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女主有人爱》 第一章 火光 庆朝招远帝七十三年,米家镇北山村。 秋风吹开谷子地,麦浪翻滚间,大雁嘶鸣飞过苍穹。 在田垅上,一群赤膊的男人挥汗如雨,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脏成灰黑色的小褂,挥动着锄头,收割着比她高的多的粮食。 手指被磨出了水泡,脸上的汗也汇成了溪流,但她依然专注于眼前的农事。 待到这一茬收完,她兴冲冲的奔向坐在垅上露着一口黄牙的父亲,光着的黑脚丫在泥土里落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但到了父亲的面前,却只听得一句话:“赔钱货,你看人家二狗,收的比你多的多。” 就算用尽全力,也不如那些男人吗? 凭什么!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继续在田里挥汗如雨。在最炎热的正午所有的男人都回到家里休息,只有她在火辣辣的阳光下,不知疲倦的劳作。 耳畔想过无数的嘲讽和谩骂,那些人都说她是赔钱货,但她割的麦子怎么不比那些人少? 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她依然没有丝毫的倦怠,因为干的时间足够长,她得到的收成已是其他男人的两倍。 她是最早来的,也是最晚走的,回到家里,坐在桌前,却只看到一碗稀薄的凉粥。 或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整个人都天旋地转,像是要倒在地上似的,腹中也疼得厉害,如同有无数双手在揪着,但她只是沉闷的端起粥,倒在嘴里。 下身的衣裳已经被血染湿,整个人就好像被泡在水里,说不出的难受。 但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在做完一切家事后悄悄去裹上一块布,若是被那些人发现,就会说她是不洁的,搞不好会因为她在这样的日子去收粮食而夺了她的小命。 在路过双亲所在的破屋时,她听到父亲的声音传来:“那个赔钱货能卖不少钱!怎么,还把这丫头留着?” 过了半晌,母亲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那里毕竟不是人去的地方…” 接下来,便是一阵重物滚到地上的声音,她知道,母亲又挨打了。 日复一日,母亲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为家里日夜操劳,累的腰都弯了,年纪轻轻就生了满头白发,却依然因为生不出儿子抬不起头。 母亲除了她还生过七个女孩,但不是被卖了,就是被扔到水里淹死。父亲从来没有为此觉得有丝毫悲哀,只是想要通过卖女儿的钱换得别的女人替自己生儿子。 她曾经为此和父亲大打出手,却被母亲拦下了,母亲含泪恳求她,教她不要这样。 她不忍看母亲难受,便放下了杀死那个男人的念头,可是结果呢? 父亲的声音就像一记刀子割开了她的心:“当营妓是个好事情,郑家三个女儿都去了,她怎么不能去?” 营妓… 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原来我像牛马一样干活,干的比那些男人都好,却依然要落得那样的下场呀… 而且,郑家三个姐姐,都是被他们折磨死了呀… 凭什么? 她的手在不住的颤抖,此时此刻,她只想冲进屋里,了结了那个男人的性命。 可杀了那个人,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将她拽向深渊。 我应该怎么办?他们不是说过,我是家里如今唯一的孩子,我可以不出嫁,一辈子都这样干农活吗? 凭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就一定要给男人玩? 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曾经听过的故事:有一只青蛙想要看海,于是找到了大雁衔着它飞,它们飞呀飞,飞到了云朵上,青蛙很惊讶,叫了一声,于是就摔在地上,死了。 很多人都说那是一只蠢青蛙,但她并不这样觉得。任何青蛙都有资格在天上飞,也有资格呼喊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就算天空再高,也将所有的生灵笼罩在怀抱之中,凭什么只有大雁才能翱翔在九天之上? 可是,若是自己想飞,就能飞吗? 她垂下头,回到了那间破败不堪的草屋。 这里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腥丑,就连那些官老爷家伤口住的马圈都不如。 闭上眼,风裹着身子,让她忍不住开始发抖。身下的血还在流,就好像流不尽一样。 腹中还是那么疼,或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还能听到回旋的风声。 郑家姐姐… 脑海中浮现出那三张年轻而温柔的面孔,那是三个多么好的人呀,可是就这么… 听说,她们是活活被那些男人折磨死的,全身都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下场吗? 不! 一忍再忍,像他们说的一样,做贤妻良母,做从来不知疲倦的牛马,就有生路吗? 她从冰冷的地上一跃而起,忍着腹中的疼,将脚边的刀藏在袖里,顺着夜色摸黑逃了出去。 走在荒无人烟的田间,月光冷冷的照在身上,就像孤魂野鬼一样缠着她。 这是那些死去的人吗? 脚疼得厉害,但她却有些想笑,随手折下的稻草还在手中,火折子依然在腰间冒着微微的热气,等到一会,就可以让这里再变回白昼了。 依照着心中的记忆,她走到了那些畜牲住的营地。 她不知道那些折磨营妓的男人是好是坏,所有人都说他们在守着西北的边疆,防止戎族大举南下。 她明白戎族都是什么人,也明白这些人如何虐待女人,天下本就是一样的黑暗,又有什么特别? 但她忽然不想沉默了,只想用手中的火,再最后一次点燃这没有光亮的天空。 这些驻扎在此处的人用的都是朝廷的粮饷,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混水摸鱼,如今走到这附近,却没有看到多少守卫的身影。 借着身量矮小,她借着蒿草的掩映,在草丛里爬行,又掏出打火石,将手中拿着的稻草一根根点燃,又扔到远处。 爬回到原本所在的地方,她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火逐渐燃起来。或许是为了壮观,又或许是为了长官的赞赏,这些人将营帐都连成一片,借着风势,火势便将眼前的景象全部吞没。 望着将天染红的火光,她笑了,但笑着笑着,泪水却划过脸颊。 三姐姐的话在风中飘散开:“小丫,你要相信,我们这些小姑娘,也可以活得好好,活得好好的长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里有光,就像浩瀚的星河,在一瞬间让所有的黑暗退散。但这光芒是那么短暂,就像朝开暮落,只余下无尽的冰冷。 这桩仇,总算是报了。 站起身,她背着火光,又走进那片黑夜。 家是不能再回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靠着这一身力气去做些苦活。 第二章 丐帮 村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有血缘联系,来自于同一个宗族,彼此之间互相熟悉,若是自己回去,肯定会被抓住,还是逃不过一死。 不远处就是米家镇,一处繁华的小市镇。在之前十三年的人生里,她走过最远的路是在北山脚下参与窑役修固长城,从来没有见过别处的天地。 从黑夜走到白昼,又从白昼走到黑夜,两天之后,她终于来到了那处传说中人流拥挤的米家镇。 但眼前的一切无疑是让她很失望的:这里的确有朱门大户,有身着凌罗绸家的贵人和他们价格高昂的马匹,但在这些铜臭气中,却也掺杂着污水横流的街道、瘦骨嶙峋的乞儿和破败不堪的茅草房。 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饿的每走一步腿就打颤,好不容易走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她曲下腿休息,却被从廊上伸出来的一只脚直接踢的摔了个狗爬。 拍了拍屁股,她站起身,正想回头,却又被人撵着往前走,这人一边撵,一边一个劲的骂骂咧咧:“从哪里来的臭要饭的?脏死了!” 已经习惯了被人打骂的小丫并没有说话,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她只想找到一口饭。 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她也学着小乞丐伸出手要饭,但饭没有要到,反倒被几个围过来的乞丐恶狠狠地拽着,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拎着她的衣服,将她带到了一处藏在小巷里的破败的屋舍。 这是一处低矮的平房小院,屋子看着黑漆漆的,瓦片都掉了很多,就连门板上也全是各种横七竖八的刻痕,看着既肮脏又丑陋。 院子里阴暗而狭窄,虽说种着些菜,但这些菜的品貌都差的很,甚至有的都已经因缺水而干死过去。 在院落的东北角则放着一个巨大的水缸,水缸里装着些水,但还浮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拽着她的几个人走过去,一弯腰捧起一捧,直接就灌到了肚子里。 喝饱了水,一行人便带着她走到了厅堂。这里没有厅堂,只有一间间肮脏的房间,每一间房中都不过有用破布拼成的床塌,床上的被褥都已经黑的不能看,有的甚至冒着油光,还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臭味。可以说,整个小院里都笼罩着一种因长久不打理而带来的汗酸气,直接钻到人的鼻子里。 在院子的西北角的那间房间显得稍大一点,在屋中除了床榻,还有一张巨大的、缺了腿的烂桌子。桌子上摆着仅有的一个油灯,而在桌前,则席地而坐着一个很粗鲁的男子。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裹在身上,大片的肌肤露在空气中,长发散下,甚至都带着卷,一看就是从来都没有清理过自己的样子。不过他倒是长着一双很有特色的眼睛,这其中闪烁着如狼一般的光芒,近看还散发着红色。 见到小丫,他眯着眼睛,狠狠地对着空气吐了口痰:“哪里来的小玩意?” 另外三个乞儿咧了咧嘴,一副邀功讨赏的样子:“这小东西和我们抢生意,就带回来了。彪哥,你瞧瞧他身量这样瘦小,不是可以做扒手?” 那被叫做彪哥的男子看了一眼小丫,又对着她的胳膊捏了捏,最终满意的点了点头:“咱们丐帮好久没有进过人了,这小玩意力气挺大,就留下来吧。” 小丫没有说话,只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她不知道丐帮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将会如何,她只是知道,这些人可以偷窃,还可以打人,跟着他们,会有口饭吃。 那彪哥见到她这样上道,便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三仔,带这小东西去吃喝一通,你看这玩意饿的,吃饱了就让他学几招偷窃的办法,过两日就该上道了。” 那三个少年其中的一个走过来,拽住小丫便往门口拖。 他身材也很瘦小,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五根手指头就像鸡爪子似的,还泛着黄色。 吐了吐舌头,他问道:“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是孤儿,没有名字。” 听到这句话,鸡爪子少年眼中出现了几分同情,神态也不像之前那样嚣张。他伸手拍了拍小丫的肩膀,安慰一般的说:“我们大部分都是孤儿,一路行乞最后被彪哥他们抓住,在这里偷东西。还是不错的,至少能混上一口饭吃。” 两个人七拐八绕,来到了所谓的饭堂,但这里就是一片空地,很多骨瘦如柴的人聚在一起,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 这些所谓的吃食就是其他乞儿从路上讨到的,这些剩饭看着都发了霉,比猪食还恶心。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饭菜了,很多时候连剩饭都讨不到,所有人只能偷窃店铺里的吃食,又或者捡一些野猫野狗来煮着吃。 地上放着一个桶,所有得到的食物就扔在里面,大家倒是也井然有序的,毕竟所有人的身手都差不多,若是一味的抢,谁也吃不上。 小丫走过去,直接用手抓起一大把饭,塞到嘴里。这味道难吃的很,带着一股馊味,让人有些作呕。 但对于生存的渴望使她只是不顾一切的咀嚼,冰冷的食物落在肚里,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凉气。 人多饭少,根本没有吃饱这一说,好不容易吃到救活了一条命,她便乖乖的跟着三仔去学偷窃的门道。 三仔带她来到附近的一处空地,从草丛里捡到一根木头,塞到小丫手里:“把这个东西用小刀刮到头发丝的细度,再来找我。” 小丫没有说话,只是蹲在草丛里,用带出来的那把刀削着木头。 开始的时候她的速度很慢,不是削到了自己的手,就是把木头削去了一半,但她到是不骄不躁,依然像做农活的时候一样耐心。 慢慢的,她也摸到了几分门道,到了日暮时分,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抱着这好不容易削好的木头,她来到了门口找三仔。 见到了她的成果,三仔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没有多言,他便告诉小丫如何用这根头发细的木条撬开别人家的门锁。 这是一个很艰难的功夫,并不好学,若是力道使的大了,木条会折;但若力道使不够,门又开不了。 在努力了三天之后,小丫总算学会了撬门的功夫。 三仔见她已经入了门,别让她去学爬墙的功夫。 这跟内功有些类似,需要学吸气吐气的功夫并且锻炼腿部的力量,小丫身上有的是力气,只是学了几招,便大致能跳上去。 但她如今的动作很不娴熟,便按照三仔的要求在腿上绑着麻袋,去练跳桩。 跳了一个月,她身上更有力气,再加上又练了些拳脚功夫,已经可以出师了。 因为刚刚来又没有成果,她只能靠着三仔的帮助找些烂果子和死老鼠吃,这回一出师,她便立刻跟着其他的小扒手去街上偷窃。 第三章 扒手 此次其他人的计划是去干一票大的,但因为小丫初来乍到,其他人怕她拖后腿,就让她干一些轻便的活。 所谓轻便,听上来反倒更加麻烦。这些人说在城东住着一位独居的老妇人,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她一个人,但之前家里是卖米的,所以有些余钱。 虽说小丫并没有学过书,但她好歹也知道起码的道理,扒手也有扒手的道德,她应该要偷的是那些富贵的人,而不是这样和自己一样穷困潦倒的可怜人。 但她刚刚来到这里,而其他人也不熟,若是贸然反抗的话,可能不但没有用,反道会挨一顿打。 她不是生下来就作恶多端,但也没有高尚到为了别人而损失自己,最终,她还是乖乖的抱着小刀,去城东偷东西。 她在那栋宅子转了一整天,也只看见老太太一个人进进出出,再加之又和旁边的人搭了几句话,她可以确信这老太太确实是独居。 一个老太太自然手无缚鸡之力,趁着月黑风高,她直接从后院爬进去,四处找了一圈,来到了库房。 但出人意料的,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贝。 那些人都说老太太家里曾风光过,而且她的家人还没来得及挥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由此可见,那些东西一定还在。 小丫又找了很久,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样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觅自然没有用处,还是得抓住老太太问个究竟。 如今四周的邻居都已经睡了,即便是闹出些声响,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捏手捏脚的在小院中穿行,最终确定了老太太所在的房间。 一打开门,她便冲上去,用刀抵住老太太的脖子,压低声音道:“你的钱在哪里?要是不给我,就把你杀了。” 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有做恶人的天赋,每一句话都咬着牙,想必此刻的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当然,她带着面具,别人也看不出来,但光是从那凛然的声音,就会让人觉得不好惹。 只是老太太一点都不害怕,反倒笑嘻嘻的,模样有些癫狂。她自己一个劲的往刀口凑,丝毫不害怕,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我老了,不中用啦,快把老太太带走吧,我也想和家人团聚…” 听着老人的话,她不由觉得有些心酸,自己也是做子女的,也能联想到母亲一辈子操劳的模样。 一时间,她有些心软,但求生的意志让她明白,只有成为有用的人,才能在这样诡谲的环境中生存。 不过若是一味的强抢,老太太也不会给自己东西,还是要智取的。 之前那些邻居说起老太太家都是一脸惋惜,听说他们的米店之前也做得很好,只是后来被官府查了,于是老太太的丈夫心里难受,不久就因病去世。后来儿子去京城的,结果就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了一个媳妇。 老太太和媳妇守着米店过得倒也还好,何况膝下还有一个孙女,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可是好景不长,来米店买粮的一位客人是个官,看中了媳妇生得如花似玉,就想要将人家抢过去,说服不成,便找了好多大汉来掳。 这可怜的姑娘,知道自己跑不过,但又不愿意这样跟着她们走,在推推搡搡中,就心灰意冷地一头撞在墙上,听说磕的满是血,后来也没救成。 这件事若是在一般人看来都会感慨姑娘的勇气,但偏偏的大官实在不做人,反倒因为这件事情更对老太太一家增添了仇恨,没过几日就找一批人来闹,直到把整个米店的生意都搅黄了。 这地方小,官员就那么几个,所有人都怕惹恼了土皇帝为自己招来麻烦。老太太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东西拱手相让,但是这一切依然换不来自己和孙女安宁。 她每日都看着孙女,生怕这孩子跑丢了被人掳过去。这孩子生的好看,和她母亲一样,长着一双含水的眸子,若是在大上那么几岁,想必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老太太很喜欢孙女,总是给她做各式各样新奇的小衣裳,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将来要让她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像母亲一样担惊受怕。 小姑娘年纪小,但也明白老祖母的心愿。她知道祖母为自己受的辛苦,便也常常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虽然日子过得苦,但是好歹还守着些家,也能过下去。可惜过了不久,小姑娘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老太太说那日还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织布,小姑娘就在她身旁抱着小泥人晒太阳,因为做活的时间有些长,她觉得眼睛格外酸涩,闭上眼,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像往常那样起来,她便扯着嗓子叫孙女,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那可爱的小人向自己跑来。 这一瞬间,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四处嚷嚷着要寻自己的孙女。但走了很远的路,她都没有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也没有任何人说见过这个小姑娘。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镇子,就连一只牛或羊都跑不掉,却就这样有一个孩子离奇的失踪了。 老太太怀疑过是那个大官做的,四处找人去告,又求别人找自己的孙女,但是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有丝毫的用处,不但孙女没有找到,而且人还被打得坏掉了一只腿。 从此以后,她就只能在园子里,坐着一日又一日的等待着自己的孙女,她就这样一年又年等着,如今已经是第三年了,但园子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切的景物还在,但是当年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却再也回不来了。 老太太的故事自然是很心酸的,但是这里面也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儿子和孙女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失踪。 这两件事一定是老太太心里的结,还有那个大官,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抓到他,如何对待都不为过,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得的? 第四章 承诺 她沉思片刻,随即轻声道:“我可以帮您找孙女。” 老太太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很不相信的摇了摇头:“你有什么办法?” 小丫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您要找孙女,可是您又能求助谁?我会武功,又在江湖上混迹,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办法?告诉我,您的孙女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想了很久,最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回答道:“青梅,这是我孙女的名字,她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 小丫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只是,我要您给我钱,我才能获得找她的可能,否则我连路费也没有。” 小丫本来还以为这老太太会做无用的抵抗,却没成想她用手背抹了抹浑浊的眼睛,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地面:“院子中心的那颗树下埋着很多东西,你都拿了吧。老太太是个没用的,只能在这里等孙女,谢谢你了…” 小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拖着老太太走到了园子里。她将老太太绑在树上,随即俯下身,用铲子开始不停的挖土。 挖了不久之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不少金银物件。 之前的时候那些人没有说偷多少,只说一定要至少值一个金元宝,她算好了其中的量扔到了自己背后的包袱中,又用布裹住了剩下的一部分,留作己用。 见到拿的够了,她便将剩下的都放回原处,又走过去将老太太松绑,对她行了一礼:“多有得罪,我会尽力的。” 这老太太没有看到她的脸,况且已经老眼昏花,说的话也不会有人信,倒是可以留着。 她转身离开了这栋孤单的宅子,又回到了乞丐们的老巢。 这是她第一次偷窃,却已经比很多老手都做得更好,老大看见她,便夸奖了好多句,还给了她不少小钱。 这样一来,小丫的地位高了不少,不但可以聚在饭盆旁边吃饭,而且不用在廊下睡觉,已经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铺位,尽管四周都是一身汗臭的人,而且被褥都已经发了霉,但好歹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地方。 又过了几日,老大说东边来了一个官老爷住在客栈,这人身上带着一大袋钱,不偷白不偷,但其他人都忙着做别的事,只剩下小丫游手好闲。 小丫这些日子也没有休息,她一直在认真的练功,觉得身上的力气长了不少。如今来了活,便乖乖的去做。 这官老爷住在当地最好的客栈,那里的庭院和装潢在小丫看来都是罕见的,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木制的家具,更没有见过屋檐上居然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神兽。 这就是贵人们的生活吗?看起来,和自己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之前早就打听过,这官老爷是要带着钱去送给自己的远方亲戚,以此来求得功名,故而想在晚上去。 看来,她就只能在白日的时候行窃了。临走前,她想要找人要一些迷药,但因为还需要花钱,所以大家都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思前想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腰包,最终还是作罢。 如今时间剩的不多了,她便来到了客栈,原本想要向人打听清楚官老爷住在哪一间,却没成想因为穿的太过于寒酸直接被人一脚踢到了街上,膝盖都被磨破了。 她就这样躺在地上,手上和腿上都是血,看着倒是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比起之前受父亲打时钻心的疼痛,这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她眼珠子一转,觉得这客栈的老板肯定有钱,而且门前旅客的数量也很多,若是自己一直躺着,打扰到他的生意,这些人肯定得给自己些小钱。 于是她就在地上躺着,丝毫不顾冰冷而坚硬的地面戳痛她瘦弱的后背。 这间客栈的门口人来人往,所有人看到她都忍不住问一句怎么有这么小的孩子会躺在地上。 每次听到别人这么问,她都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擦黝黑的脸颊,装作自己泪流满面的样子:“老板打我!我什么都没有做,老板就把我打伤了,现在我起不来了…” 这些人都行色匆匆的,没有人真的有时间管他,但他们终归还是有些同情这乞丐模样的孩子,便开始对老板指指点点。 老板在屋里,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跑堂的小伙计都把事情摸得清清楚楚。 老板听到有人在门口躺着,原本想让人直接把这人拖出去打一顿,但看到路上的人还挺多,而且每个人都对客栈指指点点,心里不由得发怵,生怕这样的事影响了自己的声誉。 毕竟客栈能挣得钱很多,若是为了一个小乞丐坏了名声,可就太不值当了。反正他有的是钱,给小乞丐一些也无妨,只是若他是个贪婪无度的,那就趁着月黑风高打一顿也好,或者直接喂狗吃。 听到老板的主意,小伙计便立刻拿着些碎银走出来,对着小丫狠狠地踢了一脚,骂道:“臭要饭的!拿着你的钱快滚!” 小丫觉得钱数太少,但看着暗淡下去的天色,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服软,到时候他们总会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对自己下手。 于是她一把抓过钱,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接借着这股力量用手臂把店小二撞了出去,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小二原本想要直接上去踢飞着臭要饭的,但一想到其他的伙计都在后面看着,若是自己反倒被这不要脸的小乞丐打了,那就太没有面子,于是吐了一口痰,便艰难地站起身子,左摇右摆的走了。 拿到了这些小钱,小丫原本想要去找人问问官老爷住在哪间屋子,但后来又怕别人偷偷走漏了风声,便只是藏在门旁边的角落里,静静的等着。 这间客栈原本有前后两处门,但因为之前遭过贼,所以就把后门封上了,只余下了前门,只要她在这里等着,等到晚上,这关老爷一定会抱着那一袋钱出来见人。 第五章 改变 但等到天黑了之后,她却接连看到好几个人路过,每见到一个人,她就伸出脚把人家绊倒,再用布捂住对方的嘴,将他拖到暗处,开始搜身上有没有装着钱。 但找了好几个,除了搜到一点碎银之外,就没有别的收获。 难道这官老爷长的翅膀不成?不对,他肯定会在这里待着,之前那些人说他的确是进去了。 夜越来越深,四周的风裹挟着小丫,让她浑身上下都在瑟瑟发抖。 她想要进去一间又一间房的查,但又怕这人会偷偷溜走,便只是躲在原来的角落。 可是直到第二日,她都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 等到正午的时候,她已经饿得快要站不起身,却依然蹲在地上等着。 时光一晃,就来到了傍晚,正在她准备赌一把的时候,却听到几个路过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她装作路人跟在那几人附近,却听到其中一个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刚来的那个官老爷死了?” 另外一个人点了点头:“好像说是被一个盗贼杀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来到这里的消息都被人知道,之前还雇了打手,可惜没有用处,这世道真是一日比一日乱。” 官老爷死了?怎么可能!偷窃的人是偷东西,又不是杀人,到底是谁做的? 一时间,她不由觉得慌张,若是这样带着这么少的东西回去,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她见过其他的人受罚,不但被打得皮开肉绽,而且还在伤口上撒盐,有的人没有熬过去,就这么死了,也有的病的起不来,老大就找来狗咬,最终死的更惨。 她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到底有多好,所以不敢赌,但她若是离开了贼窝,不但有可能被人抓住,再拖回来,毕竟这里全是他们的人,而且更有可能的是遇到别的人,最终被卖到什么更可怕的地方去。 于是她振作精神,决定趁着傍晚的时候去客栈里偷东西。 如今出了这样的一桩大案,所有的人都把心思放在调查上,客栈的好几个伙计和老板都被官员叫过去询问,这里属于群龙无首的处境,厅堂里只剩下一个人。 中间的时候她又进去闹了一次,得到了些小利,但这些东西远远不够,还得要再得一批大的。 待到天色又一次变得昏暝,她见到附近没有人,便悄悄地走了进去,厅室里的人正在忙,没有看见她。 她趁着那人准备转身的功夫,直接一记手刀劈在他的颈上,将人劈昏过去。 真是个草包,什么本事也没有,果然看着那么瘦弱。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她就开始四处寻找起来。 她曾见到帐房先生在这附近算过帐,那是她之前第一次来闹的时候看见的。 昨日的时候桌子下面还放着一盒明晃晃的票子,今日不知道还在不在。 她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不过,倒是看到了些好东西。 在桌子底下放着两个看着很昂贵的金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小丫知道金子很贵重,就把这东西扔到了自己的包袱里。 她将店小二拖到别人看不见的楼梯角,自己又从桌上找来茶水将他浇醒,捂着他的嘴,用刀架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钱呢?要想活!就把钱给我!” 店小二的手脚都被麻绳绑了起来,知道自己逃脱不了,就只好颤颤巍巍的说:“钥匙在我的袖子里挂着,你去打开靠墙的桌子下面第三个柜子,就有些钱…求求你放过我,我还有一家老小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小丫一巴掌打昏。 没有任何犹豫,小丫直接跑过去,结果刚刚到那里,就听到外面吵嚷起来。 那些人站在一起,好像是要打起来的架势,旁边还有人在不停的劝。 她手中握着钥匙,插在小孔里,一转,门便开了。 果然,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但是打开一看,却都是明晃晃的票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这几件东西加起来差不多够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把之前自己私吞的也拿出来,那里面有好几件金首饰,加起来肯定够了。 想到这里,她便顺着墙的缝隙悄悄往外爬。 正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一群人像门内走来,他们明显看到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叫小乞丐,说自己白日的时候一直在这里寻衅滋事。 她望着这些人不慌不忙的,忽然大喊了一声,指着墙角,装作害怕的样子大喊道:“这里怎么有个死人呀!”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谓的死人吸引,立刻向之前藏身的反方向跑去。 而她趁着那些人不注意,连滚带爬的上了楼梯,但其中也有人注意到了她,立刻跑过来追她。 小丫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毕竟他年纪小,力气不大,而且好久没有吃饭,不像那些人看着就很壮硕。 她之前见到后门被封起来了,不过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洞,一般的人穿不过去,但她看了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身板,觉得完全可以通过。 于是她忽然大吼一声,直将楼梯前的人吓得往后退了,随即腾空一跃,用手抓住楼梯,又用脚去够那被封住的后门上脆弱的木板。 这木板看着就单薄,被她一踹,竟然掉了大半,不过这木板上还有细细的刺,当她从中跃出时,作为着力点的后背和手臂都被划开了细细的伤痕,有的地方还在不住地流血。 但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直接狂奔而出,将那些人甩在了后面。 到了街上,她看到后面的人还没追来,又见到附近有一辆牛车,那牛正在安静的吃草。 她已经能够听见那群人的叫骂,便毫不犹豫的跳到了牛车的车盖上,挥起车盖上的鞭子对着可怜的牛就是一抽。 她见过牛,也知道牛在受精的时候会向前狂奔,果然,这牛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很快就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前方就是宽阔的街道,旁边有几棵树,若是这样随着牛一直跑下去,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在看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她便直接伸出双手攀住树枝,又腾开双脚,挂在了树枝上。 第六章 绣楼 虽然身上已经伤痕累累,疼的就像是被什么人用锤子锤,但她还是舒了一口气。 看准了位置,她双手合抱住树干,慢慢的往下滑。 等到坐在地上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全都是冷汗。 拍了拍手上的灰,她满不在乎的直起身,按着记忆中来时的路返回了贼窝。 肚子是那么的饿,以至于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中都冒着星星,四肢软的好像是面条,只要稍不用力就会瘫倒在地上,她努力的支起双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不容易回到了丐帮,眼前的一切依然是那样肮脏且凌乱,和曾经见过的贵人的世界形成了巨大的鸿沟。 她拖着这些东西来到老大的房间,这里还亮着灯火,她便走进去。 老大一见到那些宝贝,特别是那颗闪着亮光的珠子,立刻露出了一副欣然的神色。 他随手扔出来几张钱,于是小丫就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着将钱抱到了怀里。 见到她这副样子,老大笑得前仰后合,就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做的很好,这些就是赏你的。” 这是她第一次得到赏赐,也是她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赞美。虽然这样的语气就好像是在糊弄小动物,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弥足珍贵。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做的很好,那些人只说她是赔钱货,但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像三姐姐说的一样,活的很好。 因为这回立了功,她便获得了一床更厚的被子。如今天气寒冷,有了这样的温暖,她也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又练了两日的功夫,老大说镇上有一户富裕的人家刚刚进了一个宝贝,价值连城,应该是从京城送来的。 这件事本应由年纪大的人去,但因为小丫刚刚立了功,便让她过去偷。 这件事的难度自然是可想而知的,但作为一个小小的扒手,从没有拒绝的资格。 小丫亲眼见过一个人因为不想偷东西被拖出去喂了野狗,也曾经见过偷偷逃走的人又被抓回来掰折了手臂,炖了一锅汤,那是所有人难得的肉食。 她当时也得到了一碗,觉得着实恶心,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只是一个劲的干呕。但那些人都盯着她,说她连这点小事都干不成,若是喝不下,也不需要在这里待了。 天下这么大,但偏偏没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家。为了活下去,她只好一鼓作气喝了这碗汤,但后来所有人散开,她便躲在墙角,悄悄搜肠刮肚的吐。 最终什么都没有吐出来,那股滋味就久久的萦绕在心头,好像此生都不会散去。 人吃人,这就是如今的境遇吗?她明白,只要自己反抗了那些人,也同样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不像牲畜一样被人对待。 在当天夜里,她便带着小刀和绳索,趁着夜黑风高来到那户人家的后院。 这是一处很大的宅院,里面的装饰甚至比那间客栈还有华美的多,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过的。 老大之所以选在今日,是因为听说今日这户人家大儿子娶媳妇,所有人都张灯结彩的庆贺,没有时间派出太多的人手四处巡视。 小丫如今的功夫已经可以翻过这并不高的围墙,她小心翼翼的攀上去,又从墙上跳了下来。 虽然已经很谨慎,但她他跳下来的时候仍是不小心崴了脚。一股钻心的痛楚从脚踝的位置传到全身,她只能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那些人说这一家的宝贝是一幅画,就放在其中最高的一栋楼里。这是一间三层的小楼,住着这家的小姐。 她猫着腰,在黑暗中悄悄地往前走。远处传来笑闹的声音,好像离他很远,却又那么近,让人有些羡慕,却又觉得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到了绣楼,她小心翼翼的攀上窗户,爬进了一楼。 见到附近没有人,而且只有一间屋有灯光,她便蹑手蹑脚的走上楼梯,向着那唯一一间屋子走去。那些已经提前来看过的人说这里只住着小姐一个人,想必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完全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对手。 走到房间的门口,她立刻探出头,悄悄的查看里面的情况,却发觉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目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她立刻一跃而起,用刀抵在那白皙的脖颈前,用很低的声音说:“告诉我宝贝的位置,就是那幅画,如果你敢说谎,就让你首身异处!” 她本以为眼前的娇小姐会慌张,会说不出话,甚至会泪流满面,却没有想到那人只是微微一笑,倒是比想象中镇定了很多:“这东西原本就来路不正,你若想要,就拿去吧。画就在我床头的箱子里,没有上锁。” 小丫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却发觉眼前的女子生的格外凊秀,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女子,这位小姐就像是一阵江南的风,恬淡,优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好。 在这一刻,她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美的人,也没有在心中感到像如今一样的震撼。 小姐笑了,依然如同之前那般温柔,望着眼前破衣烂衫的小乞丐,她没有任何的轻视,只是在小丫的胁迫下,一步步走向那个箱子,又取出了画,放在了小丫的手里。 小姐的手是那么柔软而白皙,手指纤细的像只剩下了骨头,在烛光的照耀下,竟然显出几分透明的质感。 小丫将画放到自己的怀里,怔怔地望着小姐,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姐靠着墙,轻轻地咳了几声,脸色一时间被呛的有些红。 她看着那么苍白,那么单薄,就好像只要一阵风就可以被吹散。 小丫看了一眼她,小声的问道:"你是不是生了病?" 小姐点了点头,又咳了两声,虽然看着很难受,眉眼间却依然只有恬淡的温柔:“我总是咳,大夫怎么治也治不好,说是找不到药,不过没什么事,我都习惯了,从小就这样。” 第七章 救人 小丫看了一眼小姐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手臂,不由得问道:“你评论里都在这里待着,不出去?” 小姐点了点头,但还没有说话,就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小丫思考片刻,随即对她说:“你要是一直不动,当然会难受,出去走走,可能会好些。” 说罢,她便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便转身问小姐:“你需要的是什么药?我或许能找到。” 小姐并没有对此抱有任何的希望,但既然她那样说,自己也不好拒绝,于是她便轻声道:“露珠草。” 小丫点了点头:“谢谢你的画,若是有一日我找得到,会来找你的。你一会躲到一边去,这样画丢了,他们也不会找你麻烦。” 小姐好像说要给她些钱,但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就悄悄溜了出去,回到了丐帮。 如今完成了这个很重要的任务,老大自然又对她一番奖赏,而她也难得的分到了一些肉,虽然都是骨头,但毕竟上面还挂着些肉的痕迹,虽然填不饱肚子,但至少可以吃得到那股醇厚的味道。 已经有多久没有吃到肉了呢?也许,是很久很久了。 因为前面办了两件很重要的事,所以老大特许她可以休息,还给了她一些钱。 她自然是一分都舍不得花的,只想送去给母亲,让母亲能吃点好的,补补身子,省得再面色蜡黄的。 问了一圈身边的人,她终于听到在不远处有一处驿站可以送信,于是她便过去,交了钱托里面的人给母亲送东西,顺便转告母亲,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找了。 因为害怕这些东西被父亲拿到,她专程告诉人家只能把东西给这家的女子,随即又描述了母亲大概的相貌。见到一切没有问题,她便哼着小曲离开了驿站。 如今的天色正好,日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就好像顶着一个小火炉。虽然身上的衣衫依然那么单薄,但她却莫名地感到了一种希望。 虽然做扒手还是得常常被人打,但至少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食物填饱肚子,也不会再被人天天指着骂,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街市,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看着很新奇,但她刚一凑近店铺,便立刻因为穿着破烂不堪而被那些人推搡着轰走,甚至还挨了几脚。 或许是因为被打的习惯了,她只是嬉皮笑脸的溜开,心里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的。 再往前走,人便越来越少。在经过一条没什么人烟的小巷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女孩子的求救声。 这声音听着很凄厉,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又回想起了父亲打母亲时,母亲的痛哭。 或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呼喊唤起了她对母亲温情脉脉的回忆,小丫捏手蹑脚的走过去,却看到两个大汉正围着一个小姑娘,露出一口黄牙嘿嘿地笑。 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就要摸到小姑娘细细的胳膊上,看着应该是要行不轨。 小丫自己是个姑娘,明白这一切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多么可怕的噩梦,没有任何犹豫的,她直接用手中的刀穿透了其中的一个大汉。 一时间,血很快就溅到了脸上,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原来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这是她第一个想法,但是随即她就明白,还有一个大汉,若是这个人在的话,自己就会很麻烦。于是她直接拔出刀,趁着那个人发愣的功夫,将大汉一招毙命。 望着地上躺着的尸体,她全身都在发抖。天气并没有那么冷,但她却觉得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悄悄蔓延,一直冻到了心上。 放着刀上的血,还有那两个人狰狞的表情,她觉得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红色。 她很害怕,害怕到腿在不停的发软,但求生的本能还是使他一把拽起坐在地上的女孩子,飞快地逃出了那条小巷。 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没有任何人看到自己杀人的所作所为,况且在这样的时候,即便是她说出去,别人恐怕也不会相信。 毕竟自己从表面上来看就是一个很瘦弱的孩子,个子那么矮,但自己有力量,又有勇气,终究不会被他们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捏在手里。 出了那条巷子,两个小姑娘都靠着墙,大口的喘着气。 小丫觉得如今仍然是天旋地转,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出手的,只记得在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之下,自己直接杀了两个大汉。 人是不应该杀人的,就像人不应该吃人,但若是自己不杀人,就会有人来杀自己,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但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她很讨厌血,也很讨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欺辱,但在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她害怕的连刀都快要握不住,却依然不觉得后悔,她知道自己不该亲手了结别人的性命,但她更知道那两个大汉不应该无缘无故的玷污女孩子。眼前的女孩子是没有错的,自己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两个大汉。 她抬头望向女孩,望向那个被自己救了的,如今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若是这个女孩对她说一句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残忍,她都会立刻抛下那个女孩转身离去,没有一点狠心的人是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立足的,至少无法在她生存的环境立足。 或许很多第一次见到这样场面的女孩子都会觉得害怕,哭得撕心裂肺,甚至还会反过来说搭救了自己的人太过心狠,但这个女孩子并没有,她只是用很脏的小手摸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谢谢你救了我!我能不能以后跟着你一起走?” 小丫有些惊讶的望着她,她原本以为女孩子一定会排斥这样一个随意杀人的人,却没有想到她还要跟着自己。 第八章 露珠草 她沉吟片刻,随即开口道:“我在的地方是很残酷的,人杀人,人吃人,你确定要来?” 小姑娘用手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不给人家玩,死我也愿意!”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闪着泪光,在这一刻,小丫觉得眼睛湿润了,她的脑海中闪过郑家姐姐们的脸。 姐姐啊… 泪水夺眶而出,她伸出手,抱住小姑娘,笃定的说:“有我在,不用怕,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小姑娘瘦弱的身子发着抖,但眼中却难得的有了光芒。她使劲的点着头,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暖。 两个人相视一笑随即,并肩向乞丐们的大本营走去。 或许是因为小丫之前所显露出来的本领,老大只是看了一眼青梅,别让她留了下来。 但老大的眼神透着几分奇怪,显然带着一些不同寻常的笑容。小丫明白,这老男人心中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 这可如何是好?正当她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的姑娘说自己的名字叫做青梅。 一听到这两个字,她立刻反应过来,对老大挤眉弄眼的笑了一番,说这姑娘头脑不太好使。 老大自然不愿意青梅走,但一听到小丫可以通过她弄点钱,便欣然答允。 离开了丐帮,小丫拉过青梅的手,对她说:“你是不是之前和祖母生活在一起,就住在城东边!” 两个人一核对信息,发觉青梅果然是那老太太一直在找的孙女。原来她当日被那县官捉走,原本需要成为通房小丫鬟的,后来被正房悄悄放走了。 小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二话没说,便将青梅送回了老太太的身边。 祖孙两个人见面,自然是抱头痛哭,小丫就在旁边站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既为她们感到欢欣,又觉得心里又几分说不出的感伤。这样倒是好,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只是自己和母亲又有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呢? 她用脏而黑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对老人伸出手,语气倒是和缓了很多:“丐帮的人见过她,当时不放她,我许诺要给他们些东西。” 老人或许是知道了她一向粗鲁的性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送了不少金银细软放进她的包袱里。 临走前,小丫看了一眼这栋宅院,轻声道:“我担心还会有人来找麻烦,你们有没有地方可以去?” 老人点了点头:“我又卖了些金银首饰,在小村子里买了个地方,我们过两日就走,就在南边的燕儿村。” 闻言,小丫露出了放心的笑容,随即便大步流星地回到了丐帮。那些人接到了金银细软,心里自然满意,又夸赞了几句。 最近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活,小丫便每日都跟着几个小乞丐练功夫,有时候闲来无事就上街乞讨。 乞讨的时候常常会有人将她们踢在地上,顺便踩上几脚,但小丫练着练着,脸皮也越来越厚,无论人家怎么打,都笑得前仰后合。 有时候夜深无人之际,她也会觉得有些许说不出的难受,大概是想家了。 母亲没有寄过信,她也没有敢回过家,但是驿站的人说总能看到有女人收到东西。 过了几个月,等到功夫变得更俊了,又来了一桩大活。这回是去县关家偷东西,好像是一个名贵的夜壶。 小丫从前向来不知道这种肮脏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妙处,但未能完成任务,还是独自一人去了。 这县官家里又是富丽堂皇的样子,比她之前看到的庭院都华美了许多,不过因为还有其他人做掩护的原因,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夜壶。 这是一个玉制的小瓶子,看着像是喝酒的,却做的是这样可以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解决的事。 看来贵人们还真是很会玩,小丫望着这东西,不由有些啼笑皆非。 但这一次不是全无收获,除了这夜壶,她还找到了一种名贵的草药,这东西被收在一个玉制的小盒子里,盒子上面写着四个字:名贵药材。 她一直都记得之前见过的病弱小姐需要一种叫做露珠草的草料治病,便去一馆找人来换。 那些人一见到她带来的草药,便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立刻和她交换。 他们送给她一小袋子药的粉末,告诉她这种东西特别难得,是用高山雪莲的花瓣和每一日收集的第一颗露珠做成的。 她不懂药材里的门道,还以为自己捡了便宜,就兴冲冲的抱着这些东西去找小姐。 趁着夜黑风高,她又从墙上爬进去,来到了之前所在的绣楼附近,这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影。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小姐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有些惊讶的看着小丫,好半天没有说话。 眼前的女子还是如同仙女一般美好,只是肌肤仿佛变得更加苍白,身子也消瘦了几分,就好像一阵风,随时就要散去。 小丫望着这秀美的女子,忽然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疼。她走上前,将药塞到小姐的手里,她不敢用自己的黑手碰到小姐白皙的手指,她觉得这是一种对于仙女的玷污。 但小姐依然是微笑着,而且为她端来了茶。她从前没有喝过这种颜色很深的水,如今尝了尝,觉得有些发苦,一点也不好喝。 或许是因为她吐了吐舌头,小姐立刻端来一盘糕点,这些小东西形态各异,上面还点缀着不少装饰,她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在黑黑的手上。 感受着小姐的目光,她觉得有几分愧疚。说实话,自己实在是太粗鄙了。但她又不好拂了小姐的美意,便使劲往下吞,但吃了半天,除了甜以外,没有什么感觉。 贵人们的东西太精致,对于她来说反倒尝不出什么味道。她还是喜欢吃那些肉,又大又油的肉,肥腻的可以看到油从上面滴下来。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等到她吃饱喝足,小姐才出声问道:“这是什么呀?” 她兴冲冲地说:“露珠草!这个特别难得,是我用名贵药材换来的!你要是吃了,很快病就好了,再也不用这样病病怏怏的呆着了!” 小姐知道露珠草的样子,也知道这种东西不是这样的小镇可以买到的,但她还是温柔的点了点头,拉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地笑了:“谢谢你,我相信我的病很快就能好的!” 小姐的笑容那么明媚,就好像春日的光芒,照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这就是大家闺秀吗?一举一动都那么让人欢喜,和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小丫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开始四处转着眼睛看这间屋子,忽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架子上的一排书所吸引。 第九章 书 这上面的书排列的很整齐,虽然她不大识字,却知道这里面都是有用的好东西。 小姐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事,温柔的笑了笑,随即用手指了指书架:“你对这些感兴趣?” 闻言,小丫点头如捣蒜,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只是讷讷的说:“听郑家姐姐说,学了书的姑娘就可以有机会走出去,不用永远困在一个地方…家里人没有让我读书,但我觉得要是读了,我会不会变得更好?” 小姐用那白皙的柔荑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小丫怕污了这双细腻的手,便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但小姐却毫不在意,只是牵起她的手,眼中闪着光:“姐姐说的对,若是读了书,就可以有尊严的活着,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小丫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词语,但她从小姐的语调中感觉到尊严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她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姐忽然起身,走到书柜前,取出一本书放在她手里。 小丫翻开书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懂,但望着那泛黄的书页,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在眩晕中感到手上的书越发的沉甸甸,就好像什么宝贝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拿到一本真正的书,之前郑姐姐教她写字都是用树校在土地上刻下划痕,她从没有看到什么叫做可以拿在手里的典籍。 望着那些蝇头小字,她觉得眼眶变得酸涩,一瞬间,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了黑瘦的手背上,就像一朵小小的,跌落在尘埃里的花。 脑海中又浮现出姐姐们的倩影,她们好像还是那样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给她讲故事,教她学书,可是转眼间,天地间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手里有了书,姐姐们却不在了?若她们可以看到这本书,想必也会因喜悦而落下眼泪。 小姐看出了她的异样,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现实和回忆相重合,这一刻,她再也无法装作冷静。垂着头,她低声啜泣:“郑家姐姐们最喜欢读书,可惜我们都没有钱,她们只在书摊上翻到过…要是她们还在就好了,我真的好想让她们看到啊!这世上是书的,有的人家里就有…可我们竟然从不知道…” 小姐的神情也变得哀伤,她静静的望着小丫,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忽然提议道:“我们把书烧给她们,这样她们就能看到了!” 小丫惊讶的抬起头,却见到小姐已经找来了火盆,点燃了其中的火焰,将书放进去,随即跪在地上。 小丫也随着她一起跪下来,望着跳动的火苗,两个小姑娘虔诚的望向窗外的月光,祝福天上故人的魂魄。 望着那如水的月色,小丫用手背抹了把眼泪,长叹一声:“我和姐姐们之前是很要好的,总在一处。小时候有一次我去做农活,看到一个好美的姐姐被人欺负,就上前去,用锄头砸跑了那个坏人,后来我知道了,那是郑屠户的二女儿。她还有两个姐妹,我们都认识了。她们对我可好了,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故事…” 说到这里,她喘了口气,但心里却愈加的沉重,就好像堵了个东西,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我们原本约好要一直做朋友的,但她们却走了…是被郑屠户卖给驻守边关的人做营妓…她们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以为只是去打打杂,但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就…就被那些官们折磨死了,我娘见了,说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我…我都没有机会看到,她们就给一张席子卷着,烧了…烧了!”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甚至全身都在颤抖。自从三个姐姐离开后,她便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三个人的笑容。 明明都是那么好的姑娘,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们?她们有什么错?只是因为身为女子,就活该被男人玩? 小丫用手攥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甚至陷入肉里,划破了粗糙的皮肤。她仰起头,目光望向远处延绵起伏的群山,眼中只剩下深深的恨意:“凭什么?凭什么吃喝玩赌的是郑屠,是他的狗屁儿子、兄弟,是那些吃人肉、扒人肉的官兵,死的却是我的郑家姐姐!凭什么?只是因为我们是女人,我们没力气?那我呢?我从小就做农活,力气一点都不比那些男人小,但父亲还是要让我去做营妓?凭什么啊!” 小姐也流着泪,伸手抱住小姑娘矮小的身子,轻声的安慰:“错的是他们,是那些达官显贵,是那些在旁边拍手叫好助纣为虐的人,是那些麻木不仁自甘堕落的人,错的是他们!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吃人,特别是吃女人,一个女人,无论是出身高贵还是低贱,都没有办法像人一样活着,就连牲口都不如。但这本不是我们的命运,不是!” 人…牲口…对呀!郑屠对自己养的猪狗牛马那么上心,却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将女儿推进火坑,在他眼里,眼睁睁看着长大的三个姑娘,甚至没有那些牛马来得重要! 人不如牲口,牲口像主子一样活着,人却像奴才一样被人践踏、杀害,从生到死,不过贱命一条,从来没有人在意。 这就是命运吗?母亲总说这就是女人的命运,但她不信。况且就算这是她的命运又能如何?她既然能逃出来,既然能放火烧了那些仇人,就能做出更大的事,她要把这命运打碎,吐一口痰在上面,再踩上两脚。 小丫的目光变得愈加坚定,她望着小姐,点了点头:“对!我不信命,所以我逃了出来,我不但要自己逃出来,还要把把母亲、郑家姐姐这样的人都带出来,我们要像人一样活着!” 小姐点了点头,对她说:“但是,想要改变命运,就要读书,你愿意跟着我,一起读书吗?” 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是最好的生活,但那些曾经的所见又在心中盘桓,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要成为丐帮的老大,不会在宅院里。” 小姐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一切都看你的选择,但是有时间的时候,来和我一起读书,这样你就能变成一个有文化的乞丐!” 第十章 彪哥 小丫闻言,不由笑得露出了一排小牙。 她望着架子上那品种繁杂的书,不由问道:“不知道该学什么呢…” 说实话,她对于何谓知识甚至没有最基础的认识,只知道学了就能变种样子,至于其他,便远远超出她的认识范围。 小姐悠闲的坐在藤椅上,托腮思考片刻,轻声道:“最开始总是要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后面就可以学生活的门路,如珠算,等到学了基本的内容,就可以去了解更为专门的知识。” 小丫点了点头:“不过我不大识字…” 小姐闻言,不由得一拍脑门,这副模样倒是前所未有的活泼:“对呀!那你就该从最基础的学起!” 说罢,她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推到了小丫的面前:“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以前那些所谓的辞典太过复杂,你就先认这些基本的字。” 小丫将册子藏在怀里,对小姐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的。还有,你平日里也要记得出来活动!” 小姐微微叹了口气:“她们不想让我出来,都说女子应该在家里…” 小丫不由得破口大骂:“那些人是入了土吗?别听他们的,要是怕他们打你,就在屋子里转转,练练拳。” 教了小姐几个最基本的动作后,她便趁着附近无人从二楼攀着栏杆跳下,消失在了黑夜里。 回到了丐帮,屋子里其他的人都是鼾声如雷,但她却来到院子里,找了处半人高的荒草,躲在里面借着月光看书。 实话实说,这月光很暗淡,基本看不清楚纸上的蝇头小字,为了字习,她只好找到一片空旷的空地,坐在屋檐下读书。 看着这些字是很费劲的,可以说,她根本这无法掌握它们的意思,只能按照小姐教的,先用小树枝在地上抄最基本的笔画,每一个抄十遍。 她脑子不好使,抄了十遍依然什么也记不住,便一、二百遍的抄,抄的小树枝子都折断了,地上都刻出了深深的痕迹。 学得这样辛苦,她便有无数次想要放弃,但一想到郑家姐姐,想到母亲的眼泪,想到那些被折磨死的女孩子,想到那些来不及出生的妹妹,就暗自咬着牙,继续往下抄。 不知吵了多久,等到手已经变得酸痛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犹豫,她直接趴在地上,将小册子拢在怀里,装做昏倒的样子。 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有脚步声停驻在身旁,随即,有一个高大的人蹲在她旁边,粗犷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小东西,你刚才在干什么呢?” 小丫恐惧的瑟缩着,却不得不怀着壮士扼腕一般的神情抬起头,看着眼前蹲在自己身旁的彪哥,颤抖的摇了摇头。 彪哥又笑了,但这微笑得很友善。他伸出大手揉了一把小丫的头,吓得小丫打了个哆嗦。这个可怕的人,要对她做什么? 正在她想好了有关于彪哥的一百种死法时,却见到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这么好学,但是外面这么暗,你能看到个鬼呀!” 说罢,他直接用蒲扇一般的大手将小丫整个人拎起来,大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丫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在空中挥动着四肢。 到了目的地,彪哥将她丢在地上,对她说:“你看你的,我也一起学。” 小丫以为他在说反话,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彪哥,小的只想多偷些东西,多讨些饭,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彪哥看着这个把头都磕破的小孩儿,不由在心中产生几分同情,他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吐了口痰:“放这些屁!我叫你看就看,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 小丫知道自己躲不过,便只能战战兢兢的跪着,将自己宝贵的书捧在手里,磕磕巴巴的念。 彪哥就凑在她的旁边,一脸虔诚的听着,一边听,一边自言自语一般的说:“这些个字还真是有意思,就跟鬼画符似的,但好像都能写成一本书呢…” 小丫见他并没有打骂自己,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念着念着,比之前更加流畅。 就在读的入了神的时候,她忽然感觉有一块布在自己的额头上动来动去,还把头弄得很疼。 一抬眼,她就看到一张凶神恶煞的大脸横在自己面前。 就在袖子里的小刀已经蠢蠢欲动的时候,彪哥的笑声再次响起:“你这小丫头挺有意思…” 小丫听到他的话,急忙出言反驳:“小的又不是姑娘!是带八的!” 彪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的裤子,笑得更开心了:“你成天尿在裤子里了,这是为什么?还有,上次老大见你带回那姑娘,我就知道,你是个女娃,要换成个汉子,早把那姑娘带到被窝里去了。” 小丫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急忙摆了摆手:“彪哥,可不是女娃就能带到被窝里,有的女娃正面背面都一样,跟个男人有何区别?您省省力,下次小的得了钱,带您去花楼消消火。” 说罢,她便讨好似的跪在地上,将兜里的几枚钢蹦都放在手掌里,小心翼翼地笑着。 彪哥看了她一眼,仿佛是有些好笑:“放心,没人在意你是个男娃还是女娃,这世道讲究的是力量,你这一身腱子肉,不比男娃差在哪里。况且有你彪哥罩着,没人敢收拾你。” 为什么彪哥没有打自己,还要和自己说这些话? 小丫有些疑惑的看着彪哥,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良久,彪哥忽然叹了口气:“见着你,我就想起自己来着。初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比谁都拼命。我看出你这小丫头,力气比牛大,胆子比猪肥,不是个一般玩意。” 小丫知道彪哥没读过书,说话不但粗鲁,而且很多意思都搞不对,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讪讪的笑着。 她正想着怎么滚出去,却听得彪哥对她说:“你以后有时间,就来我这里读书吧,我也想听。” 小丫不由很是惊讶,一不小心,又尿了一裤子。 看到她这副倒霉样子,彪哥竟然叹了口气:“你这小东西,有十来岁吗?寻常姑娘在你这个年纪,都是被父母捧在手里,难为你这么小就出来…” 说着说着,他眼圈竟然红了:“我就一个亲人,其他都不在了,饿死的,就有一个小妹子,我偷东西养她,后来我妹子也死了,就是前两年的事,饿的,小孩子总是吃不饱,就是过不了冬。她很喜欢那些花呀红呀的,可我连个屁都买不起,唉…她好歹还有个哥哥,你是屁都没有。” 小丫听着他的话,竟然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彪哥就在面前,她难得看清这人具体长什么样,以前觉得是个粗鲁的汉子,如今一看,脸上没有之前那么脏了,竟然年纪挺轻的,有没有到二十岁还不好说。 或许是因为觉得有些熟了,她便好奇的问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厉害?” 彪哥被她夸的很高兴,伸手使劲拍着她的肩膀,拍的小丫差点直接被拍到屋顶上:“你这小东西,真会说话。你要是好好干,到了我这个年纪,比我还有本事!” 小丫依旧是一副狗腿的样子:“嘿嘿,小的不敢,小的和大哥差远喽!” 彪哥踢了她一脚,对她说:“干活去吧,记得你今天的话。” 第十一章 朋友 小丫一听到他的话,立刻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要往外跑。 但跑着跑着,她忽然感觉头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了,用手摸了摸,滑腻腻的,好像上过药。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回过头,看到彪哥正对着自己笑。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被人照顾着,好像挺感动。 小丫不由得转身转身行了一礼,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示感谢,生怕自己说出一些肉麻的话。 回到房中,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刚一沾到床板,整个人就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白日忙着练功和偷窃,到了晚上,就去彪哥的房中读书。 这人总是可以点上蜡烛,将整个房间都照得暖烘烘的,这倒是一件难得舒服的事情。 薄薄的一本小册子,两个人却足足读了一个月才读完,当然,其中有好几天小丫都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毕竟白日已经够累的了,再加上又来了月事。 说实话,兜着一屁股血坐在人家地上,自然是容易被发现的,幸而彪哥是个粗人,并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相比于小丫,他学习的热情可一点不低,每日都盼着可以摸索着那本书,看看能不能学到新知识。 小丫不知道他为何对这些知识这么感兴趣,但也不好意思问,就像他从没有开口问过这书从哪里来的一样,两个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读着。 这些日子里功夫练的还不错,但出去的时候却常常遇到意外情况,就像被人打了,又或者摔了不少跟头,好在反应的还算迅速,人没什么事情。 因为水平逐渐上升,小丫已经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合作,比如三仔他们。 三仔这家伙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力气倒是不小,而且平日里常常垫后,倒是个有本事的人物。 小丫也常常向他讨教,他也正好可以一逞师傅的威风,教会小丫不少偷盗的办法。 闲来无事,他还会找别人喝酒赌钱,小丫为了练出江湖豪气,也跟着一起,省得别人都说她看着蔫头搭脑的。 等到这本书看完了,她便去找小姐。之前已经约定好了十日,说到时候让小姐的丫鬟在下面等着,果然,小姐没有食言。 顺着那窄窄的楼梯上去,小丫便看到小姐又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罗裙,就像个仙子一样对自己招手。 一段日子不见,小姐的气色看着竟然好了很多,一见到小丫,她便兴冲冲地说:“你说的办法果然好使!你看,我这些天练了练,是不是脸色红润多了?” 小丫点了点头:“就是嘛,还是要多练的,像我平日里总是在外面晒着,这身子骨也算结实!” 小姐看了她一眼,却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看你这衣服有些破旧,是不是平日里即便来了月事也没有东西可以垫着?” 小丫立刻点了点头:“可不!我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别人看不出来,就任由它流着,有时候去见人,就用里面的衣裳垫一下,我是个粗俗人,也没有这些个讲究。” 小姐有些心疼的拉住她的手,又命人招来些月事带,手把手的教她该怎么使。 望着这干干净净的小东西,小丫不由得有些惊讶:“你们这些贵人还在里面塞贡纸!这也太费钱了!” 小姐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若是不在意,身子便会有大的损失!” 小姐说的没有问题,她早就发现自己的月事来的很不规律,而且量越来越少,只是她也没时间在意,毕竟成天吃不好。 况且,她还盼着自己的身子可以长得慢些,不然被别人一眼就可以戳穿是个姑娘。 实话实说,来到丐帮之后,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男娃还是女娃,这些人好像都默认她是男孩,为了不被人盯上,她也就选择沉默。 毕竟女子行走江湖,自然是更加艰难。但她还是在心中暗自期盼,有一日女子也可以自由的在天地间遨游。 望着小姐和善的眼眸,她不由得说出了心里话:“有时感觉这世道真不公正,女人那么辛苦,又要来月事,又要生孩子,也要干男人干的活,为何还是要被他们说呢?” 小姐沉思了片刻,神情透着几分哀伤:“这世上往往就是如此,干着那些劳累的、重要的事情的人反倒得不到重视,而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只是单单凭借着出身招摇的人,却过的有滋有味…说到底,不全是干了什么事,但是坐在什么位置。” 听小姐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自己多年前在北山修筑长城的时候,曾经看到有个贵人坐在轿子里过来。 听别人说,那是个来视察的皇子,生的白白净净,很是好看。 当时她就挤在人群里看,看了好久,才终于勉勉强强看到贵人的影子。 因为离得远,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但就凭借那华美的衣裳,那看上很是俊朗的容貌,还有挺拔的身姿,就知道是个一等一的人物。 更何况那时是春日时分,他就远远的在花树下,风一吹,花瓣就飘落在他身上。 当时小丫就觉得,这压根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花神。 可惜只看了一眼,那贵人就走了,当时她伸出手儿黑的小手就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把。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抓住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那个人就像是小姐,美得惊心动魄,让人魂牵梦绕,但是又离得那么远,更加显示着自己的粗鄙。 在见过贵人之后,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那贵人模模糊糊的站在面前。 她当时只想走上去,抓住贵人,但身边突然就出现了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于是她对着贵人的方向,吐了一口痰。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是啊,但是贵人们因为有油水,可是很好看的。” 小姐不由有些惊讶的询问:“你见过外面的人?” 小丫点了点头:“好多的!这些人形形色色的,可有意思了。就跟我见过一个男子,和我一起读你的书,他长着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小姐有些惊讶的问道:“你们丐帮还有其他人在和你一起读书?” 小丫笑得更加灿烂了:“可不!我开始还以为那人不怀好意,没想到他居然和我一样,只是单单喜欢看书。在他那里看书,还可以照着灯光呢!” 听到她的话,小姐的眼中也泛出几分笑意:“以书结交好友自然是好事,你也别怠慢人家。这回你拿两本,一本自己带着,另一本送人家,这样他也高兴呢。” 听到小姐的话,小丫急忙摆了摆手:“别呀!这样多麻烦你!” 小姐笑着握起了她的手,对她说:“我难得有你这个朋友,自然想着对你好,我不缺这几本书,你放心,最重要的,是你在丐帮能过得好些。” 朋友? 两个人差着这么远的距离,小姐会把自己当作朋友? 小丫不由得抬头望着眼前貌美的女子,她看着如水一般温柔,身上的装饰无翼不透露着精巧和华贵,与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养在闺中的知书达理的小姐,另一个是四处以偷盗抢劫为生的粗俗乞丐,两个姑娘虽然年岁相仿,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人生,这么大的差距,真的可以成为朋友吗? 小丫有些泄气的低下头,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看到小姐走到她身旁。 第十二章 别离 那双如星星一样亮晶晶的眼眸就注视着她,其中看不出任何因身份悬殊带来的鄙夷,只有两个朋友之间最真挚的情感:“好好读书,我还等着有一日你带我看更美的风景!” 