呢,趁其不备,手持毒针,从背后偷袭,就此得逞……” 韩昭说着,说着,神情黯然。 与此同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眼睑之下,一行泪珠,无声流下。然而,那一瞬间,我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再过片刻,那样的一行泪珠,最终激起了我心头的狂澜万丈:至此,事情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吧?魏基立背信弃义之后,我一度觉得,留在这京城里,只是徒增无聊与烦恼。然而,与“夏侯大哥”和“晓霞”相关的那件事情,总会让人心有余悸,也就止住了我的脚步。 是啊,事关江山社稷的事情,是不能听之任之的。而到了这样一个夜晚,我才发现,当时我选择留下,还是明智的。 是啊,尽管目前还没有铁证,我们还不能断定,这韩昭将军此前的心上人,就是遭到那两个细作的毒手。然而,至少,我和韩昭已经意识到,这世界,远不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太平无事。相反,倒有点高深莫测、危机四伏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云云,就是为了念着好听的? 甚至,我也曾经这样自欺,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也只是路过,走走看看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或许,那位姑娘遭到毒手,还只是冰山之一角。最近这两年多,他们多半也窥探到我方的不少情报了吧?更何况,曹魏一方所派出的细作,又何止这两个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此,我们还不能有所警觉吗? 诚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距离那真相大白之时,为期尚远。然而,对于我和韩昭来说,学会看得更长远一些,遇事更冷静一些,多几分警惕之心,当不失为一个极大的进步了。 当时,我和魏基立在京城里待了一段时间,而前往定军山的路上,也耗费了一些时日。由此,大致上也就可以断定,初次见到这韩昭韩将军之时,他的心上人刚遇难不久! 是啊,就在那玉带溪一带,初次见到我和魏基立之时,他为何会如临大敌,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呢? 当时,我只觉得他过于古板固执、墨守成规,此刻想来,在家仇国恨面前,他如此严阵以待,不惜一战,方不失铁血男儿的风采!而我呢,说来惭愧,错怪了他。 那一天,紧要关头,要不是林荣林大哥及时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两年之后,物是人非。而韩昭将军以前的那位心上人,早已是入土为安多时了。只是,如果她泉下有知,多半也会想,无论如何,也应该将敌手捉拿归案吧?对此,我和韩昭,责无旁贷。 至于那魏基立,我早就知道,是不能再指望他的了。 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妄自菲薄了,因为,我肩头的担子,依然是很重很重的。 以前的那位姑娘,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韩昭也就大着胆子,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之下,跟我定下那三年之约。 嗯,那一刻,他多半是这样想的,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三年之后赶回来赴约,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且,他对我很放心,他总觉得,到了那种时候,我所提出的条件与要求,将不会使他太为难。 是啊,三年之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该跟他说些什么呢? 那位姑娘匆匆辞世,甚至,都没能够留下一句话。 如果真能够说上几句话,那么,她会对韩昭说些什么呢? 或许,我更为关心的,还是,对于这件事情,韩昭是怎么想的? 也就是说,除了报仇雪恨,他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两年多以前,那样一个暮春的午后,走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我想得更多的事情,是个人的前途与命运。 当然,也就不曾想到,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时节,百余里之外的定军山一带,还会有另外的一件事情。因为,我的视野有限,了解不了那么多!其实,就是两年多之后的今天,当我和韩昭谈起这件事情之际,对于那“夏侯大哥”和“晓霞”此刻的情况,又有多少了解呢? 其实,到目前为止,就是那来自东吴的孙姑娘,她目前的下落,也足够我头痛好一阵子的了。 迷雾重重,悬疑如雾:这,这就是我最为真切的感慨了? 如此说来,跟韩昭韩将军订下这三年之约,我倒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啊!至少,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应该学会自尊、自励,要不然,三年之后,韩昭如约归来了,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如何去见他呢? 是啊,从表面上看,这三年之约,是我半哄半骗,强加于人的,其实,既然是约定,一旦说出口,双方都同意了,那么,就必须言而有信,就是双方都需要遵守的了。 我向别人提出要求,自己也是要践约的吧? 至少,不能一个人先跑路。 道上,一向也是有规矩的。而这样的规矩,就像一条无形的绳索,制约、规范着双方。 以前,我一直在感慨,在魏基立离开之后,我一直是在孤军作战。 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位韩昭韩将军,再怎么迂腐固执,也是我可以倚仗的同盟军了。确实,遇到大事情,如果能够有个人商量一下,分担一下,甚是难得。以前,可以跟我说上几句的,就是那小影子了。当然,限于阅历,小影子的格局与视野,尚待提高。 这位韩昭韩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来了。 这样一个盛夏的夜晚,就是那夜风,也奏响了那激昂向上的旋律。多少年以来,有多少人能够听懂这夏天的旋律呢?夏天过于炎热,人们只能沉浸在苦水和汗水之中。 其实,这何尝不是某种偏见呢?若不是闷热烦躁,对于那不经意间的阵阵凉风,人们又会有几分感激与惊喜呢?更何况,所谓春生夏长,没有夏季的拔节成长,那秋天的收获,又从何谈起呢? 夏季,这个时常为人们所忽视的夏季,是应该好好正视、珍视一番的了。 魏基立绝尘而去,我一度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伤心、最痛苦的人了。其实,这魏少将军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值得我如此高看他吗?再说,从韩昭韩将军的角度看,青梅竹马的女友不幸遇难,不是更为痛苦吗?而且,这种痛彻心扉的感受,又能跟谁说起呢? 一个人,有时就像一颗尘埃,确实很渺小。就像那位姑娘,如果不是听韩将军说起,我又如何知晓呢?甚至,就是到了现在,我都不知晓她的名字。当然,更有可能是,我没那方面的心思,也不想知晓那个名字。 只是,老是想着自己的渺小,微不足道,也是不行的。 因为,尘世间的这许多事情,都是需要人来完成的! 试想一下,事到临头,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人微言轻,都在瞻前顾后,都是那种胆怯畏缩的样子。那么,还有谁会出来领头,为苍生社稷承担一份责任呢?由此看来,人的使命感、责任感,非常重要啊! 就拿我自己来说吧,两年多之前,当我独自一人,走在前往京城的小路上,我会想到今天的这一切吗? 那一刻,我是这样想的,先是该如何走到京城,然后,平安到达之后,就是如何去打听武侯祠在哪儿了?如果都顺利的话,就想着是不是能够找点事情来做,这样一来,运气好的话,就有可能留下来。至于高官厚禄,那是想都不敢想。 如此一来,我就慢慢体会到,有时候,相关的人物出现的话,就会出现新的变化,甚至是新的转折。 是啊,如果不是在驿站上遇到林大哥,那么,就算是到了京城,接下来的故事,也不会有多少出彩之处。也就是说,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门路,没有贵人拉一把的年轻人,其上限,将是极为有限的。 如此说来,人生的故事,其实是一环扣一环的,无论是哪一个情节,还是哪一个人,似乎都是不可缺少的。就比如说,魏基立这家伙,你可以怒斥他负心薄幸、见异思迁,只是,两年之前的那个暮春午后,我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那么,如果不是遇到这魏基立,接下来的那些故事,又从何谈起呢? 是啊,如果不是遇见这魏少将军,那么,我还有可能,一个人独自前往定军山吗? 如果不是前往定军山,那么,玉带溪前的韩将军,也就无缘一见了吧?然而,最大的真实恰恰就是,此时此刻,韩昭韩将军,就在我的面前! 如果,如果我还能再作一次选择,那又如何呢? 看来,似乎是这样的,在回首往事的时候,对于消极方面的人和事,人们就不希望,这一切会是真的。于是,最好能够不曾出现。只是,泾渭分明的人和事,究竟会有多少呢? 此时此刻,我能够这样想,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想着,我甚至顾不上擦拭一下那泪滴,就抬起头,望向身边的韩昭韩将军。 韩昭呢,正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静静地凝视着我。 我暗自一惊:刚才,我落泪的情景,他多半已经看在眼里了。只是,这一切,真的需要解释一番吗?或许,那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没必要再去解释什么。 “韩将军,”我不由得这样说道,“哦,此前,我们刚刚定下的三年之约,不会只是一句空话吧?” 第94章 一诺千金 以前,确实有过一诺千金的佳话。 不过,这一刻,我心里所想的却是,对方不问缘由就慷慨允诺,到时候会不会后悔呢? “赵姑娘,”韩昭果然语气慷慨激昂,“韩某身在行伍,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军中无戏言’的道理,也还是懂得的。因此,三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准时赴约,决不食言!” 说着,拿起路边的一根小树枝,“嚓”的一声,折成两段。 眼见对方如此坚决果断,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再过了一会儿,我幽幽地慨叹道:“韩将军,你,你对我是开诚布公、无所保留,也就是没把我当外人看。这样说来,我的某些事情,也应该对你说上一说,要不然,对你,就有点不公平了……” 韩昭只是淡淡一笑:“赵姑娘,那些和魏基立魏少将军相关的那件事情,在我看来,就不要再提起了吧?要是还活在过去,那只会苦了自己,委屈了自己,捆绑了自己……” 一阵暖流,霎时掠过我的心间。 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那融融的暖意,让我欣慰、受用不已:这位韩将军,果然是既大气而又大度!在他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往事,反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因此,也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了。 是啊,对于那魏基立而言,他所听到的,只是新人的笑声。你再怎么哭哭啼啼,他也不会再放在心上的了。 既然是这样,又何苦再为难自己呢? 那么,韩昭又是如何知晓这样一件事情的呢? 哦,当初他就见过我和魏基立,自然也就会留意到我们了。他在军中的职位,也不算太低了吧,我的那些事情,连小影子那样的婢女都能够略知一二了,他堂堂的韩大将军又如何就毫不知晓呢? 要想有所作为,就不能让那昨天,成为迟滞你前行的绊脚石。 在这个方面,韩昭是既清醒而又睿智的。 既然是这样,我就该跟他学学。 “仓促之间,”带着一丝歉意,我缓缓地说道,“不曾带有酒水香烛。要不,我们就……” 说着,我游目四顾,心想,要是那小影子就在身边,大可以让她回去置办一下的。 然而,我也很清楚,当初,为了便于和这韩昭韩将军说话,就不曾让这位贴身侍女一同出来。 于是,在这一刻,这酒水香烛方面的事情,就变得有点为难起来了。 以前,曹孟德也曾经有过“鸡肋”的感慨,当然,他感慨的是军队的进退两难。而此时此刻的我呢,所思虑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事情的大小,自不能相提并论。不过,那迟疑、犹豫的心境,倒是有点相近。 “赵姑娘,”韩昭淡淡一笑,“交友贵在重义、知心,又何必在意那些外在的酒水香烛呢?” 经此提醒,我的心思顿时转过弯来了,顺势伸出右掌,高声说道:“好吧,我们击掌为誓!” 韩昭依言伸出左掌,于是,两个人的掌心,碰到了一起。 对方的掌心,透出醇厚绵长的暖意,只是,片刻之后,又恍如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甚是冰冷。 如此的忽冷忽热,也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三年之后的今天,我,锦官主管赵馨予,与韩昭韩将军,不见不散……”我这样起誓道。 “三年之后的今天,末将韩昭,与锦官主管赵馨予赵姑娘,不见不散……”韩昭如此发誓道。 本来,我也曾经想着,要说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之类的咒语,转念一想,这世上,食言而肥的人难道还少吗?再说,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食言者自有自食其果之时,在这样一个温情美妙的夏夜,那些恶毒的咒语,不说也罢。 再闲聊一番之后,两人乘兴而归。 人在归途,我又是思绪如潮起来: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既然双方都发了誓,我个人情感上的事情,应该是有点眉目了吧?确实,自从魏基立离开之后,对于情缘方面的事情,我慢慢地也就看开了些。 是啊,三年之后,身边的这位韩昭韩将军,果真能够依言归来的话,到了那时候,如果我未嫁而他又未娶,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不是我自吹,今夜里的事情,也还算顺利吧? 我似乎是学了乖,不再是直陈其事,而是先转了个弯,设了个圈套,诱使对方往里钻。 当时我就想,如此含糊其辞,就算对方已经有了妻室,自己也不至于就太尴尬。而更让人欣慰的是,经过一番试探之后,我发现,自己的那些担心,是多余的。 我这样的小心思,是不是有点对不起那位姑娘呢? 嗯,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多半也不希望韩昭将军孤身到老吧?她送了短褂来,就想着自己的心上人过得舒心些。而且,我和韩昭都知道,如果能够将那凶手捉拿归案,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 嗯,我和韩昭约定的时间是三年之后。这样长的一段时间里,说不定还真能够做到这一点。 那位不幸的姑娘,我的这一番心意,希望你能够体谅和理解。 嗯,当初没有叫小影子一起出来,也自有道理吧? 有些话语,没让她听到也好。 是啊,就算是单独和韩昭在一起,有些话语,我不是也没有说出口吗?要是旁边再多一个人,欲言又止的,恐怕只会更加尴尬。 转眼之间,来到这京城,就已经是两年多了。此刻回首往事,简直就有一种人在雾中行的感觉! 那魏基立如今怎样了,他和那“敏敏”是不是真正走到了一起,他的青云之志,是不是已经成为现实……这一切,都已经跟我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不说也罢。 嗯,真正让我牵挂在心上的,倒是那林荣林大哥的事情。 唉,他想得更多的,总是苍生社稷,总是别人的事情,唯独对自己很吝啬,甚至是很苛刻。 说来惭愧,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时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从而为他牵线搭桥。 小影子,小影子怎么样呢? 其实,如果真能够把小影子说给他,也是不错的吧? 这小影子吧,温柔体贴,贤惠大方,确实能够成为林大哥的贤内助。只是,这小影子的身份?小影子只是一个侍女,林大哥则是都督府的要人,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太悬殊了吧? 当然,首先是这两个当事人能够看得开,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套一下双方的话语呢? 唉,赵馨予啊赵馨予,你自己的事情刚刚有了点眉目,就开始点起鸳鸯谱来了! 但愿,这不至于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毕竟,林大哥有恩于己,为他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至于小影子嘛,如若让她跟我一辈子,于心何忍? 是啊,将心比心,你自己都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人家也是姑娘家,一辈子只是做个端茶送水的丫头,岂不是要影响了人家的前程?当然,有些人会说,一个侍女,有什么前程可言的呢?这样的话语,看似不无道理。只是,一个人的身份地位,未必就是一成不变的吧? 据说,先帝此前也只是个织席子卖草鞋的平头百姓吧,几经风雨之后,才成就一代霸业。而关王爷呢,也曾经流落江湖,一度靠贩买枣子为生。当然,有人依然会不以为然,他们会说,这些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们都不是女儿身呢! 是啊,就算此前没有先例,“小影子”也可以成为第一个啊! 而我呢,就是要促成这件事情,让那些墨守成规之辈目瞪口呆,甚至是放下成见。 迷雾之中前行,其中的一朵疑云,就是那“夏侯大哥”和“晓霞”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韩将军此前的那位心上人,多半就是遭到他们的毒手了?嗯,那儿是边关,就算境内有某些为非作歹之徒,他们多半也不会到边塞去作案吧? 如果“夏侯大哥”和“晓霞”属于细作的头目之类的,那么,他们的那些手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了。 看来,只有弄清事情的真相,才能告慰那位姑娘的在天之灵。 就是到目前为止,那位姑娘的名和姓,韩昭将军都不曾提及。 而我呢,也一直都没有问起。 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在韩昭看来,这样的一段往事,本来就不堪回首,提不提那姑娘的姓名,又有多少区别呢? 或许,再过一些时候,当他觉得真有必要之时,自然会说起的。 又或许,在韩昭的内心深处,他隐隐地觉得,这位姑娘尚未做出什么值得大书一笔的事情,因此,也就没必要说出她的名字。 是啊,这尘世间,能够树碑立传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 而另外的绝大多数的人,他们的名字与事迹,一向鲜为人知。 然而,对于他们的付出,还是要记在心上的。 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应该找个时机,向韩昭打听一下的。 哦,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应该到那姑娘的坟前,跟她说上几句话…… 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也就是说,我所要面临的事情,数不胜数。因此,我也就没必要看轻自己。 接下来,又该从何做起呢? 说一千道一万,首先就是,不能妄自菲薄,不能无所事事,无所作为。 有时候,我就暗自发现,当你遭受挫折,身处逆境的时候,就会怀疑自己,甚至贬低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而另外一些场合,当你春风得意,可以呼风唤雨的时候,又会瞬间膨胀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同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就会如此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呢? 或许,是这样的:有意无意之中,我们已经习惯于以成败论英雄了。受到这种思绪的影响,我们对于自身的评价,也是如此。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甚至觉得,那曹孟德,其实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了?那年春天,他青梅煮酒,邀请先帝跟他共饮。然后,就说到了“英雄”这个话题,也就是,以天下之大,到底谁才是英雄呢? 在当时,豪杰并起,追鹿中原。而在曹孟德看来,能够称得上英雄的,除了他自己,就是先帝了! 在那种时候,先帝不曾拥有九州之中的任何一个,也说不上兵强马壮、兵精粮足什么的,甚至,还只是寄人篱下而已。 既然是这样,曹孟德为什么还会如此看中先帝呢? 或许,那也只是烟雾弹。或许,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先帝。或许,他只是希望,先帝就此而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然而,不管怎样说,曹操看人的目光,还是很独到的,还是很老辣的,还是很让人折服的。至少,在那种时候,他就没有想着要以成败论英雄。以后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他的看法。 我想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着,要提醒自己,在不少时候,得失成败、顺境逆境、功过是非,都是暂时的。我们要想着有所作为,首先要把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最近的这些日子里,对于一时的得与失,我稍稍看得更通透了些。这样一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就有所改观了。 其实,对于一些事情,到底将如何发展,我依然说不清楚。既然看不清事情的走势,我的底气和自信,又从何而来呢? 看得开,人变得通透豁达起来之后,就站在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样一来,那些得失成败、祸福荣宠、悲欢离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是啊,如果一时改变不了那现实,那就先改变自己吧! 有时候,事情也还是相类似的,只不过,我们所站在的高度,我们打量的角度,有所改变,那么,这件事情的意义,也就有所不同了? 现如今,就能想清楚这一点,应该还不会太迟吧? 其实,就算是那位来自东吴的孙姑娘,她的“庐山真面目”,至今依然成迷。 第95章 情感的信物 边关要塞上的生离死别,终成绝响? 走出迷雾,重重悬疑,方有解开之时。 或许,当你对那雾里看花,隐隐生出一丝丝厌倦与厌烦之际,你的脚步,就会变得更为坚实、沉稳了…… “韩将军,”我试着这样说道,“这样的一个夜晚,千金一诺,你,你一直都会铭记于心吧?” 韩昭听得出来,似乎就是,我是怕他不守信用,才会如此出言相激。 淡淡一笑之后,他拔出佩剑,指着路边的一棵小树,朗声说道:“赵姑娘,待会儿我将砍下一段树枝来。然后呢,再分作两段,你我各持一段,作为信物,如何?” 到底是姑娘家,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如此别开生面的立誓,我如何能够不心驰神往呢? “好吧”,只听我这样说道,“那就先欣赏一下韩将军的剑法吧……” 韩昭长剑一指,瞬间剑尖就点到了离那树枝寸许处,紧接着,手腕一抖,就将那枝条顶端的枝丫与绿叶削去。就在那一小段枝叶飘落之际,他剑身向下一沉,沉到尺许处,又是平剑挥出。 转眼之间,一条长约一尺的短棒就落到了地上。 我暗自称许道:这位韩将军,单论这剑法上的造诣,蛮不错的啊!指、点、削、沉,斫,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宛若游龙惊凤。 若是用在与敌对决之中,对手多半是讨不了好去的。嗯,换作我持剑,多半不会如此干净利索…… 只可惜,这样的一路剑法,那位姑娘是无缘一睹了。而且,当时若是他在场,那位姑娘也至于香消玉殒了吧?但愿,如此孤心独诣的剑法,会有它的用武之处…… 这样想着的时候,韩昭已然把那短棒砍成长短一致的两段。 将其中的一小段交给我之际,他这样微笑着说道:“赵姑娘,这信物,可要收好哦……” 我暗自寻思道:这位韩将军,露了这么一手,尽管只是为了就近弄一个信物;不过,从他那一丝笑意来看,何尝不带有某种炫耀的意味呢? “韩将军,”我如此说着,拔出一支银钗,“你这信物,倒有点像兵符了。嗯,这样吧,待会儿,我要在这两支小短棒上再刺上一两个字,多半更能显出这信物的珍贵与威仪……” 韩昭先是一愣,随即,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这位赵姑娘,既然是锦官的主管,自然也要在这信物上露一手了。我自以为剑术高明,她自然不甘示弱,就想着要用自己所擅长的方式,“回敬”一下了……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拔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两根短棒向着自己的一面,削得平整了些。 紧接着,就准备在那平整如砥处刺字了。 哦,刺个什么字呢? 稍作思忖之后,我银钗缓缓划出,以钗代笔,在短棒上刺了个“王”字。 原来,自小听故事之时,我就知晓,那令符兵符什么的,除了画有某些图案刺着某些字符,还往往是一边一半的,这样就有助于甄别、核对。如今,轮到自己摆弄一下信物了,我突然觉得,那图案什么的,过于劳神费力,还不如刺一个简单一点的文字。 于是,笔画较少的这一个“王”字,就这样派上了用场。 我把这“王”字中间的那一横,先是加大,再慢慢添得粗了些,这样一来,每一支短棒之上,都画上了中间的这道横杠。 “到时候,”我边刻边想着,“双方拿出各自所藏的短棒,合在一起的时候,王字中间的那道横杠,倒也算是珠联璧合了……” “赵姑娘,”一旁观看的韩昭点评着,“这样的信物,又有点像兵符了。上面的字体,刻得怎样,姑且不论,这种构思,倒是独具匠心的了……” 我听了,暗自思忖道:兵符也罢,令箭也好,总而言之,既然是信物,自然是要慎重一些。哦,这个“王”字,庙堂与行伍的气息,稍重了些吧?嗯,是不是,是不是…… 于是,我就在整个字体的右下角加了一点,最终刻成了一个“玉”字。 拿起这两根短棒,凝视一番之后,韩昭缓缓地说道:“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刻上这样一个‘玉’字,在立意方面,显得更为深远……” 我淡淡一笑:“这个‘玉’字嘛,或许会多了某些尘世间的气息,比如说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还有什么‘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嗯,再有,那个蔺相如,不惧暴秦,将那和氏璧‘完璧归赵’,那和氏璧,其实也就是一块玉石……” 本来,我还想着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到嘴边之际,突然觉得此刻说“玉碎”,似乎不太妥当,就把那几句话,咽了回去。 “哦,”韩昭这样说道,“既然是信物,自然是各持一段了。这样吧,赵姑娘,你,你先选吧?”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韩将军,这信物最后的一道工序,出自本姑娘之手,于是,你就将优先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我?哦,这样吧,我所拿的这一段,少了‘王’字右下角的那一点,单独看,其实就是一个‘工’字。嗯,想想也是,我手下织工众多,有了这支短棒,甚至是在号令手下之时,也就多了几分底气……” 拿过另一支短棒之后,韩昭带着一丝讪笑,轻声道:“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从远方赶回来的。这样看来,我手持的这根短棒,是‘工’字多一点,也就是要多走一点路吧?嗯,这,这就是天意了……” 两人分持信物,各回自己的居所。 返回的那一小段路,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如今,这信物在手,我总算是多了一点儿底气了吧?韩将军深知“军中无戏言”,那信物,自然就带着军令状之类的意思了。 这支作为信物的短棒,我自会好好珍藏,以作为以后相见之时的凭证。韩昭韩将军呢,但愿,他也是这样。 当初,在玉带溪初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留着短须。 当时,包括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只觉得,他是故作老沉。此刻想来,那时候,那姑娘刚遇害不久,他这样做,自然也就包含着某种蓄须明志的意思了! 单从这点上看,他就不是一个薄情之人。近段时间,由于要回京办事,出于某种考虑,他刮掉了胡子。然而,我坚信,他那一雪前耻的决心,早就铭记于心了。这样一来,留不留胡子,也就没有多大区别了。 九泉之下的那位姑娘,也能够体谅、理解他吧? 毕竟,最好的告慰,不是整天愁眉苦脸,以泪洗面。而是,尽忠于苍生社稷,还有,将那作恶者绳之以法。牢记过去,从来不是为了束缚前行的脚步。相反,而是更好地勇往直前。 和那姑娘相关的事情,到目前为止,也就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吧?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我还是会闪过这样的念头:这尘世间的相遇与相识,还真有点意想不到啊!当初,在我的印象里,这位韩昭韩将军,就只是一个忠于职守且略显古板固执的将领。自然也就不会想到,他还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魏基立那家伙,让我一时迷失了自己。 是啊,那家伙走出我的世界之后,我一度伤感、彷徨不已。 然而,当我从一个狭小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才慢慢地发现,那样一个负心薄幸、反复无常的家伙,不值得你黯然神伤、裹足不前。那家伙,注定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或许,以后的日子里,注定也不会一帆风顺的。 然而,不管怎样,我已然多了几分底气,也增添了几分坚韧。至少,我是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这三年之约,或许是漫长了些,不过,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是可以好好理清一些思绪,想清一些道理,做好一些事情的。 当你为岁月匆匆而感慨之际,大可以停下脚步,先慢慢思忖一番,若说是蹉跎了岁月,那么,是谁束缚了你的手脚?若说未来尚可期,那么,你何以把握住当下?若是为一事无成而后悔,那么,这虚度光阴的背后,你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此刻想来,诸葛丞相那一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其实也就是说给我们这些后辈听的啊! 到了这样一个夜晚,那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像到了歧路口呢? 和那魏少将军相关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想了。甚至,对于那其中的是非对错,时间久了,我就多了几分包容? 将那种陈谷烂芝麻的往事,一笔勾销,或者说付之一笑,也自有道理吧?人家早就移情别恋了,你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呢? 这几年,也算是经历过一些事情了,也就应该更为成熟一些了。 记得,初次见到林大哥所在的那个驿站之时,我的心里,那些憧憬与期待的浪花,就翻涌、奔腾起来了。 那一刻,我就想着,这应该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驿站了吧?至少,官道上的驿站,能够给人以某种踏实感。 前往京城的路还有多远,又该怎样走,人家都会告诉你的。这样的感觉,其实也是极为重要的。此前的那些小路,时常是和荒山野岭连在一起的,总有点不自然,深怕自己走错路。 如此说来,这驿站,有点像那进城所需要的仪式感? 是啊,城墙之外的人,如何能够知晓城里的世界呢? 如此说来,那驿站,也就是一个重要的开端了。 走过了这处驿站,另外一些事情,也就接踵而至了。 另外一个值得说起的地方,就是那玉带溪了。 在见到玉带溪之前,我所设想的边关要塞,主要还是和崇山峻岭、重峦叠嶂,连在一起的。如此一来,眼前那蜿蜒而过的溪水,就多添了几分温婉与浪漫。而溪流之前不远处的那一大片草地,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此时此刻,我会这样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这位韩昭韩将军。 一些地方,一些处所,一些山岭溪涧,能够留存于记忆深处,总是有道理的。和这些地方相关的人物和事件,非同小可。 因为,人总是会有记忆的。 每过一段时间,那曾经的人和事,就会被提取出来,在记忆的阳光下晾晒着。其实,每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多半也就是记忆最为活跃的时候。有时候,记忆只是一些零星的碎片,然而,总会有一条红线,将它们串联、拼接在一起。这样的一条红线,会是什么呢? 我觉得,主要还是情感。 没动过情感的事情,很容易就忘记的。 匆匆一瞥而过的那些地方,很快也就被尘封在记忆的尘埃里。 然后,我们就意识到,情感的作用,不容小觑。 有些情感,也曾让我伤痕累累。于是,有些时候,我也有点怕动情了? 只是,有时候,那情感也有不期而至的时候…… 这天夜里,我在自己闺房的西窗旁,点燃了两支大红蜡烛,跟侍女小影子,说起了跟这信物相关的事情。 望着摇曳着的烛火,小影子噗嗤一笑:“赵姑娘,三年之后,可要请奴婢喝这杯喜酒啊!” 轻轻地推了对方一把,我嗔怪道:“小影子,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你胡说什么呢?” 小影子撇撇嘴,辩解道:“赵姑娘啊,你所写的,先是一个‘王’字,接着又变成了‘玉’字。王也好,玉也罢,这两个字的笔画,简单至极,除了横和竖,就是点了。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有那一撇了……” 我暗自思忖道:这小妮子,这一番说文解字的功夫,虽说有点牵强附会,不过,也是蛮不错的嘛。 只是,用这种方法来打趣我,是不是太过于狂妄了呢?哦,刚才只顾着说些和那信物有关的话语,我差点儿就忘了另一件事…… 第96章 另类鸳鸯谱 这个小丫头,是应该好好正视一番的了。 “赵姑娘,”小影子来了好奇心,这样问道,“你,你要说些什么呢?” 眼看着对方如此的神情,我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就不动声色地说道:“小影子啊,这几年,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尽心尽责,这个,本座是很清楚的……” 大概是听出了些什么弦外之音,小影子倒是来了个以静制动:“赵姑娘,侍奉你,其实只是,只是奴婢的本分……” “本分”一词,用得很不错啊! 只是,这个词语的含义,也不见得就那么简单吧? 既然已经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又该如何把这个安守“本分”的侍女,引入到我的路子里呢? “哦,是这样的:小影子,你,安分守己,本座心里,自是一清二楚。不过呢,你老是跟着我,只怕,只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姑娘家,这姑娘家嘛……”我语气平缓,字斟句酌着。 “赵姑娘,你,你要撵我走?”这一次,小影子似乎嗅出了些什么,还真有点沉不住气了。 “撵走?那,那倒不至于。我,本座的意思是……”我这样说着,随即把嘴巴凑到对方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几句。 “这,这不同样是,同样是要赶走奴婢吗?”小影子说着,那语气,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小影子,你,”我耐心地劝慰道,“你好好想想,为你找出路,和把你扫地出门,不是一回事!你,你再仔细想想……” 大概是见到我神情凝重,并不是那种说着玩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再楞了一下之后,小影子随即眉头紧皱,显然冷静了些,紧接着,就开始思忖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鼻子一酸之后,小影子先是这样问道:“赵姑娘,在这去和留之间,真的,真的就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不难想象,她依然不死心。 对我的回心转意,依然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既然已经开了头,我再模棱两可的话,就只能是前功尽弃了!小影子啊小影子,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然而,正因为把你放在心上,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我再不当机立断的话,只会耽误了你,耽误了你的前程,也就是害了你!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本座,”一咬牙之后,我用上一种不容置辩、不容商量的语气,“本座心意已决,不容再作商量!”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小影子重重地瘫倒在地上,再过了好一会儿,以手掩面,抽泣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差点儿就要走上前去,想着搂着她的肩头,安慰一番了。然而,举步之际,又一个冷静的声音,叩击着我的心头:赵馨予啊赵馨予,收起你的一念之仁吧!你的妥协退让,只会耽误了她和林荣林大哥…… 于是,一咬牙之后,我硬起心肠,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一盏茶功夫之后,看看时机也差不多了,我语重心长道:“小影子,不是本座薄情,也不是本座过河拆桥。其实,作此决定之际,本座也是踌躇再三!说实话,本座也舍不得你,只是,正所谓不能因小失大,也就只能如此了。好吧,你,你先回答我,对于,对于和林荣林大哥有关的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可以接受?” 不可思议,惊疑不已,迟疑不定,犹豫不决……在她抬起头之际,我看清楚了,诸般神情,正走马灯般闪烁在那张脸上。 然而,再过了片刻,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我的侍女小影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很欣慰,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也点了点头。 再过了一阵子,小影子的眉头,皱成了倒“八”字:“这,这怎么可能呢?”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怎么就不可能呢?哦,你是不是觉得,林大哥,我们的林大哥配不上你呢?” 小影子羞红了脸:“不,不是的!奴婢只是觉得,林大哥何等的身份和地位,如何能够如此屈尊呢?” “好吧,林大哥是不是屈尊,”我缓缓地说道,“姑且不论。眼下,小影子,你先要回答我,如果这是真的,你,你会不会答应呢?” 当时的社会,门第森严,以林荣林大哥的身份和地位,就是三妻四妾,也是司空见惯。小影子之所以惊愕不已,主要就是因为自己身份低微,那嫁入豪门之举,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啊! “赵姑娘,”她依然迟疑着,“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把脸一沉:“这种事情,本座会信口开河吗?” 小影子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只听她这样说道:“奴婢也不知是哪一辈子修来的服气,得到赵姑娘如此的厚爱。嗯,按说姑娘已然开了尊口,奴婢自当遵命。只是,如此大的事情,牵扯到的人,也不止奴婢一个人吧?林,林大哥那边……” 听得出来,她依然觉得,主人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不曾征询过林荣那一边的意思。因此,自己也就不便于贸然答应。是啊,有时候,高兴得太早,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 我淡淡一笑:“小影子,林荣林大哥那边,我自有安排。这一刻,我只是想知道,你,你是不是另有高明,另有好去处?” 这样的一番话,霸道之中又带着几分关切与大气,小影子实在是难以拒绝的了。于是,脸上飞过几片红霞之后,她这样开口了:“承蒙赵姑娘如此垂青,奴婢自当遵从。嗯,林荣林大哥那边,还得劳烦赵姑娘!如此的厚爱,就是,就是奴婢的亲生父母,都不可能做得到啊!” 收到对方如此大的人情之后,我自是欣慰不已。 看看关子也卖得差不多了,我就这样说道:“小影子,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林大哥那边,本座自当极力去说服。嗯,本座觉得,那边那一关,应该还是能够过得去的……” 作为锦官主管的贴身侍女,对于主人的雷厉风行,强硬手腕,小影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这一刻,既然主人都说可以期待,作为下人的,又岂能再开口唱反调呢? “如此隆恩,”小影子跪谢道,“奴婢没齿难忘,在此先行谢过……” “小影子,快,快起来……”我这样说着,将小影子扶了起来。 再过了好一阵子,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今天夜里,你如此大点鸳鸯谱,奴婢受之有愧啊!这,这其中……” 我自然听得出来,如果能够得到林大哥的垂青,对方自是欢喜不尽。只是,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打灯笼难找的,因此,其中的某些缘由,还是要分说一二的。要不然,她就会觉得,自己就是受之有愧了。 当然,有些事情,对方也没必要知道得太清楚。 “嗯,是这样的。”我字斟句酌着,“小影子,本座,本座也不能只想着把你蒙在鼓里。这林大哥嘛,既然是严都督的心腹,怎么会没有心仪的姑娘呢?嗯,林大哥忙于公事,对儿女之情一向就不怎么上心。这样一来,原先的那位姑娘,就不乐意了。还有呢,不少人都觉得,林大哥如此淡泊名利,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唉,其实啊,对于林大哥这样的人,苍生社稷方面的事情,就已经是让他殚精竭虑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再去要求他,像那种汲汲于高官厚禄的人那样,是不是有点不现实了呢?哦,小影子,本座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奴婢听得出来,”小影子接过我的话语,“赵姑娘的意思是,像林大哥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按照凡夫俗子的那一套去要求他的。现如今,林大哥过得不太如意,我们自当竭尽所能,照拂一二,以利于苍生社稷……” 眼看小影子有如此高的悟性,我自是欣慰不已:今夜里,能够做到这一步,也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哦,那句话叫什么“乱点鸳鸯谱”,不过呢,我所点的这个“鸳鸯谱”,倒是再正经不过的了! 倘若真把这样的一件事情办成了,对于小影子,自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对于林大哥那边呢,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了。至少,没了后顾之忧,他就能够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那些关乎江山社稷的事情上!这样一来,于人于己,都是大有好处的。 哦,刚才,在小影子的面前,我的话语,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些呢?这位林大哥,一向是先人后己的,对自己的事情,倒是不怎么上心的。不过,问题应该也不会太大吧? 毕竟,他所看重的,一向都不是什么虚名,要不然,他跟以前的那位姑娘,早就成双成对了。 当然,在还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之前,我就这样说了,确实有点过分了。嗯,正所谓“宁拆破庙一千,不拆鸳鸯一对”,林大哥如此深明大义,尚不至于连这一节也含糊吧?再说,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啊! 以后,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分说一番,应该没有问题吧?嗯,要说林大哥的住处,以及他所在的驿站,本姑娘都是轻车熟路的,既然不是什么荒凉偏僻之处,找个时间,走上一两趟,自是轻而易举…… 上一次到那驿站去,那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感慨,就像那无边暗夜,也曾让我倍感失落。然而,渐渐地冷静下来之后,我倒是看得更为通透了,变得更为包容大气起来:无论如何,都应该把林大哥的事情,列入议事日程,下大力气,及时落实,抓紧办好。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接下来,就是如何落实人选了。 有好些个夜晚,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我也会暗自苦笑:身为锦官主管,我的下属,自然也有一些。只是,这些人之中,谁才是最佳人选呢?对于对方的门第地位,林大哥可以不在乎。不过,对于气质人品、待人接物、为人处世等方面,总是要有所要求的吧? 其实,林大哥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贤内助! 也就是说,这样的一个人,轮廓棱角方面,都不能太明显,也就是说,那种过于张扬的个性,绝非良配佳偶。 思路是有了,真要找到这样的人选,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甚至,我也曾为这件事情,一筹莫展,焦躁不安过。 甚至,我也为此事而自责、歉疚:再怎么说,林大哥也是我职场上的贵人了,我如果都不能帮他一点儿忙,于心何安呢? 直到有一天,那时候,正值韩昭韩将军前来办事。对于我来说,这锦官里的事务,其实也是千头万绪的。一般情况之下,我是抓大放小,因此,一些过于琐屑的事务,就交由小影子代为办理。 一来二去,我就发现,这个小影子,确实让人放心。 你勾画出一个轮廓,接下来,她就会按照指示精神,有条不紊地办理起来。而如果是遇到某些需要调节、协调之处,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自己所能够解决的,她都是尽力而为。而不是,而不是老想着要过来烦扰我!说得直白一点,对于一般的事务,她可是一把好手! 更为难得的是,做起事情来,她也只是专心做事,而不会因为,自己是主管身边的人,就趾高气扬、仗势压人。 总的来看,在锦官里,她的口碑,相当不错的! 终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心念一闪:这样的人,介绍给林荣林大哥,再好不过啊! 是啊,这小影子,内敛、沉稳,不屑于出风头的事情,也不会想着去抢风头。对于虚荣名利,也视若无物,不执着于内心。由此看来,她跟林大哥,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赵姑娘,”这时候,小影子的声音响起,“你的古道热肠,奴婢,奴婢自是没齿难忘,只是,只是……” 第97章 有心做媒 此前,媒婆月老,似乎只是与年龄担当联系在一起的? 一听之下,我心里就暗自发笑:这小妮子,还真沉不住气,还真要跃跃欲试了? “小影子,”我淡淡一笑,“你,你要说什么呢?” “哦,是这样的,”小影子迟疑道,“赵姑娘,刚才,我们在这儿说着些男婚女嫁之类的事情。只是,人家林大哥未必就知晓,未必就有此意吧?哦,是不是,是不是早了些呢?” 眨了眨眼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放心吧,小影子。林大哥那边,我会想办法的。哦,要不,明天夜晚,我们就走一趟?” 小影子顿时羞红了脸,扭扭捏捏道:“赵姑娘,你,你先去,先去探一下口风吧?” 我把脸一沉:“那可不行,人都没见到,人家怎么会轻易表态……” “我,我记得,林大哥,林大哥是见过奴婢的。只是,只是,也不知晓,他对奴婢,有没有一点印象呢?”小影子这样分辩道。 这小影子,时常跟在我身边,林大哥多次见过她,这我是知道的。 只是,如果就此让这小妮子“坐享其成”,本姑娘倒是有点不乐意了。于是,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小影子,这样吧?我们先一起去,到了那儿,我先进去,看一下虚实。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再叫你进去。这个主意,还可以吧?” 低着头,细想片刻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看来,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哦,为什么只能是这样呢?”我好奇地问道。 长睫毛扑闪了几下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你如此看得起奴婢,为奴婢的事情而操心奔走,就是我亲生的爹娘,也未必就能做到这一步。对此,奴婢是心知肚明的。人说大恩不言谢,奴婢再摆架子的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了。再说,林大哥何等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只要他吩咐一声,奴婢也是随叫随到——” 眼看她如此通情达理,我也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吧,一言为定!”我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再商量一些细节之后,就各自歇息去了。 事也凑巧,第二天夜里,正好轮不到林大哥到驿站轮值。 得知这一情况之后,我和小影子匆匆用过晚饭之后,就结伴前往林大哥的居所。 离大门口尚有两三丈远之际,我向小影子使了个眼神。 小影子会意,退到了一个较为昏暗的角落。 敲了几下门之后,林大哥过来开门。 一看是我,他倒是有点诧异了:“赵,赵姑娘,这,光临寒舍——” 我挤上一丝狡黠的微笑:“怎么,不欢迎吗?” “赵姑娘,”他说着,指了指里屋,“这是哪里话?快,快请进——” 我注意到了,目送着我进门之际,他还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像是怕遗漏了什么。 我心里暗自得意:就知道你有这一招,我早就叫小影子躲藏起来了。 寒暄几句之后,林荣林大哥沏茶去了。 我也没想着去阻拦他,只是利用这一点时间,打量一下这里屋。 看了几眼之后,我一时百感交集:这屋里的陈设,甚是简单啊!如果不是对此间主人有所了解,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这和普通人家并无二致的屋子,它的主人,竟然就是严都督最为倚重的心腹! 普普通通的几案,就是他平时喝茶读书之处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室内的那些器物,东一处西一堆的,甚是杂乱无章! 诚然,以他的声名与地位,安排一两个仆人,料理一下生活,也不是就不可以。然而,他却从来没这样想,也委婉地拒绝过严都督的一片好意。嗯,既然是这样,这一趟,我是走对了…… 这一次,如此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一路上,我就这样想着,一个人,总难免有心神不宁、无所适从、茫然失措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你就容易陷入误区,容易想着去否定自己。这,就是某种“妄自菲薄”了吧? 其实,说到底,空想就是空想,要想走出这困境,倒不如静下心来,先从其中的某一件小事情做起。 可不要小看这些小事,因为,当你有心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也像是换了一个人! 怎么说呢?你的思路、潜力、执行力,都空前地活跃起来了,不再是那个怨天尤人之辈了!在此情况之下,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就会让你有脱胎换骨之感! 从这个角度看,找一点事情来做,还是自有意义的。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习上是这样,为人处世上,何尝不是这样呢?因此,一味地空想,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于是,我就想到了,要先把这件事情,料理一下。 于是,此次行动,就顺理成章了。 还有一种感觉,平时不容易体会得到。那就是,如果我们总是习惯于以自我为中心,思路就会受到影响,甚至,道路就会越来越狭小,变成了作茧自缚。而一旦换了一个视角,就会有某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帮人,何尝不是帮自己呢? 此前,我和韩昭韩将军外出,小影子为什么不愿意跟随呢? 是啊,尽管只是一个侍女,然而,她也不是木头人啊!在那种场合,自然而然的,她就会联想到自己,就会顾影自怜。 这一切,看似有点奇怪,其实倒是很正常的:以前,她年纪尚幼,又只是陪侍着锦官主管,活动的范围,局限于我的居所。然而,一旦让她参与到锦官事务之中,就有所不同了。活动的范围大了,眼界也开阔起来了,她的心思,还会那么简单吗? 由此看来,人的阅历,终究还是极为重要的。 久而久之,对于小影子,尽管还是同一个人,然而,我的看法,却改变了,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然后,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就将她,和林荣林大哥,连在了一起。 看似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因为,现如今的小影子,不再是以前的小影子了! 这样一来,我就为她张罗起这件事情来。 小影子的地位,确实是提高了。不过,归根到底,这也是她努力的结果,行动的结果。这一切,都是她争取得到的。 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小影子的前程了…… 沏好茶之后,大概是发现,这位“客人”的目光,总是在四处巡视着,还不时地皱起眉头,林大哥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讪笑道:“赵姑娘,如果你提前说一声,我也可以稍稍收拾一下。如此东摆西放,凌乱不堪,让客人笑话了——” 我心里一动:这个开场白,蛮不错的啊!一路上,本姑娘还在想着,如何引入正题?现在可好,你倒是直陈其短了。 “林大哥,林大哥不必客气,”我微笑着说道,“本座又不是什么初次见面的客人。府上如此的情形嘛,本座,本座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大概是觉得我的这番话,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楞了一下之后,林大哥陪笑道:“赵姑娘见多识广,对于末将如此的不堪,自可一笑了之。哦,赵姑娘此行,有何贵干?” 眼见他说起了套话,暗自一笑之后,我缓缓地说道:“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是,像林大哥这样的大忙人,如果不是有事相商,本座也不敢贸然前来——” 呷了一口茶之后,林大哥指了指我的茶杯,示意我先用茶。 用杯盖轻轻划了一下杯身,喝了一口茶之后,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示意他回话。 林大哥倒是有点羞怯起来了,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公务繁忙,此刻光临寒舍,自是有所训示。末将,林某心思迟钝,一时也琢磨不出赵姑娘此行的来意。赵姑娘,明人不说暗话,赵姑娘但有何事,尚请明示……” 我强忍住笑意:林大哥啊林大哥,说起套话来,你也是有板有眼的了,怎么能说“心思迟钝”呢?当然,本姑娘也发现,在某些方面,你的心思,确实有点“迟钝”了。 “嗯,是这样的,”我斟酌着字句,“本座记得,一年多以前吧,有一次,本座到你值守的那处驿站去,前后也有几个时辰吧?哦,可有此事?” 林荣楞了一下,不过,随后,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嘛,林某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只是这样的一件事情,似乎,似乎——” 眼看他一时难以措辞,暗自得意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林大哥还能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还不至于是‘贵人多忘事’,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哦,本座记得,本座记得……” 林大哥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搔了搔后脑勺。确实也是,前面我的那一席话,官腔、套话十足,颇有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嫌。 “哦,林某记得了,”林大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语气依然颇为迟疑,“那一次,赵姑娘驾临,就末将驿站方面的问题,于公于私,均有所训示。哦,赵姑娘此番再次枉驾,自是有所指教了。只是,只是……” 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既然有“于公”和“于私”两个方面,那么,尚请亮明来意。 看看也把他唬弄得差不多了,我这才正色道:“林大哥,此刻是休息时间,且不谈风云,且不说公务。哦,在私事方面,那天夜里,林大哥也说了一番话语吧?” 林大哥似乎会错了意,总觉得我是奉了某个上层人物的指派,前来找茬。按说他一向恪尽职守,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然而,上司既然开了口,总还是要陈述一二的。 于是,只见他皱了皱眉头,嗫嚅道:“在个人问题上,那一次,末将考虑不周,说了些不甚得体的话语,主要就是,觉得自己在日常生活方面,过得不甚如意,意气消沉了些。若是这些话语,无益于驿站方面的事务,有违上意……” 我淡淡一笑:“是啊,发点牢骚,说点怪话,也是在所难免的吧?因此,本座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此事。林大哥公忠体国,人所共知。至于那私人问题嘛,也是要解决一下了,至少,如此一来,林大哥没了后顾之忧,至此就可以,就可以一心……” 多少年以来,有谁会把个人私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 说到“一心”这个词语的时候,我一时忍俊不禁,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了! 林大哥可不是什么傻瓜,此前,只是因为思路受到局限,他总是往消极方面去想,以至于受制于人。到了这一刻,他如何不知晓,我是为了解决他的情感问题而来的呢? “赵姑娘,”他似乎依然有点不放心,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他讪笑道,“赵姑娘公务繁忙,还能如此惦记末将的那点私事。若是传了出去,末将的那张老脸,真不知要往哪里搁了?不过,话又说回头, 末将纵有此意,也不敢烦劳赵姑娘。这,这一刻,那人选——” 此时此刻,他的意思,也算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方面,由于当初有所托付,也就是“烦劳”了我,他深感惭愧。 而另一方面呢,他的心里,又莫名地升腾起一丝希望之光,知道我此番前来,他所托付的事情,多半已是有所进展了。因此,特意来通报一下,以便于后续的发展。然而,对于我竟然带了人来,他还是不敢想象,不敢奢望的…… 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半信半疑,跃跃欲试……诸般思路,繁星般闪烁在他的脸上。 心中暗自得意之余,我觉得,那“摊牌”的时机,就在此刻了! 于是,我朗声说道:“林大哥,你对本座,似乎一直都不甚放心。只是,到了这一刻,如果本座已然带来了相应的人选……” 第98章 一桩美事 且看,那“铁石心肠”会不会只是一种传说? “她,她真的来了?”林大哥这样惊呼着,与此同时,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大门口。 原来,在个人情感这件事情上,林大哥也没能免俗,也抱着某种类似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果然,鱼儿上钩了”!暗自欣慰、得意、自豪之际,我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小影子,再不现身,更待何时?” “赵姑娘,奴婢在!”外面那小影子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不过,也还算宏亮、清脆而清晰。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小影子随声而至,林荣林大哥满脸的惊疑、激动、喜悦、感激,而我呢,则在一旁,朝着他们挤了挤眼……“哦,还真是促成了一桩美事……”喃喃自语声之中,赵馨予从回忆之中复苏过来了。 站起身来,舒活一下筋骨之后,赵馨予走到山洞之外,这才发现,头顶上的那个大火球,已然是接近中天了。 喝了点清水,吃了点干粮,赵馨予继续前行着:此前的好几个时辰里,半梦半醒之中,我将最近几年以来的那些往事,尽可能完整地还原了一遍。在某些方面,还下意识地条分缕析了一番。 如此说来,这样的一段时间,也不算是虚度了。 那么,到目前为止,我能够确认一些什么呢? 对于雄关险道的失守,魏基立确实有着某些嫌疑。只是,军队之中,移防、换防之类的事情,是司空见惯的。因此,最好能够尽快地找到他,当面对质一下,再作确认。 由此,那下一步的行程,也就可以确定下来了,那就是,尽快地找到魏基立的行踪。 这第二件事情嘛,自然就是那师婆的下落了。 那么,那位自江南而来的孙姑娘,会不会就是那祸国殃民的师婆呢?这件事情,就是到目前为止,依然让人一头雾水的。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孙姑娘一别之后,至今依然影踪全无。 都没能够再见上一面,又如何确认她的身份呢? 这样说来,接下来,我也没必要急着赶路。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机缘凑巧的话,说不定,在路上,不经意之间,我就能够遇见这两个嫌疑人…… “守株待兔”也好,“大海捞针”也罢,反正,我都会有事情做,都会有所期待与期盼,都不至于浑浑噩噩混日子。 哦,那个领着小影子去见林大哥的夜晚,我扮演着一个媒婆的角色。 如今想来,那个夜晚所上演的那一幕幕,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景。 那样一个把酒言欢的夜晚,我记得,就是这样的: 一番寒暄客套过后,再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林大哥这样说道:“赵姑娘,你的这番心意,我不仅是心领,而且是全盘收受了……” “林大哥如此快人快语,本座倒是不虚此行了。”说着,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小影子的肩头,打趣道,“小影子,看到了吧?听本座的,绝对没错……” 激动之余,小影子依然不忘说上这样一句:“林大哥,小女子还是想提醒一句,小女子,小女子只是赵姑娘屋子里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女……” 林大哥哈哈一笑:“小影子,侍女又怎么样呢?遥想当年,先帝也曾经织席子卖草鞋的,这也没影响他成就一代霸业吧?再说,你林大哥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曾经做过耕田打柴之类的活儿。因此,你完全没必要因此而顾影自怜。” 小影子点了点头:“是啊,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影子自当坦然面对……” 轻轻地推了小影子一把之后,我微微一笑:“小影子,林大哥的话语,可要记清楚啊!记得,刚出门之际,我曾经这样说道,再过几年,咱俩可就要姐妹相称了……” 小影子也轻轻地推了我一下,“回敬”道:“赵姑娘,你再拿我取笑,小心我把那韩将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抖出来……” 两人互不相让,竟然当着林大哥的面,胳肢起对方来。 林大哥没有劝阻,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临别之际,林大哥这样说道:“小影子,人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能够遇见你,自是林某平生最大的美事。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句,目前还是多事之秋,值此危急存亡之际,林某决定,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林某自当备上花轿,将你明媒正娶……” 小影子先是愣了一下,避开了林大哥的目光,接着,当她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之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尘世间的事情,还真的就这么凑巧! 此前,为了稳住韩昭韩将军,我自以为聪明,来了个三年之约。不曾想到的是,刚刚过了几天,林大哥也跟小影子订下了三载盟约。这“不约而同”的背后,究竟有何玄机呢? 从林大哥的角度看,他不想因为儿女之情而耽误了社稷之事,确实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只是,事前,我并没有跟他交流过,沟通过,他为什么也“如法炮制”一番呢? 说得好听一点,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当然,对于他的事情,我只负责牵线搭桥,那佳期什么的,就只能由他与小影子自行商定了,我也不便妄作安排。 或许,这样也好吧? 这样一来,在未出阁之前,小影子依然可以留在我身边,与我朝夕相伴。当然,无论如何,在小影子面前,我再也不能摆出锦官主管的架子了。而且,也不能让小影子自称奴婢了。要不然,林大哥的脸上,可不好看啊!嗯,以后,我跟小影子,就真正可以姐妹相称了。 接下来的近三年时间里,原本以为风平浪静的日子,竟然,一下子就来了个底朝天! 如今是后主炎兴元年,只是,江山易主之后,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炎兴二年、三年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多半是不可能的了。 如此说来,当初,小影子早一点出阁,会不会更好一点呢? 唉,社稷已然沦亡,个人的那点私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确实,就算置办酒席不成问题,只是,原本说好的喜酒,社稷易主之际,恐怕早已变得苦涩、酸楚、悲戚不已了。 风云变幻,物换星移。 在这种情况之下,个人的那些遭遇,或许也算不上什么了吧? 三年之约将至,到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就能够盼回韩昭韩将军吗? 与此同时,林荣林大哥真的就能够迎娶小影子吗? 当时,我总觉得,自己所面临的事情,就像春风化雨、草木萌发那样,自然而然,很简单。 如今才意识到,尘世间那滚滚而前的车轮,说不定什么时候起,就会卷起那满天尘沙,让你看不清前路。甚至,会让你感觉到,自己一个人,就像置身于那茫茫旷野,身边连个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说来,当初远赴洛阳之际,带上那小影子,倒是明智之举。就算是风餐露宿,身边也会有个照应。 如今,且不说去缉拿钦犯,能够见到人影,找到一个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都是蛮不错的了…… 一路慢慢走着,赵馨予心中,又是唏嘘感慨不已。 再过了一阵子,她的心中,掠过这样一个念头:昨天下午,就是在那玉龙山一带,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旧路。 如此说来,再走上一两个时辰,在太阳落山之前,完全可以找到那个驿站的。嗯,是“找到”,更是“返回”! 五年前的那个上午,也就是沿着这条小路,我和魏基立一路前行着。然后,在那个驿站上,第一次见到了林荣林大哥。 那情景,如今想来,就像一幅长长的画卷,展开了那最靠前的一端。五年之后的这一天,道路两旁的风景,也不曾有多少改变,只是,我的身边,再也找不回那魏基立了。 而且,就算此刻我回到了那驿站,也未必就能够再次见到林大哥了。 人们习惯上所说的物是人非,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此时此刻,再回想起后主的嘱托,我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种滋味呢?我最大最明显的感觉,似乎就是,凭着后主口谕,我找到了需要去做的事情。或者说,我还能够想起,自己是重任在肩的。 我不是无所事事之辈,仅此而已? 到目前为止,韩昭韩将军,林大哥和小影子,应该都是可以信赖的吧? 是啊,关键时候,如果还能够有几个帮手,那也是不错的了。当然,事情的关键之处还在于,还能够找到他们。 最近这些日子,我深深地感受到,一个人的力量,着实是有限的。就比如说,涉事者、嫌疑人什么的,我可以列出名单来。只是,名单上的人,连个影儿都没有,我又能怎样呢? 甚至,如果这两个所谓的嫌疑人,如果就是那种卖主求荣之辈,那么,他们的手下,就会有帮凶。这样一来,我如何才能够把这些人缉拿归案呢?光凭我一己之力,显然是难以胜任的。 由此看来,组成一个团队,然后再开始行动,还是很重要的。 到目前为止,我所设想的,还只是一个框架。搭好框架之后,再着手起来,就算是走上正轨了吧? 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小影子这个人,应该比较靠谱。 因为,一开始,她只是一个侍女,身份低微。然而,当她和林大哥连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这样看了。说起来,林大哥就是我的贵人了,一旦他跟小影子走到了一起,也就是我的大嫂了!这种身份的变化,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想象的! 再怎么说,林大哥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这个团队,目前还在酝酿之中。 如果小影子成为其中的一个成员,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行动,就此揭开了序幕。这第一步,可不能马马虎虎的。 当初,后主也在担心,如果人手不够,那样的两件事情,是难以完成的。是啊,这样的事情,注定是不简单的。 不过,辞别后主之际,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倒是这样想,从此以后,我就是奉旨行事了!一旦离开安乐公的宅院,我就拥有一个类似于钦差的身份。如果撇开是非成败不论,能够拥有这种身份的人,又有几个呢?因此,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可以自豪一番的! 当然,光是自豪,还是不够的,还得拿出行动来。 世人所看重的,毕竟还是结果。 在高山之巅往下看,人的身影,其实也和蝼蚁差不多的。 现如今,世事艰难,我又是势单力薄的…… 尽管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当太阳渐渐西沉之时,赵馨予还是这样对自己低语道:“那驿站,其实也就是林荣林大哥的第二个家!既然是这样,穷极无聊之际,小影子到那驿站一带,闲逛一番,也不是完全就没有可能。如果能够在驿站附近见到小影子,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就会有所改观了吧?嗯,事不宜迟……” 灵光一闪之际,赵馨予也就懒得去推敲,自己信口而来的这一番话语,到底有多靠谱? 不过,就像那溺水之人,看见一根稻草,无论如何,都是会奋力去抓的。 我们的赵馨予赵姑娘,尽管绝代风华,又曾主管锦官多年,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毕竟,她也有着凡俗的一面。 确实,她能够为自己的侍女小影子牵线搭桥,作了一次红娘。然而,在此之前,却没有及时发现,那魏基立魏少将军会变卦,会有“另择高枝”之举。浑然不觉之中,她就只能顾影自怜好些时候了。 现如今,她既然觉得此计可行,那也就懒得去想那么多了。 更何况,她脚下那样的一条路,对于那些要前往锦官城的人来说,确实是“切实可行”的。 接下来,那西斜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撒向了偏东处。 第99章 情何以堪 重返故土,情何以堪? 这一路上,也有着飘落了一地的桃花瓣,也有着花期稍迟一点儿的梨花,点缀在道路两旁。 赵馨予忙着赶路之际,也就无暇驻足,仔细观看了。 前半程边走边想,耗时较多。后半段虽说是有意地稍稍加快了点步伐,毕竟,精力不济。因此,当驿站上那檐角隐隐在望之际,夕阳已然收起了它的最后一抹光线。 对此,赵馨予倒也不在意。 在她看来,只要还能够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之际,赶到了那驿站边,也就可以了。 山河已然沦丧,这片土地上的驿路,驿路上的那些驿站,在大白天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沿着小路踏上驿路之际,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赵姑娘,真的是你?” 这柔和若茶花瓣的声音,这几年,赵馨予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小影子,是我……”循声望去之际,她这样回应道。 话音未落,那熟悉的身影已然奔到她跟前,二话没说,就扑到了她怀里。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小影子了。 两人原本就情同姐妹,又都是性情中人,这一别就是两个多月,如此激动地相拥,倒也不难理解。 再过了好一阵子,心情稍稍平静之后,赵馨予这样问道:“小影子,你,你是来寻找林大哥的?” 小影子正要点头,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妥,就变成稍稍偏着头,只听她这样说道:“赵姑娘,前面的情况,我们都是知晓的。后主决定出城受降的那一天白昼,正好是林大哥当值,据那小徐子说,林大哥将告急文书送往京城之后,就再也没露面。因此,赵姑娘,我和你一样,最后一次见到林大哥,就是他当值的前一个夜晚……” 赵馨予回想起来了,那天夜里,她确实是和小影子,来到了林大哥的居所。三人还谈起,如何加强各地驻军的联络,尽快赴京勤王。谁能料到,那后主早早就举起了白旗。 “哦,小影子,”赵馨予缓缓地说道,“你,你觉得,一旦还能够全身而退,林大哥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确实,我是这样想的。在我们内部,有一些人深知林大哥的才干,就想把他交给敌手,以便于自己以后飞黄腾达。在这种风头上,林大哥不会轻易地暴露自己,因此,就选择了躲藏。遗憾的是,考虑到敌手眼线甚多,现如今,林大哥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他的行踪,就是我们姐妹俩,也无从知晓。我到这里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赵馨予发现,对方在讲述第一个原因之时,入情入理的,还真费了不少唇舌。然而,在说到第二个原因之际,虽说有需要先缓一口气的缘故,不过,更多的,依然是要卖一下关子。 如此关头,小影子依然想着要先卖一下关子,看似有点穷开心,然而,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种乐观与坚毅,赵馨予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小影子,”赵馨予试着这样接过话语,“至于这另外一个原因,我猜,多半就是……” 说到这儿,她嘴唇紧闭,停了下来。 小影子先是一愣,接着就想清楚了,原来,对方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把上面的话语接着说完。 这样的起头,点破却没有说破,尽管没有具体内容,却也甚是大方得体。 “哦,是这样的,”小影子顺势说道,“我是这样想的,那林大哥久经风雨的,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倒没必要太过担心。倒是有一位朋友,前些日子,就说这要到北边去,说是要去打听一下后主的情况。嗯,好些天过去了,一直都没有回音,我,我就这样想,不管那边的情况怎样,总该回来说一声吧?于是,这几天,闲着无事,我就到这儿来了。据我所知,我的那位朋友如果是从北边回来,多半是会路过这驿站的……” 赵馨予心里一动:这丫头,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等我啊! 搂了一下对方的肩头,赵馨予这样说道:“傻丫头,哪用等这么久,赵大姑娘,赵大姑娘可不是轻易就会迷路的……” 擦拭了一下泪水,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要是再见不到你,我,我的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番真情流露之后,两人抱着头,轻声哭泣起来。 这尘世间的珍惜与感动,未必就全在情侣之间吧? 止息片刻之后,赵馨予简要说起这次洛阳之行的相关情况。 小影子听完之后,这样说道:“赵姑娘,你既然是奉后主口谕,缉拿这样两个人,其实,也就是站在了敌国的对立面。因此,这段时间里,最好也不要轻易地抛头露面。” “哦,这一点,”赵馨予接过话,“我也是有所准备的。嗯,这两个多月里,我们这边的情况,你,你给我说一下吧?” 接下来,从小影子的话语里,赵馨予也大致上了解到,为了笼络人心,征服者一方也沿用了一些旧制故吏,然而,那些故吏,得先向征服者表明悔过臣服的态度,方能留用。因为,权柄是操纵在征服者一方的。 “本座奉命缉凶,”赵馨予冷冷地说道,“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思忖片刻之后,小影子这样说道:“赵姑娘,既然是这样,原来的那处居所,我们暂时也不要再回去了。嗯,今天夜里,我们是不是先找个庙庵什么的,暂且歇息一下?” 赵馨予点了点头:“是啊,就算这个驿站依然保留着,我们也没必要在此久待了……” 说着,就要离开驿路。 “好吧,另外找个地方。”小影子说着,跟在了一旁。 走出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暗自寻思起来:目前风头甚紧,这奉命缉凶的难度,只会比原先的设想更为艰难。 唯一感到欣慰的,似乎就是,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可靠的盟友。最近几年,我执掌锦官,那些人自是知道的。这样一来,我本身就是他们所要缉拿之人,又怎么能够轻易地抛头露面呢?就算可以暂避一下风头,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林荣林大哥那边,没有音讯,目前也是难以指望的了。 哦,韩昭韩将军,眼下也是无影无踪。 这样说来,隐隐就像少了左膀右臂。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次,我恐怕要说,这缉捕之难,更胜于上青天了。 当然,仅仅是怨天尤人,也是没有用的。 离开洛阳往回赶的时候,我就想着,该如何着手了。 返回川蜀,我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小影子了。 前面的一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感慨,没人陪我说话,我也无法跟别人商量些什么。到了这一刻,情况已经有所改观。不过,我们的处境,不容乐观啊!甚至,我们也就是敌手所要缉拿的人。 因此,我们先得自保。然后,再想着,该如何完成使命。 不管怎么说,先要好好歇息一下,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小影子,你,你想过要放弃吗?”她这样问道。 小影子淡淡一笑:“赵姑娘,近三年里,虽说我不能再自称奴婢了,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依然由你说了算——” 暗暗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赵馨予神情凝重,语气慷慨:“人生在世,也不过短短数十载,完全没必要向别人低头吧?遥想赵云赵子龙将军,面对着曹操的千军万马,可曾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因此,作为后辈,我们的功夫、能力、才干,可能会不及前辈,然而,做人的正气与忠义,是完全不能输的!” 这斩钉截铁的一席话,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影子心领神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再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找到一个破旧的庙庵,权作歇息之地。 这一次,小影子出来之际,带了不少淡水和干粮,因此,这一顿晚餐,倒也过得去。 闭了一会儿眼睛之后,赵馨予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最近这几年,我一直叫她小影子。然而,我并没有真正问询过,这“小影子”姓甚名谁?而且,她也没跟我说起过自己的原籍、家世。我只知道,跟着别人一起叫她“小影子”。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确实,这侍女对本姑娘这么好,形影不离的,就像那“影子”一样嘛。 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究其原因,倒是我自以为高人一等,总想着以自我为中心。 世人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影子”就不想着要以真实姓名示人吗?更何况,所谓的“侍女”,就像那自称“奴婢”一样,意味着身份低微,低人一等。那么,在与我姐妹相称之后,她为什么还不提起此事呢? 嗯,大概是这样吧?她觉得,这“小影子”本来就是你们起的外号,自然也要由你们改回来。 而我呢,偏偏就忽视了这一点! 没有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又何来同舟共济? 是啊,既然她的身份、地位,都发生了改变,我在别人面前,再说起她的时候,张口闭口就是“小影子”如何如何的,只能是说明,我的修养和教养,有待进一步提高。 这世上,诚然有“习惯成自然”的说法,只是,习惯也有优劣对错之分吧?如果明明是个不好的习惯,就不能改过来吗? 就比如说,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也曾习惯于巢居,后来不是也改成建造房子了吗? 由此可见,有些事情,是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的。哦,先帝那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说得再好不过了……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有点担心,如果找不到小影子,只是一个人孤军作战,那又如何? 那种情况,也就是最坏的打算了。不过,那也只是假设,不是真实的。不过,这也足够说明,有一个同道者,是相当重要的,也是很难得的。 由此,眼前的这一切,值得珍惜。 是啊,小影子一直都在盼望着我,盼望着我能够早一点归来。这几年,似乎,她对我,都有点依赖心理了。 说起来,我们的活动范围,依然是极为有限的。因此,对身边这些朝夕相处之人,才会格外看重,格外有感情。 后主所托付的事情,尽管极为艰难,凶险莫测。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就像失去了路标一样,不知所措了。 后主的口谕,至少,可以把两人的心,暂时连在一起,维系在一起。 说起来,如果是在个人私事上,我已经不太习惯,对小影子发号施令了。毕竟,她是跟林荣林大哥紧密相连的。再怎么说,我都要考虑到林大哥的感受,给林大哥留面子。 后主早已是自身难保,小影子为什么还要买我的账,依然愿意为此事奔走效命呢?单凭这一点,她就让我肃然起敬。 她如果选择袖手旁观,或是明哲保身,我确实也不能勉强。不过,到了这种时候,她依然能够以忠义为先,确实不简单啊! 能够有这样的同道者,我也深感欣慰。至少,我已经能够确认,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 到这一刻为止,确认了一位同路人之后,破案辑凶的大幕,也就此拉开了。尽管,我们的力量,还很弱小,微不足道。 这样的一件事情,有没有胜算?如果真有胜算,那又几何呢?在没见到小影子之前,我也不是就没想过。不过,在那种时候,我也没抱多大希望,毕竟,那时候的我,势单力薄。而到了这一刻,我已经不再那样想了。而且,在策略上,那种泄气的话语,最好都不要说。 不能影响士气,不能未战先怯,不能长他人志气。从每一个细枝末节开始,力争善始善终。 “小影子,”我试着这样说道,“长夜漫漫,闲着无事,我们,我们就说点家常吧……” 第100章 长夜漫漫 长夜漫漫,何以达旦? “哦,这样的夜晚,”小影子淡淡一笑,接过了对方的话语,“说点家常话,太好了。” “说来惭愧,”赵馨予带着一丝歉意,轻声地说道,“以前,我忽视了你的感受,总喜欢跟着别人叫你小影子。其实,这是不甚得体的。如今,既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再说,时间也多的是,对于你的姓氏与名讳,总可以分说一二了吧?” 小影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大概是发现,对方的神情是极为诚恳的,这才带着一丝自嘲,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曾经说起过,你来自常山,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同宗同族。名门望族,对于姓氏名讳什么的,自然甚是讲究。其实呢,我来自云贵边界,那儿,一直都是比较闭塞落后的,因此,那儿的人们,平时也就是信口说一下小名外号排行什么的,能够把人分清楚,也就可以了。对于姓氏,倒是不太讲究……” 赵馨予暗自思忖着:这种情况,此前我也是略知一二。不过,对于姓氏,小影子也只是说“不太讲究”,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吧?如今,如今可要刨根问底一番了。 以前,我只是知晓,她只是我的侍女,随便有个花名儿,叫唤一番,也就可以了。却不曾想到,这姓甚名谁的背后,另有一番奥妙。 “小影子,”赵馨予这样说道,“最近这几年,你我既然情同姐妹,关于贵姓,也可以细说一二了吧?想想看,如果某一天,我要把你介绍给某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总不能说,这,这是本座的好妹子,人称小影子……” 小影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至此,她也就体会到,对方的态度,确实是很诚恳的,从长远看,也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小影子开言道:“本来,我们那儿,也不怎么讲究汉姓的。据我祖上所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有司说起了,最好要起一下汉姓汉名,以利教化。当时,我曾祖父觉得,我家附近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都长着梨树,再加上官话也习惯于把老百姓称为‘黎庶’,既然是这样,干脆就以‘黎’为姓氏吧?当然,我们用的是‘黎明’的黎,取其谐音……” 赵馨予回过神来,接过对方的话语:“哦,尊姓黎,那,芳名呢?” 面对着对方的“穷追猛打”,小影子带着一丝讪笑,回应着:“那小名嘛,记得小时候,我就很喜欢梨花,特别是那些有月光的夜晚,更是喜欢来到那片梨树林,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有时候,还默默地盯着自己在月光下的影子。有一次,先慈这样说道,小丫头,你既然这样喜欢看影子,干脆就叫影儿吧……”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样说来,她的“尊姓大名”,原来就叫黎影或者黎影儿,怪不得,人家叫她小影子的时候,她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原来,这“小影子”,与她真正的的小名,还是颇为相似的。 “以后,我就叫你黎影儿了?”她征询道。 黎影儿淡淡一笑:“正式场合,叫黎影儿,大方得体。一般情况下,小影子,影儿,随你叫。” “好吧,小影子,”赵馨予打起了官腔,语气俨然,“以后,本座将视特定情况,酌情叫唤。” 黎影儿自嘲道:“此前,我也觉得,做点端茶送水的小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那么操心劳神。后来,每每见到赵姑娘以‘本座’自称之时,自带一种威严之气,气场强大。在那种时候,小影子总免不了几分羡慕的……” 赵馨予没有立即接对方的这句话,而是暗自寻思道:这自称,其实也是分场合、看情况的,比如说,有时候,我以锦官主管的身份发号施令,或找人谈话,如果只说“我”怎样怎样,效果自然要打点折扣的。嗯,就像“朕”这个词语,原本人人可用的,这样一来,始皇帝就不乐意了,甚至就规定,只能自己用这个自称,其他的平头百姓,你用什么“我”“在下”“老夫”“小女子”等等,随你便,只要你不自称“朕”。 是啊,其后的几百年时间里,如果不是端坐龙椅,有谁还敢自称“朕”呢?由此看来,这称呼什么的,也还是有所讲究的。 当然,小影子拿“本座”一词打趣我,倒也没有多少恶意,她只是想轻松一下。仔细想来,她也不是那种五大三粗之辈,特别是近几年,要论起说话时的得体大方,未必就在我之下啊! 哦,跟我在一起,见到我喜欢看点书,她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人家叫她“小影子”,撇开那戏谑的成分,倒是惟妙惟肖、恰如其分的了。 哦,刚才,她用到了“先慈”一词,也就是说,她的母亲,早已过世?嗯,高堂尚在,她未必就会甘心去做一个侍女啊!说起来,对于她的身世,我一直都是一无所知的。更让人无语的是,在这个夜晚之前,我甚至都想不起要去打听、了解一下…… 清了清嗓子之后,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黎影儿妹子,以前,我这个做姐姐的,对你的事情,对你的生活,过问得较少,关心得不够。此时想来,还是深感歉疚……” 黎影儿淡淡一笑:“赵家姐姐,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别的且不说,你为了帮我和林大哥牵线搭桥,就费了不少功夫。这一节,小妹一直是心知肚明,感激不尽的。” 微微一笑之后,赵馨予岔开了话题:“你和林大哥的事情嘛,那也只是举手之劳。哦,是这样的。对于你的身世,我一直是知之甚少,现如今,如果能够分说一二,也可以让做姐姐的,心中有个底儿。再说,对于目前所要着手的这件大事,说不定也会有所裨益与启迪……” 眼看对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凝神片刻之后,黎影儿这才缓缓地说道:“姐姐既有此意,我这个小妹子,看来,也只能说上几句了。哦,从何说起呢?大概,大概是这样吧,在我曾祖父那一代,南中一带发生了叛乱。你,你饱读诗书,自然也就知晓,接下来,也就有诸葛丞相七擒孟获的故事了。不过,这些,更多的,恐怕还是从旁观者的角度说的。我曾祖父呢,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为了避开战火,只是带着一家老小,搬迁到了更为偏远的地方。 以后的日子里,丞相更是花费了不少精力,使得南中一带,慢慢地出现了安居乐业的局面。得知四方太平了,我曾祖父,这才慢慢向京城一带搬迁。只可惜,在我十岁左右,我的爹娘,我的爹娘……” 赵馨予没有立即接过对方的话语,而是这样想着:在这七擒七纵的佳话后面,诸葛丞相又是怎样的殚精竭虑啊!而且,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平定南中,其实也只是我们蜀汉内部的战火纷争,兵锋所至,也在极大地耗费了我方的实力。 当年,出师北伐之前,诸葛丞相也提到了这件事情:“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寥寥数语,隐隐有点春秋笔法了? 说起来,这只是内部事务,“战果”云云,不值得细说。当然,从行文的角度来看,丞相上书,是为了北伐,这平定南方,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无关宏旨,一笔带过即可。 不难想象,南中之战后,诸葛丞相能够用到北伐前线的人力、物力,其实都是要打一点折扣的。内战、内耗,其实就在动摇社稷之基…… “黎家妹子,令尊令堂,”回过神之际,赵馨予这样问道,“怎么样了?” 黎影儿神情黯然,凄然道:“那一年,前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的爹娘,就因为染病,先后去世了……” 这样的结果,此前,赵馨予也能够隐隐猜得出来。 到了这一刻,当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依然是伤感不已,对黎影儿充满了悲悯之情。 “黎家妹子,”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赵馨予安慰道,“别伤心,有,有我在……” 再过了好一会儿,黎影儿擦拭了一下眼泪,语气变得坚强起来了:“赵姑娘,多谢,多谢你的宽慰。其实,都快十年了,当初的那肝肠寸断的一幕幕,依然就像是在昨天一样。不过,最近的这五六年,我慢慢地也就想清楚了,伤心哭泣,也改变不了什么。爹娘在天有灵的话,他们也是希望,他们留在尘世间的女儿,能够走出心灵的创伤,过好每一天。哦,先不说这些了……” “黎家妹子,”赵馨予接口道,“你,你要说这京城之行?” 黎影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爹娘过世之后,再过了几个月,我也就这样想了,无论再我怎么哭泣,他们都不会活转过来了。那么,接下来,那该怎么办呢?苦苦思索了好几天,我还是决定,最好是到京城里去。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在这深山老林、穷乡僻壤,单凭我个人,还是比较艰难的。而那京城里呢,至少,人会很多,也需要有人干活吧?而我呢,就算没有别的本事,做点针线丝织,也还可以凑合一下吧?拿定主意之后,我就辨明、问明京城所在的方向,走一段歇一段的,几个月之后,总算来到这京城了……”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我初次见到这黎家妹子之时,她大概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这样说来,她来到京城之后,也曾在别处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跟着我,成为我的侍女的。 这样说来,我跟她,倒也算是有缘吧?哦,如今我和她,都肩负着缉拿要犯的重任。眼下既然还有着不少时间,倒是应该集思广益,先理清一下思绪了。 黎家妹子,来自于南中一带,她的身世,没有什么问题。 而最近几年,她一直在我眼皮底下生活,对于她的为人,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由此看来,以后的行动,需要她出力、尽力之处,还是很多的。而她本人呢,也值得信赖。 以前,她身份低微,对于自己的事情,是不便于说起的,甚至是羞于启齿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说起这样的事情。是啊,对于当时的我,根本就想不起这件事情。 当时,即便是情感上受挫,在日常生活方面,还是较为优渥的。 于是,有意无意之中,我们就会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人说“居安思危”,真正做得到的,也没多少人吧? 现如今,大幕已经落下。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尽可能从各个方面,仔细琢磨、回顾、反思一番了。 那个成语叫“患得患失”,那么,到了这一刻,确实应该冷静下来了。以前的我们,目光过于短浅了。 人们习惯于说“苍生社稷”,作为芸芸众生,也就是这个词语之中的“苍生”,有时候,我们只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就变得苟且偷安起来。 从表面上看,似乎也不乏其理? 其实,更多的,这是某种懈怠,正是缺少担当的某种表现。 是啊,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还有谁去做事情呢? 从这个角度看,当年北伐的时候,魏延提出子午谷出奇兵的建议,其实还是值得肯定的。撇开其中的是非得失不论,偌大的一个军营里,那一刻,那么多人,都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是啊,他们多半在想,这些事情,自有丞相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我又何必多开口呢? 其实,我倒是觉得,听从与否、采纳与否,那是别人的事情。而说不说,该怎样说、怎样做,则是我们自身的事情…… “哦,黎家妹子,”赵馨予试着这样问道,“这几年,你还见过那来自江南的孙姑娘吗?” 第101章 磨刀不误砍柴工 夜幕下,扑朔迷离的那一些事情。 黎影儿隐隐地体会到,赵馨予这样问,其实是想尽早确认一下那孙姑娘的真实身份。 “赵姑娘,”黎影儿感慨道,“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好几年,没见到那孙姑娘了。是啊,如果还能够再见她一面,和那师婆有关的事情,或许就会有点眉目。只是,在如今这种局面之下,我们又该如何去寻找她呢?” “哦,对于和神巫、卜筮相关的事情,”赵馨予转换了一下话题,“你,你有所了解吧?” 愣了一下之后,黎影儿缓缓地说道:“要说神巫、卜筮之类的事情,早年在南中一带,我也算是有点耳闻目睹吧?只不过,既然弄这一行的人,所在皆有,不乏其人。那么,当初那个蛊惑后主的师婆,我们又到哪里去寻找呢?再说,那次得逞之后,她未必就会依然一身师婆打扮,等着我们去捉拿她吧?” 说着,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赵馨予内心一阵苦笑:眼下,为了掩人耳目,我和这黎家妹子,也是素面朝天,一副山野村姑打扮。既然是这样,那位师婆,事后乔装改扮一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似乎已经做了不少事情,而转念一想,又像是什么也没做。这破案缉凶方面的事情,还真有点像老虎吃天,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了。 “黎家妹子,”赵馨予这样说道,“今夜里,就先说到这儿吧?” 黎影儿点了点头:“赵姑娘远道归来,甚是辛劳,自当尽早休息……” 说完,两人洗漱一番之后,歇息去了。 尽管说要“尽早休息”,这样的一个夜晚,赵馨予依然管不住自己的那些漫天思绪:到目前为止,虽说依然是雾里穿行,不过,还是有点收获的。至少,我的身边,还有像黎家妹子这样一个可靠的盟友。茫无头绪,遇事难决之际,也还可以商量一下。 在那驿站上,没能够见到林大哥,有点遗憾。 哦,傍晚时分的驿站,为什么没有值守之人呢?这样的情景,不是有点奇怪吗?那些征服者,就不需要传送文书吗?或许,他们是有意而为之的:故意留一两处驿站,空置着,给人以某种大势已定的感觉? 嗯,如果他们派一些人,埋伏在附近,不是更容易收到某种成效吗? 当初,曾经还有一个小徐子。那天夜晚,我思绪不宁,也就没把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那么,现如今,那小徐子哪儿去了呢?对此,我真的就能够等闲视之吗? 此前,我花了不少心思,思忖着那“夏侯大哥”和“晓霞”的身份。如果他们真的就是曹魏一方的细作,如今,乾坤倒转之后,他们就可以站到明处,指指点点一番了吧? 我是锦官主管,他们要重置锦官,自然就要追问我的下落了。 如果我只想着破案缉凶,殊不知,自身也是对手通缉的对象。这样说来,如何更好地保护、保全自己,已然成了当务之急。 侦缉与反侦缉,谁能够更胜一筹呢? 在这样一条看不见的隐蔽战线上,或许,胜负之机,会有着某种运气的成分。不过,归根到底,还是看双方的实力的。 就比如说,这一刻,魏基立那家伙就站在我面前,而且,也对自己失职渎职的行为直言不讳,然而,由于我打不过他,以至于不能将他绳之以法,那又如何呢? 当年,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单骑救主,凭的是什么?光有满腔热血、赤胆忠心,就足够了吗?曹魏一方战将如云,子龙将军凭什么能够杀出重围?嗯,勇气,武艺…… 第二天上午,赵馨予这样说道:“黎家妹子,你,你的武艺……” 黎影儿淡淡一笑:“赵姑娘,如果,如今依然是在深山老林,我多半也会琢磨一下,如何舞刀弄叉,如何拈弓搭箭,如何布置陷阱?只可惜,这几年,跟着我们的锦官主管,要练的功夫,最多也只是捻针刺绣……” 赵馨予一听,不由得暗自失笑道:黎家妹子这样一说,也就是拙于武艺了。是啊,就是我本人,最近几年里,用在习武上的时间,依然是有限的。不过呢,如今还可以自嘲,如果以后真到了用武之时,却是不能再心存侥幸的了。 “嗯,不管怎样,”她用征询的语气,这样说道,“这习武之事,是不是要再抓紧一下了?” 黎影儿听得出来,对方尽管用的依然是征询的语气。然而,其中那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语意,却是不容商量的。现如今所面临的事情,其实就是很现实的,不容心存侥幸。 “是啊,作为赵子龙将军的后裔,”黎影儿打趣道,“如果到时拿不出一点威震敌胆的功夫,着实是说不过去的……” “现如今,有黎家妹子在身旁,”赵馨予顺势说道,“咱姐俩想出几招捕捉猎物的功夫,也不是就不可能的嘛……” “哦,这样说来,我们的对手,就是那猎物了……”黎影儿抿嘴一笑。 说笑几句之后,两人就开始着手了。 姐妹俩觉得,按照目前的局势,扛着长枪四处寻敌,已然是不太现实了。好在短棒一向不在禁止之列,倒不如将其中的一头削尖,权作枪头。如果是近战夜战,以短棒为枪,再辅以此前防身用的短剑。这样一来,如果发挥得好的话,隐隐已有当年赵云将军的风采。 思路已定,两人接着就训练起来了。 到了第七天下午,为了检测训练效果,赵馨予右手持短棒,左手握短剑,与手持长刀的黎影儿对阵。 由于是扮演魏基立这个假想敌,为了增强实战效果,黎影儿出招之时,也就格外凶狠。赵馨予明白对方的意思,抖擞起精神,奋力出战。战至三十回合,黎影儿一招横扫千军,长刀如巨蟒缠身,卷向对手腰间。赵馨予有意要试一下近几天所想出的妙招,也就不忙着后越闪避,而是棒尖一点,使出巧劲,止住了长刀的横削之势。与此同时,借势向前一跃,短剑一伸,指向了对方喉头。 若是真正对战,这把短剑只要再向前伸出两三寸,对方的喉咙,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尽管只是演习,那一瞬间,黎影儿的脸上,也是闪过阵阵惊慌。 赵馨予见状,连忙收住招数,向后退出几步。 拭了一下脸上的汗珠,黎影儿微笑道:“赵姑娘进步神速,如此的胆识与武艺,可以出师了……” 赵馨予淡淡一笑:“前面十余招,你有意相让,我,我是很清楚的……” 接下来,姐妹俩再放慢速度,再次仔细拆解了一遍。 拆解完毕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这几天,咱姐妹俩齐心协力,在招数架势上,还是有点收获的。目前,单论招法,也只能先练到这一步了。至于功力方面嘛,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是需要此后日积月累的了。由此看来,这明面上的功夫,也就到此为止了?” 黎影儿点了点头:“是啊,如果在此耽搁太久,以后,那破案缉凶的难度,只怕是越来越大。嗯,看来是先休息一夜,明早再定行止?” “嗯,在这几天里,在这里,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嗯,今夜里,先冷静一下……”赵馨予回应着。 做出决定之后,两人依然各自歇息去了。 当天夜里,一想到再过几个时辰,就要离开这深山旧庵了,赵馨予倒是难以入眠了:这几天里,明面上,我们是在练武。不过,有时候,我也会闪过这样的念头:魏基立那家伙,或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师婆,就闯到这里来,那又如何呢? 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大呢? 由此看来,如此“守株待兔”,还真是不能再指望的了。 “可以出师了”?黎家妹子的这句话,似乎倒是暗藏玄机啊! 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她的意思是,我的武艺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可以应付以后可能出现的各种征战搏杀了。 然而,似乎也可以这样理解,对于破案缉凶这件事情来说,目前一切准备就绪,可以整装待发、出发破案了。 这样的一层意思,似乎更符合我的心意。 现如今整装待发之际,我的心里,一直隐隐地觉得,总像缺少了些什么?除了前路漫漫、吉凶难定、胜负难料之外,还缺少某种仪式感吧?是啊,当年诸葛丞相出师北伐之前,也在朝堂之上,给后主上了一道《出师表》,给人以某种师出有名、堂堂正正的感觉。当然,也就此给后人留下了一道名垂千古的《出师表》。 对于我来说,如今后主已然成了阶下囚,我就算再有心,那道“出师表”也就无从谈起了。 不过,另辟蹊径的可能性,多半还是会有的吧? 嗯,当初先太师祖赵云赵将军单骑救主,所救下的那个男婴,也就是如今的蜀汉后主刘禅。而现如今,我奉这位已然沦为阶下囚的后主之命,所要做的这件事情,倒也是不那么容易做得到的。 由此看来,赵云赵子龙将军,隐隐就像其中的一根红线。当然,子龙将军早已不在世间,作为后辈,我是无缘去聆听他的教诲了。 在这儿,我们所耽搁的这几天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那说得出口的理由,就是,打铁先得自身硬,因此,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要先练好功夫,才能多几分把握。 然而,实际上,我总觉得,总像是少了一个什么环节?于是,就有点不踏实、不对劲? 直到那一刻,黎家妹子说出了“出师”这个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仪式,还是很有必要的。想想也是,现如今,我们势单力薄,要想有所作为,还是极为艰难的。也就是说,我们的胜算,着实不大。为此,找到一根支柱,那精神上的支柱,就很有必要! 那么,此时此刻,这跟支柱,又在哪儿呢? 以前,少不经事,总喜欢在心里指点江山。现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世事艰难,出行不易。 这几天里,苦练功夫的时候,尽管很辛苦,挥汗如雨的。不过,心里却是很充实,也很踏实。因为,这样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把控。 那么,那种心中没底的感觉,又从何而来呢?说到底,我们一直是在后方,没有经历过硝烟烽火的磨练。 “纸上谈兵”,应该就包含着这一层意思吧? 又或许,这只是因为,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是啊,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再重温一下“出师表”中的句子:“先帝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既然后主已经举白旗,连“天下三分”都说不上了啊!社稷已经沦亡,我们的处境,也就越发地艰难起来了。甚至,已经是到了绝境! 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了,又该如何绝处逢生呢? 其实,这几天,不经意间,我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就是在这儿,也是很不错的吧?外面,外面的那一切,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只是,再冷静一想,正因为没有希望,我们才更应该行动起来,看看能不能再造出一线希望来。幻想的影子破灭之后,我们才是最清醒的。 于是,经过几天的思忖,对于下一步,我们的抉择,才是最为关键的。当越来越多的人都放弃了的时候,你的执着与坚持,就自有一番振聋发聩之处!因为,你已经超越了一时的是非成败。 浴火重生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是啊,选择放弃,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了。当初,只要不去面见后主,就不会有如今的千辛万苦了。只是,如果没有这千辛万苦,此时此刻,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哦,那一年,我也曾想着去找寻一下赵将军的墓地,却没能找到。 那么,这一次呢? 第102章 按图索骥 先祖雄风,足以让后辈仰慕、敬仰与缅怀。 仔细想来,赵子龙赵云将军,曾经两次救下蜀汉后主。 血战长坂坡的那一次,子龙将军七进七出,单骑救主,如此佳话,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而另一次呢,则是横江截阿斗了:那孙夫人本来打算把后主带回东吴去的。只是,在我们蜀汉一方看来,孙夫人如果一去不复返,那该怎么办呢?于是,子龙将军冒着冲犯主母之嫌,在那船上,明确提出:孙夫人回东吴奔丧或省亲什么的,大可自便;至于幼主嘛,一定是要留下的。 这样说来,我这次奉命缉凶,倒有点第三次的感觉了? 确实,如果真能够找到那个失职或渎职的将领,如果这能够捉住那个妖言惑主的师婆,后主也就不用背那么多那么重的黑锅,形象就会更为正面一点、好看一点。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某种“救主”吧?遥想当年,先帝有三顾丞相于草庐之中的佳话,现如今,社稷易主之际,我们三救后主于危难之中,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先太叔祖已然作古,而这第三次“出征”,就只能是落在子龙将军后裔的身上了。 如此说来,为何不先去寻找一下赵云将军的墓地,万一他的英灵,对此行有所护佑呢?是啊,前两次搭救后主的,一直都是他…… 次日清晨,赵馨予这样说道:“黎家妹子,对于这赵云将军的墓地,你,你有所了解吧?” 那黎影儿暗自思忖道:此行任重而道远,我们的赵姑娘,尽管此前一向自信、要强,此刻也不免几分忐忑了。当然,反正现在也是茫无头绪的,去找一找又何妨呢? 于是,她淡淡一笑,回应道:“赵姑娘,这一次,你还真是问对人了。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听人说,那赵云墓,就在大邑县一带,距离我们这儿,也就是百里左右……” 一听之下,赵馨予甚是惭愧:以前,曾经有过一次定军山之行,由于不太顺路,就没能找到赵云墓。此刻想来,由于当时就在那魏基立身边,对于能不能找到赵云墓,自己并没有多少执念。于是,抱着这种可有可无的心态,我跟这位先太叔祖的墓地,就只能是失之交臂了。 此后的几年时间里,一次次的歧路彷徨,就更没有心思去找寻先祖的墓地了。而现在,多半也只是因为,此行艰难异常,自己也没有多大把握,才想着去走一趟。 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有点“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的嫌疑了。当然,只要我是诚心的,此行也不算太晚;再说,子龙将军一生光风霁月,先人后己,对于一个后辈,也不至于就那么小心眼吧? “哦,是这样,嗯,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吧?”这一刻,对于黎影儿,赵馨予随即换上了一种征询的语气。 对于赵馨予的那点心事,黎影儿似乎倒不怎么察觉、了然于心,她想得更多的,倒是,最好先离开这儿,到一个相对陌生一点的地方去。这一带地方,太过偏僻、幽静、冷清,简直有点儿单调而烦闷了。 考虑到此行关系重大,一路上,赵馨予和黎影儿,戒备森严,走走停停的,以防被人盯梢。这样一来,一百来里路,居然耗时两天多。 到了第三天上午,先是打听一番,确信之后,置办些许香烛酒水之后,两人来到了大邑城东的银屏山下,抬眼就见到了一处庙堂模样的建筑。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之后,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到得近处,只见大门一侧立有一块石碑,上书“敕葬赵云于银屏山之东,建立庙堂,四时享祭”十余个隶体大字。至此,赵馨予最终确信,这里就是赵云将军的埋骨之处了。 两人穿过木结构的四合院,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墓前。 细看之时,只见那墓塚,大小若山丘,依山而建,气势雄伟。四周砌有石墙,古柏森森。墓碑上刻有“汉顺平侯赵云墓”七个篆体大字。而墓碑两侧,刻有一幅对联: 赤胆永佑江原父老, 忠魂犹壮蜀汉山河。 凝神片刻之后,两人点燃香烛,摆好祭品、酒水,赵馨予拜倒于墓碑之前,暗自祝祷道: 太叔祖忠魂英灵在上,请受后辈馨予此拜。 近日社稷易主,汉祚衰颓。值此狂澜于既倒之际,先祖雄风,尤为可贵。后主昏庸,误国至此。馨予驽钝,自不足以力挽乾坤,然先帝遗诏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每念及此,则幡然受教。今奉后主口谕,破案缉凶。此行艰难险阻,吉凶难料。万望先祖英灵,护佑一二。行程匆匆,礼数难全。残香薄酌,伏惟尚飨! 一旁的黎影儿,眼见赵馨予如此虔诚,深受感动,也拜倒在偏南一侧。 祭奠完毕之后,两人席地而坐,分吃祭品。 酒足饭饱之后,稍息片刻,两人就瞻仰起墓前的祠庙来。 坐在偏南一处的墙角边,黎影儿这样说道:“自小,赵子龙将军的英名,我就时有所闻。如今看那塑像,果然是丰神俊朗,豪气云天……” 赵馨予淡淡一笑:“黎家妹子,首先是赵云将军人长得帅气逼人,那塑像,才会如此打动你吧?” 黎家妹子倒也不加掩饰,这样回应道:“赵将军的帅气与武艺,一向是有口皆碑的。说句大实话,如果能够早生几十年,近距离看上赵将军几眼,再跟他说上几句话,我也就不会再去奢求什么了……” 这黎影儿来自边陲,一向不屑于扭捏作态,因此,她的这几句话,虽说直白了些,倒也是真情流露。 对此,赵馨予甚是欣慰,就这样打趣道:“如此说来,我们的林荣林大哥,也是有所不如了?” 黎影儿哈哈一笑:“岂止是林大哥,就是你的那位韩昭韩将军,在我看来,未必就及得上赵云将军的百分之一!” 这种说法,或许有夸大其词之嫌,然而,正当想着如何出言反驳之际,赵馨予却是心头一愣:我们这些后辈,凭什么跟赵云将军这些前辈相比?那些拜将封侯的事迹,或许还只是表面,单说那长坂坡单骑救主,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我们敬仰前人,未必就是匍匐于先人脚下,而是,要以先辈的英姿雄风激励、鞭策自己,做出一些像点样子的事情来! 真正的丰碑,从来都是树立在世人心里的。 不妄自菲薄,有助于我们奋发图强,建功立业。不夜郎自大,有助于我们认清自己,审时度势,留下属于自己的篇章…… “黎家妹子所言甚是,”赵馨予如此回应道,“只要一想起子龙将军,我们,我们就会增强信心,力争不负后主的重托。” 她的这句回复,倒是不卑不亢。 再过片刻,只听黎影儿这样说道:“和缉凶破案相关的事情,是不是就此着手了呢?” 思忖片刻之后,赵馨予这样回应道:“黎家妹子,这些事情,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行动之中吗?” “赵姑娘,你,你也想着要守株待兔?”黎影儿迟疑道。 赵馨予微微一笑:“如果,如果这一带真的有兔子,守候一些时日,也未尝不可吧?” 黎影儿乍一听,觉得这句话颇有玄机,随即又这样想:有些人,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在此处逗留两三天,又未尝不可呢? “嗯,这样也好,那就先暂住几天吧?”黎影儿这样回应道。 商议一阵子之后,两人决定先行离开,到附近闲逛一番。 走出数丈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黎家妹子,到目前为止,对于这缉凶破案,你还有另外的线索吗?” 黎影儿露出一丝讪笑:“赵姑娘啊,这缉凶破案的事情,我也是前些天才听你说的,我还能够有什么线索呢?” 点了点头之后,赵馨予接着说道:“既然都没有什么线索,也就不急着离开此地吧?” “有些事情,光靠蛮干,还是不行的……”黎影儿试着这样说道。 “是啊,这侦破什么的,需要有灵感……”赵馨予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啊,当年的赤壁之战,就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说法,如果说,最终决定用火攻,体现了决策者的智慧,那么,那借来的东风,就有着某种天意的意味了……” “这天意嘛,虽说是玄妙莫测,难以捉摸,不过呢,也还是需要当事人去把握的。所谓的天时地利,对于对阵的双方,应该是对等的吧?” 两人一边慢慢地行走着,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着。 半个多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峭壁前。 说起悬崖峭壁,不少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高耸入云,难以攀援,隐隐有某种压迫之感。不过,这一刻,对于赵馨予和黎影儿来说,这也仅仅意味着“游人止步”,更何况,她们此行,并不以翻山越岭为目的。 于是,随意观看了一阵之后,两人就在山崖边的一处石壁旁,坐了下来。 一时半会儿之间,赵馨予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暗自寻思道:这一刻,此情此景,真的不知要从何说起了?不过,此行的第一个目的,总算是达到了。先是找到太叔祖的墓地,然后烧香祭奠,这个夙愿,如今总算了结了。我还记得,当初离开家乡的时候,就涌上了这个夙愿。 这人世间的事情嘛,说得简单一点,其实也就是,心中有所想,然后就许下一个心愿,接着就“按图索骥”,行动起来,力争如愿以偿。 按照这种思路来为人处世、安身立命,也是不错的吧? 至少,有方向,有目的,有行动,不至于就像那没头的苍蝇。 当初,那位魏家少将军也说起过,他官名“基立”中的“基”字,最初就写作“按图索骥”中的“骥”字!这两个读音相近的字,到底哪个更好一些呢? 此刻想来,建立起万世不变的基业:这个立意,着实要高远一点。只是,在人世间,多的是沧桑变迁,要说“万世不变”,倒更像是在说梦话,说酒话了。能够将心中所想,变成现实的,也不算太多吧? 至于我本人,到了这一刻,所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就有点“按图索骥”的意味呢?这个思路,值得好好琢磨一番。 找到一张“图”,然后,再去寻找一个名叫“魏基立”的家伙。因为,他涉嫌玩忽职守,葬送宗庙社稷。 这个思路,确实不错啊! 只是,现如今,“图”在哪儿,“骥”又在哪儿呢? 到目前为止,这破案辑凶之事,依然处于“纸上谈兵”这样一个阶段? 能够纸上谈兵,其实也不错了。至少,已经开始“谈”了,不是那种茫无头绪、无所事事的阶段了。 其实,最近这十多天,也不至于就是一无所获吧?自受命以来,我先是顺利地返回了川蜀,找到了黎家妹子。接下来,又在武艺上下了不少功夫。这几天,前来找寻这先祖墓,也已经找到了! 从这个角度看,值得肯定之处,还是颇有一些的。 当然,不足之处,依然就是,心中所想的那两个嫌疑人,还不曾露面!这种情形,确实有点犯难了。 以前,也听人说“茫茫人海”,此刻想来,这种说法,倒也不乏形象生动之处。甚至,深有同感之际,我都想为之击节叫好了。 只是,如此生动传神的一个词语,何尝不是某种揶揄呢?我是因为找不到意想之中的那个人,才会这样想的。 当然,这种情形,应该会有所改变的吧?我,我们在行动,我们一直都在积极行动着…… 暮春时节,人容易犯困,再加上出行之前,两人又喝了一点酒水,于是,这样一个暮春的午后,闲坐了一阵子之后,两人先是觉得眼皮子直打架,再过了一些时候,就是呵欠连连了。随着那倦意上涌,迷迷糊糊之中,两人渐渐步入了梦乡…… 第103章 来者何人 梦境与现实,究竟隔着一些什么呢?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赵馨予只觉得,自己的脸颊上,湿意肆意,似乎正有水珠在流动着。 下意识地用掌心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还真的触碰到了水滴。 赵馨予心头一震,连忙睁开了双眼。 “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就飘散在四周,回响在耳边。 “哦,下雨了……”暗叫一声之后,她揉了揉眼睛,定睛细看起来。 时近傍晚,光线还不至于太暗淡,她看清楚了:确实,是下雨了。 雨点不算太大,雨势也不算太急,一时也感受不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过,赵馨予心里很清楚,这一时节的雨水,多半就是这样的:先是断断续续地下一阵子,相当于提醒你,要作好准备。再过一些时候,那豆大的雨点,就会毫不客气地,倾泻而下了。 “哦,先找个地方,暂且避一下……”这样想着,她转头望向一旁的黎影儿。 黎家妹子正睁大眼睛,静静的看着她。 “好吧,先躲一下雨吧……”这样说着,赵馨予站起身来。 “是啊,说不定会有大雨……”黎影儿附和着,也站了起来。 两人并不急着往回走,而是圆睁着自己的那这双眼,四处搜寻着,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遮风挡雨之处。因为,那返回之路,也不会太短。 这一次,她们还真的押对了:刚刚在石壁偏西一侧找了一个小山洞,那大雨,已然是倾泻如注。 整了整鬓边的秀发,赵馨予一时倒有点暗自庆幸起来:如果刚才忙着往回跑的话,最多也就是跑出了半里路。而这么大的雨,没个遮挡之处,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会淋了个落汤鸡…… 雨势迅猛,原本已然渐渐暗下去的天幕,当你凝视着豆大的雨点之时,分明还能够感受到那丝丝透亮。 而不时刮起了阵阵大风,将那些长草、灌木,吹得东歪西倒的。甚至,那随风而来的雨点,敲得那石壁刷刷作响。 定了定神之后,赵馨予讪笑道:“黎家妹子,本来,我只是想,想出来透透气的。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一场大雨,这,这可是连累你了……” 黎影儿淡淡一笑:“赵姑娘,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果不出来,哪能睡得如此一个好觉呢?” 眼见对方如此苦中作乐,赵馨予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思忖片刻之后,凝视着那雨点织成的雨幕,她这样说道:“嗯,刚才若不是感觉到水珠在流淌,我说不定还能再休息半个时辰。哦,这一刻,也不知在那堂庙里,会是怎样了?” “那儿也正下着雨吧,”黎影儿接过话语,“不过,如果是在室内,这一刻,我们的心情,或许会更平静些……” “嗯,倒也是。”赵馨予缓缓地说道,“若是在平时,对于屋子的好处,我们的体会,有时也没多深。现如今下大雨了,这才意识到,头上没有一片瓦,确实难熬。” “嗯,想来也是,这一个‘家字,上面就是一个宝盖头,就像那屋顶。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黎影儿回应着。 原本,两人也想着要说点贴近现实的话语的,只是,话到嘴边,又隐隐地觉得,那些话语,似乎有点经不起推敲。于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里,两人说起话来,依然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两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想轻易开口了。 眨了眨眼之后,赵馨予暗自寻思道:其实,在内心深处,我有某种预感,总是觉得,就在那堂庙里,会有一些事情,正在上演。 只是,细想之下,又会觉得,自己可没长着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凭什么就可以如此肯定呢? 是啊,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寻找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总该有点端倪了吧?嗯,特别是,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了,如此巨变的天气,对应到尘世间的事情,会不会就意味着某种转机呢? 在这样一大片天地之间,除了风雨、夜幕,似乎就只剩下我和黎家妹子了。然而,越是深感到孤零零的,就越要树立起信心。 是啊,不曾耳闻目睹的那一切,都不妨张开那想象的翅膀,好好地推演一番的。那一句“喜出望外”,又是什么意思呢?其实,那一种“喜”,你也是想过的,只不过,由于太过特殊,太过离奇,你就会隐隐地觉得,这是不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是啊,即便是“望外”,也是你灵魂深处最深切的渴望,只不过,你不曾好好地正视它而已。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如果连一点美梦都不敢做,又如何熬得下去,支撑得到底呢? 如今,夜幕依然把整个天地,罩了个严严实实。半天多的时间过去了,那个堂庙里,出现某些人,上演某件事情,也不是就不可能。嗯,这场大雨,也下了近半个时辰了。如果再过一顿饭时间,当我和黎家妹子返回之时,说不定就会有另一番光景。 在离开庙堂之前,在先太叔祖墓前,我的那一番祝祷,是不是有点像“出师表”呢?只是,在当时,我并没有把那些字句写下来。 仔细想来,人,总是要在希望中活着的…… “嗯,赵姑娘,”也不知是又过了多久,黎影儿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雨,雨停了,是不是……” 赵馨予体会得到,对方是在提醒自己,是走是留,也该做出决定了。 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赵馨予回应道:“是啊,雨停了,也该回去了……” 黎影儿自然听得懂,所谓“回去”,就是回到“汉顺平侯赵云庙堂”去。 “这‘顺平侯’,颇有深意啊!”黎影儿边走边说道,“既顺利又平安,细想一下,真不错啊!” 赵馨予迈出一大步之后,顺势说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平’字,更是有点平天下的意味。” “管它是什么意思,先平安返回再说。” “是啊,如果能够平安返回,”赵馨予接过话语,“也算是不枉这一趟了……” 就这样,两人边走边闲聊着。 其实,这返回的路,还算不错的。大雨过后的天光,颇为透亮,走起路来不至于漆黑一片。而且,遥远的天边,除了隐隐的雷声,有点吓人之外,那不时升腾着的闪电,倒有点像路灯了。 于是,再过半个时辰,那堂庙也就隐隐在望了。 此前,对于预感、灵感之类的话题,两人也不时会说起,只是,由于没有办法实证,因此,那些话语难免有点不着边际、云里雾里的。 然而,在这一刻,堂庙近在眼前之际,两人按了按别在腰间的短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是啊,以前懵懂无知,以至于错失良机。 此时此刻,既然是身兼重任,前景难料,就不可能再是那种心不在焉、漫不经心的样子了。 就在踏入大门口的那一瞬间,赵馨予心头一震:大殿前,烛影摇曳!而那样的烛光,尽管亮度有限,也堪堪照亮了那半个庙堂。 此时又是山雨欲来,风中的烛火,摇曳不定的,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两人出门之前,堂前屋后,再三搜寻过,并没有另外的人。 而且,自己是大白天出去的,并没有在室内点蜡烛。 也就是说,这烛火,是刚点燃不久的。 两人自然知道,在离开之后到返回之前,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另有外人,点上几支蜡烛,绰绰有余。 只是,谁有那么多闲情,到此点蜡烛呢? 因此,赵馨予和黎影儿真正关心的,就是,来者何人?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匍匐着身子,悄悄潜入庙堂偏南一侧的一处暗角,睁大眼睛,只为一探究竟。 有人,真的有人! 这整个堂庙,如果把大门之内、殿门之前的空地,也算上去,甚是宽敞。也正因为如此,庙堂里赵云塑像前的那个人,大概是过于专注了吧,并没有觉察到,她的背后,不多远的暗角,已然多了两个人。 凝视着那背影,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此人站在塑像之前,背对着我们。这样一来,我和黎家妹子所能看到的,自然就是一个背影了。 从这暗角看上去,她那长发正披散着。那,还真是长发,都快要飘到腰间了。不过,尽管是这样,也不难看出,相比于常人,她身材颇为高挑,婀娜之中犹带着些许刚健、勇武。 大胆地设想一下,这应该是一个大美人吧? 在大多数情况之下,造物主也是颇为慷慨的,那些身形高挑者,面容脸颊什么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此时此刻,我所要关心的,自然不是她的容颜。 而是,在此之前,我似乎没有亲眼见过她,那么,她会是谁呢?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当务之急,我是不是先要弄清她的来意呢? 身份与来意,都很重要,人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黎影儿。 目光对接之际,只见黎影儿的几个手指动了几下,稍稍向下压着。 赵馨予心领神会:此人来路不明,我们还是要稳住阵脚,静观其变为妙。 对方只是一个人,我方则是两个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次见到黎家妹子之后,有时候,我免不了会这样想,说是要缉拿凶犯,只是,茫茫人海,人家的脸上又不曾刺有字迹,又该到哪儿去找人呢?如果一直都找不到人,所有的计划、想象、设想,都将会落空。 于是,离开这堂庙之后,我并不急着返回。 我是这样想的,时间足够多的话,才有可能出现一些人,继而再上演某些事情。反正,这种事情,急不得的。 说得消沉一点,我迟迟不想返回,其实是在担心,回来太早,一切依旧。如果都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新景象,我难免会失望的。 那种时候,希望之火,还真像那萤烛之光了,缥缈闪烁不定的。 是啊,临出门之前,我就开这样想了,这个地方,也是值得驻足的。 因为,这是决定“出师”之后的一个重要的站点! 而从打鱼捞虾的角度看,这地方,也就是那撒网之处了。 这几个时辰,一直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返回之后,就可以收网了吧? 是啊,在下雨之前,我们放下心来,好好地歇息了好些时候。因为,在那种时候,我们心无挂碍了,真正放得开了。 至于那些雨水,更像是某种信号。那是在提醒我们,精神好了,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去看看了,看看是不是该收网了? 人的灵感,有时候,是无法解释的。 最初,我只是觉得,最好先到赵云将军的堂庙看一下,相当于先上一道“出师表”。于是,关键的第一步,就这样迈开了。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这个由头,会有如今的这一刻吗?灵感,不需要理由,也没必要解释!当然,更为真实的情形,其实在在于,每个人的心理,都是极为复杂微妙的,各种各样的念头、思绪,就像那一团团乱麻,缠绕在一起,你想得太多了,甚至就会怀疑起先前的灵感来! 走向了灵感的反面,再做起事情来,就会觉得别扭、生硬,就找不到那种顺顺溜溜的感觉!感觉不对劲,多半也就难以成事了。 哦,再说得简单一点,正路只有一条,至于那些歧途嘛,数不胜数,多的是!因此,看准了的,就不要轻易放弃。 这个人,不期而至的这个人,究竟会带来什么呢?似乎,现如今这一刻,她也在想着某些心事? 这样想着,朝黎影儿点了点头之后,她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 也就在这一刻,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赵将军,你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这一幕吧?” 第104章 狭路相逢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霎时,赵馨予的心口,像是给钢针猛刺了一下:此人到底是谁呢?此时此刻,她所说的“赵将军”,应该就是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了吧?先祖过世已然有三十多年了,如今,她对着先祖的塑像,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然而,赵馨予毕竟已是久经风雨之人了,这一刻,无论再怎么惊疑不定、惊愕不已,她依然能够沉住气,不至于叫出声来了。如今她所要做的,首先是静听其言,然后静观其变。 “赵大将军,”只听那人继续说道,“说起你的赤胆忠心,武艺超群,小女子一向都是蛮佩服的!只是,或许,直到今天,你所救下的那位幼主,会如此的不成器,不争气,你若泉下有知,得知他竟然会是一个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的昏君,又作何感想呢?哦,你是不是有点后悔了呢?就算你真的悔恨不已,又哪里去找那后悔药呢?赵将军,你,你也不要怪小女子出言不逊。要怪的话,先要怪自己有眼无珠,当初就跟错了人。那位自称皇叔的刘备刘玄德,真的就值得你舍命追随吗?嗯,不值,不值得,连我都要为你感到惋惜……” “住口——”赵馨予忠于先帝,忍不住要呵斥起来。 然而,就在那两个字冲口而出之际,她只觉得自己的上下两片嘴唇一紧,就像那激流被大堤堵住一般,于是,由于气流受到阻碍,那两个字最终没能够说出口。 不用说,这是由于一旁的黎影儿,眼见不妙,及时伸出手掌,堵住了她的嘴唇。 暗叫一声“惭愧”之后,对着黎影儿,赵馨予满心感激,默默地点了点头。 “赵将军,当年,在那长坂坡上,你将幼主藏于护心镜里,单骑闯阵。如此的胆气与勇武,”只听那人接着说道,“世所罕见!仔细想来,先祖吕布,勉强也能与你争锋。然而,类似的情况之下,先祖未能怀抱女儿,杀出重围。而你呢,却闯关成功,将幼主交到了他父亲手中!如此说来,岂不是把先祖比下去了?先祖吕布勇冠当世,那是为世人所公认的。然而,自从你七进七出长坂坡的事迹,传扬开去,先祖泉下有知,真的就咽得下这口气吗?在那些喜欢说嘴的人看来,汉末第一勇将的名头,是不是要拱手送给你了?呸——” 赵馨予心头一惊:此人自称是吕布的后裔,心胸却不怎么样吧?吕布勇冠当世,既然已经为时人所公认,你还想怎样? 然而,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吕将军在冲阵突围方面,略显不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你难道还能够将二人活转来,然后,再布下重围,让这两位将军重新比试一下? 在我看来,先太叔祖在突围冲阵方面稍胜一筹,也不足为奇:因为,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之下,他除了殊死一搏,别无选择!由此也不难想象,武力也不是万能的,一个人如果不能以忠义为先,面对着千军万马,纵然是神功盖世,也是无济于事的…… “赵将军,”只听那人接着说道,“若说,如果你只是单骑救主,抢了先祖的风头,小女子勉强也可以付之一笑,不跟那些庸人一般见识。只是,一想起那刘皇叔,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要笼络人心,却要装出一副以民为本、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哼,就是到了撒手尘寰之际,也还要‘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一番。欺世盗名,哼,总想着千秋万代,我,我偏偏要你过不了三代……” “是你,原来是你!”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那位自称小女子的话语。 “你,你是谁?”那自称吕布后人的“小女子”吃惊不小,随着那诧异的声音,她转过身来。 与此同时,惊愕万状的,还有潜伏于暗角的赵馨予。 因为,这一刻,无论是听力还是目力之所及,她都能够确认,如此仗义执言的,正是那久违了的孙姑娘! 更何况,这孙姑娘就像一阵风似的,倏忽而至,自己真的没有看清,从什么时候起,堂庙里又多出了一个人! 不过,惊愕归惊愕,在这一刻,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贸然露面! “我是谁,”那孙姑娘淡淡一笑,“也不那么重要吧?这位姑娘既然开了头,民女情急之下,贸然开口,甚是不妥。哦,你既然自称吕将军的后人,那自是不同凡响之辈了!既然如此,有些话语,还望赐教一二,以解民女心中疑惑……” 孙姑娘的这番话,绵里藏针,说穿了,就是要对方继续往下说。 这一点,更是赵馨予所急于知晓的。 那吕氏后人倒也不动怒,而是用一种颇为自得的语气,这样说道:“此前,本人的话语,只能说是语无伦次,杂乱无章的。哦,也不知芳驾所急于知晓的,是何事端?” 听这语气,她倒是打算有话直说,有问必答了。 “哦,是这样的,”那孙姑娘语气平静,淡淡地说道,“对于这蜀汉的败亡,民女也是略有所闻。听说是这样的,那蜀汉后主,也曾听信一个什么师婆的话语,不理国政,甚至,还听任险关撤防。这,这样的事情,民女甚是不解,还望尊驾分说一二……” 赵馨予听得出来,为了弄清真相,更是为了先稳住对方,孙姑娘尽量克制住自己,用了一种颇为客气的征询的语气。 “哈哈哈哈——”那吕氏后人一阵狂笑。 那声音,既凄厉而又犀利,犹如鬼魅一般,甚至,连那烛火也被震得摇晃不定起来。 那孙姑娘惊惶不已,除了静静地打量着对方,一时半会儿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此时此刻,躲在暗角处的赵馨予,那一脸的惊愕,只怕未必就输给孙姑娘了。那一瞬间,她思绪如潮涌:这位吕氏后人,为什么会如此狂笑呢?此前,她倒是很正常的啊!世上诚然有那“惊喜若狂”的说法,只是,如此强烈的反差,又从何而来呢? 好在,好在孙姑娘已然代替自己,问出了那疑惑。接下来,就看这吕氏后人肯不肯直言了。 静默与期待,似乎就凝固在那狂笑声之中了。 笑声由大渐小,赵馨予的那颗心,也在向上提着。她屏住呼吸,凝神静听着,生怕遗漏了某些至为紧要的话语。 “哦,你既然自称民女,”还好,那吕氏后人总算开口了,“怎么也关心起这种社稷宗庙的事情来了呢?不过,放心吧,即使你不问,我也是要分说一二的。这些话语,我憋在心头,好些时日了。要不是你的到来,我,我就只能对着那塑像说了。仔细想来,人还真有着那种一吐为快的心思。哦,是这样的……”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她要说什么姑且不论,那种急欲一吐为快的想法,倒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不是吗?有时候,由于身边没有旁人,当事人都要自言自语一番。 当然,这也未必就是因为藏不住话,而是,某些事情过于极端或强烈,如果不宣泄、倾吐一番,只怕那心口就要炸裂了。 还有一种情况,由于实在无人分说,就只能借酒后狂吐真言,抑或是诉诸笔端之类的了。 当然,能够如此让人把控不住的,自然绝非等闲小事…… “那一段时间,”那吕氏后人缓缓说道,“我也曾听说,那后主甚是昏庸,不理朝政,不过,对于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倒是趋之若鹜。 这样一来,老身就化身为一位师婆,买通那奸臣黄皓之后,就大模大样地来到了那后主身边。这位后主啊,还真让人鄙夷,明明对方已经大起人马,兵分两路,前来犯境了。他不思御敌也罢了,还说什么‘如之奈何’;既然是这样,老身索性就成全他,胡诌起‘陛下欣乐太平,何为求问他事?数年之后,魏国疆土亦归陛下矣’,这话说得太大了些吧?惊觉之下,我就屏住呼吸,径直盯着他,生怕让他发觉。这欺君之罪,若是坐实了,那可是要杀头掉脑袋的啊! 紧接着,由于担心他看出破绽,我索性装神弄鬼,昏倒在地上。好半晌之后,老身苏醒过来了!只见他龙颜大悦,紧接着就大加赏赐起来。如此厚重的赏赐,我就是做梦也要笑出声来了。 以后的事情,你大概也知悉一二了吧。曹魏大军真正到来之时,后主就想起来了,要再宣召我。 老身道术有限,这点自知之明,也还是有的:早在宣召之前,我就脚底擦油,溜之大吉了。 嗯,换作别人,也是会这样的,人说‘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眼见城破在即,老身再不走,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原来,原来如此……”,赵馨予只觉得,心中的那团怒火,瞬间就要把整个心田都烧焦了。“如若不将你绳之以法,我有何面目,再立于这天地之间!”她心下切齿不已。 然而,她毕竟还有着遇事冷静的一面,她隐隐地觉得,时机未到,不宜轻易露面。再说,有些疑点,尚未完全揭开。而且,孙姑娘就在一旁,敌友难料,还是先观望一下,隐忍为好。 现如今,事情的蹊跷之处还在于,就在这堂庙里,另有这位孙姑娘,再替自己“出头”? 这一刻,赵馨予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以稳住自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倒有点像“局外人”了?是啊,要说“冲突”,从表面上,似乎也只是在场上那两个人之间?是啊,吕氏后人也好,孙姑娘也罢,她们多半是要争出个是非高下来的! 要不然,孙姑娘为什么要出头呢? 孙姑娘后至,如果吕氏后人所说的,与自己心中所想的差不多,她确实没必要上前据理力争吧? 看热闹,看别人表演,听别人自说自话,不是更容易吗? 如此说来,孙姑娘倒是偏向于我们蜀汉一方的啊!而此前,我倒是把她列为一个重要的嫌疑人了。这,这确实有点不应该。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某种猜测、一点想法,并没有公之于众,对孙姑娘本人,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再说,真相大白之前,有所怀疑,也是很正常的嘛。 是啊,此前我已经确信,孙姑娘来自东吴,即便做不成朋友,似乎也不至于交恶,反目成仇吧? 既然孙姑娘没有作案的动机和理由,我为什么还要怀疑她呢? 这主要就是因为,她太神秘了,而且,一直都不买我的账,软硬不吃的,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的思路,确实存在某些问题。 不过,我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让她蒙受不白之冤。 孙姑娘,这一次,你的出现,很及时,也很有必要。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吕氏后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如此说来,我和黎家妹子到外面去,倒是有点先见之明了? 当然,我们一直留在这儿的话,也有可能会遇到这吕氏后人。不过,在那种情况之下,她未必就会“不打自招”吧? 只因为此处甚是偏僻,确信无人了,她才会如此“自言自语”,急于宣泄一番的。而如果是有心要问,她性子倔强的话,倒是不一定肯说出来的? 巧合的是,孙姑娘也赶来了。对于那些疑点,孙姑娘想知晓,我们更想弄个清楚明白。单从这个角度看,孙姑娘就是我们的同路人了。 孙姑娘与这吕氏后人之间,机缘巧合之下,如今已然是狭路相逢…… “哦,原来是这样的!”只听那孙姑娘这样说道,“首先,感谢你,为我解开了心头的一大悬疑。哦,请恕民女驽钝,直到此刻,有一事,民女一直没能索解……” 第105章 这样的一笔账 有些话语,注定藏不住。 那一刻,赵馨予暗自思忖道:若是孙姑娘再能套出一点话语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心念及此,凝神竖耳,谛听起来。 果然,只听那吕氏后人开言道:“芳驾但有所惑,不妨直言……” 赵馨予心头一怔:此人如此开口,是有恃无恐呢,还是另有所求? 只听那孙姑娘如此说道:“此前,按尊驾所言,你可谓是吕布吕奉先将军的后裔。对于赵子龙将军长坂坡单骑救主的做法,你有点不以为然。嗯,我们都是女儿身,对这闯阵突围之类的事情,既不曾目睹,确实也不便于妄下结论。在你看来,赵将军此举,有意无意之中,就抢了令先祖的风头。一个人,多半也习惯于以先祖为荣。于是,你到赵将军塑像之前,分说、宣泄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就算你对赵将军有所微词,也不至于就此妖言蛊惑后主,以至于酿成蜀汉宗庙沦于敌手的悲剧吧?” 这番话,真的说到赵馨予心坎上了:两个武将之间的那点虚名,又那么久了,有必要那么耿耿于怀吗? 那吕氏后人哈哈一笑:“尊驾大概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吧?当年,吕将军兵败被俘,本来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请问,是谁从中作梗呢? 霎时,堂庙里一阵近乎窒息的寂静。甚至,连轻风吹过烛火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自然,这是由于,孙姑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阵凉意,掠过了赵馨予心间:孙姑娘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呢?这,这多半只是因为,她也和我一样,她是站在刘皇叔一边的。到了这一刻,就觉得难以措辞了。 遥想当初,吕布于白门楼受擒之后,曾经把希望寄托在刘皇叔身上,希望刘皇叔能够为他说点好话。当时,刘皇叔是点了点头。 然而,当曹操上楼之后,吕布对以“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曹操一时迟疑,就征询皇叔的意见,问了句“何如”。皇叔这样回应:“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 曹操霎时醒悟过来,就此下令将吕布缢死。 平心而论,刘皇叔的这番话语,确实有点落井下石之嫌。 然而,从根本上说,这也是吕布咎由自取:如果没有此前那些反复无常的劣迹,一直为世人所诟病,曹操就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痛下杀手吗?那“三姓家奴”,也不是白叫的吧?再说,皇叔也只是提醒了一下,最终的决定权,依然在曹操手上。 而且, 曹操如果真的要杀一个人,有必要去征求别人的意见吗? 而这位吕氏后人,由此而记恨于心,处心积虑之下,最终找了个机会,对皇叔的后人,实施了报复。 真想不到,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积怨…… “哦,尊驾的意思是,”只听那孙姑娘开口道,“所谓父债子偿,刘皇叔既然已经过世,这样的一笔旧账,就要算到后主头上了?” “哈哈哈哈——”那吕氏后人又是狂笑不已,“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老身此举,也无可厚非吧?” 赵馨予心头一凛,寒意彻骨:此前,我也曾怀疑,这位吕氏后人,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了?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要说头脑清醒,她自称第二,不知还有谁敢自居第一? 原来,她这是在炫耀,得偿所愿之后,深怕别人不知晓,她真的想炫耀一番了!唉,如此自恋之辈,如愿以偿之后,如果不趾高气扬一番,那才是不正常的…… “按说人各有志,”只听孙姑娘这样回应道,“一时半会儿之间,对于尊驾此举,民女也不便于妄作评议。哦,民女也曾经听说,那吕将军本来就有妻室,尊驾,尊驾是原配严氏一系的吧?” 赵馨予听得出来,孙姑娘这样问,其实在给对方面子。 如今这世上,依然是嫡庶有别的,如果一开口就问对方是不是庶出,其实是颇为失礼的。 再说,吕布辞世已然有六十余年了,这位师婆就算是随口说一声自己是严氏一系的,旁人就算有所怀疑,也是难以查考的了。 “严氏?”那吕氏后人不屑道,“严氏就很了不起吗?妾身,妾身时常想起,当年,先祖在那凤仪亭的曲栏边,与绝代佳人貂蝉相会,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嗯,英雄佳人……”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她这样一说,就等于,自己承认是貂蝉一系的后人了。要说那吕布与貂蝉的故事,一向是扑朔迷离的。至于貂蝉最后的结局,世人更是语焉不详了。 嗯,撇开这些往事的真实性不论,这位师婆不以尊卑为念,不想着往自己脸上贴金,倒也有值得刮目相看的一面。 哦,从她能够蛊惑后主这件事情来看,她系庶出,倒是更容易理解…… “哦,原来是佳人后裔,失敬,失敬了!”那孙姑娘歉然道,“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迟疑片刻之后,那师婆这样回应道:“小姓吕,小名唤作凤仪……” 赵馨予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暗自思忖道:吕布将军字奉先,这位吕姑娘以“凤仪”为小名,口气倒是不小啊!当然,也有这种可能性:既然对方问及,随口胡诌一下,也符合她的个性。 是啊,当初,如果她不在后主面前信口开河,蜀汉河山未必就会如此轻易就沦陷…… “哦,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只听那吕凤仪这样说道。 过了这么久,才想着要问起对方的名和姓,看似晚了些,不过,既然还能问及,也算聊胜于无吧? 赵馨予暗自心想:这位吕姑娘,就是在这样的一件小事上,也是不肯吃亏的啊!当然,询问一下,倒也无可厚非。万一以后还能再相见,连个称呼都没有,确实说不过去。 说来惭愧,至今,我也只是知晓,站在吕凤仪面前的这位姑娘,姓孙,至于名讳嘛,则是付之阙如了。 “小姓孙,小字秋鸿。”那孙姑娘回答道。 “哦,是红妆的红呢,还是鸿雁的鸿?”吕凤仪这样问道。 赵馨予暗自一惊:如今这世上,不少姑娘家,往往是有姓无名,因此,出嫁以后,往往只是以某某氏相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昔时有过闺中小名,也往往失传于后世了。这位吕姑娘,居然会问起对方那小字的写法,着实不简单啊! 只可惜,她的心计,似乎用错了地方…… “民女资质平平,”那孙姑娘回答道,“对于衣装什么的,一向也不太在意,因此,小字所用的那个鸿字,是鸿雁的鸿……” 赵馨予心头,一阵浪涛翻涌:这位孙姑娘,行踪不定,寒来暑往的,还真有点像那鸿雁了。这几年,足够让我守候、找寻的了…… “孙姑娘过谦了,”只听那吕凤仪接话道,“尊驾惊鸿一瞥,就足以完胜多少凡脂俗粉!” “做个平凡女子,也不错吧?”只听孙秋鸿如此回应,“整天不择手段,忙于算计、奔忙,到头来又怎样呢?” 大概是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吧,吕凤仪这样回答道:“能够平安度日,按说也不错了。只是,老身天生就是那种奔波劳碌的命,总是停不下来,让孙姑娘见笑了……” 赵馨予暗自寻思着:这两个人,似乎是在斗嘴吧?只是,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总不是个办法吧?孙秋鸿孙姑娘,你的底牌…… “吕凤仪吕姑娘,”只听孙秋鸿厉声说道,“你如此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坑了后主不说,还断送了整个蜀汉江山!你,你……” 原本,吕凤仪急于宣泄,身边适时来了个倾听者和交流者,倒有点像是瞌睡遇见枕头了。于是,此前的那一番话语,倒也说得颇为痛快酣畅。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位孙秋鸿孙姑娘,应该也是有所为而来的吧?人家多半不是专程为了听故事而来的…… “孙,孙姑娘,”吕凤仪语带惊疑,“你,你要说什么呢?” 孙姑娘淡淡一笑:“吕姑娘,按照你的说法,这刘皇叔与吕布吕将军之间,确实有点过节、恩怨什么的。只是,你如此处心积虑,算计于后主,未免太过分了吧?而且,蜀汉社稷就此沦亡,你,你难辞其咎。你,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赵馨予暗自欣慰:别的且不说,在大是大非面前,这孙秋鸿孙姑娘,还是把控得住的。原来,她是要为蜀汉社稷鸣不平了…… ”孙姑娘,“只听那吕凤仪讪笑道,”老身这点不值一哂的微末道行,如何撼动得了蜀汉数十年的基业?这,你所说的报应……“ ”刷——“的一声,孙秋鸿长剑出鞘,”到了这一步,民女也不想再听你狡辩了!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 两人说僵了就要动手,对于这一幕,赵馨予的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然而,孙秋鸿如此嫉恶如仇,如此快就亮出兵器,还是让人颇为震惊的。一般来说,总是要唇枪舌剑一番的,言辞解决不了,才会诉诸武力。再说,这位孙姑娘,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文静淡雅、雍容华贵的。就算是要动武,也总要先铺垫一番。 而且,应该是这吕凤仪武力拒捕,先持刃在手…… 对于我和黎家妹子来说,听到这儿,心中的不少疑团,也就解开了。 以前,对于这世间上的事情,对于那些是非恩怨,对于人心深处的波谲云诡,我又有多少了解呢? 确实,以前,我也曾这样想,那位师婆,为什么要去妖言惑主呢?最初,我所能想到的,主要还是骗取钱财之类的原因。民间所谓“人不图利,何必早起”,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算是道出了其中的某些原因。不过,对于这个“利”字,人们的理解,多半容易流于表面。或者说,对于其中的动机,认识不足。 就拿这吕凤仪来说吧,贪图钱财、捞点好处,还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骨子里的仇恨,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想想也是,要想妖言惑主,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川蜀境内,有那么多的人,能够接近后主的,又有几个呢? 再说,也不是所有的师婆,都能够进入皇宫的吧?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吕凤仪,是怎样的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啊! 这仇恨的力量,也是极为可怕的。甚至,会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这样的一些人,往往深藏不露,而且是在暗处,那一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如此挖空心思,只为了一己之私。像吕凤仪这种人,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呢?给人的感觉就是,除了复仇,她也懒得去做什么了。 对于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后主一直不明真相。 是啊,如果不是机缘凑巧,在这个夜晚,听到这样一番话,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也会一直蒙在鼓里的。 这个吕凤仪,真让人无语。 到了这个夜晚,师婆妖言惑主之谜,基本上解开了。如果单从破案缉凶的角度来说,也算是开了个好头吧? 此前,那种茫然无绪的感觉,让我徒呼奈何。现如今,这一关,勉强算是通过了。只是,这样的真相,让我的心头,沉甸甸的,体会不出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们蜀汉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冤有头,债有主”?此前,吕凤仪也说起这句话。只是,她所说的,充其量也只是一己之私。蜀汉的万千子民,又该如何看她呢? 是啊,这样的一笔账,是要好好地算一下的了。 如此祸国殃民之辈,如果再让她逍遥法外…… 那吕凤仪一惊之下,先是下意识地退出几步,紧接着,才淡淡地说道:“孙姑娘,就,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吗?” 第106章 家学渊源 一出大戏,就此拉开了序幕?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只听那孙秋鸿姑娘冷冷地说道,“你作恶多端,如此祸国殃民,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嗯,只要你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赵馨予听得出来,对于这蛊惑后主的吕凤仪,孙姑娘早就是深恶痛疾,只想着及早将她就地正法了。 “孙姑娘,”那吕凤仪诡谲一笑,“这尘世间的是非恩怨,就一定要凭武力,凭武力作一个了断吗?” 这样说着,她反手向后一探。就在另外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她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把银光闪烁的短戟。 赵馨予心念飞闪:她拔出兵刃,也就意味着武力拒捕了。这短戟,长约三尺,比起常见的佩剑来,还要稍长一点。她拔出短戟之时,手法甚是利落迅疾。而这短戟,寒气森然,看来也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兵器了。哦,吕布当年所使用的,就是方天画戟。那方天画戟,其长度,当是这短戟的两三倍吧?且不论这吕凤仪武艺有多高,单就这兵器而论,隐隐就有几分当年吕奉先的影子。 确实,此时此刻,不是沙场上的冲锋陷阵。这堂庙,内空有限,用短戟,自然会更为顺手些。 要说这吕凤仪,她敢于自称是吕布的后人,单凭那些一面之词,自然不能全信。然而,到了这一刻,她手中的短戟,却不会说谎。 是啊,一般学武之人,都会下意识地使用那些就手的兵器。如果不是跟吕布有着某种渊源,她何必去练如此繁复,甚至会先伤到自己的短戟呢?要知道,常见的刀剑枪棍,哪一样不比短戟容易练? 这个吕凤仪,着实不省油啊! 当然,既然她曾有过妖言惑主之举,由此带来的那些可能的后果,自然也就想到过了。于是,她才会不把孙姑娘放在眼里。她敢于先亮兵器,正是那不可一世的心思在作祟。生逢乱世,她心中所想的,也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那一套…… “吕姑娘,”孙秋鸿淡淡一笑,“你既然敢亮出兵器,那就是自绝后路了……” “少啰嗦,”吕凤仪把脸一沉,“先胜得我手中的短戟再说……” “好吧,既然是这样,”孙秋鸿长剑一指,淡淡一笑,“民女先来领教一下吕姑娘的短戟招法……” 说着,右脚后移,长剑延后,护住中路,摆了个苍松迎客的守势。 原来,尽管这世上战将如云,而能够凭借画戟扬名立万的武将,却是少之又少。当年,吕布以一柄方天画戟,征战沙场,杀得一众武将心惊胆寒。现如今,面对着这手持短戟、自称温侯后人的吕凤仪,孙秋鸿甚是谨慎,甚至是颇为忌惮。摆出守势,自然就是希望对方先进攻,自己拆上几招之后,再定攻防之道。 吕凤仪见状,淡淡一笑:“孙姑娘,你能够先想着如何防守,倒不失为明智之举啊……” 这样说着,笑声由小自大,狼嚎一般,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狞笑声中,吕凤仪踏上一步,短戟作势就要刺向孙秋鸿。 “吕姑娘,且慢……”随着这响亮的声音,堂庙上一触即发的吕凤仪和孙秋鸿,只觉得眼前一亮,紧接着,偏南一侧,又多了两位姑娘。 说出上面那句话的,自然就是赵馨予了。 原来,眼见双方说僵了,马上就要动手,考虑到吕凤仪自称吕布后人,单从那拔出短戟的手法,就可以肯定,此人手法迅疾,大是劲敌,不容小觑。而自己奉旨缉凶破案,在这种情况之下,要让孙姑娘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尽管至今未能确认这位孙姑娘的真实身份,不过,在奉旨缉拿真凶这件事情上,她毕竟还是个外人。或者说,是个客人。 这样想着,她就领着黎影儿,挺身而出了。 孙秋鸿此前多次见过赵馨予和小影子,心内一宽,也就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起来。 吕凤仪见状,心下忐忑不安起来。 原本,她觉得自己武力不错,拿下这文文静静的孙姑娘,应该不成问题。然而,就在即将进招之际,却杀出另外两个姑娘来。从这三人点头示意的神情看,应该是熟人了吧? 无论怎么说,刚刚露面的这两个人,都不会向着自己的。人说“双拳难敌四手”,如今,自己以一敌三,胜面之小,不难想象。 至于只凭着两人只是手持短棒,就觉得来人武艺平平,多半也只是自欺而已。在此蹲守近一个时辰之人,会是等闲之辈吗? “两位,两位姑娘,”吕凤仪试着这样问道,“此时驾临,有何见教?” 她之所以这样说,其实还是抱着这样的一丝希望的,只要刚上来的这两人不插手,自己如果能够顺利拿下孙秋鸿。到时候,挟新胜之余威,就算不能以少胜多,全身而退,也还是可以期待的。 在此紧要关头,吕凤仪可不想多树敌。 赵馨予微微一笑,这样回应道:“此前,在赵子龙赵云将军的塑像前,吕姑娘说了一大段话,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吕布将军神勇无敌,如何能够在冲阵闯关方面,稍逊赵云一筹呢?既然是这样,本座不才,斗胆请吕姑娘赐教几招,不知吕姑娘意下如何?” 说着,抱拳之后,棒尖指地,意在征询。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如果直接表明奉旨缉凶破案的来意,大费口舌且不说,也要虑及对方会舍命相争。其实,正所谓“欲擒故纵”,只要先拿下对手,再慢慢地审讯一番,何愁对手不输个心服口服呢? 对于这吕凤仪,没有一点策略,是不行的。 吕凤仪讪笑道:“这位姑娘既有此意,老身恭敬不如从命,自当奉陪。只是,此前,老身与这位孙姑娘,都已经约好了,只怕,只怕……” 说着,将目光转向孙秋鸿。 凝神片刻之后,只听孙秋鸿这样说道:“这位赵姑娘,一直都身居要职,只怕真有要事在身。民女来自外地,以前也在赵姑娘手下当过差。既然赵姑娘有意,只想着要和吕姑娘在兵刃上做点了断,民女,民女也只好先退到一旁了……” 孙秋鸿这样说,确实大有深意。 尽管,这一刻,她尚未知晓赵馨予奉旨缉凶破案之事,然而,赵馨予作为锦官主管,既然都这样开口了,自己作为一个外人,确实是要“谦让”一番的了。