更美的风景… 小丫让心中不知从何处升起一股豪情,她轻轻地抱住小姐,眼中全是向往:“总有一日我会去更远的地方,到时候我也会带着你!我们要走的远远的,去看北方的长城,看草原,看嘶鸣的野马,听说那里的草长的比人还要高!” 小姐也轻轻地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了一片广袤的原野,自己就骑在那马儿上,奔驰向更为广阔的原野,那是一片新的天地。 书中的画面依旧在眼前闪烁,就如同浩瀚的天穹中最明亮的星,却终究只是沧海一粟,再也不可能采撷。 她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但最终,还是闭上了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落下。 小丫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很久,小姐忽然叹了口气:“我走不了的,我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像你一样的功夫,在这样的乱世,女人是没有出路的,若是不在宅院里待着,也不过是被人玩弄。我想像你一样潇潇洒洒的,再也不用被困在这里,但我读了书,依然只能选择她们的老路…” 潇潇洒洒?自己刀尖嗜血的日子,难道真的潇洒吗? 小丫真的很想对小姐说自己会带她离开,再也不必陷于这样女人命运的轮回,但她终是没有说出这句话。 两个人都低着头,好半天没有说话。小姐原本不想在这样早的时候就说出要分别的话,但最终,还是觉得快到了分别的时候。 她拉过小丫的手,认真的望着她:“我们女人是很不容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死,这一生一世总是依附着别人而活,从没有过自己的位置。我也想走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但这世界是那些达官贵人的,是我的兄弟们的,却不是我的。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打破这片天,就只有像她们一样,早早出嫁…” 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她单薄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小丫望着她,嘴唇动了动,但不知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其实,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安分守己的嫁人生子,等待有一日儿孙满堂,自己也能靠着压榨媳妇获得片刻的荣光,或许是很多女人一辈子的期盼。 但作为一个丑陋而粗鄙的女人,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早就被整个男人世界所抛弃,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除了反抗,又在哪里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呢? 但她做不到劝说小姐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毕竟,很多女人生来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个人嫁了,嫁汉吃汉,穿衣吃饭,这样了却一生。 只是,小姐说的这句话却在心中不断的回荡。 我们女人是很不容易的… 这一刻,母亲和妹妹的身影又在脑海中出现,她们或许也想说这样一句话,却被生活折磨的再也出不了声。 若是小丫再多读一些书,或许可以告诉小姐,在还有能力的时候,再赌一把,赌自己不要这样仓促的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和自己的祖辈过着想同样无聊的日子,可惜她没有读过这样多的书,她只是选择了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过了很久,小姐开口道:“过一段时日我就要出嫁了,去很遥远的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见面…” 小丫不知道京城在哪里,但从小姐的口中,她知道这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两个人可能不会再相见。 小姐后来说了很多的话,让她好好读书,但小丫只是木木的听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两个月她发奋读书,有事没事就来找小姐,只可惜时间太短,有很多东西还是不清楚。 到了小姐出嫁前,两个人又约在阁楼中见面。 小姐还是那般美好的女子,只是眼中仿佛失去了灵气,出嫁本该是美好的事,但她一点也没有新娘子应有的期待。 那些人都说那人是个良配,但小丫知道,这般聪慧的女子本不该困在此处。 面对分别,两个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小姐只是取过几本书,递给小丫,又送给了她一把刀。 小姐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但她知道在江湖上有一把趁手的刀是很重要的,便专门找了师傅打磨,还自己跟着下手一起做。 望着这把刀,小丫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她什么也没有,身上只有母亲绣的小老虎,这是她抱了很多年的宝贝。 母亲说这是对她的祝福,她将它解下来,放到了小姐的手里。 两个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偷偷抹着眼泪,转身离开。临走前,小姐在书上写下了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皇商苏家,说有机会小丫可以去找她。 三日之后,小姐出嫁了。那一日十里红妆,场面热闹非凡,镇上的百姓都来观望,所有人都说小姐交了好运,那苏家可是大户人家。 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但小丫知道,小姐一点都不开心,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她终究还是被困住了,虽然她也曾想潇潇洒洒的过一生。 听着鞭炮的声响,眼眶忽然就湿了,小丫伸出黑瘦的手,抹了抹眼睛。 旁边的三仔见她闷闷不乐的,觉得很奇怪,不由得问道:“咱刚刚趁着人多偷了一笔钱,你怎么反倒这么难受?” 小丫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明不明白,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下说:“我觉得她不会快乐的。” 三仔有些奇怪的问:“你在说谁?” 小丫并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天空。 三仔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想那么多做什么!有了钱,就可以喝酒了!到时候咱们挣够了钱,就去娶个媳妇,生个孩子,一家人坐在热炕头,多有意思!” 小丫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已经够惨的了,不愿意孩子再和我一样。这样的世间,弱肉强食,弱者从来都没有尊严,生来就如同草芥,任由别人践踏和奴役,本就不应该有孩子降生。” 这是小姐告诉她的,但是如今小姐却将投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拥有成群的孩子,这些孩子或许会再继续她的命运。 很可笑,对吗? 可惜三仔不懂小丫的意思,他只是笑着去喝酒,憧憬着接下来的日子,他甚至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攒够钱,找个媳妇,生好多孩子。 小丫平日里也会和他们去闹,但如今,只是默默的回到了那处又脏又臭的小院。 练了一会爬墙的功夫,出了一身的臭汗,心里却依然没有好受。她抱起一本书,钻到墙角悄悄看,可望着那上面的字,竟然觉得是说不出的平静。 脑海中又响起小姐所说的话,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巨大的漩涡,但只有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可以带给人片刻的希望。 读着读着,天渐渐的黑了。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一首诗,讲的是忠军报国的事,大概是一个将军出征所拥有的豪情。 小丫忽然就想起了那些伤害郑家姐姐的士兵,他们初到这里时,是否也曾经有过豪情? 这些人一定有着自己的姐妹,但最终还是伤害别的女子,甚至鱼肉百姓,这究竟是他们的本意,还是纷纭的世事和官场上的黑暗所造就的呢? 小丫的心里是说不出的迷茫,但这些书的内容太过简单,并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如今小姐走了,也看不到更多的书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应该如何度过。 她站起身,又走到饭桶旁边,望着那黑乎乎的吃食,冰冷和恶心的触感使她回到了现实。 无论书中有多少希冀,现实总是孤单而残酷的,她依旧是那个普通的,只是刚刚有自保能力的乞儿,她左右不了别人的生命,甚至就连自己的都主宰不了。 晚上的时候她又去找彪哥读书,只是今日这人看着心思并没有在书上,一直都是一副忧郁的样子。 小丫和他有些熟了,便问道:“彪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都在走神?” 彪哥叹了一口气,眼眶红红的:“你说那些书生就那么好吗?我也读了些书,但做不了官,也没有那些名声,更没有能力养活别人…” 小丫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彪哥只是笑了笑:“你个小屁孩懂些什么?我给你来唱首歌吧…”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天上的星河,静静地坐着,彪哥并不太会唱歌,但声音却很有感情。他闭着眼,反复地吟诵着一首民歌:“河儿弯弯,向北山,心爱的儿郎呵,你到那里呦?山尖荡荡,往南川,美好的姑娘呦,哪里是咱家?” 这是一首很忧伤的歌,小丫听着听着,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由转头看着这个粗糙的汉子,他总是吓唬她,却也是难得对她很好的人。 天上的星一闪一闪的,就像她的心跳,变得很快很快,微风拂过脸颊,竟有些发热。她不太懂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日常的劳累仿佛已经消磨了她的情感,但不知为何,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眼眶酸酸的,却有几分幸福的感觉。 这样的场景,大概就是她年少时曾经盼望的。 风吹着两个人,在浩瀚的苍穹下,渺小又简单,就仿佛会成为永恒。 只是,她已经明白了,他早就有心爱的姑娘,而她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屁孩,就像他那个死去的妹妹,还没有长大。 有的花是不需要生长的,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枯萎。小丫突然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这样激烈地跳着,却又仿佛横梗在胸口,毕竟很多时候,片刻的希望不过是一场空梦。 她没有问彪哥那个问题,因为早就有了答案。但她终究是个孤独的,没有见过光芒的姑娘,她也会难受。 第十三章 旧事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彪哥叹了口气:“明明以前是那样要好的,但如今,却要分道扬镳…” 人读了书就是不一样,以前他只会说那些粗话,但如今,也会拽一些与众不同的句子。 小丫发自内心的恭维道:“以您的才华,无论考什么都能考成!” 彪哥抬手就给了她一个暴栗:“你这小东西,又搁这里说这些屁话!不过,若是我好好读书…” 他望向远方的天空,声音中仿佛充满着几分期待,但到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的,都已经过去了,她已经嫁给那个人了,我在这里想又有什么用呢?” 看来,在这里待着的人都是有些故事的。譬如三仔,这家伙从表面上看不务正业,常常喜欢去青楼晃荡,但小丫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青梅竹马。 那是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女孩子,两个人一起长大,从小都光着屁股蛋子在河里泡着,可惜后来南方闹饥荒,两个人便只好结伴而行,中途却分开了,也不知道那姑娘如今到了何处。 三仔说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人影,这样混乱的世道,大概不是死在半途,就是被卖到楼里,不见得有什么好出路。 虽说两人年少时形影不离,但如今多年未见,感情大概也淡了。三仔一直也在寻找,可他看开了,若是一直找不到,应该就会和别的姑娘成亲。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当时的承诺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世殊事异,终究没有永恒的情感。 但彪哥倒是个痴情人,他好像一直念着那姑娘。 小丫也不敢问,生怕戳到人家的痛处,便只是选择沉默。 过了很久,彪哥忽然开口问道:“若是因为一个人穷,就离开,有没有道理呢?” 听到这句话,小丫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如今赶上荒年,很多人家没有米面吃,就先把妻子孩子卖了,甚至剥了妻子的肉吃。 即便是好一点的光景,就像小时候,女人也要不停的干活。若是男人被发配去做窑役,女人不仅要做针线活和照顾孩子,还要做全部的农活,简直没有一点可以喘息的余地。 劳累不说,就单说生孩子,已经是走一趟鬼门关了,穷人家的女人生得多,也请不起大夫,能够捱过去就不错了;富人家虽说也有自己的困扰,但总是条件好些,至少有个坐处,不像母亲这样的农家妇人,直接把孩子生在田垄上,转过脸就干着活。 人奔着好日子总是没有错的,只是违背当初的诺言,究竟应该如何看待呢? 有人抛弃糟糠之妻,也有人靠着穷丈夫的钱红杏出墙,各有各的悲哀,各有各的可憎,倒是外人无法评说的。 小丫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好说,之前有本诗,上面写了不少以前的怨妇,我看这些人很可怜的,不是天生就幽幽怨怨,都是日后受了太多苦,又没个发泄处。可我不大同意只有怨妇,想来怨夫很多,只是一些个男人自以为是逞大丈夫,把眼泪憋回肚里去…” 听到他的话,彪哥不由笑了:“你才读了多少书,就在这里拽这些酸字,若是把这天下的书读尽了,你不也成那些老圣人,四处讲学了?不过你说的对,像我一样幽怨的男子也不少,只是总觉得大丈夫应该志在四方,以至于忽略了这些小处。” 老圣人…像自己这样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若是带着弟子云游天下,应该也是极其潇洒的。虽然还是没个固定的住所,但只要心里有他们的道,何处又不是家? 若是心没有安定的地方,就算是朱门绣户,也是待不住的。 只是,这所谓的道,又加入了多少权贵者的玄想呢? 小丫用手拨弄着冷冰冰的野草,像个老学究似的摇着头:“家里的事可不是小处,若是没有吃食和日用的来源,男人们又到哪里读书打仗?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里,彪哥不由得笑了:“我就说嘛,人读了书还是不一样,就像我们如今都可以讨论这些大道理了…” 只是,讨论大道理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每天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一生都看不到出路。 彪哥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头:“你说,咱们读这些个书有什么用呢?文不能赚钱,武不能打走个坏人…” 是啊,如今的世道不许女人科举,也不许女人做官,一辈子只能被困在一处,若是见得风景多了,反倒觉得自己像井底之蛙,永远没个出路。 在这样兜兜转转的循环里,像小姐一样守着这些书,还不是相同的结局? 只是… 小丫没有说什么,只是抱起书继续看:“书中自有黄金屋,若是没找到,大概是读的还不够多。” 彪哥听到她的话又不由得一阵大笑,笑她读书读成了痴人。 他说的没有错,小丫最近的梦里总是梦到书,还有小姐。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小姐在托梦,说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将这理解为自己的日有所思,但转念一想,如同小姐一般聪慧的女子,一定不愿意被困在这院里。 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可以当女先生,让女人可以读书学习不就好了? 想到这里,心里仿佛又好受了几分,眼中的字迹也变得更加清晰,就如同汇聚成了一条开阔的道路,通往远方,那个叫做世外桃源的远方。 读了不知道多久,等到眼睛都酸了的时候,两个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分别前,彪哥莫名其妙的开口:“我真的挂念她,我好想去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小丫思考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那样的大户人家不是我们能进的去的,都说一入候门深似海,咱去了也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麻烦…” 彪哥低下头,仿佛是在沉思,最终,只是转身离开,留下了一个有些单薄而萧索的背影。 第十四章 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同往日一样无聊,只是做着同样的事,白日总是会出去偷鸡摸狗,大的生意没做多少,小偷小摸到时入了不少账。 闲来无事,其他人总是忙着摸女人又或者喝酒赌牌,小丫只是躲在角落里练着翻墙打人的功夫,她初始的力气小,便每日花更多的时间练基本的力量,久而久之,也能在丐帮里算是一号人物,只是因为年纪轻,依然排不上号。 三仔有时候会教她些有趣的把式,也会带她去喝喝酒,认识兄弟。这些兄弟之间乌烟瘴气的,待的久了,也会陪养出一身坏毛病。 也就是小丫是个女子,并不喜欢女色,再加之小姐的那些书也起了作用,她并不沉迷于没什么意思的享乐。相比于浪费时光,她总觉得书有些意思。 小姐给的书很快就读完了,她便去偷书摊上的书来读。渐渐的,口袋里也有了两个子,偶尔可以买本书。 读完的书也留不住,都去烧火取暖了,她本想留下两本做纪念,无奈放在铺位上就总是被人偷去,还不如先下手来的痛快。 幸亏小姐给的刀一直留在身边,倒是没有人动。 这刀做的很精巧,也很锋利,但她一直舍不得用,直到如今带的都是郑家姐姐们给的,用着倒是顺手。 她曾经想要去见母亲,但是一想到父亲那张丑陋的脸,又听宋信的人说这一家倒是过的不错,便放下了回去探望的念头。 母亲的心志不坚定,人又那么懦弱,父亲说了几句话,还不见得会把自己送到哪里。 总之,天大地大,无处为家就对了。 风渐渐的大了,又变小了;树枯萎,又最终生长,转眼间已经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她依然看不出来女孩的形态,下身的血也越来越少,只是个子长了一些。 来月事的时候还是会难受,但或许是因为习惯了,也或许是因为没有办法,她从未像小姐说的一样守过那些规矩。 她从来记不得日期,只是大概可以从旁人的口中推测时间的流逝。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去,只是在某一日,她去找彪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开始小丫以为他只是出去做些什么,但连着两三日都没有看到人影。 丐帮的人也纷纷去找,却一无所获,直到过了很久,才听说城东边打死了一个人,那是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好像是要带那家的小妾爬墙。 听说那小妾也挺可怜的,家里双亲都不在了,上头也没有个照应的兄弟,一个人孤零零的,见到人家招丫鬟,就过去了,凭借着几分姿色,也爬上了主家的床,只是没有生出个一儿半女,便一直地位低微。 但这家的大夫人一直嫉妒小妾,便常常欺负,把人家的身上抓挠的都是伤。平常饭也不好好给,这老爷后来见了新人就不愿意再找旧人,于是小妾的命运便一日不如一日。 只是这小妾年轻的时候有个相好的,听说她过得不好,便过来看,这一下可了不得,立刻就要带着小妾走,只可惜小妾到了要走的时候,又放不下这里的生活,想着拖一拖,结果被大夫人发现。 那姥爷带着人要来捉奸夫淫妇,为了保下小妾,这男人和那些人打斗,最后就死了,小妾后来也被拉出去浸了猪笼。 这件事在这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那老爷的位置可不低,还是个读书人家里的,自己大概也有一官半职,总之是牛气冲天,打死了那人也没受到什么惩罚。 这男人的尸体早就被扔到城外去了,也不知放在哪里,丐帮的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出个门路,只是问见着的人,描述的和彪哥长的差不多。 彪哥之前总是要回来的,只是有一日说要出去办点事,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死去的男人是谁,丐帮的人心里都有数,有几个兄弟约好去杀了那官老爷,但所有人都磨磨蹭蹭的,最终也没有动手。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这是自然而然的。 小丫做完了一日的活计,也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感受,只是一个人像游魂一样溜达到官老爷的府邸旁边。 手里拿着稻草和火把,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彪哥曾经的问题:“若是一个人穷,就可以违背当初的承诺离开吗?” 如今她还是想不清楚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很好笑。这姑娘原本想要更好的生活,但最终还是落得这部田地,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怪谁。 或许她是不想见彪哥的,也或许她一早就想离开这里,潇潇洒洒的过一生,或许也很好。 只是她最终选择了这样的路,无论是自愿或者被迫。 有时候,也许不走出那一步,曾经的日子也是很好的。只是,真的好吗?也不过是一场赌局。 高高的墙内传出孩童的笑声,这里面或许有官老爷的孩子,他的孩子知道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吗?抑或是沉浸在甜蜜的梦境中呢? 烧死这官老爷是容易的,但这里面总有无辜的孩子,若是让他们跟着一起陪葬,又和那些达官显贵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这些问题太过复杂,小丫简单的头脑一时难以理的清楚,但她只是觉得鼻子酸酸的,整个人是说不出的难受。 脑海中又浮现出和彪哥一起读书的场景,这不过是几日之前,但如今,那人早已化为了累累白骨,也不知如今走到了哪里? 手中的稻草和打火石最终还是没有用上,怀里揣的簪子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她一直记得彪哥说小妹喜欢这些花呀红呀,便想着买一只给彪哥让他放在小妹的墓前,只是如今自己不知墓在何处,便也只能作罢。 这簪子她并不想要,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路上看到一对年幼的姐妹互相搀扶着向前走,那副样子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叫住那对姐妹,说有好吃的好玩的,两个饥肠辘辘的孩子立刻就跟过来,也不管是否要将自己卖向绝处。 第十五章 三仔 两个孩子就这样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的望向她,看着这样的眼神,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被扼杀在襁褓里的小妹妹。若是她们可以长大,也会这样四处流浪吗?抑或是有个安稳的地方可以栖身。 只是,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她还是希望妹妹有机会来到这世上。毕竟就算再艰难,也总是可以看一看这里的风光,而不至于还没有睁开懵懂的眼睛就被父亲扼杀在水中,大大的脑袋湿漉漉的,眼睛里面只剩下了无光的暗色。 她曾经见过父亲杀死妹妹的场景,小孩子一直在哭,声音很大很大,每次被按到水里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后来又被提起,便在空中挥动着细软的四肢,就像要被杀的小猪仔,或者就连猪仔都不如。 有的人杀猪之前会先把猪敲晕,也有的专门杀老猪,但是杀孩子可是很简单的,只是用手捏住那细细的脖颈,往水里一泡,来回几次,小孩便没有了声息。 孩子出生的时候因为营养不好,都有着大大的脑袋和小身子,但往水里一泡,身上的血污去掉,便也可爱了不少。在阳光下,澄澈的眼眸就像是星星,那么明媚,但不过片刻,便染上了血色。 孩子的哭声曾是她童年最可怕的梦魇,常常环绕在她的梦中,直到今日她都总是能够看到妹妹挣扎的模样。 那时身上和她流着同样血的亲人,却就这样的死在一个名为父亲的人的手下。 她曾经觉得很疑惑,也曾经去制止,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有人说她很幸运,至少降生在了这样的世间,但她只是觉得可笑。与其说她是幸运的,不如说她是踩着那些妹妹的穴走到如今。她的脚下是尸山血海,而且埋葬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望着眼前的两个姑娘,她的心里很难受。若是手中有更多的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带走这两个姑娘,让她们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这样四处流浪,可惜她如今连自身都难保,更何况带着两个姑娘过着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 最终,她只是用手上仅有的银两为她们买了一顿饱饭,又将簪子当掉换了些钱。 两个姑娘说自己和家人失散来到了这里,准备去投奔亲戚。小丫干脆好人做到底,将她们送到了那栋宅院的门口。 望着两个孩子小小的背影,小丫也不知道她们将要面临怎样的未来。只是她如今并没有处理的办法,街上流浪的乞儿实在是太多了,冻死的、饿死的、被卖的,这些人间最凄惨的景象在她的眼里,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溪水的一端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是那些贵人们彻夜的箫声;另一端却是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乞儿,还有他们脆弱但是尚存希望的眼神,生与死的界限从来都是模糊的,却又那样泾渭分明。 回到了丐帮,她趁着所有人没有在意的时候溜到了彪哥的屋子里,取出两个人在看的书,趁着夜晚偷偷烧了。 那时祭奠郑家姐姐,还有小姐做伴,但是如今只剩下了自己形单影只一人。曾经以为还有彪哥相陪,如今就连彪哥都不在了,下一个走的,又会是谁呢? 她觉得有一口气就憋在胸口,提也提不起,下也下不去,就这样横着,让她憋的难受。她想对着天空大喊些什么,但是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闭上眼,又想起了那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彪哥在旁边唱着山歌。 她的声音很粗嘎,就像他的人,但那确实小丫听过最难忘的旋律。 将头埋在膝间,她轻轻地将这首歌唱给自己听:“河儿弯弯,向北山,心爱的儿郎呵,你到那里呦。你到哪里哟…” 抬头望向天空中闪烁着的星星,她又想起了彪哥那双充满着期盼的眼睛,若是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只希望他可以欢欢喜喜的,和自己爱的人长久做伴,再也不会孤单的死在腥臭的角落,无人问津。 彪哥离开了,但是一切依然如常,很快又有了新的人来到丐帮,人们渐渐忘记曾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又离开。这就像每一年树枝都会生出新绿,虽然再也不会是曾经的那枝了。 身边还在发生着种种悲欢离合,但小丫好像是一成不变的。虽然再也没有人陪着她读书,但她还是一个人独自看着,只是这回单单能就着月光。 那天小屋又给了别的人住,她从此以后没有去过,即便是路过的时候,也是加快脚步。 因为拼着命的挣钱,她手上的存货越来越多,但一想到母亲的日子不好过,便将钱一股脑的都送过去。 可是不久之后,那替他送信的人却说,这家又多了一个女主人,好像是个疯婆子,还怀着身孕。 自己给母亲的钱大概都被用来买另外一个女人了,想来还真是可笑。 这既是在意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但从今往后,小丫再也不会将钱攒下来,送给任何人了。她只是觉得,自己越长大,就越孤单,那个家已经崩塌了,父亲早就不是父亲,母亲也不会再是母亲。 她不懂母亲为什么即便被打得那么惨,也要留下来,更不懂为什么面对着自己的孩子,要任由别人用水淹死。她总是觉得母亲应该会走的,但至始至终,她都是那样懦弱。 开始的时候小丫不能理解,但如今见了更多的人和事,好像也明白了。若是不靠着别人,有时候确实无路可退,母亲或许是没有办法,但两个人终究不会再走到一条路上,只能分道扬镳。 到了这一年的尾声,丐帮里的人聚在一起喝喝酒、赌赌钱,唯独没有见到三仔的身影。 三仔已经有一两个月都没有出现了,也没有人去找,小丫去问了一圈他的狐朋狗友,也没有什么消息。 又过了两日,丐帮中的一个人说三仔在青楼给官府抓住,也不知是为什么,人就这样不见了。 直到很多年后,小丫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团聚,只知道这个人就这样骤然地出现在生命中,却又骤然的消失。 三仔是她的第一个师父,也是在丐帮遇到的第一个人,那时三仔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没有名,三仔还很同情。 只是如今,这个会同情自己的人也不在了。 丐帮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扒手。 虽然只剩下她一个人,但是日子还是照旧,直到有一日,她发现可以接的活越来越少,人们的腰包也越来越瘪。 老大说,北方已经守不住了,戎族大举南下,攻城掠地,王朝大概走到了尾声,真正的乱世近在眼前。 第十六章 戍边 如今但凡可以去南边的人都走了,听人说,戎族的人都是一些喝人血、吃人肉的铁塔大汉,但凡看到姑娘就掳过去,看到男人就杀了。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走的条件,大部分人平日里都没有吃食,更何况在这样的乱世,便只能听天由命。 丐帮有的人也走了,老大是第一个逃的,毕竟面对着比北朝官兵更加疯狂的对手,又有谁能确定自己的命运是无虞的? 其他人问小丫要不要向南方走,她自然是想要寻一条生路,可是到了南边,情况真的会更好吗? 街边茶馆的说书先生知道,北朝如今的境况已经到了绝路,官员贪污朝廷的粮饷已经成为常事,更何况一级级压下来,底下的官兵究竟是什么情况,也是人尽皆知的。 南边也开始闹了,那几个小国纷纷自立,再加之水患不息,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卖妻卖子者不计其数,路上皆是恶殍浮尸。 面对着这样的天下,作为一个人,一个平凡的、掌握不了大局的人,又能如何呢? 只是读了书,小丫就渐渐明白,这天下看似是那些达官贵人的,但只是在繁盛的时候,一到末世,一切的悲欢离合终究还是要由普通百姓承担。 就像如今,想要偷盗点东西也是很艰难的。她曾经去官老爷家偷东西,却发现就连他们都没有什么油水。 一到乱世,人命如草芥,无论曾经有多少荣光,最终也不过是黄土一抷。 身边总是能听到很多人的哭嚎,有的女人被抢了,有的孩子被卖了,也有的男人不得不手无寸铁跟北方的铁骑一拼高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 但望着空空荡荡的丐帮,小丫依旧独自一人坚持着。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向南方走,只是觉得如今的境况有几分荒唐。 又过了几日,听说北山的长城已经快要守不住了,最后的防线即将崩溃,大军压境,北朝的江山危在旦夕。 其实她向来不信这些所谓的忠孝节义,作为一介草民,她没什么家国天下的信仰,只想获得一口饭吃,可望着如今哭声震天的人群,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曾经生活得那么卑微,却没有人想要反抗。 因为很多人来到这个世上,只是想像只蝼蚁一样活着就很好了,他们并没有远大的愿望,只是想要像自己一样随风摇曳的草芥有个归处。 当王朝尚有力量的时候,就算再艰难,至少还能跪着活下去,可如今,除了死,还有什么出路呢? 看了看手里的那把破砍刀,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面孔,大厦将倾,可是草芥就依然只能任由生命的航船驶向未知的远方吗? 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莫名其妙的由着自己的脚步向北山大营的方向而去,她是逆着人流而行的,有的好心人见到她的方向不对,还顺带着提醒,但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向前走,不计日夜。 等到走到北山大营的时候,防线又再次向后撤了很远。其他人都是生怕自己成为征夫,唯有她手里握着刀,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对着长官跪下。 虽说身上没有任何身份的证明,但因为如今缺少士卒,小丫还是成为了小兵。 因为刚刚进来,暂时干不了什么复杂的事情,她便只是吹吹号角、看看敌人的动向。 实话实说,对方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每当铁骑横扫而过的时候,那些看似精准的刀剑都没有了任何作用。 军营里的伙食还不错,至少可以填的饱肚子,那些士兵经常聚在一起,哭哭啼啼的说着家里的事,问着一家老小之后应该怎么办。 小丫是孤零零一个人,这么大的天地间,却没有什么让她记挂的人和物,她倒是难得的一身轻松,从来没有露出过忧伤的神情。 其他人见她年纪小,声音不粗不细好像个女孩,可是干起活来却又那么猛,都对这个“小弟弟”产生了几分兴趣。 小丫记得在初到丐帮的时候,曾尽力讨好每一个人,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生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找到伙伴,缓解寂寞。 但找到伙伴又有什么用呢?就像自己好不容易认识了三个人,最终不是没有前兆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就是从此阴阳两隔,再也盼不到相逢的那日。 这几年来的日子让她习惯了一个人孤独的行走,也习惯了闭紧嘴,无论再大的风浪都一个人扛在肩上。 这就是长大吗? 也许吧,但她从来不知道做孩子是什么感受,虽然,她自己还只是个孩子。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是很恨这些士兵的,觉得他们都是一类人,都是害了姐姐们的凶手,但如今见了,却觉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过往,可惜,或许是同流合污,最终不但无法保家卫国,还有人趁乱抢夺百姓的银两。 小丫自然同情这些百姓,但她并没有出手去管,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小姐口中那些麻木不仁助纣为虐的人。 她终究还是想要求一条生路,没有高尚到为了别人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腐烂。她明白如今卑弱渺小的自己就好像是蛆虫,若是没有立于山巅的机会,就永远只是被人踩在脚下的溪流,要是死了,就是散着恶臭被人排斥的牲畜和奴才。所以她一点也不想死,她也想站在高山上,有尊严的活着。 她原本很想拼搏一把,等到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上战场打仗,立下不世之功,从此改变命运,再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可惜,就在她来了没几天,北山防线就被彻底攻陷,那些人杀了进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跟来的官员都在不停的向南边逃,却让留下来的士兵继续卖命,有命的大多都叛逃了,但结局也不太好,被杀者不计其数。 只是在匆忙的逃窜中,小丫也看到了那些戎族的人,他们看上去就是普通人的面孔,根本没有那些人说的神乎其神。 这让她更加迷茫了,明明都是人,长着一样面孔的人,为何要这样彼此杀戮呢? 她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面对着可能到来的屠城,她只能跟着其他的士兵一起逃。 只是,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母亲,还有青梅,在这样的乱世,没有自保能力的她们又该如何? 第十七章 飞燕 其他人管不了,但至少以自己如今的能力,还是可以管得了这几个女子的。 她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毕竟这有限的能力总是可以多救几个人,在这样风雨飘摇的乱世,总比看着所有人一起走向悲剧好的多。 只是,母亲能否抛下父亲,还有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呢? 她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回到了北山村。 这里是过去的样子,却也已经不复当初。虽然那些屋舍还和以前的模样差不多,但如今已是人去楼空,除了些年迈的老人和孩子,便看不到其他的人了。 留下来的人说,这里能走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一些跑不动的。男人们大多数都成为战场上的累累白骨,女人便抱着孩子跑,只留下些老人和没人要的婴孩。 这些老人有很多都是小丫熟悉的,但是如今她却依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于是便只是像陌生人一样走过这些人。 望着那一张张饱经沧桑的面孔,她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悲凉。在这片终年冰封的大地上,年迈的人们曾经一年又一年盼望着凛冬过去,在春夏之季播种着新的希望,又在秋日获得收成,一代一代的繁衍下去。支持他们一路走来的动力,或许就是儿孙满堂能够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晚年时光,但就是这样卑微的愿望,却最终都在战火纷飞中结束。 她无法想象当北人的铁骑踏过这片村庄的时候,将是一种怎样的境况。留下来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她们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和那些彪悍的士兵做斗争,所面对的也不过是直接死亡或者是死亡之前无尽的折磨这两条路,但最后都将汇同样的终点。 走了很远的路,她终于看到了那片平日里常常干活的田地,但是如今上面空无一人,只是散乱的栽着一些已经枯萎的、刚刚冒出一点芽的粮食。 在不远处,就是她曾经生活了多年的家,那个冰冷却又带着一些温暖的地方。 小时候她累了、困了,回到家就总会看到母亲在灯下劳作不住地缝着那些补不完的衣裳,烛光那么微弱,但是母亲的笑脸却是灿烂的。 母亲总是和她说,收完了这一茬凉食或者做完了这一趟衣裳,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但是却并不是如此。 只是那时至少有母亲唱着歌哄她入睡,还可以抱着母亲做的小老虎。 那是一只很丑的布老虎,两颗眼珠子油光油光的,小小的身子也是用破布缝的。以前她生病或者被父亲打的时候,总是抱着这小东西痛哭流涕,于是上面也沾满了她的鼻涕眼泪,因为时间过长,早就已经风化成了刻在其中的污渍。 这是她最重要的宝贝,最后送给了小姐,如今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母亲赠予过的痕迹,甚至包括这条命。毕竟在母亲的视角里,一个女人的人生大概就会局限在这一方小的天地,若是真的如她所说,自己应该早就没有今日,只是过早的夭折在了那些男人的戏谑和玩弄之中。 家里的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那样破败不堪,小小的草屋还是在风雨之中飘摇,却依旧没有倒下的痕迹。 屋外的墙上有一些小小的刻痕,那是她小的时候曾经画下的,承载着那些说不出的、却依旧盘桓在心底的渺小的期盼。 黑而瘦的手轻轻抚过墙壁,不知是不是风沙太大,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家里人都不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那个没有任何能力的男人带着其他的两个女人奔波,以他的自私和愚蠢,也不知道最后又会卖了谁以维持生计。 母亲的年龄大了,早就没有什么作用,更何况又生了那么多女儿,在他眼里就是没有价值的;而那个新来的女子怀着儿子,对于他来说肯定很重要,两个女人的命运便就此一目了然。 一想到母亲,想到母亲被抛弃和因此嚎啕大哭,最终只能孤单地行走在乱世之中的样子,小丫的双眼忽然就被泪水所模糊。 这个看似蠢笨的女人,在早年的时候也曾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她并非生来就是这样一个麻木的、没有思想的傀儡,她只是在这闭塞的小山村被消磨了仅存的希望,最终成为了行尸走肉,也让自己的女儿继承了自己悲剧的命运。 曾经小丫怪过她,但随着她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她早就已经释怀了。她只是千千万万贫苦女性的缩影,像她一样的人绝对不止自己所见。 若是有机会,她想带着母亲永远地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男人的兽欲和无尽的控制,但是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随着战乱的到来,随着母亲对她最终的抛却,一切的温情都成为了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梦。 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处小村,虽然表面上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小丫明白,从今以后天地间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从此再也不会有一处名为家的地方供他休憩,她只能不停的往下走,无论前面是深渊或是桃源,因为她没有选择。 表面上,她依旧是从容的样子,甚至带着那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这笑容是在他长期的乞讨生活中养成的,毕竟对着那些达官显贵,若是不摆一副笑脸的话,怎么可能勾起人家唯一的同情,使人家愿意慷慨解囊,为这些可怜的孩子提供庇护呢? 但就像每一次她被人踢倒在水沟里的时候,就算看上去云淡风轻,心里也是悲哀的。她又何尝不想在父母的羽翼下度过一生,又何尝不想顺顺遂遂、心想事成,永远做个大孩子,但她怎么会有机会呢? 就算早就明白了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心里也始终难以接受,毕竟那是自己生命的原点,让一个人彻底否定自己生命的原点,就是否定最初的价值,对于一个命如草芥的人来说,这条命、这身力气,本身就是她唯一的价值和被人压榨的资本,没有了这些,她还剩下什么呢? 她并没有敏锐到可以只是自己的悲哀,她还是努力地劝说着自己,劝说着自己向前走。 如今母亲带不走,可还能带走青梅和老太太。 想到这里,她又多了几分振作,立刻前往不远处的燕儿村去找那两个人。 这处村庄和自己所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如今都是污水横流、衰颓废弃的模样,里面所在的也都是一些年迈和病弱的人,她们虽然同样处于夏日的艳阳下,但眼中却只有化不开的哀愁以及那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里的人心中都是有信仰的,他们相信会有山神来庇护自己,但从始至终,神都没有出现,有的不过是骑着马从东北方而来的人,他们穿着盔甲,看着气宇轩昂,就仿佛天神,但其实不过是来索命的修罗。 询问了很久,她才终于得知了青梅和老太太所在的地方。 两个人住的房子看着比附近的邻里要修缮的好一点,也或许是因为老太太曾经有过阔绰的日子,这处小院收拾得很是整洁,并不像平常的院落一样东倒西歪。 只是园子里种的作物有很多也枯萎了,远远的看过去,倒是也有说不出来的荒芜景象。 小丫抬手敲了敲门,过了不久,有个蓬头垢面的姑娘探出来了头。 这姑娘的神情很是慌张,一双原本应该明媚的眸子此刻却好像蒙了一层尘埃,让人看不真切。她打亮了小丫很久,直到确定眼前的人自己认识之后,才用手打开了门。 曾经的青梅虽然衣衫褴褛,但至少可以看到在那些污渍背后应该是一张美貌的小脸,可是如今这姑娘整个人都仿佛蒙在灰烬里,看不出来当日的美貌,就连曾经白皙的皮肤都显得那样粗糙。 见到小丫,她那张因为苦楚而显得悲凉的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拉过小丫的手,她便兴高采烈地走向里屋,对老太太喊:“阿母!恩,人来了!恩人来了!” 在最里面的地方传来一个老太太有些混沌而无力的声音,很明显,她想要坐起来欢迎来人,可大概是因为没有力气,只听得床板传来了脆弱的轰鸣。 小丫急忙探着头往里看,使劲的摆手:“没关系,我就是来看看如今的情况怎么样。北山那边已经不行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往南边跑,你们收拾收拾,和我一起早点走,不然等到那些人来了之后就麻烦了。” 青梅也急忙去看老太太的情况,一边走,她一边叹了口气:“可不,我们原本也想要走的,只是阿母最近的情况不好,身子弱的很,我担心她就留了下来。” 这姑娘的背影很是窈窕,即便是身上穿着这般破旧的衣裳,都难以掩盖她的美。一年的功夫没见,这姑娘已经长大了很多,看着就是个大人模样。 想到这里,小丫的心中不由出现了很多的担忧。这么漂亮的姑娘,若是落在那些蛮子的手里,还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指定会比郑家姐姐们还凄凉太多。 但她又暂时没有办法说出让青梅和自己走,抛下她年迈的祖母。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里屋。这是一间阴暗的房间,而在角落里躺着一个干瘪枯瘦的老人。 都说老人家一天一个样子,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就在一年之前,老太太虽说看着就是衰老的模样,但还不至于像如今,只是一动就要咳半天。望着老太太的样子,小丫心里明白,她的生命已经到了冬日。 小丫走过去,帮着老太太擦擦身上,又一起端茶倒水,只希望老太太能够舒服一点。 但即便是认真伺候,老太太,依然不舒服,不停地咳嗽着,就连气都喘不上来。 望着小丫,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最终只是拉过她的手,说了一句话:“老太太怕是不行了,只是担心这个孙女…若是有机会,你们早点一起走吧,就不要管老太太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中并没有多少哀伤,只是带着几分希冀,对于老太太来说,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孙女若能好好的行走于世间,大概就是最后的盼望。只是青梅一点都不愿意这样,她只是拉着老人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摇着头,说自己一定会和老人家在一起,绝对不可能抛下年迈的祖母。 望着眼前的一幕,小丫恍惚间又想起了就是决定妹妹去留时父母之间的争执。但是到了最后生的意志还是战胜了一切,母亲选择了妥协。而如今,青梅又将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小丫地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哭声远远地传过来,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遥远。 外面的天光是那么的温暖,但是屋子里又是那样的寒冷,人总是被困在一处,却兜兜转转,最终没有出来的路。 到了傍晚时分,青梅一个人走出来,抹了把眼泪,对小丫说:“我们走吧,不多时,那些人就要过来,能走一个算一个…”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很介意,但是眼泪却不断地往下落。 她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祖母,不由得说:“我真是一个自私懦弱的人,我没有办法保护祖母…” 小丫摇了摇头:“如今的世道,是没有办法两全的。你也知道祖母的病,你在这里陪着,只是会让他最后的时光好受一点,但是到了后面,她可能会看着你受苦,这对他来说是生不如死的。你要是走了,就是实现她最后的心愿,她也会踏踏实实的。” 为老人家做了一顿好饭,又收拾了收拾屋中的东西,将饼子放在了床榻的附近之后,青梅将重要的东西放在行囊里,和小丫离开了这座承载着自己与祖母欢笑和泪水的校园,向着远方的大路而去。 第十八章 流浪 小丫知道青梅在偷偷抽泣,又多少次回头遥望那座已经越来越小的屋舍,但她并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的、没有意义的,她们的选择本来就是自私而窝囊的,这是自然而然的,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什么可以掩盖的余地。 为了所谓的生而看着一部分人走向死地,这就是一件没有任何道理的事情,但却在如今常常发生。天下都是如此,落在一个人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丫并不想为这样的行径做辩护,这既没有任何的意义也没有作用。 只是哭着哭着,青梅忽然开始唱歌,她的声音清脆而悠远:“燕儿飞,燕儿飞,燕儿向着南地飞,飞到谁家中?燕儿哭,燕儿哭,燕儿飞过冬和夏,阿娘在哪边?” 燕子筑了新巢,燕子却终究飞向南方,开始的时候是成双成对,但最终却只剩下自己一只孤燕。 小丫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彪哥,那个粗鲁却对自己难得很好的男人,也不知他和自己心爱的人是否化为了一对双飞燕,搭了新巢,实现了当初的心愿,那少时平凡的约定? 又过了一会工夫,青梅忽然出口:“问到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哪里呢?是去丐帮吗?你之前给我看的书我看过了,我觉得我现在的武功已经入门了,可以和你一起去。在丐帮你也不用担心我被那些男人们欺负了!” 听到她的话,小丫沉默了片刻,她不由得抬头望着姑娘这双闪亮的双眸,看到了里面的纯真和希望,只可惜丐帮早就已经没了,如今这偌大的天下,两人又可以向何处走呢? 她不得地苦笑了一声,她原本并不想告诉姑娘这些事情,但后来想想,若是现在不说,她也终有一日会面对苦楚,还不如说得早些为妙,于是她轻轻地拍了拍青梅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做得很好。如今的世道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力气活着,若是没有些武功傍身,也不知会被人卖到何处去。只是我们去不了丐帮了…” 青梅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过了很久,她点了点头:“没关系!天下这么大,我们随便找个地方,总是能有个去处!” 如今应该去哪里呢?北方肯定是容不下了,应该往南边走。 两人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小镇,不过是几日的功夫,相比于离开这里时,眼前的景物变得更加的颓废,人也越来越少,几乎看不到什么还开着的店铺,即便是里面有人,也只是忙着收拾东西。如今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因为人们吃不上饭,田地又荒芜着,就有很多人出来偷抢,但凡没有能力,根本就守不住自己的生意,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还不如把店铺关了,坐吃山空。 戎族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听那些人说北山村就在小丫离开后不久已经完全沦陷,全部驻扎着他们的人马。 若是小丫当时没有跟着那些人偷偷流窜回来,大概也就被填沟壑了,当时和她一起去的兄弟有的没有弄清楚情况,还跟那些人待着,但小丫见惯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知道万万没有拥有地位的人想要送死,所以她只是盯着队伍里的头头,这些人一走,便借着自己在队伍里没有什么名声,又是初来乍到的,就一起顺便走了。 说实话,在这市井之地呆久了,她的心也就发生了变化,曾经还相信很多所谓的道义,但是如今却一点也不相信了,这不过是说出来骗人的。 或许是因为身上有武艺傍身,也或许是因为心足够硬,她总是一找到机会就去偷抢一番,反正身上也没有什么银两,若是攒不够路费,先不到南边就被饿死在半路上。 青梅见到她的行为,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青梅见过她双手染血的样子却并没有逃脱,这并不是个简单的姑娘。 开始的时候青梅做不到,看见好欺负的人就悄悄冲上去,把人挟持;或是见那人力气大,就偷偷的从衣服里找些东西,以此留作己用。她虽说这些年吃了很多苦,但像如今这样公然偷窃还是从未有过的欣慰。 祖母对她的教育一直是严苛的,希望她能成为一个美好的姑娘,而不是在这样的乱世四处偷窃,但人终是要长大的。 她不像小丫力气大,她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便常常偷小孩子的东西。有的孩子看着很可怜,就站在路口,也没有人管,但是身上总是带着几个馍馍,或者有一些小的银两,她就把它抢过来放在自己的腰包里。 而小丫的行为则更为直接,如果是偷拿不到大头,只有抢才能抢到些好东西,毕竟总有些人放东西的位置是别人找不到的。 因为在丐帮见惯了世面,如今这些小偷小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街上很多都是女人和孩子,她只要看到那些弱势的就抢过来。 倒不是两个人有多么贪婪,而是因为去南方可需要一笔不少的钱,路上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只有行囊塞得满满的,才可以保证一路上不至于挨冻受饿。 实话实说,望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留名,两个人倒是占足了便宜,只要是到了晚上,无人观望之际,小丫便出去,只要有那些看着弱势的人路过荒野的地方,就将人家扯着脖子拽过来,把人家的身上翻个底朝天,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拿过来。 而且,她几乎只要银两,那些画呀什么的,她也看不懂,便随手扔在地上。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旁边的人衣不蔽体,但是小丫和青梅好歹一人弄了一身衣裳穿在身上,虽然看着晃晃悠悠,甚是可笑,但至少可以蔽寒。 青梅见到旁边的小孩冻得难受,曾经想着要出手帮助,但是小丫只是冷漠的摇了摇头。这些年见惯了世情冷暖,她明白这世间的事都是怎么回事。人既然要活着,特别是在这样的世道,就只能狠下心来,像畜牲一样。 但是小丫从表面上自然是不负有任何战斗力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看着小小的挤在人群里,却时不时就从别人的胯下经过,偷走些东西,又或者是在夜黑风高的时候劫掠钱财。 跟着小丫天天混在一起,青梅的性子也不像以前一般天真烂漫,她越来越沉默,毕竟小丫一日中大部分时光都一言不发,她说自己是在积攒力量,但其实只是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 青梅是个话很多的姑娘,但是面对着小丫,只能选择变得像她一样冷硬。 为了不让青梅被那些官老爷或者其他人看上,小丫给她的脸上都涂上了灰,厚厚的一层,直把她呛得打喷嚏。又将她的胸裹紧,看着就和一个小乞丐没有什么区别。 青梅是个爱美的姑娘,路上看见那些好看的衣服,再看看如今的自己,不由觉的心中很是凄凉,但看着小丫的模样,她便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跟着流民的队伍走,从盛夏的时节走到了秋天,秋风吹了起来,孩子们懂得瑟瑟发抖,母亲把孩子抱在怀里,但是依然无法取暖。 秋天的时候落叶飘满地,有的小孩子一边走就一边将树叶踩得发出脆生生的响动,这算是他们唯一的游戏。 天气越来越寒冷,头顶的天也越来越高远,不多时,便来到了隆冬季节。到了这时候,很多的孩子就挺不住了。 但是所有人依然麻木的靠着自己的脚向前走,毕竟戎族打下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根本就容不得半分的疑虑。 开始的时候,队伍中的人很多,但是到了后面却变得逐渐稀疏,有的人是干脆就停在原地等死,也有的人是有些积业,觉得自己在戎族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如同往南飞的大雁一样,成群结队的去往未知的南方。 只是脚的速度终究太慢了,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南边,反倒是迎来了一场又一场雪。 若是在平日里看着银装素裹的景象,当然是很美好的画卷,但是如今人们饥肠辘辘,身上又没有足以避寒的衣裳,每个人都是那样痛苦和绝望,不时有孩子的哭声传来。 小丫和青梅自然过得也很凄惨,虽然常常可以从别人身上偷到点东西,但是所有人都穷困,自然有限,就连那些高门大户里都没有什么东西,当然真正的高门大户是进不去的,只能去一些看上去还算是繁华富丽的屋舍。 这一路走来,两个人的脚全肿了,身上也磕的青青紫紫,不知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伤。 更何况两个姑娘还会来月事,但是也没有时间去处理,整个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有的时候身上也会因为月事而难受,却连口热水都没有,只能坚持着,甚至走不动了,就在路边坐一会,近乎是四肢着地地向前爬行。 第十九章 流民 虽然两个人的姿态看着可笑,却并没有任何人去嘲笑,毕竟在这样的时候生存是第一位的,从没有人在意别人在干什么。 大部分流民都是安分守己的,只是自己向着自己心中的南方而去,但也有很多像小丫这样在其中浑水摸鱼的,甚至还有人趁机做生意,将女子和孩子卖到北边。 北方如今已经大乱,不只是戎族一支,还有其他四个部落也在纷纷向南征伐。 朝廷努力的想要调集兵力,但有很多人只要一找到机会就是往外跑,那些大户人家自然不用去,苦的只是平民百姓。为了可以让男子更加有干劲,朝廷送了更多的营妓,这里面自然有被卖的孩子,但她们的来处自然没有人会在意。 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跟其他人一起向南边走,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些曾经繁华的市镇,这从附近那些雕琢精美的房屋就可以看出,但因为突然涌入了太多的流民,不但街道上人潮涌动,就是地面上都是污水横流,况兼还有更多的贼子混在其中,本地的百姓不堪其扰,就算有人不想逃难,也不得不跟着。 虽说青梅从表面上看着已经没有什么女子的样子,但或许是因为身姿还是过于出挑,总是有人偷偷看几眼,或者用脏手摸几下,以至于两个人即便是在晚间都只能轮流休息。可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总能看到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环绕着两人。 小丫自然用尽全力保护,可惜总有些王八羔子不知死,还是争着过来,所幸附近的女子倒是还多,青梅并没有很乍眼的地方。 可就在一日,两个人路过一处溪流,这里虽然很多地方都结了冰,但还有一部分地方是有水的,于是便跪在地上,用手捧着水喝。 平日里青梅总是可以再找些灰补上,但是那一日走得有些急,两人都忘了这件事,于是她的脸上虽然灰一道白一道,但已经可以看出来五官娟秀的线务。 青梅生的本就貌美,在这些人中自然是极其出挑的,这一幕正好被旁边三个肚满肠肥的男人看到。 这些人之前或许有点本事,看身上那副行头就知道了,如今跟着逃难,多半是因为贪生怕死,又或者是逃避朝廷的命令。他们望着青梅,趁其他人入睡的时候伸出胖的和红烧猪蹄差不多的手,想往青梅身上蹭。 青梅见到这一幕,首先的反应便是害怕。她向来害怕这些男人从自己父母的悲剧开始,她最讨厌这些人,这些弱肉强食的人。如今对着这一幕,曾经有过的伤痛便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不住地向后退,不住地恳求着那些人,但他们只想带走她,让她成为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那一张张油腻的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听到了声响的小丫立刻过来,望着青梅痛苦的样子,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却依然在夜色中找准位置,就在那些大汉忙着思考谁先上去的时候,握着刀对其中一个大汉的脑壳一砸,血一瞬间喷出来,溅了她一手。 或许是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再也不害怕,只是在其他两个人意识过来之前,一人给了一刀。 两个大汉倒了下去,但看上去倒还有些生机,依旧扭动着肥硕的身子,想要出口叫嚣,于是她便一刀一刀的往下砍。 这场面自然是极其血腥的,直到三个人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她才颤抖着停下了。记得前一次的时候,她吓得浑身颤抖,但如今只是觉得比平日更加清醒。 她回过头,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老人和孩子正在休息,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但她并不相信在这样的动静之下依然有人不会清醒,便只是抬起刀,手起刀落,就立刻让那两个人归了西。 望着眼前的一切,吓傻了的青梅就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小丫并没有管她,只是将刀在那死人的身上擦了擦,直到血干了一些,便直接拉着青梅离开。 离开了这些尸体,小丫立刻冷着脸在青梅脸上继续抹了一通,并且告诫她从今以后再也不能犯类似的错误,不然就算自己也保不了她。 她本不想这样对这个姑娘,这些天来的相处,使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妹妹一样对待这可怜的姑娘,但有的错误是不可以犯的,若是她再捅下更大的篓子,自己拿她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被那些人欺负。 青梅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便不停地倒着歉,说自己以后肯定会在意,只是小丫并没有打算理她,依然往前走,就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为了可以让青梅的腰部显得不那么细,以至于引起男人的在意,小丫在他的身上塞了几块破布,使她整个人看着都膨胀了起来。只是这样也有危险,若是下雨的时候她便可能露出自己的真容,到时候又会因为美貌而获得那些人的在意,引来更大的麻烦。 说实话,她毕竟是个天生的美人,无论怎么往脸上抹灰都遮不住那令人着迷的五官。若小丫是她,自然会把自己的脸和身上都用刀划伤,这样便永远都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注意,但她转念一想,这姑娘是爱惜自己美貌的,她曾经说过还想靠着这张脸找个好人家,不至于一直在乱世里漂泊,这是她自己的想法,不是别人可以管的着的。 对此,小丫什么也没有说,她既不想教训这个姑娘,毕竟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可她也不会看轻她,她只是觉得这姑娘很可怜,那些贵人的怜爱也不过是用手掐住雀子温暖的颈,在残酷中带着几分虚假的温情。 况且很多时候,所谓美貌吸引的都不是所谓的贵人,只是像方才一样心思肮脏的壮汉。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两人又开始了流浪的路途。 这一日还像往常一样平静,到了正午的时候,因为多喝了几口水的功夫,两人脱离了流民的队伍,离大家有一定的距离,这在平日自然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偏偏如今路过的是一条偏僻的小路。 天色渐渐暗下去,两人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野地里冲上来几个赤膊大汉,将两人一把抓住。 这些人看着就很有力量,功法也是上乘的,小丫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她便只是赶在这些人前面,跪在地上直接求饶。 可就算是这样,这些人还是将两个人打倒在地,小丫的手臂都被折断了。 她回头去看青梅,这姑娘倒是把自己的脸上弄了不少灰尘,可是无奈衣服没有束紧,倒是可以看见那纤纤一握的细腰。 就在这时,从人群的后面出现了一位手执折扇的清秀男子,他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走到青梅面前,俯身擦去了她脸上的灰烬,在这一瞬间,男子的眼中出现了几分惊艳。 他抬头看了小丫一眼,对那些人笑了笑:“这个是不中用的,直接扔了。那个姑娘倒是有几分姿色,送到楼里养着,日后能有大用呢。” 说罢,这些人便将小丫扔到了路旁,只是要将青梅抬走。 从他们口中,小丫就听出来了这些人想要做什么。她想到青梅是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出来的,便不愿意她再回去,只是跪下,对清秀公子说:“小的虽然不是个姑娘家,但好歹身上有些力气,打架也不怕死。您想方才小的的手臂都被折断了,却一声也没有吭。小的还可以做个打手,为您找来更多的姑娘呢!” 这公子看了小丫一眼,忽然笑了笑:“这小东西倒是讲义气,打架也不怕死,这些年来见过很多人,大部分面对着我们都不过四散而去,但你竟然愿意为这姑娘出头,倒是很合适呢。一起带回去,省得在外面多讲话。” 其他的壮汉看着有些惊诧,不由问男子:“这小东西没什么用,带回去做什么?不过是个贪吃的…” 小丫正想要出口反驳,说明自己有价值的所在,可这男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被折断手臂一声不吭的人并不多,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可以想着保护自己的同伴,这样的人很难得,他们俩放在一处,也省得这姑娘成日想着乱跑。” 看他眼神中暧昧的模样,估计是把两人的关系想错了,小丫什么话也懒得说,只是这样被人绑到了青楼。 作为一个美貌姑娘,青梅去了青楼就被送到乐坊去培养,等到过了一两年就可以接待客人,而小丫对着其他人展示了一番自己的武功之后,就成为了大茶壶。 这事情听着玄乎,但其实很简单,不过就是和打手一样,防止那些姑娘逃走,也或者是遇到难缠的客人的时候,立刻就冲上去,将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像丢狗一样丢到街上。 这青楼所在的位置是个繁华的所在,常常有些达官贵人来到这里,里面的装潢也很是精致,倒是两个人从没有去过的地方。 在此之前,小鸭本以为天下青楼都是一个样,不过是做着皮肉生意,却没想到还分为四等,最低的是单做皮肉生意的私窠,中间是下处和茶室,而最高的则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所在的青楼。 两个人的运气不错,这地方以前只是个茶室,但如今因为其他的青楼难以为继,便也往上升了一级,倒是出了些卖艺不卖身的人。再加之这里都是些年少的姑娘,在这里养上三、四年,便也能够成为揽生意的头牌,倒是将生意做得不错。 小丫本以为青梅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来适应这样的生活,却没成想她就像自己一样,很快认了命,只是安静的听着老鸨的吩咐。 如今她年纪小,暂时不用接客,便被安排给人照顾。那些人看到她的姿容皆是上等,便不让她去最下等的所在,一上来就接待客人,而是先请了师傅教她侍奉男人的法子。 青梅原本就是个灵巧的姑娘,不过听了几句训诫,便能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老鸨也夸她心性灵巧,说最快一年之后就可以挂牌。 小丫自然希望她学得慢些,但青梅只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想在恩客里找个可靠的,毕竟她并不想在乱世里飘,只想找到一个男人给她一处落脚的所在,餐餐有饱饭就好,她并不在乎别的。 第二十章 乐坊 小丫并没有反驳她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毕竟在这样的天下,一个女人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只能像她一样,永远和这些刀剑为伍。 没人生来想独自一人行走,有的时候只是没有办法,或者是这世间没有道理,又或者是自己终究不愿意被折断羽翼。 不过小丫可不愿意一直待在这里,她只想离开自己最讨厌的风月场,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向何处,但她至少觉得不应该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 她始终记得自己对那些权贵们的恨意,她希望有一日到京城,带着其他人把皇帝从他的位置上狠狠地拽下来,踩在脚下,让他再这样耀武扬威,再这样对着其他的百姓大施伤害。 可是一路走来,她却发觉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恶的载体,不光是皇帝,包括像她这样的芸芸众生,在很多时候也因为自己的私欲而不断伤害着别人。 其实恶的种子就包含在所有人的心中,只要在没有外界监督的情况下,就会肆无忌惮的生长,最终遮天蔽日,将一切的美好全部消磨殆尽。 不过如今想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作用,既然被困在此处,就首先应该谋划接下来的路。 小丫并不知道除了丐帮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停留,便只是想先在这青楼当大茶壶练练拳脚,在将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记得在路上曾听有人说江湖上有帮派,里面有杀手,也有自己一直向往的侠士,到时候或许可以去那里一展身手。 只是大茶壶虽说不用出卖皮肉,也是很累的,甚至可以说是这里最苦最累的活。不但吃的是粗食冷饭,住的是铺着茅草的床铺,就连干的活计都是最被人瞧不上的。 这里挣钱的大头是姑娘,所以她们的日子倒是还过得不错,除了平日里被那些老男人收拾之外。一般情况下,旁边人也不会给他们什么脸色看,但这些姑娘一不高兴有的时候就会拿大茶壶们出气。 大茶壶有气力,但是平常渴望女人,又在这里没有地位,干的全是端茶倒水的活计,便被女人们看不起,有时候遇上一两个疯女人,还会被人抓上几下,那伤口倒是深得很。 只是这些女人对大茶壶也是恐惧的,生怕自己有一天做了什么就被他们说成是想要逃走的人,这也算作是某种平衡,以至于两边都可以和睦相处。 小丫平日里端茶送水的时候尽力比其他人显得更加谦卑,她甚至想出来一种新法子,就是跪在地上。开始她扑通一声跪下来,那些客人都觉得很奇怪,但并不生气,毕竟做这一行的也应该知道客人的喜好。 客人来到这里不光是想要享受这些姑娘们的招待,更是希望可以感受到自己作为贵人的优雅和闲适,小丫这么一跪,便更加衬托出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 除此之外,她靠着自己心似活络,听觉灵敏,便常常偷听别人说话。动不动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姑娘,顺带记下这些人的特点,这样给那些恩客介绍的时候也可以比别人说的更加体面,直让那些人笑的腰都直不起。 虽说找姑娘的事情是这些老鸨干的,但毕竟这件事情并不是说定的,还有很多周旋的余地,于是小丫更充当中间的媒介。每次她都找些丑姑娘让他们选,然后再挑个容貌中等的他们便喜欢的不得了,一方面钱给的多了,另一方面也不会嫌弃姑娘姿色平庸。她故意装作自傲的和其他人说了这样的法子,也就此传到了老鸨的耳中,于是得了不少的赏钱。 若是平常她一定会将这些钱都留在自己的腰包里面,但如今一想到不久之后还要想办法逃出去,需要和楼里的人打好关系,便将银两分给了身边的人,特别是楼里的姑娘。 因为美貌的姑娘未来会有好出路,有才华的也是,故而一得空,她便会送这些有能力的姑娘买不到的胭脂。 姑娘们出去不容易,但是大茶壶却不同,因为常常要去外面拉拢客人又或者是购置物件,所以小丫便总是有机会出去,只是在这样的时候跑,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她身上的银两如今并不多,再加之也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别的打手在盯梢,贸然出去也不过是送了这条命,她只想等着等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这些姑娘并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每日都被关在房中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希望买到那些时新的手饰脂粉。其他的大茶壶自然不愿意帮他们完成这样的愿望,就算是可以取过来,也会要很高的价格,这是姑娘们承担不起的,小丫却反其道而行之,她总是提前打听他们的爱好,还会再出去的时候买上一些带过来,这些姑娘见她如此上心,心里都很满意,银两自然是随时就会来到。 和姑娘们熟了,她也会给那些和她交好的人在恩客面前说几句好话,这虽然起不到大用处,但也总是有些用。而那些和她不好的,便会想方设法的下绊子的,姑娘们知道她这样的性子,便都巴结着。 这里其他的大茶壶都是粗人没有读过书,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法子,况兼小丫平常都是一副卑微的样子,无论是见到了谁都是大哥大哥的叫着,这些江湖上的人看着她,也并不觉得讨厌,再加上她酒量不错,平常其他人赌钱喝酒也一起跟着。 小丫曾经很讨厌三仔那些人所做的事情,但如今来到这里,才觉得这是有用的,若不是曾经和三仔学了两手办法,恐怕也很难在这样的地方立足。 其实她倒不见得酒量比其他人好,只是喜欢在私下里搞些动作。她一般都会在饮酒前先垫好肚子,在之前的半个时辰会用栀子五味子和葛根花间在一起做成汤药,以此提升酒量。这还得感谢小姐偶然之间送来的一本书,那上面记载了这方子。 同时,她也自己做好了专门的酒杯,这杯子的底部是有孔的,从表面上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个花瓣的形状,但却可以渗下酒水。且底部也有底托,可以放在袖口,以此让酒水落入袖中,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迷惑效果。 虽然和这些人拼酒,但她从来都不会喝醉,毕竟只有足够的清醒,才能让她始终有能力应付一切麻烦。 交这些江湖朋友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继续提升自己的武艺,她虽说如今有了一些力气,但还不能称得上上乘,只能说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能力。 正是因为她为人谦虚又喜欢使这些小招数,那些人很快就觉得她是个有意思也有能力的人,常常在酒酣耳热之际说些体几话。 一上来就显出自己的欲望自然不见得会被别人接受,还是要先成为朋友,真正的称兄道弟才有作用。小丫细致地记下他们的需要,小到衣服破了不会缝,大到心爱的姑娘追不到,但凡她知道了,便会想办法帮衬。 人总是有心的,小丫待他们诚恳,虽然是表面上的,他们侵至少从心里愿意和她交好几次来往,小丫也交到了不少豪爽的大哥做朋友。 即便是真正成了朋友,她也不会从一上来把话说绝,只是哭诉自己平常经常被人欺负,又或者是觉得自己的武功实在不行,那些人见她功夫一般,便主动教她一些独门秘笈。 在此之前,小丫只练过初步的刀法和桩功等基本武功,但于其中高阶的具体要领并不掌握,而且她的刀法也不够,有时候面对的物件没有碎,刀刃便会先折断。这些兄弟有的是练童子功出来的,也有的是正二八经的门派练蹈的,便会带着她继续向下练。 小丫算不上是个很有灵性的人,只是脑子稍微活络又勤快,每日做完活计,她便会在夜色中独自练上两三个时辰,直到双眼睁不开,还依然在梦里惦念着白日学的招式。有时困得东倒西歪,她便会学书上的话,用针扎自己的虎口,常常疼得冷汗直流。 说实话,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用功。这些大哥很多人都并没有什么愿望,只是想有一日攒够钱,倒也不需要离开这楼,只是在里面找个妻子,将来生下孩子,也算是一辈子有处归路。 小丫并不觉得他们的想法可笑,甚至她觉得他们的想法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但她一点也不想像这些人一样,她总是觉得自己还应该走更远的路。 其他人休息的时候,她依然忙着练着武功,那些人见到她如此痴迷,便更加认真的教着。 这些兄弟们见她的身量小,便劝她可以准备一把小刀和大刀配合着用。小丫原本想在夜黑风高的日子里偷一把,却没成想其中一位兄弟就直接送了她一把长度较短的后刃砍刀,而且这把刀不止一处刃,可以从三个方向攻击敌人,适合近距离搏击,正是防身的最好武器。 在这样的训练之下,小丫的功夫倒是长了不少,但忍受疼痛的能力不够,有的时候觉得疼得厉害,还是忍不住弯了腰,这些大哥便建议她可以把盐撒在伤口上,这样既可以清理伤口,又可以感受到钻心的疼痛,逐渐不再怕苦怕疼。 有了之前的历练,再加上如今的努力过了些日子,即便是客人发脾气,用壶砸她时,就算手上身上被割得鲜血淋漓,她都毫不在意。 这些人便更加觉得她是个狠人:她可以被打倒在地上时依然笑得奴颜婢膝,亦可以在寒冬腊月依旧在雪中习武。可以说,为了活下去,她用尽手段,从来没有过片刻的倦怠。 但小丫知道,就算自己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又究竟积累着多少伤痕。 有时候很寂寞,她想找青梅说话,但这姑娘总是很忙,忙着学习那些琴棋书画,并没有时间理她。甚至在学的东西多了之后,青梅觉得小丫是个粗鲁的人,并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她只是感兴趣那些取悦人的法子,两人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 或许因为终究是个姑娘,虽然平日里和那些大哥待在一起,但她还是觉得不适应,想要找楼里的姑娘们聊聊,只她终究是以一个汉子的样子出现的,便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这些姑娘当着她的面也不太会说那些具体的话,只是有的时候会谈到自己的心上人。 有时候这些姑娘们实在是很单纯,虽然平素受尽男人的伤害,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也总是离不开男子二字。 作为青春年少的姑娘,虽说小丫平常都是铁塔大汉一般的样子,但听到她们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便难免不去期盼着自己也成为戏中人,遇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再也不会孤苦伶仃。 第二十一章 宜蓁 她遇到的男子不多,如今,暑来大部分都是在丐帮里看到的,毕竟在家里的时候,她年纪太小,每日又忙着做活计,懵懵懂懂的,很多事都没有放在心上。 要说在丐帮和她有交集最深的,大概只有彪哥了。可彪哥早就有了心爱的女子,两个人早就不可能,更何况他还以那样凄凉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每每想到彪哥,小丫还是会感受到那种窒息一般的痛感。每次想起他和自己说话时的样子,心中便会浮上一阵说不出的钝痛,就如万千虫蚁噬啮着心;又如,整个人被提上又摔得四分五裂,那是一种如溺水般令人心绪凌乱的奇怪感觉,甜蜜的如同最浓烈的汤,却又酸涩如响流而流不出泪的眼眶,肿胀的如同要开裂。 这或许就是她最柔软的一面,只可惜这个人已经永远离开了,就算想要再相见,又能如何呢? 感情是个很可笑的事,可笑到让人辨不清其中的虚伪,说到底,每个人都是戏中人罢了。更何况,那些戏文里的男子和女子都有着天仙般的容貌,常常不用生气而发愁,但生活中的人,却又面对着多少残酷和折磨呢? 小丫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光并不多,但是每每闲下来便会有姑娘要求她去给自己的心上人送信。 这里有的姑娘是小时候被家人卖来的,也有自愿为了救家里人过来投奔的,大部分人来的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也不知道自己在未来将要面对怎样的生活。 她们都经历过风风雨雨,但心中依然怀着某种憧憬,向往着有一日从这里出去之后,可以和亲人团聚,又或者是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 但那些人将她们卖出来的时候,又怎么会为她们着想呢? 小丫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并不愿意说破。有时候人不用看的那么真切,有很多事情还是如同镜花水月的时候最有希望,若是世间只剩下了苍白和无力的现实,走下去又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呢? 在这些姑娘中,让小丫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唤作宜蓁的姑娘,她原本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家里人为了生计,就将她卖到了这里。 宜蓁有个妹妹,叫宜嘉,和她姐姐一样,都生得眉清目秀,个子小小的,看着身段玲珑有致。这姑娘来的时候就只有七八岁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幸而有姐姐的庇护,直到如今都没有接客。 宜蓁之前是有心爱的男子的,听她说是和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家哥哥,两人甚至曾经互相倾诉过情愫,但家业凋零,曾经的婚约便立即作废,那男子后来也娶了别人。 小丫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便不由得骂那男子绝情,简直是破口大骂,但宜蓁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爱情本就是一个人的选择,是离开或者留下,缘是没有对错的。我还得谢谢他,在我的人生中,至少有过这么一段记忆。我爱他,本就是我的事。” 这句话给小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小到大,她曾经见过多少因为丈夫变心而伤感的女人,她们或是一言不发,或是哭天喊地,但是最终的结果从来都不会按照自己的愿望发展。 这世上能决定的大概就只有自己的所作所为了,至于像感情这样的事,原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又怎么可能由一个人的意志所决定呢? 只是想来,还是带着几分感伤的,年少时曾经有过的白首盟约却因为家族的骤然变故而消散,这又怎能让人不觉心伤? 但宜蓁是这般恬淡的姑娘,她从没因为这件事情有过任何的愤怒,她只是觉得这是那男子的选择,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大概不会盼着这男子能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只是希望自己能有自保的能力,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虽说身上有着绫罗绸缎,但心中的苦楚是永远不可能被掩盖的。作为大家闺秀,她从小就生长在深宅大院里,守着那些规矩,她相信着从一而终的教诲,也希望与一人白首不相离。 这样纯粹的姑娘,自然不愿意自己面对着那些男子的调笑,靠着出卖自己的身体为生,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开始的时候她很痛苦,每日都流着泪,一见到那些男人的狼爪子在自己的身上流连,便觉得无比恶心,甚至在事情结束后觉得绝望,想要了断自己的生命。 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被那些人所践踏,但是望着年幼的妹妹,她只有这样坚强的活着。 那些客人知道她的出身,便喜欢拿她取乐,毕竟折磨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对于他们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小丫有一次路过那间房,便听到里面传来皮鞭的声音,后来见到宜蓁,发现她的身上伤痕累累。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面对着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她丝毫不在意,只是浅笑着收拾着自己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小丫成为了她的朋友。 她说其他人见到她身上这样肮脏,又遭遇了这样非人的折磨,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小丫不但没有嫌弃,反而走过来,帮她清理身上的伤口。 这是个多么美好的姑娘呀,有着那样善良的品质,又有着惊人的文采,她本应拥有光芒万丈的人生,却因为别人的兽欲被困在这里,困在这里受这样的苦。 小丫望着眼前的女孩,泪水浸湿了双眼。就在这一刻,她伸出手臂,将一言未发的女孩轻轻抱住。 宜蓁并不知道她究竟是男是女,但在这一刻,从眼前人被泪水浸满的双眼中,她第一次看到了一种叫做尊重的东西。 小丫紧紧的抱住她,对她说:“那些畜牲…那些畜牲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莫非他们的家里就没有女儿,没有母亲!女人永远都不是满足他们欲望的工具!不是!” 小丫真的好心疼这个姑娘,楼里的人总是缠着她的风言风语,说她是为了二两银子才这样做。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小丫只是觉得可笑,来到这里的人,又有谁不是因为那二两银子,那二两根本就留不到自己口袋里的银子? 来到这里本就不是自己所愿,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也不是自己的所愿,况且就算是自愿来受这样的苦,这又是为什么呢?还不是这天下不给人任何自己努力的机会,生生让一个女孩从最初就必须和男人绑定在一起,必须靠着男人的施舍度过一生,这一切还不是因为这无理的天下! 那些自私、傲慢而愚蠢的人,因为自己的弱小和卑微,永远都不敢伤害那些权贵,只敢将它们像牲口一样的手伸向比自己更弱小的人。 但是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的久了,就容易自轻自贱,当宜蓁见到她抱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这就是我的命运,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用为我感到惋惜。你也不该这样离我太近的,否则,是要被玷污…” 小丫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做了错事的人从来都不是你,你没有任何错,你从始至终都是纯粹而美好的,我相信,我相信的,我从来都这样觉得。这楼里没有一个不好的姑娘,错的是那些人,是那些是非不分、如同禽兽的人!凭什么没有做错的人要被万人践踏和唾骂,但真正的始作俑者,却可以躲在背后?” 宜蓁望着她,眼中含着泪水,却依然是笑着的:“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没有办法的。” 不,我们有办法,我们完全可以改变这一切。 如果说之前小丫只是对如今女子的处境感到悲哀,那么,如今便是彻底的愤怒。 宜蓁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来到这里,又为何要任由那些人欺凌?甚至还有地位比她高一些的女子,觉得是她自己贱,为什么? 以色侍人是在残酷的法则之下没有办法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贱!真正贱的,是那些自己明明是奴隶,还要鞭笞其他奴隶的人。 宜蓁让小丫想起了对自己温柔相待的小姐,这都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却无法得偿所愿。 也不知道小姐如今怎么样了呢?她接下来的人生,也是赌她丈夫的家里是否有变故,更是赌那些人的良心。可即便是父母都不会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又更何况是作为陌生人的丈夫呢? 小丫觉得心里很乱,但宜蓁依然那样温柔的劝解着她,生怕她因为自己的事而长久陷入难过。可她越是这样,小丫就越是伤心,这是多么善良而美好的姑娘啊! 第二十二章 书 小丫和宜蓁提起过小姐,那个温柔而有才气的女子。 宜蓁的家世比小姐还要好得多,父亲是大官,家里曾有不计其数的豪宅良田。可以说,她过去的日子过得轻松悠闲,从来没有受过半分的苦。 小丫很同情这姑娘的遭遇,便常常出手帮助,不论是谩骂或者是趁机捉弄那些伤害他的女子,又或者是悄悄的在晚上将来找她的客人打一顿,总之,小丫总是想着不同的法子来让她过得好些。 那些客人还是想要收拾她,小丫便提前和那些人通个气,私下里推荐别的姑娘,好让他们不再做出过重的事情。只是这些人的贪婪和欲望是不止的,宜蓁免不了要受到伤害。 她早就看淡了,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有一次小丫又撞见她独自收拾伤口,那时血流了一地,都渗了出来,小丫以为她真的出了事情,就急忙跑过来看,却发现她是来了月事。 那些男人的很可笑,平日里见到自家女人来的月事全都如惊弓之鸟,还觉得这是什么巫术或者是邪崇的象征,生怕被这种代表生育的力量所影响,纷纷躲到一旁,甚至还另辟心境给人家专门找个小屋子放着去晦。但偏偏这些人又对这种事很好奇,甚至为了寻刺激,专挑这样的时候找青楼女子,直弄得鲜血淋漓,一地殷红。 这些人平日就和禽兽一样,丝毫不在于姑娘的感受,如今便更是因为血红的颜色起了兽性,为了自己酣畅淋漓绞尽脑汁,比平日里还要凶狠不少,但宜蓁只能受着。 这些大老爷自然不可能用鱼肠子兜着,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寻开心,绝不可能做这种与他人有利的事。于是这些人一溜烟走了,宜蓁便只能独自一人用水银来防止有孕。 水银是有毒,人只要用着,便早晚会出事,但宜蓁没有办法,在她年老色衰之前,就要一直待在这个血腥的地方,为老爷们、为老鸨榨干自己的每一分血肉,就算是死了,也只会得到所有人的唾骂,他们会说她是一个千人骑万人骑的贱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就算是黄泉路也无从所留。 小丫知道她过得这样艰难,便不由得询问道:“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宜蓁已经失去光彩的双眸又泛起了充满着希冀的光芒,只是这光芒就如同昙花一现,终究还是黯淡下来。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笑着的:“离开这里吗?这当然很好了,如果有机会,我做梦都想离开呢。我想去很多地方,但是无论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好,可是我怎么有机会出去呢?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了。我要是想出去,就会有大茶壶挡着我,况且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呢?我的钱依然在那些人的手上,只要我还有一分可以利用的价值,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况且这天下都是如此黑暗,哪里才是我的家呢?我还有妹妹在,这样的乱世我们无处可去…” 小丫听着她的话,觉得脸颊不由得烧了起来。说实话,在这种事情上,她也属于帮凶之一,毕竟她就是在这里担任大茶壶,之前也拦到过不少女子,虽然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为了自己的存留,终究还是选择了将她们的行为一一告知。 是啊,如今自己也没有办法。她想要逃,就需要先攒够路费,更何况要躲过这些人的视线原本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再加之她更早认识青梅,就要先把这姑娘带过去,只要青梅自己愿意。 在这样的乱世,带着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最终,几个人的命运大概只是会堕入更深的深渊。 她没有说话,只是过了很久,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我们可以做个约定,等到有一日有机会,我会带你们一起走的。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的家。只要自己的心里觉得温暖,觉得可以信任,又有哪里不是我们的故乡呢?若是曾经没有故乡,那就自己建一个新的!” 她一边说着未来的打算,一边和宜蓁讲起自己和小姐的约定,那是在多年之后,等到两个人都有能力的时候一起去草原,看长城,看连天的牧草,看马儿自由的奔跑。到了那个时候,她们再也不用靠取悦别人活着,而是可以展翅高飞,就像天空中的鹰。 宜蓁双手托腮,静静地望着她,听着小丫讲这些故事。在多日的相处中,她也发现这不男不女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子,两个人的关系便由此进了一步,甚至觉得互相是知己。 虽然小丫是个粗俗的人,但是宜蓁却发现她很喜欢读书,而且也有一些基本的常识,可以说肚里还是有些墨水的。小丫说这一切都是归功于小姐为自己找的书,小姐一直都说一个姑娘读了书就不容易受蒙骗,也不容易走上前人的路。这样下去,总会有一条光明的坦途。 宜蓁很喜欢小姐的话,也同意小丫的志向。她喜欢读书,还存下几本。当年离开家的时候,甚至连刀剑这类防身的东西都没有带,反倒是在心口的位置藏了三本书。 这三本书,一本是诗,一本是书,还有一本是礼,都是圣教最基础的典籍。 如今的天下礼崩乐坏,早就没有那般天下大同的光景,况且即便是圣教奉行的时候,也不过被那些当权者做为手中的工具,以此来操纵和麻痹百姓。只是。这些典籍中所说的那个世界,那个人人皆可为尧舜、人人相亲相爱的世界,却是那么让人难忘,让人向往。 就算生活的再艰难,就算见到再多这样丑陋的嘴脸,她都依然忘不了自己的典籍。只可惜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她,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东西没有任何用处,妹妹看见了,还忍不住嘲笑她,说她不过就是个掉书袋,没有任何作用。 但当小丫看到这几本书的时候,眼睛却一瞬间就亮了,这是一种人对于文字天生的敏感,因为文字里面包含着诸多的希望,也许没有颜如玉,没有黄金屋,但无论如何也有那种代表彼岸的希望与光明,这是此岸从来无法见到的。 小丫不懂这本书里所说的意思,但是当听到宜蓁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却不由产生了希望。其实对于诗,虽然在读的时候觉得有几分浪漫,让她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候曾经有过的心动,但却终究没有什么切实的意义,毕竟这些贵族的生活离自己还是有些遥远,当然这其中平民百姓的故事是贴合的,却终究不够真实,有着太多美化的成分。 相比于诗,反倒是书和礼让她更有感觉,虽然这些礼是贵族们守的,但这其中却透露出了一些想法,都是有关于圣贤。在尧舜时代的圣贤并不是父传子的制度,而是禅让的,也就是有德有才的人才能担任,就算是出生下贱,比如说像舜这样的人都可以因为孝顺,因为关心其他的百姓而得到这样的位置,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虽然在历朝历代的发展中,很多上古时候的心愿都被抹去,也或许是在人的心中总是存留着贪婪和欲望的种子,但是有过这样的希望,便是未来可以去畅想的大同世界,是那想去却去不了的桃花源。 小丫最喜欢的话是《书》里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是啊,百姓的力量是无穷尽的,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那些官老爷们主宰,但其实日常的衣食日用全部出自于百姓的劳作,弱势百姓不满意,那么整个天下也就分崩离析了。 若是如今坐在高位上的人,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又该有多好呢?听着一正讲到这些段落,她的眼泪不由落下,轻声感叹道:“这些上位者读了那么多书,自然应该明白这些道理,可是为什么不照着做呢?他们明明知道,若是一意孤行,一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却还要这样做,我真的不能明白…” 宜蓁闻言,不由得笑了:“你说的很对,确实就是这个道理。他们读过这么多书,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们自己总是想着让自己变得更加富足,拥有更大的权势,因此不愿意给百姓任何机会。可是他们不明白,物极必反,做得过了,自然就不会有好结果。就像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像是流水,而皇权就像是那艘飘飘摇摇的小舟看着有力量,但是其实随时都可能会倾覆。” 宜蓁是个相当有才华的人,读过很多的书,也很有见识,特别对上学感兴趣,她说自己一直想要成为女先生,未来有一日可以真正的实践圣教,让百姓可以得其所愿,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尊重,而不是像如今,人命如草芥,一切都是那些贵人的。 第二十三章 集雅 但在这样的天下,如此理想太过遥远,没有可以实现的机会。只是望着宜蓁充满希望的双眼,小丫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原本就可以做女先生,至少,可以做我的先生!” 宜蓁听着她的话,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小丫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灿烂,在这一刻,她好像又成为了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与诗书作伴。 平日里白日所有的时光都要用来处理楼里的事,到了晚间还要和其他人去学武,能够读书的时光很少,即便有,也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休息。 小丫不好意思麻烦宜蓁,只是自己躲在角落里就着蜡烛悄悄看,月色缓缓地流淌,淡淡的光芒在书上流动,那些字也显得熠熠生辉。 宜蓁已经做了很清晰的批注,小丫如今自己看着,虽然有很多地方还是不太明白,但是已经大致可以清楚这是在说什么。 只是过了几日,宜蓁就发现她在自己悄悄做什么,便不顾她的反对,也过来一起陪着。两个姑娘就这样靠着,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些经书。 对于那些想要参加科举的男人来说,这是进入仕途的办法,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把这里的内容记下来。但是对于两个姑娘来说,这却是她们单调而悲哀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明,通过经书,她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过着那样的生活,原来,即便是最普通的人,都可以通过修养心性变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在宜蓁的帮助下,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小丫就把这三本书看到了底。宜蓁很会讲故事,即便是最单调的文字,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解释讲出来。 其中,宜蓁最喜欢的是《诗》里的《氓》,她一直记得那句:“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和“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每每读到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经历,想起自己曾经爱过的少年郎。 有时候她自己重复着这两句话,会忍不住哭出来,小丫就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是两个小姑娘之间甜蜜又心酸的秘密。 在书的世界里,一切的情绪都有所表征,也都有可以发泄的地方,读了书,或许没有办法成为圣贤,但总有一日,可以明白自己的生命绝对不是如眼前所见的一般渺茫,就算是命如草芥,也可以在尘埃中活出自己独有的尊严。 若是没有遇到这两位爱读书的姑娘,小丫大约还是不会识字,也不知道如同自己一样卑微的人也能和圣贤产生关联。宜蓁总是,说其实真正的圣穴是绝对不排除那些平民百姓的,就像历史上有个叫孔子的人收弟子,收的很多都是普通人。 孔子的意图原本是复兴周礼,用爱有差等的表达方式回归阶梯状的社会结构,但他开启私学的方式却给了很多平凡人一个机会,一个打破门第,重获新生的机会。 宜蓁一直说自己也想像孔子一样走遍大江南北,将圣学的思想传递,她会返璞归真,展现出圣学原本的面貌,而不是像如今一样,被别人的欲望蒙上尘埃,成为上位者的工具。 她说着说着,便拿出纸,开始记下自己的想法。她说,或许自己没有机会走出去,但若有一日小丫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像孔子一样,周游列国,将希望的种子埋下,静待来人。 小丫望着纸上那娟秀的小字,也蠢蠢欲动地跟着一起写,她起着冻疮的手是很粗笨的,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跟着,认真的描画。她白日已经累了很久但是如今见着,这些书,见着这些字,却忘记了所有的疲惫。 蜡烛的光是冷的,但在两个孩子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在书里,她们忘却了自己此刻卑微的处境,忘却了那些客人丑陋的嘴脸,忘却了如今黑暗的天下,她们的心里,依然是那个人人平等的上古盛世,是人皆可以为尧舜的夙愿。 小丫在看典籍的时候有些迷茫,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女子的身影,她问宜蓁,宜蓁说因为女子身体的所限,在打仗方面并不占优势,便没有记录历史的主动权,以至于很多优秀的女子都被忽视了,就像周出十公里面是有女子的,但孔子却并不认为这是重要的角色。 两个人都暗自希望有一日女子也可以加入修炼的队伍,毕竟女子和男子一样,在本性中都有着善的种子。 一日两个人又在像往常一样读书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嘻嘻嗦嗦的声音。小丫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却看到门口站着两位姑娘。 其中一人生的端庄秀美,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另一人身姿高挑,生着鹅蛋脸,生得清瘦。 这两个姑娘小丫见过,端庄丰润的姑娘唤作湘竹,另一位病怏怏的则唤作潇菊。 湘竹见到被两个人发现了,急忙上来赔着笑:“我和阿菊路过的时候听到这里书声琅琅,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两个人竟然这样风雅!” 湘竹和潇菊都是小时候被人卖到这里来的,一直在楼里长大。当时这里流行文人狎妓,这些文人经常吟风弄月,也喜欢有文采的姑娘,于是老鸨便专门选出有才情的姑娘学习诗书,以此讨好文人雅士。 湘竹圆滑伶俐,潇菊敏感细腻,两个人喜欢读书也乖巧,就由此跟着学了书,习了诗,算是楼里的文人。 平素宜蓁和两个人的交情并不深,湘竹这姑娘虽说是个聪慧的,为人处事也很有门路,但却过于圆滑,并不好深交,而潇菊心地倒算善良,平常有机会也会帮助其他的姑娘,更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嘲笑宜蓁,但也是个心气高傲的,不愿意同旁人过多打交道,在她的眼里,自己绝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 只是如今狭路相逢,又同样对诗书感兴趣,她便对两个姑娘招了招手,于是四个人便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圈。 湘竹也拿出一根蜡烛,缓缓点燃,放在中间的位置,凑过去,小声的跟着一起念。 四个人的声音都很小,但是声音里的激动却是遮掩不住的。风的声音从耳畔呼啸而过,天气阴冷而潮湿,身上的衣裳单薄而粗陋,但心里却是温暖的。 潇菊平日里并不屑于说太多的话,她总是觉得自己曲高和寡,就连和关系最好的湘竹都很淡漠。但如今,她却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 潇菊最喜欢诗,特别是里面写情情爱爱的部分,她是个爱幻想,而且很爱动脑子的姑娘,看到那些诗的内容,就忍不住出口问道:“为何所有人认为这些一定是写女子的呢?他们都说只有女子才在意小情小爱,但我看,情爱是很重要的,周礼重视的就是家天下,若是没有情爱,怎么还有家?”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无奈几个人并不了解旁的知识,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出来答案。 潇菊读着读着,便觉得心情甚好,和大家分享自己曾经作的诗。她并不懂韵律或者是炼字,但写的诗都天真自然,别有一番趣味。 湘竹觉得很有意思,便在旁边跟着清唱。上古时候的诗都是可以吟诵出来的,只是后来有很多旋律都失了。 几个姑娘就这样欢笑打趣,也约定好之后有时间就一同来读书。潇菊还把自己精心挑选来的诗选找来,给大家读着听。 小丫的底子是这些人里最薄弱的,但是大家见到她懵懵懂懂的,一点也不嫌弃,反而跟着她的理解一起分析。另外两个姑娘不知道她的底细,甚至平日里还被她吼过,但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因为这种高山流水会知音的雅趣,曾经的恩怨纠葛也就烟消云散了。 无论是备受欺凌的大茶壶,还是尝尽人间冷暖心酸的青楼女子,面对着这些文字,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高低贵贱。 湘竹喜欢琴,但是因为苦于没有知音,所以平日里面对着那些大老粗,就只弹一些欢快的曲调,其实她最喜欢的,还是优雅而带着心酸的古乐。 宜蓁喜欢埙,潇菊喜欢箫,小丫什么也不会,但她喜欢听。四个技能和喜好各异的姑娘聚在一起,却可以一同品诗论道。 在几个人的帮助之下,小丫也不像之前一样粗俗,反倒是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口中的脏话也变少了。她本以为这样其他人会觉得自己娘们兮兮的,没成想其他的兄弟见了她,都觉得她如今相比于之前好得多,不仅出口成章,而且也很懂得礼数,更加受人欢迎。 有些兄弟见她女人缘这样好,还来求教,她便故作高深的说应该多读书,写了些字教大家认。这样一来,兄弟们教她习武,她教兄弟们练字,大家都各得其所,关系也越来越好。或许是因为很忙的缘故,酗酒的兄弟也越来越少,约着打架的事情也不再频繁。 第二十四章 烟花 小丫原本还怕几个人读书的事情传出去不好,没成想其他的姑娘知道,只是觉得她们是为了邀得客人的宠爱。 潇菊听到这句话,又是长吁短叹,身上的毛病又犯了:“这些年来,我读了这么多书,可不是为了讨好那些男人,我有我心中的志向,却被他们所误解,到头来,所有的书都不过成为了束缚…” 她对着窗前的明月,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挥笔便是一首诗:“少时空读书几行,白首仍是红尘客。一腔诗心化空雨,终为换得二两钱。” 见她心里难受,宜蓁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调依然像之前一样温柔:“才情总是在自己身上,只要我们知道自己的志向就好。” 潇菊点了点头,反手抱住她,两个姑娘就这样互相安慰。 望着两个人的样子,小丫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她见到湘竹正望着桌上的纸发怔。 小丫靠近她,轻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湘竹垂下眼眸,讪讪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人不能总是待在这地方。” 小丫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不久后潇菊缓过神,对其他几个姑娘说:“也不知我们来日将到何处,但趁着现在有机会,不如写首诗得了。” 小丫不会写,便只是看着大家挥笔写出心中的志向,其他姑娘闻讯也来到这里,众人闹哄哄的,倒是格外有意思。 末了,潇菊望着那一本薄薄的册子,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这也算是青楼女子写出的诗集了,虽说我们并不大懂得其中的韵,但至少也能让后世的人知道,不是只有那些文人雅士才配写诗,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的。” 小丫不懂得做事,但是看见其他姑娘这样欢喜,也跟着一同欢喜。 可惜,世事无常,欢聚终究是暂时的。 接下来的几日几个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读诗,潇菊近来文思泉涌,倒是写了几首不错的,甚至还难得对时世做了一些评述。 楼里也到了挑选花魁的时候,往年的比拼都是相当激烈的,如今,不少姑娘都蠢蠢欲动。 潇菊人长得美又有才华,素来很得客人欢心,如今倒是最可能的花魁人选。 只是,就在选拔前夕,她出了事。 那只小丫依然在厅堂中等着,一边想着自己要习的武,一边在心里吟诵着几个姑娘教给自己的诗,一切都那样的平静。 但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随即,一切又复归平静。 小丫以为不过是像平常一样,有姑娘被打了,便依然忙着手头的事。 可是到了晚上,其他两个人都来了,唯独没有见到潇菊的身影。 诗念到一半,湘竹说自己有事,便先走了,只留下小丫和宜蓁两个人面面相觑。 小丫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宜蓁叹了口气:“潇菊死了…” 这样沉重的话,她却说得轻巧,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仿佛她如今所说的这个死人并不是自己一起读书读了很久的伙伴。 小丫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说他已经见惯了分离,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忍不住觉得心头一惊,只是事情大概也有了轮廓。 这件事,应该多半跟湘竹有些关系,估计是两个人要争花魁。 她没有再问下去,这天下就是如此,人与人相食,表面上的伙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宜蓁反倒先开了口:“你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些楼里是很正常的,这些年我见过很多人的到来与离开,早就习已为常了。只是,潇菊走的太惨了,她的诗被官老爷看上,人家说愿意带她走,但是前提是从此以后她就要替老爷写诗,你也是知道的,她把诗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怎么可能把多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最后,就被官老爷悄悄…” 视线逐渐模糊,小丫想要张嘴,却发觉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叹了口气:“这些事老爷之所以可以知道,是湘竹所说?所以,最终是湘竹被带走了?” 宜蓁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对,的确是如此。我只是在想,若不是把我们视为知己,她大概也不会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诗,也不会落到如此结局。” 或许吧,但这样的世道,这样的青楼,又怎么可以容得下一个有才华又轻世傲物的女子? 小丫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依然静静地看着书,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潇菊走了,湘竹做了妾,但一切依然如常,没有人问起她们的去向,这两个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又消失,没有激起半分浪花。 又过了些时日,喝酒的时候小丫听兄弟们说,湘竹被那老爷在宴席上转手就送给了别人,那是一个最喜欢折磨女人的男人,湘竹被虐待了几日,也就香消玉殒了。 湘竹算是个有些聪慧的女子,一直可着劲的往上爬,但她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用好友的命换来的机会,却同样断送了自己。 小丫将这个故事讲给宜蓁听,她只是默默的听着,什么也没有说,仿佛是若有所思,但终究没有吐露半分心绪。 又是一年冬日时分,转眼间,已是一载的光阴。 小丫前一年还和青梅在孤单的走着,那时候流民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在意这样一个节日。如今青梅忙着等待接客的日子,新年的时候,小丫便和宜蓁坐在楼顶上看烟火。 宜蓁一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但一一想到若是被老鸨发现了免不了要受责罚,便终究还是断了这样的心思。 两个小姑娘就肩并肩坐着,望着那车水马龙、火树银花的景象,最近朝廷的近况又好了些,人们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到了这样的佳节,也有很多人出来看灯会。 月光就这样柔柔的照着世间繁华的景象,也照在两个姑娘的身上,却透着几分寂寞。 宜蓁做了盏纸灯提着,又给小丫做了一只兔子灯,那火苗很微弱,却也可以照亮一方的天空。 望着眼前的市井风光,宜蓁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出来看灯会,那时自己就活泼的跑着,那样自在。 说着说着,她就说到了妹妹,也不知道那孩子未来会如何。 风从南吹到北,又从北吹到南,夜色沉沉,照着世间的不眠人。 小丫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灯会,在繁华中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就好像一场梦,她参不透,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受。她只是静静的陪着身旁的姑娘,一言不发。 若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宜蓁,小丫觉得自己大概会多说几句话,虽然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第二日宜蓁去找妹妹,却再没有回来,小丫四处去找,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当日晚上,才有个平素关系好的兄弟悄悄和她说,宜嘉喜欢上了个书生,人家答应赎她走。 这姑娘相信了,就非要一起跟着,但书生只是随意说的,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这姑娘就要自己往外跑,不幸被老鸨发现了。 宜蓁得知妹妹出了事,自然要去找,于是就见到老鸨要杀妹妹。为了救妹子,她揽下一切,终于换了妹妹一条命,但她被卖去下等乐坊,老鸨大赚了一笔。 而宜嘉这姑娘见到姐姐为自己做了这样大的牺牲,却依然还是想着要见那男子,被一并发卖。 小丫听到他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她身上的衣裳很单薄,风又那么大,就好像刀子挂在身上,可她毫不在乎。 眼泪已经流尽了,和结出的冰挂在一起,都已经麻木。 她已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甚至完全没有能力去想。 那家下等乐坊她知道,里面的人也认识几个,到了那里的时候,一切看着都很平和,门口的兄弟正在呼呼大睡。 她也不顾人家的不满,只是将人拍醒,急切的问道:“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两个姑娘?大约穿这样的衣裳,这么高…” 她急切地用手比划,这兄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有些无奈的说:“你说那两个姑娘?那可是难得角色的人呐,只可惜其中一个自杀了,另一个…唉…方才接了客。” 小丫悄悄地上去看,这里的姑娘们大多数都住在一间,而在最里面,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宜嘉。她的小脸惨白,看着就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小丫没有唤她,就像不认识她一样走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没有能力救她,也不想救。她只知道,宜蓁死了,那个温温柔柔与世无争,还会教她读书的姑娘死了。 回来的路上,她只是木然地走着,对于身边的任何声音都充耳不闻,她就好像是木偶,却没有人提着,只是在这空空荡荡的世间行走,心中空无一物。 第二十五章 周旋 宜蓁死了,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死,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就像彪哥、潇菊和湘竹,也像她见过的那些可怜的士兵,或许第一个对自己起了怜悯之心的三仔也是同样的结局。 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像草芥,像蛆虫,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在意,死的时候也现不起任何风浪,就只是在屋里,那么安静,就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小丫还记得自己刚刚来的时候只是做着一些油滑的事情,没有想到会像在丐帮的时候一样遇到朋友,没想到,不但有了朋友,更找到了知己,但最终的结局,依然没有差别。 她们都离开了,和自己说的上话的人都离开了,这一年的功夫,楼里之前的姑娘有的也不在了,但总会有新的姑娘来,和丐帮一样,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贫贱的人。 回到房间,看着那些书,她只是觉得好笑。这些书不但救不了人,反倒就如同催命符。但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几本书放到怀里,悄悄珍藏。 那本潇菊让大家一起写的诗集还在手中,一看到这本书,小丫就想起她那难得轻松的笑容。只是物是人非,这有些清高又有些善良的姑娘,终究再也见不到了。 小丫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是躲在黑暗里,静静的坐着。有个兄弟见她心情不好,便带着一壶酒,走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一醉解千愁,小兄弟,你以后就会懂了,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说罢,他将一张纸塞到小丫的手里,小丫展开一看,上面是宜蓁的笔迹:“你不必为我伤心,这是我的选择,是我咎由自取。无论如何,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在我最无助,最难过的时候陪着我,不因为我的身份,我的遭遇有半分嫌弃,你是我的朋友,我的知己。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又该有多么灰暗?谢谢你陪我看烟花,陪我读书,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只是那些书你只能自己看了,我没有机会再给你讲完了,你不用难受的,你想,我就在这些书里,陪着你呢!” 娟秀的字迹就如一条溪流,化开了心中的冰,小丫感觉鼻子酸了,整个人忽然活了过来,泪水夺眶而出。 她开始还能压抑情绪,到了后来,甚至是嚎啕大哭。 身边的兄弟没有笑她,反而是很同情地望着她,自顾自的说:“这张纸是我们收拾宜蓁姑娘的房间找到的,我懂的…我也曾经和这楼里的姑娘好过,但是最后她也不在了,这些姑娘都像花朵凋零的,是很快的,小兄弟,你不必难过,你要太难受,就喝些酒,喝些酒,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以前的事情也忘了,也不会冷了…” 是啊,身上真的好冷啊… 小丫并没有解释,她没有办法告诉这位不知名的兄弟,世上有很多事情,比爱情更要刻骨铭心。 宜蓁视她为知己,但两个人终究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机会。 小丫始终记得宜蓁说想要有一天做女先生,想要写出什么书,想要就很多很多的人,但小丫从始至终只是希望她好好的,等到来日重获自由的时候,两个人可以一起浪迹天涯,一起看看不尽的火树银花。 但她还是这样仓促的离开,就算是最平凡的心愿,也没有了实现的日期。 小丫总是疑心宜蓁是自寻死路,她可以不去找妹妹,毕竟那个姑娘是救不回来的,但她还是去了。 宜蓁是对这个冰冷的世界失望了吗?也许吧,但小丫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宜蓁离开了,身边的事情还跟以前一样,她很快就被人淡忘。所有人对她曾经的误解和冷眼也都失去了,姑娘们有时候会感慨她的不幸,但也只是说了几句,又过了几日,就彻底忘了。 小丫又变成了一个人,倒是比往日更加潇洒,整日就和那些兄弟们待在一起习武。再也没有人盯着她读书,她说话还像之前一样粗俗。 青梅在这期间来找过她,说自己快到了挂牌的时候,想要小丫帮个忙,这样她才能成为头牌。 小丫也就是随意说着,最终还是青梅在另外几个姑娘的茶里放了药,这才在第一轮的曲艺表演中拔得头筹。但毕竟没有别人那样的积淀,在后面的考核中,她还是没有成为头牌,依然是普通的歌女。 青梅看着很是遗憾,小丫只是不轻不淡的说:“你若是不愿,我可以找个机会带你逃。” 青梅只是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样的愿望是不可能的,这世道这么乱,又有哪里可以容身的?倒不如等着有一日别人来赎我,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小丫望着她如今的模样,就想起了两个人一起在路上流浪的日子。 那时这姑娘还不像如今一样,心中依然存着几分期盼。 在一个月色正好的日子,两个人坐在水塘边,忽然飞来一群萤火虫,就像小灯笼一样,照亮了整片天地。 青梅望着这些小精灵,又不免地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低声啜泣。 她靠着小丫的肩膀,灼热的泪水打湿了衣衫:“我真的讨厌这样的日子,这样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日子。小时候我也想一家人可以幸幸福福的,却终究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我心中始终有着希望,我想结束这样无趣的生活,我也想好好的活着,像个人一样。” 那时她至少还有希望,但如今已经陷入了绝望,挣扎在世俗的泥潭里,没有办法抽身而逃。 小丫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便离开了。但她自己还是要走的,无论青梅走与不走。 她已经从其他兄弟的口中知道有可以招人的杀手门派,这些地方拼的纯粹是狠劲,等到离开青楼就可以去那里讨生活。 有了计划就要找路费,为了攒钱,她谋划了很久,最终决定剑走偏锋,靠杀死恩科再接朝廷的榜,以此挣些赏钱。 她很快就盯上了一个以折磨楼中女子为乐的官吏,他常与另一个这里的头牌私会,那个女人也不是好东西,常常帮着男子找姐妹欺凌。只是因为占着沾男人的光,女人过的日子还不错。 小丫在这里待的久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作伪与欺凌也见了很多,便只是得心应手。为了计划毫无纰漏,她事先伪造了二人间的书信和女子招人杀死这官吏的证据,又借着端茶倒水的理由将二人迷倒,随即杀死男子,又将女子放在麻袋里,借着出去购置用品的机会,扔在荒野。 后来官府来查,她便取出了证据,又帮着那些人找,这女子当时醒来发现自己在郊外,便来到了附近的农庄讨水,为了活命,就干脆找了这里的光棍。 虽说这女子几度抵赖,当官员的身份高,这件事总是要有个结尾,她便成了替罪羊,小丫也跟着获得了高额的赏金。 拿了钱还是要与旁人分享,她谎报了钱数,给了兄弟们一些,便将大部头都攥在了手里。 因为平日里很会做人,这些兄弟们对小丫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若是想逃,如今也不是一件有多难的事情。 只是,她确实不知道应不应该带着青梅一起。毕竟老太太对她有恩,这姑娘又和她是有缘的,若是看着她走向死路,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 小丫并没有将一切告诉青梅,她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便只是说如果她愿意,可以带着她走。 青梅看着有几分动摇,说到底,她只是个盼望着安定的姑娘,不愿和男子有多少周旋,只是想和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一起。但她近几日听楼里的姑娘说,大部分客人都不是真心的,也不可能带着她走。 小丫见她有几分想要改变的意思,便从旁边安抚,说如果客人是个好的,就不会管,若客人是个坏的,就让青梅把人杀了,两个人一起跑掉。 在此之前,小丫逼着青梅杀些狗和鸡,以此来在面对杀人的时候没有恐惧之心。她是一定要让这姑娘手上染血的,只有这样,在被人发现的时候,才没有办法把自己供出来,毕竟,两个人都是沾了罪的人,也就没有办法嫌弃。 青梅知道她的意思,但并没有拒绝的办法。如今她一个人在这里,若是真的没有人管,那就跟那些人是一样的下场,她还要小丫护着自己,只是面对着这些鲜血,每晚都会做噩梦。 小丫依旧是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说,她一边教青梅习武,一边准备着逃跑所需要的东西。 那处杀手组织所在的位置她已经弄清楚了,离这里并不远,她也发现附近有一家店铺是一对老夫夫共同经营的,两个人很早就会出来,家里有一辆牛车。她借着帮忙的功夫进去过,也学过驾车的办法,到时候就可以挟持着两个老人,偷了他们的牛车。 第二十六章 杀手门派 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按理说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但是不知为何,小丫总是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在这里的一年时间,她遇到过很多难忘的人和事,曾经随波逐流,也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救过一个人,但是终究结局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 在临走前,她悄悄在院子里找了处地方,用废木头做了两块小小的墓碑,一块是宜蓁的,一块是潇菊的。 她跪在两块小小的墓碑前,轻声对她们说:“我记得你们的梦想,我会努力的向前走,让你们成为女师父,让你们的诗永远留下来,被更多人看到。” 她如今这样弱小,但又有谁知道她不会有一日飞上高绝的天,像大雁一样翱翔?她生在最低处,但她不会自我厌弃,就算是小伙伴都不在了,她还是要就着月光读书。 悄悄的取出《诗》,她一行有一行的读给自己,有很多地方都不太明白,但那种感动却萦绕在心间,就好像朋友还在一样。 只希望天上没有青楼,没有这些畜牲一样的人,祝愿她们一路走好。 到了正月之后,青梅准备接客,小丫还没有去找她,她便先带着哭腔跑来了。 这姑娘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像是哭过的样子,小丫望着她,冷冷的,什么也没有说。 青梅拉住她的手,带着哭腔说:“老鸨给我找的那个客人真不是东西,听她们说,他总是让姑娘们一起伺候,还…还经常打骂…” 小丫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她的手:“这些姑娘都得待很久,见过这世间最多的苦楚,或许都找不到可以将自己赎出来的人,更何况你初来此地…” 青梅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轻声说:“我们如今可以跑吗?” 小丫打量着她瘦弱的身躯,忽然想起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语气便温柔了几分:“恐怕不行,我离开这里容易,但是你不是。只能等到那个客人来的时候你把他杀了,然后去隔壁那家老夫妇开的铺子找我。” 青梅的神情充满了恐惧,她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小丫望了她一眼,伸出手,将一把刀和火折子放在她的掌心,随即,一言不发的离开。 她知道这对于这样一个小姑娘来说有多么艰难,但她没有办法,她早就不是那个初出江湖的黄毛小丫头,她知道在这弱肉强食的天下,只有能够自保的人,才能去反抗,才能活着。 当晚她收拾一番,将行囊藏在怀里,以自己去替姑娘们买脂粉的名义离开青楼,来到那间铺子。 如今是夜晚四周,都静悄悄的,正是挟持别人的好时机。她假装要讨些水喝,那对夫妇认识她,就让她进来。 但门刚一关上,她便直接出手,用脚将老头子踢倒,又直接掐住老太太的脖子。 老夫妇都是恐惧的样子,她将两个人绑起来,又把她们嘴捂上,走到后院将牛赶出来,伺机潜伏在青楼的后院处。 过了片刻,靠近后门的楼中一间屋舍燃起火光,随即,她见到三楼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姑娘用手攀住树枝上挂着蝇子,整个人甩了出来。 小丫向上一跃,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跳到车上,牛车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向城外驶去。 青梅方才在生死之间徘徊,身上也受了伤,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她的小脸惨白,只是这回并没有哭。 小丫没有管她,只是头也不回的驾着车往城外赶。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过了很久,青梅忽然说:“我杀了他。” 小丫点了点头:“很好,这样就可以绝了后患。而且你还把这地方烧了,烧的好呀。” 青梅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恨这地方恨极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于很多姑娘来说是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还可以跟着你去什么杀手门派,但是别的女子呢?从来没有人教诲女子要去学武,要可以保护自己,我们只是浑浑噩噩的学着怎么让男人喜欢…” 小丫低下头,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回答:“你说的没有问题,这确实是很多姑娘唯一落脚的地方。但是素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没有任何勇气和改变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东西,就像宜蓁她们一样,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抬头望向星空,此刻她意识到自己终于离开了那里,又来到了新的天地,虽然这是未知的地方。但这又何尝不是宜蓁这一生最想见到的天地呢? 若是她可以再等一等,不去救妹妹,不去救这样并不值得救的人,又或者她不再这样早放弃,如今是否也可以和自己一样,向着新的希望奔波? 只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小丫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是片面的,但就算只留在楼里又有什么好处呢?在哪里都是流浪,倒不如换一种生活,一种更有希望的生活。 这一路上都很平静,若是平常,大概会遇到有人把守并且询问情况,但是因为如今一切都混乱不堪,各个地方之间的关口并没有严格的考察。 牛车行了一阵子,便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三城山。 这山很高,云雾缭绕的,可以看到半山腰的几座建筑,修建的普普通通,并不富丽堂皇。 这山上的道路很是崎岖,小丫和青梅半跪在地上互相扶持着相前走,身上磕得青青紫紫,直到满头大汗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并不高大的山门,门边站着两个昂首挺胸的男子。 见到两个作男装打扮的姑娘,他们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人便带着二人向远处的大殿走去,也没有过多的询问。 附近的屋舍都很低矮,虽然是傍晚,却听不到任何嬉戏打闹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甚至,说不出的渗人。 到了大殿,也依然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是在走廊尽头的座椅上,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 上下打量了青梅几眼,他问道:“女人?” 青梅瑟缩着,好半天没敢说话。小丫只是按照江湖规矩行了抱拳礼,并未多言。 男子饶有趣味的盯着二人,过了很久的功夫,有些阴恻恻的说:“杀手不分男女,你既然来了,就先从最低的做起。商厥,你带着她去后山。” 他的话音刚落,便从他身后的屏风之内走出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 这人全身都被黑色的布料包裹,只余下像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睛。 小丫和青梅一起对这个人恭敬的行了一礼,但名为商厥的男子只是沉默的向前走去。 小丫跟在这人身后,一边走,一边问道:“抱歉,在下初来乍到,不懂得此间的规矩。” 她本来以为这奇怪的蒙面男子不会回答,却听到他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年后考核,成为初级弟子。” 小丫又往下问:“那考核的内容具体是什么呢?” 那些兄弟有人来过这里,当时的考核是数人在一起杀戮,不知如今是否有变化。 但男子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里的人都很奇怪,话很少,而且都不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脸。 又走过一段路,眼前便出现一间破败不堪的屋舍。 这里就连外墙都没有,还是茅草房,走进里面家徒四壁,只有一排又一排的土炕。 指了指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商厥便抬脚走了。 这屋子一股酸臭味,很明显是汗水发酵之后遗留的气息。 青梅干呕一声,往后退了退,小丫将她往前一推,自己忍住腹中翻江倒海的痛苦,走近去收拾铺位。 收拾好了,她便拉着青梅从屋子走出去。 外面能见到正在干活的人,大部分都是少年男子,他们都赤着膊,挥汗如雨。 小丫四处一转,连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都没有寻到。 她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一个看着很瘦弱的男孩子身上,快步走过去,蹲下来,问道:“在这里应该做些什么?” 男孩子的肩膀在颤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小丫见状,也识趣的退到一旁。 她问了很多个人,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问题。 也对,这是人吃人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回答别人的问题?她不再多想,也跟在那些劈柴的人旁边,举起斧头,挥动着手臂。 她练过剑法和基本的入门功夫,做这些事很容易。但青梅的力气终究还是太小,不过一会功夫,就气喘如牛。 虽然手上起了水泡,肩膀也疼得提不起来,但一看到小丫冷冰冰的神色,她依然以扎马步的姿势,不停的锻炼着肩部和臂部的力量。 实话实说,这个动作对于练基本功还是相当有作用的,至少可以增加力量。 转眼间,已是夜晚。一整日都没有吃过饭,此时此刻,两人只是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 不过估计也没得吃,还是早些回去。 在路过一处树丛的时候,小丫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转过头一看,竟见到几个人正在分食一个瘦弱的少年。 第二十八章 毒心 这时,小丫听到不远处的树丛传来说话的声音。呵,自己的计谋可不能被人发现。趁着这个机会,她踢了青梅一脚,轻声道:“把这两个人处理掉,无论用什么方式。” 青梅走过去,发现在婆娑树影的掩映下有两个人正在练剑。 她的功夫一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唯一会的一件事:勾引男人。 她摘下头上的斗篷,对着两个人搔首弄姿,用最妩媚的声音说:“哥哥们正在干什么呀?” 那两个人一看就油腻猥琐,显然是好色之徒,果然,立刻贱兮兮的来了句:“从哪里来的美妞?” 青梅又抛了个媚眼:“快来呀,妹妹一个人害怕呢…” 这两个大汉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美人,一时之间被迷惑心智,都争相往前走。 青梅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但为了生存,还是一转身,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捏着嗓子说:“哪个哥哥先追到我,妹妹就跟着谁哟。” 那两个大汉见状,立刻开始互相撕扯。 这正是个好机会,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彼此的身上。 她趁机追过去,直接出剑,想要从身后贯穿一个大汉,无奈剑尖刚戳到背上,整个人就僵住了,完全没有力气再使劲。 那两个大汉也回过神,对着她便扑过来。 对于生存的渴望让她在这一刻忽然仰天大吼,直接出剑,血立刻喷出,溅了她一身。 趁着另一人愣神的功夫,她又是一剑。 小丫之前教的功夫,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杀了人,她跌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但小丫指了指不远处坐在地上的少年,对她说:“看好了,不然你还是逃不过一劫。” 说罢,她直接用手去拖那两个大汉。 这两个大汉有点壮呢,还真的不好拖。 小丫微微一笑,一只手抓住一个大汉的头发,就将两个人相互怎一样往前拖。 地上的血痕拖了一路,但她毫不在乎。 她走的很快,比那个爬着的少年还要快。 自顾自的绕过那人,她将尸体拖到后院的院门。如今是夜晚,附近没有人。 做完这一切,她笑眯眯的坐在阴影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不久之后,那个男子爬了过来,身后跟着同样爬着的青梅。青梅已经吓破了胆,全身瑟瑟发抖。 小丫走到她旁边,小声来了一句:“我会让这些人打起来,到时候会有正式的弟子过来,你记得让那少年抱住他的大腿。” 快到天光破晓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一些人出来,见到了地上的血,并没有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已经习以为常。 可惜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大腿的出现。 小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放弃挣扎,安静地站起身,走到少年的身旁。 这人全身都在颤抖,显然是被吓坏了。小丫微微一笑:“估计不会来了,找些吃食填饱肚子去吧。” 如今是白天,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 这里的人都常常自己摘果子,但长期吃这些东西,自然没有力气。 三个人躲在树丛里,等待着来到这里的小可怜。 趁着没人的时候,小丫对身旁的少年问道:“有没有人和你们说过考核的规则?” 少年有些害怕的摇了摇头,一双眸子里充满着迷茫。 小丫笑了笑,语气也温和了几分:“那有没有人说过这群人里会留下多少?” 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浑身都缩成一团:“不知道…只是会互相杀…” 小丫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看这里叫务宗,恐怕也不是真的。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吗?” 少年仍然是一副迷茫的样子,从第一眼见到他,这个人就没有振作的时候。 小丫叹了口气,她原本想问这个少年的身世,问他为什么要来到这样的地方,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每个人都是鲜活的,是有自己最独特的地方的,就像自己一路上那些失去的伙伴。越是了解一个人,就越会明白他和自己一样,多么的渴望生。 可惜,当利益并不相容的时候,说这些话都没有意义。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的树丛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猎物来了。 小丫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笑容有些扭曲:“杀了他们,当成自己的干粮。” 少年有些害怕地往后一躲,使劲地摇着头:“有果子吃…为什么要吃人?” 小丫只是指了指腰间的刀,嘴角的冷笑依然在蔓延。 少年的额头落下汗珠,脸色变得无比惨白。但在这样的时刻,他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他的腿都在颤抖,每往前走一步,神色就变得更加慌张。 小丫躲在树丛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对着少年的背影,她依然冷冷的笑着,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她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心中也很迷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走到这样一步。 但她唯有振作精神,想象自己是没有感情的畜牲。 过了不久,少年回来了,却两手空空。 小丫心里其实是同情的,却依然一脚将他踢到远处,吐了口唾沫,骂道:“真是个懦夫!” 说罢,她将那人往前一推,厉声道:“我盯着你,必须杀。” 少年害怕自己真的被这人吃了,立刻就连滚带爬地向前跑。 这时,她忽然闻到空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和昨日青梅身上的一样,再看到前面的地上,果然有一行水渍。 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在害怕的时候,也会像动物一样。 她也恐惧过,那时见到彪哥朝自己靠近,都会尿一裤子,更别提见到老大,身上都止不住的抖。 远处的少年和过去的她一样,虽然连腿都在抖,整个人就好像要随时倒下去一样,却依然在向前走,步伐越来越快。 又走了不久,便来到了很多人劈柴的地方。 他们挤作一团,默不作声的干着自己的事,偶尔会有人被一脚踹在地上,也会有人被杀掉,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的好像即将毁灭。 小丫狠狠地踹了一脚少年,声音中带了几分决绝:“你要是再不按我说的做…” 不等她继续往下说,少年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开始四处观察。 小丫溜到他身后,见到附近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大力踢了一脚。 少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撞到了前面壮汉的身上。 壮汉有些生气,张口便开始狠狠的骂,还顺便给了一拳头。 少年也是被逼急了,对生存的渴望让他毫不犹豫的用刀捅向那人的咽喉,一时间,鲜血立刻向四周飞去,就像下了一场花雨。 见惯了死亡的人们在这一刻眼前也出现了恐惧,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做这样的事,还是令人胆寒。 少年也被吓坏了,一时间跌坐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见着这一幕,四周的人群立刻向少年靠拢。 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切的伪装都不复存在,一瞬间,立刻有人握着剑柄,向少年冲去。 少年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对生的渴望,他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起,对着那大汉便是一拳。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了几招后,大汉很明显落了下风。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趁着两个人都疲弱之极,少年直接出剑,将大汉了结。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见到大汉身死,方才蠢蠢欲动的人都悄悄躲在一旁,过了很久也没有人说话。 很明显,这些人已经如同惊弓之鸟。来到这里,不知道任何的规则,又面临着彼此之间的斗争,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持平静。 这就是自愿为恶和被迫作恶的区别,只有自愿,才会自觉的面对命运。 完成了任务,少年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树丛。他四处看着,想要寻找小丫。 就在这时,有两个青年人走到他身后,默不作声的提剑而立。 听到了草木的异动,少年转过身,拔剑出鞘,神色阴狠的望着那两个人。 见到他冰冷的眼神,后来者立刻将剑扔到地上,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我们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以后能一起走吗?” 少年有些茫然的四顾,他害怕那个奇怪而疯狂的女人会要了自己的命,一时不敢答应。 小丫在树枝的遮掩下望着眼前的一切,故意用手晃动细嫩的幼枝,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少年一转头,便看到了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字。 他明白过来,对那两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说:“一起吧。” 个子稍高的青年茫然的四顾,最终问道:“刚才有什么东西经过?” 少年依然是一副麻木的样子:“过去了一只飞虫,没什么特别的。” 其他的两个人虽然并不相信,却害怕眼前人的狠劲,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 沉默了片刻,少年对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要休息。” 那两个人见状,立刻如释重负的转身溜走,只留下时轻时缓的脚步声在微冷的风中飘散。 见到附近没有人,小丫从藏身的地方一跃而出,用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笑嘻嘻的说:“刚才做的不错,记得和他们搞好关系。” 方才的潇洒已经全然消失,此刻的少年只是冷汗直流。 第二十九章 反叛 小丫俯身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勾了勾手指:“是呀,看来你的小身板受不住了。替我去做件事,做得好,就放过你哟。” 少年立刻开始磕头,磕得震天动地。 他想要活着,哪怕是受尽屈辱,也想不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 小丫何尝不明白他卑微的愿望,这就像曾经的自己。 但善意,只是对于强者而言。而一个卑微的蝼蚁若是心怀天地他人,便是自寻死路。 小丫的心中说不出的茫然,她厌弃如今的自己,却没有办法。 挤出一个笑容,她对着少年就狠狠地踢了一脚:“小贱人,偷偷的把那间房子烧了。” 少年讶然的抬起头,嘴唇都变得苍白,失去了血色。 小丫自顾自的点了点头:“他们住的那一间,今夜都入睡的时候,放完火喊一声。” 少年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发抖,好像想要往后退,却终究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个人胆小,但有能力,未来或许有机会改变命运。 若非如今活着都成问题,一定可以交个江湖朋友。但… 小丫微微叹了口气:“去吧。” 少年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他抬起脚,走到了人群中,又取来斧头,不停地劈着柴。 小丫也像昨日一样,挥着斧头,像其他人一样练着手上的力量。 劈了一会柴,她觉得头昏脑胀。昨日没有休息,已经累了许久,还是要找个地方歇息。 她扔下斧头,快步走过人群,去树丛中休息。 因为害怕中间被人偷袭,她开始四处寻找替罪羊。 最终,她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摘果子的人。 捏手蹑脚的走过去,她趁着那人没有注意,直接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将人扔在不远处的土堆上,平澜借着尸体的掩护,躺在土堆后面。 怀中依然紧紧抱着剑,但身体却放松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紧张。 这些人不会随便杀人,每个人都担心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见到了尸体,自然会怀疑此处有杀人者,不会贸然靠近。 闭上眼,天旋地转的感觉便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好像一张网,让人喘不过气。 累,真的太累了… 血色的黄昏就在头顶,风中还有人的哭喊和笑声,那些人死灰色的脸孔在面前旋转。 口中仿佛还有死人的腐臭,带着一股腥气,让胃里翻江倒海。 身子一抖,她睁开双眼,便看到青梅正在悄悄的哭。 小姑娘看着很可怜,一双眼睛肿得和桃儿似的,就像郑家姐姐,也像宜蓁。 若是生在一个好世道,都是多么温温柔柔,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只是生不逢时,只能在刀剑下讨生活,浑身腥臭,流浪一生,最后的结果也是未知的。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很柔软很柔软,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从前看到母亲,看到这个自己在世界上最爱的女人,可惜,母亲懦弱又残忍,两个人终究还是分道扬镳。 小丫靠近青梅,微微叹了口气:“你肯定觉得我很残忍,觉得我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靠着这样的残忍,我们根本就走不到这一步。我若是像你一样柔柔弱弱,那么,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不会离开家,就会成为营妓,被人活活玩死。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我见过的,我见过的…那是绝望,前所未有的绝望,连畜牲都不如啊…”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眶有些酸涩:“我不想就这样卑微的死去,所以离开了家,被人掳去当乞丐。但丐帮的要求是很严的,没有能力的人就要被吃了,我很努力很努力的向上走,我不得不像他们一样,若是我放弃,会如何呢?就是被吃了,别人觉得我是个女子,可能还会把我贩买,关在无比阴暗的巢穴,用铁链锁着,和母猪有什么分别?这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可去的,青楼不可以,丐帮不可以,因为处处都是用命来换,除了来到这里,和人彼此杀戮,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并不是比他们的武功更强,我只是比他们更想活着…” 青梅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难得露出了笑容:“我明白,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 小丫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想活着,但是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活着这个目标不顾一切。有的时候,残忍是一种手段,一种可以驱使别人的手段,就像我驱使那个少年。说到底,读书还是有用的,有了头脑,再有力气,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抛下回忆,两个人站起身,回到人群中。 手上的斧子还是麻木的砸着木头,不过一日的功夫,手指已经被磨出了血。 疼,真的很疼。 肩膀酸痛的使不上力气,胳膊就像要被人卸掉,仿佛不是身体的一部分。 汗水顺着额头往下落,一直落在衣襟上,风一吹,带着凉意,让人忍不住不停的哆嗦。 耳边是嘈杂的声响,鼻间充斥着汗水的酸臭,在光着膀子的大汉中,小丫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在做的事。 每一个动作她都做的认真,这是训练力气的好时机,她不愿错过。 这还只是最简单的开始,等到把这些人都处理掉,就该接受最系统的杀手训练。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吃苦。 到了午夜时分,她才恋恋不舍地抱着剑回到那群大汗淋漓的壮汉之中,背靠着墙壁,等待着火焰染红天空。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喊叫。火开始在人群中蔓延,那么热烈,那么灿烂,让人不由得有些向往。 小丫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她一跃而起,大呵道:“走水了!走水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向门口冲去。但小丫却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动作,她挨个将没有起的人叫醒,甚至还直接拖走了一个受了伤的人。 可惜,这里的人太多了,而火又蔓延的太快,有人并没有逃出来。 起火的位置很有意思,是在正门和右边的侧门,独留了后门。 这是小丫之前的安排,那少年也是沉稳的人,全然遵守。他估计也是明白这里斗争的残酷,如今,整个人已经趋于迷茫,得到一条指令,便失去头脑。 望着滔天的大火,所有人都仰起头,眼中带着一抹虔诚。 这是天意吗?还是有人的刻意谋划… 只要稍加思索,任何人都会在心中感到寒意。 万籁俱静的晚上、两个门都被火所封锁,这意味着什么? 见到所有人慌张的眼神,小丫走到少年身后,踢了他一脚。 少年害怕的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磕着头,大声呼喊:“就是他们干的!” 