更何况,吕凤仪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自己既然在武力方面没有多大的把握,先袖手旁观一番,又何尝不可呢? “孙姑娘既有此言,”赵馨予微微一笑,“吕凤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就在这样一句话里,对孙秋鸿称“孙姑娘”,而对另外一个人,则是点名道姓,赵馨予的爱憎喜怒,不难体会。 对方语气里的不耐烦,骨子里的憎恶怨恨,吕凤仪何尝听不出来呢?只是,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自己都是不能再退缩的了;再说,对于自己的武力,她一向是极为自负的。既然有人想挑战,她也就乐于应战了。这位自称温侯后人的吕凤仪,也有着心高气傲的一面。 于是,她这样问询道:“赵姑娘,你,就你一个人?” 原来,她还是有点担心:此前,赵馨予跟着另一个同伴,一道杀出。万一这两个人联手,自己恐怕也难以取胜,因此,她就要出言挤兑一番了,不希望自己以少打多。 “吕姑娘,既然吕姑娘只是孤身一人,”赵馨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方自然也就一个人了。而且,由于还事关吕布将军与赵云将军的声誉,本座也就只好单独出马了。” “好吧,就按赵姑娘所言……”由于生怕对方反悔,吕凤仪连忙赞同道。 扫了堂庙大殿一眼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哦,黎家妹子,这红烛也快燃到尽头了,先去换一支吧?” 此时此刻,入夜已久,大殿上的那支大红蜡烛,燃得只剩下三四寸长了。考虑到这即将到来的对阵,多半会是一场持久战,因此,赵馨予才提议,让黎影儿去换上一支新的蜡烛。 如果换了蜡烛,这烛光下的对决,对于交手的双方来说,依然是公平的。赵馨予心中所想的,依然是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 “嗯,换一支也好……”黎影儿答应着,抬步就要去找蜡烛。 “不,不用了!”吕凤仪短戟一指,挡住了黎影儿的去路。 赵馨予心头一震,随即追问道:“吕姑娘此言,是何用意?” “这支蜡烛,已经足够了……”吕凤仪冷冷地说道。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个吕凤仪,也是够狂妄的了!本来,我想起多点一支新蜡烛,主要还是着眼于公平起见。而她呢,却是毫不领情,甚至是不给我面子! 那么,她这样的底气,又从何而来呢? 一种可能的情况就是,自出道以来,她还没有遇见过对手。这种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又不是行伍中人,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动兵器的时候。是啊,如果不是她先亮兵器,又有多少人想到,去跟一个师婆动刀枪呢?无知者无畏,诚哉此言! 另一种情况就是,她太自信了,或者说,太自恋了。 学了一点功夫之后,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总想着跟别人比划一下。在她的眼里,我又没长着三头六臂,也看不出像是深藏绝技之人,于是,她就觉得,凭自己的功夫,二三十招之内拿下我,应该不成问题。 于是,也就没必要再点一支新蜡烛了。 至于她会不会被打脸,能不能制住她,就看接下来的对决了…… 紧盯着赵馨予,吕凤仪厉声说道:“赵姑娘,何必再去浪费烛火呢,老身只求三十回合之内见分晓……” 这样说着,短戟一挥,一招举火燎天,刺向赵馨予下颌。 这吕凤仪,论实际年纪,最多也只比赵馨予等人大上五六岁,那不时冒出的“老身”的自称,似乎给人以某种老气横秋、倚老卖老的感觉。而到了这一刻,她刺向赵馨予的这一招,迅疾如电,哪有半点老气横秋之感呢?说得不客气一点,简直是在偷袭了。 赵馨予既然出场挑战,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自然都已经考虑过了。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除了出招拆招,哪里还有闲情去顾及换不换烛火呢? 这一招狠毒霸道,实在太快,一时也难以拆解,赵馨予本能地向后一跃,避开了这杀招。 闪避之际,她心思飞转:这吕凤仪出招既快又狠,若是再让她占了先机,别说取胜,就是战平,也将是极为艰难的。 这样想着,趁着对方出力甚猛,招式使老之际,赵馨予一矮身,棒尖向上一点,一招雄鹰展翅,直取吕凤仪右手手掌。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旁观战的孙秋鸿和黎影儿,都看得出来,此招看似平淡无奇,实则独具匠心,于危难之际易守为攻,实属不易。场上的吕凤仪,对此更是了然于心,自己招式已经使老,回戟招架已然来不及。 只是,如果听任对方得手的话,自己手掌边沿的筋脉,即使不被挑断,剧痛之际,短戟也会脱手。 这样一来,自己赤手空拳,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不过,尽管内心懊恼不已,她的反应,依然极为迅捷。只见她左手化掌为刀,向下一砍,竟然是,要以肉掌力拼对手的短棒! 她这样做,确实也不无道理。 赵馨予此招,全力灌注于棒尖,棒身系木质,“掌刀”拿捏得当的话,确实也能够把赵馨予手中的短棒击落在地上。 然而,赵馨予何等功夫,在出手之际,就已然想过对方可能会有的应招。于是,只见她淡淡一笑,挺身踏上半步,化虚为实,棒尖由上点变为直刺,闪电般直击吕凤仪心口要害…… 第107章 生死对决 追魂夺命,生死对决。 “好……”眼见赵馨予就要得手,在一旁围观的孙秋鸿和黎影儿,都忍不住要拍手称快了。 然而,话音未落之际,她们也看清楚了:吕凤仪眼看避无可避,间不容发之际,一招懒驴打滚,躲开了赵馨予的致命杀招。 更让这两位旁观者暗自称奇的是,吕凤仪跃起之时,手中的短戟四方上下连挥了几次,封住了对手可能随之而来的进招。 孙秋鸿和黎影儿暗自称许,尽管她们也意识到没必要为对手喝彩,然而,脸上那惊异的表情,也明白无误地流露出对吕凤仪的钦佩。 场上的赵馨予,对其中得失成败的关窍,自然是了然于心。到了这一刻,眼见无法再向前抢攻,索性短棒虚指,稳住阵脚,等着对手来进攻了。 逃过一劫之后,吕凤仪也不敢再托大,短戟回收,竟然也取了个寒鸦归巢的守势。 当然,对于她来说,借此机会,稍稍地缓一口气,思忖一下对策,也是当务之急。 这样一来,堂庙残烛之下的吕赵二人,就此心照不宣地对峙起来了。 过了良久,赵馨予暗自想着:本座本是奉旨缉凶,此刻凶犯就在眼前,如果连义无反顾的底气都没有,成何体统? 这样想着,她上前两步,短棒向前平平地刺出。 对于此招,吕凤仪刚刚领教过,当即不敢怠慢,短戟向下一压,封住了对方的来势。 赵馨予不等招势使老,变刺为扫,短棒呼的一声响,一招横扫千军,已然风卷残云般裹向对方的腰部。 她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只是,她似乎忽视了这一点,此时此刻,攥在她手上的,只是一枝寻常不过的短棒,力道着实有限。 吕凤仪家学渊源,看出了这一破绽,先是一侧身,左掌向外一挥,打算以此招硬扛对手的短棒。与此同时,右手短戟迎面向上,一招凤舞九天,刺向对方咽喉。 赵馨予暗自心惊,深知不能如此硬拼。百忙之中,强行变招,短棒向上一点,棒戟相交之际,向后退出两步,总算延缓了对手的攻势。 然而,吕凤仪的攻势,也只是稍稍受挫、受阻而已。她的膂力本来就胜过对手,这一刻,短戟的余势依然不减,依然将赵馨予的咽喉,笼罩在那短戟飞舞的影子里。 赵馨予又岂是易予之辈,眼见对方如此霸道,当即一矮身,让对手短戟进袭的招数,化为乌有。 紧接着,趁着对方懊恼不已,她棒尖向前一刺,打算要在对手的膝盖上留下一个大窟窿。 吕凤仪身材高挑,上中路功夫,极为强横;这下盘,恰好就是她的软肋。当此紧要关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用自己的膝盖,去试一下棒尖锋不锋利的了。无奈之下,只得后退两步,避其锋芒。 这样试了几招之后,双方都清楚地意识到,对手高招不断、怪招迭出,大是劲敌。这样一来,再次出招之际,双方都是稳字当头,一招一式,都力求先立于不败之地,再伺机找到对手的破绽,出奇制胜。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的招数,都变得四平八稳起来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倒像是约好了似的,这只是同门之间的对练,要用慢动作慢慢地拆解似的。 于是,接下来的这番对战,真可谓有惊无险了。 场上两人,就这样,翻翻滚滚,拆了五六十招。 在场外观战的黎影儿,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了。 于是,她向孙秋鸿使了个眼色。 孙秋鸿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两人各持兵刃,缓缓聚拢,将吕凤仪围在了垓心。 原来,在她们看来,如果任由场上的赵吕二人再这样拆解下去,多半是要等到雄鸡报晓之时吧?这又不是江湖上的打擂台,就算是以后再想看“对练”,也要先把这吕凤仪捉拿归案再说。 场上的吕凤仪,对于这场外的变化,自然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只见她短戟一挥,将赵馨予逼退几步之后,这样说道:“赵姑娘,你们打算要倚多为胜吗?”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赵馨予,只听她朗声说道:“吕凤仪,你妖言惑主,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既然是这样,我们三人,也就没必要跟你说什么江湖道义了!” “是啊,”黎影儿接过话,“先将妖孽捉住再说。” “赵姑娘,对于这样的妖孽,决不能心慈手软!”孙秋鸿帮衬道。 这样说着,三个人分持兵器,以掎角之势,慢慢地聚拢来,力求一举擒拿住凶犯。 那吕凤仪见势不妙,兀自嘴硬道:“赵姑娘,如此以众欺寡,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吧……” 话是这样说,她依然游目四顾着,苦思逃身之策。 而赵馨予、黎影儿、孙秋鸿三人呢,面对着如此良机,又如何能够轻易放弃呢?于是,交流一下眼神之后,三人紧握兵器,摆出一个丁字形阵势,缓缓地缩小着包围圈。 突然,吕凤仪短戟前伸,闪电般刺向黎影儿。 黎影儿对战经验尚少,眼看对手出招奇快,只得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就在这一瞬间,吕凤仪短戟脱手,狠狠地砸向赵馨予面门。 对于对手的偷袭,赵馨予本来也是有所想法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她竟然敢于掷出自己唯一的兵器! 此招势大力沉,若是以短棒相格,着实没多大把握。情急之下,赵馨予只得一矮身,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然而,这一切,都在吕凤仪的意料之中。 她的本意,其实在于砸灭塑像前的残烛。 于是,只见那短戟带着一阵劲风,砸向那烛台。 那残烛本来就快燃到尽头了,在这短戟的重击之下,如何还能不熄灭? 于是,短戟砸中烛台的瞬间,堂庙里霎时暗了下来,漆黑一片。 “赵姑娘,告辞了……”狞笑声中,吕凤仪向外奔出,已然溜之大吉。 “赵姑娘,快追!”一旁的黎影儿催促道。 “是啊,别让她一走了之……”孙秋鸿附和着。 “嗯,算了吧。黎家妹子,先把蜡烛点燃再说……”赵馨予不紧不慢地说着。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既然对手能够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之下全身而退,那么,她逃跑的伎俩,也是出类拔萃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劲去追呢?再说,追击的路上,风险也是很大的。 此外,让孙姑娘跟着自己一起行动,也有点说不出口。如果直接命令“客人”,不太妥当吧? 对于赵欣宇的指令,黎影儿不便于公开唱反调,只得走到供桌旁,依言点燃一支新的蜡烛。 烛光下,一番介绍、寒暄之后,赵馨予感慨不已,这样说道:“孙姑娘,真想不到,今夜里,居然能够在这堂庙里遇见你……” 这话语里的责怪与欣慰,孙秋鸿自然也能感知一二。 凝神片刻之后,她这样说道:“赵姑娘,黎家妹子,此前,我们或许有着某种误会。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对此,希望两位不必介怀。哦,说起来,民女跟这蜀汉社稷,还有着某种不解之缘呢?” 黎影儿撇了撇嘴:“孙姑娘,你左一句右一句‘民女’的,小影子就是想知晓,如此气度不凡、文武全才,这世上会有多少这样的民女呢?” “这?这……”孙秋鸿支吾着,“民女出门在外,不像我们的赵姑娘,权势显赫,想来想去,就只能选择这样一个自称了……” 带着一丝苦笑,赵馨予这样回应道:“孙姑娘,最近几年,本座手下,确实也有百千名织工,要说权势,也算有一点儿吧?然而,此时此刻,蜀汉宗庙已然倾倒,在那些征服者的眼里,本座亦等同于他们的眼中钉。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谈何权势呢?此外,目前,本座尚肩负着一大使命,那前景,吉凶难料,荣辱不定啊!”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她的这个眼神,意思是说,如果对方提不起精神,不感兴趣,有些话语,就没必要往下说了。 “赵姑娘,”孙秋鸿淡淡一笑,“若是有何为难之事,不妨直说,说不定民女能够相助一二……” 赵馨予心里一动:后主所托之事,甚是艰难。这孙姑娘颇有来路,她若能伸出援手,说不定就能够多一点希望。 于是,她就把自己如何受后主所托,破案缉凶的事情,择其大要,大致地说了一下。末了,她这样说道:“此前,刚刚与本座交手的那位吕凤仪,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就是那蛊惑后主的那个师婆了。唉,只可惜……” 话语之中的遗憾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孙秋鸿微微一笑:“赵姑娘,此时也不必过于自责。那吕凤仪既然跟我们打过照面,又说了那么多的话,下次,民女再遇到她之时,定当不遗余力,协助赵姑娘,将这妖婆捉拿归案!” “孙姑娘如此仗义,”赵馨予抱拳致谢道,“实为我蜀汉社稷之强援,本座先行谢过。” 孙秋鸿连忙谦逊道:“赵姑娘言重了,像吕凤仪这种蛊惑主上之人,就像那妲己一般,实在是罪不可赦……”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孙姑娘一向以“民女”自称,然而,观其言行举止,其身份地位之高,只怕本座也是要甘拜下风的。前几年,她一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此时此刻,时间也算宽裕,何不相询一二呢? 这样的一个夜晚,尽管是功亏一篑,然而,平心而论,也是蛮不错的了。毕竟,还能见到这孙姑娘。 要说那吕凤仪,武艺高强,狡诈机变,大是劲敌。如此强劲的对手,要想毕其功于一役,其实也是不现实的。对于这样的漏网之鱼,只能暂时寄希望于以后了。或者说,正因为这事情不容易,留给我们的改进空间,就很大了。以后,我们也就看到了努力的方向。 尘世间的一些事情,一直都是悬疑重重、波谲云诡的。 这个夜晚到来之前,我一直都在感慨,茫茫人海,要找到那装神弄鬼、妖言惑众的师婆,谈何容易?然而,真实的情形却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不请自来!只可惜,我们以三打一,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之下,依然让她逍遥法外。 不过,吕凤仪本人,未必就会这样想吧?或许,从她的角度看,她只是觉得,多年以来自己处心积虑,最终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这样想着,再经过一番周折,她来到了赵云将军塑像前,要宣泄一番。却不曾想到,有人坏了她的事情,甚至还要将她绳之以法。 不难想象,吕凤仪的心里,其实是很不服气的。此时此刻,就算是在逃亡的路上,她多半也会这样想,有朝一日,一定要卷土重来,出一口恶气,一雪前耻? 由此看来,我们的前路,依然会是荆棘密布、凶险莫测。 在这种情况之下,多几个盟友,很有必要。 这孙姑娘,也就是其中的一个人选了吧? 其实,就是在返回这堂庙的路上,我依然不敢奢望,能够遇见她。然而,她却是不期而至了。大概,这也就是某种机缘吧? 以前,我总是觉得,这孙姑娘,神出鬼没的,要想再见她一面,犹如登天。而这一刻,她却是近在眼前了。 因此,对于世间上的事情,既不能想得太美,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能灰心丧气,让失望与绝望的迷雾,笼罩住心头。 此时此刻,那侥幸逃脱的吕凤仪,就先让她逍遥几天吧。反正,下一次再见到她,就不会让她脚板底擦油,溜之大吉的。 现如今,对于这孙秋鸿孙姑娘,我们还是要争取一下的。至少,也要揭开那神秘的面纱…… “哦,孙姑娘,”赵馨予淡淡一笑,“既然,既然我们还能相逢于此,也算是有缘了吧?这几年,有一句话语,小妹一直藏于心底……” 第108章 再见孙姑娘 这人世间,多少的故事,就起源于一次次的相逢? “赵姑娘,”孙秋鸿轻声说道,“既然都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吧……” “哦,是这样的,”赵馨予斟酌着字句,缓缓地说道,“按说,孙姑娘对我们蜀汉颇有感情,为人也甚是仗义。只是,这些言行举止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些什么,似乎有点难以索解。在此,小妹也就斗胆相询,万望孙姑娘能够分说一二,以解小妹心头疑窦……” 为了更易于让对方接受,这一次,赵馨予将自称,由“本座”改成了“小妹”,就显得更为亲切些。 眨了眨眼之后,孙秋鸿缓缓说道:“赵姑娘,客气了。换做我,也会这样问的。哦,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头绪也多了些。嗯,当年刘皇叔前往东吴娶亲,这段故事,赵姑娘有所听闻吧?” 赵馨予点了点头:“小妹也是略知一二,当年皇叔所娶的,是吴主孙权孙大将军的亲妹妹……” 叹了一口气之后,孙秋鸿这才接着说道:“按说两国既为秦晋之好,理应精诚团结,共图大计才是。只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双方也曾反目成仇,兵戎相见!最重要的一次,就是皇叔集中举国之精锐,大举伐吴。后来,在夷陵之战中,被吴军火烧连营数百里。其状之惨,损失之大,已经不是词语所能形容的了。当时,也曾一度讹传,说刘皇叔就殉难于乱军之中。孙夫人听闻此言,失于明察,悲戚之下,驱车到了江边,望着川蜀方向,投江殉节……” 这样的一段故事,赵馨予此前也略有所闻,只是一时难辨真伪。这一刻,由来自东吴的孙秋鸿亲口说起,才真正确信了。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赵馨予这样感慨道:“当年,孙夫人如此深明大义,生死不渝,不惜舍生殉节,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唉,只是,这一个‘情’字,还真让人魂飞魄散……” 她自然很清楚,当时,刘皇叔并没有殉难,而是随败军逃回了白帝城。这一刻,她真正想说的是,要是当时孙夫人没那么激动,如果能够先探明事情的真相,那么,这投江自尽的一幕,也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所谓避尊者讳,这种话语,在来自东吴的孙秋鸿面前,是难以说得妥帖、得体的。 赵馨予的这一层意思,孙秋鸿也是隐隐体会到了,只听她这样说道:“赵姑娘,我们作为后人,自然可以这样说。只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孙夫人思君心切,以至于以死明志,我们又怎能妄加评议呢? 哦,当时,临行之前,孙夫人跟族中一个要好的姐妹,说起了这件事情,主要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的这位姐妹,一定要厚待刘皇叔的后人。当时,孙夫人的这个姐妹,多半是这样想的,刘皇叔的后人,自小就生长在深宫大院,能够保护他的人,多的是,哪会有什么危险或不测,需要东吴一方的孙家后人操心呢?孙夫人这样说,大概也是一时的情之所至吧?于是,孙家的这个姐妹,就满口答应了。 哦,赵姑娘,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民女再耗费唇舌了吧?”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心头那些散乱的珠子,就渐渐地连成一串了:原来,孙夫人的这个好姐妹,信守承诺,就把这样的一件事情,一直心口相传着。而最近几年,由于某种风声,孙秋鸿就按照当年的承诺,辗转来到了巴山蜀水,以不负前人的重托。而我呢,总觉得她形迹可疑,就此跟她较上了劲…… “孙姑娘隆情厚谊,信守承诺,”赵馨予抱拳致谢道,“后主知晓之后,自当感激不尽。有朝一日,本座返回复命之时,自当向后主禀明此事。在此,本座先行谢过……” 孙秋鸿抱拳回复道:“赵姑娘言重了,民女所做的一切,均为分内之事!” 这几年以来的一个大悬疑,就此慢慢地揭开了。 望着那摇曳不定的烛火,赵馨予一时感慨万千:当年,为了蜀汉与东吴两国的长治久安、世代友好,孙夫人不惜一死。而她族上的后人呢,也不乏重情义守承诺之辈,这一切,自是令人心神激动、感激不已。然而,我们的后主呢,一直都未能“深追先帝遗诏”,昏庸误国,如此不成器,最终落了个阶下囚的下场。 既然是这样,对于来自于孙姑娘一方的言诺、善意与深情,我们也只能报以几声苦笑了。 “哦,时间也不早了,尽早休息吧?”赵馨予这样说道。 “孙姑娘,”黎影儿帮衬道,“奔忙了这么久,也该歇一下了。” “好吧,先歇一下……”孙秋鸿这样回应着。 三人在堂庙西侧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权作歇息之处。 虽说是斜倚着墙壁,赵馨予一时却没能入眠。 她暗自寻思道:关于那师婆的真相,如今也算是有点眉目了。遗憾的是,由于临场经验不足,没能一举拿下那吕凤仪。不过,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是相当不错了吧?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如果她的背后,另有大鱼,今夜里暂时放她一条生路,倒不失为长远之计。 这另一个大惊喜,就是这孙秋鸿孙姑娘的再次出现了。东吴那一方,如果能多有一些像她那样的人,两国友好的前景,还是值得期待的。只是,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亡,人家空有友好之意,也就成了孤掌难鸣。要怪,就只能怪我们蜀汉一方自己不争气了。 如今,我们所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缉拿那失职渎职的守关将领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属于蜀汉内部的讨逆惩恶、清理门户,就没必要再让孙秋鸿掺和其中了吧? 是啊,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样一件事情,不让东吴一方知悉,那就更好了。说起来,前面那件事情,已然辜负了友好邻邦的一番好意。这缉拿家贼的事情,确实不必要再张扬了。 再休整一番之后,明日午后,也该确定新的行程了。 到了那种时候,是不是也要问一下那孙姑娘的打算呢? 问问也好吧,如果对方愿意,一路上,也算多一个照应吧? 这孙姑娘,自然而然地带着某种高贵之气,确实不无道理。 她跟东吴王室,有着极深的渊源。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自称“民女”呢?哦,她身处巴山蜀水之时,确实是无官无职的。而另外一个方面呢,她到我们蜀地来,多半也没有官方的明确的命令或使命,而属于个人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之下,她自称民女,也在情理之中,也是情有可原的。 既然不代表朝廷一方,在行动方面,或许就会更加收放自如,相机而动了吧?想想也是,她主要是按孙夫人的遗嘱行事。对蜀汉后主,只有某种故人之情。而现如今,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她甚至已经可以偃旗息鼓了。既然是这样,对于她,我还能够再说什么呢? 那吕凤仪的功夫,相当了得。不过,那也只是稍占上风而已。面对她,我就算不能占得上风,力求自保,也还是做得到的。 嗯,再加上身边有黎影儿助阵,两人联手,要对付这个吕凤仪,还是绰绰有余的。这样说来,即便孙姑娘袖手旁观,也是无关紧要的了。 吕凤仪既然已经露面,从表面上看,这一天,似乎颇有收获。遗憾的是,我方临敌经验不足,没能利用人多势众的绝佳机会,拿下这蛊惑主上的师婆。这样说来,还是有点遗憾的。 当然,这一次,既然目标没能够实现,接下来,我和黎家妹子,对于下一步,就会有着明确的目标。 哦,另外的哪一件事情…… 次日正午,赵馨予这样说道:“孙姑娘,对于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呢?” 先是涌上一丝苦笑,紧接着,孙秋鸿歉然道:“按照先姑太的意思,民女所要做的,也只是暗中帮助一下贵方的后主而已。而现如今,令主公既然已然身陷囹圄,以民女的微薄之力,确实已经不能再有什么想法了。当然,如果赵姑娘真要有所需求,届时,民女自当竭尽驽钝,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确实,以后主目前的处境,东吴一方,就算是倾尽全力,也未必就能够把后主救出来。更何况,就算救出来了,以后主目前的声誉,又有何号召力可言呢? 由此看来,对于蜀汉后主,孙吴一方,早就死了那条心了。体会出这一层意思之后,孙姑娘后面所说的“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云云,就只能是某种套话、场面话了,听听就好,不可当真。 “孙姑娘的好意,”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我方已然心领了。届时,如果还能够见到后主,本座自当如实转述孙姑娘的这番话语。在此,本座先行谢过……” 说着,向对方抱拳致谢。 孙秋鸿自然体会得到,对方的言行举止,也只是做做场面而已。 于是,她谦逊道:“赵姑娘不必多礼,民女能力有限,也只能这样了……” 赵馨予心下黯然:如果不是这样,还能怎样呢?当大势已去之时,又有谁还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呢? 孙姑娘,对此,本座也不会埋怨你,更不会说你不顾道义。 是啊,逆天而行的背后,后果不敢不堪设想。 确实,你没必要赶这趟浑水…… 此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是觉得,这孙姑娘神秘兮兮的,她整个人,就像笼罩在一团迷雾里。于是,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但愿,但愿我能够解开这个疑团。 甚至,有意无意之中,我还将她和那个妖言惑主的师婆,连在一起。当然,当时也只是怀疑而已。 这种话语,就只能闷在心里,不能对她说的了。 昨天夜里,着实热闹了好些时候。先是吕凤仪的不请自来,接着又有孙姑娘仗义执言。尽管还没能将吕凤仪绳之以法,不过,也算弄清了一些真相,也还是大有收获的。 现如今,对于一些事情,我也算是看开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盘根错节,极为复杂的。如果你总是想着一劳永逸、一步到位,那只能说明,你的脑子,你的心智,还是太简单了。 是啊,一口吃不成胖子,同样的,一蹴而就的事情,少之又少。 嗯,当年,陪伴着先帝到东吴娶亲的,正是先太叔祖赵云将军。说故事的人,还有听故事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婚事上了。对于赵云将军,关注的人,其实并不多吧?是啊,赵云将军谨遵诸葛丞相的命令,按照那锦囊上的要求,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不打折扣的。 赵云将军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情,都付诸脑后。从表面上看,那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多半都在坐冷板凳,有点受冷落的感觉?其实,对于一个重任在肩的将军来说,也没必要去出风头吧?喧宾夺主的事情,又何必去考虑呢? 酒宴上,东吴的那些刀斧手,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因为,他们慑于赵云将军的冷静、气势与武艺。 护送着先帝前往江畔的时候,面对着东吴一方的围追堵截,赵云将军都能按照锦囊上的计策,从容应对。 如此看来,单从做事的沉稳来看,整个蜀汉上下,似乎已经找不到另外一个人了? 或许,单从武艺方面,赵云将军未必就更胜关羽、张飞、马超等人一筹,然而,要论做事的牢靠程度,赵云将军应该是独占鳌头的。在这方面,以先帝和诸葛丞相的眼光,是不会看错人的! 多年以后,我奉后主之命,缉凶惩奸,自然要多想想先太叔祖当年的英风侠烈、智勇双全了。是啊,做事情,总应该稳妥一些,靠谱一些…… “孙姑娘,”赵馨予这样说道,“事已至此,本座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不过,有一句话,本座还是想陈述一番的……” 第109章 道一声珍重 再相逢之初,又到了道一声珍重之时? “赵姑娘,”那来自江东的孙秋鸿这样说道,“你我相识一场,殊为不易。既是如此,还不应当畅所欲言吗?” 说着,她极目远眺,给人以一种即将远走高飞的样子。 赵馨予内心沉吟着:这孙姑娘来自东吴,且不说山高水长,路途遥远;她既然是个有想法的人,一旦离开我们西蜀,下次相见,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既然如此,有些话语,确实是要及早分说一二的。 说不说是我方的的事情,听不听则是她的事情。 毕竟,她也曾经与我们联手拒敌。她的相助之情,我们是不能忘记的。 “嗯,孙姑娘,”赵馨予缓缓地开言道,“你还能够想到我家主公的安危浮沉,本座已经深感荣幸,深表感激。只是,世事难料,我家主公的事情,目前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哦,是这样的,人说唇亡齿寒,蜀汉已然沦丧,曹魏一方,似乎也不会就此止步吧?因此,因此……” 孙秋鸿淡淡一笑:“曹魏的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我们东吴了。但凡对当今天下有所了解之人,都会这样想的。不过,赵姑娘,对于你的善意提醒,对于贵方的牵挂担心,民女也深表谢意。民女返回江东之后,自然会对主上说起这件事情的……”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接下来的魏吴之争,确实不难想象。只是,多年以来,对于如何一统华夏,东吴一方,似乎一直都没有多少亮眼的表现。怎么说呢,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思路:凭着这长江天险,就算无力北上,守住这江南的一亩三分地,也还是做得到的吧? 仔细想来,当初在后主心里,对于险关漫道,也曾经是信心满满的。 结果,结果又怎样呢?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自古亦然! 蜀汉社稷的沦亡,就是这样的一个悲剧。那么,类似的悲剧,会不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再次上演呢? “孙姑娘,”赵馨予斟酌着字句,“以前,我们也曾经想过,什么摩天岭、阴平关之类的天险,看来不可逾越,结果却发现,天险不足恃。本座的意思是,凡事还是要居安思危,对于地势之类的,不必看得过于重要。民心、军心,方是社稷之根本……” “赵姑娘,你的意思,民女还是能够有所体会的。”孙秋鸿回应道,“其实,我也想过,长江天险,未必就能够让人高枕无忧。对此,我东吴方面的决策层,应该是自有安排的。当然,就算是出于个人感情,赵姑娘,对于你的这番心意,民女还是感激不尽的……” “孙姑娘不必客气,”赵馨予接过话语,“本座,本座也只是说说而已,刚才所言,都是一些大而不当的套话,不足为凭,不足为凭啊……” “赵姑娘,赵姑娘过谦了。”孙秋鸿回应着。 在黎影儿的陪同下,两人边走边说着。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一行三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指着偏向东南的一处岔道,孙秋鸿这样说道:“赵姑娘,黎家妹子,这条小路,是指向东南方的,也不知两位是否愿意,再陪着民女走一程?” 赵馨予皱了皱眉头,暗自寻思起来:孙姑娘的这番话,耐人寻味啊!她的言外之意,似乎倒是,她要往江东方面去了。我和黎家妹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是啊,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再想着跟随,再想着跟她走一趟,那就是不识趣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赵馨予索性这样说道,“孙姑娘既然另有要事,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望了望东南方向,向孙秋鸿抱拳行礼。 孙秋鸿皱了皱眉头,那眼神似乎在说:赵姑娘,你,你这是叫我开路啊!而且,是我独自一人要走的路…… 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她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了。 “赵姑娘,黎家妹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她走上偏向东南方向的那条岔道口,头也不回地去了。 目送着孙姑娘远去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黎家妹子,我们先歇一下,过一阵子再走吧?” 黎影儿本来就是一个随从,眼见主人如此说,也就顺势说道:“是啊,先小休一下,我们也不急着赶路……” 席地而坐之后,赵馨予暗自思忖道:对于这东吴一方,真不知晓要说些什么了?从远的方面说,当初,曹孟德与先帝煮酒论英雄,对于当时的吴主孙策,先主认为,孙策“血气方刚,江东领袖”,是不是可以称为“英雄”呢?曹孟德直言,“孙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 不难想象,如果不是能够开创一代霸业之辈,是入不了曹孟德法眼的。其后,孙策遇刺身亡,幼弟孙权继位。 不难想象,如果有人再次问及,在曹孟德心里,孙权依然是不够格的。 如此看来,这倒是有点像“一代不如一代”了。 当然,曹孟德本人就是一代豪杰,本身就格局甚大,一般的诸侯,还真难以能够让他刮目相看的。当然,这也只是孟德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定论。只是,就我孤陋寡闻之所及,曹孟德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试想一下,东吴立国至今,也有好几十年了,对于率军北伐一统天下这件事情,他们确实没有多大作为啊! 与此同时,对于联蜀伐魏之事,他们也是不甚热心啊!甚至,我们蜀汉社稷危难之时,他们也没有足够显眼的表现。 诚然,社稷危难,我们是不能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只是,作为友好邻邦,东吴的表现,是不是有点让人心寒呢? 说来说去,那症结似乎就在于,东吴之人,由于得天独厚,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于沿袭守成了。对于自家一亩三分地之外的世界,他们似乎没有多少心思与热情。如今的孙姑娘,多半也只是这样了。于是,再相逢没多久,她就选择了独自离去。 这,这就是“穷则独善其身”? 当然,能够“独善其身”,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而我心有微词,心存不满,多半也只是因为,希望这东吴,能够再多几分深谋远虑。 只是,此时此刻,蜀汉社稷已然沦亡,我又怎能再寄厚望于他国他人呢?再说,所谓人微言轻,我的话语,人家未必就想听吧? 但愿,但愿是我想多了,人家江东子弟,多半也还是抱有宏图大业的。只是,只是不想让我知晓而已。 孙姑娘初步完成了使命,回去复命了。这,这也是很正常的吧? 既然是这样,那就祈愿她一路顺风顺水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我和黎家妹子了。 遥想当年,东吴一方与曹魏一方,隔江对峙,拉开了赤壁之战的序幕。而当时,先帝自然也在密切关注着这一场大战,因为,这事关兴复汉室能否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不难想象,当年的大江两岸、故垒西边,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多年以后,当年的硝烟早已散尽,而我们蜀汉一方,早已经没了当年的旌旗。以后,就算还有隔岸对峙,那也是魏吴两国之间的事情了。而我们呢,却成了看客! 这,这就是不争气的下场了吧? 这种无奈与感慨,孙姑娘是体会不到的。 或许,就算她愿意带上我,我也不愿意跟在她后面:那种当看客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啊! 如今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意义似乎也是颇为有限的。或许,也只是聊胜于无吧? 当然,能够有这样的一件事情,也算是对我的某种考验吧?要不然,这些日子里,我多半就可以归隐田园,纺纱织布过日子了。 如果单从破案缉凶的角度来看,这一次,其实还是蛮有收获的。此前,我只是知晓,这世上有一个蛊惑主上的师婆。却没想到,我和黎家妹子出去才半天功夫,人家就送上门来了。而且,根本不用我来审问,人家就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只可惜,没能抓住这吕凤仪。 接下来的事情,还会如此凑巧和“幸运”吗? 我是在寻找别人,那么,别人是不是也在找寻着我呢? 这一次,我见到了久违的孙秋鸿姑娘。 此外,大体上也弄清了那“师婆”的一些情况。 然而,都这么久了,都没能再次见到韩昭韩将军,以及林荣林大哥。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事情或许会稍稍好办一些吧?毕竟,对于边关要塞,对于军中的事情,他们更为熟悉。 哦,那天夜里,那个小徐子来接班,我和林大哥才能徒步返回住所。当时,我的心里,阴晴不定的,就没能仔细地打量一下那小徐子。现如今回忆起来,只记得,他的左颊上有一道隐隐的疤痕。当然,如果再次碰面,他的声音,我也是可以确认的。 那么,这个小徐子,如今到哪儿去了呢? 嗯,如果还能够在那驿站上遇见他,向他打听一下林大哥的音讯,也还是可以的吧? 此刻想来,临近京城的那个驿站,倒像是一道无形的丝线,时刻都在牵扯着我的心。 对于那位失职渎职的将军,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没有丝毫线索。既然是这样,再次返回那驿站,是不是可以再考虑一下呢? 如果不去那驿站,这一刻,我能够想起的,就是那定军山一带了。 嗯,闲着无事,再往那阴平关走一趟,也是应该的吧? 要想破案,起码也要到实地勘察一番吧? 再说,那个地方,也不至于太陌生,我也曾经到访过…… 孙姑娘急着要回去,从表面上看,是思乡心切。其实,何尝又不是某种嫌弃呢?人家,对于我们,人家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啊! 蜀汉社稷沦丧了,蜀汉后主成了阶下囚。这样一来,孙姑娘倒是有点“如释重负”了?毕竟,她可以这样想,本来,她可以暗中帮衬一下的;后来呢,由于你们不争气,把自己玩完了,我们孙吴一方,也就爱莫能助了。 确实,如果我就是那孙姑娘,既然这巴山蜀水已经成了凄凉之地,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如此想来,这位孙姑娘,注定也只是惊鸿一瞥。 我们自己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指望别人了。 哦,此时此刻,那吕凤仪,又会是在哪里呢? 要想把她捉拿归案,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人家也没那么傻,就等着你的到来。 如此说来,这破案缉凶之事,也只是刚刚起了个头儿。这样的开头,就有点像天边的彩虹,看似美丽,实则稍纵即逝,难以把握。 有时候,我也这样感慨着:这尘世间的一些事情,就有点像梦游。迷离恍惚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扑朔迷离的,难以看得清楚。这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有时候,也会让人郁闷不已。甚至,你都要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已经不够用了? 不过,就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又会出现某些转机? 就比如说,赵云将军的塑像前,吕凤仪会成为不速之客。 由此看来,行动之前,对于现实,不能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不过呢,也不能灰心失望。要不然,你就会自暴自弃的。 是啊,吕凤仪是漏网之鱼,我们没能拿住她,有点遗憾。不过,我们也还是有点收获的,毕竟,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就此有了目标。 人家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下一次再见到这个吕凤仪,就不能再让她逍遥法外了。当然,那一切,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孙姑娘回东吴去了,我和黎家妹子又该如何呢? 是啊,当初,后主所嘱托的,其实是两件事情。现如今,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还没到真相大白之时吧?于是,当务之急…… “黎家妹子,”赵馨予微笑着说道,“下一站行程,你想好了吧?” 第110章 重返定军山 征程恰似那彩虹,一丝缥缈之中,更带着几分高远与绚丽。 “赵姑娘,”黎影儿微微一笑,“在行程方面,小女子唯命是从。”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在这种情况之下,黎家妹子自然不会越俎代庖,确实,她一直都只是我的影子。再说,如此风雨飘摇的时代,我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既然是这样,也就没必要再去强人所难了。想想也是,这几年,那些独立决策的机会,一直都被我垄断着。 “好吧,黎家妹子,”言念及此,赵馨予拍板了,“就往那定军山方向走一下,没问题吧?” “没问题,赵姑娘说往哪儿走,小女子就跟着!”黎影儿爽快地回应着,“走这点路,还是难不倒小女子的……” 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先是到附近的集镇上,准备了好些干粮、淡水,接着,又早早地歇息,以便于次日出行。 第二天清晨,赵馨予和黎影儿背着那简易的行囊,踏上了前往定军山的小路上。 由于此时的局势,对己方极为不利,于是,一路上,赵馨予和黎影儿边走边看,走走停停的,倒是耗去了好几天的时间。 对此,赵馨予也是坦然处之:有些事情,往往都是可遇而可不求的。如果只顾着埋头赶路,反而会错失良机。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这天傍晚,两人来到了离定军山只有五六里之遥的一座破庙旁。 “赵姑娘,”停下脚步之后,黎影儿试着这样问道,“是不是就一鼓作气走过去,先到定军山再说?” 凝神片刻,赵馨予撇了撇嘴:“到了那儿,也就夜幕降临了,也看不清什么的,倒不如……” 说着,打量起破庙一带的地形来。 这个庙宇坐北朝南,乍一看,也不怎么显眼。 然而,一旦你背对着山门,就会看出,眼前的这一大片平地,甚是平整、宽阔。而当你想着要继续北行,前往定军山之时,就会发现,道路陡然狭小了许多,也就是仅容一驾马车穿过的样子。也就是说,这儿就是那定军山的门户。而这座小庙呢,你如果是自南而北的,完全可以先在这儿稍作停息,上一炷香,许一下愿,再前往定军山。 而如果是从定军山前往锦官的人呢,一路崎岖坎坷之后,也可以先到庙里歇一口气,晨钟暮鼓地感悟一番之后,再定行止。 也就是说,这座小庙,有点像这一带地方的守护神了。 “是啊,这儿山青水秀的,先歇息一下也好。”黎影儿这样回应道。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先是短剑在手,一探虚实。 一番打探之后,两人倒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了。 且不说附近没有闲杂人等,那环境之清幽、雅致,堪称宜居至极。 且不说这庙宇,除了南边之外,三面竹树环合,幽静宜人,就是那一句“山青水秀”的套话,也都应验了。本来,黎影儿也只是看到北边大山的轮廓而已,而决意留下之后,在接下来的那一番搜寻之中,还真的就发现,一条清澈的小溪,在那绿树翠竹的掩映之下,自西北向东南,在庙宇的偏北一侧,潺潺流过。 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决定要休息了。 斜倚着厢房里的一根大柱子,赵馨予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这一切,是不是有点似曾相识呢?好几天之前,我和黎家妹子,找到了赵云将军的堂庙。然后,就遇见了那吕凤仪。 当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有一点点相似而已。 主要就是,这一刻,我和黎影儿,就置身于这一处庙宇之中。其实,这儿并不是什么堂庙,供奉的也不是赵云将军。它,供奉的是菩萨。 其实,对于神佛菩萨,我也不太熟悉。我也只是听人说,你可以许愿,而她呢,可以保佑你。那么,这一次,我要许下怎样的愿心呢? 自然,这一次,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尽早找到那个失职渎职的将领,将他捉拿归案,以便对后主,对苍生社稷,有一个交代。 只是,就算是在这菩萨面前,我的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呢?我的心里,依然是没底的。 上一次,运气还真是不错。当我们想着那师婆之时,那个名叫吕凤仪的师婆,就真的到来了。 这一次,当我们想起那个失职渎职的将领,他还会如约而至吗? 这世间上的事情,真的就有那么巧吗? 上一次那么巧,解开了一个疑团。那么,到了这一刻,我的好运气,会不会已经透支了呢? 再说,好运气也不是万能的吧? 想想看,当时,我方是以三敌一,占据了绝对优势,却依然让那吕凤仪漏网了。由此看来,无论何时,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我们都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哦,乍一见到庙后的那条溪流之际,我为什么会思如泉涌呢? 五年之前,我跟着魏基立,前往定军山一带,寻访诸葛丞相的墓地。在那玉带溪之前,被韩昭韩将军拦住了去路。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韩昭。 而五年之后的今天,韩昭究竟是到了哪儿呢?还有,此次我和黎影儿前往那定军山,前景又将如何呢? 而五年之后,社稷易主,九泉之下的诸葛丞相,又作何感想呢? 遥想当年,先帝、丞相,还有黄忠、赵云一干人马,打下了这样一片锦绣河山,而现在,却有人将它拱手相送! 这,这是多大的辛酸和讽刺啊! 因此,如果不能将那个失职渎职的将军捉拿归案,我又有何面目自立于这天地之间呢? 嗯,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后主,甚至也不仅仅是为了社稷苍生,说得更为长远一点,是要给后人一个交代。至少,也要让那些玩忽职守、朝秦暮楚的人知道,那些出卖江山社稷的无耻之徒,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诚然,我不能力挽狂澜于既倒,只是,我依然要尽己所能,留下只属于自己的那一幕。 不管怎样,我也要拼一把,就像丞相所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生在世,就是要无愧于心。更何况,就是到了这一刻,我们,我们依然是抱有一丝希望的。 人家孙姑娘,身处江南鱼米之乡,进可攻退可守的,还可以过着一种高枕无忧的生活。 而我们呢,往日的宗庙社稷、和平宁静,早已经成为了过去。 唉,在这过眼云烟的背后,我还能看出些什么呢? 物是人非之后,是不是也该好好想一下自己的未来了呢? 现如今,我在等着韩昭,黎影儿在等着林荣。 而这两个出身行伍之人,却迟迟不曾露面。 再有,这一刻,我和黎影儿的目标,是在追寻一个要犯。 只是,到目前为止,对于这样的一个要犯,我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还不是有迹可循? 然而,再一思忖,却又像那海市蜃楼,甚是虚无缥缈。 这种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了。 时间,会给人以答案的。 好几天之前,我们遇见了吕凤仪,似乎就是一个例证。只是,到了这样一个夜晚,我还能,我还敢这样想吗? 想,自然是要想的。只是,也不要奢望太高。 如果想都不敢想,我们就和那没头的苍蝇差不多了。 心灰意冷,也就意味着没有思想,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而想得太多太美,就有点像那夜半的呓语,惊醒之后,却发现,现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落差太大,自己或许会难以接受。 对于我们的事情,孙姑娘自然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呢,已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然而,我和黎影儿,却不能像她那样。 我既然接受了后主的嘱托,就要为之而努力。 其实,这个现实的世界,再怎么不堪,也自有扣人心弦之处,也自有让人眷眷无穷之处,也自有令人回味无穷之处。 就比如说,如果没经历过赵云堂庙里的那件事情,我怎么能够想象,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会如此执念于吕赵二将军冲阵闯关的排名之争?这个吕凤仪,也太过于偏执了吧? 吕凤仪心中的这点执念,在一般的外人看来,已经有点不可思议了? 然而,对于她本人来说,倒是不难理解的吧? 有了这种想法,她既然自称是吕布的后人,首先就得练功习武。与此同时,由于想着要翻旧账,那么,她就会想着,如何才能够接近蜀汉后主。因为在她看来,当年,吕布之所以被曹操处死,就是因为,刘皇叔不仅不帮自己求情,反而落井下石! 由于先帝崩殂已久,她就将报复的目标,转向了蜀汉后主!因为,在她的心目之中,“父债子偿”也是很正常的。这样一来,她才会乔装改扮,化身为一个师婆,做起那装神弄鬼、蛊惑后主的事情来。 对于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我们蜀汉一方,自然是不以为然的,甚至,会对她嗤之以鼻,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只是,如果我们能够冷静下来,以她的视角,就会发现,她的这些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她的反常与偏执,就源于内心深处的一己之私。或者说,对于是非多措,她另有一套想法。 她的可怕之处,也就在这儿了吧? 你想要改变她,你想要感化她,你想要征服她的内心,实在是太难了。 她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似乎就在于,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如何变成现实? 自然,我们不会认可她的作法。不过,我们确实也发现,这个人,确实是有点想法的。 只可惜,她的想法,会让人不寒而栗。 只可惜,她这么好的脑子,都没能用在作正事上。 只可惜,这些年,仇恨与偏执,将她变成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恶魔。 是啊,明明自己已经走火入魔,她依然浑然不知、全然不觉,于是,得意忘形之际,她才想着,要到赵云将军的塑像前,宣泄一番。 由此看来,一个人有点想法,也无可厚非。然而,无论如何,都不能站到社稷苍生的对立面。祸国殃民之辈,逃不出正义的法网。 没能捉住吕凤仪,确实有点遗憾。不过,只要还能想起,有朝一日,说不定还真的能把她绳之以法。有了这样一件事情,至少,你的心里,还不至于就是空无一物。 人生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我们总是觉得,总有一些事情,一直都在召唤着我们。而我们呢,也不至于就是那迷途羔羊。 至于那魏基立,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虽说我对他有所怀疑,不过,在没有证据之前,仅仅也只是怀疑而已。其实,就算他弃我而去,另攀高枝,我依然希望他能够行得正,能够站得稳脚跟。说真的,如果依然能够选择的话,我依然不希望,他就是我所要缉捕的要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馨予还是酣睡过去了。 荒野上的夜风,跟那淙淙的流水声应和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梦里,赵馨予又飞回到了那玉带溪前的草地上。 野草青葱依旧,隐隐带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儿。 迷离恍惚之中,赵馨予似乎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溪流,水势甚是浩大,倒像是山洪奔涌而至,那哗哗哗的水声,直如万马奔腾。也就在这一刻,一小队人马,突然出现在溪流靠自己的一侧,而且全都是手握兵刃,面带狰狞。她心头一震,随即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打算拔出那柄短剑……这一碰之下,那只手尽管碰到了剑柄,由于用力太猛了些,这一颤之下,人就惊醒过来了! “这,这倒是枕戈待旦了……”惊醒之后的赵馨予,不由得低声自嘲着。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魏将军,前路不远了吧?” 晨曦微明,原本甚是寂静荒凉的这破庙一带,这样的一个声音,倒是格外的清楚而响亮。 第111章 人心险恶 又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到山口了,”只听一个男声回应道,“就,就先四下看看吧?” 霎时,一声惊雷,炸响在赵馨予心头:还真是这么巧,这不是魏基立,还可能会是谁呢? 原来,对于魏基立的声音,她所熟悉的程度,已然可以用那“刻骨铭心”来形容。因此,尽管这一刻,对方还在庙前数丈开外,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然而,这样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发出! 喜出望外,惊愕不已,惴惴不安,怒不可遏……刹那间,诸般感情,虎豹相争般撕扯着她的那颗心! 然而,对于后主的叮嘱,她还是时刻铭记在心的,再加上好几天之前,在那个堂庙里,与那吕凤仪遭遇过,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了,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竭力要使自己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她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短剑。 也就在这一刻,黎影儿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肩头上。 赵馨予看清楚了,对方在咬了咬嘴唇之后,左手还向下压了压,神情甚是凝重。 赵馨予心头一怔:黎家妹子的神情与手势,分明是在提醒我,一定要沉得住气,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此时此刻,还是要先稳住阵脚…… 这样想着,她向黎影儿,感激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两人各持短棒,按着腰间的短剑,在门里偏左一侧,找了个较为隐蔽的地方,迅速地藏了起来。 “哦,魏将军,”这一刻,此前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属下跟着你,走了这么久,快撑不住了,也想着先歇一下脚了……” “好吧,”那个被称为“魏将军”的人,这样回应道,“董兄弟,既是如此,我们就原地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吧?” 这一刻,在庙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听来,这位“魏将军”,对自己的手下,倒甚是宽厚、体恤。 “多谢,多谢魏将军恩准……”那“董兄弟”语带感激。 “董兄弟,”那“魏将军”微笑道,“此间再没有第三个人,董兄弟,你,你就不必太拘礼了——” 接下来,藏身庙宇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听到了外面两个人喝水、大嚼干粮的声音。 庙里两人相视一笑:这“魏将军”和“董兄弟”,别的方面怎么样,还有待进一步确认。不过,这喝水吃饭的声音,倒是不含糊啊!弄得这么大声,是想让我们出去“分享”吗?当然,这样也好,至少一时半会儿之间,双方还不至于要碰面…… 稍稍安下心来之后,两人继续凝神静听。 果然,再过了将近一顿饭功夫,只听那董兄弟这样说道:“魏将军,我们此行,真,真的是大有把握吗?” “董兄弟,这一段时间,本将军待你如何?”那魏将军说着,倒像是有意岔开了话题。 “魏将军体贴下人,对属下更是青眼有加。这一点,属下自是心知肚明,感激不尽的……” “董兄弟,你也很清楚,跟我们一起行动的那几百来号兄弟,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原地待命。你,董兄弟,你想想看,这一刻,本将军为何不曾带上他们呢?” “哦,属下觉得,如果倾巢而动,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目标就太大了些。目前,目前我们的处境,尚不明朗……”那董兄弟试着这样回答道。 那魏将军哈哈一笑:“董兄弟,你是个明白人!其实,怕引人注目,怕暴露目标,还只是一个方面。此外,俗话说‘人多嘴杂’,要是有些人意志不坚定,或是心有二志,岂不是毁了我们的前程?小人之心,不可不防……” “哦,魏将军是把属下当作亲信,才把属下带到这里来……” “这件事情,你知晓即可,切不可大肆宣扬……” “是,属下谨记于心!” “嗯,董兄弟,如此甚好,本将军是不会看错人的……”魏将军的语气,显得既诚恳又宽厚。 听到此处,庙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又是愤懑又是好笑:这位魏基立魏将军,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是那么装腔作势、道貌岸然!笼络起人心来,一大套一大套的…… “哦,诸葛丞相的墓室里,真有兵法秘籍?”只听那董兄弟迟疑着问道。 庙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心头一震:这种时候,这位董兄弟问起诸葛丞相墓室里的兵法秘籍,是何用意?难道,难道这魏基立丧心病狂…… 接下来的事情,她们已经不敢再往下设想了。 原本,她们也只是在设想,如果这魏基立一时疏忽,导致险关失守,或许还不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因为,战事告急之际,军队的调度,移防换防,或许会有捉襟见肘之时。所谓顾此失彼,如果守关将士都尽力了,似乎尚不至于罪不可赦吧? 然而,此时此刻,这魏基立竟然想着要打丞相墓室的主意,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如此的忤逆之举,神人共愤…… 不过,由于只是听了一点儿开头,两人还是沉住气,打算继续往下听。 庙里两人义愤填膺,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的。 只是,破庙外面的魏基立,在这样的一段时间里,也迟迟不曾开口,由此想来,他有点迟疑,似乎也在犹豫着什么,或者说,他要思忖再三,然后再作出决定。 再过了好一阵子,才听魏基立这样说道:“董兄弟,此处没有外人,本将军也就向你交个底儿吧。其实,那墓室里,到底有没有兵法秘籍之类的,本将军也是心里没底……” “既然,既然是这样,我们,我们索性不去了?”那董兄弟迟疑着。 由此想来,他良知未泯,不想去惊扰、冒犯诸葛丞相的长眠。 “董兄弟,”魏基立缓缓说道,“你的心情,我何尝不能理解呢?只是,只是,除了拿到那些兵法秘籍,我们,我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魏将军,此前,我们已经走错了,走错了那一步,”那董兄弟恳求道,“此时此刻,如果一错再错,再去打丞相墓室的主意,那,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啊!” “董兄弟,要想回头,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魏基立冷冷地说道。 “魏将军,”只听那董兄弟颤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我们非要去盗墓不可的了?” “唉……”的一声响起,魏基立长叹道:“我们要想在新主人面前站稳脚跟,已是不易。至于以后的青云直上,若不是能够拿出某些旷世奇珍,人家又不傻,人家凭什么多看我们一眼?” “魏将军,你一向有青云之志,只是,只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千万不能再做啊!”董兄弟的规劝与恳求。 “丧尽天良?堂堂的一国之主,如今哪儿去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斥责他,说他昏庸无能、数典忘祖、愧对列祖列宗?还有,董兄弟,你觉得此路不通,那么,本将军只想问一句,你所说的康庄大道,到底在哪里?”只听魏基立歇斯底里道。 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那董兄弟这样回应道:“魏将军,主上昏庸误国,自是愧对宗庙社稷。只是,那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黎民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魏将军,前面,前面我们已经错了一次,此时此刻,不能一错再错了。魏将军,这样吧,你就像姜维姜大将军一样,只要有心兴复,我们这些兄弟,依然会紧跟着你。嗯,退一步说,就算是做个平头百姓,我们,我们依然以你为尊,甘苦与共……” “哈哈哈哈……”那魏基立先是怪笑几声,然后再缓缓说道:“做平头百姓嘛,那是下辈子的事情了!哼,过了这么久,该说的,本将军都已经说了。此时此刻,本将军只想再问你一句,这一趟定军山之行,你是去呢,还是就此止步?” 庙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听得出来,这一刻,魏基立仗势压人,正在向董兄弟下最后通牒了! 再过片刻,只听那董兄弟这样说道:“魏将军,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魏基立恼羞成怒道:“董渚,你,董兄弟,你可要想清楚哦!” 原来,这董兄弟单名一个“渚”字。魏基立气急败坏之下,又是点名道姓,又是假装客气的,那两面三刀的嘴脸,不难想象。 “魏将军,”只听董渚慷慨陈词道,“原本,我们玩忽职守,致使阴平关失守,早已是死有余辜。而现在,你又要属下再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禽兽不如的事情!属下,属下宁可死在你的刀下,也不愿去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魏将军,董渚死不足惜,只是,你,你可要想一想自己的气节与名声啊!魏将军,人生于天地之间,要以大节为重……” “玩忽职守”?赵馨予心头一震:“玩忽职守,致使阴平关失守”!此时此刻,这位董兄弟,亲口说出了这句话!而且,魏基立也没有驳斥、辩解。由此看来,险关失守背后的真相,大致可以确认了…… “董兄弟,你竟敢抗命不从!”只听魏基立呵斥道,“今天,我如若再心慈手软,此事一旦传开去,我如何还能再去号令那些弟兄?好吧,念在你追随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嗯,我数到三十。在我数到十之前,你若能回心转意,本将军既往不咎——” “魏将军,”董渚昂然道,“我看,你,你就没必要枉费唇舌了……” “放肆!”魏基立喝止道,“开始,一!” 这一片天地之间,原本就甚是空旷,于是,魏基立的这个声音,也就颇为响亮,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回声。 然而,董渚并不曾回应。 “真是不知好歹!二!”魏基立咬牙切齿道。 庙里的赵馨予和黎影儿,还是没有听到董渚的回应声。 当然,庙外,站在董渚面前的魏骥立,看得很清楚,这位董渚董兄弟双唇紧闭,恍若无闻。 也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间,赵馨予的心头,念头飞转,迅若电光:到了这一刻,大体上已经可以确认,那位失职渎职的将军,就是这魏基立了!此前,我只是猜测,此时此刻,则是听董兄弟说起。 如果董兄弟只是信口开河,那么,魏基立肯定是要打断他的话语,先辩解一番的。是啊,作为当事人,魏基立都“不置可否”,自然也就是默认了。再说,此事关系重大,而董兄弟又是魏基立的手下,如果没有几分把握,怎敢轻易开口? 再从魏基立的角度来说,如果不是自己所做的,肯定是要喝止住对方的!是啊,如果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情,为了能够让对方先把话说完,魏基立可以不去计较。或者说,当对方说完之后,再去纠正也不迟。 然而,这世上,有谁愿意被冤枉,有谁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有谁愿意为别人背锅,作替罪羊呢? 魏基立不否认,也就是默认了! 由此看来,我最初的怀疑,确实是八九不离十了。 当然,董兄弟所说的,也还只是一面之词。到目前为止,对我来说,有些真相,还没有浮出水面。 不过,离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应该是为期不远了吧? 掌握了如此重要的线索,以后,只要有机会,让魏基立当面确认一下,也不是就不可能! 此时此刻,我的心头,为什么会只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按说,破案在即,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是啊,就是到了这一刻,在我的心里,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真相,我依然是不愿去面对的。有时我也这样想,魏基立另择高枝,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他数典忘祖,成为社稷苍生的罪人!然而,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 “嚯——”的一声响起,这是魏基立腰刀出鞘的声音,不难想象,他的那一声“十”字,随着这拔刀声,眨眼间就要从牙缝里迸出来了…… 第112章 险关与人心 赵馨予心念如闪电之际,魏基立口中的数数,也没停下来。 “十……”,气急败坏之际,魏基立从牙缝里蹦出了这个数字。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举刀欲砍的瞬间,又有两个字破空而来: “住手!” 这两个字恰似那往上猛地一拉的绳索,止住了他的刀势。 魏基立一愣之下,那腰刀就再也无法往下砍了。 这一瞬间,喊出“住手”这两个字的,自然就是赵馨予了。 原来,原本藏身于破庙里的赵馨予,眼看董渚董兄弟要丧生于魏基立的利刀之下,危急之中无暇多想,就只能出言制止了。 在魏基立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赵馨予和黎影儿走出了庙门。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馨予开口道:“魏将军,别来无恙?” 正打算杀部下以灭口,却让对方抓了现形,魏基立一时颇为尴尬。那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借着还刀入鞘的机会,他讪笑道:“托你的吉言,我还好。哦,赵姑娘,久违了……” 他心里盘算着,论武功,自己也只是稍胜对方一筹,然而,对方身旁还有一个黎影儿,这胜负之机,恐怕就难以预料了。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一刻,尽管他还不能知晓,这侍女的官名,然而,他内心很清醒,能够长期跟在锦官主管身边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更让他有点不安的是,就算自己能够以一敌二,这一旁的董渚董兄弟,多半也是会倒戈的! 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先稳住对手,再定行止。 而赵馨予呢,从此前魏基立与董渚的对话之中,大致上已经能够确认,魏基立与险关的失守,脱不了干系。然而,为了慎重起见,最好还是要当面问清楚。因此,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跟对方说起套话来。 “魏将军,”赵馨予沉住气,淡淡一笑,“这位董兄弟既然不想去,又何必要强人所难呢?” “嗯,倒也是,”魏基立做了个顺水人情,提醒一旁的董渚,“董兄弟,快谢过赵姑娘……” 对于赵馨予的地位和名号,董渚倒是略有所闻,这一刻,眼见这位锦官主管为自己做主,魏将军一时半会儿之间,是不便于再向自己动手的了。于是,他抱拳致谢道:“属下,属下多谢赵姑娘……” 赵馨予顺势把手一指:“董兄弟,你,你先站一旁吧?” 董渚心领神会,“是”的一声之后,站在了稍稍偏向赵馨予一侧的空地上。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微微一笑:“魏将军,此时天亮已久,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对于对手的这句话,魏基立的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只是,当对方真正如此开口之际,他还是暗自心惊,总觉得似乎快了些。 “是啊,明人不说暗话,”魏基立硬着头皮回应道,“赵姑娘快言快语,但说,但说无妨……” 望了望上天之后,赵馨予把目光,盯在了对方脸上,一字一顿道:“魏将军,那摩天岭与阴平关,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然而,曹魏大军到来之时,却是如履平地!因此,本座很想知道,魏将军当时身在何方,对此又作何解释呢?” “这?这……”魏基立支吾着。 原本,他也想着,要推脱、狡辩一番的,转念一想,自己和董渚在外面说了这么久,庙里的人,近在咫尺的,还有什么话语不曾听见呢?再说,此时此刻,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董渚,所站的位置,分明就偏向赵馨予一侧。不难想象,作为部下,他不仅不会帮自己圆话,相反,倒是会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盘招供。 “魏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吧?”赵馨予催促道。 魏基立一咬牙,把心一横:我就是照直说了,你又能拿我怎样? “嗯,是这样的,”魏基立缓缓地说道,“当时,值守的兵力有限,再加上,本将军一直觉得,那阴平关,就像那鬼门关,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敢以身犯险的!因此,本将军就把那些兵力调往别处,最终酿成大错……” 他这样说,就等于是承认:阴平关的失守,是由于自己的失职渎职! 换句话说,对于险关的失守,他魏基立要负全责! 对于赵馨予来说,缠绕在心头的一大悬疑,至此总算揭开了。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馨予的心里,翻江倒海起来了:是他,果然是他!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只知奔走钻营的家伙,还真的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 确实,我可以以此向后主复命了。心头的那块石头,似乎是落了地,只是,此时此刻,撞击在心坎上的,绝不是什么如释重负,而是心寒齿冷、义愤填膺! 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他,竟然曾经是自己的意中人!而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真相,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真相!如此冰冷而残忍的真相!如果,如果再有一次机会…… “赵姑娘,”魏基立依然抱着一丝幻想,试着这样说道,“末将如此失职渎职,有负于主上的厚望,有负于严都督的栽培,更有负于川蜀大地上的黎庶苍生。只是,汉室倾颓已久,气数已定,末将纵有力挽乾坤之心,只怕,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赵馨予义愤难平,对方这样的神情,她如何看不出来呢?由于问心有愧,深感罪责难逃之际,魏基立才想着避重就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赵馨予心头一惊:不好,如果就此如此感情用事的话,这尘世间,又有何正义可言? “魏将军,”她这样说道,“此时此刻,你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了吧?” 魏基立似乎是会错了意,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这样说道:“本将军,本将军活罪难逃,至此退出军界,以谢苍生社稷……” “呸……”了一声之后,赵馨予义正词严道:“魏基立,目前,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这第一条呢……” “请,请赵姑娘明示……”魏基立的语气,倒像是溺水之人见到了救命稻草。 “这第一条,你若还有一丝一毫的良知,当自刎以谢天下……”赵馨予冷冷地说道。 魏基立先是咬了一下嘴唇,接着又摇了摇头:“那么,第二条呢?” “这二条嘛,”赵馨予的语气,稍稍和缓了些,“你跟着我,去面见后主,听凭后主发落……” 魏基立眨了眨眼睛,没有立即回应。 赵馨予不动声色,静静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静默,近乎窒息的静默。 时间的脚步,极为艰难、滞重,就像那步履蹒跚的老人。 “哈哈哈哈哈——”静默良久之后,突然,魏基立发出一阵怪笑。 赵馨予尽管深感诧异,不过,她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处,想看看对方还能再耍出什么花样来。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果然,只听魏基立这样说道:“赵姑娘,如此说来,你是奉了后主之命而来了?” 赵馨予点了点头:“不错,此次,本座是奉旨辑凶破案。” 魏基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后主早就成了曹魏的阶下囚,自身难保,他凭什么再发号施令?” 赵馨予神情凝重,坚定地说道:“魏基立,你身为蜀汉将领,如何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来?” “此前,就算我是蜀汉将领,不过,眼下,蜀汉社稷已然沦亡,所谓后主的旨意,对我来说,只是一句空话——”魏基立辩解道。 赵馨予眉头一皱,厉声道:“魏基立魏将军,就算后主的旨意,对你没有约束力。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句,你身为蜀汉子民,无论如何,都不能昧着良心做事。你,你玩忽职守,就算能够逍遥法外,你能够逃得了良心的谴责、正义的审判吗?” “什么良心,什么良知,什么正义,”魏基立轻描淡写道,“尽是胡说八道。赵姑娘,实话告诉你吧,我魏基立心中所想的,只是如何实现自己的抱负,如何出人头地,如何青云直上?至于其他的,别人要怎么说,怎么想,那就由他去吧……” “你,你可要想清楚哦……”赵馨予依然不放弃,依然在提醒他。 魏基立面带狰狞:“赵姑娘,感谢你的提醒。不过,前面的路该怎么走,我早有打算。我主意已定,勿复多言。”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家伙权欲熏心,利令智昏。且不说眼前这失职渎职之事,他一副洋洋自得、拒不悔改的样子,单单是他想着如何去盗取丞相墓室里的兵法秘籍,就已经是神人共疾了。既然是这样,让他留在这人世间,只会祸国殃民,为此,也只能就地正法了…… 这几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最初,前往京城的路上,我所遇见的,就是这个家伙! 当初,我也曾暗自欣慰,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年,本事有多大,姑且不论,那种鸿鹄之志,倒还是有的。而年少有志,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江山社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正需要这样的有志之士。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了。 这家伙善于投机钻营,得到了重用。 从情感的角度来看,他背叛了我。然而,从大局出发,我也不跟他计较。当时,我只是希望,他能够行得正,站得稳,所作所为,有益于苍生社稷。至于我个人的那点失意,也算不了什么。 然而,到了这一步,我还能再说什么呢? 既然他不以苍生社稷为念,只想着青云直上,那么,失职渎职之类的事情,迟早都是会出现的。 他只想着自己的职位和利益,却不愿去承担相应的义务。这种心态,这种认知,最终酿成了大错。我们蜀汉的大好河山,就这样被葬送了。 由此也不难想象,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尽职尽责是何等的重要! 如果真是敌众我寡,我们打不过人家,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都已经尽心尽力了。 然而,真相却是,明明知道此处关隘极为重要,事关江山社稷的生死存亡,竟然是无人驻守,形同虚设。那种时候,魏军早就是强弩之末,试想一下,我方真的有人值守的话,那些敢于设身犯险的敌人,最终也只是自投罗网,有来无回。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能说是“如果”了。 我们的魏基立魏将军,严重失职! 这个魏基立魏将军,就算是到了现在,依然没有丝毫的忏悔,依然在为自己找借口,在为自己辩解、洗白。如此一来,也就变成拒不认错,拒不悔罪了。如此的不忠不义,神人共愤! 从一开始,我就有点怀疑,他与魏延将军,有着某种渊源。 如今想来,自己的第一印象、第一感觉,还是很有价值的。 这个魏基立,头上确实是长了反骨了。 因为,他背叛了我们蜀汉的苍生社稷。 而且,他并没有悔改的表现,甚至还要变本加厉。人心的卑鄙邪恶,也莫过于此了…… “魏基立,”赵馨予短棒虚点,朗声说道,“你玩忽职守,欺君罔上,自绝于苍生社稷,已然是十恶不赦,本座奉旨缉凶,你就此伏法吧?” 双方各执一词,说僵了就要动手:这样的场景,魏基立也不是就没有设想过。然而,这一刻,当他看到对方的兵器只是一根木质短棒之时,诧异之余,竟然露出了几分鄙夷不屑的神情来。 “赵姑娘,你,你就凭着这短棒?”他似乎依然有点不敢相信。 在他想来,在他看来,确实,董渚身上配有腰刀,因此,她向董兄弟借一下军刀,也不足为奇。而这短棒,只类似于令箭之类的信物。 “缉拿你这样的要犯,”赵馨予淡淡地说道,“一根短棒,也就差不多了……” 第113章 万全之策 冤家路窄,这样的一个时刻,总会到来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不想惹麻烦,这些天,赵馨予和黎影儿走在路上,都是手持短棒。而到了这一刻,站在魏基立跟前,即将动手之际,她别在腰间的那柄短剑,依然没有亮出来。 是啊,对于赵馨予而言,以短棒代替长枪,试一下祖传的赵家枪法,又有何不可呢? 魏基立不失为将门之后,那腰刀出鞘之际,已然是寒气森然,发出阵阵刺眼的冷光。 “赵姑娘,”他神情轻慢,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你既然自称是奉旨缉凶,就先进招吧……” 赵馨予秀眉一蹙,神情凛然道:“好吧,魏基立,你,你这是持械拒捕。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本座不客气了!” 说着,短棒棒尖一挥,指向对手咽喉。 大概是看到对方来势甚是沉稳老辣,魏基立腰刀向上一封,打算以一招举火燎天,挡住那棒尖。 然而,就在双方进招拆招,兵刃尚未相碰之时,就听到远处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响成一片。 若是在平时,对于这样的马蹄声,两人或许都不会太在意。 然而,在这样的一个上午,以命相搏之际,对于这样的声音,两人还能够等闲视之吗? 谁都知道,势均力敌的两个人,全神贯注于攻防转换,由于生死祸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就不能分心顾及外界。 也就是说,到了这种时候,场内双方的性命,其实就操纵在场外第三方的手上!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 赵馨予和魏基立,或许在武学方面,尚未到炉火纯青之境界,尚有亟待提高之处,然而,他们对于局势的把控,还是自有想法的。 赵馨予下意识地回棒护住中路,紧接着慢慢地退出几步。 魏基立何等精明,如何不知晓这决不能让第三方坐收渔利的道理?于是,他刀尖向下,随即,循声望去。 那哒哒哒作响的,确实,正是马蹄声! 这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像战鼓一般,缓缓迫近,甚至还隐隐地透出几分肃杀之气。 伴随着这马蹄声而至的,是卷地而来的漫天尘沙。 这一刻,除了场上对峙着的赵馨予和魏基立,场外观战的黎影儿和董渚,也都全神戒备起来。 溪边小庙这一带地方,一向都是颇为平静的,甚至给人以某种远离尘嚣的感觉。 既然是这样,这一刻,那些破空而来的马蹄声,又意味着什么呢? 目光,赵馨予、魏基立、黎影儿、董渚这四人的目光,紧张之中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马蹄声越发迫近,突然,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魏基立,是你啊!” 魏基立一听之下,双肩猛地抖动起来。右手一颤之下,那把腰刀,险些就要掉落地上。 赵馨予也是惊诧不已:这声音,应该就是那严敏敏发出的了。只是,这样的一个上午,她怎么会到这地方来呢?如果她一直都跟在魏骥立身边,倒是不足为奇…… 赵馨予也注意到了,听到夫人严敏敏的叫声之后,魏基立并不曾出声回应,而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那发声之处,眉头紧锁,似乎在想着什么对策之类的。 这是一大队骑兵,领头的,是一对青年男女。 此前,赵馨予没见过他们。 严敏敏一身贵妇人打扮,坐在一架战车上,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侍女模样的十六七岁的姑娘。 赵馨予看出来了,此时此刻,这严敏敏其实已然失去了人身自由,她和那位侍女,其实只是这一大队曹魏将士的俘虏。 当然,大概是考虑到她的身份,押送她的那些士卒,不曾将她五花大绑,而只是稍稍捆缚了一下双手。 “敏敏,你,”魏基立倒没有跟领头的那两个青年男女打招呼,而是直接这样对着妻儿说道,“你怎么来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瞥了那对青年男女一眼之后,敏敏这样说道:“基立啊,你,你可要……” 由于她这句话只说了一半,魏基立一时不明就里,于是,他将目光,转向那个侍女。 那侍女轻声道:“这一伙人马,四处搜寻着,我和夫人,被他们发现了。后来,他们也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说,说魏将军,你,你可能就在定军山一带。这样,他们就押着我们,一路过来了……”说着,扫了那对青年男女一眼。 这侍女的话语,看似有点含糊不清。不过,大体上的意思,赵馨予还是体会出来了:这一对青年男女,就是这一大队曹魏将士的首领!而魏夫人严敏敏,就相当于人质了。 其实,在这样的一个时刻,这对青年男女,倒是自信心炸棚的了:如果严敏敏真是要犯,为什么只是稍加捆缚而已?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一方有二百来号人马,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和一个涉世未深的丫鬟侍女,还能翻得起大浪? 而且,就算是已经确认了魏基立的身份之后,他们也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表明来意。这一刻,他们在自信之外,更带上几分狂妄了。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是征服者。 赵馨予紧盯着魏基立,她看出来了,那样一张曾经熟悉的脸上,如今早已是阴晴不定、惊惶不安,就像那川剧中变幻多端的脸谱。 不难想象,他在作着艰难的抉择,他在想着某种“万全之策”。 “这位军爷,这位姑娘,”只见魏基立双手抱拳,对着曹魏一方的那两个头领,朗声说道,“末将魏基立,敢问二位,有何赐教?” 曹魏一方那领头的那个将军,至此总算开口了:“末将复姓夏侯,这位姑娘姓庞……” 说着,指了一下身边的那位“庞姑娘”。 那一瞬间,赵馨予的心里,先是炸响了一声惊雷,紧接着,又是掠过一阵寒意:“复姓夏侯”?怪不得声音这么熟悉,原来,还真是当年深山里只闻其声的“夏侯大哥”…… “夏侯大哥,”那姑娘用一种娇嗔的语气,这样说道,“你怎么不对这魏将军说,这位姑娘姓庞,小名晓霞,人称晓霞姑娘……” 至此,笼罩在赵心头心头五年之久的那片迷雾,总算消散了:原来,曹魏一方领头的这对青年男女,就是当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夏侯大哥”和“晓霞”!当初,魏基立的推测,确实经得起推敲。 迷雾的揭开,虽说迟了些,不过,也聊胜于无。 毕竟,无论如何,那些真相,总是要去面对的。 对于赵馨予来说,这样的相遇,既真实又残忍。因为,这夏侯大哥和庞晓霞,是敌对的一方,是曹魏一方的头领! 那天夜里,魏基立也听过这夏侯大哥和庞晓霞的声音,自然也就意识到,这两人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再懵懂无知,捆绑在妻室严敏敏手上的绳索,也足够他好好思忖一番的了。 “夏侯将军,”只听魏基立这样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那夏侯将军先是一愣,环视一番之后,就爽快地说道:“魏将军,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魏骥立“审时度势”,觉得这里人太多,有些话语,有些事情,倒是不便于当面说出口,于是,就只能私下里说一番了。 一盏茶功夫之后,那魏基立和夏侯将军,都返回了。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那夏侯将军这样说道:“魏将军,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如今,你们蜀汉的皇上,都已经俯首称臣了,这一刻,你,你知道要做点什么了吧?” 那魏基立眨了眨眼,神情闪烁不定。再过了好一会儿,只听着他这样说道:“夏侯将军,末将,末将有一事相求……” 这一下,人们都惊疑不定起来了:这魏基立就此相求,是不是早了些呢?既然是有求于人,那么,接下来,他又将如何自处呢? 那夏侯将军虽说有点惊异,不过,他依然大度的说道:“魏将军既然愿意改弦更张,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一听到“改弦更张”这个词语,赵馨予暗暗吸了一口凉气:魏基立啊魏基立,人家说了你几句,见到人家兵马甚众,你就低头了!至此,我对你残存的一丝希望,就此烟消云散…… “夏侯将军,”魏基立说着,先瞥了赵馨予一眼,接着,把目光停留在严敏敏身上,“当此时,两国交兵已然成为过去,在胜负成败已成定局之时,末将纵然有心,也已是无力回天了。嗯,是这样的,末将还有点事情,祸福荣辱一时也说不定。这样吧,不管以后出现什么情况,你和你的手下,都不能为难拙荆,都要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听到这儿,一旁的人们,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样的一个请求,其实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吧?你魏将军都已经“改弦更张”了,说得直白一点,都已经举手投降了,还有谁会去为难你的妻室呢?难道,难道其中另有隐情?又或许,这魏基立此举,只在于树立形象,拉拢人心,要给人以某种重情义的印象? 也就在这一瞬间,赵馨予的心里,又是翻江倒海起来:刚才,魏基立为什么要提出要求,希望和夏侯将军说上几句话?而且,那位夏侯将军,也故作慷慨地答应了? 魏基立玩忽职守,早已成为葬送社稷江山的罪人。更让人愤怒的是,他毫无悔改之心,要一条路走到黑。这样一来,我才想着,要用武力,将他捉拿归案。 然而,这世上,总有着风云变幻的一幕幕,让人猝不及防。 是啊,如果能够早一点出手,如果能够在夏侯将军一方到来之前,就拿下这魏基立,事情就会好办一些。只是,那种时机,到了这一刻,早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留给我的,只是那懊恼、悔恨的果子。 接下来,我的处境,又将会是怎样的呢? 对于这片土地来说,这夏侯将军一伙,是征服者。因此,我既然不会臣服,也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也不是说就害怕他们,而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方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弱小了。要跟他们正面对抗,并没有胜算可言。 以前,一些可能遇到的困难,我也曾经设想过。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当我想着要“清理门户”的时候,曹魏一方的人马,就这样到来了。单单对付一个魏基立,或许,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勉强也能够取胜。然而,随着这夏侯将军的到来,形势就急转而下了。 跟随着夏侯将军而来的,还有两百多号人马!按照目前这种局势,不说将魏基立绳之以法,我和黎影儿能否全身而退,都将是一个大问题。 魏基立为什么要去跟夏侯将军商议几句?到了这一步,对于这魏基立,如果还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我就是太幼稚了。 如果正面交手,魏基立也很清楚,他以一敌三,胜面并不大。 夏侯将军一伙人的到来,霎时就改变了这一切。 魏基立挟敌自重,想着要借曹魏一方的势力,除掉我们? 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对于我和黎影儿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光头。 是啊,如果没有这魏基立,夏侯将军未必就能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在那种情况之下,我和黎家妹子,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这个魏基立,如果他有心要投靠曹魏一方的话,自然就想着要去巴结讨好夏侯将军。这样一来,他出卖我,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而那夏侯将军呢,多半也会提出,希望这魏基立拿出某种“诚意”和表现来。这样一来,魏基立多半就会…… 那夏侯将军哈哈一笑:“魏将军,有末将在此,谁敢伤害尊夫人一根汗毛?来人,快给魏夫人松绑!” 第114章 袖手旁观 这一刻,是谁在演戏? 只听“是”的一声响起,两个士卒应声而出,和庞晓霞一起,合力给魏夫人严敏敏松绑。 站在一旁的赵馨予,心里不由得“哼”了一声:这位夏侯将军,武艺怎样,目前还不能确认。不过,这收买人心的本事,着实了得。当初,为了顾及严敏敏的面子,那所谓的“捆绑”,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既然是这样,根本就用不着三个人上前,装模作样地解开那绳索了…… “赵姑娘,”只听那夏侯将军这样说道,“你身为锦官主管,到了这一步,何去何从,总该有个想法了吧?” 赵馨予心头一震:这夏侯将军为什么会这样说?刚才,魏基立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呢?这家伙,玩忽职守也就罢了,如今却又要吃里扒外,将我的真实身份说给敌方将领听。这样一来,他就算是给新主子献上投名状了。这样的人,确实是罪大恶极…… “这个嘛,就不劳夏侯将军费心劳神了。”赵馨予说着,又把目光转向了魏基立,“本座受人之托,有件事情,还需要了结一下……” “赵姑娘既然另有要事,这改弦更张之事,”大概是为了笼络人心,夏侯将军顺势说道,“自然,自然可以稍作延缓……” “这样说来,”赵馨予朗声道,“夏侯将军只是袖手旁观,两不相帮了?” 那夏侯将军隐隐觉得有点不妥,不过,此前既然已经松了口,总不能再食言而肥吧? 于是,他高声说道:“好吧,接下来,本将军严守中立,绝不偏袒、帮助任何一方!” 听到曹魏一方的首领的这一番承诺,赵馨予一时如释重负。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紧紧地盯着魏基立,冷冷地说道:“魏将军,你,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此前看到赵馨予用言辞挤兑夏侯将军,魏基立已然有点不自在,不过,一想到自己武艺向来不错,他也就不再介意夏侯将军那“严守中立”之说!这一刻,眼见对手已然把自己当作掌中之物,他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只听他这样回应道:“赵姑娘,若是比什么针织绣花,末将自是甘拜下风。至于这刀剑兵戎上的事情嘛,还没轮到你胡吹大气!”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家伙身为将门之后,单论武功,到了这一刻,只怕依然要胜我一筹。既然是这样,就不能只想着力敌,只能智取。我要把他的丑事抖出来,这样一来,就是曹魏一方的将士,未必就会看得惯他。他心浮气躁、恼羞成怒之时,那武艺,说不定就要打点折扣。此消彼长,本姑娘的胜面,或许就会稍大一些…… “魏基立魏大将军,”赵馨予高声说道,“你身为戍边的将领,却玩忽职守,致使阴平关失守,蜀汉河山门户大开。你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何面目再跟本座谈什么刀剑兵戎?你,我看,你还是先找点儿清水,照一下自己……” “哦,是这样……”一旁围观的曹魏将士一片哗然。 本来,对于己方能够轻易得手,他们就已经心存疑窦,总觉得有某种侥幸的成分。此时听赵馨予这样一说,也都觉得魏基立人品低劣,为人不堪,着实令人不齿。 甚至,一些鄙夷其人品的曹魏将士,还低声议论起来: “这位魏将军,当时既然食君之禄,却如此不堪,过分了吧?” “唉,这种人,简直就是蛀虫……” “对于这种人,就算归顺了,主上和晋公,也得提防着些!” “不忠不孝之辈,不仁不义之徒,不可信吧?”…… 魏基立一心只想着归顺曹魏一方,因此,对于那些曹魏将士的议论声,也只能听之任之,不敢出言制止。 而那夏侯将军,既然想要驾驭、驱使魏基立,自然就要抓住对方的把柄与软肋。既然是如此,也就乐得让手下直斥其非了。 “魏基立,真有此事?”只听那严敏敏厉声问道。 到了这一步,魏基立要想矢口否认,也是不现实的了。然而,若要直接承认这件事情,岂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自曝其丑,打自己的嘴巴? “哦,嗯?这,这事情……”魏基立支吾着。 “魏基立,本座奉命缉凶,”赵馨予不想再给对方以喘息之机,就加重了语气,“你既然已然供认不讳,还不束手就擒?” “嚯——”的一声,魏基立腰刀出鞘,神情狰狞:“赵姑娘,你说你‘奉命缉凶’,那么请问,你奉的是谁的命令?” 这样说着,他有意环视一下曹魏一方的将士,隐隐指望着,这些人能够为自己出头,为自己说一点儿好话。 “奉谁的命令?”赵馨予接过对方的话语,“这里是巴山蜀水,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请问魏将军,你如此不仁不义、玩忽职守,又有何面目自立于这天地之间?” “赵馨予,”魏骥立恼羞成怒,“你伶牙俐齿,末将甚是佩服。不过,要想让末将束手就擒,总得拿出一点儿真本事来!” 他这样说,其实也就是承认,险关失守,确实就是自己的责任了。 这一层意思,那严敏敏,应该也听得出来吧? “魏将军,”那夏侯将军加了这样一句,“对于你的归顺之意,本将军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如果,如果你没能够拿出某些行动,只怕难以服众。再说,在圣上和晋公面前,本将军也不好说话……” 他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这赵馨予和魏基立,最好能够针锋相对,火拼一场,不管谁胜谁负,他都能坐收渔利。 “魏将军,”赵馨予一脸不屑,揶揄道,“这,这倒是一个巴结新主,青云直上的好机会啊!” 皱了一下眉头,魏基立倒是转过了这样一个心思:既然是这样,倒不如把这件事情,跟曹魏一方扯上点边儿。这样一来,夏侯将军也会领我的情。嗯,个人恩怨与飞黄腾达,就这样连在一起了。是啊,新账老账一起算,如此甚好…… “赵姑娘,”魏基立装腔作势道,“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锦官要职,如今,既然蜀汉后主都已经归顺,你又何必再作困兽之斗呢?” “是啊,赵姑娘,”那夏侯将军也出言道,“只要你肯归顺,主上和晋公那边,本将军就算说不上话,也可以为你力争几句。到时候,不仅官复原职不成问题,就是平步青云,也未必就不可能……” 他的这几句话,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夏侯氏与曹操同宗同源,是曹魏一方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如果开了口,事情自然就好办多了。 “夏侯将军,”赵馨予淡淡地说道,“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此时此刻,本座要跟这位玩忽职守、祸国殃民的魏基立魏将军,算一笔账……” 那夏侯将军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沉吟片刻之后,朗声说道:“是啊,债有主冤有头,两位既然有此雅兴,本将军与晓霞姑娘,率同手下的这些兄弟,就在一旁观看……” 到了这种时候,赵馨予深深地知道,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让夏侯将军及其手下走开的了。而且,不难想象,这伙人其实就是魏基立的帮手!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如果再听凭魏基立全身而退,甚至于逍遥法外,下一次相见,又将会是在什么时候呢?“临机处置,当机立断”:当初,后主就是这样叮嘱的…… 也就在这一刻,往事历历,闪现在心头:遥想当初,若不是相遇于前往京城的山边小路,这几年的事情与境遇,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吧?人生的某一次初见,就是这样的一言难尽! 其实,已经过去的那一切,都不必那么唏嘘感慨。人生之路,就像一枚铜钱的正反两面,是非成败、善恶美丑,未必就能够截然分开吧?又或者,无论在什么时候,那影子,都是跟随着自己的。只不过,有些时候,过于黑暗,你感觉不到影子的存在而已。 因此,对于过去的那一切,没必要耿耿于怀,以至于想不开,放不下。往事那种种不堪的一面,决不应该成为自己前行的绊脚石。 回到眼前的这件事情上,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敌众我寡,形势极为不利。然而,这种局势,也不是自己单方面就能改变的吧? 因此,跟魏基立的这一战,依然不能分神,依然要全力以赴,依然要不负重托。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或许,转机也是会有的吧? 如果能够拿下魏基立这个败类,对于后主,对于川蜀大地上的黎庶苍生,甚至于对自己,都是一种交代。能够把这样一件事情做好,也是相当不错的了。至于那些环伺一侧的敌方将士,如果他们要横加干涉,那也是他们的事情。这种事情,真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我所能做到的,其实只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初,跟后主晤谈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些与破案缉凶相关的事情,凶险莫测。而且,连后主本人,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也想着要放弃了。然而,就是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依然想着要再坚持一下。因为,我还是这样想着:无论如何,正义本身,都自有其意义…… “闲话少说,”赵馨予朗声说道,“魏骥立,你既然不肯俯首就擒,那,那就先接本座几招吧!” 说着,一招猛虎下山,短棒由上而下,棒尖指向魏基立小腹。 眼看对手出招狠辣,魏基立不敢怠慢,腰刀斜挥,一招铁锁横江,挡住了赵馨予的攻势。 赵馨予未待招式使老,棒尖向上一挑,直刺对手咽喉。 魏基立心下一凛:以棒作枪,这棒尖如此刺来,不啻于战阵上追魂夺命的长枪! 当下也不敢托大,只见他一矮身,在避开来招的同时,使出地趟刀法,一招毒蛇吐信,径直砍向对手下盘。 赵馨予应变何其迅捷,只见她纵身一跃,与此同时,棒尖下点,直取对手的后脑。 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转眼之间就恶战了近十个回合。 再过一盏茶功夫,一旁观战的夏侯将军、庞晓霞、黎影儿等人,也看出些门道来了。 从表面上看,场上两人的功夫,均以繁复、细密见长。 若细分之下,赵馨予恰似凤舞九天,极尽俊美与飘逸;而魏基立呢,则宛如猛虎出涧,尽展辗转腾挪、奔突险峻之妙。两人各擅胜场,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魏基立毕竟投身行伍多年,久经战阵,渐渐领悟出胜负之机来:只要自己再坚持五六十招,到了那时候,无论是膂力、耐力、临场经验,自己均胜一筹。待到对手渐成强弩之末之时,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再伺机反击,当能稳占上风,进而战而胜之。 赵馨予自然也能够体会到这一点,眼看敌手稳守门户,极力消耗自己;而待要抢攻之时,对手又仗着兵刃上的优势,猛砍猛杀,很快就可以扳回颓势。不难想象,魏基立这家伙,不仅武艺超群,而且极富于心机,时间久了,自己只会渐落下风。 果然,再拆了二十余招,赵馨予一招流星赶月,本拟直刺对手右臂的,然而,魏基立心思飞转,反应极快,左手反勾,就要去握住短棒棒身,紧接着,那持刀的右手陡然一长,一招横扫千军,削向对手腰间。 表面看来,这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然而,只要对武学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就算赵馨予的棒尖,刺中对方左臂,也只能是刺出一道血口子而已,并无生命危险。而魏基立腰刀的这一招横削,如果对手稍有不慎,就会被拦腰斩成两段,惨不忍睹…… “啊……”“哦……”“哟——”眼看赵馨予情势危急,场下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第115章 断线的纸鸢 这,这也意味着某种孤注一掷? 赵馨予万万没想到,对手居然会出此险招! 眼看着招架已然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她也无暇多想,只得一个鹞子翻身,向后一跃,躲开了魏基立的挥刀横削之势。 虽说是躲过一劫,不过,这一惊之下,她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就像大风之下悬崖顶上的小石子一般,惊险万状,震颤不已。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短棒虚点,一招风雨归人,隐隐地护住中路,只等着对手进招。 也就在她短棒斜点之际,那些围观者,总算反应过来了,也就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夏侯将军及其手下,对于魏基立如此阴险狡诈的招数,也没什么好感,反而觉得,就算魏基立就此得逞,也是胜之不武。 而几个嫉恶如仇的士卒,甚至呵斥起来: “魏将军,太无耻了吧!” “这种人,除了兵器上占了上风,就是脸皮厚!” “是啊,以后,我们都要小心点儿……” …… 魏基立急于归降,自然不敢出言顶撞、反驳,只能尴尬地动了动嘴唇。 夏侯将军正想着如何给这新降者下马威,自然不会喝止手下。 暗自松了一口气之后,黎影儿想起来了,当初,由于仰慕赵云将军的英姿雄风,赵馨予苦练过长枪与短剑相互配合的招数,威力无穷,如今渐渐处于下风,为何不试一下呢? 于是,她手作喇叭状,大声喊道:“赵姑娘,单骑救主!” 这一下,可真是一语点醒局中人了! 赵馨予伸手拔剑,暗自思忖道:酣战良久,我也隐隐地觉得,对手的功夫,未必就有多高。那么,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占据上风呢?原来,仓促之间,倒是把看家本领给淡忘了。 魏基立这家伙数典忘祖、叛国求荣,让他领教一下当年赵云赵子龙将军的神威,正当其时…… 这样想着,她右手棒尖直刺对手咽喉,与此同时,左手短剑划了个半圆,护住中路要害。 对手拔剑之际,魏基立已然隐隐觉得有点不妙,待到对手出招之时,他才发现,如此攻守兼备、相辅相成的招数,极为罕见。 由于胆怯,他出刀挡住棒尖,勉强也能够做得到,至于左手空手入白刃之类的招法,那是万万不敢再用的了! 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双方又斗了个难解难分。 战至酣处,魏基立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他挥刀护住门面,紧接着,向后退出几步,暂时逃出了对手的攻击范围。 “赵姑娘,那赵云赵子龙将军,是你什么人?”他问出了心中的惊疑。 赵馨予一时百感交集:当初,这家伙正是觉得我没背景,无助于他青云直上,才选择了另攀高枝。这一刻,多半是想起了赵云将军当年单骑救主的神勇,又觉得本姑娘跟赵云将军有着极深的渊源,就开口相询了! 别的且不说,这种厚颜无耻、反复无常的功夫,也是世所罕见的了!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赵云将军赤胆忠心,”赵馨予缓缓地说道,“当年长坂坡一役,他奋起神勇,右手长枪,左手宝剑,单骑救主, 杀得曹魏大军心惊胆战,传为千古佳话!魏将军,你卖主求荣、屈身事敌,像你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有何面目谈及赵云将军的名号?” 让对手这样的一番抢白,魏基立的脸上,霎时变得红一阵青一阵的,就像被人当众打耳光一般,尴尬不已。 再过了好一阵子,他一咬牙,狠狠地说道:“赵馨予,当我把你的兵器打落于地上之时,你,你就会开口了……” “呸”的一声之后,赵馨予冷冷一笑:“魏将军,你手中的腰刀太短了,去换一把长刀吧?” 平心而论,她的这句话,倒是给对方点出了某种可能的取胜之道。 曹魏军中,几柄长刀,自然也是有的。然而,此时再去换刀,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自己武艺有限,全靠兵刃撑门面。对于魏基立来说,此时再换刀,简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耳光了。 “刀法之妙,不在长短……”魏基立为自己打气,这样说着,一招吴牛喘月,腰刀劈向对手面门。 赵馨予出言相讥讽,本意是要激得对手心浮气躁,此时此刻,眼见对手出招凶猛,不敢托大,当下凝神接招。只见她棒尖一点,将对手的刀身向下一压,紧接着,踏上半步,短剑刺出,直取对手心口。 魏基立眼见进攻无果,只得回刀挡住对手短剑的直刺。 这一番恶战,双方推陈出新,招数层出不穷,其精彩程度,远胜于此前双方的那一场了。 这一次,赵馨予短棒与短剑相配合,隐隐显出当年几分赵云单骑冲阵闯关的风采,就是曹魏一方的将士见了,胆战心惊之余,也是暗自叫好。然而,魏基立也绝非等闲之辈,这一刻,眼见对手招式繁密严整,难以力敌。这样想着,他索性以简驭繁,以招架、防守为主。 这样一来,当魏骥立以守为攻,决意要打持久战之时,赵馨予招势、招法上的威力,也就渐渐被抵消了。再过了三四十个回合,她体力上的劣势,就慢慢突显出来了。 眼见强攻不成,赵馨予也就放慢了节奏,等着对方进招,再伺机寻找对方攻防上的破绽。 魏基立倒也沉得住气,并不急躁冒进,即便是偶有机会,一旦进攻无果,也就及时后撤,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这一场激战,翻翻滚滚之间,已然接近两百个回合。 场下观战的人们,也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了:这样的一场激战,由于双方都极为慎重,慢慢就变成精彩有余,激烈不足。或者说,再怎么打下去,也只能是有惊无险,难分胜负。 是啊,如此的拉锯战,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魏基立,”只听严敏敏这样喊道,“先歇一下吧?” 一听此言,场上的魏基立,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挥刀一封,就势退出了场外。 赵馨予心下雪亮:对手就此退场,何尝就不是一件好事呢?至少,本姑娘也可以借此机会,休息一下。至于追击,那就免了吧。先休息一下,先冷静一下,再定行止。 至于那夏侯将军及其手下,似乎也自有想法,也就听之任之了。 “魏基立,你,你真的是要投身事敌?”只听那严敏敏如此追问道。 原本,既然夏侯将军及其手下就在一旁,换作常人,就算真要有此一问,也应该说得含蓄委婉一点,比如说,“你真要跟他们在一起?”。 而赵馨予等人也注意到,严敏敏这样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环视一下那夏侯将军及其手下。 严敏敏如此直言不讳,心中的愤怒与不满,可想而知。 魏基立讪笑道:“敏敏,你,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连那后主都俯首称臣了,我们,我们这些做属下的……” 严敏敏冷冷一笑:“人生在世,总要以大节大义为重吧?人家举手投降,你也就跟着?” “唉,话是这样说,只是,到了目前这种处境,我,我们又能怎样呢?”魏基立这样辩解道。 “魏基立,当初,当初你接近我,”严敏敏冷笑道,“就是为了以后的功名利禄,青云直上。现如今,社稷沦亡了,你,你又想着卖国求荣……” 说到这儿,情绪激动之余,她咳了几声,神情颇为痛苦。 魏基立隐隐体会到,妻室正是由于自己不成器,自甘沉沦堕落,才会如此恼怒。 于是,他这样说道:“敏敏,你,你没事吧?” 严敏敏苦笑道:“我,我一介小女子,能够有什么事情?好吧,魏基立,我只想再问一句,你,你真的就只剩下投身曹魏一条路了?” 说着,静静地盯着对方,等待着他的回答。 魏基立神情黯然,也静静地望着对方。再过了好一阵子,他一咬牙,紧接着,点了点头。 点头,自然也就意味着默认。场上所有的人,都懂得这个意思,严敏敏自然更不例外。 就在这样短暂的一段时间之内,赵馨予也在思忖着:这严敏敏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她开口要让魏基立暂时歇息一下,似乎也就表明,她是在为自己的夫君着想? 当然,对交手的双方来说,时间都是一样的。我借此机会,也可以冷静一下,思寻一下应对之策,也未尝不可。 仔细想来,自从那个初春之夜开始,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没跟这严敏敏打交道了。魏基立移情于她,她也就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自然也就不愿多看她一眼了。 当然,此前的几年时间里,由于心存怨恨,我确实是想着,能够不见就不见,能够躲开就躲开,能够置之不理就置之不理。 甚至,这一天,就是决心要为董兄弟出头之际,我也想不起,这世上,还有这严敏敏。 然而,不管怎样,她还是来了。 甚至,她还是一个颇为关键的人物? 最初,她为什么会是被绑缚着的?不难想象,她并没有屈服于曹魏大军。对于那夏侯将军一伙人来说,自然就是不能容忍的了。 她一个人,如何能够跟夏侯将军一伙人相抗衡? 从这个角度看,她有骨气,还想着宗庙社稷,比她的夫君魏基立强多了。像魏基立这样的软骨头,甚至也配不上她! 撇开个人的情感恩怨,这严敏敏,倒是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一面啊!至少,她不至于就像魏基立那样,只想着个人的前途命运。 到了这一步,甚至是夏侯将军手下的那些士兵,也会觉得,要论气节人品,那个魏基立,就渺小多了。 当然,我这样想,也就是到目前为止,我的某些感触。 因为,她最终会跟魏基立说些什么,目前还不能确定。 这几年,我渐渐地体会到,要看清一个人,光看平时,还是不够的。还没到关键时刻,特别是那些关系到个人的祸福荣辱、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有一些人,还是会装模作样一番的。 那么,在此紧要关头,严敏敏究竟会作出怎样的抉择呢? 我们蜀汉一方,江山社稷已然沦丧,能够矢志不渝的,究竟还有多少人呢?不少的人,就像那墙头草,习惯于见风使舵…… 嘴角搐动了几下,严敏敏先是几声苦笑,再过了片刻,她凄然道:“魏基立,俗话说人各有志,对此,我严敏敏,也不勉强你。哦,你,你过来,有件事情……” 说着,她向魏基立招招手。 赵馨予、黎影儿,夏侯将军及其手下,庞晓霞……这些人都涌上了这样的念头:人家毕竟是夫妻,有些话语,毕竟,是不便于当众说出口的。 于是,他们都看到了,魏基立缓缓地走向严敏敏。 接着,两个人的头部,连在了一起,似乎在说着些什么…… “啊……”的一声惊呼,这是魏骥立的声音。 这声音,满是不可思议,懊丧不已!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些眼尖的人看到了:只见寒光一闪,严敏敏手持匕首,捅向魏骥立!若说这匕首迅如闪电,也不算太夸张, 然而,魏基立毕竟久经战阵,还是稍稍快了一点儿,于是,就在刀尖刺到手腕的瞬间,他反手一挥,躲过了这一劫。 与此同时,就在对方匕首刺空的瞬间,魏基立飞起一脚,严敏敏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击,竟然是如此迅捷! 由于猝不及防,严敏敏就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一样,飞出一阵子之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这一幕幕,实在是出人意外,围观的人们,心弦一直都是紧绷着,连出声的念头,都来不及闪现。 直到严敏敏摔倒于地,那些画面,总算稍稍地平缓了些,于是,他们才缓过一点神来,紧接着就是“唉——”的一声长叹。 那么,他们,这些围观的人们,到底是在感慨、叹息些什么呢? 第116章 香消玉殒 家仇国恨,此心此情? 然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就此上演: 只见严敏敏紧握匕首,迅捷无伦地在自己眼前画了一个大圆圈。 如果从武学的角度说,这似乎可以理解为,她临危不惧,这一圈一旦画出,对手确实不敢得寸进尺,欺上前来了:这一瞬间,这把匕首的招式处于守势,绝对不是吃素的…… 只听严敏敏凄然一笑:“魏骥立,你,你好……” 话音未落,只见她手腕向后一转,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瞬间刺向自己的心口! “啊”的一声惊叫,旁观者就算有心相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当她有意要寻短见之际,就先用匕首划出那样的一个大圈,给人以某种专注于防守的假象。然而,这只是虚招。刺向自己心口的,才是坚决果断的实招! 心神激荡、错愕不已之际,赵馨予依然方寸不乱,只见她右枪左剑,就要奔上前去相救。 然而,就在拔腿的瞬间,她只觉得眼前寒意森然。 她定睛细看之时,那夏侯将军锋利的剑尖,离自己的长睫毛,只有寸许之遥了。 紧接着,脊背上又是寒意蚀骨,未等她回过头,就听那庞晓霞厉声呵斥道:“赵姑娘,放明白一点,先放下兵器……” 不难想象,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庞晓霞已然出手,用长剑抵住了赵馨予后心。 严敏敏自尽之际,赵馨予只想着上前救人,上前一探究竟。然而,这样一来,就忘了对自身的防卫,让夏侯将军和庞晓霞,轻易得手…… 这尘世间,不管出现过多少的血雨腥风、兴亡盛衰、爱恨情仇,那光阴的脚步,依然逝川一般不舍昼夜,依然不曾止息。 这天夜里,赵馨予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那小庙后的溪流一旁:从严敏敏自尽的那一刻算起,七个白昼过去了,与此同时,六个夜晚,也随之而去了。好几个时辰之后,明天凌晨,当第一缕晨曦撒向大地之际,这第七个黑夜,也即将成为过去。 对于这七天七夜,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当初,我情急之下奔向严敏敏之际,在夏侯将军和庞晓霞看来,我似乎是要去找那魏基立拼命,于是,他们趁我疏于防守,利剑出手,一前一后,制住了我? 或许,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而已。 既然我一直都不甘心束手就擒,就算没有这一幕,作为敌对的一方,作为征服者,这夏侯将军和庞晓霞,都是不会放过我的! 因此,夏侯将军和庞晓霞,胜之不武。 自尽之际,严敏敏在想些什么呢? 魏基立负心薄幸、丧尽天良、卖国求荣,种种劣迹,真的已经让她肝肠寸断、生无可恋? 确实,当初魏基立接近她,其实就是在利用她,算计她,想以她为跳板,更好地接近严都督,以求此后的飞黄腾达。 现如今,蜀汉社稷沦亡,唯利是图、反复无常的魏基立,自然就想着卖国求荣了。 那位董渚董兄弟,只是因为不愿跟随他去盗取诸葛丞相的墓室,他就想着要杀一儆百,其心狠手辣、厚颜无耻,由此可见一斑。 严敏敏选择自尽,其实只是不愿再见到这个丧心病狂、厚颜无耻的家伙?所谓“不共戴天”,似乎也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吧? 当然,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你不想见到他,不妨离他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为净。 只是,严敏敏性子过于刚烈,不想再忍辱负重,不想再苟且偷生了。最终,她选择了舍生殉国。 说来惭愧,此前,我一直把她看作情敌。 然而,此刻想来,这只是我心胸狭窄而已。 别的且不说,对于故国,如此刚烈忠贞之人,就是那些须眉男子,又有几个比得上她呢?那些能够挺立起脊梁的人,总会有着让人肃然起敬的一面。于是,得知她还留下一个两岁多的小公子的时候,那夏侯将军下达了这样一道命令:就地为她立坟树碑,过完头七再走。 尽管,夏侯将军此举,也有着笼络人心的一面。 不过,别的姑且不说,我能够在此地再逗留七个昼夜,就是她用自己的鲜血与抗争,换来的!要不然,这一刻,被押解着的我,离那洛阳,早已经不远了吧? 诚然,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我要回到洛阳去,去向后主复命的。 只是,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以一个囚徒的身份,去拜会后主的。 两个失败者,再次谈起当初的口谕与受命,总难免几分苦涩与不甘。 自受命以来,本座的这一趟,又该如何说起呢? 首先,事情的真相,大体上是弄清楚的了。 只是,到目前为止,那“师婆”吕凤仪依然在逃,至于这个失职渎职的魏基立魏将军,由于有敌国的夏侯将军撑腰,本座依然没能够将他捉拿归案。大致说来,最主要的成果就是,后主不用背那么多的黑锅了,在名声方面,稍稍有了一丁点儿起色。毫无疑问,这是值得肯定的。 不过呢,所谓的破案缉凶,案子似乎也破得差不多了,而要犯依然逍遥法外,对于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某种揶揄了。 当然,事情既然还没有完结,这就足以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继续与奸佞邪恶相抗争,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魏基立这家伙,在严敏敏的坟前,也曾经,装模作样地流下几滴眼泪。 不管怎么样,总有一天,本座依然要将他捉拿归案!为了正义,为了蜀汉的苍生社稷,为了那些不屈的忠魂,甚至,也是为了严敏敏。 哦,那夏侯将军和庞晓霞,出手之快、武功之高,甚至犹在魏基立之上!有这样的两个人撑腰,要想再次制服魏基立,更是难上加难了。 前天夜里,在夏侯将军和晓霞的中军帐里,我和这两个征服者,也曾经作了一番对话。 “赵姑娘,”夏侯将军温言道,“这样一句话,总还是要说的……” 我也想起他要说点什么,不过,依然淡淡地回应道:“夏侯将军、庞姑娘,作为胜利的一方,你们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赵姑娘,”那庞姑娘微微一笑,“夏侯将军的意思是,汉祚气运已尽,何去何从,赵姑娘也宜早作打算……” 我也回以淡淡一笑:“夏侯将军、庞姑娘,你们的意思,本座也能够心领一二。只是,本座目前奉旨破案缉凶,就算是有所想法,也要等到回去复命之后……” 那一刻,我所想起的,是缓兵之计。 带着一丝讪笑,夏侯将军这样说道:“赵姑娘,按说人各有志,本将军也不便于强人所难。只是,目前局势已定,赵姑娘总该有一个说法,如此一来,本将军回去以后,也可以向上峰交代几句……” 我心念一闪,试着这样说道:“夏侯将军所说的上峰,是当今圣上呢,还是晋公司马昭司马大将军?” 我心中所想的,其实就是,曹魏皇室与权臣司马昭,未必就是一条心的。如果能够让对手窝里争斗、自起内讧,我们蜀汉的明天,或许还是会有一丝希望的。 “圣上与晋公,”夏侯将军神情警惕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之后,我淡淡地说道:“夏侯将军,本座只是一个局外之人,雾里看花,隔山看水的,难免几分模糊。刚才的那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夏侯将军不必介意……” “赵姑娘,”夏侯将军回应道,“你的眼力,相当不错的了。嗯,本将军,本将军自有主张。” 再过了好一阵子,我又想起了韩昭那前女友的事情,于是,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就这样说道:“夏侯将军,庞姑娘,到了这一刻,一些事情,已然是尘埃落定。只是,即便是输赢成败已成定局,有些事由,本人依然想知悉一二。换句话说来,也就是要输得心服口服吧?因此,如若并无不便之处,还请赐教一二……” 带着一丝胜利者特有的宽容、大度与得意,夏侯将军爽朗地说道:“赵姑娘但有所想,直说无妨……” “据本人的观察,夏侯将军和庞姑娘,”我试着这样说道,“对于谍报方面,甚是熟稔……” “不瞒赵姑娘说,”庞晓霞抢先说道,“最近几年,夏侯将军率领着这两百多个弟兄,翻山越岭,临川涉水,对川蜀一带的险关渡口,均有所涉猎。我方能够取得如今这样的局势,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吧?”这样说着,她将目光转向夏侯将军。 不等我回应,夏侯将军就这样说道:“当初,先祖夏侯渊夏侯将军,在定军山一役,进退无据,最终还兵败身死。这其中,除了骄傲轻敌之外,也有不熟悉地形地势,对对方兵力布置缺少了解,诸如此类的原因。因此,痛定思痛,本将军下定决心,要在谍报敌情方面,要有所作为……” 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刻,我是从对方首要人物之口,最终确认了这样一件事情! 此刻想来,这几年,由于自恃蜀道天险,有意无意之中,我方就放松了警惕,最终铸成了大错! 而且,这样的大错,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了。 隐约记得有这样的几句话:“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我们蜀汉,偏偏就是在这些方面,输得一塌糊涂。世间一向有蜀道难行的说法,我们也曾利用定军山的地利,斩杀过魏军大将夏侯渊,奠定了立国的基础。然而,多年以后,夏侯渊的后人,却利用我们疏于防范的心理,大肆进行谍情方面的勾当,以至于后来,魏军偷渡摩天岭,我方居然浑然不觉……这,这又是多大的讽刺啊! 如果,将那些“山溪”,理解成定军山、玉带溪,那么,孟子的话语,倒像是专门为我们蜀汉而说的。然而,在朝野内外,能够将这段话倒背如流者,应该是不乏其人吧?只是,能够记在心上的,又有几个呢? 此时此刻,再怎么假设,都是没有用的了。 当然,如果撇开眼前的胜负,拉开一段距离,再去设想一下未来,也自有某种意义吧? 首先,目前,魏国方面,权倾一时、执掌兵权的,是司马昭。而这位夏侯将军,跟司马昭,未必就是一条心的吧?是啊,既然他自称是夏侯渊的后人,而夏侯氏跟曹孟德,其实是同宗同族!也就是说,这位夏侯将军,未必就买司马昭的账? 夏侯将军的心思,其实是站在魏国皇帝一边的。而司马昭呢,真的就忠于魏国皇帝吗? 说得再直白一点,如果司马昭真有篡逆之心,夏侯将军会听之任之吗?到目前为止,对于魏国的内幕,我们所知晓的,或许还不算太多。不过,我依然可以肯定,早在数十年前,魏国皇室,就一直在提防着司马氏。现如今,既然司马昭权倾朝野,那么,作为皇室的一个支派,这位夏侯将军,真的就一无所知吗? 因此,我们可以断定,魏国一方,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如此说来,如果魏国内部,也有争权夺势,那又如何呢? 是啊,如果对方也有内讧,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于我们蜀汉一方来说,未必就不是某种良机吧? 或许,将希望寄托于对方的内斗,也不太现实。只是,既然已经身处逆境,甚至是绝境,如果再看不到一丝希望…… “夏侯将军,”我低声说道,“撇开敌我胜负不说,你的想法与作为,确实,确有独到之处……” “赵姑娘,赵姑娘过奖了……”那夏侯将军说着,却将目光转向庞晓霞。 那庞晓霞带着一丝自得意满的微笑,淡淡地说道:“既然夏侯将军开了头,作为副手,末将自当也陈述一二。只不过,也不知赵姑娘是否有意再谛听一二呢?” 第117章 明暗之间 这天地之大,唯有人心最难以揣度。 我淡淡一笑:“庞姑娘既有此心,本姑娘自当洗耳恭听……” 人家有心要说一下自己的得意之事,你最好的态度,多半就是倾听了。要不然,人家就会觉得,你不识时务,不识抬举了。 此外,所谓“言为心声”,自己一方既然已经处于下风,聆听一下胜利者的高见,那又何妨呢? 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庞晓霞缓缓地说道:“赵姑娘,难得你有此兴致。其实,末将也没什么好说的。哦,当年,曾经有关王爷水淹七军的故事,不知赵姑娘是否有所耳闻?” 一愣之下,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了,就这样问道:“哦,姑娘是庞德将军的后人?”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庞晓霞这样回应道:“赵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可谓出类拔萃。是啊,遥想当年,先祖庞德庞将军,单论武艺,未必就在关王爷之下吧?只是,后面为什么又兵败被俘呢?别的且不说,关王爷懂得利用洪水,就很值得我们后人深思。因此,前几年,夏侯将军有意招募一些人马,弄点谍报敌情方面的事情。当时我就想,行军打仗,光有一身蛮力,还是远远不够的。此外,先祖庞德的遗恨,也时常提醒着我。这样一来,我就跟随着夏侯将军,到川蜀之地走走看看。如今想来,当初的想法和做法,也还是值得肯定的……” 望着她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庞,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如今,你们胜利了。自然,此前你们的做法,定有可取之处。而且,这未必就是要以成败论英雄,而是,别人的成功之处、可取之法,着实值得肯定、借鉴、学习。只可惜,对于我们蜀汉来说,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已经没有机会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此前,我们自恃蜀道天险,有意无意之中,就固步自封,就放松了警惕。这样一来,我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我们的一举一动,人家都看在眼里了。这样的一场战争,尚未开打,我们就已然处于下风了。这社稷沦亡的教训,值得好好反思啊! “哦,既然是谍情敌报方面的事情,”我试着这样说道,“一般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进行的了。嗯,有时被怀疑、被发现、被识破,这一类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吧?哦,如果真有暴露之虞,你们,你们……” 由于一心想要套出他们的话语,说出这几句话之时,我的内心,在谨慎之余,着实也极为紧张。与此同时,还凝神盯着对方的脸,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哈哈哈哈,”夏侯将军先是大笑几声,再过了一会儿,才这样说道,“赵姑娘,你见多识广,这种事情,我们也就没必要隐瞒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被发现的时候,总是会有的。一般情况下,能够蒙混过去,我们就尽量不动武。当然,如果对方人数较少,而我们取胜的机会较大,在不暴露目标的前提下,武力解决,也不是就没有……” 这样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庞晓霞。 我心里一动:这夏侯将军与庞晓霞,配合起来,倒是蛮默契的啊!或许,在夏侯将军看来,有些话语,从庞晓霞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更有一层深意。而且,也不难想象,他并不是一个贪功之人…… 庞晓霞会意,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接过话:“哦,记得有一次,就是在那定军山一带,我们遇见了一位标致的大姑娘。这位姑娘,背着行囊,大概是要给心上人送点衣服鞋袜的吧?本来,双方也是可以各走各路,相安无事的。只是,她偏偏要盘问一番,而且,那种神情,极为认真,非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样子。我和夏侯将军有点不耐烦了,看看四下无人,就决定武力解决了。当时,夏侯将军在正面佯攻,我呢,则绕到她身后,用一枚银针,刺了她一下……” “是,是毒针吧?”我脱口而出。 “赵姑娘,你,你怎么知道?”夏侯将军的语气,变得警惕起来。 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我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既然是探子细作,真要到了动手之时,自然就想着要一击致命。在这种情况之下,针头涂有剧毒,只怕也在情理之中吧?” 庞晓霞微微一笑:“赵姑娘身居要职,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嗯,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在赵姑娘面前,末将也就明言了。那一刻,末将确实也想着要试一下自己银针上的功夫,再说,我和夏侯将军深知,所谓快刀斩乱麻,能够三五招就解决的问题,最好不要用七八招。这样一来,那位姑娘,就成了试验品。唉,此刻想来,当初,我们出手之时,是狠了些……” 那一刻,我的心头,也像被那一枚毒针,猛刺了一下:到了这一刻,韩昭韩将军以前的那位心上人,她的遇害之谜,总算是解开了。只是,此时此刻,凶手就在跟前,我却是无能为力。 这,这是多大的辛酸、苦涩与无奈啊!说得更为确切一点,就连我本人,已然都是他们的阶下囚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作为一个亡国子民,那样的一杯苦酒,我们只能独自咽下了。 那么,以后,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诚然,从表面上看,放眼如今的川蜀大地,已然被征服者的铁蹄所践踏。我们,我们是没有希望的了。只是,正因为没有希望,我们才想着要给漫漫长夜带来一丝希望之光。要不然,暗无天日之际,再心如死灰,我们又该如何活下去呢? “夏侯将军,庞姑娘,多谢赐教了。”我试着这样说道,“今夜里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吧?” 凝神片刻之后,夏侯将军这样说道:“赵姑娘,我和庞姑娘也深深地知晓,有些事情,确实不便于勉强。不过,我们还是真诚地希望,赵姑娘能够认清形势,早日作出明确而明智的选择。照直说了吧,对于赵姑娘,我们还是抱有极大的希望的……” “赵姑娘,”没等我回应,庞晓霞就附和道,“对于夏侯将军的话语,你可要三思啊!” 这样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一唱一和的,确实不容小觑。只是,以为如此就能够让我屈服,未免就小看于我了。 首先,我不是魏基立那样的墙头草,我不想仰人鼻息。 其次,我要事在身,既然是奉旨破案缉凶,事情都还没个了结,如何就可以轻易地“改弦更张”呢? 还有,虽说硝烟已然散尽,只是,硝烟背后的那一幕幕,似乎依然是不甚明朗。对于我来说,有些事情,还是值得思忖再三的…… “夏侯将军,庞姑娘,”我这样回应着,“小女子头脑迟钝,有些事情,还需要慢慢回味,细细思量一番……” 当时,我所能够想出的“缓兵之计”,也就是这样了吧? 那么,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我又该怎样看呢? 或许,在夏侯将军和庞晓霞看来,他们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于是,也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是啊,不管怎样,明天上午,他们都是要北返,要回去复命了。这样说来,我跟他们,倒是有着颇为相似的一面:当初,后主也曾经明言,无论什么时候返回,都是可以的。 只是,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自己也是作为阶下囚,出现在蜀汉后主跟前啊! 那夏侯将军和庞晓霞,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似乎要给人以某种感觉,那就是,为人处世,要做到仁至义尽。 于是,对于魏基立,他们才格外的宽容?或许,他们所想的,是要放长线钓大鱼。而魏基立呢,也绝口不提诸葛丞相墓室里兵法秘籍的事情了。由此看来,他也是要留一手的。毕竟,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董渚董兄弟,也不会那么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谁愿意轻易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呢? 或许,有那么一天,魏基立会想着“待价而沽”。然而,目前还不是时候。以前,诸葛丞相曾经说过,魏延头上有反骨。我们不是当事人,不便于妄加评论。此刻想来,这魏基立倒像是长着反骨之人吧?他背叛蜀汉,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至于他以后会不会再背叛曹魏,目前还说不准。魏基立啊魏基立,你的心思,又有谁能够猜得透呢? 现如今,我的处境,又是如何呢? 作为征服者,这夏侯将军一声令下,他的手下,就可以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从表面上看,是要考虑一下魏基立的感受,让他做完头七再走。其实,这何尝不是在收买、笼络人心呢? 军事上的胜利,或许还只是表面上的,于是,他们就开始考虑着征服人心,培植羽翼了。从这个角度看,夏侯将军对于我,也不曾摆出什么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样子。 甚至,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对于我的人身自由,也不作太多的干涉。当然,前提就是,我不能随意离开这儿。 不难想象,他们想的是如何软化我,让我以后死心塌地地为他们效力。 然而,不管怎样说,我都不会像魏基立那样,听凭他们的摆布。 韩昭韩将军那位女友的事情,也算是真相大白了吧? 只是,就算我知晓了,又能怎样呢? 唉,就算是到了现在,韩昭的行踪,我依然无从知晓。这样一来,也就无法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那个成语叫“同仇敌忾”,只可惜,到目前为止,由于韩昭下落不明,如何跟他并肩作战,就只能留待以后了。按照他的脾气,如果不能为前女友讨回公道,无论如何,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是啊,身为一个将军,连自己的女友都保护不了,他确实是心有不甘。甚至,有点无地自容了。 对于目前的局势,是不是要再作一番评估呢?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夏侯将军,似乎一直都在谋划着什么?对于他来说,北返之事,还算不上迫在眉睫? 对于魏基立,他似乎真有所图? 是啊,那种“礼贤下士”的样子,到底是做给谁看呢? 从表面上看,这夏侯将军和庞晓霞,还有他们手下的这些亲兵,是效忠于魏国皇帝的。然而,目前掌控军队的,却是司马昭!那么,如果能够确认,司马昭跟魏国皇帝,并不是一条心的。那么,这位夏侯将军,又该如何选边站呢? 我的感觉就是,夏侯将军应该是跟魏国皇帝站在一起的。毕竟,他属于皇室宗亲!然而,这样一来,他未必就见容于司马昭吧? 司马昭要大权独揽,对于潜在的反抗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也就是说,夏侯将军与司马昭之间,迟早有撕破脸的时候! 至此,有些看似反常的现象,也就不难理解了:夏侯将军对于我,也是有所期待的?要不然,如此三番五次地跟我晤谈,又是为了什么?他要跟司马昭叫板,就只凭一张嘴? 于是,他想起了,要利用我。 换一个视角看,我就不能将计就计吗? 以前,对于某些事情,我的头脑,显得过于简单了。 当然,受目前这种局势的影响,我有点妄自菲薄了。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在别人的刀口之下,确实,要想有所作为,难于上青天。 因此,如何利用敌方的内讧,都还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依然是如何挣脱这牢笼,重获自由。那句话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倒也值得思忖一番吧?人家陷阱里的猎物,却想着如何大展宏图,是不太现实的。如此说来,那远走高飞之策…… 哦,这位夏侯将军,似乎也没那么志得意满。他的神情,似乎也是颇为踌躇的,也就是说,他在犹豫着些什么? 第118章 微妙的平衡 了解对手,要细致入微才行吧? 这位夏侯将军单名一个“衡”字,是不是也有着某种寓意呢? 这个“衡”字,自然包含着某种权衡、平衡之类的意思。也就是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言行举止,是不是也隐隐权衡着什么呢?或者说,他也在试图保持着某种平衡? 到目前为止,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已然告一段落,于是,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也开始新的布局了? 作为战场上胜利的一方,摆出征服者常见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也在所难免的吧?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他宁愿手下辛苦一点儿,在此安营扎寨,也要让降将魏基立做完头七。 诚然,简单地说,他确实是在收买、笼络人心。 只是,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值得我们三思啊!既然他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将,我们如果却只把他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武将来看,这首先就意味着我方的幼稚和可笑。 据说,曹操临终前几天,再次梦见三马同槽而食的情景。天亮之后,他这样问贾羽:“孤向日曾梦三马同槽,疑是马腾父子为祸;今腾已死,昨宵复梦三马同槽,主何吉凶?” 当时,贾羽这样回答: “禄马,吉兆也。禄马归于曹,王上何必疑乎?” 听了此话之后,曹操因此不再怀疑。 四十多年以后,对于这段往事,我们是不是有必要重新审视一番呢? 当初,由于怀疑是马腾父子为祸,曹操诛杀了马腾父子,幸免于难的马超,一度与曹操不共戴天,兵戎相见!后来,兵败之后的马超将军归顺于先帝。其后,马超将军病逝于章武二年,其时先帝正在伐吴,离诸葛丞相伐魏,尚有好几年的时间。 由此看来,当初,曹孟德对三马食槽的理解,是错误的,经不起推敲的。 然而,如果我们只是把三马食槽,当作一件陈年往事,一笑了之,未必就显出我们的高明来。首先,曹操为什么会再次做这样一个相同的梦?确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了。然而,这样的回光返照,真的就能够等闲视之吗?至少,这也意味着,对于此后的曹魏宗庙,他是放心不下的。 只是,就算他隐隐预知了某种天机,却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那么,对于贾羽的解梦,又该怎样看呢? 一种可能性就是,为了让曹操走得安心,贾羽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确实,有些事情你尽可以怀疑,然而,要弄清真相,却是颇费时日的。在那种情况之下,贾羽还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贾羽本人,一时半会儿之间,也难以作出明确的预判,就只能含糊其辞,先稳定一下主公的情绪再说了。 作为多年以后的一个旁观者,我又是怎样想的呢? 一个梦,既然重复出现了两次,就不能一笑了之了。 虽说是“天机不可泄露”,然而,在天机面前,考虑一下自身的处境和出路,也还是有必要的,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这样的一个梦,出现在曹魏一方,我们作为旁观者,其进退之举,是可以较为超脱一些的吧? 而对于这样的一个梦,夏侯衡不会不知晓吧? 由于不满于司马昭的专权跋扈,魏主高贵乡公曹髦曾经这样说:“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等自出讨之。”只是,他的左右仆从、侍卫数百人,又如何能够在司马昭手下讨得了好去?其结果就是,曹髦死于那些忠于司马昭的铁甲禁兵手下! 当今的魏主曹奂,即为司马昭所立。 据说,这曹奂,原名曹璜。此次改名,是他自己所为,还是迫于司马昭的压力呢?我们远在百千里之外,自然不得而知。我们只是知道,作为“回报”,曹奂封司马昭为相国、晋公。 曹操本姓夏侯,换句话说,夏侯氏就是曹魏一方的国姓之一。因此,无论如何,对于目前的局势,夏侯衡都是有所了解的。甚至,他应该也在设想,未来的国祚,到底会走向何方呢? 至此,我们大致上可以肯定,这夏侯衡也有着“居安思危”的一面,甚至,他还在小心翼翼地培植着自己的势力,以便于将来。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对于魏基立,他还是颇为倚重的。如果能够收服这个魏基立,自然也就多添了一点实力,以利于自己向司马昭相抗衡?当然,到目前为止,这还只是他的小算盘。 甚至,目前京城皇宫一带,波谲云诡,在方略大计未定下之前,他也在观望着,也不急着要返回洛阳。 想想也是,他以谍报起家,最为倚仗的,自然就是这两百多个属下了。从实力上看,远不足以与晋公相抗衡。 如此想来,或许,我也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只是,本座一向不喜欢仰人鼻息,不会为他效力的。 严敏敏为什么会香消玉殒?如果夏侯衡不将她押解至此,会是这样吗?严敏敏不愿成为夏侯衡手中的一枚棋子,选择了殉国。在气节、大义面前,还是值得肯定的。 还有,夏侯衡和庞晓霞也承认了,韩昭的前女友,就是他们所下的毒手!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还能够跟他们合作吗? 更何况,险关的失守,除了魏基立之流的失职渎职,很大程度上,就是拜他们所赐了。 是啊,如果我还自认为是赵云将军的后裔,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跟这些人走到一起的。 在这方面,严敏敏大义凛然,让人肃然起敬。 那么,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呢? 那个深夜里,我曾经这样问黎影儿:“黎家妹子,此时此刻,你正想着林荣林大哥吗?” 大概是看出了什么,黎影儿这样回答道:“此时此刻,如果林大哥和韩昭将军就在此处,我们的处境,总不至于这么不堪吧?” 黎家妹子的回应,顿时让我感慨不已:就算是撇开那两百名曹魏将士,我和黎影儿合作的话,多半也敌不过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人联手。就算董兄弟董渚也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能够全身而退的希望,依然是极为渺茫的。 “我们,我们就这样坐等着,等着任人宰割吗?”我试着这样问道。 凝神片刻之后,黎影儿这样说道:“跟对手力拼,我们的胜面,确实很小。那么,能不能想个办法,先逃出去再说呢?”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缓缓地说道:“这个念头,我也不是就没转过。只是,据我的观察,目前敌手对我们的监视,似松实紧。那两百多双眼睛,无时不刻不在紧盯着我们。是啊,只要我们没走出他们视力范围之所及,一切都好商量。然而,一旦我们想多溜出几步,他们就会剑拔弩张地走过来,还煞有介事地说道:‘奉夏侯将军之命,属下特来护驾……’。唉,这哪里是‘护驾’,分明就是在‘拦驾’嘛……” 当时,一听到‘拦驾’这个词语,尽管情势不容乐观,黎影儿依然抿嘴一笑:“赵姑娘,你的词汇,还真是丰富无比。当初,你不去着书立说, 还真是可惜了!” 我撇撇嘴,回应道:“单纯是专研经典、着书立说什么的,只怕还不够吧?遥想诸葛丞相当年,奉先主之命出使东吴。东吴那边,自不乏饱读诗书之士,只不过,他们也只是读死书而已,格局太小,于是,就出现了丞相舌战群儒那精彩的一幕……” “是啊,在那种时候,”黎影儿感慨道,“若不能有助于定国安邦,读再多的书,也是无济于事的。东吴群儒败下阵来,也在情理之中……” 我微微一笑:“尽管是这样,也不是说就不应该读书,而只是说,读书要读得活,到了关键时候,能够派得上用场。” “是啊,”黎影儿接过话语,“诸葛丞相本人,在书本上所下的功夫,未必就在当时任何一位大儒之下啊!” 再说了几句之后,我这样感慨道:“说起来,当初诸葛丞相出使东吴,是为了联吴抗曹,有点搬救兵的意思。现如今,我们身处险境,是不是也要去搬一下救兵呢?” 黎影儿也是微微一笑:“搬救兵的心思,我,我也是想过的啊!嗯,若是林大哥和韩昭将军率领一队人马赶来,咱姐妹俩,未必就要去看夏侯衡这一伙人的脸色吧?” 当时,我就暗自寻思道:黎家妹子的说法,确实不无道理。且别说带领一队人马到来,就是这两位单枪匹马到来,我们以四敌三,只要能够制住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三人,全身而退,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只是,按照我们目前的处境,既然没有人身自由,又何来搬救兵之说呢?再说,如果不能及早脱身,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甚至会有身首异地之虞!在这种情况之下,所有的前景与期待,都将是一句空话。 本来是奉旨破案缉凶,何曾想到,现如今,自己却成了在押人员:这一切,又是多大的讽刺啊! 这一切,只是因为,宗庙社稷沦亡之后,我们这些蜀汉子民,也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为可悲的是,此前一直想着,自己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鹞鹰,现如今却被折断了翅膀…… 夏侯衡和庞晓霞,都是那种杀伐决断之人。当初,我所想的是,如何去救严敏敏。然而,他们所想的却是,如何掌控局面! 就是那一念之仁,我疏于防范,就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仔细想来,凭我的实力,就算是面对夏侯衡、庞晓霞的联手攻击,就算最终不敌,撑个二三十招,应该不成问题吧? 而实际的情形却是,我尚未出手,就被他们制住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的,我根本就做不到,甚至,在那样的一个瞬间,都没能闪过那样的念头!由此看来,在临敌经验方面,我严重欠缺。我所要走的路,还是很漫长的。 由此,我也再次体会到,人的这一生,并没有多少“如果”可言。可见,自己不强大,不冷静,说什么都没有用。 其实,也没必要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目前,我们的处境,确实是极为艰难的。 只是,真到了绝境了吗? 夏侯衡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想着如何笼络人心。因此,我们还不至于成为刀下冤魂。不过,也不能过于乐观,再过一些时日,如果我们还不臣服,那么,他们恼羞成怒,只怕就要动手了。 因此,当务之急,我们依然要想点办法,如何才能够逃出这地方。我们还有许多事情,决不能稀里糊涂地在此送命。 是啊,后主依然等着我去回话。韩昭,依然想再见我一面。我所要办的事情呢,才刚刚有点眉目。 大幕刚刚拉开,还不到退场的时候。现如今,面对这样的处境,我心有不甘啊!特别是,一想起要让魏基立逍遥法外,我就气不打一处出。只是,失去了自由,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那么,我又该如何应对呢? 这小庙一带,就像一个牢笼,缚住了我。 如何才能够挣脱枷锁、逃出这牢笼呢? 到了这一刻,我依然没能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以前,在文韬武略方面,我也曾下过一点功夫。只是,却很少去想,如果自己就在敌手的监视之下,该如何脱身…… 心灰意冷之下,“唉……”的一声长叹之后,我低下了头。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听黎影儿轻声安慰道:“赵姑娘,唉声叹气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们,我们有手有脚的,总不能裹足不前,听凭别人摆布吧?” 她的语气,就像暗夜里闪出一丝亮光来。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眨了眨眼,轻声地问道:“黎家妹子,你,你想出办法来了?” 第119章 出逃之计 该如何逃出这个地方呢,这才是当务之急。 只听黎影儿淡淡一笑:“赵姑娘,要说办法嘛,也就是隐隐有个头绪而已。不过呢,咱姐俩还可以再合计合计……” 说着,那脸上的微笑,更像是薄雾之中摇曳着的花瓣。 能够闪出个头绪来,已然是相当难得的了。 丝线在手,若还能看到针孔,再顺势来个穿针引线,确实是本座最为得心应手的事情。 于是,我把自己的脑袋向对方一侧凑了凑,紧接着就压低了声音:“黎家妹子,你,你的意思是……” 四下里张望一番之后,直到确认,两三丈远之内无人盯梢,黎影儿也把头凑了过来。 于是,如此这般,两人商议了一阵子。 定好计策之后,两人再反复推敲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明显的破绽。 最后,我这样说道:“黎家妹子,就这样办了!” 黎影儿听后,伸出手来,搭在我的手背上,沉声道:“好吧,此计甚好,这就依计而行……”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分头开始行动了。 前天黄昏,目标出现了,机会来了。 晚饭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庙后的溪流边。 说是“溪流”,其实更像是一条小河:溪水从远处的定军山一带,蜿蜒如碧玉,流经此处时,由于坡度已然极为平缓,整个水面,已然宽约五六丈,透出几分浩浩汤汤的模样来了。至于水深嘛,则是三五尺到一两丈不等。这样的一条河,对于旱鸭子来说,确实是天堑了。不过,对于那些熟悉水性的人来说,游上两三个回合,当也不成问题。 在小河边,我们在等着一个身影的出现。 一盏茶功夫之后,董兄弟董渚,挑着一对木桶,自远而近,走向小河边。 这些天,在夏侯衡手下那些负责监视的士兵看来,这位董兄弟,此前也只是降将魏基立手下一个不起眼的随从而已,除了砍柴挑水之类的杂活儿,也就没有更多的利用价值了。因此,这天黄昏,他像前几天那样,到小河边挑水,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负责监视的那几个士兵,此时正三五成群地集中在河流上方的西南一侧。看到董渚出现之后,黎影儿哼着小曲儿,缓缓地向西南方向走去。饭后随意走走,确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再说,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只要被监视的黎影儿,依然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就已经足够了。至于你是闲庭信步,还是在河边拔草拈花,都不成问题,多不必多虑。 这河边的小路,本来就不甚宽广,这样一来,那些士兵所投向河畔的视线,就要受点影响了。 董渚似乎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挑着木桶,来到了小河边。 就在他从河面上提起第二桶水,准备将扁担往肩膀上放的时候,我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跟前。 “董兄弟,你,你忙着……”我这样对他说道。 “也就是一点杂活儿,”董渚讪笑着,就没有急着把扁担放到肩膀上,“挑几担水而已。这水嘛,那边也不急着要用……” “哦,是这样的。”我缓缓地说道,“我们锦官里有位小翠姑娘,听说是姓王的。她跟本座说起过你。哦,你们认识?” “哦,王小翠,我们,我们是同一个村子的……”董渚这样回应道。 “同一个村子?没,没那么简单吧?”我追问道。 “既然赵姑娘如此关心,小人也就直说了吧?那小翠姑娘,跟,跟小人来往过几次……” “哦,老相识了。嗯,那驿站上的林荣林大哥,还有,那一位守过边关的韩昭韩将军,你,你都认识吧?” “认识,小的都认识!”董渚的语气,显得有点激动了。 “哦,是这样的。”我缓缓地说道,“本座此次出来,临行前,那小翠姑娘,跟我说起过这样一件事情。她的意思是说,如果能够见到董兄弟,就给他带几句话……” “赵姑娘如此的大忙人,到了现在,还记得这样的一件小事情,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董兄弟,你,你也不用急着说感谢。这段时间,琐事不少,本座的记性,也不太好使了。是这样的,小翠姑娘说,她做了些荷包鞋袜什么的,本来是要亲手送给你的。只是,这几个月以来,变故太多了,一时也不知晓,董兄弟到底在哪里?她,她就说,以后,希望董兄弟能够找个机会,到林大哥或是韩将军那儿,取回那些荷包鞋袜,顺便报个平安。董兄弟,本座的话语,你听明白了吧?” 凝神片刻之后,董渚这样回答道:“属下,属下听明白了……” “好吧,本座也不想耽误你的活儿。这样吧,你就挑几个关键的语句,复述一下……”我依然有点不放心。 “荷包鞋袜,林大哥或是韩将军,领取,报平安……”董渚缓缓说道。 “好吧,就看你的了……”说着,我手中的短棒一点,就指向他的眼睛。 他大概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如此下狠手!霎时,惊惶不已。 然而,他毕竟是练过一点功夫的,眼看双眼受攻,招架不及,就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到了这一步,我岂能再容他抡起扁担进行反击?眼看他已然退到离水边只有一尺许,当下抢上前去,呵斥道:“董兄弟,记住……” 这样说着,棒尖已然指向他心口;与此同时,一招丹凤朝阳,右腿踢向他的面门。 到了这一刻,他手中的扁担,已然被挡在了外线,无法持之进行招架了。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被棒尖刺中心口,被右腿踢中面门,他只有继续往后退。然而,此时此刻,后退真的已经无路了:因为,他的身后,就是那河水了……“扑通——”一声响过,他掉进了河里。 “董兄弟,你,你……”在那小河边,望着那渐渐昏暗下去的水面,我高声喊叫起来。 听到落水声,以及我的喊叫声,那几个负责监视的士卒,跑了过来…… 这件事情,大致上也就是这样了。 当时,那几个士卒问起之时,我只是说,董兄弟大概是一时疏忽,不小心就掉到河里去了。这几个士卒尽管不太相信,不过,却也不便于多说什么,毕竟,他们本来就是肩负着监视的责任,现如今,这样的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他们就算有一百张嘴,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 如今的这个夜晚,即将要往北去的最后一个夜晚,对于这件事情,又该怎么看呢? 从夏侯衡将军一方的角度看,似乎是不了了之了。 是啊,这几天,他们从未跟我说起过和董渚董兄弟有关的事情,也没跟黎影儿谈及。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位董兄弟除了吃饭休息,剩下的就是干点杂活儿了。这样的一个人,完全就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最近几天,夏侯将军也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宁的,没闲空过问这件事请。 而他手下的那些士卒呢,更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假装不知晓。甚至,只要夏侯衡不主动问起,他们根本就不会说。 至于魏基立嘛,多半也在担心,如果哪一天董渚说漏了嘴,将自己要去定军山盗墓的事情供出来,这个祸可是闯大了。因此,董渚不在他眼前出现,他是求之不得的了。 对于我和黎影儿来说,这大概是喜忧参半吧?董渚熟悉水性,这点河水,淹不了他,这是可以肯定的。从这个角度看,他算是逃出虎口了。魏基立已经无法再杀他灭口,夏侯衡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榨出什么来。他没有生命危险,让人感到欣喜和欣慰。 让人担忧的倒是,此时此刻,他到底在哪里呢? 我的那些话语,他应该听得懂吧? 其实,我的意思是,逃出此地之后,如果能够遇见或找到林荣林大哥、韩昭韩将军,就领着他们过来,到这里来救人。 只是,两天多的时间过去了,他音讯全无。 而且,到了明天上午,我和黎影儿就要跟随着夏侯衡,往北而去了。时间拖得太久,就算是救兵来了,也只是扑了个空。当然,董渚也会领着救兵,一路往北,再伺机营救的。这样说来,只要能够找到林韩二人,还是有点希望的。 只是,目前我还不能确认,他找到了没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此时此刻,都快接近子夜时分了,依然不见人影。这搬救兵的事情,不能再指望了。 到目前为止,我和黎影儿,依然是孤立无援的。 对此,又该怎么办呢? 其中的一条路,就是听天由命,跟随夏侯衡的队伍,一路往北。然后再看看,一路上有没有逃出升天的机会? 另外一条路就是,主动出击,在大队人马北返之前,先一步逃出。 这第二条路,还是比较好的。 只是,天亮之后,众目睽睽之下,要想逃脱,那是不太现实的。 这样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就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夜晚了。 而且,就是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因为,再过三个时辰左右,就是白昼了! “临机处置,当机立断”? 当初,后主这样叮嘱、告诫我,确实大有深意啊! 只是,那“机”,又在哪儿呢? 到目前为止,我们做得还在不错的事情,其实就是,支走了董兄弟,让他一时暂无生命危险。 说起来,此前,夏侯衡一方,对于这董兄弟,应该是没多少印象的。他们所能够确认的,多半就是,这个平常不过的小卒,就是魏基立手下的普通一兵而已。 由此看来,事情的关键,还在于魏基立。董兄弟溜之大吉了,他又受制于夏侯衡,因此,盗取墓里兵法秘籍之类的事情,也就无从着手了。 到了这种时候,魏基立的身边,再无自己的手下,因此,除了跟随夏侯衡,他也不会再有别的想法了。尽管,挟持董兄弟前来之时,他原本也另有一队人马。只不过,夏侯衡没那么幼稚,不可能再让他单独行动的。这样一来,这个渎职的叛将,也就成了夏侯衡手中的一枚棋子!以后的一些事情,目前还说不清楚。目前,能够确认的是,这个魏基立,就只能跟着夏侯衡,越陷越深了。 指望董兄弟搬来救兵,一时也是不太现实的了? 当然,董兄弟能够自保,能够脱险,能够摆脱魏基立的挟持,也相当不错了。这位董兄弟,在气节和大义上,立场坚定,不向魏基立低头,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因此,我和黎家妹子才想着,无论如何,应该为他找到一条生路。于是,才出现了河边的那一幕。 这一切,董兄弟应该体会得到吧? 这几天,也没有别的事情了,这样一来,我也就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下和复命有关的事情了。想来想去,我依然觉得,这奉旨破案缉凶,依然存在着一丝希望。当然,按照目前的局势,正处于低潮时期。 线索和真相,也算找到一点了。只是,吕凤仪在逃,魏基立叛国求荣,而我和黎家妹子呢,偏偏又失去了自由,未能有所作为。 然而,我依然相信,邪不压正。 只是,目前的处境,是如此的艰难。如果没能逃出生天,心中所设想的那一切,也就成了画饼充饥。 接下来的这两三个时辰,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是啊,最近这几天,我们的处境,甚是尴尬。如果不是夏侯衡想着要笼络人心,我们,我和黎家妹子,多半是被捆绑着的了。夏侯衡真正所想的,应该就是,拼凑起一支队伍,一支只效忠于他本人的队伍。不然的话,他凭什么跟司马昭相抗衡…… 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向住所方向望去。 当然,那“住所”,也只是我和黎影儿晚上栖身的营帐。 第120章 逃出生天 如何才能够逃出生天呢?此时此刻,这其中的输赢成败,又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赵馨予是在等待,等待着黎影儿的到来。 尽管,出门之前,她也没有说什么,不过,这一刻,她依然相信,黎家妹子会找到这儿来的。 半盏茶功夫之后,黎影儿还真的过来了。 “赵姑娘,”黎影儿先开口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吗?” 赵馨予淡淡一笑,这样回应道:“午间,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黎家妹子,我们,我们能不能想个办法……” 黎影儿也露出一丝笑意:“这一路上,我也在仔细观察。我发现,那种哨卡林立的情况下,倒是没有出现……”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种现象,倒是透出了某种玄机吧?这,这主要是看夏侯衡的心思了。如果他觉得,我和黎影儿翻不起什么大浪,自然,对放哨、监视这类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特别是,明天上午就要北返了,有意无意之中,由于前六天都平安无事,就会有所懈怠了。当然,到目前为止,夏侯衡本人,应该也是疑虑重重,举棋不定的。如果明目张胆地放我们走,又担心别人说闲话。 如果执意要押解我们北返,又觉得意义不大。这,就有点类似于“鸡肋”的感觉了。是啊,对于夏侯衡来说,他更为关注的,更为看重的,似乎倒是皇宫内外的风吹草动?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身为曹魏高官,难道会一无所知? 于是,他甚至有可能这样想,朝野之外,如果多一股势力,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吧?万一,有朝一日,他们也站在了司马氏的对立面呢?这,这其中,这敌和友…… 赵馨予不愿意,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于是,她这样说道:“黎家妹子,前几天,既然董兄弟能够溜之大吉,我们,我们多半……” 黎影儿有点不自信了:“那些哨兵,真的就是白吃饭的?” 赵馨予微微一笑:“白吃饭嘛,那倒不见得。只不过,他们更想跟我们玩一场心理战……” 接着,就把嘴巴凑到黎影儿耳边,将自己刚才对夏侯衡心思的揣摩,简要地陈说了一下。 “嗯,有道理。”黎影儿点了点头,“不过,为慎重起见,还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再商议了几句之后,两人结伴返回营帐。 由于赵馨予是“要犯”,这样一来,夏侯衡对她倒是格外“关照”,格外“开恩”,就给她和黎影儿单独安排了一个营帐。此外,他还严令,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其内。 如此地“笼络人心”,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回到营帐之后,再低声商议几句之后,两人就休息了。 黎明前的近半个时辰,最为暗黑,也是值夜之人最为难熬的一段时间。赵馨予和黎影儿,就在这一刻,悄然起身,潜出帐外。 果然,这一次,她们押对了宝。这前往河边的半里路,还真的很顺利。至于河边,除了潺潺水声,更是空无一人。 两人找到熟悉的岸边,轻轻潜入水中。再过了一阵子,再浮起头来,向对岸游去。 突然,南岸亮起了灯笼,只听几个士卒这样嚷着:“就只剩一两个时辰了,还是让她们跑了!” “哦,快追吧?” “快追?怎么个追法?” “跳到河里,把她们捉回来……” “捉回来?说得倒轻巧,你,你以为是在陆地吗?” “是啊,就算你水性不错,在那河水里面,人家一刀扎过来,你怎么躲啊?” “唉,没办法,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们溜走……” “夏侯将军那边,怎么交差呢?”…… 赵馨予和黎影儿只想着如何尽早上岸,就拼命地往对岸游去,这样一来,对于士卒们讨论着如何“交差”的话语,也就无暇顾及了。 转眼之间,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此时,已然是午后时分,在北岸的这个小山洞里,赵馨予暗自思忖着:黎家妹子还没有醒来,就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此时此刻,再来回顾此前的潜水而逃,在心里,还真是五味杂陈了。 值夜的士卒,也还是有的。只是,他们对时间的把控,尚欠火候?我们可没那么傻,在你们精神最好的时候出击。相反,就在你们觉得最不可能的时刻,“孤注一掷”。 结果,我们赢了。 当然,我们也没必要为此而沾沾自喜。 就是到了眼前这一刻,我依然觉得,对方有放水的嫌疑。 如果真是这样,对方是不是在布着某种局呢?想想也是,硝烟散尽之后,在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争夺着的各方,会不会也在集聚着各自的力量,伺机而动呢? 当初,在夏侯衡面前,我就含糊其辞地说起,当今魏主与权臣司马昭之间,或许会有嫌隙。那位夏侯将军的神情,就变得不太自然起来。甚至,就算他想出言驳斥,也显得底气不足。 如此想来,这实际上也已经是某种公开的秘密了。对此,我们可不可以利用一下呢? 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似乎就是,我和黎影儿重获自由了。至少,我们不必再去看夏侯将军和庞晓霞的脸色了。此外,也没必要去看魏基立卑躬屈膝的嘴脸了。 只是,要想把魏基立捉拿归案,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还有,那位吕凤仪吕姑娘,此时此刻,又在忙些什么呢?在得以逍遥法外之余,她是不是也在笑话我们,觉得我们过于稚嫩了? 按说,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们是应该回去复命了。 不巧的是,那夏侯衡一行,也是要北返的。 这样一来,再次狭路相逢,又将如何呢?他们一伙人,可谓是人多势众,无论如何,我方都是不能力拼的。如果不是即刻北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又该做点什么呢? 仔细想来,当初,刚从后主那儿受命归来,一路上,我还是抱着某种幻想,总觉得只要肯付出,就会有一个较好的结果。 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看似简单的案件,牵扯到的各方的势力与利益,还是蛮多的。甚至,各方势力之间,目前也在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那么,这种平衡,会不会也有被打破的那一天呢? 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我所要做的破案缉凶的事情,暂时是告一段落了,那么,接下来,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我是不是只做一个冷眼旁观者呢?如果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那么,那些事情,如果魏基立、夏侯衡、庞晓霞也牵扯其中,我真的就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吗? 有些事情,未必就是泾渭分明的吧?相反,而是千丝万缕、缠绕不清的。因此,就应该利用这短暂的平静,通盘考虑一下了。 韩昭韩将军此前的那位心上人,遭到了夏侯衡和庞晓霞所下的毒手。因此,如果以后还能够见到韩昭,那么,这件事情,一定要让他知晓。至于那笔账该怎样算,到时再作商议。 还有,严敏敏自寻短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魏基立倒行逆施、卖国求荣,因此,如果听凭魏基立继续逍遥法外,继续为非作歹,那么,这天底下,真的就没有天理了吗? 对于作恶者的姑息,何尝不是对正义的践踏呢? 那个蛊惑主上、祸国殃民的黄皓,就是连司马昭也容不下他,非要将他凌迟处死不可!这其中的原因,还不足以发人深省吗? 黄皓祸乱蜀汉社稷,原本有利于曹魏一方挥师南下。然而,作为曹魏权臣,司马昭为什么依然不放过黄皓呢? 由此可见,奸佞小人,是神人共愤的! 或许,到头来,我也做不成什么事情,不过,对于这是非忠奸,心中还是要有一杆秤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不能含糊的。 此时此刻,总算是逃出虎口了,那么,下一步,又将要往哪里去呢? 当初,邓艾率数千精兵,以身犯险,行至摩天岭之时,一些士卒心存畏惧,不敢下行。邓艾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语激励手下,然后取毛毡裹住身子,滚下山去。众将士以此为榜样,或用毡衫裹身滚下,或用绳索束腰攀木挂树而下,就此全部度过了摩天岭。 要说这摩天岭,我也见过。当时,是跟林大哥、魏基立一起去的。当时,我们的想法是,就算是玄鹤,也是难以越过的。现如今,这种想法,在邓艾及其手下看法,注定是不值一哂的了。 邓艾是我们的敌手,然而,如果撇开敌我关系不论,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往无前的精神,不是也值得我们所钦佩的吗? 或许,有时候,一个人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在没试过之前,就是连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吧? 再如,就在那些值守士卒的眼皮底下,我们为何能够顺利逃脱呢?从我们一方来看,我们熟知水性,有逃出升天的强烈愿望。因此,做起事情来,才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而那些士卒呢,作为征服者,他们有点飘了,甚至,警惕性也没那么高了。他们会觉得,反正也差不多了,该安闲一下了,该享受一下了,该稍稍放松一下了。 是啊,一旦有这样的心思,又如何能够忠于职守呢? 当然,这也许只是某个方面的原因。 至于另外的一个原因,应该是这样的: 真要把我们押解回去,那么,对于夏侯衡来说,随即就要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到时候,该把人交给谁呢? 夏侯衡应该不属于刑部方面的人,在魏国的都城,如果他将“犯人”扣押太久,某些人肯定会不以为然了。他们会说,夏侯衡专权跋扈,越俎代庖。这样一来,夏侯衡一方,也会面临着不少压力。 交由刑部方面,多半也就是,变相地交给了司马昭? 是啊,司马氏集团权倾朝野,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有他们说了算。如此一来,夏侯衡就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为人作嫁衣罢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要犯”溜之大吉? 是啊,对于夏侯衡一方来说,要想有所作为,自然就要广植羽翼了。因此,对于魏基立,他倒是青眼有加了。也就是说,这两个人,都是有野心的。他们能够勾结在一起,只是臭味相投而已。 而另一方面,他们也各自心怀鬼胎,互相利用。 是啊,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不是这样,夏侯衡会让魏基立安心作头七吗? 夏侯衡在演戏,魏基立何尝不是这样呢? 甚至,夏侯衡手下的一些人,也会觉得,这魏基立有着重情义的一面?其实,这不过是一张面具,一张画皮,一件外衣罢了。魏基立若真有一点做人的忠义与情感,就不会如此卖国求荣了。 目前,局势似乎又颇为微妙起来了:随着军事上的胜利,魏国一方,各个派别,似乎也开始明争暗斗起来了? 我们还没有回到洛阳,自然还不能轻易地下此结论。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一个思路,依然是很重要的吧? 一城一池的得失,都已经过去了。现如今,我们更应该着眼的,应该是对整个局势的洞悉和把控。 夏侯衡一伙,其实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而我们一方呢,真的就只是局外人吗? 当初,摩天岭尚未失守之际,我们不是也在想,如此天险,又何必多虑呢? 这样看来,甚至,摩天岭也绝非高不可攀。在人心面前,再艰难、再险恶的处境…… “赵姑娘,”黎影儿的声音响起来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原来,酣睡了一些时候,到了这一刻,黎影儿已然醒过来了。 尽管思路被打断了,赵馨予却不着恼,微微一笑之后,她这样回答道:“黎家妹子,我在想,我们怎么样才能够飞起来,跃过这些高山峻岭……” 第121章 二火初兴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滋味上心头。 若是换作常人,赵馨予的那句话,未免有点高深莫测。 不过,相随的时间久了,黎影儿却甚是聪颖,她试着这样回应道:“赵姑娘,你,你的意思是……” 赵馨予淡淡一笑:“黎家妹子,你想想看,那连玄鹤都为攀缘而发愁的摩天岭,人家都飞跃而过了。现如今,我们闲着无事,何不亲临一番,实地感受一下?” 黎影儿也听得出来,在对方的心目中,目前,除了重返摩天岭,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样想着,她就换上了一种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口吻,回应道:“是啊,赵姑娘,回到摩天岭之后,我们多看几下,说不定,就能长出翅膀来……” 到时候能不能长出翅膀来,倒不是赵馨予所要关心的。 这一刻,她真正在意的,倒是什么时候出发了。 于是,换上一种商量的语气,她这样说道:“黎家妹子,这样吧,我们先养精蓄锐,好好休整一下,明天清晨,就动身前往?” “嗯,这个主意好!”黎影儿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踏上了重返摩天岭之路。 刚走出一阵子,赵馨予就这样想道:这一次重返摩天岭,我自己就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是要去寻找某种灵感似的。 是啊,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破案缉凶这件事情,暂时陷入了低谷。这样一来,找到某种感觉,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再说,当初从后主那儿受命之际,双方也没定下明确的复命时间,因此,我们目前的脚步,还是应该先稳妥、持重一些…… 有了这种心思,她此行的脚步,就滞重、缓慢多了。 第五天正午时分,高耸入云的摩天岭,隐隐在望了。 两人停下脚步,一边喝着清水吃着干粮,一边游目四顾起来。 赵馨予暗自思忖道:如此高耸险峻的摩天岭,可谓是兵家禁地了吧?当初,邓艾的那一队人马,自北而来,就算胆大包天,能够翻滚、攀援而下,又还剩下几成呢?而且,剩下的这些人马,早就成了强弩之末,未必就有多强的战斗力。 因此,真正“成全”对手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那些驻守的将士…… 感慨一番之后,两人继续向北而去。 再过一顿饭功夫,两人来到一个大空寨旁。 四处查看了一下,看不到什么残损、折断的戈矛弓弩,也没有什么残肢血迹。也就是说,当初,魏军路过这儿的时候,这里早就是一个空寨了!赵馨予暗自长叹道:当时,只要有千儿八百的将士在此值守,那一队魏军,又如何能够大摇大摆地通过? 由此看来,导致险关失守的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对手有多高明、多强悍,而是,我方将士玩忽职守、自废武功,当初根本就没有在此设防!由此看来,魏基立确实是罪不可赦! 再往北走了一阵子,忽然看见,道旁有一处石碣,上面刻着“丞相诸葛武侯题”几个大字。 赵馨予心头一震:魏军偷渡阴平关之时,诸葛丞相辞世已近三十年了,此处怎么会出现他的题字呢? 难道,难道他真的能够未卜先知? 惊疑不定之际,赵馨予和黎影儿再细看之时,只见石碣下方还题有一十六个大字: 二火初兴,有人越此。 二士争衡,不久自死。 凝视着这十六个大字,赵馨予心里,既像千军万马在纵横厮杀,又似千丝万缕在缠绕穿梭:这十六个字,大概的意思,应该就是,“二火初兴”之时,有一个叫邓艾的人,率军越过此处。其后,邓艾与另一位大将钟会,急于邀功请赏,相互算计、内斗,结果先后功灭身死! 而导演了这一幕幕的,就是如今的曹魏权臣司马昭!此时此刻,当我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除了惊叹诸葛丞相的未卜先知,以及邓艾和钟会的棋差一招,司马昭的老奸巨猾,还会再有些什么呢? 确实,蜀汉沦亡,二士争功,司马昭坐收渔利……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甚至,也不难想象,再过若干年,都将可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吗?或者说,如果自己也身处其中,对于这一切,真的就能够一笑了之吗? 其实,后主拱手称臣之后,姜维将军也曾抗争过。只是,他假意投降钟会,想借钟会之手复国之际,对于局势的复杂性,他的认识与应对之策,似乎依然有所不足。 当然,也有可能是“天命”如此,人力所难以逆转。 于是,事情败露、功败垂成之际,他心有不甘,举剑自刎之前,才会仰天长叹道:“吾计不成,乃天命也!” 是不是“天命”,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确实难以说得清楚。我所能说清楚的,似乎只能是,姜维将军殉国之后,我们蜀汉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就此成为泡影。 只是,如果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之光,都破灭了,此时此刻,我所做的这一切,又意义何在呢? 如果真有“天命”的说法,那么,如何才能够勘破“天命”,顺势而为呢? 哦,首句那“二火初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事情的蹊跷之处就在于,后面的那三个短句,其中所蕴含的意思,我自忖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唯独对这首句,却是如堕五里云雾之中。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这样说来,诸葛丞相所能做的,也就是留下这十多个文字了。至于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只能留给后世的有心人了。 诚然,未卜先知、神机妙算什么的,我倒不怎么奢望。我只是觉得,后面那十二个字,所说的分明就是刚过去不久的事情,那么,“二火初兴”所包含的意思,至少不会是在遥远的过去。如果说的就是现在,甚至是不久的将来,那么,我还能等闲视之吗? “初兴”?也就是刚刚兴起的意思吧?如果真是这样,换一句话说,那“二火”一词,对于现在和将来,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这块石碣,究竟从何而来呢?如果真是诸葛丞相的意思,那么,他既然算出了这一天,为什么不提醒我方将领及早防范。托梦什么的,也不一定就不可能吧? 换一个角度看,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天意”或“天命”,天命不可违,那么,人生在世,意义又在哪里呢? 如果这只是某个好事者刻意而为之,充当一下“事后诸葛亮”,那么,这个地方这么偏远,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到这块石碣呢? 再说,就算是有人能够看到,那么,由于已然是于事无补,也就是多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或者说,从本质上,人们其实都是喜欢讲故事、听故事的,多一点是非成败的唏嘘感慨,也正好击中了人们心坎中那最为敏感最为细腻的部位? 然而,不管怎么说,对于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这块石碣,依然自有其意义。至少,对于我来说,如果能够领悟出那“二火初兴”的意思,或许还能够多几分警醒,少走一点弯路。 此时此刻,我们的处境,真是一言难尽啊! 人说“背水一战”,只是,我们作战的意图、目的,到这一刻为止,都不甚清楚吧? 仔细想来,当初,偷渡阴平关的魏国将领邓艾,应该是看过这石碣的。只是,他未必就能够参透此中真意,还真的“不久自死”了。 那么,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现如今,我有幸目睹了这块石碣,如果我还不能有所警醒或自觉,是不是有点愚不可及了呢?或许,这石碣所包含的意思,过于隐晦、深奥,我一时参悟不透,也在情理之中。那么,眼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这十六个字记下来,记在心上…… 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些字句所说的,也不仅仅就是陈年往事。而是,照亮着未来的一丝模糊的星光? “初兴”?刚刚兴起不久的意思? 险关失守这件事情,真的没过去多久啊! 而且,到目前为止,我都还在奉后主旨意,前来查明此事。因此,石碣上的这些文字,就成为一个重要线索了。 刚才,我还在这样感慨:对手未必就有多高明,多强大,我方之所以落败,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自己不上心,对决尚未开始,鬼使神差,我方就先放弃了! 看来,人生最大的敌人,首先就是我们自己。 目光短浅、心存侥幸、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怨天尤人……好些个负面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自己一方的不足之处。 就比如说,对于寨子里驻军来说,守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平安无事的。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懈怠了,就开始心存侥幸了。总是觉得,守和不守,其实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就想着从这儿撤军的事情了。从这个角度看,也不仅仅是魏基立一个人的过错。归根到底,人心与人性,就是这样的?也就是说,另外换上某一位将军,也未必就做得更好!人们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未必就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吧? 当然,这样说,也不是为魏基立找借口,为他开脱。 而是,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得更为清楚,更为真切,更为高远一些。由此,也就更为客观、公允一些了吧? 如果真有悲天悯人的说法,那么,在这件事情上,或许会有所体现。 魏基立手握兵符,如果真是他下了命令,或者说,他默许手下这样做,那么,他依然要为此事负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不管怎样,玩忽职守、失职渎职,都是不可饶恕的。 此时此刻,魏基立跟随着夏侯衡一行,应该是回到了洛阳了吧?这个家伙,找了这样一个后台,再想着把他捉拿归案,就会更为艰难了。然而,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他的罪行,依然是不能一笔勾销的。更何况,他根本就没什么悔罪的表现。甚至,还一度想着,要去盗取诸葛丞相的兵法秘籍,以此来向曹魏一方邀功请赏。从这个角度看,那位董渚董兄弟,尽管人微言轻,也比他高尚多了。 现如今,对于我方来说,也不要轻言放弃。 要不然,我们的破案缉凶之旅,就会大打折扣。 正人先正己,我们在斥责别人的时候,也得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吧?这一刻的千头万绪…… “赵姑娘,”大概是看到赵馨予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黎影儿出言道,“在想些什么事情呢?” 赵馨予淡淡一笑:“黎家妹子,换作你,你会想些什么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黎影儿这样说道:“我,我会想,既然摩天岭都绝非不可逾越,那么,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我们的赵姑娘呢?” “黎家妹子,你,”带着一丝讪笑,赵馨予回应道,“你太抬举我了……” “那倒不尽然,”黎影儿神情严肃,轻声说道,“在这种时候,除了冷静,更要有自信心。” 赵馨予眉头舒展开来,轻轻地吁了一口长气:“是啊,到了这一步,确实要静下心来,考虑一下策略了……” 接着,她就把自己刚才的一些想法,跟对方说了一下。 黎影儿听罢,沉吟道:“赵姑娘,你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所谓未雨绸缪,对于我们以后的行止,大有裨益……” 赵馨予感慨道:“由‘二火初兴’那四个字,对于未来,我是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那种恍若轻烟的感觉,就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实在是难以捉摸。” “能够有这种念头,”黎影儿宽慰道,“已经相当不错了,至少,我们不会再像那邓艾一样……”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急促而严厉的男声响起。 第122章 来者不善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前,赵馨予和黎影儿都觉得,既然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已经结束,这摩天岭一带,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应该是平安无事的了。 却不曾想,刚到此处还不到一两个时辰,就被人厉声呵斥。 惊疑不定之际,两人抬起头,循声望去。 六个劲装结束,用一块黑布遮住小半张脸的军汉,手持单刀,正缓缓地走了过来。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馨予竭力要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伙人既然以布蒙面,自是不愿意暴露身份,自是不同于常人了。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确认一下他们的身份。 “哦,是夏侯衡夏侯将军手下吗?”赵馨予大着胆子,索性这样问道。 六个军汉均是眼光猛闪,显然甚是惊诧。 这一边,赵馨予也发现了,突前的那一位军汉,刀柄上还单独缠着一小块红布,应该就是这一队人马的小头目了。 果然,突前的这位军汉刀尖向下,朗声说道:“这位姑娘,你如何得知夏侯将军名讳?” 他的这句话,其实也透露出一些信息来了。首先,他是知晓“夏侯将军名讳”的,而且还是颇为熟悉的那一种,要不然,为什么要问对方这样一句呢?说得再直白一点,他和另外五人,就是那“夏侯将军”的部属,他最想知晓的,就是眼前这两位陌生姑娘的真实身份。 “夏侯将军嘛,”赵馨予不紧不慢,试着这样说道,“一向身先士卒,对此,本座还是略知一二的……” 这一瞬间,她的意思是,对方六个人,三倍于己,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撕破脸。 在圈子里,没有一定的职位,是不能也不敢自称“本座”的。赵馨予身为蜀汉锦官主管,如此自称,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一刻,跟敌对的曹魏一方的军人也这样说,倒是没有多少自谦的成分了,相反,倒是包含着某种先声夺人的意味。 然而,对方那位领头的军汉却是会错了意,被带偏了思路之后,半信半疑之际,他这样说道:“哦,恕末将眼拙,姑娘是哪一部分的?” 也就在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黎影儿,只想着如何让对方打消疑虑,就这样说道:“回去以后,去问一下庞晓霞庞姑娘吧?” 也就是说,她是在暗示对方,自己直属于庞晓霞一系。 “哈哈哈,是这样……”站在那军汉偏左一侧的一位下属大笑起来。 那笑声,狰狞之中,还带着几分得意。听得出来,除了讥讽对手,就满是洋洋自得了。 这讥笑声,使得黎影儿有点不安起来。 其实,就是那领头的军汉,也有点大惑不解,他有点纳闷,自己的手下,为何如此狂妄自得呢? “这位军爷,你,你这是……”黎影儿支吾着。 她只想着要敷衍一下,以便于搪塞对方。 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跟自己的头领耳语几句之后,那汉子这样说道:“这位姑娘,你猜得不错,庞姑娘手下,确实也有一二十个女下属。只是,你大概不曾想到,庞姑娘在招收女下属之时,除了水性之外,就是北方官话要说得纯正……” 黎影儿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口西南官话,想要“冒充”庞晓霞手下,这可是露了馅儿了。 赵馨予淡淡地说道:“这位军爷,本座倒是想知晓,庞姑娘如何会有此规矩?是不是北方官话说得好,训练起来,就更为容易一些呢?” 其实,另外的几个人,一时也弄不清楚,庞晓霞在招收女下属之时,会有这样一条甚是奇特的规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馨予帮他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因此,撇开敌我关系不论的话,对于赵馨予,他们还是颇为感谢的:如此的话语,文绉绉的,大方而又得体,换作自己,那绝对是说不出来的。 不过,赵馨予有此一问,最主要的目的还在于,帮自己的同伴黎影儿打一下圆场,掩饰一下。 那汉子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侃侃而谈:“嗯,是这样的。四十多年前,庞德将军奉命征讨蜀汉一方镇守荆州的关羽。要说武艺,庞将军未必就输给关羽。只不过,后来,庞将军一方疏忽大意,让关羽水淹七军。而庞将军呢,也兵败受俘。庞将军忠于曹公,宁死不屈,最终为关羽所斩杀。多年以后,庞晓霞庞姑娘,为了一洗前耻,在招收下属之时,特意在水性方面,提出了严格的要求。与此同时,对于南方人士,庞姑娘似乎心存芥蒂,对于每一个通过了预选的姑娘,她都要严格把关。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看对方北方官话的口音了。嗯,好在北边人才济济,符合庞姑娘要求的人选,一二十个,也还是会有的……” 至此,一旁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了。 黎影儿一口西南口音,自然会让这位“军爷”疑心重重了。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位庞晓霞庞姑娘,如此苦心孤诣,除了让人“佩服”,更多的,却是某种不寒而栗了。仇恨给人们所带来的心灵扭曲,确实让人后怕。哦,此前的局势,对于我方,确实不太有利,不过,在没说僵了要动手之前,也还是要尽力争取一下的。 “这位军爷,”赵馨予朗声说道,“这位军爷的这番话,确实让本座眼界大开。不过,不过呢,这样的一条规矩,如果不是听了足下这一席话,能够知晓其中内幕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吧?因此,本座的意思是,足下消息如此灵通,只怕另有隐情吧?这一节,能够给我们说一下吗?” 说着,还环视了一下其余的五个军汉。 那五个军汉,倒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好奇心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 霎时,那“军爷”挤上一丝讪笑。 看来,他也很清楚,这一刻,自己既然开了这样一头,就不能再想着蒙混过去了。毕竟,“众怒难犯”,更何况,就在这五人之中,领头的那一个,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哦,是这样的,”这位军爷缓缓地说道,“在下,在下有一个相好的,就直属于庞姑娘手下。两人,我和她,两人既然见过几次面,交谈了几次之后,也就,在下也就了解到一些情况了……” “哈哈哈哈哈……”,一听之下,几个人都哄笑起来。 原来,这世上之人,对于别人情感方面的事情,一向都是蛮感兴趣的。这一刻,这几个蒙面军士,一旦听到自己的同伴还有着这样一段与闺情秘史有关的事情,如此“不打自招”,就忍不住大笑起哄了。 而想象力较为丰富的那一两个,甚至还自行遐想起,这位“军爷”与心上人相约相会的情景来。 而另一边,赵馨予听了,也是忍俊不禁。 再过了一会儿,她这样说道:“这位军爷既然还有着这样的一段奇遇,哦,这也算是某种现身说法了吧?嗯,那位姑娘如果就在附近,也不妨叫她出来,让大家都见识一下……” 她如此东拉西扯,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多争取到一点时间,以便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这位姑娘嘛,”那位“军爷”接过话,“此次也随着庞晓霞庞姑娘出征。只是,在下与这位姑娘呢,各自的任务不同,因此,这一刻,她身在何处,在下也不甚了解……” 看来,这位“军爷”多半还喜欢显摆,若他的心上人就在附近,说不定他还真的跑上一趟,把那位姑娘叫过来,以便于让众人见识一下了。 “那也没关系,”赵馨予依然摆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哪一天,如果,本座如果还有幸,能够跟兄台见上一面,顺带一睹那位姑娘的芳容,那可谓三生有幸了……” “尊驾,尊驾如此美意,在下定当铭记于心。到了那一天,在下定当向那姑娘转告……” “哦,这样说来,本座的心情,倒是更为急切了。”赵馨予继续往下说着。 那领头的汉子,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于是,只听他大声喝道:“这两位姑娘,我们的夏侯将军和庞姑娘,对两位多半会深感兴趣。这样吧,屈尊两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原来,在他看来,眼前这两个姑娘形迹可疑,如果能够把她们带到自己的头领那儿,说不定就是奇功一件。 这样说着,他伸出大手,就要来揪赵馨予。 他手下的另外五个军汉,也意识到行动的时间到了,也就迅速聚拢来,准备一举擒获赵馨予和黎影儿两人。 这一瞬间,赵欣宇已然是怒不可遏了:此前,就算是被夏侯衡偷袭,不幸成了阶下囚。那夏侯衡夏侯将军和庞晓霞庞姑娘,对我一直也是比较客气的。在我失去自由之后,他和庞晓霞的所作所为,主要还是想如何说服我,如何让我跟他们合作。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作为敌对的一方,我是不可能答应他们的。然而,如果撇开敌我关系不论,他们的为人和态度,也还是不错的。而眼前的这一刻,这个领头的汉子,充其量也只是夏侯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头目罢了。这样的一个小喽啰,凭什么如此小瞧于我,凭什么把我当作他手中的猎物,凭什么对我如此大呼小叫? 夏侯将军的手下,但就执行力而论,应该要强于普通的士卒。毕竟,谍报敌情之类的事情,不是只凭几分蛮力,就能够胜任的。 对于手下的这些人马,夏侯将军应该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此前,那位军爷说起自己的老相识,也印证了这一点。 只不过,这一伙人,就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有点地位,恃宠而骄,也就过于狂妄了吧? 从这个角度看,夏侯将军在军纪方面,还是有所欠缺的。 是啊,这几个军汉,凭什么小瞧于我,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扬? 不难想象,在平时,他们就骄横自大惯了。 此处地处偏僻,他们作为征服者,就想着耀武扬威一番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和黎家妹子,衣着普通,看上去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他们冒犯得起?或许,以后,就算是让夏侯悙知晓了,也不会受到多大的惩处的。甚至,为了笼络人心,夏侯将军也默许手下这样作?在夏侯将军的眼里,能打仗,业务过关,就可以了。至于什么恃强凌弱、欺压良善,只要不把事情闹大,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真如此,这位夏侯将军,又能走多远呢? 而另一方面,就从眼前的这一幕来看,宗庙社稷沦丧之后,蜀汉子民,又是怎样的一种处境啊!那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不难想象,在这些征服者的眼里,我们这些巴山蜀水的芸芸众生,就和牛羊差不多,要低人一等。 由此看来,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决不能任人宰割。 这几个家伙,在这一带地方,似乎还有某些事情?要不然,他们的头领夏侯衡,都已经北返了,他们几个人还留在这儿,究竟还要做点什么呢?或许,夏侯衡想得颇为长远,已经在谋划下一步了? 是啊,他或许在想,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到这一带地方来? 司马昭权倾朝野,如果己方一时落了下风,到这儿避一下风头,也不是就不可以? 又或许,这一带地方,还真有着某种不解之谜,需要再留意一下,探寻一番?那个魏基立,不是也曾惦记着诸葛丞相的兵法秘籍吗?夏侯将军及其手下,消息或许没那么灵通,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几个家伙,要在此处搜寻一番,也不足为奇…… 这样想着,她一闪身,躲过对手那一揪之际,右手短棒一点,迅如闪电一般,棒尖径直刺向那领头汉子的咽喉! 第123章 山水相依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敌手小瞧自己。 赵馨予手中的短棒,风驰电掣般,刺向那领头军汉的咽喉。 那领头军汉临阵之际,自然也曾经想过,“猎物”会有某些程度的反抗。只是,在他看来,赵馨予毕竟只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家,就算会那么一点点防身之术,所起的作用,也是极为有限的。 也正是因为把别人当作任由自己宰割的羔羊,临阵对峙之际,他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于是,当棒尖刺向他咽喉只有寸许之际,他就算军刀在手,要想招架,也已经是来不及了。不过,他毕竟也是久经战阵,危急之中将脖子向左一扭,以便使对方的棒尖失去准头。 然而,还是慢了半拍! 这一扭,尽管避开了喉头被挑破之虞,不过,喉管偏右一侧,依然被棒尖刺中,留下了一个隐隐的血痕! 赵馨予盛怒之下出招,本拟一招制敌的,因此,其后的变招,也就难以周全了。于是,愣了片刻之后,她左手拔出短剑,一招见龙在田,刺向对手丹田。 高手过招,胜负就在那一眨眼之间! 那领头的军汉,就此利用对手拔剑的瞬间,顾不上去查看喉管一侧的伤口,只是军刀向中路一封,“当“的一声响起,刀剑相交,就此挡住了对手中路的进袭。 一旁观战的黎影儿,眼看赵馨予没能一鼓作气拿下对手,“唉”的一声,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那位“军爷”为首的另外五个军汉,眼看自己的头领逃过一劫,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五人略作商议之后,就由这位喜欢显摆的“军爷”领着两个手下,攻击黎影儿。而另外的两个汉子,则一左一右,移步向前,上前为自己那位喉头中招的头领助战。 平心而论,那位喜欢显摆的军爷,能够想出这样一种以三敌一的战法,脑子也算可以吧?只不过,如此以众欺寡,是不是有点不太光彩呢?这一节,他倒是懒得去想了。 五十多个回合之后,场上的局势,渐渐明朗起来了。 那领头的军汉,先是让两个手下撑上十余招,而自己跳出垓心,查看了一下喉头的伤势。 确认只是擦破一点皮,并无大碍之后,就放心地返回战团,将刀招上的精妙之处,慢慢地发挥出来了。 若是单打独斗,赵馨予左剑右棒,均胜对手一筹。 然而,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真要以一敌三,十余招之后,她招式上的优势,便不复存在。而与此同时,自己体力上的劣势,倒是渐渐地被放大了。于是,五十余招之后,她下意识地放慢节奏,严守门户,只等着对手来进攻。 她心中所想的是,只要能够解决或重创其中的一个对手,以一敌二,就会多一点回旋的余地。 站在她对面的那个军汉,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年轻气盛,单刀一挥,也不等同伴协助,一招饿狼扑食,就攻向对手中路。 眼看对手孤军深入,赵馨予不动声色,短棒一点,将对手的刀身往下一压,就此止住了对手的攻势。紧接着,短剑斜挑,一招大鹏展翅,剑尖挑向对手肩头。 那军汉贪功冒进,原本也想着,最多也就是无功而返。到了这一刻,眼看剑光闪烁,寒意袭人,慌乱之中连回刀招架的念头,都来不及闪现,一招懒驴打滚,就向后滚去了。 尽管身形甚是狼狈,不过,肩头总算没被刺中,丢人也不算丢到家吧? 这样一来,这领头的军汉,也就不急于进招了。而是招呼两个同伴,以游斗为主。 赵馨予以一敌三,本来就处于劣势,眼看对手居然以守为主,自然也就乐意奉陪了。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赵馨予左剑右棒,气定神闲地严守门户,一旦某个对手要强行出头,就是短棒虚点,右剑伺机攻敌要害。而对手呢,就算是进攻无力,而防备森严,倒还是做得到的。他们也都是双手握刀,圆睁双目,只等着对手孤身犯险…… 战局,就此僵持住了。 另一边黎影儿对战另外的三个军汉,也出现了相类似的一幕。 赵馨予心里雪亮:对手人多势众,本来就稳占上风,他们都不急着进攻,我若是沉不住气,只想着克敌制胜或是脱身什么的,只会自讨其辱。生死对决,岂能当做儿戏? 这样想着,她索性还剑入鞘,短棒虚点,只等着对手上前叫阵了。 再过片刻,领头的那个军汉,由双手持刀改为单手握刀,不过,并不上前强攻,甚至,也没有命令左右的“哼哈二将”出去试一下。那两个随从见状,索性装聋卖哑,一门心思地“以逸待劳”起来。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领头的那位军汉,大概是觉得时机已到,大叫一声“山水相依”,紧接着,自己持刀守住中路,向前迈出一小步。左右两侧的两个随从,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左一侧的那一个,右肘后移,刀锋回收,也向前移出一小步。偏右一侧的那个随从,则是迈出一小步之际,刀锋绕了个半环状,护住了上盘。 凝神注视片刻之后,赵馨予心头一惊,一阵寒意掠过了脊背:不难想象,这三个军汉,目前所摆出的,是某种用于进攻的刀阵!若光是用于进攻,那还好办一些。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光是看各人持刀的姿势,就可以看出,这三把单刀,已呈掎角之势,相互照应,相辅相成,攻守兼备,确实不容易应对! 幸好,目前,他们还只是稳步推进,若真到了交手之际,凭我的一剑一棒,要想顶住他们的攻势,那真是“难于上青天”了……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往黎影儿那一边望去。 这一望之下,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大盆凉水,凉意透心了。 原来,黎影儿所面临的局势,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那一句“山水相依”,不仅是某种阵型,更是某种口令! 要不然,黎影儿面前的那三个家伙,为什么也会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阵势来呢?所谓“依葫芦画瓢”,如果此前没有演练过,绝不可能模仿得如此形神兼备的! 如果换做平时,赵馨予或许还可以静下心来,细细观察、品味、琢磨一番,而这一刻,可不是什么演练了,对方步步紧逼,稍有不慎,自己和黎影儿,未必就能够活着离开这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赵馨予咬了咬牙,左剑右棒,摆了个守势,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前移,等着对手先出招!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屏神静气之际,真的是连一根银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了! “山水相依,致胜克敌!”领头的那个军汉再次出声吆喝! 不难想象,到了这一句,就是要催动刀阵,联手进攻了。 “山水相依,厚颜无耻!”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一阵响亮的男声,打破了这近乎窒息的寂静! “哦,好熟悉的声音啊!”赵馨予心头一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之后,连忙循声望去。 黎影儿也和她一样,望向那声音响起的地方。 与此同时,这六个蒙面军士,鼻翼四周,也涌上了些许红潮。 原来,他们平时演练这阵型之时,习惯上说的是“山水相依,制胜克敌”,虽说攻防效果未必就因此而更上一个台阶,然而,这一阵呼喊之下,至少,参加演练的士卒,倒是能够步调一致,协同作战。 而到了这一刻,却让人说成了什么“山水相依,厚颜无耻”,显然,对他们以众欺寡、恃强凌弱,充满了讽刺之意!这种不以为然,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因此,恼羞成怒之下,他们也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向那发出声音的地方,定睛望去。 于是,对峙着的这八个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两个手持佩剑的年轻将军,从西北一侧,英姿飒爽,闪出身来! “韩将军!”“林大哥!”赵馨予和黎影儿惊呼起来。 不错,这两个人,正是她们所熟悉的韩昭韩将军和林荣林大哥。 眼见来了两个强援,赵馨予和黎影儿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总算落了地。 那六个军汉本以为胜券在握,万万没想到,即将得手之际,却被搅了局。他们心中的郁闷与不甘,可想而知。 那领头的军汉,兀自心有不甘,打了一个哈哈之后,这样说道:“这位将军,这闲事,你们是管定了?” 林大哥哈哈一笑:“这位兄台,此言差矣!光天化日之下,以众欺寡,在我辈看来,这可不是什么闲事啊!” 愣了一下之后,那军汉陪笑道:“兄台有所不知,我们夏侯将军一再吩咐,对于形迹可疑之人,最好先带回去,好好地问一下……” 韩昭韩将军微微一笑:“这位军爷,你和你手下的这几个兄弟,刀光闪闪的,人家大姑娘家,就算想去,也要被你们吓跑了……” “是啊,特别是那一句,什么‘山水相依’,”黎影儿忍俊不禁,“听起来是文绉绉的,一看之下,几把军刀,上下左右的,谁还敢去啊?” 没等对手回应,赵馨予加了一句:“幸亏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将军,添上了‘厚颜无耻’这几个字,本座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了些……” “山水相依,制胜克敌”八个字,原本是夏侯衡练兵的“法宝”之一,现如今,却让对手说得如此不堪,那领头的军汉甚是恼怒,却又一时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反驳,恨得牙痒痒之际,只得用力地蹬了几下地面。 原本说好的“致胜克敌”,就这样打了折扣。 也就在这一瞬间,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领头的军汉,是不是有点气急败坏了?如果真是这样,场上的局势,也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算起来,我方是以四敌六,从人数上看,尽管依然处于劣势。不过,以对手如此的状态,我方何惧之有? 从后主那儿受命以来,我一直在想,要想成事,就得多几个人手。最初,是遇见了黎家妹子,事情也就渐渐地步入了正轨。 不过,从其后的一些情况来看,我方依然是势单力薄。 在那破庙一带,在夏侯衡一伙儿的胁迫之下,我和黎家妹子,就只能忍气吞声。原因很简单,人家人多,我们打不过,所以不能硬拼。是啊,如果不是为了笼络人心,让魏基立给严敏敏做头七。我和黎家妹子,又会是在哪儿呢?如果那时候就成为夏侯衡的阶下囚,接下来的这一趟摩天岭之行,也就无从谈起了。 就算是到了这儿,面对着这六个家伙的刀阵,我和黎家妹子,也是处于下风,难言胜算!若不是韩昭和林大哥及时赶到,此时此刻,我和黎家妹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还是一个大问题。 这一次,那“如果”一词,还真的变得对我方有利了。 当初,我跟韩昭,是有过三年之约的。到了这一刻,韩昭总算来了,而且,来得很及时。看来,这人世间的事情,你既不能抱着太多太大的希望,也不能灰心丧气,完全失望。 此时此刻,又到了一个分水岭了? 哦,这六个军汉,自称是夏侯衡的手下,那么,有些账,这一刻,就可以先算一下了。最初,前往京城的那个夜晚,夏侯衡和庞晓霞,就已经在行动了。平心而论,这两个人,脑瓜子蛮不错的,他们能够想到,胜负之机,未必就全在沙场。而我方呢,自恃天险,疏于防范,结果就让对手钻了空子,所谓的“天险”,也就成了摆设。这个教训,实在是太大了,太惨痛了,太不堪回首了! 单打独斗的话,这六个军汉,都不足为惧。然而,他们的刀阵,却是极为繁复严密,不容小觑!由此,也不难想象,那个夏侯衡夏侯将军,绝非等闲之辈…… 第124章 联手退敌 摩天岭,巍峨依旧。 原本处于不利之境的赵馨予、黎影儿,此时再加上及时赶到的韩昭、林荣,就多了几分从容与大气。 这一唱一和之间,简直就是把对手当猴子耍了。 那领头的军汉把心一横,暗自思忖着,自己和手下的这几个弟兄,一向就不以能言善辩见长,再东拉西扯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好在自己一方多了两个人,那刀阵又是攻守兼备的,何愁拿不下对方四个人呢? “好吧,”他咬牙切齿道,“此处是险关要塞,末将也只是一介武夫,也就不想再去逞什么口舌之利了。何去何从,你们就划个道儿来吧!” 赵馨予也没有随即回应,而是拉过韩林两人,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短棒一指,淡淡地说道:“这位军爷,既然你如此有恃无恐,自然就是因为那个什么山穷水尽的刀阵了。好吧,今天,本座就成全你!我们这一边是以二敌三,以四敌六,也算便宜你们了……” 那领头的军汉,一听对方把自己一方所擅长的“山水相依”,说成是“山穷水尽”,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出,然而,转念一想,对方既然已经摆明要以少敌多,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要是他们分别以三敌三,自己一方未必就能够讨得了好去啊! “好吧,闲言少叙,咱们还是刀剑之下见真章吧!”这样说着,他将手中的军刀向下一挥,就此催动了己方的阵型。 “这位军爷如此狂妄,贵方既有此意,本座也只好成全你们了……”赵馨予说着,左手短剑出鞘。 对于这样的刀语,那军汉手下的那几个随从,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当下刀光霍霍,摆成刀阵,掩杀过来。 另一方,赵馨予与韩昭联袂,与领头军汉的这一处刀阵对垒。而另一处,与那位爱显摆的军爷对阵的,自然就是林荣与黎影儿了。 赵馨予和韩昭沉住气,严阵以待,等着对手先出招。 那领头的军汉更不打话,军刀刺出,一招夜叉探海,直取韩昭腹部。与此同时,他左右两侧的那两个随从,刀尖外卷,护住主攻手的侧翼。 韩昭久经战阵,长剑向下一点,卸去了对手的进攻之力。没等招式使老,剑锋一转,已然刺向左侧的另一个军汉。那军汉见状,挥刀横削,挡住了韩昭的攻势。 原本凝神以对的赵馨予,这一刻心下雪亮,短棒前伸,直取那领头军汉咽喉,与此同时,短剑斜挑,剑尖袭向右侧的另一名军汉。那军汉不假思索,军刀下砍,架住了短剑的攻势。 那领头的军汉暗自叫苦,他一时也想不到,对面的这两个年轻人,悟性这么高,只在两招之间,就看出了这刀阵的奥妙。 原来,这刀阵的要旨在于,中间担任主攻的那一位,刀法要极为娴熟,以杀伤敌手为主要目的。而左右两侧的两个护卫,则要审时度势,及时以相应的刀招,为主攻手保驾护航。这两名护卫,除了刀法精妙之外,更需要有攻防一体、见招拆招的悟性,才能起到助主攻手一臂之力的作用。 在实战上,如果主攻手已然占得先机,对手疲于招架,又有多少心思来还招呢?因此,在一般情况下,两名护卫倒是“闲差”了。拿这一天的情形来说,如果不是看到赵馨予实力强劲,那位领头的军汉,还真舍不得拿出自己的看家阵法呢! 然而,如此攻守兼备的刀法,这一刻,却遇到了克星! 那领头的军汉,纵然神勇,又如何能够顶得住赵馨予和韩昭的联手进攻?至于旁边的那两名护卫,如果不见对手进袭,又如何敢擅离职守,主动出击呢?这样一来,那两名护卫,就有点茫然失措了。因此,二十余招过后,原本倚多为胜的一方,居然变得左支右绌起来。 那位爱显摆的军爷所领衔的另外一组刀阵,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林荣原本武学精湛,韩昭看得出的战阵,他自然也不遑多让。至于黎影儿,一直跟在赵馨予身边,武功的底子,也是相当不错的了。因此,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之下,对方的刀阵,也渐渐落了下风。 那领头的军汉,一直都隐隐地觉得,如此攻守俱佳的刀阵,这一刻,为何会如此形同虚设? 然而,疑惑终究只是疑惑,在生死祸福取决于一瞬间的对战中,又如何能够让他停下来,慢慢地想上一想?眼见情势危急,他手持军刀,上下左右一阵猛砍,势如疯狼。赵馨予和韩昭见状,倒也不敢贸然进招,只得稍稍向后退出几步。 那领头的军汉借此机会,单刀封住了中路要害,紧接着,率领左右两名护卫,缓缓后撤。 而另一边,那位爱显摆的军爷,也如法炮制,一阵佯攻之后,率领自己的两个同伴,撤出战斗。 赵馨予与韩昭久别重逢,心中自有万语千言。此时此刻,对于敌手,一时倒也不想穷追猛打,于是,也就听凭对方后撤。 如此看来,这“山水相依”的刀阵,在进攻方面颇有不足,而在全阵而退这一方面,却自有可取之处,不宜一笔抹杀。 看看已然没有生命危险,领头的那位军汉一抱拳,朗声说道:“末将尚有俗务在身,不便奉陪,先行告辞了……” 林荣和韩昭倒也不是得意忘形之辈,也抱拳说道:“这位军爷既有要事,我们也不便强求,就请自便吧。” 那军汉眼见对手甚是宽容大度,倒是心存感激,不过,略作思忖,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以后夏侯将军问起,末将总要有个交代吧?如此,尚请贵方留下一句话儿来……” 赵馨予淡淡一笑:“这样吧,如果夏侯将军问起,你就说,锦官主管赵馨予向他问好……” “就,就这样?就……”那军汉这样回应道。他的意思是,如此简单的回答,自己不好交差,因此,只怕还是不够的。 赵馨予冷冷一笑:“本座所说的话,能够轻易改口吗?你暂且回去,说上这样一句话语,就足够了!” “这位军爷,”黎影儿补充了一句,“你家将军跟我方锦官主管打过照面的。你回去之后,照直说了,准保无事……” 领头的那位军汉,眼见到了这一步,确实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了。再看手下的几位弟兄之时,各个均是急于一走了之的神情。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大手一挥,下令道:“好吧,回营……” 这位领头的军汉,统率众手下离开之际,倒是不失风度与礼数。他让众军士先走,自己提刀断后。临别之际,依然拱手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赵馨予领着韩昭、林荣、黎影儿,抱拳回礼道:“恕不远送,后会有期!” 那些军汉离开之后,留在原处的这四个年轻人,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了。一时半会儿之间,大家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心神激荡不已。 赵馨予也隐隐觉得,那刀阵本身,也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然而,临阵之际,一旁的那两个护卫,习惯了三对一之后,对于三对二的战法,却是不得要领,没能从各个击破这一角度着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主攻手左支右绌,疲于应对。本想帮忙,却不时变成了帮倒忙。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对于那种不开窍的人来说,人多的优势,也就发挥不出来了。如果这两个护卫,就铁定心思,只盯着我方的其中一个人,再由主攻手协调调度,说不定还能稳占上风。 当然,这种办法,是不能交给敌方的。 我方可以看得透,更应该想到此后敌方可能的改进。盲目自大,也是不可取的。在策略上,还是要重视对手的。 对手也是有脑子的,回去之后也会复盘的。因此,我方就要戒骄戒躁,胜不骄败不馁。 江山易主,社稷沦亡,能够再次聚首,实属不易。 于是,这一刻,眼神之间的交流,早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嘘寒问暖,且说离情。 赵馨予注意到了,自己一方三人的目光,都不时地投向自己,隐隐把自己当做了头领。 她暗自寻思道:如此的逆境之下,确实需要有人出来领头。而自己呢,既然是奉旨破案缉凶,在事情尚未完结之前,确实也需要己方四人群策群力,方能不辱使命。 至于我自己,倒不是迷恋于权势。 仔细想来,对相关事情,最为熟稔的,就是我本人了。 既然接旨的是我,回去复命之时,自然也要由我出面。对于韩昭和林荣,后主并不熟悉。 是啊,辞别后主之后,我就一直在思忖着,为了不负使命,自己该怎样做,该如何找几个帮手,共助此举。以后的事情,大体上也就按照我最初的设想,一步步地发展着。而到了这一刻,从人员方面考虑,基本上算是到齐了。这样一来,就更应该统筹规划、群策群力,而不是想着如何撂挑子。事情已经开了头,也就意味着义无反顾。 至于为什么不急于叙旧,其实只是因为,先把大事情定下来,确定了前行的方向,一切都好办,一切都可以商量。至于叙旧嘛,以后,时间多的是。先公后私,先社稷再个人,方能走得更远。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无论如何,我们这四个人,都要拧成一股绳。 此时此刻,我方的力量,依然极为弱小。留给我们的机会,也不会太多。甚至,我们所能做到的事情,也极为有限。在宗庙社稷沦丧之后,个人的那一点名利得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濒临绝境之际,我们依然抱着一丝希望,依然想着背水一战,在毅然前行之中,体会到那一星半点儿的希望之光…… 于是,她就这样说道:“按说本座资历尚浅,于朝政军事诸方面,本不该轻易出头。只是,几个月之前,本座前往洛阳,觐见了后主……” 一听此言,余下三人就算尚有疑虑,此刻也要坚定此前的主意了。 “赵姑娘,”只听林荣这样说道,“你既然面见过圣上,我们四人,自当唯马首是瞻……” “是啊,就由你领头!”没等赵馨予回应,黎影儿就圆话道。 韩昭神情凝重,缓缓地说道:“是啊,赵姑娘,如果不是你领衔,其中的轻重急缓,我们这三人,只怕也难以周全……” 赵馨予点了点头:“既然众议如此,本座也就勉为其难了。不过,如若遇到紧要为难之事,仍需各位各抒己见,本座再做定夺……” 三人听了,点头赞同。 赵馨予甚是欣慰,放下心来。 接着,她就把自己如何觐见后主,在澄清了“此间乐,不思蜀也”的真相之后,自己受命缉拿那失职渎职的戍关将领和那蛊惑主上的师婆。而回到蜀地之后,在黎影儿的协助下,大致弄清了那师婆的真面目。 其后,在临近定军山的那座破庙旁,与渎职将领魏基立狭路相逢。若不是曹魏将领夏侯衡、庞晓霞强行出头,几乎就能够将玩忽职守的魏基立捉拿归案了…… “……魏夫人严敏敏,深明大义,深感自己与叛将魏基立不共戴天,用一把锋利的匕首,自尽殉国……”说到这儿,她哽住了。 “啪——”的一声巨响,林荣猛的一拳,击打在地面之上。与此同时,那深沉的眼眸里,早已是热泪盈眶。 如此剧烈的反应,霎时震惊了其余三人。 其实,赵馨予也一直注意到,随着自己讲述的进行,韩林二人的神情,也一直都在变化着:愤怒,羞愧,如释重负,满怀希望,唏嘘感慨,扼腕叹息……而表情变换更为明显的,就是这林荣林大哥了。 赵馨予暗自心惊:林大哥此举,所为何来? 第125章 化险为夷 情感的秘密,谁人能解? 这一刻,赵馨予,以及一旁的韩昭、黎影儿,都看清楚了:林荣林大哥哽咽着,由于情不能自已的缘故,他还用手指紧叮着自己的头皮。那一双大手,将整个脑袋,遮挡住了一大半。 如果不是悲痛不已,一向以坚定乐观着称的林大哥,何至于此呢? 就在这惊疑不定的瞬间,赵馨予心念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看到林大哥那悲戚不已的样子,嘴角蠕动了几下,一时半会儿之间,她却没能开口相询。 韩昭、黎影儿见状,暗暗叹了一口气之后,也没有开口。 于是,这三个人都隐隐体会到了,此时此刻,林荣林大哥正处在极度的悲痛、愤懑之中,那哽咽抽泣声,何尝不是某种难得的宣泄呢?那悲痛,正如滚滚洪流,正冲刷、击打着他心灵上的大堤! 这,这可是常人所难以承受之重啊!既然是这样,倒不如就让那洪水决堤而下。洪水退去之后,心灵似乎倒是更好受一些。 于是,他们三人,对视了一下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大约一盏茶功夫之后,林荣的那双手挪开了。他抬起头之际,还顺势用右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再过了一会儿,他这样说道:“那严敏敏,就是此前严都督的侄女?” 不难想象,到了这一刻,他依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还存留着百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他所希望的回答,自然是摇头,是否定! 然而,他所看到的,却是赵馨予和黎影儿,在泪水夺眶而出之际,依然点了点头。 到了这种时候,赵馨予很清楚,隐瞒与欺骗,都是一时的,都是权宜之计,而真实与真相,不应该被隐瞒。 眨了眨眼之后,林荣倒是这样说道:“赵姑娘、黎影儿,严敏敏深明大义,不惜以身殉国!如此的忠贞刚烈,我们,我们更应该肃然起敬,为这世上能有这样的烈女而骄傲……” 至此,赵馨予总算想清楚了:那一夜在驿站上,对于自己此前的心上人,林大哥为什么会绝口不提她的名字?原来,她就是严敏敏啊!情感上的事情,竟然会如此波谲云诡、阴差阳错! 在当时,林大哥多半就这样想了,严敏敏转向魏基立,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自己也不便于过多的指责她.。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既然给不了别人更多,就不要为别人那远去的脚步而耿耿于怀。然而,严敏敏最终还是走错了关键的这一步,她所看到的,只是那戴着面具的魏基立,最终会让人心寒齿冷的魏基立,为一己之私而不择手段的魏基立!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就是她的夫君…… 皱了皱眉头,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本来,我是想安慰这林大哥几句,让他不要太悲伤的。不曾想到,他却出言劝慰起我们来了。这位淡泊名利的林大哥,一向都是先人后己的,真不愧为一位难得的好兄长!社稷沦亡、世事艰难,我们确实是郁闷不已,然而,能够有这样一位好兄长,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吧? “哦,林大哥,”只听黎影儿这样说道,“目前,目前也没有什么大事了吧?不如,我们不如先返回定军山,去陪一下严敏敏严姑娘……” 赵馨予的心头,顿时百感交集起来了:从林大哥的角度看,自然是要去看一下严敏敏的墓地的。只是,这样的话语,他却是难以启齿的。这一刻,这样的话语,由黎影儿说出来,就稍稍好办一些了吧? 她与林大哥有婚约,她都不介意了,别人又能再多说什么呢?她这样做,是暂时委屈一下自己,是为了顾全林大哥重情义的形象!再怎么说,他都是严都督的心腹爱将啊!严都督的侄女以身殉国了,他如果连到坟上烧一炷香都做不到,确实是说不过去的……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缓缓地扫向韩昭,林荣…… 这两个人,都只是点了点头,不曾出言反对。 沉吟片刻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黎家妹子的这个提议,于情于理,都是可取的。这样吧,目前那破案缉凶的事情,仍需从长计议。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按照黎姑娘的意思,先歇息一两天。做好准备之后,再去祭奠一下严敏敏严姑娘。至于以后的行止,到时再做定夺……” 她和黎影儿一样,都有意避开了“魏夫人严敏敏”的说法,这不仅是考虑到林大哥的感受,更是亮明了某种态度:严敏敏大义凛然,以身殉国,如此的忠良烈女,完全没必要再和那卖国求荣的魏基立牵扯在一起了。 “好吧,就按照赵姑娘说的办……”林荣和韩昭赞同道。 三四个时辰之后,已然是夜深人静时分。 斜倚着山洞里的一块石壁,赵馨予依然是思绪如潮:几个时辰之前,我顺从众议,作出了暂时留下来的决定。此刻想来,这个决定,也算明智,也还是值得肯定的。 在准备晚餐的过程之中,经过一番陈述、交流与商议,我们对局势的了解,就更为清楚、透彻了。这一切,都将有助于我们以后的行动。 目前,我们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定军山一带,祭奠一下那严敏敏。哦,记得那侍女曾经说起过,敏敏也曾留下一个孩子。这样一来,林大哥自然更要回去走一趟了。毕竟,那是严敏敏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骨肉了。严都督有恩于他,如果不能找到那孩子,并把孩子抚养长大,他于心何忍?林大哥这样一个知恩图报之人,我们自当帮他完成这一心愿。尽管,孩子的生父,丧尽天良。然而,孩子是无辜的,甚至,他还是这片土地上的一片希望。 从韩昭和林荣林大哥的嘴里,我对于姜维姜大将军的壮举,有了更为真切的了解。唉,如果当初不是被钟会大军堵截在剑阁,京城告急之际,姜维大将军自然能够回师勤王。 这样一来,就算是阴平关失守,蜀汉社稷依然留有一线希望。再后来,姜维大将军诈降,本来打算借助钟会的军力,实现复国的。然而,两人密议之际,却让那丘建偷听了去。走漏风声之后,让胡渊等人率部反攻倒算。至此,姜维大将军殊死一搏之后,蜀汉社稷,落下了帷幕。姜维大将军不堪受辱,自刎殉国之际,仰天长叹道:“吾计不成,乃天命也!” 姜维大将军功败垂成,让人扼腕叹息。 那么,什么叫作“天命”呢? 不难想象,不到功败垂成的那一刻,姜维大将军是不会如此长叹的。由此,我们不妨这样想,有些事情,有着不少不确定或是难以预料的因素。这样一来,事情的结局,就不是我们单方面所能够掌控,决定的了。然而,我们为心中的大义所驱使,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去做!至于那最终的结果,就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说得再简单一点,我们如果不去做,就会觉得,愧对了天地良心!诸葛丞相的那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包含着类似的意义。是啊,人生短短数十载,如果总是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总想着什么万全之策,总想着安逸享乐,总是裹足不前,以至于蹉跎了岁月,那么,大限到来之际,依然会是羞愧难当、懊恼莫及的。 此外,就是,人生在世,在为人处世方面,心中要有一杆秤,无时无刻,也无论何时何处,都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像魏基立之流,表面上杀伐决断,做起事情来,似乎也有着“干脆利落”的一面。然而,他的杀伐决断,是愧对苍生社稷的,自然也就为人所不齿!说起来,论到节操与气节,他甚至还不如严敏敏身边那个身份低微的侍女!严敏敏杀身成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这家伙。 这样说来,姜维大将军与这叛将魏基立,一正一反,一忠一奸,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挺立起脊梁,不能做那些让世人和后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哦,好些天过去了,那位不知其名的侍女,如今怎样了?要找到严敏敏的后人,就只能寄希望于她了。 不管怎么说,目前还不到“认命”的时候,毕竟,在我身边,还有着黎影儿,以及韩昭、林荣两位将军。我们这几个人,还是应该尽力而为的。苟且偷生,并没有什么意义。 嗯,那一句“不幸之中的万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原本,韩昭和林荣,都是跟在姜维大将军身边的,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件事情。 那一天,姜维将军叫来这两人,这样说道:“这几天,本将军一直觉得,心中不甚踏实……” 一听之下,韩昭和林荣连忙问起原因。姜大将军这样说道:“长话短说,你们即刻前往定军山和摩天岭一带,巡视一番……“ ”这,这就去吗?“韩昭和林荣不解地问道。 ”对,马上去……“说着,姜大将军又在两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既然主帅有令,两人只能遵命前往。 再过两天,曹魏监军卫瓘及胡烈等人率先发难,姜维大将军寡不敌众,最终自刎殉国。 而韩昭和林荣,因为奉命外出,逃过一劫。 此时此刻,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这一切,真的就是那所谓”天命“吗? 姜维大将军有着某种神秘的直觉,总觉得在摩天岭或定军山一带,出了某些问题。于是,命令韩昭和林荣随即前往。换一个角度看,如果姜维大将军不曾下此命令,我和黎影儿,还能再见到这两位将军吗?不管怎么说,姜维大将军的那个命令,为巴山蜀水,留下了一丝希望。 而从我们这些人的视角来看,由于魏基立等人玩忽职守,最终导致了邓艾偷渡险关,继而侥幸得手。只是,当邓艾率军犯险之时,姜维大将军却被钟会的大军堵截在剑阁一带,无法驰援京城,错失了最后的勤王之机。此后,就算以后想借钟会之力复国,最终也只是徒呼奈何,无力回天!此刻想来,这一切,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这一幕幕…… 怎么说呢,姜维大将军所想到的,和他实际所做到的,大有不同。有些事情,他也是有心无路,或者说是无能为力了。 由此看来,魏基立等人玩忽职守,确实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要说这“十恶不赦”,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如果他还有一点儿良知,还有悔过之意,还有歉疚之心,我甚至都还可以网开一面。然而,前些天,他已然走到了卖国求荣的那一步,确实就是无可救药,罪不容赦了。 是啊,严敏敏都对他嗤之以鼻了,都想着宰了他,以儆效尤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为他找借口,为他开脱了。 林荣林大哥为什么会那么悲痛、哀婉,自然就是因为,在那样一个关键的时刻,严敏敏站得稳脚跟,毫不含糊,不拿宗庙社稷来作交易。她的大义凛然、浩然正气,就表现在这儿了。 严敏敏移情别恋,林大哥所受到的伤害和委屈,也不难体会。然而,一旦得知严敏敏舍身取义,林大哥不仅宽恕了她,更是为她哀伤不已。由此看来,作为一个人,首先,要大节不亏。林大哥不拘小节,对于严敏敏的取义成仁,肃然起敬。现如今,真正把严敏敏铭记于心的,其实正是这林大哥!要不然,他为什么还想着要返回那破庙边,要亲自去祭奠一番!他的这种深情,真可谓感天动地了。 至于我们,无论如何,也都是要陪着林大哥,走上这一趟的。 而另一方面,这破案缉凶之事,也到了一个转折点? 因为,这个魏基立,已经正式倒向了魏国那一边…… 第126章 锦官主管 生而为人,总是会有想法的。 或许,尘埃落定,当大幕落下之际,而那结局并不如人所愿之时,当事人才会涌上“天命”的感慨。 顺风顺水之时,人们想得更多的,是“事在人为”。 然而,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说法,似乎也隐隐地印证了另外一种情况。具体到眼前的这件事情上,我们在谋划之际,对于先回洛阳复命,还是先去祭奠一下那严敏敏,我们还是可以自行决定的嘛。 甚至,我们还可以蛮有信心地对自己说,接下来的这一趟定军山之行,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石碣上写着‘二火初兴,有人越此……’,试想一下,如果有人早一天看到了……”赵馨予喃喃低语着。 “‘有人越此’就不必多说了,”这一瞬间,只听韩昭接过话,“真正值得思忖的,就是那‘二火初兴’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你,你还没休息吗?”赵馨予回过头,有点惊异地说道。 韩昭摇了摇头:“闭了一下眼睛,一时难以入眠,就四处看看……” 对于“二火初兴”一句,赵馨予翻来覆去想过好些时候了,总觉得难以捉摸,总觉得把握不大。而到了这一刻,韩昭就在眼前了,何不与他交流、商讨一番呢? “韩昭韩将军啊,”赵馨予这样说道,“你,你说说看,这‘二火初兴’,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呢?” 皱了皱眉眉头之后,韩昭缓缓地说道:“如今是蜀汉后主炎兴元年,因此,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大体上也能够想象,一上一下两个‘火’,正好就是一个‘炎’字。也就是说,当初,诸葛丞相就预料到,多年以后,曹魏一方会有偷渡阴平关之举……”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字斟句酌道:“若是多年以后,人们说起旧闻轶事,自然可以用这一十六个字,来赞叹诸葛丞相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只是,眼下依然是炎兴元年,说得更为确切一些,目前炎夏将至,距离这一年结束,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因此,对于我们这几个人来说,仅仅是知晓炎兴元年,邓艾偷越此处,似乎还是不够的吧?” 韩昭点了点头:“赵姑娘,你心思缜密,还想着,如何能够把事情想得更为周全,更为透彻些,单凭这一点,你就无愧为我们一行几人的首领……” “韩将军,现如今,这种夸赞,对于本座来说,意义也不大了吧?” “确实,社稷已然沦丧,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自夸、互夸,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只是,到目前为止,对于这十六个字,末将所能够知晓的,依然是极为有限的……”韩昭回应着。 赵馨予暗自思忖道:本来,本座以为,多来了一个人,或许会多一点思路。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思路,依然是颇为狭小,颇为有限的。也就是在入夜前后,他此前的那位心上人,是如何遇害的,我也跟他简要地说了一些。这样一来,他也就明确了一个目标,有朝一日,如何找到那夏侯衡和庞晓霞,以讨回公道。 不过呢,到目前为止,对于“二火初兴”一句,他的思路,依然和我差不多。也就是说,我们所要面对的,依然是重重迷雾…… “说故事容易,”赵馨予不由得感慨道,“预知未来,那就难多了……” “是啊,”韩昭试着这样回应着,“我辈凡夫俗子,要想预知未来,那可是难于上青天了。不过,就算是神机妙算、博古通今如诸葛丞相,也只能留下这样的一十六个字……” “是啊,”赵馨予慨叹道,“诸葛丞相一代人杰,对于某些事情,也还是无能为力的。嗯,好在如今还只是炎夏,我们就暂且记下这件事情……” “是啊,在灵感没有到来之前,我辈凡夫俗子,就算是想破脑壳,也有不得要领之时……\"韩昭也感慨起来。 眨了眨眼之后,皱着眉头,赵馨予陷入了沉思: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又何必再去苛求别人呢?还能够把这件事情铭记于心,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以前,孤立无援、孤军作战之时,我为身边没有援手而感慨。而现如今,援手到来了,我又想着,如何能够群策群力,披荆斩棘,尽早完成使命。由此看来,那一句”既得陇,复望蜀“,倒是说到不少人心坎上去了。当然了,如果从积极方面说,尽可能多想一下,多角度地谋划一番,无疑将有助于目标的达成。 此时此刻,如果我就在后主跟前,我又能够说些什么呢?要说案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吧?确实,后主没必要去背那么多的锅了。 只是,那两名要犯,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这一情形,至少,也会让本座心有不甘的。 更何况,如果不是魏基立那家伙的倒行逆施、丧尽天良,严敏敏会自尽殉国吗?到时候,这样的一笔账,是要好好地跟他算一下了。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我们到严敏敏墓前祭奠一番,就有着某种誓师的意味了。那天凌晨,我和黎家妹子只想着尽早逃出虎口,未免仓促、仓皇了些。而到了这一刻,当我们有意重返之时,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一伙人,多半不会在原处等着我们吧? 我们有心去见他们,他们却另有事情,离开了定军山。想要有个了断,也未必就那么容易啊! 然而,不管怎样说,总会有那么一天,就算他们不想再见到我们,我们也会去找他们的。 要说这天地之间,看似宽广,然而,由于某种是非恩怨,当事的双方,多半会有”冤家路窄“的那一刻。 到了那种时候,双方分外眼红,就要做个了断了。 听一听,说一说以前的那些故事,其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毕竟,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往往都还是别人的事情,都是连结局都已经写好了的事情!而我们,改变不了那些结局。 而目前的这个故事呢,自己就身处其中,而且,结局到底如何,一时也还说不准。也正因如此,至少,也还值得我们去拼一把吧? 从这个角度看,在重重迷雾之中穿行,看似千辛万苦,也会有着让人甘之如饴的一面,毕竟,下一刻,另一处,另一幕……所有的一切,都是说不清楚的,都是充满悬念的。还能够放手一搏,还能够背水一战,还能够不计成败……这种感觉,甚至会让人心驰神往。 或许,这才是人生最让人割舍不下之处! 在这尘世间,有着太多的祸福荣辱、是非成败、悲欢离合、生杀予夺,然而,世人为什么还会如此眷眷无穷呢? 这一切,单是那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解释不清楚的。 或许,人们想得更多的,似乎倒是,这尘世间,值得走一趟? 这其中的奥妙,值得深思啊! 甚至,我们也不妨这样说,在人生的大悬念之前,那些生死歌哭,都是不那么重要的。 为此,人们也就不必把结局看得那么重要了…… 三年之前,当我和这位韩昭韩将军订下这三年之约的时候,对方或践约或爽约,这两方面的可能性,我大体上都能够想到。只是,双方会是在社稷沦亡之后再相会。无论如何,此前,我都是不敢也是不愿意这样想的。社稷沦丧,国之不幸。然而,还能够与意中人相逢,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吧?毕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再是孤军作战了。 更何况,与韩昭一同归来的,还有我们的林荣林大哥。 这样一来,当初我所点的那个鸳鸯谱,还真的不算太离谱。 为此,我也为林大哥和黎家妹子感到高兴。 林大哥想着要去看一下严敏敏的长眠之处,其实也是人之常情,黎家妹子就算心里有点小疙瘩,也不难理解。 不过,黎家妹子也没那么小心眼儿,她总算也同意了。 怎么说呢,林荣林大哥还念着旧情,要回去祭奠一下,也无可厚非,也合乎礼仪。再说,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林大哥对严都督侄女的辞世,无动于衷,没有任何一点儿表示,我们多半也会觉得,这样的一个人,会不会是太薄情了呢? 再说,顺道寻访一下严敏敏留下的孩子,也是大义所在。 当这一切都妥善解决之后,生者自有生者之事,黎家妹子也就可以与林大哥长相厮守了。 这尘世间,危急存亡之时,凡事要以大义大节为重,个人之间的那点是非恩怨,不妨先放到一边。 哦,那几天,严敏敏手下的那个侍女,一直都没有离开。因此,我和黎家妹子,对她还是有点印象的。 如果再次见面,应该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 那么,当严敏敏被夏侯衡等人抓住的时候,那孩子,究竟会是在哪里呢?不难想象,对于魏基立,她是伤透心了,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那可怜的孩子,如今又会是在哪儿呢? 目前,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知晓这一切的,大概就只有那个侍女了吧?但愿,再过几天,我们能够找到这个侍女。 好在,此时此刻,夏侯衡一伙多半已经北返。我们此行,应该不会有太多太大的艰险与危险。 其实,就算是狭路相逢,我们也没必要忌惮对手。 夏侯衡手下的那两百名军士,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力敌不成,我们也还可以智取。魏基立这家伙,正继续继续做着他的青云富贵梦。也不知下一次相见之时,他又将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以前,他为了青云直上,选择了另择高枝。对此,我只是觉得,所谓人各有志,既然留不住他,走了就是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确实,在那种时候,都还只是个人之间的一些是非恩怨。 此刻想来,严敏敏心仪于他,倒是有点看走眼了。 而且,她最终所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魏基立的权势富贵梦,令人发指。 总有一天,那公道,我是要讨回的…… 现如今,除了那吕凤仪,我们最主要的敌手,应该就是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三人。不过,夏侯衡的实力,他所掌握的兵力,究竟如何,目前还不甚清楚。此外,我总觉得,夏侯衡应该正在谋划着什么?要不然,对于魏基立这样的叛将,他就不会如此器重了。 魏国那一边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我所能知晓的,极为有限。 当初,我去找寻后主,主要是想着,对于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自己很不以为然,就想着要讨个说法。如此一来,对魏国的更进一步的了解,也就无暇顾及了。 此刻想来,当初,如果在魏国再待上一段时间,也是自有意义的。不了解对方,我方的行动,就会找不到方向,就会茫然失措,就会举棋不定。不过呢,现在能够想到这一点,也不算太迟。毕竟,我们这几个人,还是要到北边走一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 此时此刻,我身边的这位韩昭韩将军…… “韩昭将军,”赵馨予这样说道,“玉带溪前的那一幕,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韩昭这样回答道。 “当时,你和你手下的那个阵仗,还真把本座吓到了……” “赵姑娘,话也不能这样说嘛。一个赤手空拳的大姑娘,在一大队严阵以待的军士面前,如此凛然不惧!就是她眼前的对手,心里也会有点犯嘀咕的!哦,赵姑娘能够主管锦官,确实自有过人之处。换作我,无论如何,都是力难胜任的……”韩昭由衷地赞叹道。 赵馨予微微一笑:“要说这锦官嘛,闲杂事务倒也不少,千头万绪的,真要管理起来,确实也有着某些难处。唉,如今社稷已然沦丧,锦官再好,也是不足挂齿了……” 第127章 嫁错郎 轻重缓急,犹需掂量。 “赵姑娘,”韩昭微微一笑,“话也不能这样说吧?你身为锦官主管,还是颇有权势的嘛。要不然,后主为何要把破案缉凶的重任,交付于你呢?”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韩昭的这一说法,倒也不无道理啊。若真在朝堂上,除了百官之首的丞相,这锦官主管,完全可以跟其他的文臣武将、封疆大吏平起平坐。 韩昭和林荣林大哥之所以要奉我为头领,倒不是我目光有多长远、能力有多强,多半还是出于对后主口谕的尊奉,当然,要论起官职,我也要比他们大许多。 “哦,既然是这样,”赵馨予索性打起了官腔,“本座也就尊奉上谕,力争早日达成使命。韩将军,军中无戏言的说法,你也会有所听闻吧?” 这样一来,韩昭倒是有点尴尬了。 本来,他的本意是,想借此机会,揶揄一下这位昔日的锦官主管,如今也成了光杆司命。却没有想到,对方却搬出朝堂规矩,要自己听命行事。当然,韩昭并不是那种权欲熏心之辈,在大事情上,由“钦差”掌舵,一向也是朝堂惯例,也没什么丢人的。 再说,如果真要到了难以抉择之时,赵馨予也是会从善如流,跟手下做一番商议的。而那黎影儿,就是她一手栽培的。当初的一介侍女,如今也成了这个队伍里不可或缺的一员。由此看来,这位锦官主管,一向都有着权高位重、令行禁止的一面。 “是啊,所谓令行禁止,”韩昭正气凛然道,“以后的相关事宜,末将自当遵命行事。” 至此,赵馨予暗自放下心来:如今看来,这破案缉凶,甚至也只是表面上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里,在那些何去何从的紧要关头,如果内部都各执一词,各行其是,那么,不等对手来进攻,我方都将会分崩离析。如果回到“二士争衡,不久自死”那一句,邓艾敢于孤军犯险,钟会足以牵制姜伯约:这样的两个人,何尝不是一时的才俊呢?只是,他们都忙于内斗,结果却让司马昭坐收渔利。 由此看来,内耗与内讧,确实就像那毒瘤一般,不可不防啊! “好吧,韩将军,”赵馨予缓缓地说道,“遵命行事是一回事。此外,在关键时刻,本座仍然需要你积极参与,出谋划策。” 韩昭点点头:“属下明白,一切均按赵姑娘的意思办……” 次日午后,一行四人,走在了前往定军山的长路上。 这样的一条路,虽说直属于官道,只是,社稷已然沦丧,行人自是寥寥无几,古朴之中,更是多添了几分苍凉。那古道上的长亭,依然静静地肃立一旁,只是,那些檐角、砖瓦、廊柱,早已是倾颓萧索、黯然无光。原本,世人也有长亭送别的习俗,不过,在这样一个时节,也没有多少人想着要外出了,于是,这些长亭就越发冷清起来,陪伴着它们的,往往只是它们的影子。 一行四人,一边慢慢行走着,一边唏嘘感慨一番。 再过了几天,一行四人,来到了前往定军山的那路口处。 那一大片空地,依然是那样一望无际着。那座小庙,依然陪伴在那溪流的南侧。 由于夏侯衡和庞晓霞所率领的那两百号人马,早已拔寨离开了。 这样一来,这一行四人也没能见到魏基立。 “魏基立,”环视一番之后,赵馨予恨恨地地说道,“这家伙,多半是跟随那夏侯衡而去了……” “哼,”林荣接过话语,“也算他走得快,他如果还在这儿,末将少不了要剥下他的一层皮!” “这家伙利令智昏,多行不义,总会有恶贯满盈的那一天的……”韩昭也是恨恨地说道。 几个人四下张望着,咬牙切齿地说着,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再过了好一阵子,只听林荣这样说道:“赵姑娘,影儿,还是到那坟上看一下吧?” 其实,赵馨予一直都在等着他说这句话,尽管,她不能肯定,黎影儿是否也会这样想? “林大哥,”没等赵馨予开口,黎影儿先开口了,“嗯,是要去看一下的……”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赵馨予。 赵馨予神情凝重,点了点头:“林大哥,严敏敏深明大义,以身殉国,我们,我们都是要去看一下的!” 再过一盏茶功夫,这一行四人,来到了严敏敏的坟墓前。 凝视着眼前的这一抔黄土,赵馨予的心里,满是哀戚、苦涩与感慨:此时此刻,严敏敏若泉下有知,又该做何感想呢? 在外人看来,她身为严都督的侄女,以死明志,以身殉国,自然就是烈女的典范了。只是,这些,或许还是流于表面的。 是啊,如果还能够再作选择,即便是不愿嫁给淡泊名利的林荣林大哥,她也不会再想着那个蝇营狗苟的魏基立了。 如果不是不屑于与魏基立同在一片苍天之下,她又何至于寻短见呢? 只是,这人生,又哪来的如果呢? 嗯,当初,夏侯衡为了笼络人心,停驻此地,执意要过完头七才北返。于是,这片旷野上,就此多添了这座新坟。 对于那两百名军士来说,他们征战已久,砌一座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又不立碑不写碑文呢? 仔细想来,真正为难的,似乎就是如何撰写那碑文了。 是啊,若是按照惯例,碑石的正中间,似乎应该写上“魏夫人严敏敏之墓”这样几个字。只是,魏基立心里很清楚,人家严敏敏正是因为以夫为耻,才选择了自尽的。因此,这样写的话,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碑文主体最多也就十来个字,就那么难以措辞了,随之而来的,那些墓志铭,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既然是这样,索性什么都不写,倒是明智之举吧? 公道自在人心,那些是非曲直,就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林荣林大哥久跪于坟前,都快有一炷香时间了。 不难想象,对于严敏敏的辞世,最为沉痛最为伤心的,就是他了!林大哥一向克己复礼,总是那样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于是,对于严敏敏,他一向就有着某种歉疚与自责。 是啊,他是严都督的心腹,严都督对他有知遇之恩,于是,他知恩图报,当时,就算自己形单影只,也想着能够让严敏敏有一个好的归宿。他所想的是,只要自己的意中人能够过得幸福,那就足够了。 于是,当初他就选择了隐忍、退出。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所谓的忍让与退缩,却落了这样一个结局!魏基立玩忽职守,倒行逆施,神人共疾! 严敏敏所托非人,最终酿造了这样一杯苦酒。 当初,魏基立觉得我没有背景,没有人脉,选择了离我而去。他的目标,就是严都督的侄女严敏敏。 与此同时,严敏敏深感林大哥缺少青云之志,也选择了离开。这样一来,魏骥立和严敏敏,就走到了一起。 然而,短短的三四年之后,我们就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或许,严敏敏也没做错了什么,要说有错,她错就错在看错了人,嫁给了魏基立。 那一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无道理啊! “为尊者讳”“逝者为大”,此时此刻,面对着长眠于此的严敏敏,我确实不能再对她有所微词的了。作为妻子,她应该是失败的吧?不过,作为母亲,她应该有着令人敬仰的一面,毕竟,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告诉孩子,做人,一定要挺起脊梁,决不能做愧对苍生社稷之事!在大义大节方面,她还是让人肃然起敬的。 林大哥执意要到此祭奠,黎家妹子也默认了林大哥的做法: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严敏敏用自己的鲜血与生命,扞卫了自己的尊严,也在蜀汉子民心中立起了一座丰碑。 人们常说什么树碑立传,其实,矗立在世人和后人心目中的丰碑,才是最为珍贵的。 这一刻,面对着这样的一座新坟,我真是怅惘不已了。 此刻回想起来,那一天,当我执意要把魏基立捉拿归案之际,我能够想到严敏敏会以死明志吗? 由此看来,人生的生死荣辱、离合悲欢,往往就在一瞬间。或者说,它取决于当事人那一瞬间所闪过的念头。 就是到这一刻为止,我的心间,依然能够一遍遍的闪过严敏敏自尽而亡的那一幕幕。 如此说来,阴阳两隔,似乎也不是那么遥远的。尘世间的这一切,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或许,对于严敏敏来说,川蜀大地上的这一幕幕,她已经看够了,不想再往下看了。特别是,当她终于看清了魏基立见异思迁、鲜廉寡耻的嘴脸之后,就已经生无可恋了。于是,她才决定来个一了百了。 如此说来,她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道人家,习惯过着夫贵妻荣、相夫教子的生活。然而,风云突变之后, 她这才发现,再绚烂的梦想,最终也只是飘向天边的那一道晚霞。梦醒之后,这个世界,对于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了。 临走之际,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她在想,这尘世间的俗事,自有俗人去安排,去奔波,去完成。此时此刻,我们这四个俗人,就在她的墓前,除了祭奠,就是某些未曾了结的事情了吧? 仔细想来,在这坟墓前,尘世间的喧嚣,倒是减少了不少。 因为,还活着的人,只想着做点事情,来告慰逝者。 或者说,尘世间的人们,正在用自己的灵魂,与逝者做着某种跨越时空与阴阳的对话…… 那样一个夜晚,当我发现,当我意识到,魏基立负心薄幸,正打着严敏敏的主意之时,我在想着些什么呢? 魏基立反复无常、不择手段,左右着他的,就是那一己之私。对于这样的卑鄙小人,我深恶痛绝。 而严敏敏呢,就有点横刀夺爱之嫌了。 在当时,要说我能够容忍她,那自然是假的。她严敏敏凭什么啊?美貌,才艺,人品……都不是!说来说去,只因为,她是严都督亲侄女!魏基立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她呢,看不惯林大哥淡泊名利,乍一见到热衷于功名利禄的魏基立,一时惊为“天人”…… 这样的两个人,心中各有所想,各有所需,最后就走到一起了。是啊,如果不是社稷沦丧,这样的两个人,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吧?至少,用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结合,也有着“幸福美满”的一面。然而,这一切,最终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 悲剧的根源,就在于魏基立的名利熏心。 单单是玩忽职守、失职渎职,似乎也还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然而,背弃宗庙,卖国求荣,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魏基立的倒行逆施,不仅仅是愧对苍生黎庶,就连他的妻室,也是无法容忍的。 严敏敏自幼跟在严都督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事关苍生社稷的大方向、大问题,看得很清楚,毫不含糊。 这样一来,我也就“原谅”了她。 甚至,还会肃然起敬。 试想一下,社稷沦丧之际,多少的须眉男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选择了妥协投降。而她,却是宁死不屈,至死不渝。 这样一对比,我们才由衷地体会到,大义大节、大是大非,才能真正考验到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那匕首的寒光,就像一道闪电,映照出多少人的鲜廉寡耻! 与此同时,也闪现出严敏敏的光风霁月、高风亮节! 是啊,如果她只是严都督的亲侄女,如果只是要给严都督一点面子,林荣林大哥未必就会到这儿来。就算是来了,也不会如此悲凄不已…… “赵姑娘,”只听林大哥这样说道,“属下有一事相求……” 第128章 新愁旧怨 新仇旧怨,涌上心头? 赵馨予心头一怔:这一刻,林大哥为何要用如此谦卑的语气,跟我说话呢?看来,在严敏敏墓前祭奠了这么久,他多半想清楚了某些事情,并作出了某种决定…… “林大哥,有话就直说嘛。”赵馨予轻声说道。 “哦,是这样的,”林荣字斟句酌着,“赵姑娘,按说,我们此时,已经成为一个行动小组。再加上我们已然作出决定,要以你为尊。因此,此后的行止,应当由你发号施令。只是,适才,属下想起了某件事情,深感此事已然是刻不容缓,因此,因此斗胆……” 说着,还望了黎影儿一眼。 不难想象,他这是在暗示黎影儿,要帮他打一下圆场。 果然,没等赵馨予开口,黎影儿就这样说道:“林大哥的意思是,他即将要着手的这件事情,或许,或许跟赵姑娘所拟定的行程,会有所冲突,因此,就要先说一下了……” 赵馨予缓缓地说道:“林大哥,黎家妹子,若是真有要事,自然可以先摆出来。至于其中的轻重缓急,本座自当斟酌再三。” 作为头领,她的意思就是,在行程尚未确定之前,凡事尽可以商量。对于这样的一层意思,林荣自然能够体会得到。 于是,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属下的意思是,带着黎影儿,先是就近探访、寻找一下严敏敏的后裔。再过了一些时日,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再择机北上……”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林荣林大哥的这一席话,也自有道理吧?严敏敏匆匆而去,并不曾留下什么遗嘱之类的话语。当然,从情理上说,她的那位侍女,为她的贞烈与大义所感动,自然也会尽其所能,担负起照料那孩子的重任。只是,身处乱世,一个侍女,能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在这种情况下,林大哥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如果不能有所作为的话,于心何安?再说,我目前所担负的这奉旨缉凶破案的事情,也算是有点眉目了。不过,下一步的行动,最好还是先见过后主,禀明当前情况之后,再做定夺。有鉴于此,我的身边,多两个人还是少两个人,都是无关紧要的。 林大哥不计前嫌,其厚道、宽容与大义,感天动地。 “好吧,”赵馨予开言道,“本座先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后,无论进境如何,均需到洛阳复命。届时,下一步的行止,本座再酌情做出安排……” 说到这儿,她将目光转向黎影儿:“黎家妹子,你就先跟在林大哥身边,见机行事,全权负责!本座的意思,你明白了吧?” 黎影儿何等聪颖,她自然听得出来,在这样一个两人特别行动小组里,她才是掌舵者! “赵姑娘,”黎影儿推脱道,“林大哥文武全才,小女子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够担此重任?” 赵馨予微微一笑:“黎家妹子,本座叫你全权负责,自然也是经过一番斟酌与考量的……” 说着,她把嘴巴凑到对方耳边,如此这般,低声说了几句。 “好吧,属下遵命而行!”黎影儿一咬牙,慨然允诺道。 至此,分派完毕,一行四人,开始兵分两路。 目送着林荣与黎影儿往东南方向而去,再过了一阵子,赵馨予才这样说道:“韩昭韩将军,我们,我们还是到玉带溪走一趟吧?” 韩昭隐隐地体会到,自己以前的那位女友,就是在定军山一带遇刺的。此时此刻,这位头领如此开口,不过是要考虑一下自己的情感与感受。是啊,北返复命在即,无论如何,都是要到那墓前祭奠一番的。更何况,此时已然得知,曹魏方面的夏侯衡、庞晓霞,就是凶手!这笔账,确实要好好的算一下了。 “嗯,玉带溪,确实是要去看一下的。”韩昭这样回应道。 再走出一阵子,韩昭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赵姑娘,刚才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能够让黎家妹子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 赵馨予淡淡一笑:“哦,本座叮嘱道,这位林大哥,一向就喜欢有人陪侍在身旁。现如今,那孩子,多半就由那位侍女领养着。本座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吧?” 韩昭也是忍俊不禁:“赵姑娘的意思,应该就是,一旦林大哥找到了那个孩子,严敏敏身边的那位侍女,自然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这样一来,你黎影儿如果不是全权负责的掌舵者,又如何能够让林大哥俯首听命?” “是啊,黎家妹子也有着小心眼儿的一面。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的。本座如果不让她官大一级,只怕此后会另生枝节……”眨了眨眼之后,赵馨予回应道。 “嗯,这样也好,”韩昭接过话,“这黎家妹子胆大心细,又有主见,让她负责,倒是人尽其才了。” “韩将军,此次行动,本座手下,目前只有三个人。人手有限,如果不能够人尽其才,只怕到时不好交差啊!” “嗯,倒也是。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赵姑娘坐镇指挥,对于前景,末将还是有信心的。” 再走出几步之后,赵馨予缓缓地说道:“其实,本座心里,未必就尽是打打杀杀的。目前,本座还在考虑着另一件事情……” “哦,还有什么事情呢?”这一下,韩昭倒真是好奇心爆棚了。 眨了眨眼之后,赵馨予斟酌着字句:“当时,魏基立胁迫那董兄弟董渚,让他一起去盗取诸葛丞相的墓室。那位董兄弟,深明大义,宁死不肯屈从。如此说来,如果能够让他跟那位侍女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啊,这样一来,黎家妹子倒也会省一点心……” “黎家妹子省一点心,”赵馨予接过话,“倒还是小事。本座心想,那位董兄弟,尽管人微言轻,在大义大节方面,正气凛然,让人称道不已。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的,本座倒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韩昭“哈哈”一笑:“赵姑娘,对于亲点鸳鸯谱这件事情,你,你倒是再热心不过的了!” 赵馨予也报以一笑:“本座原本就是锦官主管,对于男耕女织的尘世生活,自有某些体悟。说真的,本座也曾经时常这样想,如果真到了干戈止息、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本座倒是宁愿辞去锦官职务,专职做个红娘,也可以赚点小钱买酒喝。” 这一刻,韩昭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一来,末将也可以沾点光,多喝几杯酒了!” 赵馨予抿嘴一笑:“这个,这个是自然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继续前行。 再过了一阵子,两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住口了。 一边默默地走着,赵馨予一边暗自寻思道:这样的韩昭韩将军,也有着心思细腻的一面啊!此去玉带溪一带,他少不了要到那姑娘的坟前看一下的。当然,对于这一点,我还是看得开的。是啊,如果他不去,在内心深处,我也会觉得他薄情。 过去的事情,尽管已经成为过去,然而,每一个人,都是有记性的。往事对于现在,难道就没有影响? 好在,如今那真相,渐渐地显露出来了。 不难想象,北返以后,如果再能遇见那夏侯衡和庞晓霞,这位韩昭将军,一定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到了那种时候,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确实,那欠下的旧债,一定是要偿还的。如果强做大度,要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那位姑娘并非作战人员,而且,夏侯衡与庞晓霞所用的伎俩和手段,也着实让人不齿。 是啊,如果那位姑娘泉下有知,也会等着韩昭为她伸张正义的那一刻。 如今,距离那姑娘的长眠之处,也不算太远了了吧? 经历了丧亲亡国之痛,韩昭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嗯,目睹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那样消失了,这对他的触动,肯定是很大的。甚至,除了血海深仇,那还是奇耻大辱。 由此看来,这些须眉男子,在内心深处,也有着细腻、柔软,甚至是柔弱的一面。此前,林大哥不能忘情于严敏敏。这一刻,我又见识到,韩昭不能忘怀于他此前的心上人。这一个“情”字,还真是让人费思量了。 或许,也没必要因此而吃醋吧? 毕竟,韩昭的那位意中人,先于我而出现。 换一个角度看,历经了生离死别之后,他或许更能够体会到,眼前的这一切,是来之不易的,也就会更加珍惜了。 人过世以后,真的会有灵魂吗? 如果有,严敏敏,以及韩昭此前的那位意中人,会不会就此而保佑、护佑着我们呢? 或许,那些和灵魂相关的说法,更多的,只是活人的某种希望。特别是,当前途叵测、吉凶难料之时,那种希望,就会像小草冲破土层一般,隐隐升起。 确实,我们时常会觉得,自己的能力,难免有弱小、微不足道之时。单就这一点而论,就和梦境差不多。 林荣林大哥那一边,由黎家妹子主持,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如果说,我们这一代人,生逢乱世,历经了社稷沦丧之痛。那么,严敏敏所留下的那个孩子,作为下一代,也是会受到影响的。但愿,那孩子能够逃过此劫,平安喜乐,逢凶化吉。 现如今,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一伙人,也回到洛阳了吧? 此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他们的行止,不只是“班师回朝”那么简单。他们是有所图,是有所打算的。 这一切,又该从何说起呢? 此前的一两年,魏国一方,他们所想到的,主要就是和我们蜀汉的对峙。因此,单就齐心协力而论,他们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其实,这倒不是我要长他人志气。想想看,就是在我最初前往京城的路上,夏侯衡、庞晓霞一伙人,就开始行动了。 山高路远、月黑风高,人家为什么能够那样做?简单地说起来,首先就是,人家目标明确,不畏艰险,吃苦耐劳。 而我们这一边呢,那个魏基立,做起事情来,拈轻怕重,挑肥拣瘦的。由这样的人去戍守边关要塞,结果可想而知。而且,像魏基立这样的人,也不会只是一两个吧? 魏基立这样的软骨头、墙头草,那种见风使舵、奴颜婢膝的样子,令人作呕,让人心寒齿冷。 相比之下,严敏敏的忠贞刚烈,难能可贵,让人肃然起敬。 魏基立的所作所为,就是和那名不见经传的董兄弟相比,也差远了。至少,那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董兄弟就算是赔上一条命,也是不屑为之的。当时,我和黎家妹子急于脱险,也就无法顾及董兄弟的安危。此时此刻,也不知这位董兄弟怎么样了? 但愿,董兄弟能够化险为夷,渡过难关。 魏国那一边的情况,到目前为止,我依然是知之甚少。 试想一下,收降魏基立之后,夏侯衡的心里,多半也会起了一点变化吧?作为皇室宗亲,如果亲眼目睹司马昭一伙人的专横跋扈,他真的还会无动于衷吗?他看不惯司马昭,而司马昭又以夺权窃国为目的。这样一来,双方还能相安无事吗?由此,我们似乎也不要过于短视,而是应该审时度势,力争有所作为。 人说天道难测,世事难料,于是,行走在这尘世间,那种种的卑微、怅惘、迟疑、犹豫、苦涩、无能为力,简直就像我们的影子,挥之不去的影子。而这脚下的路,一直都在向前延伸着,只是,下一步、下一刻,究竟会遇见什么,其实,我们还是说不准的。 滚滚红尘之中,我们就像那微不足道的尘埃,卑微而渺小。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尘世间,依然有着太多的烽火硝烟、征战杀伐、尔虞我诈、生离死别、是非成败、悲欢离合……“馨予,看,就在这儿了——”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韩昭的声音,响起来了。 第129章 前女友 一缕香魂,谁为情种? 赵馨予回过神来,凝神细看之时,一座一丈见方的土丘,就在眼前了。 没有墓碑,更没有堆砌严整的土石。如果不是韩昭出言提醒,赵馨予甚至都无法想象,几年之前,那位姑娘,韩昭将军此前的那位意中人,就长眠于这土丘之下了。 “怎么,怎么就不立个石碑呢?”赵馨予神思黯然,甚至都有点歉疚了,不由得这样问道。 长叹一声之后,韩昭这样解释道:“按照我们那一带的规矩,没有留下子嗣的人,就算你声名再显赫,都是不能立碑的。” 赵馨予心下黯然: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留下后人,甚至也就意味着,数十年或百来年之后,连前来祭扫墓地的人,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立不立墓碑,确实也就没有多大区别了。这韩昭韩将军,为人颇有古板的一面,自然就会遵照习俗而行了。当然,如果立有碑,或是留下比较明显的标志,倒是更易于寻找。 “韩将军,这,这也不能怪你……”赵馨予这样回应道。 “其实,如果这位姑娘泉下有知,”韩昭缓缓地说道,“也当欣慰不尽了。毕竟,真凶的身份,已然明了。甚至,还会有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哦,既然是这样,”赵馨予接过话,“我们就此祭扫一番吧?” “可是,”韩昭倒是有点迟疑了,“现如今,我们,我们连祭品都没带啊!” 赵馨予淡淡地说道:“韩将军,你是不是先要到附近的集镇上,采购、置办好祭品,再到这坟前烧起几柱高香?” 这话语里的揶揄之意,韩昭还是听得出来的。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这样说道:“既然,既然赵姑娘开了口,那就因俭就陋,略表心意了。” “是啊,关键还在于心意,”赵馨予接口道,“如果不诚心,就算坟前摆下三牲,坟墓上方烟雾缭绕,又有什么意思呢?” “好吧,属下这就开始着手!”韩昭说着,拔出腰间的佩剑。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赵馨予与韩昭,跪拜于那姑娘坟前。 凝视着面前的这座土丘,赵馨予默默地念叨着:唉,这样的一抔黄土,掩埋着一个心有不甘的冤魂。这位姑娘,你泉下若有知,也自当体谅韩昭与本座的处境吧? 行止匆忙,礼数不周之处,只能留待重返之时再作弥补了。在此,谨希望姑娘的在天之灵,护佑本座和韩将军一路顺畅,尽早达成后主所交付的使命。届时,也将是姑娘冤屈得以洗雪之际。当此时,心神激荡,言辞恐难达意。虔诚祭奠之意,苍天可鉴。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一番祝祷之后,赵馨予站起身来。 然而,韩昭依然跪倒于坟前,嘴唇微微蠕动着,应该是在祝祷着什么吧? 暗暗地吁了一口气之后,赵馨予暗自思忖道:是啊,这一抔黄土之下,埋葬着他此前的意中人。再加上此前,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他要多说上几句,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这一去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够返回,都是一个大问题啊! 这位韩昭将军,本来就身手矫健,长于各种活儿,此时再加上长剑在手,侍弄一下坟前的杂草,自然不在话下。我们颇感愧疚的,就是没能带来祭品了。这一节,这位姑娘应该是能够见谅的。 这样的一座孤坟,静默于此,零落萧索,何尝不是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落幕呢?那么,面对着这社稷易主、物是人非,她又作何感想呢?本座也曾经这样想,此次祭扫,或许也就意味着某种新的开端。 只是,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这一个“新”字,又将体现在哪儿呢? 如果从明面上说,本座与韩将军即将踏上新的征程,其中的一个重大的任务,自然就是将那夏侯衡和庞晓霞捉拿归案,还这位姑娘一个公道。只是,这其中所牵扯到的各方势力,多半是盘根错节,难以辨明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本座与韩将军所要面对的战线,多半也是极为复杂、微妙、诡谲的。其中的惨烈程度,未必就逊于千军万马之中的双方对垒。至少,两军对垒,还是旗帜鲜明、敌我分明的。而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如何才能够找到那两个人,都是一个问题。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此时此刻,韩昭将军心中的那千言万语了。哦,当初,在遇见那吕凤仪之前,本座和黎影儿,也曾经在先太叔祖赵云将军陵墓前,祭拜过一番。而结果,似乎也算灵验。 如此说来,如果真有天意的话,那么,此次北返之后,我们还将遇到谁呢?如果不仅仅是巧合,那么,这“在天有灵”的说法,倒是要重新审视一下的了。那另一种说法,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几个月之前,当我刚从洛阳返回之际,也一度将事情想得很简单,以为那只是缉拿两个人而已。而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些日子里,本座甚至要这样想,如果能够撇开这破案缉凶之中的是非成败、输赢得失,单看其中的疑云重重、悬念迭起,那种迷雾之中穿行的感觉,也是别有一番风景的…… “赵姑娘,”韩昭的声音,总算响起来了,“这就启程了吧?” 赵馨予注意到,说完这句话之后,韩昭的目光,就转到了东北方向。 不错,那正是洛阳所在的方向。 一个下意识的目光和眼神,不经意间,就让赵馨予体会到,这位韩昭韩将军,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只是一个耽于私情之辈。 “嗯,撇开那暂时的得失成败,”赵馨予接过话语,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都是要到后主那儿回禀一番的了。” 十多天之后,赵馨予率同韩昭,潜回蜀汉后主的居所。 陪侍在后主身旁的,依然是那个名唤“凤儿”的侍女。 见到赵馨予平安归来,后主已然是笑逐颜开了,再看到赵馨予身边,还跟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将领,就更是喜出望外了,只听他连忙催促那凤儿:“风儿姑娘,还不快去置办一下,给二位接风洗尘……” 赵馨予连忙谦逊道:“主上,主上不必如此客气。” 原本,她也想继续称后主为“陛下”的,突然一闪念,只觉得这位后主离开皇宫已久,再称“陛下”,似乎有点不甚得体了。再说,后主身旁还有一个凤儿姑娘。于是,她就闪烁其词,说起“主上”一词来。 这“主上”,和“主公”一样,都是对己方首领的一种称呼,和皇权王位倒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还是比较符合当时的情境的。 一番寒暄之后,指了指一旁的韩昭,赵馨予这样介绍道:“这位,这位是韩昭韩将军,曾在姜维姜伯约大将军手下效力……” 一听到“姜伯约姜维大将军”这几个字的时候,后主的脸上,霎时闪过几许阴晴不定的神情,接着,他向韩昭点了点头,以示欢迎,只听他这样说道:“韩昭韩将军,难得,难得啊……” 韩昭抱拳致意道:“末将不才,没能为主上分忧,没能建寸功于国,深感愧对主上……” 沉吟半晌,后主这才缓缓地说道:“赵姑娘,韩将军,在这种时候,你们还能够前来面见,寡人已然是欣慰不尽了。唉,这些日子里,寡人也不时想起当初的情形。其实,就算那邓艾涉险偷渡了阴平关,能够到达京城之下的兵马,又有多少呢?且不说姜伯约能否驰援,寡人只要城门紧闭,坚守不出,过不了十天半月,邓艾的那点人马,也会作鸟兽散。只可惜,寡人当时,一旦得悉邓艾取了绵竹,诸葛瞻父子殉国,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其后,听信了那谯周之言,鬼迷心窍,竟然就作出了弃城请降的决定……” 说到这儿,他就停住了,甚至,连那“唉……”的叹息声,都没能够发出。 赵馨予、韩昭感慨、怅惘、心酸不已,他们隐隐体会到,后主那没能发出的叹息声,其实就是最大、最悲戚、最苦涩、最懊恼的哀叹了。 赵馨予不由得暗自寻思道:若是从那些不相干的外人看来,这蜀汉后主出城投降,甚至就像一出闹剧!那个叫什么谯周的光禄大夫,毫无气节,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做官,就给后主出了这样馊主意。像谯周这样的墙头草,当初,真不知他的高官厚禄,是怎样到手的?更为可悲的是,后主亲政多年,居然还对他言听计从! 由此看来,这也怪不了别人,要怪,首先要怪后主自己不争气。 唉,当初,先太师祖赵云赵子龙将军,七进七出,从百万军中救出这幼主,就是为了看到他被数千魏军吓破胆的样子? 当初,先帝在遗诏中再三叮嘱“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就是为了看到这位蜀汉后主屈膝投降之后还能“裂土自守宗庙”? 当初,诸葛丞相“亲贤臣,远小人”的谆谆教诲,就是为了看到这位蜀汉后主,在“亲小人,远贤臣”的邪路上越走越远,昏庸无能,以至于将数十年的大好基业拱手相送? 如此不成器的后主,就算姜伯约姜维大将军再怎么殚精竭虑图谋恢复,最终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姜维大将军自尽殉国之际,那一句“吾计不成,乃天命也!”包含着多少的沉痛、辛酸、无奈与不甘啊! 正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从后主决定开城受降的那一刻起,这蜀汉社稷覆亡的悲剧,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当然,如果说得更慎重一些,从后主宠信佞臣黄皓那一刻开始,蜀汉的大厦,就注定是要倾颓的了! 既然是这样,当初我从亡国君主那儿受命,历经一番风雨之后,如今又回来复命,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人的心思,就是这样的复杂、微妙。受命在外之时,我时常这样想,早一点回去吧,不要让主上等得太心焦。主上看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我的回话了。此刻想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的主上,曾经的蜀汉后主,只要每天还能喝上几盏酒,也就“乐不思蜀”了? 当然,这并不是在苛责主上。 我想着早日归来,更多的是,以此鞭策自己,尽快把事情办完,不要浪费时间。也就是说,我把后主的嘱托,变成了前行的动力。要不然,我恐怕也会有懈怠之时。 又或许,是我想多了。当初,主上所说出的那些话语,也只是说说而已。对于自己所交代的那些事情,他多半已经释然。办得成固然是件好事,办不成也无所谓。反正,都已经是木已成舟。当一切都成为定局,事后的努力,其实也没多大意义了。因为,你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被司马昭羞辱之后,我们的蜀汉后主也就变得麻木起来了。对于以前的那些事情,也就看淡了。或者说,此前的一切,已经成为过眼云烟。身份、地位、处境变了,他也就处之泰然起来了? 那么,随之而来的,似乎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当初,他的继位,也是情势所迫?这样的一件事情,往深里说,似乎就是,他资质平平,一向都是笼罩在父辈的光环之下。因此,如果不是先帝病危,白帝城托孤,他也没想着自己要成为九五之尊? 是啊,对于先帝来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自己就要有所交代了。而后主呢,一则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二则没有相应的能力和才干,特别是,也没有人会征求他的意见。用那句民间俗话来说,他的继位,有点像赶鸭子上架了? 如此揣度,确实是不太恭敬。 只是,后主继位之后,又把多少心思放在苍生社稷上呢?不是他打下的江山,他也没有治理一方的能力,再加上本无此意,我们蜀汉的衰落,也就在所难免了…… 第130章 略表心意 宗庙社稷的沦丧,更需要从自身内部找原因。 此次北返复命,就为了多看几滴懊丧、悔恨、无奈的眼泪?多听几句于事无补、追悔莫及的话语?多想几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天意如此,如之奈何”的感慨唏嘘? 如果真是这样,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为净,倒还不如不来…… 想到伤心、愤懑处,赵馨予一时五内俱焚,情难自已。 只是,在蜀汉后主面前,念及君臣之义,却又不便发作……这样的一段时间里,后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往下说了,就选择了无言以对。 而韩昭韩将军呢,一想起前线将士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抑郁难平之时,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静默,这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静默。 这样的静默,恍若无形,只是,你分明就能感受到,它就像空气一样,无时无处不在。于是,屋子里的这三个人,除了这近乎窒息的静默,分明还感到了些许尴尬,难以化解的尴尬。 于是,这静默就像那气流,继续充斥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内空里…… “主上,”只听那个名叫凤儿的侍女这样说道,“酒席已经备好……” 望了“主上”一眼之后,她接着就将目光转向了赵馨予和韩昭。 这后主尽管昏庸误国,这一刻,倒也是个“明白人”。他隐隐地体会到,凤儿的意思,其实就是,此刻此地,一时也没什么话儿好说,倒不如就此请这两位下属入席,到时,就可以从敬酒劝酒开始,重开议题。 “赵姑娘,韩将军,”后主换上了热情而宽厚的微笑,“尚请就此移步,待寡人为二位接风洗尘……” 既然找到了“台阶”,赵馨予和韩昭一对视,顺势就说起了套话:“主上,主上客气了……” “两位一路辛苦,这杯薄酒,略表敬意……”后主说着,移出了第一步。 就这样,由凤儿在前面引路,赵馨予和韩昭,陪护在后主左右两侧,向那内室酒厅走去。 走向酒厅之时,赵馨予的内心,甚至如此苦笑起来:我们的这位后主,于治理社稷方面,不甚在行,乏善可陈。不过,对于这侍女的驾驭、使唤,倒还是有一手、有一套的。你看看,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吧,我和韩昭将军,就可以陪着后主入席了。 入席之后,后主先是举起酒杯,敬了赵馨予和韩昭一杯,以示犒赏。 赵韩二人不便拂逆,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从入席开始,赵馨予就暗自寻思着:既然北饭了,这破案缉凶的事情,就先跟主上说个大概吧。至于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如何顺势而为,最好还是由后主先定个调子。 于是,酒过三巡,凝视后主片刻之后,赵馨予又扫了一旁的凤儿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的意思是,就要转到正题,就要说大事情了,后主啊,你的这位贴身侍女,能不能先回避一下呢? 赵馨予的眼神,后主自然是看得懂的。 不过,片刻之后,赵馨予和韩昭所听到的,却是这样一句:“赵姑娘,韩将军,这凤儿丫头,一直陪侍着寡人的,也不是什么外人。这样吧,接下来,无论什么事情,均可以分说一二了……” 说着,他用征询的目光,望向赵馨予和韩昭。 赵馨予心头一愣,暗自寻思道:本座接下来所要说的,也算不上什么军国大事了吧?这位后主,对于下人,确实够宽厚的了。他既然给了凤儿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本座又何必如此不识趣呢? 哦,此前的那一次,控制住这凤儿丫头之后,我就把她放在门外,接着就跟后主谈话去了。这样想来,对于本座奉旨破案缉凶这件事情,当时她就已经知晓了。 其实,就算她一时半会儿没能听得透彻、全面。这些日子里,只要略施手腕,后主就不会说给她听吗? 由此看来,她既然一直陪侍着后主,还真不是什么“外人”…… 再看韩昭之时,只见对方也正望过这一边来。 韩昭的眼神,很清楚:这件事情,属下所知有限,全凭锦官主管作主。 眼看后主和韩昭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赵馨予索性也顺势而为,做起顺水人情来。于是,她向凤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回避,依然可以陪侍一旁。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缓缓地说道:“此前,属下奉主上口谕,前往故地,侦办相关事宜。如今,一晃数月过去……” 接着,她就把相关的情况,简要介绍、说明了一下。要点就是,那位“师婆”吕凤仪,确实有蛊惑主上、妖言惑众之举。只是,此人诡计多端,至今逍遥法外。而天险摩天岭、阴平关的失守,守关将领魏基立等人,罪责分明。只不过,魏基立一意孤行,拒不悔改,目前正投靠于曹魏将领夏侯衡,继续干着卖国求荣之事。 “……属下无能,至今没能将吕凤仪、魏基立二人捉拿归案,押解至主上跟前……”赵馨予这样收尾道。 后主静静地听着,到了这一刻,他也想到了,自己要说上几句了。 “赵姑娘、韩将军,”只听他字斟句酌道,“以及此次未能到此面见的林荣将军、黎影儿姑娘,你们辛苦了!按照赵姑娘的说法,到目前为止,当时寡人所交办的那两件事情,也算是真相大白了!至此,寡人此前所蒙受的某些不白之冤,得以雪洗。在此,对参与此次行动的四位忠良义士,寡人感激不尽……” 说着,他站起身来,要对赵韩二人,拱手作揖,以示感激与敬意。 赵馨予和韩昭连忙站起身,以示不能受此大礼。 先是韩昭上前,止住了后主作揖之礼:“主上,主上且住,末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紧接着,赵馨予接过话:“主上,属下至今没能将那两名要犯缉拿归案,如何能受此大礼?” 谦让一番之后,三人各自归座。 再敬了赵馨予、韩昭一杯酒之后,后主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之后,这才慢条斯理道:“赵姑娘、韩将军,此前,寡人所交办的这两件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最近几个月,寡人也在思忖着,总觉得,这些宗庙社稷之事,盖出乎天意,非人力所能强求。因此,也就心下释然了。赵姑娘,这缉凶破案之事,你和韩将军,以及林将军、黎姑娘,完全可以临机处置。此外,以寡人目前的处境,若再留意于前朝往事,恐怕多有不便!是啊,宗庙社稷已然沦丧,我刘禅若再作他想,只怕不能再见容于当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寒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赵姑娘,以后,以后的相关事宜,你,你就看着办吧……” 赵馨予心头一凉,暗自叹息着:这位蜀汉后主,其“宽厚”,甚至令人心寒齿冷啊!是啊,此时此刻,他正在征询我们的意见。只要我们一句话,以后的日子里,我和韩照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既然已经可以不叙君臣之义,那么,双方完全可以平起平坐了! 只是,我和韩昭,真能够这样做吗? “我刘禅”?这一次,他开始直呼自己的名字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而对于我们这些臣民来说,对于主上,若是直呼其名,可谓大不敬。 是啊,就是从这一小小的自称,都不难体会到,我所要做的那两件事情,真的要告一段落了。 本来,我还指望着,对于下一步,也就是该如何缉捕那吕凤仪和魏基立,他能够拿出一句话来!万万没想到,这位曾经的蜀汉后主,却做出了彻底放弃的决定! 如此说来,这一次北返,至此也就正式结束了? 是啊,“主人”都放弃了,我和韩昭还去指望或奢望什么呢? 据说,当初,后主决定开城受降之时,其第五子、北地王刘谌这样劝说道:“自古安有降天子哉!”后主却叱之曰:“汝小儿岂识天时!” 其后,后主心目中那不识“天时”的刘谌,在神庙之中自刎殉国,而自以为识“天时”的后主本人,“出北门十里而降”,蜀汉至此灭亡…… “主上,”赵馨予说着,站起身来,“事到如今,属下只想再问一下,这破案缉凶的事情……” 事到如今,她依然想着要力争一下。 韩昭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 “赵姑娘,不必客气,有话直说……”后主客气地说道。 “这破案缉凶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赵馨予“直说”了。 后主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再过了好一阵子,他睁开眼,缓缓地说道:“赵姑娘,韩将军,对于这件事情,此前,寡人已经说得甚是清楚了。你们,你们辛苦了。至于那什么破案缉凶,你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看着办了……” 说着,又闭上了双眼。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好吧,主上保重,属下就此告辞……” 说着,拉了拉韩昭的衣角。 后主睁开眼,婉言说道:“赵姑娘,韩将军,尽管此事已然到此为止,不过,二位奔波劳碌数月,无论如何,都要先歇息一宿,明晨再定行止……”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侍女凤儿。 赵欣宇的内心,一时倒是啼笑皆非起来:这位蜀汉后主一向怯弱昏庸,在大事情上,甚是糊涂;不过,对人却颇为真诚。你看,夜深人静了,他就考虑起手下的歇息之处来了…… 心下迟疑之际,她将目光转向韩昭。 与赵馨予对视片刻之后,韩昭将目光转向后主主仆。 那凤儿微微一笑:“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就由奴婢引路,二位权且歇息一宿……” 到了这一步,赵馨予和韩昭不再多说什么,就跟在了凤儿后面。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置身“安乐公”宅第的一处厢房,赵馨予与韩昭,站在门口,向凤儿抱拳致谢。 “赵姑娘,韩将军,不必客气……”客套几句之后,凤儿告辞而去。 望着凤儿那渐行渐小的背影,赵馨予一时思绪如潮:晋公司马昭封蜀汉后主为“安乐公”,这一刻,在我看来,除了调侃、揶揄,倒也不乏“名副其实”之处啊! 在这“安乐公”的宅第里,既不乏吃穿用度,此外,还有着僮婢数十人,供后主使唤。 要论及规模,自是不及蜀汉皇宫。 不过,对于后主这样的“降天子”来说,勉强也可以将就一二了。 是啊,对于后主这样的人来说,只要还能够吃喝享乐,又何必再去多想什么呢?所谓的宗庙社稷,如果真有心,也早就去想了。换一个角度说,此时再去想,那就是伸出长袖去遮挽夕阳了。 对于一只燕雀来说,面对着那一望无际的长天,是不是过于空旷,甚至有点寂寥了呢? 本来,我还指望,对于破案缉凶之事,后主还能指示一二。这样一来,我们此后的行动,至少也将有一个尺度,有某些准绳。却不曾想,他只是一句“你们看着办吧”!就这样,就这样把我们打发了。 作为阶下囚,他心中有所顾虑,这也不难理解。 不过,就是在我们面前,对于那些祸国殃民之徒,他都不敢说一句狠话、硬话,其昏庸怯懦,可想而知。 或许,他还真是看开了,心下释然了? 或者说,他早已麻木,心如死水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这是在明哲保身。对于他来说,此前那统领满朝文武的时光,早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世易时移,既然未能守住先帝留下的基业,那就让此前的那一切,随风而去吧?反正,到目前为止,眼前的那一杯酒,还是触手可及的…… 那一句“人各有志”,倒是道出了芸芸众生的千姿百态了? 第131章 心有不甘 要想唱歌,总得先定一下调子吧?如果主上已然自暴自弃,我们的前路,又在哪儿呢?这一刻,似乎又到了十字路口…… “馨予,还不休息吗?”只听韩昭这样问道。 赵馨予歉然一笑:“你,你先歇息吧?我,我先静一下……” 韩昭自然能够体会得到,自从后主暗示,决定不再过问此事之后,赵馨予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甚是怅惘、失落。这一刻,她若是真能够静下心来,说不定就可以理出一点头绪来。 这样一来,说不定对以后会有所帮助。再说,明天也没什么事情,晚一点歇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想想就好,早点歇息吧……”韩昭说着,先行休息去了。 赵馨予秀眉微蹙,暗自寻思起来:原本,我以为,对于这破案缉凶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后主会面授机宜,至少也定一下调子。却不曾想,人家早就心灰意懒,想着放下了,不想再过问此事了。 那么,他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或许,作为一个亡国之君,那种阶下囚的苦涩与无奈,他自然深知“人家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 是啊,既然魏基立已然投在夏侯衡帐下,再缉拿下去,多半就会触动到夏侯家族的根基和利益。这夏侯家族与皇族曹氏同宗,其分量,不言而喻。既然是这样,只要知晓阴平关的真相,实系戍关将领失职渎职所导致,自己可以少背一点锅,多半也会有某种心安理得,甚至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了吧?至于如何将要犯捉拿归案,他心里没个谱儿,甚至,倒是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此前,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其实就是他慑于司马昭的权势,佯装糊涂、明哲保身的表现了。因此,现如今,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笑了之,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至于那师婆的事情,自己昏庸无能在前,又何必再想着去追责他人呢? 当社稷宗庙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他的心目中,破案缉凶这种事情,也就变得不足挂齿了。 这样一来,他也就释然了? 或许,真正放不下的,倒是我自己。 试想一下,好几个月之前,受命之初,当我孤身一人,走在自洛阳返回川蜀的小路上,明知前路千辛万苦,我也不曾多皱一下眉头:有一件义不容辞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那一刻,就是那血液的流淌,也沸腾不已,也回响着慷慨激昂的声音! 看来,不怕世事有多艰难,只怕无所事事,穷极无聊。 就好比,一位弓箭手,满怀希望的拈弓搭箭,一旦他发现,那目标和靶子,却不翼而飞之时,那心中的失落与失望,该有多强烈,该是多么的不甘心啊! 是啊,会不会瞄准,射得准不准,那是我的事情。而如果连箭矢的目标都没有,又找谁说理去? 林大哥和黎家妹子不曾一同前来,倒是一时感受不到这种失望。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甚至有点羡慕他们。 事到如今,再去勉强这位蜀汉后主,已然没有多少意义了。 哦,他让我们“看着办”,倒也没有把话说得太绝。 是啊,他也有着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一面。 或许,这样也好吧?至少,事情做得怎么样,做到什么程度,那都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也就没必要再去看别人的脸色。 自由自在,适可而止:这种感觉,也是相当难得的。 这样说来,这破案缉凶的事情,还是值得继续去做的。 嗯,宁可伤痕累累,也不愿穷极无聊! 再说,我的身边,还有这位韩昭韩将军。 韩昭是会支持我的,毕竟,他此前的那位意中人遇袭身亡,这笔账,他还是要跟夏侯衡和庞晓霞算一下的。 而从我的角度来说,如果听凭魏基立逍遥法外,无论如何,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依然不死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孟夫子的那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的了。这世上的万千生民,如何才能够一代一代地繁衍生存下去,而且,还大体上做到比前代更好一些,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无私与正义,总是会激荡于心间的。由此看来,战场上的胜负输赢,甚至都是短暂的。 当烽火硝烟渐渐散去之后,尘世间的正道、正气与正义,就显得更为弥足珍贵了。嗯,就像那佞臣黄皓,他玩弄权柄,蛊惑后主,按说,这有益于曹魏一方,既然是这样,曹魏权臣司马昭,为何还要将他凌迟处死呢?由此也不难想象,对于人心,对于正义,对于忠奸,绝大多数人心中,还是有着那么一杆秤的。 嗯,那“义无反顾”“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一类的说法,大致上也表明了相近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别人怎么想,别人怎么做,那都是别人的事情。我自己所认准的事情,就应该毫不迟疑地去完成。 不然的话,我就会于心不安,心有不甘,甚至会看不起自己。 有这样的一件事情,当你不是为着某个特定的个人,而是为着自己内心的正义良知,而不惜赴汤蹈火之时,不就是一种人生的骄傲与自得吗?人生短短数十载,如果连自己认定的事情都不敢去做,那就太无聊,太无趣,太无能,太可悲了。 那么,究竟是谁裹住了你前行的脚步? 其实,就是你自己! 所谓的“怨天尤人”,不值一哂。其实,当一个人追悔莫及之际,最应该埋怨的,就是他自己了…… “以后的事情,”想到这儿,赵馨予如释重负,不由得低声自语道,“就听从内心的召唤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馨予和韩昭,继续为这破案缉凶的事情而准备着、努力着、奔走着。那不辞辛劳、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背后,就来源于她对正义的坚定信念。 然而,很快地,他们就发现,这样的一件事情,远远要比想象之中的,要艰难得多。别的且不说,就说那魏基立和吕凤仪的下落吧: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这两个人呢? 那吕凤仪身为师婆,一向神出鬼没的,了无踪迹并不奇怪。 而那个魏骥立呢,就算你想着他可能会在某个府邸或是某个军营,只是,这洛阳是曹魏国都,可不是蜀汉京城,你所能够想起的地方,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再说,人家也不会那么傻,就站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去捉拿。 这样一来,一连好几个月的时间里,赵馨予和韩昭,尽管不辞辛劳,居然依然是一无所获。 “赵姑娘,你,你没事吧?”一天夜里,韩昭这样问道。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赵馨予内心的堤坝,都快要奔溃了。不过,苦苦一笑之后,她还是这样回应道:“今天找不到,没有明天嘛。” “有时候,欲速则不达……”韩昭这样开导道。 一道电光,划破了沉沉暗夜! “嗯,我们,这些日子,我们太心急了。我们是不是要换个思路,比如说以逸待劳什么的……”赵馨予喃喃低语起来。 “也不知林大哥和黎家妹子那边,情况怎样了?”韩昭换了个话题。 赵馨予没有急着回应,而是暗自寻思起来:这一刻,韩昭这样说,是何用意呢?一时找不到线索,就难免心烦意乱,于是,他就想着,是不是该另换一种思路了? 他的用心与用意,不难理解。 有时候,脑子只有一根筋,所作所为,就会受到限制。就有点像民间俗话所说的,爱钻牛角尖。由此看来,如何打开思路,如何另辟蹊径,确实很有必要。 然而,所谓世事艰难,你可以想着换一个思路,只是,新的思路,又在哪儿呢?想得到的事情,你未必就能做得到吧? 至于林大哥和黎家妹子那边的事情,我也是记挂于心的。 他们两人的行动,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他们轻车熟路的,要说风险,似乎也不至于太大。不过,真要找到那个孩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是啊,按照当时的约定,事情办妥之后,他们是要赶到这洛阳来的。既然目前还没个人影,也就意味着,事情还没有个眉目? 这世上的事情,倒还真是一言难尽了。当你有心去做事之时,时常是事与愿违。如此说来,行事之时,就应该放平心态,心平气和地看待这纷扰世事。那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破有玄机啊…… 腊月时节,林荣和黎影儿来到洛阳,跟赵馨予和韩昭相会。 见面之初,一番寒暄之后,林荣这样说道:“赵姑娘,先说正事吧?” 一听之下,赵馨予内心一阵苦笑:在林荣和黎影儿这两位后来者看来,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韩昭所接触的,自然就是“正事”了。只可惜,这些日子里,我们所想象中的“正事”,却是越发不着边际了。 不过,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感慨,这样说道:“林大哥,黎家妹子,你们都来了,本座倒是要好好地说一下正事了……” 紧紧着,她就把蜀汉后主如何心灰意冷,不想再过问此事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听着听着,林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当赵馨予说到“……就这样,正事变成了无所事事……”之际,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长叹道:“事情,这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不难想象,那心有不甘的怒潮,正猛烈地冲击着他心灵的堤坝。 黎影儿扯了扯他的衣角,柔声道:“林大哥,你,你也不必那么郁闷吧?人家蜀汉后主只是袖手旁观,不想再掺和其中而已。这,这也只是人家的事情,而我们……” 这样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赵馨予。 这一刻,赵馨予的心中,倒也甚是欣慰:不难想象,林大哥嫉恶如仇,为人忠义、正直,还是想着要有所作为的。因此,我们仍需再加把劲,目前还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 于是,她试着这样说道:“林大哥,黎家妹子,别人怎么想,那也只是别人的事情。而我们四个人呢,只要良知未泯,精诚团结,再努力一把,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 韩昭也帮衬道:“是啊,我们也是有头有脑,有手有脚的,又无需看别人的眼色。自己所认定的事情,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吧……” 沉吟片刻之后,林荣这样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 “哦,林大哥,”赵馨予心里一动,转换了一个话题,“那严敏敏遗孤的事情,如今怎样了?”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林荣这样说道:“赵姑娘,韩将军,你们离开之后,我和影儿也就开始着手这件事情了。原本,人海茫茫,要找到一个两三岁的婴儿,甚是不易。不过呢,此前,影儿就多次见到过那个侍女,倒也就此多了一条线索。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不断地追寻、打探,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在京城西南一个僻静的小村子里,我们总算找到了那位侍女……” 说到这儿,林荣将目光转向黎影儿。 黎影儿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当时,除了那个带着孩子的侍女,我们还见过了那位董渚董兄弟。这两位年轻人,见到我们之后,居然神情扭捏起来了。原来,当初,夏侯衡和庞晓霞领着那一队士兵北返之际,只带上了魏基立!对于董兄弟和那位侍女,却不甚放在心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那位魏将军还想多留几天,想看一下孩子再走的。然而,那夏侯将军把脸一沉,对那个蜀汉叛将说,魏将军,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马上跟我们北返,要么就此留下?那位魏将军,紧锁着眉头,半晌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第132章 转机 前尘似梦,也曾回首? 魏基立何去何从,赵馨予自然也能够猜出几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是这样问道:“最终,魏基立是如何选择的呢?”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黎影儿缓缓地说道:“赵姑娘,你时常说起,这家伙利欲熏心。若论这看人,还是蛮准的啊!那一天,眼看着这魏基立迟疑着,那夏侯衡就冷冷地说道,魏将军啊,你要留下,固无不可。不过,以后嘛,就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说着,转头对手下说道,整装,启程!看到那队曹魏将士起身北返,魏基立匍匐于夏侯衡脚下,低声道,夏侯将军,属下已然幡然醒悟,愿就此跟随将军麾下……” “贱骨头,厚颜无耻!“韩昭忍不住喝骂道。 一阵凉意掠过脊背,赵欣宇暗自感慨道:如此一来,从那一刻开始,魏基立这家伙,在叛国求荣的邪路上,就只会一条路走到黑了! 本座也曾与他相识一场,对于他的反复无常、见异思迁、利令智昏,自是有所了解。然而,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官迷心窍!对此,本座依然不胜感慨与怅惘! 对于他来说,是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至此,本座与他,最终也只能是势不两立,也只能是兵戎相见了!唉,对于他,本座此前还残存的那一丝希望,最终也像那薄雾一样,散尽了…… “这家伙摇尾乞怜,”只听黎影儿接着说道,“其丑态,真是令人作呕!好在,当时我和赵姑娘都不在场,要不然,还真是要被他气晕了!哦,那侍女和董兄弟,说起当时的情景,尽管也过了好些天,依然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不过呢,由于夏侯衡只想着北返,对于那位侍女和董兄弟,不置一词。这样一来,那一队人马离开之后,那位侍女和董兄弟,倒是重获自由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嘛,大概就是,劫后余生的这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同舟共济,就走到一起了。不过,在我和林大哥面前,对于这样一件事情,他们俩一直都是含糊其词的……” 说到这儿,黎影儿望向林大哥的目光,柔情蜜意,似水流淌。 赵馨予这才体会到,此前,林大哥为什么不愿复述这样一段故事,自然就是因为,由于期间涉及到那位侍女与董兄弟的劫后之情,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容易说得清楚。 接下来,黎影儿简要说起,了解到这一情形之后,她和林大哥也曾想,要不要立即领着这三人北返。不过,考虑到孩子年纪尚小,倒不如先留在原处,更利于抚育与教诲。那位侍女和董兄弟,原本也想着要到北边看一看的,得知林大哥的这一想法之后,也就不再坚执己见了。再过了一些时日,看看没有什么异样,而另一方面呢,当初约好的半年之期渐近,她就和林大哥,向那位侍女和董兄弟辞行,就此北返。 了解到当时严敏敏也留下了不少银两,董兄弟和那位侍女,心地善良,又是年轻力壮、手脚麻利之辈,抚养一个孩子当不成问题之时,赵馨予也就放下心来了。 接下来,四个人又说起此后的行止。 一番商议之后,大家都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除了慢慢打探一下消息之外,倒不如以静制动,先观望一些时候再说。 转眼之间,又过了一年多。 这个午后,赵馨予缓缓地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她尽量把步子放得稍慢一些,似乎这样一来,自己的思绪,就会变得更为清楚一些:人说岁月蹉跎,到了这一刻,我总算是有所体会了吧?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值得一提的事情,真的没有几件啊! 我们几个在野之人,要去打探军营中的事情,犹如登天。 不过,倒是有一件小事情,似乎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嗯,大体上是这样的:那个凤儿丫头,多接触几次之后,我就慢慢地觉察到,这位侍女,未必就只会端茶送水吧? 当初,为我们安排食宿的,就是她本人!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跟在后主身边久了,学会打理一下事务,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吧?或者说,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然而,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得到后主的信任,她敢这样做吗?而且,就算从我受命之初算起,后主对她,又有多少主子的样子呢?当然,你依然可以这样认为,后主本是亡国之君,痛定思痛,也就不想在下人面前摆什么架子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然而,有一次闲聊之时,趁着她暂时离开一阵子,我抓紧时间,套出了后主的话:原来,这个名叫凤儿的侍女,并不是一开始就跟在后主身边的。后主记得很清楚,以前在皇宫之中,并没有这个人;自从自己被押解到北边之后,身边才多了这个凤儿姑娘。 也就是说,凤儿应该是司马氏集团的人! 此前,后主一直不曾跟我说起这件事情,其实也只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处境艰难,有些事情,是不便于说破的。 这样一来,我开始有意识的慢慢地接近凤儿。 好几个月之后,我也慢慢地看出一点端倪来了。 那就是,最近的一年时间里,凤儿留在后主身边的时候,是越来越少了。相应地,她前往晋王府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多。 也就是说,尽管她依然披着这一件侍女的外衣,其实呢,她更像是后主和晋王之间的传话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有意无意之中,我也开始跟她套近乎了。甚至,有好几次,我还能够身着便装,跟她到晋王府转一下。 我的用意,她就浑然不知,毫不察觉吗? 不,不会的! 到了这种时候,我实在没必要再去贬低别人,以此来抬高自己。 真实的情形,应该就是,我的意图,她也是隐隐体会到了的,只不过,出于某种目的,她不曾出言点破。 我是在利用她,而换一个角度看,她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 这样一来,我和这凤儿姑娘,都在心照不宣地维持着某种默契。 “赵姑娘,”这个清晨,凤儿这样轻声说道,“今天,有一件事情……” 我心头一震:这一次,她终于想着要跟我说点正事了。以前,我只是默默地跟着她,去晋王府走走,倒有点像是她的小跟班。不过,我还是不动声色地回应着:“哦,是到晋王府做点事情吧?” 她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到时候,你们那边,只能你一个人去……” 我暗自思忖道:这个要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件事情,似乎还没有到摊牌之时,少一个人去,目标倒是会小一点儿。 “好吧,就依凤儿姑娘的……”我这样回答她。 看看四下无人,她就把嘴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我听了,就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午后,我就出现在这僻静的小路上了。 原来,按照她的说法,这一次,要跟随“少主”到某个地方去。少主觉得,此番前去,若是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似乎又不太得体;然而,如果只带两名随从,万一对方翻脸,只怕也不好应对。 于是,少主决定,除了两名贴身侍卫之外,再带两名“侍女”去。一般情况下,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侍女,对方是不甚在意的,甚至,也是不便于多说什么的。 凤儿口中的“少主”,也就是司马昭之长子司马炎了。 此时,权倾一时的晋公司马昭,已然年过半百。 他的两个儿子,长曰司马炎,以英武聪明、胆量过人见称。次曰司马攸,那是个恭俭孝悌、性情温和之人。说得直白一点,司马昭百年之后,承继其位的,应该就是长子司马炎了! 简单地说,尽管局势尚未完全明朗,这凤儿姑娘,着眼于未来,已经在考虑如何选边站了。 当然,她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在这风云变幻、波谲云诡的时代,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也是人之常情。关键在于,你需要选对人。当然,那些持重一些的人,或许会再观望一些时候。 那么,我为什么也要参与其中呢? 当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在群雄逐鹿中占尽优势。而到了他的儿子曹丕,索性勒令汉献帝“禅让”。由此,三足鼎立的大幕,缓缓地拉开了。四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蜀汉的社稷已然沦亡。而曹魏一方的实权,是操纵在权臣司马昭手中的。 只要对这种似曾相识的局势有所了解的人,难免会这样想,万一有那么一天,司马氏如法炮制,那又如何呢? 大汉亡于曹魏之手,蜀汉政权承续汉统,自然要视曹魏一方为“奸凶”了。从这个角度看,自然就不希望曹魏一方窃取神器。 诚然,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司马氏一方。 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从情感上,似乎就更偏向于司马氏了。就像,在黑暗之中前行的人,对于远处那微弱的一点星光,也是会静静地打量一番的。 仔细想来,即使是从林大哥、黎影儿北返算起,也已经是一年有余了。如果要问,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方有什么收获,又该如何回答呢?说真的,我汗颜不已,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顺着这个思路,我也就体会到,要说韩昭和林荣,行军打仗,也不至于就一无所知。只是,这是敌国的地盘,我方并无一兵一卒。因此,这韩林二人,只能算是光杆儿将军。蜀地已然沦陷,就算想回去招兵买马,也是犯了大忌的。甚至,尚未成事,就会人头落地。 社稷沦丧,以前一些寻常可见的作法,也变得极为艰难起来了。 统兵收复,不太现实了。 而且,这样的一条路,比较耗费时间,风险较大,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像样的效果。 那么,还有没有别的出路呢? 想来想去,我们觉得,如果对方的上层,出现某种变动,那又如何呢?这样的一条路子,切实可行吗? 魏国的江山,从何而来? 答案是,曹魏篡汉。 一番梳理之后,我们就会发现,这其中,并没有多少烽火硝烟。说得好听一点,那就是禅让了。 汉献帝之所以会“禅让”,其实只是因为,曹丕的实力,过于强大,汉献帝无法与之相抗衡。于是,就只能拱手相让了。 对于那些习惯于刀光剑影的人来说,似乎戏份不够,似乎简单了些。然而,我们也不能否认,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未必就是什么好事情。当然,我们这样想,并不是要为曹魏洗白。我们想说的,更应该是,江山社稷的交接,除了血雨腥风,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民间那句俗话“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其实,这也不是我方信口开河。如今的司马昭父子,或许,就正在做这件事情。因为了解不深,我们就用了“或许”这个词语。 对于魏国上层的权势之争,我们又该如何看待,又该如何应对呢? 当然,最简单的做法,自然就是,坐山观虎斗,袖手旁观。 不过,细想之下,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蜀汉后主的命运,操纵于谁人之手? 如果司马昭一方失势了,那又如何? 假若曹魏一方得手了,多半就会这样想,你这蜀汉后主,当初托庇于司马氏。现如今,“树倒猢狲散”,你还想安之若素?由此看来,无论如何,我方都难以置身事外?既然是这样,迫于形势,确实是要选边站了? 至于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一年多之前,姜伯约姜维大将军,也曾尝试过,只是…… “赵姑娘,你,你等了很久了?”只听凤儿这样说道。 扫了那即将笼罩大地的夜幕一眼,赵馨予这样回应道:“没多久,我也是刚到一会儿。” “赵姑娘,”凤儿淡淡地说道,“照直说了吧,此事吉凶难料,你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 第133章 谍情营 眼下之计,有无良策? 赵馨予不由得心头一怔:此时此刻,此话怎讲?临行之前,这凤儿姑娘如此开言,多半是出于某种预感吧?其实,对于这一类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深知,波谲云诡、吉凶难料,这才是它的基调。 又或许,她只是在试探我,让我知难而退? “凤儿姑娘,”赵馨予淡淡一笑,“你看,我是那种被吓大的人吗?” 凝神片刻之后,凤儿慨叹道:“赵姑娘,你一向意志坚定,一向都是勇往直前的。这一点,我是很清楚的。好吧,但愿,但愿我的担心和提醒,是多余的……” 赵馨予暗自微笑:当初,你这凤儿姑娘,就曾栽在本座手底。要不然,这破案缉凶的大剧,连序幕都还不曾拉开。一年多以后,你还想着要本座偃旗息鼓,倒是你想多了!对我来说,事情做得怎么样,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得更多的,就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出发在即,”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首先就要稳住心神。那些灰心丧气的话语,不说也罢。” “好吧,那就先做准备……”凤儿的语气,也变得坚决起来了。 两人先是检查一下随身携带的兵器,紧接着,考虑到对方耳目不少,凤儿要求,赵馨予最好要用一块纱布,蒙住那大半张脸。 这一切,赵馨予早就是司空见惯,轻车熟路的了。 一番准备之后,天黑之际,两人准时出发了。 按照凤儿的要求,这一路上,赵馨予只看不说,只是扮作一个沉默无语的随从。 于是,在一处府邸的侧门,赵馨予第一次留意到凤儿所说的那位“少主”了。当时,光线较为昏暗,她隐隐地看到,这少主司马炎年近三旬,声音洪亮,一副雄姿英发的样子。 “这位少主,以后,若真能够承袭晋公的职位,真不知还能再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来?”赵馨予暗自思忖道,“人说‘虎父无犬子’,说的就是类似于司马氏家族的这种情况了吧?当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蜀汉先主戎马一生,雄图大业,却养出后主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不肖之子来……” 此次行程,司马炎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 此外,另两名随从,就是一身侍女打扮的凤儿和赵馨予了。 一行五人会齐之后,司马炎低声道:“此次晤面,本王不曾让晋公知晓,却是为何?” 赵馨予心头一愣:司马炎身为主公,所行之事,自是经过一番考虑的。这种问题,也要向侍卫说起吗? “晋公日理万机,”一名侍卫试着这样说道,“一些小事,就没必要让他老人家费心劳神了……” 司马炎淡淡一笑,接过话语:“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此事可大可小。因此,本王要在赴会之后,根据对方的态度,再做定夺。因此,此次行动,你们这几位侍卫、侍女,只负责本王的安全,切不可与对方有言语上的交流与争执。这句话,记住了吧?” “是,属下谨记!”四人齐声道。 赵馨予暗自寻思着:对于我来说,能够不说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显得颇为诡谲、神秘。大致上猜一下,司马炎应邀赴会,应该是要和对方商议某些事情。 出于某种考虑,由于局势尚不明朗,双方就事先约定,先晤谈一番,最好不要大张旗鼓。 只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特别是,司马炎并不曾告知其父。或许,在这位王子看来,此事应当不至于太难,自己应当可以把控、处置。是啊,既然已经以世子自居,这司马炎自然想着要如何显示出自己杀伐决断的一面了。 要不然,现如今都不能独当一面,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怕自己也坐不稳。 说得再直白一点,司马炎将这件事情,当做某种历练。 那么,此次行动的另一个悬疑就是,我们这一行五人,即将要去碰面的,是怎样的一些人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要邀约“少主”司马炎前往呢? 由此也不难想象,他们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太低…… 夜幕之下的思绪,一时也是若隐若现,难言真切。 再过了一顿饭功夫,一行五人,来到一处看似已经废弃的军营前。 营帐门口,站着对方的一名传令兵士。 “殿下,”那传令兵朗声道,“夏侯将军有请……” 说着,也不等司马炎回应,就在前面引路。 看来,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是会跟在后面的。 临近中军帐之际,司马炎回过头,这样对赵馨予说道:“这样吧,你,你先留在外面吧?” 点了点头之后,赵馨予停下了脚步。 看着司马炎领着三个随从,鱼贯而入中军帐,赵馨予暗自思忖道:这个营帐,在陈设上,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了。现如今,我所在的地方,就相当于一处隔断。如果不闯进去,里面的那些人物,我是无法目睹的了。换一句话说,目前我所处的地方,又像是一个屏风的外侧。对于里面的营帐,这是一个起着某种缓冲或保护作用的屏障:外人要想进入营帐,首先要先过我这一关。 那么,司马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其实只相信凤儿。 如果真是要在里面谈什么秘密的事宜,自然不想让我这个“外人”知悉。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此处已然甚是偏僻,真有什么不测的话,晋王府一带的那些人马,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指望的了。于是,“少主”就让我在外面警戒,也就相当于设置了一个哨卡? 堂堂的蜀汉锦官主管,此时此刻,其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个婢女。当然,司马炎未必就知晓本座的真实身份,他多半只是觉得,此人一向跟着凤儿姑娘,属于自己人。如此安排,应该就是,凤儿只是个姑娘家,一个人外出,多有不便。既然如此,临时再叫一个随从,一路上多个照应,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营帐外侧,闲着无事的赵馨予,冥思苦想着。 “司马炎,此事作何解释?”突然,里面响起这样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馨予心头一震:夏侯衡?对,应该就是那夏侯衡夏侯将军的声音!哦,他为什么会突然高声叫嚷起来了呢? 不难想象,就在我暗自思忖的那一段时间里,双方先是轻声地交流着,商议着。再过了一些时候,渐入正题了。由于双方各执己见,各自立场不同,相去甚远,于是,怒不可遏之际,夏侯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高声叫嚷起来了。 哦,他的身边,应该也有随从吧?如果真有其事,那么,这样一个夜晚,跟在他身边的,又会是谁呢?哦,听这语气,他似乎想着要跟司马炎算什么账似的? “这谍情营嘛,”只听司马炎解释道,“此前也立过大功,也受过封赏了。如今蜀汉已然灭亡,在谍情方面,暂时也没有多大需求。因此,晋公思忖再三,决定暂时取消这一编制……” “人说‘飞鸟尽,良弓藏’,如今敌国已亡,”只听那夏侯将军回应道,“晋公就要做那卸磨杀驴的事情了吗?” “夏侯将军何出此言?晋公的意思是,只是暂时取消谍情营,原先隶属于该营的将士,分散编入其他各营。总之,谍情营的数百将士,为我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晋公是不会忘记的……”这是司马炎的声音。 “暂时取消?”