一个大汉冲了过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被烟熏黑了。 虽然腿被木头磕伤,但他依旧打起精神,伸出如同蒲扇一般大的手,捏住少年脆弱的脖颈:“是谁干的?” 他说着,铜铃一样的大眼中竟然落下两行泪。跟他一起来的两个兄弟都被困在了火中,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少年只是害怕的摇着头,转头看着小丫,想要将她供出来。但小丫早就用袖中的刀抵在他的背上,少年知道自己的命掌握在她的手里,便唯有按照之前的要求说道“是那些人…他们觉得我们太弱小,又怕我们在外面散布他们的坏话,就要…”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低下头,各怀心事。 小丫没有附和,只是锤了少年一拳,随即也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像疯子一样喊叫:“凭什么?他们说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做杀手,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凭什么?” 这句话就像惊雷炸响在人群里,很快,便传来了其他人的讨论声。 所有人来到这里都是为求一条生路,多日以来的疲倦和互相之间的杀戮已使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没有规则的审判和看不到尽头的游戏已经超出了人的承受范围,一时间,场面近乎失控。 如今,效果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就看这些人如何表现。 小丫站起身,朗声道:“各位兄弟们,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互相内斗,是为了求得一条生路!但他们呢?他们让我们死!” 在人群中,人们总是更倾向于信任领头羊,尤其是在这样毫无希望的时刻,更是容易受到别人的蛊惑。 小丫深谙此中道理,趁着这个机会,阐明厉害,将人群的愤恨激到最顶端。 果然,所有人的愤怒都已经达到了顶点。 但此时还缺乏勇气,只有破釜沉舟,才会真正反抗。 这些事情不用她来教,因为正主很快就会出现。 果然,又过了一会,便来了几个看着像是弟子的人。 其中领头的是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望着火势汹汹的茅草屋,怒气冲冲地说:“怎么回事?” 小丫率先站出来说:“是你们的人干的。” 听到这句话,人群中立刻传来骚动。 那五个来的人开始不停的辩解,看那样子,就仿佛要将小丫杀掉一样。 小丫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只是扬起头,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们不告诉我们竞争的规矩,又不给我们饭吃,就让我们彼此之间内斗,是也不是?” 一时间,所有弟子只是面面相觑,而为首的那个就要冲过来,直接抓住小丫。 小丫并不害怕,只是直直的望着那些人,继续往下说:“我们住在这里,不可能放火,又有人看到是你们放的,这需要如何解释?” 听到她的话,身边的人显得更焦急了,每个人都捏着拳头,牙齿咯咯直响。 见到这一幕,为首的男子明显是发了怒,喊道:“还反了不成?” 就在这时,小丫一踢少年,将他踢得飞了出去。 两个人站的位置本来就靠前,这回少年直接被踢的向前滚去,直接滚到了为首那一人的脚前。 方才的时候,小丫把刀放在了少年的手里,这孩子吓傻了,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握着刀,跪在地上。 为首的那人见此,立刻踢了少年一脚,将他踢到了小丫的脚边。他手中的刀也竖起,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见此,小丫立刻跪下来,抱着少年就开始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哥哥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一边说,她一边直接从少年的背后用刀将整个人捅穿。 所有人都愣了,她的手放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动作。 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一把刀落了下来,虽然没有落到少年的身上,但见着少年身上的血,所有人都糊涂起来。 小丫趁机在一旁添油加火:“我看到了!你的袖子里放着刀,哥哥是你杀的!” 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所有的人,一时间,场面开始变得喧闹。 第三十章 功成 趁着其他人思索的功夫,小丫抬脚向后一退,又回到了人群中。 趁前面的人已经开始动手动脚,小丫迅速出剑,对着身旁的人便是一刺。 如今,场面混乱,所有人的思维都开始混沌,听到小丫大喊“杀人了”三个字,其他的人立刻将五个弟子围在中间。 见到目标达成,小丫悄悄溜到后院,从墙上攀出去。 刚一落地,她便听到有人质问自己从何处而来。 她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有人要杀侠士们…” 听到这句话,附近的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没来得及商量,他们便向着一旁的门冲去。 方才屋子的火根本就没有灭,再加之她之前还让少年在树林旁又放了一把火,如今风势加大,火焰开始蔓延,把整个小院都堵在里面。 这些弟子想要进去,却发现没有办法,小丫和青梅跟在他们身旁,假装泼水,却实则捣乱。 在吵吵嚷嚷之中,不时有小院中的人想要出来,但都被拦下了。 那些弟子只是想要寻找自己的同门,并不关心其他人的死活。 见到如今一片混乱,小丫又趁着没人管自己,直接向大殿的方向跑。 没跑几步,她便看见更多的弟子带着水桶冲过来。 如今是个绝佳的机会,她挤眉弄眼一番,跪在地上,直接开始号陶:“那些人…那些人想要反了!” 听到她的话,为首的男子立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一开始的时候听过。 小丫抬头,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商厥,这个浑身漆黑的青年,就是带自己过来的人。 若是这样,自然更好。 小丫跪在地上,哭得天崩地裂:“那些人放火,还打人!说要把这里烧了…”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到其他人冲向小院。 好玩,真的很好玩,看到自己同门有这样的下场,还真是可怜。 小丫玩味的一笑,跟着其它人亦步亦趋的灭火,却依然像之前一样毫无作为。 只要这些人死了,自己自然会上来。 之前少年说过,他们一定会要人,否则不会找到这么多人来到这里。 她知道自己学的是旁门左道,年纪也小,靠真才实学没有办法和这些人抗衡,如今使上这样一记,倒是速战速决。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惬意,当然,也有深深的愧疚。 快活吗?未曾,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阴影,扎根在自己的生命中。 阳光终究离自己太遥远了,远到无论何时都触碰不到。对于弱者而言,从没有机会选择善良。 若有一天我也能站到那个高的位置上,能不能成为好人? 罢了,只是一个恶女子罢了,手上是这么多人的鲜血,又何谈好字? 心愿和行为总是背道而驰,也许这就是报应。 她垂着头,冷眼望着那些挣扎的生命。在混乱的时候容易出问题,开始见到的五个弟子都不在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也将永远被封尘于断壁残垣之下。 她转过头,微笑的看着青梅,眼中警戒的意味呼之欲出。 青梅缩了缩身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到了晚些时候,一切都处理妥当。 这些人将两个带到了大殿,那个带着面具的青年有些讶然地望着她,随即笑了笑:“看来还是胆小的人能活到最后。” 小丫只是低着头,装作浑身都在颤抖。 刚刚经历了一场悲剧,所有人都没心思说话,但至少有的事情尘埃落定,那就是二人成功的留在了这里。 这回,她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杀手。 青梅虽说不喜杀戮,但既然来了,就总要学会适应,毕竟这里总比在青楼被人打死好。 坐在主位的掌门见两人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不由语气中露出几分赞叹:“你们还真是不错,竟是唯二脱颖而出的弟子。” 小丫单膝跪下,抱拳道:“杀手就要做杀手应该干的事。” 掌门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脏孩子,过了良久,长叹一声:“你很了不起,要是稍加训练,就会成为难得一见的杀手。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小丫露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笑容:“强大,我要变强。” 掌门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我一路走来,也是为了这个目标,好了,话不多说,你去选宗派吧。” 其他人见到掌门对这个新来的人这样热情,都不免有些讶然。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一个可以在选拔中脱颖而出又直接杀了三个重要人物的人,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虽然小丫什么都不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她之所以可以在其他三十多个人都叛变的情况下,依然独立鳌头,成为唯一被选拔的弟子,必然是动用了某些手段。 若是在其他的名门正派,这样的人必定会被讨伐。 但这里是杀手组织,是没有任何规则和道义可言的崇尚弱肉强食的地方,只要有利可图,一切都有理由。 走出大殿,她便看到有个身着蓝衣的男子向她走来。 她刚刚行了一礼,便听到那男子说:“你们要去哪个宗派?” 小丫很客气的赔着笑:“大人,不知道有哪些宗派?” 男子面无表情地回答:“武宗、阴宗、魅宗、医宗、毒宗和杂宗,武掌武力暗杀、阴掌阴谋筹划、魅掌迷惑人心、医掌治病救人、毒掌毒物毒药、杂掌门派事务。” 小丫行过一礼,随即问道:“那么如今势力最大的,是哪一个宗派?” 男子有些惊讶她如此开门见山,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情:“阴宗和魅宗。” 小丫俯身答谢:“若是条件允许,弟子希望去武宗。” 青梅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她害怕杀人,却也害怕靠勾引男人,最终选了毒宗。 男子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是杂宗宗主大弟子无逸,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来杂宗找我。” 二人又是一番感激,说了几句套话,三个人便在门派里四处走动。 这门派叫毒心门,地方还是很大的,六个不同的宗派分别在不同的地方。 武宗在离山门最近的地方,内部陈设简单,以武场为中心,四周没有任何其他的摆设。 阴宗在后山之前,风景秀美,低矮的建筑旁边环绕着樱花树。 魅宗在山间的谷地,精美绝伦的小筑拔地而起,溪水从花丛中缓缓淌过,说不出的清雅悠然。 医宗和毒宗只隔着一条溪水,这里的建筑看着灰蒙蒙的,并没有什么特色,只是让人觉得心底油然产生一种压抑。 杂宗则在后山,建筑最为简朴,只隔着一墙便是之前试练的小院。 一路上,无逸认真的介绍着每一宗派各自的特点。 两个姑娘睁大眼睛,心中止不住欢呼雀跃,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这样气派的地方。 听完了讲述,在走向武宗的路上,小丫问道:“这里弟子晋升的规则是什么?” 无逸答道:“完成任务。每一级都有不同的任务要求,到时候武宗的人会为你细致的讲解。” 小丫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走着,这大概就是这里人的风格,简洁、明了,不会多说一句话。 到了武宗,小丫和青梅告别。见到青梅仍是忧心忡忡,小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便向着不远处身着黑衣的男子快步走去。 无逸也走过去,淡淡的开口道:“清玄,这位是新来的…” 方才过来时小丫见过女弟子,武场上也有少数女子在习武,这里原本就有姑娘,看着又秩序严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乖巧的行了一礼,清了清嗓子,不再压着声音说话:“师妹见过清玄师兄。” 见她如此上道,清玄不由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 等到无逸走后,清玄看着小丫,道:“武宗修暗杀,需要练习武功,一日至少练习五个时辰,其他自便。” 停顿片刻,他又道:“如无必要,不要离开武宗所在的范围,三餐在时食堂,休息在弟子房,习刀、剑和基础力量在较场、拳法和近身搏击在拳馆、射箭和骑马在马场、飞檐走壁在落雁坡,各个地点你方才见过,就不多做介绍。” 小丫弯腰行了一礼,轻声询问:“师兄,麻烦一下,晋级的规则是什么?” 清玄道:“这里分为入门、初级、中级、高级、精英弟子及同样序列的杀手,一共十级。成为精英杀手后有机会被选作宗主入室弟子,最终成为新任宗主,每一级别都需要通过接任务晋级,等到你练够火候的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说罢,他对小丫道:“你去弟子房,会有人告诉你应该住在哪里。” 话音刚落,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清玄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的神情,只是平静的说:“来到这里都是需要代号的,你叫清云如何?我们都是清字辈。” 小丫点了点头,俯身谢过,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拥有正经的名字。 直到清玄离开,小丫,不,应该说是清云才向弟子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见到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正常的表情,并没有多么冷漠。 之后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清云一向学着与人交际,见到这些人,自然是点头哈腰,脸颊因为长期保持同样的笑容有些酸涩。 还没走到弟子房,她便见到一身着白衣的青年向她走来。 此人看着文文弱弱的,像是好相与的样子。 清云急忙行了一礼,朗声道:“清云见过师兄。” 青年人笑了笑:“师妹不用客气,我叫清月,你要是以后有需要的可以直接和我说。” 清云千恩万谢一番后,青年人便继续往下说:“你到第三排的房屋,一直向东走会看到一扇门上挂着六十五号的牌子,那就是你的住处。我们这里地方宽绰,每个人都是自己单住,生活需要用的东西在里面都有,如果缺少什么,可以让我们下山买。” 小丫行了一礼:“谢谢师兄提点。师妹还有一事不明白,不知是否方便询问?” 如今这样懂得礼数,还要感谢宜蓁和兄弟们,宜蓁教她大家闺秀的风度,兄弟们教她江湖人士的豪气。 清月平日很少见到这样礼貌的人,如今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好感,声音也更显得亲切:“不用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同门,随便问就好,我自当是知无不言。” 清云点了点头:“我初来乍到,还得麻烦师兄提点,真是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我接下来应该怎样练习?” 清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倒是让人看着很舒服:“你算是入门弟子,跟着他们练就可以了,具体的在房间桌案上的纸上都写好了,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我也不太清楚,你到时候可以看看。” 清云拱手行了一礼,眼中很是真诚:“谢谢师兄提点!耽搁了师兄这么久,清云也已经明白了要注意的事,就不麻烦师兄了。” 清月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开。 之前见的两个人看着都挺好相处的,看来在这地方待着暂时要藏起凶狠的一面。 第三十一章 初习 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推开门,便是一股淡淡的熏香。 这里的摆设比她想的要精致的多,最里面有一张架子床,上面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床边还有一个装衣物的箱子,里面放着弟子服。 床边有洗漱用的架子,上面放着两个铜盆,其他琐碎的物品就放在台子上。 靠近门的地方是很大的木头柜子,里面只有几本书,柜子边则是一张宽阔的长桌和木椅。 这桌子上放着笔架、砚台和一张纸,旁边还有一个放着宣纸的瓷盆。 这是她第一次住在这样宽阔的房间,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她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可以拥有今天的生活。 泪水盈满眼眶,她满怀自豪又很是愧疚。 毕竟,如今的一切皆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换来的。 小丫换下身上多日没洗的脏衣服,捡出一件黑衣穿在身上,又戴上了金色的面具。 对着镜子一照,她竟觉得自己看着还挺精神,身量也很高,倒是有几分气宇轩昂的感觉。 但她不敢多照,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照镜子,生怕灵魂被吸进去,急忙逃离。 用带子束好发,她打好水,把门关好,将身上擦了擦,也算是驱散了那股一直萦绕的奇怪味道。 洗干净了,还真是舒服。 坐在桌前,她先取过纸,给母亲和小姐各写了一封信,又找到附近的地址问清楚寄信的地方。 等到寄出了信,她才回到房间,去看那张摆在桌上的纸。 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说了每日活动的范围和地点。 课程分为三个时间段:日升、日终和日仄,安排的并不紧密。 日升时以基本的功法为主,日终主要是剑法,日仄则是骑马、射箭。 一般弟子每日需要学习五个时辰,但对于自己而言,还需要比旁人更努力,毕竟,她需要变得更强。 刚才她去询问了一番,这里很多人都是十二、三岁开始练武,自己相对来说落后了一、两年,要多下如此。 若是如此,一日只睡四个时辰便够了,尽量练七个时辰左右的功夫。 计算好了时间,她便走出房间,来到武场。 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的入门弟子,所有人都在认真地练习射箭。 如今他们还只学到了第一步,没有骑马,这尚且来得及。 清云和大家打过招呼,便取过一把弓,开始照猫画虎的学着拉弓射箭。 这弓的个头很大,架在肩上感觉沉甸甸的,就像要磨出茧子似的,和当时戎族所用的没什么区别。 她来不及顾及疼痛和恐惧,只是努力的拉开弦,将箭穿过小孔,学着别人的样子一次又一次瞄准靶心。 开始的时候箭总是没有办法固定,直到找了别人指导,她才总算能将箭射出去。 但练了一个晚上,还是射不对位置。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她依然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场地上,不停地瞄准靶心。 风从头顶呼啸而过,将长袍吹得猎猎作响,但她的眼前只有那个红色的点。 失败了一次又一次,胳膊已经酸得提不起来,但她依然在练。 有还留下来的人见到她如此认真,便上来提点。 知道了门路,做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她还是站在场地上。 一练,就练到了后半夜。她将弓放回原处,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到了房间。 因为太过疲劳,她直接一头扎在床上,坠入了梦乡。 梦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血色,无论怎么逃,都好像逃不出冥冥中的某种力量。 血,都是血,那些无辜者的脸还在眼前闪现,也许永远不会离开。 呵,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在梦中,她叹了口气,胸腔疼得好像要炸开,虽然挥舞着手,却无济于事。 这就是惩罚吗? 她不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她还会继续像畜牲一样杀戮,不知归期何处。 第二日清晨她很早就起来,来到武场继续温习昨日的动作。 练到差不多,又见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她便去随意吃了些饭,就又回到了训练的地方。 这里吃的不错,有粥又有馒头,那馒头发的很大,就像一个小枕头。 她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菜,可惜如今也尝不出什么味道,这些东西在她嘴里,都是血的味道。 虽然觉得吃饭像一种酷刑,但毕竟是任何人不得不做的事,她忍着干呕的冲动,只有坚持。 回到原处,新的训练便开始了。 之前她也蹲过马步、练过站姿,所以现在做起这些动作来,倒没有什么难度。 但一直挺胸抬头倒也很累,尤其还要一直目视前方,以此来训练自己的眼神。 师父在检查每个人的动作时,多看了她几眼,又不由感叹她的气息厚重,是个可塑之才。 站了两个时辰,没有人停下来,所有人都开始继续打拳。 清云也跟着,左脚向左横跨成马步,左手做掌状,快速打出。 这个动作没有什么重要的技巧,但会将虎口撑得有些疼,同时出拳的时候也会对于肩部有所磨损。 练完了上肢的动作,便开始练腿部的动作。开始会有简单一些的歇步,后面则会有更加有难度的提膝穿掌。 这些招式是需要腿部力量的,很多平常疏于训练的男弟子都摇摇晃晃,险些要跌倒在地上。 幸而清云以前闲来无事就喜欢做这些动作,倒是很容易就跟了下来。 正午的时候日头最毒,大部分人都躲在房间休息,但清云依旧练着之前的动作。 这里也有弟子,她就跟在人家身后一招招的模仿,不经意间,便已是满身大汗。 到了天气稍凉的时候,其他人又过来练剑。 他们大都有了较深的基础,清云只是会使蛮力,大家出身不同,有的人会技巧,但清云只是跟着个路人学了皮毛。 好在这些招式都是固定的,弟子们每次都要回溯一遍,这也避免了还要去单独找师父。 第一招是劈,尤其需要臂部的力量。清云之前都是练力量,做的时候倒也轻松,只是力度时轻时重,好不容易才能赶上其他人的进度。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技巧,比如像臂与剑之间的弧度应该是直的,但她之前却以为是弯的,摸透了这份功夫,做的时候便会容易很多。 但只进行到了第三个动作,她就觉得有些跟不上了。如果说之前的那些动作都大致跟得上的话,那么现在即便是看懂了也做不出同样的架势。 师父说手腕是要松的,但她总是做得很紧,没有办法释放出力量。 师父又说应该用腰来带臂,但她照猫画虎的做,却总是差点把自己甩出去,甚至有一次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虽然摔倒了,但她爬起来,仍是一声不吭的继续练。 到了撩这个动作已经相当难了,需要前臂外旋,这让她没有办法保持身体的平衡。做了很久,她的刀都是僵的,没有办法出现弧度。 之后的挂、扎、斩这些动作则做得更加僵硬,光是一个转腰和快速发力就让她没有办法达到。 不过琢磨了半天,她发觉自己的问题在于手眼无法结合。 到了训练结束,所有人都离开,她便走到师父旁边,询问道:“抱歉打扰师父了,弟子不太明白应该如何将手眼做到配合?” 师父倒是很认真的解答:“你可以试一试眼法,眼睛分别转到八个不同的点位,你看,就是东西南北中,以及每两个方位的中间位置,你每次这样来回几十趟,过半月就会有效果。” 清云急忙俯身谢过,师父看了她一眼,声音中有几分怜悯:“你这样想的女孩子在武宗还是很少见的,有这份心终究是好的,相信你也可以做到和其他人一样好。” 这一回,平澜的感谢确实的是发自内心,她拜别师父,便继续一次又一次练剑。 这样持续了十来日,日升时的功夫便加入了轻功的练习。 这种武功说上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实际上是真实存在的,而且锻炼的是人的奔跑和跳跃能力,不过想要炼成是很不易的,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在开始的时候需要绑着重物跳木桩和跳台的,这一点很需要勇气。 虽说清云素来是个心狠的,可看到那高高的木桩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怵,更何况身上还绑着重物,就连走一步都费劲。虽说在丐帮练过跳墙,但两者终究还是有所区别。 想要练好这个功夫,第一步就是要心无杂念,也就是全身放松,想象着自己在吐纳天地之气。 因为以前有气功的基础,小丫的动作倒是标准,只是速度很慢,而且动不动就整个人栽下来,摔得浑身青紫。 等到能上桩,便开始加身上的重物,从开始的铁鞋再到后来的铅衣,最终就可以背上铝瓦和铁衣。 这无疑是个痛苦的过程,但唯有坚持下去才可以达到最终的效果。 练了半年后,清云就不再练梅花桩,而是开始学习飞檐走壁的功夫。 她开始逐步的跳台,每隔一段时间就加高台子的高度。 等到台子到达一定高度,就开始跳沙,只要沙子上出现脚印,就会被师父用鞭子狠狠的抽。 其他的人或者因为恐惧停滞,或者因为懒惰很少过来,但凡坚持下来的人就会有突飞猛进的成长。 更何况清云又是所有人眼中的拼命三郎,她一日练功的时间近乎是别人的两倍,每一刻练功的时光又用尽全力,很快不仅赶上了其他人的进度,而且小有所成。 在来到门派的第一年,她就在这样一日又一日的劳碌中度过,虽然和青梅在一个门派,却从来都没有找过这姑娘。 清云的眼中如今只有习武,只有成为更强大的人,再也不必任人宰割。她的话变得更少,唯有夜间偶尔读读书,才会说几句话。她懒于和其他人交朋友,只是一人独行。 第三十二章 苦难 其他人也知道清云这样的性子,平日里从来没有人找过麻烦,这里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时间来去顾及外界的变化。 只是有一日傍晚从武场回来的时候,清云看到一个姑娘正蹲在角落里哭。 武宗的女孩子是很少的,平日里几乎看不见,若是看到了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得不说,在习武方面,女孩子真的面临着很多的难处。就像每个月都会来月事,等到这样的日子还要用尽自己的全力来习武,来去练那些刀枪棍棒,这就显得很艰难。特别是在冬日时分,寒风呼啸而过,明明身上处处都在疼,却依然只能忍受,这无疑是最大的痛苦,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的。 况且身体的情况也让女孩子面临着更多的问题,即便是可以忍住月事所带来的疼痛,长期日夜颠倒的训练也会使月事出现问题。就像青云,她的月事早就不来了。 她也从没有细究过为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可以省下麻烦。 但后来听到几个医宗的弟子在闲聊时,她才知道这种情况对于女子的身体是有伤害的,容易带来很多问题,特别是像她曾经从来不注意清洁,就容易在年老体弱时出现种种问题,一如她如今时而感觉腹痛。 不过她并没有机会在意这些事情,在这样一个人不如牲畜的世道,挣扎着活下去就是唯一的选择,至于旁的,只能等到闲下来再考虑。但是如今她闲下来了,也和别人学会了如何使月事带,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已经固定了。 教她使这东西的师姐见她从来没有用过,不由好奇的问道:“你之前是怎么过的呢?” 清云只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以前家境贫寒,哪有机会管这些事情?能够有口饱饭就得了,还有谁管这点事?” 师姐急忙说:“这可不是小事情!像你这种情况对于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你以后要注意些,不然将来得了病可就不好了!” 师姐还讲了很多不注意有关于月事的情况对于未来生子的影响,这一点清云更是不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我自己活着就不容易了,怎么可能再有孩子?无妨。” 师姐见她并不在乎,只是叹了口气:“你不在乎就罢了,但是至少应该照顾好自己。你平日里吃的不好,一顿饥一顿饱,这月事自然就不规律,你看看你的胸,不也是一马平川的,就是没长开呢!还有,你不生活在温暖的环境里,来月事的时候也从来不休息,就容易痛,你不是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吗?” 这倒是真的,以前小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是随着后来干农活越来越重,身上就愈发的难受。 逃离家乡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平日里身上的单衣总是那样寒冷,冷风使劲往里灌,有时候到了月事,她痛得都站不起身。 很痛苦,不是吗?但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原因,没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再遭这样的罪。 她看了看自己没有沟壑的胸部,自嘲般的说:“这是一件好事,小一些,至少不会耽误我练功。而且,难受就难受,也不是受不了,即便我们是女子,也要有凌云之志,决不能因为身子难受就放弃向前走。” 她原以为师姐会觉得和她这样的人无话可说,却没成想那姑娘走过来,用一双温柔的眼眸打量着她:“可怜的孩子,这是受了多少苦…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有两件事我想反驳你。对,我们可以长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但如今不修边幅、完全看不出来是女子的外表,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还是你无奈的选择?还有,真正的公平公正不是要求所有人都一样,而是每个人去做自己适合的事。比如明明男子不需要来月事,更适合劳作,为何要占着那些清闲的位置,反而让我们打打杀杀?” 说罢,她走过来,轻轻拉住清云的手:“我知道你会说这是为了生存,但难道只有变成男子的样子才配活着吗?难道温柔平和的人就不配活着吗?这是没有道理的呀!说到底,你还是怨恨自己的女子身份,你像成为男人,哪怕什么女子应该有凌云之志的说辞,也没有办法遮盖你心中的慌张,因为在你眼里,女人是没有力量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在这一刻,清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师姐说的没有错,在此之前,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她素来希望自己成为男子,可以摆脱训练武功的弊端和每个月都需要经历的疼痛,就像那些人一样,可以长得更壮实一点,面对更大的风雨也不会退缩。 但如今想来,一个人的人生中,真的有必要经历这些事情吗? 苦难可以让人成长,但苦难并不值得赞美。一个人受的苦难很多,就说明她过得并不快意;大多数人受的苦难很多,就说明这个世道一定有问题,根本就没有带给人应该该有的幸福。 与其说是人不能适应充满着苦难的天下,倒不如说人本应改变自己的处境,而不是沉溺在苦难之中,甚至互相比较谁受的苦更多,就好像更能吃苦的人是赢家。 为了那些蝇头小利,那些其实本不需要拥有的权势和利益,而带给伤害民众的战争,本就是不应该的;好好的农家在荒年面对的天灾人祸、面对的朝廷不断的征粮,以及由此选择的对于女婴的虐杀和妻子的典卖,这种产生于家庭内部的淘汰更是不应该;而男子像畜牲一样劳作,女子不但要劳作还要像母猪一样生产,像牲口一样被人玩弄,在寒冷和饥饿中忍受着月事的折磨,同样是不应该的。 人无法选择自己生命的产生和结束,但是至少可以选择生命应该如何度过。 清云忽然明白过来,不由苦涩一笑:“师姐,你说的太对了。我不过是在争自己做哪种畜牲,是拉车被鞭打至死的,还是倒在路边被迫配种,生小崽子生到死的,我沉迷在最坏的两种选择之中,还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 若是这个世道的根本不被改变,若是一切都由掌权者所控制,若是一切向上走的通道都被堵塞,那么对于那些平凡的民众来说,就算拥有妻子和儿女可以当做牲口使唤,就算可以靠着打砸偷抢换来一时的吃食,最终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牛马,身上的肉还不够人家贵人的一顿饱餐。 况且,就算怀着这样压迫别人的心思走上去又能如何呢?还不是成为另一个贵人,等到能力渐弱的时候,就会被其他更强大的牛马所取代,葬送在自己亲手挖制的坟墓。 这样的循环,是恶的循环,那就没有意义。凭借着拳头,凭借着杀戮别人、吃别人所换来的片刻的快意,也不过是梦幻泡影,和自己最初的愿望适得其反。 师姐看着陷入沉思的青云,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你能够不断地思索,说明你是有想法的,你是想要改变的。只是我们如今都没有能力,若是有一日有机会,我相信你也不会成为那些麻木不仁的人。” 清云当时并不明白师姐的意思,便只是点了点头,她不懂师姐为什么要说这些,还以为她单单只是希望自己可以更加注意身子。 直到如今看到师姐蹲在墙角哭,她才明白这件事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她平日里见惯了其他人的苦楚,也知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悲凉,有很多地方都是不愿意他人去触碰的,所以自然也不愿意窥视师姐的秘密,便急忙悄悄离开。 但因为走的有些急,没有注意到前面的地上有一截枯枝,脚步落上去,就发出了声响。师姐作为武者,听力是很灵敏的,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一跃而起,正好看到了经过的情人。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彼此都有些尴尬。清云帮助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笑着问了个好,便准备离开。没成想师姐叫住了她,轻声道:“师妹!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师姐平日里都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但是此刻眼睛红红的,看着应该是哭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抹了把眼泪,但依然遮不住语气的哽咽。 清云一心想着要训练,自然没有闲心听别人的故事。但这毕竟是师姐,还是巴结为妙。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耐下性子走过去,坐在师姐身边。 这时她才发现,不过是几日的功夫,师姐却明显瘦了不少,甚至脸颊都显得有些凹陷,她不知道这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情,便静静的望着师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师姐一改往常的样子,扭扭捏捏半天,才有些迟疑的说:“我最近很担心,夜里常常惊醒…” 第三十三章 师姐 清云评论里和她称不上熟悉,再加之以前又经历过潇菊和湘竹之间的事,平素见到这样的人,并不愿意多说什么。但是看到师姐倒是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便只是点了点头,准备听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师姐长叹一声,又落下几滴泪来:“这回我比武没有拔得头筹,他们就觉得我不适合武宗,想让我去魅宗…我知道,我确实不是最强的,但也绝对不是弱小的,为何他们要这样对我?我一点也不想去魅宗,我和你一样,绝对不想成为那些人手中的玩物!” 是啊,魅宗个地方表面上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听其他的人说,这地方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别样的青楼。里面的姑娘虽然也学一般的暗杀技术,但主要还是学会如何得到男人心,这在很多暗杀中都是重要的环节,却也是相当劳心劳力,而且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家掳走,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而且这杀手门派虽然管的严,却只是对于那些普通的弟子,至于那些精英者,当然是不守规则,尽是吃喝玩赌。而他们玩的,便是魅宗的姑娘。 清云那种师姐的手,一字一顿道:“凭什么?若是论能力来说,你不在那些男人之下,凭什么让你去?他们自己觉得人家寂寞,就自己上阵呗,为何要找我们?我们来到这里是要活着,而且活得有尊严,不是给人来玩的。难道在他们眼里,这么大的天下全都是青楼楚馆,这天下就是他们玩女人的乐园?” 师姐原本一脸愁容,但是如今见到她这样激动,气也消了大半,反倒轻轻拍着清云的手安慰她:“你别急,我慢慢和你说。我明明不是这些人里面实力弱的,但他们就非得说这里的位置应该留给有能力的人,说白了,就是怕我成为精英弟子,来日有机会当宗主…” 清云一时有些迷糊:“可是这地方原本讲究的就是武力,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师姐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冷笑:“说是这样说,可是实际上呢?要是我来管这里,还能任由他们像如今一样,借着招弟子的机会满足私欲…” 听到这句话,清云觉得身上忽然很冷。是啊,自己表面上处于安全的处境中,但是,却完完全全没有脱离困境。 无论如何,这门派最高的位置,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人的手里,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如师姐一样的情况。 师姐的事情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他们有计谋的策划,否则不会这么多年来坐在高位的,一直都是男子。自己就在武宗,虽然女子做这一行确实不容易,但也可以和他们平分秋色,甚至超过他们。况且,他们说女子适合去魅宗,可是如今的宗主,不也是男子? 呵,还真是可笑,这里就和民间一样,最苦最累的事情女子都做,结果到头来是这些人坐享其成。 清云感觉心里又重新出现了那把火,若是有机会,她要把那些这样说的人一个个抓出来,全部烧了。上天赐给他们那张嘴不是喷屎喷尿,是说些有利于所有人的话。 但如今她还不确定师姐到底是怎么想,生怕她和自己在青楼里见过的靠着检举姑娘们想要出逃提升位置的女人一样,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向那些人投诚,才说出这样的话测试自己,便只是一副悲愤欲绝的样子,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师姐依然自顾自的往下说:“我就是不想过这种在别人身下讨生活的日子才来到这里的,你知道我为了这一日付出了多少吗?” 师姐和小丫一样,都是出自农家,只是二人略有不同,师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因为是女孩,被父母卖给了路过的拐子。 平常的村庄都会让女人不停的往下生,毕竟多生一个孩子就意味着可以多一个人耕田,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但养大一个孩子是需要付出很多的,父母就会取舍,而被舍弃的,就是在她们眼里没有用处的女孩。 在这些父母的眼里,女孩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在小的时候担任起母亲的作用,去扶养其他年幼的弟弟妹妹,做完全不符合自己年龄的事情。而等到一定的年纪,就像小猪崽子一样,被一定的价格卖给其他的男人。 他们不会给女孩子提供任何的嫁妆,却会将男方送来的聘礼收下,留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然后再虐待媳妇,陷入这样的循环。他们的女儿则会被送到别人家,没有任何的地位,只是不住的生孩子,不住的干活,直到死。 村子里面都有什么好的接生婆,再加上对于产妇的照顾也很少,几乎一半的女子都会死在初胎的生产中,只要翻开地方志,但凡是出现墓志铭的地方,但凡是墓志铭写了女子,就会发现很多人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就草草埋葬,这其中的理由自然是确定的:生产。 虽说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被人当做宠物,但至少还可以等待年老的一日儿孙满堂,使唤自己的儿媳;可对于平民女子来说,很多人不但走不过生产这鬼门关,就算走过了,也会面临着被丈夫不断典出去为他人生孩子染病而亡、因过度劳累早逝和在老年因为没有用处而被人抛弃的悲剧。 对于贫穷的人来说,只有活着才是重要的,为了少年人的生,所谓的孝顺不过是空谈,有多少人出于求生的目的,将年迈的父母丢弃,这几乎是司空见惯的事。而地位更低的母亲,就成为了常见的牺牲品。 师姐生活在这样窒息的环境中,她的母亲即使牺牲品也是加害者,和清云的母亲一样,为了生存,为了讨好丈夫,便将自己的女儿卖掉。 一般的姑娘被卖了以后,就彻底开始了她们悲惨的人生,或是为奴为婢终身没有自由,一生受着主家的打和家中男人的欺辱,到了一定的年龄甚至被主将为了几两钱配小子再受更大的罪;或是被卖到低端的花街柳巷任人玩弄,有可能被人打死、早早病逝,即便有幸活下来,也免不了染上花柳病,在痛苦中等待死亡;又或者成为别人家的童养媳,重复母亲的命运,而且连母亲也不如。 这就是很多女孩子既定的人生,这样的命运就写在他们的人生起点,没有办法改变,没有办法终结,只是一代代的传下去,永无安宁的日期。 师姐的人生原本也会在这样既定的命途之中,只是她运气不错。买她的人恰好就是毒心门的武宗宗主,当时的宗主是位有善心的青年男子,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见到这可怜的女婴,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左思右想,他决定为自己的女儿攒些善因,让孩子有个顺顺利利的人生。 他和自己的妻子很是恩爱,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他为了养家糊口去当杀手,拼了命才达到小有所成之后不忘接来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好日子。 可惜他没有想到,或者他不愿意去想,女人生孩子是在过鬼门关,稍有意外,就是要以生命为代价。 他的妻子,那个可怜的女人,在生产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问题,可就在月子里,却生了一场病,就此撒手人寰,只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孩。 他又气又悔,望着怀中的孩子,第一次为当初的决定感到后悔。所谓生命的结晶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最爱的是他的妻子,可是妻子却因为生这个小肉团永远的离开了。 宗主一时陷入绝望,但看到这孩子,心里还是不忍,便学着去照顾,小心翼翼地带着孩子长大。 其他的人都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带着这孩子十分不易,劝他找个女人,但宗主是个善人,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便用自己全部的心力照顾这可怜的女娃。 将师姐买回来后,宗主真的将她看作自己的孩子,甚至力排众议,立下从此可以招女弟子的新规。妻子的离世让他对于女子的生产有着天然的恐惧,他希望两个女孩子可以独立生活,而不是依靠着别人,他希望她们只是好好的过自己的人生,不要栽在鬼门关里。 他对师姐和自己的孩子都很好,一视同仁,教了两个孩子很多功夫。只是他因着忧思过度,身子并不好,很多时候也无法完全照顾两个孩子的情绪。 师姐知道自己的出身,便格外努力,生怕坠回那样的深渊;但宗主的女儿不是,她有个爱她的父亲,就以为这天下的男子都是如此,并无戒备,也常常和父亲对着干。 父亲不让她下山乱跑,不让她和别的男子有过多接触,她觉得父亲多事、古板,师姐帮着劝,甚至会殃及池鱼,把火四处撒。她总是和她父亲起争执,两个人都闹得很不愉快,可怜的宗主为女儿操碎了心。 第三十四章 杀手令 只可惜最后的结果还是令人惋惜,这姑娘倒是没遇上什么恶人,只是和她的母亲一样,因生子而死。 她具体是如何认识那男子的,师姐也并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只是知道这姑娘不在了,而可怜的宗主也因此大受打击,不久后就离开人世。 清云听完了故事,不由得一阵惋惜:“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妹妹没什么错,只是如今女子生孩子这样危险,她却还是走了鬼门关,最后的结局,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可怜了宗主大人…” 师姐点了点头:“是啊,当初宗主招更多的女孩子,就是希望我们可以免了这命运,不至于生命定格在这一刻,不至于活着只是为了生小孩子。女人的人生不止于如此,他是没有错的。” 清云也不由得一阵唏嘘:“是啊,如今无论什么都需要人力来做,而这一切都是从女人的肚子来的,可是偏是去母留子…” 师姐又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想离开这里,我害怕走入那样既定命运的循环,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清云本是想说与其如此,倒不如大家找个机会反了,把这毒心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但转念一想,这位师姐不见得可靠,而且如今大家手上也没有什么力量,只能暂时听从那些人吩咐,且行权宜之计。 只是若自己得到机会,一定要成为宗主,再变成掌门,将那些受尽苦难的女子都接过来,建立女子的宗派。 到时候,像郑家姐姐们和宜蓁那样的姑娘再也不需要在男人的身下讨生活,而是可以像她们所想的一样,好好的读书。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天,自己和小姐的约定也可以实现了。 但如今,她只有暂时随波逐流。不过,这位师姐倒是挺有意思的,可以交个江湖上的朋友。 她思索半晌,最终分析道:“师姐,你暂且不必着急,这些人只是随口一提。规矩是不好立的,这里一向重视的是人的能力,除非你真的到了要当宗主的那一步,否则他们不好出手。你先稍等等,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师姐望着她,神情变得安心了一些,又嘱咐道:“接下来的事你也好好做,武宗就三个姑娘,我也得指望你呢。” 说实话,清云平日里经常见到师姐,但是另一位姑娘几乎不怎么遇到。她不由得问道:“另一位姐姐呢?” 师姐微微一笑:“她性子古怪,但是人很好,平日里总是忙着接杀手令,过一段时间估计就回来了。” 两人没有再多言,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清云顺路去看青梅,快一年的功夫没见,这姑娘明显比之前长进了不少。毒宗的姑娘多一些,她也找到了不少好友,女孩子们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倒是很有意思。 因为快要到了试练的日子,清云和姑娘们随意攀谈了几句,又去武场训练。 这一年里书倒是没有读太多,但每日还是会看的。这里也有藏书楼,虽然里面大部分都是兵法和武功秘籍,但总之也是可以学到些知识,有些长进。 认识清云的人都说,她看着比之前沉稳不少,整个人也不再透着股粗俗之气,反倒如同青松一般挺拔有力。她向来不照镜子,也不关心自己变成什么样,只是一笑置之。 不久后,便到了她来这里一年的日子,很快便是成为剑宗初级弟子的试炼。 首先要进行的是弟子之间的擂台赛,比武共分五轮,每次淘汰九名成绩最低者。 此次参与晋级的弟子一共有五十人,最终脱颖而出的只能有五个人。 这听上去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但在之前的训练里,清云发觉这里大部分都是混饭的人,并没有什么能力,打败他们只是轻而易举。 在开始前,其他人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她只是躲在一边,悄悄的练着功夫。 又过了片刻功夫,宗主便赶来。说了几句闲话,比武的第一轮便即将开始。 第一场比试,她的对手是个身量甚高的中级弟子。 若论真实功夫,那人应在她之上,只是她更为灵活,反应力又快,几个回合下来,倒也未落下风。 那人的剑直上直下,不守只攻,而她以守为攻,只是反手握剑挡住剑风。 趁着那人喘气的功夫,她纵身一跃,急出左足,直接将飞过的剑踢到半空,又用腾出的左手一架,两剑斜斜的卡在那人肩膀处。 既胜负已定,此局便告终。清云行了一礼,缓步离开。 第二场是与一个毛头小子相争,这少年力气小,动作放不开,却一直挡左避右,妄图攻她中宫。打着打着,见清云被压制的束手束脚,难以进攻,他向后腾空一跃,翻了个身,准备从背后偷袭。 清云早已猜准他不会走寻常路数,便当空抓住他的脚,将人向台下一挥。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中,她遇到的对手大多功夫平平,花架子虽然多,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可见平常下的功夫还是不够。 待到五轮比试结束,结果便已然出来,清云自然以全胜的成绩晋级,成为了预备初级弟子。 这第一步倒是不难,但接下来还有很多路要走,由不得松懈。 没有来得及休息,大师兄便将几个人叫过去,一则让他们换住处,二则说明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这一回所做的任务并不会淘汰任何人,只是会决定之后五个人的排序。 有的人听到这话,便是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但清云依旧认真的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她的目标并不是成为普通弟子,而是宗主,是掌门,这就注定她只能向上走,绝不能有松懈的时刻。 接下来师兄说的规矩倒也简单,就是每个人在一月之内下山完成自己抽到的任务,说是抽,但先允许所有人选。 师兄将五个小竹签放在桌上,每个上面都写着字,分别是:杀江湖大盗玉雪、杀现任吏部侍中、杀负心汉张郎、偷兵部尚书府的金丝白玉盆和偷礼部仪制司郎中嵇乘云手中的圣人图。 其他人都畏畏缩缩的,不知道应该选什么好,清云便直接开口道:“我做什么都可以,兄弟们先选,最难的留给我就成。” 其他人见她这样豪放,也不知该如何表示,依然扭扭捏捏半天。最终,师兄将这些签字都背过去,让大家随便抽。 清云是最后拿的,打开一看,是要去偷圣人图。 她不知道圣人图是什么东西,便向师兄提问,没成想师兄思索半天,只是叹了口气,说这东西不确定真伪,也或许是谣传,但大概会在这姓嵇的人手上。 一个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就值得大家这样去偷吗? 不过,圣人图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圣人…圣教… 这张图,估计跟曾经受到众人信仰的圣教有些关系,只是圣教如今式微,算不上朝廷正统。 她没有多言,当日就下了山,骑着马去京城。 三城山离京城只有三日路程,她马不停歇的赶过去,便在第三日日落前来到了京城。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京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繁华。 说实话,相比于自己以前所在的村庄,这里自然是很繁华的,但是这些年见过很多地方,来到了京城,倒是也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 她牵着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找到店家询问嵇府所在的位置,但无奈并没有什么人清楚。 按理说礼部郎中也是不小的官,至少是个正五品,应该有自己的府邸,但走了很大一圈,倒是有人知道嵇乘云是谁,却没有人知道他家住何方。 清云见到天色已晚,便准备找个地方歇息。她如今虽然攒了些银两,但是舍不得花,毕竟过去的生活还是在身上留下了烙印,让她总是畏手畏脚的,生怕有一天又回到那种境况之中。 走了很久,总算是看到一家破旧的客栈,但是走进去,却发现价钱比想象中的高得多。 清云觉得太过于昂贵,便走出来,想着如今倒也算不上了,毕竟已经是春日时分,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处便可以过夜。 只是走着走着,她看到不远处有户人家的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江南书院”四个字。 这是个书院?莫不成里面还能读书… 一想到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书,清云便再也走不动路,想着或许在这里也能找到歇脚的地方,便敲了敲门。 过了半晌,门被人推开,一位青年男子从门中走出来。他中等身量,看着清瘦,是典型的书生装扮,模样称不上出挑,但五官生得倒也端正,只是看着有些清冷,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 见到清云,他行了一礼,问道:“姑娘有什么事是在下可以帮得上的。” 清云抬眼张望,看到院子里有几个孩子正在读书,都是一副细心的样子。她也回了一礼,恭敬道:“小女子见到是家书院,就想来看看书…” 第三十五章 画 她有些局促的望着男子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和这些书生打交道。听人说,有很多文人都是酸臭的,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不但让自己进去,还骂上一顿。 只是她确实有些想读书,她还从来没有去过书院呢。 没成想眼前的男子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宁,欢迎姑娘。” 他话音刚落,便有个活泼的男孩子也从院中跑过来,对着先前的青年扬起微笑:“先生,咱们书院不找女子,你怎么带个姑娘进来?” 青年这回倒是露出了一抹微笑:“姑娘只是来看看,你去泡上一壶茶。” 清云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没必要,没必要!我就是随便进来看看的,也不久坐,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书院能不能让外人进来,我就是看看…” 那活泼的青年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有些惊讶的说:“书院不是看书的,书摊和藏书楼才是!我们书院是学习的,就是别人送孩子来这里读书…” 青年却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只是个名称而已,并无大碍。” 闻言,清云不由感激的对着他笑了笑,她知道,这青年是害怕自己因为无知被人嘲笑,心里不舒服,才这样解围的。 看来人读了书就是不同,如同眼前的青年,整个人都是清清淡淡的感觉,像是一阵清风,让人很舒服。 青年和清云一起向前走,园中的孩子依然在读着书,书声琅琅。这些孩子的衣着称不上有多么光鲜亮丽,但是倒也整洁,大部分孩子都很认真,也有少数在打盹。青年路过这些不认真的孩子时,总会敲敲他的额头,以作警示,但动作不急不躁。 望着这些孩子,清云不由问道:“为何这里没有姑娘呢?” 青年的声音依然如同之前一样平静:“如今,科举不许女子参加,即便是读了书也没有用,大家也不会把女孩子送过来。” 清云点了点头:“这倒是有些道理,可是你们没有想过人读书也不光是为了取功名,可能只是因为喜欢?我这些年走南闯北见了很多姑娘,喜欢读书的大有人在。她们都考不了功名读书,对她们来说这并没有实的意义,但是她们都很喜欢,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在江湖上混着,便养成了自来熟的性子,但是这书生大概是个话少的,一时神色有些赧然。 清云见他有些不知所措,便只是微微一笑,自顾自的往下说:“书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就算从里面什么都得不到,只要看的时候就是觉得心里是宁静的。就像女子平日里都在一个地方被困着,日子过得并不好,她们的世界那么狭小,但在读书的时候却会感觉自己就像井底之蛙,好像看到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但就算再小也可以畅想更大的天空。女人头顶的天就那么高,低矮的垂着,读书也就算是我们唯一的期盼,更是人生中唯一的变数。” 听到她这样说。青年的眼中也出现了几分光彩:“是啊,他们总说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但若是不读书,不识字,教出来的孩子恐怕也是读不好书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清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其实很多时候不用把读书想的这样功利,对于我们这种平常人来说,平平淡淡活着已经很好了,但是还会受到种种磨难,读书的时候,就好像自己也成了文人墨客,平日你的苦楚也有了倾泻的地方,只希望女子有一日也能读书就好了。” 身旁的青年低下头,仿佛若有所思。 两个人沿着孩子们平常住的屋舍一路去了藏书馆,望着架子上层层叠叠的书,清云不由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书页。 青年淡淡的笑了:“你若是喜欢,就带走一本好了。这年头,像你这样单纯喜欢书的人也不多。” 清云摇了摇头:“这怎么好意思?说实话,我知道的也很少,很多书也是看不懂的,我就是单纯的喜欢,只是看着书远远的放着,我就觉得很安宁。” 青年抽出一本书,塞在她手里:“方才见你一直盯着这本诗集看,你若是喜欢,就带走吧,这是历朝历代诗的总集,有些意思的。” 清云也不愿拂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就将书收下。 不久后,那活泼的少年也回来了,三个人就坐在桌前,品着茶。 如今是夕阳西下时分,还可以看到远处山的剪影。 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人送来几道菜。 其他两个人倒是也没有让她交饭钱,但清云还是执意掏了些放在桌上。 这饭就是平常的粗茶淡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吃饱喝足,清云便去客房休息。 走向客房的路上,她不由得询问收留自己的青年:“先生平日里见得客人多吗?” 青年摇了摇头:“你还是第一个。平常路过这里的人很多,但都是行色匆匆,并不会注意这样一家小小的书院。” 说罢,他兀然一笑:“想来姑娘和这里是有缘的,若是有时间,可以随时来读书。” 那活泼的少年接过话:“对呀!先生自己爱读书,也很欣赏喜欢读书的人,我们这里平常无趣的很,你若是常来,也能增些人气呢!” 清云见到这两个人都是好相与的,神情也轻松很多:“这就好,我还怕打扰了你们的清净。敢问这家书院是否是先生的?” 少年直接回答:“不是的,先生只是在这里讲学,这里的主人另有其人。而且先生也不是每日都来,只是有空的时候才过来。” 青年也点了点头:“我囊中羞涩,只有些读书的本事在身上,便来这里做些零工,自己的吃穿有了着落,也可以有言语给家里寄去。” 若不是每日都要在杀手组织呆着,清远也很想来到这样的地方。 她微微叹了口气:“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来到这里,可惜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和先生一样,也要为自己的吃穿烦扰,只是我做的是粗活。看先生的样子不似平常人,可是在朝廷高就?” 青年谦逊的摆了摆手:“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过是在礼部做些小差事。” 礼部… 这回自己要找的圣人图的主人,不也是礼部的吗?说不定,这两个人还认识呢! 不过,若是太早问得仔细,恐怕会让人家起了疑心。她便只是装作憧憬的样子,轻声询问:“礼部?这可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所在,先生实在是厉害。” 青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没有,不过是为了日常生计,只能如此罢了。礼部的俸禄微薄,如今有能力的人也都往别处去。” 清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里不其他的官员也像先生这样有雅趣吗?” 青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讷讷的说:“我和其他人也算不上有多熟,倒是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只是,还有人喜欢喝酒的…” 说到喝酒这两个字,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失落,就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清云见他落落寡欢的,也知道如今不是提问的最好时机,便只是回到房间。 收拾了一番,等到天色晚了些,她便走出来,在园子里随意的漫步。 这位青年是礼部的官员,想必和那姓嵇的人之间也有往来,无论如何?也得从他口中套些线索,不然明日去礼部附近询问,还是不见得能够等到那人。 她手里有嵇乘云的画像,那是个很清秀也很年轻的男子,只是留着一圈小小的胡子,显得有些奇怪。不过,这并不是一张很显眼的面孔,若是放在茫茫人海里。还真不见得好认。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游逛,走到不远处的荷塘边,她见到那青年正就着月光画着些什么。 她不远不近的站着,对那男子招了招手:“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夜寒风凉,先生仔细别吹着。” 青年见她关心自己,也礼貌的回之一笑:“我平日里喜欢画画,如今夜深人静,正好在这里坐着吹吹风。” 清云见他并不排斥自己在旁边待着,便静悄悄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石头上,看着他画画。 青年的手法很娴熟,一笔一划都相当认真,显然也是平日里经常训练。 望着这双灵巧的手,清云又想起了宜蓁,那位识风雅又有才华的姑娘。她也喜欢画画,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对着窗外画风景。 望着眼前纸上的墨迹,双眼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她微微叹了口气,不由得问道:“先生会不会吹埙?” 青年摇了摇头:“我并不会什么乐器,以前家境贫寒,也没有闲钱购置。不过,埙是很古老的乐器,如今会的人并不多。你对埙感兴趣?” 清云摇了摇头:“我也和先生一样,家里条件并不好,没有余钱做这些风雅的事情。我以前见过一个朋友,她是青楼女子,却会这样的乐器,她是我最佩服的人。她和先生很像,都是清清淡淡的人,她也喜欢画画…”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止了话头。如今的这些文人墨客最讨厌别人把自己比附为青楼女子,自己这样说,也不知眼前的男子会不会生气,她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多话,但是也没有办法收回。 第三十六章 礼部 没成想,青年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轻叹一声:“多么有才华的姑娘,可惜生不逢时。就像你说的,若是女子也可以读书去做自己的事情,她又会有多么锦绣的前程…” 清云也不由得感慨道:“是啊,我一直在想,若不是这样无理的天道准则,我的朋友或许可以做一个书生,像您一样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许也可以像孔老夫子一样周游列国,传递自己的思想。总之,天下这么大,若是她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于世间,会过得很好…可惜…” 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青年或许是怕她伤心,也不敢多做提问,只是静静的坐着。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陷入了沉思。青年挥笔轻轻一动,画上就出现了一位灵动的女子站在荒芜的庭院里,她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落寞,手中拿着一只小小的埙。 清云望着画上的女子,又想起了和宜蓁一起看烟火的场景。她忽然开口提议:“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您为我的朋友和我画一幅一同看烟花的画呢?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后来她不在了。她这一生尝尽世间心酸凄苦,最终也没有好结局,只是心中一直向往着光明…” 青年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又换了一张纸,按照清云的描述,仔细的做画。末了,他在画面中代表宜蓁的姑娘鬓间画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这只蝴蝶很是精巧可爱,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清云望着这只蝴蝶,双眼湿润了。她不由得对青年连连感激:“谢谢您,让她无光的生命被点亮,希望她就像这只蝴蝶,在天地间自由飞翔,永远不必被风雨压弯翅膀。” 青年点了点头:“浮生一梦,梦多少繁华,你不必多么伤感,这世上的很多事,最终不过落于尘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听到这句话,清云忽然觉得心中闪过几分奇怪的感觉,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人和事,但最终都烟消云散。 她微微一叹,轻声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青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如今的人大多都在意经学,明天有人信仰圣教和仙家,我说的,是佛法。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的事情都由因缘而生,只是如同泡沫一样虚幻,最终都归于空,所谓空空大梦,亦是如此,不必太过执念。” 清云闭上眼,脑海中是一个人独自走在荒漠里,前面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这个孤独的人,不知自己将要走向何处,天地苍茫,没有归处。但她依旧在向前走,虽然没有任何缘由。 “也许终将归于空空大梦,但至少人还要走过一生的漫漫长路,既然生在这世上,就总是有生的理由。佛法自然很有道理,只是若红尘之中的事情只是大梦一场,那也该让红尘之中的人做一场好梦,我想,这就是圣教的意义,在离开之前,不是卑微如蝼蚁,而是怀着最后的希望,在漫长的孤寂的人生旅途中有行走的理由。” 眼前是过去的很多事情,她并不想选择逃避。这些苦难都是真真切切发生的,并不会因为一场梦而消弭。人终究会离开,但这不是在存在的时候受尽苦痛的原因。 青年听到她的话,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轻叹一声:“你相信圣教真的可以救世人于水火?” 清云立刻点了点头:“我相信的虽然有很多人说这是骗人的,但我觉得这其中只少蕴含着某种希望。虽然经书中很多的内容已经加入了后世的演绎,以至于为那些上层贵族所利用,但其本身所对于心性修养的部分还是可以进行改造和学习的。” 青年点了点头,随即向着藏书楼的方向走去:“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经书。你之前读过什么?” 清云没想到他是这样认真的人,自己不过是随口说说,就真的带自己去藏书楼一睹究竟,便只是笑了笑:“五经四书和孔孟都读了一些,但是很多内容没有理解。” 说罢,她又试探性的询问:“我一直听说圣人治国,感觉很有意思,先生是如何看待的呢?” 青年的眼中有几分怅然:“我原是相信的,但如今却有些怀疑,那些人是不可能让真正的圣人立于高处,如今所谓的圣人,也不过是虚伪…” 清云对于相关典籍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便只是选择沉默,又走了几步路,两个人便到了藏书阁的二层。 青年指着书架上的书,向她认真地介绍着历来的典籍。这还是清云第一次真正了解圣教的结构以及具体的内容,说实话,这对于他无疑是有很大的帮助,至少她已然明白所谓的圣人图是什么。 若是说到经学和圣教,虽然如今有很多人都不愿意承认,却实在是没有办法逃过这本所谓的圣人图的。 经学是世俗化的圣教,最初脱胎于圣教,而所谓的圣教就是以尧舜禹为原始点,圣人为信仰,相关道德为教义的民间信仰,曾在上古三代流行,只是后来天下大乱,人心不古,逐渐与世俗的法术、权术与仙术相融合,变为了被上位者所利用的经学。 圣教上一次成为国教还是在前朝大凉,当时凉朝之所以可以在北方大乱中脱颖而出,就是利用了民间信仰的集合:圣人图。 圣人出,天下定,传说拥有圣人图的人就可以拥有逐鹿天下的能力,最终平定四海,引领时间出现新的盛世。 圣人图作为上古时期的图卷,在百年前曾有大梁叱罗氏先祖通过和西域胜出门的交易获得,但在大凉覆灭后,这张图也从此失去,再没有线索。 清云通过青年的讲述,才明白自己要找的这圣人图竟然是如此重要的圣典,甚至在今日有着决定国家存亡的重要用处。毕竟只要是手中握有圣人图,就可以获得正统身份,有机会一统天下。 可是,既然这张图只是上古的传说,为什么没有人伪造呢? 清云还并不懂得如今纷繁复杂的朝堂斗争,便没有做出自己的评价,她不懂得这些腐儒的想法,若她想要实现相关的志愿,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伪作。 一时间,她不由得来了些兴趣,便取过一本有关于天象和圣人之学的书放到怀里。她原本想要付些银两,没成想青年又是摆了摆手:“难得见到像你一样喜欢这些典籍的人,你和她们有缘,不必多虑。你若是喜欢,下次可以再来我这里换几本书读。” 清云闻言,心中大喜,急忙俯身行礼。见到时辰已经很晚,她也不好意思再耽搁人家先生,便准备回屋休息。 临走前,她询问道:“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名字,这样下次来的时候也方便些。” 青年微微一笑,回答道:“洛淮,洛水的洛,淮水的淮。” 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就连名字也这样温柔。 清云在和先生告别之前,也顺便说了自己的名字。明日先生很早就要去礼部,清云也要去干正事,两个人便不会再见面了。 回到房间,清云觉得这些日子很是劳累,便早早就去休息。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虽说没有问到那嵇乘云的住处,但他应该就在礼部,也跑不了太远。只是如今知道圣人图是这么个东西,又这样重要,即便真的在他手里,恐怕要想拿过来也是很艰难的。 但他不过是礼部小小的官员,若是手里真的有这样可以决定朝局的东西,为何没有其他势力来抢呢?难道他们是在观望?又或者,一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这件事是不得不完成的,若是没有成功,自己的位置就会低一些,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清云整理好行囊,告别了书院的人,便来到礼部附近蹲守。 她也不敢离得太近,便只是在附近的一条街上晃着,这条街正对着礼部的大门。 礼部对面是一条繁华的街市,开着各色铺子,里面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和吃食。 她曾听宜蓁说过京城有一家桂花糖糕铺子是远近闻名的,已经有十来年的历史,算是老字号了,有很多人都慕名而来,只为尝一口小小的桂花糕。 宜蓁之前也很喜欢吃,只可惜离开了家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她说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又软又糯的糕点清甜的气息,糖清的花瓣甜而不腻,在口中化开,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享受。 当时清云听的时候就觉得很是向往,也想尝尝这所谓的桂花甜糕是什么味道,如今转了一圈,竟然就在礼部的对面看到那家铺子,她不由挪动脚步,打算去那附近看看。 在她的前面排着长长的队,她一面关注着对面的情况,一面望着店家取出新鲜出炉的桂花糕,卖给充满着期待的人群。 可惜等了一个来时辰,到了她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只剩下了两条桂花糕孤零零的摆着。 站在她前面的是个身着赤色朝服的青年官员,头上的发冠做的很是精致,估计位置并不低。 到了这官员的时候,她听到店家殷情的询问:“左侍郎大人又来啦?” 这位大人微微一笑,回答道:“是啊,您们这家铺子生意是真的鑫隆,味道也是真的好,以至于我每日都魂牵梦绕,记挂着这味道。这不,今日我刚刚下了朝就赶过来,就会赶上这几块糕点呢!” 左侍郎…应该是正三品的官员,原来这么高位的人,也会来买这样的市井点心呢… 只是,看他的样子很是年轻,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却能做到如此位置,估计是家世显赫。 这位大人买走了仅剩的两块糕点,于是清云只能败兴而回。 就算她快步向前走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的左侍郎叫住她:“姑娘,你也是来买桂花糕的?” 第三十七章 青楼 清云回过头,见到左侍郎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她对这些位高权重者一向没什么好看法,但又迫于人家的官威,只能低头行礼:“大人,民女从故乡来到这里做活,听说这家店铺很有名气,便一直想来尝尝,可惜卖没了…” 这左侍郎望着她,眼中竟有几分同情与担忧:“原来如此。小姑娘真是不容易,看着这么小,就自己出来闯荡。最近街上拐卖女子的人不少,你小心些,别一个儿走!” 哦…我倒感觉您这种勾搭姑娘狗官比较危险。 清云懒于和他多言,便只是千恩万谢了一番,正准备离开,却见左侍郎将那包起来的糖糕塞到了她手里。 左侍郎见她一脸惊诧,不由笑了:“放心!你看到了,我全程都没有动过。这里每日人都很多,你先尝尝!” 于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就此发生:在礼部对面的街边,有两个人坐在石台阶上吃桂花糕,其中一人是当朝正三品京官,生得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另一人是不知道从哪个村口跑来的丫头,风尘仆仆、黑瘦土气。 两个人坐在一起,却没有多少尴尬,反而皆专注于手里的糖糕,吃得满口生香,压根就没注意到路人惊诧的目光。 恋恋不舍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左侍郎转头对着清云露出了一抹笑容。 刚才忙着猜测对方的意图,还没有注意他的容貌,如今离近了一瞧,只觉心跳加快。 这是何等美男子!他的五官在坚毅中带着几分清隽,犹其是笑起来时,一双凤目微微眯着,变成月牙状,显得格外亲切。 清云被笼罩在他的美貌里,过了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不觉间,她不由出言赞叹:“大人真是民女见过最美的人!天啊!就像神一样好看…” 左侍郎望着她如狼似虎像是要把自己生吃的眼神,老脸一红,他用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一声:“小姑娘嘴真甜,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 清云也擦了擦嘴,笑了笑,却随即叹了口气:“拐卖女子可不少见,大概是这里的人见过的事情少,又有官老爷保护,不像我们村里,拐卖女子可是经常发生的,简直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 听到这句话,眼前的左侍郎大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很多?你们那里的地方官去干什么了!朝廷是坚决禁止贩卖女子和孩子的!” 清云不由得冷笑一声:“规矩是规矩,实际做起来是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村里面说是劳动要男子,香火和姓氏的继承也要满足,所以一生出来女孩子就跟中了什么瘟疫一样,能卖就卖掉,不能卖就杀了。这样一来,本村的女孩数量就越来越少,加之这村子里又穷,这些男子老大年纪都讨不上媳妇儿。大概是为了家里那些破碗破罐有个传承人吧,他们就费劲心思想要个媳妇,租的,买的,偷的,抢的,共有的,这不就来了?” 说起这些人间惨剧的时候,她的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毕竟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大部分村庄都是这样的,一方面卖着女儿,一方面又要着女人,何等可笑。 想到这里,她不由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容:“都说女儿没用,但一个女儿,卖了能够换米面,养大点卖了换的更多,还可以操持家里,这叫没用吗?这是一人多用吧,比母牛用处还多呢…对了,老了,还能宰着吃,倒是挺不错的。” 左侍郎望着眼前不过十来岁的姑娘,心里不由生出怜悯之情,他低下头,也长叹了一声:“世道多艰,民间格外不容意。姑娘,你记得若是下次再见到有人拐卖女子和孩子,就去县衙说一声,报我的名字就行。” 清云感激的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这朝廷已经烂透了,那些律法在设计的时候本就是为了一部分人的私欲,更何况如今又有无数人在钻空子,如果可以防得住这天下的烂人? 但她也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好心,便询问道:“敢问大人…” 眼前的人闻言,一拍脑袋瓜,立刻从腰间解下一个牌子递到清云的手里:“我叫苏文林,文士的文,树林的林,就是要立于文人之林的意思。你有事可以来礼部找我!” 这回可算是捅了礼部的窝了,要找一个嵇乘云,连带着又认识了两个。 