夏侯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一个‘暂时取消’!那么请问,那数千铁甲禁兵,为什么就不能取消呢?” “夏侯将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末将记得很清楚,甘露五年,高贵乡公曹髦不甘心让司马昭篡逆,引着数百护卫直奔晋王府,结果却丧生于那数千装备精良的铁甲禁兵手下!如此叛逆弑君的铁甲禁兵,神人共疾,为什么就不能就此取消他们的编制呢?” “夏侯将军,夏侯将军恐怕有所不知。当时,情况危急,铁甲禁军中那领头的成济等人,一时失手,误伤了高贵乡公。其后,家君赶到,悲愤不已,以头撞辇而哭。而查明真相之后,家君铁面无私,诛杀了大逆不道的成济等人……” “司马炎,直到今天,你还在想着为你父亲洗白?请问,事前如果没有晋王的密令,那些铁甲禁兵,如何敢作此弑君之举?当时,身在现场的贾充,曾经这样对成济说‘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这才有成济的弑君之举。而这样的一句话,在场的数千人马,均是有耳共闻!” “夏侯将军,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你再翻旧账,到底是何居心?”司马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哈哈哈哈……”数声响过之后,只听那夏侯将军怒斥道:“司马炎,朝中大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吧?好吧,既然你说起‘是何居心’,今天,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上一说了。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是这几天才流传开去的。遥想高贵乡公当年,如果身边也有着数千铁甲护卫,也不至于让司马昭奸计得逞吧?诛杀成济等人,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罢了。由此看来,自古以来,那最终得势的一方,为了笼络人心,掩人耳目,总是要作点表面文章的。是啊,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这一天,我夏侯衡如果还不能丢掉幻想,还在一厢情愿地认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到时候,就只能怪自己太天真,太幼稚了……” “夏侯将军,你,你冷静一下……”司马炎的声音。 从听到第一句话开始,赵馨予就心思飞转。随着里面司马炎和夏侯衡的对话声,她的思绪,也就越发清晰起来了:大致说来,司马炎此行,就是为了这个谍情营而来的。从各自的利益出发,双方相持不下。从司马炎的角度来说,谍情营能人甚多,实力不容小觑。因此,如果能够取消这一编制,就等于解除了后顾之忧。而对于夏侯衡来说,这是不可接受的! 是啊,这谍情营,是夏侯衡一手编练起来的。战斗力有多强,他难道就不清楚?司马炎要取消谍情营,就相当于让他夏侯衡自断手臂! 作为皇室宗亲,夏侯衡绝非易与之辈! 那么,夏侯衡为什么要翻旧账呢? 当年,高贵乡公虽然贵为天子,然而,由于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结果一命归西。而作为得胜的一方,司马昭所倚仗的,就是那装备精良的铁甲禁军!由此也不难想象,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光凭嘴巴硬,光凭身份,还是不够的。 夏侯衡的头脑,不会那么简单的。 痛定思痛,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没有谍情营,自己的那一件皇室宗亲的外衣,也是徒有其表。 试想一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真到了摊牌的时候,面对着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的铁甲禁军,自己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又有何用呢? 能够跟铁甲禁军相抗衡的,多半只有那谍情营了! 因此,对于司马炎所说的取消谍情营,夏侯衡如何能够轻易就范呢? 因此,夏侯衡就直言不讳了,既然你们盯着谍情营不放,那就先取消铁甲禁军吧!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对于只属于自己的这支武装,他是不会轻言放弃的!是啊,没有了军队的支持,就像那被剔除了牙齿的猛虎。夏侯衡心高气傲,不会轻易向司马炎低头的…… “末将,末将已经足够冷静了!”就在这一瞬间,夏侯衡厉声说道。 话音刚落,营帐之外的赵馨予,就听到“刷”的一声响起。 赵馨予心头一震:这,这是拔剑出鞘的声音吧? “夏侯衡,你,你想干什么?”营帐里司马炎的声音,甚是愤怒与惊恐。 第134章 见分晓 话不投机,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一想到营帐里的那几个人,说不定即刻就会拔刀相向、武力解决,营帐之外的赵馨予,心头霎时砰砰直跳起来:如果说这心跳声犹如战鼓,此时此刻,倒是为置身于自己之外的另外两拨人马而来。 说实在的,这种情形,还真的不多见。 “既然唇齿之间说不清楚,”只听那夏侯将军大喝道,“我们,我们就刀剑之下见个分晓吧!庞晓霞、魏基立——” “属下听令!”伴随着这两人的应答声,又是“刷刷”两下。不难想象,这是庞晓霞、魏基立刀剑出鞘的声音了! “夏侯衡,你,你这是以下犯上……”司马炎在警告夏侯衡。 “以下犯上?”夏侯衡的冷笑声,“当初,令尊司马昭明令手下弑君之际,司马炎,当时你为什么就不说这一句?” “大胆!”凤儿的声音响起,“少主面前,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司马炎啊司马炎,”夏侯衡哈哈一笑,紧接着咬牙切齿道,“真想不到,堂堂的晋王府,竟然要靠一个小丫头来支撑门面了。好吧,看在我们同属大魏臣民的份上,如果九秒钟之内,你能够悔过自新,束手就擒……” “夏侯衡,你,你未免,未免太放肆了!”凤儿的声音,“章护卫、郭护卫,护送少主——” 赵馨予心念一闪:情势如此危急,除了斥责对手之外,这凤儿姑娘直接命令同去的两名护卫,要求他们“护送少主”!且不说这事情能否做得到,她如此当机立断,其胆识、魄力,不容小觑啊! “司马少主,凤儿姑娘,此时想离开,晚了——”夏侯衡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当当当……”数声响起,这是兵器接触、撞击的声音。 不难想象,一方要离开,另一方要强留,既然僵持不下,就只能用刀剑来做出决定了。 于是,营帐之外的赵馨予,听到了兵器对斫的声音。 一年多之前,初次到后主处受命之时,赵馨予就跟凤儿交过手。当时,撑不到十个回合,凤儿就失手受制了。这一刻,赵馨予也无暇多想,凤儿哪来的底气,敢于正面跟武艺超群的夏侯衡等三人正面交锋! “再不出手,更待何时?”这样想着,赵馨予手持长剑,闯入营帐里。 营帐里的这一幕,倒还真的让她惊愕不已了:凤儿长剑翻飞,剑尖闪烁,犹如透出云层的道道金光,尽是追魂夺命的杀招!而对面的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人,若论功力,单打独斗的话,每一个人都不至于就输给这小丫头! 然而,奇怪的是,面对着凤儿的进攻招式,一时半会儿之间,三个对手都是疲于应对。他们这种“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的打法,在二十招之内,要想越过凤儿的剑光之网,那是不可能的了。 看了几眼之后,赵馨予心下雪亮起来:要论武艺,凤儿未必就能够出类拔萃。然而,她护主心切,使出的全是要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厉害杀招。而与之敌对的夏侯衡三人呢,本意只在于俘获司马炎,面对着凤儿的杀招,自然而然就缺少殊死一战的勇气与底气。此消彼长,这三对一的绝对优势,前面十个回合,竟然成了以少“胜”多的局面。 借此良机,那两名护卫,一前一后,刀剑护驾,簇拥着司马炎,向营帐出口处,快步走去。 赵馨予都能够想到的,久经战阵的夏侯衡等人,如何就不是心知肚明呢?然而,既然不敢硬拼,过不了凤儿这一关,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够眼睁睁地目送着司马炎离去。 再过片刻,只听夏侯衡大叫一声:“山水相依!” 紧接着,就听庞晓霞应答道:“同舟共济!” 于是,赵馨予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夏侯衡长剑向外一挑,要将凤儿的剑尖挑到外圈。与此同时,庞晓霞踏上一步,长剑一指,直取凤儿心口要害之处。在这种情况之下,凤儿武功再高,也只能回剑,先荡开刺向自己心口的这一剑再说了。 夏侯衡眼见自己的剑阵凑效,冷笑一声之后,剑尖一转,刺向凤儿咽喉。 对于凤儿来说,如何荡开庞晓霞刺向心口的那一剑,已然颇为勉强,而这一瞬间,眼看咽喉受攻,应招已然来不及,只能够向后退出一步。 这样一来,易守为攻的夏侯衡一方,就势踏上一步。 一旁的魏基立,对这剑阵本来不太熟悉,不过,他毕竟是将门之后,看了几眼之后,也就看出门道来了。眼见凤儿左支右绌,他也挥刀向前,要在夏侯衡面前露一手,卖弄一下。 于是,仅仅三五招之内,在夏侯衡三人的联合夹击之下,凤儿早已是吃力万分,险象环生。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赵馨予心念如电:这“山水相依”的剑阵,一年多之前,在阴平关的那石碣边,本座就领教过了。当时,是由这夏侯将军手下的几个喽啰,联合出手。那威力,已然是不容小觑。而这一刻,由夏侯衡、庞晓霞这两位初创者使出来,剑气森严,凤儿疲于奔命,不足为奇。要说这夏侯衡,着实不简单,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能够迅速拿下凤儿,再去追赶司马炎,司马炎身旁的那两个护卫,武功再高,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这样一来,俘获司马炎,还有大有希望的。 那么,原本是属于蜀汉阵营的我,真的就能够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吗? 不,不可能的! 既然本座已经踏进了这营帐,就是其中的一员了。 是啊,就算夏侯衡一方一时无暇顾及,甚至还可以让我从容离去。只是,一旦得手之后,他们还会放过我吗? 这件事情要真是传扬出去,他们又该如何收场呢? 到了那种时候,我就算自认为是无辜的,是旁观者,他们也会想着找个借口,要置我于死地!至于原因嘛,很简单,因为,营帐里的这一切,我都见到了。而他们呢,不可能再留下活口!因此,无论如何,这一刻,本座都还是要选边站的…… 心念及此,赵馨予纵身一跃,长剑刺出,直取夏侯衡左眼眶! 原本,夏侯衡急中生智,使出那“山水相依”的看家本领,瞬间就易守为攻,其后,再加上魏基立助战,本拟再用四五招,就可以制住这凤儿姑娘的,得意忘形之下,突然发现另有剑尖刺向自己眼眶,霎时就心口一凉,打了个寒颤。 然而,他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反应甚是迅捷,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近乎本能地向右一偏头,一招月影寒江,勉强避开了这迅如闪电的一击。 不过,这一刺之力,过于凌厉,再加上出其不意,他的左耳,终究还是慢了小半拍,耳垂下沿被刺中,掉下半粒粟米大小的一块皮肉来。 刚一出手就收到奇效,给了这不可一世的夏侯衡一个下马威,赵馨予暗自欣慰,正待乘胜追击之际,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不知何时闪出一把长剑,剑尖已经指向了自己咽喉。 原来,一旁的庞晓霞见势不妙,使出了这围魏救赵的招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赵馨予继续对夏侯衡下狠招的话,就算能够将对手刺倒在地,自己的咽喉,也要被庞晓霞的长剑击穿,留下一个大窟窿来。 无奈之下,赵馨予只好放弃对夏侯衡的追杀,回剑一封,“当”的一声响过,总算挡住了庞晓霞的来招。 “这‘山水相依’的剑阵,”躲过一劫之际,赵馨予暗自寻思道,“除了厚颜无耻之外,果然不乏不同凡响之处……”这样想着,她抖擞起精神,全力以赴,沉着应战。 缓过一口气之后,盛怒之下,夏侯衡也顾不上包扎,长剑抖处,势如疯虎一般,与庞晓霞联手,夹击赵馨予。 而另一边,急于邀功请赏的魏基立,单刀挥出,向凤儿展开攻势。 这样一来,此番恶战,就演变成赵馨予以一敌二,凤儿单挑蜀汉叛将的局面。双方一时势均力敌,互有攻守,而司马炎借此机会,在两名护卫的保护之下,脱离了险境。 再拆了十余招之后,夏侯衡与庞晓霞双剑合璧的威力,越发明显了。而凤儿单挑魏骥立,也是渐落下风。 究其原因,夏侯衡和庞晓霞,均是能征善战之辈,无论是对战其中的哪一位,赵馨予都不敢说稳操胜券。而一旦对方祭出攻守兼备的“山水相依”剑阵之后,她的处境,就越发艰难起来了。 至于凤儿,一开始由于护主心切,置个人生死于不顾,自然就能够超水平发挥。而到了与魏基立单打独斗之时,双方拼的是各自的底蕴和功力,她逐渐落入下风,也不足为奇。 激战之中,赵馨予和凤儿,也隐隐体会到,如今“少主”司马炎已经脱险,自己一方虽说场面有点难看,不过,由于使命已经完成,此时此刻,实在没必要再跟对手拼个鱼死网破。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两人的招式,就以自保为主,越发地沉稳起来。 而夏侯衡一方呢,尽管在人数和场面上都占据上风,要想速战速决,也绝非易事。 再拆了将近十个回合,赵馨予和凤儿对视了一下,随即,两个人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对于“山水相依”这样的剑阵,由于已经是第二次与之敌对,赵馨予就不至于是少见多怪了。而且,跟韩昭在一起的时候,考虑到以后少不了要面对敌方的武力,两人也就再三拆解起这阵法来。本来,以她的功力,要想取胜,确实有点勉为其难。然而,一旦她下定决心,以防守为主,夏侯衡和庞晓霞,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敢轻言胜算。 单独迎战魏基立的凤儿姑娘,眼看赵馨予如此从容自如,也开始开动脑筋,琢磨起来。这一刻,她已经能够意识到,如果自己只守不攻,魏基立的刀法,再怎么强横凌厉,二三十招之内,恐怕也难以奏效。也正因为如此,她一边见招拆招,一边下意识地往赵馨予一侧靠拢。 如此一来,营帐里的这场恶战,就慢慢变成了以二敌三。 夏侯衡一方,尽管人数占优,然而,魏基立的招法,轮廓过于分明,并不能较好的融入“山水相依”的剑阵之中。因此,夏侯衡一方,只能说是占据了场面上的优势,并不能随即取胜。 而另一方面,赵馨予和凤儿,由于摒弃了胜负之念,反而能够轻装上阵,形成合力。于是,两人的长剑,左遮右挡,隐隐形成另一种形式的防守剑阵。这样的剑阵,杀伤力有限,若是用于自保,还是颇见功力的。 想到数十招之内,尚无性命之忧,赵馨予也开始寻思起来:这场恶战,我方败局已定,我如何还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呢?是啊,当你把结果置之度外之后,反而能够正常发挥,甚至有可能超水平发挥。这其中,有何玄机呢?至少,这一刻,我可以这样想,一时的输赢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再说,由于司马炎逃出这营帐,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因此,对于我来说,此次出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我所要做的,就是如何跟凤儿姑娘联手,力争脱险。正因为不执念于胜负,我方才能以弱敌强,才不会让敌手轻易得逞。 反观夏侯衡一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是气急败坏。以他们这种心态,要想将我方击败,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吧? 是啊,只要我们能够脱险,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这一时的胜负,就让对手去执迷好了……“凤儿姑娘,”想到这儿,赵馨予微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情吧?” “赵姑娘,”凤儿也是淡淡一笑,“放心吧,再撑个三五十招,不成问题。” 而夏侯衡一方呢,在这刀光剑影之中,自然也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这一丝微笑,还能耳闻这谈笑风生。不过,他们也不免有点纳闷:这两个傻姑娘,明明都败局已定了,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第135章 逃离虎口 生死攸关,命悬一线。 其实,赵馨予所期待的,就是对方这短短一段时间的疑惑。 赵馨予与凤儿对视一眼之后,两人心领神会,娇叱一声之后,运剑如风,向对方三人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那夏侯衡一方,原本觉得胜券在握,只要再稳扎稳打十余回合,就能一举擒获对手。却万万没想到,对面的这两位姑娘,竟然如此心细胆大,敢于在颓势之下反客为主,殊死一搏! 这样一来,这三位出身行伍的将领,由于心理准备不足,一转眼之间,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能奋力招架,不断后撤,只盼着手中的兵器,能够组成一张刀剑之网,抵挡住对方的强烈攻势…… 看看时机已到,凤儿右手运剑出招,却将左手放到唇齿之间,“吁……”的一声,吹了一个长长的唿哨! 这哨声,是接应,还是集结? 如果这就是对方接应的暗号,又该如何是好? 后撤之际本来就颇为狼狈了,再一想到对方还有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人,霎时露出惊惶错愕的神情来!这一刻,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的话,他们倒是宁愿,这样的一个夜晚,宁可待在自己的府邸里喝酒品茶…… 赵馨予和凤儿见状,回剑撤离。 再过了好一阵子,望着消失在夜幕里的对手的身影,魏基立回过神来,才这样问道:“夏侯将军,追吧?” 夏侯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之后,叹了一口气:“算了吧,一来这主要还是晋王的地盘,我们这三个人,未必就能拿对方怎么样。再说,万一对方真有强援的话,我们区区三个人,还不像三只羔羊,闯到了狼窝里?” 魏基立原本就是寄人篱下,在这种情况之下,如何还敢自作主张? “好吧,一切从长计议……”于是,他用这样一句话,打起了圆场。 “是啊,”庞晓霞接过话语,“魏将军所言,甚是在理。” 夏侯衡耳垂受了点伤,正好借此机会,回去查看、治疗一番,于是,他下令道:“今夜的行动,到此为止!” 接着,三人返回驻地,“从长计议”去了。 再说赵馨予和凤儿用计逃脱之后,再向晋王府相反的方向跑出三四里之后,最后在一座破庙前,停下了脚步。 缓缓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之后,赵馨予这样问道:“凤儿姑娘,你说说看,夏侯衡他们,还会追到这儿来吗?” 凤儿淡淡一笑:“就算借三个水缸给他们作胆,他们也不敢追到这儿来!” “你,你就这么肯定?”这一来,赵馨予还真是好奇心满满了。 “赵姑娘,”凤儿缓缓地说道,“如今,晋公司马昭权倾朝野,就是当今魏主见了,也会诚惶诚恐,吓得大气也不敢透!在这种情况之下,那夏侯将军如何还敢造次?” “既然是这样,那么,此前在那营帐里,他们为什么还敢向少主动武呢?”赵馨予追问道。 凤儿淡淡一笑:“这件事情,还是颇为复杂、微妙的。如果在那营帐里,他们一击得手之后,肯定会一不做二不休,要将我们一行五人,斩草除根的。不过,既然他们没能够得逞,盛怒之余,他们反而可能会冷静下来,想着如何善后了……” 赵馨予觉得,凤儿的这番话语,确实不无道理,于是,就放下心来了。 小声商量几句之后,两人决定,先到庙里休息一下再说。 虽说忙了好几个时辰了,到了这一刻,赵馨予的心里,依然像那大江大河一般,翻滚不已:这几个时辰,本座最大的收获,就是意识到,我们的这位凤儿姑娘,确实不同凡响!而此前,本座真是看走眼了,甚至可以这样说,完全被她所蒙骗了! 是啊,单就武功而论,她竟然能够在十个回合之内,跟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三人的联手,斗了个旗鼓相当!平心而论,换作我上场,未必就能够做得到! 而此前,首次觐见蜀汉后主之时,本座曾经跟她交过手,十招之内,就把她拿下了! 不难想象,她这是在放水,是故意让我的。 这样一来,本座觉得她平平无奇,也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可以很放心的跟后主说起破案缉凶的事情来。 那么,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最近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她突然开了窍,再加上苦练不辍,于是大有长进? 这种可能性,其实是很小的! 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不能再自欺了。 那么,接下来的另一个重大悬疑,那就是,这凤儿姑娘,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此前,我只是觉得,她只是后主身边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而已。到了这一刻,本座还敢这样想吗?一种较大的可能就是,后主被送到北边之后,司马氏集团,对他还是不甚放心的,于是,就安排凤儿这个侍女,前来监视他!而后主呢,自知处境险恶,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唉,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包含着后主多少的苦涩与无奈啊! 过了一年多之后,确认后主再无二心之后,司马氏集团,也就慢慢地放下心来了。 这些日子里,从表面上看,这凤儿姑娘时常奔走在安乐公府和晋王府之间,主要是便于联络。 其实,她行动的重心,早就回到了晋王府这边。她依然对安乐公府不离不弃的,更像是某种掩饰,其实是在掩人耳目。 试想一下,如果有那么一天,这凤儿姑娘说起,自己要到晋王府去,后主敢说半个“不”字吗? 当然,到了那种时候,蜀汉后主也可以这样宽慰自己:凤儿姑娘,你就放心地到晋王府去吧。留在这儿,只会影响你的前程…… 确实,对于后主来说,另外找一个端茶送水的侍女,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再说,他早就厌倦了尔虞我诈、生杀予夺,减少一个心机侍女,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么,对于我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说,该如何跟她相处呢? 嗯,在当前这种波谲云诡、风险莫测的局势之下,这个问题,是该好好思量一番的了。 凤儿是司马氏集团那边的人,说得更确切一点,目前,她多半直接听命于司马炎。而司马炎,就是她口中所说、心中所想的“少主”了。 若是换到以前,本座多半还可以这样说,凤儿听命于谁,与我何干呢?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还能够这样想、这样说吗?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司马炎遇袭之时,我与凤儿联手御敌。也就是说,这一次,我再次站在了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一伙人的对立面!或许,这也是某种天意吧? 上一次,也就是在前往定军山的路口,本座跟这伙人,狭路相逢,就早已是势不两立了。 嗯,有些事情,一旦走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呢,顺理成章也好,身不由己也罢,都是要继续往下走的。 或许,为了慎重起见,对于这凤儿姑娘,本座还要做进一步的了解。这样一来,以后跟她在一起,那心里,就会多一点底儿……“凤儿姑娘,你,你骗得我好苦啊!”想到这儿,赵馨予不由得这样说道。 “赵姑娘,此话,此话怎讲?”凤儿稍稍偏着头,这样问道。 “第一次见面之际,本座只觉得你武力平平,”赵馨予还是这样说道,“可曾想到,刚才,你一个人面对夏侯衡一伙三人,竟然是不落下风……” 凤儿淡淡一笑:“赵姑娘,你第一次面见后主之时,出手又凶又狠,凤儿只是个侍女,不束手就擒,还能怎样?至于刚才的以一敌三嘛,那也只是勉强撑上几招,不足为凭……” 赵馨予体会得到,对方这样说,也就是默认了自己此前是佯装。当然,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依然需要与她保持着某种默契,有些事情,最好还是要心中有个底儿。 老是蒙着鼓来打,也不是个办法。 “哦,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试着这样问道。 皱了皱眉头之后,凤儿这样说道:“赵姑娘,如果你连这件事情都不想弄个究竟,那倒是不可思议的了。嗯,大体上是这样的。最初,那夏侯衡和庞晓霞,跟晋公说起,要训练一支谍情营,以利于以后的征战。大概是考虑到作战的复杂性、必要性,晋公也就答应了。赵姑娘,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你也是有所了解的。蜀汉之所以覆亡,夏侯衡的谍情营也是有所作为的了。其后,夏侯衡为了跟晋公相抗衡,一直要求保留谍情营,以作为自己的亲信部队。这样一来,晋公就有所警觉了。不过呢,由于事情冗杂,与此同时,为了让少主司马炎有一点阅历,晋公就指示,这件事情,夏侯衡可以直接找少主谈。以后嘛,双方谈了好几次,由于双方各执一词,一直也没能得到妥善地解决。也就在前几天,夏侯衡派手下人传书,邀少主到这个废弃了的军营,再做协商。少主隐隐体会出了什么,除了两名贴身护卫,还特意叮嘱了凤儿几句。至于那接下来的事情嘛,赵姑娘,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赵馨予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人,如若得遂所愿,那又如何呢? 仔细想来,对于这三个人,我越发深恶痛疾了。 蜀汉社稷宗庙沦丧,夏侯衡、庞晓霞所掌控的谍情营,是罪魁祸首之一。我对于这样的两个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至于魏基立,此人先是失职渎职,进而叛国求荣。如此十恶不赦之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此说来,对于这三个人的组合,我是不可能跟他们站在一起的。 至于司马炎这一边,我也是极为慎重的。 作为魏国的统兵之人,司马昭权倾朝野,更是倾覆我们蜀汉社稷的直接责任人。因此,对于他,也是不共戴天之仇。而如果到了司马炎这一代,我的心态,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我们蜀汉一方,由于目前已经没有自己独立的武装,因此,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退而求其次,我就这样想,能不能利用一下对方的内部矛盾,以期有所作为呢? 也正是存在着这样一个念头,我依然不死心,依然在期待着些什么。 而这样一个夜晚,受凤儿姑娘的邀请,我就走了这一趟。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个大致的轮廓,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夏侯衡一方,跟司马炎一方,势同水火。 对手作为一个整体,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 我们的希望,就这样出现了? 或许,说到希望,似乎还早了点儿。 不过,这是一个苗头,还是可以肯定的。 是啊,就算是一星半点儿希望,也是聊胜于无。要不然,接下来的日子,那就太无聊了,太了无生趣。 这样一个夜晚,在此之前,凤儿也曾说起过,我还可以有后悔的机会。然而,那一刻,我就明确回绝了。 至于理由,我也说不清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当初我选择了留下,那么,接下来,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我就会格外关注起来。其实,就算是赴汤蹈火,这一趟,也还是要走的。 到目前为止,我后悔了吗? 不,不会的。 就像那远处,出现了一片花海,尽管,目前还未能一览全貌。然而,说到底,这样的一件事情,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样想,人生是需要有悬念的。因此,有些事情,尽管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也要全力以赴地去做。 至少,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今夜里的事情,其实,只算是有惊无险。对于接下来的那一幕幕,也没必要过于担忧。一个新的阶段,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136章 凤儿姑娘 这凤儿姑娘,会是等闲之辈吗? 生而为人,或许就像时代洪流裹挟下的那一粒泥沙? 嗯,先来梳理一下旧账:夏侯衡和庞晓霞,害死了韩昭此前的意中人。而魏基立叛主求荣,更是蜀汉社稷沦丧的一大罪人。单单是这样的两件事情,就已经让本座义愤填膺了。 因此,我出手相助凤儿姑娘,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或许,我真正关注的,甚至也不是将来谁能够一统天下,而是,对于忠奸善恶、是非曲直,我心中自有那么一杆秤。 而这位凤儿姑娘,就像薄雾之中那一朵带刺的花儿。 一个身份低微、帝王将相丝毫看不上眼的侍女,除了端茶送水、刺绣种花之外,她的那一身惊人的武艺,又从何而来呢? “少主”司马炎对她,那可是青眼有加啊! 要不然,怎么会让她侍卫在一侧呢? 哦,此前我身边的那个小影子,也是一个深藏不露之辈。 如今的这个凤儿姑娘,和小影子相比,其隐藏之深,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此刻,闲着无事,何不套一下她的话语,力争做到“知己知彼”呢?现如今能够着手的事情,就不要再往后延迟了! “凤儿姑娘,”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此前,恕本座眼拙。对于尊驾,所知有限,冒犯之处,也在所难免。嗯,就是到了现在,对于尊驾的身世、来意、使命等等,均是不甚了解。本座,本座的意思就是,如无不便,还望赐教一二……” 贸然打听对方的隐情,确实是不太礼貌、得体的,于是,即便是渊博、儒雅如赵馨予,说起这样的一段话来,也深感措辞之难了。 “赵姑娘,”只听那凤儿淡淡一笑,“哪用如此客气?尊驾既有此心,凤儿也就分说一二吧。哦,前朝有个梁冀梁大将军,赵姑娘也有所耳闻吧?” 赵馨予暗自心惊:这位梁冀梁大将军,本座倒是略知一二,只是,这是一位怎样的“大将军”啊!他独揽朝政二十余年,先后立了三个皇帝。更重要的是,他如此热衷于废旧立新,不是为了苍生社稷,而是为了把持朝政,满足于一己之私。最令人发指的是,年幼的汉质帝,由于不满他的专权,称他为“跋扈将军”。梁冀得知此事之后,居然令人在面食之中下毒,毒死了这位汉质帝。 只是,这些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如今,这凤儿姑娘再说起此人此事,又是何用意呢? “这梁冀,”赵馨予试着这样回答道,“本座也只是略有所闻。这位梁大将军嘛,虽说是权倾一时,只是,只怕也说不上什么忠臣义士吧?” 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凤儿点了点头,接过话语:“赵姑娘,你凡事从苍生社稷角度着想,确实是难能可贵。是啊,后汉中期以后,那些文武百官,如果能够多几个像赵姑娘这样的人,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倾颓吧?唉,这外戚与宦官……” 霎时,赵馨予心中,波澜横生,感慨不已:后汉中期以后,那些皇帝即位之时,大多尚是年幼无知。在此种情况之下,大权一般就由皇太后主持。而这些皇太后呢,对于朝政,所知毕竟极为有限。这样一来,势必就会重用自己的亲戚。世人所说的外戚干政,由此而来。 皇帝长大之后,不甘心任人摆布,就想着借用宦官的力量,除掉外戚。这样一来,后汉近百年的时间里,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轮流把持朝政。与此同时,他们还任用亲信,诛杀异己。 如此一来,朝政倾轧愈演愈烈。 后汉王朝的衰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一些人把王朝的衰落归咎于黄巾起事,殊不知,早在甲子年之前,衰亡的祸根,就已经埋下了。 如此说来,如果没有外戚与宦官轮流坐庄,相互倾轧,就不会有随之而来的朝政腐败,也就没有其后的黄巾起事,更不会出现接踵而至的群雄逐鹿了。也就是说,其后三足鼎立的局面,也就失去了最初的土壤。 由此看来,当年,作为外戚干政之中一个最有代表性的人物,这位梁冀梁大将军,多半会是后世史学绕不开的了? 哦,听这凤儿姑娘的语气,对于这外戚宦官干政,她是颇有微词的。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还要跟我提起这梁冀呢? “凤儿姑娘,”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这一切,都是陈年往事了……” 带着一丝苦笑,凤儿这样说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和梁冀梁大将军相干的那些事情,确实都是陈年往事了。唉,当初,桓帝与中常侍单超等人,共谋诛灭了梁氏。若说梁冀专权跋扈,也算是咎由自取吧?只是,那些被牵连处死,以及那些被免职者,多达数百人!凤儿很想知道,这数百人,到底又犯了什么罪证呢?” 赵馨予心下黯然:数百年以来,在某些案件之中,无辜受到株连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只是,当初律例就是那样定下来了。而且,具体到某个案件中,又会有着某些人为干涉的成分,一些人就此成为牺牲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哦,凤儿跟我说起这些话语,是什么意思呢? “你,你是梁冀将军的后人?”赵馨予冲口而出。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凤儿姑娘这样说道:“赵姑娘,你的心思,极为细腻,甚是缜密。当初,蜀汉后主将那破案缉凶的要事托付于你,确实是眼光独到,大有深意啊!” “本座这点功夫,让凤儿姑娘笑话了…”赵馨予连忙谦逊道。 再停了一会儿,凤儿接着说道:“要说什么梁冀大将军的嫡传后裔,时间都那么久了,凤儿也不便于信口开河。嗯,大概是这样的。从我记事之时开始,就懂得我们梁氏一族有这么一位先祖。我家父辈的意思就是,凤儿啊,你长大之后,若是对苍生社稷什么的,有点想法的话,最好就找个明主,以实现自己的抱负……” 赵馨予心头一怔:这一处梁家,家风甚是独特啊! 一般的家庭,就算是名门望族,对于女孩子,大多也就满足于会点针线活懂得点家务事,也就差不多了。 而要求再高一点的,也就是识文断句,知书达理。 而这位凤儿姑娘呢,居然还能接受志向、抱负之类的教诲,着实不多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算太难理解了吧? 机缘凑巧之下,她能够投奔到司马氏麾下。 再后来,带着某种任务,她成为蜀汉后主的侍女。 从表面上看,她的身份依然是那样的低微,然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能独当一面,她似乎倒是不容小觑的吧? 别的且不说,这个夜晚,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处置得当,那“少主”司马炎,能否走得出那营帐,只怕都还是一个大问题! 哦,此前的一段时间里,这凤儿姑娘“不计前嫌”,让我跟着她,一起到晋王府去。而这一切,从一开始,她就是有想法的了。 只是,她一直都在观望,一直也不便于明言。 而我呢,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有些话语,一直也没有说出口。 那么,到了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是不是也该亮明自己的态度了呢? 大致说来,这三足鼎立的局势,起源于后汉的衰落。 现如今,蜀汉已经沦丧,而作为得势的一方,曹魏的内部,也已然是暗流涌动。这样说起来,当初,司马昭攻取蜀汉之时,打的依然是曹魏的旗号,那么,这样的一笔账,是不是依然要记在曹魏的账上呢?再说,如果没有当初的曹丕篡汉,也就没有接下来这数十年三国纷争的局面。 那么,这样一种纷争的局面,是不是快要走到尽头了呢? 从今夜的事情来看,曹魏的内部,早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我总觉得凤儿不简单,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她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她在关注着整个大局的走向。而且,她还置身其中,是其中的一员。或许,利益攸关,这样也好吧,至少,她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不至于拔尖四顾,茫然无措。 到了这一刻,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一下了呢? 最初,当我把凤儿“制住”,跟后主晤谈一番,就出现了此后的奉旨破案缉拿真凶。然而,这凤儿,她是故意放水的。对于这样一个环节,当时我并不知悉!也就是说,凤儿故意这样做,她很想知道,我最终能够把事情做到什么程度。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所做到的那一切,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她就等着我,想看一看,接下来的合作,是否可行? 在没有了解到她的身世之前,我对于她,还真是看走眼了? 是啊,她既然是名门之后,既知书达理,又有襟怀抱负,又岂是等闲之辈?仔细想来,她所思谋的,甚至不输于我。 是啊,对于“明主”,她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直接听命于少主司马炎。 大概的思路,应该是这样的:司马昭之后,应该就是司马炎了。她觉得,对于司马炎,还是可以期待的。或者说,她对司马炎忠心耿耿,其实也就是因为,自己的少主人,能够做出一番大事情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样想、这样做,也自有道理吧? 反正,对于曹魏,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了。 是啊,夏侯衡一伙人,代表的就是曹魏宗亲。 是啊,双方都已经是兵戎相见了,从此以后,就算是表面的一团和气,也是没必要再往下演了。 还有,凤儿姑娘如此“器重”本座,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啊,她也在争取着我,她把我看作同盟者。 说起来,她是很沉得住气的。 对于我,她从来不勉强什么。 而对于我方来说,北返之后,确实也做不出什么像点样子的事情来。是啊,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是魏国的京城。可以这样说,我方形单力薄,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也正因为如此,凤儿的气定神闲、从容自若,倒显得难能可贵了? 很多的事情,都需要我们先拿主意,然后再找出相应的对策与办法。这样一来,了解一下对方的底线…… “凤儿姑娘,”赵馨予这样问道,“对于这宗庙社稷,你,你怎么看?” 话音落下之际,她就有点后悔了:对于凤儿来说,这个话题,是不是过于宽泛了呢? 静默片刻之后,却只听凤儿这样说道:“赵姑娘,对于宗庙社稷之类的问题,确实难以言说。不过呢,最近这几年,我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再加上对时局也略有了解,因此,在此,也就勉为其难,试分说一二。 最近这数十年的时间里,人们说得比较多的,似乎就是汉室了。只是,这个大汉王朝,也不是一开始就存在的吧? 如果不是秦王暴政,使得各地义士纷纷揭竿而起,又怎么会有秦王朝历经二世即亡呢? 由此可见,天下是黎庶苍生的天下,而不是某一家人某一姓氏的天下! 当年的楚汉之争,单论兵力,汉高祖刘邦,远远逊于西楚霸王项羽,那么,高祖为什么还能够以弱胜强,最终问鼎天下呢? 人们想得比较多的,多半就是高祖身边,有着萧何、张良、韩信这样的能人异士。不过,我们似乎更不应该忽略,高祖攻入咸阳之时,就跟老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抵罪’,这样的军队,无疑更容易得到黎民百姓的支持和拥戴。 反观项羽,一把火就烧了那阿房宫。入关之后,想得更多的,是什么‘衣锦还乡’。这种眼光和格局,跟高祖相比,相去甚远啊! 因此,在凤儿看来,就是在这一刻开始,整个楚汉之争,其实就已经没有多少悬念了……” 听着听着,赵馨予一时瞪大了双眼,接不上话儿来。 第137章 人不可貌相 世人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诚哉此言! 这一刻,赵馨予的心里,甚是欣喜与惊愕:这凤儿姑娘,原本只是晋王府里一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侍女,对于天下苍生,怎么会说出如此让人心悦诚服的言语来!如此的见识和襟怀,就是那些手握权柄的文臣武将,也未必就及得上啊! 而自己,也曾小瞧了她。 “哦,凤儿姑娘,就此机会,再说说这天下大势……”这一刻,赵馨予还真是真心求教了。 凤儿微微一笑:“赵姑娘,你既有此意,凤儿也就在此多啰嗦几句。嗯,那大汉王朝,立国之初,历经数代君主的励精图治,也曾经盛极一时了吧?只是,终究也难逃盛极而衰的套路。一些人习惯于说,既然汉高祖斩白蛇而起义,那么,此后的王莽篡汉,就是上天的某种报应。那大意就是,也要将整个大汉王朝分为前后两段。仔细想来,这外戚篡位,似乎更意味着,高祖嫡系的传承,已然显出某种颓势来。要不然,谁人敢有那种窃取社稷神器的心思?” “是啊,朝纲不振,”赵馨予应和道,“旁人才会有觊觎之心。如此说来,民间的那一句‘一代不如一代’,倒也不尽是信口开河。” “至于后汉的衰落,主要就源自外戚和宦官的交替专权。”凤儿接过了话语,“不过,仔细想来,如果不是王室衰微,又何来这一怪相呢?试想一下,光武中兴前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吗?当然,当朝纲不振这一现象,已然是言语所不能说清楚之时,一些人就想起了‘天意’‘气数’‘天命’之类的词语。只是,这社稷,更多的是与苍生联系在一起的,那些‘天命’什么的,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到了这一刻,赵馨予的心里,就像那沉沉暗夜里,不时闪过一阵电光。然而,真要仔细分辨之际,那电光,却又一闪而过,再难寻觅了。 “哦,凤儿姑娘,”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你对天下大势的看法,确实发人深省。不过,不过呢,似乎说得宽泛、笼统了些。本座的意思是,像我们这些远离中枢之辈,又该如何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呢?” 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凤儿这样说道:“赵姑娘,你,你说到了‘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这样的词语,确实眼光独到。是啊,如果真要逆天而行,多半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吧?嗯,前面那些话语,说得太大了些。嗯,对于我来说,如果确系梁冀大将军嫡传,对于这后汉,不免会心有微词。只是,后来,后来我更习惯于这样想,或许,更应该把家族、个人的恩怨,放到一边,然后,再看看有没有这样一条路:如果行得通的话,黎庶苍生都能够从中受益?嗯,大概的意思就是,当这样的一条路就在眼前之际,苍生社稷,从此告别了烽火硝烟、征战杀伐,到处都是一派安居乐业、和平宁静的景象……” 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头部,赵馨予冥思苦想着:凤儿的这一番话,似乎是在含蓄地表明:自己为什么会毫不迟疑地站在“少主”司马炎一边。嗯,应该是这样的,她隐隐地觉得,“少主”上位之后,将会有一番新的景象!因此,她就要为少主奔走效命。 对此,本座又该如何自处呢?单论人望和才略,蜀汉后主如何能够与这位“少主”相提并论呢? 在这种情况之下,真的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吗? 这凤儿,审时度势,抛却了个人恩怨,想得更多的是,苍生社稷! 如果真有时代潮流这样的说法,那么,她的这一想法,应该就是更接近于顺势而为了? 当初,本座从后主那儿,所受之命,简而言之,就是“破案缉凶”。然而,当那些真相渐渐大白之时,我才发现,事情远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到目前为止,那叛国求荣的魏基立,正托庇于曹魏将领夏侯衡帐下。显然,如果还有下一步,那么,肯定是要和夏侯衡一伙兵戎相见的。而凤儿心中的“少主”司马炎,跟夏侯衡一伙,也势同水火。 这样说来,既然有着共同的敌手,本座跟凤儿一方联手,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诚然,连后主本人都心灰意冷了,本座确实也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了。只是,心中似乎总有那么一种声音:放过叛国求荣的要犯,你的良知何在?多年以后,你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先祖?那正义之剑一旦出鞘,又如何能够再让奸佞逍遥法外? 如此说来,此时此刻,我已然来到了那岔路口。那么,四顾茫然之际,我又将何去何从呢? 仔细想来,这凤儿姑娘,其实还是颇为宽厚的,她从来就没想着,要把什么强加于人。 对此,似乎也就可以这样理解,本座跟她,可以作某些方面的联手或合作。至于名义什么的,双方都可以暂时搁置一下。 也就是说,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就是那种走一步算一步的情形,双方都保持着各自的独立。 哦,对于这件事情,回去之后,再听听韩昭、林大哥、黎家妹子的意见,再做定夺,也不迟吧? 此时此刻,暂时冷静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 “凤儿姑娘,”赵馨予这样说道,“这件事情,就先到这儿吧?” 凤儿点了点头:“嗯,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赵姑娘,你放心吧,你我之间的合作,完全是在自愿的基础上达成的,对此,凤儿不会强人所难……” 听了凤儿的承诺,赵馨予也就暗自放宽了心。 再闲聊了一些时候,看看一时也没有多大动静,两人商议一番之后,返回住处,休息去了。 次日午后,赵馨予将韩昭、林荣、黎影儿召集到一起,择其大要,说起昨夜里的事情。 沉吟片刻之后,韩昭这样说道:“在目前这种局面之下,如果我想着要为那位姑娘讨回公道,确实是不能蛮干的了。赵姑娘,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我们一行四人,目前所处之地,尚属曹魏国土。在这种情况之下,确实是要仔细掂量一番的了。这位韩将军,倒不是那种只逞血气之勇之辈,也是相当难得的了。他的这一关,也算是过了吧? 这样想着,她将目光转向林荣:“林大哥,有何高见?” 凝神片刻之后,林荣这样回应道:“赵姑娘,要说‘高见’嘛,你林大哥倒是没有。嗯,诚如你此前所言,目前的局势,甚是复杂、微妙,我们这几个人,尚需三思而后行。具体到和那魏基立有关的事情,他既然已经托庇于夏侯衡帐下,我们再想着将他捉拿归案,甚是不易。因此,对于如何借助司马炎一方的势力,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哦,林大哥的意思就是,”未等赵馨予开口,黎影儿就帮衬道,“当今之计,既然不能贸然出击,适当借用一下外力,也是可以斟酌一番的……” 赵欣宇暗自寻思道:这黎家妹子,倒是时时注意到维护夫君的形象了啊!当初,本座将她介绍给林大哥,倒是颇有先见之明了。 至于以后这破案缉凶的正事嘛,大家的意见,大体上还是一致的。是啊,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会遭到对手的反攻倒算。在这些日子里,后主为什么会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呢?其实,他比谁都更清醒,在别人的屋檐之下,在人家的眼皮底下,无论如何,他都先要保身守拙,以免遭来横祸…… “一时半会儿之间,”赵馨予这样说道,“如果没有再多更好的想法,我们且暂作隐忍,以待时机。不过,这破案缉凶的事情,还需时刻铭记于心。” 眼看头领如此发话,余下三人,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馨予却发现,这魏都倒是出奇的平静,甚至就像那无风的水面,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于是,接下来的这些日子里,赵馨予又不免浮想联翩起来了:在司马炎眼里,如果夏侯衡一伙纯系以下犯上,那么,他为什么不大张旗鼓地讨伐一番呢?或许,他虽有此心,却又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又或许,从名义上说,晋公毕竟还只是魏主手下的臣子,他真要去讨伐魏室宗亲夏侯衡,会有师出无名之嫌。 又或许,最后摊牌的时机,尚未到来,双方都在暗自积聚着力量。于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双方倒是可以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如果真是这样,我方又该如何自处呢? 嗯,要是真能够“坐山观虎斗”,又何尝不可呢? 仔细想来,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对于曹魏与蜀汉之争,有意无意之中,东吴一方,就习惯于“坐山观虎斗”了。或者说,他们是在“隔岸观火”。现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亡,那东吴,不是依然活得有滋有味的吗?既然是这样,我们这四个人,是不是也要跟他们学一下呢? 刀光剑影、烽火硝烟的战场,甚至都还不是最可怕的,至少,敌对的双方,都有明确的对手,而且,对于这个对手,己方还都有一定的了解。而另外一条无形的战线,情形就会复杂得多,甚至,你都不知晓,自己的敌手是谁,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他们身在何处……这看似平静的表面,实则早就是暗流涌动了…… 如果把当前的局势,比作一幅画卷,那又如何? 魏国一方,既然已经征服了川蜀之地,按照常理,应该就要集结重兵,征伐东吴了吧?然而,一年多的时间,都悄然过去了,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而东吴一方呢,也像是跟魏国,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样一来,双方只是隔岸对峙,静待时机。 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魏国内部,也在酝酿着些什么? 是啊,因为谍情营的事情,夏侯衡敢于跟司马炎叫板,甚至于大打出手。这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原本,我也曾这样想,司马炎化险为夷之后,就会召集人马,将夏侯衡一伙儿一锅端了。然而,过了这么久,却也没有太大的动静。 或许,双方都在想,那点儿事情,就先放在一边吧。等到时机成熟,不妨新账旧债一起算! 因此,对于我方来说,是不是要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呢? 司马炎和夏侯衡所争夺的,仅仅是一个谍情营的去留吗? 如果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么,又大到什么程度呢? 夏侯衡跟当今的魏主,有何关联呢? 如果魏主是站在夏侯衡一边的,那么,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司马炎投鼠忌器,也就不敢轻易下决心? 又或者,正因为有魏主撑腰,夏侯衡才不把司马炎放在眼里,甚至于敢先行动手?而司马炎,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选择了隐忍?这样一来,双方都变得克制起来了。 当然,这一切,或许都还只是表面现象。 因此,对于我方来说,也大可以先观望一段时间。 是啊,此前,我把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一伙人,想得太简单了。想想也是,如果单单一个谍情营,他们会跟司马炎撕破脸吗? 没有了谍情营,也不至于影响他们的官运吧? 也就是说,这谍情营,是一支极为重要的武装,是他们的底气所在,是他们最为倚仗的力量!为了这个谍情营,他们不惜以命相搏! 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这儿了吧? 也就是说,夏侯衡一伙人,他们所图谋的,比这谍情营,要大得多! 对此,我方应该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再过了一些日子,魏都洛阳,出现了这么一件事情…… 第138章 蹊跷的歌谣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蹊跷的事情,让你难以索解。 那一天,自清晨开始,魏都洛阳,大街小巷,突然传出这样的歌谣:“鬼尾追塚,延康泡影。天下换主,立见太平……” 对于这种情形,最初,赵馨予也只是付诸一笑:唉,几个小儿唱点歌谣,也不足为奇吧? 然而,就像平地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再过了好一阵子,那山鸣谷应的回响,依然隐隐可闻。而且,一连好几天,那歌谣,依然不绝于耳。 这天夜里,赵馨予夜不成寐,那“惊雷”,恍若依然炸响在她心间:到了这一刻,我真的还能够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吗?如果说只是听见一两次、两三次,那也只是顽童之语,自然可以一笑了之。然而,接下来的这几天,为什么依然如此呢?为什么不会销声匿迹呢?为什么不换上另一首歌谣呢?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呢? 或许,这只能说,这是某些人有意而为之了。 而且,这样的歌谣,又不像那种那种“月亮光光”,索然无味;那种语句,似乎也不是那些懵懂小儿能够随口就唱出来的吧? 也就是说,最初,是有人在教他们这样唱!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这一切,都有着特定的目的。 这一切,是和某种风云变幻连在一起的。 哦,不妨先斟酌一下这几句歌词。 这“鬼尾追塚”作为首句,一时也难以索解。 不过,第二句中的“延康”,应该就是汉献帝的最后一个年号了吧?这个年号只使用了一年半载,比起那延续了二十五年的“建安”,就短暂多了,以至于没有给人留下多少印象。 那么,这“延康”为何如此鲜少有人提及呢? 大概只是因为,也就是在那一年,曹丕篡汉,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后汉至此灭亡。如此说来,如果把首句之中的“鬼尾”理解为“鬼委”,似乎也就有点意思了。“鬼委”二字合在一起,就是一个“魏”字! 因此,这第一第二句,说的就是曹魏篡汉的故事。 当然,将“尾”当作“委”,有牵强附会之嫌。只是,那些作歌谣的人,出于某种考虑,利用谐音,让人猜一点哑谜,早就屡见不鲜了。既然是这样,我稍加穿凿附会,也未尝不可吧? 如果说第一第二句尚有可疑之处,尚无定论,那么,第三第四句“天下换主,立见太平”,那就容易理解多了。 如今人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属于曹魏,“天下换主”,说的应该就是曹魏社稷要换个主人的意思吧? 而且,下一句“立见太平”,说得再直白不过了,“立即见到太平盛世”,也就是说,这国都的主人,是非换不可的了,要不然,就会永无宁日。 换句话说,“换主”已然是箭在弦上,势在必行…… 是啊,就算我不这样想,某些人就不会理出这么一层意思吗? 那些人的脑子、心思,未必就输给我吧? 这歌谣的意思,暂时就梳理至此了。 那么,作此歌谣者,又是何人呢? 此前,也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说法,也就是说,现如今,如果司马氏要篡位,先透一点风声,炮制一下舆情,下一点毛毛雨,也不足为奇。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哦,还有那么一个人,我差点儿就忘了。 是啊,这个人就是吕凤仪。 两年之前,她就有蛊惑蜀汉后主之举。现如今,再装神弄鬼一番,似乎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是,此时此刻,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此前,她祸乱蜀汉社稷,有这么几个原因: 一是,赵云将军的名声,压过了她的先祖吕布,她很不以为然,很不服气。也就是说,她要为其先祖吕布争一下虚名。 其次,她觉得,吕布被擒获之后,之所以会殒命于白门楼,就是因为先主刘皇叔不仅不为他说好话,反而提醒曹操,不要忘了丁原、董卓的教训。而经过这一句提醒,曹操清醒过来之后,就下了杀手。 仔细想来,吕布先后杀了两个义父,如此见利忘义、反复无常的小人,曹操怎么就会不知晓呢? 其实,曹操这样做,甚至有拉刘皇叔下水的意思:你看,如果不是你刘皇叔提醒,我曹操就不会对吕将军痛下杀手了…… 吕凤仪心中所列出的这两个理由,未必就经得起推敲。 只是,她向来就固执己见,又是那种一意孤行之辈,别人要想改变她的想法,实在是太难了! 哦,多年以后,由于刘皇叔早就不在人世了,于是,她重算旧账,就迁怒了刘皇叔之子、蜀汉后主阿斗。 既然是这样,现如今,她要找曹孟德的后人算一下那笔旧账,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吕凤仪吕姑娘,其实也就是在帮司马氏了。至少,就算这不是她的本意,从实际的效果来说,就是如此。 那么,她与司马氏,有没有某种关联呢? 现如今,她如此行事,是得到了好处,就接受了司马氏的指派,还是,纯属个人的行为? 其实,她是否见过司马氏,我至今无从知晓。 这样的一件事情,就这样突如其来了,不管我愿不愿意去正视。 其实,对于我来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事情的真相,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要弄清这真相,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而眼前的当务之急,似乎倒是,我该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是啊,此前,我也曾经这样想,脚下的这片土地,姓曹还是姓司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寻常巷陌,在一旁看狗咬狗的人,也不会太少吧? 如果真是这样,再多我一个看客,那又如何呢? 只是,到了现在,我还能够这样想吗? 其实,我未必就只是一个看客吧? 那天夜里,我不是站在凤儿一边,与她联手御敌,为司马炎救驾吗?既然已经走出这第一步,那么,对于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步,我还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想要收手,似乎也不容易。 那天夜里,辞别凤儿姑娘之后,我就隐隐地觉得,自己来到了岔路口。而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就像擂响在心头的战鼓,越发明显了。 嗯,这些日子里,我似乎一直都在翘首以盼,只是,我所企盼的,到底是什么,一时半会儿之间,还不甚清楚。 暴雨将至,甚是燥热、烦闷,于是,你就会想起,如果能够吹起一阵风,那也是不错的了,至于有没有雨、雨势是大是小,甚至都不那么重要了。嗯,我所期待的,似乎就是这样的一阵风…… 接下来的一些日子里,赵馨予一直都在反复思忖着,不过,一时也没能够作出什么决定来。 在此期间,她也曾经跟韩昭、林荣、黎影儿商议过,不过,一时半会儿之间,这四个人,也没能拿出什么像点样子的方案来。 事情,就这样拖延着。 这个午后,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找到赵馨予,这样说道:“赵姑娘,我们凤儿姑娘让奴婢捎一句话,今夜里,破庙旁面议……” 乍一听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赵馨予一脸茫然,不由得这样追问道:“就,就这些了?” 那侍女一脸凝重地说道:“赵姑娘,奴婢只负责传话,就这些了!” 略作思忖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 点头称是之后,那侍女就此离去。 望着那侍女渐行渐远的身影,赵馨予暗自思忖道:这凤儿姑娘,着实不简单啊!嗯,多半是这样的。在决定叫人传话之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就算这侍女路上被人拦截,而且这侍女也招了,对手所能够知晓的,最多也就是‘今夜里,破庙旁面议’这八个字。 那么,是哪座‘破庙’呢,对手却也无从知晓,要想一探究竟的话,就只能就近四处找那座破庙了。 看来,这凤儿姑娘,对我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对我来说,“破庙旁”一句中的“破庙”,就是前些时候,在救出司马炎之后,我和她暂且休息的那座破庙了。而这样的一座庙,我就是闭着眼睛,也是能够找到的! 这凤儿姑娘,心思如此缜密,言行如此严谨,确实非比寻常。 而且,她还足够自信,她相信,我一定会按时赴约。 是啊,她时常出入晋王府,又是少主司马炎的心腹,对于一个急于了解一下情况的人来说,她就是完全可以期待的那个人了。 凤儿啊凤儿,要说武艺什么,本座未必就怎么佩服你。至于这识人之术,你倒是让本座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确实,那歌谣之谜,本座一直都在想着,要找人帮忙,破解一下…… “馨予,你,你决定要去了?”韩昭这样问道。 “决定了!这一趟,非走不可……”赵馨予坚定地说道。 “你,你就不怕那凤儿姑娘算计于你?” “算计?本座有什么好算计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好……”韩昭提醒道。 “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赵馨予这样回答道。 再闲聊了几句之后,赵馨予着手准备去了。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赵馨予神情自若,走在了前往那破庙的路上:现如今的这一趟,主何吉凶,目前还不得而知。 不过,再怎么说,本座还是应邀前往了。韩昭的提醒,不无道理。不过,着眼于大局,本座还是要按时赴约的。 是啊,别的且不说,单单为那几句歌谣,我就义无反顾。 凤儿姑娘来自于晋王府,这就是她最大的优势了。 没有像她这样的强援,本座那破案缉凶的使命,注定是无法完成的了。那么,她为什么也想着要邀请我呢? 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于是,自然而然地,她也就想着,要借助一下我方的力量? 其实,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我们蜀汉一方的实力,大概只能说,是不足挂齿的了。 那么,她是不是也有着更深一层的考虑呢? 人家晋王一方,想的是如何布局谋篇、图谋天下。 而我们蜀汉呢,甚至连看热闹的资格,都没有了! 如此说来,本座也只能以一个看客的身份,这样的一个夜晚,走在这样的一条小路上。 这样的一条路,我能够不走吗? 现如今,蜀汉后主身边,有着什么人?对于这一点,凤儿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既然她很清楚,晋王就不不知情? 是啊,司马氏一方,不过是假装不知情而已。因为,有些事情,他们还在想着,要借助一下我方的力量。于是,双方也就心照不宣了。 确实,他们是在利用我们。 不过,我方如果没有利用价值,那又如何? 是啊,有人说,不怕别人利用,就怕你没有利用价值。 还有,他们利用我方,我方就不能利用他们吗? 因此,我们更应该清醒一点,把握住这样一个机会。 其实,我也很清楚,面对着一件事情,就不要想太多。横下心来,用心去面对,大胆去做,不要去考虑结果。 而且,结果,一向也不是由人来想象的。 此时此刻,如果我不赴约,又该去做什么呢? 去做一件事情,也就是某种探索之旅。我们真正应该在意的,应该是那一路上的风景,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地。 就比如说,姜伯约姜大将军,为了蜀汉社稷,殊死一搏。尽管,最终还是失败了。然而,世人并不会因此而看轻他,反而对他肃然起敬。如此说来,我走这一趟,未必就会有这么大的风险。因此,也就没必要想那么多,而是应该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不要被别人吓到,而且,也不要吓唬自己。 如果没有自信,未战先怯,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这样的一件事情,也不是想退出就可以退出的,因为,此前,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至少,事情会很热闹。至于,那是怎样的一种热闹…… 第139章 命运之神 风平浪静,只存在于臆想之中? 这凤儿姑娘,为何要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约见我呢? 以前,本座已经习惯于去找点事情做,倒也算是有的放矢吧?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却又闲得发慌。 于是,真正事情到来之际,脑子却不开窍了:那种一片茫然之感,就像萧索的深冬季节,独自面对着那孤寂的旷野…… “赵姑娘,你,你来了……”凤儿的话语,打断了赵馨予的思绪。 乍一听到这个声音,赵馨予突然只觉得,对方的语气,竟然出奇的客气,甚至,还带着某种感激的味儿。 “凤儿姑娘既然有约,本座自当从命……”赵馨予打着官腔,说着套话。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凤儿这样说道:“本来,凤儿应当亲往贵处,竭诚相邀的。只是,一时俗务繁杂,分身乏术,就只能另外派人捎话了。礼数不周之处,尚请赵姑娘见谅。” 赵馨予赵姑娘暗自寻思道:这样的一个夜晚,这位凤儿姑娘,着实让人猜不透啊!按说此处甚是僻静,她一路走来,四周的动静,自然是了然于心的了。既然是这样,在跟我说话之际,为什么还要四下里张望一番呢?而且,她和我之间,甚至已经是生死之交了,那么,此刻说起话来,为什么还要如此客气、谦卑呢?哦,这应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吧,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求于我…… “凤儿姑娘,见外了吧?”赵馨予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说道。 “赵姑娘,”凤儿压低嗓音,“你一向为人仗义,勇于担当。斟酌再三,凤儿决定,这件事情,还是要跟你说一下的……”说着,那警惕的目光,又环顾起四周来。 赵馨予心念一闪:人道是无风不起浪,作了那么多的铺垫之后,果然,她还是要跟我说“正事”了! “凤儿姑娘,”赵馨予沉吟道,“真有事情,就直说吧。” 凤儿先是一咬牙,紧接着,哽咽着说着:“晋公,晋公司马昭,过世了……” 赵馨予的心里,霎时就炸响了一声霹雳:司马昭过世?这,这也太突然了吧?是啊,我们蜀汉沦丧于曹魏,这是人所共知的,然而,不管怎么说,曹魏大军是在司马昭的一手策动之下,才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因此,作为蜀汉臣民,要说我对司马昭没有怨愤与仇恨,那是睁着双眼说瞎话!这一刻,在突然得知他过世的消息的情况之下,我的第一反应,自然就是“老贼,你也有今天!”那是毫无疑义的。 然而,历经了社稷沦丧之痛以后,我如果依然当着凤儿的面,拍手称快,那就太幼稚,太单纯,太不懂得尘世间的轻重缓急了。 不难想象,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转告于我,凤儿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而且,多半还是出于少主司马炎的授意!如果不是出于某种考虑,她凭什么要对我说起这件事情呢? 看来,他们是在下注,或者说,他们是在做着某种艰难的选择。 如此说来,这一刻,本座还真的是来到时局的岔路口。 “哦,晋公辞世,”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事出突然。这,这其中……” 她的意思就是,此事过于突然,如果对此中内情一无所知,接下来的某些事情,只怕也无从谈起。 这样的一层意思,对方自然是心知肚明,于是,只听那凤儿这样说道:“这件事情,大概是这样的。那几天,都城里突然出现了几句歌谣,晋公何等英明决断,思忖了一些时候,就体会到了。那歌谣的前两句,说的应该就是曹魏篡汉的往事。如果说,对于这两句的解读,尚有几分附会的话,那后两句‘天下换主,立见太平’,就是那些初通文墨者,理解起来,也是毫不费力、毫不迟疑。 晋公领悟出这一层意思之后,甚是高兴,就忙着着手起‘换主’这件事情来。唉,大概是乐极生悲吧,当天在宫中,正待进食之际,突然就中风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到了第二天,病情急转直下。众位文武大臣,簇拥着世子司马炎,前来探视。这一时刻,晋公已然到了回光返照的境地,用手指了指世子之后,那眼睛,就,就再也睁不开了……” 这一刻,赵馨予的内心,早已是百感交集: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乐极生悲之事!司马昭一旦猜出那歌谣的寓意,那一刻,内心的激动、兴奋与狂喜,不难想象! 只是,其后对于自己的结局,他恐怕是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吧?在命运、天意面前,人的那点儿小心思,是不是过于幼稚、渺小了呢? 由此看来,这世上,还真有着那么一种公平:那就是,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山野村夫,在死神面前,都是平等的。 这司马昭,可谓一代枭雄了吧,然而,死神也不曾再给他更多的时光。那句话说“阎王叫人三更走,不会留人到五更”,要说的就是,在阎王爷面前,尘世间的权势富贵,也是无能为力的。 不过,临终之际,他用手指了指世子司马炎,这也就是他的遗嘱了吧?这样的一个夜晚,凤儿姑娘到这儿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向我陈述一下司马昭过世时的情形吧,不难想象,她更为重要的使命,自然是和那世子司马炎连在一起的。 “哦,世子就此继位……”赵馨予试着这样说着。 拭去泪水之后,凤儿缓缓地说道:“晋王临终前手指世子,少主司马炎又早已明确了世子的身份。这样一来,列位文武大臣,自然就再无异议了。于是,众大臣当即拥立世子为晋王。世子司马炎继位之后,先是暂不发丧,与此同时,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相关事宜……” 霎时,赵馨予心下雪亮:说了这么多,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是啊,司马昭的辞世,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想想也是,如果这位世子缺少足够的胆识、手腕、魄力,当初,司马昭就不会立他为世子了。 嗯,司马炎开始在布局,准备要行动了。 不难想象,对于他来说,仅仅一个晋王的头衔,已经不够了。只是,魏主那一边,未必就会甘心于做一个傀儡吧? 因此,接下来的这一番明争暗斗,或许会没有硝烟,然而,其震惊、惨烈的程度,只怕要远远胜于那烽火战场。 在这场争斗之中,我会是局外人吗? 如果我真的就是局外人,这凤儿姑娘,有必要如此大费唇舌吗?是啊,就算我想置身事外,只怕也未必就能够全身而退了吧?至少,凤儿姑娘已经把我当作盟友了吧? 她,从一开始,就有意要靠近我,她有着自己的目的。而我呢,也带着某种希望和想法,于是,双方开始了某种程度的合作。 那一次,为“少主”救驾,从那天夜里开始,我与这凤儿姑娘,其实就身处同一条船上了。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她想起了要来找我。 “凤儿姑娘,”赵馨予缓缓地说道,“或许,用‘’危急存亡来形容目前的局势,未必就很恰当。不过,如今的这一段时间,应该也是相当紧要而关键的吧?因此,我很想知晓,尊驾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凝神片刻之后,带着一丝歉意,凤儿这样说道:“赵姑娘如此心直口快,凤儿如果再遮遮掩掩的,反而是不厚道、不诚心了。嗯,事情是这样的。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少主这一方的实力,应该不在魏主那一方之下。不过呢,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少主的意思就是,如果赵姑娘不嫌弃的话,双方完全可以继续合作的。当然,临行前,少主一再叮嘱,此次行动关系重大,而且,吉凶莫测。因此,赵姑娘能否加盟,全完要出于自愿,来不得一星半点的勉强……” 赵馨予不由得心头一震:凤儿姑娘心里的少主、如今的晋王司马炎,其襟怀、气度,不同凡响啊!尽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然而,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笼络人心! 不难想象,关于我方的一些情况,凤儿是跟他说起过的。要不然,这个夜晚,凤儿就不会前来了。 在司马炎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和我手下的这几个人,都还不是他的部属。于是,在即将到来的行动当中,我方还只是客人和盟友,于是,他用了“自愿”一词。或许,他只是不想给人以强人所难的印象。甚至,我方如果只是保持中立,他也是能够接受的。 那么,我方的态度和立场,又将会是什么呢? 此前,我也想得很清楚了。 四十多年之前,曹丕篡汉,拉开了三足鼎立的大幕。我们蜀汉一方,以汉室正统自居,以兴复汉室为己任。因此,我们蜀汉最大的敌手,就是曹魏了!现如今,蜀汉社稷已然沦丧,兴复汉室就此成为一句空话? 退而求其次,如果还能够看到曹魏的谢幕,那又如何呢? 至少,从情感上说,我方的心理,也会稍稍好受一点吧? 更为重要的是,我和我手下的这几个人,还能够参与这场伐魏之战!因为,我方可以作为晋王司马炎的盟友。 此前,那句话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实,从司马懿开始,就有这个苗头了。司马氏父子三人,一直都在觊觎魏国的宗庙社稷。具体说来,司马懿是最初的萌发,刚开始着手。如果把晋王的谋划看作一座大厦,那么,司马懿就是为这个大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到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局势就更为明显了。 是啊,如果感受不到这样的威胁,魏主是不会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样的话语来的。而一旦真到了这一步,司马昭也不可能再退缩了,他开始紧锣密鼓地着手此事了。 他所缺少的,只是某种契机,或者说,是某种借口。 碰巧的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期,那首歌谣,出现了。这样一来,司马昭就算再迟钝,也会想着,既然天意如此,那么,肯定是要试一下的。然而,事情的诡谲之处就在于,天不假年,司马昭尚未开始行动,就让阎王爷给召走了! 这样一来,就把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了少主司马炎面前。 是就此收手,还是继续行动? 司马炎的选择,是后者。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其祖父司马懿到现如今,祖孙三代,数十年的心血所打下的基业,难道就这样葬送了? 司马炎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带着几个随从,他就敢前往那军营,跟夏侯衡一伙人晤谈。单从这件事情上看,他就是个狠角儿。 哦,凤儿姑娘的言行,也佐证了这一点。 凤儿忠心耿耿,那是装不来的。而且,司马懿过世,她如丧考妣,那种种神情,不似作伪。 对于凤儿的情感取向,我可以不以为然。不过,我并不能否认,那是人家的真情流露,是发自内心的。 现如今,凤儿找到我,要说一点儿正事了。 是啊,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因此,司马炎的意思,也只是希望我方能够先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然而,对于我方来说,又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 我们的蜀汉后主,命运操纵于何人之手? 既然阿斗的祸福生死,就全凭晋王的一句话,我们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呢?而且,曹魏篡汉,无论如何,我们也不可能站在曹魏一边。 思忖再三,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我方势单力薄,我方所能够做到的,多半也就是这样了吧? 当不了主角,就只能“屈尊于”配角了。 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向都只是那争奇斗艳的花朵,然而,又有多少人会多看那暗淡的绿叶一眼呢? 这尘世间,又有着多少的怅惘与感慨啊! 第140章 又到了算账之时 征战杀伐,亦自有其尽头。 北边这一片广袤的土地,风云变幻之后,真的要像那歌谣所说的“天下换主,立见太平”了? 只是,到目前为止,依然有点迷雾重重的感觉。 不过呢,只要我愿意,就有可能参与其中,成为这一进程之中的一个见证者!这种感觉,也不是你想有就能够有的吧? 如此说来,似乎也可以这样认为,这天下姓甚名谁,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而我赵馨予,能够置身其中…… “赵姑娘,”凤儿的声音响起,“你,你想清楚了吧?” 这话语的意思,显而易见:赵馨予,事不宜迟,何去何从,你总应该拿出一句话了吧?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这样问道:“凤儿姑娘,你觉得,这四十多年来,曹魏对天下的治理,究竟如何呢?” 凤儿先是皱了一下眉头,那意思显然就是:赵姑娘,我是在问你,站不站在晋王这一边?这下你倒好,岔开话题,问起什么天下治理来了? 再一转念,她霎时就明白了:天下大事,以民为本。如果连晋王治国之本这件事情都一无所知的话,人家凭什么要站在晋王这一边呢? “赵姑娘,说来话长。”凤儿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就先从最初的曹操说起吧。后汉末年,群雄逐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逐渐成为了北方的霸主。然而,尽管他以功盖华夏自诩,只是,对于下民来说,只是畏其威而不怀其德……” 听对方说起苍生社稷这类话题,赵馨予倒是兴致盎然起来。 眼见对方迟迟不曾往下说,她索性接过话语:“是啊,据说,曹氏、夏侯氏家族,世代均为汉臣,世受汉禄,因此,对于篡汉自立,曹操还是有所顾忌的。因此,他曾经这样暗示手下,‘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呼?’对于后人来说,曹操是不是周文王,或许一时也难有定论。不过,他的儿子曹丕,却以周武王自居了。曹操去世不久,他就废掉汉献帝,改国号为魏。只是,当年武王伐纣,只是因为纣王残暴无道、穷奢极侈。这曹丕以周武王自居之际,只怕也没有足够的底气吧?” 凤儿凝神道:“对于历史上的事情,一般都会有官方的一套说法。四十多年之前,曹丕篡汉之际,为了掩人耳目,硬是先要汉献帝筑一个‘受禅坛’,自己再假意推辞几次,最后才接受献帝的禅国之诏……” 赵馨予接过话:“曹操字孟德,先帝刘备字玄德。这两位堪称一代雄杰,表字都带有一个‘德’字,倒是有点巧合了。不过,要说德政,曹孟德一直颇多争议。而先帝呢,樊城将破之际,依然不忍心丢弃庶民,‘百姓愿随者,便同过江’。一些人对于先帝此举,不以为然,总觉得先帝意在收买人心。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在曹军的前锋铁骑之下活命,就是一个大问题了。这世上,能够置自身的生死安危于度外,时刻想着百姓,如果这也叫‘收买人心’,那么,天下苍生,一定会拥立这样的人为君主的。只可惜,承继汉统之后,先帝,先帝未能……” 心神激荡之下,她一时不知如何往下说了。 这一刻,尽管难以措辞,赵馨予的内心,却是唏嘘感慨不已:是啊,如果当初不是为关王爷报仇,先帝以举国之兵,大举伐吴,在彝陵之战中大败而归,至少,我们蜀汉的历史,都要改写了吧? 先帝驾崩之前,曾经立下遗诏。那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早已深入人心,为世人所称颂。 诚然,就是先帝本人,也未必就能够完全做到。然而,它对一个人的启迪与激励,却是是不容低估的。至于我本人,此次奉后主口谕,破案缉凶,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这句话的鞭策与激励。 其实,先帝遗诏之中还有“惟贤惟德,能服于人”这一句,这“贤”与“德”,多半就是那治国之本了。 只可惜,留给先帝治理蜀汉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年,而且,就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先帝所想的,依然多半是烽火征战。 因此,对于先帝在治国方面的举措与建树,我们后人所能够确认的,着实也不多。至于蜀汉后主嘛,不说也罢…… 这样的一番感慨,赵馨予虽然不曾明确地说出口。然而,这凤儿姑娘心思细腻而缜密,其中的大意,自然能够猜出七八分。 “赵姑娘,”凤儿试着这样说道,“其实,对于蜀汉先主,凤儿一直都是钦佩不已的。只是,历史不容假设,人生没有如果。到了这种时候,我们更需要的,是立足于现实,着眼于未来……” 对于凤儿的言外之意,赵馨予还是能够体会一二的:半个多世纪以来,尽管英雄豪杰辈出,然而,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英雄豪杰,他们心中纵有再多的出民水火、平定天下、垂拱而治之襟怀,最终也没能完全如愿以偿。既然是这样,我们这些作为后辈的,当和平与宁静的晨曦隐隐显现之际,是不是应该摒弃成见,携手致力于那未来的和平盛世呢? 再多的血雨腥风、烽烟战火、纷扰争斗、生杀予夺,都会有止息、终结的那一天吧? 你就算再不相信,你就算再失落,你就算再迟疑,就不应该为这样一天的到来,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吗?那一句“勿以善小而不为”,总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吧…… “哦,这些年,北地也算太平,于苍生社稷方面,曹魏之主做得怎样呢?”赵馨予试着这样说道。 不难想象,在决定选边站之前,对于曹魏的治国之道,她还是想着,要大致上了解一下的。 眨了眨眼之后,凤儿这样回答道:“最近这四五十年的时间里,曹操及其继任者,于军事方面,也还算可以吧。只是,自曹丕继位以来,差役甚是沉重,一年到头,黎民百姓难得过上几天平静的生活。甚至,已经到了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之下,少主心系苍生黎庶,殚精竭虑,只想着让黎民百姓早一天过上那和平安宁的日子……” 赵欣宇暗自思忖道:想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凤儿有意识地贬低曹魏,抬高晋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因此,她的话语,也不能全信。然而,对于我方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再与曹魏站在一起的了。当初,诸葛丞相在《出师表》之中,有这样的句子:“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到了现如今这一刻,我们又该如何看待这出师的誓词呢? 现如今,蜀汉早已成为那昨夜梦幻,这“北定中原”的重任,似乎只有司马炎能够做得到了?因为,文中所说的“奸凶”,指的应该就是曹魏集团!丞相上奏这道出师表之际,并不曾想到,如今的魏国,掌握权柄的,是司马氏集团。而真正能够“攘除奸凶”的,似乎也只有这一家了! 此时此刻,丞相如果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使命”,要借助于某一个对手的力量,方能完成,又该作何感想呢? 哦,当初,在阴平关的石碣上,我第一次看到“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二士争衡,不久自死”这十六个字,当时,我只是觉得,这“二火”指的就是蜀汉后主炎兴元年。这种想法,自然也没有错。 不过,如今这新即位的晋王司马炎,他名字中的那一个“炎”字,不正是由一上一下两个“火”字组成吗? 因此,这“二火初兴”的另一层意思,指的就是司马炎即将崛起? 这,这是不是有点牵强附会呢? 或许,人生最大的短处就在于,囿于一孔之见,思维、视野、思路受到诸多限制,不能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面对着三足鼎立的最终结局,诸葛丞相勘破了其中的天机,却也不能说得过于直白。于是,就只能说得委婉、隐晦、曲折一点了。按说那邓艾,偷渡阴平关之后,是能够看到石碣上的那一十六个字的了,然而,他为何最终也没能逃过那一劫呢? 撇开天命、天意之类过于玄虚的说法,我们只能说,在那一刻,他过于自信自负,甚至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也就是说,在骨子里,他是不把诸葛丞相的这番话语,放在心上的! 这样一来,才会有“二士争衡,不久自死”的谶语! 既然是这样,如今的我们,面对着变幻莫测的时代风云,是不是该把自己的思路和视角,放得更为广阔一些呢? 说起人生的短视与偏见,或许,就算是诸葛丞相,也未能免俗。那魏延将军觉得兵出子午谷,应该能够收到奇效,为何就不让他去试一下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诚然是不错的,然而,以我们蜀汉的那点实力,如何能够跟曹魏大军打消耗战呢? 如果没有一点冒险精神,邓艾如何敢偷渡阴平关呢?一正一反的这两个例子,足够值得仔细品味一番的了。 这,这不是我要说诸葛丞相的坏话,我只是想说,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世事难料,在时代风云的岔路口,是要仔细掂量一番的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样的一种说法,也自有道理吧?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 就是那“旁观者”,也是有局限的。 因为,由于事不关己,他就置身度外,缺少感同身受。这样一来,他心中所想的,看似有道理,只怕也有远离现实,过于理想化的一面。他的那一套想法,就像那海市蜃楼,难以落到实处。那一句“看人挑担腰不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是啊,如果我们不能深入民间,听不到苍生黎庶的心声,也就容易变成自说自话、孤军作战的。此前,我也隐隐想到了,在这魏国的国都,对于哪一家在台上,老百姓似乎都不甚在意。他们想得更多的,倒是自己的寻常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 从这个角度看,眼前的事情,似乎也不仅仅是司马炎的事情。毕竟,黎民百姓,也希望能够过得称心一点。 此时此刻,还真有点下注的感觉了? 甚至,也可以这样想,我们也应该做出某种选择了。 是啊,如果没有司马炎的指派,凤儿会来找我吗? 这个凤儿姑娘,看似不起眼,实则,却是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而且,在我面前,她一直都是颇为客气的,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她从来就不曾摆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想让对方难堪。其实,这也就是司马炎的意思了。单从这个角度看,司马炎却是颇有气度。 此前,我也反复思忖过,自从那次军营之行之后,我方想要回头,也是不可能的了。走出第一步之后,接下来的那几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如此说来,要想置身事外,甚至也是要有条件的。 试想一下,如果夏侯衡一方得势,他们会放过我方吗?在他们看来,我出手搭救司马炎,也就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因此,如果真能够扳倒司马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方了。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如果”,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夏侯衡、庞晓霞把我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而那个叛将魏基立呢,他要向主子邀功请赏,自然就要有所表现:他要将我方赶尽杀绝,才会松一口气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夏侯衡一伙人面前,除了抗争,再无别的出路。说到这儿,也就意味着,该拿定主意了…… “哦,在此紧要关头,如果真的还需要人手,”赵馨予这样说道,“晋王的主要意思是……” 第141章 面对谍情营 命运之神,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吧? 大概是见到赵馨予最终下定了决心,凤儿眉头舒展开来,缓缓地说道:“晋王思忖再三,决定将那谍情营,交由我们应对……” 一听到“谍情营”这个词语,赵馨予的内心,霎时已然是翻江倒海:这晋王司马昭如何治理天下,成效如何,自然有待作进一步的观察。不过,他决定将谍情营交给我们,这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这绝对算是眼光独到,甚至可以说是“知人善任”了…… 是啊,就算没有这次“差遣”,我们跟谍情营之间的那笔账,都是要好好地算一下的了。 “哦,凤儿姑娘,你先说一下相关的情况……”拿定主意之后,赵馨予迫不及待地说了这样一句。 不难想象,她深谙“事不宜迟”之道,就此要开始着手了。 “现如今,”凤儿点了点头,“谍情营那边,也在图谋不轨……”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 转眼之间,又是数年过去了。 这天夜里,赵馨予夜不成寐,她在追忆着,回首着,复盘着:那天夜里,梁凤儿眼看我当机立断,欣慰、兴奋之余,先是跟我说起这谍情营的来历。原来,夏侯衡首创此营,本意也在于训练、打造一支精干的队伍,以期在魏蜀争锋之中占得先机。 至于我,对于这谍情营,最初的印象,就是那好几年前的深山谍影了。 想想也算是“有缘”吧,在前往京城的小路上,我就听到了谍情营首脑人物夏侯衡、庞晓霞之间的一番对话。 那个深夜里,要不是魏基立沉着冷静,及时制止,本座还真的就要与夏侯衡、庞晓霞狭路相逢了。 此后的几年时间里,这谍情营充当曹魏大军的马前卒,还真算是效了“犬马之劳”了。而蜀汉社稷沦丧之后,这谍情营,就此成为晋公司马昭与魏主争夺的一个焦点。 在司马昭眼里,这谍情营,多半是由那些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所组成,而且,是由曹魏宗亲夏侯衡所统帅,其战斗力之强,只怕不在自己的铁甲禁兵之下!试想一下,如果当初魏主曹髦所率领的,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这谍情营,事情最终的结局,只怕也要改写了! 为此,对于这肘腋之患,司马昭自是要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了。 作为针锋相对的另一方,夏侯衡自是深知,说千到万,如果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精干队伍,到时候,一旦撕破脸,和曹髦相比,自己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于是,围绕着这谍情营的撤与留,双方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明争暗斗。 是啊,甚至,原本以为只是局外人的我们蜀汉一方,那天夜里,本座也“有幸”目睹了夏侯衡如何率先向司马炎发难。 是啊,如果不是梁凤儿胆大心细,舍生忘死,她的“少主”司马炎,说不定就要横尸在那军营里了。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司马炎继承晋王这一高位之后,对于这谍情营,还是颇为忌惮的,甚至,这谍情营,就类似于上位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既然势同水火,兵戎相见的那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然而,由于这只是朝野上下的权柄之争,为了掩人耳目,司马炎深感不便于明来,思忖再三之后,就把这项重任,交给自己最宠信的凤儿姑娘。按照晋王的意思,为便于行动,规模不必太大,而且,其人员,主要就从铁甲禁兵之中挑选。而如果蜀汉一方有意参与,这“铁甲营”就恰似如虎添翼,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样一来,我们蜀汉一方的四人小组,就此编入了铁甲营。 当然,我们愿意参与其中,也不仅仅是选边站、帮人打架。 仔细想来,当初如果没有谍情营的刺探,那邓艾的大军,胆子再大,也未必就能越过那摩天岭,进而偷渡阴平关。因此,蜀汉社稷遭致沦亡,有一笔账,是要算在这谍情营头上的。 此外,本座奉旨破案缉凶,如果不是谍情营横加干涉,那失职渎职的叛将魏基立,未必就能够继续逍遥法外。 而那严敏敏以死明志、自尽殉国,这样的一笔账,无论如何,魏骥立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还有,韩昭此前的那位心上人,就殒命于夏侯衡、庞晓霞之手! 这新仇旧恨,如果做个了断,不清算一下,本座和韩昭将军,又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呢? 于是,这样的一场对决,甚至不是为了某一姓氏能够君临天下。更多的则是,如何让赤诚与正义之光,不至于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因此,当我向韩昭、林荣、黎影儿说起这件事,一番迟疑与斟酌之后,他们都点头赞同了。 至此,一场暂时看不到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一天夜里,梁凤儿找到我,看看四下无人,才这样说道:“赵姑娘,这传国玉玺,你,你有所耳闻吧?” 我心头一惊:在这样的骨节眼上,她还有心问及这样的一件事情,究竟是何用意呢? 其实,对于这传国玉玺,本座所知,着实有限。 嗯,大致上的脉络是,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就用那和氏璧,篆刻了一枚传国玉玺,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以此作为历代正统皇帝的信物。数百年以来,这枚传国玉玺,屡经磨难。最近的一次,应该就是,汉献帝之时,董卓作乱,江东的孙坚曾经率军攻入洛阳,无意之中得到了这枚传国玉玺,将其私藏于其妻吴氏处。后来,袁术拘留吴氏,夺得这传国玉玺之后,还作了一些时日的皇帝梦。而袁术败亡之后,几经辗转,玉玺重归于汉室。 如此说来,如今的晋王司马炎,再怎么说,在名义上,依然只是属于曹魏权臣。因为,曹魏篡汉,这传国玉玺,自然就在当今魏主手上了。 只是,如今已然是山雨欲来,杀机四伏,作为晋王的心腹,梁凤儿多半不是为了跟本座说说这陈年往事而来吧? “这,这传国玉玺嘛,本座也曾听说,”我闪烁其词道,“不是一直都在那魏主手中吗?凤儿姑娘,你,你这是……” 凤儿淡淡一笑:“确实,汉献帝建康元年,在曹丕的胁迫之下,汉献帝被迫‘禅让’,曹丕建魏之后,改元黄初,并且派人在玉玺肩部,刻下了几个隶字:‘大魏受汉传国玺’,现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 眼看凤儿迟迟没有再往下说,带着一丝苦笑,我这样说道:“当年,曹丕做了那样的一件事情,是他父亲曹操想做而没有做到的。当初,曹丕那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的做法,只怕未必就能堵住悠悠世人之口吧?” 然而,凤儿并没有接过我的话语,她选择了沉默。 那一刻,我暗自寻思起来:当初,秦始皇命人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纂字。只是,他可曾想到,自己一手所创下的霸业,居然会二世而亡。由此看来,“受命于天”云云,未必就会很灵验。 不过,作为皇帝的信物,这传国玉玺,也自有其作用。 就拿官府的文书来说吧,如果不曾加盖公章,隐隐就会有着某种“理不直气不壮”的感觉。类比一下,如果皇帝的那些圣旨、诏书,不曾加盖那传国玉玺的话,多半也就难以服众,难以取信于人了。 嗯,别的且不说,当初孙坚得到那传国玉玺之际,欣喜若狂,为了圆自己的皇帝梦,公然与众诸侯决裂,由此不难想象,这传国玉玺,对于那些公卿诸侯,还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的。 此后,这传国玉玺的辗转沉浮,几度易手,在某种程度上,正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兴亡盛衰。至少,近几百年来,那些改朝换代,都有着这传国玉玺或明或暗的影子。 现如今,晋王司马炎位极人臣,梁凤儿跟我说起这传国玉玺的事情,莫非是要向我暗示些什么吧? “凤儿,对于这传国玉玺,莫非另有隐情?”我试着这样说道。 凤儿回过神来,缓缓地说道:“要说这传国玉玺,也并非另有蹊跷。确实,目前,它依然是在魏主手里。不过,打它的主意,觊觎它的人,只怕也是会有的吧?” 我心头一愣:这世上,觊觎传国玉玺之人,确实也会有那么几个。只是,面对着这玉玺,你没有九五之尊的德行与实力,只怕终究也只是水月镜花而已。别的且不说,当初,袁术凭着那传国玉玺,谮越称帝,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大败而亡。 此时此刻,凤儿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是何用意呢? 晋王司马炎要篡魏,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了。 其实,从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胫而走之时,不少人就在等着看到那一天了。 只是,对于晋王,自己就是晋王的属下,凤儿怎么可以用“觊觎”这个贬义词呢?哦,又或许,她是另有所指? “凤儿,”我试着这样说道,“对于这传国玉玺,你是说,你是说……” 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 凝神片刻之后,凤儿这样说道:“这曹魏的社稷,只怕已然是难以持久。只不过,只怕依然有某些人,自以为文足以论道,武足以经邦,依然一厢情愿地臆想着,再续魏统……” 一听此言,我隐隐地体会到,现如今,觊觎这传国玉玺者,也就不仅仅是司马炎了,只怕另有其人! 梁凤儿跟我说话,一般都不会直来直去的。 怎么说呢,首先,她深谙人的心理,想着如何激起对方的好奇心。这一招,甚至也算是屡试不爽了。 此外,我方和晋王之间,似乎也不是简单的从属关系。因此,梁凤儿跟我们说话,就想着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尽量不用那些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是啊,她也在掂量着: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晋王与魏主之争,说到底,也还是魏国内部的争权夺利。蜀汉一方,就算是袖手旁观,也勉强说得过去吧? 于是,梁凤儿还真的是把我方当盟友看了。 或许,她更为担心的,其实倒是,万一魏主一方占了上风,而我方偏偏又倒向魏主一方呢? 由此,也就不难想象,梁凤儿不想多树敌。 退而求其次,就算我方保持中立,她都可以接受。 波谲云诡之时,我们这一边,也不能妄自菲薄,依然是审时度势一番,继而找到自己的位置。 而且,从一开始,对于梁凤儿,我都是有所保留的。像自己跟魏基立之间的爱恨情仇、是非恩怨,魏基立如何叛国求荣,韩昭对夏侯衡、庞晓霞的仇恨……都不曾跟她细说。我方之所以要留一手,自然也就是因为,不要轻易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底牌,才能增添一点讨价还价的筹码!是啊,要想在夹缝之中求生存,也只能是这样了。 不妨再设想一下,这些日子里,夏侯衡一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的麻烦呢?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本身就自顾不暇了。这点小事情,不妨暂时搁置一下。 然而,真正让他们有所顾忌的,更应该是,他们其实并不希望我方倒向司马炎一边。是啊,谁都会这样想,能够少一个敌手,总是一件好事。就算他们要对我方下手,那也是在解决了司马炎一方之后。 由此看来,到目前为止,我方的应对之策,还是较为明智的。不到紧要关头,就暂且隐忍一下,没必要强出头。 当然,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我方所等待的,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是啊,涉及到宗庙社稷之事,往往都是千头万绪、盘根错节的。人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既然是这样,本座倒不如先全面了解、权衡一下各方面的情势,再作定夺。 “这,这个想再续魏统的人,到底会是谁呢?”我不由得这样问道。 第142章 作个了结 或许,那句话所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并不局限于军营战阵? 而梁凤儿所期待的,自然就是我的这一声追问了。 “嗯,这个人,就是夏侯衡夏侯将军……”她一字一顿地,缓地缓说道,“赵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竭力要使自己平静下来:魏国目前的局势,多半就是这晋王与魏主之争了。一个觉得对手德不配位,昏庸无能,就想着取而代之;另一个呢,则是以正统自居,时刻警惕、提防着那些可能的忤逆者。至于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嘛,即便是权倾一时,只怕也还没到那个级别吧?一介武夫,怎么会打起这传国玉玺的主意呢? 不过,凡事不宜简单化、绝对化,凤儿既然这样开了口,只怕未必就是信口开河了吧?因此,还是要先验证一下。 “凤儿姑娘,”我淡淡地说道,“这夏侯将军心狠手辣,我自是有所了解的。只不过,他,他只是曹魏众多武将中的一员,而且,也未必就能够独占鳌头,因此,谈及这传国玉玺,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他,他也能沾上些边儿……” 凤儿微微一笑:“从常理上看,似乎也就是这样了。不过,一般情况之下,我们的思路,是很容易受到限制的。试想一下,如果这位夏侯将军觉得,如今的魏主怯懦无能,凭他的手腕,是无法跟晋王相抗衡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与其簇拥着一个昏庸的主帅和主上,施展不开手脚,倒不如弃旧迎新,大胆自立,说不定还能够闯出一片新天地……” 我暗自点了点头:凤儿姑娘的这番话,看似有点荒诞不经,实则也是入情入理的。是啊,行军打仗之时,就有着“主帅无能,累死三军”的说法,在宫廷争斗之中,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位夏侯将军,一旦觉得魏主名不其实,力难胜任,自然就会想到,既然主上靠不住,与其跟着他束手束脚的,倒不如另起炉灶,放手一搏。按说曹操本姓夏侯,因此,在内心深处,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并不觉得,一旦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大逆不道之处。相反,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再怎么说,晋王才是“外人”,因此,只要能够拿下晋王,以后的社稷,姓曹还是姓夏侯,还是可以从长计议的。 至于我自己,一直难以将九五之尊跟这位夏侯将军连在一起,多半也只是某种成见在作怪。试想一下,这位夏侯将军也不过二十出头,能征善战,正是一显身手的好时光。至于治理天下嘛,一旦坐上龙椅,手下自然不乏文武百官,他再综合、权衡一番,也是不成什么问题的。要说到身份地位嘛,汉高祖刘邦刚刚起事之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多半就是这个意思了。 哦,还有,这位夏侯将军,这几年,一直也在培植着自己的势力吧?将魏基立收至自己的帐下,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此外,为了保留自己一手创下的谍情营,他敢于跟司马炎翻脸,甚至不惜“以下犯上”,率先发难。是啊,如今的曹魏天下,偌大的一个都城,还有谁胆敢跟司马炎武力相向呢? 嗯,似乎更应该这样说,其实,从创立谍情营的那一天起,夏侯衡就开始布局了。掌控了谍情营,就真正拥有了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队伍。而且,曹魏旗下的那些将领,一直效忠于曹氏家族的,也不乏其人吧? 而另一方面,当年,曹髦带领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竟然驱车南阙,结果殒命于铁甲禁兵手中!痛定思痛,夏侯衡就更为坚定地相信,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是何等的重要!而且,有了这支谍情营,他也就有了跟晋王司马炎叫板的资本! 在目前这种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下,我如果还小瞧任何一个对手,还固守着一孔之见,那可真是愚不可及了! 再换一个思路,当今的魏主曹奂,为曹操之孙,多半是自幼长于深宫,没经过什么战阵的磨练,不仅没能与其祖父相提并论,就是和夏侯衡这样的武将相比,也要相形见绌。 如此说来,夏侯衡想着换下曹奂,由自己亲自上场,倒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世间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现如今,曹奂也已经是第三代了,那么,曹氏一族即将迎来某些变故,也不足为奇吧?这样一来,倘若传国玉玺易主,也不是就不可想象。 而另外一个“三代”,自然就是司马氏了。 显而易见的是,自司马懿开始,曹魏的权柄,就慢慢向司马氏倾斜了。要说起谋略,与诸葛丞相相比,司马懿或许会稍逊一筹。然而,两军在五丈原对峙之时,面对着妇人衣裙的讥讽,他依然能够沉得住气,不曾轻易出战。单凭这一点,他的那些隐忍待时、深谋远虑、审时度势、伺机而动的能力,又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呢? 其子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羽翼渐丰之后,就逐渐掌控了曹魏的军政大权,以至于魏主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感慨。 而现如今,作为司马氏的第三代,司马炎若是不满足于只作为晋王,再进一步,那又如何呢? 不难想象,晋王与魏主,双方早已是剑拔弩张,只等着扯下面具、兵戎相见的那一刻了。到了这样的时刻,谁还能心存幻想,抱什么侥幸心理呢?至于夏侯衡的出现,除了是使局势变得更为诡谲,并不能改变双方势不两立的局面! “这,这个消息,可靠吗?”为了慎重起见,我依然这样问道。 梁凤儿轻声说道:“其实,这夏侯衡的谍情营,也并非就是铁板一块。那营账之中,也不乏观望者,对于他们来说,也面临着选边站的问题。如果选错了,大局已定之时,依然顽固地站在夏侯衡一边的,就会面临着大清洗,甚至是砍头掉脑袋。而另一方面,少主一向深谋远虑,也一直在做着分化瓦解敌营方面的事情。因此,这个情报,就是由我方的一个内线透露出来的。在晋王看来,情报还是相当可靠的……” 我心头一怔:这位夏侯衡夏侯将军,本身就凭着谍情起家,而现在,他的队伍内部,却出现了被策反者。 而这样的被策反者,也就是习惯上所说的“探子”“细作”了。 有朝一日,当他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又该作何感想呢? 嗯,既然晋王都这样说了,那么,情况就是真实可信的了。这样一来,大战多半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这样一来,敌在明我在暗,我方已然占得了先机。 胜负的天平,其实已经在向我方倾斜了。 从这个角度看,这次选边站,算是选对了? 序幕已经拉开,大戏即将上演。 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出征的战鼓,已经擂响。 只是,即将到来的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哦,此次行动,对于相关事宜,晋王有何打算,或者是有何指示呢?”我不由得这样问道。 凝神片刻之后,凤儿这样回应道:“晋王的意思,主要就是,我方从铁甲禁兵之中挑选百来人,加紧训练。与此同时,密切关注夏侯衡谍情营与魏主之间的动向。一旦时机成熟,立即展开行动。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夏侯衡一方得逞……” “哦,对于我和我的几个属下,晋王有具体的要求吗?”我接着这样问道。 凤儿缓缓地说道:“对于赵姑娘及手下,晋王一直也是格外关注的。晋王的意思是,赵姑娘及手下,要时刻做好准备,每天夜晚,均需枕戈待旦……” “好吧,谨遵晋王号令!”我明确表态道。 再协商了一些细节之后,我和梁凤儿结伴归去。 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我先是跟韩昭、林荣、黎影儿通报了相关情况,他们三人,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就答应了。 韩昭是这样说的:“如果不能为那故去的冤魂讨个公道,我有何面目再自立于这天地之间!” 皱了皱眉头之后,林荣这样说道:“敏敏,如果不能给你讨个说法,你泉下有知,也会怪你林大哥不够仗义,太过怯弱了吧?” 到了这种时候,有意无意之中,他们都避开了社稷沦丧这一类的说法。然而,这社稷的沦亡,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呢? 而且,目前,蜀汉后主依然在晋王的掌控之中,祸福难料、吉凶难定,倒还是不说的好。 仔细想来,凤儿姑娘之所以会找上我,后主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是啊,如果我们犹豫迟疑,不跟晋王合作,万一后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于心何忍呢? 因此,某些事情,看起来,你似乎可以有多种选择,然而,权衡利弊、斟酌再三之后,你才发现,能够走下去的道路,似乎只有一条。 至于能够走多远,走得顺不顺利,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换句话说,我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其实也不会太多,因为,在现实和局势面前,个人的力量过于渺小,如此看来,也只能是顺势而为了。 当然,在内心深处,那样的一个时刻,我们何尝就不在期待呢? 正所谓“债有主,冤有头”,对于韩昭来说,他此前的那位女友,丧生于夏侯衡和庞晓霞之手,这个仇,非报不可! 对于林荣林大哥来说,他觉得,真正让严敏敏杀身成仁的,就在于魏基立的失职渎职、叛国求荣。因此,他要为严敏敏讨回公道。 至于我呢,既然是奉旨办案,如果不能将叛将魏基立捉拿归案,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是啊,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而目前晋王司马炎所策划的,与我们所要做的,有着某些相同之处。我们蜀汉这一方,在此次行动之中,属于盟友。 其实,如果还能够选择的话,我们也不想唯别人马首是瞻。我们目前的处境,其实是颇为尴尬的。我们,说得好听一点儿,是客人。说得直白一点,和那“阶下囚”,也差不多吧? 当年,先主也曾多次寄人篱下。只不过,他善于把握局势,最终能够从曹操手下逃脱,另举义旗。至于先太叔祖赵云赵子龙将军,也曾跟随过公孙瓒,最后由于仰慕先主高义,投至先主帐下。 如此说来,创业不易,经历几番波折,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而我们现在呢,社稷宗庙沦丧之后,寄寓于司马炎账下,也是形势所迫。当然,和先主相比,我们目前的处境,更为艰难、险恶、尴尬。此外,我们的蜀汉后主,太过昏庸怯弱,都想着要放弃了。 如此一来,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痛定思痛,长歌当哭? 或许,按照目前这种局势,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将是极为有限的。甚至,也没有多大意义。只不过,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依然是振作起来,力争有所作为。换句话说,这一切,有着某种救赎的意味。 已经没什么希望,只不过,我们依然不想放弃。 于是,对于某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依然打算要全力以赴。因为,我们已经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样的一些事情上了。 事情本身,就是意义所在。 是啊,总有一天,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们都是要做某些回顾的。届时,如果只有岁月蹉跎、一事无成的感慨和悔恨,我们甚至都不能原谅自己,对自己也交不了差。 我们正当年轻,还可以有所期待,还可以试错,还可以尝试着把握一下自己的命运。后主不想再冒险,一个主要的原因就在于,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是暮气沉沉,不想再做尝试了…… 直到有一天夜晚,梁凤儿神情凝重,再次找到我。 第143章 抢先下手 这样的时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梁凤儿再次到来,多半是要有所行动了? 这样想着,我低声问道:“凤儿姑娘,要动手了吗?” 大概是看到我说得如此紧张而急切,凤儿倒是淡淡一笑:“赵姑娘,就算真有这回事,也得让我先喘一口气,歇一下脚吧?” 一想到自己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已然有点失态,于是,带着一丝讪笑,我这样说道:“凤儿姑娘,来,先坐下,喝下水再说……” 接下来,喝了几口水之后,凤儿说出了来意。 原来,据内线传回的情报,夏侯衡、庞晓霞所统辖的的谍情营,将在天亮之际,武力占据皇宫。这位夏侯将军的意思就是,如果魏主能够立即下诏讨伐晋王,皇位尚有商量的余地。然而,如果魏主依然迟疑不决的话,夏侯衡将武力夺取传国玉玺,并以此诏令天下。事成之后,再考虑是否要立新主的问题…… 由于离天亮之时还有四五个时辰,我倒是沉住了气,这样问道:“对此,晋王有何应对之策呢?” 看到我先是这样问起,凤儿甚是欣慰,紧接着,她将嘴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出了一番话。 听完这番话之后,我先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晋王司马炎,尽管刚继位不久,他的才干,尚不便于妄加议论。不过,从他对这次行动的部署与调度、布置来看,其运筹帷幄的能力,只怕不在其祖父、伯父、父亲之下! 如果夏侯衡真到了大败亏空的那一刻,除了要检讨自己的能力,余下的似乎就是,感叹自己所遇到的对手太强大了…… 而我和韩昭、林荣、黎影儿所要做的,就是环伺警戒在在谍情营一带,伺机擒拿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等首恶分子。由于时间也还算宽裕,再加上届时任务艰巨,于是,一番商议之后,我们决定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到时再出击。 这种想法,看似较为稳妥,然而,真正要做得到,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战在即,心中是何等的激动? 心情难以平静,酣然入梦,又从何谈起呢? 于是,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让贴身侍卫给叫醒了。 梁凤儿派来的这位女侍卫,甚是尽责,不过,那睡眼惺忪之际,我只是觉得,这休息的时间,似乎是少了些。 我们一行四人,蒙面劲装,在另一名侍卫的指引之下,踏着浓浓夜幕,前往谍情营。 也就是一顿饭功夫之后,就听到前面传来这样响亮的声音:“奉天子明诏、晋王钧命,特来整肃谍情营!” 不难想象,这是晋王大军传令兵的声音。 看来,为了师出有名,晋王在集结大军之际,还想出了以“整肃”为名,迫使谍情营移防、换防,然后,再视具体情形,对该部进行整编、分化、瓦解,甚至是屠戮。 “既然是天子明诏,”只听谍情营的一位军士这样回应道,“为何还要在后面加上‘晋王钧命’这四个字呢?哼,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我们大魏的天下,国有二主……” 这位军士的话语,倒也算是义正辞严了。要知道,正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下旨或传令之时,将“晋王钧命”放在“天子明诏”之后,在法统上,却有不甚妥当之处。 而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个三人的声音,我都是再熟稔不过的了!然而,尽管是暗夜沉沉,我依然能够肯定,这位负责交涉的军士,绝非上述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 既然是这样,如此紧要关头,那三个权高位重的人,为何并不出头,他们又到哪儿去了呢? “这几年,”那传令兵缓缓地说道,“我方,我方一直都是如此传令的!这位军爷若有异议,不妨前到晋王跟前明言……” “阁下,阁下当本人是三岁小儿吗?哼,只要一走出这军营,本人的脑袋,届时还在不在身上,都说不准……”谍情营负责交涉的军士这样回应。 “知道就好,天子明诏,晋王钧命,谍情营即刻放下军械……”那传兵令随即朗声说道。 “住口!既然说是‘天子明诏’,自然就是盖有传国玉玺的圣旨了!阁下如此言之凿凿,就请拿出圣旨,让弟兄们眼见为实……” “放肆!天子明诏,是你想看就能够看的吗?” “既然是天子明诏,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够看?阁下,阁下,你这人模狗样的,难道连‘空口无凭,有字为证’的道理,也不知晓吗?”谍情营的那位军士,毫不示弱。 “好吧,阁下既有此意,就跟我们走一趟,到了晋王府,有你可看的……” “晋王府富丽堂皇,说不定还雕龙画凤!我们谍情营一干将士,在这军营里住惯了,一时还不想到那儿去……” “晋王既然有此严令,走不走这一趟,只怕也不由得你了!” “既然连‘天子明诏’都拿不出,谈何‘晋王钧命’呢?” 双方各执一词,话不投机,眼看就要兵戎相见了! 然而,一直到了这一刻,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个人,一直都没有出声,一直都不曾露面! “晋王钧命!若不再放下军械,走出此营帐者,格杀勿论!”那传令兵厉声喝令道。 “晋王欺君罔上,谍情营奉旨缉拿!”那负责交涉的军士如此回应道。 喝令声,厮杀声,惨叫声……霎时此起彼伏,打破了这黎明前的平静。 我和韩昭、林荣、黎影儿略作商议,决定从东南一侧,攻入谍情营。 这个谍情营,占地颇广,而且,进入大门之后,也不是三五个大的营帐,而是二三十个零星的小帐,这样一来,要找到这三个人,绝非易事。 而且,如此紧要关头,人家也不会惹人耳目,引人注目,也会身着普通将士的衣装,混迹人群之中。 这样一来,直到天色大明,我们才在营帐西北三四里之外的一处山谷里,找到了这三个人! “夏侯将军,”我冷冷地说道,“如此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是不是有点不够意思了?” 那夏侯衡停下脚步,看看我方也只是四个人而已,神情倒是平缓了些。 “哦,赵姑娘,怎么到晋王手下当差了?”只听夏侯衡如此说道。 这家伙,山穷水尽之际,依然还抱有幻想,倒是要小心一点。 “夏侯将军,”我淡淡的回应道,“这不是当不当差的问题,在哪个人手下当差的问题,而是,你们应该认清形势,及早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夏侯衡鼻子哼了一声,“请问,我们犯了什么罪?此外,谁有资格审判我们?” “好吧,”我接过他的话语,呵斥道,“夏侯将军,那就直说了吧。据相关证人陈述,你们阴谋挟持主上,妄图窃取传国玉玺。此外,你的那个谍情营,不服晋王调度、整编,甚至还武力抗拒晋王钧命。请问,如此种种劣迹,还不是大逆不道之罪吗?” “哈哈哈”几声之后,只听那庞晓霞这样说道:“赵姑娘,这所谓的‘阴谋’‘妄图’,有什么铁证吗?此外,那所谓的‘不服晋王调度、整编’,这些年来,司马氏一直都在欺君罔上,谮越主上,那所谓的‘晋王钧命’,有何法统上的依据?我方要验明圣旨,贵方为何不予理睬?赵姑娘,在此,我只想奉劝一句,不要把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宽了!” 这庞晓霞的话语,看似强词夺理,真要反驳起来,却甚是不易。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夏侯衡、庞晓霞,”只听韩昭接过话,“两位作为谍情营的首领,前几年,蜀汉与曹魏对峙之时,我和林荣将军,跟你们是敌对的一方,所谓各为其主,如果是在战场上各有死伤,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两位在定军山一带刺探军情之时,居然对一位手无寸铁的民间女子下毒手!这笔账,总是要算一下的吧?” 夏侯衡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倒也不乏其理。只是,我辈行伍出身,哪个人的手上,没沾过几滴血水?所谓‘债有主,冤有头’,这笔账,此时此刻,清算一下,也无可厚非嘛!” 这个夏侯将军,无意于遮遮掩掩,倒也有坦诚、直爽的一面。 “魏基立,”只听林荣呵斥道,“你也曾经是蜀汉将领,和严敏敏相关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带着一丝讪笑,魏基立这样说道:“林大哥,当初承蒙你引荐,末将才有机会跻身上层。如此浓情厚意,魏某时常铭记于心。至于那严敏敏的事情嘛,当时事发突然,末将反击的力道,有点把握不准。也就是说,出手重了些。只是,敏敏就此寻了短见,就是在这些日子里,末将回想起来,也深感歉疚……” 这家伙,就是到了这一刻,依然不忘为自己辩解。而且,正是由于他自己的玩忽职守,才导致险关失守,最终酿成社稷沦亡的悲剧。对于这一点,他一直避而不谈。如此利令智昏的鼠辈,居然还有脸站在这片蓝天下!期待着他天良发现,无意于与虎谋皮。 是啊,千百年以来,有谁见过旭日从西边升起呢?像他这种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似乎就是,不断地为自己找借口,为自己开脱,然后再继续作恶作孽,一条路走到黑…… 是啊,也就是在刚才,夏侯衡也引用了“债有主冤有头”的说法,由此看来,整个谍情营,也在想着,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其实,他们,也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他们不愿接受裁除,就是想着,要想跟司马炎讨价还价,就得有相应的筹码。 从这个角度看,司马炎确实是具有雄才大略之人。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先要解除谍情营的武装。试想一下,以魏主目前的实力,如何斗得过权倾一时的晋王呢?说得不客气一点,皇宫附近的那点人马,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要想跟司马炎手下的铁甲禁军相抗衡,就相当于鸡蛋碰石头!夏侯衡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魏主依然心存侥幸。 到了这一刻,魏主再想翻盘,也是来不及的了! 而夏侯衡、庞晓霞手下的谍情营,棋差一着。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谍情营仓促应战,取胜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说得直接一点,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三个首要人物,都在这儿。而谍情营的那些人,没有人指挥,要想在凤儿所率领的铁甲禁军手下讨得了好去,也是不现实的。如此说来,司马炎对凤儿的委以重任,确实是眼光独到。而梁凤儿呢,也没有辜负司马炎的信任。 晋王一方,实力更为雄厚,这是最要的原因。而另一方面,迅速的集结重兵,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是关键的一步! 尽管,到目前为止,对于那边的形势,我尚未了解。不过,大体上已经可以肯定,曾经风光一时的谍情营,离全军覆没,已经不远了。 至于我们蜀汉一方,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尽早拿下谍情营的这三个首领人物。从表面上看,我们确实是在为晋王而战。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也有着自己的账本。 或许,这也是某种天意吧? 我们所追赶的,偏偏就是这三个人! 晋王的宏图霸业,我们可以置之不理。 然而,对于谍情营的这三个人,却不能再听之任之了。 好几个时辰之前,我们就在盼着这一刻了!现如今,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夏侯衡、庞晓霞、魏基立这三个人,或许会有所不服,甚至,也在讥讽我方,说我们为晋王当差。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魏基立,”我冷冷地说道,“如果光是和敏敏相关的事情,本座甚至都可以网开一面……” 第144章 自寻绝径 其实,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大概是被“网开一面”这个词语触动了,眨了眨眼之后,这个魏少将军魏基立这样说道:“赵姑娘,接下来,你要说点什么呢?” 我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道:“现实之中的一些小事情,特别是那些人事纠葛,本座可以既往不咎。只是,在临近定军山的那破庙前,你不思悬崖勒马,拒不为险关的失守承担责任。更有甚者,居然敢持械拒捕。试想一下,你有何悔过自新的表现?最近这一两年的时间,你投靠这夏侯衡,在卖国求荣的邪路上,越走越远。哼,如此十恶不赦之辈……” “赵馨予,”魏骥立随即打断了我的话语,“要说武艺,你尽管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了。不过,对于这一点,我倒不怎么佩服。末将真正佩服的,就是你一旦说起话来,满口的社稷宗庙、苍生黎庶,只是,在兵锋战火、气运权谋面前,这一切,都不值一哂!弱肉强食、见风使舵、尔虞我诈,才是这世上的生存之道……” 我内心一阵叹息:这家伙,自从投奔夏侯衡之后,权势富贵梦,那是越作越深了。对于他来说,气节操守、礼义廉耻,都只是一句空话。而到了现在,他甚至连这块遮羞布,也要一扔了之了。对于如此忤逆不道之人,能够唤醒他的,恐怕只有那正义的剑锋了! “好吧,魏基立,”我淡淡地说道,“你一向颠倒是非惯了,本座手里的短棒和长剑,会让你知晓,什么才是生存之道……” 魏基立狞笑道:“是啊,这生存之道,确实不是说出来的。只要赢得下末将手下的这把单刀,你无论怎么说,都是正义凛然的——” 这样说着,他手中单刀高举,一招力劈华山,就向我头顶砍来。 如此善恶不分、不思悔改之徒,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惯着了。 这样想着,我左手长剑向上一挑,要将他单刀的攻势化解。 与此同时,右手短棒刺出,棒尖直取对手心口。 大概是觉得刀势已老,回防已然来不及,为稳妥起见,他向后退出了两三步。拆了三五招之后,我慢慢地体会到了,对手的单刀,尽管招势沉雄,然而,在我方的短棒、利剑面前,总是相形见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前面的几个时辰,他过于亢奋,休息不足,此消彼长之后,这一次交锋,二十余招之后,他就慢慢落入了下风。 所谓除恶务尽,对于这种见利忘义的鼠辈,既然出手了,就不能再容情!于是,我抖擞起精神,专注于长剑短棒的攻守之道,步步紧逼。而魏骥立呢,开局不利之后,越打越不顺,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刚刚追到此处之时,我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地势,觉得这只是一片山谷。再过了一些时候,我才发现,随着魏基立的步步退缩,地势也在慢慢抬高。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正从山底平地,一步一步地向上移,一顿饭功夫之后,就来到山腰了。 然而,这一战的尽头,多半还不是这山腰。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在枪棒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魏基立继续上移,来到了一处山间平台之上。 说是平台,主要是说,此处地势较为平缓、开阔,就像临时搭建在山间的一处戏台,更利于正面攻防。至于平台后面是什么,这家伙挡在眼前,我一时也不能看得真切。 一番拼命厮杀之后,由于一直处于下风,这家伙的头盔,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那长发,也就披散开来,倒有点像巫婆了。 这一瞬间,我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左剑右棒,护住中路,摆了个守势。 这一刻,他倒也识时务,放下单刀,整了整发式。 看看对方“修整”完毕,我就这样说道:“魏基立,这一刻,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请问,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带着一丝苦笑,魏基立缓缓地说道:“赵馨予,自古以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你既然已经占了先机,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暗暗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左剑斜指,右棒直刺,打算就此在他身上留下一两个记号,让他先清醒一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运刀如风,一阵狂砍乱剁,开始了绝地顽抗。 “唉……”的一声,我暗自叹息着。 紧接着,我左剑右棒,严守住门户,只想看看,到了这一步,他到底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再过了一阵子,原本绕着他周遭的那一道道刀影,慢慢褪去了。 其实,单刀舞得太急,是很费力气的,以他目前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注定是撑不了多久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所使出的,只是守势,并没有上前强攻。 于是,他试图拼个鱼死网破的想法,就此落空。 原本,他挥刀狂砍之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狞笑的,而到了这一刻,那笑意像是遇到了寒霜冰雪,僵住了。 看看时机已到,我踏上一步,右棒向下一点,准备将他的单刀击落。与此同时,左手长剑向上刺出,一招星火燎原,要刺破他的咽喉。 魏基立的脸上,先是闪过一阵绝望的苦笑,然而,瞬间之后,一种求生的念头,又使得他冷静下来,只见他本能地挥刀一封: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挡不挡得住扑面而来的长剑短棒,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挡之下,他就可以顺势向后一跃,先躲过血光之灾再说! 对于他的负隅顽抗,我也是早有准备,眼见首招落空,我并不气馁,再踏上一步之后,长剑短棒,一左一右,一招分花拂柳,眼看着就要在他的两肋,刺出两个窟窿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手中的单刀,已然无法挡住来招! 只见他头脑向后一仰,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若单从武学的角度看,这个姿势虽说有点狼狈,倒也不失为保命的高招。 甚至,我也在暗暗为他叫好。 然而,瞬间之后,我的眼眸,僵住了:只见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形就像一块顽石,径直往下落,霎时就消失了…… 不难想象,这平台的后面,就是悬崖了。 此前一路攻守,我和他打到了这儿。在此停下之际,两个人都不曾想过,平台后面会是什么?魏基立忙于逃命,一不小心就踩空了!那一刻,那下落之力何等强劲,只有一落到底了。 “啊——”的一声惨叫,响彻山间,接着就山鸣谷应起来。 当那山鸣谷应的声音止息之后,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定了定神之后,缓缓走向那悬崖边。 看了几眼之后,我暗自叹了一口气:从这崖顶到山底,少说也有近十丈。如果不被树枝挂住的话,那是必死无疑的了。 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能看到他的身影,心惊胆战之余,我收住了脚步,往此前的山谷方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去。 这一刻,韩昭、林荣、黎影儿三人,对战夏侯衡、庞晓霞,战况如何呢? 尽管心中甚是急切,我往下的步子,却甚是小心、谨慎:那边的战况,就各安天命吧?如今本座这步子,滞重之中又带着几分虚浮,想快也快不了了。嗯,这是何缘故呢?面对着如此惨烈的一幕,无论如何,我的心头,都是要过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稍稍平静下来的了。 魏基立这家伙,就算是摔了个粉身碎骨,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毕竟,他是在我眼前消失的。转眼之间,一个大活人,就彻底没了踪影!如此大的变故,确实让我魂飞魄散,片刻之间,心情难以平复下来。到了这一步,还能再说什么呢?原本,我也曾心慈手软,给了他不少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他一直把我的话语,当作了耳边风。 利令智昏,从来都不想着要悬崖勒马。一意孤行,一错再错,最终跌落悬崖,或许也就是他应受的惩罚了吧? 这,会不会就是老天的一种安排呢? 到目前为止,我可以确认,已经除掉了魏骥立。然而,那一边,韩昭、林荣、黎影儿对战夏侯衡、庞晓霞,以三敌二,也不知战况怎样了?仔细想来,如果我方能够拿下谍情营的这三个首要人物,魏主那一方,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左膀右臂。而对于晋王司马炎来说,对方损失殆尽,这无疑是最为理想的结果了。 然而,对于我们蜀汉一方来说,或许也只是为人作嫁吧? 确实,我们既然站在了晋王这一边,如果不为人作嫁,还能怎样呢?蜀汉社稷已然沦丧,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事情,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少之又少!要怪,就只能先怪我们自己此前不争气了。 当然,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晋王在大局已定之后,能够信守承诺,以苍生黎庶为念,我们这几个人为人作嫁,也算是值得的吧? 其实,自决定与晋王联手的那一刻起,对于个人的名利,我们都已经看得很淡了。蜀汉社稷的沦丧,确实不是我们所能够决定的。主宰着这一切的,似乎另有一双无形的大手。 于是,我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联合司马炎,力争为苍生黎庶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了。 以前,我有时又觉得,等待的时间,艰难而漫长。 大致说来,定军山前的那座破庙旁,自从见到夏侯衡一心想收服魏基立,我就隐隐觉得,魏国上层的一些情况,不会很简单。而到了洛阳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了。 接下来,就是那歌谣的出现了。 尽管依然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然而,山雨欲来,政局的动荡,是不可避免的了。和梁凤儿的那几次会面、交谈,我的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了。然而,到了那种时候,我依然觉得,双方也只是剑拔弩张,并不曾真正动手。因此,一心想看一下结果的我,也还是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想想也是,光是暗流涌动,总还是缺少了些什么。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从前往谍情营到现在,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局势的走向,就已经颇为明显了。就算中立的角度,我也会觉得,过了这一天,魏主一方,已经是无可奈何,就等着司马炎摊牌了。 魏主所能够倚仗的,就是这谍情营了。 那么,随着谍情营的全军覆没,魏主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当然,有一些细节,我依然不是很清楚:魏主明明知道司马炎杀伐决断,为什么不及早跟夏侯衡联合呢?或者说,夏侯衡对于局势的把控,似乎也不到位?是啊,夏侯衡到底跟魏主说了些什么,魏主又有何反应:这一切,我依然不甚清楚。 不过,大致说来,魏主跟夏侯衡,并没有形成合力。于是,随着谍情营的覆没,魏主也就大势已去了。 当然,这还只是一些大致的轮廓。对我个人来说,最为触目惊心的,应该就是魏基立的下场了。对于这家伙,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一次一次地给他机会,总想着他能够幡然醒悟,总想着他能够悬崖勒马,总想着他能够痛改前非。然而,我的希望,却一次次地落空了。 魏基立掉下悬崖,是咎由自取,是罪有应得,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惩罚!然而,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有点痛心疾首。 是啊,这样的一段故事,起源于山路边的一次邂逅。当初如果不是遇见他,以后的故事,会不会发展到这一步呢?这几年以来,与他相关的那一幕幕,我真的就能够轻易忘记吗? 彻底忘记,似乎不太可能,似乎,只能向那夜幕一样,随着晨曦的到来,慢慢地淡去…… 过去的事情无法重来,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争取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当我们注定只能成为一片绿叶的时候,那一片绿意…… 想到这儿,抬眼看去之时,那另一番对战,正来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 第145章 善恶终有报 是非善恶终有报,人间正义自非轻。 刀光剑影,辉映朝阳。 只见韩昭、林荣刀势沉雄,一左一右,分别攻向夏侯衡和庞晓霞。而一旁的黎影儿,则剑走轻灵,以游斗为主,飘忽不定,伺机攻取“山水相依”剑阵中的破绽。 再凝神片刻之后,我看出其中的关窍来了:夏侯衡与庞晓霞的剑阵,虽说攻守兼备,相辅相成,然而,从招式上看,依然是沉稳有余而灵动不足。单就这套剑法而论,面对着韩林二人的双刀联手,即便是再拆上两三百个回合,依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问题也就出现在这儿了:这名为“山水相依”的剑阵,创制之时,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抵挡对手人多势众时的攻击力,伺机反击方面,则考虑得较少。因此,夏侯衡和庞晓霞联手之际,固然无惧于一左一右两把单刀的攻势,只是,一旦黎影儿长剑闪烁,避实就虚,伺机而动之时,这“山水相依”的剑阵,就不免有左支右绌之嫌了。 原本就守强攻弱,自顾不暇之际,何来顺势反击? 眼见我方以三敌二,至少也可以保住势均力敌之势,我也就松了一口气,不急于上前助战,而是悄立一旁,苦思破敌之策。 再看了二十余招,我确认,我方目前的打法,确实是行之有效的。而对手之所以迟迟不露败象,只是因为,他们所受到的袭扰,力度不足。 “黎家妹子,我来助你——”大喊一声之后,我长剑在手,加入战团。 再拆了十余招之后,场上的局势,渐渐变成我和韩昭专攻夏侯衡,庞晓霞则需要独立应对林荣与黎影儿的刀剑联手。 至此,这“山水相依”的剑阵,逐渐褪去了攻守一体的光环,演变成夏侯衡和庞晓霞各持一剑,以少敌多,渐显颓势。 我心头暗自欣喜,招呼黎影儿加强攻势。 再过了十余招,我看准时机,一招见龙在田,剑尖指向夏侯衡小腹。 这一招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剑尖攻取的,是对手的中路要害。若是单独与我对阵,夏侯衡回刀自救,一招铁索横江,封住中路,也算正路。然而,这一瞬间,正值韩昭单刀上的攻势,正显出摧枯拉朽之势,因此,夏侯衡回刀护住中路的时刻,也就稍稍迟缓了些。 “当——”的一声响过,两柄长剑撞在了一起。也就在夏侯衡勉强挡住我剑招攻击之际,尚未缓过一口气来,韩昭单刀进袭,猛力砍向他右腕。夏侯衡剑招已然使老,再也来不及变招应对,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被韩昭的单刀击落于地! 我踏上一步,剑尖指向他的咽喉! 夏侯衡的眼里,懊丧、惊疑、恐惧、不甘……诸般神情,走马灯一般闪过。 再过片刻,他又缓缓地吁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 因为,他看清楚了,我的剑尖,在离他咽喉寸许之处,就凝住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意识到,只要他站在原处,没有反抗或者逃跑之类的举动,自己的咽喉,还是不会被剑尖刺穿的。 韩昭抢上几步,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数声响过,他一连扇了对手好几个耳光。 “夏侯衡,偿命去吧……”韩昭说着,单刀高举,就要把对手的脑袋砍下来。 夏侯衡神情漠然,扫了那刀口一眼之后,闭上了双眼。 “韩昭,韩将军,”我这样说道,“这报仇雪恨之事,也不急在一时……” 一愣之后,韩昭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单刀,在路边找了几根藤条,将夏侯衡捆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林荣和黎影儿联手,擒获了庞晓霞。 其后,在韩昭、林荣、庞晓霞三人面前,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一次,我方是跟晋王联合行动的,如果就这样解决了这两名要犯,晋王那儿,多半是心有微词的。 既然是这样,倒不如把这两个人送到晋王那儿,由晋王发落。我方此举,至少也暗含着这样一层意思,我方既然送你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以后,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这人情债,总是要还的吧? 这三个人都知道,既然后主都还在晋王手里,用这夏侯衡和庞晓霞去做个顺水人情,至少也是聊胜于无。再说,对于这样两名要犯,如若不肯归降,晋王还会心慈手软吗? 自古人情大过债,既然是这样,这顺水人情,还是要送一下的。 也就在我方力战夏侯衡三人之时,那群龙无首的谍情营,在晋王大军的攻击之下,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至此,晋王司马炎与那传国玉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一大步。 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主要是由梁凤儿转告于我的。 那一天,晋王司马炎佩剑直闯后宫,魏主曹奂慌忙下御塌相迎接。 再过一些时日,事情的结果,就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因为,魏主再筑受禅坛,将传国玉玺授予晋王。这样的一件事情,确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 晋朝自此立国,曹魏至此谢幕。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再次回想起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确实,谍情营土崩瓦解之后,晋王带剑入朝,那就更是司空见惯了。只不过,这一次,晋王要跟魏主说起的,是那么一件大事。 晋王这样问道:如今这大魏的天下,是谁出的力呢? 魏主有点尴尬了,只能如实回应:“皆晋王父祖之赐耳。” 魏主的回答,倒也是实情。 而且,面对着带剑入宫的晋王,如果他不照直说,还能够怎样呢?当傀儡的滋味,不好受啊!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跟晋王的交锋,就处于下风了。 由于魏主已经多日不上朝,晋王借题发挥道:“本王眼中的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为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 这可说到魏主的痛处和短处了,是啊,既然已经是德不配位,有负天下苍生,那就只能是退位让贤了吧? 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在一些曹魏旧臣看来,晋王做得过分了。只是,平心而论,当初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时,又是怎样对待汉献帝的呢?更何况,这四十多年以来,就算是加上曹丕,历代魏主,配得上这九五之尊的,又有谁呢? 这种一代不如一代的局面,让人看在眼里,进而生出那觊觎之心,也不足为奇吧? 不过,当时,魏主手下,有一位大臣,还是如此喝问晋王:“如今的大魏天下,乃昔日魏武祖皇帝,东征西讨,南战北伐而至。如今的魏主,有德无罪,何故将天下让与他人?” 晋王就告诉他,如今的社稷,原本就是大汉的社稷。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为魏王,篡夺汉室,如今有人要把这社稷讨回,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位大臣自然听得出来,晋王所说的这个人,也就是晋王自己了!于是,他就斥责晋王,此等行径,实为“篡国之贼”。 晋王司马炎不为所动,表示“本王为汉室报仇,有何不可?” 接着,下令手下将这位大臣,打死于大殿之下。 魏主惊惧不已,只得泣泪求告。 作为“旁人”,我们也不妨这样想,那位大臣忠于魏室,也不无道理。只是,在晋王看来,自其祖父、伯父父亲,再到自己,已历三代。数十年以来,如果没有司马氏的辅佐,曹魏的天下,未必就能够延续至今。因此,如今为大汉讨回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如果夏侯衡的谍情营,就环卫在四周,晋王敢这样说话吗? 那一刻,面对着带剑入宫的晋王,魏主手无寸铁,还真是“孤家寡人”了。当初,他的上一任,也就是那位高贵乡公曹髦,为何会身败人亡,他怎么可能就忘了呢?看来,在权势、武力和利剑面前,某些君臣之道,也是说不清楚的啊! 于是,咸煕二年十二月甲子日,魏主曹奂亲自捧着传国玉玺,将其授予晋王司马炎。至此,曹魏社稷,换了主人。 司马炎接过玉玺之后,改国号为大晋。 与此同时,封曹奂为陈留王,即刻前往金墉城,“非宣诏不许入京”。 遥想当初,曹丕篡汉之时,封汉献帝为陈留王。而四十多年以后,司马炎吞并曹魏,同样封末代魏主曹奂为陈留王。对于这一切,旁人除了涌上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会再说些什么呢? 如果套用民间的那句话,或许就是,你曹魏作得了初一,人家司马氏也会作十五的啊! 曹操若泉下有知,对于那“三马共食一槽”的梦境,也该有一番新的领悟和感慨了吧? 看来,这“三马”,更应该是指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他们在世之时,把曹魏的社稷,也吞食得差不多了。而到了司马炎,做得更为彻底,索性连传国玉玺也夺了过来,以晋代魏了。 若从我自身的经历来看,以夏侯衡为首的谍情营,全军覆没之后,曹魏天下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此失去,魏主曹奂纵然心有不甘,也是无力回天了。 现如今我们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浪花,她不引人注目,也鲜为人知,不过,千百年以来,能够名留青史的人,又有几个呢? 只要我们能够秉持正义,所作所为,但求无愧于天地良知,无愧于苍生黎庶,也就不枉此生了。 对于司马炎,我们又该说些什么呢? 他的那一句“为汉室报仇”,也算是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了。 此前,对于跟司马炎合作,我们的心里,还是有某些障碍的。不过,从其后的情况来看,司马炎并没有摆出那种征服者的趾高气扬的样子,给了我们某些颜面。从这一点看,他跟司马昭,还是有所不同的。司马昭戏耍、奚落、作弄蜀汉后主,纯粹从做人的角度看,也是不厚道的。蜀汉后主的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包含着多少的无奈、苦涩和心酸啊! 我也曾为此而寝食难安,就去寻找后主,要他给一个说法。 甚至,也可以这样说,奉旨破案缉凶的故事,就是那样开始的。 这样的一段故事,到了这一刻,也即将告一段落了。 司马炎审时度势,以“为汉室报仇”相号召,我们蜀汉一方,跟他合作起来,就不那么尴尬了。 不过,我也不时这样想,所谓的“为汉室报仇”,更多的,更像是某种策略、某种口号吧? 因此,既然说是“为蜀汉报仇”,那么,将魏主赶下台之后,为什么不恢复大汉这一国号呢? 一种解释就是,因为司马氏被封为晋王,所以就以大晋为国号,以表示对魏统的承续。然而,曹魏源于大汉,直接改为、改回大汉,不是更名正言顺吗?因此,司马炎此举,也不能完全相信吧? 当然,我们就算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呢? 人家司马氏打下的江山,要取什么样的国号,那也是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看来,事情也到此为止了。 我们稍稍感到安慰的,其实就是,当初篡汉的曹魏,如今也遭到了报应,被司马炎赶下去了。 再退一步说,改朝换代什么的,更多的,是某些人的权势之争。而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更为关注的,更是自己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 当司马炎登基之后,又一个时代,就算是结束了。 当然,我更希望,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名利地位什么的,其实也没多大意思。此前,身为蜀汉的锦官主管,名利的益处,我没多少体会。真正让我头疼的,就是那些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要求我们加班加点,赶制军被军需…… 其实,在参与此事之初,我们也曾经意识到,我们即将要做的事情,多半也只是为人作嫁。不过,由于心中还有所牵挂与希冀,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尽力而为了…… 第146章 后主的结局 此刻的回眸,意义何在呢? 当初,如果不是虑及我们蜀汉后主的生死安危、祸福吉凶,对于梁凤儿的那些提议,我们未必就会接受。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存在于我和韩昭、林荣、黎影儿四人之间,而且,也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因为,我们未必就能够做成什么像点样子的事情来,至少,也将竭力保证主上的周全。最近这几年,“救驾”“护驾”之类词语的意思,也就是如此了。 只是,过完这个夜晚,甚至,这一切,也将不复存在了。 因为,这是后主头七的最后一个夜晚…… “馨予,早点歇息吧……”韩昭的声音响起,赵馨予的思绪,就此中断。 这是大晋泰始七年(公元271年),至此,蜀汉亡国已经八年了。也就是说,社稷沦亡之后,蜀汉后主在洛阳附近的一个僻静之处,先后过了八年“安乐”的日子,直到逝世。 “好吧,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赵馨予这样回应道。 三天之后,在后主墓前,祭奠、祝祷一番之后,赵馨予、韩昭、林荣、黎影儿一行,踏上归途。 他们的归途,就是那数百里之外的巴山蜀水。由于山高路远,足够他们走上好些时日的。 当然,由于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们也就没必要忙于赶路。对于他们来说,早一天晚一天回到桑梓之地,并没有多大区别。 于是,这一路上,赵馨予又将那些思绪,慢慢地连缀在一起了:后主临终的那几天,我们四人,也是经常陪伴一旁的,再加上此前的一段时间,也不见有何异样,也就是说,他只是正常地离去,也就是得到善终,寿终正寝了。对此,我们还能够再多说什么呢? 从始至终,后主一直都没说起过,要归葬故里之类的话语。于是,我们只能按照当地的习俗,找了个幽静之地,作为他的长眠之处了。 那么,对于这叶落归根之事,他为何一直都不曾提起呢?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是这样想的,身为阶下囚,能够在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的眼皮底下,尽享天年,也算不错了。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又何必多开口呢? 再说,就算能够魂归巴山蜀水,自己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相父以及赵云赵子龙将军呢? 是啊,从洛阳到西蜀,这么远的地方,这么漫长的道路!既然活着回不去,死了还想着去麻烦后人,于心何忍? 还有,大晋皇帝司马炎,真的会慨然允诺吗? 要说故里,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那锦官城了。 其实,后主生于后汉乱世,烽火硝烟,赤壁之战前的荆襄之地,才是他呱呱坠地之处。十来岁之后,他才随先主到了成都。不难想象,再过一段时间,渐渐地,荆州一带的山村水郭、断壁残垣、铁蹄征尘,也开始淡出了他的梦境。 此后的数十年时间里,习惯于高墙深宫的他,对于当初的金戈铁马,残垣断壁,还会有多少印象呢? 一旦归于臣虏,面对着司马昭的试探,他说出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毕竟,在他的心目中,从成都到洛阳,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那样的一杯酒,依然能够见到、喝到,又何必多想什么呢?再说,在司马昭面前,如果说出什么思念故国的话语,只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此刻,走在这返回西蜀的长路上,和“此间乐,不思蜀也”相关的故事,也就要告一段落了。这持续了八年之久的故事,倒是一波三折,让人唏嘘感慨不已。 返回巴山蜀水之后,我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哪一件事情呢? 嗯,当初奉后主口谕,破案缉凶,在茫无头绪之时,我和黎影儿,想着要到先太叔祖赵云将军的墓前,祭拜一番。没想到,也就是在那儿,遇到了吕凤仪!尽管,当时没能够将她捉拿归案,不过,纯粹就侦破而言,那样的一个起点,其实已经是蛮不错的了。 此时此刻,吕凤仪又在哪里呢? 那“天下换主,立见太平”的歌谣,会不会就是她所编造的呢? 此刻想来,七年之前,魏主曹奂,也真是让晋王司马炎给“换”下来了。而这几年,天下也算太平。如此说来,那歌谣,也算是说对了吧? 如果这歌谣还真是她编出来的,那么,跟她再见上一面,再了解一下相关的内情,就很有必要了。 是啊,当初,她之所以要祸乱蜀汉社稷,只是因为,她觉得,赵云的名声,绝对不能在其先祖吕布之上。 更为重要的是,她一直认为,当年吕布之所以殒命白门楼,就是因为,先帝在曹操面前,说了吕布的坏话。 如此的理由,偏执得近乎愚蠢和可笑。不过,由此,确实也能够看出,她对于先祖的敬仰。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前几年的那一曲有关“天下换主”的歌谣,又是为了什么呢? 后主已然过世,只是,这破案缉凶的事情,似乎还真的没完成吧? 因此,如何穿破这重重迷雾,依然值得一试。 哦,当初那梁凤儿姑娘,用心之深,让人惊佩,甚至有点让人不寒而栗。她觉得,其先祖梁冀大将军被满门屠戮,是汉室做得太过头了。于是,她就潜身于晋王府,只想着目睹和亲历一些事情。 多年以前,汉室亡于曹魏,按说她也出了一口恶气了吧? 然而,对于承继汉室的蜀汉社稷,就此成为她新的目标。 于是,她骗过了蜀汉后主,甚至,一开始,我也被她蒙骗了。 当然,她更想看到的,是曹魏的覆亡。因为,当初,曹魏“受禅于”后汉。说得直白一点,曹魏与后汉,是一脉相承的。 这其中的敌我关系,甚至会让人一头雾水的。 她给人的印象,似乎就是,你们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宗庙社稷,最终都怎样了呢?还不一样是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当然,她最终认定了晋王司马炎,觉得这位“少主”能够带来太平盛世。这样一来,她也就由狭隘的报复心理,转到谋求苍生黎庶的安居乐业、和平宁静,也还是值得肯定的。 甚至,我也被她打动了、说服了,参与到铲除谍情营的行动之中。 这吕凤仪,跟梁凤儿,是不是也有点相类似呢? 她们的名字之中,都有一个“凤”字,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答案。 因此,当务之急,依然是要找到那吕凤仪。 哦,她会不会也在寻找着我们呢? 当年,赵云将军堂庙里的那一战,我方以三敌一,占据了上风,她不想落入法网,就先行逃走了。 对于那一战,双方都不够尽兴。 因此,孤高自傲的她,多半会为此而耿耿于怀。 果真如此,那么,双方再见上一面,再分说一番,再在武功上见个分晓,还是大有可能的。 如此说来,此次返回西蜀,倒也不至于就无所事事。 一晃八年过去了,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看过了太多的家仇国恨、生杀予夺、悲欢离合、是非成败,我心中真正所想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晋王登基不久的一天夜里,梁凤儿找到我,她先是向我通报了一下相关情况,接着,又代表司马炎,向我方表示感谢。 当我得知,受禅坛前,贾充如此说道:“自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已经四十五年矣。今天禄永终,天命在晋。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一时良久无语,紧接着,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先帝、诸葛丞相如果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们多半会说,首先,那应该是“曹魏篡汉”。确实,他们奔走效命一辈子,就是为了“以绍魏统”,也就是将窃国大盗赶下台,重建汉室。 用《出师表》中的话语来说,就是“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从某种视角来看,他们当年没能做到的,司马炎似乎倒是帮他们做到了。不过,即便是从司马氏的角度看,司马炎也已经是第三代了。 哦,当初,诸葛丞相说出“二火初兴,有人越此”之时,是不是已经在隐喻着司马炎的崛起了呢? 反正,当时,我是有这种想法的。 巧合的是,贾充也用到了“天命”一词。 上一次,姜维姜大将军自尽殉国之际,长叹道“吾计不成,乃天命也!”那么,什么是“天命”呢?一时半会儿之间,我真的难以说清楚。 据说,曹魏大将钟会,进军定军山之时,诸葛丞相曾经托梦于他,“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两川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汝入境之后,万勿妄杀生灵”。 这托梦、显圣之类的说法,过于玄虚,自然不可尽信。 不过,由于事关苍生社稷,也不妨一听。 让人惊愕的是,诸葛丞相那托梦的话语里,再次用到了“天命”这个词语! 对此,卑微、渺小如我,还能够再多说什么呢? 如果司马炎真是秉承“天命”而来,那么,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切,也就容易解释了。 “天高地厚”“天高地迥”之类的说法,似乎都在隐隐地表明,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尽管每天都可以看见头顶上的天空,然而,再怎么说,上天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于是,我们也就习惯于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解释成“天命”了? 这近百年的风云变幻,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曹氏父子篡汉而立,表面上是成功了。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数十年之后,权倾一时的司马氏,也如法炮制,“以绍魏统”!也就是说,曹氏父子,最终也是为人做嫁衣。 司马炎挟其祖父、伯父、父亲的余威,最终登顶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确实是胜利者。然而,他确实常这样说起,他这样做,是为汉室报仇。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他才是最忠于汉室的!他将魏主赶下台来,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而是“天命”所归。 对于这一点,就是我们蜀汉一方,大体上也可以接受? 其实,就算我们不接受,不认可,又能怎样呢? 因为,我们早已经失势,早已退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只能看别人表演了。与此同时,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了。 从这个角度看,梁凤儿确实不简单。 因为,她所看中的主人,就是司马炎。 如此说来,司马炎不再挂汉室的旗子,却是她所愿意看到的。 她可以这样想,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想着,有没有一个主人,有没有一种势力,能够帮助她,达到这个目的? 仔细想来,初次见到蜀汉后主的时候,我却小瞧了她。 好在,她也不计较这些,相反的,她还极力“策反”我,希望我能够加入她所在的那一方的阵营。 权衡再三之后,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现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蜀汉的沦丧,是由于曹魏势力。因为,那个时候,司马氏父子,还只是曹魏一方的权臣。这样一来,我们蜀汉一方,主要的目标,也就在于,曹魏势力的最终衰亡。 于是,我方和梁凤儿的合作,就是很正常的了。 此前,我也多次想过,我方这样做,多半是在为人作嫁吧? 然而,如果不这样做,我们还能怎样做呢?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司马炎还是不错的。至少,他除掉了曹魏王室。对于苍生社稷,还是较为上心的。 说来说去,我方不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为了一己之私,因此,能够看到这样的结局,也就差不多了。 这天底下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会都按照我们的想象来演变…… “赵姑娘,”大概是看到我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梁凤儿开言道,“你,你没事吧?” 第147章 再寻吕凤仪 现如今,已然是烽烟散去? “没,没事,”我支吾着,“我在想着事情呢?” 梁凤儿像是听出了什么,淡淡一笑之后,只听她这样说道:“赵姑娘,圣上的意思是,你和你手下的那几位义士,立下了如此大功,只要你们有一句话,朝廷方面,自有考虑……” 她的话语,颇为含蓄,也极为得体。 作为“少主”的心腹,我方的意图,我方所提出的要求,她都将代为传达。甚至,也不难想象,出门之前,司马炎是跟她透露过底牌的。因此,只要不是太过为难的事情,她当场就可以拍板解决。由此可见,那一句“自有考虑”,大有深意,值得斟酌再三。 凝神片刻之后,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方参与此事,主要是着眼于苍生黎庶,因此,希望今上在施政治理方面,切实以苍生的福祉为主。蜀汉后主,应让其尽享天年。至于我方这几个人,无意于功名利禄。如果某一天重返西蜀,也只是做一些黎民百姓的寻常事。如若要继续经营锦官,也属于民间的个人行为……” 梁凤儿越听越是惊愕不已,由此可见,在她看来,此前既然舍命立下如此大功,自然就是为了以后的出路。而一旦听到我所说的这些话语,其主旨,甚至还不如寻常巷陌的平头百姓,倒有点像隐士了。 “赵姑娘,你,你可要好好考虑啊!”她依然在尽自己的努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这样说道:“梁姑娘,人各有志。我们的意思,就是上述那些了。” “好吧,赵姑娘,你的话语,我一定代为传达。”梁凤儿这样回应道。 历经黍离之悲后,对于名利场上的那一切,我已然看淡,甚至是看透了。晋王君临天下之后,为了笼络人心,自然是要论功行赏一番的。不过,那也只是他的事情。 既然征战杀伐、风云变幻已经成为过去,我方这四个人,也就到了回归园田之时了。 在新旧交替之时,全身而退,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吧? 再过了几天,梁凤儿过来回话。 她说,就按我所说的办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我们就这样,深居简出,过着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的生活。 现如今,蜀汉后主已然过世。我们一行人,就将远离洛阳,重返西蜀,提到了议事日程。 此时此刻,当我回想到这儿的时候,也有着欣慰的一面。 后主回不了西蜀,多半只是因为,司马炎不想放他回去。 而我们几个人呢,只是闲云野鹤,倒是多了一点自由。毕竟,司马炎也会这样想,这几个人既然不曾接受封赏,作为补偿,让他们多几分悠闲自在、宁静安逸,也未尝不可。 是啊,这一刻,每走出一步,我们离巴山蜀水,也就更接近了一步。我们这一行人,没有别的本事,回去之后过一点园田生活,也还是可以期待的……“馨予,”只听韩昭这样说道,“回到成都之后,你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呢?” 沉吟片刻之后,赵馨予这样回应道:“嗯,还是先到锦官看一下吧……” 对于这个回答,韩昭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如果没有锦官,他和赵馨予的故事,就只能停留在玉带溪的那一次初见上。 “是啊,”他回应道,“锦官是个好地方……” 黎影儿抿嘴一笑:“是啊,韩将军,能够把公事私事一起办的官衙,肯定是个好地方。” 赵馨予自然听得出,这黎家妹子的话中所指,是何意思。 于是,她把脸一沉,佯怒道:“黎家妹子,当初,如果不是本座将你带到锦官,你会有今天的这一切吗?”说着,将目光转向林荣。 林荣愣了一下,接着讪笑道:“是啊,本来,末将也只是觉得,锦官只做点蜀锦衣被,谁知道,我们的锦官主管,牵起红线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对于赵馨予为林荣、黎影儿牵线的事情,韩昭也是略有所闻的,于是,他这样说道:“林大哥,既然馨予牵线搭桥有功,这个人情,你和黎家妹子可不能不还哦。这样吧,回到成都之后,这第一餐饭,就由你负责。” 黎影儿点了点头:“韩将军,不就是一餐饭吗?这个,现在,这个现在我就可以立下军令状了。” 一听之下,另外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路闲聊着,一行四人继续前行。 好些天之后,赵馨予和黎影儿走在前往赵云将军堂庙的路上。 原来,返回成都之后,几个人先是整顿了锦官一番,接着,就过起了半民半隐的日子。 再过了几天,俗事不多之时,赵馨予又想起那和吕凤仪有关的事情来。于是,就叫上黎影儿,走这么一趟。至于黎影儿,原本就是她的小跟班,一想起可能会有热闹看,也就同意了。 一路上,赵馨予暗自寻思着:后主已经过世,这件事情,似乎也就可以付诸脑后了。只是,后主不计较,那是他的宽厚大度。而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似乎还没有真正结束。 至少,有几个悬疑,至今尚未解开:比如说,那“天下换主,立见太平”的歌谣,是不是这吕凤仪所作?好几年过去了,这吕凤仪会不会另有某些不轨之举?此外,当时,她来去匆匆,我甚至都没能跟她聊上几句。如此说来,如果还能够见上这一面,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么,我为什么就如此肯定,她依然会出现呢? 试想一下,当初,当她自以为诡计得逞之时,由于无法倾诉,无法跟别人分享,她就想着到赵云将军的塑像前,宣泄一番。 不难想象,她的内心,甚是寂寞与无聊。 浪头拍打着暗礁,尽管只会是摔成飞沫,然而,你可曾看过有退缩着的浪花吗?从这个角度来看,相比于我想找到她,她只会更急于见到我。是啊,如果没能见到我,她的那些心思与心事,又会说给谁听呢?如今这世上,对于她的那些话题,真正感兴趣的人,其实并不多。甚至,就算是略微有所了解的人,也会是凤毛麟角。 因此,我和她之间,不仅仅只是对手,从某些视角来看,甚至还可以说是知己!就算我不去找她,总有一天,她也会来找我的…… 有分量的对手,也不是你想找就能有的。 作为这种类型的对手,吕凤仪确实值得找上一找。 甚至,对于她的近况,我也甚是惦记。 这个吕凤仪吕姑娘,她对虚名的执着,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是啊,如果不是亲口听到,那些事情,以及她的那些小心思、小心眼儿,都是难以置信的。 退一步说,就算她得逞了,如愿以偿了,那又如何呢? 为了那一点儿虚名,她蛊惑蜀汉后主,其心可诛。 那种仇恨与怨毒,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蜀汉社稷沦丧,她又得到哪些好处呢? 说起来,归根到底,她也只是为司马氏作了嫁衣。 她有个人的是非恩怨,然后,行动起来,不择手段。给人的感觉就是,她的每一根血管,那流淌着的血液,都回响着仇恨的声音! 我们蜀汉,就这样被他坑了。 对于她,我们也不仅仅只是怨恨,毕竟,主要的责任,还在于蜀汉后主。那句话说“人正不怕影子歪”,后主本人,昏庸无能,影子也就歪了。而蜀汉宗庙社稷是如何沦丧的,后主心里很清楚。这样一来,对于能不能将吕凤仪捉拿归案,后主本人,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后主是后主,我们是我们。 有时候,我也这样想,如果没有其后那个歌谣的故事,对于吕凤仪,我们多半也会慢慢淡忘了吧? 是啊,那个与歌谣相关的事件,与我们的关联,似乎也不算太大。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拉开一段距离,较为冷静地观望一番,仔细地斟酌、思量一下。当时,司马炎又是怎样想的呢? 事情的来龙去脉,司马炎未必就很清楚吧?然而,歌谣中“换王”的说法,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于是,他就利用这歌谣事情,加紧行动了。 再后来,司马炎将魏主赶下去了,自己做了大晋的皇帝。 如此说来,如果这歌谣事件的始作俑者,依然是吕凤仪!那么,我们又作何感想呢? 蜀汉和曹魏的覆亡,都与这吕凤仪有着不解之缘! 千百年来,能够有此“殊荣”的人,又有几个呢? 由此也不难想象,这个吕凤仪,着实不简单! 既然是这样,我们不想着再见她一面,简直就有点说不通了。 是啊,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吕凤仪这一关,都是不容忽视的。于是,当我们能够挤出时间,就应该找到她,好好地叙叙旧,说说心里话了。吕凤仪啊吕凤仪,到了这一刻,这笔账,是要好好算一下的了。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我们的想法。如果未能见到吕凤仪,那又如何呢?不,不会的。这一次,她应该会露面的。 此时此刻,吕凤仪会在哪儿呢?或者说,她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真能够找到她,那些恩怨荣辱、是非成败、输赢得失,甚至也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后主生前,就已然释怀,不愿再去追究此事了。而我呢,想得更多的,则是如何弄清真相,对于当事人,未必就非要除之而后快。正义,道义上的胜利,必不可少。而对于涉事者,则可以宽大为怀。后主那儿,早就交了差,目前我所要做的,是给世人及后人一个交代…… “赵姑娘,”只听黎影儿这样问道,“如果真能够找到那吕凤仪,你打算怎么办呢?” 停了一下脚步,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赵馨予这样说道:“见到她之后,首先,本座要求她低头认罪。如果认罪态度较好,并能够保证,以后不再祸害人间,可以减轻甚至是免于处罚。” “只是,她能够接受吗?”黎影儿的语气,显得有点不放心。 眨了眨眼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这一节,我何尝没想过呢?其实,上一次见到她,她就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了。而我们呢,当时,临场经验不足,让她逃跑了。这一次,如果她依然执迷不悟、不思悔改,也只能诉诸武力了……” “唉——”的一声慨叹之后,黎影儿这样说道:“是啊,没有相应的武力作保证,正义就得不到声张。对于那些顽冥不化者,言语的力量,终究还是很有限的。” “因此,我们要作好两手准备。” “是啊,在恶狼面前,东郭先生的那一套,是没有用的……” 就这样,姐妹俩边走边谈着。 这一次,她们出门的时间比较早,路况也熟,临近正午,就已经来到了离赵云将军堂庙只有半里地的一条小路上。 “再过一盏茶功夫,我们,就可以见到那将军堂庙了……”黎影儿说着,指了指前方。 赵馨予微微一笑:“嗯,都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这一刻,倒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似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黎影儿边走边说着,“路边的这些花草树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然而,我们却虚长了几岁……” “如果见到那吕凤仪,”赵馨予说着,捋了一下额上的一缕秀发,“你还认得出来吗?” 黎影儿哈哈一笑:“那吕凤仪,没那么难认吧?她既然是将门之后,一站在那儿,就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是啊,”赵馨予接过话语,“要真是见了面,倒是不难认出。我就怕,今天她另有事情,不曾知晓,咱姐妹俩正有意相寻。” “是啊,也不知吕姑娘肯不肯赏脸了?”黎影儿问了这样一句。 “这一,次如果她不肯赏脸,”赵馨予撂下狠话来,“下次再见到她,就先赏她几记耳光——” “哼!放肆!”突然,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钻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第148章 再度交锋 背后说别人,这一下,真有点尴尬了。 赵馨予与黎影儿都是心头一震:这声音,正是来自吕凤仪! 她们以二敌一,当然不会惧怕这吕凤仪一个人·。更何况,她们本来就是前来追寻吕凤仪的。只是,“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而且,碰巧还让主人家听到了。这种情况,毕竟是极为难堪的。 不过,难堪归难堪,她们毕竟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了,相对苦笑片刻之后,就转过头,循声望去。 果然,从一棵大树背后,吕凤仪闪身而出。紧接着,那双眼睛就像喷着火焰一般,缓缓地走来。 见此情景,赵馨予和黎影儿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对手并没有使用飞刀、暗箭之类的暗器,以示惩戒。这似乎也在说明,接下来的事情,还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走到离赵黎二人一丈开外的地方,那吕凤仪停下脚步,厉声质问道:“你们二位,刚才,背地里说老身的坏话,是不是?” 此时此刻的吕凤仪,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这一刻,她对着比自己小两三岁的赵黎二人,自称“老身”,倒是有点“倚老卖老”之嫌了。 看到对方如此自高身份,赵馨予倒是暗自庆幸起来:你既然自称“老身”,总不能跟“后辈”一般见识吧? “吕前辈,”赵馨予斟酌着字句,“上次堂庙一别,转眼间就是七八年了。嗯,是这样的,最近这几天,本座和这黎家妹子,甚是惦念吕前辈,就想着出来找寻一下。本座的意思是,吕前辈如若不嫌弃的话,尽可以到寒舍小叙一番。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呢,看看四下无人,姐妹俩说起话来,就直白了些。嗯,皇天后土,苍天在上,我和黎家妹子,对吕前辈,一向没有丝毫的不敬……” 她的这几句话,看似强词夺理,颇有似是而非之处,然而,在吕凤仪听来,却也是难以驳斥的。 首先,你既然说别人说你的坏话,那么,这些“坏话”是什么,你总得复述一遍吧?而按照吕凤仪那孤傲的脾气,这样的话语,又如何能够说出口呢?再有,真要分辩、对质一番,自己是一个人,对方是两个人。打架时一向有“双拳难敌四手”的说法,这打口水战,何尝不是这样呢? 于是,脑子转了几下之后,吕凤仪倒是不愿意在这细枝末节上大费唇舌了。稍停片刻,咬了咬牙之后,她故作大度的说道:“二位说也好,不说也罢,反正大家心里有数。在此,老身也就不想多说了。哦,两位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对于吕凤仪的这番话,赵馨予的心里,倒还真是钦佩起来了: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之人,能够做成一些事情,倒是不足为奇。尽管,她所做的那些事情,远离光明磊落,甚是阴险毒辣。既然是这样,那些过渡,那些场面话,倒是可以省却不少了。 “哦,吕前辈,”赵馨予这样说道,“好几年之前,赵云将军堂庙里的那些事情,先按下不表。在此,本座倒是想先行请教一个问题……” 吕凤仪倒也甚是大度,只听她朗声说道:“既然有缘一见,尊驾有何话语,不妨直言。”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位吕“前辈”,倒是快人快语的了。看来,几年前那样的一件事情,马上就要见分晓的了。这一趟,总不至于白走了。 “哦,是这样的,”赵馨予这样说道,“好几年之前,当时的曹魏都城,突然响起这样的歌谣。嗯,说什么‘鬼尾追塚’”,下一句我忘了。接下来两句是‘天下换主,立见太平’。我,我想,这会不会就是尊驾的杰作呢?” 由于对方有过前科,这一次,赵馨予也就不再转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了。 至于这样的话语,是否恰当、大方、得体,一时也是无暇顾及的了。 吕凤仪微微一笑:“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紧盯着对方的眼眸,赵馨予这样说道:“吕前辈,本座只是在问,那歌谣是不是你作的?” 吕凤仪试图挪了几下视角,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目光如炬,无论如何,自己的眼际眉梢,都在对方的视力范围之内。 赵馨予这对视的功夫,确实不容小觑。 “嗯,是我作的……”吕凤仪豁出去了,照实回答道。 赵馨予愣住了,一时半会儿之间,那思绪,就翻江倒海起来了:此前,对于她妖言蛊惑后主,我自然是深恶痛绝的了。于是,就把她当做最可恶的敌手之一。只是,蜀汉亡于曹魏,曹魏自然就是我们的敌人了。那么,有这样一个人,如果她为颠覆曹魏,立下了“不世奇功”,那么,请问,他是我们的对手、朋友,还是敌人呢? 首先,应该是朋友吧?因为,我方竭尽全力去做却没能够做到的事情,她帮我们做到了。也就是说,至少是助了我方一臂之力。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是敌手吧? 既然我方把她看做朋友,那么,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把她捉拿归案,是不是弄错了呢?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她起初是我们蜀汉的敌手。后来呢,在有意无意之中,她做了一件有益于我方的事情,于是,就“化敌为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敌”与“友”之间,是不是会有那么一条界线呢?如果敌与友之间,也是可以相互转换的,那么,我方又该如何看待这种转换呢?又或许,既然敌与友,都不是绝对的,那么,我方此前的那些思路与标准,是不是也有着某种问题呢?或许,也有着“将功赎罪”的说法,因此,对于这吕凤仪…… “吕前辈,”赵馨予缓缓地说道,“当初,蜀汉社稷亡于曹魏,因此,曹魏就是我们的敌人。而你呢,为覆灭曹魏,立下了大功劳,也就是帮了我方一个大忙。对此,本座深表感激……” 说到这儿,她郑重其事,向对方抱拳致谢。 然而,吕凤仪鼻子哼了一下,并不搭理,而是将身子稍稍转向了另一侧。 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表不表谢意是我方的事情。我方深明大义,尽到了礼数,至少也表明,在这件事情上,我方还是是非分明的。嗯,在这是非恩怨方面,如果涉及到江山社稷,还是不能含糊的。因此,该说的话语,还是要说的;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吕凤仪,”赵馨予朗声说道,“话也要说回来。此前,你化身师婆,蛊惑蜀汉后主,对于蜀汉社稷的沦丧,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对此,你,你说该怎么办?” 吕凤仪哈哈一笑:“据老身所知,这蜀汉社稷,早在几年之前,就灰飞烟灭了。此外,蜀汉后主,也于一个多月之前,驾崩了。既然是这样,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吧?” “吕凤仪,”赵馨予厉声斥责道,“作恶就是作恶!你的罪行,是不会凭空消失的。确实,后主已经过世,然而,这一大片土地还在,再说,你有心悔罪的话,也可以到先主的宗庙里,虔诚悔过。并且,还要做出保证,以后不再犯危害社稷苍生的事情……” “算了吧,”吕凤仪冷冷一笑,“既然有心去做,老身从来就不曾后悔过。哦,尊敬的锦官主管,好几年前的那个夜里,我们两人之间,当时时间仓促,还有一件事情,尚未有个了结……” 赵馨予怒不可遏,暗自寻思道:这个吕凤仪,轻描淡写之中,就想着把此前的罪行一笔勾销。更为可恶的是,她除了要撇开事关社稷苍生的大事,竟然还想着要算一下个人之间的是非恩怨,真是避重就轻、狂妄无耻至极了。嗯,新仇旧恨、旧债新账一起算,也未尝不可。 “好吧,”赵馨予这样说道,“什么事情,你说吧……” 凝神片刻之后,吕凤仪这样说道:“当初的那个夜晚,老身与尊驾切磋了一番。只是,由于某种原因,那次切磋,没能够分出胜负……” 说到这儿,她扫了一旁的黎影儿一眼。 赵馨予隐隐体会出:这吕凤仪的意思,应该就是,双方只能单打独斗,我方不能倚多为胜。确实,那个夜晚,我方不想再跟她耗费时间了,就打算一拥而上。情急之下,她居然将短戟当暗器使用,才勉强全身而退。现如今,她可不想重蹈覆辙了。 向西扫了一眼之后,赵馨予淡淡地说道:“吕前辈,放心吧。此刻,太阳刚刚偏西不久,夕阳落山之前见分晓,绰绰有余……” 吕凤仪把脸一沉,迟疑道:“你,你就这么有把握?” “别的事情,我不好说。不过,拿下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哦,为什么呢?”吕凤仪不由得好奇起来。 赵馨予微微一笑:“很简单,因为,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吕凤仪如何受得了这口气,当下拔出短戟,厉声喝道:“要想说嘴儿,先过了我手中铁戟这一关吧!” “你的这把铁戟,只怕是要生锈了吧……”赵馨予说着,左手长剑,右手短棒,摆了个龙凤呈祥的守势。 尽管,若能使对手心浮气躁,自己自然会多几分胜算。不过,在对战之际,她依然十分谨慎,先立足于一个稳字。 俗话说“债有主,冤有头”,这几年,赵馨予的心里,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件事情。也就是说,要找到吕凤仪,作一个了结。 然而,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在内心深处,对于吕凤仪这个对手,她还是极为重视的。因此,决定动武的时候,她决定先立足于防守。 要说这尘世间的事情,如果你习惯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就会少了许多纷争与纷扰。然而,对于赵馨予来说,还是有一些事情,不是轻易就可以释怀的。于是,对于和吕凤仪相关的事情,她就觉得,绝对不能等闲视之。而吕凤仪呢,偏偏也不是一个省油的主儿。如此一来,她们之间的是非恩怨,总是要作个了结的。 或许,对于赵馨予来说,这个吕凤仪,也算是她最为强劲的对手了。遥想当初,蜀汉后主所下的口谕,就包含着这样一个意思,找到那个蛊惑主上的师婆。于是,受命之后,如何缉捕吕凤仪,就成为一件重大的事情。为了这件事情,她和黎影儿,也曾殚精竭虑,不辞辛劳。 这一瞬间,赵馨予暗自寻思道:上一次遇见这吕凤仪,竟然让她从容逃走!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溜之大吉了。 当然,上一次是夜晚,她把烛台砸灭之后,溜之大吉。这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我方经验不足,以至于让她逍遥法外。 而这一次,目前还不到点蜡烛的时间,吕凤仪要想故技重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哦,这几年的时间里,这吕凤仪的武功,会不会落下呢? 不,应该不会的。 这个吕凤仪,头脑一直都是很清醒的。她自然深知,自己要做什么,或是要做成什么,就得要以武功为根基。因此,我如果只想着,对手会疏于练武,这只是某种自欺而已。 说起来,前几年,为了配合梁凤儿,我的功夫,一直都不曾落下。确实,没有过硬的本事,要想拿下那个叛将魏基立,那是不可能的。 在现实面前,不要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手不会那么傻,不会空着手,等着你去捉拿他。吕凤仪持械拒捕,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该算的账,总是要算的。 吕凤仪,这一刻,既然再次狭路相逢。那么,对于咱们姐妹俩来说,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就这样了,省得以后再去寻找…… 那吕凤仪盛怒之下,将手中的短戟挥舞着,弄得呼呼直响,紧接着,又是一招夜叉探海,直取对手心口。 第149章 旷世情缘 这,这也算是某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一出手即是致命杀招,由此也不难想象,吕凤仪是何等的忿怒! 这一切,自然也在赵馨予的意料之中。只见她棒尖向下一点,迟滞了短戟向前的攻势。与此同时,左手长剑划出一道圆弧,霎时就将对手的手腕,笼罩在一阵森寒的剑气之中。 原来,这一次,她打定主意,短棒主防,长剑主攻,攻防一体。仅仅亮出第一招,就让对手感受到了那绵绵不尽的后劲。 吕凤仪不敢怠慢,短戟回收,“当——”的一声响过,两般铁兵器相交,声音甚是清脆、响亮,刺得人的耳膜隐隐作痛。 赵馨予踏上一步,这一刻,短棒成了进攻的利器。只见她棒尖闪烁不定,虚晃几下之后,棒尖上撩,直刺对手下颌。 早在几年前的初次交手,吕凤仪就深知,对方手中的短棒,使出的全是长枪的路子,枪尖恰似道道电光,撼人心魄。而这一瞬间,她无暇多想,短戟向上一挥,要以一招吴牛喘月,化解对方的攻势。 就这样,双方暗自较劲,各出绝活,斗了个难解难分。 五十多个回合之后,站在一旁观战的黎影儿,那嘴角上的笑意,渐渐地荡漾开来了:赵家姐姐是赵云将军的后裔,短棒与长剑的配合,已经隐隐可见赵云将军当年的长坂雄风。而这吕凤仪呢,那吕布后人的自称,也绝非信口开河。她戟法之精,已然渐臻炉火纯青之境。这样的一场对决,可谓是势均力敌,难言胜负。 然而,赵家姐姐正气凛然,对对方招数上的变换,就更是烂熟于心,再加上长枪利剑招式配合上的默契,时间久了,就会越发地得心应手,慢慢地占据上风。 作为旁观者,这一次,黎影儿真可谓眼光独到,洞若观火。 对战之中的吕凤仪,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如果单从招式上看,对方的枪法、剑法,都是司空见惯的了,说不上有多神奇。然而,一旦配合起来,那互为攻守的妙处,就让人应接不暇,进而心惊胆寒了。说得夸张一点,就像两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正全力围攻自己一个人! 她也曾经这样想,自己手上如果另有一种兵器,情形或许就会有所改观。然而,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旁的黎影儿,肯不肯相借是一回事,借到手之后,如何配合着使用又是一回事。如果那些从来都没练过的招数,在此紧要关头,如何敢贸然使出? 平心而论,她放下对双兵器的执念,也算明智。 当年,长坂坡赵云单骑救主,机缘凑巧之下,夺得了那一把削铁如泥的青缸宝剑,才使出那威震敌胆的左剑右枪的神奇招数来。若是换在平时,一向沉稳持重的赵云将军本人,未必就会出此险招。 而多年以后的赵馨予呢,再次有意识地苦练这利剑长枪的无上妙招,其本意,倒是要应对久经战阵的魏基立!高手过招,生死成败往往取决于转瞬之间,如果不是有所心得,谁又敢轻易尝试呢? 斗至分际,吕凤仪大吼一声,紧接着,舞戟如圈。 当初的那一次对战,吕凤仪为了逃走,就使出了将长兵器当暗器的打法,让人心有余悸。 而这一次,赵馨予眼见对方势如疯虎,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好几年前的那一幕来。梢一愣神之后,她棒在前剑在后,严守门户,并不上前抢攻。 是啊,就算你舞出的那戟风,能够把树枝上的叶子震落。我跟你拉开一段距离,你还能将我手中的兵器震落不成? 眼见对方不愿意硬碰硬,吕凤仪一咬牙,抢上几步,一招穿堂入室,铁戟挥向赵馨予颈部。 要说这一招,也并非就全无破绽。只是,吕凤仪如此狠辣的打法,确实甚是难以破解。你若想攻其中路要害,这铁戟甚长甚重,又是正面强攻,只怕你剑尖尚未刺到,颈部已然中招。 危急之中,赵馨予把心一横,短棒向上一挑,要以“缠”字诀,延缓住对方的攻势。与此同时,稍一矮身,左手长剑刺出! 这一刻,事情还真有这么巧:吕凤仪铁戟受阻之际,自是恼怒异常,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她却发现,对方的剑尖,离自己的咽喉,只有一两寸之遥了。 不错,画戟不同于长枪,就在于它的前端,另有一个月牙儿一般的刃口与方架。这方架,中间是空的,而赵馨予手中的长剑,就是要穿过这“花架子”,直指对手咽喉。 这一瞬间,吕凤仪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然而,剑尖已然来到眼前,剑气森然,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她心头一寒,差点儿就要颓然坐倒在地上了:是啊,对手的长剑只要再稍一用力,再往前一送,自己的咽喉,顿时就会血水泉涌…… “且慢,赵家姐姐——”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声响起。 要说那除恶务尽之心,赵馨予也不是就没起过。 然而,即将得手之际,对手眼眸里的那难以置信、心灰意冷、心有不甘、失落绝望、懊恼丧气……走马灯一般地飘闪着。这一瞬间,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倒不失为一个体面收手的好时机。 赵馨予左边肘关节向后一收,剑尖顿时从那空心的框架里退了出来。 “哦,小徐子,是你——”一旁的黎影儿这样说道。 赵馨予循声望去之时,只见眼前多了一个年近三旬的军士。 经黎影儿这么一提醒,赵馨予想起来了:有一天夜里,自己到林荣林大哥的驿站上,那来接班的,就是这个小徐子。 至于黎影儿,她既然是林大哥的妻室,对于这驿站上的人员,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这一刻,赵馨予看得很清楚,小徐子投向吕凤仪的那目光,除了担忧、关切,更是柔情满满,就像那四溢着的清泉。 愣了一会儿之后,赵馨予顺势这样说道:“小徐子,你,你这是要求我,要放过她?” 那小徐子点了点头,接着就缓缓地说道:“赵家姐姐,这位吕家姐姐,虽说有过恶行,不过,既然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因此,还请赵姑娘手下留情,再给她一次机会……” 赵馨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先是不置可否,接着,却把目光转向吕凤仪,语重心长道:“吕凤仪,你,你怎么说?” 让赵馨予和黎影儿颇为诧异的是,这一刻,这吕凤仪倒是不犟嘴了,只听她这样说道:“这些年,老身已然是深自忏悔。如若再给我一次机会,老身自当先到先主寺庙,表明自己的忏悔与歉疚之意。此后,定要多行善事,以弥补此前的大错……” 说着说着,目光却停在了小徐子身上。 赵馨予微微一笑:“小徐子,你,你还没娶亲吧?” 小徐子霎时脸红过耳,只听他这样回应道:“这几年,本人东奔西走,以至于蹉跎了岁月,至今依然是孑然一身……” “吕凤仪,你,这些年,你多半也是只想着要报仇雪恨,那些个人的私事,只怕……”眼看其他三人都说了好几句了,黎影儿也掺和了这样一句。 谁知这样的一句话,倒是说到了吕凤仪的痛处了,只听她支吾着:“唉,老身一向孤高自傲,对个人的那点事情,倒是不甚上心……” 说着,却用那余光,扫向小徐子,神情也变得有点扭捏起来了。 凝神片刻之后,拉了拉黎影儿的衣角,赵馨予这样说道:“哦,黎家妹子,今天我们姐妹俩路过这儿,可曾见到了什么吗?” 黎影儿先是一愣:这位赵家姐姐,怎么会说出如此高深莫测的话语来呢?是啊,听话听音,要听出那言外之意。 然而,再看到对方的眼神之时,她随即心领神会,于是朗声说道:“是啊,今天,我和赵姑娘只是随处逛了一下,除了路边的花草树木,倒也没见到什么……” “好吧,那就到,就到别处再走一下……”这样说着,赵馨予就抬起腿,就向堂庙方向走去。 “赵家姐姐,”黎影儿说着,跟了上去,“等一下,我们,我们先到那边山后,去看一下。” 两人边走边谈,把吕凤仪和小徐子留在了原地。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赵馨予还是转过头来,向后望去。 此前自己恶战吕凤仪的那条小路,早就缩成了一个小黑点,小路上的那一切,无论如何,都看得不甚清楚了。 其实,她也想到了,人家吕凤仪和小徐子又不是傻子,听了那些场面话之后,就不会往相反的方向走吗?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赵馨予暗自寻思道:这样的一件事情,能够如此的了结,那是再好不过了吧?既然吕凤仪已经有心悔过,后主又已经过世,再去追究什么,似乎也没有多大意思了。 再怎么说,蜀汉社稷的沦丧,关键还在于后主本人。 人家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如此的心智水平,确实配不上那宗庙社稷。 这小徐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都年近三旬的人了,还会像一个毛头小伙一样,一见钟情? 当然,吕凤仪如此的才貌和功夫,让他怦然心动,也是很正常的。不难想象,如果这样的两个人,真的能够走到一起,吕凤仪心中的那些戾气,迟早会飘到九霄云外的。 闲着无事,我们就试着梳理一番吧? 蜀汉社稷沦丧之后,作为林大哥当年的手下,这小徐子心怀故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果真如此的话,他自然就想着,要去做一些事情。是啊,初次从洛阳归来之后,就是在那驿站上,我和黎家妹子,都不曾再次见到他。也就是说,至少从那时开始,他就想着要去做点事情了。 是啊,你可以有想法,然而,在现实面前,所能够做到的事情,其实还是很有限的。毕竟,像小徐子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要成就一番大事情,那是不可能的了。 顺着这样的思路,也不难想象,当他得知,曾经有过一个妖言惑主的师婆之时,又会想些什么呢? 当时,我是奉后主口谕,想的是如何将这样的重犯捉拿归案。 而他呢,他又不曾从后主那儿受命,于是,他心中所想的,自然就有所不同了。当然,作为一个未婚男子,他所侧重的,只怕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说得直白一点,他更为在意的,就是这师婆的真面目了。 于是,一旦他下定决心,这几年,他就为这件事情,殚精竭虑、四处奔走起来。是啊,经过好几年的反思之后,对于吕凤仪,他倒是少了几分仇恨,多了些许怜悯。 怎么说呢,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他想得更多的,倒是如何改造吕凤仪的灵魂,让她走出一条自新之路。 机缘凑巧,或者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我即将得手之际,他挺身而出,为吕凤仪说起求情的话语来。 不难想象,那样的话语,是发自肺腑的。 当然,更为难得的是,这一次,吕凤仪倒是很领情的了。 既然双方都愿意,我又何必再去做恶人呢? 是啊,太多的偏执,只是将仇恨延续下去。 人生短短数十寒暑,真的就有必要在怨毒与仇恨之中苟延残喘吗?在我想来,如果那歌谣真的就是吕凤仪所作,那么,从表面上看,她又出了一口恶气,又胜了一次。只是,到头来,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是啊,就算是她可以到司马炎那儿邀功领赏,然而,在内心深处,司马炎真的会感谢她吗?会将她奉为座上宾吗? 当初,后主身边的佞臣黄皓,最终落了个怎样的下场,她应该很清楚。 这一切,也就是为人做嫁衣而已。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因此,吕凤仪最终移情于小徐子,才是最好的归宿。 嗯,这世上,真所谓无奇不有了,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段情缘…… 第150章 社稷苍生 就这样,了却了一件大事? “赵家姐姐,”只听黎影儿微笑道,“你这短棒长剑,打得那吕凤仪狼狈不堪。对此,我自是钦佩不已。不过,说实话,小妹更为钦佩的,倒是你的另一项功夫……” “哦,黎家妹子,”赵馨予一时倒是惊疑不定起来,“你说说看,本座还有哪一项功夫,能够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这项功夫嘛,就是智点鸳鸯谱了……”黎影儿说到这儿,已然是笑得弯下了腰。 赵馨予一时也是忍俊不禁:在民间,倒是有“乱点鸳鸯谱”的说法,当然,这是讽刺某些人办事糊涂,把好事情变成了张冠李戴。而在此刻,黎家妹子稍加改动,变成了“智点鸳鸯谱”,于调侃之中别具一番心悦诚服。能够得到如此的赞许,倒也不枉了这好几年以来的辛苦奔忙。 点一下鸳鸯谱,也就是多动一下嘴皮子的功夫。如果于人于己都有益处,何乐而不为呢? “好吧,如果你觉得,”赵馨予佯装震怒道,“本座这鸳鸯谱,是点错了。那么请问,对于要让那吕凤仪心悦诚服、悔过自新,你,你还有何良策?” 抿着嘴又偷笑了好一阵子,黎影儿总算能够说出完整的话语来了:“这是因为,这智点鸳鸯谱,正是征服那吕凤仪的不二法门,小妹这才越发觉得,此计对症下药、妙不可言!” “黎家妹子,自信、自夸,虽说也是妙不可言,可也不能太过头哦……”赵馨予这样说着,连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是啊,一味地目中无人、盲目自大,那是不应该的。不过呢,诸葛丞相也曾经说过,‘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嘛,因此,乐上一盏茶的时间,也还是可以的。” “是啊,这一刻的我们,早已经是乐不可支了……”赵馨予加了这样一句。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笑意才渐渐淡去,赵馨予暗自寻思道:思忖再三,对于那吕凤仪,似乎也只有这一招了!单凭武力,我也只是稍胜一筹。因此,就算你能够勉勉强强地战胜她,如果她不是口服心服,依然想着要胡作非为,那也是没有用的! 现如今,她也是三十出头了吧,如果从此以后,她对那小徐子动了真情,一心过起那琴瑟和鸣、比翼齐飞的日子,自然也就不会再去想着那些祸害人间的事情了。 从这个角度看,本座的这次鸳鸯谱,还真配得上那一个“智”字。 嗯,上一次所点的鸳鸯谱,为的是林荣林大哥和这黎家妹子。至少到目前为止,那效果,确实还是可喜可贺的嘛! 想想也是,这好几年的时间里,岁月蹉跎,成事有限,倒是这两次所点的鸳鸯谱,还是蛮靠谱的。说得再长远一点,数十年之后,如果不会别的营生,倒是可以尝试着去作媒婆月老了。 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局势应该是这样的: 在我们蜀汉社稷沦丧之后,这吕凤仪开始这样想,当初,真正要置吕布将军于死地的,应该不是刘皇叔。试想一下,那时候,把控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就是曹操了。如果仅仅是因为刘皇叔的一句提醒,他才想起要对吕布痛下杀手,那岂不是小看这位大汉“丞相”了? 哦,那句话说龇牙必报?大概正是因为想清楚了这一点,吕凤仪才开始着手自己下一步的报复行动,于是,才有了那“天下换主,立见太平”的歌谣。当然,如果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司马昭、司马炎父子篡魏自立,那是必然的事情。与这歌谣出不出现,什么时候出现,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然而,对于吕凤仪来说,她要想为其先祖吕布复仇,似乎也只剩下这样一条路了。 对于那种心思偏执,执念于复仇雪恨的人来说,太多的理性分析,意义终究是有限的。 甚至,也不妨这样想,当她得知魏主被迫“禅让”之后,不由得暗自得意、沾沾自喜了好些时日。直到有一天,她又想起,是时候了,也该到赵云将军的堂庙前炫耀、宣泄一番了,就又志得意满地走在了那条小路上。凑巧的是,偏偏又遇见了本座和黎家妹子…… 那么,这小徐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嗯,大致上,应该是这样的:那好几年的时间里,由于一直跟随着林大哥,对于某些事情,他也是颇有了解的。这样一来,对于和那蛊惑后主的“师婆”相关的事情,也就渐渐地进入他的视野。这样一来,如何寻访那“师婆”的行迹,也就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是啊,当我的剑尖指向吕凤仪咽喉的那一刻,他就出现了! 这,这只是巧合吗?不,不会的! 其实,这位看似不起眼的小徐子,不也正一直盯着我们的行踪吗? 他一直盯着我们,这是毫无疑问的。只不过,我们却不曾留意到这一点!幸好,他是我们这一边的,不会想法子暗算我们。 当然,比较难以索解的倒是,他如何会看中吕凤仪,并为之求情呢?而另一方面,这吕凤仪,对于这小徐子,似乎也是一见钟情啊! 当然,这情感上的事情,多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 说起这吕凤仪,在权谋算计方面,确实不简单。 对于我们蜀汉,对于曹魏,她的两次算计,甚至也称得上达到目的了。在这方面,她确实可以洋洋自得一番。 不过,她再怎么沾沾自喜,在灵魂深处,还是会感到不安、怅惘、寂寞与空虚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她只能一个人去做,没有人会为她分担,也没有人会为她出主意。当然,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告人的。由此也就不难想象,我和黎家妹子,两次都能够遇见她。她不到赵云将军的堂庙那儿去宣泄一番,那决堤的洪水,多半会把她心灵的堤坝冲毁的! 也就是说,那些执念,也有可能会反噬于她本人? 是啊,即便是撇开这些是非恩怨不论,她都是三十左右的人了,对于尘世间的烟火气息,真的就会无动于衷? 从这个角度看,其实,她也想找一个人,共度此生。 以前,由于忙着如何报仇雪恨,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也挤不出时间,就把婚恋之事给耽搁了。又或许,她的内心,也在挣扎着,要不要就像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姑一样,过一下人间烟火的生活。 这样一来,她就有点难以自处了? 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她的生活圈子,过于狭小,就算有心要找一个如意郎君,也是不容易的。蹉跎岁月,孤灯青影,残月下的几许感慨,应该就是她的真实写照了吧?由此也就不难想象,小徐子的出现,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与欣慰! 小徐子为她说话,帮她求情,愿意善待她……这一切,不正是她多年以来所梦寐以求的吗? 人生匆匆,身边有人。滚滚红尘,携手同行。能够做到这一步,夫复何求?就在那样的一个瞬间,吕凤仪彻底想清楚了! 而且,在那种时候,我和黎家妹子审时度势,给足了她面子。 是啊,我和黎家妹子也只是路过而已,我们什么都不知晓。你们要谈些什么,谈得怎么样,都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如果还真能够许愿,在此,本座倒是希望,这吕凤仪和小徐子,真能够佳偶天成、百年好合。 到了这一刻,本座这奉旨破案缉凶的差事,也就告一段落了吧? 对于目前的局势,又该怎样看呢? 蜀汉早已沦亡,其后,晋取代曹魏。原本的三足鼎立,已然演变成晋吴之争了。大致说来,有点南北对峙的意味了? 对于我们这些蜀汉的遗民来说,这样的对峙,和我们有关吗? 要说无关,似乎勉强也说得过去。只是,不要忘了,这些年,还有一位孙秋鸿孙姑娘。 从以往的表现来看,这位孙姑娘,还是偏向于我们蜀汉一方的。 既然是这样,我们还能漠然置之吗? 或许,我们过于渺小,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对于故人,我们还是会多几分惦记与牵挂的。 是啊,好几年过去了,此时此刻,这孙秋鸿目前又身在何方呢? 是啊,如果还能够再次见到她,除了叙叙旧,我也要把自己对于时局的想法,跟她说一下。至于她能否听得进去,以及东吴一方作何打算,如何应对,那是人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只是,该到哪里去寻找这孙秋鸿呢? 唉,原本以为已经是无所事事了,这一切,还是想起了这样的一件事情。或许,这时候想起,也不算太迟。 作为孙夫人的后人,她一直牵挂着蜀汉后主,这种情义,弥足珍贵。既然是这样,我就多走几步路,去寻找一下她,也未尝不可嘛。人生匆匆,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一直推三阻四,迟迟未能成行,到时终究也是会后悔的…… 三天之后,赵馨予跟韩昭说起,自己要到白帝城走一趟的事情。 “嗯,目前我们这儿,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韩昭这样说道,“到那儿走一趟,也是应该的。” “好吧,”赵馨予回应道,“此行行程难定。这样吧,无论事情怎么样,半年之后,一定返回。” 次日清晨,赵馨予在黎影儿的陪同下,启程前往白帝城。 走出一盏茶功夫之后,黎影儿这样问道:“赵家姐姐,都好几次了。你给人的感觉就是,似乎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够找到相应的人……” 赵馨予淡淡一笑:“其实,我也没那么神奇。不过,我想,白帝城是当年先主托孤之地。那孙秋鸿真要有心的话,说不定会到那儿打一转。” “这个理由嘛,我也能够想得到。不过,也有这种可能,当我们到了那儿之后,孙秋鸿说不定正好离开了呢……” “这,这就是天意与运气了吧?有些事情,我们未必就能做主。不过,这脚下的路,还是要由自己来走的。这一次,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嗯,这种心态,倒有点‘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味儿了。”黎影儿赞许道。 “前程?对于前程,我们又能够多说什么呢?”赵馨予感慨道。 数日之后,两人来到了白帝城永安宫。 里里外外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暗自思忖道:这永安宫,也就是先主当年托孤之处了。转眼间,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单从外表来看,这永安宫一带,倒有点像一个规模较大的驿站。当然,和林大哥所值守的那处驿站相比,它的知名度,要大得多。而且,这永安宫,多半就是在某一处馆驿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这样一来,也就更为世人所熟知。 那么,当初先主兵败彝陵之后,为什么迟迟不肯返回成都呢? 人们所能够想起的一个说法,自然就是,由于不听诸葛丞相的劝谏,才遭此惨败,以至于无颜再回去见成都父老。这种说法,确实入情入理。不过,跟都城相比,此处无疑更接近东吴。 也就是说,在此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先主会不会时常想起孙夫人呢?对于这一切,朝廷的文书,并没有明确的记载。至于真实的情形,恐怕也只有先主本人才最清楚了。 不过,如果换做我,是不会轻易淡忘那样的一段情感经历的。 当然,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个人的情感,也只能先让位于社稷苍生了。从这个角度看,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难免会有身不由己之时。也就是说,在内心深处,他们也是由两个“我”组成的:一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甚至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而另一个“我”呢,则表现出芸芸众生那凡俗的一面,渴望着寻常日子的温情,沉浸于尘世间的祸福荣辱、悲欢离合、甘甜冷热、得失成败…… 第151章 叛贼落网 这个地方,总算还没有太大的变迁。 作为后人,来到这白帝城永安宫,是为了怀古:因为我们所能够想起的那一切,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只是,多年以后呢?显然,我们并不是最后一批抵达此地之人。 世易时移,王朝更替,于是,纷至沓来,涌上心头的,就是那些兴亡盛衰、是非成败、聚散离合…… 那大江之水,似乎早就见惯了这一切,依然那样不舍昼夜地奔涌着、流淌着、流逝着,如此说来,尘世间的沧桑变迁,甚至也只是沧海之一粟?面对着物换星移的这一幕幕,芸芸众生的立足之处,又在哪里呢?其实,好几天之前,我们只是想着来看看而已…… “哦,是不是要到外面透一下气?”唏嘘感慨好一阵子之后,赵馨予暗自这样问自己。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望向一旁的黎影儿。 在这永安宫里驻足良久之后,黎影儿也想着要到外面吹一下风了,也正想着要跟对方说一声。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哦,这,这就是永安宫了……”一个女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这不正是孙秋鸿孙姑娘的声音吗?赵馨予差点儿就要叫出声来了。 正当她想着出门打一声招呼的时候,又听到这样一个男声: “这位姑娘,恕在下冒昧……” 这人不是魏基立,还会是谁呢? 难以置信!当初他跌落悬崖,居然还能够捡回一条命。 永安宫门外的这两个声音,来得实在是过于突兀,里面的赵馨予和黎影儿,一时竟然有点茫然失措起来。 不过,类似的情形,她们也不是没见过,于是,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们就闪身躲到了门柱一侧的一个屏障之后。 她们心里很清楚,现在还不是出门寒暄之时,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哦,这位兄台,有何赐教?”只听孙秋鸿这样回应着。 “哦,在下只是想确认,姑娘是否来自于东吴?”只听魏基立搭讪着。 “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孙秋鸿回答道。 不难想象,对于这陌生人的搭讪,她还是心怀警惕的。 “嗯,是这样的。在下有一个远亲,多年以前流落江南。现如今,在下,在下就想着到东吴走一趟,只想着跟这位远亲叙叙旧……” “这一带也有客船吧,兄台若真有此意,租一条小船,顺流而下即可。” “哦,在下的意思是,到了东吴以后,如果不急在一时,小可也想着,在江南,在江南定居。这,这江南,是个好地方……” “到江南定居,也未尝不可。”只听孙秋鸿如此顺势说着。 “哦,在下的意思是,姑娘气度不凡,当是名门大户人家。在下,在下,届时在下也只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如果能够有人引荐一下,说不定就能够少走点弯路……”只听魏基立巴结道。 “哦,兄台的意思是,到了江南之后,要想有所作为。只不过,就怕一时找不到门路?”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在下所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几年,在下一直一事无成,由此看来,光有抱负,空有一身本领,也还是不够的……”魏基立的声音,已然近乎恳求了。 “住口!”回应他的,是这样一声呵斥。 孙秋鸿此前没有见过这魏骥立,何况又正处在迟疑犹豫之中,自然不会这样说话。 随着这一声响过,赵馨予走到了永安宫的大门之外。 跟在她身边的,是黎影儿。 向孙秋鸿点头示意之后,赵馨予淡淡地说道:“魏将军,要想到江南去,还是先到先主的牌位前磕头认罪吧!” 魏基立把脸一横:“现如今,这儿也已经是大晋的天下,末将怎么可能到蜀汉先主牌位前磕头认罪呢?” “是啊,”赵馨予冷冷地说道,“现如今,此地确实早已归晋,只是,本座有点不明白,魏将军真要想着有所作为,到本地官府说一声即可,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一下,可说到他的痛处了:作为谍情营的第三号人物,他一直都是大晋朝廷缉捕的对象。如果想着要到官府谋个一官半职,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想着到东吴去,自是为了以后的死灰复燃了。 而孙秋鸿,并不知晓他的底细。 然而,赵馨予的出现,搅碎了他的迷梦。 “赵馨予,”魏基立恼羞成怒了,“你就算依然是那锦官主管,也无权决定末将的行止!” “是啊,”赵馨予微微一笑,“本座确实决定不了你的行止。不过,此处是永安宫,是当年蜀汉先主托孤之处。到了此处,你如果还能够从本座的眼皮底下扬长而去,本座,本座就只能在先帝牌位前自刎谢罪了!” 此话一出,不仅堵住了对手的去路,而且,连自己的退路也堵死了。 这句话的分量,魏基立自然也能够掂量得出。 “嚯——”的一声,他腰刀出鞘:“赵馨予,新仇旧恨,今天就一起算了吧?” 赵馨予左剑右棒,摆了个“关门打狗”的招式,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啊,魏将军,那么多的新债旧账,总该清算一下了!” 握刀的右手抖了一下,魏基立这样问道:“赵馨予,你,你既然一直都是奉旨破案云云的,总不至于以三打一,倚多为胜吧?” 说着,扫了一旁的黎影儿和孙秋鸿一眼。 在骨子里,他还真是担心,黎影儿和孙秋鸿就此亮出兵器,参与围攻。他的讨价还价,也只能先到这一步了。 黎影儿和孙秋鸿把目光转向赵馨予,听她示下。 鼻子哼了一下,赵馨予只是风轻云淡地说道:“孙姑娘,黎家妹子,这位魏将军,武艺怎样,倒不好说。不过,那逃跑的本领,倒是不容小觑的。因此,你们的任务就是,守住来路,可不能再让他逍遥法外了……” 言下之意就是,孙黎二人可以不上前围攻,不过,在不让魏基立逃脱这件事情上,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换一句话说,对于只凭一己之力拿下对手,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魏基立如何忍受得住如此的轻视与揶揄?盛怒之下,他力灌刀身,单刀一挥,一招投石问路,攻向对手中路,一副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样子。 这中路,原本就是防范最为严密之处。眼看对手如此不识好歹,赵馨予短棒向下一压,在将对手的来势化解之际,剑尖一闪,直取对手咽喉。 此前,魏基立也是两次遇到这左剑右棒的招数了。 他总觉得,如果单独把这些招数拆开,也不见得有多精妙,然而,一旦配合起来,就给人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了。 几年前, 他落败坠崖,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就开始思忖着如何破解这剑棒联袂的招法了。几经拆解之后,他总觉得,对手既然是双手各执一种兵器,那么,这招法上的优势,就是客观存在的。要想应付自如,苦练双刀,即是明智的应对之策。 只是,拿惯了单刀的他,最终也没能够练起双刀来。有时候,他就这样宽慰自己,那些驰骋沙场的将领,如吕布,关羽,马超,魏延……也不见得哪个是双手拿着两件短兵器啊!于是,有空的时候,他就继续苦练起这单刀之法来。 谁曾想到,再次交手,这一刻,仅仅是首回合,对手的长剑,就刺到了离自己咽喉只有一寸左右的地方。 来招实在是迅如闪电,回刀招架已然来不及,危急之际也无法多想,魏基立只得先行退后几步,先避开对手的锋芒再说。 只是,既然抢得了先机,赵馨予下手更不容情,紧接着,棒尖一指,刺向对手右边的手腕。 这短棒所使的,却是长枪的招数。对此,魏将军自是了然于心的。于是,他单刀一封,挡住了对方短棒的攻势。短棒受阻之后,赵馨予长剑一挥,一招风卷残云,削向对手腰腹。魏基立的反应,也甚是迅捷,挥刀横扫,荡开了对手的长剑。 双方各施绝活,转眼间,就斗了五十多个回合。 一旁的黎影儿、孙秋鸿,也慢慢看出门道来了:从表面上看,双方似乎是各擅胜场,然而,由于兵器上的劣势,魏基立一直都是忙于招架,疲于奔命。偶尔的一两次反击,也因为忌惮于对方那绵密无尽的后手,显得疲弱无力。而赵馨予呢,拆了数招之后,就找到了对手的软肋。因此,接下来的攻防之招,更是有如狂风暴雨,杀得对手叫苦不迭,不住退却。 战至酣处,赵馨予短棒一点,压向对手刀身。 魏基立的力气,倒是要稍稍大些,他当即手腕一抖,要卸去对方的下压之力。他这样想,原本也自有道理:卸去对方的下压之力后,不就可以随即易守为攻了吗? 然而,这一次,他想得太简单了些。 正当他的单刀忙于应对短棒之时,赵馨予眼疾手快,一招流星赶月,踏上一步之后,剑尖径直刺出! 魏基立猝不及防,被刺中了手腕上的一处筋脉,“当——”的一声响起,右手上所握着的那把单刀,跌落地上! 赵馨予手腕向上一抬,剑尖指向魏基立的咽喉。 魏基立手中没了兵器,而这一瞬间,那森寒的剑尖,离自己的喉头又只有半寸左右了,若要负隅顽抗,只怕那咽喉首先要被刺穿。 眼看大势已去,魏基立把心一横,索性双手叉腰,听凭对手发落了。 至此,这一场恶战到此结束。 以前,那黎影儿在锦官里当过差。这一刻,眼看赵馨予得手,就使出自己捆绑上的拿手绝活,快步向前,先将魏基立捆了个严严实实。 眼看对手束手就擒,赵馨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一步,这个蜀汉叛将,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单纯论武力,倘若我也是单手拿兵器,或许,依然不是他的对手。或者说,只要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他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只是,在这生死之战中,又哪来的“倘若”呢? 或许,他依然心有不服,依然有所“怨言”,甚至觉得,我有点胜之不武。其实,话不能这样说。因为,这好几年的时间里,如果你狠下心来,苦练一下双手刀法,或许,也就不至于此了。 魏基立,你要怪,就先怪自己心存侥幸,怪自己不争气吧! 真刀真枪的决战到来之际,你如果依然想着,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先把功夫练好,然后再战……这,这不是在让人看笑话吗? 是啊,早知道是这样,先前,你都干什么去了? 由此,也可以看到这家伙的一个弱点,那就是,凡事总是心存侥幸,没能真正做到取长补短。 这样的弱点,当然,也不仅仅只是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 要说武学,从奉旨办案那一刻开始,我就很清醒,自己也存在短板。接下来,在与黎家妹子会合之后,就挤出好几天的时间,寻思着如何扬长避短、取长补短,如何发挥出双手兵器上的优势。因此,我方的优势与胜势,是功到自然成,是不打折扣的,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这世上,如果还真有“天道酬勤”的说法,那么,这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了。只可惜,这个蜀汉叛将,从始至终,一直都没能正视这一点,认清这一点。从这个角度看,他一败再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我更愿意这样想,这家伙的失败,首先源于他所代表的,是邪恶!人说邪不胜正,那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至此,奉旨破案缉拿真凶这件事情,还真的要告一段落了。 吕凤仪愿意痛改前非,我方就给她指了一条出路。 而这个魏基立呢,不思悔改,一错再错,已然到了神人共疾的程度!因此,他的最终失败,实属正常…… 寒暄几句之后,黎影儿这样问道:“赵家姐姐,如何处置这叛将呢?” 第152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不可一世的叛将魏基立,也轮到了接受审判的那一刻。 凝神片刻之后,赵馨予这样说道:“先押送至先主牌位前,让其认罪悔过。然后,再交与官府,由官府移送至朝廷……” 黎影儿心悦诚服,点了点头说道:“此人身为钦犯,交由朝廷处置,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孙秋鸿暗想,自己原本来自东吴,最好不要节外生枝。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民女来自江东,一切听凭两位做主。” “末将,”魏基立挣扎着说道,“末将不想再见到圣上!” 赵馨予淡淡一笑:“魏将军,刚才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了吗,此处已然属于大晋?想想也是,本座再有权势,也不能对你发号施令了。唉,当初,在那座军营里,当你屈从于夏侯衡、庞晓霞,向晋王挥起刀剑之时,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了!” “这?这……”魏基立瞠目结舌,一时也不知如何往下说了。 三天之后,在白帝城东侧的一座长亭里,赵馨予、黎影儿为孙秋鸿饯行。 此时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赵馨予举起酒杯,这样说道:“孙姑娘,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不妨屈驾西蜀。” 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孙秋鸿将酒杯递了过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家,大家善自珍重,各自安好吧……” “当——”的一声响过,三个人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两个时辰之后,赵馨予和黎影儿,绕着江堤,缓缓地走着。 到了一处垂柳之下,两人席地而坐,小憩一下。 望着这月光下的江水,赵馨予暗自寻思道:到了这一刻,和奉旨破案相关的那些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了吧?此前,吕凤仪移情于小徐子,也算是修得正果了。这几天,一直潜逃在外的魏基立,最终也落入法网。嗯,尽管蜀汉社稷已然沦亡,然而,作为大晋的钦犯,他的下场,不难想象。这种祸国殃民的败类,迟早是要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就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我和孙秋鸿,也多次畅所欲言。 按照她的说法,如今的吴主,乏善可陈,在昏庸无能方面,倒有点像蜀汉后主。而在不修德政、独断专行方面,则有点像那纣王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或许,当三足鼎立逐渐演变成南北对峙。一统天下,自然也就成为势不可挡的时代潮流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倒行逆施、不修德政的一方,迟早会沦为黯然落幕的那一方。 对此,我们也就拭目以待吧。 在时代的长河中,所谓的芸芸众生,大多卑微渺小,充其量,也只是其中一朵小小的浪花。 只是,诸葛丞相曾经有言道“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那么,顺着这个思路,我又该说点什么呢? 十多年之前,当我第一次走在通往京城的小路上,当时,我就隐隐地感觉到,如果此行就像去赴宴,那么,我是不是已经迟到了,因为,离曲终人散的那一刻,似乎也不远了? 然而,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想法而已,我想得更多的,依然是一往无前,身临其境一番,毕竟,不管你愿不愿意、自不自觉,有些路,你总是要去走一趟的。 也就是在那个午后,我遇见了魏基立。 当时,我不曾想到,一出大戏,已然悄然拉开了大幕。 直到有一天,当我独自走在前往洛阳的路上,不由得涌上了这样的念头:在这出大戏里,我未必就只是一个旁观者吧? 于是,当我遵照蜀汉后主的口谕,走在返回巴山蜀水的小路上,我的头脑很清醒,以后的几年时间里,我既然奉旨破案缉凶,就只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如果撇开得失成败不论,也堪称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了: 在黎影儿的协助之下,我们先是看到了“师婆”吕凤仪的真面目; 定军山路口的破庙旁,严敏敏誓与叛将魏骥立不共戴天,自尽殉国; 阴平关的石碣旁,我和黎影儿受制于“山水相依”的刀阵之时,韩昭与林荣总算神兵天降,及时解围; 夏侯衡、庞晓霞一伙人,死忠于曹魏,向晋王亮出了刀剑。然而,先是梁凤儿单身救主,紧接着,我又从梁凤儿口中,了解到了历代王朝兴亡盛衰的另一面…… 若是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来看,这一切,确实是迷雾重重、悬疑不断。 只可惜,我不过是粗通文墨,我不是太史公司马迁,无法将这一切诉诸文字,从而让更多的人知晓。 平心而论,尽管故事足够精彩,然而,我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能够“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的,只能是女娲娘娘,平庸凡俗如我辈,哪来这么大的能耐呢? 仔细想来,兵败彝陵,先主白帝城托孤之时,蜀汉衰亡的伏笔,就已经埋下了。一个元气大伤的王朝,只凭一州之众,如何还能够再撼动北边曹魏数十年的基业? 至于与东吴的联盟,其后的数十年时间里,也是乏善可陈。其实,就是到了现在,孙吴一方,也依然习惯于偏安一隅。别的且不说,在和孙秋鸿打交道之时,我的感觉,就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此时此刻,我所在的这河堤,就位于白帝城永安宫不远处。这,这一切仅仅只是巧合吗? 先主驾崩于永安宫,蜀汉后主投降之后被封为安乐公:都有一个“安”字,还真是让人唏嘘感慨不已了。 大致想来,先主的本义,应该是希望我们西蜀能够长治久安。然而,后主辜负了这一番良苦用心。至于司马昭所封的“安乐公”一词,更像是对后主的调侃与揶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我欺也。 是啊,如果先主泉下得知,后主居然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这样的话语来,是不是也会对着自己当初所立下的遗诏,苦笑不已呢?后主从来不曾说过,百年之后归葬成都,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呢?确实,从出城投降之时起,他就再也没有面目,去面对先主、诸葛相父、赵云将军等人的在天之灵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祸乱主上的师婆,以及叛国求荣的戍关将领,后主才会“大度”的一笑置之。 于是,挫败谍情营的阴谋,将谍情营头目夏侯衡、庞晓霞捉拿归案,我方的这一举动,或许也只是为人作嫁。 只是,晋王一方更值得信任,更能够让人看到未来。对于这次选边站,我方犹豫过,不过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至于将魏基立移交给大晋王朝,用意也与此相类似。 蜀汉社稷沦亡已久,这已经是我方所能做出的较好的选择了。 遥想四五百年之前,曾经有韩赵魏三家分晋。现如今,三国归晋似乎又即将上演。尽管,这两个“晋”国,未必就有着直接的传承关系,然而,国号的相同,似乎也在预示,或者说在隐喻着什么吧? 仔细想来,那“天命”“气数”“天意”什么的,玄而又玄,从来就不是言语所能够说清楚的。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想了这么多,诚然也总结不出什么能够载入史册的思绪、规律来。然而,这一切,都是我在亲身经历的基础上,探寻、生发出来的,对于我个人而言,依然是弥足珍贵的。 甚至,如果世人能够知晓这一切,或许也能够从中得到某种启迪或启示。 这破案缉凶的故事,只能留待后人去评说了。 现如今,已经是大晋泰始年间,蜀汉灭亡也已经是八九年了。“泰始”这个年号,又是什么意思呢?“泰”是不是取“国泰民安”之意?至于那个“始”字,多半也就是“开始”的意思吧。记得,当年,秦王嬴政一统天下之时,就自称为“始皇帝”。但愿,如今的这一切,能够成为一个崭新的开始。 此时此刻,在东吴那边,正值凤凰二年。 这“凤凰”的年号,如果单从字面上看,倒是不难理解。 其实,我倒是很想知晓,这样的一个年号,和“浴火重生”的神话故事,是不是会有着某种关联呢?孙秋鸿返回东吴之前,我却不曾向她请教这个问题,真有点可惜了。 前几年,为奉旨破案的事情四处奔走的时候,艰辛坎坷、迷雾重重,我也曾经抱怨过、烦恼过、退缩过,总想着早一天结束。 然而,到了这样一个夜晚,当那一切都已经结束,都已经成为过去的时候,除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剩下的,似乎又包含着某种茫然若失、乏味无聊?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或许,经历了太多的兴亡盛衰、聚散离合、是非成败之后,面对着这苍茫大地、芸芸众生,就难免会涌上某些悲天悯人的情怀吧? 在这些故事里,如果撇开苍生社稷那些较为宏大的框架,对于其中的情海翻涌,我又该怎么看呢? 所要缉拿的渎职之人,竟然是自己此前所心仪的那个人! 这一切,还真有点不可思议!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更为清醒一点的了。 这个魏基立,他一直想着,他的那个先祖魏延将军,并没有什么反骨。他始终是与蜀汉站在一起的。 然而,这个魏基立,那时候,他所设想的,其实只是想着洗去先祖身上的“不白之冤”! 或许,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只是,魏基立所想的,更多的还是他自己!一个视战场为畏途的人,最终做出那种种让人心寒齿冷的事情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只可惜,一开始,我就看错人了,总以为这家伙还是可以造就的。这个家伙,其实只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人。对他抱有信心,差点儿就毁了自己的前程。 被他坑得最惨的,就是那严敏敏的了。 魏基立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将目标瞄准了严敏敏。其实,他所看重的,也只是严都督的地位、人脉,而严敏敏,正是都督最为宠爱的侄女。严敏敏的悲剧,也就在于,自己成了魏基立向上爬的梯子。 魏基立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青云直上。 于是,对于自己所值守的边关要塞,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也正是因为他的玩忽职守,才导致了蜀汉社稷的沦丧。 如果只是这样,甚至,我都还可以原谅他。 然而,社稷沦丧之后,他竟然打起诸葛丞相兵书的主意,想着如何讨好敌国,叛国求荣。对于这样的墙头草,对于这样的变节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宽宥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魏基立这家伙,最终依然难以逃脱正义的审判!尽管,他落网的时间,延迟了好几年。 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相比于魏基立,另一个要犯吕凤仪,总算还能够幡然醒悟,让我感到了些许欣慰。特别是,能够让她走出泥沼的,居然是小徐子的几句话语。由此也不难想象,情感的力量,也是不能低估的…… 这样的尘世间,未必就会有多么美好。只是,一旦你置身其中,历经那种种爱恨情仇、生死歌哭之后,就会深深地眷恋起这片土地来……“赵家姐姐,是不是要回去休息一下了?”这一刻,黎影儿的声音,响起来了。 “哦,不知不觉之中,早已是夜深人静时分了……”赵馨予这样说着,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歉意。 确实,刚才的那一番冥思苦想,耗费了自己不少的时间。 而就在这样的一段时间里,黎影儿就一直静静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两人站起身来,只见那一轮明月,已然是悄悄偏向西北一方,把满天的清辉,洒在了柳梢上、河堤旁、江面上。而微风下那波光粼粼的江面,正向天际伸展着,恰似一幅徐徐展开的摇曳着的手绘的长卷。 第153章 似梦似真 想起了“几世几劫”这个词语,人何以堪? 对于凡夫俗子,对于时间,我们只懂得“今生今世”,那么,“前生后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聪慧如你,能够帮助赵馨予回答这个问题吗? 夜幕沉沉,一灯如豆。 魏国都城,一处黯淡的宅邸。 这安乐公的宅邸,虽说早已远离了权势富贵,如果多点几盏油灯,也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只是,此时此刻,安乐公看似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赵昭婉也就无心再去多弄几盏灯烛了。 “昭婉,”榻上的公乐公气息衰微,这样说道,“寡人,寡人没什么事情了。你,你休息去吧……” 赵昭婉心头一颤:主上说话如此大方得体,如此体贴下人,前几天,可不是这样的啊!莫非,莫非已经到了回光返照之时? 她鼻子一酸,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险些就要夺眶而出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强作欢颜,柔声说道:“主上,奴婢,奴婢不困,只想,奴婢只想陪主上说几句话……” 病榻上的安乐公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惨白如锡箔纸的脸上,竟然透出异样的神情来:“嗯,闲着也是闲着,说几句闲话也好……” 这一刻,看到主上有心“闲聊”,赵昭婉字斟句酌起来:“再过一些时日,主上也就康健如初了。到时候,奴婢就可以陪着主上,四处走动一下。哦,主上康复以后,最想做点什么呢?” “哦,昭婉,”安乐公这样说道,“寡人,寡人原本君临西蜀,这,这‘安乐公’之称,又从何而来呢?” 赵昭婉心头一怔:看来,主上果然很清醒!好几年之前,曹魏将领邓艾率领大军,偷渡阴平关之后,不久就攻至京城之下。当时,主上听信了一个名叫谯周的光禄大夫的哭谏,打开城门,俯首称臣。其后,曹魏权臣司马昭,封这位蜀汉后主为“安乐公”。 以后的日子里,最近七八年以来,身边的人们,也都习惯了这个称号。到了这样一个夜晚,主上旧事重提,自然是有话要说了。 “记得,四五年之前,也就是魏主,也将社稷禅让于司马氏。主上,主上也不必过于伤怀——”赵昭婉试着这样劝慰道。 此时此刻,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安乐公”的称呼,诚然带有某种揶揄、嘲讽的意味。作为当事人,一听之下,那种屈辱感,在所难免。不过,在蜀汉社稷沦亡两年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曹魏宗室,也在受禅坛下,颜面尽失!甚至,在一些人看来,司马氏此举,也算是为汉室挽回了一点颜面。当然,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蜀汉和曹魏,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大晋的旌旗之下,无论曹魏还是蜀汉,都已经是宗庙社稷沦丧,仔细说起来,这败退“五十步”或者“一百步”,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吧? 对于“安乐公”而言,这世上还有另一位“禅让”之后而属于曹魏一方的“陈留王”,双方曾经也都风光无限,也曾称孤道寡,如今黯然收场,都成了难兄难弟,大家彼此彼此…… 赵昭婉的本意,是想劝慰一下主上,使他不至于过于伤心、失落。她的意思是说,就算是亡国之君,也不仅仅只有你蜀汉后主一个人。因为,魏主也已经被赶下台了。 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攀比之心。只是,如果只想着比惨,比不堪,又有多少意思呢?而万一后主听出了这一层意思,从来斥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呢? 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似乎有点不妥,她不由得有点不安起来。于是,望向后主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紧张,有些不自在起来。 “昭婉,”安乐公缓缓地说道,“哎,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对于个人的祸福荣辱、功过是非、胜败沉浮,寡人倒也看开了。只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因此,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让寡人背负了多少羞辱和骂名!你若有心,当有所作为,最好能让,能让世人,体谅一下寡人的苦衷,体谅一下寡人的不得已…… 一听之下,赵昭婉暗自寻思道:从这句话来看,对于奴婢此前的那些话语,主上倒不怎么在意。看来,原本的“口不择言”,暂时可以蒙过去了。以后在说话的时候,可不能再张口就来了。 言多必失,以后说话,可要慎重了。 我一时的口误,后主似乎没听出来吧? 或者说,那些言外之意,他并没有仔细体会。 哦,更有可能的是,到了这种时候,对于那些言外之意什么的,其实他并不在意。由于想到自己的时间,可能已经不多了。因此,他就想着,要交代一些事情,而不去想那些口舌之争。 这位蜀汉后主,真正在意的,倒是自己的名声? 然而,这尘世间的事情,多半都是波谲云诡、复杂微妙的。世人怎么看怎么说,谁又能管得了呢? 再说,司马氏人多势众,耳目众多,更有不少人乐于当他的传声筒。因此,所谓“一传十,十传百”,和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些坏话,自然早就传遍了朝野,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此,想要改变人们的成见,难于上青天啊! 当然,主上既然已经开了口,奴婢也自当尽己所能,把当年蜀汉败亡的真相,弄得更为透彻、清楚些。 平心而论,让后主一个人背锅,未必就很公允吧? “主上放心,”赵昭婉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奴婢记住了!” 安乐公听了,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再过片刻,只听他这样说道:“如今的大晋圣上,意气风发,不久的将来,再做出一些为世人所称道的事情来,也是可以期待的。只是,民间一项有‘富不过三代’的说法,因此,他的后人,倘有不肖,所危及的,就是整个社稷苍生。到了那种时候,你,你说该怎么办?” 霎时,赵昭婉的心头,掠过一股暖流;紧接着,阵阵寒意,却又接踵而至了:此时此刻,这位安乐公,着实不容小觑啊!抛开个人的是非恩怨,抛开一己地得失,他想得更多的,是苍生黎庶的冷暖疾苦! 孟夫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此看来,他的思绪,倒是和古圣先贤相通的了。 只是,我势单力薄,只是一个下人,对于和社稷苍生相关的那些事情,纵然有心,也只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主上,“她支吾着,”你,你稍息片刻。那些事情,以后,以后再说……“ ”昭婉,“只听安乐公这样说道,”平时,平时我对你怎样?“ 情急之下,这位安乐公不再文绉绉地称孤道寡,而是直接以”我“自称了。 后主自称上这细微的变化,赵昭婉也体会到了。 凝神片刻之后,她这样说道:”主上对于奴婢,恩重如山,一向,一向都是极好的……“ ”好吧,既然是这样。“安乐公挣扎了一下,似乎就要从榻上爬起来了,”在此,我替天下苍生,先行致谢——“ 赵昭婉见状,连忙扶了一下对方的肩头。 如果真的让主上走下病榻,”先行致谢“,对于她来说,这是万万不可的。 寻思片刻之后,赵昭婉一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主上放心,从此以后,奴婢定当不计较个人的生死荣辱、得失成败,以社稷苍生为念!“ 一个身处底层的婢女,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来,着实不简单! 安乐公听了,欣慰不已。只见他缓缓的将手向上一抬,看似要拍一下对方的肩头,以示鼓励。 ”昭婉,寡人,寡人深知,”只听他这样说道,“你深明大义,寡人甚是欣慰。不过,这也太委屈,太为难你了。哦,我想起来了,那玉带溪一带,就在那玉带溪一带,玉带溪……“ 赵昭婉竖起耳朵,凝神静听着,深怕漏听了什么。 这一瞬间,她心头上的波涛,早已是狂澜万丈: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蜀汉后主的头脑,确实很清醒。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托付的人了。于是,他就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我。 想想也是,司马氏没那么简单的。对于这位“安乐公”,他也是一直提防着的。也就是说,他怕后主再起异心。 对此,我又作何感想呢? 首先,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我是不能含糊的。趁着后主头脑还清楚,就把这件事情落实一下。 后主的心思,其实并不简单。 对于以前的事情,他有点逆来顺受的样子。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似乎倒是大晋以后的苍生社稷了? 怎么说呢?或许,是这样的:以前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也就是没办法改变的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就开始着眼于未来了。 是啊,自己以前走了弯路,步入歧途。这样一来,痛定思痛,后主倒是希望,大晋的社稷,能够长治久安起来。由此看来,他并不是那种执迷于小我的人。他的襟怀,甚是广阔。 当然,对于如今的大晋皇帝,他也不会是完全相信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在担心,有朝一日,大晋江山也是江河日下了,那又应该怎么办呢?一个王朝,一开始,基本还是可以的。然而,数十年之后呢?这世间,一切都是在变化的。简单说来,常常是由治世到乱世。有鉴于此,蜀汉后主的眼界,还是蛮不错的。 问题就在于,在一般人看来,这个蜀汉后主,连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都治理不了,凭什么去搬弄那么多的闲心呢?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后主所想的,不再局限于某一个王朝,因此,他就有可能更为客观,看得更远一点儿。 只是,他可以这样想,对于我来说,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吧?像我这样的人,一介婢女,能够有一碗饱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叫我去留意一下大晋的苍生社稷,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啊,要想有所作为,最起码也要有点权势吧?或者说,手下有一点人马吧? 如果后主所托付的,是文臣武将,那还算说得过去。只是,对于我来说,就算是满朝的文臣武将,我又认识谁呢? 确实,后主的话语,可以这样理解:他说交代的,是事关社稷苍生的大事情。由于当时,情况比较特殊,没有相应的人员。作为他的婢女,我就把这件事情,先记下来。然后呢,再找个合适的时间,找到相应的人选。说明当时的情由之后,我再把这件事情,转告一下。 说简单一点,我在其中扮演的,就是一个传话人。 因此,我一定要沉住气,先把事情记下来。至于如何找到相应的人选,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如果我不答应,后主心中不悦,本来能够想起的事情,本来能够说出口的话语,却没能传之于世,那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对于那些复杂的局面、局势,一定要分清轻重缓急。 蜀汉后主此前那么信任我,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是啊,不要“妄自菲薄”,能够做到的事情,不要轻言放弃。紧要关头,涉及到苍生社稷的事情,绝对不能含糊。嗯,冷静一点,仔细想想,万一蜀汉后主真到了回光返照的那一步了呢? 然而,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安:这“玉带溪”一词,出现了好几次。第一次说完“玉带溪”这个词语之后,都这么久了,怎么就迟迟没听到下文呢?主上,主上…… 这样想着,带着一丝不祥之感,她下意识地定睛看去: 主上那也曾经上抬了一点儿的那只手,早就垂了下去。 而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看”着什么…… 第154章 万事开头难 这一刻的蜀汉后主,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此前的光华一闪之下,即已尽逝,不复再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赵昭婉倒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与安乐公相关的这一切,早已停息、凝滞,他就像褪尽光泽的一片残叶,在冰霜的世界里,散尽了最后的一丝生机…… “主上,主上……”赵昭婉哽咽着,先是猛地摇了几下安乐公的肩头。 那肩头,纹丝不动,僵硬如铁。 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她伸出食指,探向那鼻翼之下的鼻孔。 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了,在那鼻孔前,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安乐公,”她霎时肝肠寸断,心乱如麻,“安乐公过世了!他之所以要瞪大眼睛,那叫死不瞑目?奴婢,奴婢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如何是好?” 又是猛吸了一口长气,咬了咬牙之后,抠了抠指甲,赵昭婉勉强冷静下来了。她右手成掌,颤抖着,要伸向后主的那眼眶……“唉哟——”一声响起,赵昭婷从恶梦之中惊醒过来了! 暗暗地吐出几口长气之后,再眨了几下眼睛,她一时哑然失笑了:入眠之际,自己的右手,原本呈半环状,搂着前颈的。如若要做出成掌前伸的动作,身子失去了支撑,自然就要醒过来了。 惊醒之后,喝了几口清水,再调整了几下呼吸,赵昭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或许,对于这样的恶梦,人们最为常见的做法,就是一笑了之,尽快地遗忘。只是,我还能够这样做吗?要知道,如此清晰、完整、相同的梦境,我,我至少已经是第三次遇到了! 正所谓“事不过三”,既然相同的一个梦,到了今夜里,已经是第三次出现,我还能再等闲视之吗? 嗯,先不忙着下结论,先不忙着作出决定,先来梳理一下,这样的一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仔细想来,梦里的那一切,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遥想当年,原本是三足鼎立的,然而,那蜀汉一方,由于后主的怯弱昏庸,宗庙社稷最终沦丧于曹魏一方。多年以来,三国故事一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喜闻乐见。 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虚活了十五六年,对这样的故事有所了解,也不足为奇。只是,对于蜀汉后主临终的那一段,史书上也就是寥寥的几行字,人们的言谈之中也是鲜有提及。 既然是这样,那样的一幕幕,如何会三番五次地进入我的梦中呢? 梦境就是梦境,尽是虚妄,一笑置之? 对于我来说,梦中的故事情节,每次都是八九不离十的,而且,条理也极为清楚,真的就能够以“虚妄”视之吗? 到了眼前这一步,我还能如此自欺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果梦中的那一切,大体上都是真的,那么,作为一个“梦中人”,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对于我而言,前世今生之类的说法,难以言表。虽说不能够完全肯定,不过,如果轻易地否定,未必就是明智之举吧? 因为,这样的一个梦,更多的是在提醒我,不要只是回想、回味,而是要拿出行动来!至少,要有所表现。 在那梦境之中,蜀汉后主的侍女,名唤赵昭婉,跟我的名字,只是差了一个字,或者说,是换了一个字:她是“昭婉”,我是“昭婷”。如此说来,我极有可能就是那“昭婉”的来世化身。 按照这个思路,那梦境似乎也就不难理解了:今生的我,自然留存着前世的某些记忆。这些天,机缘凑巧之下,那些原本尘封的记忆,就像清风拂去了那镜面上的尘埃,也就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了。 是啊,对于三国故事,人们早已是耳熟能详的了,只是,又有谁能够历经这样的梦境呢? 就算有,也是为数极少的。反正,我就没听人说起过。 回到梦境,就算是那“赵昭婉”托梦于我,我就能等闲视之吗?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此前,类似的梦,人们是否也曾遇到过呢?对于自己所做过的梦,世人一般都是守口如瓶的,尤其是那种事关宗庙社稷的梦。即使要跟人说起,也只会局限在一个较小的范围,跟自己信得过的少数人,才会小心谨慎地提起。而且,一般情况之下,也不会诉诸笔墨,形成文字。 因此,和后主托付相关的梦境,我所能知晓的,也就局限于自己梦中所能够触及的范围了。 回到我们这个真实的人世间,三分归晋,尘世间的历史书籍,是早就写得一清二楚的。白纸黑字,无法更改。就算我能够回到晋武帝泰始年间,也无能为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然而,依然会有这样的疑点:如果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还会梦见那蜀汉后主呢?而且,就在那梦里面,在清醒过来之前,我一直都相信,那样的一幕幕,都是真实的,都是确定无疑的。 在梦里,自己就一定是个旁观者? 如果说,以前我也曾这样想,因为与己无关,所以就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只是,如今呢?如今还能够这样吗? 如今的这一切,就像那溪流,尽管她在流淌着,不过,一路上是不是还会有着某些转弯处,或者,她到底要流经哪些地方,终点又将在哪儿,弯路歧途,一时尚无定论?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大活人,置身于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个人,都还有着自己的选择,看看自己将是这长河之中的哪一朵浪花。 客人,历史长河之中的客人? 如果真是客人,那么,我到这人世间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而且,有些事情,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她还在行进之中,还没有到达终点,那大幕还没有最终落下? 就比如说,当年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接下来,也还有很多的事情。他觉得万事大吉之时,别人未必就那样想吧? 至少,应该这样认为,这人世间的事情,多半都是扑朔迷离的,都是一言难尽的,甚至会留下或隐或现的回响。 如果不能正视这一切,看不清这一切,又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因此,对于这一切,不宜简单地肯定或否定。 巧合的是,在梦境里,后主多次提到了那“玉带溪”。 那么,“玉带溪”是什么意思呢?“玉带溪”又在哪儿呢?后主提及玉带溪,有何深意呢?后主所托付之事,跟玉带溪又有何关联呢? 你看,光是一条溪水,就足够你思忖好些时候的了。 而且,“玉带溪”或许还只是那屋檐之一角。要想看得真切,既要登高远望,还得走近细看。 说来惭愧,到这一刻为止,对于这“玉带溪”,我依然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大白天了。 到时候,就去问一下宁王子吧? 这位小王子见多识广,说不定还真能够为我揭开这个谜底。 如此说来,多做点梦,也是蛮不错的嘛,梦中若有不解之处,你清醒过来之后,就可以尝试着…… “唉哟,赶巧了?这宁王子……”这一瞬间,随着这“唉哟”一声,赵昭婷的心口,就像是被那钢针猛扎了一下,剧痛之下,冷汗直冒:怎么,怎么会是这样呢?从表面上看,当年,蜀汉是亡于曹魏之手的。然而,谁都很清楚,那时候,魏主早就成了傀儡,也就是说,蜀汉宗庙社稷的最终沦亡,是拜曹魏权臣司马昭所赐! 就算你想着为司马氏分辩几句,说他是奉魏主旨意而为之。然而,即便是魏主,其后也“禅让”于司马昭之子司马炎。而且,这“禅让”,未必就是魏主心甘情愿的吧?因此,蜀汉后主所说的那笔账,无论如何,都是要记在司马氏头上的!而且,当初,封蜀汉后主为“安乐公”的,正是司马昭!就算对“安乐”这个带有揶揄、讥讽意味的称号,后主可以一笑了之。然而,如果不是司马昭有意试探、挑衅、胁迫,后主又怎么会说出“此间乐,不思蜀也”那种遗笑世间的话语来呢? 由此看来,如果站在蜀汉后主一边,难免会把怨气,撒向司马氏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司马氏作恶作妖,就不会有蜀汉的沦亡了。退一步说,司马氏一家人,有杀人诛心之嫌? 面对着司马昭的嘲讽与羞辱,蜀汉后主选择了退缩忍让,甚至是装聋卖哑,假装什么都不知晓。对于他来说,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够活下去。要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 是啊,那麻木不仁的背后,后主那颗隐忍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泣血、哀嚎啊!而一般的人,很少能够看出这一点。 后主也没那么简单的,至少,司马昭去世在先。也就是说,他熬死了自己的仇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也算为自己,为蜀汉的社稷苍生,出了一口恶气!看来,他也不尽是失败者。 当然,亡国君的滋味,毕竟是不好受的。 这位蜀汉后主,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着,有人能够为他“讨回公道”?因为,他总觉得,公道自在人心…… 于是,后主回光返照之际,既然心中依然难以释怀,自然就要将此事托付给侍女赵昭婉了…… 是啊,如果只是想听一下历史故事,发一点思古的幽情,我就算有着某些为蜀汉后主鸣不平的意思,也大可以付诸一笑。 只是,如今的这“宁王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既然自称是大晋的某个王子,自然也就属于“司马氏”了。 蜀汉后主对司马氏难以释怀,现如今,我依然要去面对“司马宁”? 我学识有限,自然,也就不知晓,那些历史着作,是怎样写下来?不过,大致上的情形,也还是可以想象一下的。就好比那个司马迁,作为一个史官,自然也就有机会读过前人留下的相关史书,此外,自己还可以爬山涉水、走南闯北,到各地去了解一下相关史实。总而言之,由于那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都是无法再更改的,作为一个史官,你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往事”如实地写下来。 当然,文字上的润饰,也是不可少的。在布局谋篇方面,要目光如炬,也要高屋建瓴一番。我这样说,主要的意思就是,这史书上的一切,都是以前真实发生过的重大事情,你要把它们,如实地写下来。也就是说,不能够编故事。 现如今,我如果要接受这样一件事情,似乎马上就要涉及到“编故事”了。这一切,倒不是我喜欢编故事,而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像是一个故事。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宁王子”,偏偏就要出现在这故事里了! 如果还能够自由选择的话,我倒是希望,宁王子只是一个局外人。 是啊,果真如此的话,倒是一件好事情:蜀汉后主托梦于我,尽管我身份低微,然而,正所谓“义不容辞”,一番寻思之后,我决定采取行动,决定为后主出头。只是,很快我就发现,就算那第一步,未必就那么简单吧?因为,“债有主,冤有头”,我的目标,该是谁呢? 由此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没那么简单的。 或许,你会说,当年,蜀汉亡于司马氏。现如今,你既然想为当年的蜀汉出头,你就去找如今那些复姓司马的人,不就可以了吗? 这个思路,或许也不会错。不过,这天底下,复姓司马的人,数不胜数,又该找谁去呢?再说,这司马氏,良莠不齐的,你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吧?因此,如何找到相应的目标,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当然,在我头脑足够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现,在前些时候,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司马宁……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如果那一天,我所邂逅的,不是这司马宁…… 第155章 人生际遇 只是,从一开始,我所遇见的,就是那司马宁了。 这一刻,我心乱如麻,一筹莫展,举棋不定:是不是有点后悔,当初就遇见那宁王子了? 一时半晌,心神不定,赵昭婷下意识地双手支颐,心灵的原野上,展开了那一幕幕来: 那时正是盛夏时节,一场大雨之后,大将军这样对我说道:“昭婷啊,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好几个月之前,在得知我姓赵之后,这位刘大将军就对我格外客气起来,在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看来,简直就是青眼有加了。 不过,作为一个侍女,我深知自己身份低微,还上不了台面。是啊,人家客气,那是人家的事情,我可不能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啊! “奴婢在,大将军有何吩咐?”我依然说着套话。 “哦,是这样的,”刘大将军用征询的语气,缓缓地说道,“夏天雨后,那些山岭田地,有时就会冒出菌子来。这些天,本相胃口欠佳,就越发心仪起那菌子汤的味儿来了……” 平时,一般人向往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不过,对于这一切,刘大将军倒不那么心驰神往。毕竟,只要他愿意,每一天,甚至是每一餐,都能见到那满满的一大桌。见惯了,吃多了,也就腻味了。 听懂他的意思之后,我朗声道:“大将军放心,奴婢这就去着手办理!” 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他一挥手:“好吧,这事就交给你了。” “是,属下遵命!”慷慨领命之后,我退了出来。 在相府里,我一般自称“奴婢”,而领命外出之际,就开始下意识地自称“属下”了。大致上的原因在于,既然这是大将军亲自交办的事情,显得较为郑重。是啊,他手下那么多大小将领,奉命行事之际,都是这样自称的。我呢,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当然,刘大将军行伍出身,对于那些文绉绉的套话,也不那么热衷。这样一来,对于擅自改了自称,我也觉得没什么的。反正,既然是大将军亲口交代的事情,郑重其事一番,也没有错吧? 其实,我还有一种颇为微妙的心理:既然那些手下能够自称“属下”,为什么我就不能呢?要论对大将军的熟悉程度,我未必就输给他们吧? 或许,地位的提升,就源于这一个看似平常的自称。 当然,这点小心思,我是不会跟别人说起的。就是对刘大将军,也不曾刻意提起。有些想法和做法,心领神会即可,最好不要说破。 在膳食处附近,我叫上一个名唤青儿的丫头,就外出“办理”此事去了。 原来,刘大将军的生母也姓赵。 有一次,他征战归来,大概是打了胜仗的缘故吧,带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跟手下的几个侍女,说起家常话来。 在相府的时间久了,又素知这位大将军来自底层,平易近人,我也就不再拘束,而是畅所欲言起来。 闲聊了一阵子之后,他就问起我的姓氏来。 这一下,我倒是有点忐忑不安了:一介婢女,平时大家也就是说点小名闺名什么的。至于“尊姓”嘛,我们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不提也罢。 不过,既然主人有心相询,迟疑片刻之后,我还是这样回应道:“奴婢,奴婢小姓赵,祖上原为常山人氏……” 一听之下,他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又是阴晴不定的样子。再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低语道:“姓赵,嗯,姓赵,怪不得……” 那一瞬间,我也想不清楚,那“怪不得”是什么意思。 再过了几天,他挤出时间,单独召见了我,一番交谈之后,我才渐渐地理出一点头绪来。 原来,这位刘大将军自幼家境贫苦,其母赵氏在生下他不久之后,随即患病去世。这样一来,他追念生母,对于我这样一个姓赵的婢女,就有点“爱屋及乌”的意味了。 “姑娘既然祖籍常山,”他缓缓地说道,“如此说来,跟赵云赵子龙将军,可有渊源?” 我支吾道:“子龙将军逝世至今,都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先父在时,也不曾明确提及此种渊源。不过,先父一再叮嘱,为人就要赤胆忠心,要以子龙将军所为,鞭策自己。” 我的这句回答,其实还是打了一点埋伏的:直接承认吧,又怕别人说自己借祖上以自高。若是否认呢,又是对先祖的不敬。掂量一番之后,含糊其词的说起,要以先祖的精神鞭策自己,应该是较为稳妥的。 沉吟良久,他点了点头:“这世上,那些名门世族,一向以先祖的过去为荣光。甚至,还有一些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不思如何进取,只想着攀上某位名人,不惜攀龙附凤、牵强附会,种种数典忘祖、扯起虎皮当令旗的丑态,令人作呕。对于同姓先祖,赵姑娘能够有如此冷静的见识,本相深感欣慰!” 这样的几句话,还真是说到我的心坎上了。 刘大将军出身寒门,本身又是凭战功自立,对于那种只想着“借光”“乘凉”之辈,自是不屑一顾,继而是深恶痛疾的。 而我呢,在如何看待先祖声名方面,倒成了他心目中难得的清流。由此看来,要想别人对你另眼相看,至少,自己先要立得稳、行得正。 “大将军过奖了,”我连忙谦逊道,“奴婢心想,祖上再神奇,那本功劳簿,也只是他的!至于后人,也不要指望,拿先祖的功劳簿当饭吃!” “这样说来,”大将军微微一笑,“我们的赵姑娘,倒是渴望着有一本只属于自己的功劳簿了?” 这样的一句话,倒是说到我的内心深处了。 不过,对于像我这样的下人来说,平时大多是前门不出、后门不迈的,能够让主人满意,看得顺眼,都已经是祖茔冒青烟了。至于“功劳”嘛,在梦中畅想一下,倒也是无伤大雅。于是,在那一刻,我只能不置可否,进而,羞红了脸。 当时,我就闪过这样的一个念头:要想出人头地,首先,脑子就得清醒一点,平时多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 “大将军,”好一会儿之后,我总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奴婢不才。然而,只要大将军有何吩咐,奴婢定当尽己所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跟随这位出身行伍的大将军,时间久了,耳濡目染,那些套话,我也是略知一二。只是,在这位饱经风霜的大人物面前,我也如此说,是不是有点矫揉造作呢? 一时半会儿之间,在对方那深潭般的眼眸之前,我只是担心,自己的那颗心,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是不是早已经被他看穿了? 于是,我甚至只是在想,要真能够找条缝儿,先钻到地下之去,也是蛮不错的。一只萤火虫,却想着要在中天日月之前谈光亮,会不会是太狂妄了?然而,我又隐隐地觉得,这位刘大将军,小名“寄奴”,起点未必就很高吧?而那一句“英雄莫问出处”,他也是时常挂在嘴边的。因此,我倒没必要妄自菲薄吧? “赵姑娘,”他哈哈一笑,“到时候,本相自当有所吩咐……” 再过了一些时日,我就慢慢体会到,就是那天的那一番对话,还真的让我从众多下人之中脱颖而出了! 我的感觉,大概就是,尽管这位刘大将军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然而,有些事情,他依然是极为谨慎,不想着轻易露面、出马的。这样一来,由于信得过我,某些事情,也就交由我代办了。 想想也是,相府里,下人多的是。对于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那些名门望族、王侯将相,又怎么会轻易多看一眼呢? 其实,也正因为如此,大将军的一些事情,才会做得天衣无缝,让人无话可说。有时候,带着一丝歉意,刘大将军会这样对我说道:“赵姑娘,你时常为本相分担效命,屡建奇功。只是,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相如果再不给你某种名义或名分,别人不说,就是本相自己,也是有点过意不去了……” 这一瞬间,刘大将军最真实的想法,应该是什么呢? 说得直白一点,应该就是,近些时候,他一直都在留意,要在相府里,挑选、提拔、重用某些人? 是啊,要想成就一番大事,身边的能人异士,自然是越多越好。好几百年之前,就有“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说法,现如今,用来形容刘大将军,也不例外。作为他的下属,这一层意思,总要有所领会吧? 从大的方面说,这一层意思,倒不算太难以理解。 不过,总有一些人,还是囿于成见,思路过于偏狭。 在他们看来,刘大将军统帅三军,你要想脱颖而出,至少也得到军营里,历练一番,然后再看准时机,抓住机会,表现一番。 这种想法,确实不无道理。 不过,这也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 按照这种想法,女流之辈、相府下人,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对于我们这一类侍女来说,倘若跳不出那样一个狭小的圈子,确实就只能是作茧自缚了。因为,你不在行伍之中,自然也不会有战功。没有战功,自然也就不入主人的法眼。如此一来,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混一口饱饭吃,永无出头之日。 而如果能够换一个角度,情形或许就会有所不同了吧? 比如说,皇宫内外,总有一些事情,是刘大将军需要了解,需要关注,甚至是需要解决的吧?而这些事情,又不像沙场上的两军对垒,需要旗帜分明,需要擂响战鼓,需要呐喊厮杀。如此说来,他会叫某些武夫,去留意、着手这一类事情吗?既然是看不见的战线,自然就要另外寻找一些人了。我首先能够确信的,这一类人,多半不是他手下的那些战将,而是另有其人。那么,对于下人来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机会呢? 这种想法,或许还显得有点荒诞不经。不过,如果连想都不敢想,那就真是徒呼奈何,不可救药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也只是我的一点猜测,作不了准儿的。 我只是在想,留给我们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如果连这点想法都没有,就只能是画地为牢了。 或许,真正困绕着我的,似乎还在于,类似的事情,没有先例。 当然,细想之下,这样的先例,也不是绝对就没有。 就比如说,普天之下,浣纱女多的是!那么,西施为什么特别出名呢?是单凭美貌吗?就算是貌若天仙,当初,如果她不是为着特定的使命到吴国去,又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呢? 或许,这样的比拟,没有多大意思,也不一定妥当。不过,从这样的一件事情上,我也隐隐体会到,要想出类拔萃,首先,就要有所作为。也就是说,那些青史留名的人物,总是和自身相应的事迹,连在一起的。 不过,目前要做点什么,或者说,目前能够做点什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我的心头,不再是一片茫然了。这样说吧,对于即将到来的某些事情,我的心里,还是有所准备的。至于是什么事情,目前尚不知晓。 是啊,刘大将军手下,侍女多的是,他凭什么高看我一眼呢? 跟他母亲同一个姓氏,名门之后?这一切,或许还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吧?也就是说,我已经进入他的视线,他有可能要栽培我? 那么,他即将要交办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或许,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像目前这件事情,找点菌子什么的,确实是寻常可见、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只是,他为什么特意吩咐我去办呢?这其中的原因,值得仔细品味一番吧? 又或许,刘大将军是这样想的:赵姑娘,事无大小,先得用心,就先从拾菌子这件小事做起吧…… 第156章 荒野有风险 人生际遇,难以言传。 “大将军,”我这样回应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因此,目前,奴婢所想到的,也只是尽力去做一些事情……” 刘大将军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赵姑娘,看来,本相倒是小瞧于你了。嗯,这样吧,以后,你要做什么事情,需要什么人手,有什么需要关照之处,只管开口!” “属下,属下明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好吧,但愿,以后的一切,都能够顺风顺水,都只是水到渠成!”大将军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今想来,从那次长谈开始,我在相府里所当的差事,已然悄然发生了变化。此前,只做点端茶送水、纺纱织布的杂活儿的时候,我和那些姐妹们一起,习惯于跟管事的人员,自称“奴婢”。 不过,得到外出办事的授权之后,我就更喜欢“属下”这一自称了。相较于“奴婢”,这“属下”的自称,最为明显而微妙的变化就是,你是奉命行事,有某些自主权;而且,行止所至,也不局限于相府之内。 说得再闪亮一点,在临机处置之际,我跟大将军手下的某些将领,隐隐已经是“平起平坐”了。 至于这个夏日午后,我要到外面找菌子,再寻常不过的了,诚然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不过,就像那刚刚飞出囚笼的小鸟一般,在没打道回府之前,你有的是自由! “赵姑娘,”只听青儿这样说道,“要不是你领了这样一趟好差,能够到外面散散心,在那相府里,青儿都快要闷出病来了……” 我心头一怔:真想不到,自己有了一点小职权之后,还能够给随从带来好处。由此看来,如果能够出人头地,还是自有好处的。 只要把握住机会,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我沉吟着,然后说起了套话,“青儿,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傍晚归来之时,如果不是带回一两丛菌子,恐怕也是不好交差的吧?” 青儿撇了撇嘴:“这菌子嘛,要说它不像那些花花草草吧,它确实是从软泥草木里冒出来的。若说像吧,不是大雨之后,你就算是望穿双眼,只怕连个影子都不见。” 我淡淡一笑:“嗯,这菌子,确实有着可遇而不可求的一面。要不然,大将军就不会把这种‘肥差’交给咱姐俩了。” “哦,我想起来了,”青儿抿嘴一笑,“我们先去找找,实在不凑巧的话,在返回的路上,也可以让别人匀出一点儿,我们出钱买。再不济,也可以到集市上买一点的。” 我忍俊不禁:“是啊,这个钱,是从膳食处支取的!而我们呢,也只是奉命外出寻找。这一带地方,如果谁都找不到菌子,大将军得知详情之后,也不至于怪罪于我们……” “赵姑娘,听你这样一说,进退自如的,青儿也就放心了——”青儿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倒是强忍着不笑:“青儿啊,跟本姑娘外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人边走边聊,向相府南侧的那一大片田野走去。 说起来,大将军这一天所想吃的这种菌子,比较正规的说法是“鸡枞”。不过呢,在寻常百姓看来,这种菌子所熬成的汤水,其味道之鲜美,竟然是不亚于鸡汤!于是,索性就把这种菌子称为“鸡肉菌”了。 大将军要么戎马倥偬,要么日理万机,今儿就想着喝点菌子汤,换一下口味,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作为“属下”,我和青儿,领命外出,也自当倾力而为。 这寻找菌子的事情,颇有几分玄妙,还真是需要一点儿运气的。 前面一顿饭功夫,我和青儿,先是在离府邸较近处搜寻,望眼欲穿,却是一无所获。 带着一丝讪笑,望了望远处,我这样说道:“青儿,看来,不太好办,还真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青儿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接着又凝神说道:“赵姑娘,多走几步,也没什么的吧。反正,我们,我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抬眼望了一下偏西一侧的天幕。 这一天,多云间晴,那太阳,时隐时现的。我远眺之时,那西斜的阳光,倒是刚刚收回那云层里。 夜里或是早上下过大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不少的人,就会念叨起“鸡肉菌”这个词语来。由此看来,那一句“民以食为天”,说得很在理啊!而且,这一个“食”字,也不仅仅是粮食果蔬。今天,我们所要去寻找的这鸡肉菌,就是平时不多见的。 “嗯,要说傍晚,至少也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走吧!”我这样为对方打气,其实也是在为自己鼓劲。 在大将军面前,我开始自称“属下”了;其实,这青儿,既然是跟随我前行的,倒还真是我的“属下”了。因为,我可以对她发号施令。 只听她这样回答道:“姑娘既然如此发话,属下自当遵命!” 听,在我面前,她确实自称“属下”。 一路上,微微润湿的土地,丝丝热气蒸腾其上的小路,路旁的草丛灌木……我和青儿,就这样一边慢步走着,一边四处打量着。 能够到外面四处走一下,原先紧绷绷的那颗心,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就来到好几里之外的一处斜坡下。 要说这路途,也不算太近了,只是,你所要寻找的那鸡肉菌,就像跟你躲迷藏一样,迟迟不曾露面。 这一刻,正当有点心灰意懒之际,只见青儿伸出手指,兴奋地说道:“看,赵姑娘,看——”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绚丽的阳光下,那数寸高的“一束一丛”,正泛着皎白的晕光:不是“鸡肉菌”,还会是什么呢? 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我和青儿相视一笑,紧接着,就提着篮子,大步流星地奔向那冒出菌子的地方。 这菌子倒是有十来处,拔取、拾捡菌子,最好要慢一点,小心一点,要不然,折断了,“卖相”可不好。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此次捡菌子,只供大将军食用,至于外人嘛,出价再高,也是不卖的!之所以要考虑“卖相”,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那小小的虚荣心:返回的路上,如果有人见了,多半会这样称许道: “这姐妹俩,捡到这么好的菌子,真让人羡慕!” 想象之中别人的称赞,那是以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动起手来。于是,姐妹俩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拔着。 到了这一刻,拾菌子这件事情,也算是大局已定了吧? 仔细想来,刘大将军来自寻常巷陌。不难想象,在孩提时候,甚至是在从军之前,对于这菌子什么的,应该不会太陌生。或许,好些个夏天的夜晚,他还能喝上母亲熬好的菌子汤。以后的日子里,他投身行伍,如果不碰巧,能够喝上菌子汤的机会,会不会就减少了呢? 在相府里当差的这些日子,一开始,我很少去想这些方面的事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侍女,也不需要去想这些。或者说,不是由我们来想的;我们就算往这些方面想,也无济于事。在下人的世界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是默认的规矩。 直到有一天,我开始隐隐地觉得,如果就这样做一辈子侍女,生命之中,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呢? 一开始,面对着这样的念头,我甚是不自在,而且,还感到有点不安起来。我总觉得,所谓人微言轻,自己就像一只小虾子,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做一个浑浑噩噩的下人,了此一生,不是更容易吗? 那天夜里,刘大将军酒兴来了,就多喝了几杯。 我和青儿在一旁,也计不清这是第几杯了。 我只记得,喝下这一杯之后,刘大将军顺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然后感慨道:“如果不从军,在那寻常巷陌里游荡的时候,我,本相也不敢想象,会有这样的一杯酒!” 大将军来自寻常巷陌,本来,我们也只是略有所闻。不过,出于某种考虑,这些话语,倒是不好当面对他说的。这个夜晚,眼看他兴致这么高,我也就壮起胆子,小心地问道:“大将军,小时候,你,对于爬树割草放牛,也是很熟悉的?” 话音刚落,我还有点担心,怕他不高兴。 不过,他只是哈哈一笑:“小丫头,本相也不是一开始就当上大将军的啊!孩提时候,市井顽童的种种作为,哪一样,都少不了!” “哦,也去摘杨梅?”我试着这样问道。 “摘杨梅?”大将军接过话,“嘴巴馋了,不去摘杨梅,还能做点什么》” 这样一个夜晚,大将军跟我们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种种作为。确实,当年他所经历的,也和寻常的孩子差不多。 以后的一些日子里,我慢慢想清楚了:作为当今权倾一时的大丞相、大将军,在表面的风光背后,他也有着许多苦涩的回忆;对于如今和以后,他也有着一些话语,不便于对人说起。 大致说来,他手下的那些将领,那些臣子,只习惯于跟他说点套话,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因为,这些手下,太在意自己目前的益处了,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主人,就会前功尽弃。 我隐隐体会到,刘大将军的意思,主要还在于,这些手下,要说忠心耿耿,还算可以。不过呢,总是怕出错,总不想担责,过于谨慎,就没有多少主见,没有什么创见了。 “这样一来,就变成,本相一个人在动着脑瓜子了!”刘大将军多次这样感慨着。特别是,在多喝了几杯之后。 对此,我也像是嗅出了些什么:刘大将军所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个木偶啊!既然对那些手下不太满意,那么,他的眼光,会不会另有所寻呢?对于像我这样的下人来说,是不是就意味着某些机会呢? 是啊,好几次喝酒的时候,陪在刘大将军身边的,并不是以前那几个得力的手下!也就是说,对于那些手下,他是有点失望了。 是啊,就拿闲聊来说,本来就图个轻松惬意,那些手下,如果依然是那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刘大将军会喜欢吗,会开心吗? 由此,对于我们,也就是他侄女这一辈,他反而觉得更亲切。 至少,那种爬树摘杨梅之类的事情,他可以跟我们说起。而我们呢,也可以跟他交流一阵子。 这样一来,刘大将军对我们,倒是另眼相看了。 久而久之,他也就表现出自己的另一面了。 就拿这次找菌子来说吧,如果吩咐一个裨将,那么,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一幕:一位将军,率领数百数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田野,漫山遍野地找寻菌子去了! 很显然,这不是大将军所希望看到的。 是啊,如果有人得知内情之后,说上一句:看,某莫大将军兴师动众,到野外找菌子去了…… 这样的话语,他肯定是不愿意听到别人说起的……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耳边分明响起了“嗤嗤——”的声音! 我心头一紧:刚才,由于要专心拔菌子,我和青儿都下意识的不说话。既然是这样,在如此偏远、空旷的斜坡下,怎么还会有如此的声音呢?而且,很清楚,这决不会是什么幻听……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我循声望去。 一条头呈三角状的毒蛇,就盘踞在眼前两三丈远的地方! 以前,为了防身健体,尽管也学过一点拳脚上的功夫,然而,对于蛇类,我一向都是极为忌惮的。特别是,一向听人们说,那种头部呈三角形的,多半就是毒蛇。 那条蛇,身子盘旋着,头部倒是看得极为清楚的了,而且,正吐着信子! 真不凑巧,这一次,与毒蛇狭路相逢! 我心头惊惧不已,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下倒好,擅闯人家的地盘;在这样一位“主人”面前,我应该怎么办呢? 第157章 宁王子之谜 突如其来的,未必就是叮当响的银两啊!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心惊胆战,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毒蛇吐信,嗤嗤数声之后,先是脑袋向下一缩,而当那头部再次高高扬起之际,身子一晃,就要迎面扑来! 别的事情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撒腿就跑的本领,倒还是不曾落下。 刚刚跑出二三十步,在咚咚咚的战鼓般的心跳声中,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我回头望去。 天啊,那长蛇穷追不舍,那吐出的舌头,一闪一闪的,距离我也只有一丈左右了! “跑,跑斜线……”青儿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一激灵:赵婉婷啊赵婉婷,这可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了,你怎么这么蠢,这么笨,蛇行再快,那也是要贴地而来的啊…… 瞪了那蛇眼一眼之后,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我凝神静气,迈开步子,开始跑起“之”字形来。 那长蛇,尽管被拉开了稍长一点的距离,只是,它似乎依然不死心,依然在贴地穷追。 “穷追不舍”?或许,长蛇没学过这个词语,却深谙其道! “姑娘,竹鞭!”紧要关头,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 我心里嘀咕着:嗯,在长蛇面前,要想稳操胜券,灵活轻便的竹鞭,倒是不错的“利器”了。只是,撒腿就跑之际,我连竹篮都弃之不顾了,这一刻,两手空空,又哪来的什么竹鞭呢? 不过,追悔懊恼是一回事,渴盼救命稻草又是一回事。再次提气,跑出两步之后,我依然循声望去。 一个比我稍大的年轻人,就站在离我只有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而且,他的手里,还真的就拿着两根细长的竹鞭! “谢天谢地!”“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自有天相!”我一时心念飞闪。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之后,我迅若流星,向他奔去。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将一根竹鞭递给我之后,自己握着另一根竹鞭,挡在了我的前面。 也就是说,这条长蛇要想追上我,无论如何,都先得过他这一关! 霎时,我心头暖意如潮:这世上,先人后己之人,毕竟还是有的!真正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难能可贵啊! 也就在这时,那长蛇,已然追到了离我们只有丈许远之处。 大概是看到眼前是两个拿着竹鞭的人,它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将身子盘曲成一团,头部高扬着,伺机而动。 那年轻人稍稍弯着腰,右手紧握着竹鞭,左脚虚点,右脚蓄势待发。 看得出来,他与长蛇,已然暂时形成对峙之势,谁也不想贸然先动。 在这位懂得以竹鞭对战毒蛇的年轻人面前,惊魂甫定的我,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轻易出手的了。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竹鞭在手,站在他偏西一侧,也来个以静制动。 时间,就在这近乎窒息的对峙之中,似乎停滞了。 我的那颗心,就像那咚咚直响的战鼓,仿佛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上。甚至,连清晰的回音,都能够听到了。 然而,时间的流逝,依然是不容置疑的。 因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得很清楚,那长蛇先是把脑袋向下一缩。紧接着,头部再次抬起之时,那蛇身,却是向远离我方的一侧,微微动了一下。 不难想象,由于没有太大的把握,它改变了主意,也在想着,如何才能够体面地全身而退了。 那位年轻人,想来深谙蛇性,只见他先是右脚退后半步,随即,那虚点着的左脚,也向后退出了一小步。 至于我呢,捉蛇的本领,那是没有,如何跟着“伙伴”安全撤离的本事,倒是可以现学现会。 在我方退出七八步之后,那条长蛇,也渐渐地只能见到一小段细若黑点的尾巴了。 至此,这人蛇之争已然是有惊无险,告一段落了。 提到了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缓缓落下,回归原处了。 再过一阵子,青儿也过来了。 尽管是心有余悸,不过,几次深呼吸之后,我也就回过神来了。 这位仗义出手的少年公子,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浓眉若桥拱,眼眸似深潭。要论长相,甚是俊朗、高贵。更为难得的是,这气度不凡的背后,他那眼眸里的光华,并不是自命不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一种。恰恰相反,他的眼神极为深邃、柔和、亲和,给人一种邻家长兄的感觉。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抱拳致谢道。 “姑娘,姑娘客气了……”他抱拳回礼道。 面对如此不居功自傲之人,让我又多了几分好感。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大恩不言谢,公子以后若有所差遣,小女子自当竭尽绵薄之力……” 他眉头一皱,随即把手一挥,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了,司马宁何德何能,敢言差遣二字?” 谦虚大度、言辞大方得体,应该是个世家子弟吧?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双方也就说起各自的情况来。 由此,我也就大体上知晓,他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宁”字,与当今圣上同宗同室,属于景帝司马师一系。 最近这几年,一般人习惯称之为宁王子。 晋室衣冠南渡,偏安一隅,至今已经有百年之久。对于尚不足二十的我来说,要弄清其传承的世系,已经是相当不易了。至于要分辨一百多年前曹魏时期的司马氏家族,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由于只是初次见面,对于那种极为复杂微妙、盘根错节的世系,是大可以先搁置一下的。 “宁王子,失敬,失敬!”那一刻,我的语气,甚至有点惊惶不定起来。 “赵姑娘,”司马宁淡淡一笑,“自从知晓衣冠南渡的陈年往事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肩上,并没有多少光环。相反的,倒是日渐沉重的担子。” “宁王子心系故土,居安思危,难能可贵啊!”我说起了套话来。 他一时若有所思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样说道:“要说这居安思危嘛,本来就是应该的。哦,我倒是想着,什么时候,诸事顺遂了,能够到故都走上一趟?” 我心头一愣,暗自思忖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到故都走一趟”,倒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一百多年以来,朝野内外,有这种想法之人,也算是屡见不鲜了吧?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最终都没能够如愿以偿。既然是这样,我们作为后辈的,倒是应该从长计议了。 “宁王子,”我试着这样说道,“当我们眺望远方之时,志存高远,确实是不错的。不过,是不是也要留意一下脚下的这片土地呢?” “这?这,”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挤上了一丝讪笑,“赵姑娘所言极是!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以后的日子里,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了……” 初见之时,我也有着清醒的一面。 我意识到,这次外出找菌子,是奉了刘大将军之命。要说事情嘛,不值一哂。不过呢,到了外面,无论如何,都是要考虑到相府的形象、威仪与尊严的。于是,我出言谨慎,尽可能体现出大将军属下的大度与得体。只不过,由于外出的机会比较少,能不能做得到,还是一回事。 至于司马宁,由于他本来就是晋室宗亲,自带某种高贵气息。因此,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说起那些话语来,是自然而然的,不是有意而为之。于是,他的语气,就更为顺畅、得体? 当然,这也是我的一点印象和体会。 前面我就说起过,由于久居相府,对于外面的一面,我所能够知晓的,着实有限。如果不是这次奉命外出,我的眼界,也将更为狭小。由此看来,多到外面走走,很有必要。 如果所遇到的,只是一般的世家子弟,或许会更好一些吧?我,我是说,乍一出来,就遇见王室宗亲,似乎缺少某些过渡,没有足够的铺垫,我觉得有点不太自然。 如此说来,对于自身,我还是有所怀疑的? 相府手下的人外出,还有必要低人一等吗? 看来,问题还出在我身上了。简单地说,作下人惯了,初次外出,还不曾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是啊,若是大将军手下的一位将领外出公干,会有类似的想法吗? 过去的那一切,确实是要翻篇了。 当然,上面所想的那些,来自于自己事后的反思和反省。真正在宁王子面前,言行举止不当之处,应该是没有的吧? 当然,遇到王室宗亲,也自有好处:一开始就可以跟“大人物”对话、打交道。如此高的起点,都能够应付应对了,以后的事情,就更不在话下了。就好比说,对弈之际,一上来就碰到顶尖高手,就算有点不适应,对于以后的成长,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多少的日子里,感慨着侯门深似海,总想着到外面走一走。现如今,这样的愿望,总算实现了。而且,这一次,是奉命外出,属于“师出有名”的那一种!对于自己的卑微人生来说,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而且,也正是这次外出,让我“大开眼界”,遇到了宁王子。 这样的情景,久居深宅之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到了这一步,是可以慢慢回味一下的了。 耽于幻想,喜欢做梦的年纪,还有什么是不敢想象的呢? 而现实,比我的想象,似乎更为突兀,更为不可思议。 只是,再怎么不可思议,这样的开头,都已经出现了,真实的出现了。这样一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似乎已经不是应不应该了。而是,该如何往下走的问题? 怎么说呢,我的外出,并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而是奉命而行。 这“奉命而行”的背后,是刘大将军对我的期待、信任与希望。单是从这个角度看,我就不能妄自菲薄,驻足不前。 作为大将军的属下,我可不能给主人丢脸啊! 这样的一次初见,事发仓促,是不曾预先想到的。因此,一开始,我的表现,未必就有多少可圈可点之处。只是,一旦开了头,接下里的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大将军让我外出,只是因为,看到我久居深宅,让我到外面放一下风?就算我凡俗平庸,不思进取,大将军那期许的目光,就真的能够忽视吗?在这次外出之前,我一直都在感慨,自己没有什么好时机,时运不济,以至于被埋没了。而这次外出,就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由此看来,我再不努力争取的话,下一次机会,又将在哪里呢? 更大的可能,其实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浪费时机的人,迟早是要受到惩罚的。 “是啊,是要从小事做起的……”当时,我就是这样回答的。 “姑娘此语,颇含玄机啊!”司马宁听后,倒是一副颇有感触的样子。 其实,要说“玄机”什么的,我可不敢当。 不过呢,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位宁王子,如果本来就有着某些心事的,一听之下,有点感触,也不是不可能吧? 由此看来,有些事情,未必就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复杂、棘手?因为,别人的想法,你尽管意识还猜不透,不过,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就值得继续往下走? 而对于我来说,能够遇见这位宁王子,至少也就意味着,我的起点,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试想一下,当时第一权臣的属下,遇见了当朝的宗亲,接下来的那一幕幕,不是很值得期待吗?俗话说“打灯笼难找”,说的就是这一类事情了吧?没出门之前,你抱怨自己受冷落。现如今,走出深宅大院,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和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梦醒之后,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当我回忆起那最初的相逢,心中真正所想的,所在意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第158章 宁王子的隐情 白马王子,就这样,出现在心灵的原野上。 如果不在意,我和宁王子就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就大可以各走各路了。 只是,初次见面之后,我对他,就开始在意起来了。 如果不是与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个梦,事情是不是就会好办一些呢?梦见后主在前,遇到宁王子在后,这其中,又有何玄机呢? 如果我真的就是后主侍女赵昭婉转世,今生今世,我又该做点什么呢? 要说那后主“遗诏”,倒是没有明确提出,让我为他出头,报复晋王室。 揣测再三,我觉得,他的主要意思就是,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也就是说,只要晋室还过得去,还没有到怨声载道、天怨人怒的地步,我大可以冷眼旁观。只是,这些朝政方面的事情,我一介婢女,又如何说得清楚呢? 另一个需要掂量一番的,应该就是与刘大将军有关的了。刘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然为朝廷立下不世奇功,如今已然是位极人臣。万一哪一天,他想着要跟圣上换一下位子,那又如何? 刘大将军姓刘,蜀汉后主也姓刘!这其中,仅仅是巧合吗? 如果真是局外人,我自然可以袖手旁观。 只是,不是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如今在相府里,我隐然已经是众门客之首了。不难想象,大将军并不希望我只是尸位素餐。因此,相关的事情,总还是要想一想,做一做的。 受任之初,除了深感责任重大之外,就是那种茫无头绪、无从下手、无从着力的感觉了。甚至,我也在想,所谓“无功不受禄”,如果我一直都未能为相府做点事情,那岂不是辜负了刘大将军? 如此说来,偶遇司马宁,真的只是巧合,只是偶然吗? 是啊,那地方,离相府并不太远。大白天的,他一个王子,本可以养尊处优的,到旷野陌路干什么呢?如果说只是随便走走,散散心而已,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相信了! 由此不难想象,他是有所求,有所为而来的?他东游西逛的,其实只是在寻找着某种契机! 也就是说,朗朗乾坤,宁王子在期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或者说,期待着某一个人的出现! 机缘凑巧之下,那条长蛇,恰似一根“红线”,将他和我连在了一起。 如此看来,我和他,倒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甚至,我还要感谢那条长蛇:这样一来,一切都显得事出有因,双方都没有那种突兀、造作之感。 或许,这一刻,司马宁多半也会这样想吧? 相处时很自然、不尴尬,倒是蛮可贵的吧? 嗯,既然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于公于私,就算是为了打发一下时光,也应该继续走下去。 想想也是,此前,我也觉得,作为一个侍女,这辈子也就是端茶送水伺候别人的命了。然而,与刘大将军的那一次长谈,不经意之间,就改变了我的身份和地位,真可谓“不可同日而语”了…… “好吧,千头万绪,”赵昭婷喃喃自语道,“不及梦醒之后的三言两语。新的一天,新的一幕,新的行止……” 次日午后,按照此前的约定,赵昭婷走出府邸大门口,前往相府西北两三里地之外的一处长亭。 离长亭尚有数丈之遥,一个熟悉的背影,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位宁王子,”赵昭婷这样暗想着,下意识地放轻、放慢了脚步,“就算别无所长,这按时守约的德行,倒还是值得肯定的。这亭子,本在相府西北一侧,此时此刻,他背对着我,也就是说,他的眼睛,是望向西北方向的。这西北方向,自然就是晋朝皇室南渡之前所在的方向了。嗯,他的心里,还是有所思的……” 就在两人之间相距只有丈许远之际,司马宁转过头来,柔声道:“赵姑娘,你,你可真是个守信之人。” 赵婉婷暗自揣度:这句开场白,从表面上看,是在称许我,只是,听这语气,他似乎也在想,如果今天我不来,他也觉得是事出有因,甚至也会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此想来,这一天,他倒是心绪不宁的了。 “宁王子见召,小女子岂敢不来?”她应以客套话。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司马宁这样说道:“赵姑娘是相府里的红人,本王无权无勇,召见什么的,那可不敢当……” 赵婉婷心想:他敢于自称“本王”,确实有自高身份的意图了。只是,那“无权无勇”一词,似乎也正是他的真实写照。是啊,在刘大将军权倾当朝的情况之下,出言谨慎些,倒是明智之举。 “宁王子,过谦了——”赵昭婷回应着。 “赵姑娘,你,你来自相府。嗯,大树底下好乘凉,说不定哪一天,本王尚有需要仰仗之处……”司马宁语气诚恳。 “宁王子,本姑娘确系布衣裙钗,你这样说,可是要,要折煞民女了。”赵昭婷这样谦逊着。 赵婉婷自称民女,也自有道理,因为,到目前为止,她只是相府里的一个门客,并没有朝廷所授予的名爵与职位。 然而,司马宁更看重的,却是对方的资质和潜力。 于是,他这样说道:“在名与实之间,每个人心中,都会自有一杆秤吧?” 弯来绕去,不着边际地说了好一阵子之后,赵婉婷暗自嘀咕着:司马氏乃当朝国姓,想以此沾点光的人,也为数不少吧?然而,我来自相府,真有这个必要吗?仔细想来,既然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对于对方的某些可能的揣度,也需要有所警醒吧? 因此,有些话语,还是需要当面澄清一下的。 “嗯,据民女所知,”赵婉婷字斟句酌着,“一百多年之前,曹魏大权旁落,政归司马氏。大晋,大晋王朝由此隐隐可见。最初,执掌大权的是宣帝司马懿。宣帝之后,是景帝司马师。这景帝嘛,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将宣帝的大业,再向前推进一大步。景帝驾崩之际,由于膝下无子,只能传位于其弟司马昭。其后,文帝司马昭下旨攻灭蜀汉。蜀汉灭亡之后,文帝打算更进一步,就筹划起让曹魏禅让的事情来。只是,文帝天年有限,真正完成这件事情的,是其子司马炎。司马炎上位之后,是为晋武帝。如此说来,我大晋的开国之主,是为武帝司马炎。至于其祖父、伯父、皇父的帝号,均为武帝所追谥。因此,宁王子此前所言,自己源自景帝司马师一系,只恐,只恐……” 当此时,对于法统与尊卑,甚是讲究,即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是也。由于武帝司马炎之前,大晋尚未立国,那宣帝、景帝、文帝云云,就有牵强附会之嫌了。 为了此后的话题,赵婉婷此时先是煞费苦心,用勉强也算是得体的言辞,将司马氏的世袭,陈述了一番。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司马宁,如果你自称司马昭的后裔,倒还可以欺世盗名一番。然而,你偏偏要做那种类似于掩耳盗铃之事,将自己说成是司马师一系的。 你给自己挖了这样的一个坑,如今只能自己填了。 赵婉婷说了那么多,其言下之意,那司马宁自是心知肚明,于是,只见他的那张脸,红一阵紫一阵的,就像那瞬间涌来的火烧云。 赵昭婷的这种想法,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了。 在她看来,如果不想辜负蜀汉后主的托梦,首先就要找一个靠山。不难想象,她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当朝丞相刘大将军了。理由嘛,大概就是,刘姓是大汉的国姓,说起“兴复汉室”这一类话题,就显得较为理直气壮。而蜀汉呢,国号原本就是一个“汉”字。刘备当年以此为国号,就是想重塑汉室正统。至于有些人以为“蜀”才是国号,那是受到了地域的影响,想当然了。刘备就算能力再有限,也不会如此目光短浅的。 至于蜀汉率先沦亡,主要的原因还在后主的昏庸无能,治理无方。后主俯首称臣之后,为了避免司马昭的猜忌,说出了“此间乐,不思蜀也”这样的话语来的。有些一知半解的人,也就想当然地认为,“蜀”是国号。至于后主话语里的黍离之悲,就更是无从体会了。 赵昭婷受后主托梦,其实也在说明,蜀汉后主在灵魂深处,依然做着兴复汉室的旧梦。当然,单凭赵昭婷的那点本事,要想不负所托,就只能另外再想些办法了。而且,回到现实,她所能够想起的,也只能是刘大将军了、东晋第一权臣刘大将军了。 当然,刘大将军能否接受这样的重托,到目前为止,她还不敢说有多大的把握。不过呢,太艰难、太复杂的事情,先勾勒出一个轮廓,然后再细细描画,还是切实可行的。 至于司马氏,那可就是一言难尽了。 司马昭终结了蜀汉,自己如何跟司马氏的后人合作呢? 这是个难题,难于上青天的大问题。当然,蜀汉灭亡,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司马宁,尽管是晋室宗亲,跟一百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应该说也没有直接的关系。因此,赵昭婷觉得,事情还没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还是可以先看一下再说的。 “赵,赵姑娘,此话,此话从何说起呢?”只听司马宁面带迟疑着说道。 “哦,我,民女……”赵昭婷一时也难以措辞了。 这一刻,她的内心,又已然是风起云涌了: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宁王子,不曾想到,在这样一个时代,他的身份,却是有点尴尬了。如果只是普通的世家子弟,倒是好办一些? 后主托梦的事情,我跟他说起过吗? 没有,真的没有啊! 那么,宁王子为什么也会如此惊疑不定呢? 此前,我说了那样长的一段话,包含着这样一层意思:司马宁,你为什么自称是司马师的后人呢? 这样的一句话,是我说错了吗? 或许,我真的没必要把话说得那么直白的! 司马宁贵为晋室后裔,自然就是很爱面子的人。而我呢,偏偏直言不讳。这样一来,他或许就难以接受,下不了台。只是,我那样说,本意却在于,自己并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辈…… 难道,难道另有隐情? 是啊,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谁能够说得清楚呢? 刚才,我的那些话语,过于绝对了吧? 有些事情,是不曾见诸文字的。或者说,见诸文字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对于司马氏家族,我一个“外人”,所能够知晓的,只是坚冰之下的一角。既然是这样,就不应该把话说得太满吧? 司马宁,如果真是皇室宗亲的话,对于皇族内部的事情,再怎么说,都比我要清楚得多!这一下,我倒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如此说来,如果真的我弄错了,那么,又错在哪儿呢? 按说,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司马氏也是一个声名显赫、人丁众多的大族了。有些支系,外人是不太清楚的。此前,我也听人说起过,当年的衣冠南渡,渡到江南一带来的,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我们目前所说的大晋,跟最初一统天下的司马炎所建立的大晋,还是有所区别的。至少,我可以确认,目前我们所在的这个大晋,偏安一隅,只能说是半壁江山。近百年前,司马睿所建立的这个大晋,有没有传国玉玺,都还是一回事?此前大晋北方的基业,依然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这些年,刘大将军力主北伐,收复失地。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想着,将希望寄托于他。而如果他只是一个擅权专权之人,我还会这样想吗?最近几个月,我隐隐涌上某种预感,我觉得,这世道,已然出现某种转机。于是,我就想…… “赵姑娘,”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他支吾着,“这?这……” 第159章 宁王子的讪笑 再怎么说,这件事情,都已经拉开了序幕。 大概是听出了赵婉婷话语里的揶揄之意,司马宁一时语塞。 “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宽慰道,“若真有难言的苦衷,或是不便于说与外人,民女也不勉强。” 这一招,其实是把皮球踢给了对方。 带着一丝讪笑,司马宁沉吟道:“其实,有些话语,本王一直深藏于心。现如今,既蒙赵姑娘垂询,本王思忖再三,于此也就斗胆陈述一二。确实,先祖司马师在世之时,膝下并无男丁。只是,其父司马懿、其弟司马昭看在眼里,就不会有所想法,有所表示吗?有鉴于此,司马昭将次子司马攸过继给兄长,以继其后……” 赵婉婷心头一惊,暗自思忖道:此前,这位宁王子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看来,对于正统、嫡庶之类的观念,他还是颇为在意的。 “这司马攸嘛,民女也算是略有听闻。”赵婉婷接过话语,“据说,他性情温和、恭俭孝悌,且长于文艺、书法,文帝司马昭甚是喜爱,一度也想着传位于他……” 一不做二不休!她只想着,再套出一点话语来。 “唉……”的一声长叹之后,司马宁慨叹道:“果真如此,其后百余年的历史,多半就要重写了!司马昭或许也真有此心,然而,他手下的那些文武大臣,未必就这样想了。单是一个嫡长子继承制,就足以让文帝大费踌躇的了。更何况,长子司马炎英武睿智,胆识过人,在大局未定之时,自然更为时人所看好。平心而论,乱世出英雄,其后的一连串事实也表明,在迫使曹魏禅让、平定东吴方面,如果没有司马炎,未必就能够如此顺利。当然,由于司马攸一直身居幕后,他的胆识、才干如何,也就无法验证了。唉,这些陈年往事,不说也罢。” 赵婉婷暗自寻思道:这位宁王子,尽管来了一句“不说也罢”,实则,依然在为司马攸鸣不平。只是,那过去的一幕幕,早就成了定局,无法再改写了。所谓的“如果”“如若”怎样怎样,甚至就有点牢骚怪话的嫌疑了。当然,作为后人,凭吊前朝古迹轶事之时,宣泄一番,也无可厚非。 那么,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起这些呢? “你,你就是司马攸的后人?”心念及此,赵婉婷冲口而出。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司马宁这样说道:“其实,对于武帝司马炎,我一向都是极为仰慕的。只是,赵姑娘,你想过没有,从平定东吴到故都沦陷,大晋一统天下的时间,尚不足四十年!其中,是不是哪个最为关键的环节,出了大问题了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赵婉婷这样说道:“宁王子,你,你的意思是说,武帝的后人,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才导致大晋社稷的沦亡?” 环视一番,确认无人环伺之后,司马宁才这样说道:“武帝的继任者,到底有多差劲,本王甚至都不愿意再回首!马背上打下的社稷,依然想着马背上治理。如此一来,种种横征暴敛,只为了一己的穷奢极侈。老百姓饥寒交迫、颠沛流离,那位仁兄,居然说出了‘何不食肉糜’的混账话!如今想来,那‘八王之乱’,还只是上层的争权夺利,真正让大晋走向穷途末路的,还是这种视百姓如草芥的举措。失去了民心,背离了民意,最终只能自取其辱,惨淡收场。思忖再三,本王觉得,如果当初武帝传位于先祖司马攸,或许,当不至于此……” “砰——”的一声,说到这儿,他猛然击打了那亭柱一下。 一怔之下,赵昭婷一时也想不起要上前劝慰一番。自然,连那开口详询的念头,也不曾再次涌起。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她暗自揣度着:宁王子这番话语,是在张望了一番之后,才说出口的。可见,一开始,他还是有所顾忌的。不过,那种种愤懑、委屈、不甘,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坎上,于是,他还是一吐为快了。不难想象,对于武帝司马炎,由于最终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大业,权衡利弊,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对于其后的继任者,他不仅不以为然,甚至,在恨铁不成钢之余,还有点深恶痛绝了! 这也难怪,如果其后的这什么惠帝、怀帝、慜帝,哪怕只有一丝半毫开国之主的襟怀、胆识、才干,就不会出现百年之前,那古都残破、宗庙沦丧的一幕幕了! 是啊,回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恨不得能够早生一百年,回到昔日的大晋王朝,力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次,他叫我来,就是为了诉说这些陈年旧账,一吐为快? 不,不会的! 他心里很清楚,以前的事,再怎么耿耿于怀,也都已经过去了。你就算是喊破天,也改变不了什么! 也就是说,重提往事,只是为了如今和以后? 果真如此的话,对他,倒是要刮目相看了……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对方。 “赵姑娘,”只听司马宁歉然道,“此前,本王一时激动,有点失态了,尚请,尚请见谅。” 赵婉婷心头一暖:这位宁王子,倒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辈啊!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之人,确实不容小觑。 “宁王子,”她试着这样说道,“往事不堪回首,不过,我们所要着眼的,应该是眼前吧?” 司马宁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嗯,此言甚是!武帝之后的那三个君主,德不配位,最终导致了大晋社稷的沦丧。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先祖司马攸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是无缘补天了。正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晋室衣冠南渡之后,这一百年的时间里,又是怎样的呢?唉……” 霎时,赵婉婷的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如今的这晋室嘛,从享国的长短来看,比那大一统的前代,翻了一倍有余。只是,这百年之久,又有多少值得一提,或者说拿得出手的功绩呢? 说得不客气一点,也就是凭借着天堑之利,守住了半壁河山,苟延残喘而已。早年,那位闻鸡起舞的祖逖,在北伐一事上,殚精竭虑,可谓是不遗余力了。然而,那些上层人物,对此并不热心,甚至,还颇有疑虑、猜忌。最终,祖逖也只能是郁郁而终。 最近这几年,刘大将军重整山河,似乎也算是颇有成效了。只是,天不如人愿,这北定中原,始终还是功亏一篑。 能够见到这司马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真实身份,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以前,对于司马攸,我的了解,是相当有限的。简单说来,只是觉得,由于不便于与长兄司马炎相争,他只是一个宫廷里的失意者而已。现如今,对司马宁再有所了解之后,我还会这样想吗? 是啊,就算司马攸不在意,他的后人,真的就能够不在意? 想想也是,司马炎一系,如果能够带来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那还好说。只是,实际上,却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甚至导致了亡国!如此一来,司马攸一系,就不会心有微词吗? 是啊,司马宁心有不甘,又能怎样呢? 尽管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司马宁心中的意难平,未必就会随风而去了吧,依然是不难想象的。 以前,我把大晋王朝简单化了。 那么,司马宁的心目之中,真正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或许,他是这样想的,如果司马炎驾崩之前,能够还证于司马攸一系,那么,以后那些不堪回首的一幕幕,就不会上演了。 当然,这只是某种如果了。 如果从司马宁个人的角度来说,应该也就意味着身份地位的变化了吧?是啊,现如今的司马宁,只是顶着一个晋室宗亲的名号,却没能有所作为,却只能眼看着王朝的衰微,却只能够长吁短叹,徒呼奈何。 以前,对于“命运”这个词语,我的感受,还说不上有多深。此时此刻,如果能够深入司马宁的内心,应该是别有一番滋味了吧? 司马宁远离权力中枢,先是过了好几年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日子,然而,终于有一天,他清醒过来了。冥思苦想一段时间之后,他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要有所作为。 只是,光是这样想,就足够了吗? 四下打量、东张西望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形影相伴,孤身一人罢了。势单力薄,是难以做出一点像样的事情来的。对于这一点,他还是能够体会得到的。 然后,他就静下心来,开始想办法了。 不过,由于长期久居深宫,跟外界脱节,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来。直到有一天,他想起了相府,想起了刘大将军? 然而,对于这种想法,他依然是颇为迟疑的。 是啊,你司马宁又不是圣上,人家刘大将军凭什么听你的? 由于不知刘大将军的底细,于是,闲着无事,他就在相府一带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想想也是,那天遇险的时候,他手里的那两根竹鞭儿,又从何而来呢?他身上佩有宝剑,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带着宝剑以作防身,也说得过去。因此,应该是这样的:考虑到这一带,或许会有长蛇出没,于是,他就用宝剑,事先削了两枝竹鞭儿,以备不时之需。 事情也算是凑巧了吧,刚好,他就遇见了我和青儿。于是,那两枝长鞭儿,就派上了用场。是啊,对于毒蛇,他也是颇为忌惮的。因此,在那一刻,如果能够各自退让一步,能够不动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然,换一个角度说,这位宁王子,也有着宽厚仁慈的一面。因为,民间也有这样的说法,“见蛇不打三分罪,打蛇不死七分罪”,而他呢,却以善罢甘休为念,人与蛇之间,互不侵犯,各走各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而对于我来说,在当时,我也是认可他的这种做法的。说真的,就算是竹鞭在手,我依然是被吓得毛骨悚然,自然也就不敢轻易出手了。 此刻回想起来,我自然也可以这样想,这位宁王子,不免有几分妇人之仁吧?反正,他不像那些民间的捕蛇高手。而另一方面,对于能否取胜,他也没有多少信心。梳理出这样的一条线索,也不至于太离谱吧?反正,我总觉得,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没那么简单。 “赵姑娘,”那一刻,他这样说道,“本王从不强人所难。嗯,如若真有心,我,我们就约个时间吧?” 是啊,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他就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了? 当然,他说起话来,还是极为委婉且得体的。 而我呢,既然初步得知了他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会轻易放弃。对于刘大将军那边,我一直在想着,总有需要交差的时候。 “宁王子既有此意,”迟疑片刻之后,我这样回应道,“恭敬不如从命。接下来的事情,但说无妨……” 正因为有这番对话,接下来的事情,才会顺理成章。 于是,才出现这次相约。 到这一刻为止,事情的进展,也还算顺利吧? 毕竟,对于这位宁王子,我的了解,又深入了些。 仔细想来,和宁王子这种身份的人打交道,如果一开始,你就想着顺风顺水,那也是不现实的。再说,交浅言深,一直都是某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如果对方头脑太简单,说不定,你又会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很多事情,其实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少不经事,才会把世事想得太简单,就像那清澈见底的小溪水…… 此外,这一刻,对于我来说,在这位宁王子与刘大将军之间,似乎正隔着些什么呢? 第160章 三天之约 百年的沧海桑田所沉淀下来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先祖靠边站一百余年之后,眼前的这位宁王子,若依然有着某种抱负,还会甘于坐冷板凳吗?而刘大将军呢,则是希望我能够有所作为…… “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往事如烟,早已难以追回。民女,民女很想知晓,以后的日子里,宁王子作何打算?” 这样的一句话,才是此行的目的所在,非问不可! 凝神片刻之后,司马宁开言道:“赵姑娘既有此问,本王也就直说了吧?姑娘若真有心,三天之后,陪同本王,往北边走一趟?” 说着,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赵昭婷不曾将自己的脸颊挪开,只是用自己的双眸,“回敬”着:哦,这是怎样的眼神呢?诚恳、热切,还夹杂着些许忐忑、疑虑,就像那初次展翅的堂前燕,满满的好奇之外,还涌上了几分迟疑。 如果说,此前,我对他还有所疑虑,总觉得他在蹉跎岁月。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并非那种吴下阿蒙似的人物。至少,他还是渴望,能够有所行动,希望能够有所改变。是啊,空想就是空想,这个时代,不会因为你的空想,而多出哪怕是一粒尘埃。 宁王子还能够想着北行,想到北方走一趟,这也就意味着,他也意识到,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说不定也还有意外的惊喜…… “好吧,”赵婉婷一咬牙,缓缓地说道,“三天之后,如果,民女如果还能在这长亭里遇见你,自当依约北行……” 许下这三天之约后,再闲聊了几句,两人各自散去。 转眼之间,就到了第二天夜晚。 这个傍晚,晚饭之后,略作梳洗,赵昭婷就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倚窗而立,她一时思如泉涌: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事到临头,却依然发现,那“简单”的背后,还是要好好掂量一番的。诚然,我也可以不露面,然而,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位宁王子,似乎还没有那个胆子,找到这相府里来。当然,相府戒备森严,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只是,我怎么能够不去呢? 最近这几年,到北边走一趟,一直是我的一大夙愿。 