清云收过牌子挂在腰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感激的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几句京城最近拐卖女子常常出现的情况之后,苏文林便风风火火的回礼都处理事情了,只留下清云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拐卖… 听上去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是背后又蕴含着多少血泪呢?他们卖的是一个人,一个人切切实实的一生,而不是卖一个猪崽子。 清云抬起头,天上好似又出现了郑家姐姐们的脸,当年她们也是这样被人没有征兆的卖掉,最终成为了军营里的亡魂。而自己若是不跑,也会是相同的结局,更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都城和这些贵人们共同呼吸。 想来,还真是好笑,真是可悲。 她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继续漫无目的的游逛。 等到日光西斜的时候,礼部的门前逐渐出现了一些人影,不少官员都准备回家。 清云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聚精会神的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但是等了好半天,直到腿脚都已经酸了,也没有看到画像上的人出现。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暮色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清云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蹦蹦跳跳的跑出来。 他跑的速度很快,整个人感觉相当轻盈,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笑容,让人觉得有几分憨傻,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清云本想去一旁取来自己的马,没成想这人步子又慢下来,只是缓步向前走,不急不躁。 见到自己可以跟得上他的速度,清云便在和他不远不近的位置缓缓走着,假装自己是普通的路人。 嵇乘云走着走着,就开始唱歌,他的声音原本是好听的,音调不高不低,很有少年人的清朗,无奈五音不全,明明是一首大部分人都会唱的童谣,却被他唱得七零八落,直惹的路旁的人频频回头。 清云跟在他后面,不得不忍受着这样难听的旋律而没有办法,她发现跟踪别人大概是真的是个苦差事。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便见嵇乘云一个转身,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而在巷子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五光十色的楼。 这座楼建得很好看,外墙上还雕着精致的画,门前更是占了两排穿着清凉的姑娘。如今天气还有些寒冷,但是姑娘们却毫不在意,只是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口中哥哥哥哥的叫,小嘴就如同抹了蜜一般甜。 透过她们手中的灯笼,可以看见厅堂中也是一副热闹的景象,不少女子在娇笑,男子在喝酒,还有琴声悠悠传来,推杯换盏间,便是好一副春光。 不必多说,这里定然是一处青楼,而且还是颇有品质的那种。可以看得出,这里的装潢是精巧的,而里面男子的衣着也是华美的。 哟,看来这个姓嵇的还玩的挺花的… 清云之前在青楼待过,知道这里的规矩,客人方才进去是不用花钱的,于是她便守在近处,准备等着人进去之后找个机会把他捉拿。 果然,嵇乘云双手负在身后,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很快,就立刻有姑娘迎上来,他脸上露出了油腻的笑容,还不忘吐了吐舌头,实在令人恶心。 那些姑娘牵着他,将他引进了厅堂。清云也以最快的速度跟上,不过因为她是个姑娘,刚一过来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过这些人只要见到来客都是尊重的,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她要去哪里。 她抬起头,看到嵇乘云正在忙着和几个女子调笑,手里还拿着酒杯。她对着那人的方向抬了抬脖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里的人都是些油子,平常见的人和事情很多,或许还以为她是姓嵇的带来的,也没有多言。 嵇乘云人在花丛之中,笑得格外灿烂。他的个子并不高,甚至和其他的歌女差不多,如今混在这群人中显得竟然有些好笑。 这些姑娘问他要点什么样的,他左挑右挑,笑容变得愈发猥琐,简直是到了让人看不下去的程度,尤其是那小胡子,一动一动的。 清云最讨厌这样的浪荡子,如今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拳头硬了起来,就差直接挥上去,对着他那张讨厌的脸打上一拳。 不过,总是得认真完成任务。 就在他已经选定姑娘,准备走上台阶的时候,大厅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姑娘的叫喊:“不要!不要!我不是接客的!我是演奏乐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姑娘聚焦,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一个小个子男人忽然冲到姑娘的方向,将面前即将扑过来的老男人一脚踹飞。 第三十八章 较量 嵇乘云这一脚的力量是很大的,可见他平日里应该学过相关的功夫,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脚,就让那个油光水滑的老男人直接挫倒在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形,肥胖的四肢挥动着,好半天都起不来。 身旁的几个侍从立刻要去扶,没成想嵇乘云直接出掌,三记拳法便将三个侍从全部打倒,随即又是一个完美的回旋踢,直接把这老男人踢到了他伙伴的脚边上,而且这股力道还在蔓延,直接把那老年人的伙伴也推到了三米开外。 旁边的人看到他莫名其妙的出手,都觉得很奇怪,但是因为弄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便只是选择沉默。 嵇乘云站定后,拍了拍手,又吹了吹自己发红的手掌,露出了一个潇洒的笑容:“怎么?这楼里的姑娘还不够吗?以至于要找人家吹拉弹奏的找乐子,有的人,吃的那么肥,但是脑子里全都是屎。” 说罢,他勾唇一笑,这笑容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令人觉得很贱,但是在清云看来,却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时,老男人也已经回过神,立刻指着自己身边的是侍卫喊道:“快去把这小子给我抓住!” 那三个侍卫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正想要有所动作,没有想到直接被乘云踢倒在地,不但如此,眼前嚣张的男子还直接拿出了自己的令牌甩在地上。 旁边的人一看到是嵇阀少主,神情立刻发生了变化,要知道这人如今可是北定公和五皇子眼前的红人,地位不容小觑。那胖子见到自己遇上了这般对手,也不敢多说,只是灰溜溜的离开。 嵇乘云见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忽然看了看四周,随即打了个响指。 就在这一刻,从整个房间的种种角落以及楼梯上,忽然冒出了很多身着黑衣的人,他们直接走下来,手里还拖着几个衣着华美的人。 大门也开了,一位身着赤色衣裳的官员带着一批士兵站在门口,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间青楼里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被拐卖而来的可怜人,朝廷正在严厉打击民间拐卖成风的现象,没想到还有人继续撞在枪口,呵…” 说罢,他便一声令下,让其他人查封了这间青楼。 人群中立刻传来了窃窃私语,那些恩客纷纷想要逃走,没成想嵇乘云命人将门堵上:“本官已经和陛下商量过,若是想要真正禁止买卖成风的现象,就需要做到买卖同罪,当然,你们这些在其中浑水摸鱼的人也是逃不过的。”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只能跟着官兵一起乖乖的离开,还有些人大喊着自己的官位,但是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据旁人说,这已经是嵇乘云踩点的第四处青楼,前三处皆已被查封,这一处也最终难逃同样的结局。 清云衣着破旧,身上又没有任何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那些官兵见到她,便想把她往一边拖。 清云见状,毫不犹豫的一错身,直接奔向旁边正在抠鼻屎的嵇乘云,拽住他的袖子就开始嚎啕大哭:“叔叔,侄女一个人过得那么不容易,您怎么都不来找侄女呀?侄女爬了这么远的路,才总算是见到您,侄女好难过呀!” 旁边人见到这一幕,都以为是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便纷纷离开,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嵇乘云看了一眼脚边上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女孩子,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来了一句:“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女,除非是在花街柳巷认的。” 清云丝毫不管他对自己的嘲讽,只是抱着他的腿,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人家好端端的裤子上,而且蹭的心安理得。 嵇乘云原本试图将这小东西推开,没成想人家抱得太紧,再加之身边的人都看着这一幕,他也不好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有多么残暴,毕竟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而已,若是别人看到他都不放过人家姑娘,估计也是过不去的。 他没有办法,只好将这小东西扶起来,两个人靠着向外走,一面走,他一面说:“你这小闺女是怎么回事?听他们说是你把粪坑给炸了,哎呀,你说说你不好干事,吃什么不好,非得去粪坑吃屎?好孩子,咱们嘴别太馋,屎不是个好东西,要少吃。还有屁要少放,屁加屎等于烟花,有着雷霆霹雳一般的效果,你可千万要慎重放屁啊!” 旁边人听到他的话,纷纷瞪大了眼睛,谁能想到?这小姑娘竟有如此特殊的爱好。 清云趁着方才的时候已经在他的身上撒了迷药,便毫不在意的还击,就像一条虫子一样靠着嵇乘云扭来扭去,声音做作极了:“小胡子叔叔,我还不是跟您学的吗?我爹和我说您从小就吃屎长大,吃自己的还不够,非得趴在别人皮炎子旁边用嘴接,说是吃的可香了。而且我可不是去粪坑挖自己的吃食,纯粹是为了给您带过来,您瞧,我屁股里面就有一坨!” 说罢,她对着自己的屁股挖了挖,就把那脏手塞到人家鼻子下面,非得追着人家闻。 纵然嵇乘云再重口味,也不至于喜欢闻人家屁股的味道,急忙想要开溜,没成想清云又来抓他的胡子,抓不到就直接揪着肉,直疼得他冒冷汗。可是旁边的人看到这叔慈侄女笑的场面都大呼太过温馨,他也不得不装下去,便只是大呼小叫的往后躲,但是表面还是笑嘻嘻的模样。 清云就这样逗着身旁抱头狼狈鼠窜的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着,很快就来到了街上。 如今冷风一吹,原本应该让人觉得头脑清醒,但不知为何,清云觉自己的头有些沉。 她急忙转头看一下嵇乘云,好在这人也扶着额头,看上去有些难受。 两个人都走不动了,就随便找了处犄角旮旯坐着,两双眼睛对视着,没有一人说话。 过了不知有多久,嵇乘云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哟,你这个小刺客很有味道。” 清云点了点头:“是的,刚才放了一个很闷的屁,里面带着毒,很不幸,你被熏到了,已经快要不行了。” 嵇乘云也像她一样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半是认真半是戏谑的说:“巧了,我刚才也给你施了迷药和毒,你是不是觉得身上很难受呢?你要是不给我解药,就坐在这里等着死好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依然大眼瞪小眼的坐着,没有谁有起身放弃的打算。 没有任何人知道彼此到底放了什么药,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场赌局。 其实清云什么药都没有下,她是胡说的,眼前的男子可能给自己下了药,也可能没有,但是按照最坏的来打算,终究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也同样坐着,不但坐着,而且唱起了歌,唱的歌曲和嵇乘云在路上唱的并无二致。 她以为自己唱的应该比那人要好多了,却没想到她的声音更难听,一则是因为她平日唱歌的机会更少,另外一方面是她的声音原本就难听,平日里喝水比较少,如今也沙哑,就好像是在锯木头。 嵇乘云被她的歌声裹挟,双手捂着耳朵,痛苦的歪倒在路边。过了一会儿,他决定选择反击,于是又唱了一首新的更难听的歌:“屎儿香,屎儿美,全往你的嘴里塞,香香香,甜甜甜,一起来吃屎。”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青云,原本是想要恶心她的,可是清云是何许人也?她丝毫不在意这样的小节,只是唱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个人就这样比拼着自己优雅的歌喉,吓的旁边的路人避之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嗓子都已经沙哑的时候,两个人都依然好端端的坐着,没有任何一个人出事,于是两个人便同时说自己下的是慢性药。 清云说自己的药是从南疆弄来的,一般人绝对都不知道,是一种恐怖的蛊毒。嵇乘云咋说自己的药是从漠北荒原找的,在毒发的时候极其难受。 两个人都心跳如雷,但是没有人放弃,依然选择彼此制约。 这一切终结于嵇乘云肚子里的叫声,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又看了看旁边人的神情,知道这场战斗不可能这样轻易的结束,便直接解下腰带,将两个人的手腕绑在一起。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他就大摇大摆地站起身,准备找个地方喝酒吃饭。 清云被迫和他绑在一起,她原本就是要跟着这个人,如今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随着她一起走。 毕竟她不是要杀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要找他手里的东西,如果这个人不在了,那么线索也就断了。 两个人就这样在风里走着,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还是清云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个很不一般的人,我从方才就看出来了。敢问解救那些姑娘的事,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朝廷的要求?” 第三十九章 宜蓁的身世 嵇乘云没想到这不正经的姑娘会问出这般正经的问题,一时语塞,使劲抠着自己可怜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 清云很少见到有人把鼻子抠得这般娴熟,又是捏又是揉,姿态相当销魂,弄得她都想要抠自己的鼻子。于是两个人就继续干巴巴的走着,各抠其鼻。 又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一家看上去很气派的饭庄,也不知为何已经这样晚了,里面还灯火通明的。 见到清云一脸诧异的表情,嵇乘云挖出一颗鼻屎弹飞,笑眯眯的来了一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小酒馆呀,就和你方才去的那座青楼一样,都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表面上是吃饭的,可实际上呢,可是个大y窝…还有呢,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可以回答你,这件事是我自己想要做的,当然,朝廷确实是禁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又认识一些官员,便可以做成。我做这样的事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说实话,任何一个人都应该这样,这些姑娘是好端端的人,不是被人把玩的对象。” 说罢,他大步向前走,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清云和他绑定在一起,便只能被他拖着向前走,但依然不忘记表达自己复杂的情绪:“你说的对,这些女子就算在别人眼里再卑微,是把玩的宠物或者干活生子的牛马,可她们就是人,实实在在的人。今日有这些女子去贼窝,明日便会有别的女子,到了后日,利益就会让男子也去做同样的事,最终没有一个人跑的过。开始是自己的邻居,后来是姐妹、兄弟,最终就变成了自己。” 嵇乘云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所以必须要从源头上抓起,直接从最不可能出现这类情况的人进行釜底抽薪。如今很多人非要生什么好大儿,就把别人的姑娘买过来,或者是进行把玩,这样的人才是最应该罚的。因为他们是最终的受益人,是恶的源头。” 两个人近乎手拉着手一起坐在了桌前,旁边几桌稀疏的客人见到她们的行为,都觉得有些惊讶,大概以为这两个人在玩什么见不得人的游戏。 若是平常人或许会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偏偏这两个都是脸皮极厚的,看到旁边的人在看着自己,只是显得更加嬉皮笑脸,还不忘对着人勾勾手指,一副获得关注后志得意满的样子。 清云原本想看菜单,但无奈直接被嵇乘云抢了过去。清云一脸无语,清了清嗓子说:“放心,我不会点贵的,就点普通的,你让我看看呗!” 嵇乘云始劲的摇头:“就你这种人,肯定得点最贵的。” 清云笑了笑:“你怎么不觉得我会掏这一单的费用呢?” 嵇乘云看了她一眼,轻蔑地笑了笑:“哦?就你…” 清云完全不在乎他这样子,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掏一分钱的,哪怕这人说的天花乱坠,又或者以其它的话语来激她,她都绝不可能付出一包中的任何一分钱。尊严可以没有,但钱不可以少了。 又过了片刻,菜上齐了。 菜一上桌,便散发着一股令人着迷的香气。 这还是清云第一次见到如此山珍海味,眼中立刻放出光芒。 她用备好的银针一戳放在自己盘里的饭菜,发现针并没有变颜色,便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本以为不过寻常,却发现味道格外好。 嵇乘云看到她的骚操作,只是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第一道菜是用熏肉、鸡汤和干虾做汤底,配以淡白色的笋丝和鲜绿的小葱,看着浓淡相宜、色彩井然,放在口中一尝,汤底的咸鲜、损丝的脆嫩、小葱的清甜,各种味道富有层次,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开。 第二道菜是用色泽鲜亮的梅干菜配上甜滋滋的烧肉,两者结合在一起,既有梅干菜的脆、甘、鲜,也有肉质的紧实和饱满,当两种味道在唇齿间翻滚,便是令人难忘的回甘。 第三道菜是这里的招牌,北地寻来的鲜肥牛薄卷配上红绿椒和青菜做成的鲜椒肥牛煲。这一锅牛肉热气腾腾的,既有肉的香气,也有鲜椒的辣、青菜的鲜、麻椒的麻、酸椒的酸、菌菇的甘,各种味道汇聚在一起,便在这般初春时分给予人夏日一般的活力。 这里的米饭也很好,颗粒饱满、色泽光亮,吃到嘴里,又软又糯,简直不像人间应该拥有的。 而旁边的姑娘还在不停的伺候,就连虾都不用她自己剥。 吃到最后,还剩下一个软软糯糯的青团,这小团子外面是糯米的,用艾草汁浸泡过,颜色看着就鲜嫩。 里面是咸蛋黄和肉糜,咸蛋黄流出了细腻的汤汁,炒干的碎肉则带着特有的香气,吃着咸淡适宜。 见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身旁的姑娘立刻又填上一只白色的方糕、一碗红豆羹和一份做成天鹅形状的糕点。 这白色的方糕是南方最常见的点心,外面是软软糯糯的碎米,里面是用鲜花做的馅,外面的米粒带有清新的口感,而里面的馅则层次分明,甜而不腻,就仿佛经过雨露的滋润,透出春日特有的甜蜜。 而红豆羹则是将红小豆磨成细细的粉,放入水中煮,再加入新鲜的红豆,煮至软糯,最终放上包好的糯米圆子和醪糟。红豆的口感很绵密,浸在醪糟的酒气中,散发着特殊的香味。而糯米圆子里包着山楂馅,酸甜适中,其中的果块粒粒分明。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天鹅酥,外表就和天鹅一样,有着雪白的身子,细长的颈,看着极富美感。而这点心的制作又极为精致,每一层都由酥皮制成,刷着牛乳、霜糖和蛋液,不但不油腻,而且令人觉得清新。 吃饱喝足,她将筷子放在盘上,身子向后一倾,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对面的嵇乘云见到她这副样子,不由笑出了声:“以前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吧?” 清云点了点头:“这些东西都太精致了,一看就是你们这些权贵搜刮民脂民膏换来的,我才不吃呢。不过这感觉不是北地的风味,北地哪有人会吃的这样精致,这是南方的?” 嵇乘云点了点头:“对,这是江南的风味。我就是江南人,常常喜欢到这样的馆子来试试。礼部的公厨做的实在是粗糙,像我这样的南方胃怎么都受不了,也就是米粥还恰到好处。京城像这样的馆子还有另外三处也不错,下次可以带你去试试。” 清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摆出来这样一副姿态,估计是想要缓和关系,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只会吃他的喝他的,最终再顺道抢走他的圣人图。 不过吃饱喝足,心情还是不错,她便一改往日的态度,笑眯眯的说:“江南的东西确实不错,我这回也算是知道了,难怪我南方的朋友总是嫌东嫌西的,还一直想着要喝一口他们那里的老鸭汤…唉,不过她是没有机会吃喽…” 嵇乘云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朋友,节哀。” 清云点了点头:“谢谢你安慰我,这件事都过去很久了,我也会慢慢放下。我朋友是江南人,之前家里条件挺好的,只可惜家道中落,就被和妹妹一起卖到了青楼。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就是那种很温婉的江南女子,若是在江南,应该会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清冷的街道,去书铺读读书,去茶楼喝上一杯清茶,若是有机会,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去江南呢…而且,她还会吹六孔埙…” 听到她说的最后的三个字,嵇乘云的眼睛蓦然睁大:“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六孔埙可不是一般人吹的,应该是只有江南的大户人家才有相关的传承人…江南与之相关的应该就只有四家,也就是原本的江南四大家族:齐、裴、慕、苏,如今除了苏家以外其他均已败落…你的朋友,是从这几家出来的吗?” 江南四大家族…原来宜蓁竟然来自这些人家,若是她如今还在就好了… 清云觉得双眼模糊了,声音也有几分哽咽:“她叫宜蓁,十九岁,名字选自《诗》中的《桃夭》,取宜室宜家,其叶蓁蓁。她妹妹十六岁,叫宜嘉,选自《短歌行》,取我有嘉宾一句。只可惜宜嘉遭到了一个书生的欺骗,以为人家会带自己走,结果最终只是枉然,她自己的行为惹来了老鸨的不满,被卖到了下等乐坊,宜蓁为了保护她也被发卖,后来自杀了…” “宜蓁…宜嘉…”听到这两个名字,嵇乘云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两位姑娘是十年前淮县书院案牵扯的最后一户人家齐氏的后裔…我认识这家的一个姑娘,也是这家最后一个人了,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她,让两位姑娘的牌位回到家里,不必再于外面漂泊。若是那位如今在世的姑娘愿意,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四十章 她江山 清云真诚的点了点头:“谢谢您!宜蓁姑娘是我如今见过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若是有机会可以找到她的家人就是最好了,我方才托人为她画了一幅画,想找个地方烧了…” 嵇乘云不由得感慨道:“好,我现在就帮你找。” 说罢,他直接找来了店里的人取过纸和笔,不过几笔便写好了要询问的问题,命人寄了出去。 等到吃饱喝足,两人并肩走出店里,如今外面的风大了一些。 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清云好似看到了那些故人们的眼睛,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那些人总认为只有文人墨客才可以写诗,但是青楼中的女子、普通的下里巴人都是同样写诗的。以前我还认识另外两个姑娘,一位唤作潇菊,一位唤作湘竹,也不知道她们家在何处…这都是很有才情的女子,却莫名其妙的离开人世…对了,您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出诗集吗?” 嵇乘云思索片刻,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就是如今纸的价格很贵,还得花费不少钱。” 清云微微叹了口气:“只是我如今并没有多少能力,若有一日我也能攒下些银两,一定要替她们把那本诗集出了。那位唤作潇菊的姑娘就是因为这件事离开人世的,她辛辛苦苦写的诗被别人看重,不愿意把诗给那人,就这样被别人杀害了… 嵇乘云听到他的话,神情变得很是哀伤:“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我妹妹了…她也是个喜欢读书的女子,可惜家里逼着她嫁给大官,她害怕自己从此变成笼中鸟,就这样一病不起…没关系的,若是你愿意,可以有一日把这本诗集给我,我把姑娘们的诗合在一起出了,让世人也见一见女子心中的所思所想!” 听到他的话,清云的心中立刻燃起了新的希望:“您说的对!这些姑娘们在人间的时候并不快意,但心中都埋藏着诗意的种子,若是有一日可以让她们的梦想真的插上翅膀就好了。我在想,若是有一日可以出这本诗集,不如就叫做《她江山》。宜蓁姐姐的诗里我最喜欢的两句话:多少红颜替王候,曾记江山几个她。自古王侯将相是男子,到了灭国的时候,却又往往把罪过归咎于红颜。有多少女子一生不过盼望着片刻喘息的机会,却终究只是被埋在历史的沙砾之下,彻底失去了声音。她们从来都不是自我放弃,而是没有哪怕瞬息的愿望被历史所记住…” 嵇乘云细细的品味着这句诗,在一瞬间,双眼也变得模糊:“是啊,反抗的女子是很多的,只是历史大浪淘沙,最终留下的,只是足以记得下姓名的人。可在英雄之外,又是多少普通人的尸骨?你说的这本诗集的名字很好,她江山,她江山,既然如此浩瀚的江山都记不下几个她,便由我们来铭记。” 回到嵇府,两个人也没有多少争吵,莫名其妙的就很和谐地坐在灯下,研究着应该如何出这本诗集。两个人好像都忘记了彼此之间还在以命相搏,如今眼前只剩下了这本薄薄的小册子。 嵇乘云的双手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将这本诗集捧在心口,仔细的看过每一个字。这上面的很多诗都是没有韵的,但是其中却透露着作诗者心中最深层的感情。 总有人说,女人的世界只有男人、孩子、日常的三餐,从来都没有山河万里,没有烽火狼烟,没有那些国恨家仇和种种离别苦恨。可是透过这些诗,所看出的并不只情爱,更是姑娘们发自真心对于社会人生的思考。 有的姑娘会在自己的诗中记录自己曾经有过的愿望,比如成为女先生像孔子一样周游列国,传递思想;也有的姑娘想去拾起旧日的文化,将这些历史深处的宝藏一一寻回;还有的姑娘很喜欢曲艺、刺绣。这是文的一面,有的姑娘还有报国的豪情,想要在这样的乱世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保家卫国,成为王侯将相,改变自己和姐妹们的命运。当然,也有的姑娘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 与此同时,生活中每一个灵动的细节也被她们记录,哪怕只是一只蝴蝶飞过头顶,又或者是清晨一滴露珠,都包含着巨大的世界,通过这些小小的细节,她们可以看到很多自己未曾看到的风景,也在心中有着憧憬。 这些姑娘的人是美的,心是美的,诗也一样,她们在诗的世界里找到了作为渺小生命存在的价值,也由此展开了对于广阔世界的独属于自己的思考,只是这些思考最终戛然而止,戛然而止在最美好的年华,在那些人的欲望之中,还未盛开,便已然凋零。 这些姑娘都如花,如夏花般绚烂,花期却那么短暂,还来不及好好呼吸雨露,就仓猝的在风中化为残影。可每一朵花的绽放是本性的驱使,是由于她最初的愿景,并不是为了盛开或有人光顾,无论生命如何短暂,每一朵花都会用尽全部的生命绽放,在无人的角落,在无光的日暮,对着天空吐出新蕊。 一本薄薄的诗集勾勒出了她们全部的人生,单薄的、脆弱的人生,就如同空中飞着的纸鸢,一生都被人牵在手里,却依然向往着高绝的苍穹。 若是有机会,真希望这独属于她们的江山可以被后人知晓。历史不止独属于那些上位者,更是属于千千万万流离失所、受尽心酸的百姓,那些在凄风苦雨中摇曳却始终心怀希望的人,特别是被迫藏匿于历史背面的女子。 轻轻地抹了把眼泪,嵇乘云郑重其事的说:“你放心,我如今就在朝堂上,一定会找到机会将这本诗集公之于众,我不会让她们的人生戛然而止,而是会在诗中以一种新的方式延续,启迪后视其他的女子,让她们明白自己的祖辈曾经有过这样的愿望,明白一个女人思想巨大的力量。我认识其他的姑娘,我觉得她们的想法也值得记下,你愿意我把这些人的诗都处在一处吗?” 清云急忙点了点头:“这她江山是由千千万万女子共同铸就的,理应记下所有女子的诗。” 嵇乘云继续翻着诗策,忽然在小小的角落里看到了一首诗:“男子有君侍,女儿无国留。一生为家忙,老来作泼妇”,这首诗写的很简单,但是其中的意思却呼之欲出,直抒作者的胸臆,读来带着几分嘲讽,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诗。 他不由赞叹道:“小丫是哪位姑娘?不过,小丫这个名字甚妙,虽然听上去很简单,但是小丫,小丫头,这两个简单的字正是天底下很多姑娘名字与命运的集合,是千千万万个女孩子的缩影。” 清云有些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这是我。这也不是我的名字,小时候乡里人对于女孩子的称呼都是小丫,所以我没有名字。” 嵇乘云点了点头:“名字可以自己来取,有些人家对于女孩子不重视,一出生就连名字都不愿意取,但是这是正好的,我们的生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亏欠父母任何。” 清云点了点头:“您有个妹妹吗?她写过这样的诗呢?” 嵇乘云微微一笑:“我家中有很多有才华的女子,只可惜最终都没有什么好结局,我把她们的名字都写上。” 说罢,她左找右找,终于找到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其中写着很多首诗,她从里面挑出几首,誊到纸上。 “《少年游》:‘豆寇枝头蝶双游,漫聊闺中闻。女儿心事,曾与谁道,只馀红颜知。梦中劳燕相依偎,问佳讯何归。情影难追,抚我心忧,家姊亦曾知’,这是我的大姐姐十六岁时作的,她入宫了,当年被抄家的时候她因忧思过度故去…” “`思缱绻,梦中愁。愁入闺帘帘不开,魂散秋夜萤。情漫漫,忆纷纷。扑蝶云中不见君,君在谁梦中’,这是我二姐姐十四岁所作,她逃婚了,但被抓回来,宁死不从,跳井而亡…” “‘宫墙深深院,盈盈娇娥相怨。为君尽血泪,心向长天无路。不欲争春妒,志在笔墨间。却为女儿身,无藏处、拂袖去’,这是我三姐姐十六岁出嫁后所作,她是庶出,给王爷当侧夫人,和四姐姐共侍一夫,最终被另外一位侧夫人因为嫉妒假说红杏出墙,为了家族的名声自刎以证清白。” “`人道笙箫好去处,长寂我心。云怨雨残,唯愿梦回小楼中。梳妆半日等君顾,君总失约。不欲君来,诗笺浅浅梦悠悠',这是我四姐姐十五岁出嫁后所作,她的一生不过是父兄手中的一盘棋,一直没有自由,最终难产而亡。” “梨弄清风见我愁,花作雪长飞。碧水轻荡,花枝惊落,几多泪断。回心意转凭栏望,墙外雁声声。随君北去,纵马关外,边角连天。这首大气磅礴的诗是我的五姐姐,也是最后一位姐姐所做,她出嫁的时候家族已经分崩离析,最终死于政z斗争…” … 第四十一章 圣女出东方 嵇乘云细数着这些诗篇,就像是在数着自己生命中那些曾经来过又消逝的姑娘,是啊,每一篇诗背后都是一段厚重的人生,一段被人所忽视的、在角落里独自灿烂的人生。 他叹了口气,眼泪也落了下来:“这些都是姐姐,我还有妹妹们。除了一位妹妹,其他人都过得很好。我来到了京城,也就为她们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这样家中的女子就不必须要去随意的嫁人了,因为我在外面接受风吹雨打,她们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妹妹是个很有才华的姑娘,她写过一首诗《圣女图》:圣女出、凤起东方,四海御以掌间。舞袖挽风,乘雪苍山,茫雾拔棋定。北原收,西土齐,将兵飞夺献君见。无怨。那堪身损残,锦书无归。愿平人欲,守天理、勿忘人同性。大同为盛世,各有所得,无民少安乐。授教化,育仁义。无佞无争勿有惧。君子,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这首诗就是你要寻找的圣人图的内容。” 听到这句话,清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您就没必要骗我了,这怎么可能是圣人图呢?传说圣人图是上古传下来的宝卷,圣教最重要的经典,小姑娘确实写得好,但就算再好,又怎么可能当做古籍呢?” 嵇乘云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这世上一定有圣人图?你来之前应该也做过功课,知道这圣人图是什么,这不过就是其他人玄想出来凝聚民心的符号,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也没有那些人说的神乎其神。他们肯定想不到自己一直在孜孜以求的圣人图,不过是我用妹妹的几句话改的。” 圣人图…圣女图…不过是一字之差,但这其中所蕴含的意义,已经是天差地别。 脑海中又浮现出宜蓁所说的话:人皆可以为尧舜,人皆可以为圣贤,真正的圣贤原本没有男女老幼之分,只要心中有道之人,皆可以为圣王。 原来如此。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永远都不是少数人可以做的事,而是所有拥有家国天下信仰的人都可以完成的修炼。说到底,组成家国天下的也是每个具体的人,这里面也有女子,所以女子为何不能修炼,为何不能成圣? 原来,他竟然有这等抱负… 在这一瞬间,清云忽然意识过来,不由敬佩的行了一礼:“大人果然是人中龙凤…圣女出,天下定,不但止住天下担忧圣教动摇国本的悠悠之口,还为女子找到了一条出路,一条在圣教内部的出路,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改变原有的位置,您的计策确实高明。” 嵇乘云淡淡一笑:“这只能说是我的愿望吧,但在这样的天下,实在太过艰难。皇帝会认圣女,可终究圣女还是为他人所制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清云摇了摇头:“也不见得就是这样绝对,那些人为何认为女子无法立于万山之巅,一则是因为长久以来的传统,也就是阳尊阴卑造成的,这些规矩本就是人定的,完全可以通过改革圣教来进行重塑。二则是因为女子的身体相对来说没有男子健硕,就像我要练出肌肉所花的时间是更长的。但这没有关系,女子是一个群体,一个人办不到的事情,可以由大家共同,毕竟我们可以靠团结,而不完全是力量。单凭力量的只是猛兽,却没有办法成为站在高位上的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嵇乘云听到她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微微叹了口气,他的眼中只剩下钦佩:“看得出来,你真的读了很多书,若是你对此感兴趣,下次可以来我家找我,我们再多聊!若是你在的组织需要的话,你就早些回去,把这东西交给他们就好了。” 说罢,他取出来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还是那首诗,看着却别有了一番味道,尤其是这纸,看着就是用很好的材料做的,而且时间也很长,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会以为是真迹。 如今时间倒是称不上太急,清云也没什么事要做,便准备第二日再走。 这里还有一间客房,两个人收拾了一番也算是安定下来。 嵇乘云看了看手里那卷诗集,轻声道:“我会把她做好的,你放心,下次连同宜蓁的身世我也会告诉你。这是解药,你拿去喝吧。” 他从屋里左翻右翻,总算是找到了两颗药,递给清云。清云自然也装作煞有其事的取出两颗小糖丸,丢给他,两个人就算是这样解了毒。 这客房里收拾的算是整洁,清云收拾一番。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日清晨,嵇乘云还要去礼部,两个人就各自散去。 清云顺着原来的道路回去找自己的马时,却见到身旁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这倒是一件平常的事,但在马车经过时候,很明显能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还夹杂着求救的声音。 这马车有问题! 她从脚下捡起一块石子,对着这车的窗子就扔了过去。 啪的一声,窗子碎开了一个缝,她悄悄使轻功跟上,转头一看,可以看到其中至少有一个被绑着的小孩。 这应该是有人在卖孩子,看那车夫五大三粗的,显然不是好人。 因为附近的人很多,这马车型的速度很慢,她只是略施轻功,便可以跟上。 过了一会功夫,这辆马车便向着一个小巷子驶去。 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她细细回顾来时的路,旋即转身向城中奔去。如今自己势单力薄,还得找些帮手才是。 在路上七问八问,她总算是找到了刑部所在的地方。 这里总是会设置让百姓喊冤的地方,她使出全身的力量挤在人群中,总算是挤到了最前面。 扑通一声跪下来,她立刻击着从小孩手里抢过的鼓鸣冤:“各位大人,草民刚才看见有人贩子将不知道几个小孩送到城东的左家巷,马车里面还有孩子在呜呜的哭。” 如今她只想着那几个孩子,早就忘记被自己抢了鼓的号啕大哭的小丫头。 那些人听到她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实话实说,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其实拐卖小孩子给富家大户都是一向的习惯,很多人贩子就靠此生活,这些人的门路都是很广的,常常和官府有勾结。 但正是因为这件事实是既定的事实,每日去报的人也很多,自己也加上一句,才不会出问题。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如今的话只是杯水车薪,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是被那些人当耳旁风刮过。 但她还是要说的,不为别的,只为让心里稍微舒服些。 说完了该说的,她便转身离开,四下一看,见到那个可怜的小丫头还站在那里哭。 她走过去,蹲下来,将鼓放到小丫头的手里,又柔声问道:“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你的爹娘呢?” 小丫头年纪太小,如今一头雾水弄不清楚情况,只是止了眼泪,抽抽搭搭的说:“我找不到爹娘了…” 清云心中多了几分怜悯,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地笑了笑:“是你自己走丢的,还是爹娘让你在这里等?” 孩子依然在抽泣:“让我在这里等着,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 清云在心中闪过几分沉重,她对孩子说:“不要着急,他们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孩子掰着手指想了想,歪着头,圆圆的眼睛闪着水光:“有一两天了,他们说要带弟弟看病,让我在这里等着。” 过了这么久还没被人带走,倒是一件好事,不过再继续这样下去,就不好说了。 清云有些悲伤的看了一眼孩子,实话实说,她如今自身难保自然没有办法照顾这个可怜的女孩。 想到这里,她抱起孩子,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这孩子出奇的听话,大概是困了,又或许是因为被清云温柔的话语迷惑,此刻竟然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 又挤到了最前面,她在所有人的谩骂声中跪下,对着前面的官员道:“这孩子的父母不见了,不知可否给这个孩子一个归处?” 那些人使劲的摆手,轰她走,让她将孩子送到护幼堂。 这地方的名字好听,也是官府办的,专门收养一些流浪儿。 但这是个没有油水的地方,其中的官员自然想着办法贪,而唯一的法子,就是偷偷将里面的孩子卖了。 若是送孩子去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毁了她。 如今可如何是好?她还要回山上复命…但无论如何,既然遇到了都不能任由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在街上流浪,总是要找到个办法的。 她开始四处转悠,但过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可以帮助自己的官员。就在她垂头丧气,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很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得上你的吗?我看你一直在这里转诶…” 第四十二章 归家 清云回过头,见到面前站着一位很清秀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四五岁年纪。 清云对着男孩点了点头表示感激,但心里并没有抱有什么希望。 只是这男孩子当时个认真的人,走了过来,仔细的望着清云怀中的孩子,轻声询问:“姐姐,这孩子是无家可归吗?” 清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孩子说父母来给弟弟看病,却再也没有回来过,我觉得大概…” 男孩同情的看了看孩子,有些无奈的说:“若是弟弟真的生了病,父母怎么可能会要她呢?多半,也是想把这丫头随便扔到街上吧,如今都是这样,用女儿换儿子,可笑又没有道理。” 这时,清云才注意到男孩子的声音很纤细,就好像女孩子一样。不过,说不定还真是个女孩子。如今世道乱,姑娘们出来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女扮男装也是有可能的,她不欲戳破,便只是感慨道:“是啊,只是可怜小丫头了,还在苦苦盼着爹娘来找她呢…” 男孩子思索片刻,随即对着身后的三位少年轻声道:“最近拐卖孩子的人太多了,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其中一位穿金戴银的少年轻嗤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人家官府的事!卿弟,别人的事情咱们少管,省得又像之前一样,惹下一兜子麻烦。不过你要是非管就自己管,不要带上我们!” 其他的两个人也跟着帮腔,显然是不想管这件事。 可最开始的男孩显然不想这样放弃,他对另外三个人摇了摇头:“谁家没有个孩子?况且天下如今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今日丢的是这个孩子,明日呢?我想和这位姐姐去想办法,这原本就是官府应该做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早就该有人管管。” 说罢,他来到清云身旁,轻轻接过熟睡的孩子。望着孩子平静的睡颜,他不由得感慨道:“多好的孩子,爹娘就不要了,真是狠心…” 清云对他感激的笑笑,但还是出言提示:“这世上我们办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像这个孩子。你的朋友说的对,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看你像是个大家公子,若是真的惹上什么麻烦,恐怕是不好的。没事,小弟弟,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让这世上少些孩子风餐露宿,比你今时今日行小善是更有用的。” 男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大概是觉得之后的事情自己承担不起,便最终还是走了。但临走之前,他将一个荷包塞在清云的手里:“这些可以给孩子带着,这天下处处都需要银两…” 清云没再多言,只是抱着孩子离开。她不对这里抱着什么希望,只是想起了之前曾经遇到的那位官员,也不知他会不会真心帮助自己? 不过,这总是一条去路。 顺着记忆里的路,她又回到了礼部。一路上风很大,她就用自己的衣袍替孩子挡着风沙。 这孩子的年纪太小了,还不懂什么事,只是香甜的睡着,在梦里呼唤着自己的爹娘和弟弟,可惜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爹娘大概终究是放弃了她。 走到礼部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清云穿的一看就是廉价的料子,路过的人也都不正眼瞧她。她想去找人家门口的人说一声情况,却被别人直接踢了一脚,就这样又流落在街上。 孩子已经醒了,或许是觉得身上有些冷,说话都带着鼻音。但偏偏这又是个很乖巧的孩子,虽说很冷,但她大约也明白两个人如今的处境,便只是吵争不闹的望着街上的风景,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清云若是一个人,大概会用什么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好好处理一下这些看碟下菜的人,但苦个如今带着个孩子,也不好做什么。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只好在街边坐着,被冻得鼻头通红。 清云正想再去礼部门口试试的时候,却看到从里面逛出两个熟悉的人影。 这两个其中一人身着淡蓝色的礼部朝服,神情温和,正倾听着旁边喋喋不休的人,而他身边的男子则是一袭黑色的衣裳,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两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的一起走着。 这神情温和的人看着很熟悉,不就是之前遇到的洛淮? 清云急忙抱起孩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她跑的速度过于迅猛,以至于那身材高大的人被吓了一跳。这人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又看了看洛淮,有些诧异的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淮笑了笑,对清云问道:“姑娘,怎么了?” 清云担心那高大的男子误会了如今的情况,便急忙解释道:“大人,我之前刚刚做完自己的事,在街上乱晃的时候就看见了一辆马车跑进小巷里,我怀疑那是拐卖孩子的。后来我想去找官老爷们处理,又在街上看到了这小姑娘,她说她爹娘带他弟弟去看病,就把他放到了闹市,但后来再也没有回来了。我想让刑部的人帮忙给这孩子找个去处,可没有人理我…我之前遇到过您们这里的一位叫苏文林的大人,他说他认识相关的人,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 洛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大个子青年就很热情的说:“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你真是热心肠。如今天气也不大好,不如我们先找个茶坊坐着,我去找人来叫文林。他最近确实在管这些拐卖的事情,听他说也没什么头绪,但是对于接收这些孩子的地方总是比我们要了解一些的,你稍等。” 洛淮闻言,也温和地说:“是的,苏大人熟悉些,有他在旁边,一切都能解决的。对了,你抱着孩子很久了吧,我先替你,你休息休息。” 见到清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便将孩子接过来。出乎意料的,他看着倒并不是手忙脚乱,而是轻轻松松的就把孩子以一个最合适的姿势抱在怀里,还顺便拍着小孩的背逗孩子玩。 小姑娘开始的时候转着大大的眼睛四处看,大概是心里有些恐慌,但见到如今抱着自己的人倒是很温柔的样子,也就不再害怕。 清云看了一眼洛淮,不由得赞美道:“您真是厉害,要是一般人抱着孩子指定不知道怎么个抱法,孩子准得哇哇哭呢!” 高个子青年笑了笑:“阿淮以前就带着他的弟弟妹妹,这些事啊,他都很熟悉的。” 洛淮也随着他点了点头:“是啊,以前父母走的早,家里的事情也需要我操持,久而久之,这些也就明白了。孩子都是很可爱的,既然父母生下来,就不该丢弃。” 高个子青年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一边大步向前走,一边畅快淋漓的骂道:“有的父母就不配为人,畜牲也不如。” 三个人走了不远,便来到了一处茶楼,这里的装潢很精致,甚至从那精致的小炉里飘来袅袅香烟,这是清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几个人在雅间坐下,旁边的墙上挂着些字画,看着就是很优雅的样子。望着面前在忙活的人和那泛着绿色的茶水,清云又想起来以前去找小姐的时候,她给自己喝的那种叫做茶的水。 小姐说这东西很好,可以润肺,但她喝着却只是觉得苦涩,后来吃了好几口茶点才觉得好些。而且那些贵人们吃的茶点也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那么小的个头,虽然甜丝丝的,但也填不饱肚子,还是肥肉来的恰当。 只是如今对着这些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杯茶,随便灌了几口,却觉得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对面的两个人倒是细品的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贵人们都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喝的是这样淡而无味的东西,吃的又是那些又小又精致根本填不饱肚子的玩意,却偏偏一个个个子比自己长的高,也比自己结实,这还真是奇怪,也不知道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不过望着这杯茶,青云又想起了小姐,不知她如今过得好吗,是已经习惯了宅院的生活,还是依旧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她有没有孩子?是不是已经做了母亲呢? 也不知道她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能不能理解她对琴棋书画的喜好,又能不能理解她心中的追求,若是两个人琴瑟和鸣,定然是极好的。只希望小姐能有个好点的归处,这样也就不必总是以泪洗面了。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很想去看看小姐过得怎么样,但是如今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小姐也是一样。她在这宅院里,至少有吃有喝,若是见到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种悲凄之感,又在心中平添几分凄凉。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知道的时候反倒觉得所有选择都是有道理的,这大概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第四十三章 清寻 三个人坐在一起随意聊了几句之后,苏文林便来了。见到孩子,他也没有多严,只是说会将这孩子送到弃婴馆,顺便和那些人说好好照顾。 清云如今,在江湖上漂泊自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离开前,苏文林叹了口气:“朝廷对这些老人和孩子都不大照顾,但我觉得这是没有道理的。我也去管这些事,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只希望有一日可以有解决的机会…” 若是如今手里有更多的银两,清云或许或许跟着他看看,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但如今就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更何况别人呢? 她没有多言,只是和另外几个人作别,带着找来的圣女图回到了山上。 老大见她的速度这样快,不由得露出几分赏识的目光,她是三个人里面速度最快的,其他几个人还在想办法完成任务,她却已经成功归来。 之后的日子依然平静,只是过了半个月,武宗的另一位姑娘回来了。 她看着还是冷冷的样子,并不好打交道,清云原本从师姐的口中觉得她是个有点意思的人,但是真正见了,却觉得两个人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有一日清云半夜去后山练剑,却见到有个姑娘躲在草堆后喝酒。 她自然是不想管别人的事,却没成想那姑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这么晚了,你还在用功?” 清云转过头,见到是那个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师姐清寻,便礼貌地回了一礼。 清寻淡淡的看着她舞剑的动作,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你倒是用功,但是这些动作,恐怕有些问题。你要知道,很多时候努力是没有用的,天赋才管用。” 清云无意和她争锋,一个人的天赋总是固定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即便是最终没有结果,只要努力,也总是会比开始好一些,至少在心中不会后悔。 听人说这师姐是个有能力的,大概她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有天赋吧,不过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清云平时见的喜欢吹嘘自己贬低别人的人太多了,如今听着这人像刀子一样的话也不大在意,便只是闷头干自己的事。 可没想到清寻一直站在她旁边,一双黑黑的眼睛就这样紧紧的盯着她,她心里有些厌烦,但也不好表现,便只是继续练着。 忽然,一双手搭在了肩上,她回过头,却见到清寻难得的露出了有些温和的笑容,对她的动作指导道:“你有力量,但是做的动作太僵硬了。你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变通,你看,若是这样出刀很难的话,为什么不试着反方向出刀呢?” 她从腰间摘下自己的刀,认真的示范着,清云也仔细的学着,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忙活了半个晚上。 等到快要到清晨的时候,清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灌了一口酒,轻轻一笑:“你喜欢喝酒吗?” 清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讷讷的说:“我说不上,我不喜欢酒的味道,但也会喝。” 清寻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喝,但是我心里的愁太多,你懂吧?若是不借酒消愁,我难受的很。你要是有时间,以后能陪我喝酒吗?” 她问得倒是大大方方,一时间反倒是清云愣住了,但最终还是回答道:“好呀,我也经常出来练习的。” 在以后很漫长的时间里,两个人总是这样,一个人坐着喝酒,一个人练剑,彼此互不打扰,只是有的时候清寻会纠正她的动作。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待的时间很长,但至始至终,清云都不知道这姑娘心里到底怀着怎样的悲伤。 她从来没有问过,清寻也不会说这或许就算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直到有一日训练的时候,清云注意到清寻始终在盯着一位师父。 这男人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比两个人的爹还要大,看着满脸横肉,一副很恶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清云对这种事情向来很迟钝,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在训练的时候亲眼看见这老男人用手摸了两下清寻的屁股。 清寻是个瘦瘦高高的姑娘,容貌虽然平常,但毕竟是年轻女孩,看着还算讨人喜欢,总之比这老男人不知好了几百倍。那老男人的脏手摸上人家的屁股时,清云只想把这人的头都拧下来,但身旁的清寻反倒是语笑盈盈的样子,和平日里看着大不相同。 清云不太懂得这其中的原因,只是从这姑娘的笑容里面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就好像是楼里那些姑娘似的。 她渐渐也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那么简单。 师姐曾经抱怨过这里有很多师父对女弟子奇怪的态度,她不关心,便眼不见心不烦,但如今见了,也没有什么法子。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直到有一日又是接杀手令的日子,这回她主动提出和清寻一组,却被拒绝了。 她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不了再找别人就是了。没成想清寻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只是很直接的说:“我从来不和你们这些刚入门的人一组,这有什么意思?风师父总是找那些厉害的师兄和我一组,你也尽量找个厉害一点的人吧,不然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的。” 这姑娘说这番话的时候倒是难得一见的眉飞色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其中带着某种期盼和甜蜜。 清云没有说什么,这种事自然是正常的,什么地方都能看得到,不过,这姑娘就这么相信那风大叔吗?人家有妻子有孩子,估计和那些流连于花丛的男人一样,不过是一时喜欢罢了,若是这件事被人发现,清寻可就麻烦了。 若是两个人的关系好一些,她大概会指出,但是两个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所以说这姑娘对自己还算不错,但大概也只是闲着没事,自己还是不要僭越的好。 清寻见她一脸木然,大概也是觉得自讨没趣,可沉默了一回,最终或许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便难得的长篇大论起来:“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呢?我年轻也有能力,他对我一向看好,还说要给我很多机会,但如今这些机会没有见到,却让我陪他睡觉。我是有些害怕的,你说我该不该去呢?” 真是恶心且不要脸的老男人,只是可惜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清云因为讨厌那老男人,对清寻也没有好脸色,只是随意的说:“看你喽,这些我也不懂的。” 清寻见她一副冷漠的样子,没有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话,也是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若是别人知道了,肯定要来骂我的,毕竟人家有妻有子,我在这其中横着,确实不像话。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 清云懒得问,也懒得回答。若说那些被卖到楼里的姑娘是有情可原,那么眼前这个挺有能力的姑娘就是没有任何的原因了。听人说她还是凭着自己的能力来到这里的,却还是放弃好好的日子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人家毕竟是自己的师姐,还是应该回复的,她只是压抑下心中的怒火,陪着笑逗她玩:“师姐有大抱负,其实像我这样的小人可以了解的。” 清寻听了她的话,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大概你也看不上我吧,不过我不在意。其实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不必要在意别人的想法,我要的是那个结果,我要成为强者,而不是倍受欺凌。我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日子太苦了,身上又有些力量,为何不来提升自己呢?可是你也知道的,在这里出头是很难的,不是不去学着那些人,我们不过就是一些小喽罗。你们看不上我们这些扒人家墙角的,但生而为女,为妻为妾作大作小又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做大做小也得不到男人的在意,还不如靠着自己的身份得到些自己想要的,再全身而退来的好。” 一时间,清云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像自己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想要过的体面有尊严,但是真的就可以如自己所愿吗? 自己好歹长得丑,没有什么魅力,所以平日里也不会被男人发现,尚且可以有个地方好好做自己的事。可是这里的规则就是这样,普通的弟子想要出头是很难的,就算接了很多的杀手任务,也依然没有上去的机会。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级压制一级,又有什么机会向上面的人说呢? 那个恶心老男人的妻子固然可怜,可这天下又有哪个妻子是不可怜的?生孩子生到死,每日都做做不完的活,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满口贞洁牌坊满口贤妻良母,做到最后就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所以所谓的嫁人生子不过是围城,是苦难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既然得不到尊严,得不到爱,那么若是只为名利而服从于男人的y威呢?毕竟这天下就是青楼楚馆,是贵人们玩女人的乐园,不是想要避开就可以避开的。 第四十四章 至悲 见到她陷入了沉默,清寻的脸上也显现出几分得意:“不用装了,我知道你觉得我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个样子,嘴上说讨厌那些老男人云云,可是实际上呢?你讨厌我,并不见得是因为我不自尊,更多的是觉得我打扰了别人的生活,对吗?可你有没有想过,这老男人之所以可以在外面这样玩,不正是因为他的妻子好吃好喝伺候着,还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庇护,只是骂我而不骂他们所导致的吗?” 清云看着这姑娘的嘴脸,一时间想起了很多的人,特别是那个出卖朋友的湘竹。这些人不坏,也不傻,每一个步骤都是为了自己,可以说相当聪明。她们也没有错,这天下本就是那些人的乐园,身处其间最好的就是抓住规矩为自己所用。 只是,她总觉得她们的选择没有道理。 清云思考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说的没问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这真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如果你有机会,真的只想臣服在这样的老男人之下,苟且偷安?我看你并不是喜欢成为什么强者,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歇着吧。” 她原本没有想到要说的这样刁钻,但话一出口就变了味道,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是真正想成为强者,就要有打破现有错误规矩的勇气,而不是永远在这里营营苟苟,就像蛆虫,挑着缝就往里面钻,这样的人永远都只能成为别人的附庸。你以为那些人会真正给你好处吗?绝对不会的,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千千万万,又有谁能入得了他们的眼?你要是和他睡觉,最终会发现你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他没有任何的问题,他会拿你的事情大做文章,最后什么都不会给你,这就是你的结局。” 说罢,清云冷笑一声,拂袖而去。这样又蠢又坏的女子,也不值得做朋友,跟着她只会被连累。 她本以为清云会这样离开,却没成想她反倒追了上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你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给我?可是这是交换呀!他就不怕我把这些事捅出去…” 清云转过头,冷冷一笑:“交换?就像你说的,弱者有什么资格提及交换这两个字?从头到尾,你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在他手里,你还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得到了大便宜。我告诉你,这就是好玩的地方,妻妾不一样,虽然都是可悲的,但是妻会受到那些人的保护,因为到了关键时候,妻子可以和他站在一起,一起来对你指指点点,他的妻子就是精神上的男人,而你不是,因为你还没有资格呢,想要进入他们的圈子,没有父亲兄弟的支持又怎么可能呢?” 呵,越是又穷又弱的人,就越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越是被人利用,最终像死猪死狗一样被人抛弃,抛弃在荒野里,在茅房里,臭气熏天,没有人愿意接近。说到底,这既是因为那些掌权者,也是因为弱者本身的贪婪和愚弱。 她并不恨这些人,也不怪他们,只是若是一个人不懂得反抗,只是一味的想要钻空子,想要抱别人的大腿,最后的结局就只能由自己来承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回清寻没有追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风中,若有所思。 清云撇下她,回到了房间。若是曾经,她可能会像对青梅一样好好说几句体己话,但如今,她一句话也不想说。一个人只有先学会自救才有可能从淤泥中逃脱,否则,终究只是提线木偶。 她不再想别的问题,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剑,身上大汗淋漓。 练完了剑,还是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她就开始肆意地奔跑,也没有方向,只是跑着,就好像要把什么事情扔在身后。 她觉得头顶好像有一张网,把自己深深地笼罩在其中。明明已经离开了青楼,离开了那样的环境,但是身边却一次又一次发生着同样的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很累,她想停下来,但她没有办法。只要稍微流露出一刻的疲惫,就会有无数双手将她拽向深渊,她永远也没有停下来的机会。 跑着跑着,眼前的风景不再熟悉。这里看着倒是开阔,但是相比于其他地方,唯一的几间屋舍却显得更加破败。 这里应该是后山,附近什么人都没有,只是凭空有一座小院,但是面的墙已经倒了一半。 透过空隙,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里面的情况。这里的空间狭窄而阴暗,几棵大树拔地而起将外面的世界挡在了小院之外。院里只有两排屋子,这些屋子都生得歪歪扭扭,墙上更是有很多地方都被虫子蛀出了空洞。 清云往上一看,便能看见所有的屋顶都有一万瓦片不见踪影,即便是有,也长满了杂草,让人觉得有些混乱。可以说,只用透过这破败不堪的建筑,就能看到其中的景象:每间屋中连床他都没有,只是一团破败的被褥抵在墙边,除此之外,便只是一些黑漆漆的衣服和针线。 这里的环境像极了丐帮,也不知道平日里究竟是谁在住。 凑近了一些,她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和青楼常常弥漫着的气息很像,在令人作呕中带着几分原始的丑恶与腐败。顺着风还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是肉体的击打,又或者是女子和男子的低声叫喊。 这样的声音和味道,她曾经无数次见过、闻过,心中升起熟悉的恶心,宜蓁一身狼藉忙着清理的模样又在脑海中浮现。 畜牲啊…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女声蓦得响起。 这一声尖锐的呐喊让她想起了母亲生孩子时那绝望的模样,她记得那时自己就跪在母亲的床边,紧紧拉着她的手,泪流满面。她的声音开始的时候很高亢,到了后面却越来越小,直到变得让人几乎听不见,母亲太疼了,疼到发不出声。 每当这时,她总是会莫名的害怕这声音会消失,声音仿佛就代表着生命,她希望母亲可以尽可能凄厉地叫,甚至是反抗,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她只是攒起力量将一个又一个妹妹送到人间,却仍由自己的孩子死在水缸里。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母亲,她毫不犹豫地循声而去,但是抬起头,望向那间屋舍,望向那间被月光照亮的屋舍,却看到了此生最丑陋的画面。 她不记得当时是如何想的,只是记得手中有把刀。她一声不吭,只是握着那把闪着亮光的刀,微笑着,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刀捅入了眼前的畜牲。 她听到濒死的畜牲发出了闷哼,只是保持着冰冷的微笑,在另一个畜牲反应过来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刀。刀光不过闪了两次,眼前便是一片红色的海洋。 两个畜牲还尚有呼吸,她依然继续出刀:一刀、两刀、三刀…她得刀均匀地落在两只牲口的身上,新鲜的血液散发着腥气,却又那么绚烂。 直到地上的人变得血肉模糊,她都一人机械地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尖叫,她回过头,看到身后来了十个比她高很多、壮很多的男人。她知道自己的体力比不上他们,但还是微微一笑,对着那些人举起剑。 她又笑了,不过这回是为了自己的幼稚,那些人寒冷的剑光也同样对着她,这就像他们的眼睛:邪恶、放肆,如同野兽一般,就仿佛要将她们这些弱者拆骨入腹。 这样的眼神,是那些士兵看到姐姐们时的神情、是青楼里的男人,看到女子恐惧时的神情,那不是一种人看人的神情,而是一种野兽,面对猎物时的残忍。 若是平常,她或许会选择自保,但是如今,她再也没有办法忍受。 因为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的是三具婴孩的尸体。 那是三个不过几个拳头大小的女婴,看起来刚刚来到这世界,就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 三个孩子已经死了,死了,身上有血… 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畜牲,畜牲都不如,不如… 就算是猪狗牛羊,又怎么会对幼崽做出这样的事?那是孩子啊!是刚出世的、身上还湿漉漉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们是畜牲,就可以随意伤害这些孩子了吗? 她望着这一切,脑海中空无一物,甚至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她觉得心跳的太快了,甚至已经跳出了胸腔,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她就像是在浓稠的黑暗之中,跌跌撞撞看不到前方。 她没有办法往下想,她全身都在颤抖,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第四十五章 无力 很明显,这些男人完全明白眼前的一切,也知道这些同伴在做什么,但他们并没有什么表现。为首那人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青云手里的刀,对她说:“大晚上的在这里闹什么?来人,把此处收拾好。”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就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件格外简单的小事。 青云本以为自己逃不过一劫,没想到那些人只是淡淡的要将她赶走。她望着为首的人,一字一顿的说:“我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贼子,正在伤害婴孩还有这里的姑娘。我原本想要直接去找您们说明情况的,没成想这些人竟然互相扭打了起来,还撞到了我的刀上,我也没有办法…” 如今她已经缓过劲来,知道对着这些莽汉不应该做什么过激的行动,便只是陪着笑,又回到了之前的表情。 其他人也没有管她,只是命人将那两个人的尸体运下来,随即又要去清理那三具婴儿的尸骸。 这些人望着可怜的婴孩,面无表情。这里有很多男子,可能都是父亲,还有自己的女儿,却对其他人的女儿横死在这里完全不在意。 就在这些人想去收那三具婴儿尸体的时候,旁边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站起来,紧紧的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就开始哭:“凭什么?凭什么要对我的孩子这样?我的孩子就是你们的呀,你们这些畜牲!” 望着眼前这些神情颓然,看上去从来没有经过打理的女子,以及这充满着污秽的房间。清云立刻就明白过来,这里或许就是他们做那种事的巢穴,而这些女子就是他们买来泄欲的工具,也或许是拐卖来的。 他们不但伤害这些女子,让她们有了身孕,而且大概还对这些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做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做这些的目的不得而知,但多半是为了寻乐子。 这女子哭得格外凄惨,一边哭一边狠狠地咬着眼前男子的腿。她身后的五六个姑娘见状,也开始哭,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甚至有人已经扑了过来,和那些人撕打在一起,但其他的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将这些女人扒开。 姑娘们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就像一块破布一样,随便一踢就踢开了,就连一点力道也不用使。 这些人就这样沉默的处理着眼前的场景,没有人在乎清云的存在,清云也只是如同幽魂一样站在门口,什么也没有说。其中有几个女子对他哭诉:“大侠,求您救救我们,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是被拐来的,我们想出去,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求您救救我们!” 可是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还没有完全表达清楚,她们就被那些人拽着头发拖走,这些男人只是对青云做出了一个警告的神情,大意是叫她不要多管闲事,大概曾经她做的事情也就这样被一笔勾销了。 清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放过自己,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如今没有什么能力,不会往外说,又或者觉得自己也算这些人中有些能力的弟子,不愿就这样放弃一个好苗子,只是无论如何,他们放过了她。 方才的豪情此刻立即烟消云散,她原本应该冲上去把那些可怜的被拐来的女人和孩子解救,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离开。 这些女子看着突如其来的希望就这样破灭,甚至连眼泪都止住了,接下来她们面对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她们的孩子死了,自己估计也捱不了多少日子。 清云忽然有些后悔了,不是后悔自己最后的无所作为,说实话,面对着这十来个壮汉,她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和这些人硬拼,也不过成为了被埋在此处的一具无人可知的枯骨。 她只是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手,若是自己不出手,这些女子心中的愤恨可能还没有办法被激发,也就不至于和这些人对着干。 她如同游魂一样四处游逛,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方才所见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徘徊。小婴孩的尸骨、那些母亲悲壮的呼喊、还有那些人揪住女人头发往地上撞的样子,都在眼中一一闪过。 她不过是激动了片刻就重新归于麻木,就像那些母亲,或许也曾想要救自己的孩子,但终究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终究还是不愿意用命赌一把,况且即便是赌了这条命又能如何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人唯有服从,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这些孩子一定不是第一批被伤害的幼童,之前或许还有很多,甚至有的女孩子原本就是在这样的浩劫中长大的,最后又陷入了这样的命运。 人的欲望原本就是无限的,在有条件又没有监督的时候就会如同阴暗处的青苔一般滋生、壮大,最终滑向不可能挽回的深渊。这时她突然明白那些被拐卖的女子都去哪里了,这些杀手组织既杀人,又同样做着这般黑暗的生意,而自己就在这罪恶的巢穴静静腐败。 或许有一日,自己为了往上走,也会做和他们相同的事情,虽然自己不会去真正伤害那些孩子,却也成为中间贩卖的渠道,她不愿意见到这一天的到来,但是又没有可以避免的法子。 眼前依旧是婴儿蜷缩的模样,那细软的四肢垂着,已经再也没有生命的力量,这孩子可能在不久前还嚎啕过,却如今就在自己母亲的面前死去,而且可能伤害她们的就是和她们有血脉联系的父亲。 这人间至悲的惨剧就这样烟消云散,以后也不会有人提起,只是扎根在她的心里,久久不能拔除。 她如今真切的明白作为一个弱者的可悲,就算曾经有过片刻想要反抗的想法,最终一切也都归于沉默。她想嘶吼,想哭泣,但却发不出来声音了,她如今只是想笑,为那些人、为自己、为这个黑暗的世道。 