而这一次,如果能够陪同宁王子一同前往,无疑就是那打灯笼都难找的绝佳机会了。 临行之前,先得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所想知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司马宁,为什么执意要往北边走一趟呢? 从晋室的世系传承来看,一百年前,建兴四年,晋愍帝出城投降,当此时,武帝司马炎一手所创下的大晋基业,灰飞烟灭。 然而,对于留守建邺的司马睿来说,大晋半壁河山尚存,于是,在当地门阀世族的支持下,他承制改元,即晋王位。而两年之后,确认愍帝驾崩之后,司马睿才正式即皇帝位,改元太兴。 若是从普通的黎民百姓看来,这司马睿所重建的大晋王朝,也算是延续了大晋的社稷,只是领土疆域缩小了些。 然而,从司马宁的角度来看,这司马睿并非司马炎的嫡系子孙,而只是从子,也就是民间俗话所说的侄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作为司马炎另一个兄弟司马攸的后人,这位宁王子就不会另有想法吗?如果他没有另外的想法,或许,连局外人都要小觑于他,说他浑浑噩噩,裹足不前了吧? 反正,我也会这样想。 是啊,同是司马懿的后人,为什么司马睿就能够堂而皇之地承继晋室社稷呢?仔细想来,他也没有遗诏之类的法统依据吧? 诚然,在当时那种条件之下,他身为琅琊王,本身就有一定的实力,又得到当地大族的拥戴,也算是众望所归吧? 只是,历经百年之后,这“众望所归”一词,是不是早已经大打折扣了呢?从这个角度看,宁王子要想有所作为,也无可厚非吧? 或许,这司马宁也意识到了,这司马氏的天下,也未必就能够一劳永逸、万世不易。那么,除了王室宗室之争,会不会还有另外的某些因素呢?以前,由于对皇室世系缺少了解,我很少从这方面去想。然而,自从认识宁王子之后,我的视角,就不会有所改变和扩大吗? 再回想一下,相约长亭,亭子里言谈之时,他为什么会不时地张望一番?不难想象,他是在警惕着潜在的对手:他的同宗,甚至,还有刘大将军,或者是刘大将军的某个手下? 这样一来,他索性想着要走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当然,在洛水以北,如果曾经有着他先祖司马攸留下的陈迹,作为后人,他想着要去寻访或凭吊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吧? 或许,寻访途中,另有收获,也不是就全无可能?总而言之,外出自有外出的益处,闭门造车是难有前途的。 如果孤身一人,宁王子不愿远行? 是啊,一个人外出,孤独寂寞,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此前的日子里,他没能下定决心,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锦衣玉食惯了,在生活自理方面,他未必就会很在行吧? 那么,他的身边,就没有奴婢、家丁之类的人吗? 从常理上说,他只是没落的皇室宗亲,没有权势。不过,三五个下人之类的杂役,应该还是有的吧?要不然,平时的生活,他如何自处? 如果手下真有几个人,他为什么不使唤一番,让这些人陪自己去呢?这,这或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不难设想,他手下的那些人,只会做点粗活杂活儿,没有什么独到的眼光、见识和本领,他就不想带着这些人出门。因为,如果连几句话都说不上,简直就是某种累赘了。 于是,有心北行之后,他就开始寻找相应的人选了。机缘凑巧之下,他遇见了我,就想着邀我一同前往。 这种想法,倒不是我自高身价。确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是颇为看重我的!再说,他还得知,我来自相府。 在他的心目之中,刘大将军,不管是敌是友,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因此,能够接近我,他是求之不得的。 想想看,此次北行,十天半月总是少不了的吧? 既然有这么长的时间,无论如何,他都能从我的嘴里,套出和相府相关的一些情况来。而且,还能够不着痕迹。 至此,他的目的,简直就是昭然若揭了。 说简单一点,他是在利用我。或者说,他在想着,如何利用我。要不然,他就不会说出那么多动听的话语来的。 他的手下,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借用一下外力?这家伙,这点小心思,也还是会有的。 当然,他在利用我。换一个角度说,我何尝不想利用一下他呢? 在刘大将军麾下,到目前为止,我可建有寸功? 如果没有,我凭什么在相府立足? 因此,这司马宁,何尝不是我走向前程的一块垫脚石呢?要不然,我只会空想,只会设想着“如果”怎样怎样,就会如何如何,那是没有多少意思的!司马宁,像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其实还是不多见的。 如果不走这一趟,我的上升空间,将是极为有限的。 其实,即使撇开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利用不谈,有些事情本身,对于我,也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大晋的基业,如何在北边损失殆尽的?晋室衣冠南渡,本地门阀士族与司马睿一系,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对于门阀士族,刘大将军一向是不以为然的。不过,刘大将军并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的人,如果他真有心要重整乾坤,对于这些门阀士族,至少也是要有所了解吧?在这种情况之下,刘大将军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那么,作为他的属下,帮他分担一下,帮他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吧? 而这一切,似乎也离不开宁王子吧? 这些年,除了吃喝拉撒,这位宁王子,如果真想着要有所作为,多半也会结交一下门阀士族的。甚至,某些门阀士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会想着要跟他套一下交情吧? 果真如此的话,司马宁的背后,其实也有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现如今,对于这些情况,我不能肯定,当然,也不便于轻易否认。因此,较为慎重的做法,应该就是,接近他之后,慢慢的了解一下相关情况,然后,再采取相应的对策。而这一切,也是刘大将军所要求于我的。说起来,在刘大将军眼里,我可不是那种只会白吃饭的人。 想了那么多,思绪如乱麻,一时也理不清。不过,无论于公于私、于人于己,这一趟北方之行,还是去的好。如果不去的话,许多的线索,就会到此中断,不利于以后的发展。 还有,这个司马宁,就这样闯入我的视野。要想轻易离开他,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呢! 因此,每当一件大事情到来的时候,如果还能够挤出一点时间,权衡一番其中的利弊得失,还是很有必要的吧? 至于我呢,就仅仅只是扮演一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吗? 别的且不说,此前的那个梦里,后主提到了“玉带溪”这个地方。那么,跟随着宁王子外出的这一趟,是不是也可以顺道打听、寻访一番呢? 如果真能够如愿以偿,那么,蜀汉后主所托之梦,会不会就此云开雾散,离那真相大白之时,又近了一步呢? 其实,最让我难以释怀的,就是那后主侍女赵昭婉之谜了! 试想一下,若是将这个梦境说与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比如说青儿,人家的第一反应,多半就是荒诞不经。或者,付之一笑之余,再说些套话,提醒我留意一下。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现实之中,那赵昭婉确有其人,而且,她就是我的亲姐姐。只是,姐妹俩失散,已经是好几年了…… 那一年,我还只有六七岁。 那一天,我和姐姐赵昭婉,跟着先慈,想着要到南方去。 此后的几年,在刘大将军面前,我好几次提及“先父”:因为,在我刚满六岁之时,我爹爹就过世了。 因此,在外人面前再说起爹爹之际,用“先父”一词,是较为得体的。 我爹爹,常山人氏。据他自己说,常山赵氏,也曾经是人才辈出,汉末、三国的名将赵云,就是其中最为璀璨的星星。 只是,到了他这一代,祖上的荣光,他就极少挂在嘴边了。战乱频仍、生计艰难,再说这些,就有望梅止渴之嫌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厄运依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积劳成疾、贫病交加,那个夜晚,他这样说道:“北边战火不断,你们,你们娘仨,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到南方去?南方,江南水乡……” 当时,我们也只是觉得,他也就是说说而已:现如今,北边烽火连天,想着到南方散散心,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然而,再过两个时辰,他就撒手人寰了,那南方之行,竟然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多月之后,娘下定决心,领着昭婉和我,要到南方走一趟。 从表面上看,娘仨此行,就是要了却“先父”的一桩遗愿。 只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或许,南方的大晋,隔着那条大江,远离了中原逐鹿,在衣食住行方面,或许会稍好一点。 只是,此去江南,千里迢迢,能不能到达大江之畔,都还是一回事。 不过,权衡再三,一家三口,还是一路向南了。 那天傍晚,跟着一群逃难的人们,娘仨走在离江畔只有三十余里的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突然,“哒哒哒”的马蹄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漫天烟尘之中,只听到这样一个嗡嗡作响的声音: “南军袭扰,后撤待命!” 第161章 走出井底 可曾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 那支从前线溃逃下来的叛军,对着这支逃亡、逃荒的难民,趁着烟尘与夜幕,展开了劫掠与屠杀…… 好几个时辰之后,当我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之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船上。守在一旁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渔人夫妇。 “哦,谢天谢地,总算醒过来了……”只听那渔妇这样说道。 那一瞬间,我倒是浑忘了身上的疼痛,用力地咬了几下嘴唇之后,才这样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我娘呢?” 那渔娘背过身去,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柔声说道:“小姑娘,你,你先好好养伤吧……” 她背转身时,我分明听到了轻声饮泣的声音! 这一切,又预示着什么呢?这样一来,我就叫嚷起来:“我,我要下船,我要到岸上去……” “危险!岸上危险……”渔人夫妇劝慰着、阻止着。 我并不死心,一直叫嚷着:“岸上,我要上岸!” 相持了一顿饭功夫之后,这对渔人夫妇拗不过我,就把船划到了北岸,然后,再搀扶着我,下了小船,上岸寻找…… 几个时辰之后的那条小路,居然出奇的平静,如果不是那些零星的依稀可见的血迹,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是在这样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曾经发生过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过了好些时候,那对渔人夫妇告诉我,如今征战不息,兵荒马乱的,那队溃兵,大概是在头领的默许下,恃强凌弱,其后,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把那些无辜的受难者掩埋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还有一小部分难民,在夜幕的掩护下,侥幸逃生了…… 当泪水流干以后,我听从他们的安排,到大江南岸去了。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没能够见到娘和姐姐的踪影,那么,她们就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性。至于我呢,本来就是要到南方去的,如果自暴自弃的话,有朝一日,她们来找我,我又该如何自取呢? 再过了一些时候,大将军府上,需要几个丫头侍女,征得我的同意之后,这对渔人夫妇,就把我送到了将军府上。 其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也利用一些机会,打听一下娘和姐姐的下落。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大江两岸,一直都是烽烟不断的,那些流落他乡的难民,就像蝼蚁一般,数不胜数。 对于他们的下落,又有几人能够知晓呢? 是啊,如果不是连接出现过好几次的那个噩梦,对于娘和姐姐的印象,我也几乎就像那淡去的云烟,忘得差不多了。 昭婉姐姐依然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样说来,她应该还活着吧? 如果真有前世,那么,她的前生,就是蜀汉后主的侍女了? 如此说来,在一些日子里,我把自己想象成昭婉姐姐,倒是弄错的了? 只是,梦境归梦境,不管怎么说,跟随宁王子走这一趟,都是应该的,也是值得的。 至于那玉带溪,如果有机会,就去寻访一番,那又如何呢? 相府上的这一关,倒是不成问题,因为,有意无意之中,刘大将军已然把我当作了门客之首。如果老是待在相府里,倒有吃白食之嫌了。 凡此种种,就像那千丝万缕,打成了一个结。“死结”也好,“活结”也罢,总而言之,一定要到外面走一趟,这个“结”,方才有希望解开。在相府里,在相府一带待久了,无论是视野还是心智,都受到了相应的限制。嗯,就像那池中的鱼儿,其行止,终究是有限的…… 次日上午,用过早饭之后,赵昭婷先是吩咐青儿,收拾了一下行装。接着,两人依约前往那长亭。 这一次,司马宁依然是先到了一步,不过,跟上次不同的是,他是面对着来路的。 “赵姑娘,赵姑娘言而有信,本王深表敬意,欣慰不已……”司马宁说着,抱拳致意道。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再怎么说,我也只是践约而已。他为何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呢?除了客气,有涵养,就是心情急切,迫不及待地要走这一趟了。 “让宁王子久候了,民女深感歉意。”赵昭婷说起了套话。 “对于相府里的红人,本王稍等片刻,也是应该的。”司马宁如此回话。 赵昭婷心头一怔:“相府里的红人”?他,他为何敢这样说?看来,从相识之日起,他就在不断地打听、了解着相关情况了。这也难怪,他以“王子”之尊,自然不屑于与芸芸众生有交情的。如果不是有着某种想法,他未必就会多看我一眼吧? “宁王子,宁王子言重了……”她谦逊道。 寒暄几句之后,一行三人,前往大江南岸的渡口。 到了江北之后,赵昭婷这样问道:“宁王子,此次北行,意欲何为?” 凝神片刻之后,司马宁这样说道:“本王此行,除了洛阳之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非去不可之地。”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民女虽说祖籍北地,只是,最近这几年,一直生活于江南。要说对江北的印象嘛,除了一丝模模糊糊的记忆,其余的,就是道听途说,或是那字里行间的那些记载了。既然是这样,相关事宜,就先听凭他安排了。 “若能够一睹古都风采,也是不枉此行了。”她这样说着,扫了青儿一眼。 青儿心领神会,淡淡一笑:“奴婢,奴婢只是随行,一切听凭宁王子和赵姑娘安排。” 司马宁沉吟道:“好吧,既然如此,本王就依照前约,权且领头,先到洛阳古都看一下。” 赵昭婷和青儿齐声道:“听凭,听凭宁王子安排。” 此次北行,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行三人,都是寻常百姓的穿戴。因此,即便是去打听路径,那些被问及之人,除了觉得这三人南方口音稍重一些之外,倒也从不起疑。 一路上,赵昭婷暗自揣度道:这位宁王子,此次能够成行,自然是要到先祖司马攸“故里”走一趟的了。大致说来,大晋立国之初,那司马攸虽说有郁郁不得志的感慨,不过,他多半不曾想到,作为他的后裔,这位“宁王子”,重返故地,已然是在百年之后! 在这一百年间,大河两岸、大江南北,不知上演了多少的兴亡盛衰、生离死别、祸福荣辱、爱恨情仇啊! 仔细想来,我和这位宁王子,在某些方面,也有着相似的心理需求。尽管,我也深知,好几年过去了,当初那小路上的一幕幕,早就成了过眼云烟!当年,也只是隔了几个时辰,在那条小路上,除了几缕血痕,我就没能够再见到什么了!既然是这样,好几年之后,我还能再去奢望什么呢?人的心思,微妙、奇特之处,或许就在这儿了吧? 当时,由于影踪全无,在难过之余,我又不禁这样想:万一吉人自有天相,娘和姐姐安然无恙呢? 是啊,也不能说就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啊! 如果没有希望,一个人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般,那是多么的无趣、无聊啊!希望的火星,即便再微弱,也会给人带来一丁点儿慰藉吧? 换一个角度看,以前的那件事情,似乎尚存余音。而另一方面呢,宁王子要北行,如此一来,这样的两件事情,似乎又牵涉到一起了? 是啊,这几天,闲着无事,对于未来的事情,我也曾经作过好些次、好些方面的设想。久而久之,我也就觉得,这世间上的事情,其实,都会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那一切,连在一起的。 在没有遇见司马宁之前,对于北行,我也说不上有多少思绪。好几年前就落了个悻悻而归,现如今,孤身一人,你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是啊,事情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司马宁的首次相约,就是要北行。由此想来,是上苍有眼,是上天垂怜?不管怎样,就像黑夜之中看到了星光。由此看来,我跟这司马宁,还真是有缘了? 再设想一下,对于刘大将军,他心中所想的,也不止于江南一隅吧?刘大将军戎马倥偬,亲自率领大军,进行过北伐。如此一来,作为他的属下,我跟随宁王子前往北边,也自有其意义吧? 有时候,有些光线,原本看似杂乱无章,无迹可循,然而,也有那么一个瞬间,也有着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就像现在我的思绪,也算是将它们聚焦了!由此看来,有心与无心,还是有所不同的。 到了北边,到底能够找到什么,对于我来说,甚至,都不是很重要的。以前,能力有限,自顾不暇,我就没能够想起这一切。现如今,在相府里,我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也就可以尝试一下了。 于公于私,这一趟,总是要走一下的。 对于宁王子来说,此次北行,无疑是一个新的起点。 此前,久居深宅大院,就算想得再多,最终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如今,他总算想清楚了,脚下的第一步,可以从正本溯源做起。或许,此次北行,他还真能有所收获,或是得到什么灵感。再怎么说,外出自有外出的益处,至少也能够长点见识。然后呢,一番游历之后,他就能凝神静气,思忖出一些路子来。 说起来,对于他的家世,我也是有点兴趣的。 是啊,如果司马炎还政于司马攸,那么,现如今的司马宁,甚至就有可能是九五之尊了?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样的假设,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昔日的荣光,多半只是昨天的霞光了。 不过,尽管往事不可追回,那些假设,也并非就一无是处。试想一下,回首过去,多半有助于认识当下。司马宁通过回首往事,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认清了现实,这一切,对于他的未来,也不能说就毫无用处。这个司马宁,以前就像那困在茧里的蚕蛹,一旦清醒过来,化茧成蝶,也不是就不可能吧? 他年纪轻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希望,有的是向上的空间。要说前途不可限量,也是说得上的。 他,不再是一个井底之蛙了! 至少,他想着要走出井底了。 那么,他北行的灵感,究竟从何而来呢? 或许,他也在想着,作为皇室,这司马氏家族,依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种每况愈下的感慨,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灵。于是,他痛定思痛,觉得要有所改变了? 如果司马睿立国之初,就没有传国玉玺,那又如何呢? 司马睿对于江南士族,一向是青眼有加。如果只想着他选贤任能、礼贤下士的一面,其实还是不够的。更为真实的情形,似乎倒是,如果没有这些门阀士族,他的江山,只怕也坐不稳吧? 从这个角度看,司马宁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什么的了。 对于门阀士族的作用,司马宁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了。这一切,他不否认,也无法改变。不过,接着,他可能就会想,关于这大晋皇室,或许还有着某些秘密,是尘封在北边的。而且,是鲜为人知的。 这样一来,他才有可能这样想,所谓当仁不让,如果我不去走这一趟,还能再去指望着谁呢?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司马宁的眼神,是那么的灼热、坚定!那一星火花,总算在闪烁了。或许,到目前为止,那也只是一星火花。不过呢,它总算是出现了。要不然,一个年轻人的脸上,整天都是黯然无光的,多么可怜,可笑,甚至还很可悲。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到司马宁眼中的希望之光,我未必就能下定决心,跟着他到到北边去…… 然而,不管怎么说,尘封的记忆里,总还有这着那曾经的光亮。就在这几天,这在这前往故都的路上,还是出现了几个“有心人”…… 第162章 出一趟远门 出一趟远门,最终成为现实。 七天之后,司马宁、赵昭婷、青儿一行三人,乘船过江之后,站在了洛水南岸的一个小土坡上。 背对着南方,司马宁凝神直视着那水流,塑像一般,久久不语。 赵昭婷一时也不去惊扰他,只是暗自寻思道:这几天,对这故都,我们也算是作了一番寻访吧?只是,由于刘大将军没能够守住这地方,因此,由于这儿不再属于大晋,而是别人的地盘,我们三个人的行止,也就受到了诸多限制。 当时,刘大将军的回撤,主要是朝中不太稳定。 而对于我们这三个“客人”来说,也就没能够像在江南一带,可以四处畅游、寻访,宁王子心中的失落、郁闷、不甘,可想而知。 或许,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是啊,既然他自称是齐王司马攸的嫡传后裔,在当年先祖生活过的地方,却没能够找到什么还说得过去的遗迹,他情何以堪? 或许,当初刘大将军不急于返回南方,或是留守故都的军力再雄厚一些,如今的我们,就没有这么多遗憾了吧? 然而,刘大将军之所以急于班师回朝,自是事出有因。再说,大将军此次北伐,已然是大晋故都沦陷将近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在这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里,那些宗庙遗迹会遭受到怎样的损害,不难想象。 由此看来,宁王子要怪,就只能怪当年晋武帝的短视和偏狭了。宁王子真正耿耿于怀的,多半就是,当年晋武帝司马炎,不曾让位于齐王司马攸。其后,晋室昏庸腐朽,内斗内耗,最终落了个社稷沦亡的下场…… “恨人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突然,只听司马宁长吟道。 赵婉婷心头一震:这位宁王子,这一刻所吟诵的,可是当年曹子建《洛神赋》中的句子啊!近两百年以来,这《洛神赋》不胫而走,誉满天下,可谓脍炙人口了。 “宁王子,”她试着这样说道,“此处就是当年曹子建所遇洛神的洛水了?” 司马宁挤上一丝讪笑:“要说洛水嘛,自古以来,似乎尚无二处。因此,当年曹子建所吟咏的洛神,应该就出没于我们眼前所见的这条河流。当然,由于年代久远,具体在哪一处河段,本王尚未考证……”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世人但知《洛神赋》文采斐然,名重一时,至于曹子建在哪一处河段遇见那“华容婀娜”的洛神,真有必要逐一考证吗?嗯,民女此刻最急于“考证”的,倒是…… “宁王子,恕民女冒昧——”只听她缓缓地说道。 “哦,赵姑娘,心中若有所想,不妨直言……”司马宁语带迟疑。 赵昭婷不紧不慢地说道:“世人都知晓,那曹魏的社稷,最终还是禅让于司马氏了。民女,民女倒是有个疑问,作为曹操的次子,曹魏开国君主的亲兄弟,曹子建若泉下有知,此时此刻,听到司马氏后人,于这洛水岸边,吟咏自己的心血之作《洛神赋》,又作何感想呢?” “这?这……”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司马宁一时难以措辞,就瞠目结舌起来了。 “嗯,奴婢觉得,”只听青儿这样说道,“和这洛水、洛神有关的诗赋,就算还有一些,不过,那些作品,如何能够与曹子建的《洛神赋》相媲美呢?宁王子饱读诗书,在这洛水岸边,第一时间,就想起《洛神赋》,也是人之常情,也不足为奇嘛……” 赵昭婷心头一愣:青儿这小姑娘,分明是在帮宁王子打圆场啊!她的这几句话,看似不着边际,实则大可自圆其说。这一次,她倒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嗯,正如青儿姑娘所言,”只听司马宁缓缓地说道,“曹子建的这篇《洛神赋》,单是那华美精妙的辞彩,一读之下,就让人如饮琼浆玉液,如痴如醉。至于其中所包含着的心中若有所求,由于某种原因,自己所追求、渴慕的人与事,最终‘人神道殊’,终成梦幻。本王以为,这种失落、怅惘、不甘,似乎也不是子建一人所独有吧?嗯,也就是说,时人与后人,在诵读这《洛神赋》之际,多半也会联想到自身的遭际,于是,那种‘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赵昭婷心头一震,暗自思忖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的心胸与襟怀,过于狭窄了!确实,好的作品,多半是不分年龄、阶层、时代的,是大多数人都能够欣赏,有所共鸣的。 就像曹操的那几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就算是他的敌手,一读之下,也会深有同感,甚至是拍案叫绝。 嗯,还是回到和眼前相关的这件事情上来。宁王子郁郁不得志,至今都未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未能够大展宏图。在这点上,他与曹子建是相似的:当年,子建失宠于曹操,凡事都被其兄长压一头。而曹丕继位之后,甚至还把子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这样一来,在《洛神赋》中,他才想着借洛神的形象,宣泄出内心的苦闷与怅惘,“恨人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当”,自然就是子建真情实感的流露了。 至于那司马攸,终其一生,也是活在兄长司马炎的光环之下!至此,大致上可以肯定,多年以后,宁王子吟咏起这《洛神赋》,想得更多的,应该就是为其先祖司马攸鸣不平…… “宁王子,”赵昭婷这样说道,“刚才,民女出言无状,你,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其实,对于这《洛神赋》,民女也甚是喜欢,时常诵读的……” “赵姑娘,”司马宁接过话,“本王,本王如何敢怪罪于你呢?” 到了这一刻,双方原本的一点误解与误会,烟消云散了。 再过了一阵子,赵昭婷发现,尽管已经是冰释前嫌了,宁王子依然是静静地盯着那河水,那目不转睛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水流之中,似乎蕴藏着某种至关重要的奥秘或诀窍,再也不能轻易错过了。 赵昭婷心里一动:这位宁王子,他的心思,倒有点像这浩浩汤汤的河水,高深莫测啊!如果他真的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此前的那点小小的误会,既然早已风平浪静了,到了这一刻,他为何还要如此神情凝重的注视着这奔流不息的河水呢? 此前,我所想到的是,他想着为其先祖鸣不平。其实,依然是低估了他,依然没能洞悉他的内心世界。 司马攸再怎么不得志,再怎么郁郁寡欢,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一百多年之前的洛水,早已淘尽了那一切。此时此刻,洛水奔流依旧,只是,现如今我们所能够看到的,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些水流、浪花和水珠。面对着此情此景,司马宁的心思,只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逝者如斯夫”?这样的感慨,在孔夫子之后,不是一直也深入人心,众口相传吗?只是,后人再吟咏这一句“逝者如斯夫”之际,非要先找到当年孔夫子所面对的那条河流吗? 由此看来,如果我把司马宁看得太简单,不仅是小觑于他,对自己而言,似乎也将会是某种自欺了! 这位宁王子,确实是在感怀身世,然而,他想得更多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对于这一点,我应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感怀身世,在他自家的屋檐下,足以完成。 为其先祖司马攸鸣不平,最近这几年,他都是这样想的。而这一切,应该与眼前的这洛水,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来到这洛水之畔,其实只是因为,他决定要走这一趟。 甚至,也不妨这样想,最近这几年,这洛水之行,就像是他的影子。如果一直都没能成行,他是不会甘心的。 最初,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他的心头,晃来晃去的。直到有一天,他总算想清楚,自己之所以郁郁不得志,其实就是因为,缺少某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心。那么,那些勇气和信心,又从何而来呢? 还有谁,能够赐予我力量呢? 对此,他一直冥思苦想着。 于是,最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再次想到了自己的先祖司马攸!是啊,自己的这位先祖,离权势的顶峰,曾经是那么近,似乎是触手可及。然而,司马昭的一念之差,又使得这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不错,其后的岁月里,那个宝座,最终也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了。 那么,这一切的背后,又是谁在操纵着呢? 由此,司马宁想到了这样一条线索:到先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也就是说,从此以后,他就把希望寄托于此次北行了!或者说,他是这样想的,以后想要有所作为,就要从此次北行开始。 在我心里,这位宁王子,确实有着优柔寡断的一面。此刻想来,唯有北行这样一件事情,他还是极为用心,始终不渝的。 先是在相府一带转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当我进入他的视线之后,他又在想着,如何能够说服我,与他一同前往? 如果说,上面的两种情形,还有点猜测的成分,那么,最近这几天他的表现,就足以证实以上的那些猜测。 是啊,踏上故都的土地之后,他就马不停蹄,迫不及待地找寻起和先祖有关的一切来。 尽管,他所能见到的,只是那些残垣断壁,蒙着厚厚一层尘埃的宗庙牌位,残照之中的宫殿檐角……诚然,要说他真正找到了什么,颇为牵强。只是,对于他在这些事情上的付出,依然是不能否认的。 就像我自己,尽管也在极力辨认着,当年遭受兵灾之时可能留下的某些痕迹。虽说最终也未能如愿,不过,我也在这样宽慰自己,我已经尽力了。至于找没找得到,那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是啊,如果这世上还真有“同病相怜”,那么,在寻找相关遗迹这件事情上,我的心思,与他的心事,应该有着某种想通之处吧? “赵姑娘,算了吧……”刚刚到达北岸不久,司马宁曾经这样说过。 那一刻,我再怎么望穿双眼,眼前所能够看到的,依然只是一条空荡荡的小路!而与娘亲、姐姐相关的那一切,连个影儿都没有…… 和她们离散,还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几年之后就杳无印记了。 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苛责于这位宁王子呢? 是啊,那一刻,他是在规劝我、宽慰我。 现如今,在这洛水南岸,我又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往昔的荣耀与权势,早就灰飞烟灭。对于司马宁来说,可谓是痛彻心扉了!而这一切,只因为他是司马攸的嫡传后裔。 人的心思,还真是那么复杂、微妙:没成行之前,总想着如何能够走一趟。真正到来之后,触景伤怀,又会情难自已! 其实,刚刚上船的那一瞬间,我和司马宁都想到了,最终自己所能看到的那一幕幕,未必就能如己所愿。 不过,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我们还是来到了这儿。 这件事情,大体上也只能是这样了。我们,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如此说来,青儿倒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了。因为,她只是一个随从,我和司马宁所要找寻的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因为无关,所以她就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哦,司马宁这家伙,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么,他为什么不带个随从呢?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那些随从,无足轻重?还有,他娶亲了吗? 是啊,就算他已经娶亲,他的妻室,也没必要掺和这一趟吧?也就是说,这种和到外面抛头露面相关的事情,他的妻室,是不便于参与的。 我的天啊,我怎么想到这儿来了呢? 不难想象,正是这洛水,正勾起他的某种心事与心思…… 第163章 女主心仪的他 宁王子神思黯然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呢? 他,他在自伤身世?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他依然隐然“置身”于《洛神赋》中的那一幕幕。而另一方面,他正期待着有所作为…… “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你,你在想些什么呢?” “哦,赵姑娘,”司马宁支吾着,“本王,本王一时有点走神,见笑了……” 思忖再三,赵昭婷还是这样开口了:“宁王子,你,你这是‘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吧?” 原来,当初,为了避免兄长的猜疑和忌恨,曹子建在创作《洛神赋》之时,尽可能将自己的思想感情写得含蓄、隐晦一些。然而,正所谓百密一疏,这“长寄心于君王”一句,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就是希望那位作了皇上的兄长,还能体谅、明察自己的用心,至少不要再作出手足相残的事情来。赵昭婷此时说出这两句,自然就是希望,宁王子不要再含糊其辞,而是应该给自己一个较为明确的答复。 老是蒙着鼓来打,想来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这样的一层意思,司马宁自然是能够体会得到的。凝神片刻之后,他这样说道:“赵姑娘,你的心意,本王自然能够体会一二。唉,目前本王的处境,只怕比曹子建更为郁闷、无奈。如今的主上,就算他有心,只怕也要徒呼奈何了……” 说到“徒呼奈何了”之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住口了。 静默,洛水岸边的这三个人,霎时静默下来了。于是,水流冲击堤岸的声音,哗哗作响,就此清晰地回荡耳边。 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昭婷的思绪,就像那冲击着堤岸的水流:这位宁王子,原本也想着要倾诉一下,甚至是一吐为快的吧?那么,他为什么突然要紧闭牙关,甚至是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呢? 如今的局势,他自然是很清楚的了:主上怯弱昏庸,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对于作为宗室一员的宁王子,自然是爱莫能助了。如果把主上比作木偶,那么,在背后提着线的人,又是谁呢?这个人,自然就是那权倾朝野的刘大将军了! 而我,却正是刘大将军的心腹之一! 因此,他难免会这样想,有朝一日,万一某些话语传到刘大将军的耳里,他这位宁王子,只怕就要身陷囹圄,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阳光,也都是另一回事了。 “宁王子,”赵昭婷换了一个话题,“我们,我们是不是到别处看看?” “好吧,”司马宁接过语话,“先离开这儿再说……” 一行三人,背对着洛水,沿着西南方向,缓缓的行走着。 这三人这一段时间里的情形,确实是“离开这儿”了,不过,“再说”嘛,倒不见得:因为,他们只是在默默地走着,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话语来。 赵昭婷边走边思忖着:如今的这一幕,是不是有点尴尬呢?宁王子选择了默不作声,也自有他的道理。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的脑袋瓜子,可不像小草,割去了还会再生。那么,我对于他,究竟是什么态度呢? 不问是非曲直,不分青红皂白地支持他?这,这是不太可能的了。 我属于刘大将军手下,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因此,我的行为举止,就要考虑一下刘大将军的态度和感受。不过,这一点,甚至都不是最为主要的原因。我所做过的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啊,就算我可以忘记蜀汉后主的嘱托,然而,按照目前的这种局势,这晋室,真的就值得我生死以之、死忠到底吗? 一百年之前,倒行逆施的大晋,为什么会有日暮途穷的那一天?那内忧外患的背后,最根本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民心,民心的向背。 衣冠南渡之后,也曾经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这至少也隐喻着,偏安一隅的晋室,根基并不牢固,需要得到南方名门世族的扶持。而这些名门世族的背后,多少也看出当地黎民百姓的影子吧? 近百年以来,在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方面,晋室似乎只是乏善可陈。不过,在消除外患方面,倒是值得一提。那淝水之战,晋室以一当十,取得了保境安民的胜利。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门阀大族谢氏的运筹帷幄,如果没有南方黎庶的鼎力支持,晋室重蹈覆辙,也不是就不可能的。由此可见,众志成城,并不是一句空话。 现如今,晋室这百年老店,究竟怎样了呢? 前些时候,刘大将军出师北伐,一度收复了包括这洛阳在内的多处失地,然而,这一切,也只是昙花一现。 刘大将军匆匆回师的背后,原因自是不少,甚至是众说纷纭。不过,不能不提到的一个原因就是,朝野上下并不齐心,刘大将军面临着掣肘。既然放心不下,就只能先返回南方了。 因此,后主在梦中所提起的那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值得仔细掂量一番的。 或者,就像俗话所说的,“帮理不帮人”。对于这宁王子,我诚然心有好感,情愫暗生,不过,那些是非善恶,总还是要讲的吧? 当然,这是非善恶,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容易说得清楚。 然而,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到了需要作出抉择之时,还是要仔仔细细思量一番、掂量一下的。 宁王子虽好,也不能一味地惯着吧? 这几年,我隐隐地发现,昔时王谢一类的门阀世族,似乎不像前面数十年那么风光了。 至少,如果目前说起力挽狂澜、重整河山,人们想得更多的,就是刘大将军了。而这位刘大将军,却是出身寒门…… 我和这位宁王子,到底是不是一路人呢? 他这么喜欢《洛神赋》,似乎已经把自己比作曹植了。说起这曹植曹子建,才高八斗,在诗歌辞赋方面,名震一时。不过,在权势的争夺上,却是一个失意者、失败者。宁王子自伤身世,引曹植为同道,也不足为奇吧?甚至,这宁王子的处境,还要更为严峻些。 大致上来,今上昏庸懦弱,难有作为。从这个角度看,司马宁倒是不必担心来自于皇室内部的猜疑、忌恨? 只是,今上昏庸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说刘大将军权倾朝野,确实不错。只是,刘大将军的这一切,都是凭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挣来的。也就是说,是实至名归,是令人信服的。从这个角度看,晋室对刘大将军,还是颇为忌惮的。 或许,在内心深处,宁王子也曾这样想,如果今上早一点将权柄让给我,就不会是今天这种样子了? 对于他这种极为隐秘的想法,又该怎样看呢? 能够这样想,确实也是相当难得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刘大江的权势,是靠自己打出来的!因此,你司马宁不服,是不是要先到军中效力一番呢?靠军功起家,还是较有说服力的。权势与威仪,不能想着靠别人的赐予。 那么,这一点,宁王子能够做得到吗?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太现实吧? 锦衣玉食惯了,到军营里舞刀弄剑,到疆场上冲锋陷阵,其中的艰难险阻、腥风血雨,不难想象。而宁王子呢,养尊处优惯了,只怕是难以做到了。优渥的条件,看似成全了他的衣食住行。而另一方面,也深深地制约了他。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给他一匹骏马,他能不能够驯服,似乎都还是一回事? 宁王子的出路,究竟会是在哪儿呢? 要说襟怀、抱负什么的,似乎他并不缺少。 他所缺少的,就是相应的历练了。 好几年之前,如果荣登大宝的,就是他,那又如何呢? 或许,他会比今上好一些。只不过,要和刘大将军相抗衡、一较长短,还是显得稚嫩了些。由此看来,阅历、历练与磨难,也还是必不可少的。说到这儿,勉强也可以这样说:宁王子,你还很年轻,好好历练一番,以后的日子里,出头的机会,还是会有的。 这种想法,看似迟缓了些,不过,还是较为切实可行的。 只是,我们的这位宁王子,真的就能够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吗? 没有登天的梯子,却作着登天的梦? 宁王子的困境,多半也就在这儿了。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一条长长的枷锁。这样的一条枷锁,一百多年以前,就套在他先祖司马攸身上了。一百多年以后,就轮到这司马宁了。而且,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条枷锁,越发地坚硬、沉重,要想挣脱,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于司马宁,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我看来,或许,这也就是那宿命所在了吧? 说起这宿命,其实,也是一言难尽。就比如说,我为什么偏偏就遇见了他?若是换做另一个人,哪怕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贩夫走卒、山野村夫,就不会让人头疼!因此,遇见了就是遇见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凡事多考虑一下现在,着眼于未来。 再回到宁王子这儿,他对自己的身世,有着再多的唏嘘感慨,那又如何呢?难道,他还能够重新选择一次吗?再说,他这样的身份,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了!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想吃上一顿饱饭,能够不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能够多晒几天的阳光……而对于司马宁来说,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拥有了这一切。 当然,这样的类比,也不尽恰当。毕竟,宁王子不是那种浑浑噩噩的人,他有着自己的人生追求。那种求而不得的,才是他真正所想的。他心中所想的,多半是普通人家是想象不到的。 那么,与刘大将军合作,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 或许,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一点了。 对于刘大将军,宁王子是极为警惕的? 是啊,前些时候,他不过是在相府一带转着圈子。他,甚至到相府大门口的勇气,都没有吧? 得知我的身份之后,他想着跟我合作? 或许,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些猜测,都难以说清楚。或许,现如今,也没必要说得太清楚。在这种大事情上,观望一下,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也是很正常的。就拿我自己来说,过于明确的话语,自己又说过哪些呢? 嗯,到目前为止,较为明确的指示,刘大将军似乎也没有作出吧?仔细想来,他只是鼓励我外出,多了解一点情况,以便于为他以后的决策,做一点参考。如此说来,我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那么,这样一来,双方都心照不宣,不急于说破,也是较为妥当的。我如果过于急切,反而有点拔苗助长的感觉了。此时此刻,我们的身边还有一个青儿,我的随从青儿。这个青儿,到底又将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是啊,有青儿在身边,少说几句也好。 这一趟故都之行,最大的收获,又是什么呢? 走马观花一般,看到了当年的故都残照?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的故都往事?说起这些往事,那种黍离之悲,甚至让人难以自已。再然后,就到了洛水之畔,我由此得知,这位宁王子,喜欢《洛神赋》…… 嗯,目前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不妨先把这些心思藏于心底…… “哦,宁王子,”赵昭婷这样说道,“民女,民女想打听一下……” 对于司马宁来说,这样的一句话,倒是一个下台阶的好时机。 “哦,赵姑娘,”司马宁接过话,“你,你要打听什么呢?” 这一刻,赵昭婷心中所想的,就是梦中所听到的那“玉带溪”了,于是,她这样说道:“嗯,是这样的,听说有一个叫玉带溪的地方,民女有意前往,却不知路径何在?” 第164章 闲差不闲 好在,此行还有一个去处。 “这,这玉带溪嘛,”宁王子语带迟疑,“听说,听说是在汉中一带……” 赵昭婷暗自欣喜:你这位宁王子嘛,自幼就生活在江南一带,没到过玉带溪,实属正常。当然,相比之下,本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这玉带溪,不像那些大江大河,一向不为人们所熟知。 不过呢,自从作了那个梦之后,我就开始有意识地打听那个地方了,其中就包括向刘大将军了解一下。大致说来,目前我只是能够确认,那玉带溪,确实就是在汉中一带。不过,这一刻,我向你提起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还在于,岔开一下话题。对于这一点,你未必就能洞悉。 “哦,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你,你不急着返回江南吧?” 司马宁眨了眨眼,缓缓地说道:“目前,在江南,本王也没有什么非办不可的大事情。” 这言下之意自然就是,十天半月之间,尽可以在外面游逛一番。回不回江南,都是无所谓的了。 赵昭婷寻思道:要说这司马宁嘛,也就是挂着一个王子的招牌,无权无势的,没什么与苍生社稷相关的大事情,也就不急着回去了。既然是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哦,既然身无要事,”她斟酌着字句,“民女的意思就是,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前往那玉带溪,实地寻访一番?” “嗯,赵姑娘这个主意,”青儿帮衬道,“说到奴婢的心里去了……”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司马宁。 这样一来,在人数上,就变成二比一了。这宁王子本来就是想出来散散心的,到了这一步,自然就更不便于拂逆其他两人的想法了。 “好吧,那就到那玉带溪打一转。”司马宁这样附和着。 拿定主意之后,一行三人,继续前行。 这天夜里,三人在城南的一处客店歇宿。 这位宁王子,虽说是无权无势,出门之前,银两倒是没有少带。这样一来,晚饭之时,他就定下了两间客房:让赵昭婷与青儿合住一间,他自己单读住一房。 赵昭婷地位稳步上升之时,青儿大致上也就成了她的侍女。因此,对于这样的安排,她自无异议。 洗漱一番之后,主仆俩就打算歇息了。 不过,也仅仅是“打算歇息”,入眠之前,有些话语,主仆俩之间,还是要交流一下的。 “赵姑娘,”只听青儿这样说道,“这玉带溪之行,真的就必不可少吗?” 前些时候,在出发之前,对于那样的一个梦,赵昭婷也跟青儿大致上说过一些。于是,凝神片刻之后,她这样回应道:“我,我有一种预感,在前往玉带溪的路上,或者说,就是在玉带溪一带,或许会遇见某个人,或是出现某件事情……” 这种高深莫测、玄而又玄的话语,要是在一两年之前,青儿是不太相信的。不过,这些日子里,她却习惯于这样想了:这位赵姑娘,想必还真有某些过人之处,要不然,以相府之大,权倾朝野的刘大将军,怎么会对她青眼有加呢? “嗯,但愿,”青儿顺势说道,“但愿我们,能够一路顺利,或者是有点奇遇什么的。” 赵昭婷抿嘴一笑:“是啊,真要有奇遇的话,我们的青儿,就会遇到一位如意郎君!到了那种时候,就算她再胆怯害羞,有我在一旁,这个忙,总还是要帮的!” 此前,青儿也看得出来,赵昭婷与司马宁之间,早已显露出某些你有情我有意的迹象。此时此刻,眼见对方拿自己开玩笑,也就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了,大着胆子,回敬道:“赵姑娘,宁王子一表人才,又是帝室之后,这杯喜酒,无论如何,奴婢都是等着要吃的了……” 赵昭婷倒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小丫头,此刻说起话来,居然如此坦率、直白!羞赧之下,一把拉住她,咯吱着:“小蹄子,如此大胆,看我不撕破你的嘴巴?” 一旦开起了玩笑,哪里还有主仆尊卑之分?青儿也伸出手去,咯吱起对方来:“赵姑娘,真要撕破奴婢的嘴巴,只怕就没人帮你传话了……” 霎时,两人又笑又闹,扭打成一团。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赵昭婷这才这样说道:“青儿,这种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就先搁置一下吧?” 玩笑归玩笑,出门在外,有些规矩,还是要先定下来的。 青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到了这一刻,眼看主人用较为正式的口吻说话,也就换上一副正事为重的样子:“是啊,赵姑娘,早点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嗯,先到此为止吧!”赵昭婷下了决心。 尽管嬉笑了好些时候,赵昭婷很快就发现,就算到了这一刻,黑夜与梦乡之间,总还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一时难以入眠,她也就不再勉强,索性微微地张着眼,一任自己的思绪,在夜幕里飘荡着:从目前的行程来看,倒也不急着赶路。因此,什么时候才能够酣然入梦,顺其自然也好,反正也没必要有所执念。 和宁王子有关的事情,倒也不急在一时。 有一天,刘大将军跟我说起过和这玉带溪相关的事情。那大意就是,后汉末年,曹刘两军,为了争夺汉中,曾经在定军山一带,有过激烈的交战。这汉中一战,使得刘备一方,更加稳固了在川蜀一带的基业。三足鼎立的局势,至此跃然世间。 至于那玉带溪嘛,应该就在定军山一带。 刘大将军所明言的,大体上就是这些了。 而我呢,还了解到这么一个信息:据说,当年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之时,按照他的遗愿,就安葬于玉带溪一带。 果真如此,那么,这一次的玉带溪之行,似乎也自有深意起来? 诸葛丞相有经天纬地之才,对于我们这些后辈来说,如果能够到他的墓前瞻仰、祭拜一番,首先就能够了却一桩夙愿。 其次呢,如果还能够再找到什么兵法秘笈、星相医卜什么的,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是啊,这玉带溪,如果不是蕴藏着某种奥秘与天机,在那样的一个梦中,蜀汉后主为何还要单独提及呢? 对于这一类事情,目前,我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其中的道理嘛,说简单也很简单,如果没有一点想法,大老远的,一行三人跑到那儿去,又有何意义呢? 现如今,是不是要先勾画出一个轮廓呢? 蜀汉后主心中所想的,如果真和复国有关,那么,如何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呢?他所想到的,自然应该和文韬武略有关。这样一来,相父诸葛亮依然是他心目中的第一人选。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对于诸葛亮,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至于我的梦里,一时没能出现诸葛亮的名字,多半还是因为,当时,对于这一段历史,我还不太熟悉。 好在,我记住了玉带溪这个地名。 这个线索,真的很重要。 因为,南征北战的刘大将军,也知晓这一地名。 此刻想来,刘大将军也真心希望,我能够外出,走这么一趟。 怎么说呢?如果我老是待在相府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外面走一趟。是啊,虽然去了,未必就会有什么收获。不过,如果不去,肯定是一无所获。由此看来,对于我的此次外出,他还是颇为热心的。甚至,他还想着,要不要多带几个随从?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由一个梦而来,玄而又玄,真假难辨,没必要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大概也考虑到,若是一般的几个兵丁、山贼,也奈何不了我。对此,刘大将军也就尊重我的意见,不那么声张了。 当然,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要考虑一下司马宁的感受。是啊,对于宁王子的底细,他的了解,还不算太深。因此,也不想引起司马宁太多的注意!这一招,大概也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了吧? 宁王子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宁王子的背后,是否还有某些势力?这一切,自然是刘大将军需要侧重考虑的。 刘大将军戎马倥偬多年,在这样一件事情上,还是沉得住气的。而我呢,机缘凑巧,就此成为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当然,我这样想,也不是对刘大将军心存不满,或是有所微词。毕竟,我也想清楚了,不怕被别人利用,就怕你没有利用的价值。 我若是孤身一人,或是孤军作战,又能做点什么呢?而且,我还可以这样宽慰自己,我所做的这一切,也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青云直上!苍生社稷,才是我的立足点和出发点。也就是说,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是无愧于心的! “赵姑娘,你此次前行,还真有点赵云将军当年的风采了?”在出发之前,刘大将军曾经这样对我说。 “大将军,这,这不不敢当啊!”当时,我这样谦虚道。 说真的,这种类比,来得实在太突然。当时,我的谦逊,也是发自内心的。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就凭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够跟久负盛名的赵云将军相提并论呢? “赵姑娘,”刘大将军缓缓地说道,“要说冲锋陷阵,斩将杀敌,自然,你,你还比不上当年的赵云将军。不过,你此次前行,事关社稷苍生,要说重要性,只怕也不容低估吧?” 凝神片刻之后,我若有所思,然后,也不再分辨什么了。 现如今,我又是怎么想的呢? 说起来,当年赵云将军单骑救主,若论凶险程度,自是无以复加。不过呢,换一个角度看,那是在沙场上,敌我分明,除了过人的胆识和武力,就是赤胆忠心了。而我的这次行动,却有点敌我难分,而且,不确定之处,也是不少。这样一来,对人的考验,也是极大的。因此,刘大将军的那番话,更多的,应该是某种鼓励和鞭策吧? 明白了刘大将军的良苦用心之后,我确实不想再说那些泄气的话语了。对于这一切,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不是我自高自大,而是,做人要有信心,要看到希望。 要不然,刘大将军为什么要如此器重于我呢? 这样的一条战线,至今依然是扑朔迷离的。 那么,在内心深处,宁王子又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我此行的目的,他不至于一无所知,也不会毫无戒心。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会如此欣然前行呢? 看来,他也在想着,能不能再争取一下? 是啊,既然我是相府中的红人,能够得到我的支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至少,他也在希望,关键时刻,我能够保持中立? 事情的复杂与微妙之处,多半就在这儿了吧? 如果我不曾出现,对于宁王子来说,就有点像那没头的苍蝇。而另一方面,对于我,他又不太放心:毕竟,我是刘大将军的手下。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位宁王子,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因为,自己到底要做点什么,他还是不太清楚的。或者说,他还不急于下决心。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要掂量一番的。 那么,在他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势力呢? 对于这一点,我很想弄清楚。 而他呢,倒是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了。 如此说来,这位宁王子,想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吧?由此看来,在底牌没亮出之前,我和青儿所做的事情,还是自有意义的。 这一路上,还真有点在迷雾中穿行的意味了。说不清道不明,确实有点让人伤脑筋,不过,太简单的事情,如果一眼就能够看到头,其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 哦,对于名满天下的诸葛丞相,宁王子又会怎样看呢? 第165章 攻心为上 一百多年之后,那些曾经的是非恩怨,又该从何说起呢? 遥想当年,诸葛亮北伐之时所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就是司马懿了!而我眼前的这个司马宁,正是司马懿的嫡传后裔! 这样说来,作为司马懿的后人,宁王子会有晋谒诸葛丞相墓地的心思吗?他,会不会有某种心理障碍呢? 既然是这样,当初我为什么要提出要前往这玉带溪呢? 嗯,先这样吧:就算是到了定军山,也不一定就能够找得到玉带溪。就算是找到了玉带溪,也未必就能够找到诸葛丞相的墓地。再退一步说,在那墓地前,祭拜、瞻仰、凭吊之类的事情,都由他自己决定。如果愿意袖手旁观,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宁王子,如果真的回到了故都,你所想起的第一件事情,会是什么呢?”那一天,长亭里,我曾经这样问他。 “此时此刻,”他迟疑着,“我们尚在长江以南,这,这些和故都有关的事情,又何从谈起呢?” “民女,民女所说的是,如果……”我紧紧盯着他的脸,并不松口。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他这样回答道:“哦,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大晋王朝列祖列宗的牌位,是一定要去祭拜一番的……” 当时我就这样想,能够有这种想法,至少也表明,他并不是那种数典忘祖之辈。不曾数典忘祖之人,至少也是有想法,有念想之人,尚不至于浑浑噩噩。至于能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倒是可以先放到一边去的。因为,能否成事,并不是你的一厢情愿就能够决定得了的! “晋室皇族众多,如果只选一两个呢?”我追问道。 “首先是宣帝司马懿,其次就是齐王司马攸了……”他这样回答道。 如今想来,他的回答,大有深意啊! 司马懿是大晋王朝的奠基者,名列首位,所谓饮水思源,也不难理解。只是,齐王司马攸从始至终,都只是空有王爵而已,如何能够排在开国皇帝司马炎之前呢? 不难想象,这位宁王子,其实并不把权势、结果看得太重要,他心中自有一杆秤。他想得更多的,似乎倒是一个人的为人、襟怀、才干,以及此人在世人心中的口碑…… 如此说来,我似乎是过虑了。 而且,此去定军山,尚需要好几天的时间。一路上,我完全可以找一个适当的时机,跟他交流、沟通一下…… “青儿,”想到这儿,赵昭婷喃喃低语道,“早点,早点歇息吧……”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是时大时小、若隐若现的齁声。 她暗自发笑:这个小丫头,早就倦极而眠了。而我呢,却在回想着那些陈年往事、隔年旧账。 次日清晨,三人收拾好行装,继续前行。 这天午后,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宁王子,对于那些三国故事,你也有点兴趣吧?” 宁王子哈哈一笑:“那些三国故事,一向都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的。因此,本王不仅是感兴趣,而且,还会时常反复地揣度、思忖着,以期待从中得到某些启示。”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之后,赵昭婷这样说道:“那么,对于那蜀汉丞相诸葛亮,你怎么看呢?” 凝神片刻之后,司马宁这样回应道:“这诸葛丞相嘛,有经天纬地之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堪称是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一代人杰……” 听到如此高的评价,赵昭婷欣慰不已。 “令先祖,”她斟酌着字句,“令先祖司马懿,多次领兵,在前线与诸葛亮相抗衡,两人可谓是死对头了吧?而且,令先祖也曾经棋差一招,甚至险些难逃劫数……” 皱了皱眉头之后,司马宁缓缓地回应道:“仔细想来,先祖司马懿与蜀汉丞相诸葛亮,还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从表面上看,诸葛丞相是稍占上风。只是,对于统帅三军者而言,胜负乃兵家常事。他们更看重的,其实依然是整个战争的成败。从这个角度来看,诸葛丞相尽管神机妙算,才智过人,依然过不了先祖这一关……” “这?这……”赵昭婷一时难以措辞了。 “其实,”司马宁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先祖需要诸葛亮这样的对手。甚至,也不妨这样说,如果没有诸葛亮,就没有此后司马氏的功成名就,拜相封王!” “此话,此话怎讲?”赵昭婷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司马宁如此回应道:“对于某些事情,世人往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试想一下,当时的曹魏一方,也曾经换过别的统兵之人,结果又怎样呢?先祖屡遭猜忌,一度只能靠边站。然而,正因为曹氏宗亲的不争气,才越发显示出先祖的绝世之才,不可替代!也就是在与诸葛亮的多次交锋之中,先祖慢慢掌握了兵权,地位也越发稳固起来!因此,在内心深处,先祖甚至要感谢这样的对手……”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昭婷暗自思忖道:司马宁的这一番话,看似有点离谱,然而,细想之下,却又入情入理,令人难以驳斥。 是啊,说得再简单一点,对于曹魏宗室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种种猜忌、提防、忌恨之心,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如果没有司马氏,就无人可以独当一面,无人足以与诸葛亮相抗衡。权衡再三,也只能让司马氏出山了。 世上诚有”敌国破,良臣亡“的说法,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司马氏父子统帅三军,权倾一时,又岂是易与之辈? 于是,一旦时机成熟,司马氏父子就反客为主,先发制人,将原本属于曹氏的江山,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了! 司马氏的发迹,追本溯源,确实与诸葛亮密不可分!甚至,也可以这样说,双方有着惺惺相惜的一面。 以前,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习惯于从蜀汉的角度来回顾这一段历史。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由于受到角度的限制,我们所看到的,也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也可以说,是片面的。 此次,跟随宁王子出行,要说别的益处,或许,一时还说不准。不过,到目前为止,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那就是,能够拓宽自己的视野,开阔自己的眼界。单单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一趟,也是值得的。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宁王子的这番话,我的视野,总归是较为狭小的。 回到蜀魏争雄本身,以前,我总是习惯于这样想,这个司马懿,是不是太可恶了呢?他老是挡住蜀汉大军的前路,为曹魏效忠,图的是什么呢?如果没有司马氏父子,那该多好啊! 然而,此刻想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首先,从曹魏一方的角度来说,他们所占据的土地,远比我们蜀汉多。而另一方面,有才智之人,自然也不会少。因此,不要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在北定中原这件事情上,诸葛亮的内心,还是极为慎重的。 刚才,司马宁的那些话语,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首先,他的视角,还是颇为新颖的。 是啊,如果没有诸葛亮的北伐,魏国的君臣,还会如此倚仗、重视司马氏父子吗?从这个角度说,倒是诸葛亮成全了司马懿。 于是,司马懿青云直上之后,在回忆起那些和诸葛亮北伐相关的往事,对于自己的死对头,司马懿倒是有点惺惺相惜了? 我们总习惯于说,知己难求。而从司马懿的角度来说,真正的对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不难想象,当司马懿把这些情况想清楚之后,在内心深处,对于诸葛亮,他还是极为敬重、尊崇的。 多年以后,这种想法,也为司马宁所接受。 由此看来,司马宁这个人,确实也没那么简单的。 于是,司马宁也就用先祖的事迹、想法来激励自己? 因此,对于目前权倾一时的刘大将军,他也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也就是说,其实,他也希望晋室皇族,看到潜在的威胁,从而重用他。 当然,这也是我目前的一点想法,还没有得到证实。 是啊,这位宁王子,也是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的:一旦他大权在握,自然就会想起,如何重整旗鼓,重整河山,重振晋室。到了那种时候,其先祖司马攸没能做到的事情,都将在他的手里,成为现实! 是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目前受一点冷落,吃一点苦头,也就不算什么了。反正,他也很清楚,越是重大的事情,就越是难办,就越是需要做出重大牺牲和努力!这一次北行,他算是迈出极为重要的一步了。 不过,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不难想象,宁王子也在想着,如何拉拢我? 那么,到目前为止,宁王子的手下,会有哪些人呢? 说来惭愧,对于这些人,我尚是一无所知。 我也在想着,对于宁王子的底细,如何才能够知晓得更多一些。 是啊,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宁王子就在不断地盘算,不断地策划了。而此次北行,就是最为关键的一招棋。 在我面前,他会是诸葛亮的坏话吗? 不,不会的! 再怎么样,他都在想着,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他怎么会轻易得罪我呢? 他所想的,自然就是,如何更好地取得我的信任? 在不得志的时候,他把自己想象成曹植。于是,他对曹植的那一篇《洛神赋》,情有独钟。甚至,我也被他感动了。 而这一刻,他又在为自己的先祖大唱赞歌了。其实,他的那些小心思,还是不难想象的。说得简单一点,他也在想着,如何拉我入伙? 是啊,能够将相府中的一个重要的门客拉到自己一边来,其意义,不容小觑啊!这个宁王子,这点心机,还是会有的。 那个词语,叫做将计就计:对于这位宁王子,我的头脑,可不能太简单了。他所想的,一直都是如何掌控、利用别人。而我呢,可不能听凭他摆布!这家伙,他的内心,隐藏得很深很深啊! 那么,下一步,又该怎样走呢? 说起来,这个宁王子,还真有着深藏不露的一面。想想看,此次外出,他连个随从都不带!显然,他在想着,如何取信于我。一开始,我确实也是这样想的:少一个人,就会少一点风险。 不过,这样一来,我若想对他有着更多的了解,就只能通过他的话语了。他没有带随从,也就少了一张嘴!对于我来说,也就少了一条渠道。应该就是这样的,他不至于没有几个手下。为了不泄密,他宁愿孤身一人!他的决心与意志,由此可见一斑。 猜测了那么多,也不知猜中了多少。 说起来,也不是我小心眼儿。而是,宁王子这个人,难以猜得透。因此,就不能掉以轻心。 要说他就没有某种心思和抱负,我是不太相信的。再怎么郁郁不得志,他也是那种衣食无忧之人,既然不为生活所困,他所想的,自然就是和宗庙社稷相关的大事情了。 要看清他的真面目,委实不易。 不过,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把他想得太简单。对于我来说,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确实有点难受。不过,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我再不警醒一点儿,只怕就会万劫不复…… 这个宁王子,深不可测的宁王子…… ”宁王子,“赵昭婷由衷赞叹道,”你的这番话,独具匠心,确实让人耳目为之一新。如此说来,对于蜀汉丞相,你,你不至于心存芥蒂了……“ 司马宁微微一笑:“前面的那番话,本王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其实,再换个角度说,先祖司马懿与蜀汉丞相诸葛亮争雄,那已经是将近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再加上司马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对此,本王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 第166章 马前课 纷纭复杂的背后,究竟又是什么呢? “宁王子,如此说来,倒是民女多虑了。”赵昭婷这样说道。 这位宁王子,对于对方的那一点小心思,倒是不甚留意。再说,在当时蜀汉与曹魏的对峙中,其先祖司马懿成了最后的赢家。因此,作为司马懿的后裔,在这一刻,他也懒得去揣度赵昭婷的心思与意图了。 “哦,赵姑娘,”只听他这样说道,“对于这次玉带溪之行,你甚是心驰神往。其中的缘由,能否分说一二?”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缓缓地说道:“蜀汉建兴十一年秋,诸葛丞相积劳成疾,病逝军中。由于种种原因,那定军山的玉带溪一带,也就此成了他的长眠之处。” “哦,你的意思是,要到那儿缅怀、凭吊一番?”司马宁接过话语。 “是啊,既然闲着无事,去那儿走一趟,也是应该的……”赵昭婷说着,扫了对方一眼。 眨了眨眼之后,司马宁这样说道:“如果真能够找到诸葛亮的墓地,我们在那墓前祭拜、凭吊一番,也未尝不可。”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多年以来,人们多半已经习惯于以成败论英雄了。对于这司马宁来说,其先祖司马懿的崛起,实则来源于与诸葛亮的对峙。不难想象,当司马懿拥兵自重、权倾朝野之时,在内心深处,他甚至都要感激诸葛亮的成全。从这个角度看,他与诸葛亮之间的争锋,也只是各为其主。而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私人的恩怨。 而作为后人,司马宁也算大度,也不会将那些陈年旧账记在心上。因此,此时此刻,他觉得,如果能够到诸葛丞相的墓前,祭拜一番,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好吧,”赵昭婷这样说道,“宁王子既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着,她向前迈出了一步。 “好吧,那就继续走吧。”司马宁说着,那脚步似乎也更为沉稳了些。 赵昭婷边走边思忖着:到了眼前这一步,行程问题,也算是解决了。只是,到了那儿,我们这三个人,又该做点什么呢? 遥想当年,诸葛丞相临终之前,那些兵法兵书之类的,多半已经传给姜维大将军了。确实,那是他数十年心血与智慧的结晶,如果不能够传给后人,那就是太可惜了。而当时,放眼整个军中,能够接过他衣钵的,似乎也只有姜维了。 我和青儿,一介婢女,又不曾投身行伍,对于那些兵书兵法什么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至于这宁王子嘛,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依然是无权无勇的。他的手下,能不能聚起凑齐百儿八十的杀手死士,也还是一个大问题。因此,蜀汉丞相的兵书秘笈,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当然,这些事情,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是到了定军山,时隔近两百年,能不能找到那个墓地,也还是一回事。就算是找到了那墓地,我们又不是盗墓贼,又怎么会想着要打那种主意呢?再说,那些兵书秘笈,未必就陪葬于墓室之中。 如此说来,我们到了那儿,只是为了凭吊、祭拜、瞻仰。 不过,对于那一部《马前课》,又该怎么看呢? 据说,在行军打仗之余,诸葛丞相也不时马前起卦,占卜、预测一番。“马前课”这一书名,即由此而来。江湖上故老相传,他所占卜、预测的,主要就是王朝的兴亡盛衰。而且,据说还精准无比,极为灵验。 只是,我就很想知晓,当他预测到汉室衰微、蜀汉败亡之际,心神黯然,又作何感想呢? 如果纯粹是从个人情感的角度来说,他身为蜀汉丞相,却能够预知蜀汉就像那暮春时节的残红一般,即将萎落一地,这又将是怎样的苦涩、无奈与不甘心啊!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去卜算。 然而,对于近两百年来的历史有所了解的人来说,都知晓,诸葛丞相心有不甘,依然不懈于北定中原。那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是他的心声和志向,更是他的真实写照。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力图逆天改命的想法和做法,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毅力! 他为时人与后人所敬仰,似乎倒不是因为他做成了什么,而是他那种义无反顾、赴汤蹈火的精神。 只是,我依然想问,就这样知晓了王朝交替的底牌,意义何在呢? 当然,如果起卦之人,身属曹魏一方,或许就会满心欣喜了吧? 自然,也有这种可能,即,此书系伪作,是某个人托诸葛亮之名而作。 或许,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这一部《马前课》,再怎么说,也将自有其意义:那些早已定格的卦,大可以作为历史故事,茶余饭后笑谈一番。至于正在到来、即将成真的那一卦,如果你也能够算得准,或许,也将有助于自身的为人处世、安身立命。夜行之人看到星光,无疑是极为难得的。所谓的审时度势,应该就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 对于诸葛亮来说,建兴十一年之前,自然也有数十个秋天。只是,萧索、肃杀的秋风中,一向以神机妙算着称的他,最终却只能算出蜀汉的穷途末路,是不是过于悲凉了呢? 甚至,如果真能够选择,退出纷扰角逐,“躬耕于南阳”,封妻荫子,不是更为旷达、自在、洒脱吗? 然而,对于那些心系苍生社稷之人,掂量、权衡一番之后,还是舍弃了小家与小我,毕竟,通向故都的那条坎坷而艰辛的小路,才是施展平生抱负之处。这条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置得失成败于度外,从而背水一战,至少,对于自己内心的呼唤,也算是某种交代了吧? 哦,如果把目光收回到眼前,这“马前课”,也还是值得期待的: 晋室衣冠南渡至今,已历百年。那么,这个偏安一隅的王朝,最终又将走向何处呢?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大将军未必就肯甘心久居人后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类似于大晋替代曹魏的一幕,再次上演,我又将如何自处呢? 袖手旁观、拭目以待之类的说法,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了。要知道,这司马宁,可是晋室宗亲啊!而我呢,却是刘大将军属下! 如今,从明面上看,我和宁王子,却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纯粹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当初,如果诸葛亮和司马懿不是各为其主,不是死对头,那又将如何呢? 没有烽烟战火作为背景,两人席地而谈,只为论道。如此一来,也将是精彩绝伦的吧?两人唇枪舌剑,口若悬河,其激烈程度,未必就在两军鏖战数十个时辰之下吧?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设想而已。 在现实生活之中,有着太多的两军对垒。随之而来的,就是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大地。当这一切最终平息下来之后,新的一页,才会翻开。而旧的一夜呢,才会翻过去,成为历史。 多少的硝烟烽火、征战杀伐,才会迎来短暂的平静! 此时此刻,作为后人,我尽可以放心地想象一下遥远的过去。因为,那一切,都已经凝固下来,不会再有所改变了。 然而,我并不是历史学家,我想了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过去的事情,未必就全部烟消云散。因为,还有一条或隐或现的丝线,连接着现在。你看不清楚、说不准,也实属正常,只不过,你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就拿这一刻来说吧,如果过往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大老远地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诸葛丞相是不会再跟我们说些什么了,不过,我依然想着,能够从他的兵法秘籍,从那《马前课》里,得到某种启迪与预示。因此,对于我来说,诸葛丞相依然会留存于我的心底,不会轻易磨灭。 至于司马宁,他愿意跟着我们,前往定军山,就是因为闲着无事,要练一下脚力吗?是啊,如果不是有着某种想法,他甚至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安乐窝,那就更不会出现这一次北行了! 事情的真相,人心的微妙,世事的难测,甚至不是我们所能够想象的。而我们所能够做到的,也就是眼前的三五步,十数丈。再远的地方,我们甚至都未必能够如愿以偿。 此次出行,我和宁王子,都各有自己的心思,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我们有所想,有所求,才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至于青儿,她会是这样吗? 确实,这些日子里,她逍遥自在多了。因为,她只是一个随从,没必要去想那么多! 于是,我甚至都有点羡慕她了。 青儿或许还能够置身事外,而我呢,未必就能够如此洒脱吧? 这一切的起源,说到底,似乎就是源于蜀汉后主所托的那个梦。既然是这样,我干脆撇开那个梦,彻底忘记那个梦,不就了结了吗? 这个问题,我何尝就不曾寻思过呢? 蜀汉后主所托付的那个梦,真能够轻易忘却吗? 就像春天里的小草儿,钻出地面之后,你还能够让它再回去吗? 显而易见,你尽可以假装看不见,就当那一幕,从来就不曾出现过。只是,那漫山遍野的小草,真的就不存在吗? 由此看来,蜀汉后主所托付的那个梦,其实也只有其道理。大致说来,在相府里,我不甘心久居人下,就想着要有所作为。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那样的一个梦,才会应运而生。 对于现实中的我来说,那样的一个梦,何尝就不像一个或隐或现的路标呢?如果没有它,我前行的方向,又在哪里呢? 说得再直白一点儿,其实只是因为,我需要这样的一个梦! 梦醒之后,我倒是清醒了许多:学文习武有了方向,也想着要在刘大将军面前有所表现,也想着要出人头地。 在此之后,宁王子出现了! 这一切,像不像是预先设计好了的呢? 我想着要做点事情,以利于自己不至于泯然于众人。只是,这应该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在宁王子没出现之前,依然只是雾里看花。而随着宁王子的出现,事情的轮廓,也就渐渐清楚了。 是啊,我所要做的事情,恰巧与宁王子有关! 如果他不曾出现,我倒是要花费不少心思,去找寻这样的一条线索。由此也就不难想象,人生的际遇,在不经意之间,就到来了。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我的选择,又将是什么呢? 我要做点事情,只是,事情是和人连在一起的。如果不是遇见宁王子,我又能怎样呢?那种茫无头绪的感觉,让人无所适从。这样一来,我倒是宁愿在行进之中,就算困难重重,也不至于迷失方向。简单说来,千难万险未必就那么可怕,无所事事才会让人一筹莫展。 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或者是多年以后,我不会因为做不成某件事情而懊恼、后悔,我只会发现,虚度光阴、一事无成,才是最可怕、最可笑、最可悲的。不是没有机遇,而是机遇到来之际,你错过了:这一切,我们才不会轻易地原谅自己。 这样的一件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可怕的:因为,在我和青儿的背后,还有一位刘大将军!刘大将军,我们最为坚实的后盾。 这改朝换代,可不像过家家那么简单。相反,腥风血雨、生杀予夺,才是你需要去掂量、面对的。 置身其中,或者说已然被裹挟于其中,这样一来,就算你有心要做一个看客,那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了。 小时候做游戏,也有着“选边站”的说法,只是,现如今,迟早要到来的那种“选边站”,多半就不会那么简单了。说得严重一点,选错了,“身首异地”,也是极有可能的…… “哦,宁王子,”由于心神不宁、放心不下,赵昭婷还是开口了,“民女,民女能够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吗?” 第167章 局外人 也许,及时亮明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 而这位宁王子,似乎一直就等着对方发问。于是,只听他这样说道:“赵姑娘,结伴同行这么久,都是老朋友了,有话直说嘛。” 迟疑片刻之后,赵昭婷直言道:“宁王子,对于目前的局势,你,你总该有个想法吧?” 眨了眨眼,嘴角蠕动几下之后,带着一丝苦笑,司马宁缓缓地说道:“这局势嘛,倒是一言难尽。不过,既然赵姑娘有心问及,本王也就陈述一二吧。要说我们的大晋王朝,先是于太康元年攻灭了东吴,结束了汉末近百年以来群雄逐鹿的局面。其意义,与汉高祖终结秦末暴政及楚汉之争相比,当是不遑多让。然而,大晋王朝大一统的局面,也就是三四十年的光景。最近的一百年以来,北边沦陷,各种割据势力此起彼伏,王朝更替有如走马灯一般。而我们南方呢,从表面上看,朝政也还算稳定吧,对于北方势力的南下,也作出了顽强的抵御,尚不至于生灵涂炭。只是,这大晋衣冠南渡,至今已历百年,那承平繁盛的背后,只怕,只怕……” 说着说着,他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起来。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宁王子的这番话,单听已经说出口的这一部分,简直可以用“高屋建瓴”来形容。那么,说到“只怕”的时候,他为何还要张望一番呢?由此不难想象,他心里很清楚,接下来的那些话语,极有可能会触犯时忌。甚至,有可能遭来杀身之祸! “哦,宁王子,”环视一番之后,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你,你接下来要说的话语,与刘大将军有关?” 挤出一丝讪笑,宁王子苦笑道:“赵姑娘,所谓明人不说暗话,尽管,尽管你和青儿姑娘都来自相府,有些话语,憋得难受,本王也不妨直言。唉,一百多年前的魏主,有感于晋公的权势熏天、专横跋扈,感慨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然而,一百多年之后,司马昭的后人,也就是如今的晋主,面对着权倾朝野的刘大将军,又作何感想呢?” 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昭婷的心里,早已是思如潮涌:宁王子能够把话说到这一步,至少也说明,他头脑很清醒,心如明镜。唉,这一切,又该怎么说呢? 一百多年以前,司马懿与司马师、司马昭,这父子三人,经过数十年的隐忍、蓄势、积累之后,羽翼渐丰,最终架空了曹魏王室。司马昭权倾朝野之时,下一步要做点什么,既然“路人”都一清二楚了,那魏主又不是白痴,他如何就不知呢? 因此,当他说出那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际,除了表明对司马氏的警惕与怨愤,更多的,倒是某种无奈、不甘与惊恐! 然而,那九五之尊,归根到底,还是要凭实力说话的!而当时的魏主,所欠缺的,恰恰就是力挽狂澜、再定乾坤的实力! 只是,四十多年之前,曹丕是如何欺侮汉献帝的?四十多年之后,司马氏也将如何羞辱魏主! 而对于那些旁观者来说,多半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了! 当然,时过境迁,那样的一幕幕,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都已经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然而,对于如今的司马宁来说,事情似乎还远未结束,说得更确切一点,似曾相识的一幕,正迎面走来…… 这样说吧,有朝一日,在江南延续了百年国祚的晋室,真的到了“寿终正寝”的那一刻,这位宁王子似乎也不至于太诧异。 因为,多年以来,他一直就有那种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预感。 那么,既然有此预感,他就只能眼睁睁地冷眼旁观这一切吗? 或者说,振作起来,力图有所改变、背水一战之类的想法,会不会时隐时现于他内心深处呢? 在和个人前程、前景之类的问题连在一起之时,在情愫暗生之时,在你很在意对方之时,对于那些和预言相关的事情,于情于理,你还能简单的斥之为无稽之谈吗? 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条船上的两个人,一条路上的两颗心……这一切,也就意味着,我和这位宁王子,有着某种不解之缘。 然而,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我和他,似乎又分别属于不同的阵营。既然是这样,到了关键时刻,双方如果不曾兵戎相见,那已然是上上大吉了,又谈何同心携手,共赴明天呢? 如果我和他注定是没有明天的,那么,当初为什么还要相识呢? 当初,两军对垒之际,为了多一丝胜算,诸葛丞相想到了马前起卦。至于结果,后人都知晓了:蜀汉气数已尽,最终败亡。 既然是这样,当初的“马前课”,是不是就白忙活了? 我,我还有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有朝一日,如果我找到了那部《马前课》,或者说,我也知悉起卦的方法,会不会也为自己算上一卦呢? 行军打仗,由于想着要克敌制胜,为了多几分胜算,我们就想着知晓对方的底牌。这种心思,才导致了马前起卦。此时此刻,面对着扑朔迷离的前程,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着一探这红尘情缘的底牌。 如此说来,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着某种执念。换一个角度说,风起云涌世上潮,吾辈就像惊涛骇浪里的那一叶扁舟。于是,那航向,那前程,那堤岸,就显得尤为重要。而这样的一叶扁舟,它与那码头或堤岸,似乎总有着一段距离…… “宁王子,”赵昭婷这样说道,“如果,如果真到了摊牌的那一天,如果真的要在大晋王室与刘大将军之间作出选择,二者必居其一的选择,你,你怎么办呢?” 心乱如麻之际,思忖再三,她还是把话挑明了。 尽管,赵昭婷也深知,此时就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似乎急切了些。然而,既然迟早有此一问,此刻先问一下,也未尝不可吧? 于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不愿意去看对方的眼神,而只是暗自嘀咕着:刚才,刚才,我究竟说了些什么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这样轻易开口吗? 只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也就没必要后悔了。 这个宁王子嘛,确实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辈。要说他“少年老成”,勉强也说得过去。对于人的个性,自然也有好坏优劣之分,不过,如果不是和具体的事情连在一起,只怕也是说不清楚的。 宁王子久居深宫,一直都是衣食无忧的。这样一来,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比较宽裕。一开始,他下了不少功夫,用于文韬武略。而对于那些感伤忧思的诗歌辞赋,他更是一唱三叹,沉醉不已。对于《洛神赋》的情有独钟,也正印证了这一点。 不过,平心而论,最初几年,人是人书是书,他只是读点书而已,还未到人书合一之境。因为,人嘛,总有着少不经事之时。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有意识地睁眼看世界了,他才惊觉,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说得更确切一点,作为大晋皇室的一员,在风雨飘摇之中,自己该如何自处,甚是费思量。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对于自己的先祖司马攸,他有了更多的关注。对于和司马攸相关的一切,也就成了他思索的重点。 最初,“为尊者讳”,对于司马攸,他所想到的是,司马攸才识过人,为何却是郁郁不得志呢? 再过一些时候,他隐隐意识到,此前的那些日子里,为先祖司马攸鸣不平,其实只是某种表象;更多的,则是感时伤世。毕竟,和司马攸相关的那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再怎么百感交集,都是无济于事的了。沉迷于过去,其意义,终究还是有限的。 这样一来,他关注的目光,收回到现实之中来了。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难免有这样的一些疑惑: 最近几年,这位宁王子,想过要取代今上而自立吗?或者说,将今上架空,由自己摄政? 对于他来说,这一类的想法,忤逆不道,自然是不会轻易对人说起的。因为,一旦事情败露,那可就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情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除非他愿意说出口,要不然,我也是不便于开口相询的。到目前为止,他对于我的信任,还是有限度的。 如果此前的那一个猜测,是真实不虚的,那么,接下来的疑问就是: 有了那种想法之后,这位宁王子,又做了些什么呢? 当年,在继位问题上,司马昭也曾犹豫过,也就是说,要在司马炎和司马攸之间做出选择,司马昭也曾经颇为踌躇。那么,最终胜出的,为什么会是司马炎呢? 对于这个问题,司马昭的心目中,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从表面上看,司马昭也曾征求过手下的意见。 对此,山涛谏曰:“废长立幼,违礼不祥。” 另有几个大臣附和道:“长子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 看看,有谁为司马攸说话? 这些人所想的是,如果司马炎继位,自己依然能够受益。 而另有两个大臣,直接说出了“前代立少,多致乱国”这样的话语来,这就直接点醒了司马昭。 由此看来,此前,司马昭的那些犹豫,更像是在演戏。先说上几句要把天下传给兄长司马师的“后人”司马攸,以显得自己饮水思源,不忘本。如此一来,就可以笼络人心了。 在司马昭的心目中,司马攸情性温和,恭俭孝悌。这样的人,作为子嗣,自然是不错的。因此,他对司马攸只是慈爱、怜爱,纯粹是父亲对儿子的天伦之情。至于继承基业嘛,“聪明英武,胆量过人”的司马炎,不是更值得信赖吗? 由此看来,在世子之争上,司马攸全然处于下风。 其实,就算撇开司马昭与众大臣的意见,单看个人实力,司马攸也敌不过其长兄司马炎。“情性温和、恭俭孝悌”什么的,若是太平盛世,治理一下国家,或许还可以,如果要完成一带霸业,那就不够看了。 那些大臣为什么要帮司马炎说好话,其实也只是因为,事成之后,他们所能够得到的回报,是切实可见的。 而司马炎呢,一直都在处心积虑,暗自培植自己的实力,不难想象,当司马昭假意向手下征求意见之时,其世子的地位,已然是呼之欲出!与之相反,司马攸素无城府,也缺少野心和实力,最终只能抱憾出局了!至于以后的事情嘛,司马炎既然走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了: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后代,才是最为“稳妥”的…… 当然,作为后人,我们会觉得,司马炎在传位问题上,失策了。 然而,身在局中的司马炎,怎么会回心转意呢? 对于这样的一段往事,这位宁王子,又作何感想呢? 或许,司马宁也想到了,帝位之争,不是打口水仗,关键时刻,凭的还是自身的实力!如果真能够想清楚这一点,至少,那几年,那些书还算没有白读。学以致用的道理,他应该是有所体会,有所感触的。 此外,到目前为止,司马宁的手下,还有那些人呢?这个问题,对于我来说,依然是一个未解之谜。如此说来,对于他的了解,依然不够深入。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司马宁啊司马宁,你,你真的就那样高深莫测吗? 你的背后,依然隐藏着…… 沉默良久,然后,先是仰望了一下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宁王子的眉头,锁成了倒写着的八字。再扫了几眼地面之后,只听他这样说道:“刚才,其实,本王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而且,这样的一个问题,事关重大,多半是不能含糊其辞的……” 第168章 道不同 做点美梦,谁不会呢?问题是,该如何寻梦? 赵昭婷满心欢喜,暗自寻思道:是啊,在此紧要关头,确实是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既然贵为王子,就该拿出王子应该有的决断与担当来。要不然,还不如一路装聋作哑。 就连一旁的青儿,对此事也甚是关心,只见她皱眉凝神,屏住呼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唉……”的一声慨叹之后,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赵姑娘,你听命于刘大将军,自然就希望,本王能够站在刘大将军一边——” 赵昭婷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宁王子的话语只说了一半,于是,她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确实,”只听司马宁缓缓地说道,“刘大将军才识过人,有重造乾坤之功,放眼整个朝堂,已经无人能出其右!投至其麾下,前景值得期待。只是,只是,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圣上之下的百官之首……” “宁王子,”赵昭婷强忍住心头的不悦,规劝道,“你的这番话,看似不无道理。只是,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既然局势已经渐趋明朗,你,你若是再心存侥幸,只恐,只恐……” 言下之意就是,你若再执迷不悟,只怕到时有你好看的。 “赵,赵姑娘,”司马宁怫然不悦道,“你,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赵昭婷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就这样成了驴肝肺! 正待发作之际,却只见到对方一副凛然生威、不容轻侮的样子,她的心肠,霎时又稍稍柔软了些。 “宁王子,”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和缓一些,“你是晋室宗亲,对这君臣之义,自是熟稔于心。只是,民女还是想提醒一句,这君君臣臣,好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吧?试想一下,一百多年以前,这大晋的天下,又是从何而来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带着一丝苦笑,司马宁这样说道:“确实,这大晋的天下,源自曹魏。当年,挟祖父、伯父、父王之余威,继任晋王不久之后,司马炎就更进了一步,仗剑入朝,迫使魏主禅让,由此开启了大晋君临天下的序幕。这些事情,本王如何就不知晓呢?只是,现如今,主上并无失德怠政之举,作为宗亲,本王如何忍心弃宗庙社稷于不顾,转而去投靠乱臣贼子?” 赵昭婷鼻子“哼”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是啊,世上一直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说法。只不过呢,有些事情,想想说说都可以,一旦事到临头,只怕就是只认刀枪拳头不认人了……” “那,”司马宁凄然一笑,“那本王也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宁王子,”一旁的青儿开口了,“赵姑娘,奴婢觉得,这样的一件大事情,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嗯,这样吧——” 说着,向赵昭婷使了个眼神。 赵昭婷微微一愣,霎时心领神会了:这位宁王子,既然自称是大晋宣帝、景帝的后人,如何能够在如此涉及社稷宗庙、脸皮颜面的事情上,顾影自怜呢?是啊,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他能够知晓此事,头脑也还算清醒,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到了摊牌之时,何去何从,他自然也是会审时度势一番的。 至于眼前嘛,那种强人所难,或者勉为其难的事情,倒不妨先搁置一下。这世上的事情嘛,当自有水到渠成之时,拔苗助长并不足取…… “这样吧,”赵昭婷接过青儿的话,“也走了不远的路了,看看是不是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说着,手搭凉棚,极目远眺起来。 司马宁自然也体会得到,这是暂时要“鸣金收兵”的信号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是啊,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赵昭婷心想,既然青儿也想起了打圆场,这宁王子也开始留意此事了,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如此生死攸关的大事情,归根到底,还是需要当事人想得通。别人所说的,也只是有助于他作出决定,却是不能包办代替的。再说,目前,一行三人漂流在外,远离那漩涡中心,在某种侥幸心理的支配下,他还想着再观望一下,也可以理解。 “好吧,宁王子,”赵昭婷语重心长道,“民女此前的那些话语,多半也是敲敲边鼓,并无要挟、胁迫之意。宁王子身处其中,其中的得失冷暖、轻重缓急,当自有分寸……” “赵姑娘,”司马宁接过话语,“如此隆情厚意,忠言良药,本王一番思虑之后,定当择善而从。” 眼见对方的话语,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昭婷也只能顺势点了点头。 这场风波暂时止住之后,三人继续前行。 再过几天,三人走在了一条自东北向西南的一条小路上。 时近正午,环视一番之后,赵昭婷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这几天,一路走走停停的,大的方向,自然都没错。昨夜歇宿之时,也曾向当地人打听,得知我们已然来到了定军山东北一侧。也就是说,这个上午,又走了两个时辰,此时此刻,我们一行三人,就在这定军山里了。 这定军山绵延数里,山岭相连,层峦叠嶂的,要想找到那玉带溪,倒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两百年前,曹魏与蜀汉,曾经在这一带地方对峙。这一切,也就是习惯上所说的汉中之战了。 此战的结果就是,曹军败退,蜀汉一方尽得汉中之地。 此战之后,蜀汉将前沿阵地,又向东北方向推进了数十里,就此,与曹魏一方对峙了数十年。 多年以后,崇山峻岭依旧,山岭上空的云朵,依然悠然飘逸,犹如闲庭信步,然而,当初参与那汉中之战的双方,早已不知所终了。 这一路走来,最能够触动人心的,又是什么呢? 山川无言,大地不语。我们的心思,它们未必就知晓吧?当然,它们也在用自己的目光,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又或许,对于这些山岭沟谷来说,尘世间的那一切,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呢?反正,多少年以来,都是这样了:日出月落,朝云晚霞,草木荣枯。至于这土地上的人们嘛,则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这些人呢,或功成名就,或壮志难酬,或不温不火。然而,到了最后,依然免不了尘归尘、土归土。如此说来,这些亘古如斯的山岭丘壑,它们所望向人们的目光,倒是到了几分悲悯之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到这世上走一遭的人们,真的就能够心如止水吗?如果不能,那么,他们心中的渴求,又是什么呢? 是啊,既然雁过留声,那么,人过留名,也就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想法了。换一个视角看,如果一点想法都没有,就难免穷极无聊、无所事事。当然,百年之后,能够青史留名之人,有如凤毛麟角。不过,人们想得更多的,依然就是,想好了,看准了,那就尽力而为吧。反正,数十寒暑之后,还有没有自己这个人,都是说不清楚的。 前面一段时间里,对于宁王子的心思,我也多了几分了解。 大体上看,对于当前的局势,他也算是洞若观火了吧? 他也渴望着能够有所作为,不想再像其先祖司马攸那样,郁郁以终。在这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想让其投至刘大将军帐下,倒是有点勉为其难了。是啊,以他晋室宗亲之尊,自然不想“屈尊”了。或许,在他看来,刘大将军再怎么权势滔天,也还是大臣,只不过是众大臣之首而已。司马宁要这样想,也不无道理吧?至少,到目前为止,天下都还是他们司马氏一家的。 那么,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其实,我的本意,主要还在于,只要他肯过来,以后也就有了个照应。至于刘大将军那一关,我说上几句,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这位宁王子,居然不买账。 是啊,在这种事情上,也只能是点到为止了。 当然,宁王子另有想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是晋室宗亲,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果再加上一番努力和奔走,到时事有所成,也不是就不可能。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这些天,我们一直出门在外,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也不忙着作出决定。 不忙在一时的事情,先搁置一下,也未尝不可。 这个司马宁,要说别的大本事,一时倒是看不出来。不过,到目前为止,在大事情上,倒是泰然自若,甚至还有点“宁折不弯”的感觉。是啊,这种个性,也自有可取之处,不宜一概而论。 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青儿懂得打一下圆场,那也是不错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不至于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此前,我也曾怀疑,这个宁王子,养尊处优惯了,只怕就像那笼子里的画眉,成不了什么气候。此刻看来,这个宁王子,还是渴望蓝天,还是先这要到辽远的天空,尽情翱翔一番的。 能够有着长空翱翔之志,还是难能可贵的吧? 至于能够飞多高,飞多远,另当别论。 那么,宁王子心中所想,究竟是什么呢? 另外举起一杆旗子,跟刘大将军并驾齐驱? 如果真有这种想法,那又如何呢? 只是,他年纪轻轻,要做到这一步,又谈何容易? 要达到刘大将军这种高度,几番艰难险阻、风雨坎坷,总是少不了的吧?他一个公子哥儿,真吃得了这些苦头?这,这就是我有点放心不下的。很多事情,想起来、说起来,似乎都不太难,难就难在此后的坚持。当然,我这样说,似乎是在为自己谋到了一个“美差”作辩解。其实,卑微如我,能够有点差事,也就知足了。 或许,宁王子还真有冲天之志,才不跟我一般见识。 然而,另有一件事情,也是需要斟酌一番的。那就是,现如今,对于那些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势力,刘大将军会听之任之? 是啊,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刘大将军饱经风霜,历经坎坷,才有着如此的地位和威望。在这种情况之下,对于那种另一方的势力,他应该是极为警惕的。说得更为严重一点,他不想让对手,轻易做大。 如此说来,这个宁王子,倒是有点生不逢时了? 要说生不逢时,主要是说,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留给他的时机,已经不多了。小鱼小虾,翻不起大浪的。 当然,要说正逢其时,也未尝不可。毕竟,近些年,局势还是较为稳定的,上至皇室下至苍生黎庶,不至于再有颠沛流离之忧。 对于宁王子的心思,我甚至也说不上,能够把握的,会有几成? 这个家伙,就算没有别的本事,隐藏心事的招数,也还是会有一些的。于是,他的脸上,时常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但愿,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这个宁王子,他还年轻,还可以先看一下,还可以慢慢地观望一番,还可以相机而动。总而言之,他的前路,别人可说不准。 到目前为止,刘大将军所交付的差事,也不是很清楚。或者说,他只是让我留意一下相关的情况,也不要求我作出某些具体的决定…… 这几天以来,我们三人所走的,应该是当年曹魏一方的路线。 而如果是蜀汉一方,则应该是,自西南向东北,兵锋直指古都长安。 对三足鼎立这段历史有所了解的人,都意识到,这汉中之战,其实就是蜀汉的立国之战。 而十多年之后,蜀汉大丞相诸葛亮,积劳成疾,他所想起的长眠之处,就在这定军山一带…… “哦,你说说看,还,还真有那玉带溪……”思潮起伏之际,赵昭婷突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第169章 云蒸霞蔚 这一切,此前想象过吗?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真有“喜出望外”的说法,那么,这一刻,对于赵昭婷来说,那破空而来的女声,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最近这几天,这样的一条路,除了身边的两个同伴,一直都是人影罕见,而这一刻,突然听到了另外的陌生的声音,怎不让人心头一动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对于赵昭婷而言,最近这八九年以来,自己一直都寄居江南,对于当地人那种甜软轻柔的口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就是她本人,为了更好地跟别人交流,也在不断地下意识地调整着自己的口音,尽量把话语说得婉若杏花春雨。 而好几年之后,此时此刻,再次听到那留存着燕赵大地刚烈豪爽遗风的北方口音,这如何不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呢?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女声,跟自己先前的那口音,实在是太相近了:说得夸张一点,就像自己的唇齿口腔,突然就飞到某个人那儿,然后再说出那一句话来! “莫非,莫非她就是,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姐……”赵昭婷喃喃低语着。 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一时半会儿之间,让人难以置信,于是就连她自己,都不敢往下说了。 她神情上的剧烈变化,一旁的司马宁和青儿,也都看在眼里了。而这两个人呢,此前也听她说起过好几年前姐妹失散这件事情。 “赵姑娘,过去看看吧……”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司马宁这样提醒道。 “是啊,赵姑娘,”没等赵昭婷回应,青儿紧跟着说道,“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道了!” 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对于赵昭婷来说,毕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是,经同伴这样一提醒,她也就反应过来了:要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光是待在原地,还是不够的。 “好吧,去,去看看……”眨了眨眼之后,她这样回答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一段路,其实也是很简单的: 这一刻,他们身处峡谷,往前走,只有一条小路,稍稍转个弯即可。 刚刚走出两三丈远,两拨人就面对面了。 从司马宁和青儿的视角来看,迎面而来的那三个人之中,走在中间的那位姑娘,和赵昭婷一比较,就像是用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娥眉如黛,双眸如星,温婉之中现出几分豪侠之气…… 旁人都一目了然了,赵昭婷如何不一清二楚? 而对面的那个姑娘,也正瞪大着眼睛,直视着赵昭婷,那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依然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姐姐?”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昭婷开口了,“昭婉,昭婉姐姐……” 对面的那位姑娘,一听之下,再定了定神,紧接着,情难自已之下,一把将赵昭婷拥入怀里! “昭婷,是我,我是,我就是你的昭婉姐姐……”那位姑娘的声音,尽管不那么连贯,然而,一旁的四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至此,失散近十年之后,姐妹俩再聚首了! 再过了好些时候,只听那赵昭婉这样说道:“昭婷啊,咱姐妹俩久别重逢,只顾着抱头痛哭,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这句话说得甚是得体大方,一旁的四个人连忙谦逊道:“昭婉姑娘言重了,看到你们姐妹俩久别重逢,我们也很高兴……” “嗯,这样吧,”赵昭婷回过神来,这样说道,“我们,我们先介绍一下各自的随行人员……” 于是,一番寒暄、客套之后,赵昭婷得知,跟自己的姐姐昭婉形影不离的那位年轻公子,名唤刘立兴,是个庄主的公子。而跟随他的那个小厮,名叫裴宝儿。 自己这一方的情况,赵昭婷也向对方作了介绍。 再过了一阵子,赵昭婷暗自思忖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姐姐昭婉,与那个刘公子刘立兴,多半就是一对儿了。至于那陪在一旁的小厮裴宝儿,自然也就是他们的随从了。当务之急,倒是应该先了解一下他们此行的目的。至于姐妹俩别后的情形,不妨另外再找个时间,详尽的畅叙一番。毕竟,如果就此把另外四个人撇在一边,自己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是不甚得体的。 心念及此,她就这样说道:“刘公子,裴家小哥,你们跟家姐此行,在散散心,看看风景之余,是不是也有着某些想法呢?” 那刘立兴抱拳说道:“承蒙昭婉姑娘垂询,刘某也就照直说了吧。前些日子,刘某与令姐昭婉姑娘,无意之中得知,在这定军山一带,有一个叫什么玉带溪的地方,相传是前朝丞相诸葛亮的长眠之处。当时,刘某就想着,十天半月之内,田庄里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和令姐相约,到此定军山打一转……” 赵昭婷心念一动:啊,这世界上的事情,还真的就这么巧!这些天,我跟这位宁王子,不就是为此事而来吗? “哦,那玉带溪,”她试着这样问道,“以及诸葛丞相的墓地,找到了吗?” 带着一丝歉意,那刘立兴讪笑道:“说来惭愧,来到这定军山,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东奔西走这么久,依然一无所获……” 说着,他把目光转向赵昭婉。 赵昭婉会意,也不等昭婷回应,就这样说道:“看来,今天,今天是没什么指望了……” 说着,把目光转向了西边的天幕。 这是一个多云间晴的天气,赵昭婷向西望去之时,只见一大片绛紫色的云层,正迈着悠闲的步子,飘向那西斜的太阳。大致上估算一下,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是日落西山时分了。 “今天找不到,”赵昭婷宽慰道,“也还有明天嘛。” 说着,环视着身边的几个人,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司马宁身上。 这司马宁呢,尽管到目前为止,也没能做出几件像样的事情来,不过,对于赵昭婷的眼神,还是把握得了的:宁王子,你一向就喜欢自高身份,此时此刻,就说上几句场面话吧。 到目前为止,这样的情形,也算是两拨人马相会了。在场的六个人当中,最为欣慰的,要数赵昭婷了。因为,最近这几天,为了此行的目的,她一直都是殚精竭虑的。而到了这一刻,她觉得,这样的一件事情,已经出现了某种转机。 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内心里,各种各样的念头,云蒸霞蔚着:近十年之前,姐妹俩就被那一场意外,隔开了。那么多的日子里,那种思念之前,何曾断绝过?只是,思念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来到相府之后,当一切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反而有点茫然了。 那种心思,又该如何说起呢? 兵荒马乱的念头,人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人的平安了。只是,当那些突如其来的兵灾人祸到来之后,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对于现实的认识,也就更为冷静了,甚至,都有点安之若素起来。 久而久之,这些幸存者,甚至就会这样想: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作为其中的一个人,似乎就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首先,还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上苍的垂青与眷顾了。因为,逃荒逃难的路上,最终还能活下来的人,往往不到半数。既然是这样,自己还能够苟延残喘,还能再去奢望什么呢?那个词语叫“苟且偷生”,其实倒是道出了活着的不易。 一天一天地,时间总是在像流水一般,不断地流逝着。最初,还心存侥幸,还能够到事发现场寻找一下。过了几次之后,依然一无所获,那么,这个幸存者,也就慢慢地冷静下来了,也就慢慢地释然了,开始平静地接受起这样的现实来。这一切,就像那句话所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说起来,这倒不尽是无情,而是某种冷静与达观。 既然“上苍有好生之德”,那么,劫后余生,作为幸存者,就该好好的活下去。要不然,如果真有重聚的一天,你却走不动了,甚至是不在了,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亲人? 那几年,一番历练之后,再读了几本书,对于兵灾人祸,我的思绪,反而变得处之泰然起来了? 这一刻,也算是上苍有眼吧,姐妹俩最终还是再重聚了! 别后的情景,是要慢慢说一下的。不过,重聚本身,就已经是上苍最大的眷顾与垂青了!在这种情况之下,先慢慢体会一下其中的苦尽甘来,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吧? 当初,答应宁王子的邀约,我想过会有这一刻吗? 要说丝毫不想,倒不尽然。 不过,出门之际,一路上,这样的念头,大多是一闪而过。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我甚至都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于是,现如今,还真是喜出望外了。 如此说来,多到外面走走,还是很有必要的。甚至,会有以外的收获。至于相府里嘛,再怎么富丽堂皇,那样的空间,依然是有限的。你所能见到的人,也是有限的。到了这一刻,我才隐隐发觉,原来,“行万里路”,还有这样一层意思。 确实,“悲守穷庐”,你的视野,你的前路,你的所得,终究是有限的。 这样的一件事情,给人的感觉,倒有点像梦境了?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尽管它有着太多的不如意,你依然要格外珍惜它。说到底,如果没有活着这样一个最大的现实,就是那些梦境,也将失去依托,也就无从谈起了。 对于宁王子,此前,我还是颇有微词的,总觉得他过于优柔寡断,难以成事。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我记得,这一次北行,还是他首先提出来的。如此说来,这家伙,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有些好运气,就是随他而来的。是啊,前面的路,谁也说不准,多一点宽容,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尝试,很有必要。 这次定军山之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这一切,又该怎么说呢? 这些天,我的思绪,时常是从那个梦开始的。和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个梦,尽管难以索解,不过,我一直相信,这是某种开端。 船行的第一步,其实是起锚。要不然,小船与河岸,还是连在一起的。起锚之后,你才可以离开岸边,摇桨撑篙,划向河中心,划向对岸。此时此刻,我们这六个人,会不会就像同一条船上的六名乘客呢?如果不是,那么,这样的一次相逢,又从何而来呢? 哦,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能不能同舟共济?如何和衷共济?这一切,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当前,我所要做的事情,似乎依然是,先看一下这位宁王子的态度。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室宗亲。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至于姐妹俩的别后之情,稍等片刻之后,再慢慢畅叙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位宁王子,邀我出来,才有了这次重聚。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是有功劳的。因此,在这一刻,要考虑一下他的面子。因此,我才想着,把目光转向他,让他发话。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思绪如潮涌,想起了那么多。 而对于司马宁来说,他又在想些什么呢?这家伙,说起话来,也喜欢慢条斯理。当然,从积极的一面来说,他三思而后说,不至于口无遮拦,口不择言。不过呢,真到了该开口的时候,依然一味迟迟疑疑的,给人的感觉,就有信心不足之嫌了。 那么,既然留给他那么多的时间,也足够他拿主意了吧? 其实,让他拿一下主意,也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一下子多了几个人,你该如何控场,如何说些场面话…… “刘公子,昭婉姑娘,”只听那司马宁缓缓地说道,“实不相瞒,本王与昭婷姑娘此行,也正是为那玉带溪而来……” 第170章 怎堪回首 问君此行,所为何来? “哦,宁王子,”赵昭婉抿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来,“那玉带溪,也不知可曾找到?” 这话语里的戏谑之意,司马宁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的反应,倒是颇为敏捷,愣了片刻之后,只听他这样回应道:“这个嘛,昭婉姑娘,你可要问一下昭婷妹子了……” 说着,他向赵昭婷挤了挤眼。 赵昭婷暗自嘀咕道:这位宁王子,找见与没找见,有什么好隐藏的,照直说不就行了吗?哼,偏要让我赶一下浑水! “刘公子,昭婉姐姐,”赵昭婷缓缓地说道,“这玉带溪嘛,着实难找。不过呢,我们一行六人,既然来到了这定军山,大家集思广益,再多走几步路,还怕那玉带溪飞到天上去?” 那刘公子刘立兴点了点头:“嗯,昭婷姑娘所言甚是!这样吧,大家先歇息片刻,喝点水吃点干粮,然后再就近寻访一番?” 说着,环视一下众人。 除他之外的这几个人,自然能够体会得到,此时此刻,离太阳落山已然不久了,“就近寻访”云云,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嗯,就按刘公子所言……”众人点头道。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养精蓄锐之后的这六个人,又开始行动了。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运气,也不比此前好多少。 看看日落西山,商量了一番之后,这一行六人,最终作出决定:先在此地歇息一宿,明晨继续行动。 这天夜里,那作为随从的裴宝儿,打了两只野兔,六人饱餐一顿之后,就各自歇息去了。 在这样一段时间里,赵昭婷一边忙着一些琐事,一边琢磨着:本来,我最为急切的,就是想着,先找到一个稍稍偏僻一点的地方,跟昭婉姐姐共叙别后之情。然而,审时度势一番之后,我还是决定,叙旧之事,可以先缓一下。反正,总会有那一刻的。 这种想法,看似有点薄情,不过,也有着先人后己的一面。 首先,那件往事较为复杂,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吧?如果你停下来,专门说一下,就有可能耽误了“正事”。毕竟,在刘公子和宁王子看来,如何找到玉带溪,才是正事。 从我的角度来看,在这件事情上,在刘公子面前,我还是要树立一下自己的形象的。我很清楚,我并不是一个人,我是受刘大将军所托,才出来走这么一趟的。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公子觉得,相府里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相府这块金字招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弄砸了。 立足于长远,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其次,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那件往事,只是一件“私事”,跟刘公子、裴宝儿无关。甚至,就算是司马宁和青儿,最好也不要让他们知晓得太多。和自己相关的一些事情,并不适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个不停。留一点隐私和秘密,也是应该的吧? 此外,就算我和昭婉姐姐心底无私,就这样说出口了。那么,余下的那四个人,听还是不听呢? 不听嘛,就装着没听到,或是找点碎布塞住耳朵:如果他们这样做,我是不是会觉得,他们有点做作呢? 洗耳恭听?你们姐妹俩既然喋喋不休,在一旁的他们,“却之不恭”,就只能听上几句了。然而,那样的一件事情,真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吗?特别是,如果其中的一些细节,连我自己都难以去面对,又何必如此张扬呢?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伤痕,真的那么好看吗? 因此,思忖再三,于人于己,还是先隐藏一下为妙。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刘公子家境殷实,在为人处世上,也相当不错。做起事情来,大处着眼小处着手,颇有大局观。昭婉姐姐跟在他身边,还算身心吧?此外,他还想着要带一个随从出来,也有着深谋远虑的一面。别的且不说,如果没有这个随从,我们的这个晚餐,又在哪儿呢?由此也不难想象,出门在外,一技傍身,难能可贵。 哦,刘大将军让我出来,可不是只为了游山玩水吧? 既然是这样,是不是要向刘大将军引荐一下这位刘公子呢? 这件事情,还真有几分巧合:昭婉姐姐身边的这个刘立兴刘公子,与当朝大丞相同姓!这,会不会也是我此行的一点收获呢? 如果时机成熟,而这位刘公子又有心的话,我是应该努力一下,力争促成这样一桩美事的! 毕竟,刘大将军要成就一番大事情,多几个帮手和心腹,那是求之不得。当然,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我还是要先了解一下刘公子的意向,看他有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相比之下,宁王子似乎是指望不上的了:这家伙,对于刘大将军,似乎不太认可。要想把他招致刘大将军帐下,已经不太现实了。 当然,能够立起一杆旗子,自立门户,也未尝不可。 只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宁王子真能够达到那样的高度吗? 其实,对于宁王子来说,放下个人的那点野心,也未尝不可吧? 读点书写一点文章,再想办法弄一个闲差,其实也可以了。 只是,由于他是司马攸的后人,从一开始,他就在负重前行。或者说,从记事开始,他就背着一个重重的包袱,如今看来,甚至有点不堪重负了。他的这种烦恼和不甘心,局外之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对于这位宁王子,到目前为止,我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了。就算我说了,他也听不进去啊! 随着刘公子的出现,宁王子的心境,会不会有所改观呢? 这样的一件事情,目前还说不准。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宁王子有着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帮他出主意,甚至也可以为他铺路搭桥,然而,却不能代替他作出决定。 对于这位宁王子,真不知要说他什么了。 最近这几个时辰里,我一直都在咕哝着这件事情。说真的,单就前途而论,我甚至更看好刘公子,尽管相识不久。而宁王子呢,较为古板固执,别人要想改变他,真的很难,很难。那句话说,“不到黄河不死心”,只可惜,那几天,没能让他到黄河边上,慢慢地体会一番……“昭婉姐姐,还是先说我们自己吧?”赵昭婷低语起来。 对于赵昭婉、赵昭婷姐妹俩来说,这就是畅叙一番的好时机了。 在一个山洞旁,只听赵昭婷这样问道:“昭婉姐姐,这几年,我这个作妹子的,想得你好苦啊!” 说着,眼眶儿一红,泪珠儿险些就要夺眶而出。 赵昭婉不失长姐之风,掏出手帕,在妹子的眉梢眼际一带,轻轻揉了几下之后,才缓缓地说道:“昭婷,咱姐妹俩总算重逢了。以后,相聚的时间,多的是!哦,还是先说一下你的情况吧?” 赵昭婷心头一暖:自失散之后,这些年,姐姐对自己的牵挂、惦记,只怕就像那万丈深潭,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依然是先人后己。如此的姐妹情深,着实让人感动不已。 “嗯,是这样的……”赵昭婷缓缓地说道。 接下来,她就把自己如何为那对渔人夫妇所救助,其后辗转投奔于刘大将军门下,大致说了一下。 “昭婷啊,”赵昭婉甚是欣慰,“你还能够遇到刘大将军这样的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还有,如今的这位宁王子,对你也是饱含深情。哦,有此际遇,姐姐也就放心了。”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平心而论,当今之世,能够成为刘大将军心腹之人,可谓少之又少,这是多少人打灯笼都难找的啊!姐姐对此欣慰不已、欣喜不尽,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今夜里,我的本意,可不是要向亲姐姐显摆、炫耀什么的。我更为关心的,是她别后的情形,以及她的近况。 这样想着,带着一丝微笑,她静静地凝视着赵昭婉。 稍一愣神之后,赵昭婉歉然道:“昭婷妹子,做姐姐的,只顾着为你高兴,差点儿就把自己的事情,给忘了——” “姐姐,先高兴一下,”赵昭婷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不好吧?” 赵昭婉也报以一笑:“嗯,倒也是。不过呢,再怎么说,最近这几年的一些情形,作姐姐的,总还是要说上几句的……” 赵昭婷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赵昭婉开言道:“那天傍晚,马蹄声大作,扬起漫天尘沙,那伙溃兵,借着薄暮,开始烧杀抢掠。我们这些逃难的人,如何见过如此的阵仗?那一刻,大多数人早已是惊慌失措,只想着夺路逃生。唉,那一伙溃兵,打起仗来或许也不怎么样,如何围追堵截,抢掠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倒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了。 我,我至今依然隐隐记得,他们先是围成一个大圈子,不让这些百姓突围而去。然后呢,再慢慢缩小包围圈,这是要将我们这群难民赶尽杀绝啊!我们这一群人之中,也有几个成年男子,大概也是想到了,与其这样像羔羊一般任人宰割,还不如拿出勇气,拼个鱼死网破。于是,也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声:左右是死,跟这群强盗拼了! 这样一来,我们这些人,原本只是四处逃窜,那时候,不再心存侥幸,就演变成了殊死一搏……” “嗯,就应该是这样——”赵昭婷不禁赞许道。 其实,她原本也是当时的亲历者,只是,她昏迷得较早,再加上时间久了,原本残留的某些场面,就变得模糊起来了。此时此刻,听到当时的另一位当事人陈述往事,情难自已,忍不住冲口而出了。 涌上一丝苦笑之后,赵昭婉接着说道:“唉,在刀剑枪棒面前,我们这一群难民的抗争,只能说是有心无力,力不从心了。眨眼之间,那几个领头的男子,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哼,这伙叛军,真要到了战场上,就是一副丢盔弃甲的狼狈相。而对于平头百姓,却是如此的心狠手辣!真不知,真不知他们的长官,平时是怎么训导他们的?当时,在当时,我早就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幕,吓呆了。心惊胆战之中,隐隐感觉到,娘正牵着我的手,只想着尽早逃离。哦,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想起来了:娘是用左手牵着我的,可是,她的右手边,却是空无一人!我只觉得不对劲,就喊了一声:娘,昭婷呢?” 听着前面几句话的时候,那种不堪回首的凄凉与酸楚,使得赵昭婷下意识地低下头,用双手捂着后脑勺。 到了这一刻,姐姐的这一句“昭婷呢”,就像一根钢针一般,在她心口猛扎了一下:是啊,人间自有真情在!如此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娘和姐姐,还如此牵挂着自己!遭遇到叛军的烧杀掳掠,自然是平生最大的不幸了,然而,危难之中,依然能够体会到如此血浓于水的亲情,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吧? 作为一个人,都喜欢听一些故事。而如果这样的一个故事,当时,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亲历者,那又如何呢? 在这种情况之下,人的好奇心,依然会像那要破土而出的小草吧?还是想着要聆听一下,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一番的。因为,另一位亲历者的回忆,有着独到的视角,更有助于我们弄清事情的真相。在不少情况之下,自己所能记住,难免是片面的,不完整的。所谓的“一面之词”,更应该不仅仅只用来形容别人,因为,自己也不见得很清楚。 当然,这个世界上,也会有另外一些人,他们习惯于画地为牢,就再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信息了,着实可悲。 幸好,我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往事不堪回首,然而,如果不能看清往事,我们的下一步,又该如何起步呢? 那么,那样的一个瞬间,我是如何的呢? 第171章 安身立命 悲戚过往,可堪回首? “对于这一幕,”赵昭婷凄然苦笑道,“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印象了。哦,会不会,会不会当时我就已经受到撞击踩踏什么的,早已经昏迷过去了……” 对于她来说,往事中这样的一小段,就像那蒸发而去的朝露,无论如何,都是无从显现的了。 “昭婷啊,”只听赵朝婉接过话语,“那一刻,我只是记得,问完这句话之后,还没听到娘回应,我突然就觉得肩上一阵剧痛,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昏迷过去了……” “你,你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尽管已经时隔多年,赵昭婷依然忍不住这样追问道。 赵朝婉神情黯然:“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之时,只发现自己蜷缩在一张草席之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衣被。而我的身边,却只有一个陌生的侍女,十八九岁的样子。再过了好一阵子,我总算是回过神来了。那一刻,我隐隐地觉察到,我早已经离开了事发现场,至于自己如何会躺在这儿,却是难以索解。喂我喝了点汤药之后,那侍女委婉地告诉我,她家主人有事外出,临行前一再叮嘱,要我先养好伤……”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当时,我们的年纪,都还是太小了。有些事情,确实是难以记清楚,只能是慢慢回想的了。现如今,我自然可以这样猜测,那位侍女的主人,大概是刚好路过吧,就仗义出手,救下了我姐姐。 “哦,娘,娘呢?”她问出了这样一句。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赵昭婉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何尝就不想知晓呢?当时,那位侍女就委婉地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如今想来,三天三夜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在这几十个时辰里,我一直都挣扎在鬼门关一侧。而在这样的一段时间里,当初的那条傍晚的小路上,又上演了多少惨绝人寰、阴阳相隔的一幕幕啊!此刻想来,我只能够确认,是那侍女的主人救了我一命。至于其他的事情,我都是难以洞悉真相的了。 而那位好心人,也是难以说清楚的了。再过了好几天,那位好心人,也领着我,来到了当初的事发现场。然而,好几天过去了,那条小路上,早已是冷冷清清,影踪全无!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我都有点怀疑,这是什么地方呢?我,我会不会只是梦游至此呢?” 赵昭婷暗自叹息着:看来,我和姐姐所能够想起的,也只能是这些了。是啊,当时,姐俩都还是六七岁的样子,又惊吓、昏迷了那么久,有一些场景和画面,无论如何,都是无从知晓的了。那兵荒马乱之时,逃难之人,就像那蝼蚁或尘埃,微不足道。多少年之后,我们甚至只能这样宽慰自己:“逝者如斯夫”,万幸的是,直到现在,我们依然苟延残喘着…… “哦,那位侍女的主人,”赵昭婷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问道,“就是,就是这刘公子的父亲了?” 赵朝婉点了点头:“昭婷,你自幼聪慧过人,这一刻,你能够想到这一节,确实,确实让人欣慰不已……” 赵昭婷内心一阵苦笑:这,这也没什么吧?当初,既然那位义士仗义出手,将你从鬼门关一旁救了回来,见到你孤苦无依的样子,自然也就收留了你。至于,我为什么会想起,那义士就是刘立兴刘公子的父亲,其实也只是因为,最近的这几个时辰,你跟那刘公子如此亲密,我稍加思忖,就能够猜个八九不离十。 “哦,我依然想知晓,你和刘公子,”赵昭婷试着这样问道,“怎么想起要到这定军山来了呢?” 赵昭婉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了: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不堪回首,不妨暂时撇下。现如今,既然姐妹俩还能够相逢,还是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些。昭婷妹子如此转换话题,识见不浅、大有深意啊! “哦,是这样的,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这一族,属于蜀汉后主稍微偏远一点的一系,不过呢,一想起后主当年所受到的羞辱,他们就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去面对的;有些事情,还是值得去努力一把的……”赵昭婉先是这样回应着。 霎时,赵昭婷的心里,又是翻滚如潮起来:什么应运而生、不解之缘,倒也不尽是虚妄之语吧?如果回到一百多年以前,在某些不相干的人看来,随着蜀汉后主的辞世,蜀汉与曹魏、晋室之间的是非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然而,对于后主的后人来说,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吧?特别是,近些年,当他们隐隐地觉得,这晋室衣冠南渡之后,如此昏庸懦弱,而且又显出几分风雨飘摇之时,他们的心中,依然还是心如止水吗?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一座大屋子,摇摇欲坠之时,住在里面的人,有些想着修修补补一番,再将就一下;有些想着置身事外,一走了之;有些想着索性再来一阵暴风雨,倾倒之后再重新建造;也有另外一些人,觉得事不关己,就假装不知晓,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耗着,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撇开其中的是非对错不论,至少,我们也能够确认,在时代变局之前,各种各样的人,都是会有的。而那些想法,也就因人而异了。 未卜先知,说起来过于玄虚。不过呢,置身于其中的人,总还是想着要预知些什么的,以便于采取相应的行动…… 想到这儿,赵昭婷抬起头来,望向那东南一侧的天幕。 夜幕沉沉,就像刚刚泼了墨一般,然而,远眺片刻之后,一颗不知名的黯淡的星辰,依然撕破了那幕布,探出头来。 “哦,这样说来,”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对于前朝的诸葛丞相,对于那一部《马前课》,你,你和那刘公子,都是有所了解的了?” 稍一愣神之后,赵昭婉还是点了点头:“昭婷啊,你能够这样问,为姐甚是欣慰啊!以前,对于心灵感应之类的说法,我也曾经不以为然。现如今看来,既然是血浓于水,那么,亲姐妹之间,能够想到一起去,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赵昭婷体会得到,此时此刻,姐姐这样说,自然也就是默认了。 皱了一下眉头,赵昭婷的心绪,又在这夜幕中飘荡起来了:尘世间的这些事情,或许,也只能够用一言难尽来形容了。说得久远一点,我和昭婉姐姐的记忆,来自于北方的常山。只是,背井离乡之时,我们的年纪,都还是太小了。久而久之,就会像那薄暮中的晚霞,融入那沉沉夜幕之中。要说起对故土的印象,就这样逐渐模糊了。 只是,故土之思呢? 将近十年了,娘亲依然杳无消息。那么,在接下来的一二十年里,我和昭婉姐姐,再次见到她的机会,还有多少呢? 有那么一个念头,我一直都不愿,也不敢往深里想:失散之后,娘亲到底去了哪儿呢?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当然,渐渐地长大之后,我慢慢地找到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对于那样的一件往事,也就看开了。当然,并不是我薄情,而是,人生如寄,就像蝼蚁一般,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想想就能做到的。 现如今,也算是上苍有眼吧?至少,我和昭婉姐姐,再次聚首了。如果还能够由我们来设想的话,有朝一日,我们就到北方的常山去,到那儿去看一下,看看会不会还能再有所收获? 只是,目前这三五年之内,只怕还难以如愿。 现如今,南北对峙,我们要返回北方故土,依然有着诸多不便。而且,就算是回到了那儿,依然是时时处处受制于人。 那么,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南北一统,四海合一,那又如何呢?这样的一件事情,不值得期待吗? 也不尽是异想天开,说近一点的,就是一百多年之前,大晋王朝也做到了。只可惜,偏安一隅的时间久了,有一些人,也就习惯了隔江相望的日子,不想着打回去了。从这个角度看,刘大将军的目光和襟怀,就让人肃然起敬。至少,他还心系苍生,有过北伐之举。 从我的角度看,我想着让宁王子投至刘大将军帐下,主要的目的,也就是,能够齐心协力,北定中原。只可惜,这位宁王子,对此并不热心。甚至,受到他的影响,我一度也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 到了这一刻,这样的一件事情,是不是又出现了某种转机呢? 对于昭婉姐姐和刘公子,接受起出师北伐来,应该会更容易些吧?毕竟,他自称是蜀汉后主的后人。 由此看来,在冥冥之中,似乎还真有天意。 最初,和蜀汉后主相关的那样一个梦,我只觉得,有点荒诞不经。现如今,后主的后裔,还真的就出现了!对此,你还觉得,那样的一个梦,真的就没有一点现实的影子吗? 现如今,我甚至觉得,这定军山之行,就是一次寻梦之旅。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一切,也还只是一个开端。而且,这样的开端,成效如何,也还说不清楚。只是,既然开了这样一个好头,就不要再去怀疑自己当初的想法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废了。 当然,如果就这样空着手回去,也未必就妥当。既然来到了这定军山,再花费一点时间,寻访一下玉带溪,也是应该的。要是真能够找到那部“马前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马前课”,神秘莫测的,若能一睹真容,甚至,说不定,就能解开我心中的不少悬疑。蜀汉后主的后裔,出现了。对于出师北伐,刘大将军是不是也在着手谋划呢?前面的那一次,战况还不错的,只可惜,由于不放心于朝政,刘大将军放弃了。又过了这么久,如果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刘大将军也该再接再厉了吧?当然,鉴于此前的那次功败垂成,现如今,刘大将军或许会更为谨慎一些。 如果,那部“马前课”,还真是关于行军打仗的,那么,刘大将军能够得到的话,也将是如虎添翼了吧? 是啊,离开相府,也是好些天了。这些日子里,也不知刘大将军在忙些什么?平时,我只是觉得,刘大将军真正清闲的时刻,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经常见到这种情况,我才想着,要为他分担一点。 此次出行,就是一种尝试了。 那么,到目前为止,我有哪些收获呢? 说起收获,也算是有一点儿吧? 当然,也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找到这刘公子,勉强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件事情。不过,还得找个时间,跟当事人,开诚布公地谈一下,要听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如果这位刘公子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心无大志,也就不必勉强了。 事情的另一个关键,就在于昭婉姐姐了。 经历了家庭变故之后,昭婉姐姐对于时代大局,应该会有所认识的了。从表面上,那件往事,是一个家庭的不幸。只是,那些年,类似的事情,又牵扯到多少家庭啊!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所在的那支逃难的队伍,一眼看不到头,只怕有数百人吧?而另外的一些地方呢,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人群,只怕也不在少数。因此,我们的遭遇,何尝就不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呢?痛定思痛,我真的不希望,类似的惨剧,不再重演。 然而,我一直都很清楚,这种事情,不是由某个人来设想的。因此,只有在大局已定,战火硝烟散去之后,苍生黎庶才能迎来和平与安宁。也正是有了这些想法,我才决定,投身于刘大将军麾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尽一点绵薄之力…… “哦,那样的一个梦,”赵昭婷就此开言道,“你,你做过吧?” 第172章 托梦之谜 那样的一个梦,不容小觑。 若是换作常人,突然问出“那样的一个梦”,未免突兀了些吧?不过,那一刻,赵昭婷却说得颇为自然、顺畅,并无生硬之感。 凝神片刻之后,只听赵昭婉这样回应道:“哦,昭婷啊,你,你是说,是和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个梦?”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朝婉姐姐一开口,就点出了“蜀汉后主”这个词语,由此看来,当初我的梦境与猜测,未必就全是天马行空…… “嗯,好些天之前,”她字斟句酌着,“一连几个夜晚,我都做了极为相似的一个梦。这个梦,和蜀汉后主有关,当然,那时候,他已然受封为安乐公,在他的身边,有一名侍女,名唤昭婉……” “昭婷啊,”只听赵昭婉接过话语,“既然是这样,不如先让我来复述一下那梦境。听完之后,咱姐俩再合计一番?” “嗯,如此甚好……”昭婷点了点头。 “哦,我所做过的那个梦,是这样的……”昭婉慢条斯理地说着。 接下来,她就条理分明地陈说起自己所做的那个梦来:那样一个夜晚,安乐公自知阳寿将尽,在昏暗如豆的残灯下,凝视着身边的侍女,他说出了自己那未尽的心愿…… 一旁的赵昭婷,越听越是惊愕不已:姐姐所说的,和当时我所做的那个梦,怎么会如此如出一辙呢?甚至,那些氛围、情势、神态、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若是换作不相干的外人,他们不免要这样想,这姐妹俩,就是连做梦,也要事先“串通”一番?这天下之大,倒真是无奇不有了…… “太巧了!”赵昭婷听罢,惊叹道,“简直是一模一样!” “哦,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赵昭婉应和着。 接下来,姐妹俩再把梦前梦后、梦里梦外,梳理了一番。 “梦,这托梦之说……”赵昭婉喃喃低语着。 一时半会儿之间,赵昭婷并不曾开口,她暗自寻思着:到目前为止,对面理清之后,那个梦本身,似乎已经没有太多的谜团了。 只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带着某种猎奇的心理,唏嘘感慨一番,显然还是不够的了。有意无意之中,我们是不是从一位旁观者,演变成为当事人了呢?在没有遇见昭婉姐姐和刘公子之前,我或许还有着茫然失措的一面,总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此时此刻,我还会这么想吗?不难想象,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已经在有所行动了。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既然是这样,天意也好,臆想也罢,我们总是要先协调、商议一番的了。 “昭婉姐姐,”赵昭婷开言道,“你,你和刘公子,作何打算?”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赵昭婉回应道:“嗯,是这样的。当初,我和刘公子说起这个梦的时候,他先是惊诧不已,再过一些时日,他就这样说道,如果天意如此,倒不如先到定军山走一趟,先找一下那玉带溪再说。当时,我隐隐地体会到,尽管身为汉室后裔,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他还是颇为慎重的。哦,昭婷啊,此前你说过,眼下你已然是刘大将军的心腹。这,这岂不是一个大好时机?”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赵昭婷回应道:“确实,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刘大将军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对此,我们不必妄自菲薄。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想好的事情,不妨及早准备,有所作为……” “这样说来,”赵昭婉接过话语,“我和刘公子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哦,昭婷啊,回去之后,对于刘大将军的世系、身世,你是不是应该再做更深一步的了解呢?” 赵昭婷心头一震:是啊,到了这种时候,刘大将军的态度、立场,就是至关重要的了。只可惜,在此次出行之前,我对于刘大将军的了解,依然是极为有限的。若论起他的家世,我也只是了解到最近的两三代。当然,此时此刻,既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我还是可以再想想办法的。找一个机会,套一下他的话语,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好吧,”昭婷接过话,“这件事情,我记下了。” “哦,那宁王子……”赵昭婉皱着眉头,支吾着。 霎时,赵昭婷的心头,像是被重锤猛然击打了一下,痛彻不已:这位宁王子,确实让人犯难啊!要说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那倒不尽然。只是,一开始,我只是抱着某种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就一直拖延着。对于诸葛丞相,他心无芥蒂,就跟着到这定军山来了。 然而,目前的情况,似乎又变得颇为复杂、微妙起来了。刘立兴刘公子,既然自称是蜀汉后主的后裔,对于司马懿的后人,就不会有所想法吗?如果说,这只是陈年旧账,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作为后人,尽可以一笑了之。然而,对于那些与大晋王室宗庙社稷相关的事情,如果双方分别属于不同的阵营,势同水火,那又如何呢? 这位宁王子,目前无权无勇的,自是失势落魄之辈,然而,对于王室,他多少还抱着某种希望,或者说,是抱有某种幻想的。既然是这样,对于那些动摇晋室根基的事情,他真的就会漠然置之、袖手旁观吗? 又或者,如果有人另有所图,以他为首领,要他重整大旗,以延续大晋国祚,那又如何呢? 对于我来说,最为难之处就在于,我是跟这位宁王子在一起的。而我直接的上司,却是刘大将军! 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一直在想,那次遇险,如果仗义出手的不是这位宁王子,那又如何呢?至少,最近这数十天里,那种种心乱如麻、进退维谷的感慨,就会少一些吧? 只是,人生又哪来的如果呢?以前,我也曾经这样想,这尘世间的事情,有着太多的一言难尽。而我呢,只要“帮理不帮人”,无愧于天地良知就可以了。此刻想来,倒有点像是“缓兵之计”了。 是啊,如果不是遇见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就算是到了这一刻,我依然可以无动于衷,依然可以假装不知晓。甚至,此时此刻,面对着昭婉姐姐善意的提醒,我还是可以再观望一些时日的。 毕竟,摊牌的那一刻,还不曾到来。 只不过,我也很清醒,我也很清楚,那一刻,迟早会到来的。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到了这一刻,是该好好梳理一下的了。 蜀汉后主的托梦,基本上是确定无疑的了。在此之前,好几年的时间里,我都没见过朝婉姐姐,因此,不存在串通的可能性。至于我为什么也做了那样一个极为相似的梦,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或许,心灵感应之类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而如果从蜀汉后主的角度来说,他是不是这样,多一个人知晓,就多几分希望? 从常理上揣测,应该就是这样的了。 至于那些情形,为什么会来到我的梦里,缥缈玄虚,玄而又玄,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梦,并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事情的关键其实是,既然这个梦已经出现,我们又该如何去面对呢?此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怀疑过,迟疑过,犹豫过。不过,关键的第一步,还是迈出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可能遇见昭婉姐姐!也就是说,这一步,走对了!没有这一步,其他的事情,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办,昭婉姐姐和刘公子,给我做了个表率。是啊,从昭婉姐姐的角度来说,一开始,她也会觉得,怎么就这么巧,真让人难以置信!只是,连续几次之后,她也就开始寻思,这样的一个梦,决不能再等闲视之了。这样以来,她就跟刘公子说了。 其实,更巧的是,这刘立兴刘公子,刚好就是蜀汉后主的后裔。从刘公子的角度来说,重振汉室,本来就是分内的事情。既然有这样梦,似乎也就意味着,天机隐隐出现了。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只是,对于同样一件事情,各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因此,这天机本身,本来就在那儿了,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也就是说,不存在泄不泄露的问题!作为一个人,机会出现了,就该顺势而为,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出这个角度来说,刘公子的反应,还是颇为正常的。要不然,就不会有此次定军山之行了。而如果他不理解昭婉姐姐的梦,不为所动,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一幕了。从这个角度看,这位刘公子沉着冷静,遇事能决,着实值得肯定。相比之下,在这方面,宁王子就要差劲了些。 接下来,我们又要做些什么呢? 刘公子有兴复汉室之心,这是值得肯定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如果没有这一点,以后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 不过,由于地处川西一隅,刘公子的实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再说,大晋的天下,他若想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还是会有所顾忌的。忤逆不道,图谋造反:这样的罪名,谁能够担当得起呢? 幸好,如今执掌兵符的,是刘大将军!如此一来,兴复汉室,又多了几分希望。当然,这种想法,还取决于刘大将军的意愿。 因此,返回之后,如何探明刘大将军的底牌,也就是至关重要的了。由此一来,在刘公子和昭婉姐姐的眼里,我就成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作为刘大将军手下的一个重要的门客,我肩上的担子,也是很重的。刘公子远离庙堂,对于这样的一件大事情,迟早都是会想到我的。更何况,他是和昭婉姐姐在一起的。 到了这一步,我就算是想要谦逊一番,或者说,是要“妄自菲薄”一下,也是不可能的了。有一段时间,我也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无足轻重。以后的日子里,我再这样想,就行不通了。由此看来,那个词语“当仁不让”,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一切,也不是我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而是,当某些事情到来的时候,如果注定要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成败就此一举,也就不容你推卸责任的了。 另外一个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这个司马宁宁王子,又该如何呢? 此前,我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不过,当时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得过且过。现如今,还能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吗?宁王子是大晋皇室宗亲,他跟我们,会是一条路的吗? 此前,我也想着,想把他引荐到刘大将军账下,以后有一个出路。然而,他委婉地拒绝了?或许,他也想着自己的苦衷,毕竟,这天下,到目前为止,还是他司马氏家族的。是啊,就算他想着要出人头地,他首先想到的,依然会是大晋王朝!由此看来,要让他有所改变,那是极为艰难的!从他的角度来说,大晋的宗庙社稷,才是最为重要的。 或许,在几十年之前,这也没什么。只是,到了现在,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权倾朝野的刘大将军,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如果有那么一天,当他觉得,目前的圣上,能力有限,已经不适于君临天下了,那又如何呢? 本来,这样的事情,不是由我们这些下人来想象的。只是,当苗头出现的时候,不去设想一下,到时会不会就无所适从呢?俗话说“未雨绸缪”,想象一下,也未尝不可吧?反正,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们所能够完成的。我们的想象,就只存在于自己的心里,没影响到哪个人!如此说来,到时候,宁王子也会权衡利弊,审时度势一番,继而作出自己的决定的…… “嗯,这样吧,以后找个时间,再探一下他的口风?”赵昭婷支吾着。 第173章 偏偏遇见他 一番晤谈,足慰平生? 赵昭婉点了点头:“嗯,先这样吧。” 再闲聊了好一阵子,姐妹俩各自歇息去了。 虽说早已是时近子夜时分,赵昭婷一时却是全无倦意:昭婉姐姐对我,甚是宽容、体贴啊!对于和宁王子有关的事情,她只是点到为止。 嗯,按照目前的情况,多半也只能够是这样了。俗话说“宁拆寺庙一千,不拆鸳鸯一对”,这一点,她和我一样,心知肚明。 好吧,这样的一件事情,只能是先搁置一下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这一行六人,又是一个怎样的队伍呢? 嗯,打一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就像这沉沉夜幕,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我们意识到,只要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晨曦初露了。于是,我们就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不过,和另外的一些人不同的是,由于我们的头脑正清醒着,于是,除了期待与迎接,我们也想着要有所作为。 只是,我们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呢? 与昭婉姐姐久别重逢,那是再欣慰、欢喜不过的了。 是啊,如果没有当年的烽火硝烟、征战杀伐,这几年,至少,我们还能够承欢于娘亲膝下吧?由此,我们的立足点,也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这世上,能够少一些生杀予夺,黎民百姓能够多过几天安居乐业的日子。因此,如果真有选边站的说法,我们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站在与苍生社稷有利的一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看重的,是刘大将军一方。当然,这也只是某种不成熟的看法,真相如何,依然需要拭目以待。 唉,这些日子里,陪伴着我的,偏偏就是那司马宁,我心中的“宁王子”。这样一来,事情似乎也就变得棘手起来了…… “这,这宁王子……”想到这儿,她喃喃低语起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阵阵倦意袭来,还没嘀咕出什么像样的话语来,她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上午,一行六人,继续寻访那玉带溪。 找寻多时,依然是一无所获。 看看将近正午时分,原本已然有点心灰意冷的赵昭婷,只觉得眼前一亮:此时此刻,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可不是凭空而至的吧?前面的一两个时辰,映入眼帘的,多是一些峰峦峭壁、峡谷叠嶂下的小路,而这一刻,确实是到了一个较为开阔、平旷的所在……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极目远眺起来:脚下的这一大片草地,就像那绿地毯,自东向西,无尽地铺展着。尽头处,那峭壁,恰似那高高树立起的屏障。 “嗯,应该就在这一带了……”缓缓的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她这样说道。 其余的五个人,在精疲力竭、心浮气躁之际,听她这样一说,霎时欢呼雀跃起来。 “好吧,先喝一下水,定定神再走……”刘立兴这样说道。 赵昭婷拿起装水的葫芦,暗自称许道:这位刘公子,本是川蜀人氏,对于这一带的山川河流,其实还是颇为熟稔的。他既然这样说,倒是心有成竹的了。看来,昭婉姐姐跟他在一起,那是再般配不过的了。 “昭婷,”喝了一口水之后,昭婉这样问道,“你,你就这么肯定?” 昭婷故作神秘状:“如此的佳境,要是还没能够找到那玉带溪,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 余下的几个人,听她说得如此煞有其事,神乎其神,无论如何,都是要一探究竟的了。 再走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一行六人,都暗自惊叹起来:草甸尽头处,一道溪流,赫然就在眼前。要说这溪流的源头,由于视线所限,这六人自是不便于妄加揣测。只是,她自某处山间而来,蜿蜒而下,恰如一条玉带,将一大片草地分为两半。时值深秋,溪水清澈,透亮见底。如此的一道溪流,如果不唤作“玉带溪”,倒是难以服众的了。 到了近处,凝神细看之时,他们也就发现,由于已经到了旱季,这溪流的水面,确实下降了不少。对面那临近岸边的泥沙、土石,映着着淡去的水痕,显露无遗。 找了最为狭小的一处水面,一行六人,一跃而过。 一个时辰之后,这六个人,在一处小土坡之上,稍作休息。 “昭婷姑娘,”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诸葛丞相的长眠之处,真的就在这一带了?”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缓缓说道:“此前的一段时间,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有那么一处地方,它背后所倚靠着山峰,恰似一笔擎天。这,这应该就是笔锋山了吧?而西南处呢,则是连峰横亘,峭壁耸立处,有如屏障。至于西北侧的那一片山脉,险峻雄奇,就像无数精兵强将一样,护卫着这一切。诸葛丞相精通天文地理,神机妙算,将此处作为自己的长眠之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远处的玉带溪,”赵昭婉帮衬道,“更是为这一带地方,平添了几分清幽与静谧。” “单是从风水的角度,”刘立兴接过话,“此处自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呢,我,我还是有个疑问……” “疑问?刘公子,你,你是说——”赵昭婷不解的问道。 “当时,诸葛丞相为何不下令,立个石碑,或是做个标记什么的,以便于后人瞻仰、祭拜、凭吊呢?”刘立兴这样回答道。 “刘公子,”只听司马宁插话道,“你的这种想法,或许,也自有可取之处。只是,换一个角度看,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既然有各种各样的人,想法也就不尽相同了吧?如果某些人,只想着盗墓,只想着墓室里的陪葬品,或是兵法秘籍什么的。这样一来,这一带地方,人来人往的,可就是永无宁日了吧?试想一下,诸葛丞相泉下有知的话,真的就希望看到这样的一幕幕吗?” 此言一出,旁边的另外五人,一时心头一震,神情黯然:是啊,今天你我找到这儿来,就算确实是只为了瞻仰、凭吊,别无他意。然而,换作别的人,他们真的就没有非分之想吗?在灵魂深处,如果真能够选择的话,有谁愿意受此惊扰呢?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不由得这样想:这样的一个地方,也是几经波折之后,我们才能找到的。由此看来,诸葛丞相当年,如果他真的有意于长眠于此,那么,他确实不想后人再来叨扰他了。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死了那么多的人,目睹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在内心深处,他多半是不愿意,再让后人陷入战火纷争之中了吧?于是,他只想着找个偏僻、宁静一点的地方,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了。 当然,对于后人,诸葛丞相也还是抱有信心的。或许,他是这样想的,来之不易,人们才会珍惜。而轻易得到的,就常常熟视无睹,弃之如敝屣。有了这种心思,他多半就会这样想,如果真有心,后世的那些年轻人,多几分爬山涉水的磨练,也是应该的。因此,对于自己墓地的选择,他也就花了一番心思。此外,当时战火频仍,如果自己的墓地,轻易暴露的话,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打起主意来? 既然是这样,那较为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越偏远越好,不要轻易让人知晓!自己的衣钵,也不是轻易就能托付于人的。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想象。 这好几天的时间里,我们一行六人,心中所想的,就是如何找到这玉带溪了。而到了这一刻,当我们到了这儿,凭直觉,认为这儿就是玉带溪的时候,那种心思,却又变得微妙难测起来。 没到之前,就想着如何能够找得到。 到了之后,却又有点不安起来:真到了这儿,依然一无所获,毫无作为的话,那又当如何呢? 如此说来,尽管,我们尽管对结果,有着某种执念。然而有些事情,它们的结果,未必就能如自己所愿吧?如此一来,现实与想象的落差,就会让人受不了。甚至,我们会这样想,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慢一点。是啊,那些不如人所愿的结果,只要还没成为现实,我们就还可以再空想一下,再设想一番,再作一下白日梦。人的心思,就是这样的波谲云诡,难以揣度。说到底,人,都是有想法的,只喜欢想着那些对自己有益之处。于是,那种判断力,也就习惯于偏向自己。 撇开诸葛丞相的事情不说,到现在为止,对于宁王子,我不是还抱着不少希冀和幻想吗?是啊,现如今,我们都还是在路上,我们都正在同路同行,还没必要强分你我。还没到选边站队的时候,大家都可以装着糊涂一点,给各自一点面子。如此说来,对于找没找得到玉带溪,我甚至都不很在意。这样的一条路,就那样慢慢地走着,不是很有意思吗? 仔细想来,确实是这样的。 最初,我们就约好了,要渡江北上。因为,司马宁要去寻找一下先祖司马攸的遗迹。在那种时候,我也时常这样想,那些遗迹,找没找得到,又有多大关系呢?反正,我是跟宁王子在一起的。 在洛水边上,由于一无所获,宁王子的心里,有点郁郁不平。这样一来,曹植的《洛神赋》,就引起了他的共鸣。而我呢,倒是处之淡然。怎么说呢?找不到,那就罢了。我真正所想的,是到玉带溪走一趟。因为,玉带溪之行,才是我此前真正所想的。 在没到玉带溪之前,我的心思,还是像小草一般,那种像要破土而出的感觉,至少依然给人以希望。 然后,我们一行三人,就来到了定军山。 一开始,确实也没什么收获。不过,在那种时候,我开始这样想,这位宁王子,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如果他只是忠于晋室,站在了刘大将军的对立面,又该如何呢? 那种时候,我还在宽慰着自己:所谓人各有志,他要效忠于大晋,那也是他各人的事情。反正,刘大将军这一边,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到了紧要关头,他只要假装不知晓,不让刘大将军难堪,那也就差不多了吧?如此说来,我倒是一直为他开脱责任了。 随着刘公子、昭婉姐姐的出现,我就发现,那摊牌的一天,只怕迟早就要到来!也就是说,刘公子一行,只要还抱着兴复汉室之志,还能容得下这位宁王子吗? 是啊,宁王子的尴尬之处就在于,除他之外的另外五个人,对于大晋,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向心力了?因此,对于晋室宗亲,他们也不再多高看一眼。本来,不“高看”,那也没什么。只是,随着事情的发展,这位宁王子,倒是极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事情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彼此之间,都还可以客气一下,虚以委蛇一番。或者,说得更直接一点,刘公子和昭婉姐姐,都要考虑一下我的感受,给我一点面子。 就这样,这种局面,就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别人的心思,我还是能够揣度一二的。 人家没说破,我也就乐了个假装不知晓。 不过,我也很清楚,因为,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寻找那玉带溪。也就是说,在没找到玉带溪之前,表面上的平静,谁都不会轻易撕破。如此一来,这一路上,对于这种平静,我倒是格外珍惜的了。 只是,再长的路,也会有着尽头处。 到了这一刻,也算是找到玉带溪了吧? 那么,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是啊,不管有没有收获,接下来,都要考虑一下下一步的行程了吧?于是,前面的那一条路,也将至关重要。这位宁王子,如果能够幡然醒悟,一切都好商量。最怕的就是,他就是习惯于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当初我所遇见的,为何偏偏就是他呢? 第174章 宁王子的心思 一路奔波跋涉,所为何事?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这司马宁所言,不无道理啊!不过,如果按照此前的想法,到了这玉带溪之后,我们总该有所收获的吧? 这样想着,她也没有立即去接司马宁的话语,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赵昭婉和刘立兴。 四处张望一番之后,刘立兴这样说道:“司马世兄所言,甚是在理。诸葛丞相辞世至今,早已是一百多年了。我们这些作为后辈的,还能到此凭吊一番,已然是大慰平生。如果再有别的想法,倒是不自量力了……” 赵昭婷心头一怔:这位刘公子,似乎倒是颇有心计的啊! 首先,他称呼对方为“司马世兄”,表面上是要套点交情,其实呢,真正的用意,则是不承认对方那王子的身份。是啊,当初如果不是曹魏一方出了个司马懿,诸葛丞相的北伐,又怎会如此惨淡收场呢?作为蜀汉后主的后裔,他对司马懿的后人,会有多少好感呢? “哦,刘公子,”只听赵昭婉接过话语,“你的意思是,再瞻仰一番之后,我们也就要挥别此地了?” 赵昭婷隐隐觉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儿,如此就此离开,这趟定军山之行,会不会有虎头蛇尾之嫌呢? 不过,尽管心中有这种想法,这一刻,她倒是不情愿就此说出口。于是,她将目光转向司马宁。 皱了皱眉头之后,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刘世兄、昭婉姑娘所言,正合本王心意。这定军山之行嘛,既然是尽兴而至,此心已足,接下来呢,多待上还是少留下一两个时辰,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了。嗯,所谓率性而行,尽兴而归——” 看看一时没有人接口,赵昭婷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迟疑片刻之后,她试着这样说道:”宁王子此语,率性而为,不滞于外物,但求尽兴,倒是颇有名士风度……“ 然而,在场的另外几个人,对所谓的”名士风度“,似乎倒是没有多少感觉,只是淡淡一笑,就算是回应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昭婷暗自想道,要是这地上真有那么一道缝儿,自己倒是宁愿钻到地底下去,省得受此难堪。 再过了好一阵子,只听刘立兴这样说道:”司马世兄,敝庄离此地,也就是两三日的行程了,世兄若无其他要事,不妨移驾寒舍,小弟略具薄酌,以尽地主之谊?“ 这句话说得文绉绉的,意思倒是很简单、很清楚的,就是希望司马宁能够前去做客而已。 这样的话语,赵昭婷自然是听得懂的。当然,她更关心的,就是司马宁如何回复,如何作出决定。 ”刘世兄如此美意,“司马宁抱拳致谢道,”本王本该从命而往,只是,此次出行,一路上,已然是蹉跎了不少时日。此刻嘛,本王,本王只恐江南一隅,另有俗务,因此……“ 说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赵昭婷。 赵昭婷心里”哼——“了一声,暗自寻思道:司马宁啊司马宁,你不想到刘公子府上作客,为什么不照直说了呢?如此的神情,分明是要民女为你打圆场了!那么,我又该说些什么呢?如果我执意要跟随刘公子、昭婉姐姐而去,这青儿姑娘,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了。这样一来,你这位宁王子,就只能孤身返回江南了! 算了吧,既然是三个人一起出来的,返回江南,自然也应该是原原本本的三个人。此外,既然见过一面了,以后的日子里,我跟昭婉姐姐相聚的机会,应该还是会有的。 ”哦,刘公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宁王子既然另有要事,就算勉强前往府上,只怕也难以尽兴……“ 凝神片刻之后,刘立兴挤出一丝笑意:“司马世兄既然另有要事,只能,只能改日再相邀了……” 司马宁倒是听出了那言外之意,借此下了台阶,陪笑道:“是啊,如果真有缘,也,也不急在一时。” 眨了眨眼之后,赵昭婉这样说道:“哦,我倒是有个主意,说不定倒能够两全其美……” “哦?什么主意——”余下五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确实,如果真能够有彼此都能接受的主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嗯,我的意思是,”赵昭婉顿了顿,“司马世兄考虑一下,先跟着刘公子到蜀地走一趟,待刘公子略尽地主之谊后,再沿江而下,返回江南……”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最好的主意,多半也只能是这样了。刘公子家境殷实,要在蜀地找寻一个码头,雇船而下,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看司马宁如何回应。 “嗯,昭婉姑娘此语,”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甚是周全。只是,本王返回江南之前,还需到洛阳走一趟。因此,因此,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说着,向刘立兴和赵昭婉抱拳致歉,神情甚是恭谨、诚恳。 赵昭婷心里“哼”了一声:宁王子啊,当初到洛阳之时,你也不过是找了个时间,到那残破不堪的大晋宗室的宗庙里,感慨、凭吊一番,真看不出办了些什么紧要的事情。此时此刻,你这样说,多半只是某种托辞。说穿了,就是不想到刘公子府上走一趟。 只是,这一刻,纵使是看穿了,又如何能够说破呢? 一旦说破,那就是不给宁王子面子了。 于是,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后,她也只是秀眉微蹙,神情漠然,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下张望起来。 “哦,司马世兄既然要路经洛阳,”只听刘立兴这样说道,“就,双方就不太顺路了。相聚的事情,只能留待日后了……” 不难想象,原本赵昭婉已然给足了面子,而司马宁依然不买账:对此,刘立兴应该是失望透顶的了。 只是,在这种场合,却是不便发作,于是,他依然“留待日后”云云了。 “司马世兄,”只听赵昭婉这样说道,“既然各自的路途不同,也就不必勉强了。这样吧,我们一行六人,先结伴走一段,回到昨天午后的相遇之处,然后再定行程?” 这已经是对方所能够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甚至也是双方不愿撕破脸的最好的办法了,对此,司马宁自是心知肚明。 这一刻,赵昭婷思如泉涌:原本,自己也觉得,既然还能够萍水相逢,那么,这样的两拨人马,也还是有缘的。然而,一旦说到行程,论起正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吧?如此说来,自己与昭婉姐姐,也要暂时分别了。 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于司马宁。 这家伙,怎么说他才好呢? 以前,我隐隐看得出来,他尽管郁郁不得志,不过,也不算太消沉吧?毕竟,他还想着走出深宅大院,到外面走一趟。原本,出远门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到了外面,至少,你能够多见到几个人,多了解一下各处的风土人情。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才跟着走了这么一趟。 然而,到了这一刻,司马宁的心思,却有点难以琢磨了。 出门在外的时间久了,想着要回去,本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这位宁王子,到底有没有一点鸿鹄之志呢? 如果有,如此猴急猴急的回去,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担心屋顶上的那几片瓦,被人揭走吗? 此前,在洛水之畔,你也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自己就像曹植一样,势单力薄,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你的这种想法,我自然也能够体会一二。只是,一个人的实力和势力,从何而来,你就没想到过吗? 让你投至刘大将军帐下,你拉不下这个脸,觉得有点为难。 当时,我站在你的角度,也觉得,确实,你是王子之尊,要屈居人下,还真有点难为情。而且,对于刘大将军,你还是有所警惕的,也是有所保留的。或许,你一向觉得,这大晋的天下,只属于你们司马氏一家,于是,对于“外人”,你是不太放心的。 现如今,面对着刘公子的相邀,你依然是此前的那种漠然置之的态度。到了这一步,真不知要说你什么了。或许,你依然是这样想的,这位刘立兴刘公子,再怎么说,也属于“外人”。因此,就不必要多作考虑。这样一来,人家的好心,也就成了你心目中的驴肝肺。 当然,我也不指望着,你一定就要和刘公子合作。我想,再怎么样,你先到刘公子府上去,先去看一下,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作出决定,不是更为慎重、得体、大方吗? 然而,你却果断地回绝了对方。 你这样做的底气,从何而来呢? 从表面上看,如今依然是大晋的天下,你是皇室宗亲,于是,你就高人一等?如果你真要这样想,那么,等待着你的,只怕不再是什么锦绣前程吧?江河日下之时,没必要如此显摆了吧? 宁王子啊宁王子,擦亮你的眼睛吧! 这个宁王子,还真有点让人猜不透? 确实,刘公子地处西蜀一隅,势力终究有限。然而,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可谓是位极人臣了,你为什么依然不动心呢? 或许,应该是这样的:这位宁王子,沉迷于幻想,只想着一些轻而易举的事情。想想看,到西蜀去,先是路途遥远。而且,就算是到了那儿,自己也只是一个客人,少不了要四处小心,少不了要屈己逢人,少不了要奔走效命。这样一来,自己王室之尊这张招牌,也没多少光环了。受不了委屈,只想着时时处处以自己为中心,要想联络豪俊,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再有,一个人,如果只想着事事顺遂,也是难以成事的。 这个宁王子,耍点嘴皮子,不成问题。真要让他去做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一想起那一团乱麻一般的事务,他就开始要打退堂鼓了? 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西蜀方面的势力,就算不容小觑,只不过,距离京城,还是太遥远了。只怕真有什么事情,到时也指望不上。还没起头,就想着“远水救不了近火”,看似很现实,其实,更多的则是,过于势利了。在尘世间的人和事,又有多少,可以让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呢?这位宁王子,历练太少,把这尘世间,想得过于简单了吧? 以前,我总觉得,这宁王子遇事不决,过于犹豫。此刻想来,更多的却是,他这个人,习惯于空想,习惯于将重大的事情简单化,习惯于事事顺心如意。如此说来,当他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所设想的那样简单易行,他就有点茫然了。或许,这一切,只是源于,此前,他养尊处优惯了。说得直接一下,他见过,或是听说过一些事情,不过,却不曾尝试过,不曾亲历而为。这样一来,就变得眼高手低起来了。 当然,一下子就像有根本的改观,片刻之间就想脱胎换骨,这也不太现实。不过,这位宁王子,他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知晓自己身处逆境,却依然没法做出改变。他所设想的,是世界来适应他,而不是自己审时度势,以适应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宁王子,多么可笑可悲的宁王子。 什么时候,你是世界的中心了? 你总想着别人围着你转,只是,你并不是九五之尊啊! 其实,在我看来,今上尽管号称九五之尊,然而,要说一言九鼎,只怕也不见得。满朝文武,失信他的为他效命的,只怕也没多少吧? 此次定军山之行,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要说收获,或许也算不上有多大,不过,能够与昭婉姐姐重逢,相当不易啊! 既然是这样,对于这宁王子,也不必过于苛求了吧? “好吧,就按昭婉姑娘所说的办……”再过了好一阵子,司马宁这样回应道。 第175章 向导 无可奈何之际,只能够退而求其次了? 赵昭婷不由得暗自感慨道:这样一来,姐妹俩倒是还能够结伴走上一段路。相聚的时间,虽然说是短暂了些,不过,也聊胜于无。 返回昨夜住处的路上,有意无意之中,这一行六人,都放慢了脚步;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也不多说。 司马宁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俨然像个向导。 其余五个人,下意识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位宁王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就不便于走得太快了。 离昨夜住处尚有半里之遥,已然是日薄西山时分了。 “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不如在此歇息一宿,明晨再定行止?” 环视一番之后,司马宁回应道:“好吧,再赶路的话,也未必就能找到更好的歇脚之处……” 这天夜里,赵昭婉、赵昭婷姐妹俩,依然找到了原来的那处山洞口,坐着闲聊起来。 看看四下无人,赵昭婉轻声地这样说道:“昭婷啊,这位宁王子,似乎不太合群啊?” 赵昭婷隐隐体会到其中的言外之意,就这样回应道:“这宁王子吧,对于此前的那段陈年往事,还是有所了解的。而刘公子呢,偏偏就是蜀汉后主的后裔,他心里有了隔膜,自然就不乐意了。” “这个嘛,”昭婉接过话,“我也可以理解。不过,按照目前的局势,这位宁王子要想有所作为,如果连这点人情世故都做不到,只怕,只怕……” 赵昭婷内心一动:这司马宁,尽管只是个落魄失势的王室后裔,不过,那种高人一等的作派,还是不时地显露出来的。如果他真想要有所作为,首先就要考虑一下盟友的问题。只是,偏偏那么不凑巧,想和他套点交情的人,正好就是蜀汉后主的后人!那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和刘公子不曾大打出手,就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既然是冤家路窄,一别两宽,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吧? 这样的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实属正常。 “他,他大概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吧?”昭婷这样解释道。 “他的苦衷,我也可以理解。只是,如此执着于是非恩怨,不就失去了一位盟友吗?”昭婉这样说道。 赵昭婷心头一震:盟友?司马宁如此热衷于王室后人的身份,对于“盟友”,自然也是会有所考虑的。在他的内心深处,这刘立兴刘公子,与当世权臣刘大将军一样,更像是对头吧?他想着要返回江南,多半也有着要回去寻找某些盟友吧? 宁王子,是在舍近求远? 当然,如果回到了江南,他另有盟友的话,这远和近,只怕也要重新估算一下的了?他的心思,可不是什么清澈见底的小溪…… “嗯,说真的,”赵昭婷慨叹道,“其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他的前景,我,我也不怎么看好……” 赵昭婉一时眉头倒竖:“昭婷,你,既然你这么清醒,对他,为何还会如此言听计从呢?” 赵昭婷内心一阵苦笑:这个“言听计从”嘛,似乎也只是一点表面现象。其实,我想得更多的,倒是他的颜面。怎么说呢,刘公子再有主见,只是,再怎么说,也是刚刚认识不久。而这位宁王子,我和他,倒是结伴出行好些天的。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了。 至于盟友、合作什么的,关键还在于双方怎么想。现如今,既然都有着某些了解了,双方都有意的话,自然会想着如何联系、联络的。这种事情,都是当事人双方的事情,他们懂得如何处置的。在这种时候,我也没必要强行出头了吧? “哦,昭婉姐姐,找个时间,到江南走一趟吧?”赵昭婷说着,换了个话题。 “哦,对于江南,我倒是神往已久的了。”赵昭婉接过话语,“哦,到时候,到哪里去找你呢?” 赵昭婷淡淡一笑:“偌大一个相府,那是再显眼不过的了吧?到了大门口,你,你再报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姐妹俩再闲聊了好些时候,就各自安歇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赵昭婷又是心绪如麻起来:本来,姐妹俩好不容易才久别重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司马宁,倒是可以从容地聚上几天的了。由此看来,长大成人,也有着相应的无奈与烦扰。看来,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还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确实,我是可以撇下宁王子,独自到刘公子府上走一趟的。只是,这样一来,宁王子多半就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再说,昭婉姐姐身边有个刘公子,我独自一人的话,那种顾影自怜的心绪,多半也是难免的了?这,会不会也是某种攀比心理在作怪呢? 看到姐姐成双成对,自己居然也难以自处?这种心思,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是啊,都已经长大了,头脑也就没那么简单了。 其实,就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有着某种预感,总觉得某些事情,迟早都是要上演的。如今想来,能够重新见到失散多年的姐姐,也算是其中之一了。 此外,亲临玉带溪,也是其中之一吧? 只是,到了玉带溪,也只是瞧上几眼而已。 那么,对于诸葛丞相的《马前课》,又该如何看待呢? 对于刘立兴刘公子来说,有点漠然置之的感觉。而司马宁呢,那种心态,也是大同小异的。 想想也是,人生本来就是一大悬念,正是由于难以知晓明日,你才会多出几分念想与憧憬。由此看来,在悬念之中活着,确实深得人生真谛? 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看似消沉了些,不过呢,如果换一种视角看,何尝就不是某种从容、豁达与淡定呢? 隔岸看着对面薄雾之中的花朵,尽管看得不甚真切,也自有深意吧?要不然,涉江而过,临近细看的意义,又在哪儿呢? 现如今,司马宁真的急于返回江南吗? 外出好些天了,惦记着家里,想着赶回去,这也不难理解。只是,他想得更多的,似乎还是局势、国祚什么的。是啊,如果真有什么变故,他依然漂流在外的话,到时又该如何自处呢?对于刘公子,他是有着某种猜忌与提防的。试想一下,如果此次所遇上的,是另一种姓氏的名门世族,他就不想着去认识、结交一番吗? 由此也不难想象,这位宁王子,也是有着某种选择与抱负的。只是,到目前为止,他所心仪的那些人物或势力,他还没有遇见而已。 或许,我只是一个耽于幻想的人,闲着无事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么多。一个人的个性,其中的优劣短长,似乎也不宜一概而论。 我一介婢女,无拳无勇的,刘大将军为什么要器重于我呢? 从刘大将军的角度来看,我能够三思而后行。这样一来,就不会出现轻率而为的败笔。是啊,相府里的人,做起事情来,如果都是毛手毛脚的,刘大将军的脸,又往哪儿搁呢? 而且,这或许还是次要的。 对于刘大将军来说,他更为侧重的,似乎倒是,我能够为他收集情报,了解更方面的情况。到时候,需要作出决策的时候,我所提供的情报,他是可以斟酌一番的? 是啊,他权倾朝野,那些重大的决定,自然要由他而作出!所谓的“越俎代庖”,其中的一层意思,应该就是,作为属下,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了解,需要掌握相关情况,需要亲力亲为一番。不过,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情,主要属于策划阶段,而不是擅自做主。 想想也是,如果那些重大的事情,都由我们做出决定。那么,刘大将军的那些令牌、兵符什么的,作什么用呢? 他一生南征北战,为的是什么? 此刻想来,多半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高居堂庙,做出那些事关苍生社稷的重大决定! 如此说来,如果我们不懂规矩,抢了他的风头,又意味着什么呢? 扫了他的颜面,或许还是小事,如果贻误苍生呢? 这样的一顶帽子,确实是够大的了。到了那种时候,有谁能够戴得起呢?因此,在刘大将军手下做事情,依然需要小心谨慎,不可越雷池一步。刘大将军宽以待人,不过,这种事情,依然不可造次。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不少情况之下,我只负责收集、了解相关情况,不擅作主张,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无可厚非的。 公事公办,很正常的。 这一趟,其实也算是有所收获的了? 我再次向昭婉姐姐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够到相府走一趟。 这样的一句话,昭婉姐姐应该听得懂吧? 回到西蜀之后,她自然会找个机会,跟刘公子说起这件事情的。刘公子如果想着要有所作为,自然也会慎重考虑一番的。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刘大将军权倾朝野,是最大的实力派。如果刘公子不想跟他合作,还会有更好的途径吗?毕竟,刘公子地处西蜀,手下的人马,还是有限的。他要想成气候,是绕不来刘大将军的。 刘大将军宽厚大度,礼贤下士,应该容得下刘公子吧? 如此说来,与昭婉姐姐重逢,结识刘公子,也算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当然,这还只是起了一个头儿。对于刘公子,我的了解,还是相当有限的。届时,刘公子来与不来,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至于我嘛,我所能够做到的,就是先向刘大将军通报一下相关的情况,让他定夺。 这样一件事情,大体上也就是这样了。 这些天,让我有点难为情的,主要就是和宁王子相关的事情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司马宁,倒是有点独树一帜的意味了?这句话,怎么说呢?在没有遇见刘公子一行之前,我所考虑的是,这位宁王子,是不是要到刘大将军账下去?不过,他婉拒了。 看来,在宁王子的灵魂深处,打着一个结! 这个节,如果说是活结,倒不太像吧? 他以晋室宗亲自居,不愿甘居人下。这样一来,什么刘大将军,他也是不买账的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再去想他为什么不想到西蜀去,也就不难理解了。说起来,刘公子再怎么人多势众,也比不上刘大将军吧?他既然不把刘大将军放在眼里,那么,对于偏处西蜀一隅的刘立兴,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这个司马宁,要说真本事,或许还不算太高,不过,那眼睛,倒像是长在额头上了。 对于这种眼角高的人,你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的。 此时此刻,归途在即,这样的一件事情,也只能先到这一步了。 以后的事情,又该如何发展呢? 到目前为止,这个宁王子的动向,值得重点关注。 他,他的志向,到底会是什么呢? 这些天,他倒不想着吐露个人心声与志向了。当然,对于他来说,刘公子刚露面不久,还较为陌生,他是不愿意轻易向对方交底儿的。 司马宁,安安宁宁的司马宁? 或许,这也只是表面。 想想看,为了返回西蜀,他不惜撕下脸面。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由此看来,他所看重的,确实是在江南! 江南,他自幼生长的地方,他还是较为熟悉的吧? 真有那么一天,他要有所行动了,他所想起的可以倚仗的力量,依然会是来自江南吧? 由此看来,以后的日子里,对于他在江南的一些情况,尤为重要了? 是啊,他愿意跟我交往,就没有自己的目的与盘算吗? 我是相府里刘大将军的心腹,他是很清楚的了,那么,既然对刘大将军,他有着那么大的戒备心理,为何还不跟我一刀两断呢? 他,他对我,抱有某种幻想,或者说,寄寓着某种希望。如果说得再直白一点,他正想着如何利用我? 第176章 强扭的瓜 司马宁,真的只是一个只懂得“哭穷卖惨”之辈?此刻想来,和他相关的那一幕幕,依然是扑朔迷离? “只可惜,本王势单力薄,有心无力,以至于一事无成……”这样的一句话语,宁王子是时常挂在嘴边的。 只是,既然明明知晓自己势单力薄,对于刘公子这样的一股势力,他为何就不愿意去结交呢? 或许,前世的恩怨,导致了今生无缘? 这司马宁的可叹可悲之处,大概就在于,他一直在指望着,能够有一股纯粹的力量,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于是,就算是在王室内部,他也是曲高和寡、郁郁寡欢的,甚至就像一个局外人,甚至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此次出行,本意是想远离纷纷扰扰之地,到外面散散心的,结果呢,又陷入了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困局。他激赏《洛神赋》,一唱三叹,而他心中的“洛神”,多半也只是“恨人神之道殊,怨盛年之莫当”了。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够寄希望于下一次了。 是啊,在他的内心深处,我和他,多半也只是“人神之道殊”,说不到一起去的,因为我来自相府刘大将军处。 如此看来,到目前为止,他似乎依然就像那没有根基的浮萍? 我想着先跟随着他返回江南,倒是不愿他一路上过于孤单,不至于形影相吊。想想看,如果不是昭婉姐姐那个折中的建议,一旦离开玉带溪,双方就要分道扬镳了…… “江南,宁王子急于返回的江南。此时此刻,又是怎样的情景呢?”赵昭婷念叨着,“疏星淡月之下,如诗如梦,就像那淡淡的水墨画……” 次日上午,两拨人马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指着岔路口的东南一侧,刘立兴这样说道:“司马世兄,此路一直通向洛阳,谨祝一路顺风。” 司马宁抱拳致意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本王,本王期待着刘公子、昭婉姑娘的江南之行。” 刘立兴却不急着回应,只是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赵昭婉。 赵昭婉会意,这样回应道:“司马世兄既有此意,盛情难却,届时,定当到江南叨扰一番……” 赵昭婷一闪念:果然,昭婉姐姐和刘公子一样,都称司马宁为“司马世兄”,由此不难想象,对于对方的王室身份,他们并不曾格外重视。 “好说,届时,本王定当恭候两位大驾……”司马宁慨然允诺。 再说上几句套话之后,双方分道而去。 走出一盏茶功夫之后,赵昭婷这样说道:“民女,民女觉得,殿下应该到刘公子府上走一趟的……”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她开始用“殿下”一词来称呼这位宁王子了。 “这川蜀之行嘛,”只听司马宁缓缓地说道,“如果能够走上一趟,自是大有裨益。只是,出门之际,不曾备有大礼,如果就此贸然前往,于人于己,均似欠稳妥……“ 赵昭婷暗自发笑道:宁王子啊宁王子,目前你心里尚有疙瘩,尚未解开,真的不想去,不妨直说吧。此时此刻,却扯到”大礼“上来。怎么说呢,刘公子也算是家境殷实,不至于去指望你的大礼。再说,交友贵在知心。就算这一次不曾备有”大礼“,如果谈得拢的话,下一次再弄得正式、隆重一点,不就行了吗?这位宁王子,找起借口来,也还是有一套的。 ”哦,那,那就等着下一次吧……“赵昭婷随口应着。 对于赵昭婷的敷衍与不满,司马宁似乎也听出来了。隔了好一会儿,只听他这样说道:“人说人多势众,这点道理,本王何尝不深谙于心呢?只是,要想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应该审时度势一番,要看看对方是否值得结交,值得信赖,值得托付……”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这种空泛的言论,诚然都不无道理。只是,面对着某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如果你都不想着去做进一步的了解,就先入为主,下了结论:这种做法,或许就只能用失之交臂来形容了。 “殿下所言甚是,”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凡事谨言慎行,自有道理。嗯,反正返回江南之后,还有的是时间。” “嗯,昭婷姑娘,”司马宁接过话语,“再怎么说,和刘公子、昭婉姑娘相关的那些事情,目前都告一段落了。” “宁王子,”大概是眼见赵昭婷迟迟不语,青儿打起圆场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只能如此了——” 赵昭婷眼见如此,也就顺势说道:“不如此,还能怎样呢?” 一行三人走着走着,话语就少了下来。 赵昭婷边走边寻思着:这人世间的事情,其实是很难说清楚的吧?就拿和刘公子相关的事情来说吧,如果宁王子跟着去西蜀,结果令人满意的话,你就可以说成是趁热打铁,不失时机。只是,如果最终闹了个不欢而散、分道扬镳,你又可以这样说,凡事需要三思而后行,如果当初慎重一点,再观望一下,又何至于此呢? 由此看来,人们已经习惯于根据结果来判断原因。既然是这样,这件事情,就此不了了之,也自有道理。 宁王子是船上的人,他都不着急,我又何必干着急呢? 风雨欲来的感觉,他自然是有所体会的。 只是,靠边站的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于观望了。 对于这样一个耽于幻想的人,指望他能够雷厉风行,指望着他能够当机立断,那也是不现实的吧? 嗯,回到江南之后,再过一段时间,以后该何去何从,自然就会提到他的议事日程上来了。 纸上谈兵,没有用的,现实会告诉他,该如何安身立命? 这位宁王子,到目前为止,也不知晓他到底能够做点什么? 嗯,他想着要出来走走,其实更像是要逃避什么。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踏上了“征程”。 其实呢,这一趟,并不是什么“征程”,因为,这些天,他总是漫无目的,漫不经心的。也正因如此,优柔寡断之际,他错过了西蜀之行。 大把大把的时间,正等着他去挥霍? 就算他有这种想法,现实又会怎样呢? 隐隐地感到了某种不安,某种不踏实,于是,他就想着要返回了。甚至,就是在这返回的路上,他也在想着,最好要清静一点,人再少一点,以便于他可以慢慢地回味。 对于我来说,也到了蓦然回首之际了吧? 是啊,既然昭婉姐姐和刘公子一行,已经决定返回西蜀,那么,我和宁王子也只能先返回江南了。我们这一行人,渡船北上之时,是三个人。现如今,返程之际,也还是三个人。如此说来,我们也只是在外面兜了一个大圈子,说不上什么满载而归。 当然,兜兜转转一大圈,也不能说就一无所获。 跟着这宁王子,自那些残垣断壁处,我们隐约看到了一个王朝的衰落、颓废。这位宁王子,作为司马攸的后人,那种黍离之悲,那种盛极而衰,那种不堪回首的感慨,比起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得多。 作为晋室后裔,他到大晋的宗庙处,凭吊一番,抒发一些故国之思,唏嘘感慨一番,也是很正常的。至少,这也就意味着,他不曾忘本。至少,他能够记起祖上的荣光。至少,他还不是一个浑浑噩噩之人。 然而,这样就足够了吗? 洛水之畔,这位宁王子,似乎就像是曹植再世!他临水嗟叹,感慨着时运不济,似乎也在慨叹着未遇明主。这种样子,说起来,跟那些落魄江湖的士子文人,也差不多的。因为,再怎么百感交集、涕泪如雨,也只是发一点牢骚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甚至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好在,我们还有定军山之行。 前往定军山的路上,我依然不忘开导、劝慰他。甚至,希望他能够投至刘大将军帐下,从小事情做起。然而,这一番良苦用心,最终也成了梦幻泡影。这位宁王子,本事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本是皇室宗亲,怎么能够到大将军手下,从马前卒做起呢? 当然,他这样想,或许也不无道理吧? 毕竟,刘大将军再怎么权倾朝野,也还是今上手下的一位权臣而已。君臣之间,总像是还隔着些什么。又或许,宁王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想去仰人鼻息。在我看来,志存高远,也没什么的。只不过,你要想不低头,就得先远离人家的屋檐。也就是说,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你一个失势的王子,还真能够独树一帜? 跟刘大将军合作,本来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只是,这位宁王子,弃之如敝屣,硬是错过了。 再后来,就是遇见刘公子一行了。 原本,我还觉得,对于这位宁王子,上苍还是格外眷顾的。 是啊,我给他指出的那条路,到刘大将军手下效力,他觉得不妥当,轻易放弃了。再过一些时候,又出现了另一次机会。这位刘公子,实力也还不错吧,而且,双方都是年轻人,真要合作的话,也容易谈得拢吧?然而,这位宁王子,又一次放弃了! 刚才,他的说法是,“不曾备有大礼”! 听了这样的话语,我也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当然,这更像是某种借口! 究其原因,主要还在于,刘立兴刘公子本是蜀汉后主的后裔!而这位宁王子呢,他的先祖司马懿,则是导致蜀汉社稷沦丧的最大的敌手! 既然是这样,还能再说什么呢? 强扭的瓜不甜,与其貌合神离,倒不如及早划清界限? 或许,宁王子也没什么大的过错。 这一样,倒有点像是命运的安排? 想想也是,如今晋室衰微,各方势力之中,铁定忠于大晋王朝的,就不那么好找了。当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论。到目前为止,或许也只是,事情不凑巧,这位宁王子,前面两次,都是遇到了不太容易相处的势力。于是,他权衡再三,决定先观望一番,看看还有没有更适于自己的?要说“宁缺毋滥”,这位宁王子,真不愿将就,似乎也无可厚非吧? 前面的两次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对于宁王子来说,似乎有点可惜了。 甚至,我也为他感到几分惋惜。 或许,这一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遥想刘皇叔当年,三顾茅庐,才最终请出了诸葛亮。现如今,我们的这位宁王子,也不过是失去了两次机会!毕竟,他还这么年轻,到了第三次,他还能够遇到更好的、更适于他的势力,也说不定。 其实,再退一万步说,我甚至也觉得,他即便是看破这一切,不想着选边站,只想着闭户读书,也未尝不可吧? 是啊,晋室的天下,今上多半也不会为难他。即便哪一天,刘大将军得势了,只要他不跟刘大将军对着干,我也可以为他美言几句,以保他平安无虞,性命无忧。 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仔细想来,这位宁王子,就算是“志大才疏”,那个“志”字,似乎还是会有的吧?因此,我颇感为难之处,就在于,就怕到时候,明明自己才识有限,依然想着要强行出头。果真如此的话,要想全身而退,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了。没事情做的时候,他觉得无聊。真正到了有事情可作,他似乎又驾驭不了那种场面:这一切,也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了。 算了吧,反正也还没到那种时候,现如今,我想得再多,他未必就就能够采纳,他未必就听得进去。 这一切,都还只是一点影子,以后的事情,到底会怎样,谁能够说得清楚呢?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命运,各有各的悲欢:到了这一刻,我只能感慨,世事扑朔迷离…… 毕竟,有些事情,他并不急于作出某种决定…… 第177章 返回江南 从江南来,再回到江南去,就这样画了一个圈儿? 有时候,在长江下游,水面颇为平缓,甚至,你都感觉不到它在流动。然而,那回流、漩涡之下,又会是什么呢? 水平如镜与潜流暗涌,谁才是更为真实的一面呢? “殿下,”赵昭婷开口了,“返回江南之后,意欲何为?” “这,这个问题嘛,”司马宁支吾着,“似乎大了些吧?嗯,目前,到目前为止,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赵昭婷心下颇为不悦:你这宁王子啊,或许就像你名字中的那个“宁”字一样,时常给人以某种平静安宁的感觉。只是,在山雨欲来之际,只怕没那么多安宁可言吧?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语,是故作姿态、得过且过呢,还是另有想法、虚以委蛇? “嗯,现在还只是在路上,”赵昭婷不动声色道,“民女却在谈论什么返回之后的事情,似乎倒是不合时宜了……” “赵姑娘,闲着无事,无话不说也无妨嘛。”司马宁淡淡一笑。 再说上几句,赵昭婷就觉得,这位宁王子,就算没有别的太大的本事,说起话来,那高深莫测、不着边际、云里雾里的,却也甚是罕见。 这样一来,在这返回的路上,她也就懒得多开口了。 几天之后,一行三人,坐在返回江南的一条小船上。 最近这十来天的时间里,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行三人,都是身着便装,素面朝天。如今再次回到江北,三人也不想着太过于张扬,于是只雇了一条普通的渔船。 这一刻的江面,倒还真是平静。 坐在船尾,赵昭婷暗自寻思着:其实,就在踏上小船的那一刻起,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突然就涌上来了。是啊,一去十来天,若说不惦记着江南,那倒是假的!在外游荡之时,就算是心有所想,也时常会有着那种无从借力、无从发力的感慨。怎么说呢,在大江的北岸,说到底,我们一行三人,都只是客人。这样一来,就会有某种不踏实的感觉。 如此说来,司马宁不愿意到西蜀走一趟,是不是也情有可原呢? 此时此刻,这江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如果不看那些波痕,我甚至也感觉不到船在前行。 嗯,上船之后,有意无意之中,我选择了坐在船尾。是啊,这两位船夫,就那样不紧不慢地摇橹、划桨,他们不会因为你急于靠岸,就会划得更快更猛一些。 这样说来,端坐船尾,无形之中倒给人以某种平静与从容:没必要看船头,船身过后,那稍稍下沉的粼粼的波痕,就在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又一片水面,被抛在船后了。 也就是说,我们离南岸,又近了几步。 如此说来,那种张弛有度,不知不觉之中就能够到达目的地的感觉,才是我更为心仪的? 是啊,在这世上,“欲速则不达”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为此,少几分心浮气躁,多一点心平气和,不是更为难得吗? 对于这位宁王子,我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了。只是,那钢铁呢,一向都是淬火锻造出来的,光是“恨”,又有何益? 江南,一别十余天的江南,此刻此刻,已然不远了。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行三人,又回来了。 在这条小船上,不会再遇见什么了吧? 因为,这样的一条小船,所能够容纳的人,着实有限。其实,我是想说,此前,在由洛阳前往定军山的路上,我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当时,我就想着,如此漫长的一段路,应该有点变数的吧? 后来,就在定军山一带,我们就遇见了昭婉姐姐和刘公子。撇开最后的结果不说,至少也印证了我最初的想法。而现如今,在这样一条小船上,除了望向对岸,我就不再奢望什么了。因为,空间太小,一看无余,你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这是归途,返回江南的归途。 到了这一刻,确实可以心平气和地回望、反思一番的了。 从宁王子的角度来说,他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到洛阳走一趟,凭吊他的先祖司马攸。尽管,他所看到的,主要就是一些断垣残壁、西风夕照,有点伤感。不过,这一切,事前他可能都预想到了? 是啊,百年之后,如果还能完好如昨、完整如初,那才是怪事呢! 也就是说,对于宗庙沦丧、衰颓的样子,在内心深处,他也还是可以接受的。再说,这也与他无关,他也无能为力。 我真正纳闷的就是,既然伤感慨叹改变不了什么,那么,所能够有的两条出路,他为什么就不动心呢?是啊,就算他显出几分热心的样子,我也会很欣慰的。然而,他连假装一下,都懒得去装了。这种人,未免太自大了吧,甚至,都不想着去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哦,到了洛阳,还要做点什么呢?”这次上船之前,我也曾这样问他。 “洛阳?洛阳,我们只是过客——”他这样回应道。 那一瞬间,我想清楚了:原本,当刘公子邀请他到西蜀作客的时候,他说还要到洛阳走一趟。他这样说,也就是委婉地拒绝了对方。而真的返回了洛阳,也没看出他做了些什么。 对于洛阳,他说得很清楚了,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为了婉拒刘公子,他找了这样一个借口,算不上有什么高明的借口。 辞别宗庙之际,他双手合十,神情恭敬,嘴里还在低声地念叨着些什么。在那种时候,我和青儿,有意无意之中,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因为,我们觉得,他在跟自己的先祖说话,我们没必要去听。 当然,他只是一副口中念念有词的样子,并没有放声说出来。因此,就算在他身边一两丈之内,我们也未必就听得清楚。 那么,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如果,他能够说上几句“再过一些时候,我司马宁一定会打回来的。到时候,再重修这宗庙,隆重祭拜一番”云云的,倒也能显出几分志气来。毕竟,他是司马攸的后人。 只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没底的。所谓的“理直气壮”,其实呢,“理直”是一回事,要想“气壮”,还得有实力。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你说话的气势,自然也就会受到影响。 那么,那样的一个瞬间,他是不是也有点后悔了呢? 是啊,他也时常自称“本王”什么的,只是,无权无勇,就只能是字面意思上的“孤家寡人”了。唉,刘公子如此有心,他也不想着要观望一下。因为,从我们常人的角度来说,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力量。 如此势单力薄的宁王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者说,以后,他能够做些什么呢? 走了这么一趟,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他徒有黍离之悲,却无祖逖之举。志向什么的,应该是有的吧?要不然,他还走这一趟干什么呢?如此说来,他能够到江北走一趟,还是值得肯定的。 上了这架小船,这架船头向南的小船,也就意味着归途了。 上船之后的这一大段时间里,他也没有说过多少句话。不难想象,他一直都在寻思着什么…… 那么,回到江南之后,他会不会有所行动呢? 哦,或许是这样的:其实,对于相府那儿,他还是有一点想法的。只不过,自己脸皮比较薄,不好说得过于直白。 是啊,我是刘大将军手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如果想要得到刘大将军的重用,就得通过我的引荐。如果换作常人,那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一条路了,而他以王子之尊,又如何能够拉下这个脸呢? 因此,如果他真有心,在引荐这个问题上,我还是要花一点心思的。主要就是,让他觉得自然一点儿。要不然,他就会觉得有点屈辱,觉得自己很没面子?这点小心思,他应该是有的吧? 王子王孙落魄,要想出头,居然要看别人的眼神:对于这位宁王子来说,确实有点难以接受。不过,这也是他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了委屈。遥想韩信当年,不也受过胯下之辱吗? 当然,我可以往这方面想。真要说出来,还是要仔细斟酌一饭的。这个宁王子,锦衣玉食惯了,山野草根的苦头,并不曾体会过。于是,他放不下面子,放不下架子…… 当然,以他目前的处境,在这洛阳城里,确实也做不了什么。他真的很清楚,自己的能力,着实有限。 而这位宁王子,能否有所作为,或许也将见分晓。在这貌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又将是…… “赵姑娘,”青儿的声音响起,“看,快到岸边了……” 带着一丝歉意,赵昭婷站起身来,向前张望之时,果然,那水码头,也就是十多丈之遥了。 “哦,再过一阵子,”赵昭婷缓缓地说道,“就可以上岸了……” 再看司马宁之时,只见他神情漠然,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前方,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刚刚离开水码头不久,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走了过来。 三人正在纳闷,只见这小厮环视一番之后,抱拳行礼道:“三位请留步,小可要打扰一下……” 赵昭婷隐隐地体会到,对于我们这一行三人,这小厮也不怎么熟知。只是,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似乎也没有多大恶意。嗯,既然是这样,倒不妨静观其变。 环顾一番之后,紧紧地盯着司马宁,这小厮这样说道:“足下,足下就是司马宁了?” 按照当时的习俗,如果真要打听对方的姓名,一般先要寒暄几句,然后再神情恭谨,“敢问足下尊姓大名”一番。如果只是想确认一下对方的名和姓,比较得体的说法,倒应该是“足下可是复姓司马,单名讳一个‘宁’字”。 因此,这小厮的说法,看似谦恭有礼,然而在赵昭婷看来,过于直白,依然是不甚得体的。 不过,这一刻,她想得更多的,却是司马宁该如何应对,以及这不期而至背后的悬疑。因此,她也就懒得去计较这话语本身的欠妥之处,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司马宁。 “本王就是司马宁,”只听司马宁淡淡一笑,“这位小哥有何赐教?” 那小厮脸上挤出几分微笑,随即语气谦恭:“哦,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既然正是宁王子,还请,还请……” 说着,带着几分迟疑与歉疚,望向一旁的赵昭婷和青儿。 皱了皱眉头之后,赵昭婷寻思道:看来,人家的意思就是,只邀请宁王子一个人,这样一来,民女和青儿,倒是多余的局外人了。 “哦,这位小哥,”赵昭婷还是用上一种大度的语气,“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宁王子跟你走一趟?” 那小厮谦卑一笑:“临行之前,我家主人只交代,要请宁王子小叙一番,因此,因此……” 那言外之意显然就是,既然主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因此,作为一个下人,他也就不便于妄作主张,另带他人前往。 “宁王子,”赵昭婷微微一笑,“人家请的是你,民女和青儿姑娘,就不便于再作叨扰了……” 那司马宁原本是有点歉疚与不安的,这一刻,眼见赵昭婷如此表态,倒似如释重负了。 “赵姑娘,青儿姑娘,”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本王另有俗务,不便再奉陪,二位自便了。失礼之处,他日再表歉意。” “哦,这位小哥,”这一刻,只听青儿好奇地问道,“你,你要带宁王子,到哪儿去呢?” 这青儿,好久没说话了。因此,此刻开口,倒不觉得失礼。赵昭婷本来也是想问这一句的,不过,一时也难以措辞。因此,当青儿抢先开口,她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这个手下,在火候的把握上,也自有某些独到之处。 “这地方嘛,”那小厮这样回应道,“就在朱雀桥一带……” 第178章 应邀赴会 此前,总觉得这宁王子落落寡合,无人问津。而这一刻,刚刚下船,就有人相邀!由此看来,倒是人不可貌相了? 赵昭婷心头一怔:朱雀桥?这地名不错啊,只是,这小厮的主人,应该是有意而为之的吧?而这宁王子…… “本王刚下了客船,”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这,这远道而归的——” 赵昭婷听得出来,宁王子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外漂流已久,舟车劳顿的,是不是应该先回家看一看呢? “宁王子,”只听那小厮陪笑道,“我家主人一再叮嘱,殿下只要肯移驾这朱雀桥,其他的事项,不足萦怀……” “好吧,”司马宁的眉头舒展开来,“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说着,将目光转向赵昭婷。 赵昭婷心念一闪:这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现如今有人为本王接风洗尘,只是,赵姑娘,人家又不曾叫你。因此,此时此刻,就只能先对你说声抱歉了。 “宁王子,”赵昭婷回应道,“民女那边,另有俗务,你,你自便吧。” 说着,扯了扯青儿的衣角,缓缓地走开了。 那司马宁也不再多言,跟着那小厮,往朱雀桥方向走去。 原来,那一刻,赵昭婷想起来了,这朱雀桥就位于正南门一带,既然宁王子有点迟疑,有点过意不去,觉得己方怠慢了我们,我和青儿往偏北方向走,互不相干,倒是“两全其美”了。 看看将近一盏茶功夫,青儿转过身来,这样问道:“赵姑娘,我们是不是要回转身,跟过去看一下?” 赵昭婷摇摇头:“算了吧,人家又不曾邀请我们。” 说着,辨了一下方位,找路返回相府。 再走出三五丈远,赵昭婷一时思绪如潮:刚才,在客船上之时,我还在想,这位宁王子,一副无所事事、得过且过的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所作为呢?不曾想到,刚一下船,就有人张罗着为他接风洗尘了。由此看来,他既然是王室子弟,还是不容小觑的。 真正让我有点难堪的,就是那位主人的请客方式了。不过,这似乎也不能责怪于人: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事情,是不便于让像我这样的外人知晓的。再说,既然已经上了岸,我还不至于为今夜里的这餐饭发愁。 我真正关心的,自然就是这“接风洗尘”的来龙去脉了。 大致想来,应该是这样的:这位主人有一定的势力与地位,此前,对宁王子也有所了解,只不过,交情尚浅。最近几天,他突然想起,有某件重要的事情,要跟宁王子当面商议一番。不巧的是,宁王子正好外出了。这样一来,这位主人急切之下,就有点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于是,才有了让那小厮“守株待兔”的一幕。 对于这样的一件事情,在心理上,宁王子就毫无准备吗? 嗯,不见得吧? 他和那小厮,倒是相当默契的吧?人家不想多请外人,他宁可得罪我,也不想让那小厮的主人为难。于是,我和青儿,就只能先受一下冷落,就只能先回避一下,委屈一下了。 那么,这应该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呢? 朱雀桥横跨秦淮河,一向都是车水马龙的,是个繁华富庶之地。单从那小厮不无得意的口吻,就不难想象,他的主人,就是这一带的名门大族。是啊,如果不是门阀世族,怎么会想起邀请宁王子赴会呢?对此,宁王子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要不然,一向自视甚高,开口闭口就自称“本王”的他,怎么会如此不假思索,欣然答允呢?不难想象,那一刻,在他心目中,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甚至,只会“败事”。 这些声名显赫的人聚在一起,所商议之事,还能等闲视之吗? 哦,此刻回想起来,当初他婉拒刘公子,其实也是经过一番考量的。说得不客气一点,他觉得,刘公子一派的势力,难以指望。 最近一段时间,就连我自己,似乎也习惯了那种平静与安宁,而到了这一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风起云涌之际,还能一厢情愿地自欺吗? 有些事情,总该有所准备了…… ”赵姑娘,是不是要先回相府呢?“只听青儿这样问道。 赵昭婷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嗯,那就先回去吧。” 返回相府之后,神情倦怠不已。匆匆地用过晚饭,再梳洗一番之后,她就回房休息去了。 在自己那久违了的闺房,赵昭婷却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要说倦极而眠,如今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嗯,外出十来天,连这房间,似乎也变得陌生起来了。 或许,这只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梳理一下了? 按说,我出去这么久了,应该找个时间,跟刘大将军通报一下。只是,就算是到了这一刻,我拿定主意,要通报些什么了吗? 和司马宁有关的事情,自然是要说一下的了。只是,该说些什么呢?司马宁一下船,就有人相邀,然后他就赴宴去了。只是,这酒宴的具体情形,我又能够说上什么呢?至于和昭婉姐姐久别重逢的事情,自然也值得说上一说。只是,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并不曾跟着我来到江南啊!如此说来,这样的两件事情,也只是稍稍有点眉目,不妨先按下不表。 嗯,还是先理一下思路,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跟大将军交流一番。 其实,我隐隐感到不安的,就是,这宁王子和刘大将军,他们所走的路,多半是截然不同的。于是,我就有点为难了。 此前,我也曾经想到,大不了自己来个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足矣。只是,望着宁王子前往朱雀桥的背影,我还能如此自欺吗? 也曾觉得,那宁王子优柔寡断,遇事拖泥带水的。此刻想来,自己未必就好到哪儿去吧? 因为刘大将军不曾追问,于是我就遮掩着、拖延着。往积极方面说,我自然可以觉得,所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凡事慎重一点,三思而后行,自然有可取之处。 然而,从消极方面说,我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缺少主见,缺少担当,缺少当机立断的勇气与魄力。 哦,这些天,刘大将军都在忙些什么呢?到了那种时候,不妨先看他如何定调,我再考虑着,该说几分话? 不经意间,大幕已经徐徐拉开了? 对于那部“马前课”,原本我已经颇为神往的了。而刘公子和昭婉姐姐,应该也是这样吧?要不然,他们到那定军山,又是为了什么呢?从西蜀到定军山,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路途的。 只是,我和宁王子出现之后,他们轻易就放弃了! 怎么说呢,刘公子对宁王子,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既然“马前课”是诸葛丞相所作,那么,对于晋室宗亲司马宁来说,有必要让他知悉、参与吗?要知道,诸葛亮生前最大的敌手,就是司马懿。而这司马宁,就是司马懿的后人。从这个角度看,对于司马宁,刘公子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看法吧? 这样一来,在玉带溪一带,随意找了一些时候,刘公子就提出,先到这一步了。当时,我还比较天真,觉得这是刘公子浅尝辄止,不愿多花一点时间和心思。此刻想来,更有可能是,刘公子不愿司马宁在一旁,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是啊,我和司马宁离开之后,刘公子有心要寻找的话,随时可以再返回的。毕竟,对于那一带地方,他们是轻车熟路的了。 从表面上看,是司马宁不想去叨扰刘公子,然而,冷静地想一下,在内心深处,刘公子并不欢迎司马宁啊! 因此,刘公子和宁王子,是想不到一起的,也是走不到一起的。 回想起来,我还想着撮合他们,让他们联手,还真是把世间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吧?这样的两个人,出发点不同,背道而驰,也不足为奇。 当然,这件事情,可以先搁置一下,再观望一下的。 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就是有人来邀约宁王子了。 此前,对于宁王子,我也有着某种偏见,总觉得他势单力薄,总觉得他耽于幻想,总觉得他难以成事。现如今,我还能这样想吗? 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是失之肤浅的。 正式的相识,从那一次遇险开始。 那么,在那次遇险之前,这位宁王子,也不至于整天都枯坐大院吧?既然是这样,那么,他还是有一定的交游的。 那么,平时,跟他在一起的,又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前来迎接宁王子的,是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也就是说,他的背后,还是有着某种势力的。因此,那“小厮”的主人,究竟是谁,也是我需要关注的。此刻想来,首先就要肯定,这“主人”,不是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知不知晓宁王子,都还是一回事! 因此,应该是这样的,这位主人,就是门阀大族,而且,他跟宁王子,也是较为熟悉的。 他先是四处打听宁王子的下落,由于一时没有着落,他才想着,让自己的手下,四处守候。也就是说,等不来宁王子,他们是不会收手的。事情的巧合之处就在于,以前呢,宁王子是较为清闲的。而这样的一伙人呢,似乎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正事。然而,宁王子外出之际,这伙人,就想起有事情要商议了。这样一来,才会出现,宁王子刚一下船,就让人给接走了。从我和青儿的角度来看,这些事情,总是透着几分神秘。 当然,宁王子被接走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应该不是什么劫持,因为,宁王子其实是很想走这一趟的。而且,我们所下的码头一带,也见不到什么伏兵,单单凭着一个家丁,要想动武,那也是不可能的。 目前,我所要关注的要点,应该是什么呢? 大概有这么几点吧:首先就是这伙人的身份,然后呢,如果光是主客之间接风洗尘,那也没什么的,不过,如果他们另有所图,特别是,如果事关苍生社稷,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刘大将军如此信任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这相府里,我可不是那种只会白吃饭之辈吧? 作为刘大将军的属下,也是要有所作为的。 尽管,到目前为止,对于和宁王子相关的这件事情,我还是知之甚少,甚至,是一无所知。不过,我总算开始留意这件事情了。 此外,和刘公子、昭婉姐姐相关的事情,似乎也不仅仅只是某种巧合吧?打个比方说,目前,已经有点风起云涌的样子了。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尽管,我还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会下雨。 正所谓“未雨绸缪”,现如今,就应该有所准备了。 以前,我也曾经觉得,似乎没有什么正经的大事,此刻想来,那只是因为,我对外界的了解,过于肤浅。我所看到的,只是风平浪静的表面。没有事情的时候,人就会觉得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现如今,应该做点事情了,我又觉得有点紧张,不太自然。 这一切,多半只是因为,自己少不经事。 当然,如果是较为重大的事情,还是要先跟刘大将军说一下的,然后,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他能够先定一下调子,那就更好了。 “赵姑娘,失陪了……”宁王子这样说着,就赴会去了。 那么,接下来,在接风洗尘的酒宴上,这伙人要说些什么,或是要商议些什么呢?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觉得这不会是一件小事情。不过,如果要问,为什么不是小事情,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还没弄清的事情,就值得你去探寻一番…… 嗯,这样的一个夜晚,看上去也算平静…… 次日午后,青儿找到赵昭婷,接着这样说道:“赵姑娘,刘大将军有请……” 第179章 旧时王谢 刘大将军事务繁杂,依然急于召见我,所为何事? “哦,这么快——”尽管多次想过,只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际,赵昭婷的心里,依然嘀咕起来。 “好吧,这就去。”她这样回应着。 青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前面引路。 这相府,占地甚广。跟着青儿走出房间之后,赵昭婷注意到,随着这穿过大厅,掠过回廊,绕过假山园林,踏上清幽小路,就是前往此前晤谈要事的密室了。 赵昭婷边走边寻思着:其实,这密室,我也来过三五次了,也不至于就找不到。大将军如此郑重其事,自然就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青儿领着我过来…… 半盏茶功夫之后,两人来到那戒备森严的密室之前。 渐近密室之际,赵昭婷注意到,这个午后,这一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足足有百余名卫士。 看到两人之后,负责值守的那个卫士首领微笑道:“赵姑娘,大将军恭候多时了……” 朝那卫士点了点头之后,赵昭婷跟着青儿,步入室内。 那一刻,刘大将军原本是背对着门口的,在此二人还有两三丈之遥之际,他转过身来。 “大将军,赵姑娘到了……”青儿说着交差的话语,与此同时,还偷眼向门口看了看。 赵昭婷暗想:这个鬼丫头,领了我过来,就想着交差走人了…… “青儿,”带着几分平时难得一见的慈祥,刘大将军微笑道,“不用着急的,我们三个人,正要好好地说上几句。” 赵昭婷心头一愣:这青儿姑娘,平时只是端茶送水的,身份甚是低微,大将军为何执意让她留下来呢?看来,既然她此次是跟我一起出行的,为了减小某些片面与偏颇,大将军倒是打破常规,不拘一格了。 “这?这,奴婢遵命!”青儿回应着。 刘大将军伸出手来,掌心向下,摇了几下,示意两人坐下长谈。 呷了几口茶水之后,刘大将军缓缓地说道:“昭婷啊,此次你和青儿外出,历时十余日,当是有所收获。本相此时召见你们,就专为此事而来。” 赵昭婷意识到,刘大将军权倾朝野,自是耳目众多。再说,在这十多天里,如果他有意要跟我说上几句话,不见我的影踪,那些下人自然会说起,我和青儿外出了。更重要的是,在这些天里,我的心里,对好些事情,都是拿不准的,正好借此机会,跟他商议一下。 “那一天,属下若有所思,就领着青儿,先是到了江畔……”赵昭婷先是字斟句酌着。接下来,她就将自己如何与司马宁相约外出,一路上的见闻感受,大致说了一遍。 “……目送着那司马宁,前往朱雀桥赴宴,属下和青儿姑娘,就返回相府了。”说到这儿,她将目光转向青儿。 “此次行程,赵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青儿接过话,“奴婢一时也想不起要再说些什么……” 赵昭婷注意到,青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大将军那锐利的目光,宛如利刃,就紧紧盯着说话人的那张脸儿。 “哦,他是怕我们串通起来,欺骗于他……”赵昭婷这样想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刘大将军这样说道:“昭婷、青儿,你们此次出行,大长阅历啊!就是对于本相的决策,也将大有裨益……” 赵昭婷心头一震:我和青儿闲着无事,就到外面走走看看,由此而多了一点见识,“大长阅历”什么的,勉强也还说得过去。至于此行能够对刘大将军以后的决策,“也将大有裨益”?这句话,是不是太抬举我了?或者说,有点言过其实了? “哦,大将军,大将军的意思是……”赵昭婷试着这样问道。 凝神片刻之后,刘大将军微微一笑:“昭婷啊,你说说看,请司马宁前往赴会的,会是些什么人呢?” “嗯,属下觉得,既然他们派了小厮前来探寻,自是大有身份之人了。哦,应该就是那些名门世族了……”赵昭婷这样回应道。 刘大将军点了点头:“一百多年前,中原战乱不断,生灵涂炭。本朝衣冠南渡之后,勉强也算是延续了大晋的国祚。不过,面对着当时的局势,本朝要想不重蹈覆辙,也还是要有所改变的。当时的世家大族之中,有南下的王谢袁萧等侨姓,此外就是江南土着朱张顾陆等吴姓。由于根基尚不牢固,因此,作为开国之君,元帝司马睿,就需要仰仗这些门阀世族了。说起来,如果没有这些举措,本朝未必就能够延续到此刻。而我们这几个人呢,这样的一个午后,就更不可能在此品茗闲聊了。哈哈哈……” 赵昭婷和青儿万万没有想到,说到如此正式的话题,身居高位的刘大将军,居然也有着近乎戏谑的一面。不过,由于尚未知悉对方的底牌,两人也只是跟着微笑了一下。 然而,哈哈一笑之后,刘大将军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眼见刘大将军开了头,为了一探究竟,赵昭婷也就顺势说道:“这门阀世族嘛,属下也只是略知一二。此刻想来,一则是,本朝在江南立国之初,曾有晋元帝司马睿邀请王导共坐龙床的说法,时人称之为‘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能够有此殊荣,自是因为,他们在稳定本朝社稷,主持大局方面,居功至伟……“ 说着这些话语的时候,她也一边想着,大将军是否愿意听,于是,也就不时用余光扫向对方。 刘大将军倒是兴致盎然,只听他称许道:“赵姑娘,你能够有如此见识,本相甚是欣慰。哦,能不能再说一两件事情呢?” 赵昭婷隐隐体会到,再过一阵子,多半就要引入正题了。而这对门阀世族的评说,更像是某种由头。不过,这由头,倒也不是可有可无的。 沉吟片刻之后,赵昭婷接着说道:“此外,就是三十多年之前,前秦苻坚亲率大军南下,对方人多势众,那苻坚曾经夸下海口,说只要他的部下将马鞭丢入江中,就足以让江水流动不了。这‘投鞭断流’的说法,虽说有夸饰的成分,然而,对方兵强马壮,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在此紧要关头,宰相谢安力排众议,力主抗击。在前线,由谢石、谢玄率军,双方斗智斗勇,我军乘敌方妄图后退决战之机,派人在后面大叫‘前线的秦军败了’,对手自乱阵脚,我方以一当十,乘胜追击,取得了淝水之战的大捷。此战之后,北边的军队一时无力再南下,本朝社稷江山转危为安……” 这样说着,她依然留意着刘大将军的神情。 然而,让她有点费解的是,对方尽管是凝神静听着,不过,那眼睛,却是由圆睁转为了半开半闭;与此同时,那只左手,罩在了杯盖之上…… 赵昭婷心头一愣:刘大将军的这些神情、动作,是何用意呢?若说他对我的言语不感兴趣,那倒不至于。因为,既然是在密室里,就不可能只是普通的闲聊。要不然,他就不会召见我了。 那么,他那半开半闭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确实,他不至于精神不济,也不会是听不下去;而是,在我的言语之中,他的思绪,也像长河一般,奔涌起来了。 是啊,“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淝水之战的故事,他早就烂熟于心了。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想着,借着我这样一个下人之手,再复述一遍呢?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从旁人的诉说角度,他也可以得到某种思路上的启迪呢? 如此说,我是不是在抬举自己呢? 不,不会的! 打个比方说,在决定召见我之际,刘大将军心里,依然存储了不少珠子。只是,要将这些珠子串起来,还需要某种红线。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想着,召见一下能够给他出点主意的下属。 是啊,如果我只是外出闲游几天,他会想着要召见我吗? 那十多天的时间里,我的身边,是司马昭、司马攸的后人司马宁!而且,我还遇见了蜀汉后主的后裔。这些线索,对于刘大将军来说,无疑是大有价值的。试着分析一下,从司马宁的郁郁不得志,刘大将军多半就会想起,如今的晋室,确实有点江河日下的感觉了。 对于晋室目前的处境,刘大将军会不会有所想法呢? 再说,刘立兴刘公子这一类草莽人士,也不是个别的例子吧? 刘公子不愿跟司马宁合作,对于刘大将军来说,也将是一个好消息吧?至少,这些人没有多少愚忠的念头了。 舆情民意,也自有其意义吧? 刘大将军一直都在思忖着,权衡着,在下定决心之前。 而对于我来说,刘大将军的这次召见,又意味着什么呢? 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在他的手下,自然不乏精兵强将。只是,他的思绪,并不只是局限于刀光剑影、沙场旌旗。他的思路,我一时也拿不准,不过呢,我至少也可以肯定,他绝非只有匹夫之勇;他的内心深处,光有腥风血雨,依然是不够的。 哦,这一刻,他的左手,正罩在杯盖之上。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很值得留意,值得细细体会。 大致上猜测一下,接下来,要说点什么,他正在想着,一时半会儿之间,却又有点踌躇了。 其实,这倒不是他优柔寡断,而是,他一向就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人。他要说什么,不说什么,多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平时,我们时常听到的那一句,“废话少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说得太多,就容易缺少主次之分。 可以想象,这番晤谈,其实是很重要的。 然而,既然如此重要,那么,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军们,为什么就未能参与呢?刘大将军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 在刘大将军看来,自己手下的那些武将,也没必要说那么多。因为,如果真有什么军事行动,随时可以召集他们,直接下命令,就可以了。而运筹、谋划这方面的事情,则要格外慎重一点。 由此想来,刘大将军似乎是在下着一盘大棋。正所谓“落子无悔”,因此,在落子之前,他才会如此谨慎。 以前,我也曾为无所事事而嗟叹,这一刻,当我下意识,一件大事情即将到来了,却又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哦,如果小船靠岸之后,宁王子直接回家,刘大将军就不会如此反复权衡了吧?也就是说,他分明感受到,正有某种力量,对自己形成了威胁?刘大将军身经百战,这种嗅觉,应该会有的吧? 当然,宁王子只是去赴会。就算真有一伙人,似乎也不至于马上就会干戈四起。然而,刘大将军并不这样看,在他的心目之中,这样的动向、迹象,格外需要警惕! 那么,会不会是我出卖了宁王子呢? 我觉得,也不能简单地这样说。 对于宁王子,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甚至,我还想着,把他引荐到刘大将军帐下。然而,这位宁王子,却不领情,拒绝了。 如果这只是一件私人之间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说的。只是,宁王子并没有马上回家,有人来邀请他,他就赴宴去了。这样的一件事情,真的就不值一提吗?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反复思忖着。到了这一刻,我依然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换一个角度说,如果隐瞒着这件事情,以后,我再想着,那就千难万难了。因为,跟宁王子相关的事情,我如果不说,刘大将军多半就会觉得,我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一件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吃饭喝酒,而是事关社稷苍生,我隐瞒不说,只怕不利于刘大将军的决策…… “嗯,说得不错嘛。”微微一笑之后,刘大将军话锋一转,“只是,现如今,那王谢大族,又在哪里呢?” 第180章 以茶代酒 暴风雨到来之前,倒是先有一段难得的平静? 赵昭婷心头一震:刘大将军果然目光如炬、心思缜密啊,看来,接下来的话语,可不能信口开河了。 “嗯,大概是这样吧,”她斟酌着说道,“正所谓‘富不过三代’,某些门阀世族,其子辈孙辈,只想着先辈的荣光,不思进取,缺少历练,以至于到了后来,就难以再现祖辈的荣耀与辉煌了……” 带着几分欣慰,刘大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昭婷啊,你能够想到这一步,也就不至于辜负了本相的期待……” 说着,端起茶杯,移向对方。 赵昭婷意识到,刘大将军这是以茶代酒,要跟自己碰杯了。 “当——”的一声响过,两人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一旁的青儿见状,连忙上前为两人续茶。 “青儿啊,”只听刘大将军爽朗一笑,“你可不要只想着为本相与赵姑娘续茶,自己也可以喝上几口嘛,要不然,可就亏大了……” 说着,就笑出声音来。 “奴婢,奴婢不敢。”青儿弯腰致歉道。 刘大将军把手一挥:“在这密室之内,你尽管放心。如果你连茶水都喝不上,传了出去,岂不是本相亏欠于你?” “亏欠?奴婢,奴婢可不敢当!”青儿正色道,“嗯,所谓尊卑有别,青儿如何能够与大将军一起品茗?” “这茶水,泡了就是泡了,”刘大将军接过话语,“多一个人喝,又有何妨呢?真要是喝完了,还可以继续泡嘛。” 再客套了几句之后,青儿拗不过刘大将军的盛情,就偏坐一侧,也喝起茶水来了。 在这一小段时间里,赵昭婷的内心,一时已是感慨不已:这位刘大将军,尽管已然是位极人臣,权势显赫,在下人面前,却从来不是那种趾高气扬、张扬跋扈的样子。在这样一个门第森严的时代,倒是不多见啊!而且,他的这类言行举止,发自内心,并非装模作样…… “昭婷啊,”只听刘大将军这样说道,“人说世易时移,沧桑变迁,那些门阀世族,最终也只能是尘封在岁月的尘埃里。对此,我们大可一笑置之。嗯,有道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岁月如流,盛景不复,我们是不是要乘势而为,真正做点什么呢?” 从步入这密室的那一刻起,赵昭婷就预感到,有些话题,刘大将军是一定会提及的。然而,当这一瞬间真正到来之际,她的心头,依然免不了几分震颤:习惯了原本平静的江面,大风乍起,那船上的人们,真的就能够等闲视之吗? “大将军所指,”她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如若是事关苍生社稷,属下识见短浅,恐,恐怕不便于妄下断语……” 刘大将军哈哈一笑:“赵姑娘,你为人谦虚谨慎,不事张扬,值得肯定。不过呢,此次密谈,其中的关窍,本相也曾再三权衡。因此,你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本相先起个头,然后再畅所欲言。嗯,本相很想知道,这已历百年的晋室,是不是有点日暮途穷的感觉了?” 赵昭婷的心口,霎时宛若战鼓擂响:刘大将军有重造社稷之功,有些事情,自然早就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之中了。因此,对我而言,有些话语,说与不说,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改变不了什么,也决定不了什么。至于他为何要听一下我的意见或建议,多半只是因为,在某些细枝末节上,我的言语,或许对他会有所裨益…… “属下,”赵昭婷缓缓地开言道,“闲暇时光,属下也翻过几页书,那些书上所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类言辞,也还记得几句……” 她的这番话语,看似含糊其辞、高深莫测、不着边际,实则是在提醒对方:局中人与局外人,毕竟还是不尽相同的。刘大将军,你身居高位,自当掂量一下自己肩上的担当。属下可以敲敲边鼓,至于如何决策嘛,还是由你做主。越俎代庖的事情,限于身份和地位,属下也是无能为力的。 过了片刻,只听刘大将军这样说道:“赵姑娘,此次北行,途经洛阳、长安之时,你作何感想呢?” 沉吟片刻之后,赵昭婷回应道:“这洛阳与长安,原本就是本朝领土,不久前大将军也曾经光复过。因此,属下途经之时,感慨怅惘不已。古人所说的‘黍离之悲’,大概就是此意吧?” “既然故土光复不易,那么,当初本相为何又急于班师回朝呢?”刘大将军这样追问道。 赵昭婷心头一紧:刘大将军,这明明就是你当时所做出的决定,如今怎么又问起属下来呢?这其中的用意,不可不察啊!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这样说道:“属下觉得,当时,朝中文武,有一部分人,偏安一隅久了,就变得贪图安逸起来,也就无心收复故土了。对于北伐来说,这就是某种掣肘因素了。而另一方面,当时朝中,潜流暗涌,大将军放心不下,权衡再三,就只能够留下部分兵力,而自己率主力,匆匆返回……” 呷了一口茶水之后,刘大将军称许道:“昭婷啊,你小小年纪,就能够有如此洞见,难能可贵啊!” “大将军,大将军过奖了……”赵昭婷连忙谦逊道。 “光阴易逝,时不待我啊!”再过了一会儿,只听刘大将军如此感慨道。 赵昭婷心头一颤:刘大将军为何突然作此感慨呢?是啊,眼下他已然年逾半百,一想起那功败垂成的北伐大业,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属下年纪尚幼,阅历有限,自是难以身同感受。要是在平时,属下所看到的,只是他那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一面,却很少去想,在内心深处,他也有着太多太多的不平与不甘心……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扫了对方几眼。 刘大将军,那目光,依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只是,那眼角,几道鱼尾纹,已然是赫然在目。而那鬓角,恰似撒了一小把白盐,星星点点,又像染了霜雪一般。 就在这一瞬间,赵昭婷心头的浪潮,早就掀起了万丈狂澜:强势威武如刘大将军,也敌不过岁月风霜的侵蚀啊!要说光阴催人老的说法,此前,我自然也曾意识到,只不过,我很少将它跟刘大将军连在一起。如果换一个视角,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于,把人简单化了,往往只看到事情或人物的一两个方面。久而久之,我们的认知和感受,也就变得片面了。 这一刻,我总算看到了刘大将军的另一面。 当然,只看到刘大将军苍老的一面,也还是不够的。 看一个人,最好能够深入他的内心世界,感同身受一番。或者说,设身处地,从他的角度去设想一下。是啊,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或许不会太多。不过,既然我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么,从此以后,我在共情方面,就会有所长进了吧?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习惯于这样想,错过就错过了,反正,以后还有时间,以后还有机会,还可以重头再来。这样一来,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时常让我们蹉跎了岁月。 这一两年,刘大将军在想些什么呢? 以前,在出师北伐这件事情上,他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从这个角度来看,比起祖逖来,他是幸运的。然而,最为接近成功的那一次,却由于某些方面的掣肘,最终依然是功亏一篑。 对于这件事情,我和宁王子,也是有所体会的。那故都洛阳,依然处于外族之手。我们到那儿去,要四处小心,生怕被敌方的将士起疑,或是捉起来。试想一下,如果那儿依然是大晋的领土,我们又何至于此呢?在自己的故都,过得那么窝囊,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啊! 对于这件事情,刚才,刘大将军也特意问起过。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 刘大将军曾经收复了故都,后来,却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这种滋味,似乎就像,明明就是自己的家园,如果要回去,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悲怆,这种苦涩,这种无奈,又说给谁听呢? 由此,是不是可以这样想,对于目前的晋室,刘大将军已然是颇为失望,不抱什么信心和希望了。 当然,这种话语,他一般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就算是说,也要说得含蓄一点,让对方有所体会,就可以了。 最初,刘大将军答允我到外面去,那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不难想象,对于我的外出,他还是抱有某些希望的。尽管,他不曾明确地说出口来。当然,说与不说,他的心里,还是有杆秤的。 刘大将军看重的人,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不是我喜欢自夸、自吹自擂,刘大将军确实是把我当做心腹了。要不然,这一次,就不会召见我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曹操的这首诗,刘大将军应该是读过的吧?他的心情,他的心思,和当年曹孟德,应该是差不多的了。不过,曹孟德下一句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倒不一定!杜康本是酿酒的祖师爷,在这诗句里,借代的就是酒水了!喝酒真的就能够解忧吗?我看未必吧? 确实,喝酒之时,喝个酩酊大醉,确实可以暂时忘记周围的一切,忘记此前的不如意。只是,酒醒之后呢? 我觉得,酒醒之后,周围的一切,只会更加清楚;而曾经的不如意,只会越发的清晰,就像那雨后的彩虹。对此,民间有种一种说法,那就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不管怎样,愁就是愁,不是三杯两盏淡酒,就能够完全消除、解除的。 是啊,如果酒水真的那么神奇,刘大将军次次叫我们来,为什么不上酒水,只饮茶水呢? 从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就不难想象,刘大将军是想着要商议一些重大的事情,这才决定,只饮茶不喝酒的。 那么,刘大将军心中重大的事情,究竟会是什么呢? 此刻想来,事情真的那么凑巧,和我结伴外出的司马宁,正好就是晋室宗亲!而且,司马宁刚一下船,就有人来找寻,来相邀。对此,刘大将军又在想些什么呢? 刘大将军的心思,不会那么简单的。要不然,这大丞相、大将军的高位,又从何而来呢?因此,似乎应该这样想,透过这些事情,他已经看出了某些端倪、某些苗头。这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对于刘大将军来说,光看出某些苗头,还是不够的。最为重要的,是该采取怎样的措施,该如何应对? 他召集我和青儿到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了。 此前,我也曾很天真,以为时间就是这样静静地流逝着,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而安宁。到了这一刻,那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如果我还没有半点感受,那可就是太幼稚了。 昨天夜里,我也颇费了一点时间,将此次北行,仔细地梳理了一番。此外,我还想着,该如何选某些较为重要的事情,跟刘大将军通报一下。当初,什么时候,找个什么时机,我一时还拿不准。然而,就在我踌躇不决之际,刘大将军的命令,就到来了。 是啊,刘大将军,对于我,还是寄予厚望的。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召见我,自有他的想法。作为一个“门客”,我也是要有所担当的。至少,不要让相府里的其他人说闲话,说我只会白吃饭。刘大将军尽管也会嗟叹,然而,那些凌云壮志,何曾消减过呢?至于我,倒是有点优柔寡断了…… 心下黯然之际,赵昭婷低下了头去。 “昭婷啊,”只听刘大将军这样说道,“你说说看,本相待你如何?” 第181章 新桃旧符 主公与属下之间,何来此言? 赵昭婷心念一闪:以大将军目前的权势与地位,完全就没必要跟民女这样的下人套近乎。他之所以要这样问,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大将军对属下恩重如山,”赵昭婷缓缓地说道,“可谓属下的再生父母。属下如若还能做成一点事情,均离不开大将军的悉心栽培!” 欣慰地点了点头之后,刘大将军意味深长道:“赵姑娘,你能够这样想,那前景,还是值得期待的……”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举起茶杯,慨然说道:“属下,属下以茶代酒,敬大将军一杯!” 刘大将军也端起茶杯,凝神片刻,沉声道:“赵姑娘既有此意,就请满饮此杯,以表心意……” 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青儿。 那青儿,一直就觉得自己地位低微,也就极少插话,如今看这刘大将军的意思,这杯茶,倒是一定要三人共饮的了!她素知主公不喜欢虚文客套,当下也举起茶杯来。 “青儿,青儿愿与大将军、赵姑娘风雨同舟,和衷共济……”这样说着,由于神情激动,那端着茶杯的右手,猛抖了几下,溅出些许茶水来。 那刘大将军微微一笑,也不曾呵责,只是茶杯前伸,依次跟赵昭婷、青儿碰了一下。 喝完这杯茶之后,刘大将军换上一丝诡谲的微笑:“赵姑娘,青儿,对于本相的家族与身世,你们算不上一清二楚吧?” 赵昭婷心头一怔:刚才满饮一杯茶水,颇有几分聚义结盟的意味吧?只是,这位刘大将军,时常给人以某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就像眼前这一刻,他并不急于给下属作训示、分派指令,而是高深莫测地要说起自己的身世来。而他的神情呢,分明是要属下先开个头…… “嗯,据属下所知,”赵昭婷硬起头皮,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含蓄些,“最近百来年,江南望族,大概就是王谢庾桓诸家了。只是,所谓的名门望族,也不是绝对的,也是处在变迁之中的。遥想当年,蜀汉开国之君,也不以家道衰落而消沉,即便是以织席贩履为业,也不堕青云之志,激扬向上,结果终成一代霸业……” 她的这番话,看似说了不少,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如此避重就轻、不着边际,自然就是不想让眼前的刘大将军有所猜忌与不悦。 刘大将军淡淡一笑:“昭婷啊,你能够说到这儿,已经相当不错了。哦,在此,本相只想问一句,大汉王朝的开国之君,是谁呢?” “那,那自然就是高祖刘邦了……”赵昭婷回应道。 微微一笑之后,刘大将军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本相祖籍彭城,本相的第二十二世祖,曾受封为楚元王,是高祖刘邦的亲兄弟……” “啊?哦,是这样……”震惊之余,赵昭婷与青儿,尽管也不约而同地应了这半句,一时半会儿之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这也难怪,此前,她们也只是大致上知晓,当世位极人臣的刘大将军出身寒门。在一个讲究家世门第的时代里,如果当事人不说,谁又敢冒着风险,去打听这一切呢? 因此,得知这刘大将军与大汉王朝居然有着如此的渊源之后,两人心中的震惊,早已溢于言表。 这一切,似乎也在刘大将军的意料之中。 只见他嘴角涌上一丝微笑,然后,缓缓地说道:“本相单名一个裕字,不过,本相出生之时,家道早已衰落,与宽裕、富裕什么的,毫不相关。嗯,早年,晋室南渡之时,本相的一位先祖也曾跟着南下,后定居于丹徒的京口一带。那一时节,且不说大汉苗裔早已中衰,就是王族司马氏,也难言昔日的荣光。就此而论,本相就只能算是寒门了……” 紧接着,他就将自己最近的三代,特别是自己如何从寻常巷陌之中崛起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赵姑娘,你说得不错,”收尾之际,刘大将军这样说道,“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也不是绝对的,也是处于变迁之中的……” 赵昭婷一边听着,一边暗自寻思道:以前,对于刘大将军的身世,我所能够知晓的,颇为有限。大概,也就懂得他出身寒门而已。这一次,一旁还多了个青儿,他居然说了这么多,是何用意呢?他的那些话语,最让人震惊的就是,他竟然是大汉高祖之弟的后裔! 帝胄之后,汉室宗亲之后,名门之后……这就是他所要点明的了? 或者说,有朝一日,当更多的人知悉这一切之时,又意味着什么呢? 诚然,对于属下和青儿这样的寻常人士而言,五六百年之前的事情,实在是太遥远了。只是,对于刘大将军这样的人来说,未必如此吧?当年,蜀汉开国皇帝刘备,不也是以汉室宗亲为荣吗? 家世、出身、门第、地位、前景……这一切之间的联系,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吧? 当然,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他崛起于寻常巷陌的经历。大部分寒门子弟没能够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甚至,当那些显赫一时的门阀世族,都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落之时,他能够却逆风而起。 不难想象,他也是在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暗示我和青儿,为人处世,不可妄自菲薄。如果这世上还真有“言传身教”的说法,那么,他对我们的教诲与期待,就是其中的一例了。作为属下,我们也习惯于将“栽培”一词挂在嘴边,其实,有些“栽培”,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的。 不难想象,刘大将军深感重任在肩,自己未免也有力不从心之时,于是,他就想着,要找人分担一下。 此次密室里的密谈,就是其中之一了。 只是,我和青儿,人微言轻,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呢? 或者说,他所要差遣于我们的,又是什么呢? 刘大将军的用人之道,确实不简单。 如果直接说,让我们怎么样怎么样,自然也可以。只不过,效果未必就很好:因为,作为属下,我们只是机械地服从命令。至于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就很少去考虑了。 此时此刻,我想得更多的,甚至也不是,以后该如何为刘大将军效命?而是,刘大将军跟我们说起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啊,以前我也只是知晓,自己的主公姓刘,是当朝大丞相,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那么,我为什么不多想一点,多考量一番呢? 当然,从表面上看,是自己的视野受到限制,想象力有限。不过,说到底,还是思想上的懒惰。因为,就算大将军本人不说,我们想着通过其他渠道,试着去打听一下吗? 由此想来,四处刺探、打听,确实不好。因为,这会令人生疑,令人讨厌,遭人忌恨,甚至会遭来杀身之祸。 然而,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缺少进取之心。在这种情况之下,要想有所作为,要想出类拔萃,那也是不现实的。 以前,我总觉得,在相府和皇宫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迷雾。至于这层迷雾,究竟是什么,却又是模糊一片,说不清楚。 到了这一刻,我像是稍稍看清了些。尽管,依然很难用言语说清楚。我的感觉就是,刘大将军就像是一个对弈高手,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此前,我也曾想着,希望宁王子能够投至刘大将军帐下。此刻想来,宁王子若是也在场,当他得知刘大将军的身世之谜之后,又作何感想呢?宁王子对刘大将军,似乎有着某种本能的猜疑与排斥。如今看来,宁王子的嗅觉,倒也有着灵敏的一面。 寒门出身的刘大将军,与晋室宗亲司马宁,走到一起的可能性,真的存在吗?司马宁就算想着要寻找某些势力,他会想到刘大将军吗? 小时候玩游戏,总想着要选边站的时刻。这一刻,似乎倒真到了要选边站了?十多天之前,我走出相府,跟着司马宁一起北行。十多天以后,北行归来,我却发现,宁王子和我之间的距离,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按照我的猜测,邀请宁王子前去赴宴的人,应该是某些名门大族。尽管,具体是什么人,我还是不太清楚。至少,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些人,应该不是刘大将军的手下!要不然,在说起自己的身世之前,刘大将军就会先把那种情况挑明的。 司马宁和那一伙人,是不是有点紧锣密鼓、迫不及待了? 刘大将军为了争取我和青儿,权衡一番之后,选择了坦诚相告? 我这样想,倒不是自我抬举。而是,刘大将军这个人,他真正所想的,并不是以权势压人? 是啊,要论权势,他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了。因此,他也想着攻心为上。他所希望看到的,是我和青儿能够认清形势,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命。在他看来,权势与武力,都是暂时的,流于表面的。 到了这一刻,一个关键的节点,也随之而来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举召集人马,率部北伐,一时半会儿之间,还看不出有这方面的迹象。刘大将军出身行伍,然而,他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赳赳武夫。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此前,有一次北伐,收复了不少失地,甚至也说得上是战果辉煌了。然而,最后却功亏一篑。 对于普通人来说,大概就是觉得,太可惜,让人惋惜,让人扼腕叹息……只是,刘大将军却不仅仅是这样想,他多半已经把各方面的因素,通盘考虑了一番。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想到了,来自朝野上下各种掣肘的因素!于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如何兴师动众,他变得格外慎重起来。上一次的功败垂成,确实刺痛了他的那颗心。 于是,这样一来,刘大将军的目光,更多地转回了境内。 那些潜在的反对力量,自然就会进入他的视野。 我也曾经想过,宁王子前往朱雀桥赴宴的事情,该不该告诉他?此刻想来,既然他对反对自己的那些势力,一直都是有所警惕的。这样一来,宁王子那一伙人的情况,他迟早也是会觉察到的。 那么,我会不会因此而愧对宁王子呢? 宁王子所思谋之事,如果有益于社稷苍生,自然也就没必要惧怕刘大将军追查。因此,我也不算是出卖宁王子吧? 相反,这样的一件大事情,我一直隐瞒下去的话,倒是愧对刘大将军的知遇之恩了。 刘大将军出身寒门,不属于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族。从这个角度看,他所做的一切,应该会更多地着眼于苍生黎庶吧? 当然,这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未必就是对的。 只是,既然到了选边站的那一刻,我又如何再能够模棱两可呢? 但愿,我的选择,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有那么一条战线,刘大将军先前不甚在意,然而,上一次北伐的失利,最终改变了他的看法。也就是说,这样一条看不见烽火硝烟的战场,一直都是存在的。刘大将军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自然就会想起,加强这方面的力量。如此一来,就要有合适的人选?机缘凑巧,我出现了! 以前,就有门客、士人一类的人物,现如今,未必就全部销声匿迹了吧?从刘大将军的角度来说,多几个刺探敌情的人选,也未尝不可吧? 哦,刘大将军此前说了那么多,却一直不曾点出我们的差使,倒像是有意而为之的了? 其实,他深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道,于是,才与我们唠叨了这么久,而不是急于引入正题…… “大将军,”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属下资质愚鲁,也不知能否为大将军分担一二?” 第182章 影踪 或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还蕴含着另一层意思? 刘大将军所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只见他深感欣慰地点了点头之后,这样说道:“昭婷、青儿,你们能够鼎力相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大将军但有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赵昭婷、青儿神情凛然,齐声说道。 刘大将军神情凝重,一字一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本相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吧?”结末,他这样说道。 “属下明白,属下遵命!”赵昭婷、青儿异口同声道。 接下来,三人就此次行动的相关事项,又作了一番沟通与商议。 一切就绪之后,刘大将军爽朗一笑:“酒席已然准备就绪,这一次,我们三人一醉方休,可不能再以茶代酒了?” “大将军既有此意,属下自当遵命而行。”赵昭婷的话语,霎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刘大将军,赵姑娘,“青儿接过话语,”今夜里,只求一醉!“ 她所言不虚,当初,当她领着赵昭婷步入密室之际,尚是午后时分。一行三人走出密室,移步大厅之时,早已是夜幕降临之时。 临近子夜时分,酒席结束,跟刘大将军再说了几句之后,赵昭婷和青儿,就回去休息了。 迷迷糊糊之中,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赵昭婷酒醒了。 四下张望一番,再喝了点茶水之后,赵昭婷暗自思忖道:这一刻,偌大一个相府,除了时隐时现的一点巡逻的脚步声之外,多半就可以用“万籁俱寂”来形容了。此时此刻,这夜幕如晦的,离晨曦初露,也还有半个时辰吧?如此说来,我入眠的时间,也就是两个多时辰了。若是换作平时,我一张开双眼,大多已是天光透亮时分。由此看来,那几杯酒,作用着实是有限的,甚至,只起到反作用,只是减少了我的休息时间。 那么,为什么会如此反常呢? 或许,这只是因为,从第一滴酒水沾唇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头脑,就异常的清醒。 密室晤谈之中,刘大将军所吩咐的事情,主要就是,要密切关注王室的相关动态,对于相应的情形,可以临机处置。 乍一看,我所领受的这件差事,可大可小,可虚可室,可明可暗,其中的轻重缓急,就在我的一念之间,不是那种”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的苦差。只是,细想之下,似乎又没那么简单了! 这一切,自然都和司马宁有关。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司马宁的朱雀桥之行,究竟商议了些什么,又打算作些什么,尚不得而知。然而,凭直觉,我大致上就可以肯定,他们所图谋之事,非同小可。 刘大将军如此器重我,自然就是为了弄清这一类事情的真相了。 按说,既然身为大将军的下属和心腹,对于这类事情,奉命而行就是了,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是啊,如果不是司马宁也参与其中,事情确实就好办多了。 太好办的事情,还轮到我去做吗?换一个角度看,那些与征战杀伐相关的事情,刘大将军手下,不乏精兵强将,还不至于让我出马。 其实,从遇见司马宁的那一天起,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我就隐隐地觉得,这一次,多半就是俗话所说的”冤家路窄“了。 而且,这又是怎样的”冤家“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双方”各执一词“,要兵戎相见了,我又该如何自处呢?是我多心,喜欢将事情想得太复杂吗?其实,冷静地想一下,我就预感到,其中的水很深,其复杂程度,只怕早已超出了我的想象! 走出第一步之后,还能够再回头吗? 就算可以选择退隐,我真的就会心甘情愿吗? 如果背离自己的良知,浑浑噩噩地打发着时光,我心有不甘啊! 或许,这尘世间的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有喜就有忧,有得就有失,至于你如何选择,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你所做出的事情,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吧?特别是,在双方势同水火的情形之下。 于是,你可以这样宽慰自己:只要无愧于天地良知、苍生社稷,人家怎样想,人家怎样说,那是人家的事情,反正,我无愧于心…… “多想无益,到时候,”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喃喃低语起来,“走到外面去,一切,一切都将见分晓……” 次日午后,赵昭婷跟青儿商议一番之后,开始行动了。 按照两个人的想法,此次行动的关键,就是要先找到司马宁,以此作为突破口。 或许,这种想法也不无道理。只是,两人在相府附近慢悠悠地转了两三个时辰之后,连司马宁的半片衣角,也看不到。 望着那即将落山的太阳,赵昭婷皱起了眉头:按说这相府绝非偏远之地,司马宁若真有心,找到这儿来,自然不成问题。他既然不露面,多半就是另有事情了。看来,自从回到江南,那次朱雀桥之约,对他来说,将是一个重大转折。他此后的行止,多半就是以那次赴约为起点了。 人家在酒宴上说了些什么,我无从知晓。这样一来,也就难觅这司马宁的行踪了。 当时,在码头上迎接司马宁的那个小厮,到底如何称呼,我也不曾打听。不过,见了面,或者是听到那声音,我还是辨认得出的。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样的一条线索,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在这两三个时辰里,宁王子和那个小厮,似乎在和我们玩起躲猫猫的游戏来了…… “赵姑娘,是不是要先回去呢?”只听青儿这样问道。 “守株待兔这一招,”赵昭婷涌上一丝苦笑,慨叹道,“既然不灵光,只好先打道回府了……” 从接下来的新的一天开始,两人将闲走的范围,扩大到一倍有余,依然是一无所获。 转眼之间,又是第三天傍晚了。 “看来,又是白忙乎一天了……”返回相府的路上,青儿感慨道。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赵昭婷淡淡一笑:“我们,我们的路子有问题,自然就难以奏效了。” “路子有问题?你,你的意思是……”青儿好奇地问道。 赵昭婷没有立即回应此话,而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将自己的目光,转向朱雀桥所在的方向。 这样的一个瞬间,她的思绪,就飘荡在那越发暗淡的余晖里:一开始,我和青儿,头脑还是过于简单了。喝着茶水的时候,或许还较为清醒。而几杯酒下肚之后,就变得踌躇满志起来了。总觉得,这尘世间的事情,只要自己亲自出马,过不了多久,就会手到擒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然而,事情真的就那么简单吗? 密室会谈之前,刘大将军就已经想好了,只要能够勾画出一个轮廓,也就是我和青儿能够着手此事,就可以开宴了。 刘大将军贵为当世第一权臣,邀请手下喝几杯酒,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在于,他弄得如此正式、隆重,却是自有道理的。怎么说呢,前来赴宴的人之中,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刘大将军当众表示,只要我和青儿开口,这些将领都将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听从差遣!那些将领呢,眼看大丞相说得如此郑重,自然不敢怠慢,纷纷表示:“听从大将军、赵姑娘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接受命令之时,这些话语,是一定是要说的。 这些将领说出这些话语之时,要说没有某些犹豫、迟疑,到也不尽然。只不过,他们都很清楚,既然是刘大将军亲口下了命令,自是非同小可。所谓军令如山,也就是这个意思了。不过,他们也隐隐觉得,这样的表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和青儿的行动,就算是要调动人马,最多也是一两百个随从的事情,对于这些将领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他们也深知,此次行动,毕竟不是行军打仗,要集结大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在刘大将军面前,他们把“遵命”喊得山呼海啸,也不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冲击和影响,相反,只要能够给刘大将军留下好的印象,此后的青云直上,将不在话下。 说点空头话,没损失什么,不用付出什么,却有可能官运通亨,谁不会表现一下呢? 当然,这些将领,他们的心中,还是会有某些疑惑的。那就是,堂堂的当世权臣,为什么会如此器重一个尚不足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授予她如此大的权势呢?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们也大体上知晓,有些事情,未必就能够看到战火硝烟、刀光剑影,然而,依然是十分重大的。在这种情况之下,主帅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反正,只要遵照执行,就可以了。而且,事成之后,主帅会论功行赏。而如果某个人另有想法,玩忽职守,到时候,不仅毫无功劳可言,严重一点的话,撤职查办、人头落地,都是极有可能的!因此,对于这些将领,你可以怀疑他们行军打仗的水平,然而,在例行公事上,他们一般都是无可挑剔的。 刘大将军给了我和青儿这么大的一个面子,对于我们来说,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从表面上看,面子有了,也很有权势。对于一个曾经的下人来说,这甚至已经是人生的巅峰了。 不过,我的头脑,依然是很清醒的。 有了面子和权势,同时也就意味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说简单一点,刘大将军所交代的事情,要不折不扣地执行,绝对不能够消极怠工。要不然,到时候,该怎样向刘大将军交差呢?而且,就算刘大将军宽厚仁慈,他的那些手下,就不会说闲话吗?如果他们背地里说起,你看,某某姑娘手握权柄,整天无所事事,到现在依然是寸功未建,一事无成。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如此器重她! 这样一来,刘大将军脸上可不好看吧? 因此,首先,做人就不要飘飘然,而是应该一步一个脚印,把事情做好,才能够堵住别人的嘴巴!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我和青儿的行动,也就开始了。 做起事情来,我和青儿的态度,还是较为端正的。在这个方面,我们问心无愧。然而,光是态度端正,还是远远不够的。 也算忙了好几十个时辰了,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一无所获。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反复思忖之后,我觉得,主要还在于,路子不对。 此前,我习惯于跟司马宁约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面。如今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想想也是,现如今的宁王子,既然一下船就有人来相约,不难想象,他也算是某些人眼里的“香饽饽”了。既然他有事情要忙,怎么还会想到我呢?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算是想起我,他也未必想着再来找我? 我是刘大将军手下的红人,而如果他所图谋的事情,正好是不见容于刘大将军的,那又如何呢? 宁王子是有点优柔寡断,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头脑简单之人啊! 来找我,如果意味着自找苦吃,自投罗网,他就不会斟酌再三,反复权衡吗?对此,我应该有一个较为清醒的认识。 现如今,儿女之情,应该置于何地呢? 当然,从情感上说,我依然希望他能够认清形势,及早地悬崖勒马。然而,这也只是我的想法,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这个人嘛,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要想改变他,甚至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既然这件事情与他有关,无论如何,都是要先找到他。然后,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唉,曾经心仪的宁王子,真的就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想到他停下脚步,自然就要先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宁王子,今安在?一切依然安好? 第183章 前往朱雀桥 看准路径,方能事半功倍。 “赵姑娘,你,你的意思是,”青儿开言道,“要到朱雀桥一带走一趟?” 赵昭婷点了点头:“是啊,那一天,那个小厮到水码头一带接司马宁之时,就说到了朱雀桥。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吗?” “嗯,青儿所能够记起的,也就是‘到朱雀桥走一趟’这句话了……”点了点头之后,青儿接过话语。 “因此,要想一探究竟,就只有这样一条路子了。” “此刻,此刻就去?” 凝神片刻之后,赵昭婷摇了摇头:“还是,还是先歇息一宿,养精蓄锐,明天再去吧?” 考虑到天色将晚,她倒是极为慎重起来。 “嗯,对于那一带地方,我们,我们也说不上有多熟悉。大白天去,会更稳妥些……”青儿附和道。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说来惭愧,流落到这金陵城,也算是有十年光景了。只是,最近几年,到外面转悠的时间,倒是不多。因此,对那闻名遐迩的朱雀桥,也只是路过几次而已,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既然是这样,倒不如找一个较为充裕的时间,从容不迫地实地探寻一番。此刻天色将晚,就此前往的话,疲惫不堪的,未必就会有多少收获吧? 再说,目前还处于暗访时期,也没必要兴师动众。 “是啊,那朱雀桥,一直都在那儿,走不了的。”她说了这样一句。 次日上午,出发之前,青儿这样问道:“赵姑娘,是不是要准备一下用以防身的短剑?” 思忖片刻之后,赵昭婷这样回答道:“此次出门,以探路为主,多半还不到要兵戎相见的那一刻……” 青儿听得出来,这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能够不动刀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不带兵刃,似乎倒是更能够显出我方的大度、宽容与诚意。 这样想着,她也就不再坚持要带兵刃,而是只说了这样一句:“这样一来,到时可要小心谨慎一些……” “这,这是自然的。再说,真要动手的话,哪儿找不到一两把长刀短剑呢?”赵昭婷说着,淡淡一笑。 青儿想起来了,这几年,由于一直回想起当年大江北岸的凄惨往事,在武学方面,这赵姑娘倒是下过一番功夫的。由于一直都是深藏不露,功力如何,尚无定论。不过,如今她既然这样说了,不难想象,对于自身的功力,她还是颇有信心的。 “嗯,倒也是,”青儿接过话语,“刘大将军手下的得力干将,还怕别人动刀枪不成?” 赵昭婷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心,不要说大话闪了舌头。” 两人一路说笑着,出了相府的大门口。 前往朱雀桥的路上,有意无意之中,赵昭婷放慢了脚步:此次出门,如果不是青儿提醒,我似乎倒是忘了,接下来,很有可能会出现兵戎相见的那一幕。嗯,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心里很清楚,此次所要寻访的正主儿,应该就是那司马宁了。到时候,话不投机,各走各路?这一幕,我是想到过的。至于兵戎相见,却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啊! 由此看来,在灵魂深处,对于这位宁王子,我依然不死心,我还是抱有信心,抱有希望的。 而作为“旁观者”,青儿的心思,未必就如此单纯,如此一厢情愿了。 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如何改变这宁王子,让他站到我们这一边来。而这位宁王子呢,他真的就会如我所愿吗?不要忘了,他可是晋室宗亲啊! 昨天夜里,本来也可以到朱雀桥走一趟的,不过,我以体力不堪、精神不济为由,选择了放弃。 其实,那何尝不是某种拖延与逃避呢?如果能够迟一点到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果一定要去面对,就尽量往两全其美那一方向多想一下吧? 只是,真到了那一刻,双方势同水火,还能由我来想象,由我来作主,由我来决定吗? 此次出行,我和青儿,都是身着便装,就是不想惹人注目。 乔装改扮,面具遮脸,都不是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只是,心境与心情,也可以伪装吗? 如果要问此行,主何吉凶? 对于这样一个问题,我只能是摇摇头,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其实,如果由我来设想的话,我依然愿意,宁王子能够再次出现,出现在我眼前!是啊,就算是赴宴吧,都好几天过去了,哪有如此长久的宴席呢?因此,也不妨这样想,酒宴之后,宁王子要跟酒宴的主人,要商议些什么!酒宴,更像是某种由头。 酒宴散场之后,宁王子就找个借口,开溜了? 这种情形,也不是就绝对不可能。 只是,尚有几个问题,难以索解:其一,到了那儿,宁王子只是一个客人,未必就能走得了。那句话说“人家屋檐下,如何不低头”,我记得很清楚,下船之际,宁王子手无寸铁的,如果那位主人过于强势,未必就能够全身而退吧? 其二,宁王子本来就是在想着,如何扩充自己的实力。在这种情况之下,人家花言巧语一番,他如何不动心呢?也就是说,他跟那主人,早就想着要套近乎了。到了这一刻,如果双方目标一致,达成某种协议,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宁王子根本就不想离开。 想想也是,到外面转了一大圈,再怎么舟车劳顿,休息个大半天,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宁王子要想再次见到我,还不简单吗?就算他不便于出面,叫一个下人来联络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吧?因此,他是在逃避,根本就不想再次见到我! 思忖再三,第二种情形,还是较为真实的。 如果只是儿女之情,就算是再耽搁几天,就算是像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一下,大体上也能熬过去吧? 然而,按照刘大将军的设想,这件事情,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对于刘大将军的说法,我也不是无条件地接受,我也反复掂量过。站在全局的高度,刘大将军的话语,值得深思啊! 退一步说,就算只是普普通通的宴会,就算是我们捕风捉影,那么,好几天过去了,宁王子为什么都不在露面呢? 因此,如果见不到宁王子这个人,这件事情,多半还是蹊跷不已的。因此,我和青儿此次出行,为了表明诚意,就没带防身的兵刃。尽管我也深知,关键时刻,有没有兵器在手,情形还是大为不同的! 至此,真要说一声,谜一样的宁王子了? 北行途中,宁王子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有一次,趁着青儿不在身边,他这样说道:“赵姑娘,相府上的那件差事,你,你可不可以放弃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然后坚定地说道:“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当差的那几个小钱,本王负责支付?” “算了吧,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这样回应他。 “赵姑娘,本王也深知,正所谓‘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只是,你能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未来呢?” “未来?你所说的未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那一瞬间,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诘问他。 那样的一次对话,随着青儿返回之后,不了了之。 现如今,走在前往探寻宁王子的路上,我又在想些什么呢? 宁王子的用意,大致上也就是,如果我真的缺钱用,他可以为我解决这个问题。而且,只要跟着他,事成之后,就是后宫之首的位置,也是不难想象的。也不妨这样说,他所开出的条件,也足够吸引人的了。 那么,到了最后,我为什么又婉拒了呢? 反复思忖之后,我觉得,他所设想的那条路,风险莫测、艰辛无比,甚至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当然,这也不全是贪生怕死,我只是觉得,这位宁王子,他的那条路,似乎走不通! 怎么说呢,要成就一番大事情,首先自己要有实力,皇宫里的那个位置,也不是你想坐就能做的。 设想一下,如若真有心,至少,也要执掌禁军吧? 只是,刘大将军征战沙场之时,你这位宁王子,都还没有出世呢!退一步说,最近这三五年,你是有某种想法了。只是,那大多也只是空想,不曾落到实处啊!他真有心的话,至少也要投身行伍,到军中历练一番吧?要不然,就算勉强上位,只怕也是难以服众吧? 现如今,如果不经刘大将军同意,你试试看,能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说到这儿,似乎又有点宿命的感觉了。 只不过,要说苍天有眼,人家刘大将军可是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征战多年,才有这如今的地位。你这位宁王子,空有皇室宗亲之尊,却不曾脚踏实地,以至于只能徒呼奈何了。 如此说来,宁王子属于实力偏弱的一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说来说去,就算你可以怨天尤人,然而,要想有所作为,首先还得面对现实。那锦绣河山,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打下来的。 或许,我也有着势利的一面。只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如果不能审时度势一番,又何以立足呢? 一个人,有可能同时走两条路吗? 换一种说法,如果一脚搭两船,最终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宁王子,你有自己的想法,值得肯定。只是,你的那些想法,会不会只是空中楼阁呢? 歧途?这,这就是人生的歧途…… 这样的一件事情,极为棘手,那是确定无疑的了…… 走在一旁的青儿,自然也能够体会到,对于赵昭婷来说,此行着实大费思量。因此,也就跟在一旁,默默地行走着,尽量不出言,以免惊扰对方的思绪与思路。 “朱雀桥,到了……”有那么一个瞬间,赵昭婷抬起头来,凝神片刻之后,这样说道。 “到了,到了桥边,”青儿挤出一丝讪笑,“只是,该如何行动呢?” 赵昭婷隐隐体会到,对方的意思,更多的还是,不要臆想太多。到了关键时刻,还得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哦,先找到人再说吧……”一时半会儿之间,也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她只好暂作此答。 这朱雀桥,搭建在秦淮河上,是一座坚固雄伟的大浮桥。 你若是一个工匠,自然可以从中领悟、学习到遇水搭桥的精妙技术。你若是一个普通的游客,驻足观赏一番,或许也能生发出几许佳人相约的浪漫情境。又或许,你只是一个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贩夫走卒,行走在这大桥之上,也能体会到作为一种建造形式,浮桥横跨水面,比小船更为舒适、便捷……在这大白天里,桥上桥下,秦淮河两岸,行人过客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好一幅繁华富庶的民情风俗画! 只是,对于赵昭婷和青儿来说,这座浮桥,尽管不乏俗世繁华之美,却又隐隐觉得,这其中,又像是缺少了些什么,以至于自己心中空荡荡的,难免几分怅惘。 行人如潮涌,可曾有司马宁和那个不知名小厮的一片衣角? 怅望良久,过尽千人皆不是。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这样说道:“青儿,是不是要到那乌衣巷看一看呢?” 对于自己作为随从的身份,青儿何尝不是心知肚明呢?她自然体会得到,对方之所以要这样说,不是六神无主,而是在作出决定之后,委婉地告知一声而已。 “听说,以前我就听说,这乌衣巷,大有来头啊!”青儿一边走着,一边嘟哝了这样一句。 “正因为它闻名遐迩,大有来头,才值得走上一趟……”微微一笑之后,赵昭婷这样回应道。 “想想也是,此时此刻,”青儿接过话语,“像宁王子这种身份的人,如果就栖居在乌衣巷的某一处庭院里,倒是不足为奇……” 第184章 乌衣巷之行 人走其上,路之由来。 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狭长的小路,在脚下缓缓地延伸着…… 这一刻,走在这小路上的人,就是赵昭婷和青儿了。 走出一阵子之后,赵昭婷的心绪,就像那秦淮河的水流,清波微浪起来:此时此刻,我就走在这乌衣巷里。乍一看,这条勉强只能通行一两驾马车的巷子,就和江南那些寻常可见的街巷一样,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然而,仔细打量一下巷子两边的朱门檐角,却又自有沧桑凝重之势,你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来的。是啊,若是寻常百姓家,又如何支撑得起如此古朴厚重的深宅大院。 江湖上故老相传,此处原为东吴时期的乌衣营。这乌衣营,可不是一般的兵营。大致说来,他相当于皇上的禁军,无论职权和使命,都远在其他军营之上。而在寻常百姓看来,单是那一身乌黑发亮的军衣,就透出几分神秘而高贵的色彩。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大晋的崛起,当偏安一隅的东吴王朝俯首称臣之后,那显赫一时的乌衣营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无衣营成为过去,不过,当初的巷子还在。 而令人唏嘘感慨的是,曾经一统天下的大晋王朝,仅仅三十多年之后,居然也会步东吴的后尘,沦落到困守半壁河山的地步。 只是,对于王谢庾桓那些门阀士族来说,他们或许还会这样想:当初,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名门大族的支持,那些年,大晋王朝能否守得住这半壁河山,都还是一个问题。 当时,那些门阀士族能够这样想,也自有其底气吧? 这乌衣巷,就是本朝王谢诸大族所聚居之地了。而乌衣巷的前身,就是东吴时期的乌衣营了。 只是,在这个秋风萧瑟的日子里,当我和青儿走在这略显冷清的小巷里,那曾经显赫一时的王谢诸族,又在哪里呢? 本朝衣冠南渡至今,已历百年。而在这一百年的时间里,又上演了多少沧桑变迁的一幕幕呢? 如此说来,这乌衣巷里的一部分深宅大院,不经意间就换了主人,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特别是,在江山易主、宗庙沦丧都屡见不鲜的这一百多年里。 司马宁,我心中的宁王子,大晋王室的宗亲,此时此刻,应该就在这乌衣巷里吧? 想想也是,这朱雀桥一带,除了这乌衣巷,还有哪个地方,能够让他流连忘返呢? 只是,这样的一条长路,这近一里地的巷子,那么多的深宅大院,他的容身之处,又在哪里呢? 我和青儿,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敲门,然后向屋主人问一声:“请问,司马宁就在里边吧?” 确实,有点难为情。 不过,更为棘手的,似乎倒是,我这样开口,意欲何为? 或许,相较于他栖身何方,这一刻,我更为关注的,其实倒是,此时此刻,他正在忙点什么呢?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我和青儿,就不会找到这儿来了。 以前,对于他的无所事事,在内心深处,我是颇有微词的。 然而,当我隐隐意识到这一节之后,却又变得心神不定起来。甚至,还有点惴惴不安了。 从表面上看,这几天,他是一直在躲着我,不来找我。然而,这还只是表面上的事情。真正的原因,应该就是,他有要事在身,正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无暇顾及我了。 以前,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情愿往深里想。而到了这一刻,我还能再回避这一切吗? 原本,我一直在想,我和他之间,凡事都还可以商量。只是,如果双方都势同水火,那么,商量的余地,又在哪里呢? 当初,刚下船的时候,那个小厮,那么急切地寻找他,自然不是只想着为他接风洗尘。 事情的蹊跷之处,或许也就在这儿了:如果不是某些事关全局的大事,有必要弄得如此神秘兮兮吗? 如今我所能想起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真相到底如何,也只有在见到他之后,当面问一下了。只是,这几天,他就像那远处深山里的一棵小草,隔得远了,连个影儿都看不见。既然是这样,当面问清,又何从谈起呢?几天之前,在刘大将军的密室里,那意气风发、蓄势待发的一刻,也曾出现过。而此时此刻…… “赵姑娘,”青儿的声音响起,“到头了……” 赵昭婷回过神来,挤出一丝讪笑:“嗯,到头了,真的到头了。” 自然,她们口中所说的“到头”,是说走到了乌衣巷的尽头处。 转过头来,回望了几眼之后,赵昭婷这样说道:“青儿,再走几步吧?” 看了看前方之后,青儿这样说道:“再往前走,就是巷子之外,可就是野草丛生,路径荒凉了……” 赵昭婷苦笑道:“前面的路,不是更为寂静、清幽吗?” 愣了片刻,青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回应道:“是啊,再走几步,也没什么的,反正我们也不会迷路……” 赵昭婷没有急着回应,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青儿也不再开口,静静地陪在一旁。 再过了一盏茶工夫,两人发现小路一旁有一块大石头,就停了下来。 这大石头数尺见方,表面甚是平整,如果能够坐在上面休息一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看看四下无人,两人背对着乌衣巷,坐了下来。 “青儿,”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你说说看,此时此刻,那司马宁,真的就在那乌衣巷里吗?” 皱了皱眉头之后,青儿这样回应道:“如果不在乌衣巷,还会在哪儿呢?” “哦,你是说,他们如果真要商议什么事情,多半会选择在那乌衣巷里?” “那理由嘛,我也说不清楚,”青儿接过话语,“不过,换作我,也会作此选择的。” “嗯,有道理。”赵昭婷接口道,“这乌衣巷嘛,有着高贵富丽的一面,符合这些人的身份,此外,那么多的宅院,外人要寻找起来,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未必就能找得到。” “这,也算是策划于密室了?” “但愿,这几天,他们所策划的,不至于,不至于……”赵昭婷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青儿隐隐地体会到,对于司马宁,这位赵姑娘,也还是抱有某种幻想或希望的。对于一个作着美梦的人,轻易地将她唤醒,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甚至是有点残忍呢? 就在青儿这样暗自嘀咕着的时候,赵昭婷的那颗心,却搅成了一团乱麻:从踏上巷口开始,我都在想些什么呢?或者说,我还在指望着些什么呢?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下人神情恭敬,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道:“是,是赵姑娘吧?”带着几分惊疑,更带着些许欣慰,我点了点头。然而,那位下人满脸堆笑,说了这样一句:“小人恭候多时了,宁王子有情……”说着,先是弓了一下腰,接着就在前面引路了……当然,这一切,全是我的想象;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真正出现过! 如果是在夜晚,做点美梦,也无可厚非。而此时此刻,却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也作起梦来,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确实,走在这巷子里,我是盼望着,能够遇见宁王子。因为,我和青儿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当然,这么长的巷子,这么多的深宅大院,一时见不到人,也实属正常。你要到来,并没有通知过人家。这样一来,人家也就想不起要出门迎接你了。再说,你和青儿,只是初次踏上这条巷子。 好些天之前的那次北行,闲着无事之际,我也向宁王子打听过和这朱雀桥相关的事情。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这位宁王子,洛阳只是他遥远的故乡,金陵城才是他出生和长大之处啊!如果撇开那些尘封的王室沧桑,他倒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了。 听了说了一阵子典故之后,我不由得这样问道:“宁王子,乌衣巷如此富庶繁华,你,你就没想过,要在那儿安居置业吗?” 一听此言,他的脸上,先是涌上些许笑意。然而,片刻之后,那笑意就像冰冻的河流,僵住了。 我心头一震:且不说这僵住了的微笑,此前的那一点笑意,除了讪笑,剩下的就是苦笑了吧? “宁王子,民女口不择言,冒昧之处,尚请见谅……”情急之下,我说了这样一句。 皱了皱眉头之后,宁王子这样回应我:“赵姑娘,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换作我,也忍不住要这样问起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他就字斟句酌着,缓缓说道:“赵姑娘,不说是你,就是不少朝中大臣,对于这乌衣巷,恐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致说来,百年之前,我大晋王朝的宗庙社稷,就沦丧了。不过,那主要是江北的事情。大江以南,那些名门大族,自然不甘心,他们依然想着,要延续大晋的国祚。于是,就决定拥戴皇族司马睿承继大统,以此与北方相抗衡。在此,也不妨明言,司马睿继位,并没有上一任皇上的诏书。是禅让,是继任,还是自立?这一切,还真有点说不准。 当然,对于大多数身处南方的臣民来说,也还是认可的。毕竟,谁都不愿意看北边外族的脸色。然而,问题也就随之而来的,当初,司马睿只是奉朝廷之命,镇守江南。要说治理整个南方,依然力有不足。在此情况下,少不了要仰仗那些名门大族。立国之初,那一句‘王与马,共天下’,由此而来。在当时,也只能如此了……” “哦,你是说,”我接了这么一句,“这乌衣巷,也就是那些名门大族的立足之地了?” 苦笑着点了点头之后,宁王子接着说道:“本朝重建之初,司马睿也算励精图治、心有抱负之辈了吧?他都不敢打乌衣巷的主意。数十年之后,继位的那些皇上,大多难以望司马睿之项背,就只能退缩在宫廷里了。因此,到了本王,面对着这乌衣巷……” 说到这儿,“唉——”的一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和乌衣巷相关的事情,此前,刘大将军也跟我说过一些。不过,当司马宁说起的时候,我依然是百感交集:宁王子的话语,从表面上看,主要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未能在乌衣巷安居置业。然而,他话语里的那些不平之气,我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过,这样的一句话,似乎也不能一概而论吧?大晋王朝重建之时,皇族实力有限,又如何敢再打那些名门大族的主意呢?说得直白一点,皇族本身,也会受到门阀世族的制约!结交笼络唯恐不及,又如何敢撕破脸呢? 从司马宁的角度来说,久居深宫,落落寡合,如果能够到外面去,何尝不是心驰神往呢?不过,他也很清醒,自自己出生之时,皇室更是每况愈下,要想在乌衣巷安身立命,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了。王室沦落到这步田地,诚然不是他的过错。只不过,他也只是头脑较为清醒而已,平时也只是闲得发慌,一直都没能有所作为。 现如今,在乌衣巷之外的这片空地上,我想起了那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仔细想来,撇开事情的是非曲直不论,宁王子能够走出深宫大院,多接触一些人,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从今以后,他的视野,会更开阔一些。以前,他只知道凭空设想、长吁短叹,甚至连“闭门造车”都说不上。能够走出这一步,也算是一个新的开端吧? 只是,这尘世间的道路,千头万绪的,歧途也在所难免吧?因此,我真正担心的,就是他会不会误入歧途了? 那么,此时此刻,如果宁王子依然就在这乌衣巷里,他所图谋之事,又将会是什么呢? 第185章 如此请客 那句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果真如此吗? 或许,还能够做点美梦,也是蛮不错的。毕竟,现实总有着那波谲云诡,难以把控的一面。 只是,只怕有些时候,那美梦,也不是你想做就能有的…… “赵姑娘,”青儿还是开口了,“这宁王子,真要是非见不可的吗?” 赵昭婷挤上一丝苦笑,回应道:“还记得,在刘大将军的密室里,我们三人,都商议了些什么呢?” 青儿眨了眨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是啊,如果找不到宁王子,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赵昭婷没有立刻接过话,这一瞬间,她神情黯然:如何找到这司马宁,早已不是什么私事了。刘大将军所分派下来的差事,往大里说,那可是关系到社稷苍生的啊!因此,就算是撇开私人情感不论,这宁王子的行迹,还是要尽快知悉的。有时候,我们总是想当然,觉得事情总会像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易行。而这几天,也算是长了点见识了吧? 或许,也正是因为难以找寻,我们的差事,才是不可替代的。唾手可得的事情,人家早就争着去做了吧?因此,我们如果还想着要在相府里找到那一席之地,总是要付出一些什么,有点什么收获的。 “再过一些时候,”赵昭婷回话道,“头脑再清醒些了,我们,我们再回到乌衣巷里,再去看一下?” 那青儿何尝不曾意识到,这“再过一些时候”云云,倒更像是某种托辞了:从走出相府大门到眼前这一刻,两人可没有什么头晕脑热的,一直都是清醒得很!只不过,世事纷繁复杂,泄气的话语,还是少说为妙。 那些事关重大的事情,未必就会是举手之劳吧? “嗯,那乌衣巷,还是值得多走几次的……”青儿这样说道。 “是啊,那么大、那么长、那么深的一条巷子!”赵昭婷说着,又慨叹起来了,“要是真有意躲藏于其中,十天半月之间,倒也不易找到!不过,也不要轻易打退堂鼓。司马宁,宁王子——” “赵姑娘,”突然,一个年轻的男声钻了进来,“多谢赵姑娘垂念……”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就此打断了赵昭婷的那一声慨叹。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赵昭婷还不曾回转身,就已经心头一震:这声音,似曾相识啊!那么,我和青儿的那些话语,还有多少秘密可言呢?这家伙,要不是先打这一声招呼,而是直接从背后捅刀子,那又如何呢?这防人之心…… 惊愕、愠怒之际,她转过头来。 这一刻,她和青儿都看清楚了:说话之人,正是好几天之前在水码头迎接司马宁的那个小厮。也正是这个小厮,说什么“奉主人之命,前来接驾”云云,就领着宁王子赴宴去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冷冷地说道:“哦,这位小哥,此时现身,不知有何赐教?” 那小厮也绝非庸碌无能之辈,他隐隐地体会到,对于自己的这一举动,在对方看来,是有着窥探偷听之嫌的!而且,对方的恼怒之情,溢于言表,也是显而易见的。 愣神片刻之后,这小厮陪笑道:“赵姑娘,这,这是不是有点误会了?嗯,赐教嘛,那是不敢,那是不敢当……” “既然是‘不敢当’,”还没等赵昭婷发话,青儿就抢白道,“你,你还来干什么呢?” “这?这……”那小厮一时张口结舌,难以措辞了。 赵昭婷向青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切不可轻举妄动。 “哦,是这样的,”那小厮一番察言观色之后,口齿倒是伶俐了些,“小可出门之际,主人和宁王子一再叮嘱,务须找到赵姑娘,然后再回到巷子里,再杯酒言欢,小叙一番……” 静静地打量着对方,一时半会儿之间,赵昭婷也没有多说什么,极力显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然而,这一刻,她的心头,早已是狂澜万丈:照此说来,这一切,倒也算不上有多大的意外!只不过,这小厮的这番言行,说不上什么大方磊落。 那句话说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和青儿此行,本来就是为了找寻宁王子的行迹而来的。而从这小厮的“自报家门”来看,双方倒还是不约而同的了。只是,如果就此前往,岂不是要让人小瞧了? 正感慨着毫无思绪,没一点线索,不经意间,这样的“线索”,还真的就到来了!只是,我却高兴不起来。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原来,是这个小厮,他的言行举止,不太妥当。 当然,也不能全怪他。因为,他只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才会如此行事的。就像上一次,在岸边,他前来“邀请”司马宁一样。当然,那一次,他的神情举动,还是较为得体大方的。 或许,这一次,他显得有些莽撞、失礼,也只是因为,这儿是他们的地盘?而且,他们也自视甚高? 想想也是,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在行动之前,我们也都会隐隐约约地想到这一点。而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刻,总算是到来了! 对于我来说,在内心深处,何尝就不盼着这一刻呢? 只是,我们出发之际,总把前景想得过于美妙,总习惯于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似乎一切的相逢,都会像那笼着薄纱的梦。到了这一刻,我才稍稍清醒了些,有些事情,还真不是像我所设想的那样的。 这个乌衣巷,原本曾是军营。 那么,军营又意味着什么呢?黑暗之中一双双灯笼一般的眼睛,笼在长袖里的兵器,闪着寒光的兵器,一旦出鞘,也就意味着腥风血雨……这一切,本来,我是应该想到的了。只不过,此次前来,有意无意之中,我就把那曾经的乌衣营,给淡忘了。念叨起如今的“乌衣巷”,我只是在想,这只是一条普通的民巷;跟朱雀桥一带的其他的巷子,都差不多的…… “嗯,这样吧,”赵昭婷淡淡地说道,“回去转告宁王子和你家主人,本姑娘另有要事,到时候,另找一个时间,再专程前往拜见……” “赵姑娘,”那小厮面露为难之色,讪笑道,“宁王子和我家主人的意思是,今天,就请赵姑娘屈驾前往,不然的话,小可只怕难以交差……” 说着,他双手一摊,做了个奉命行事、不可通融的姿势。 本来,赵昭婷此前所说的,也只是一句场面上的话语,大概的意思是说,明确了宁王子一行的行踪之后,她再择日前往,以显得郑重其事一些。而这小厮的这番话语,却包含着胁迫之意,也就是非去不可的了!赵昭婷是当朝第一权臣的心腹,尽管没有名义上的职权,然而,偌大的一个相府,上下人等,谁不知悉她权高位重,奉承讨好唯恐不及!因此,对于这小厮的这番话,她心中的恼怒、愤懑,可想而知。 “如若,如若本姑娘不去呢?”赵昭婷淡淡一笑。 “不去,如若不去嘛,”那小厮缓缓地说着,与此同时,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移入唇齿之间,“嘘——”的一声长啸。 随着这一声响起,霎时,五个手持利刃的蒙面大汉,就像是刚从地里钻出来一般,动如脱兔,迅捷无论的形成了一个两三丈见方的包围圈。 原来,他的这一声长啸,竟然就是集结手下的号令了。 这五名彪形大汉,身形矫健,刀光胜雪,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就等着这小厮的一声令下了。 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赵昭婷暗自寻思道:真想不到,这小厮的主人和那司马宁,还有这么一手!如此说来,我和青儿,倒是过于大意和轻敌了!是啊,临出门之际,带兵器防身的念头,也不是没有闪过,只是,鬼迷心窍的瞬间,我就轻易地放弃了。 再有,我和青儿闲聊之时,一直都是背对着乌衣巷的。如果是面对着巷子,这小厮和这五名彪形大汉,又如何能够轻易潜行到附近呢? 疏忽大意,心存侥幸,才最终酿成了如今如此被动的局面…… 人的心思,还真是那么微妙、奇特,就在自己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心灰意懒之际,这个小厮却出现了!由此看来,冥冥之中,似乎也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撮合着这一切。因此,我们也不要去怨天尤人,也不要自怨自艾:该来的,迟早是会来的。 这小厮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从这五名彪形大汉的身形、举动来看,这些下属,身手是相当不错的了。因此,至少也可以肯定,这个主人,还是颇有地位的。他能够训练出这样的手下,那实力,也不容小觑吧? 而且,这个发话的小厮,此前,也不怎么引人注目。然而,从刚才的一番对答来看,这个小厮,也是颇有心机,也有着伶牙俐齿的一面。再说,他通过长啸来召唤部下,很显然,这一切,都是训练有素的了! 也就是说,这一切,迟早是要到来的? 我和青儿,是奉刘大将军的意思而来的。按照刘大将军的想法,司马宁或许代表着某种势力,因此,最好要彻查一番。要不然,就会影响到整个社稷苍生。刘大将军将这一种势力,说得如此严重。主要就是因为,他上一次北伐,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又不能不班师回朝。这样一来,他肯定会这样想,背后总有一伙人,他们不仅不思进取,反而嫉妒别人,不想让别人太过风光。这样的一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他们是这样想的,能够守住这半壁河山,已经不错了。以前,北边丢失的那些领土,那是前人的事情。他们还能够做成的事情,为何要着落到我们后人身上呢?有着这种想法,他们的眼里,就只有自己的那一亩三分田了。仔细想来,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也无可厚非。只是,光有这一亩三分田,也还是不够的。你躺在原处,裹足不前,人家可没等着你。万一再有一次类似于淝水之战的大事情,你们平时都没见到大场面的,养尊处优惯了的,未必还能够守住自己的那一亩三分田吧?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大将军还是高屋建瓴,有着一番深谋远虑的。说简单一点,他是在想,如果再有一次北伐,就是跟北边真刀真枪地再战一次,而不希望内部再有什么掣肘之举。 刘大将军的想法,我还是颇为激赏的。 于是,我和青儿所要做的事情,主要就是沿着司马宁这一条线索,了解一下那些潜在的掣肘势力。 只是,我们这样想着,我们也开始行动了,事情也就没那么简单了吧?人家就待在原处,喝着小酒等着你到来? 看来,他们似乎也在行动了? 要不然,这个小厮为什么会遇见我和青儿? 而且,他们有接头暗号,有分工合作,有软硬兼施的两手!如果没有一段时间的策划与训练,会有如今这样的场景吗? 由此看来,我和青儿的心思,还是简单了些。对于那些可能的风险,潜在的危险,估计不足。这样一来,就显得有点被动了。 按说,这样的一面,迟早也是要见的。 我之所以心中不悦,主要还在于,这伙人处心积虑,各种伎俩都想到了,也即将要用上了! 很清楚,这小厮的意思,其实就是,如果“请”不动,就要动手了! 如此的蛮横无理,确实让人受不了。 自己丢了面子不算,如果让刘大将军知晓了,也将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吧?相府里的人,就这样被人胁迫,还真有点无地自容了。 然而,如果不按照他们的意思来办,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乌衣巷,也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是这样,此前所有的那些策划、想法、理想、憧憬,又何从谈起呢? “去,还是不去呢?”赵昭婷暗自嘀咕着。 第186章 门阀士族的相邀 心中纵有千般感慨,也得拿主意了吧? 此时此刻,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若是以武力相抗,就凭我和青儿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夫,胜算几何呢? 且不说克敌制胜,就是能够全身而退,恐怕也已经是祖茔冒青烟了。毕竟,以一敌三,可不是说说就能够做到的。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又将如何呢?刘大将军所交付下来的差事,岂不是要泡了汤? 更何况,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宁王子一行的。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先是假意顺从,到乌衣巷去会一会他们,也何尝不可吧:反正,这一趟,都是非走不可的! 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先硬气一点,不能堕了相府的声威。与此同时,也要让这几个人知晓,本姑娘可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嗯,正所谓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这位小哥,”赵昭婷冷冷一笑,“本姑娘有点不明白,你家主人就这样叫你拿着刀子来请客的吗?” 那小厮一愣,一时显出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原来,他家主人只是交代他,只要发现目标,无论如何,都要将“客人”请过来。思忖再三,他就只能够出此下策了。毕竟,在“外人”面前,是不可能如此诋毁主子的。跑腿之人,其实也自有其为难之处。说得严重一点,万一哪天主子追究起来,也是够自己喝一壶的。 “赵姑娘,”那小厮换上一副谄媚相,陪笑道,“敝上只是说,要请赵姑娘移驾前往。至于小可待客不周之处,尚请赵姑娘和青儿姑娘多担待……” 赵昭婷意识到,这可是下台阶的绝佳时机,所谓看破而不说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再说,这家伙也只是奉命而来。 “好说,好说——”赵昭婷说着,扫了那几个蒙面大汉一眼。 那小厮何等精明,喝令道:“没有什么事情了,大家收队回营——” “属下,属下领命!”那几个大汉收刀入鞘,散去了。 那小厮微微一笑,就在前面引路。 赵昭婷和青儿也没有多说什么,慢慢地跟在后面。 赵昭婷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暗自思忖着:这个小厮,对我们倒是蛮放心的啊!不回头看也就罢了,连那几个刀客,也走了个一干二净。或许,这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宁王子和他的主子,自然都会跟他说过这件事情。因此,他也就可以确认,既然到了这一步,我和青儿答应前往乌衣巷,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双方的面子,都不曾撕破。 如此一来,他的这一趟,也就可以交差了。 在没见到这个小厮之前,我也一度意志消沉,总觉得事情太过棘手:茫茫人海之中要去找一个人,岂不是就像大海捞针一般?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由此看来,就像那句话所说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宁王子,以及这家伙的主人,其实也一直都在“惦记”着我们,总想着要跟我们说上几句。如此这般,又意味着什么呢? 不难想象,他们这伙人绝非等闲之辈,他们也在谋划着什么?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急着要找到我呢? 沿着这个思路,我是不是应该先冷静下来,权衡一番,考虑一下即将到来的那一切呢? 那摊牌的时刻,是不是很快就要到来了呢? 然而,如果真到了摊牌之时,我多半就要面对着艰难的抉择了。 诚然,走在这路上之时,我尚未知悉他们的底牌。不过呢,就是刚才的那一幕,也在提醒着我,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嗯,如此说来,从那个梦开始,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时间里,我的经历,也是恍然若梦吧?当然,在某些方面,我也还是蛮清醒的。那就是,凡事要以苍生社稷为重。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一幕幕,无论如何,我也要守住自己的底线。 不必讳言,此时此刻,我和青儿是属于弱势的一方。 因为,我们是要到对方的营帐去,我们只是“客人”。作为“客人”,还能再指望些什么呢?说得再严重一点,能不能活着走出对手的营帐,或许也将是一个大问题? 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只是,他就算是那高高在上的日月星辰,也有光亮所不及之处。就比如说,此时此刻,他的两个手下,就让人变相胁迫着,前往乌衣巷“作客”。 当然,作为他的属下,我也隐隐地体会到,凡事还得靠自己。权势和地位,从来就不是从天而降的。 这世上,自然不缺乏含着金钥匙出生之人,只是,他们的前景,他们的经历,他们的结局,也未必就能够好到哪儿去!那亮丽的彩虹,从来总是出现在风雨之后的。既然是这样,那么,平凡如我,多几分历练与磨难,也是在情理之中吧? 或许,从邂逅宁王子之日起,我的这一生,注定就只能是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什么回头路。 此时此刻,司马宁和他的同伙,到底在商议着什么呢? 