毕竟,她大概也是罪恶与黑暗中的一环… 回到了原本常常练剑的地方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在草丛后坐着,是清寻。 她一点也不想理这姑娘,就只是自顾自的走过去,准备干自己的事,没成想这姑娘笑嘻嘻地叫住了她,对她说:“我知道你方才去做了什么,我都看到了。你倒是个聪明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然呀,如今我就见不到你了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这么自然,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如同那几个幼童的死根本没有入她的眼一般。 清云望着她这张嬉皮笑脸的面孔,又想起来之前曾经对她进行的批判,那时自己那么义正言辞好像是某种正义的化身。但是如今呢?不过和她一样,甚至连她都不如,至少人家还能适应规矩,可是自己就像游魂一样游荡在秩序高塔之外,既不能融入,也不能反抗,这才是真正的愚蠢罢… 她没有说话,只是坐了下来。余光瞟到了这姑娘腰间挂着的酒壶,想着酒的味道,她忽然有些想一醉方休了。 是啊,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自己只能看着一条条生命在眼前消失,看着这世上最丑陋的画面在眼前游动,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 清寻大概见她太过于沉默,便凑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样的事在你眼里是无法接受的,但是这种事情不是天天发生吗?你看到的只是在这里很小的一个片段而已,你平日里只做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就这么说吧,我还曾经抓过女子来山上呢。他们和别的门派还有那些达官贵人之间有交易,会给人家送一些民间的女子过去,有的货色好也会自己留下来。至于玩婴儿这种事情就太多了,不仅玩婴儿,还有那种七八岁的小姑娘呢,有的小姑娘当场就死了,也有的有了孩子就被开肠破肚。你要是见了,估计更受不了。” 清云没有说话,她不是不想说,她是根本就说不出来,嗓子里就好像堵了个什么东西,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整个人都好像被人浸在水里,一种窒息般的感觉从心底生出。 见她如此痛苦而绝望,清寻竟然笑了:“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我经常见到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经历过呢,那是我以前在流浪的时候。我之所以能来到这里,还得感谢其中有个人善心大发…唉,真是可笑呀,我当时恨死他们了,但如今想想,若是没有那些人,我还会遭遇别的更悲惨的经历。所以我想了想,我并不在意和这个老男人如何,我见过的人可太多了,他们都那么恶心,但是看着真像畜牲一样摆动,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你大概永远不会明白的…” 清云闻言,不由转头望向眼前的姑娘,她看着神情是那么的平常,就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扎在别人的心里。原来,她竟然有这样的过往…… 第四十六章 丑恶 仿佛是看出了清云眼中的怜悯,清寻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都已经习惯了。从我第一次被人伤害开始,这些事情我都不在乎了。只是我如今想要重新开始,但好像已经不太可能了。罢了,就这样吧,我去找点猪血,只要不被这老男人发现我的过往,他还会很疼我的呢…男人就是这个样子,自以为自己占有了别人的全部就格外珍惜,可是事实上…”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的往下说,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但是说着说着,她忽然就哭了,哭的声音很大很大。 清云任由她靠着自己,把那些鼻涕眼泪抹在肩膀上。她曾经讨厌她身上那股老男人留下的腐朽,但如今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这姑娘就跟自己见过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可怜人。 清寻原本出生在一个小镇上,家里的条件还好,只是后来哥哥赌钱赌输了,被人下了大狱,爹娘为了让他出来,就心一狠,将当时才五、六岁的小清寻卖到附近的富户做丫鬟。 那家的小姐缺一个小丫鬟,其实主要不是端茶送水,而是做玩伴。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关系也不错,只是当时清寻还不明白爹娘将自己卖出意味着什么,只是从母亲的眼泪里觉得对于爹娘有些想念,还是一直想要回去。 后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小姐知道清寻一心想着见到父母,便从心底里同情她,两个孩子都一样小,并不明白这世上有的人根本不配当父母。 小姐跟其他人周旋了好久,才总算是将清寻送回了家,还顺便给了她家一大笔钱,希望以后清寻能过上好日子。 两个孩子约好之后会见面,不会就这么散开,但没有想到,才刚刚回家的当晚,清寻的母亲便找来几个男人让清寻接客。 不知道这里传的是什么说法,很多人都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身经百战,平常经常得到主人的光顾,比平常女子要风骚不少,这些人听说清寻是从大户人家过来的,便纷纷要来试试。 这些人出的价钱很高,清寻的母亲立刻就动了心,她看了看这个多年未见的孩子,心里不但没有多少感情,而且还在盘算着能将她换多少钱,毕竟一个小女孩相比她的哥哥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况且她母亲肚子里又装了一个,这回希望是个儿子,如果能有一些本事就更好了,这样说不定还能母凭子贵。她母亲这样想着,就笑嘻嘻的去和那些人谈价格,把自己的女儿卖了。 想来的人多,她母亲为了多赚些钱,就每个人都答应了,以至于这些人在晚上的时候将家门堵的水泄不通。清寻想跑,但门已经被母亲等人堵上,这些自己最亲近的人就这样望着她受苦,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天晚上,她喊哑了嗓子,晕过去不知道多少次。 到了第二日清晨,人都起不来,但母亲又找了别的人。这个又蠢又坏的女人清点着手中的银两,笑得格外灿烂。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了,那些人碾压着她的骨头,碾压着她还未长开的身躯,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承担着,从开始时的难以接受,到最后的平静。 就在她已经快要接受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小姐来了。她想要去向自己旧日的伙伴求救,无奈小姐被爹娘堵在了门口,说自己已经出嫁了,过的很好。 小姐想了想,最终还是信了父母的话,直接离开,又留下了一些银两。当然,这些钱全部都进了父母的腰包,一分都没有给她留下。 这附近可以掏空的钱包都被掏空之后,母亲觉得她还年轻,有些作用便直接将她卖到了下等乐坊。这回这些所谓的父母就连装都不愿意装了,直接和她说让她滚,说自己家根本就不会养女儿。 她这些日子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家里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女孩,或许这些妹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卖了。 这就是所谓的亲人,有的时候,亲人就是深渊,就是最毒的毒药。以亲情的名义,对于别人的人生横加指点,甚至会像她的父母一样,为了蝇头小利将自己亲生的孩子卖到这天下最黑暗的所在。 青楼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那里她受尽了这世间所有一切可以想到的折磨。那些男人更加放肆,他们觉得自己交了钱,就可以用尽全力去伤害可怜的女孩。 这些人里不乏平日里受尽苦楚的男子,其中有马夫、有侍卫,还有许许多多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只是被那些贵人踩在脚下的人,但在青楼里,他们却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找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感。 在虐待这些女子的过程中,他们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为了某种神,可以主宰别人生命的神。他们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虐待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办法并不比他们的主子少。 清寻原本是个善良而活泼的姑娘,从小在小姐的关照之下并不懂这世上的残酷,但是短短的一年时间,她却彻底变了个人。她已经很少说话了,变得很沉默。 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有恨,但是到了后来却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平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也忘了自己要出去,她只是跪着,为了那些残羹冷炙卖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但她连死也忘了,她的心里空无一物,她的脑子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她不再是人,已经彻底是玩物了。 直到有一日,她得到了一个消息:小姐死了,死的莫名其妙。 小姐出嫁的时候场面弄得很大,以至于楼里的姑娘有的人都知道。她当时没有去,但从心里觉得小姐会过的很好,毕竟小姐的爹娘让她嫁的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男子。 但她后来才知道,她以为高贵的小姐,终究是出自小户人家,她的父母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有功名,就让小姐给一个很老很老的男人续弦。 这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但其实背地里常常虐待女子,小姐就这么被打死了。 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小姐的家人什么也没有闹,毕竟人家给了他们一笔钱,而且还让他们的儿子有生意做。 清寻对于这世间的一切悲剧都已经麻木,无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还是别人身上的,可偏偏到了小姐身上,她再也没有办法忍耐了。小姐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她心中一轮永远的明月,但是如今就连月亮都不在了,这世上还能剩下什么呢? 她的世界已经完全黑暗,但是她却在这其中看到了一束光芒,那是她仅存的恨意。她忽然不想再沉默下去了,她不想再在这楼里待着,她想去把那个男人杀了,替小姐报仇。 她开始策划,策划着如何能够逃出去,最好的资源就在这些客人之中,她每日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有些人并没有完全失去人的理智。 她开始和那些看上去正常的人说话,直到有一日,她遇到了一个男子,这男子就在某个杀手组织。 她以前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因为手粗笨,做不了什么针线活,人家便让他学习武艺保护小姐,所以身上还是有些力气。如今遇到了这杀手,两个人聊了几句,人家看着她,倒是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妹妹,便说可以帮她个忙。 趁着夜黑风高,清寻逃出了这间囚禁自己的牢笼,顺着那个人所指的方向来到了这里。 在进入这里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用以往勾引男人的法子,但是最终却完全凭着狠劲。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脱胎换骨,只是刚刚来,这又看见有的姑娘在做的事情,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天下大概没有什么真正可以让人安静的地方。 只是如今拥有的机会,也可以给小姐报仇了。她练了几个月,再接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就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去一户人家偷东西,顺便把那户人家的主家杀了。 那个男人原本就臭名昭着,虽然没有人要去杀他,但谁都知道他家里东西很多。清寻就这样孤身一人去了,装作丫鬟进去待了几日,趁着打扫屋子的功夫提前踩了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这男人和他的小妾捅了个透心凉。 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无辜的,但她根本连想都懒得想,在临走前,还顺便捅死了路过的二公子。 回到了山上,日子还是照常,这回她偷了不少钱,也算是颇有小成。只是刚刚取得了些能力,那个姓风的老男人就盯上了她。 她是想要好好开始生活的,并不想跟这样的人周旋,只是她没有办法。这老男人为了得到她就想出各种办法,比如故意扣押杀手令让她找不到活,又或者在背后传她的风言风语,让她抬不起头来,使得没人愿意理她。 第四十七章 筹划 清云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姑娘一向都那么坚强,有时又让人讨厌,却也有着悲伤的过往。 被自己最亲的人伤害是什么感觉呢?清云明白,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就好像是在这世上的根基被人抽回一般,整个人都如同死过一次。 只是死过了,就该拥有新生,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 清云望着眼前的姑娘,温柔的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大概是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清寻小小的身子缩了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被泪水冲刷的更显清澈。 原本也应该是个挺好的姑娘,只是在这样的世间,终究没有办法独善其身。 清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来到这里的人,每个或许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是孤独的。虽然我没有过并不光明的过去,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机会拥抱光明。我知道,面对着这个老男人给出的优渥的条件,以及违背他所带来的伤害,是很少有人可以拒绝的,几乎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不是你的错,是他的。只是,我想你跟着他终究不是一条出路,你有没有想过换种方式生活?” 清寻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希望,但是最后这光芒却淡了下去:“我怎么可能有更好的生活呢?我要不就是独自一人,要不就是在这些老男人中周旋。说实话,我是个害怕孤单的人,你看我这样没有办法跟人接触,只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样和人相处。我已经习惯了风月场上的勾心斗角,而且别的人大概会觉得我很肮脏吧…” 清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抱住她,摇了摇头:“不会的,只要你愿意从头再来,你就是新生的婴孩。” 清寻喝了口酒,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山,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话,我也不想永远被人捏在手里,但我该怎么办呢?” 清云微笑着,低下头拾起一只树枝,轻轻地放在手里,随即折断,笑容在一瞬间变得冰冷了。 这根树枝看着很坚硬,但其实确实那么脆弱,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折断。外强中干,不外如是。 清寻望着这根树枝,过了许久,也露出了一抹笑容:“我知道,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两个人在未多言,清云觉得很是疲惫,便回到屋里休息,但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清寻杀那个老男人自然是很容易的,她作为干了些年头的杀手,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取到别人的性命,况且这姓风的人也不是宗主,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喽罗罢了。 如今武宗共有一百零三人,其中弟子八十人,杀手十五人,师父七人,宗主一人,宗主暂时没有选择入室弟子。 其中七位师父之前都在互相暗自盯着宗主的位置,按照师姐的说法,主要分为三派势力:以大弟子风宁为首的君子派、以宗主最喜爱的弟子风成为首的中和派和以与魅宗人士关系较好的风溪,这三派势力也同样代表毒心门内部的序列。 如今的毒心门主要隶属于江湖最大的邪派苍涯,与之并列的还有另外九大杀手门派,这些门派和魅宗的宗旨一样,均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很少与正派来往。但中和派和君子派希望可以摆脱邪派的控制,入主中原武林,成为名正言顺可以被朝廷接受的门派。 如今在大的层面清云自然没有涉足的机会,但至少武宗内部还是有搅动风云的机会。无奈如今占到主导的都是男子,而且他们之间彼此抱团,自己一个小姑娘原本就容易被排挤在外,很难形成独自的势力。 只是,若是想要真正在这里获得立足的权利,没有自己的人脉是不行的。 不过,也可以和那些男子合作,毕竟他们之间也有利益的分野,只是总是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找到和他们合并力量的方式, 如今绝对不可以帮助的是中和派,因为无论在何时,不站队就意味着背后有站队的可能性,代表中间的力量往往是最快被剿灭的。所以如今之际,便是找到一派合作,再与之共创大业。 风溪等人虽然如今力量强,跟随的弟子也多,但是他们的想法确实是清云没有办法苟同的,而且人家原本占的位置就多,自己想要分一杯羹是很难。这么说来,倒不如和风宁走得近些。 那挑逗清寻的是毒心一派的,如今遇到这种事情,倒不如私下里偷偷找风宁师父诉苦,让他帮帮忙。 风宁师父一向是众人眼里的正人君子,老大不小还没有家室,却从来都不会招蜂引蝶,只是干着自己的事情,很得人心。平日里弟子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愿意认真帮助,对女弟子也称得上关心,但又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不会令人觉得不舒服。 第二日一大早,清云便早早的去较场练习,风宁师父果然已经守在那里,认真的指导着弟子。 到了正午,阳光正是强烈的时候,其他人都回屋休息,只有清云也不急着吃饭,依然在认真的训练。 风宁师父素来喜欢这样认真的弟子,如今见到她又在这里,便走过来,微笑着对她说:“孩子,你也别太累了。多练习是应当的,但是身体还是第一位。” 风宁长了一张温和的面孔,五官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显得温文尔雅,并不像江湖人,听说他还喜欢读书。 清云对着师父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向阴凉处走,准备去吃饭。 一路上,风宁不时指导清云武功的动作,清云像往常一样听着,直到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时,她忽然跪下,对着风宁使劲的磕头。 很明显风宁被她的动作吓到了,赶紧俯下身,想要将她扶起,但清云依然跪着,并不愿意起身。 说实话,她不能确定眼前的男子究竟是真正的君子还是伪装的,但是无论如何,他如今被捧到这个位置,所有人都用君子来称呼他,而他又有着向上走的愿望。这样的人是最安全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便不会随便的露出獠牙。 伪君子虽然可怕,但只要两者没有利益的纠葛,又或者他还需要伪装,这一外衣便是有用的,总比真小人这样完全不知廉耻的人好了太多。 清云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巴巴的说:“师父,有一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只是弟子最近被这件事困扰着,每日茶饭不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宁赶紧将她扶起,两个人在路边坐定,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没关系的,你和我讲就好。” 清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胡编乱造:“师父,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每日都被风绍骚扰,他总是趁着训练的时候揩油,我的两个朋友不胜其扰,甚至有人都不想活着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唉…” 听到她的话,风宁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立刻指责道:“风绍也太恶心了,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你放心,师父一定会替你主持大局,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去找那风绍过来,和他说个明白!” 清云赶紧点头,说自己要先去跟两个朋友说明白,等到之后再来找风宁。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如今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就要去找师姐,让她和风宁座下的弟子搞好关系。 一见到清云,师姐自然又是吐了一番苦水,大意是最近那些人又想着让她去魅宗,但她如今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精英弟子,只要再升一级就可以成为十杀手的行列之一,但是那些人却就非不让她去,理由也是千奇百怪,反正总之就是欺负她是个女孩子。 师姐最近过得并不好,而且在相处的这些日子,清云也发现这姑娘确实是个胸无城府的,不是什么复杂的人。想到这里,她便对师姐说:“最近在说的主要是哪些人呢?” 果然,师姐的回答和她想的差不多,就是那些毒心派的,同时,师姐也表达了对于毒心派和中立派的人的不满,觉得还是君子派更好,只可惜这一派的人并不是很受人欢迎。 到了这里就自然有话可说了,清云拉住师姐的手,循循善诱:“师姐,我也是这么觉得,而且二师姐也说最近遇到了和你一样的麻烦。唉,我觉得我们几个人这样下去都逃不过的。更何况上次我还见到毒心派的人生生玩死了三个小婴孩,你知道吗?那副场面…” 清云并不知道那些人是属于哪一派,但是如今之计就是让师姐恨透了那些人,她仔细的把自己之前的场景更加添油加醋的表达出来,直气的师姐是吹胡子瞪眼,整个人都仿佛要冒出火。她就这样不停地夸大读事实,甚至还捏造这些人在背后是如何诋毁师姐,说的内容都相当恐怖。 第四十八章 局 她说的所有内容最后都指向一个核心的地方,就是如果几个人不做准备的话,一切都完了。就在这时,师姐问道:“清寻有没有说什么?你说她过的不好,她有没有想过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清云点了点头:“人家早就已经准备先下手为强了,就是咱俩还在这里傻呆呆的愣着呢,我来就是想和师姐说,我们也得想个办法了。而且风宁师傅和我说了,觉得我们几个都是很好的苗子,只是怕我们被那些人毁了,还想给咱们一个机会呢。师姐,你要是有机会啊,也可以多跟风宁师傅座下的弟子说说话,他们都是正人君子,不会对我们怎样的。” 师姐点了点头:“是啊,我平常也是跟他们走的近一些…你说的对,我们也得想点办法了,无论如何武宗也不能被这样的人统领,我一直记得老宗主的希望。他说,虽然我们是杀手组织,不得不靠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活着,但是我们至少没有必要像蛆虫一样恶心,整日都做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也希望毒心门变得更好啊!” 两个人谈了很久,最后得出来的结论也很简单,那就是两个人会和风宁师傅走的更近,而师姐为了自己的安危,完全可以先去暗杀如今的竞争对手。 说实话,清云有些奇怪,为什么这里作为杀手组织,但人和人之间很少互相暗杀。她便向师姐求教,师姐只是笑了笑:“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平日里已经很累了,我们要做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更不希望自己也生活在这样一个危险的环境中。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人,但是都被处理得很惨。只是如今我们被逼到绝处,也没有办法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显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看到她的表现,清云又想起了清寻,实话实说,这两位师姐人品虽然有高低,但是相比于能力来说,还是清寻更胜一筹,毕竟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无论何时都是自己施展能力的时刻,只要需要就可以杀,这就是杀手的信仰。 在成为杀手的一刻,就要明白自己和正常人的生活已经有所区别,作为杀手是不能有太多情感的,一定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变强、完成任务,就像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 清云也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感情用事,她的目标是成为最厉害的杀手,而不是什么仁人君子。只有真正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才有可能用善良之心对待世界。 和师姐告别,她很快就在当晚找到了清寻。 清寻看着有一些纠结,她说今日去找了那个恶心的男人,但总觉得那个男人也有挺好的地方,她从小就没有得到过别人的爱,如今见到这男人对自己还称得上关怀,竟然在心里起了几分涟漪。 清云一见到她这副上不上了台面的样子,就觉得恶心,但也没办法说什么,毕竟两个人还要合作,便只是安慰道:“这天下对你好的人何其多,你要是永远跟着这个人,就只不过是他手里的棋子。他这样对你好,只不过是看上你年轻的肉体,这样的情感不是和你希望的关心是相反的吗?你听我的话,没有错的,我在青楼里待过,见了太多的人,这些男子说的不过就是场面上的话,有什么可以在意的,况且若是你真的喜欢他,就把他给悄悄藏起来,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不就好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勾起了这小姑娘的什么想法,她的眼睛竟然一下子就亮了,还拍着清云的肩膀说,果然她是看上去最正常,但实际上心里最变态的人。 清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很好的评价,只是觉得很受用。做个好人很难,因为总是需要能力,如果没有能力的善良,只不过就是一堆散沙,但做一个坏人却很容易,只要手上有一些力量,又没有什么道德,就可以凌驾于别人之上。 当然没有道德也是有度的,若是一个人没有道德的某种程度,也可以算作是天下无敌了。 清云如今就想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办法,只是有些废风宁和师姐。不过清寻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人,一听这样的方法对自己最有好处,两人一拍即合。 这法子简单来说就是两个人提前设好局,杀死风绍,再把风宁引过来,让他背锅,再把师姐引过来,使四个人被迫结成一派。对了,最后再来一招最好玩的计策,就是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扣在中立派的头上,反正他们的能力最弱,到时候受到报复的人也是他们。 清云原本还以为清寻不愿意杀那头猪,却没想到人家直接说:“这世上最可爱的就是尸体,至于人,总是会背叛的,没什么意思。就像你说的,我还年轻,未来的可能是无限多的。若是可以成为真正的强者,我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两人策划完毕之后,便在当日晚上开始了行动。清寻以见面为由将那头猪引到了没有什么人去的后院,而清云早早就带了师姐去找风宁,两个人按照之前说好的方式一顿哭诉,一转眼就哭到了半夜。 这个时候那头猪也已经被清寻成功的杀害,按照平时的功夫,清寻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两个人喝了好些酒。 清寻自己自然早就弄好了醒酒药,而且也按照清云的办法做了手脚,但是这头猪就不是了,还想着一会儿可以睡人家年轻姑娘,便直接喝的醉醺醺的,不省人事,直接被一刀砍没了命。 如今是大半夜,附近也没有什么人,清寻力气很大,直接把这人拽进麻袋里。 这些师父住的都是单独的屋舍,旁边也没有什么知道的人,而且清云早就给那两个人下好了药,直接把两个人都迷晕了,随即自己从墙上跳出来,直接过来帮清寻一起把麻袋扔进了屋里。 这巨大的麻袋被两个人放在了屋子的正中央,为了防止屋子被弄脏,只是扔出来了一个头。两个人把风宁腰间的佩剑抽出来,直接刺在那人的伤口上,也就算是布下了天衣无缝的一局。 给师姐下的药比较轻,她率先醒过来,见了如今的场面,吓得就要尖叫,但是立刻被两个人按住。师姐也明白过来,虽然不愿意,但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况且她今日已经趁着训练结束悄悄在自己对手的弓箭上做了设计,那人如今已经没了。她知道另外两个人的手上都有自己的证据,便什么也不敢说,只是沉默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又过了片刻,师父悠悠醒转,他看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绑了起来,被人放在床上,而地下的三个姑娘正紧紧的盯着他。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眨了好多次眼睛,却依然看到那三张冷冰冰的脸对着自己,其中还有两个人在不停的笑。 清云走上前笑嘻嘻地对他说:“可怜的师傅啊,您这个人就是太正气凛然了,不过我们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和您好,让您可以最终成为宗主而已呢…” 师傅果然是把那股君子之风玩到了极致,他使劲摇着头:“你们怎么能想出来这样阴毒的法子?怎么能够杀人?这是绝对不行的,你们…” 清云笑眯眯的望着师傅,走近几步,笑容中透着一股残忍:“哦,真的吗?您是想要把我们的罪行公之于众吗?但您觉得谁会相信呢?我们和这位师父素来无仇,清寻师姐和她之间的事情别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人藏的可深了,我们看上去就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呢,人家才不会相信我们几个姑娘做这样的事情。反倒是您,无论是谁都知道您和他之间有间隙,要是我们在外面添油加醋几句,恐怕就完了。而且我们可有三个人呢,就算您再是君子也没有用。况且您应该也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说您的吧,不过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而已,要是我们再说您对姑娘们怎么怎么样?上下其手…左右逢源…呵呵,您这些年的努力呀,可就白费喽…” 一边说,她一边用手使劲咻咻咻戳着风宁的脸。说实话,这人保养的真不错,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脸上看着没有一点褶皱,皮肤也很顺滑,让人一摸就停不下来。 果然,自己还是比较喜欢美男子的。 她的笑容更加猥琐,就像调戏良家妇男,一边戳着人家,一边嘴里说着各种奇怪的骚话,有的时候表明厉害,有的时候又说感情,直让师傅不停的躲,生怕自己的一世英名栽在这可怕的人手里。 但清云已经摸上瘾了,不但摸人家的脸,还顺便捏了一把锁骨。实话实说,师父确实好看,长的这么温柔,但是身材又这样火辣,让人看着就觉得喜欢得了不得。她的笑容越来越猥琐,以至于其他两个人都不由得觉得躁动。 第四十九章 和解 一时间,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无比的焦灼,另外两个人就流着哈喇子,看着师父半露的香肩和勾人神魂的事业线。 师父平日里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不会讲什么重话,但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如今却不得不被人绑着,以一种屈辱的姿势遭受自己徒弟的玩弄。 细细的绳子将他的手腕勒出了红色的印痕,火辣辣的疼,但是如今最让他感到难受的,还是清云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忽然,清云笑了起来:“师父,您还不会真以为弟子要做什么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在弟子眼里就是父亲,放心。这样,我叫您一声爹,您记得以后罩着女儿呀!” 画风一转,另外两个人都有些不适应,说实话,她们原本想看一出活的春花图,但没有想到这样完美的目标就如此破灭了。一时之间,两个人的眼神中竟然透着几分遗憾。 毕竟谁不想看霸道徒弟对温柔师傅强制爱的故事呢? 清云也不是什么圣贤,这些年在楼里待着,她对这些事自然了如指掌,可惜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身实践。说实话,她还是挺希望可以在人生中有个机会摸摸男子的,但是如今想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更何况女子在这方面总是有着很多危险的地方,比如说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怀上身孕,这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减少欲望来的好。 收回狼抓子,她又变回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着师父微笑道:“放心,可怜的小徒弟能有什么坏心思呀,不过就是觉得师傅是个君子。如今主持大局的这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只会把毒心门带下深渊,上次弟子就看到这些人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拐卖来女子玩弄,而且还让这些女子怀有身孕,又把女子生出来的孩子…唉,我都说不下去了…您想想这些孩子的身份吧,说不定那些玩弄她们的人,正是和她们血脉相连的父亲呢…” 听到这句话,师傅脸上的红晕消退,看着倒是缓过来了,头脑又开始重新工作:“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那些人的缘故!我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高尚,也不是什么君子,毕竟作为杀手,我手下欠的人命债太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即便是杀手也不应该做这样的事。老宗主曾经教诲我们,一个真正好的杀手,虽然是冰冷的,但也有自己的底线,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但是如今一切都乱套了… 清云点了点头:“所以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好机会呀,就像现在一共有三派,虽然我们的力量是最微弱的,但只要用一些办法让另外两派大打出手,我们就可以隔山观虎斗,这样不是最好的吗?您说呢?爹爹?” 听到她这样臭不要脸的称呼,师父和其他两个姑娘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纷纷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师父也是一脸的无奈,使劲的叹气:“我…我可没有你这种女儿!快不要这样叫我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也觉得你们是好苗子,只是,好孩子,以后少用这些办法,这终究是只能用一时的。” 清云乖巧的点着头:“放心,弟子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实在太仰慕您了,若是有机会,谁想做这些下三滥的事情?还不是没有办法…弟子以前在市井长大,见的尽是些龌龊的事情,故而生出了这些脾气,还让爹爹见笑了。” 等她说完了前因后果,又开始装可怜。当然,她说的话全是自己真实遇到的,也就是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不过是稍微夸大了一点。 说实话,她的经历听上去也实在是令人觉得悲惨。毕竟,她原本的命运大概就和郑家三个姐姐一样,一辈子都见不了光忙,却最终独自一个离开家,又放火烧了军营,来到了小镇。有的人大概一辈子就这样做一个乞丐,但是她不愿意,她还要继续往前走,不但如此,还要带着其他的姑娘。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她慷慨陈词的总结道:“有很多人觉得我是个讨厌的狠人,也许在座诸位也是这样觉得。我同意,但各位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一心向着高处攀登,不是为了成为强者,而是为了这天下再没有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因为,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得有尊严,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首先是人,人皆应该活得有尊严,应该有些良知;其次,我是女人,女人有一个儿独自的苦,我该想方设法替大家排除,所以我要想办法改变这里错误的规则;最后,我是弱势者,但就算是最弱势的人,也配活得有尊严,我希望为所有的人谋一条出路。师父,弟子希望您可以给弟子一个惩恶扬善的机会!” 说罢,她跪下来对着师傅磕了三个响头。不得不说,这些年所有的书都没有白读,就像如今,她不但拥有世锦的流氓气,而且还有着通过读书得来的知识,两者相结合,就很容易说出一些让人觉得感慨的话。 果然,师傅听到她能有这样的志向,一时间竟然觉得双眼有些湿润,急忙对她说:“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师父明白你的。你好好的练着,将来会有大出息!” 师傅果然是个心软的人,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就觉得这孩子可怜,把她所做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之外。而其他两个师姐听到他的话,也想起了自己过往的经历,一时之间,对她更是多了几分好感。 四个人的命运就这样在无形之中被绑到了一起,她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可以首先让师父成为武宗宗主,再想办法可以改变整个毒心门如今的情况,而现在的第一步就是引起中立派和毒心派两者之间的矛盾,最终,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清云自然不愿意大计最终落于师傅一人的身上,毕竟他终究不是自己,终究不可信。 他虽然如今是个好男子,但在这样的天下,只要成为权贵之后,人的好与坏只不过在一念之间,机会永远要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到时候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坐上最高的位置,而不是让师父抢在自己前面。 当然,他如今无论是从得人心还是自己的实力都在师父之下,暂时没有和人家叫板的实力,不过,终有一日,她也会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到了那时,就将势如破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挡得了她前进的步伐。 等到几个人商量完方法,清云才向师父走过去,笑眯眯地歪着头:“爹,以后记得罩着女儿!” 师父很无奈的别过头,不想看她。清云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替他解开绳子,又贴心的找来药膏抹在勒红的地方。 见她这样贴心,师父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神情,但是最终并没有说些什么,也就默认了她的叫法。 说实话,若是真有这样一个爹就好了。想到这里,清云不由叹了口气:“爹,女儿一直在想,其实很多时候一个女子的悲剧来源于她的母亲,但更来源于她的父亲。若是一个父亲可以多替自己的女儿着想,而不是占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将其他女子,包括自己的女儿也视为牛马,这天下很多的女子,或许都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我想,真正爱女儿的父亲,就会勇于去改变这天下丑恶的一切,因为只有在一个公众的世道,在体力等方面占劣势的人才会有更好生存的机会。可惜,这世上又有多少这样的父亲呢?” 师父听到了她的话,也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忽然走过来,轻轻的抱住了清云。 清云一时间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有男子抱住她,她忽然有些想哭,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冷漠的,像杀猪崽子一样杀掉自己妹妹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她对着天下所有男子最初的看法,丑陋到了极致。她对这些人一向没有什么好看法,认为他们不过就是喜欢施加y欲的畜牲。 这一路上,她见过太多公畜牲令人作呕的所作所为,也见到他们如何站在女子的尸体上翩然起舞,他们的心中没有任何歉意,只是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可是,她也见过很多很好的男子,就像痴情的彪哥、会关心别人的三仔、平等对待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衣衫褴褛的陌生人的书生洛淮、认真查出拐卖女子凶手的苏文林和高个青年、愿意帮助女子出诗集留下姓名的嵇乘云,还有如今见过的师父、师兄,以及那些在黑暗中愿意留下一束光的好兄弟们。 他们也是男子,或许如今没有作恶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或许也没有办法真正理解自己的出生就是踏着姊妹和母亲的血,或许不能理解为何这样弱肉强食的天下对于男子也同样是深渊,但他们的心中至少明白,他们遇到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就算卑微如草芥,也不应该随便践踏。 第五十章 妻妾 师父的怀抱那么温暖,温暖到她很想哭。这个世界那么冰冷,但总会有一个瞬间,让人有活下去的愿望,这就来源于爱。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那么复杂,有无数的利益纠葛在一起,但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又那么简单,只是因为相似的处境,因为深藏在心里的对于美好的追求。 清云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谢谢您,正是因为您这样的男子,让我的心里永远都怀着某种期待。的确,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牲畜,但凡是公的,便因为不用生养体格较为强壮,也有更多繁衍后代的机会,故而更加具有外向的战斗力和野蛮的斗争性,但我想,之所以要有这些所谓君子的概念,有这些我们喜欢读的书,就是因为人和牲口并不一样,人会在一起生活的过程中摆脱很多原有的陋习,学会合作,学会对于弱势者有所保护,学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欲望,这就是人的独特性。我一直觉得,有很坏的男子,他们以伤害弱者为乐,可也有很好的男子,他们放弃自己的利益,用单薄的身躯撑起天空,为我们留下最后的光亮;有很坏的女子,她们为了跪在地上乞讨的微小好处伤害着自己的同类,最终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结局,但也有很好的女子,燃烧自己卑微渺小的生命,像真正的人一样站起来,带着姐妹们一起站起来。我希望我们都能有改变的勇气…” 师父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话,我也明白这世间对于弱者的残酷,我也曾经是个弱者…” 几个人见到如今已经快要到清晨,便急忙将装着尸体的袋子抬到了隔壁风成所在的院落。 师父难怪能够坐到这样的位置,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人,直接进去的时候就撒了迷药,这样几个人就刨了土,把尸体埋在了院子的桃树下。 做完了这一切,四个人功成身退。 在路上,师父望着微微升起的日光,讲起了自己过往的经历。 他生在农家,家里的条件很不好,上面有个哥哥,父母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丝毫不在意,毕竟大部分人都只喜欢大儿子,对于小儿子没有什么感情。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开始干农活,也帮着家里带孩子,从来都没有休息的机会。后来大哥又娶媳妇,家里攒不够那么多钱,就想了个阴损的办法,让他进宫当太监。 于是,可怜的师父就面临着被y的风险。他不愿意,便跑了,在街上四处流浪,有一日听说杀手组织招人,就来到这里。他的身上有力气,很快就被那些人看中,努力到了今日,也算是小有所成。 师父说身边和他一样命途多舛的男孩子还是挺多的,家里有两个男孩的时候,也总是会选一个放弃,但是师父总是比他那些姊妹过得好些,他出来流浪的时候至少不会被人拖到楼里,进杀手门派也更加容易,毕竟各处都喜欢让男子进入。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也或许是因为看到自己姐姐妹妹的悲惨人生,他对于那些人所说的媳妇孩子热炕头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他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囚笼,对男子和女子来说都是如此。 原本一个人已经过得很惨了,什么都没有,更何况还要拖家带口,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人是牛马,再生就生了很多小牛马,悲惨的日子应该到自己就结束,而不是把这样的苦难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说实话,他的出发点主要还是没有什么好的条件,并不是像清云一样会思考到有关于女子生育的艰辛,但是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毕竟他如今的能力娶妻生子还是很容易的,但他却迟迟不愿意。 回到房间,他对几个姑娘说:“如今大部分基础都已经铺垫完了,我们只需要等着就好。你们好好的接杀手令,尽量多干一些事情,这样我也有办法让你们站得更高。” 又随意说了几句,大家便各自回去休息。 一路上几个女孩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快要回到房间的时候,师姐忽然感慨道:“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经历吧,特别是来到杀手组织的人,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无论如何,如今我们也快熬出头了。” 清云点了点头:“是啊,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特而鲜活的,没有哪一段人生不值得被铭记。这回我们三个人一起干一把大的?” 如今几个人被绑在一根绳上,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其他两个姑娘立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到了选任务的环节,师姐代表两个人去选择,选到的是一个相当艰难的任务:杀江州恶霸。 但在此之前,每个人还有自己的任务,清云随便一抽,抽到的任务让她觉得一时头大:替朝廷命官的夫人杀两位小妾。 这任务的难度倒是不高,但是让人觉得实在下不去手。很多的小妾并不是自己愿意成为小妾,而是被父母卖过去,她们自己也不愿意,却没得选择。 那些夫人小姐确实可怜,不得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这又不是小妾的错,而是她们的丈夫,是这些无理的多妾制度,可惜弱者萌萌喜欢哪个弱的人开刀,就像这些可怜的妻子,会把她们的刀伸向更弱的人。 若是有机会,她一点也不想接这样的任务,她反而想把那个男人杀死。但是杀手令就是杀手令,人家都会给赏金的,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不过若是条件允许的话,倒是可以把那一男一女一起杀了。 那位夫人原本是可怜人,但是当她把屠刀对向自己的同类时,就成为了加害于人的人,不过倒是可以先去看看情况,但那个男人是跑不了的。 收拾好行囊,清云便带着自己的刀再次踏上了作为杀手的路。 这回的地点依然是在京城,不过是吏部尚书府。 杀手的任务只是偷东西和杀人,并不需要和主家有任何的联络,清云骑马拿到了京城,很快就找到了尚书府所在的位置。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以丫鬟的身份进了府,负责接应她的人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这丫鬟跟了夫人很多年,说起自己夫人和那些小妾之间的恩怨纠葛,简直是感同身受,恨得咬牙切齿。 说实话,若是让外人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简言之,就是这位夫人和自己的丈夫是少年夫妻,而这尚书之所以可以走到今日,还是依靠着夫人家族的帮助。 以前这尚书只是个普通的人,但夫人的父亲看中他有能力,就让夫人嫁给他。从此夫人就用尽全力帮助他,处处为他着想,每日都体贴地替他煲汤,还在外面的官场替他开路。 两个人这些年来育有三个孩子,两女一儿,生这些孩子的时候,夫人可以说是破出半条命,但她毫不在乎,她只是想给丈夫生个男孩。 她原本以为自己对于丈夫有着这么多的功劳,又生了个儿子,肯定可以,母凭子贵,好好的坐稳自己的位置,但没想到,丈夫不但找了别的女人,而且还独宠这些女人,甚至想要让自己为女人们让位。 她平日里都是一副好人的样子,这些年来一直忍着,只是因为觉得自己作为正房太太永远都有站在别人之上的能力,却没有想到丈夫竟然要把自己的位置夺去,这是她万万不能忍受的。 而那些小妾对她也毫不尊重,觉得她人老珠黄,再也不能得到尚书的关心,一心想要替换她的位置,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已经怀了身孕,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说句实话,若是这个人没有孩子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像如今这样对付她了,但是孩子就意味着一个机会,她也可能超过自己翻身成为主母,这是夫人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夫人很爱自己的丈夫,毕竟两个人一路走来,也有着很深的感情,但是如今提感情也就太过了,最重要的还是守好自己的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个孩子降生。 听完了整个故事,清云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评价,但无论如何,结局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 这个天下没有任何地方有女子的位置,就算是在宅院里面,也不过是自断羽翼的宠物,永远只能靠着别人所谓的良心而活。没有爱,没有恨,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是巴望着可以平静地度过一生,等到老来折磨自己的媳妇罢了。 其实对于这位夫人来说,最应该做的不是伤害那两个小妾,而是应该杀了自己的丈夫。这听上去让人觉得恐怖,但是确实应该如此,只有把那个男人杀了,这位夫人才会拥有一切的权利,而她的孩子也可以改变原本的命运,这才是对于她来说最好的选择,但像她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 第五十一章 阿宵 清云在来到这里之前,本是想要杀掉那位夫人的,毕竟她才是始作俑者,但如今听来,却觉得这位夫人也有可怜可悲的地方,并不像以前认为的只余下可恨。 只是若这么说的话,那做丈夫的其实也是延续着现在的规矩,毕竟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为了家族的子嗣可以繁衍,男子总是要娶很多妻妾来为自己生子,以促进家族的繁荣。 这样说来,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可悲的地方,但是话这么说就太没有意思了,任何改变总是要建立在牺牲之上的,若是没有破,怎么可能立? 清云当然不会和这些人说明情况,她只是假装认真地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办成这件事,那大丫鬟也很是感激地说:“谢谢您!这件事,若是做成了,可是解决了夫人心中一直的恨意!” 清云原本什么都不想说,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家夫人有没有担心过,若是少了这两个姑娘之后,还会有更多的姑娘呢?” 大丫鬟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夫人当然担心,就像现在府里还有其他的歌姬,不过这些人都没有孩子。而且老爷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将来也没有再要孩子的能力,夫人说,若是老爷再纳女子就让我去。我和夫人这些年的关系就像姐妹一样深,肯定不会背叛她的,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人都安心了!” 听到这大丫鬟说的话,清云不由得觉得可悲,这姑娘大概一辈子都这样伺候着自己的主子,就算是到了人老珠黄的时候,都不能避免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的命运。 接下来两个人绕着这宅子走了一圈,不得不说。这间宅院装饰的很是精致,但对于青云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她不过是在这里待很短的时间罢了。 到了晚间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像之前约定好的一样,直接潜入了其中一位姑娘所在的房间。 这房间在装饰上一看就花了很大的功夫,用的并不是北地的装饰,而是南边的,可以猜测,这姑娘或许是江南人。 只是对于杀手来说,对于自己要杀的对象了解的程度越深,就越容易心生不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清云还是想要明白这姑娘的处境,知道她为何会走到这一步,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关心的问题。 这位姑娘叫阿宵,其实她在被父母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的名字,这名字还是后来老爷给她的。 见到阿宵的时候,清云不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她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像狐媚子一样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她长得清清爽爽的,一看就是个温柔的女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江南姑娘特有的水灵,让人心生欢喜。 这姑娘见到她有些惊讶,像是想要叫的样子,但清云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也堵住了她可以发出的一切的声音。 姑娘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就这样望着她,其中有着深深的恐惧。这真是一位很好看的姑娘,年纪又那么轻,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而且她的小腹微微鼓起,看起来应该是有了身孕。 清云凑近这姑娘,直接了当的说:“我来是要杀你的。听你的夫人说,你是个狐媚子,一心想要勾引老爷,她怕你怀了老爷的孩子会破坏她的位置,是不是如此?” 这姑娘使劲的摇着头,清云对她说:“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若敢说一句话,我就立刻让你毙命于此。” 她的手刚刚松开,这姑娘就要叫喊,只是看到那把架在自己脖颈间的闪着寒光的刀,便立刻断了这样多余的心思。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没有没有,小的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小的是被逼的,小的并不想和夫人争什么宠,小的…小的没有办法才有了身孕,真的!真的…求您放过小的!” 清云叹了口气:“没有办法的,人家钱已经交了,我不可能饶过你一命,你说吧,你为何会来到这里,是自愿的,还是被别人逼迫的呢?你照实来说,你说假话,我能从你的表情中捕捉出来,你还是逃不过一劫。” 阿宵很明显是怕极了,急忙坦白:“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当然,也是爹娘想让我给别人家做妾的。我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如果不是找了老爷的话,就只能永远是那个乡野村妇,但是找了老爷我就有机会改变命运,让我的孩子和我不过一样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明白自己的死期将至,她也没有太多的挣扎,只是真诚的说出这些话。 或许是为了讨好清云,阿宵很认真的说出了自己过往的经历。 她的经历和很多姑娘相似,大致也是家里有好几个孩子,而自己则是家里很不受欢迎的那个。实话实说,她家里的条件并不算很差,父亲还是江南颇有名气的官员,只是家里面的孩子太多了,她又是庶出生母,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 从小她就知道,要不自己就是给普通男子做妻,要不就是给大户人家的男人做妾,这两种路当然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别看给人家做妻看似是拥有了名分,但实际上很多人就连饭都吃不饱。 她见过那些嫁给普通人的男子,虽然这些男子可能是一个小官吏,但就算是小官吏也经常出入花楼,对于妻子不闻不问,有时候还会把那些歌姬带回来。更何况小官吏的奉禄原本就是微薄的,想要养一家人有时候都不够,还需要妻子不停地做着活。而且生孩子也比做大户人家的妾要生的更多,毕竟整个家族还需要靠女人的肚子来繁衍。 她从母亲的身上已经看到了做妾的可怜命运,却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因为她真的不想挨饿,或者是任凭自己一直生下去,她也希望自己有一日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总被人耻笑。但她来到了这里,却发现果然做妾也是一件没有出路的事情,只是她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年轻和美貌获得了主家的喜爱,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她只盼着是个男娃,但无奈她这好好的肚子又被人家主母盯上,这回还被派杀手来堵截。 和她一起来的姑娘叫阿欢,这就是另外一位要杀的姑娘,而阿欢的命运相比阿宵来说就凄惨的多了。 阿欢家里是做生意的,但是这个年头战火纷飞,生意也不好做,家里的条件一日日差下去。父母为了能让其他孩子有出路,就把大一些的女孩贩卖。 他们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接受这样的命运,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跟阿欢说明情况,只是说让她嫁给一个挺好的男子,而且这男子还和阿欢认识,正是她的青梅竹马。 在开始的时候,阿欢觉得自己作为新娘子是极幸福的,至少可以找到自己心爱的儿郎,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白头偕老。但在见到新郎的那一刻,她绝望了,那是一个头发稀疏、肚子很大的男人,比她爹还要老上几岁,而且这男人家里妻妾成群。 阿欢是个喜欢读书的小姑娘,平常喜欢画画,喜欢吹箫,有很多高雅的爱好,她希望找一个可以和自己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而不是这样恶心的老男人。 她也反抗过,试图逃跑过,但没有办法。天下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他可以去的地方,于是她只能在宅院里呆着,开始她也很沉默,不愿跟女人们相争,但后来她却发现,若是自己不能在老爷的心里留下念想,就连饭都吃不饱,衣裳都穿不了。 为了活下去,她只好学着和其他姑娘用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琴棋书画作为勾引男人的工具。 这老爷是个书生,平日里最喜欢有点风雅气息的女子,一见到阿欢,便觉得她比其他姑娘出众不少,不由得将她当做心中的月光,平常觉得累了,或者是厌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就总是找到阿欢这里诉苦。 老爷总是说觉得官场上的事情有多么的纷繁复杂,又或者觉得书有多么难读,但阿欢总是在心里觉得,若是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 阿欢和阿宵两个姑娘因为相似的命运关系倒是不错的,听阿宵说阿欢是个很好的姑娘,就算是和别人一样争宠爱,她也依然保有着自己一片小小的清静天地。在平日里,她和姑娘之间的关系很好,从来不会随意伤害别人,夫人讨厌她,应该只是害怕她的才华可以真正的吸引老爷。 但夫人不知道,阿欢并不想要什么宠爱,她只是想要平平淡淡的度过自己的一生罢了,对她来说,这一生最大的期待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但夫人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留给她。 第五十二章 阿欢 听完了两个人的故事,清云只是长叹了一声,继续问道:“你们俩的名字合在一起,是良宵贪欢的意思吗?” 阿宵眼睛亮了一下:“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这些!老爷第一次见到我俩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名字,说我们两个人正好一个热情似火,一个温柔如水,用这个名字最相宜了!” 这姑娘或许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在听到这些诗词的时候,却发自内心的觉得很美。若有机会,青云也愿意跟这姑娘做朋友,她虽然身处此间,但不得不说也是一位坦坦荡荡的姑娘,愿意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希望老爷来爱她,给她更多利益。 这并没有什么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只是可惜她身份低微,只能在这宅院里面,便沦为最低级的宠物,随时等待主家的铲除,而如今,就是她生命的尽头。 若是有机会,青云希望能将这姑娘带出去,给她一条生路,让她从今以后换一种方式生活,和自己回到山上。但如今自己并没有什么力量,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不过倒是可以在一会出去的时候想个办法,比如和那些人说自己是送草料的,这样就可以把她藏在车上带出去。 只是若想走上这条路,还要测试一下她。她望着阿宵,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一条生路,但条件是你要杀了你腹中的孩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她知道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之所以要这样做,就是因为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往往是最大的羁绊,但作为杀手是不能有羁绊的,所以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更何况只有心狠的人才能在他生活的环境立足,若是她不能为了生存杀掉自己最在意的人,那么也就没有机会成为杀手了。 和想象中的差不多,阿宵遥了遥头:“我好不容易有了这孩子,无论如何我都爱他,我不可能把他杀了的。” 清云望着她,不无遗憾的说:“我很喜欢你,觉得你是个好姑娘,若是有机会,你应该过好日子,也决不用以杀掉你的孩子为条件。但是抱歉,我的能力有限,我没有办法保你和你孩子的周全。你真的要为了这老男人的孩子放弃你自己的生命吗?” 阿宵只是微笑地望着,她葱白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自己的肚子,就像那些爱孩子的母亲常常做的一样:“这不是那个老男人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他在我的腹中就是我的血肉,我爱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杀了他。我知道的,我也累了,你要动手就快点吧。” 她的眼中有星光闪耀,但最终还是暗淡下去,从她的话里,清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对于母亲来说,孩子或许真的不是为了什么家族荣耀、为了什么男子而生,也许在很多母亲的心里,她们原本就很爱自己的孩子,她们原本就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小生命降生,哪怕他的到来原本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这就是母爱的伟大,让人动容,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天下惨死的母亲和婴孩太多了,并不止眼前的阿宵和她的孩子两个人。 清云点了点头,她原本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她望着眼前的女孩,原本想用的白绫也并没有拿出来,只是递给她了一颗小小的药丸:“在下山之前我想过应该如何杀你们这些人,原本是想要用刀的,但我后来想,刀下死的都是有罪的人,而不是像你们这样可怜人。这颗药吃下去并没有什么感受,而且它还有个很特殊的名字:一梦三生,是我们这里特制的毒药,在你喝下去以后会做三个梦,也许能让你减轻一点痛苦…对不起,姑娘,一路走好。” 说罢,他将这枚药放到了阿宵的手中,小姑娘看着很抗拒,但并没有过多的抵抗。她只是看了看那把冷冰冰的刀,最终将药丸吞下。 开始的时候她的神情显得那么痛苦,但是到了后来,她的眼睛闭上了,嘴角竟然慢慢荡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清云听到她轻微的笑声,她或许现在就在做梦,也不知道梦里出现的是怎样的光景呢?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想哭,她觉得自己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但在这一刻,她实实在在的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痛。 但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只愿阿宵能和她的孩子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幸福,再也不用遇到像自己一样的人了… 离开了阿宵的住处,她便去找阿欢。 阿欢的住所相比于阿宵的地方就略微差了一点,这或许也是女人们急着生孩子的原因吧,有了孩子自己的地位就有可能巩固了,就像阿欢虽然得到宠爱,但她的房间看着和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已经是深夜,但阿欢所在的房间依然是灯火通明,从里面还传出了箫声。这声音如泣如诉,就好像是美人在呜咽一般,令人听了就感觉心中生出几分悲凉之情。 清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她来之前早就已经问清楚过情况了,这些姑娘如今还没有到拥有贴身丫鬟的水平,也就不用担心有什么人来阻挡自己的计划。 她翻窗进去,又像之前一样冲过去,一只手捂住这姑娘的嘴,另外一只手用刀指着她的咽喉,一字一顿地说:“是阿欢吗?夫人说你是狐媚子,让我来杀你,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说罢,他轻轻地将手移开,原本以为这姑娘也会像阿宵一样反抗的,却没成想她只是垂着头,轻轻的笑了:“我没什么要辩驳的,她说的都对。你要杀就赶紧杀,别让我等太久。” 这姑娘至始至终嘴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惧,她的冷静让青云觉得很是钦佩,这样一位女子能有如此见识,还真是令人称奇。 她不由得赞美道:“我虽然是粗鲁的杀手,但是好歹也知道爱惜姑娘们的道理。我很欣赏像你这样的女子,临危不惧,若是有机会,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阿欢只是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我被困在这里,哪里我都没得可去。好了,我知道你就是收人钱办事的,也不必要说这些安慰的话了,快点动手。” 清云不由得有些惊讶:“我原以为你们这些人见到杀自己的人的时候,应该心中充满着恨意,但是无论是你还是阿宵,都没有露出多少愤怒。” 阿欢只是淡淡的笑了:“你以为这宅院里横死的人少吗?我们又不是第一个。还有,阿宵死了…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吧,我知道那个女人在筹谋着什么,她一定不会让孩子好好降生的,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和阿宵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不让自己有孩子,但是阿宵希望改变命运,只可惜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清云总觉得这姑娘有些特别,比如听阿宵说她很喜欢看那些男人才喜欢看的书,这么说来,她的心中大概也有着某些志向吧,就像她会因为老爷觉得读书没意思而愤愤不平,也会希望女子有一天可以入仕为官。 说不定,她还真会跟自己一起走呢… 清云抬起头望着她,语气很是严肃:“姑娘,若是可以给你一个生的机会,你会选择和我一起走吗?” 阿欢这回倒是难得的抬起头,目光中也带着几分诧异:“走?你会不杀我吗?但这不是夫人的命令吗?” 清云笑了笑:“她是她,我是我,我可以伪造你的屋子起了火,然后带你走。只是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当着我的面杀了那个老男人,然后把他的头扔在夫人小院的门口,你愿意这样做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夫人一起杀了,为你的朋友报仇。” 出乎意料的,阿欢喜出望外地点了点头:“我愿意,我愿意,我就是想要活着,才一直在这里苟且偷生,能有这样一个机会,简直太好了!” 清云轻声询问:“你不想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若那是一个比这里更加凄凉的地方呢?” 阿欢只是笑了笑:“我不在乎,只要可以从这座牢笼里出来,就比什么都好!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还是想要知道您去哪里,我希望您可以帮我救一个人。可能我想要的太多了,抱歉…” 清云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要去的是杀手组织,让你进去可能会比较麻烦,但你相信,我一定有机会让你们进去的。不过,和你一起的是谁呢?” 阿欢转头望向窗外,目光中显露出几分哀愁:“是夫人的两个女儿,就是两位可怜的小姐。夫人已经准备给大小姐物色夫婿,但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家族,而不是为了小姐自己的想法。小姐最近愁苦的,就连饭都吃不下,我真的很担心她。这两个姑娘一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希望可以带她们离开。放心,她们不会乱跑的,我和她们的关系很好,在我初来这里的时候,我想着要逃走,有一次被那两个姑娘看到,她们却同意放我走,我开始以为她们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却没成想她们叫我姐姐,说我和她们年岁相仿,觉得我很可怜,知道我不想被配给像她们父亲那样的猪头。我真的很喜欢这两个姑娘,被困在这里原本不应该是她们的人生选择,她们值得更好的未来!” 第五十三章 自由 清云听了他的话,不由觉得心中一阵感动,便对她说:“我同意你!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对仇家的女儿这般以德报怨,你果然是好女子,我没有看错你。你先去杀了那个男人,我们再去找那两个姑娘。不过这么多人倒是很难出去,我们得先想个法子。” 阿欢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大小姐和二小姐有办法出去,到时候我直接跟着她们一起出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的,就是千万不要让那些人知道你的行踪,省得给你惹下麻烦。” 两个人没有多言,只是顺着来时的路悄悄地溜到了老男人所在的房间。之前清云已经问好了大丫鬟,听说今日这老男人房间里有个歌女在伺候。这老男人虽然年纪很老,但玩的却很花,总是招女人过去,一招就要一个晚上,旁边也不会找人伺候着。 这正是一个暗杀的好时候,几个人便这样潜入了这间春意融融的小院。 这里倒是装饰的简朴,和其他女子住的并不太一样。只是刚刚到小院里,两个人便可以听到阵阵娇笑。 见到附近果然没有任何人守着,清云便直接破门而入,跳到床上纠缠的一男一女身旁,用刀指着两个人,恶狠狠地说:“狗男女,这是在干什么?” 那歌女明显是吓坏了,想要叫,但是这老爷确实身经百战,知道如今是怎么回事,立刻就捂住女子的嘴,使劲的磕着头:“大人!大人饶过小的的一命吧!这家里的钱财随便任您挑呀,不要杀了小的就好!”说罢,他好像是想要摇床边的铃铛。 阿欢直接赶在青云之前出手,把那串铃铛踢在地上,又用脚使劲踹那老男人的肚子。 老男人见到自己的爱妾这样对待自己,一时之间气火攻心,一张丑脸变成了猪肝色,但连一句话也不敢说。 清云将歌女和老男人绑起来,又对阿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原以为阿欢会迟疑,却没成想她连想都没想,只是附在老男人旁边说了一句话,随即就用刀捅向他的肚子,但这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杀人,并没有什么能力,只是来回的捅,却始终都不能真正的伤了老男人。 老男人依旧在不住的哀求,意思是自己会对她好云云,但这姑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努力的试着。开始是见不了血的,但是过了片刻,她明白该怎么办,便闭上眼,用刀对着老男人的肚子狠狠一戳,便是红的白的全部留下来,流了满地,看着恶心极了,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歌女看见了如今的一切,头一歪,便晕了过去。阿欢望着歌女,问道:“这个女人呢?应该怎么办?” 清云叹了口气:“是个不中用的,没办法,就是他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说罢,她直接出刀,将那歌女一刀毙命。 这就是院子大的好处,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但除非到了第二日早晨有丫鬟、侍卫过来,否则不会有人听到任何的动静,或者闻到异味。两个人做完了这一切,便准备离开。 