这一切,就像是一片迷雾,或者说是一朵疑云。 如果能够看淡生死祸福、是非成败、得失荣辱,单单是想着如何解开这一悬疑,也是扣人心弦、引人入胜的,甚至是不枉此生的。 管它那么多,脚下的路,总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出来的。到了这种时候,再去想着什么退路,再去想着去怕人家,再去想着全身而退。这些想法,都是没出息的,至少,也会堕了自己的威风。 既然是狭路相逢,那么,就该抬起头来,勇于去面对,至少,首先不要在气势上输给了对方。 今天,这样的一条路,原本我们是走过了乌衣巷,而这一刻,却是再返回了。这,这一切,是不是也隐喻着某种天意或轮回呢? 当初,遇见宁王子,也曾经想着“情窦初开”这个词语,只是,接下来的一些事情,似乎又在暗示着我:这尘世间,那情感,未必就是人生的全部。长路漫漫,每时每刻,我们都要面对着各式各样的选择。而且,不容闪避,还是不能够不选的。这个深秋里的这一天,和乌衣巷有关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相反,倒是像刚刚揭开了序幕。 此次前来,在一路上,我也曾经心存幻想,总觉得在某处道旁,在某个路口,不经意间,宁王子就会闪出来,柔声说道:“赵姑娘,你,你来了?”我最为渴望的,就是这样的惊喜了。 退一步,就是在小巷的某一处角落,看到一片衣角,我心里一动,就冲了过去。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就是衣着、衣角,宁王子跟别的凡夫俗子,究竟还是不同的,也就是一眼能够看得出的那一种!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了。 神思黯然,怅惘不已之际,我退而求其次,也在这样想着,宁王子一个人,或是带着几个随从,微笑着向我走来。紧接着,用诚恳的语气,深情而动听的声音,邀请我去作客。 此刻想来,就是这一点,也成了泡影啊! 现如今,宁王子确实也在邀请我。 然而,这是怎样的“邀请”呢? 自己不出面就算了,派了一个下人出来,而且,这个下人的背后,还藏有伏兵!那种意思,分明就是,如果敢抗命不从,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这种做法,实在是太霸道了。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强抢,软硬兼施,以武力作为后盾!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要按照他的意思,走这么一趟。这一趟,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如此说来,在宁王子的心里,还有没有“情感”这个词语呢? 要说情感,或许也还残存着一丁点儿。只是,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些所谓的大事情。也就是说,情感嘛,就像一件旧衣裳,将就着穿一下也可以;如果实在不行,那就顺手丢弃了。反正,在他看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必要太在意的。 和情感相关的一个梦,就像那朝露,阳光之下,反而会被晒干,反而会蒸发,转瞬即逝?如此的想法,确实过于阴暗了。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这位宁王子,我真的还能够抱有太多的幻想吗? 当初的相见,如今的感慨。 当然,在没见到宁王子之前,在没有问清楚情况之前,再做一下梦,也未尝不可。这样的一条路,即便不像是在梦游,也是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清楚的。 有时候,我也在这样想着,其实,当初,乘着那架小船,自江北返回之时,倒是一段绝佳的好时光啊! 那时候,尽管,由于宁王子婉拒了刘公子,我心里有所微词。不过,倒也不是太在意,我总觉得,跟谁合作,宁王子确实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作出自己的选择。 这样一来,由于是在大江上,这样的一片天地,倒还是真属于我们了:湛蓝的天空,就像刚刚用这江水淘洗过一般,澄澈无比。而眼前这样的江水呢,尽管不是平静如镜面的那一种,那微微荡起的清波,鱼鳞一般,轻轻的荡漾着,一直到天地的尽头处。甚至,你还可以想象,还溢出了天地之外……此情此景,尽管还说不上完美无缺,然而,清波微浪,而且是在船上,在没上岸之前,各种各样的情形,都是有可能的。也就是说,荡漾在自己心头上的,是那一阵阵涟漪,希望的涟漪。 是啊,在那种时候,如果能够让我许下一个愿望,那么,就让时光就此停滞,我和宁王子,就在这小船上相依相守,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了。再多的权势荣耀,又怎比得上这一刻的惬意与希望? 只是,再怎么说,小船上的那一切,也只是一种想法而已。 外出北行,是奉了刘大将军之命,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复命的。而这样的一条小船,也是暂时租用的。那几个银两,或许还是小事情:对于那个船夫来说,他如何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就看这条小船了,因此,就是和江面相关的这个梦,随着小船的到岸,也将随之消散。 江面上、小船上,做一下梦,未尝不可,也无伤大雅。特别是,那样的一段时间,那样的一片天地,无人打扰。 只是,一旦船行到岸,一旦下了船,那就不同了。 这尘世间,总有一些事情,就算你不去找,它也会到来的。就比如说,在码头边,就有人等着哪儿,等着叫宁王子去赴宴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找到这赴会的真相了? 如此说来,眼前的这一件事情,看似有点突如其来,让人有点不知所措。然而,如果将它和小船上的那一切联系起来,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是啊,宁王子之所以婉拒刘公子,那只是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还可以找到更为重要的势力。尽管,当时,他也没想到,人家也会如此期待着他,惦记着他。仔细想来,对于宁王子的圈子,我又有多少了解呢? 到目前为止,虽说他还没做出什么像点样子的事情来。不过,最近这几年,或多或少,他也会有所交游的吧?就像这乌衣巷里,这个小厮的主人,很显然,不会是第一次见到宁王子的。 就算以前只是泛泛之交,见面点点头的那种,到了紧要关头,这样的一伙人,还是想着要抱团取暖的? 宁王子自幼生长于江南,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熟悉了这儿的一切。因此,让他到这乌衣巷赴会,正合他的心意? 这大戏,这即将上演的大戏…… “哦,赵姑娘,”那小厮的声音响起,“到了……” 这一路上,赵昭婷一直都是思如潮涌,都在想着心事,一直在盘算着,一直都在想着应对之策。这一瞬间,乍一听到这一声之际,她不由得心头一震:到了,就这样到了? 第187章 如此待客 乌衣巷的某一处深宅大院,至此,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横亘于眼前的,是乌黑透亮的木门。 这一刻,站在大门之外的赵昭婷和青儿,是跟着那个小厮,往回走了一顿饭的时间,才来到这儿的。 从常理上说,确实也应该是到了。 赵昭婷心里的那几声嘀咕,多半只是因为,她心坎上的那千头万绪,一时尚未能够理清。 “咚”的一声响起,只见那小厮伸出右手,敲了一下那扇门。 那声音也不算有多响亮,不过,在这寂静而悠长的巷子里,倒有点像沉闷的雷声了。 一个仆妇模样的女子探出头来,确认一番之后,点了点头,就让这一行三人越过门槛,步入了庭院。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自从答应跟着这小厮返回,直到现在,这一路上,也见不了几个行人。而这个小厮奉命外出,归来之际,仍需跟里面的人打过照面,方可入内。由此不难想象,这一伙人的行止,颇为紧张、慎重,甚至还颇为神秘。 再走出一段十多丈长的甬道之后,就来到了大厅前。 这一刻,大厅的大门依然是紧闭着的,那小厮轻敲一下之后,再朗声说道:“主公,贵客到——” “好吧,你,你先退下吧……”屋子里传来这样个一声音。 赵昭婷听得出来,这应该就是司马宁的声音了。 “属下遵命!”那小厮应了一声之后,撇下赵昭婷和青儿,径自走开了。 这一下,赵昭婷倒有点尴尬了。 暗自咬了咬牙,再轻轻地跺了一下脚,她内心甚是恼怒:里面的那些人,到底长的是什么什么样的脑子呢?猪的,还是驴的?且不说此前,你们挖空心思,怎么想着要找到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你们也应该打开大厅之门,前来迎接的。 再说,你们的手下把人找来了,你们这些做主子的,也只是一句“你先退下吧”,就让手下离开了,连一句询问或交接的话语,都没有!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从上到下,整个一屋子的人,都是远离尘世间,不食人间烟火,不懂得世上的规矩! 此时此刻,将我和青儿晾在这儿,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恃戒备森严,谅我们也跑不了,于是,要借此给我们先下个马威? 这帮家伙,有没有什么真本事,目前还说不准。不过呢,故作神秘、故弄玄虚什么的,倒像是显出几分来了? 要说他们自高身价,不想见到我们这样的客人,好像也说不通吧?因为,这个小厮,是奉了他们的命令,才出去“邀请”我们的! 回想一下,那是怎样的“邀请”呢?如果我和青儿不听从命令,他们甚至不惜大动干戈!在当时,对于他们如此的“盛情”,如此的请客之道,我是很不以为然的。不过呢,我也体会得到,这伙人,倒也算是有心相邀了……退一步说,如果不是人家有心,如果不是人家如此“隆重”,我和青儿,这一刻,未必就能够到这儿来。 然而,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事情似乎远没那么简单。 要说坐冷板凳,只是,这一刻,我和青儿只是站在这大院里,连一张板凳的影子,都没能见到啊! 收到冷落,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不过,也只是冷落而已。里面的这一伙人,只懂得请手下去请客。至于客人来了以后,该如何迎接,倒是还没有想清楚?如果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于这伙人的这等作派,真有点哭笑不得了。对于我来说,此行到底会有什么收获,到这一刻为止,我还真的说不准。不过呢,对于这一伙人的高深莫测,倒是有所领教了。 当然,这些想法,我只是作为一个客人,才会这样想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想,我觉得,既然来了,接下来的一幕幕,就得勇敢地去面对。因此,我就很想知晓,这样的一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这点好奇心,我还是有的。 当然,说到底,客随主便。人家既然还没想清楚,不知道如何待客,迟迟不愿出来迎接,我也是没办法的。反正,没来也来了,没到也到了,多待个一盏茶的功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不过呢,这室外,倒也不算太冷,也只是稍稍清凉一下而已。在这室外,没被冷风吹,也说不上有多难受。在没到这儿之前,我一直把人看得较为简单,习惯于那种非此即彼的思路。现如今才知晓,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一些人,确实让人琢磨不透。当然,到目前为止,里面的那些人,除了刚才出声的宁王子,余下的,另外的那些,我也没见到过。面都没见过,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当然,受到冷落,就这样猜测一番,也说上什么。 哦,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正在商议着什么,且到了紧要之处,一时挤不出时间,以至于无法出来打声招呼?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所图谋之事,自是非同小可了…… “青儿,”赵昭婷朗声说道,“里面的那些人,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说着,向青儿挤了挤眼。 青儿会意,也就高声回应道:“是啊,人家日理万机,要事在身,怎么有空来见我们呢?” “既然是这样,那位小哥,倒是白跑一趟了……” “白跑嘛,那倒不见得。我,我只是在想,人家还没准备好酒席,就只能让我们先干等一下了。” “不见得吧?你,你还想着酒席?你觉得,里面的那些人,会和人间烟火沾上点边儿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的,讥讽起里面的那些人来。 “吱——”的一声,那虚掩着的大门,打开了。 开门之人,真的就是司马宁。 “赵姑娘,青儿姑娘,”司马宁脸上堆笑,热情地说道,“请,里面请——” 鼻子哼了一声之后,赵昭婷领着青儿,跟着司马宁往里面走。 这大厅甚是宽敞,再走过一片帷幕之后,一行三人就来到了一个稍小一点的主厅。 司马宁掀开帷幕之际,里面的四个人,一齐站起身来,抱拳行礼。 指着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司马宁介绍道:“赵姑娘,这位是孙复孙公子,也就是此宅院的主人……” 赵昭婷抱拳致意道:“孙公子,久仰,久仰。” 那孙复孙公子抱拳回礼道:“赵姑娘,请多赐教……” 一番介绍之后,赵昭婷得知,其中一个少年将军模样的人,姓陆名嘉,自称是东吴名将陆逊的后裔。而另一个谋士打扮的年轻人,姓萧名正涛,相较于其他三人,神情甚是谦恭拘谨。另外一个儒生打扮之人,半年前方从远道而来,名叫陶辉。 介绍完毕之后,那屋主孙复这样说道:“赵姑娘,本来,孙某理应到大门外迎接的。只是,当时,正和宁王子,以及陆世兄、萧世兄、陶世兄,在商议一些凡俗事务,一时未能及时起身,还请恕罪……“ 眼见这屋主人言谈谦逊有理,赵昭婷也就顺势说道:“孙公子,你们要事在身,自难免有捉襟见肘之时,而我们两个局外人,在外面稍息片刻,亦未尝不可嘛。” 大概是听到“局外人”一词的缘故,司马宁连忙接过话语:“赵姑娘,这,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到了这儿,”赵昭婷淡淡一笑,“民女所说之话,也大致只能如此了……” 大概是体会到对方语气里的不满与不屑,孙复连忙陪笑道:“赵姑娘是相府上的红人,轻易是请不到的。因此,孙某在相请之时,手下若有失礼或冒犯之处,尚请多见谅。而那几个手下嘛,孙某也将即刻唤来,向赵姑娘赔礼道歉……“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那个小厮也只是奉命行事,当时双方也只是唇枪舌剑一番,并无损伤。此刻,真要叫了他来,难免要费些唇舌。再说,孙复真要训斥、责罚手下,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吧?叫了那小厮来,这孙公子何尝不是在装腔作势、笼络人心呢? “一点小小的误会,”赵昭婷换上一种宽宏大度的语气,“一点误会,民女早就付之一笑了。那位小哥,辛苦多时,就让他好好歇息一下吧?” “赵姑娘宽宏大量,”司马宁接过话,“大人不记小人过。孙公子,这,那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说着,目光诚挚,望向孙复。 那孙复本意只是为了卖乖示好,训斥部下只不过是句场面话而已,到了这一刻,自然也就见好就收,顺水推舟起来了。 “赵姑娘,宁王子,既然如此开了金口,”只听孙复这样说道,“那件事情,就先放到一边了……” 再过了一会儿,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孙公子,既然赵姑娘已然屈驾于此,总该说点什么了吧?” 赵昭婷心头一震:到了这一刻,也就是到了切入正题之时了吧?如此说来,接下来,我和青儿此行,也就到了关键时刻。到这一刻为止,趁着对方也还没说出什么正题。似乎也就应该,审时度势一番,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了?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一件事情,也不至于太简单吧? 打开大门出来迎接客人的,是司马宁。 一开始,我最想见到的,自然就是司马宁了。激动之余,就没能够体会出其中的蹊跷:这屋子的主人,可不是这位宁王子吧?是啊,那个小厮,并不是司马宁的手下,而是孙复孙公子的家丁! 既然孙公子才是主人,为什么首次打招呼的,却是司马宁呢? 司马宁本人,就是个“客人”吧?而且,他真的就喜欢越俎代庖,喜欢出这个风头吗? 如果不是,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这伙人这样想:面对着从相府里来的“客人”,他们一时想不起该怎样应对。考虑到宁王子以前见过我,于是,他们一直做出决定,由宁王子率先出马? 这一切,或许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对于我来说,仔细品味一番,慢慢琢磨一下,还是有点意思的? 也就是说,这样的一伙人,说得不客气一点儿,是一个临时的组合,有点乌合之众的感觉?是啊,如果能够看清这伙人的真面目,至少,应对起来,我方也能够多一点儿底气吧?要不然,看到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未战先怯,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或许,也只是我喜欢这样想而已。 单从地位来看,宁王子或许会更为“尊贵”一点。而且,这一伙人也知晓,宁王子跟我,还是较为熟悉的,因此,就一致推举他,出来打个招呼,也在情理之中嘛。 孙复,他确实是主人,不过呢,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却又隐隐地觉得,这个主人,也没那么容易当的。于是,在如何待客这件事情上,他倒是格外谦虚起来了。他不想出头,余下的三个人,自然更不愿出这个风头了。彼此之间,相互推诿塞责一番,就变得有点冷场的感觉了? 是啊,打一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好几只老鼠聚在一起,商量着该如何行动,一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口沫横飞,甚是热闹。然而,一旦说到该如何去应对猫儿,他们一时就会沉默下来…… 如果真把这伙人比作一窝老鼠,确实不太礼貌、得体。不过,在某些方面,我和青儿依然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不难想象,如果只是想着请我们来作客,喝酒品茗,叙旧聊天:断然不会出现埋伏下杀手,不惜以武力相威胁的那一幕了。而且,当我和青儿跟随着那个小厮,来到这深宅大院的时候,这样的一伙人,居然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待客?由此可见,接下来的事情,将会是极为复杂、艰难的。对此,切不可盲目乐观。 当然,也不要想着去害怕别人…… 第188章 议而不决 那面纱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赵昭婷心里一动:这位宁王子,说起话来,倒是颇为得体、大方的啊!他本身就是孙公子请来的客人,自然不便于越俎代庖,轻易发号施令。只是,如果迟迟未能切入正题,又恐枉费了这些天来的苦心与谋划。于是,他就委婉地提醒孙复,该“言归正传”了。 “哦,赵姑娘,”那孙公子会意,支吾着,“你来自相府,言行举止,自是极具分量。我们,我们几个人的意思是,意思是……” 这“意思是”,到底是什么,他却迟迟没能够说出下文来。 赵昭婷何等精明,自然隐隐地猜测出,对方要说些什么。只是,在此紧要关头,你既然不挑明,我又何必点破呢? 于是,她就佯作不知,只是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对方。 这一下,孙复倒是自寻尴尬了:往下说嘛,一时半会儿之间,又难以措辞。不说嘛,如此大费周章地“请”了别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自己的前额,他将目光转向司马宁,希望对方能够把话头接过去。 司马宁也看出对方目光中的求援之意,然而,轻轻地咳了一声之后,他就把目光转过另一边去了,来了个“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连赵昭婷也惊疑不定起来了:好几个白天与黑夜都过去了,这样的五个大男人,连个主意都拿不定吗?如果真是这样,这议事的效率,也未免太低下了吧!哦,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本身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谁也不愿意轻易出头,当这个首领…… “孙公子,孙公子——”那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 “进来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孙复如释重负,大声说道。 那小厮应了一声之后,走了进来。 环视一番之后,尽管没有“外人”,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手作喇叭状,在自己主人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那小厮离开之后,孙复满脸堆笑,这样说道:“此事,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之间,在这客厅里,只怕也难以说清楚。赵姑娘,这样吧,寒舍已然备下薄酌,尚请移驾膳食厅,我们,我们边喝边聊……” 先是看了赵昭婷一眼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司马宁、陆嘉、萧正涛、陶辉四人。 “如此正好!”“是啊,边喝边聊……”“酒席上,说起话来,更尽兴些。”“再不济,也算是为赵姑娘接风洗尘吧……”尽管是七嘴八舌,这一次,这几个人的意见,倒是颇为一致的了。 是啊,就算酒桌上也不好说话,也比在这儿干瞪眼强多了。 赵昭婷心里暗自发笑:这几个大男人,密室策划久了,有点腻味了,就想着要换个地方了。 嗯,就算是“鸿门宴”,这一趟,也是非去不可的了! “客随主便,一切听凭孙公子安排……”她这样回应道。 于是,由孙复在前面引路,一行数人移步膳食厅。 大厅里,灯火通明,酒肉飘香。 眼看众人落座已定,孙复向司马宁使了个眼色,示意由他发话致辞。 大概是考虑到难以推辞吧,司马宁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这样说道:“本王,本王深感孙公子厚意。不过,这,这也是借花献佛。哦,这样吧,此时已然是群贤毕至,再加上赵姑娘、青儿姑娘屈尊驾临,我等,我等就干了这一杯!” 这开场白里的“群贤毕至”云云,似有自我拔高之嫌,不过,也聊胜于无吧。在座的其余六人,也懒得去计较、分辩那么多,当即举起酒杯,碰了几下,“当当当”数声之后,仰起脖子,来了个一饮而尽。 接下来,众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喝酒吃菜,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费心劳神多时,还真有点饥肠辘辘了。 酒至酣处,司马宁缓缓说道:“赵姑娘,一别数日,可还安好?” “如果不曾安好,”赵昭婷淡淡一笑,“如何能够赴此夜宴?” 席上众人意识到,此刻已然到了商议正题之际,就不约而同地停箸罢盏,凝神静听起来。 皱了皱眉头之后,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正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本朝衣冠南渡至今,已历百年。对于目前的局势,不知赵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嘛,”赵昭婷淡淡一笑,“民女一向也只是在相府上下打个转转,跑跑腿,有何‘高见’可言?哦,宁王子,这些天,你和孙公子、陆世兄、萧世兄、陶世兄,也算是足不出户,整日策划于密室的吧?在此,民女倒是想一听诸位的高见宏论……” 此话一出,这几个被点了名之人,一时面面相觑起来。 四下张望一番之后,只听那孙复孙公子这样说道:“赵姑娘,实不相瞒,近一段时间以来,以宁王子领衔,孙某与陆世兄、萧世兄、陶世兄聚在一起,深感本朝已是颇显颓势,就打算找个人领头,大家群策群力,以图力挽乾坤,重振朝纲……” 说着,那鹞鹰般的目光,逐一扫向陆萧陶三人。 “陆某家世衰落,”只听那陆嘉这样说道,“只怕已然是有心无力。只是,既然孙公子有所差遣,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萧某人微言轻,”不等孙复回应,那萧正涛接过话语,“比起陆世兄,只怕也是远远不及。此次前来,也就是凑个数而已……” 那陶辉轻抚着桌面上的空酒杯,慢条斯理道:“说来惭愧,陶某此行,除了吃饭饮酒,只怕是更无所长……” 赵昭婷暗自心惊:这几个人的言辞,倒是一个比一个更谦逊啊!只是,正所谓“真人不露相”,如果他们真要有所行动,只怕就没那么谦恭有礼了。嗯,不管怎样说,至少,他们已然正式确认,聚在一起,就是为了有所为而来的!而他们所属意的头领,就是这晋室宗亲司马宁了。 以前,对于这司马宁,我总是有着某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此刻想来,他那件王室宗亲的外衣,也还是为一些人所看重的。 撇开事情的是非成败不论,他如果真正能够成为这伙人的头领,似乎也不枉此生了吧? 只可惜,我也是一个有想法之人,而且,我的想法,多半是与他们迥然有别,势同水火的。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在这方面,可不能就此背弃自己的良知啊!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所谋划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刚刚开头吧?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也曾想出了一些什么,离付诸行动,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从这个角度来说,问题似乎还不算太严重,还没到木已成舟之时。这样也好吧,他们的一些口水话,尚未外传,尚不至于无法挽回。 仔细想来,如果撇开是非善恶不论,对于这伙人的组织、策划能力,我其实是颇为失望的。 首先,在大厅里,他们没能想出什么像点样子的方案来。不难想象,这样的一伙人,各抒己见的水平,倒也是有的。只不过,最终也只是人多嘴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那个小厮,不适时出来提醒,说已经到了开席的时间,那么,这伙人可真要面面相觑,满脸尴尬了。那个小厮的话语,尽管没有明确地说出来,不过,应该就是起到打圆场的作用。孙复孙公子也就顺水推舟,领着我们几个人到这膳食厅来。这样的一个举动,尽管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过,至少也算是缓兵之计吧? 反正,如果能够拖延一下时间,能够利用这样的一段时间,想一下应对之策,想一下如何破局,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那么,这样一伙人的主要症结,应该是在哪儿呢? 首先,应该就是,那个和头领相关的问题了。 本来,孙公子作为东家,似乎就应该以他为尊了。不过,大概是他地位上不够高,只怕是号召力不足。这样一来,司马攸的后代,晋室宗亲司马宁,自然就是上佳人选了。只不过,这位宁王子,一向疏于世事俗务,要他领头,确实有点勉为其难了。 孙公子与宁王子,到底以谁为尊,对于这伙人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是一个事关全局的大问题。正所谓“蛇无头不行”,如果真过不了这一关,这伙人确实也只是乌合之众。至于其他人,谁也不想喧宾夺主,强行出头,因此,这样的一个小团伙,要形成合力,还是比较困难的,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如果不是跟我为敌,看不下去的时候,我还真想着为他们出点主意了!当然,这只是心里面的一句玩笑话。 对于这伙人目前的现状,对于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啊,单看表面,目前这伙人,有五六人之多,而我和青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人。力量的对比,无疑是极为悬殊的。因此,当务之急,弄清这伙人的人员构成,弄清他们的意图,弄清他们的诉求,就显得极为重要了。至少,我们不要被他们表面上的人多势众所吓倒,自乱阵脚。不管怎样,既然我们来自于相府,就要显现出相应的威严与尊严来。 以前,我是耽于幻想,也做过和功成名就相关的梦。 这一切,也不是我就汲汲于功名利禄,而是,要想出人头地,总要拿出点像样的成绩来吧?要不然,就算是在相府,就算有刘大将军罩着,如果不能服众,那也是枉然。 于是,先是冒出这样的想法,然后,宁王子就出现了。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就像你是在游泳,只要你下了水,如果回头的岸边,已经被封住了,那么,就只能往前游了。当然,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自己未必就能够游到对岸。然而,我的心里很清楚,回头路,那是不存在的了。能不能游到对岸,诚然没有多大的把握,不过呢,老是泡在水里,也是不可能的了。一般情况下,河水都是比较深的,而且,泡在水里的时间越久,你就越觉得冷。再说,河水里也没有什么食物!因此,想来想去,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振作起来,力争游到对岸去。 把目前的这件事情,比作游泳,当然,也不尽恰当。不过,能够这样想,对于自己的处境,对于自己的明天,对于自己最为真实的想法,我也就多了几分清醒了。至少,不会是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了。 或许,一开始,就是美丽的邂逅,接下来,又有着江北之行,看上去还是较为美妙的。这样一来,对于问题和困难,我估计不足。于是,此次乌衣巷之行,我过于轻敌,心理准备不足。到了目前的这一步,我就有点犯难了。或者说,美梦幻灭了。 说起现在,问题和困难,确实较大,甚至,也可能会有人身安全方面的事情。不过,也不能老是看到于己不利的一面。要不然,对手还未出招,自己就被吓破了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现如今,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先沉住气,切不可自乱阵脚。此外,就是要善于观察、仔细揣度,看看对方的阵容,有没有破绽?反正,我们又没有别的随从,也就不可能回相府搬救兵了。 也就是说,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好在,这伙人本身,他们到底要图谋些什么,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因此,我和青儿还可以观望一下,看看他们的底牌,届时再相机而行。是啊,就像对弈一样,我们也不用干着急,我们一定要沉着冷静,见招拆招。他们这一伙恶人,看起来颇为强大,不过,照他们目前的情形来看,一个问题,好几天都没能弄清楚,也就不值得高估了吧? 以前,有鸿门宴的故事,现如今,这样的一个酒宴,会不会也有着那鸿门宴的影子呢?这帮家伙,在武力方面,尚未看出什么,不过,弄点虚文,倒也有点样子…… “哦,既然是群策群力,”她淡淡地说道,“也不知诸位商议出了些什么?” 第189章 鸿门宴 膳食厅里的这些人,是不是也在期待着摊牌呢? 赵昭婷此语,就像一块小石子,砸入席上众人的心湖之中,随即,众人的脸上,写满了羞惭与尴尬。 静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孙复孙公子总算开口了:“此事,此事嘛,说来话长。不过,承蒙赵姑娘垂询,说说也无妨……” 说着,他却将目光转向司马宁。 这一次,司马宁倒是显出了“当仁不让”的一面。只见他倒满一盏清酒,又扫了那酒杯一眼,这才缓缓地开言道:“或许,在赵姑娘看来,我们这五个人,充其量也只是纸上谈兵之辈。平心而论,按照我们目前的情况,实力有限,要想有所作为,甚是不易。不过,就算本王资质愚鲁、眼高手低,孙公子,以及陆世兄、萧世兄、陶世兄诸位,未必就只是庸碌无为之辈吧?于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逐一扫了席上这四人一眼。 赵昭婷心念一闪:这宁王子,这一次只说了半截话吧?这一下,多半是要这四个人有所表示的了? “宁王子,孙某就等着你,等着你有所吩咐……”孙复表态道。 “陆某,陆某唯宁王子马首是瞻!”陆嘉的语气,甚是慷慨激昂。 “孙公子、陆世兄系出名门,既有此意,萧某,萧某自当尽力而为!”萧正涛也不甘示弱。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自然就不约而同地射向陶辉。 那陶辉先是闭了一下双眼,睁开双眼之后,先是望望天,接着又扫了一下地面,这才说道:“与孙公子、陆世兄、萧世兄相比,陶某更是无拳无勇,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既然也曾相识一场,前两天,且又歃血为盟,因此,陶某愿与众位生死与共、风雨同舟……” 他的这番言语,虽说是稍稍迟缓了片刻,不过,言辞恳切,入情入理,顿时招来了其他四人的掌声。 鼓了一下掌之后,司马宁面有得色,只听他接着说道:“本王与孙陆萧陶四位仁兄,所谋划之事,大致上就是‘清君侧、振朝纲’这六个字。只是,这尘世间的事情,向来都是知易行难,因此,思忖再三,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赵姑娘。赵姑娘,此时此刻,你,你有何训示?” 说着,他的目光,停在了赵昭婷身上。 席上其余四人,自然也深知其中的关键所在,于是,他们的四双眼睛,一齐转向了赵昭婷。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刹那间,思绪有如潮涌:这样的一幕,我也不是就没有想过。不过,真正到了这一刻,我为何依然如此为难呢? 是啊,这是怎样艰难的抉择呢? 这几人所谓的“清君侧”,指的是谁,还不是不言而喻吗?眼下,刘大将军权倾朝野、位极人臣,自然就是席上这五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是,只要不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谁都知晓,就凭这五个人,就想扳倒刘大将军,无意于螳臂当车!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想到了我。我,民女又何德何能…… “列位,”赵昭婷睁开眼,淡淡地说道,“请听民女一言——” 席上五人所期待的,自然就是她的这一句话了。因此,此言一出,这几个人霎时屏声静气,凝神静听起来。 环视一番之后,赵昭婷冷冷一笑:“宁王子,四位仁兄,本人一介女流,无意于参与此事,你们,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大盆冷水,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席上五人的脸色,就像那严霜打过的茄子,霎时蔫了下来。 寂静,旷野深夜般的寂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大概是由于不死心吧,司马宁这样说道:“赵姑娘,你身为大晋子民,总不能置社稷的沦亡于不顾吧?” “宁王子,心系苍生的宁王子。”赵昭婷淡淡地回应道,“这社稷苍生之事,民女也不至于就不闻不问吧?只是,民女心中所想,与在座各位所谋,恐不尽相同。因此,就只能够说声抱歉了。” 席上的这五个人,自然都听得出来,她这样一说,也就表明了断然拒绝的态度了。 于是,这也曾觥筹交错的酒宴,就此出现了这样一幕:席上的这七个人,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像是在感慨着什么,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只是,神情萧索之下,众人又有点像那迷途的羔羊,神情恍惚,真不知要往哪儿去了…… 再过了好一阵子,赵昭婷拉了拉青儿的衣角。 青儿会意,也就跟着赵昭婷,站起身来。 环视一番之后,赵昭婷抱拳致意道:“孙公子,感谢你的盛情款待。宁王子,陆世兄,萧世兄、陶世兄,民女另有俗务,你们慢用……” 确实,对她而言,到此刻为止,这一场“鸿门宴”,如果也只是有惊无险,也该到了散场之时了。 “赵姑娘,”只听孙复这样说道,“这,这也不急在一时吧……” 说着,“咣当”一声,他手中的酒杯,“掉落”地上。 赵昭婷心头一怔:这,这个孙公子,也没喝了多少杯吧?总不至于连个酒杯也拿不稳……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向大厅门口望去。 几个劲装结束的大汉,手持寒光闪闪的短刀,正虎视眈眈着。 赵昭婷心中暗自发笑:别看这几个家伙,在家国大事上优柔寡断的,摆起“鸿门宴”来,倒是不含糊啊!门口的那几个大汉,双眼圆睁,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自然就是要阻止我和青儿夺门而出了…… “孙公子,”她这样说道,“你这乌衣巷的大宅院,可不是什么官衙吧?” “这?这,”孙复支吾着,“寒舍,寒舍自不是官衙。只是,为了保证贵客的安全,孙某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明明是想着要强留客人,”赵昭婷冷笑道,“却要说成为了贵客的安全!如此强词夺理之事,民女倒是第一次见到……” “赵姑娘,”那孙复含糊其辞道,“若有照料不周之处,尚请海涵……”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不难想象,从我们步入这大宅院的那一刻开始,这孙公子和他手下的人,就开始着手布置这一切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若是强闯,只怕也难以奏效了。确实,这是人家的地盘,除了大门口的这几个人,其余的地方,只怕也早已是剑拔弩张、戒备森严的了…… 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孙公子、宁王子这一伙人,你要说他们只会纸上谈兵嘛,倒是有点小瞧于他们了?是啊,这伙人聚在一起,议事效率怎么样,自然有待商榷。不过呢,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们也还是能够想出一些来的。 这个孙公子,他居住在这大宅院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名门世家了吧?他有一伙家丁,应该是毫无疑义的。我和青儿本来不想到来的,不过,在乌衣巷更远的空地上,见到那几个“伏兵”,权衡再三,我们还是决定,跟着那个小厮,到这大宅院里走一趟。那几个“伏兵”,跟眼前这几个挡在门口的劲装杀手,显而易见,就是一伙人! 孙公子府上,到底有多少人马,实际怎样,到目前为止,我确实还说不清楚。不过,至少也可以肯定,几个看家护院、监视阻拦客人的家丁,也还是会有的。对于我和青儿来说,要闯过这些家丁这一关,也并非易事。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能够和这几个家丁一般见识呢? 一开始,孙公子的酒杯跌落地上,我还以为,这是他不胜酒力,连个酒杯都拿不稳。此刻想来,这就是他们的暗号了。那“当啷”的一声,就是在提醒这几个家丁,要开始行动了。这样一来,我和青儿要想出去,就只能凭武力硬闯了。这几个家丁,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倒也不是白吃饭的啊!至少,他们并没有打瞌睡,而是一直保持着戒备状态,听号令而动。这位孙公子,在这一点上,倒也是不含糊的了。 不过,这一幕,倒还只是表面现象。 因为,这一伙家丁,只不过是在奉命行事。 那么,这些命令,又从何而来呢? 显然就是,孙公子和宁王子这一伙人,此前也想到了,我和青儿未必就会听那个从他们的差遣,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于是,他们就想着,如果我和青儿不听从他们的命令,就想着要用武力相威胁。于是,就出现了摔杯为号的这一幕。这样的一伙人,要说他们不学无术,倒是冤枉他们了。至少,对于鸿门宴的故事,他们也还是有所了解的。这还不算,他们还会活学活用,一番思索、布置之后,就想起用这几个家丁来威胁客人了。大事情拿不准,弄一下鸿门宴,倒也算在行吧? 那么,他们为什么想着要扣押我和青儿呢? 仔细想来,这“清君侧,振朝纲”,也就是他们所打出的幌子了。这样的一个幌子,让人震惊不已,甚至也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这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样一个大问题,确实不能等闲视之的了。 那“君侧”云云,指的应该就是刘大将军了。他们想着要清除刘大将军,从而达到“振朝纲”的目的,从表面上看来,似乎也有着某种意义。只是,本朝自衣冠南渡至今,那些门阀士族,只想着偏安一隅,对于北伐,对于收复失地,又做了些什么呢? 此前,有过祖逖北伐,然而,祖逖由于得不到朝廷的支持,最终也只能落了个郁郁而终。 如果说祖逖北伐的故事,已经过于遥远,都给人以恍如隔世的感觉了。那么,刘大将军的北伐,就是近些年的事情了。而且,最近这一段时间,刘大将军也还在张罗着这件事情。别的且不说,如果刘大将军下去了,这北伐大业,又该传到谁人手中呢? 孙公子、宁王子这一伙人,平素只会纸上谈兵,北定中原这样的大事情,真能够指望吗?如果指望不了,那么,他们想着要把刘大将军弄下去,又是何居心呢? 因此,一定要看清这伙人的真面目,才能够作出抉择。 我来自相府,自然,对刘大将军会有所了解,因此,真要选边站,从情感上说,我更倾向于相府这一边。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就是在这一刻,我依然在问自己:孙公子、宁王子这一伙人,真的就值得相信吗? 几个公子哥儿、纨绔子弟聚在一起,真的成得了气候吗? 好几个白天黑夜,他们聚在一起,连个首领都拎不清。而且,连个待客之道都弄不好。对此,我又如何能够指望于他们呢? 试设想一下,真要跟随着他们,一场血雨腥风,多半是少不了的了。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掌控住局势,他们就算是如愿上位了,有能够作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来呢?这一刻,我觉得,他们所想的,多半还只是一己的私利、权势、富贵。果真如此的话,跟随着他们,岂不是为虎作伥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我对他们的了解,依然很有限。 对于宁王子,我了解得较多一些。他们这伙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方面的考虑,决定要让宁王子来发号施令。这个宁王子嘛,阅历有限,历练较少,只怕也是难当重任的。 至于这孙公子,我对他的了解,是在最近这一两个时辰之内。说起这门阀士族,以前,我听说得较多的,是王谢庾桓,此刻想来,对于这孙氏,倒是注意得不够。哦,当年吴主孙权,三分天下有其一。那么,这孙复孙公子,跟一百多年以前的孙权,会不会有着某种关联呢? 是啊,如果孙复就是孙权的后人,那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陆嘉,就自称是当年东吴名将陆逊的后人!如此说来,孙复的真实面目,似乎还真的不容小觑…… 第190章 东吴王孙 从相府到这乌衣巷,主何吉凶? 夜幕如晦,秋风凄紧。 在这深宅大院的一间客房里,赵昭婷双手支颐,深潭似的双眸,凝视着房间里的灯火,那不时扑闪着的修长的睫毛,荡起了深潭里的阵阵涟漪:唉,此时此刻,人如笼中鸟,失去了自由。这囚居的日子,何时才能够有所改变呢? 眼前的这一切,自然是要从七天前的那次酒宴说起…… “孙公子,宁王子,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扫了大门外的那几个彪形大汉几眼之后,我呵斥道。 愣了愣之后,孙复陪笑道:“赵姑娘,你和青儿姑娘驾临寒舍,即是贵客。孙某别无所长,至少也得保证你们的安全吧?” 这所谓“保证安全”云云,分明就是在胡扯:在酒宴上,如果另有某些人杀了进来,你手下的这些人拼死救驾,这才叫“保证”客人的“安全”!然而,此处颇为宁静、隐秘,又有谁会想到武力侵扰呢? 说得直截了当一点,你们就是要凭借武力,强行扣押客人了!这番颠倒是非的言语,真是说得比唱还好听了! “如果我和青儿一定要离开,你们未必就能够阻拦得住吧?”还不想撕破脸,我就这样说道。 “赵姑娘,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呢?”司马宁开口了,“孙公子的意思就是,在这个大院里,你们都是安全的。至于要强闯,或是有外人要劫持,我们自然要以武治暴了……” 说着,将目光转向孙复。 孙复点了点头:“宁王子,宁王子说得不错,在这个大院里,我们一定要让贵客毫发无损……” 如此一唱一和,说穿了就是,要软禁客人。 “这件事情,要是传到刘大将军那儿,后果会是怎么样?你们,你们可要好好掂量一番了……”我出言正告。 霎时,酒席上的这五个人,脸上的肌肉搐动起来,就像是被蜂针猛刺了一下似的。而司马宁和孙复呢,更是下意识地向大门口望了几眼,似乎刘大将军就带着手下,杀到了大门边。 这种反应,也就是“做贼心虚”了。毕竟,这两个人是要犯,是主谋,刘大将军真要追究起来,那还真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赵姑娘,”司马宁嗫嚅着,“你是大将军手下的心腹。这一点,我和孙公子他们,都是很清楚的。唉,只是,我们出此下策,也是为了大晋的宗庙社稷,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对此,还望赵姑娘体谅一二……” 我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并没有用言语回应他。 再过了好一阵子,孙复讪笑道:“赵姑娘,只要,只要你能够答应我们的条件,一切,一切都好商量……” “你们的条件?恐怕,恐怕只会祸国殃民吧?”我出言相讥道。 干笑了几声之后,司马宁缓缓地说道:“是祸国殃民呢,还是重振朝纲?对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只怕还是难以说清楚的。就本王个人而论,自然不希望,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大晋社稷,就此毁于一旦。天理昭昭,本王此心,神人共鉴……” 我心头不由得一阵感慨:宁王子啊,你若是早生了数十年,乘着淝水之战的余威,挥师北上,收复故土,说不定还真能够实现大晋中兴。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大晋宗庙,那里面的香火,不知还能缭绕几个年头?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沉吟片刻,我试着这样回应道。 “是啊,赵姑娘此话,此话甚是。”孙复搭讪道,“要有所作为,这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都是要有所考虑的。而目前呢,我们这几个人,就在做这些方面的准备……” 对于这几个正作着清秋大梦的人,我一时倒是不想再去惊扰了,于是,我不再搭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接下来的近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由于双方各持己见,势同水火,话不投机之余,我和青儿姑娘,也就被囚居于此了。 “赵姑娘,给你九天的时间,你可要认清形势,考虑清楚了……”离开之际,司马宁这样说道。 “赵姑娘,记住,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说一声。这些卫士,随时都可以帮你传话……”孙复加了这样一句。 一听之下,我心里暗自发笑,不过,还是回了这样一句:“好吧,你们,你们就等着吧……” 司马宁和孙复对视片刻之后,就走开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的心间,霎时掠过这样一个念头:宁王子、孙公子,你们回到那议事正厅之后,可也要“考虑清楚”哦…… 转眼间,七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以司马宁、孙复领头的那五个人,到底又商议出什么来了,我不在现场,不曾耳闻目睹,自然不便于妄作猜测,妄下评论。 不过,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就自己孤陋寡闻之所及,对于这一伙人,我也算是有了一点了解了吧? 因为,就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们都扮演过“说客”,都来过这儿。只是,他们再怎么巧如簧舌,都也只是败兴而归。 最先到来的,是这孙复孙公子。 这孙复孙公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东吴王室的后人。怎么说呢,我又没见过他家的族谱,对于他的这些话语,也只是姑且一听了。一百多年之前,东吴亡于大晋,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此结束。对于这一点,作为江东王室的后人,孙公子怎么会不有所了解呢?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会选择与司马宁合作呢? 或许,他是这样想的,有朝一日,就算是司马宁上位了,他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司马宁赶下去,坐收渔利?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就完全不可能:毕竟,司马宁一向就以优柔寡断“着称”,届时他再耍点手腕,让司马宁“禅让”,也不是就不可能。想当年,大晋王朝的开国之君,也玩过这一套。 一百多年之后,再上演似曾相识的一幕,也不足为奇吧。而要做到这一点,孙复最为倚重的,就是陆嘉了。当年,刘备远征东吴,孙权所倚仗的,正是陆嘉的先祖陆逊。其后的夷陵之战,蜀汉一方大败而归,刘备一统天下的愿望,就此成空。甚至,也不妨这样说,蜀汉之所以最终败亡,祸根就在于夷陵之战中铩羽而归,大伤了元气。 被囚居的这几天,我最为难受的,就是不能随意外出了。 如果要说什么“收获”,自然不是白吃白喝。而是,对于江南的名门大族,又有了一些了解。最初,与司马氏“共天下”的,是琅琊王氏一族。其后,本朝能够在淝水之战之中,击败来自北方的军队,靠的主要是谢氏。此外,本朝百年的历史里,庾氏和桓姓,也显赫一时。因此,人们说得较多的,甚至是津津乐道的,就是王谢庾桓了。 不过,这其实只是一个方面。 这,这又怎么说呢? 王谢庾桓几个大族,要说根基,主要还是来自于江北。在本朝立国之初,倚仗得较多的,主要也就是这四大族。 久而久之,有意无意之中,人们渐渐也就形成了某种片面的看法:这门阀世族嘛,就是王谢庾桓。其实,这有失偏颇,至少,也是片面的。对于我来说,如果不是对孙复孙公子有所了解,也会如此以偏概全的。 事情的真相,大体上是这样的:一百多年以前,三国鼎立的时候,江南是东吴的发源地,也就是最基本的地盘了。大晋结束这三国鼎立之后,东吴也算是消失了。不过,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朝衣冠南渡之后,当人们习惯于说什么“王与马,共天下”之时,却很少注意到,另一种势力,也在潜滋暗长着。 这种势力,就是与当年的东吴皇室相关的一种力量了。 最初,由于实力有限,再加上他们懂得隐忍,不显山露水,也就很少有人留意到这一切了。 最初,东吴沦亡的时候,那些王室成员,是否已经被赶尽杀绝呢?对此,没有明确的记载。到目前为止,这孙复孙公子是否就是孙权的嫡系后人,我也说不准。或许,孙复也真有扯起虎皮当大旗之嫌。不过,有一点,还是要引起重视的!那就是,孙复确实是姓孙,也有可能就是孙氏一族较为偏远的一支!是啊,在这江南,偌大的江南地区,姓孙的人,也多的是。要与考证他们是否就是当年孙权的后人,还是极为困难的。毕竟,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要说孙复是个冒牌货,或许也自有道理。不过呢,现如今,他既然想着要有所图谋,你就不能再小觑于他了。仔细想来,当年,刘备也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论起辈分来,还是汉献帝的叔父! 在当时,就有人不以为然,认为刘备是在跟汉献帝套近乎。然而,汉献帝倒是相信的。此后,刘备那“刘皇叔”的称呼,也就流传开来了。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或许,有时候,真相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再说,越是年代久远,就越难以说清楚。在当事人心目之中,他们所愿意看到的,更多的,就是是否对自己有利?汉献帝时时处处受制于曹丞相,那一刻,利用一下刘备一方的势力,制约一下曹孟德,何乐而不为呢? 同样的道理,这孙公子要想有所作为,扯一下孙权作为先祖,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吧?毕竟,这江南,就是东吴故地。远的我不敢说,至少,陆嘉是相信的,那些家丁是相信的。 “赵姑娘,实不相瞒,孙某乃吴主孙权后裔……”孙复跟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的得意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 “哦,原来是王室后裔,失敬,失敬——”我这样回应道。 “赵姑娘,这一切,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不过,现如今晋室衰微,凡事可要,可要仔细斟酌一番了吧?”孙复加了这样一句。 “民女,民女识见短浅,只怕要让孙公子失望了……”我含糊其辞道。 在当时,我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也就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白。 此时此刻,是应该梳理一下其中的思路了。 从孙公子的角度来看,司马宁也不过是个落魄王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他孙某人呢,确实也不缺乏王子王孙的身份,更何况,他手下还有一支人马!孙公子,这是在自高身价吧? 那个词语叫“蠢蠢欲动”,说的就是孙公子这一类人了? 当然,真要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孙公子,或许,显得有点刻薄了。毕竟,人生就那么数十寒暑,眨眼间就过去了,找点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来尝试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只不过,我总觉得,这样的事情,事关社稷苍生,还是谨慎一点为好。有些事情,一旦走出第一步,要想在回头,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复孙公子所要做的梦,大概就是兴复故国了?而司马宁所要做的,应该就是重振朝纲了?如此说来,这样的两个梦,未必就能够并行不悖吧?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能够看到这一点,那么,身居其中的孙公子和宁王子,还会浑然不觉吗? 因此,大体上可以这样理解:目前,他们共同的敌手,就是当世权臣刘大将军。扳倒刘大将军之后,他们也还是要再算一下账的。由此看来,这样的两个人,其实也是貌合神离的。 当初,刚下船的时候,宁王子前往这乌衣巷赴会,会不会也想起“鸿门宴”这个故事呢? 既然他们也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对于我来说,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呢?在目前这种局势之下,敌强我弱,如何看清对手的软肋,还是自有意义的。孙公子最为倚仗、最为信任的,应该就是陆嘉了。 多年以后,对于孙复和陆嘉这样一对搭档,我又该作何感想呢? 第191章 面具 眼前的这一幕幕,究竟源于何处呢? 哦,好几个月之前,我所做过的与蜀汉后主相关的那一个梦…… 就是在那个梦中,后主痛定思痛,思忖着要以社稷苍生为念。正所谓“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在说出自己的无奈、悔恨与悲戚之余,又何尝不是对我的期待与鞭策呢? 既然是这样,对于孙复和陆嘉之流,我还有必要跟他们合作吗? 当年,如果不是孙权与陆逊联手,蜀汉先主会有夷陵之战的惨败吗? 一百多年之后,受蜀汉后主梦中所托,在这乌衣巷的一处大宅院里,我所遇到的,正好就是当年孙权与陆逊的后人,这是不是有点天道轮回的感觉了呢? 我无意于与孙陆二人为伍,倒也不尽是记仇。 再说,蜀汉与东吴的那些是非恩怨,历经百年之后,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因此,我对孙陆二人不屑一顾,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们所谓的“清君侧,振朝纲”,是没有什么前途的。 如今的大晋社稷,一百多年之前,正是孙吴所在之地。 既然是这样,孙复不以复国为念,却想着要扶持司马宁,又是什么意思呢?让司马宁抛头露面,打头阵,自己幕后操纵,然后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种想法,或许也无可厚非。只是,此人城府如此之深,那“肝胆相照、同舟共济”什么的,也就没必要多想了吧? 这孙复,他名字中的那一个“复”字,不就隐隐寄寓着什么吗? 只是,那复国之梦,给人的感觉,更多的倒是,痴人说梦…… 如此说来,跟这孙复和陆嘉划清界限,很有必要。 此时此刻,对于司马宁,又该怎样看呢? 从表面上看,他已经是这个团伙的首领。只是,就凭他的那点微末道行,真的就能够担此大任吗? 仔细想来,似乎应该是,孙陆二人所看中的,就是他那晋室宗亲的身份!人家想打出一面旗子,或者说,就是一个幌子。这司马宁一向优柔寡断的,再加上耳根子软,给人家说上几句奉承话,就勉为其难,就这样上了轿子。只是,有名无实,作为这样的一个傀儡,这位宁王子,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要跟刘大将军唱对台戏,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宁王子虽然出身高贵,也不见得就有两个脑袋吧? 我被囚禁的前两个夜晚,孙复和陆嘉来过。这两个家伙,是结伴而来的。不难想象,他们真的就是一丘之貉。 “赵姑娘,你,你想清楚了吧?”孙复试着这样问道。 “孙公子,你就没必要煞费苦心了,民女,民女没有什么好想的……”我这样回应他。 再聊了几句之后,陆嘉这样暗示我:“孙公子的意思是,事成之后,无尽的权势富贵啊!” 那一瞬间,我暗自寻思道:要说权势富贵,跟在刘大将军身边,我也是有所体会的了。如果一个人不以苍生社稷为重,而是汲汲于自身的权势,只想着高人一等,只想着穷奢极侈,只想着俯瞰众生,就有可能被反噬。一百多年之前,大晋王朝也曾经风光无限,为何又落了个宗庙沦丧,衣冠南渡呢?只顾个人的安逸享乐,视百姓为草芥,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了。有此“前车之覆”,还不足以让人警醒吗? “赵姑娘,”大概是怕我不放心,孙公子接了一句,“陆世兄所言,正是本公子的意思……” “孙公子、陆世兄,”我淡淡一笑,“你们的隆情厚谊,民女心领了。在刘大将军那儿,民女领个闲差,也算是衣食无忧了吧?其实,还真能够选择的话,民女倒是愿意,做个闲云野鹤,图个清闲自在……” 孙复和陆嘉,体会出我言语之中的婉拒之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赵姑娘,”孙复依然不死心,还是这样说道,“要说这权势富贵,与你所说的清闲自在,也是可以兼得的。只要,我们只要执掌了朝政,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唉,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我看来,这样的一伙人,迎接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多半只会是暴风骤雨。 “孙公子,陆世兄,多说无益,还是让民女再权衡一番吧?”我给他们来了个缓兵之计。 于是,第二个夜晚,这孙复和陆嘉,再次驾临。 只不过,就是到了另一个夜晚,他们依然只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因为,对于他们,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会抱有什么幻想了。 作为这深宅大院的主人,孙复打头阵,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他叫陆嘉跟随,就值得寻思一番的了。 如果真有什么重大事情,孙复自然就是主公了。而陆嘉呢,则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甚至,也可以这样说,将近两百年前,有点相类似的一幕,就曾经出现过了。 此前,我也和不少人一样,只是简单地认为,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属于大晋。这种想法,当然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过呢,要看清如今的潜流涌动,就得多多斟酌、细心寻思一番的了。 遥想东汉末年,孙坚、孙策父子,就开始经营江东了。赤壁之战之前,孙权所承继下来的基业,已经是相当厚实的了。因此,后人所津津乐道的,诸葛亮前往东吴,舌战群儒,最终说服孙权:这样的故事轮廓,其实还是流于表面的。 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在于,有着父亲和兄长打下来的基业,孙权还是有底气的,他并不想轻易就范,拱手相送。 想想也是,此前的一二十年,北方长期都是征尘四起的,而江东地区,则较为平静,不曾伤筋动骨。将士习练有素,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孙权敢于跟曹操叫板的最大的底气。 还有,司马炎承继魏统,并没有急于南下。直到确信吴主暴政,苍生黎庶怨声载道之后,才决定南下伐吴。然而,这已经是司马炎称帝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由此也不难想象,对于东吴的实力,司马炎还是颇为忌惮的,至少,不敢轻易言兵。 对于孙复孙公子来说,东吴沦丧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种事情,早就烟消云散了,不再萦怀了。然而,孙复并没那么简单,他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的。 看来,再往上的三四代人,这复国之念,一直都在延续着。只不过,那些年月,大晋的根基,还算牢固。而且,朝野上下,多半在忙着抵御外来侵扰,或是北上收复失地。因此,所谓的东吴复国,远离了时代的旋律,也就没有什么生长的土壤了。 就我而言,确实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被劫持到了这深宅大院,并且,跟孙复、陆嘉之流有所交流,我也想不起有这样的一件事情。这样的一件事情,恐怕就连刘大将军,也未必就有多少了解吧? 是啊,这样的一股势力,一直都潜藏于暗处,让人难以想象。 这乌衣巷,就源于东吴时代的乌衣营。这儿所驻扎的,就是东吴王室最为倚仗的亲兵、禁军了。东吴灭亡之后,成建制的乌衣营,也就烟消云散了。而最近的百来年,伴随着王谢庾桓这些门阀世族的相继崛起,由盛至衰,人们所记得的,多半就是这些名门大族的呼风唤雨,登场落幕了。由此看来,这位孙公子及其家族,潜藏隐忍、韬光养晦的功夫,还是相当不错的了。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曾留意到这一点。 直到有一天,这位孙公子难免会这样想:既然那些门阀世族都已经式微衰落,也该到我们东吴大族上场了吧? 当然,光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不够的。 大晋的天下,私自练兵,图谋不轨,那可是忤逆不道的大罪啊!于是,孙公子就想着要做得隐蔽一点。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的目光,瞄向了司马宁。 当然,司马宁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简单地投奔其下,为别人所利用。因此,双方应该是相互利用,各打各的算盘。 当然,他们都想清楚了,要改变上层,最大的阻碍,就来自相府里的刘大将军!如此一来,他们所打出的幌子就是“清君侧,振朝纲”。这样说吧,事成之后,谁登上大殿里的那个宝座,还可以再作商量。然而,不把刘大将军扳倒,这一切,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把他们的这个思路弄个一清二楚,就有助于我做出抉择。 也不是说,我就有多重要,有多大的能耐。而是,孙公子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孙公子和陆嘉,前来游说的目的,也就在于此了。 原本,我也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到了这一刻,我还能再妄自菲薄吗? 在有求于我之时,这孙公子和陆嘉,自然是彬彬有礼、谦恭诚恳的。然而,一旦他们过了河,达到了目的,不难想象,第一个遭到清算的,应该就是我和青儿了。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其实,这只是因为,对于他们这一伙人来说,我参与了这一切;我所知晓的,太多了! 对此,我可要提高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 “事成之后,无尽的权势富贵啊!”陆嘉这样说;当然,这更是孙公子的阴谋与主意!为了劝降我,这两个家伙,自然会好话说尽了。 只是,他们可以这样想,这样说,而我呢,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呢?他们所画出的大饼,还真能够充饥不成? 与宁王子北渡之时,我就想起了,以后所遇见的事情,只怕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现如今看来,还真是这样。甚至,还超出了我的想象!在此之前,我做梦也想不到,还有孙公子这一伙人。 当然,就是现在知晓,也不算太迟。 这样的一伙人,以前也算是善于伪装,喜欢戴面具。然而,到了现在,他们就想着撕下面具,露出獠牙来了。 这一切,发人深省,值得警惕啊! 第三个夜晚,司马宁来了。 一番寒暄之后,他这样问道:“赵姑娘,这件事情,真的就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吗?” 不难想象,孙复和陆嘉,早就把他们所碰的软钉子,跟这位宁王子说了。如此一来,他说起话来,就少了一些转弯抹角、迂回曲折。 “宁王子,你,你倒是要仔细掂量一番,”凝神片刻之后,我这样问道,“你觉得,就你们这几个人,扳倒刘大将军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呢?” 他涨红了脸,随即,又转成了猪肝一般的深紫。 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只听他这样说道:“这件事情,无非就是两种结局。这两种结局,我,无论如何,本王都是想过的了。”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甚至还涌上了一丝钦佩之情。不过,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我还是这样说道:“有勇气,要想着有所作为,这固然是一件好事情。只是,我们首先要想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到底有没有意义,到底值不值得去做,到底是不是有益于社稷苍生?”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低下头去,然后再用双手捂住脸庞。 不难想象,这一刻,他的内心,正受着某种煎熬。 人们习惯于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这种煎熬。唉,换一个角度说,以他们这几个人的力量,也想着要跟刘大将军一较高下,会不会也和蚂蚁想着要撼动大树差不多呢? 此前,我嫌弃他无所事事、优柔寡断,然而,一旦他有所改变,真的想着要做点事情了,我却发现,这样的一件事情,有如“挟泰山以超北海”,太让人难以置信了。更何况,还要面临着人头落地的危险。 唉,还是那样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不曾遇见他…… 第192章 貌合神离的敌手 最割舍不下的,就是那宁王子了。 这天地,看似宽敞,只是,对于这司马宁来说,又有多宽呢?特别是,当他打起了“清君侧,振朝纲”的旗号。 此前,对于他的蹉跎岁月,我的内心深处,是颇有微词的。而现在,他所要做的那件事情,却又让我如坐针毡、进退维谷…… 或许,这也难怪他:他的先祖司马攸,笼罩在一代雄主司马炎的万丈光芒之下。一百多年之后,作为司马攸的后人,作为一个远离权势中心的落魄王子,他心有不甘,他试图有所改变,也无可厚非。 于是,思忖再三,他想着要放手一搏? 这,这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吧?毕竟,人各有志嘛。 只可惜,他们的剑锋所向,就是权倾当朝的刘大将军。而我呢,偏偏又是刘大将军的心腹! 如果,这世上还真有“冤家路窄”的说法,目前我和这宁王子的处境,就是其中之一了。我和他,就这样狭路相逢。 或许,真有那么一天,分道扬镳都还只是小事,最让人揪心的,就是那针锋相对、兵戎相见了。 当然,距离那样的一幕,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我,我不妨拭目以待、静观其变。 如果能够撇开其后的是非成败不论,这个宁王子,确实是完成了自身的蜕变。只是,这破茧成蝶的背后,究竟是脱胎换骨,还是万劫不复,目前还说不准。此时此刻,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倒是有所改变了。至少,他不再满足于此前的庸碌无为、无所事事……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算了吧,和司马宁相关的事情,就像那大江大河的水流,斩不断,理还乱。 而到了第四天夜晚,前来游说的人,变成了萧正涛。 这位萧世兄,据他自己所说,他是汉初名相萧何的后人。 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要怎么说,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反正我是无从查考的了。 客套、寒暄一番之后,他这样说道:“赵姑娘,你,你还是弃暗投明吧?” 我微微一笑:“你自称是汉相萧何的后人,而刘大将军却是刘邦兄弟的后人,这样说来,你是不是也要弃暗投明呢?” “这?这……”萧正涛一时语塞。 “这‘明’和‘暗’,又从何说起呢?”我喃喃低语道。 沉默片刻之后,他这样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萧某,萧某也有着自己的苦衷……” “是啊,有些事情,也有着身不由己的一面……”我这样宽慰道。 接下来,双方一时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至此,也不妨试想一下,如果孙复如愿以偿的话,那么,这位萧世兄就是他的“萧何”了。而陆嘉呢,大致相当于“韩信”。这样说来,一文一武都有了。只是,到了那种时候,他们又将置司马宁于何地呢? 由此看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团伙,也是各有各的小算盘的。既然是这样,我再置身其中,岂不是去蹚浑水了? 唉,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小团伙里面,司马宁其实也是势单力薄的。既然是这样,他的前景,又将如何呢? 宁王子,或许也只是孙复心目之中的一块跳板? 孙复所“复”,主要指的是多年以前的孙吴吧? 这,这是我想多了吗? 人心隔肚皮,就凭直觉,我就觉得,孙复心怀鬼胎,表面上是在拥立司马宁,而实际上,想得更多的,则是此后如何兴复东吴。跟他走得比较近的,是陆嘉。至于这萧正涛嘛,就有点若即若离的样子了。 “赵姑娘,”萧正涛这样说道,“走出大厅之际,我就想过,此番前来,也只是略尽人事而已。” 看到他如此为自己开脱,我倒是有点不忍心了,反过来这样宽慰他:“这世上的事情,多半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的。做人嘛,哪能事事周全?” 他的脸上,涌上一丝讪笑:“既然是这样,萧某此前的话语,听听就好……” “萧世兄此语,”我接过他的话语,“甚是大方得体。民女虽说是见识短浅,对于他人的言辞,尚不至于全盘照搬。” 再闲聊了几句之后,萧正涛就起身离去了。 那么,对于这萧正涛,我又该如何看待呢? 几天之前的酒宴,孙复和司马宁是主角,话语较多,这些,都不难理解。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陆嘉跟孙复,比较亲近。而萧正涛呢,就要疏远一些了。这位萧世兄,说话倒是较为大方得体的,不愿强人所难。如此说来,他跟孙陆二人,未必就是铁板一块吧? 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孙复更为看中的,是陆嘉将门之后的身份,因此,有意无意之中,对于自己亲近陆嘉疏远萧正涛,也就不往深处想了。亲疏之分,其实已经初现端倪了? 孙复的兴复之计,也算是有备而来的吧?陆萧二人,也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了。要说他的大计,也算是发自内心的,我也不便于妄加非议。而事情的诡谲之处就在于,他们偏要扯起司马宁这面旗子。 这,这是不是某种“扯起虎皮当大旗”呢?毕竟,对于这三个人来说,相对于大晋,东吴的时代,那就太遥远了。 以前,说起江南士族,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多半还是王谢庾桓,最近这二三十年,随着刘大将军的崛起,那些门阀世族,也就渐渐地衰落了。而如今我所“寓居”的这乌衣巷,就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沧桑变迁…… 只是,也还有一些士族,比如说,目前我所知晓的孙陆萧等族,真的就能够等闲视之吗? 这样的一伙人,他们有想法,也在策划着些什么,而且,还有自己的部属,真的是不容小觑。如果不是“有幸”被囚禁于此,对于这一切,我多半也只能是一问三不知了。而且,对于那些南下的士族来说,他们也隐隐地意识到,此处是东吴故地,社稷宗庙之念,有别于江北。只是,他们多半不能够更深一步地察觉,对于一部分当地士族而言,他们的故土之思,甚至要从东吴时代算起。 自然,我所知悉的,也只是冰山之一角。 平时我们所说的“沧海桑田”,有意无意之中,容易局限于山川河岳的变迁,只是,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吧?别的且不说,这百年之间,大江以北的那片故土,就上演了多少改朝换代的一幕幕? 淝水之战,我大晋以少胜多,使得前秦大军仓皇北返。此后,本朝的局势,主要是外患方面,就算不上是迫在眉睫了。这样一来,朝野内外,又已经是暗流涌动了。 以前,对于这方面的事情,我的所知所觉,是极为有限的。 最初的一点感触,就来自刘大将军在北伐上无功而返。对此,刘大将军难掩愤懑的一面,总觉得朝野内外有着某些掣肘因素。于是,对于新一轮的北伐,他就变得格外慎重起来。这种慎重,不光是军事方面的,也包含着对朝野内外局势的关注。 此刻想来,刘大将军对我青眼有加,倒是经过一番深谋远虑的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动向,他还是较有把握的。只是,一些边缘人物,或是一些遗老遗少,也就有点琢磨不透了。因为,这一类的人物,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也很少去说些什么。 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想到了我。 最初,我习惯于自称民女,主要就是考虑到,自己没有一官半职,充其量也就是毛遂之类的门客。说“门客”,就已经有点自高自大了,说是“食客”,倒是更为恰当一些吧? 当然,刘大将军并不这样看,因为,他所看中的人,自会有某些过人之处吧?是啊,如果是自己不识人,岂不是尸位素餐了? 于是,那一次,刘大将军吩咐我,到外面找点鸡肉菌。 是啊,整天待在相府里,视野毕竟还是有限的。 碰巧的是,我和青儿的这次外出,居然遇到了宁王子。 机缘凑巧,还是风云际会? 再去想这些,意义都不大了。 重要的是,我和宁王子相遇了! 大幕缓缓拉开之后,其后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现如今,在这乌衣巷里,可以将这一伙人再作一番条分缕析了吧? 宁王子的地位,看似最高,只不过,更像是“孤家寡人”。因为,到目前为止,陆嘉、肖正涛,多半不会跟着他吧?当然,这儿是乌衣巷,不是宁王子的别墅。宁王子本身,是否也有自己的一套人马,目前我也说不准。到头来,宁王子若真是一事无成,就只能怪自己平素里不懂得积攒力量了。想着依仗别人的势力来打天下,那是不现实的。 到目前为止,较为稳定的一个组合,应该就是孙公子和陆嘉了。这两个家伙,步调较为一致,就是来游说,也是结伴而来的。 至于肖正涛,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倒是有点若即若离的样子。是啊,他是一个人前来的,回到大厅之后,说什么就凭他一张嘴,因为,没有别人在场。而且,只是“略尽人事”而已,又意味着什么呢? 自己的游说能否奏效,他说不准。这样一来,“略尽人事”云云,也就是为自己找台阶下了?当然,他也可以这样说,你孙公子是这儿的主人,而且是跟着陆世兄一起去的,你们都败兴而归了,我萧某还能怎样呢? 这样一来,确实没人能够指责他了。 不过,更需要注意的是,肖正涛对于游说的结果,处之泰然,或者说是绝不萦怀,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孙陆二人尽管不成功,不过,态度似乎还是比较“认真”,至少,从不认为,自己的言词是可有可无的。不难想象,对于如何说服我,这两个人还是较为认真的,态度也是比较“诚恳”的。 而萧正涛,则是迥然有别。 也就是说,在内心深处,萧正涛另有一番考量? 从表面上看,这乌衣巷是孙公子的地盘,他也只是一个客人,因此,目前这件事情能否收到成效,也不是自己需要在意的。 然而,萧正涛真的跟孙公子是一路人吗? 这,这才是我需要侧重考虑的。 是啊,既然自称是萧何的后人,为何要去为孙公子效命呢? 萧正涛,他未必就会死忠于孙公子? 也就是说,对他,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分化、瓦解敌方的阵容,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如果从细微处入手,那么,萧正涛为何会跟孙陆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呢? 或许,他也看到了,陆嘉跟孙公子走得比较近,属于得势、得宠的一方。既然陆嘉地位太牢固,那么,自己就极有可能沦为边缘人物。这样的一幕,他自然不希望看到。 而且,他也没想着,要跟陆嘉争宠。 也就是说,在骨子里,对于这个小团伙,萧正涛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于是,对于自己在其中的地位,他也就不再计较了。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或许,萧正涛也想到了,要跟刘大将军较劲,孙公子一方胜算较小,而且,风险很大。这样一来,不说热心其中,就是以后选择退出,那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而另一方面,孙公子一方就算侥幸成功了,对于他萧正涛而言,所能够得到的,也是极为有限的。毕竟,无论如何,陆嘉都会排在自己前面。如此一来,萧正涛也就有点心灰意冷了。 当然,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作为萧何的后人,萧正涛不要跟孙公子走得太近。 是啊,如果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 但愿,萧正涛能够头脑清醒一点,不要陷得太深了。 到了这样一个夜晚,对于敌手的情况,我的了解,就有点拨开云雾的感觉了。这个乌衣巷,原先的乌衣营,那神秘的面纱,拉开了…… 对此,对于以后的情形,也没必要太消沉吧? 孙复、陆嘉、萧正涛,热衷于风云事务;和他们相比,那位陶辉陶世兄,又将如何呢? 第193章 隐逸者 乌衣巷里的这几名胜友,还真的各有不同? 那陶辉陶世兄,更像是一位隐逸者吧? 他,如果作为说客,是最后一个亮相的了。 哦,那已经是第四天夜里的事情了…… 那天夜里,一身儒生打扮的陶辉,前来“游说”。 这“游说”,自然是我下意识的想法了。因为,此前的三个夜晚,孙复和陆嘉,司马宁,萧正涛,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而他们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都是“铩羽而归”。 于是,对于陶辉的到来,我甚至都有点厌烦了。 “柴桑陶辉,前来叩见赵姑娘……”他抱拳致意道。 这个开场白,也算中规中矩吧? 其实,在乌衣巷的这个深宅大院里,我只是一个囚徒,也没必要说什么叩不叩见的。当然,人家要怎样说,我也管不了。 “陶世兄,请坐——”由于他说话颇为文雅,我也就客气起来。 寒暄几句之后,陶辉这样说道:“陶某此次前来,一路上,倒是有点羡慕赵姑娘了……” 羡慕?我,一个囚徒,有什么好“羡慕”的? 带着几分好奇与惊疑,我这样回应道:“民女身陷囹圄,连这大院都走不出去,这‘羡慕’一词,又从何说起呢?陶世兄,陶世兄说笑了……” 他淡淡一笑:“赵姑娘,别的且不说,你想想看,这几天,不管是屋主孙复孙公子,公子手下的谋士陆嘉陆世兄、萧正涛萧世兄,还是帝胄之后司马宁,都眼巴巴地跑过来,大费唇舌,只想着如何说服你。即便是撇开结果不说,这种等着别人上门求请的事情,也不是哪个人都能够体会到的吧?” 这个角度倒是颇为新颖、独到,如此说来,就是在这囚居的日子里,倒也不宜“妄自菲薄”了。 “陶世兄的意思是,”我试着这样说道,“有朝一日,你也想找个地方,体会一下被囚禁的滋味?” 陶辉讪笑道:“赵姑娘,赵姑娘恐怕有所误会。贫生的意思是,赵姑娘不为权势、富贵所动,安稳如山,着实让人钦佩不已。” 我暗自寻思道:孟夫子说过“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虽说才识浅薄,这样的几句话,还是要铭记于心的。再说,置身于刘大将军门下,也没必要昧了本心,跟宁王子孙公子一伙,去做那些前景堪忧的事情了。不过,此次来做说客的陶辉,说起话来,倒是让人别开生面了。前面的那几个人,都无功而返,他也就放低了姿态? “陶世兄过奖了,”我试着这样回应道,“民女清闲自在惯了,对于那些风云变幻的事情,也就懒得去想了。” “是啊,权势富贵终究只是过眼云烟。赵姑娘能够不为所动,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感慨起来。 这一下,我倒是有点纳闷了:陶世兄,你既然赞同我的看法,那么,你此次前来,又为的是什么呢?还有,回去之后,又该如何向孙公子交差呢?哦,对了,此前的三个夜晚,前面的那四个人,都是败兴而归,因此,对于同样的结果,孙公子也是不能够多说什么的。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这位陶世兄说起话来,倒是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再过一些时日,”我这样说道,“如果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民女倒是想跟刘大将军说一声,然后就远离这些风云变迁,归隐田园了。” “归隐田园?”陶辉接过话语,“其实,此时此刻,贫生心中所想的,也是如何归隐田园?” 他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呢?这世间,随波逐流,见异思迁,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人,比比皆是啊! “陶世兄,说到归隐田园,民女尚有一事不明——” “赵姑娘,你有何事不明,不妨直说。” “陶世兄,”我斟酌着字句,“你说自己也想着归隐田园,只是,既有此意,当初为何又到这孙公子帐下,为其奔走效劳呢?” 皱了皱眉头之后,他这样说道:“贫生祖籍浔阳柴桑,属于寒门。按照目前这种世风,想要出人头地,多半是不可能的了。只是,贫生自幼也读过几天诗书,也就想着找个地方,施展一下抱负。有了这种想法,从前几年开始,贫生就到了京城一带,想着做点幕僚什么的。一来二去,机缘凑巧之下,就投至孙公子帐下。嗯,说来惭愧,当初,由于孙公子所开出的薪酬,甚是可观,贫生也就投身其中了……” 我暗自思忖着:一个寒门士子,心有所想,想着如何改变现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至于薪酬嘛,人家孙公子愿意出,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当然,如果真到了与社稷苍生休戚相关的大事情上,就不能再含糊,就要仔细掂量一番的了。 这位陶辉陶世兄,直言自己只为稻粱谋,也算坦诚了。 “以前的事情,”我沉吟道,“都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多想。为了薪酬而做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的局势,变幻莫测的,恐怕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想当然了……” “是啊,真要到了风大浪急之时,孙公子的这条船,又会怎样呢?”陶辉喃喃低语起来。 他的事情,自然需要他自己去思索。这样想着,我也就不愿多开口了。 思忖良久,陶辉抱拳致意道:“赵姑娘,贫生告辞了。” 我点点头:“这是孙公子的地盘,民女就不送了。” 陶辉走入甬道的那一刻,我不由得这样想起来:这个夜里,是陶世兄来游说我,还是我在策反他呢?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这五个人,就再也没来过了。 宁王子、孙公子一伙,为什么不再轻易“造访”了呢? 或许,这只是因为,想到来了也没什么希望与收获,他们就放弃了? 不来也好,省得我跟他们打招呼,接下来还得唇枪舌剑一番。 到了这样一个夜晚,是该好好地回顾一番的了。 在这几个人之中,宁王子身份最为高贵,对于清君侧这件事情,也就最为热衷的了。孙公子和陆嘉,尽管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对于权势富贵,还是汲汲以求的。因此,这三个人,总想着要说服我。 相比之下,萧正涛倒是有点貌合神离的意味了。或许,这位萧世兄,也只是更为隐忍而已。至于陶辉嘛,如果他真有归隐田园之心,那么,第一个改弦更张,远离乌衣巷的,自然就是他了。 对于自己目前的这些对手,我也算是略微有所了解的了。只是,我了解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转眼之间,七个夜晚,过去了。 陶辉亮相之后,我最大的收获,似乎倒是,乌衣巷里的这几个人,确实不能够一概而论。也就是说,需要有所区别。 嗯,还是先从陶辉说起吧。 陶辉说起自己要“归隐田园”,似乎也不是一句违心话。他能够看到权势富贵不可久长,也算是很清醒的了。也就是说,对于仕途,他还是抱有较为冷静、平和的态度。能够出人头地,能够施展抱负,固然是一件好事情。然而,这所谓的“出人头地”,其实也没那么简单的。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读书人,有那么多的“有志者”,最终能够出人头地的,又有多少呢?仔细想来,绝大多数的寒门学子,最终也只能蹉跎岁月,难有所成。 也就是说,按照目前这个世道,由于门第、出身、阶层等方面的原因,像陶辉这样的底层士子,多半是要落落寡合的了? 当然,陶辉也曾努力过,也曾付出过,他并不是那种安于现状之人。他的故乡浔阳柴桑,离这京城,还是有着一段相当长的距离的。他能够到这京城来,也要经过一番奔波跋涉。由此看来,他也算是一个有抱负之人了。一般的人,未必就能够做到这一点。 如果说他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他所投奔的主人,是孙复孙公子。 当然,一开始,他并没有看清这一点。 一开始,由于能够从孙公子那儿领到薪酬,他也相当满意的了。不过,最近的一些日子里,他的脑子,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一切,似乎要从他前面的那几名“说客”说起。 宁王子,孙公子和陆嘉,那一个人的地位,不远高于他?既然这三个人都败兴而归,自己能够成功的几率,还有多少呢?于是,走在前往游说的路上,他就开始动摇了。 说起来,这倒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在怀疑,自己的使命,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是逆流而动,是逆天而行。 从我的角度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情了。从中,我也可以洞悉,乌衣巷里的这个阵营,未必就是铁板一块,未必就会坚不可摧。 当然,以后,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还是要记住这位陶辉陶世兄的。至少,他也是一个较为正直,甚至,头脑也还是较为清醒的。 陶辉多半是要知难而退的了?说起来,在这乌衣巷里,他排在最后,其重要性,还不如萧正涛。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鱼儿小虾米,确实没多大意思。陶辉的归隐之心,实属正常。 对于乌衣巷的前途,萧正涛也没抱多大希望。 由此看来,以后,对于萧正涛和陶辉,不必多作考虑。 乌衣巷的核心成员,就是宁王子,以及孙公子和陆嘉了。 乌衣巷的这个深宅大院,原本就是孙公子的地盘。因此,对于这孙公子,确实不能再等闲视之的了。 孙公子要和宁王子联手,做出一些事情来。 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这才是我最需要关注的。 事情的轮廓,我已经有所了解了。然而,相府里的刘大将军,知悉这件事情吗?如果不曾知悉,那么,届时又会如何呢? 说起来,我最想做的事情,首先就是,如何能够走出这乌衣巷,尽早跟刘大将军通报相关情况。这件事情,与社稷苍生相关联,事关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只可惜,现如今,我和青儿身陷囚笼,想溜也溜不了。 此刻想来,当初,确实是过于托大了。既没有带武器防身,也不曾想到,如果事情紧急,有没有相应的应急预案?比如说,吩咐一个手下,如果多少天之内,不见我和青儿顺利返回,就该如何如何。 这世上,那么多的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是非恩怨、生杀予夺、勾心斗角、腥风血雨,究竟又从何而来呢? 宁王子觉得,刘大将军把持朝政,自己枉为大晋宗亲,却是郁郁不得志。于是,他就想着“清君侧”,以便让自己上位。 孙公子认为,这江东之地,原本属于东吴。你什么大晋衣冠南渡,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我才是这儿的主人。这样一来,他就想着,要把晋室赶下台去,自己取而代之。而要做到这一点,当世权臣刘大将军,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 这样一来,孙公子和宁王子沆瀣一气,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哦,刘大将军怎么想的,我倒是不太清楚。特别是,对于宁王子和孙公子的图谋,他未必就知悉。 如果不是和生杀予夺、风云变幻连在一起,这几个年轻人,个个都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都是如今的青年才俊啊! 只可惜,一旦和权谋算计连在一起,就大异其趣了。 我最初遇见的是宁王子,此人自带一种高贵优雅,在同龄人身上,是看不到的。然而,既然他只是把我看做一个活口,想让我为他们这伙人卖命,那种仰慕之情,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而那位萧正涛萧世兄呢,也是不容小觑。乍一看,他不怎么显山露水,甚至还不如陆嘉那样引人瞩目。不过,他的眉宇之间,却自带某种冷静沉着,就算是一朵浪涛,他的回响,也自有动人之处。 只是,如此重大的关头,对这几个年轻人,我还在想着如何品头论足,还真有点不知轻重缓急了吧? 距离九天的期限,也就只剩下两天了。 那么,两天之后,在他们约定的摊牌时间里,又会上演怎样的一幕幕呢? 第194章 脱险之计 风霜凄紧,这古朴而静谧的乌衣巷。 在这深秋的夜里,卜居一室之内,枯坐的时间久了,那不绝如缕的凉意,依然会透骨而入。 灯残更漏,长夜漫漫。此时此刻,我和青儿的处境,与那枝头上的枯叶败叶相比,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 这房间,尽管陈设雅致,其实更像是囚笼。而里面的人呢,则是囚徒了,尽管不曾绳索、枷锁加身…… “赵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呢?”青儿的声音响起。 “哦,我在想,”赵昭婷带着一丝歉意,“如果能够走出去,那该多好!” “是啊,”青儿也是淡淡一笑,“孙公子的饮食也算丰盛吧,不过,我还是想着,如何能够返回相府?” 赵昭婷点了点头:“是啊,等我们返回相府之后,支一些银两出来,跟孙公子算一下账……” 这样的话语,充满了讥讽与愤懑。 “算起账来,可有他们好看的!”青儿说着,语气显得有点激动与愤怒了。 赵昭婷淡淡一笑:“偌大的一个相府,自然不缺几两碎银。只是,只是,我们如何才能够走出这深宅大院呢?” “这?这……”青儿一时半会儿之间,接不下去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的思绪,就飘荡在这秋夜的房间里,还不时地向外延伸着,要飘出这窗户门框,飘到那乌衣巷大院的天幕之下:这几天,司马宁、孙复一伙来游说之际,这青儿姑娘,只是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甚至,有意无意之中,我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其实,她只是不想多说什么而已,毕竟,她只是一个随从。 此外,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够冲出这囚笼? 于是,在这第七天的夜里,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开口相询了。 然而,就算穷尽我和她的脑汁,又能够怎样呢? 为了长自己的志气,灭对手的“威风”,我们就说起,如果能够回到相府,自然就可以找这伙人“算账”了。 只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说起这些话语之际,我们依然身处囚笼之中,说得冷静一点,好几个家丁全副武装,四处戒备森严的,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深宅大院,都还是一个大问题呢…… 其实,就在这几天,除了如何应对司马宁、孙复一伙人的游说,我也在想着如何脱困脱险? 大致说来,乌衣巷里的这一处深宅大院,占地甚宽,方圆只怕要有数十亩地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选一处独立的屋子,作为我和青儿的囚禁之地。这样的一间屋子,如果只是用来埋头苦读、冥思苦想、弹琴品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惜啊,身处困境,我甚至连“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的感觉,都找不到了。 屋子的四周,不分昼夜,无时无刻,都是有人在巡查的。而且,都是手持利刃,全副武装的。 因此,要想强行闯出去,甚是渺茫。 孙公子这一伙人,真要到了大动干戈之时,也不知晓水准如何。不过,监管囚徒的水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力敌不成,就只能智取了。 只是,又该如何智取呢? 面对那些全副武装的家丁,那是没办法的了。 那么,能够打一下主意的,只能是另外的一些人了。 在这七天七夜里,除了司马宁、孙复一伙人,除了那些负责监视、看管的家丁,我和青儿所能够见到的,就是那几个丫鬟仆妇了。孙公子富贵人家,前朝王室之后,招唤、使用几个丫鬟仆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样一来,这几天,由于情况特殊,这些丫鬟仆妇,还得为这间小屋子里的两名“囚徒”端茶送饭,倒是要比平时要多跑一下腿儿了。 只是,这几个丫头仆妇,对于我们的脱险,又会有何帮助呢? 首先,她们是孙公子的手下,自然不会胳膊往外拐,来帮助我们。 其次,我们要到外面去,这跟她们的端茶送饭,又有什么关联之处呢? 嗯,还有一两天的时间…… “青儿,还是先休息吧?”赵昭婷这样说道。 青儿先是一愣,接着这样说道:“是啊,先养好精神,明天再说吧……” 简单地洗漱一下之后,青儿倒是很快就酣然入梦了。 而赵昭婷呢,依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青儿这丫头,心思也算较为单纯吧?这样的人儿,倒是比较容易入眠的。 其实,这种时候,养精蓄锐、保重身体,尤为重要。 再思忖片刻,我也希望着,能够倦极而眠。 那么,真的就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了吗? 或许,那也只是因为,一想着还有两天的时间,有意无意之中,我的心念,就难以飞转如电了。 只是,余下两天的时间,很快也会过去的。 一开始,我也觉得九天的期限很长、很宽裕,而现在,几乎就要消耗殆尽了!到了这种时候,不能够再自欺了! 初秋时节,天气燥热的话,甚至都还能够听到知了的叫声。 现如今,早已是深秋,知了的声音,也就无从得闻了。 那些知了,到底知晓些什么呢? 如果能够买通某一个下人,让他给刘大将军送信。得到消息之后,刘大将军出动大队人马,孙复一伙儿自然不敢造次,非乖乖地放人不可!只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人,都是效忠于孙公子的,我又如何去策反他们呢?再说,我接触他们的机会,也比较少。 这刘大将军,平时对我甚是放心,出去一两个月,都不去多想。这样一来,才有着前些日子的江北之行。 只是,他似乎太高估了我,多半就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我正被囚禁在这乌衣巷里的。说起来,相府离这深宅大院,也不过是数里之遥。速度快的话,一顿饭功夫,也就差不多到了。只是,刘大将军纵使权倾朝野,也未必就知晓此时我的行迹啊!而这一刻,奔忙了一整天的刘大将军,多半也已经在梦乡里了。 最能够指望的,也依然指望不上! 指望不了外人外力,就只能够自己想办法了。 或许,这首先,应该是思路的问题。 人们的思维习惯,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从表面上看,这也没什么吧?不过,这种思维定式,就会束缚住我们的心思,就不能够想得更长远一些,更周密一些。与此同时,就是那些思路,也有着固定的、僵化的模式,这样一来,也就打不开新局面了。 据说,有一次行军,由于缺水,手下的那些将士口干舌燥的,有点难以坚持下去了。按照我们一般人的思路,那自然就是,去找水了,比如说河水、井水什么的。不过,在当时的那种条件下,那种环境之下,方圆数里之内,找到水源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就心灰意冷,或是听之任之了。然而,曹操却说,前面有梅子,大伙儿抓紧走。 一听到有梅子,手下的将士们,顿时口舌生津,暂缓了缺水的危机…… 这个故事,也就是“望梅止渴”了。 当然,有人会说,缺水就是缺水,望梅嘛,并不能真正地止渴。要想止渴,依然是要饮水。不过,我们似乎更应该这样想,如果没有此次急中生智,这一大队人马,如何还能够再撑得下去? 也就是说,以后曹操一统北方的故事,就无法再往下写了。 从这个角度看,机智、权谋、谋略,还是很重要的。 有些事情,确实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就拿我们目前的处境来说吧,诚然,我们也想跟随刘大将军,做一些有益于社稷苍生的事情。然而,这只是大的方面,是某种设想,某种展望,某种蓝图。如果我们不能全身而退,那些宏大的设想,最终也会成为空中楼阁,可望而不可即。 因此,迫在眉睫了,如何走好脚下的这一步,至关重要。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除了跟宁王子、孙公子、陆嘉等人的一些口水仗,我也想了很多,比如说,对于乌衣巷里这一伙人的阵容,做出了某些较为可观的估计,也看得出来,他们这伙人之间,各自的想法也不尽相同,甚至,我还想到了,如何分化瓦解他们……在当时,我心潮澎湃,心情激动,恨不得马上就能够行动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我还会这样想吗? 这一刻,我的头脑,甚是清醒啊!就像,那阵阵凉风吹打着脸面,连做梦的念头,都不曾闪过。 是啊,逃不出这乌衣巷,我所设想的那一切,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毫无意义。就好比说,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连走路都还不稳,你还能指望他健步如风吗? 这样想着,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死结:出逃之后,确实能够一展身手;然而,明明你身陷囹圄,又如何能够去设想自由之后的快意恩仇呢?而另一方面,正因为你想着要找这伙人秋后算账,你才会想着如何脱身……这样的一个死结,如何才能够解开呢? 思来想去,我的这个小脑袋瓜子,还是不够用啊! 尽管没有后悔药,不过,有几个细节,还是值得回味一番的。 当初,我和青儿出门之际,过于自信了。此刻想来,当初,我们就应该跟相府里的人约定,大意就是,这一天,我们要到某某地方,展开行动,如果多少天之后,你们不见人回来,就带领一些人马,前往某某地方寻找或接应……这样一来,不说脱险,找到一两个带口信回相府的人,也还是会有的吧?这,这可是“一着不慎”了…… 那么,还有下一次吗?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们一定要吸取经验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不再第二次摔这一跤了。 这一刻,我还真有点“心神不定”了。是啊,在目前这种处境之下,我和青儿,已经有点朝不保夕了。当然,由于孙公子限定的时间,还是较为宽裕的,因此,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还可以再去想一下。 哦,应该是这样的。既然我和青儿想着如何脱险,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和青儿,就不能够再局限于室内,而是应该走到外面去。再怎么说,所谓的脱身之计,不是你待在屋子里,凭空就能够想出来的。 走到室外,如果那些人问起,我们就说,屋子里太闷了,出来走动一下,散一下心。这样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吧?毕竟,我们又不是囚犯,孙公子的这个深宅大院,又不是什么官府衙门,不曾设有大牢。因此,我们在这大院里,四处走动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如果四处走动不成问题,那么,接下来,我们可要上点心了。至少,要留意一下,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没有防范略有粗疏之处。如果真的有,那么,我们就要实地勘察一下,真要越墙而出的话,可不可以利用一下这样的有利地势? 当然,这也只是某种设想。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正所谓“百密一疏”,这深宅大院,未必就会密不透风吧?既然他们都能够迎来送往的,那么,我和青儿,也没必要吓破胆,连想办法的心思,都没有。 这个思路,确实很重要的。此前的那些时候,我也想了很久,很多,不过呢,还是凭空设想的成分较大。现如今,我总算想清楚了,要想逃出这深宅大院,最好还是实地勘测,最好是到室外去。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找到灵感…… 其实,也没必要去抱怨刘大将军。 他之所以对我那么放心,其实,也只是觉得,一个人要想有所作为,还得多闯荡、多去历练,凡事多想想办法。什么才叫“独当一面”呢?至少,应该做到,遇事多想办法,多找出路,而不是想着怨天尤人。 只可惜,这些道理,我也能够想得通,只是,在这些日子里,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却又是一筹莫展了…… 第195章 金蝉脱壳 当今之计就是,如何才能够冲出这囚笼呢?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那些“系铃人”,你真的就能够指望吗? 最主要的“系铃人”,自然就是孙复和司马宁了,然而,我和他们,却是势同水火,势不两立的。这,这有点像与虎谋皮了。 不过呢,如果不从“系铃人”那儿着眼,又该从何着手呢? 这样说来,这一次,在这一刻,民女还真是才识浅薄,力穷智短了? 嗯,就像你来到一个谷底,你也知道,只要翻过一个山坳,山坳的那一边,将会别有一片天地。逃出生天,在此一举。只是,如何翻过这山坳,却成了当务之急…… “翻过山坳,翻山越岭……”赵昭婷默默地念叨着。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倦意上涌,眼皮直打架之际,她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早已是日上三竿。 这天夜里,赵昭婷试着这样问道:“青儿,你觉得,和前几天相比,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青儿撇了撇嘴,神情有点忐忑了:“在我眼里,也没什么不同吧?一日三餐,也都是那几个丫鬟仆妇,按时送到这房间里。而我们呢,基本上就是吃喝休息什么的,就像那笼中的知了……” “嗯,笼中的知了?”赵昭婷微微一笑,“这个比喻,蛮不错的嘛……” 青儿万万都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这位刘大将军的心腹,还有心思去品味某个比喻好不好。 “赵姑娘,再过几个时辰,就是第九天了……”她这样提醒道。 “是啊,九天的期限,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赵昭婷接过话。 “赵大姑娘,”青儿没好气地接过话,“既然是这样,你还不快点想个法子?” “法子嘛,自然是要想的,”赵昭婷气定神闲地接过话语,“刚才,我们不是说到‘知了’了吗?” “知了嘛,”青儿带上几分苦笑,“这种小虫儿,欢唱着‘知了’,其实并不知晓什么的……” “不过呢,我们也可以从知了那儿,得到一点启示吧?”赵昭婷语气俨然,倒不像是要开玩笑的样子。 “赵姑娘有何训示,属下定当遵照执行!”青儿说着,用上了军营中的话语。 “这计策嘛,”赵昭婷依然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沉声道,“说起来,还真和知了有关……” “和知了有关?”青儿接过话,“属下愿闻其详。” “那些丫鬟仆妇,”赵昭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若是一对一地单挑,我和你,总不至于处于下风吧?” 听到这儿,尽管依然有点云里雾里的,不过,既然开了个头,青儿还是满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确实,这几年,她和赵昭婷都练过武功。以她们目前的实战能力,纵然不及那些冲锋陷阵的精兵强将,拿下几个只会端茶送水的丫鬟仆妇,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姑娘,你,你的意思是,擒下那些送饭的丫头仆妇,然后以她们作为人质……”青儿迟疑着说道。 这一次,她也算是想出些端倪来了。 只是,她也很清醒地意识到,在孙公子一伙人眼里,几个丫头仆妇的性命,也和几个蚂蚁差不多吧?因此,扣押人质,利用人质脱险的办法,多半还是不能奏效的。 “这计策嘛,还是和知了连在一起,多半就会更有成效……”赵昭婷把嘴巴凑到青儿耳边,如此这般,轻声地说出了一番话语来。 “哦,好一招金蝉脱壳啊……”青儿由衷地称许道。 赵昭婷神情凝重起来:“这,这也只是我们的一点想法,到时候,到时候还需见机行事……” 青儿点点头:“是啊,谨慎一点,还是很有必要的。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疏忽大意。” 紧接着,再环视一番,确信无人紧盯之后,两人又压低嗓音,就着一些细节,再商议了一番。 再过一些时候,两人决定及早休息。 在入眠之前,赵昭婷又把各个细节,仔细推敲了一番,暗自寻思道:明天夜里,事情成败的关键,似乎就在那令牌上了。 这孙复孙公子,对于一个“囚徒”,都如此郑重其事的。手下人的行止,均要以令牌为准。平心而论,这一招确实有值得肯定之处。只是,有意无意之中,他似乎忽略了这样一点,那就是,令牌是死的,人是活的。因此,我和青儿所想到的突破口,就是那些丫头仆妇随身所带的令牌了。这样一个细节,其实也是我们仔细观察的结果。 最初的一两天,我们就发现,每次前来送餐的人,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之处,似乎倒是,她们的腰间,都别着一个兵符般的令牌。这乌衣巷,最初来自军营,即为乌衣营。这孙复孙公子嘛,别的本事不好说,军营里的那一套,倒是继承下来了。 只是,他所以为的无懈可击,会不会也有着某种空子呢? 这一刻,已经是第八天的夜晚了。 在这八天的时间里,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在孙复和司马宁等人看来,该说的话语,都已经说了。在“仁至义尽”之后,就等着我和青儿作出明确地回复了。 而那些负责送饭的丫鬟仆妇们,对于屋子里的这两个“贵客”,也早已是见惯不怪,甚至,连多说几句客套话,也都是能免则免。 是啊,她们也只是轮流送饭的,这“对峙”着的双方,到底在争执着什么,到底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也不是她们所能够左右的,甚至,也不是她们所应该过问的。她们觉得,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足够了。 对于我们来说,送餐者的漠然置之,应该就是一件好事情了吧? 后天清晨,就是“摊牌”的时刻了。 只是,对于我和青儿来说,倒是不愿意在那个时候,再次见到孙公子和宁王子那一伙人。 这个乌衣巷,对于外人来说,还是有点陌生,甚至,有点神秘。毕竟,此前,作为军营,这儿一向是闲人止步的。最近这几十年,尽管不再是戒备森严了,不过,一般的平头百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或是走亲访友什么的,也很少到这儿来。因此,这个地方,外人就知之甚少了。至于我和青儿,如果不是奉命而行,如果不是被扣押在这儿,对这乌衣巷,多半也就是只闻其名了。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如果要问,我们到底有什么收获? 那么,我恐怕只能这样说,这儿的深宅大院,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是啊,我和青儿,最初也只是路过这儿,却不曾想到,被人劫持了。结果,就只能在这儿“作客”了。然而,当我们想着要离开的时候,这深宅大院的主人,却硬是要“留客”。 这,这怎么说呢? 你这乌衣巷,既然不是官府,凭什么强请强留客人? 是啊,单凭这一点,孙公子这一伙儿,就是在忤逆作乱了?他们,如果不是朝中之人,确实是不能私设公堂的。这样的一件事情,如果让朝廷知晓,是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当然,这一伙人,他们最初的意思,也还不是限制别人的行止。我和青儿,之所以被扣押,也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有着可利用之处。然而,不管怎样说,这样的一伙人,都是在挑衅朝纲了。 他们的幌子,就是“清君侧,振朝纲”,不过,仔细想来,首先把朝纲践踏在地下的,恰恰就是这一伙人。由此想来,不跟他们沆瀣一气,还是极为明智的。这样的一伙人,多半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吧? 腰间的令牌!我所注意到,我所发现的,这是其中之一。 这几天,和其他人的接触,还是比较少的。接触得较多的,除了孙公子一伙人,就是那几个端茶送饭的丫头仆妇了。由于闲得发慌,对于她们的衣着打扮,我也就格外注意起来。 当然,那些衣服的面料、质地、手工什么的,我也只是扫了几眼,并不曾深究。我特别注意到的,其实就是,这些丫鬟仆妇,她们的腰间,都别着一块令牌模样的物事。一开始,我还以为,这也没什么的吧,人家的衣着装饰,喜欢怎样就怎样,我是不是太多心了呢? 然而,接下来的几次,依然是这样,我还能够等闲视之吗? 说起来,这个深宅大院,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军营。里面的那些人,各行其是,各司其职。这样一来,就是那些端茶送水的丫鬟仆妇,也需要有凭据,有信物,要不然,那些巡逻的家丁,如何能够确定你的身份? 这种想法和做法,也自有其道理吧?至少,这样一来,这深宅大院里的人,就像一架正常运转的机子。 此外,这也是为了防止外人。就比如说,我和青儿被扣押在这儿,没有没有信物凭证令牌什么的,要想堂而皇之地走到外面去,那是不可能的了。我们被限制,那只是因为,我们只是异类。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孙公子,治理起这个深宅大院来,还是有一套的。对此,我甚至也深感佩服。 不过,如此的治理,是否就是天衣无缝了呢? 那些巡逻的人,只认令牌不认人。那么,我和青儿,也能把令牌弄到手,再乔装改扮一番,那又如何呢? 这些家丁,对于里面的人,也只是大体上熟悉吧?因为,也有这种可能,某些个丫鬟仆妇,平时极少抛头露面,因此,他们也就不一定一眼就能够看出。再说,如果是在夜里,光线较为暗淡,能见度较差,又想分辨清楚,未必就会很容易吧? 由此看来,这个乌衣巷,这乌衣巷里的这个深宅大院,看似戒备森严,也并非就无懈可击吧? 因此,我和青儿该如何脱险,就要从这些方面着眼了。 想想也是,直接翻墙的话,风险比较大,那些巡逻的家丁,也不是只会吃白食的吧?如果想硬从大门口闯出去,把守在那儿的家丁,也不会轻易放行的。因此,这两种方法,都是不太切合实际的。再退一步说,由于目标太大,太明显,就算到了外面,这一伙人也会跟着追出去的吧?这样一来,我们好不容易才冲出这深宅大院,早已是元气大伤,就算是想逃,又能跑到哪儿去呢? 在人家的地盘,想凭借一点蛮力,那是成不了气候的。 是啊,既然是刘大将军的手下,越狱脱险不成,反而让别人给捉住。不仅自己丢脸,也会给相府抹黑。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未必就全是用在行军作战上吧? 我们此次越狱,如果只想着硬闯蛮干,就有点类似于攻城吧? 这是人家的地盘,这儿不是相府,可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这位孙公子,也自视甚高,他总觉得,自己治理起这深宅大院来,令行禁止的,简直就像当年的乌衣营。到时候,我和青儿逃脱不了,自然就会向他低头。然而,他的这套手段,未必就到了神乎其神的程度吧? 此时此刻,我就在想着,我就是要找出其中的破绽,然后,再针对其弱点,想出破解之法。 这样的一件事情,早就该着手了。只是,此前,我大概也是被这样的“阵仗”吓蒙了,以至于一筹莫展。此刻想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的要不得! 于是,我们就想着开溜。尽管,他们并不希望我们不辞而别…… 第二天正午时分,带着一丝笑意,赵昭婷扫了那两个送饭的丫鬟几眼之后,微笑着说道:“两位姐姐,今天夜里,还是你们送饭过来吗?” 瞥了腰间的令牌一眼之后,其中的一个丫头这样回应道:“送不送饭,派谁来送饭,也不是奴婢所能做主的……” 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赵昭婷这样说道:“这个嘛,民女也算是知晓一二的了。不过呢,民女还是有一句话儿,希望两位姐姐代为转达……” 第196章 逃离 起事的第一步,迟早都是要迈出的。 果然,一听到“代为转达”这几个字,那送饭的丫鬟,霎时满脸堆笑:“赵姑娘有什么话语,奴婢退回之后,定当转达无误!” 赵昭婷淡淡地说道:“哦,是这样的。午饭之后,我和青儿姑娘要休息片刻,然后呢,再考虑一下如何回应孙公子。这件事情嘛,比较复杂,因此呢,两位姐姐送晚饭的时间,就要相应地延迟一下……” 那丫头先是一愣,随即心念一动:这语气,说得颇为含蓄,倒是显出几分有意归顺的意味了。至于迟一点送餐嘛,从来就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反正就是一餐饭! “赵姑娘放心,这个,不成问题。”那丫头说着,露出一丝谄媚的笑意。 眼看对方有上钩的迹象,赵昭婷顺势说道:“哦,这位姐姐,还要转告一下你们的孙公子:好几天了,都没能够闻到一丝酒香了!这,这是不是怕,怕我们吃穷你们这乌衣巷老孙家呢?” 那丫鬟陪笑道:“只要赵姑娘有心,这美味佳酿,还不简单吗?” 再说了几句之后,那两个丫头,就回去复命了。 深秋时节,白昼本来就较短,再加上“贵客”的特殊要求,几个时辰之后,果然,这一次晚饭送达之际,还真到了夜幕苍茫时分。 赵昭婷注意到,这次送夜饭的,不同于正午,果然是另换了两个婢女。 这次晚餐,除了常见的大米饭加葱姜水煮鱼、江南时令佳肴之外,还真的添了一壶竹叶青酒。 赵昭婷和青儿也不客气,运箸如飞,扒饭夹菜。 那两个婢女并不急着返回,而是面带微笑,静静地盯着屋子里正在“风卷残云”的两位客人。 明面上说,客人吃完夜饭之后,她们要把碗筷收走。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这一次,她们奉了孙公子之命,想第一时间套出点客人的话语来。 不难想象,赵昭婷和青儿也不会含糊,也在暗自思忖着:这两个婢女,面带殷勤的微笑。她们是有备而来的,她们正在等待着什么。 看看米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赵昭婷举起酒杯,对左侧那位名唤小月的婢女,这样说道:“小月姑娘,这杯酒,可要赏个脸儿哦……” 与此同时,青儿也举杯在手,对自己右侧的婢女小霞说道:“小霞姑娘,先干了这一杯吧?” 小月和小霞很清楚,为了招降赵昭婷和青儿,孙公子决计不会在酒水之中做手脚。再加上临行前孙公子再三叮嘱,为了显示本方的诚意,完全可以陪贵客喝上几杯。于是,略作推脱之后,这两位婢女手中的酒杯,就和两位客人递过来的酒盏,碰在了一起。 这竹叶青酒看似清醇醇厚,却是后劲绵长。因此,到了第二杯的时候,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浅酌细品。 看看时机已到,向青儿使了个眼色之后,赵昭婷带着几分醉意,端起这第三杯酒,微笑着走向小月。 青儿会意,也举着第三杯酒,缓步挪向小霞。 “小月姑娘,”赵昭婷淡淡一笑,“痛饮此杯,就该商议正题了吧?” 与此同时,青儿这样说道:“小霞姑娘,俗话说‘事不过三’,这第三杯酒……” 小月和小霞对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酒过三巡再谈正事,也是主子孙复所提醒过的。 “当——”的一声响起,碰杯之际,赵昭婷似乎有点不胜酒的样子力,脚步踉跄起来。 眼看着对方就要倒向自己,小月下意识地想伸出那空着的左手,想扶对方一把。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赵昭婷右手向前一探,酒杯脱手之际,紧接着那右手向内侧一拐,成一个环状,扼住了小月的咽喉。 也就在这时候,“当——”的一声响起,那酒杯掉落于地。这几下兔起鹘落,迅捷如电,堪称擒拿经典。而小月呢,反应只是慢了半拍,就只落了个束手就擒的下场。 而另一边的小霞,运气也没好到哪儿去,面对着突然发难的青儿,她措手不及,同样着了道儿。 此前两人也曾经暗自拆解过好些次,此刻一举奏效,赵昭婷和青儿相视一笑,甚是欣慰。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那小月一脸惶惑,惊声问道。 赵昭婷微微一笑:“都快九天了,我和青儿姑娘,在这屋子里,也待得有点腻味了……” “因此呢,”青儿接过话语,“赵姑娘的意思就是,就想借两位姐姐的衣服,到外面透一下风——” 此处名为乌衣巷,而这孙家的婢女,却是身着银灰色外衫,就是在夜里,也甚是显眼。 两人更不打话,三下五落二地除下小月和小霞的外衫,再摘下令牌之后,整装待发。 “哦,她们,她们怎么办?”临出门之际,望着双手被捆绑着的孙家婢女,青儿这样问道。 皱了皱眉头之后,赵昭婷这样说道:“她们,她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这样吧,堵住她们的嘴巴,不让她们大喊大叫,就可以了……” 说着,扯下一块布条,就来堵小月的嘴巴。 青儿见状,也依葫芦画瓢,来堵小霞之口。 收拾停当之后,两人再用一块黑布蒙住大半张脸,走出房门,然后,前往正门口。 深秋之夜,寒气乍起,再加上大院里又没有别的重要的事情,甚是冷清。这样一来,一路上,赵昭婷和青儿也没有遇到什么追查与盘问,很快就来到了大门内侧。 “停,令牌!”值守的家丁喝令道。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赵昭婷亮出令牌。 那值守的家丁,也不是第一次值夜班,对这身外衫,对这雕着虎头的令牌,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不过,他还是说了这样一句:“这么晚了,两位姐姐还要外出?” 赵昭婷心头一惊,随即压低声音:“奉命外出,若有疑问,找主人去!” 那家丁无奈之下,只好去开门。 “这么晚了,”那家丁边开门边咕哝着,“这么忙的,要做点什么呢……” 那大门倒甚是沉稳、厚重,过了好一阵子,总算弄开了。 望着开向大院内侧的那扇门,赵昭婷和青儿也没有多说什么,紧了紧那银灰色的外衫,快步跨了出去。 至此,赵昭婷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再过一盏茶工夫,出了这乌衣巷,孙公子一伙人,也就不足为虑了。 只是,为了这一刻,我和青儿,倒也是殚精竭虑,不仅反复思寻,而且,还再三演练过。 当初,逾墙而出的想法,首先就被否定了。这乌衣巷,最初本是军营,作为军事重地,自然要防止外敌入内,因此,那围墙,足有两三个人那么高,要想轻易攀越而出,绝非易事。 另一个想法,也就是恃强硬闯。这个想法,也是不可行的。首先,那些值守之人,多半不是吃白食的吧?再说,就算你解决了他们,对于如何打开大门,也是不甚熟悉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站在来到了大门口内侧,你也未必就出得去。因为,如果弄出什么响声来,他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的。在这种情况下,那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因此,思来想去,我和青儿,最终还是决定,从令牌方面着手,看看能不能收到成效?为此,我们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拟出相应的对策。此外,还在武力方面,作了拆解,力争万无一失。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目标,大体上实现了。那两个送饭的婢女,只能先委屈一下了。这一次,能够顺利脱险,其中的诀窍,确实值得好好地小结一番。总的说来,大概也就是“谋定而后动”这几个字了。而带给我们的启迪就是,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静下心来,沉着应对,方有取胜之机。当然,这一次,我们所面对的对手较为弱小,临阵经验不足,也是一个方面。不管怎么说,胜了就是胜了。获胜之后,我们就可以逃出这牢笼,远走高飞了。 单就脱险这一幕来说,确实也没有太多值得自夸之处。然而,如果把此次行动全面复盘一下,那就值得仔细斟酌一番的了。 回到相府,面见刘大将军之后,有些事情,就一定是要说一下的了。孙公子、宁王子这一伙人“清君侧,振朝纲”的计划,肯定是要说一下的了。如何看待,如何应对,那是刘大将军的事情。至于说不说,怎样说,那就是我和青儿的事情了。作为下属,如此重大的情形,肯定是要说的了。是啊,就算我不说,刘大将军就不会问青儿吗?面对着刘大将军的垂询,青儿还敢有所隐瞒吗?对于我来说,就算我想堵住青儿的嘴巴,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了。毕竟,此事事关苍生社稷,决不能再隐瞒的了。 是啊,刘大将军为什么那样相信我,如果从大的方面说,自然就是希望,在有关江山社稷的事情上,我能够对他有所帮助。我,可以不考虑权势富贵,然而,基本的是非善恶,总还是要讲的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能够稳住朝纲的,似乎也只有刘大将军了。 如此说来,很多的事情,其实就在关键的第一步。一旦你迈开那第一步,要想再回头,多半是不可能的了。对此,以后,我也只能希望,刘大将军所作出的决策,真正有利于苍生社稷。或许,这也只是我的一种希望。刘大将军要作出什么决定,我确实很难再说服他的。 大人物,毕竟就是大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就是那一念之差,就会对整个大局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对此,我可以想象一下,然而,自己能够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那就不敢多想了。 说来说去,当初,蜀汉后主所托之梦,我所能够做到的,似乎只能是,找到一个可以托付之人。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大将军值得托付,值得寄予厚望。当然,这些话语,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得太直白。以后的事情,就只能留待以后了。 这一次离开乌衣巷,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宁王子,曾经熟悉的,曾经心仪的宁王子,就这样分道扬镳,永成陌路?如果真的只能是这样,那么,最初的邂逅,又为的是什么呢? 那一天,外出寻找鸡肉菌,我会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吗? 一条长路,就那样延伸着,道路两旁,芳草萋萋,树叶迎风摇曳着:这一切,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拨弄起心中的那一根琴弦。琴弦上奏响的,就是那青葱的情思了。 然后,宁王子就出现了。 我所能够设想的最为浪漫美丽的邂逅,也就是这样了。 以后的日子里,每多走出一步,每多过一天,我就会觉得,前面的路,就像余晖里的远山,越发地暗淡起来。在这种时候,如果依然让我来选择的话,我倒是希望,时光的脚步,能够就此停滞! 然而,如果能够留得住时光,那江北之行,又从何而来呢?我又如何能够与昭婉姐姐重逢呢?还有,我并不想浑浑噩噩地虚度时光,行尸走肉的日子里,我只会觉得百无聊赖、了无生趣。如此一来,才会出现这次乌衣巷之行!我依然记得很清楚,走出相府大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的第一个念头,依然就是,但愿此行,能够找见宁王子…… 此后,宁王子是找到了。只是,他的面目,变得有点可憎起来,或者说,变得越发的狰狞起来…… 刚刚离开大门口两三丈远,就听得后面人声鼎沸,其中,就有孙复那颇为“亲切”的声音:“赵姑娘,请留步……” 而另外一个,应该就是司马宁的声音了:“赵姑娘,如此不辞而别,是何用意呢?” 在这种时候,赵昭婷自然无心去回应他们。这一刻,掠过她心头的,只是这样一个念头:“这帮家伙,怎么这么快就跟过来了?” 第197章 追兵 敌手的反应,倒是不慢啊! 对于事情败露的原因,急切之中,赵昭婷和青儿也来不及多想。两人迈开步子,就向那僻静之处跑去。 如果是向朱雀桥方向跑,确实要离相府更近一些。只是,两人想得更多的却是,这乌衣巷那么多的深宅大院,万一中途又从某个大门里杀出一彪人马来,腹背受敌之际,就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而这孙家大院呢,已接近乌衣巷的尽头处,逃出升天的可能性,似乎就要更大一些。 她们这样想,确实也不无道理,只是,却忽略了这么一点:这些追兵手持灯笼火把,再加上熟悉地形,因此,跑的时间越久,双方的距离,却在一步步地缩小。 再过了一盏茶功夫,赵昭婷和青儿来到小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旁边,借着后面传来的微弱的亮光,一看之下,赵昭婷不由得心头一颤:唉,怎么就这么巧!十天之前,也就是在这个地方,在那小厮的胁迫之下,我和青儿前往乌衣巷赴宴。而十天之后的这个夜晚,面对着穷追不舍的司马宁、孙复一伙人,眼看又要重蹈覆辙了…… 眼看难以摆脱敌手,在劫难逃,早已经是气喘吁吁的赵昭婷,索性面对着追兵,停下了脚步。 在追兵迫近之前,调整一下呼吸,恢复一下体力,再思忖一下退敌之策,也未尝不可吧? 离那块大石头两三丈处,那些追兵,也停了下来。 赵昭婷看清楚了,小月和小霞那两个婢女,也在其中。 赵昭婷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婢女,如何挣脱束缚的本事,还是蛮不错的啊!如果当初不那么心慈手软,下手再狠一点,也就不至于此了…… “赵姑娘,”那孙复孙公子狞笑道,“这地方,这么荒凉的,风又这么大,这么凉,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按照目前的情势,这孙公子一方,早已是胜券在握,因此,他的口气,才会如此狂妄。此时此刻,凭武力硬拼的话,殊为不易。不过呢,若是就此屈服,岂不是让人看扁了?嗯,不妨先来个缓兵之计,拖延一下,看看是不是会有点转机? “孙公子,你那乌衣巷里的深宅大院,我,我和青儿姑娘,一住就是近十天,早就腻味了,出来走走,透一下气,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赵昭婷微笑着这样说道。 孙复陪笑道:“赵姑娘所言,也合情合理。早说的话,就是让你出来,四处逛一下,也未尝不可。不过,既然双方早有约定,如今也是第九天夜晚了!无论如何,赵姑娘还是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吧……”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这位孙公子,倒是很要面子的啊!他这样一说,给人的感觉似乎倒是,我方不守信用,执意要拖延、逃避,就变成了理亏的一方。他手下的人马,想来也不会太少,倒是值得争取或瓦解一番的…… “回复嘛,”她这样回应道,“若是双方能够平等地磋商,那自然也是应该的。不过,如果有人把刀剑架在你的脖子上,态度蛮横,迫使你表态,你又作何感想呢?” 孙复尴尬一笑:“那些手下,若有照料不周,或是有唐突、冒犯之处,只要赵姑娘一句话,本人一定要狠狠责罚当事人的……” 眼见对方如此避重就轻,赵昭婷冷冷一笑:“孙公子,在这几天里,那些下人,忙于送饭端茶,也算是尽责了。这‘责罚’一词,就不要再提了吧?这样吧,我们找个中立的地方,也不要执刀仗剑的,双方心平气和地协商一番,如何呢?” 说着,扫了孙复手下那些刀枪在手的部属一眼。 孙复孙公子说话的底气,正来自于手下的这些人马。如今要他舍长就短,不啻于与虎谋皮! 孙公子的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甚是难堪。 只见他一咬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样说来,这个夜里,赵姑娘真的就要一意孤行,不肯留下一句话了?” 说着,右手微微一抬,随时要作出让手下人一拥而上的命令。 司马宁早就有点不耐烦了,只听他拱火道:“孙公子,多说无益,先让这两个小丫头,见识一下我们的威力再说吧?” 赵昭婷心口一寒:真想不到,以前彬彬有礼、儒雅大方的宁王子,如今也变得穷兵黩武、迷信武力起来。看来,这权势地位对人的腐蚀、荼毒,真让人不寒而栗啊!他如此不念旧情,看来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初见,相识,同行,那些柔情蜜意,就这样成了过眼云烟…… 心中尽管慨叹不已,不过,灵魂深处,另一个声音也在隐隐地响起: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真到了分道扬镳的那一刻,也不能哭丧着脸,让人小瞧。而且,这一刻,已然到了生死祸福决于瞬间之际,绝不能让儿女情长毁了自己…… “宁王子,”只听她缓缓地说道,“此时此刻,你是看到孙公子手下有这些明晃晃的刀剑,才如此口出狂言的吧?不过,民女倒是想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这些刀枪剑戟,比起相府的大队人马来,那又如何呢?” 司马宁和孙复对视一眼之后,肩头一颤,紧接着,就用衣袖拭了拭额头冒出的冷汗。 孙公子的那些随从,对刘大将军的声威,也不至于就一无所知,于是,他们原本高举着的兵器,也下意识地往下收了收。 确实,刘大将军早已经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如果胆敢对他的心腹刀枪相向,已经无异于向当朝丞相挑衅。此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确实是要斟酌一番的了。 孙复拉过司马宁,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应该是在商议着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孙复才这样说道:“赵姑娘,对于刘大将军,我们一向都是礼敬有加的。哦,能够不伤了双方的和气,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哦,这样吧,本公子一向宽以待人,无意于强人所难。这样吧,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让你好好思忖一下。不过,话也要说清楚,这柱香燃尽之时,如果,赵姑娘如果还不能给我们一个答复,恐怕,我们,我们恐怕也只能另想办法了,再采取某种不得已的手段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孙复的一名随从,也就是当初“邀请”赵昭婷前往乌衣巷的那个小厮,就着火把,小心翼翼地燃起一炷香。 如此一来,赵昭婷为自己和青儿,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她思绪如潮:这所谓的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是我方争取而来的! 孙公子为何要作出这一让步呢?最为直接的原因,自然就是迫于刘大将军的权势了。如果换作另一个人,他多半就会喝令手下,立即动手的了!因为,这乌衣巷一带,可谓是他的地盘。这个家伙,处心积虑,居然拥有一支只属于自己的武装,确实不简单。由此也不难想象,他所谓的兴复之志,由来已久,至少,决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 换一个角度想,如果没有自己的人马,他会想出“清君侧,振朝纲”这样的幌子来吗?而且,陆嘉、萧正涛、陶辉等人,会投至他的帐下吗?而且,宁王子为什么也和他搅在一起,也就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了。 对于大晋律例,我的了解,着实有限。 此刻想来,多半是这样的吧?本朝衣冠南渡之际,军队实力有限。因此,对于名门世族的私人武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从这个角度看,孙复能够拼凑起一队人马,也不足为奇。 不过,世易时移,当年的那一套,只怕已经行不通了吧? 对于王谢庾桓诸大族的衰落,刘大将军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说得再直白一点,是乐见其衰败。是啊,如今的乌衣巷,早就是门前冷落了。只不过,对于本地豪族的崛起,刘大将军却有点忽略了?或者说,是不是有点掉以轻心了? 对于这一方面的事情,我了解不多,自然不便于信口开河。不过,也不难想象,对于孙复这一伙人,他多半是不能容忍的了!作为当朝大丞相,如果听凭民间拥兵自重,那是不可想象的。 回到相府之后,对于这一情形,作为属下,我自当如实禀告。 只是,如何才能够返回相府,这可是太棘手了。甚至,按照目前的情势,能不能活着离开这乌衣巷,都是一个问题了。 此时此刻,双方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孙公子为什么还不动武呢? 不难想象,孙公子也在反复权衡着、掂量着。因为,只要迈出第一步,以后的局势,只怕就是不可收拾的了。那种后果,只怕他也承担不起!能够不伤和气,那是最好的。 一柱香的时间,就此而来。 只是,再怎么说,这一柱香的时间,只是一个缓冲。这柱香烧到尽头之时,还是要见分晓的! 唉,当初,一时心慈手软,让那两个小丫鬟轻易翻转。然后,才出现眼前的这一幕。 嗯,很有可能是这样的:我和青儿突然想着晚一点才用餐,就是为了利用夜间天黑的有利条件,图谋脱险。我们可以这样想,只是,孙公子那一伙人,只怕也没那么好蒙骗的吧? 由此想来,在送饭之前,他们就已经约好了:在多长时间之内,无论如何,都派人过来看一下? 这种猜测,应该是成立的吧? 这个孙公子,既然能够想到做点事情,兴复他那个故国之梦,那么,如何扣押人质,如何防止人质逃跑这一类事情,自然也能够想象得到。要不然,他凭什么召集起这样的一伙人。 如此说来,倒是我小觑于他了? 当然,到了这一刻,再去想这一类问题,意义不大了。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去追究消息如何泄露的,早已是于事无补。 我最为心寒的,自然就是,那个司马宁,跟孙公子越走越近,在这种紧要关头,帮孙公子说话。这种举动,只能理解为沆瀣一气,为虎作伥了。到了这一刻,原本残留的一丝幻想,也就此破灭了。 司马宁,就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真是没办法了。 这也意味着,我和他,终成陌路。 然而,这一刻,甚至也不是自怨自艾、黯然神伤之时。情感成为梦幻泡影,都还是小事情。现如今,我能不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都还是一回事!对此,我应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 只是,光是头脑清醒,又能怎样呢? “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孙公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似乎应该是这样的,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猎手,正在洋洋自得地打量着陷阱里的猎物?他的那副嘴脸,还真有点不可一世了。 当然,在这种时候,他既然自认为胜券在握,摆一下谱,也是很正常的。这一刻,他确实想耍一下威风了。 “这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这大概就是他最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语了。说起来,是不是有点地头蛇、土皇帝的意味呢?甚至,他是不是连此后如何君临天下,都已经想到了。 说起来,正是由于自己过于自信,过于轻敌,过于弱小,才让他如此肆意妄为。这其中的经验教训,值得反思啊!哦,时间过得真快!这一柱香,从点燃的那一刻开始,只会越来越短。留给我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如此一来,我不能再耽搁了。 想想还真有点可悲可笑,堂堂相府里的人,居然会受制于这乌衣巷里的闲杂人等。而且,还到了期盼奇迹的地步…… 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什么奇迹吗? 想当初,我和青儿走出相府大门口的时候,对于如何策应、接应,如何应对突发情况,就没有一个通盘的考虑…… 第198章 一炷香 或许,这位孙复孙公子,在这一刻,心头也不会太平静吧? 是非善恶、祸福荣辱,就取决于这一柱香的时间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之后,赵昭婷心绪如潮: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就只能这样任人宰割了? 以孙复、司马宁领头的这一伙人,未必就有多强大。只是,我和青儿都是手无寸铁的,又缺少实战经验,要想脱身,着实不易。 如果就此向他们低头服软,且不说回去以后该如何向刘大将军交差,甚至,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就这样屈服于对方的武力,以后,又有何面目自立于天地之间呢? 那么,就佯作服软?只是,他们的耐心早已经消耗殆尽,吃过一次亏之后,就不会再轻易相信我们了。 这样的一炷香,再怎么长,迟早都是会燃到尽头的。而到了那一刻,就不由得我们了…… 心思飞转至此,赵昭婷下意识地向那柱香望去。 原本将近一尺长的那柱香,转眼间就只剩下一半了! 正燃烧着的那一头,殷红一片,而且,还在缓缓地持续向下,越来越短。 孙复手下的那几个家丁,已然在摩拳擦掌了。不难想象,他们早已是急不可耐了。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就可以一拥而上,刀剑齐施了。 而孙复和司马宁呢,则是似笑非笑,洋洋自得地打量着赵昭婷,就像猎手扫视着陷阱中的猎物。 眨了眨眼之后,赵昭婷计上心来,决定放手一搏了。 只见她踮起脚尖,神情急切,一副向乌衣巷、朱雀桥方向远眺的样子。 尽管也想到这可能只是使诈,然而,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到了这种时候,孙复、司马宁一伙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向乌衣巷所在的地方,回望过去…… “昭婉、刘公子!你们,你们都来了——”赵昭婷煞有其事地大叫起来。 听到这样的叫喊声,孙公子一伙人,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身不由主地眺望起来。他们原本是背对着乌衣巷的,此前只顾着紧盯赵昭婷和青儿,若是就此让另一路人马从背后杀来,倒是有腹背受敌之虞了。因此,他们的回望,也自有道理。 借此良机,赵昭婷拉起青儿的手,径直往前跑。 刚刚跑出二三十步,这边的孙公子一伙人就醒悟过来了,气急败坏之下,也不忘望着赵昭婷的背影,迈开步子,径直追来。 “赵姑娘,你,你这哄人的本事,不错啊!”孙复边追赶边说道。 不难想象,他是这一带地方的地头蛇,尽管被欺骗了一次,耽误了数十秒钟。不过,他自恃脚力上佳,对于追上这两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我骗了你了?”赵昭婷不愿意让对手小瞧,边跑边回应道,“我,民女只是说说而已,谁叫你相信了?” “赵姑娘,相不相信,那是人家的事情。”司马宁帮腔道,“大姑娘家,可不要信口开河哦——” “司马宁,”赵昭婷反唇相讥道,“到时候,你,你和孙公子,就知道什么是信口开河了……” “赵昭婷,你?你……”恼羞成怒之际,这两个人尽管已经异口同声起来,不过,接下来要说点什么,却是一时没了下文。 此前,他们当着赵昭婷的面,说出了“清君侧,振朝纲”的话语来。赵昭婷回去之后,不说添油加醋,就是原话转述于刘大将军,后果会怎样,他们心里是很清楚的!头脑冷静下来之际,他们就越发觉得,这样的话语,已然成为套在他们颈脖上的一根绳索了。因此,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们都是不可能再让赵昭婷平安返回相府的了。 “昭婷?是,真的是你——”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此时入夜已久,在这空旷的荒野之外,这样的声音,自然是再清晰、响亮不过了,甚至,还有点山鸣谷应的感觉。 是真的,不会是幻听、幻觉!而且,那应该就是昭婉姐姐的声音了! 赵昭婷的心里,霎时甚是欣慰、激动、兴奋。 迫不及待之际,她也无暇去细想,姐姐如何会找到这里来,只顾拉着青儿的手,循声跑去。 其实,循声跑去,也只是说对了一半:那声音响起处,还有晃动着的灯笼和火把,这样一来,奔跑的路径与方向,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昭婉,昭婉姐姐,是我——”她边跑边呼喊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复、司马宁一伙人,一时面面相觑、懊恼悔恨不已: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留出这一炷香的时间。现如今,煮熟的鸭子也要飞走了!当初要是一拥而上的话,哪会有如今的这一幕? 不过,后悔归后悔,恼羞成怒片刻之后,孙复把心一横,依然举起长剑,向前一挥:“追,继续追!” 众家丁听到号令,也就撒开长腿,继续追击。 这一刻,懊悔、沮丧之余,孙复和司马宁已经不再身先士卒,而是混迹于众部属之中了。 跑出一阵子之后,赵昭婷见到了来人。 确实,领头的那个人,正是赵昭婉。而一旁的两个男子,就是刘立兴、裴宝儿主仆了。此外,环卫一旁的,是十多个左手持火把或灯笼,右手执兵刃的士卒。 由于对手马上就要追到跟前,姐妹俩也就来不及畅叙别后之情。简单地交流几句之后,就把目光转向越来越近的追击者。 在距离目标两三丈远的地方,那些追兵,停下了脚步。 因为,刚才,孙复只是下令追击。至于动不动武,并没有明确地说出口。因此,这些追兵就此停下,是很正常的。在这种紧要关头,几个虾兵蟹将,谁愿意擅自做主呢? 对于赵昭婷而言,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也就不急于大动干戈。 于是,这两拨人马,形成了对峙之势。 “司马宁一旁的那个公子模样的人,就是孙复孙公子了,他就是这些追兵的头领……”扫了对方几眼之后,昭婷向昭婉和刘立兴介绍道。 那一边的司马宁,对于赵昭婉和刘立兴,还有蛮有印象的。于是,趁着这段时间,他也就相关情况,跟孙复说了一番。 那孙复孙公子一边听着,一边估量着双方的实力对比。 大概是顾及双方只是势均力敌,孙公子说话的语气,倒是相当平和:“赵姑娘,你运气不错啊,既然遇到了令姐和刘公子,我和宁王子的这一趟,看来是白跑了……” 赵昭婷鼻子哼了一声,暗自寻思道:你这孙公子啊,明明是自己一方实力有限、遇事迟疑,偏偏还想着要为自己开脱一番。 当初,小月和小霞那两个婢女,已经力争及早地向你通风报信,你把握住时机了吗?再说,你和司马宁等人所谋划之事,甚是拙劣短视。既然你们所谋所行之事,见不了光、上不了台面,这样一来,在气势上,自然就输了一筹。因此,你们的失意与失利,也在情理之中…… “孙公子,”赵昭婷微微一笑,“现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嗯,既然是这样,双方不如就此罢手,各自回营歇息,如何?” 这一刻,赵昭婷这样开口,自然也是考虑到了,如果真要力敌、死拼的话,双方难免会有损伤。再说,她心里很清楚,此事关系重大,最好能够及早脱身,先回去跟刘大将军禀报一下。 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等于把选择的权利,踢还给了对手。 冷冷地扫视着对面的孙公子、宁王子一行人,赵昭婷的心里,一时已然是感慨横生:孙公子,眼前的这个机会,可要仔细掂量一番了!怎么说呢?昭婷姐姐和刘公子既然能够带了一队人马过来,自然也就是有备前来的了!你胆敢动手的话,且不说贵方是否能够取胜,单是率众行凶这一条,就足够你喝一壶的了。更何况,我来自相府,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说起,不要妄动干戈,你若再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的话,按照刘大将军此前的吩咐,我可以相机而动,就算把你们这一伙人全部剿灭,也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因此,这生死祸福,首先就全在你一念之间。 能够止戈罢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在目前这种情势之下,我还不想大开杀戒。孙公子,宁王子,还有那些家丁,说到底都是爹娘所生,都是血肉之躯,如果能够忍得一时,或许也还有一线生机。若真要动手,刀剑无情,届时真有身首异地的那一刻,你们也只能先怪自己,怪自己不懂得审时度势,不懂得刀剑不长眼睛,不懂得玩火者必自焚了。 当然,我这样说,也不是就怕了你们。 贵方真要兵戎相见的话,我方也奉陪到底。 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带了这一队人马过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真是太及时了!大致上估算一下,真要动起手来,我方不说大获全胜,全歼敌手。至少,全身而退,还是可能的。 强援到来之后,我说话的底气,自然也就十足了。那腰杆子,也就挺立起来了。而此时,一直都是底气不足,心头发虚。 此时此刻,双方正在对峙,因此,我就没能挤出时间,详细地问一下,昭婉姐姐和刘公子,是如何敢到这儿来的? 不过,也不难想象。 当初,在定军山,我就说起过,希望他们能够到江南来,到相府走一趟。而且,那个夜晚,跟昭婉姐姐长谈的时候,我也说起过刘大将军的相关情况。这样一来,返回西川的路上,昭婉姐姐肯定也会跟刘公子说起这件事情。而刘公子呢,既然还想着要有所作为,自然就要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到相府走一趟了。 从返程,再到乌衣巷之行,头头尾尾,已经是一二十天的时间了。大致估算一下,我和青儿前往乌衣巷几天之后,昭婉姐姐和刘公子,也就到了相府。这样一来,我和青儿外出未归之事,刘大将军自然也就会跟他们说起。于是,再过几天,他们就找到这儿来了。 此刻想来,他们能够找到这儿来,倒不是有多凑巧。最让人惊喜的就是,当我说起他们的名字之时,他们正好也听到了!这一下,就是上苍最大的垂青与眷顾了吧? 当然,只说天意,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如果我不曾跟着宁王子北行,就不会遇见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如果没有那一次相遇,也就没有此次危难之中的重逢。如此说来,现实之中,总会有一些事情,是你意想不到的,也是无法预知的,甚至,是连想都不敢想的。然而,有时候,却能够美梦成真,能够应验,能够从奢求变成现实!这其中的诀窍,这其中的奥妙,值得细品深思啊! 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还在于,听从你内心的召唤,尽力而为。要说那好运道,未必就全是自天儿降。如果一个人整天“悲守穷庐”,都不曾外出,都不曾努力过,都不曾付出过,就算是天上掉下银两来,也未必就会破瓦而入,砸在他头上吧?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我就想着,投至刘大将军麾下。这样的一条路,还是走对了!是啊,如果我不能够坚持,对自己的选择没信心,面对着孙公子一伙人的胁迫,说不定就会动摇,甚至是屈服。这样一来,就算昭婉姐姐和刘公子找到这乌衣巷来,我又有何面目跟他们相见呢? 此时此刻,警报暂时解除了。 对于我和青儿来说,也就是化险为夷了。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是,眼前的孙公子、宁王子一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继而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非善恶、得失成败、忠奸祸福,就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了…… “双方如果能够,能够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过了好一阵子,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第199章 暂别乌衣巷 对峙之际,另一方依然在讨价还价? 赵昭婷心下嘀咕道:听这司马宁的话语,似乎是意犹未尽啊!那么,他的言下之意、言外之词,又会是什么呢? “宁王子有何训示,不妨直言……”她说着,扬了扬眉毛。 “本王的意思是,”司马宁缓缓地说道,“既然双方已然萍水相逢,赵姑娘何不划下个道儿来呢?” 至此,赵昭婷听得出来,这司马宁还是指望着,自己这一方人数占优,想要让对方签个“城下之盟”什么的…… 这样想着,她把目光转向刘立兴。 皱了皱眉头之后,刘立兴淡淡一笑:”宁王子,孙公子,贵方若有心赐教一番,我方定当奉陪!“ 他是川蜀口音,语气本来就颇为厚重,此刻慷慨陈词,倒像是平地里打了一声闷雷,整得场上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司马宁没有立即回应,眼神游离着,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孙复。 这不是他的人马,他不便于直接对别人的下属发号施令。 孙复也没有迅速回话,扫了己方一众部属之后,就静静地凝望起对方来。 这一边的赵昭婷、青儿,再加上前来接应的赵昭婉、刘立兴、裴宝儿,以及来自相府的十多名侍卫武士,全都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对峙,目光的对峙! 看似平平无奇的对峙,其中所隐藏的胆量和意志,何尝又在真刀真枪的较量之下呢? 静夜里,除了几个火把偶尔噼啪几声之外,这一大片空旷之地,就这样,异乎寻常地平静起来。 一些武士,就只听见心口在跳动着,而且,自己只想着屏住呼吸,似乎只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只听孙复这样说道:”好吧,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就回过头,向乌衣巷方向走去。 司马宁眼见孙复率先放弃,也不便于再多说什么,只好紧跟其后。 那些家丁见状,也只能是跟着主子,班师回营了。 望着孙公子一伙人那越来越细微的背影,赵昭婷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心中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扫了赵昭婉和刘立兴一眼之后,她还是这样问道:”这孙公子一伙,明明人数占优,为何还要不战而退呢?“ 刘立兴哈哈一笑:”昭婷啊,不到万不得已,一般的人,敢向大将军的部属大动干戈吗?“ 没等赵昭婷回应,昭婉加了一句:”昭婷,你以为,我们的人马,就是眼前的这十数人吗?“ 赵昭婷暗暗想道:确实,刘大将军手握重兵,如果真要有所行动的话,自然是会多点多线,严加部署,力争万无一失的。 ”嗯,倒也是,“她心悦诚服道,”如果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孙复和司马宁,还是不敢武力相向的……“ 闲聊了几句之后,一行十多人,沿着另一条小路,返回相府。 慢慢地走出几步之后,赵昭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昭婉姐姐,刘公子,你们怎么想着找到这儿来的呢?” 刘立兴慢慢解释道:“五六天之前,我和你昭婉姐姐前往相府效命。对于我们的到来,刘大将军自是再欢喜不过的了!不过,一两天之后,大将军总觉得不踏实,就想着让我们出去寻找一番。大将军的指令,跟我们倒是不谋而合的了。我们到了这儿,可不是来吃白食的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带着数百人马,四处转着圈子,就是为了尽快找到你们……” 赵昭婷暗自称许道:刘大将军手下,能人异士、精兵强将多的是!能够找到这乌衣巷一带,也不足为奇。孙复那一伙人,正是考虑到了后果,才不敢率先发难。如此看来,我和青儿,一直都不曾向孙公子一伙人低头,还是极为明智的。 “哦,刘大将军此举,深孚众望啊!”她由衷地赞叹道。 再走出几步之后,赵昭婉抿嘴一笑:“那一天,我和刘公子刚刚走到相府大门口之时,在大门两侧值守的那两位兄弟,一时大眼瞪小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愣了片刻之后,赵昭婷反应过来了,就这样说道:“是啊,他们明明记得,几天之前,赵姑娘是带着青儿出去的。可是现在,‘赵姑娘’是回来了,身边的青儿,却不知哪儿去了?更让人惊愕不已的是,这‘赵姑娘’的身边,却多了两个陌生人……” 此前,青儿也是见过赵昭婉和刘公子的,由于深知这姐妹俩长得极为相像,一般的人,一时半会儿辨认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格格一笑之后,青儿这样说道:“昭婉姐姐,刘大将军乍一见到你和刘公子,也会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吧?” 赵昭婉点了点头,回应道:“是啊,那一天,刘大将军正好也在相府,乍一见我和刘公子之时,那眉毛都快变成了八字形。而且,那一句‘赵姑娘,你?你这是……’,还是冲口而出了。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刘大将军叫我‘赵姑娘’,确实也没有叫错,还是先点点头再说吧,反正,接下来,总是要解释一番的……” 这一刻,说着这句话的人没有笑,一旁听着话的赵昭婷和青儿,倒是笑得前仰后合了。 再过了一阵子,赵昭婉将自己和刘公子前来投奔刘大将军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而赵昭婷呢,则把自己和青儿此次遇险的情况,也大致说了一番。 听完之后,刘立兴这样说道:“昭婷啊,此事关系重大,你还是稍稍回一下神,静静心气,届时再向刘大将军禀报?” 赵昭婷点了点头:“嗯,这件事情,我也是反复思忖过的,到时,到时自有分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一行十数人,依然在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着,话语却少了许多。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昭婉姐姐和刘公子,有意地停下了话语,自然就是希望,能够让我多一点思索的时间。而另一方面呢,劳神奔走一两个时辰了,也该稍稍平静一下了。是啊,既然他们已经效力于刘大将军麾下,以后的日子里,唠叨家常的时间,有的是! 那么,此次有惊无险之后,我该向刘大将军说些什么呢? 对于这样一件事关社稷苍生的大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徇私了吧? 嗯,荒野之中,双方对峙之时,尚不曾兵戎相见,似乎还是值得庆幸的。 司马宁说起,要我方“划下个道儿来”。那一刻,我也不曾往深里想。此时此刻,到时要仔细斟酌一番的了。 对于在场的那么多人来说,第一反应,应该就是,只有他宁王子才足以跟我方叫板?是啊,那些家丁,都直接隶属于孙复孙公子,他司马宁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孙公子一伙人,如果心无芥蒂,或许就会觉得,这个司马宁,并不是那种缩头乌龟一类的人,他有担当,敢作敢为! 然而,孙公子也不傻啊:我带了人马追了过来,是战是和,凭什么要让你司马宁出头?司马宁,这个夜晚,你就凭着一件皇室宗亲的外衣,以此来笼络人心吗? 由此想来,这尘世间的事情,还是颇为复杂、微妙的。同样的一件事情,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听起来,感受自是不同。就是同一个人,换一个角度来领会、理解,也会截然不同。 如果从我的角度来想,我是觉得,宁王子还是想着,要如何笼络人心的。他对权势的迷恋和偏执,似乎已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 果真如此的话,他和孙公子,也是会有分歧的。 当然,双方能够不动手,能够留点余地,还是令人欣慰的。 对于我来说,能够不动手,事情就不算做得太绝,似乎也还有着转圜、回旋的余地。真要动起头来,特别是双方各有死伤,那就不容易收场了。就像那一句说辞“君子动口不动手”,其实,另一层意思倒是,也无所谓“君子”“小人”,能够相安无事,能够不撕破脸,能够先礼后兵,能够留点余地,都是值得肯定的。 那一刻,我只想着,既然跟昭婉姐姐见了面,既然我和青儿只是奉命外出,因此,最好先是返回相府,至于如何展开行动,还是由刘大将军拿主意。我,我和青儿,昭婉姐姐和刘公子,在这种时候,保持克制,还是很有必要的。凭直觉,我就觉得,刘大将军所交付的这件事情,已然到了紧要关头!这样的事情,是我们能够擅作主张的吗? 在骨子里,我是有点担心,有点害怕吧?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因为,我也很清醒,到了这一步,跟宁王子分道扬镳,已成定局。然而,真能够分道扬镳,各自安好,那已经蛮不错的了。最让人担心的是,由于分属于不同的阵营,那么,届时,双方就是兵戎相见,由于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果真如此的话,我能够设想的,那就是,那样的一刻,能够迟一点儿到来。甚至,那一刻,永远都不要到来。 说起来,有些事情,有些场面,有些情思,我也是很怕去面对的;或者说,是不愿意去面对的。 因此,能够止戈为武,双方暂时罢斗,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跟昭婉姐姐重逢,内心的欣慰、欢喜、自豪,甚至还包含着某些庆幸、感激,在这种情况之下,我确实没有心思去打打杀杀。 是啊,到了这一刻,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当务之急,其实就是先返回相府,先好好体会、感受一下那骨肉相聚的时光。 再过一些时候,下一步该如何行动,那是刘大将军的事情了。 这乌衣巷,这和乌衣巷相关的事情,就让它暂时告一段落吧。 哦,这一次行动,我方能够震慑住对手,我方能够全身而退,其实也可以接受了。而对方呢,他们虽然追了出来,结果却是悻悻而归。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方,确实是赢了。 这一次,陆嘉、萧正涛、陶辉三人,都没有什么表现。当然,在这种紧要关头,是战是和,都应该由孙公子作出决定,他们没必要强行出头,甚至,是为了不抢风头。 孙公子也是个自命不凡之人,你何必去抢他的风头呢? 十天,用了十天的时间,在外面转了一个大圈。到了这一刻,总算是等到了返程的那一刻。 在这十天里,有苦苦追寻的无奈和煎熬。 在这十天里,有身陷囹圄的苦涩与难堪。 在这十天里,有冲出重围的欢喜,也有劫难重重的担忧。 当然,尽管有着不堪回首的那一幕幕,不过,既然还能够劫后逃生,也得感谢上苍的眷顾与垂青了。 “划下个道儿来”?宁王子,当初,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儿来呢?你这样说,是心有成竹,还是虚张声势? 其实,“划下个道儿来”,是迟早的事情! 宁王子,当初,自从你和孙公子凑在一起,想着什么“清君侧,振朝纲”的时候,多半也会隐隐地想到这一点了吧? 或许,你们血气方刚,意气风发之际,想着要做点事情,那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对于现实,你们的眼光,是不是有所偏颇了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刘大将军请你们前往相府“作客”。到了那种时候,你们又作何感想呢?那句话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会不会后悔,甚至是懊恼不已呢? 或许,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对于兵戎相见,我一直都是持保留态度的。也就是说,我一直觉得,如果你们能够幡然醒悟,还是可以回头的。甚至,在刘大将军那儿,我还可以为你们开脱几句。 是啊,你们没选择动武,也算是留下了余地…… 只是,这留有“余地”的背后,又意味着什么呢? 从善意的角度揣度司马宁和孙公子,似乎可以这样认为,他们这一伙儿,一向都是优柔寡断的,那一刻不曾贸然动武,至少也在隐喻着,他们的心中,还是有所顾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