阿欢的腿都吓得颤抖,清云并没有说什么,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是如此,她只是静静地走到那老男人身边,小心地把他的头割下来,递到阿欢手里,让她用衣裙包好。 两人又回到了阿欢的房间,阿欢有些着急的问道:“我们不是要去找那两个姑娘吗?” 清云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出于好意,但你把人家的父亲杀了,人家还会跟着你吗?” 阿欢说:“我们可以不告诉他们呀…”说完这句话,她沉默了:“对呀,如今我和她们便是仇家了…罢了,不救也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就不给你找麻烦了。” 清云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的,你其实可以试一试,用你自己觉得合适的办法。” 阿欢这姑娘的头脑确实好使,只是简单一想,便和青云想到一块儿去了。两个人的法子倒也简单,就是先去找不愿意出嫁的大小姐,在她的床上压上一张纸,告诉她,她的父亲是被人杀了,但杀她父亲的凶手是和她很熟悉的人,之所以伤他的父亲,是因为她的父亲伤害女子,手上染下了无数的罪恶,若是她想要找凶手说明白,就到附近的一处荒地,凶手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带她离开这里,或是她直接选择复仇。” 两个人没有过多耽误,直接写好了这张字条,又来到了大小姐所在的房间。在进入小院的时候,有两个丫鬟被惊醒,青云立刻一拳一个把两个人打昏了,随即又走入了小姐的房间,还顺便放了一点迷香,这样就确保小姐不会被声音吵醒。等到把纸压好之后,两个人就提着那老男人的头走了出来。 清云在大小姐房间的时候,顺道又偷了几件值钱的东西,阿欢看着倒是没有说什么,就连笑都没有笑一下,可见她还是上道的。他甚至自己也偷了几件值钱的放在怀里,清云不由得对这姑娘添了几分好感。 等到做完了要做的一切之后,清云便和阿欢一起将老男人的头扔在了夫人的门口。随即,清云让阿欢躲在草丛里,自己先去找来了放着草料的车,让阿欢跳进去。之后又放火烧了阿欢的房间,还顺便把歌女搬了过来,在此之后,两个人便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 夫人之前就给过青云令牌,如今两个人出去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天色还是暗沉的,但两个人的神情却一扫之前的阴霾,今日晚上,经历了很多事,有不该死的人死了,也有该死的人死了,两个人的手上都染了血,但是不知为什么,脸上都同样挂着笑容。 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阿欢忽然叹了口气,笑容又加深几分,但是笑着笑着,眼泪却夺眶而出。 她的心里很慌张,清云都可以听到她的心跳,但是这姑娘依然努力保持着平静:“没有想到我真的有机会从那里出来。我不知道以后的路是如何的,但我至少知道我再也不用在那里被囚禁着了。我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我好像看到了可以供自己飞翔的更广阔的天空。”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和大小姐约定好的地方,她们准备等大小姐今天一日,若这姑娘不来,也就各自散去好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吃饭或者休息的事情,虽然都已经很累了,但最多就是靠着树睡一会觉,她们都在等待着,在思考那个姑娘会不会真的到来。 过了很久,直到当日傍晚,天色已经完全灰暗下去的时候,她们忽然看见远处跑来了两个人。 是大小姐! 见到自己一直在等的人,阿欢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了,只是不住地往下流,但清云按住了她的手,站起身走向大小姐。 这姑娘和想象中的差不多,是一位看上去很恬静很美好的姑娘,只是她看上去灰头土脸的,就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她身后跟着的应该是小丫鬟,那姑娘看着也是气喘吁吁,显然两个人在来这里之前是经过一番斗争的。 见到了清云,大小姐并没有多严,只是开门见山道:“是你杀了我爹吗?” 清云摇了摇头:“不是。杀你爹的,是你的一位熟人。你先告诉我,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是要和我们拼命,然后自己送死,还是想要让那个人带你走?” 大小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流着泪跪下来。清云想要扶起她,但是这姑娘拒绝了,很明显她的身上没有带任何的利器。 过了半晌,她哭着说:“我来并不是为了这两个目标,我只是求您们不要伤害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姐妹。”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清云点了点头:“放心,你的故人只是想要带你走,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她知道她和你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所以… 大小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仇恨,她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要为小莲姐姐报仇。父亲不是个东西,我知道的,明明知道小莲姐姐怀着身孕,还要做那样的事情,以至于一尸两命。我还知道,她原本不想来到这里,来了以后也不愿意服从于父亲,但父亲却以她家人的性命作为威胁。她有一只很喜欢的小猫,从小就带在身边,来到家里的时候也带着,但父亲一怒之下就把那只猫儿杀了,我知道那猫儿就和她的孩子、姐妹一样。父亲动了那只猫,就是动了她的生命。父亲做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他还夺了别人的妻子,害的那一家家破人亡,这些我都知道的,所以父亲该死。但我没有办法跟她走,也没有办法解除和她之间的仇恨,若是她想要杀我,觉得我代表着我父亲的罪孽也是可以的,只是希望他不要伤害其他无辜的人…” 第五十四章 三人成行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阿欢从树后走了出来,一见到大小姐,她的眼泪就忍不住的往下落。她也跪下跪在了小姐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人是我杀的,但是就像你说的,他该死,你恨我也好,对我没有恨也罢。我只想说事情都是我做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那个人,若是你想走就和我一起,若是不想,我也没什么想说的,我们就此一刀两断好了。” 大小姐抬起头,望着这个昔日自己很喜欢又经常陪自己玩的姐姐,眼中并没有多少恨意,只是轻轻地笑了笑:“阿欢姐姐,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离开,这回也如你所愿,你可以离开这座束缚了你很久的牢笼。但我没有办法离开,她对我来说不只是牢笼,更是眷恋。就像我的父亲对于我:他让我很难过,他把我当做物品一样拱手于他人,但是称不上恨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很贱,你或许会这样想我,但我没有办法。你说的对,我确实恨你,父亲一走,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像浮萍一样,我更要嫁给那个男人,否则这样大的一个家族就要衰败下去,我不可能看着这一切发生。我在这里长大,这就是我的家,无论你们如何厌恶他,她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是啊,如今就是这样,女人没有什么出路,需要依附着男子,若是一个家里没有男子作为主力,也就衰败了。就像自己如今见到的尚书这一家人原本是充满着光辉的,但如今尚书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若是想要在东山再起,恐怕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一家人失去了自己的主心骨,未来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里面的姑娘也不知会走向何处。 清云有些后悔,她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的选择,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事做的可能都是错误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和小姐说的那些话会对小姐产生怎样的影响,但她只是知道在小姐说出为何女人过得那么凄惨,又说自己想要见到更大的世界的时候,她已经和将来的生活分裂了。还有宜蓁,若一真不知道还要走出去的机会,也许不会从心里面觉得绝望。她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自己的错,她觉得很愧疚,但并没有办法。 这天下苦命的人太多了,并不是男人不死,这家人就不会倒,而是在这样弱肉法则的世道之下,任何一户人家最终都难以改变没落下去的结局。而且即便是尚书府屹立不倒又能如何呢?里面的女子还是改不了自己身为物件的命运,只是,自己的行为称不上光彩,甚至可以说是把她们从一个深渊引入更深的深渊罢了。 阿欢的脸上也显现出几分惭愧,她或许也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她站起身,从清云的手中抽出那把刀,放到小姐颤抖的手里,对她说:“你要是恨我,就杀我好了,我人就在这里等着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因为自己的恨意就毁了你全家。我要是你,也会恨像我这样的人的。” 小姐接过刀,她的手不再颤抖,只是将那把刀握得稳稳的。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面前的女子。清云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只是转头看向阿欢,阿欢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清云又回到了原处,这是她们两个姑娘之间的事,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在她们的选择。 但小姐向前走了两步,最终手一松,那把刀落在地上。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面前抽泣的女子,对她说:“我不怪你。你的所作所为是很正常的,若我是你,我也会恨那个男人。对不起,正是我们这些人的自私毁了你原本美好的人生。希望你可以拥有更自由潇洒的未来,就像你想象的那样,读更多的书,走更远的路,再也不用像囚笼中的鸟儿一样了…我再也飞不了了,就当我把我心中的那双翅膀给你,希望你可以带着我的梦想好好的走下去…” 小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她望向丫鬟,轻声说:“青青,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马上就要出嫁了,也保护不了你。我知道他们都想让你去做我弟弟的通房丫鬟,但你不愿意,你和她们一起走吧。从看到信的那刻开始,你就劝我走,但我明白,你不是想让我走,你是自己想要走。谢谢你这些年来陪着我,不过也到了分开的时候了。” 青青望着小姐,最终点了点头:“大小姐,对不起。我不想一辈子都在这里,过这种无望的生活。我想和她们走,哪怕是一死,我也要试试,我不想当丫鬟,不想一辈子都像畜牲一样跪在地上,我也想站起来!” 说罢,她走到青云的身旁,跪下:“你们要去哪里呢?只要不是去青楼,只要不是再去做丫鬟,让我去哪里我都是愿意的!” 清云对她笑了笑:“我们是杀手组织,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只是报投名状需要你杀几个人,这件事过两天再说,你不用着急,我会有安排的。” 听到杀人两个字,青青的身子明显缩了一下,但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的,我没有问题。” 大小姐望着风中的三个人,双眼忽然就变得模糊了,但她依然对三个人笑了笑,随即转身,默默地向前走,她走的步子很慢很慢,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她的心里一定充满着纠结,也许她曾想杀死自己的仇人,但那人或许终究在她心里称不上仇人。 三个人就跟在小姐身后,默默的护送着她,看着他从后门溜回了府里,也回到了自己既定的命运的轨道。 若这就是她的心之所向,也好。 这一次任务也算是尘埃落定了,除此之外,还意外的带回了两位姑娘。 这两位姑娘如何进入组织还是个问题,但是清云有自信一定有办法让她们进去,而且是完好无损的。 三个人离开了那座熟悉的宅院,便向着三城山的方向而去。三个人的重量都很轻,坐在一匹马上,虽然有点挤,但也坐得下。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两个姑娘看着都是一副新奇的样子,这还是她们第一次骑马。 清云专注于眼前的路,但还是对两位姑娘提醒道:“接下来的路可能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走,靠着男子活着固然很艰难,但是至少不一定卖命,可是如今到了三城山,你们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弱肉强食的世界。其残酷程度一定超乎你们的想象,可以说杀人、吃人的情况都是时有发生的。”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人定然不是一般人,果然,这两个姑娘都坚定的点了点头,一齐说:“我们可以接受,没有关系的!” 清云有些好奇这位叫做青青的姑娘是怎样的来历,便问道:“姑娘,你为什么想要跟着我们一起走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讲讲自己以前的经历。” 青青也是个爽快人,立刻说出了自己的过往。她的出身也和清云一样卑微,很小就被家人卖到这宅院里面,当丫鬟做很苦很累的活,也看不到自己以后的路。 后来她遇到了小姐,她陪着小姐一起长大,两个人的关系就像一对小姐妹。但小姐在很多地方都是保护不了她的,比如因为她年纪轻,长得也好看,那些男人便常常来骚扰,她不胜其扰。 夫人也看中了她聪明伶俐,而且又是个守规矩的,就希望她可以给自己的儿子做通房丫鬟,但是通房丫鬟这辈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而且若是将来遇上了一个厉害的主母,都可能会被人揉捏至死。她不愿意过上这样的人生,便求着小姐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小姐也没有多大的能耐,虽然在其中周旋,却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毕竟小姐也有自己的考量,希望弟弟可以用功读书,但别的女子总是不太靠谱,青青这姑娘她从小见着,知道是个有能力的,若是跟了弟弟,也算是一大助力,便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青知道大小姐不可能真正帮到自己,便觉得很迷茫,但她也不愿意过这样的人生,依然想方设法地跑出去,却始终没有找到机缘。如今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自然是要毫不犹豫的抓住,对她来说,人生有很多选择,但每一次微小的选择,便是可以关乎自己以后要走的路。 听完了她的讲述,两个人都充满着敬意。三个姑娘聊着自己过去的故事,不知不觉间竟也觉得可以称得上知己,毕竟她们都有着同样灰暗的过往,却也有着对于未来的希望。 第五十五章 尊严 马儿走了一阵,便来到了三城山。 几个姑娘走在一起,路上也没有任何人询问,毕竟这里的人之间不大熟悉,她们或许以为亲人只是带回来了什么门派里原有的人。 其实来到了这里之后就可以发现,虽然表面上想要做杀手都需要经过掌门的认可,但实际上各个宗的宗主都对于这件事情有着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仔全力,而且每一位师傅也可以定期选择自己认为合适的人才。 所以只要如今可以得到风宁师傅的认可,她们只要想来到门派,便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清云原本还想着要用种种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是用一些下三滥的办法绑架师父,没成想,人家并没有多说,就同意了她的要求。 清云害怕这其中有诈,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在此之前需不需要做一些考核什么的?” 其实就算是他说需要,清云也有可以解决的办法,比如对外谎称这两个姑娘是师父新找回来的女子,是来满足他的欲望的。对付君子比对付小人简单得多,只要抓住他害怕的事情,比如说让他名声扫地,他就会心甘情愿的服从安排。 但实际上师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多两个自己人也是一件好事,就是以后不要在自己按照心意行事了,记得随时问问我,不然也有些麻烦的。” 清云表面上点了点头,但实际上只是在心里暗自嘲讽。这只是一个开始,到了后面,她会逐渐的培养起自己手里的人脉。当然如今只能说是看到这两个姑娘可怜,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但到了后面就该开始谋权篡位,一切不再会这么简单。 因为这两个姑娘是清云带来的,故而暂时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安顿,师父干脆就让她们留在了武宗,和青云一样接受训练。如今的弟子房倒是还够住,师父有些权利,很快就给两个人安排好了宽敞明亮的房间。 两个姑娘见到自己有了自己独立的位置,觉得比想象中的好了太多,一时间脸上都泛着笑意。清云的心里有有些担心这两个姑娘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进来,恐怕会让她们忘记这里的残酷。 她找过来两个姑娘,和她们说:“你们如今能来,只是因为我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其实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选拔的,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再接下来还需要好好的训练,等着接杀手令。还有,这里的情况没有你们表面上看的这么风平浪静,包括方才咱们见的那个男子,他也不是一般人,你们一定要小心这里的任何人。如果有事,可以和我说。” 两个姑娘初来乍到,可以依赖的人只有她,而且这两个姑娘的人都是相当不错的,只要让她们多加训练,便可以成为自己的有力后盾。 根据她这些年的见识,倒也渐渐发现了一点,其实很多时候人就如同羊,都在等待着那个所谓的首领来引导自己。要想成为首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只需要一定的实力、一张巧嘴,以及两个可以绝对支持自己的人。 之所以是两个,原因很简单,若是只有一个人的话,便容易直接面对生出间隙,但若是两个人,就会如同在后宅之中争宠一样,为了得到首领的欢心,分得更多的利益,不得不彼此之间相互征伐,这样便是最稳定的情况。 而且有的时候还要在两个人之间增加矛盾,使得她们不会真正的联合起来去对抗首领,当然如今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好不到这种程度,况且和自己相熟的人也不止这两个,暂时不用使这样的手段。 另外两个人还没有回来,这些日子青云只用安安心心的训练。有了师傅的帮助,再加上每日都努力到深夜,她如今的武功也比之前提升了很大的层次。 在开始的时候她杀人时会恐惧,旦如今见了这些风浪,这些所谓的心狠手辣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小事,如今要克服的还是真正的实力关,也就是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击败最强的敌人。 这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时间的沉淀,她如今的年纪还小。师x让她不要太过于着急,一步一步缓缓的来,终有一日也可以达到精英杀手的水平。 实话实说,人有的时候真的是很有意思,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努力,其他人会对她充满着嫉妒和恨意,却没想到大部分人见她如此用功,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认真仔细的姑娘,自认为她可能是因为以往吃了太多苦,不愿意再入那样的生活。平日里也因此对她多加关照。有的师兄还会教她习武的办法。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以往的经验总是告诉她,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好,其中一定是有一些特殊的缘故,或者是为了人家的家世,或者是为了人家的才貌,或者只是为了别人的肚子,但现在看来,有的时候若是对方真的把自己当做人的时候,也就不会再仅仅是为了这些目的,更多的可能是情感,或者是自己心中某种关心别人的愿望。 有时候帮助别人是一种欲望,那是一种纯粹的、在看到别人的时候想要出手相助的简单的心理,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也并不求回报,因为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就可以从心底里感到一种自豪和满足。但这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对方必须将自己看做一个人,而不是物件或者某种附庸。 清云也渐渐明白为何自己拼了全力也要走出原本的环境,活的像个人一样。因为只有当自己真正站起来成了人的时候,才可以被别人看见,别人才会关注自己,才会理解自己,才不会只是把自己视作玩物或者牲口。 其实很多女子一生的悲哀并不光是被囚禁在某个地方,而是自己从心里就觉得自己是别人的附属品,是宠物,是畜牲,从来没有想过站着,而是跪着去乞食。其实当一个人努力冲破现有条件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写的人,也同样会因为自己在一路上所作所为,因为在努力的时候所展现出的勇气而得到别人的赞美和歌颂。虽然当发生冲突的时候,对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掐死,但只要有资格,只要有能力,就有机会颠覆自己的命运。纵然颠覆不了命运,也会自然而然地获得一部分人的尊重,更会给其他有相同目标的人带来启迪。 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在不断的寻觅中莪得,是自己在觉得人生灰暗、没有目标的时候勇于向前走的勇气。 所以或许很多时候不是不能跟谁去合作,而是首先要自己有能力,有和别人叫板的能力,只有自己先在别人面前成为一个人,拥有人的尊严、人的能量的时候。才可以和别人有坐下来谈话的资格,否则永远只会被人踩在脚下。 她越发的感受到一些如自己母亲一般人的人可怜、可悲与可恨之处了。她们确实很可怜,从小都没有被人教育要成为一个人,她们只是要成为妻子、成为母亲,并像牛马一样不断的干活,她们以为这就可以带来生活的希望,却不知道其实人从骨子里都是有着趋利避害、弱肉强食的想法,只要见到比自己弱的、好拿捏的人,很多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踩上两脚,这就是人和动物相似的地方。 这些女子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会通过提升自己去改变命运,只能任人揉捏。但是她们的可恶之处也在于如此,她们嘴上说着爱自己的孩子,但其实却龟缩在孩子身后,甚至有的时候还拿孩子当挡箭牌,这是一种何其自私的想法,和那些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一个人受过的苦难都是有意义的,若不是她遇到了这么多的人和事,大概也不会像如今一样快速的成长,变成一个有目标也有动力的人。说实话,她真的很想再见到母亲,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她,让她像一个人一样,站着行走在世间。可惜母亲跪得久了,双腿已经酸软,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希望把那些闺中女子都带出来,让她们看看这个更大的世界,只有这样,她们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所处的环境并不好,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多么的渺小。 真希望自己有一日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一遍遍用这样的话激励着自己。 又过了几日,两位师姐回来了,对于她们来说,真正艰难的事情也将拉开序幕。只是这回清云并不会感到恐惧,她只是感觉到了油然而生的希望,这又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第五十六章 真相 不过,清云原本以为所谓的杀手令都是些没什么道德的内容,没成想这回面对的恶霸风波却是如今困扰着江州百姓的大事。 其实各个地方都有恶霸,还会和地方官吏勾结,强抢民女、占人田地,无恶不作,朝廷和地方的法令对这些人都没有作用。 比如江州这个地方就有一股重要的势力,他们坐拥当地盐和瓷器的商路,以此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左右当地官员的行事。 江州有着整个大楚最发达的歌伎产业,比如天下第一楼沉雁楼,这既是青楼,也是最有名的江湖情报中心,相当于毒心门的魅宗。这里面的很多姑娘都是通过各种方式哄骗来的世家小姐,可以说出身高贵,也算作青楼界的神话。 沉雁楼不但有女子,也同样有男伶,这些男子都是才貌双全的绝世佳人,受到皇亲国戚的喜爱,甚至有人凭借着美色成为地方官,主宰一方。 可以说,这里确实是五光十色的风月场,但也有着最深的黑暗。来到这里的很多人并非自己所愿,而是被各种下作手段束缚于此,来到这里的客人也都是体面的人物,常常喜欢虐待楼中的姑娘和男子。 朝廷早就看着一批人很不顺眼,甚至为此专门找到刑部侍郎前去整治,没成想朝廷派过去的官员才刚刚整顿不久,就莫名其妙因病逝世,在此之后,这次对于恶霸的整治活动就结束了,民间将其称为恶霸风波,并且始终以戏谑的口吻对待。毕竟就连朝廷的官员都没有办法在江洲存活,更何况普通人。 而这回杀手令的重要任务就是找到那位官员去世的原因,并且杀死罪魁祸首。 听到了几个人所接的任务,清云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么说来,这是个相当重要的任务,怎么会交给我们这些普通的、甚至没有资格的杀手呢?难道江湖上其他的人不会同样想完成这个任务吗?” 师姐耐心的解释道:“你想的没有问题。这个任务的赏金非常之高,也不光是我们这些人想要去接。你知道的,我们毒心门隶属于江湖第一邪派苍涯派,邪派的系列和中原武林并不相同,人家有自己的组织,分为三十九派十大楼六十七宗,而邪派则是以苍涯派作为中心辐射十大杀手组织,而邪派之所以为邪派,并不是指做的事情有多么邪恶,只是游离于中原武林之外。” 清云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慢慢明白,所谓的邪派并非仅仅关乎这天下的阴暗面,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没有受到朝廷的认可罢了。 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处处都可以滋生罪恶,但很多民间的罪恶是没有机会铲除的,毕竟这些事交织在一起,就算百姓遇到了难以处理的问题,在很多时候也只是不了了之,而杀手组织就为她们提供了洗清冤屈的渠道。 况且不光是普通百姓需要这样的渠道,就算是朝廷的命官在莫名其妙离开人世之后,也需要相同的办法报仇雪恨。 江洲在南方,离都城有一定的距离,几个人早早动身,骑马从北向南疾驰。 因为手中的银两有限,而到了江洲还需要有很大的花销,所以几个人一路走来只是风餐露宿,况兼如今又是夏日,即便宿在外面,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到一行人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很是疲劳,便找了处客栈好好休息。 清云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但在梦中,总觉得有什么想做但是还没有完成的事情。等到一醒来,见到其他两个人还依旧休息,她便留下了一张字条,准备动身去礼部。 她原是想找苏文林问问那些孩子的近况,但后来一想自己和他也不熟,若是这样贸然过去,万一被人家抓住什么马脚就麻烦了。 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但走着走着,她注意到京城的路边有不少书摊。这上面堆着种种书籍,既有古籍经典,也有各种新奇有趣的猎奇读物。 她一向喜欢读书,如今见到这样多的书,便觉得眼花缭乱,再也走不动路,于是随便找了家摊子,坐在路边随意地翻着看。 就在这时,有一本书吸引了她的注意。书的封面在最显眼的地方写着三个大字:她江山,而旁边则是一行很小的正楷体:“多少红颜换王侯,曾记江山几个她”。 这本书所配正是洛谁所画的自己和宜蓁看烟花的图画,只是整本书都是黑白的,唯独那朵落在宜蓁鬓间的蝴蝶被染成了浅浅的朱砂色,而在落款的地方,则赫然写着一个小字:她。 望着这本书,清云竟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想法,她颤抖的双手捧起这本薄薄的册子,翻开来看,每一页的诗都是那么熟悉。 嵇乘云… 她闭上眼,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嬉皮笑脸的人。只是一句无意的期盼,却最终真正落于实处。虽然这本书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去读,虽然她或许就将像这些姑娘一样在见不到光的角落静静腐败,但无论如何,至少她曾经来过这世上,至少曾经有过走在阳光之下的愿望。 这本书的命运就像她们这些姑娘一样,或许永远不会被人注意,却始终心怀希望。 她原本是想笑的,但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灼热的阳光就这样直射进眼眶,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她从怀中掏出几枚银两,带着虔诚的心情交给了摊主。这摊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书又重新递给她。 她将这本书藏在心口的位置,转头回望那宽阔的街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但那人竟然记住了自己所说的话,或许他真的被诗的内容感染,也或许他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但无论如何,他帮助这些姑娘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愿望。 若是有机会,就把这本书在宜蓁的墓前烧了。若是她如今还在,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像往常一样露出一抹恬淡的笑容呢?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身世,若是下次有机会可以见到嵇乘云,真想去问问。 还有宜嘉,虽然清云不大喜欢这小姑娘,但毕竟她是宜蓁拼死相救的人,若这姑娘能有个好一些的未来,想必宜蓁也可以放心地离开吧… 活着的时候已经这样辛苦,每日都为生计而奔忙,只希望她离开了之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也不必露出违心的笑容。 如今还有一些可以耽误的功夫,她骑上马,来到了嵇府。 听嵇乘云说,平日里就他一人独居,如今是正午,按理说他应该在礼部忙于公务,但如今的大门却并没有锁上。 她轻轻的敲了敲门,过了半晌,门开了,里面站着的人却让她不由得有些惊讶。 眼前的男子神色很平静,好像比前几日见的时候清瘦了几分,那双手里甚至还握着一块打湿的布。他额头的碎发被汗水黏住,显然正在收拾什么。 这人竟是洛淮。 清云并没有细想,只是对洛还打了个招呼:“洛先生!真巧,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您了!” 洛淮点了点头,也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是啊!嵇郎中和我说起过,我才知道我和他竟然同样认识你。你这回来是要取一封信吧?” 清云虽然心里有几分惊讶,但还是回了一礼:“是的,我之前麻烦嵇大人寻找两位姑娘相关的线索。” 洛淮没有多言,只是带她来到了正厅,从木架上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这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本诗集。 而在诗集中,夹着两封信,她取出来翻阅,见到一封上只写着一行字:“我处理公务要去的地方正好和宜嘉姑娘所在的地方重合,我这回会把她找回来,等到不久之后你就能见到她。” 另一封信的内容稍微多一些:“敬复嵇兄。您让我找的宜蓁姑娘真正的名字是齐宜蓁,是柳州长安镇齐府曾经的三房五小姐,齐宜嘉是她的亲妹妹。您知道的,我父亲是她的亲哥哥,宜蓁和宜嘉都是我的亲堂姊,小时候阿蓁姐姐对我是很好的,常常为我讲故事。可惜后来家中出现了变故,这一切如您所料,都和圣人图、无涯风波及淮县书院案相关,我们家也是因为这件事彻底被灭门,只余下黄发垂髫。后来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为了可以自己活下去,就把年纪稍大一些的姑娘发卖,也是我哥哥拼死相救才总算是救下了我,但是很可惜,其他的姑娘都各自飘零。我一直想找她们,但是没有机会,如今,我愿和您一起寻找嘉妹。您可以把这封信转交给您的朋友,希望一解她心头的困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斯人已逝,诸多感伤,但很多旧事已经没有办法重提,过好如今才是真,有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有的仇也终究会随风而散,千万不要惦念那些早就已经过去的被尘封的真相。” 第五十七章 江州 原来,这竟然就是宜蓁曾经遭遇的一切。可看尽了天下最肮脏的一切,她却依然保持那般平和而充满着希望的态度,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内心一片小小的天空,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呢? 清云对洛淮恭敬的行下一礼,郑重的感激道:“实在是太感谢您和嵇郎中了!等到办完了这件事我会回来当面感谢嵇郎中,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洛淮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你的出现,对于她来说本就是最大的惊喜。” 清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话透着几分奇怪。但要说自己身上值得人家利用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任何一处,便只是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洛淮停顿片刻,大概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便急忙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她肯定觉得你给的那本诗集就是最大的欣喜,她一直希望有一日可以让这些女子的梦想传递,但是没有找到契机,她很感谢你的,她和我说她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到…” 或许是因为着急辩解,他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看上去倒是令人觉得很亲切。 一转身,洛淮又从方才书柜的最上面拿出来了三个东西,分别是一把弓箭和不少散落的箭、一袋药丸和一袋钱。 一看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清云自然是不敢收的,但洛淮只是笑了笑:“你放心,这些礼物都在她的承担范围之内,对她来说是很容易得到的。她是真心诚意的想要送你礼物,她觉得你作为姑娘在江湖上打拼很不容易,但这样是对的,女孩子就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做,不需要局限在一个地方。她说若是你有需要的地方可以随时和她说,她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恰好符合了她心目中一直以来对女孩子的期待。” 这句话仿佛包含着很多的感情,但清云一时没有办法理清,便只是点了点头。 洛淮平日里说话并不多,但如今倒是像个慈祥的老母亲一样不停的叮嘱:“这把弓箭可以在遇到敌人多的时候用,她觉得你应该学过弓箭,可以试一试,在马上的时候,使用弓箭的效果最佳。你们可能平常训练主要是近身战,但到了敌人众多的时候,弓箭和马的配合就很恰当。这袋钱你随便用,希望这种身外之物可以替你开路。而这药丸是西域的毒,是具有确切毒性的毒,可以使人产生幻觉,吃两颗就可以达到以毒攻毒,最终解毒的效果,希望你慎用。对了,她也祝你好运,过一段时间京城见。” 不知为何,见着这萍水相逢的人送来的大礼,清云难得的没有太多的怀疑,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个人确实不一般。 那日把圣女图送过去的时候,门主果然像他之前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的怀疑,反而对自己大加赞赏。后来听说这张图交给苍涯派的人,得到了一笔赏金,反正是一个完成的相当完美的任务。 嵇乘云确实没有骗她,就在这张图送出去不久,派中就有师兄弟讲起最近的新奇事时说到有关于这张图的传言,大致都是圣女出东方,天下则久安这样的话,听说皇帝已经建立了圣女司,甚至剩女已经成为了很多人心中广为流传的符号。 这样说来,他或许在心里一开始就有抱负,也许这抱负是由于他的心愿,也或许是出于对妹妹的惦念,但无论如何,他并没有恶意。 之前短暂的一次见面就让清云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打量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嵇阀少主,肩负全族的希望来到京城做官,如今不负众望,为皇帝找到了开拓时局的办法,算得上真正的青年才俊,听说过一段时间就有升迁的机会。 郎中再往上便是侍郎手下的司务,可以做到这个位置相当难得,更何况嵇乘云如今相当年轻,听说都没有到二十五岁。 说实话,清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皇亲国戚,甚至得到人家的帮助。她一向讨厌这些肉食者,但如今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情况,倒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 当然,姓嵇的也算是利用了自己在江湖的人脉,把他要传出去的东西成功的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洛淮还要留清云吃午饭,但清云只是摇了摇头:“先生,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等下次有机会再请您!” 洛淮笑了笑,并没有多言,便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只是清云突然在心中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恐惧,这姓嵇的怎么会知道自己这回下山,而且还安排了别人守在这里。就是因为他有通天的本事,还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她便旁敲侧击地夸了几句嵇乘云的英明神武,但没想到洛淮只是笑了笑:“她料想的时间是错的,她一直在这里等你,原本以为你会着急下山。她如今出门,我便留在这里替她看家。”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消除了心头的疑虑,清云便抱着自己得到的赠品大摇大摆晃到了街上,回到客栈找两个小伙伴。 那两人见到她哪是这样多的东西,都一致以为她是偷来的。清云对她们称不上有多信任,便只是笑着默认了。 江湖人士这一点倒是不错,都没有什么道德修养,平日里顺手牵羊的事情做得很多,见到她可以四处偷窃,只是觉得佩服。 那一口袋钱清云并没有花的打算,便只是揣在怀中,不愿意两个人看到。好在她们也没有看到别人带回好东西就四处翻拣的习惯,三个人并没有多言,便继续向着江州出发。 一路上很是顺利,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过了几日,便来到了江州的中心雁城。 这里看着的确富足,甚至楼宇并不比京城建的简朴,而走在路上的行人看着也很富态,显然平日里都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过这里住店的费用倒是高的很,只是风餐露宿了这么久,也总要找个地方歇息,于是几个人便忍着心肝脾肺的剧痛,找了处最简单的地方休息。 在来之前几人就知道这里的民风是绝不淳朴的,但仅仅是来到这样一家小小的客栈,就发现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这间客栈已经是此处最不引人注目的了,但几个人方才走进正厅,便看到数十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站在面前,一看到她们,便立刻迎上来。等到看清了她们是女子之后,又纷纷退下,换了五六个浓妆艳抹的男子。 这些男子也是袒x露r,身上的衣裳几乎要垂下来,露出了削瘦的肩膀。 大楚虽然以武立国,但在后续的发展中却格外注意文教,故而素来以阴柔为美,这件事在这些男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是旁人大概会觉得有些好看,但清云一向喜欢那种穿衣有肉脱衣显瘦的,而且特别需要拥有完美事业线和翘t的儒雅美男,她才不喜欢这些跟排骨一样的小东西! 一看到这些男子朝她抛媚眼,她就觉得恶心,这店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不知道换些招人喜欢的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对着那店家提点道:“怎么这里尽是些花枝招展的男人,就没有那种健硕的吗?我可没说那种五大三粗的,就要脸长的儒雅,但是身姿却壮硕的,这里的壮硕是线条和棱角分明,不要一看就油汪汪的,那简直太让人作呕了。” 听到她的话,另两个姑娘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说实话,清云也没什么想做的,只是闲的无聊,很久都没有犯贱,想出来溜溜嘴皮子~ 店家听到她的话,只是嘿嘿一笑:“您要求太高了,小店可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您可以去不远处的沉雁楼看看,那里可是怎样绝色的男子都有呀!但是呢,这些男子的价格可是高的很,不是一般人可以出得起的嘻嘻” 清云见到那店家用滴溜溜的眼睛来回打量着自己,她明白这人已经将自己等人的身家看得透透的。她原是想要出手打这男人一顿,但无奈是在人家的地界。这店家多半背后都有些打手,自己几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只能一咬牙,挤出一抹笑:“原来如此,那姑姥姥们晚上便去逛逛。” 一听到她这话,旁边两个姑娘显然是信以为真了,立刻拽了拽她的衣角,脸都变得青紫。她知道这些人最怕花一分银两,她也是如此,这沉雁楼自然是不可能去的,但去门口看看那些俊男美女,当然是少不了的享乐。 等到处理好了住店的事情,几个人便被引到了一间看着有些寒酸的下房,旁边的男子们自然又凑上来问几个人要不要夜间的特殊关怀。 这五个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毕竟是老白p人了,只有让别人给钱的份,怎么可能给别人花一分钱?三个人相视一笑,便坐在床上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 第五十八章 阳谋 如今首先要调查的便是这位官员死亡的原因,其实这倒是不难猜,估计又是朝廷在和地方争权的拉距战里暂时落于下风,地方为了显示自己的能量,便直接将这官员处理。 要说这地方的黑暗之处简直是太多了,绝对不止官员案这一件。朝廷派人来查的同时,便是动了此地恶霸的根基,人家当然不会同意,只会想办法反扑,而后果最终便直接落到了官员的身上。 朝廷没有办法管控地方,但毕竟乱的地方不多,也就只有这几处,只要封锁消息,让外面的人不明白如今的境况,便还是可以继续显示自己的威望。 只是这里的势力如此之多,又怎么可以确定是哪一派所为呢?几个人打开了之前准备好的线索,开始认真地搜索着,如今可以看到解决的办法。 可以说如今在江州站到地头蛇地位的势力主要有三波:一波是本地盐商,一波是依附于江湖第一大门派清云派,另一波rj是当地的四大家族云、孟、陈、孙。 这三波势力暂时是平起平坐,并没有哪波处于优势地位,而这回来的官员确实打扰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利益,暂时不好判断究竟是哪一波动的手。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当时官员来调查的主要是孟家三个女儿被拐子拐走一案,这件事的性质极其恶劣,直接引起了当地士族的一致不满,也在整个楚国上下引起了轰动。 虽然拐卖女子的现象时有发生,但把人家世家大族的女儿拐走还是很少见的,况且这几个孩子原本就没有离开家门,自然是拐子直接确定好她们所处的位置后进去洗劫。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当地也出现了好几起入室直接偷抢妇女和孩子的案子,可以说行为极其恶劣,而且拐子完全没有任何的顾忌,随意根据心意行事。 同时,一位贫家女子被拐卖后,具兄因愤怒和无助找到县衙商量情况,却莫名其妙惨死街头。有人怀疑这哥哥是因为替妹妹发声,才被与那些人相勾结的县官秘密处决。 这里的官员自然是不愿意管的,没成想这件事传的太过于广泛,以至于传到了京城。为了不致于此地弄得人心惶惶,才找了专门的官员来管理此事。 只是这位官员一来就立刻雷厉风行的处理了一批风月场所,此举迅速引来了所有人的不满。 可以说,他得罪的完全是此地所有地头蛇的力量,并不只是其中的一支,这就是江湖出动大力气找杀手的原因,虽然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但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在清云看来,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觉得这任务从本身就透露着几分奇怪。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对其他人询问:“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案子古怪的很?” 师姐和清寻只是摇了摇头,想了半天,并没有想到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又过了半晌,师姐一拍脑袋:“对呀!我也觉得奇怪的很。这官员之死自然会让他的家人感觉很难受,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家人为了洗除他们心中的愤恨便找到杀手来处理。只是这件事…他们应该自己也明白,这完全是不好找出真凶的。而且从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来看,或许此事已经有了进展,只是不愿意继续往下调查而已。” 清寻这时也明白过来:“确是这么一回事!朝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要保这波势力,这官员虽然厉害,但家里也有妻有子的,肯定还要为自己着想,不可能为了复仇不顾一切。我倒觉得是有势力在故意推动,大概是借机来完成什么目的?” 几个人想了好半天,直到天色已经变得昏暝,都没有想出前后因果。说实话,这件事确实很难判断。 此次的恶霸风波涉及的力量实在太多,完全没有办法从中剥离出某一派,甚至可以说杀死这官员的绝对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很多的力量。关于这个任务,在最开始那些人说的时候就是遮遮掩掩的,清云当时就问他们若是多人作案应该如何是好,这些人就说全部赶尽杀绝。 但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就光是这里的三派势力已经足以令人闻风散的,更何况纠结在一起怎么可能是几个人的问题?涉案的人数,估计成百上千人都绝不止。 所以朝廷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他的家人也不愿意,那么究竟是谁在主使,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清云的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记得自己曾经在兵书里面见过类似的办法。只是这件事说来实在太过诡谲,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考半晌,她还是有些无奈的说:“我总觉得我们根本就不需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搅动起这里的风波。” 听到她莫名其妙的话,另外两个人都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清云不由有些恼怒的说:“你就不能说人话吗?” 清云笑了笑,自信的开口道:“我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是让我们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凶手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这些人究竟死不死。这一系列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派出杀手令的人需要的。你们想,如今地方和朝廷之间的矛盾是很剧烈的,地方想要各自为营,但朝廷却在苦苦支撑,为了维持两者之间的平衡,朝廷不得不分一部分权力给地方,也不去随意干扰地方的管理。故而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是朝廷的命官,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这回我们来到这里大行杀戮,落在这里的人眼中,是觉得这是江湖的所作所为,还是朝廷的命令?他们派了这么多人出来,早就已经惹到了麻烦,所以我们不过是被别人当棋子耍罢了。” 听到她的话,两个姑娘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过了很久才缓和了情绪。还是师姐率先反应过来:“我懂了,其实这不过就是给朝廷设了一个套,为了惹起朝廷和地方的矛盾才这样设置的。但是这到底是谁出的杀手令?应该不是江湖中人,我倒觉得是不是就是什么有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的…”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住了嘴,这些国事自然不是她们这些普通的草民可以提起的,但是很显然,几个人不过是在这局中的几枚棋子而已,所作所为也只需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挑起此地的人对于朝廷的憎恶。 过了半晌,还是清寻先打破了沉默:“那么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做呢?难道就是随意杀几个人吗?可是这样很明显没有完成杀首领的任务,虽然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实质的影响,但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我还是希望这个任务能做得好一些的…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清云点了点头:“办法很简单。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闹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最终选中的是这里面的头目,只有这样才能让矛盾更快的激发。你们想,最终的赏金是由发布杀手令的人给的,他一定希望这个任务完成的越绝越好,这样我们得到的反馈也会更加好。我想我们先要分析一下这里面哪波势力最有可能跟朝廷相抗衡,我们就去确定谁是头目,并且将他杀害,而且最好可以假造,最终嫁祸为这是朝廷所为。” 师姐立刻张大了嘴巴,过了好半天都没有发出一声。还是清寻头脑转得快,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我们应该从哪里开这个口子呢?” 清云在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嵇乘云。 她总觉得这小子怪得很,尤其是之前在山上打探了一圈以后,也知道他的身份竟然是大凉贵族。 也无怪他对圣人图那么感兴趣,圣人图原本就是他们大凉的宝物,如今在这样的关头借着圣人图去得到圣上的喜欢,显然他的心中有别的目的。圣上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一时半会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原本就是大良人,复兴大凉自然是很正常的,这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但这件事情或许和他有关。 说实话,清云对于未来掌权者是大凉后人还是大楚后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他们也差不多,不过就是一些守着假经学的不顾百姓死活的肉食者,绝对不可能放弃自己手上的任何利益。但她忽然想到了宜蓁家族的破灭,这很明显就是朝廷所做之事,虽然在那封信上让她放下,但她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呢? 若是大楚可以灭亡,那自然是最好的一件事。如今天下大乱已经是注定的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楚也绝对不可能更好地保护各地百姓,在这样的情况下,对着已经快要倒塌的墙推一把,自然是顺势而为之举,说不定还能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五十九章 沉雁楼 不过若这一切真是她所为,那么大概自己此次来到江州,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样说来,真正的线索也许就在他给自己的那本诗集中。 想到这里,清云便对另外两个人说:“咱们先不用着急,这件事从长计议,慢慢来。” 说罢,她借着自己肚子难受躲到了茅厕,将那本书掏出来,抖了抖,果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张夹着的字条。 这字条的正面画着一个很丑的猪头,猪的鼻子上写着蠢猪两个字,而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人一看就觉得头疼。 清云忍住心中的怒气,开始一行行的往下看。这上面的内容写得相当仔细,大意是并不存在真正的凶手,实际上作乱的是各方势力。而破局的方式就是在每一方势力中选择最有能力并将其伤害,其中包括沉雁楼楼主、盐商世家家主及四大家族的家主及嫡长子,当然,若是有时间,也可以搭配一些小喽罗。 而在信的末尾处,则提示可以将一些代表朝廷暗杀组织影卫的相关标识散落在案发现场,这些东西均在装钱的袋子里。 清云将钱袋打开,这才发现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钱币,而在下方,全都是如腰佩、衣服的碎片这类东西。 亏得之前还觉得感动。说白了,这人纯粹就是利用自己呗! 她早该知道嵇乘云就是这样一副德性,不过说句实话,两个人互惠互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稍微收拾收拾,便将东西装好,去找那两人。 另外两个人见到她在茅厕蹲了这么久都没有出来的迹象,一直都很着急,甚至师姐还呼唤了她几声。如今见到她出来,两个人都不由得打趣道:“怎么了?你这么久没出来,还以为你掉下去了!” 若是平日里清云一定会跟这几个人插科打诨一阵,但是如今,她只是一脸正经的说:“我刚才拉屎的时候想到办法了…” 她细致地讲述了自己看到的策略,另两个人都不由张大了嘴。清寻更是直接点破了问题的关键:“这办法难度也太高了吧?就算是我们要求快想要这回做出点成绩来,也不至于上来就干这样大的事情…” 清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需要挖掘出门派在这些地方分别安插了什么人手。我想,此处安插的不仅有我们的人手,还有邪派及其他九大门派的人,这个人数会是非常可观的。” 师姐点了点头,大概明白过来:“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们又不是派遣杀手令的人,怎么就可以推断自己的想法一定是对的呢?” 清云只是微微一笑:“我想,我知道派出杀手里的人是谁,他就是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问题。” 另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别的办法变,只是对清云说:“那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办呢?” 清云很闲适的往床上一躺:“这家店的价格倒是承受得起,不着急,我先给师傅写一封信,问一下他这回派中来了多少人,我们到时候一一去找就是了。这些人也和我们一样,刚刚被放到这里,对于很多情况都不了解,让他们先去自己碰,说不定还能碰出什么东西。但最后杀这些重量级的人物还是需要我们自己的,所以我们先不能跟他们说明我们的计划。” 说罢,清云便立刻动身给师傅写信,信上的大意是自己想出来的一些办法,但是需要联系门派中其他的人。 这封信来去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另外两个人虽然觉得麻烦,但苦于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静静的等着,毕竟这几处地方也不是这么好就能进去的。 当然,在等待的过程中,师姐和清寻都去这几处地方转了好几圈,试图发现什么线索,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只有青云一个人悠闲自在,每日只是忙着习武。 她最近主要着眼于练习射箭,既然嵇乘云云把这东西给自己,就说明背后肯定有什么意义。但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呢?是因为自己去暗杀他,还是怎么回事? 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的确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么,就帮他一把好了,反正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她并不求这位达官贵人能给自己其他的帮助,毕竟像他那样的人总是喜欢和别人做利益上的交流,也成不了什么江湖朋友。但至少自己可以帮得上他忙,对于他来说就不算是一枚废弃,也算是权衡利弊后的各有所得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信件就回来了,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师父没有做过多的隐瞒,毕竟这没有什么意义,他说,如今门派在三处都安插了人手,盐商世家的最多,四大世家其次,而沉雁楼的最少。 沉雁楼的人选和想象中的差不多,多为魅宗的人。 在写信的时候,清云就向师傅说明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是几个人希望想办法混进沉雁楼。 师傅倒是很爽快,直接说魅宗已经有人在里面拥有了不错的位置,虽然不是花魁,但也到了一个差不离的位置,若是想去,只需要找这位姑娘就可以了。 她唤作玉喜,在楼中已经待了很多年,一直都算是此处和毒心门联络的核心。 如今三个任务是可以并行的,为了省时间,也为了方便三个人的计划,自然是要分为三路来行驶,省得聚在一起反倒容易出现诸多麻烦。 可以说,这自然是一件很难的事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但作为杀手,这自然是免不了的事情。 经过思考,三人最终决定先由清云去沉雁楼、师姐去盐商世家,清寻在四大世家里随便选一个,后面的三个则再有三个人分别去完成。 其他两个人都是用抽签的方式来选择任务,而清云则是直接自己选择的。沉雁楼这项任务的难度很高,但她之所以选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曾经有在青楼待过的经历。 可以说,她对于青楼有某种特殊的感情,不是因为喜欢这个地方,而是因为心疼里面的姐妹。曾经在青楼的日子里她见了太多身世悲惨的女子,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助她们。而如今手上有了能力,她甚至抱着一丝幻想可以将这些姑娘解救出来。虽然如今自己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但至少可以让她们去几大杀手门派试试。 这天下无论是哪里,也总比这样女子的屠宰场要好的太多。 等到分配任务的环节结束,几人便拥抱一番,随即走向各自所领的任务。这回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大家心里都有颇多感慨,但谁都没有多言。 清云没有多作休息,当日就来到了沉雁楼。 说实话,这座楼的位置比较偏僻,而且从表面上看上去也称不上多么奢华,虽然整体看起来建筑还是较为奢华的,但却也透着一股朴素,甚至没有自己曾经在的青楼华美。看着也有些破旧,许是伫立在这里已经有很长的时间。 若是光看外表,大概想不到其中有着多少美好的男子和女子,又有着多少骇人听闻的暴行。 听说这地方已经伫立三十年之久,其中有数千位男子与女子为客人提供服务。为了可以保证他们长期被困在这里,殴打伤害,甚至是父母与子女间命运的交际,都是常常发生的事情。 据说最先想出建造这栋楼的是一个并不很起眼的盐商,他大抵也是有些产业的,至少可以在此地买下一栋楼,况且经商那么多年,他也是颇有头脑,虽然人生的瘦小,但透出一股凶狠劲。 这人没有什么文化,只是见到此地繁华,便产生了可以建青楼的想法。要知道当时江州这个地方虽然也繁华,但风月场还不像如今这样多,那个时候当地大部分人都做着小生意,相对来说安分守己,和恶霸的勾结也比较少。 而这商人是个有头脑也有野心的人,靠着自己和当地官员以及地头蛇的关系建起了青楼。在开始的时候,他像其他的青楼一样去买姑娘,但后来觉得这样的策略实在是有些赔钱,便开始换了别的方法。 比如说靠着地头蛇和恶霸直接强抢民女,这当然是最简单的策略,但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货色。于是,他便将自己的爪子伸向了宅院里的丫鬟们。 这些丫鬟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但是如今待的环境却又不合她们的心意,都希望可以换出好的地方。这位奸商就靠着姑娘们的愿望,派出人手潜入各处,将这些丫鬟骗来,并且逼迫她们最终成为青楼女子。 为了可以壮大自己的生意,她想到一个“好”办法:但凡和自己这家青楼有关系的男子的妻女也同样可以纳入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 第六十章 玉喜 因为来到这里的姑娘不是远离自己的亲人,就是被亲人要挟来到这里,所以这位商人可以控制住她们所有的财路,也可以从她们的手上榨取到每一分钱,就在这样的经营之下,当时的沉雁楼很快就在江州广为人知。 因为当地的官员和恶霸都很喜欢这些楼里的姑娘,商人便有了进一步发展的愿望。只是这些普通的姑娘们已经不够接待更高级别的官员,到了这时,找到宅院中的女子变成为了更好的出路。 他开始的时候利用人性中最深的恶诱骗那些小官员将自己的女儿送过来,以此获得大官员的喜爱。那些小官员见到有利可图,便纷纷将女儿送过来,反正家里的孩子多,也不愁那一两个,况且还可以从自己的兄弟手里找资源。 慢慢的,这栋楼的获利越来越多,虽然有时会惹恼部分达官贵人,但因为涉及的利益往已经足够庞大,再也没有人可以撬动这巨大的利益链。 为了保护自己的产业,这栋楼世世代代的继承人便从各处培养打手,特别是通过和正派的联系,找到最精英的杀手来把守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栋楼阴暗的过往,如今看着这栋光鲜亮丽的建筑,清云却不由得从心里感受到一种灰暗和阴霾。这些姑娘将最美好的年华埋葬在这栋楼之中,或许一生都没有出路。 沉雁楼广受欢迎的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它只会招待有身份的客人,在开始的时候,三六九等的客人都愿意招揽,只要有钱赚就好,但到了后来,他们发现在很大程度上,若是一个地方聚集着种种名流,就很容易激起这些人之间竞争的愿望,让他们更加愿意一掷千金,以此来体现自己的层次和所谓的魅力。故而想要一睹此处的风光,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好在这楼里的名j是可以和外界有所往来的,而师父也寄来了和她之间联系的腰佩。清云虽然看着衣着平凡,自然是被这些人所嫌弃的对象,但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腰牌,那些人便很快放他进去。 这里面的景象看着倒是普通,和其他的青楼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厅堂的正中心摆着一张琴,琴前是一朵白玉做的莲花,花瓣细腻可辨,其上坐着一女子静静抚琴,看上去很是风雅。 不过总体来说这里的厅堂反倒没有别处的大,周围都是雅间,显然这里的客人并不喜欢共同观赏,而是各有癖好。 走出了主楼,视野竟然一下变得开阔起来。面前是别具一格的建筑群,中间穿插着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每一座楼宇都被池水环绕。 玉喜住在凤仪馆,这名字起的倒是大气。拾阶而上,她走了不多时,便来到了房间门口。 轻轻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开了,露出了一张极美艳而大气的面孔。 眼前的人不过穿着平常的衣裳,却也能显出姿容的超凡脱俗,尤其是那双含水的眼眸,只是轻轻将人这么一觑,便让人如同失了魂魄。 见到清云直勾勾的望着自己,玉喜并没有生气,只是一转身,领着她走进自己的香闺。 此处的摆设甚是华丽,地上铺着西北进贡来的地毯,上面是艳红色的花。在房间的最中央是沉香木做的贵妃榻,罗帐从上空悬着的巨大的夜明珠倾泻而下,风起销动,说不出的风雅闲适。 这还是清云第一次见到此般景象,一时间,不由发不出声音。过了很久,才忍不住惊叹:“果然是人美则四方俱美矣,这里的奢华程度,也许都能赶得上皇宫了!” 玉喜只是悠闲地坐在榻上,纤纤素手捧来一杯热茶递给清云,樱唇轻启,便是一句富含深意的话:“玉榻罗衾埋香骨,凤囚枯冢也作土。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说到底,只是被囚禁于此的傀儡,又何比美呢?” 清云原本只是觉得这位姑娘单纯很美,但现在看来,也是一位极有才华的女子。 望着这张年轻而娇美的脸庞,她忽然想起了宜蓁,便接上了后两句话:“梦断别枝空悲啼,不若凡鸟戏松林。人生在世,最难得的是潇洒自在,凭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就算是金玉裹身,凤栖梧桐,又如何比得上依照自己最初的愿望行事呢?看到您,我就想起我的朋友来…” 每每想起宜蓁,想起她温柔而恬淡的笑容,清云便会觉得心像被人用针扎着一样难受。这是这些年来清云最遗憾的一件事,自己明明有机会带她走,只要她愿意等,可惜只是自己的计划晚了一步,就满盘皆输。 她真的痛恨自己当时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没办法告诉她自己一定有办法离开那栋囚禁她的牢笼。若是可以多几分勇气,若是可以再早一些带她走,或许如今就大不相同。 想着想着,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低下头,脑海中回想起了她曾经吹过的乐曲:有凤来仪。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书》中的益稷篇有言:箫韶九成,凤皇来仪,我朋友以前最喜欢以埙吹奏这曲乐曲…我想,她大概一直想像凤凰一样振翅而飞,却终究甚至连凡鸟的自由与潇洒都未曾拥有。她本是凤凰,却终是没有办法找到可以栖身的梧桐…” 玉喜仿佛若有所思,过了很久,浅浅的叹了一声:“我不会吹埙,这是一种很高雅的乐器,我想你的朋友一定是仅有才华和灵气的女子,不过我会琴,也会这首乐曲,也许你会喜欢听的。” 说罢,她取出琴,纤纤素手就如同跳跃的精灵,在琴弦上挥舞,熟悉的乐音就这样从其中缓缓流淌而出。 清云云闭上眼,脑海中又回想起自己在青楼熬过的那些年月,还有遇到的伙伴们。她们的面孔一一在眼前浮现,但最终都黯淡下去。 一曲奏毕,她睁开眼,对着眼前的姑娘发自真心的感激:“谢谢您,如今见着您,见着这栋楼,我就想起了我曾经的伙伴们。她们也被囚禁着,没有出走的机会,但无论她们是普通的燕雀,亦或是所谓的凤凰,都向往着同样广阔的苍穹,只可惜终究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玉喜向她凑近。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很真诚的说:“我明白。在这里我也见证着很多人的悲欢离合,这天下的青楼都是一样黑暗。但在这里的姑娘却常常心怀希望。这或许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虽然只是在别人见不到的角落里,最终逐渐熄灭…” 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相似的命运,两人在这一刻竟然颇有知己相逢之感。玉喜不知道青云的过往,清云也没有提起,但两个人却颇有默契的陷入了沉默。 等到一壶茶已经凉透,玉喜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的来意,这件事我可以直接帮你。若是你想要自己动手,我没有意见,但我或许可以做一些别的什么事。” 不知为何,清云竟然觉得这姑娘的神情在一瞬间有几分犹豫。她不知道这姑娘经历了什么,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谢谢您!” 可就在这姑娘把手抽走的一刹那间,清云注意到了她的手腕上有几道很深的伤痕,看上去就是像用刀刻出来的。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有些焦急的问道:“您的手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玉喜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地低下头,望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痕,露出浅浅的笑容:“没什么关系,我都习惯了。” 青楼的客人总是有各种见不得人的喜好,也在生活中面临着种种艰难之处,他们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办法洞察风起云涌的世事,便将自己所有心中的火焰都用来灼烧这些姑娘,这些比自己处境更加凄惨的姑娘。 清云看得出她并不想多说什么,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转移了话题:“这里的楼主平日里也会在楼里住吗?” 玉喜的神情显然有些躲闪,但还是照实回答:“不是的,只是有的时候他会来到我们这里。他平日里最好美色,我们这些花魁都是他所喜爱的。”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她身上的伤痕应该也都是这恶心的楼主造成的。 不知为何,清云莫名其妙的询问道:“你恨他?” 她并没有说这个人是谁,玉喜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明白过来。她依然是笑着的,但眼中有几分捉摸不透的忧伤:“也许吧,也许没有,我也说不明白。这世间的事本就是这样,错综复杂,形形色色,我是不懂的…” 清云没有再深究,她如今只是个普通的杀手,没办法帮助这姑娘脱离苦海,也没有资格对她的生活多加过问。只是,她有一些理解这姑娘的纠结与忧伤,却又很迷茫,或许人总是这样,辨不清自己心中复杂的爱恨。 第六十二章 收网 听着她的描述,清云不由长叹一声:“说实话,我倒觉得这些人不只是将他们的兽欲投射于女子,更多的是投射于他们认为的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当然也包括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因为他们的自卑,因为他们的懦弱,他们总是喜欢追求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这是弱者最大的特点,在做奴才的时候喜欢跪舔别人,一有机会就要站起来把别人踢倒在脚下。他们的思维是极端的,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折中的范畴,因为在他们看来,人不是人,而是奴隶,又或者主子,只有这两种形态。他们的心灵原本就是畸形的,没有任何可以拯救的可能,但我只是忽然觉得,若是一个男子可以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也同样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 玉喜点了点头:“但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当一个女子有机会的时候,她很少伤害其他比自己更弱的男子,可我在这里见到的很多小倌,也就是那些素来被男子玩弄的男人,要是一朝得势,也会同样找很多的女子来供自己亵玩。他们明明承受过这样的痛苦,但为何还要这样做呢?我一直想要明白…” 清云也随着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若是有一日可以找这些人来问问,这到底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是如此,还是从小受的教诲让他们成为这样的人。这些问题先不必多想,如今最关键的是怎么让你从这楼里出来?” 听玉喜说,她和这楼里大部分在毒心门魅宗的姑娘都相识,大家的处境也不好,所以平日里的联系算是很多的。她们还认识其他门派的人,这些姑娘聚集在一起,倒也是个可观的数目,而且她们的手上掌握着很多有关于毒心门作恶事的证据,只是大部分姑娘都并没有反抗的希望,她们恰恰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活着自然是所有人最基础的愿望,但有时候这样卑微的心愿也是很难实现的。清云三番五次的确认了玉喜的想法,可以看得出这姑娘的确想要离开,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让她的心中有着格外多的恨意。 她并没有对自己在这里遭受的痛苦有多深刻的描写,但只是在那些轻描淡写的语言中,清云就已经明白,她在这里于短短的两年反复经受男人的毒打蹂躏,甚至失去过两个孩子。 听着她的话,清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那日在后山看到的三个可怜的女婴。她还是决定撕下这层可怜的遮羞布,让这姑娘从内心里确定反抗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她深吸一口气,流下了几滴眼泪:“我不能理解…如今,给我最大震撼的就是我看到在毒心门看到有不少畜牲甚至会蹂躏刚刚出生的婴孩,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三个婴孩死在他们丑陋的y欲之下…” 听到这句话,玉喜的脸色变得无比的惨白,她什么也没有说,但从那不断颤抖的牙齿和攥紧的拳头来看,这件事她或许同样经历过。过了半晌,她点了点头:“我不可能让我唯一的家园变成这样,毕竟在这天下,我已经是无处可去了,毒心门是我唯一的归宿,我不可能让它变成人间炼狱!” 清云让玉喜先在这里集合魅的朋友,等到时候一有机会自己就会告诉她。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人就可以杀回来,想办法杀死魅宗的宗主。同时,她还让玉喜写下了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在这里遭到的折磨,以及那些人接下来可能的动向,以此来警示自己的姐妹。 等到一切处理得当,夜幕即将降临,最后的收网即将结束。因为如今玉喜对他已经很是信任,清云便撒了个谎,说这回组织还要求杀这里的四大领主,也就是所谓的梅兰竹菊四君子。 这所谓的领主们主要是管此处的四处主要楼宇,听玉喜说她有的姐妹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男子。闻言,乘云便将嵇乘云之前交给自己的朝廷的物件如数奉上,大意是要这些姐妹在动手之后将东西撒在四处,这样即可显示出这些事是朝廷所为,以此完成对方的任务。 她顺便还给这些姑娘留下了希望,也就是她听说如今派里的要求是只要每个人完成的任务到了一定的数目,尤其是完成了像这样大的任务就可以得到褒奖,而在外的人也会被召回,得到升级的机会。这虽然是很多姐妹所期盼的,但若是她们真正回了派里,就会发现没有任何的好处,到了那时,梦想落空的痛苦,绝对不是她们可以承受的,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渠道发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在旁边拱火,甚至杀几个人,则很容易掌握人心。 其他姐妹们暗杀的事情倒是不急,玉喜说她自然有办法,若是那些人做不到,她也会动手,毕竟她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离开这里。这个任务已经拖延了很久,但是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的办法,这让她始终觉得困扰,如今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便是格外的认同。 清云原本是想要自己杀楼主的,但后来想想这样手上带血的事情也不是这么好做。况且自己如今的能力不够,也不想用命来赌,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也不是自己可以接受的,还不如就让玉喜去做,反正这姑娘也是个靠谱的。 于是她开始对玉喜软磨硬泡,大概是这个机会对于自己虽然非常重要,但她希望玉喜也可以得到被提拔的机会,不经过反抗就离开这里,这对于她来说是最稳妥的办法。 玉喜一听,自然很是感动,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但为了显示这一切也是清云的功劳,两个人编了一封信,大意是一切的行动安排都在清云的思索之下,其他人不过是知悉,而玉喜也是重要的领导者。 清云有些担心其他姑娘不愿意,但玉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让她千万要放心,自己是可以把握的住这一切局面的。这些姑娘们和她的关系都很好,而且大家盼着的只是可以离开这里,并没有别的意思。只要可以得到功劳,位置的高低反倒不再那么重要。 等到信寄出之后,清云来到了玉玺的房间中美美的休息。动了一天的脑子,自然也有些累了。劳心者虽然不必劳力,但所付出的也是很多的,就像如今这几个回合下来,她觉得筋疲力尽,这些人见过的世面都很多,稍微在语言或者表情上有纰漏,自己就将陷入麻烦的境地,幸而她没有半分疏忽,也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可以替自己办事的人。 这些年在青楼当大茶壶,她学会最好的功夫就是油嘴滑舌,也就是如何利用各方的力量以及玩弄人心让别人为自己开路,这办法无论在何时都是有用的。当然这也是他最讨厌的在官场之上的为宦之道,但身处低位,自然不需要考虑道德,不然就连小命都不保,又怎么可以提更大的愿望?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很久,大概是快到清晨的时候,有人将她拍醒,她转过头,便看到玉喜正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这姑娘看着衣着很整洁,丝毫不像刚杀完人的样子。听她说,一切都完成的很好,甚至那四位也已经归了西。 玉喜也是个聪明的姑娘,读心们在这里的女子大概有七八位,虽然人数很多,但也不至于可以包揽那四位领主。只是这里作为江湖的交接之地,自然还有其他门派的人,玉喜知道其他门派总是有抢杀手令的环节,便说这是个重要的任务,其他人一听,立刻就被钓上钩,左找右找,总算是把可以杀人的人集齐了。 一晚上五条命,再加上其他人为了确保自己不被人怀疑所杀的路人,数量已经足够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这回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接下来就该去孟家一探究竟。 她对于四大家族的情况并不了解,想必另外两个姑娘也是一头雾水,他们或许如今还在想办法联系里面的人装成丫鬟混进去,但这样的效率明显是很低的,清云并不愿意费这样的时光。 既然自己已经在沉燕楼,而且这里是江湖着名的情报中心,倒不如利用这优势。玉喜已经帮自己开了好路,那就是假借杀手令之名,吸引其他杀手的注意。这样说来,倒不如让这个任务由其他人完成,这样自己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享受好处。 反正如今确定自己是可以升级的,自己在寄信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都是由自己决策的,更何况还让玉喜写了那样一封意思明确的信。康庄大道已经被自己铺好,接下来行事的方法便可以从简。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就收到了另外两个人的求援信,都问她如今处理得怎么样。她只是装作一副为两人着想的样子,大意是说几个人不必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就有办法。另外两个人倒是欣然认同,毕竟功绩最终还是算在三个人的头上。 她提前和玉喜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又是一通胡说,意思是魅宗如今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缺一批姑娘,她听说这里有好多丫鬟小姐都是不错的料子,倒是可以去算计着拉拢到自己身边。 第六十三章 落幕 玉喜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毕竟可以拉拢在手下的人越多越好。 至于如何让这些人出来,办法很简单,完全可以模仿沉雁楼的创始人之前的所作所为,也就是让和这些人家有勾连的情报专人去散播谣言,大意是又有些稀客要来到这里,各家的丫鬟、小姐以至夫人都有可能会被送出,毕竟这是之前常有的事情。 以毒攻毒总是很好的办法,玉喜很快就同意了她的想法,只是这些人来到这里后应该去哪里就成为了计划以外的事。 不过这可难不倒清云,她早就已经猜出了嵇乘云的心思,这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既然利用自己,那么反被自己利用也是很正常的。 于是清云便直接拍着胸脯告诉玉玺,但凡是想要离开的,直接悄无声息的去京城找一个叫嵇乘云的人即可。他会为这些女子提供住处,到时候自己会将她们一一接走。 她之前考察过嵇府,这地方很大,足以住得下这些女子,况且若是住不下的话,就让嵇乘云替她们找地方好了,左右是这人想的办法,结果自然要由她自己来承担。 等到安排完了一切,玉喜又将那些希望得到提拔的女子召集在一起,告诉她们如今正是一个实现自己愿望的好机会。江湖上的杀手令本就是共通的,而且很多时候都只是掌握在一批人的手里,这些姑娘急功近利,自然很快就听从了她的要求,况且传播些谣言又是她们经常做也没有什么坏处的事情。 至于杀四大世家的家主和嫡长子倒是一件有些艰难的事,有可能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宣传起来也是很容易的。玉喜只是找了几个姑娘说明自己想要靠杀这些人来得到提拔,但又觉得很危险,迟迟不敢动手。其他人接受到这样的讯息,便认为是个了不得的机会,纷纷行动起来。 事情很快就得到了完成,甚至都不需要青云安排这些人,因为知道了之前她和玉玺透露出的想法,便早就假制了影卫留下的证据,将其散落到各处。 不过这倒是有些麻烦:这回四大世家和盐商家损失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事情越传越玄,甚至到了最后已经变成要灭人家满门,这当然超出了清云的遇料范围,也显得格外过火,但无论如何,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等到三个人聚齐的时候,这回的任务也是圆满完成,没有任何的纰漏。她们没有做过有关于这间案子的任何调查,也没有思考过到底是哪波势力所为,却以一种全然粗暴的方式将所有可能的人都解决掉,也算是完成了雇主的要求。 没有停留,几个人又回到了京城。这回的任务比预计的早了一个来月完成,还有充足的时间。 其他两个人都想早早返回山上,青云推说自己还要见一位朋友,希望两个人可以等她片刻。一路走来,大家都觉得她对此次的任务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而且从头到尾都愿意把自己的资源分享给其他两人,对她颇为满意,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清云闻言,立刻马不停蹄的去找嵇乘云的麻烦。 来到嵇府时,周围看着静悄悄的,但她试着推门,却看到一身脂粉味的嵇乘云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了门。 这小子,玩的挺花的嘛。 她本以为嵇乘云会感谢他的美意,没成想一见到她,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说自己最近的睡眠质量大为下降,这些女子成天到晚叽叽喳喳的,就像麻雀一样,吵得她完全睡不好。虽然已经把一部分女子转移到了别院,但无奈人数太多。 见到这一向冷静的人露出此种表情,清云笑得前仰后合,直接开门见山的说:“这就是你利用我的代价哦,这回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先帮我安置一些人总是很简单的吧。” 嵇乘云还是好脾气的点了点头:“你就不必进来了,我也懒得见你,省得让你的黑心眼脏了我的屋子。这些姑娘听说有个好去处都很是欢喜,你最好不要让她们落得空欢喜一场,还有,小心最后为别人做了嫁衣。” 清云自信的笑了笑:“我怎么可能都只把所有的筹码放在一个人的手上,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会有彼此之间的斗争和嫉妒,人与人之间的仇恨嘛,当然就是最好掌控的喽~” 嵇乘云闻言,不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这姑娘还是很不错的。你也帮了我大忙,咱们算是两清了。我最近没时间理你,只是,那姑娘我已经带回来了,她和她表姐相聚去了。她人挺好的,你放心,虽然受了些苦,但至少活着就总是会有希望。还有,宜蓁姑娘的埙我也帮你赎回来了,我可以确保这是真的,否则,老鸨就要当即送命了。你讨厌的那栋青楼我也已经收下来了,我是个财大气粗的人,如今这栋昔日埋葬女子的坟墓已经变为了收留苦命女子的世外桃源,你可以把她视为我留给你的礼物,有时间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说罢,他摊开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那双手中握着一个熟悉的小东西。 将埙放在手中的一刹那间,清云的泪水止不住的涌出,她原本不想在嵇乘云的面前显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省得又要遭他嘲笑,但她还是克制不住。 嵇乘云难得的没有露出任何戏谑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当年我初入江湖的时候和你很像,都是想办法忘掉自己原本的愿望,做一个彻彻底底没有道德的人。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对吗?真正的强者是有怜悯心的,我等你长大的那一天。” 清云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关怀备至,他确实是需要自己帮忙,但如今的所作所为就有点超乎单纯的利益范畴了。 想到这里,她并没有多言,只是依然在心里觉得眼前的人不过还是在想要利用自己。来日方长,她可以用上自己的机会自然是很多的,等到自己成为一派之主的时候,或许还有和他合作的机会。 她并不想和官府的人打什么交道,但很明显,这人和自己一样,都恨透了大楚如今的局面。虽然想走的路并不一定相同:她一心只想改变如今统治的局面,而眼前的人确实有着复兴故国的想法,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愿望就并不相同。 在临走前,他最终还是对嵇乘云说出了那句话:“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圣人治国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但我并不同意你的观点。就算所谓的圣人是完全大公无私的,却还是以高高在上的形象出现,说到底,你虽然强调道德,但只不过想要打破一部分以血缘为纽带的状态,却依然没有办法放弃自己掌握的大权。说到底,你还是纯粹从自私自利的角度出发,并没有考虑百姓,你永远不愿意和百姓平起平坐。” 嵇乘云望着她义正言辞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同世界,对吗?你比我想的要激烈的多。不过你的愿望也比我的愿望更难实现,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没有办法。就像你所言,我们从最开始就不是一样的,我终究没有办法放弃我手中的权力,这就是人的贪婪和欲望吧。或许有一日我会克服,到时候也许我们可以联手还不一定呢。” 清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和这些女子中有头有脸的人建立了联系,许诺过一段时间就会给她们住处,如今就让她们先屈尊待在这里。 骑着马回到客栈的一路上,她一直在想着嵇乘云所说的话。她并不认为圣人治国没有办法解决如今的很多问题,但到头来,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 只要人心中的欲望不减,只要人还是一心想去做主子,那么自己心中的大同世界便永远不会到来。而在天下大同之前,杀戮,特别是面对弱者的杀戮,就永远不会停歇,自己也不可能真正安定下来。 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永远都有比自己更加阴险狠毒的人。若是外界环境一直如此,那么每个人就只能拼尽全力展露獠牙,才能保证暂时的性命,根本就没有办法展露出心中向善的一面。 可惜距离实现她的愿望还是很遥远的,但如今身在江湖,就算手伸不到那么长,也至少可以把江湖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改变成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回到客栈,几个人并没有多言,便动身出发,回到了毒心门。 如今江州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是半个月之间,这里所有的权贵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甚至四大门派和盐商世家近乎灭门,而沉雁楼的最重要的几十位人物也纷纷身陨,江湖与朝堂上猜测不断,一时流言四起。 第六十四章 离间 其他两个人都是惴惴不安的,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符合掌门的心意,但一切正如清云之前的预测,几个人得到了表彰。 掌门说这回颁布杀手令的人给予了毒心门最高的奖赏,这无疑是一件令所有人为之振奋的事情。 彻底完成任务的好处自然是每个人都可以上升一级,这原本就在清云的意料之中,她也没有太多的感受。另外两个人却是出乎意料的狂喜,对她的信任多了几分,三个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紧密。 接下来的日子自然是紧锣密鼓的训练,她也不着急。虽然那些姑娘都蠢蠢欲动,但毕竟没有好时机又被困在那里,也不好造次。沉雁楼的众位女子也在等待时间,她时不时会将真消息和假消息同时传递给玉喜,以此来加深两个人之间的联络。 乘云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中,一边训练,一边接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杀手任务。在这一过程中,她主动接和魅宗相关的内容,也逐渐同魅宗几位有能力的姑娘有所联系。 她逐步扩大如今大家遇到的困难情况,一方面表明有一个可以反抗的机会,说明玉喜对于大家的帮助,另一方面明褒暗贬的描述了玉喜贪婪的形象,大意是她虽然为大家着想,但却有着很大的野心,只是一心想要成为宗主,这就让几位位置还不错的姑娘产生了怀疑。 她们原本关系是相熟的,但越熟的人就越容易产生嫉妒,有时候不希望自己过得更好的恰恰就是身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利用人心深处的弱点,清云也算是将这些人玩弄在股掌之间而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年多的时光很快就流走,她虽然初来乍到,却已经凭借着手腕和能力获得了不少机会,也有了不少成就。到了新的一年,也就是来到这里的第三年的开始,她已经连升三级,快要成为真正的杀手。而她所居住的地方也变得更加宽敞,甚至购置了不少书。 因为平日里很忙,洛淮给她的书甚至没有看完,她草草的又买了很多堆着,但想来都是浪费了,心里不由一阵唏嘘。 她从年初就想着去洛淮,和他讨论之前讨论的问题,无奈一直没有时间。她倒也有去京城的机会,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去找嵇乘云。 毕竟这些姑娘放在人家那里,总是要替他办些大大小小的活。但嵇乘云也是个懂规矩的人,让她做的活并不复杂,大多数都是制造流言蜚语又或者去杀些小喽罗,有时候见她在忙着新的任务,也会悄悄在背后推一把,两个人倒是达到了某种合适的平衡点。 清云明白嵇乘云为什么选中自己,这自然是因为她在第一次行动中所表现出的耐心和勇气。这人认识的江湖人士终究不多,抓住一个倒是个难得的契机,自然要好好利用,更何况自己确实是一把有用的刀,这就让两个人的合作格外顺畅。 来到这里的两个新年她都没有什么兴趣,每一年都是自己独自过。开始的时候曾经去找过青梅,但这姑娘和其他女孩子叽叽喳喳的,也没有时间搭理她。后来听说青梅得到了一位师兄的喜爱,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腻腻,就更不会和自己说话了。 这些姑娘很奇怪,一旦找到了心上人,在很多时候都会放弃自己原有的伙伴和家人,或许是因为她们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归宿。清云对此只是觉得可笑,人家的眼里或许有更大的天地,毕竟很多男子从一开始就被教育不能被女人困住,但这些姑娘又怎么会知道呢?她们不过是信了书上以及别人口中的故事罢了… 她知道如今的生活是青梅一向向往的,便只有祝福。 而师姐一心忙于练功,也像她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要过新年的事,清寻也有了新的目标,不知为何,这姑娘最近迷上了佛法。 这一年本该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但是在新年的尾声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其实早就已经在计划之内了,这几年来清云也没有闲着,一直想办法去敦促师傅拿到武宗的大权。之前两派因为一个死人已经争的不可开交,中立派很快就被消灭,这回师傅便只能和那些人直接对抗。 而玉喜在去年的时候已经里应外合和其他人一起拿下了魅宗,因为这是一波新人,可以说魅宗早就换了血,毒心门的风向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清云和魅宗的姑娘们说过这些人的打算,她们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行动,这里或许会变成另外的青楼,众人努力之下,门主也被其中的一派势力暗杀,魅宗新任宗主玉卿成为掌门。 师父等人见到时机成熟,便纷纷拜在玉卿门下。趁着新年之前的宴会,他和一派的师兄弟为了表忠心,就把武宗其他人的罪行一一说出,又当众杀人,表演了一出鸿门宴。 玉卿原本就想要整顿这里的局面,自然不愿意再有老人留在这里,见到师傅等人表忠心,也就顺理成章的同意,并没有多作惩罚。 师父在新的一年成功成为宗主,但其他人的弟子总是有想要为自己师门报仇的,为了可以彻底清除异己,也为了可以提升自己的威信,师父便需要更多的依靠,如青云这样一直跟着自己的爪牙,于是清云和师姐等人被破格提升为了正式的杀手。 原本清云的身份是不够的,毕竟人家师姐比她的资历早了三、四年,虽然这一年他做出了不少的成绩,但和师姐的距离还是很大的,只是她确实在这场内乱中是有功之臣,便成功地获得了提升的机会。最终为了显示自谦还是她百般表示自己德不配位,这才降了一级。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不够,虽然已经攒了一部分的人脉和资源,但还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可以赶上师傅的影响,如今太过张扬只会成为众人的靶子。 她早就看出来师姐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性子也和自己很像,只是相比于自己来说少了一些市井的油滑,多了几分刚正不阿,这样的人最容易被推在前面。 所以她如今只是不断捧着师姐,让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有能力的人,甚至还不时的和她说师傅一些伪君子的表现。 她平日里常常和师姐待在一处,师姐并不会与人交往,惹下了不少麻烦,她便去帮着解决。与此同时,她还在相处之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师姐的弱点。 师姐虽然表面上是个呆头鹅,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清玄师兄,这大概是两个人经常待在一起的缘故。 她并不会表达情感,只是木木的,因为只和青云说的上话,便常常会和她说明自己心中的纠结。 在这时候,师姐总是会表现出小女人的一面,成天到晚絮絮叨叨个不停,清云反倒像个姐姐一样安慰她,有时候出些馊主意。不过说实话,她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近一个男子。 清云也有过心动的时候,但还是在很久之前,那时候她见的男子很少,只要人家稍微对她好点,就会对人家产生情感,譬如说彪哥,还有其他几个都已经有些忘记的男子。但如今她一门心思地扑在想要成功为自己开辟新路上,自然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男人。 她劝师姐可以多在清玄师兄面前出现几次,无奈人家莫名其妙的迷上了清寻。 显而易见,这其中也有清云的推波助澜。她早就看出清玄师兄平日没什么和女子交往的经验,就喜欢那种嘴甜心硬的妖魅女人,师姐绝不是这种人,大概也得不到他的喜欢,反倒清寻有这样的能力。 清寻喜欢男子能给她父亲一样的庇护,并不喜欢这种愣愣的小男人,但她一向都有想靠男人的习惯,所以在平日的训练里对所有师兄的态度都是暧昧不明的。她倒是没有要和别人争什么男子的习惯,也不知道师姐的心思,只是清云对于两个人的动向都是明晰的。 师姐和清云的性子虽然不相同,但毕竟是武宗难得的女子,又经常在一起做事,关系倒是处的还不错,只是两个人的脾气都别扭,想要说些正经话是不可能的,但看得出两个人还是颇有心心相惜之感。 这两个人作为自己最好用的两把剑,虽然有用,但若是合二为一就麻烦了,总是要让两人之间生一些间隙的,而最好的方法就在师姐最在乎的人身上。 她对清寻私下里总是说清玄师兄的好,这姑娘大概年纪大了,也想找个安稳的所在,毕竟在江湖上漂泊多年,就算是心向佛法,也总是有心思不正的时候。她见到这只呆头鹅对自己也很有兴趣,不过是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家迷得神魂颠倒,便时而展现出自己的魅力,也能由此得到不少好处。青云对于这样的行为从来只是夸赞,没有因为师姐的事情而有任何反对。 第六十六章 自卑 她在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极了蛆虫,只能在阴暗潮湿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默默的望着别人的一举一动。那副向往美却又不敢接近的样子,就好像某种只能和黑暗为伍的动物,颤抖的双手和迷离的视线昭示着内心的自卑和茫然。 但凡是人总会喜欢美的事物,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敢于正大光明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清云就是这些腐败的生物中最典型的代表。 看着看着她竟然产生了几分自卑,人家的身躯是那么的优美,面容是那般俊美,但是自己呢?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人还可以关注自己的容貌,她只是为了生存不顾一切耗费所有的力气,压根就没有时间管过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的模样。 直到最近略略闲下来,当然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见到了美的事物,希望看一看自己是否也有相同的光彩,她最终下定决心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 屋子里面是有镜子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照过。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的黑且瘦,也知道自己充满着力量的身体线条完全没有一般女性的柔美。这些年来从没有人说过她是女子,其他人都觉得她如同男子一样健壮,她曾经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毕竟意味着更多的生存机会,但是细细想来,她明明是个女子,为何要因为身上健美的线条被人称为是男人呢? 有时候见着那些门派里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模样,她也不由得觉得隐隐约约的羡慕。也不能叫羡慕,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也想像她们一样清闲的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但她不但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种心境,她不知道怎么将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抹在脸上,也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使自己看上去变得更好。 等训练结束又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后,她还是决定看一看镜中的自己,但等到坐到镜子前面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她一向只看别人的相貌,有时候还会在心里思索着别人的美丑。但是如今见到自己,她却觉得这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不是好看,而是太丑了,太粗糙了,不怪那些人说自己不像女子,就凭这张脸,又有哪个地方可以见到女子的特征? 她知道自己不好看,但是望着那张如同被浸在墨汁里一样黑的发亮而且坑坑洼洼有不少斑点的银盆大脸,还有那因为长久营养不良造成的凹陷的脸颊,以及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下因为饱经沧桑而得到的通红的脸蛋,她就觉得心里泛着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再加上这拧拧巴巴又粗又黑就好像是被人随意用墨笔甩上去的泥点子似的短眉毛、因为长期劳累而造成眼泡格外浮肿带着浓烈黑眼圈的又小又细毫无光泽的眼睛、极其低矮丑陋歪歪扭扭再配上如同蒜一样短而圆的鼻头的鼻子,以及一张在干燥的天气下破皮流血又红又大的嘴,简直和个妖怪没什么两样。 这也太难看了吧!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但自己的容貌没有任何的表现,无论如何揉,那双眼睛都不可能变得更亮且有光泽,况且因为长期的劳累,好好的眼白上也布满着红色的血丝,看着让人很是害怕,而那双眼睛里面更是写着精明而邪恶的目光,一点都没有柔情似水的感觉。 那双短而粗糙的黑手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摸上了粗糙的脸皮,她想象着其他人面对镜子为自己梳妆打扮时的模样,试图想着办法能让自己这张脸看上去正常一些。 重新补个眉毛?但是这眉毛这样厚,究竟应该怎么能遮上呢?还有长了这样的鼻子,这样如同一头蒜一样的丑鼻子,这张脸也就是毁了一半了,显得软塌塌的,没有任何线条感。 最可怕的当属这张嘴,还有那里面的一口黄牙。平日里她也不注意清洁牙齿,有没有口臭倒是不知道,但至少从这牙的外观来看,就是歪歪扭扭的两颗大门牙使劲往外凸,整个人就像一个兔子一样。当然也没人家兔子可爱,人家有大大的红眼睛、毛绒绒的耳朵看上去小巧玲珑,又那样雪白干净,完全不像她这副样子。 她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短粗的脖子、过于开阔的肩膀,以及那几乎完全没有发育的x部,顿时觉得整个人生都如同失去了光彩。 她平日里吃不好,睡不好,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面漂泊,自然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身体,不但月事来得很混乱,就是正常的器官都没有长的可能。 人家眉毛的姑娘不但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也有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谁像她一身腱子肉又这样黑?在这一刻,她自卑的感觉无以复加。 山上原本就是女子少,那些男人见了好像蜜蜂见了花,围着就开始嗡嗡叫个不停,唯独从来没有人来认识她。她开始只是觉得清净,但是慢慢的年岁长了只觉得奇怪,她是个正是青春的姑娘,自然是盼望着被人关注,也希望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好处,可惜这些年来从来没有过,甚至别人都喜欢绕着绕着走,生怕和她撞个对面。 她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身上的气势太足以至把那些人都吓退,没想到只是因为这张丑脸把别人吓跑了而已。一想到自己顶着这张脸走在外面的样子,她就觉得无比的心酸。和愧疚,她甚至觉得自己长成这样完全是在污染他人,也不知其他人看到自己这张脸还能否吃得下、睡得着。 平日里闲来无事,她在晚上的时候一定都会去练功,之后再看看师傅沐浴或者去人家的住处偷窥,但是如今她却完全没有了这样的信纸,就凭自己这张丑脸,人家要是知道自己偷窥不但会觉得自己恶心,而且还想把自己一巴掌扇走。他就凭这么一个丑的人在偷窥自己,还不知道觉得有多恶心。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了,但在这一刻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心酸。都是小姑娘,但是有的姑娘天生长的不好看,又没有摊上一个好的家庭、没有机会装点自己,直到很大年纪才认识到自己丑,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张脸大致就是这样,就算再努力也没办法向别人那样白嫩,更何况有的五官天生就是有严重的问题,就想改又能改到哪里呢?总是不可能换一张脸吧… 她想把自己的眉毛磨掉,磨得细细长长的,也想把自己的眼睛变大,让那双眼睛看着炯炯有神,更希望让自己的一口牙变得整整齐齐,像别人的一样洁白,但是这多么难以做到呢? 她忽然就哭了,莫名其妙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了,每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都很坚强,从来没有掉下一滴泪,但如今见到了自己的丑陋和不堪,见到了自己与他人之间巨大的差距,她忽然明白了一直困扰自己的疑云。 在那些人的眼里,一个女子只有依靠美貌才能活着,一个丑陋的女子往往都是被人嘲讽的,在成长的过程中就受到很多的伤害和嘲笑,而长大了就更是如此。 其他的姑娘可以和人撒撒娇,可以凭借着自己的美貌获得别人的关注,也可以得到别人的喜爱,甚至在晋级上都能获得好处,她们只是一跺脚,一直嘴,便会得到丰硕的成果,那些师兄师弟还有师傅们都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两只眼睛都要凸出来,巴不得黏在她们身上。但是自己呢?自己要是撒撒娇,恐怕都要地动山摇,人家只会觉得恶心,所以她只有一直往前走,比别人受更多的苦,这就是她唯一的出路。 师姐和清寻是有的选择,她们长着一张不错的面孔,但不希望受到别人的牵制,便可以向前走,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但是自己走这条路确实没得选择。当然,她从来不会否认一个人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一切有什么错误,但若是从来都是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而得不到别人的肯定,想必也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 若她是个男人,虽然长得丑,但是有能力、有地位,也能得到别人的喜爱。这并不是说人活着就是求别人的喜爱,但至少得到别人的肯定,也是能让自己觉得欢呼雀跃的一部分。可是她不是,她是女子,很多人对于女子的评判和对男子的评判是完全不一样的,就算自己走出了家里,走出了原本生存的空间,都依然免不了别人会对女子的容貌指指点点,也免不了若是想要寻找到自己的幸福,就必须有还看得过去的容貌。 但她没有、没有这些才华,没有容貌,她有的只是满身的力气,在别人看来最没有用的力气。 第六十七章 欺凌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了所谓的目标在不断地奔跑,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容貌,以至于一直被人叫做母大虫,曾经他只是骂他们,但是如今她也有些想要骂自己了。 她忽然觉得很难受,甚至就连门都不想出,剑都不想练了。她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之间的距离或许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大。 一直以来,她拼了命的向上爬,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站在山巅看着世间的一切,再也不必被人踩在脚下,但就算站上了,又能如何呢?也不过是从卑微见不得光的苦命女子变成了所谓的母大虫,还是逃不过别人的排挤和嘲笑。 这难道就是女子特殊的生存境域吗?当凭着自己的努力终于达到一定的目标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就已经以更简洁的方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且不必忍受孤独和折磨。可是这一切简洁的方式都是一瓶天生的能力,无论是好的家底还是美丽的容貌,又或者如同娇弱的花朵一样在美好的环境中养成的温柔善良的性格。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是像她一样天资平凡的人可以拥有的呢? 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再向上一点,向上一点,虽然得到的一切在别人看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但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了。 她忽然不想去看师父了,她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自己终究是要一个人度过这一生的,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她受不了那些春花图,便准备把它们都用炭火烧了,但是真正要烧的时候,却又于心不忍,最终还是放回了原处。 抹了一把眼泪,她走出了房间,最终还是很不争气地由着自己的脚步向着师父所在的房间走去。 她一般都躲在后院的缝隙里透过墙上的小孔洞悄悄看师父的一举一动,如今师父坐在桌前,看上去有些苦恼。 又过了片刻,他取过来一团纸将这揉皱了的纸打开,上面赫然是一个女子的画像,这人看着那么熟悉,不就是如今的掌门玉卿? 清云有些明白,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心里已经完全清明,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劣。 她说不上心里是喜是悲或者是什么样的心绪,也或许是觉得一件很有趣的玩具就这样被人拿走,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感觉,总之脚步只是越来越沉重。 她垂着头,顺着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在这冰冷的地方,也就只有师父还给了她几分温暖,有时候他会叫她过去,拍拍她的头,就像逗小孩子一样,甚至还拿出几片糖果,他知道她是卑劣的,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却还是觉得她可以被温暖,被感化。 师父经常说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有着很美好的内心,她不相信,但是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这是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觉得像自己这样一个卑劣渺小的生物,也得到了别人的赞成,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在她孤单而可悲的生命里,这也算作是唯一的温暖了。 在路过一片树丛的时候,他见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向这边走来,这是玉卿。 玉卿称不上有多么美艳动人,但至少是属于稳重大方的女子,平日里说话办事都牢固靠谱,很得人心,这样的女子想必是极其受人欢迎的。 若是平日里,她大概会狗腿的上去和人家打招呼,卖弄卖弄自己的本事,但是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躲在了一旁的树丛里,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人家发现自己。好在玉卿也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动,只是低着头看着心事重重地向前走,走向都正是师父所在的居所。 这就是所谓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吧,至于像自己这样的小蛆虫,也就只配在这里阴暗的扭曲着了。 站起身,她继续向前走,来到了日常训练的地方。一般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人,但是如今她却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清寻站在那一群人的中间位置,愤愤不平的对着前面的几个师兄师弟怒气冲冲地说:“怎么了?这地方平日里大家都可以用,为什么你们就不让我用?”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男子看着她,轻蔑地笑了一声:“女子不在家里绣花做饭,却来到这里,还和我们抢位置?我们就是不想让你来,今日我们哥几个要在这里谈天说地,你个女人搁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你来我往吵了几句,忽然有个瘦猴子似的男人对着清寻便是一脚飞踹。清云也没有多想,急忙走过去,好声好气的对几个人说:“大哥们,大家都别着急,咱们把这事慢慢缕缕,诶,和气为贵,和气为贵!” 见到她陪着笑脸的样子,那十来个人一点都没有显露出任何和解的意思,依然是十分嚣张的样子,甚至还有人望着清云开始笑话她长得这么丑出来,实在是吓人,还有人说夜空的黑颜色和她的脸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只能看见一口牙,就跟个鬼一样。 清云知道他们人多,不想多说什么,但没成想一个高个子和之前的那矮胖子同时偷袭,对着清寻就是一拳。 两个人的关系算得上不错,清云自然不会让清寻吃亏,便直接出手挡下了两个人的攻势。 这种事在平常很常见,甚至她还曾经为师姐挡过这样几个讨厌的人,但或许是如今这些男人聚在一起都希望逞逞自己的英雄头,没有任何人愿意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打败。 那个胖子和高个子气得脸都红了,一看就是想要证明自己,上来就无缘无故的对着清云出了好几拳。 对着这两个人还有办法,但其他人见状,或许是觉得人多,力量大,便直接一拥而上,清云想要说和气为贵,但这种时候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其他人只是向前冲,而此时此刻和她背靠背站着、原本想要一同抵御风险的清寻却直接逃走,那些人想要去捉她,她直接拽住还在和其他人周旋的清云就往旁边一个人身上掷去,趁着这工夫,她直接逃走了。 旁边的人再也没有顾忌,冲上来就是一顿乱打,清云的佩剑被人踩断扔在地上,那是小姐送她的,她不知自己何时能见到小姐,但这唯一的宝贝就被人残忍的杀害。 她虽然有些力量,但也完全没有一打十的本领,况且这些人都是武功还不错的,扭打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占优势,很快就被人踩在脚底下,浑身酸痛的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去。头上像是顶了千斤重,完全起不来。 她全身都在颤抖,想要摆脱那些人的束缚站起身,却有个肥猪一样的脏玩意儿用它那如同山一样巨大的屁股骑在清云背上,压的她喘不过气,这人还在不停的上下来回坐,一身丑陋的皮肉散发出恶臭。 这脏玩意儿或许是感到了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快感,一边用肥大的屁股击打着清云的背背舱舱,一边用如同蒲扇一样的大手,打着青云的头和肩,只打的她整个人都快昏过去。 之前见到的高个子和大胖子来回用自己的臭脚踹着清云的头,还狠狠的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往地上撞,这些人不停的踢着她,打着她,用尽自己浑身的力量。但或许是因为忌惮这里的门亏,他们还不敢让她死,只是这样来回的折磨。 山上的风有些冷,但是身上却是那么的热,她使劲的叫喊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眼下的处境。 在窒息的感觉中,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但是或许就会结束在这里,结束在这难得一见的见义勇为中。 终究是她的错误,是她没有考虑到那个女孩一向的性情,是她忽视了人的冷漠与傲慢以及丑恶,错的人是她,她的渺小,她的愚蠢。她想以这微薄的身躯干自己可以承受之外的事情,就活该这样被人收拾。 但是她好恨啊,好恨啊…凭什么因为渺小,因为普通,因为想要去帮助别人,就应该受到这样的罪,凭什么啊?若是这些人看到的是一个强大的男子,还会如此吗?而且他们不停的说着下流的污言秽语,在嘲笑着她的丑陋,嘲笑着一看见她就觉得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说男人见了她都得绕道走,觉得她就像是干瘪的臭虫,路过的人都应该往上吐几口唾沫。 她颤抖的手指不断地向前攀爬,想要抓住东西,想要支撑整个身体的移动,但十个手指只是完完全全的陷在了泥土中,那种被折断的感觉从最深处升起,血也从伤口处涌出,她所有手指的指甲全部都断了,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身上是那么的疼,但是没有任何人会救赎他,没有人… 第六十八章 玉卿 头还是不断被人来回踩,身上的每一处都在被人用拳头打、用脚踩,直到不远处传来沸腾的人声。 在这些所有的声音里,她听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这声音那么好听,就如同一阵轻风拂过她脆弱而迷茫的心灵。 她从来没有想过向人求助,一切的路她只是想要自己去走。但是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那是可以等待被人救赎的希望,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不停的跳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她第一次抬起头,在人群中不断地搜索着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他就在那里! 只是,那个人的目光比她想象的还要冰冷的很多,他的嘴角仿佛噙着一丝笑,还不忘跟身边的女子说:“她就是喜欢惹事生非,这回被打了,活该。” 在这一刻,脑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她垂下头,再也不去挣扎。只是任由那些人打着自己,嘴角甚至慢慢上扬,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原来如此,自己惹事生非吗?也许…但他应该明白,他之所以能有今日,也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不管这努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至少若是没有自己的筹划,他是绝对没有走到今日的机会,但如今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诛心之言… 所谓的君子,所谓的优雅,也不过是空空的口号而已,呵,自己终究是错了。 她闭上眼,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离开,但忽然间,她听到人群中传来的惊呼。就在这时,身上也不再那么疼。她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视野里,她紧紧的抱住自己,而那些人的拳头在往这人的身上落。 她没有想到,抱着自己的人是玉卿,那个看起来并不爱与人亲近的不苟言笑的女子,那位能力非凡的新掌门。 玉卿抱着她一言不发,她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承受着本该由清云承受的一切,这些人都已经打疯了,停不下去,一时没有辨别出眼前的女子是谁。 玉卿的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她的身子那么暖,整个人看着很柔弱,但是又那样坚强的紧紧抱住眼前浑身是血的姑娘。 拳头是落在玉卿的身上,但是在清云看来,却比落在自己的身上还要疼,她的身上忽然迸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甩开玉卿的怀抱,就像疯了一样冲到打自己打的最狠的那个人身旁,用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对着这人的腹部就是一顿狂击,全然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尖叫和阻止。 可以说,没有任何人阻止她,她只是这样用死力的打着那个人,这人就像棉花一样软了下去,嘴里吐出了好几口鲜血。 旁边有几个男子好像意识过来,要向她冲过来,在这些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举起了地上的刀,对着那些人便是一挥,一时间,两个人头落地,一个人的血溅满整片草丛。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带上刀就冲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男子追过去,其他的弟子仿佛是反应过来,都蠢蠢欲动的想要跑上去,但又不敢。 如今,只有玉卿一个人是清醒的,但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清云嘴角依然挂着一丝冷笑,她冲过去,就如同屠夫一样大开杀戒。这些人的哭声、喊声响起,那些内脏、那些血液就如同漫天的繁星一样点缀在这片苍茫的原野之上,血腥的气味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她原是没有这个能力的,但这些人见到她突如其来的发疯就被吓了一跳,而且他们原本就喝了酒,神情有些恍惚,身上又没有带别的武器,被她这么一追就丢了魂,也不再聚在一起,反倒是四三而逃,这就为清云提供了机会,她原本就是很有能力的杀手,如今手里握着刀,就算杀更多的人也很容易。 淡淡的月光将她整个人笼罩,望着眼前横七竖八的十具尸体,她没有任何的恐惧,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而后忽然抬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声音就如同草原上的狼,所有的人听到了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将扬起的头重新放回以前的位置,就这样带着阴冷的笑意望着眼前所有的人,将刀狠狠地插在了泥土中,眼中寒光凛冽:“所有只因为我弱小想要拿我开刀的人,就和这些人一样,只有死路一条。别以为弱者就活该被你们填沟壑,别以为你们自己仗着有一些能力就可以随便为非作歹。你们终有一日也会像这些人一样,没有任何价值的死去,腥臭、腐败。” 其他几个弟子如今,有些还过神想要向玉卿请示,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对着青云露出了微笑:“小姑娘,你很厉害,那些人打你,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以强凌弱,以多欺寡,你杀了他们便是永绝后患,这才是我们毒心门的人应有的风范。你如今还年轻,要是再大上几岁一定会很有作为。”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真挚,完全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清云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卑劣,她曾经觉得这女子是对手,甚至在刚才还厌恶她,但是结果呢?在关键时候,反倒是这和自己完全不相热而且地位远在自己之上的女子出手相助,至于那些认识的人,譬如师姐、清寻,还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人,也包括那个自己喜欢的人,都只是龟缩在远处,甚至还有人的嘴角噙着冷笑,看着自己遭受一切默不做声。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奇特,在关键时候帮助自己的或许是素未谋面的人,也或许是自己一直以为敌对的人。所谓的朋友,所谓的亲人,有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这些人作为自己的弱点,有时候才是真正的深渊,是真正的恶魔。 清云向前走了一步,对着玉卿跪下,没有说什么话。但玉卿也没有再找她的麻烦,只是对身旁的师姐说:“记得一会替她处理伤口,不要留了疤。算了,小姑娘,你跟我一起来吧,我那里有专门治这伤口的药,抹上去不疼的。” 清云虽然点了点头,但是身子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她依然在低着头不停地寻找着小姐送给自己的那把刀,这是小姐亲手做的,是两个人在分别之际互赠礼物时留下的,也是小姐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这天下熙熙攘攘,很多人一生也不过只能擦肩而过,而带给她难得温暖的小姐就是让她难以忘怀的人,但两个人或许不能再见面了,也就只能对着这把刀睹物思人。 可如今对于自己来说,最宝贵的东西也就这样被那些人踩在脚底,就像踩什么废铜烂铁一样踩坏了。她想找到这把刀,把它修好,但是找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上是那么的疼,双腿软的根本提不起来,就好像面条一样,但她依然在找,在不断的找,她是多么想要找到那把刀啊,她可以失去一切,但她不能没有这把刀,不能… 终于,她看见了这把刀,那上面所有镶着的花纹全都不见了,全都摔碎了,落入了泥土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就连那么尖利的剑身也只剩下了一半,上面还有着很多的裂纹。 她的心底生出一股绝望,自己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就破碎了,再也找不到了,这是自己和旧日的连接,但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将她扶起,那个温柔的女声在耳畔炸响:“好孩子,你别紧张,你喜欢这把刀,对吗?坏了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找人替你修的。” 她抬起头,看到在盈盈的月光下那一向高高在上的女子俯身与他她视,她的眼中只有心疼和担忧,一点也没有鄙夷。 清云就这样怔怔的望着她,过了很久,莫名其妙的问道:“掌门,您为什么要对弟子那么好?” 说完了这句话,她忽然就后悔了,自己不过是她手里一枚棋子,也曾经起到过作用。她平日里就是个乐善好施的好人,自然会做足了面子,自己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想把这句话收回来,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非成想玉卿不但没有觉得她可笑,反而露出了一个有些忧伤的表情,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抚去了她额角的血,长叹一声:“本就应该对你好,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值得用心对待的。不是每个人都能生在光明之中,但任何人都有机会,不是吗?任何人都值得被爱,值得别人对她好。” 清云又愣住了,她透过这张温柔的面孔想起了小姐,想起了宜蓁,想起了那些不计身份间隔对自己很好的人。她们没有因为她的卑微而嫌弃,没有将她看作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反倒愿意用更多的温暖来感化自己。 第六十九章 臭虫 清云就这样不知所措的被玉卿拉到了房间上药,玉卿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温柔,生怕让清云觉得难受。末了,她摸了摸清云的头,轻声问:“孩子,你多大了?” 孩子…清云早就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不记得自己具体的年龄,她只是记得自己十四岁那年为了求生路离开家乡,从此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流浪之路。 她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有些讽刺的笑了笑:“我没有年纪,也没有名字,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我只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此在凄风苦雨中挨过一日又一日的光阴。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年纪多大有什么关系呢?活着,不过是怀着无望的幻梦挣扎在泥潭中…” 是啊,支持她一路走来的动力不过是不愿像个臭虫一样被人踢在臭水沟里,永生永世都浸在黑暗的漩涡里活的毫无价值。 她只是想活出个人样,正二八经的以人的姿态行走,可这又多么艰难呢? 玉卿的确心疼她,但作为从来没有经历过风浪的女孩子,两个人之间终究隔着很远的鸿沟。 玉卿虽然在魅踪,但她和其他姑娘的身份完全不一样,她之所以能有今日,也是因为她的母亲是魅宗很厉害的杀手。母亲对她很是照料,也养成了她如今温厚的性子。 清云明白两个人并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大概也称不上交心。有的人是很难成为朋友的,不同的际遇决定了她们完全不同的想法。玉卿就算再温和,也依然是上位者,虽然重视姑娘们,但还是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强调对于老男人们的保护。 清云自然没有从肉食者嘴里抢肉的愚不可及,她知道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是天然存在的,有的人是凤凰,很多人却连凤凰拉的屎都不如,可以随意当一个屁一样放掉。期待别人的怜悯,只不过是铤而走险的愚蠢行为。 处理好了伤口,玉卿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又嘱咐了很多要注意的事项,清云只是随随便便的听着,至于那些能否恢复的事情全部都抛弃了脑后,对于她来说,这些小节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只要能够活着,无论如何都是好的,就算疼痛又能如何呢? 在临走的时候,玉卿还一直唠唠叨叨说着想要修那把剑的事,清云只是赔笑着说自己都没有关系的,让掌门不必多费心思,但玉卿依然认认真真的说这件事包在自己的身上。清云知道她想做一些什么,也许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目,但她并不在意,他愿意修,就修好了。 从玉卿的房间走出,她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屋子,若是从前,杀了这么多人,或许会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身旁好像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血腥味,但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在刀尖舔血的生活。她手下的亡魂太多了,多到不计其数,早就不缺这几十座坟冢。 有的杀手很怕那些恶鬼前来报复,但她从来都不害怕。大部分杀手行事只是依托了主家的命令,要说真正的始作俑者当然是主家,若这些亡魂不能找到真正害死他们的人,反倒找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也就说明鬼魂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通晓一切。不过在那些民间的神话里,就如同离开人世的婴孩总是找到母亲来报复,觉得是母亲没有照顾好自己,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是女孩被扔到河中,但在清云看来,这无疑是世间最好笑的事:大部分的家里都是由男人掌握大局,哪个孩子能活自然由人家说了算,凭什么要怪女子,而不怪掌握大局的男子呢?况且孩子又不是母亲一个人生的,凭什么要把事情都大包大揽的放在母亲的头上,只是因为孩子是母亲生的吗?若任何一件事物的出生就一定要依赖于产出它的源头,那么这天下的粮食就应该都归于农人,又凭什么到了帝王的口中?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无聊的借口罢了,这些鬼的故事很多都是那些大官们说出来建立自己的威信,又或者是以此作为手段减轻自己伤害别人后的恐惧,说穿了,也就是两个字:伪善。 又走了几步,她看到师姐和清寻并肩走在一起,两个人一看到她,就开始认真的询问她身上的伤。清寻更是和个没事人一样使劲的说:“那些人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怎么能这样呢?唉,幸亏你有能力把他们都要杀了,永绝后患,不然不知道该有多麻烦呢!” 她只字未提这件事是因为自己救她而引起,就好像这件事的发生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似的,见到她这副着急撇开关系的样子,清云不由得觉得好笑。但这终究是件好事,清寻也使她彻底意识到,这世上必定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或许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这都是很正常的,每个人都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解决问题,并不一定会顾及别人,这才是生存之道。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自然法则,若是没有能力打破,就只能遵守,想要改变却没有改变的能力,最终也不过是被拉去填沟壑,而且填的比别人还要更早。 这些年来她在江湖上四处飘荡,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按理说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或许因为一路走来确实遇到很多不错的人,有时候还是想要交几个真心朋友的,但如今想来或许也没有什么朋友,自己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多一个心眼,只要看到情况严重就赶紧跑掉,但又不能跑的太过明显,不然就会像自己记恨清云一样被人记恨上。 不过,如同清寻这样临阵逃脱的人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今以后也不会有人真心帮助她。清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知道事情的始终,但她既然可以这样抛弃自己,也同样可以抛弃其他人,甚至是同她最亲近的人,像这样没有任何道义可言的人,无论在何处都是立不住脚的,终究会被大浪冲走。 清云只是觉得她可悲又好笑,就连恨意都没有几分,她装作热情的和两个人打个招呼,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清寻落荒而逃的事。清寻看着也是那么平常,如同自己从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 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可笑,有人明明在以前伤害过别人,但过了几年却假装忘记了自己的罪行,甚至还在被自己欺负的人发达了之后上去舔着脸教好。人家说起以前被欺负的经历,它还说都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若是现在自然干不出来这种事。 在它们的眼里,对别人所有的伤害都可以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是别人对自己的一点不好都要记在心里,这样的人终究是不能深交的,只是在如今的天下,像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 这回被打得太惨了,身上的力气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清云没有读书,只是走到床前坐下,原本想要睡觉,但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一会,身上只是越来越难受,就好像被针扎着似的。总是想要起来,但是眼皮又沉的很,只想睡。 她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忘记那些人的殴打,忘记清寻抛弃自己时的背影,但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些事,就像是扎根在她的心底,虽然那些人已经从她的背上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拳头或者脚落在脊背上,但她依然感到说不出的寒冷和疼痛。她就好像依然被人束缚在地上,被蒲扇一般的大手来回揪打,那些刺耳的谩骂依然在耳畔炸响,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远。 窗外的月光盈盈地照在身上,她抬起眼望着外面连绵起伏的山脉,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她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残忍,也意识到了有很多的痛苦其实从未远去。她又想起了自己当乞儿的日子,举起双手朝别人讨饭,膝盖在地上被磨出了深深浅浅的印痕的时光。那时她也常常这样被人打,而且有的时候打得比今日还要厉害,那些人就像踢一只野狗一样把她踢到了草丛,甚至还有人对着她的肚子就是狠狠踩上一脚。要不是她练武功还有些气力,大概早就走不到今日了。 她原本以为这都是一些已经离开的记忆永远不会回来侵扰自己,也有机会站在山巅上不需要任人鱼肉,可是怎知如今又回到了这样的光景,就算是再努力,有很多时候还是没有办法离开之前命运的循环。她又想起了母亲的话,难道自己还是免不了成为臭虫的命运吗?她想把天踩在脚下,但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第七十章 为宦之难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就不应该选择放弃。有很多事不是因为可以获得结果才去做,而是因为在努力的道路上可以看到自己获得成功的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度过,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每日晚间依然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总是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刚才发生的,总之心绪很不宁静。 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些诗集就有了作用。如今有了灯,她便可以在灯下好好读书,望着上面一行又一行的字,有时泪水就莫名其妙的淹没眼眶,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变得这样感性,只是一读到这些诗,她就想起了旧日的岁月,想起了那些远去的人和事。 终究还是物是人非,闲来无事她就会读读宜蓁做过批注的五经。望着那娟秀的字迹,她总想起这温柔而又命运悲惨的女子来。若是她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想必也会为自己感到开心吧,只是她离这样的生活其实只差很近很近的距离,却终究是咫尺天涯。 又是一年的春节时分,山上大多数人也不大重视这样的节日,就连灯笼也没有挂上几盛。师姐还是忙着习武和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并没有多长时间思索过节的事情。 恰巧在这时候,嵇乘云邀请她去逛灯会。清云以前没有去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便欣然应允。两个都是独自一人,待在一起倒是能解几分思乡之苦。 在初见嵇乘云的时候,清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喜欢搞怪且性情开朗,但又透露着几分猥琐龌龊的人,可是随着后来的交往渐深,她就发现这人的脸上带着千层面具,让人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他的外表是那样热情,但内心却又透着一股冷情决绝。可是再往下相处,她又能看出他心中那种说不出来的悲伤,就像自己。两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并不是什么也没有经历过的纯洁无暇的花。 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相似性,她从一开始就觉得颇为投缘,虽然身份差距很大,但这并不能影响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语言,也许有的时候比身份更重要的还是两个人所共有的心灵状态。 在去找嵇乘云之前,青云准备先去和洛淮聊一聊自己读书的事。在这两年的时光里她找过先生几次,但总的来说次数并不多,主要她也忙于山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并没有更多的精力读书。 洛淮实在是品德和涵养都相当高尚的人,从没有因为她读书少而说过她,反而一直在鼓励她。 洛淮常常说,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读了多少书,而是有一颗爱读书的心,只要愿意自己读书,就可以往上走,就说明心中还有希望,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值得敬佩的。 在和洛淮相处的过程中,她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很多想法,也明白很多的书生并不是像自己想象的只是一些穷酸且喜欢抱怨的人,ta们在很多时候是真正怀着利国利民的想法的人。 只是就如洛淮所说,因为书生们还是缺乏能力,故而很多观点都不过被当权者所利用,以至于最终鱼肉人民。但说到底,大部分书生也不过是受害者而已,ta们每日都希望可以报效国家,但最终的结局却和自己想象的恰恰相反,甚至有时候自以为作为人生信仰的东西,却最终成为娱乐别人的方式。 洛淮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或者是语笑盈盈的,但有时候也透露出几分悲哀。这座书院里收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寒门子弟,可以有机会上升的人并不多,毕竟科举之路虽然表面上可以给寒门子弟提供机会,但大部分的可能性都落在了世家贵族的王孙少爷身上。他们从小就可以生长在京城获得最优质的条件,而且有很多的考官就和他们的父辈有着利益往来,自然会拥有更多的机会,而地方可以出来的大部分也是豪强地主的孩子,至于普通人只是偶尔会给一个机会,以此显示底层还有上升的渠道来降低他们的不满。 想让这些孩子改变命运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停的读四书五经,让他们接受同样的训练,最终写出规范的文章。大部分人的文章写到最后都是一样的,其中并没有真情实感,也不过是对于古书的摘抄以及写一些符合当今圣上心意的话。明明圣上存在着很多的问题,明明有时事策论的部分,但是为了学生有一个好一些的成绩,他们这些先生根本就不敢根据实际情况去教,更不敢巴望这些人能在未来为官途中有什么新的见解,毕竟从这一套规范化的训练中得到的是很多的木偶人,他们所做的只是为了维持这个王朝的统治,顺便以这样的想法来教化人民,培养出来很多和他们一样的傀儡。 洛淮曾经试图在原有的四书五经基础上加一些真实的历史背景,比如说明在儒家中的一些内容对于百姓不利的地方,就像虽然儒家认为每个人都可以修德,但不同的人所修的德是不同的:对于农民来说,可以种好稻子就是成为圣贤的道路;而对于皇帝来说可以更好地继承大统才是成为圣贤的道路。别看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圣贤,但所谓圣贤的定义是完全不同的,有的人面前的天空就是很低,虽然这也可以提升对于生活的满足感,不至于每日都处在痛苦的思索之中,但也没有办法看到生活中存在的真正问题,没有办法对如今皇权独大的局面提出自己独特的思考和改变的办法。 洛淮希望这些孩子可以真正像孔孟说的一样,成为尧舜,建立大同世界,改变如今世间的种种不公,获得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但这又怎么可以做到呢? 年纪小的孩子自然可以接受他的想法,但一旦被其他先生听到,就总是说他画蛇添足,净讲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毕竟人家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都总是想要可以出些功效的,若是学了这些没用的以至于考不上举试,反倒会害了人家全家,甚至让这个孩子落入和祖辈一样的命运循环,又有哪家的父母愿意呢? 况且,随着这些孩子的长大还有自己的人生经历,洛淮也深深的明白,很多时候所谓的信仰或者良知都是没有用的。人在世间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比如像他就活的很痛苦,因为他在心里还存着几分期盼,存着几分向善的愿景,存着几分反抗与改变的心意,但这样活着毕竟是很艰难的。 若是一个人像猪和牛马一样什么都不懂,只是井底之蛙永远看不到外面更大的世界,就不会知道自己的卑微与渺小,也不会产生改变的愿景,更不会因为在努力之后依然忍不住向下坠落甚至回到比原处更低的位置而觉得万分悲伤、心如死灰。 这世上最悲惨的并非是井底之蛙,而是明明没有上升的机会,却一心想要改变;明明只是傀儡,却向往着自己可以掌握命运的丝线。这只不过是幻想,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努力了一生最终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到头来落得尸骨无存,甚至为所有人,甚至是被自己所救赎的人的嘲笑。 洛淮在官场沉浮中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甚至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如此世道的受害者。他在开始时是以很高的评价进入礼部的,可以说原本应该有着最为光辉明媚的前途,但因着他在心中还存在着对于现实的不满,以至于有时会表露出并不愿意和官场上的人同流合污,故而常常遭到他人的鄙视和嘲讽,甚至连曾经的知己都因此而离开了他。 在那些人的心中,像他这样的人是完全没有任何希望的,就算有文采又能如何,最终也不过是给礼部惹来麻烦。 清云早就知道他和嵇乘云都在礼部,也曾经问过洛淮嵇乘云的情况。洛淮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但一听到这名字,神情就比往常显得哀伤许多,过了好半天,只是讷讷的说两个人曾经的关系还不错,但是如今也分道扬镳了。 清云因此觉得,也许他所谓的和自己因为意见不同而分别的知己就是嵇乘云吧。她也想去向嵇乘云问个明白,毕竟洛淮实在是个好人,若是可以找机会给他的官场之路开一个机会,也是极好的事。但一想到嵇乘云那人一向阴险狡诈的态度,她就觉得还是应该作罢,不然若是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纠葛,要是自己还和嵇乘云提起洛淮的事,也许又给了嵇乘云一个收拾他的机会,毕竟像那样的阴险小人可不会允许自己的敌人瞎蹦哒。 第七十一章 相忘江湖 不过这回若是再见到洛淮,还是希望可以和他说句体己话,毕竟先生真的是一个很值得深交的人。 一下山,她立刻来到书院。这里的气氛还是和曾经一样静谧,孩子们都坐在房中认认真真的读着书,洛淮就站在台上为他们细致的讲着四书五经的内容。平日里他总是一副沉默的模样,但如今在讲授书中的内容的时候,神色却是那样鲜活,声音也透露着几分喜悦,可以说,他总是倾尽所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孩子们。 就在这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对孩子们鞠了个躬,随即做了一个江湖上经常用的抱拳礼。他作为书生自然对这些江湖上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大概是见到清云每一次都会用抱拳礼的动作,便对这东西产生了好奇,自从听说它代表的是五湖四海皆姐妹兄弟的意思之后,这便也成为了他常常用的动作。 其他孩子看到先生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都觉得有些惊讶,还有不少孩子交头接耳。洛淮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抱歉…我不久之后就要回到故乡了…” 此言一出,很多孩子脸上都露出了遗憾和不舍的神情,他们都跑过来紧紧的抱住落怀,希望他不要离开。 洛淮在这间书院待的时间很长,已经有五年的功夫,和孩子们之间也彼此相熟。他虽然平日里话很少,但是人却热心,但凡其他的孩子需要,他便会用尽全力帮助他们,无论是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还是课程里的学习内容,他就像大哥哥关心弟弟一样带给这些孤单的孩子们数不尽的温暖。 孩子们都舍不得他,但是没有办法,洛淮还是准备回老家。他说,自己的亲人如今需要自己,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而且官场变幻莫测,他如今已经很难在京城这样藏龙卧虎的环境中生活。 大家都知道他有苦衷,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孩子们都说要准备礼物,但洛淮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会将大家的善良与开朗都记在心里,这就是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礼物。 不知为何,望着如今的这一幕,清云居然感觉心中是说不出的感伤。一路上她也曾遇到很好的师父,也遇到过像洛淮这样可以给予自己耐心教教导的人,但大部分的人也不过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最终等到自己有能力报答的时候却只是相忘于江湖。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和洛淮还能否再相见呢? 有孩子问洛淮将来是否还会回到京城,他只是摇了摇头,说这京城已经再没有进来的可能。为了不给家人惹到麻烦,他必须尽早离开。从他的神情中就可以知道他是被逼无奈才离开这里的,清云不知道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太懂官场里的恩怨纠葛,但从嵇乘云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如今官场的腐败与黑暗已经相当明显,但凡是有些良知的人已经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而且她一向都知道洛淮属于最弱势的清流一派,这一派的人常常在官场上被赶尽杀绝,甚至被暗杀的人也不计其数,可以说,在这个时候抽身而出才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孩子们年龄还小,或许不懂洛淮话中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失落自己就会失去这样一位很好的先生。但人生终须一别,读了这么多书,他们自然也明白人生的道理,大家虽然难受,但没有做过多的挽留。只是纷纷对着洛淮行抱拳礼,也就算是送自己的先生一场,从此相忘江湖,相逢无期。 待到这堂课结束,又跟几个舍不得他的孩子说了些告别的话后,洛淮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叹了口气,清云注意到他的眼眶红了。 清云明白他并不想离开这群孩子,也不想离开这座书院,他还有梦想播种在这里未曾实现。他希望自己可以改变孩子们的命运,也希望孩子在走上科举之路的同时可以同样拥有良知和热情,拥有对于书籍的喜爱,他用言传身教启迪着孩子的智慧,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值得自信的宝藏。 清走到洛淮身旁,轻声安慰道:“先生要是不喜欢这风云变幻的京城,回到家乡也是一条好路。只是若您舍不得这里,或许可以有别的办法解决。我猜测您的知己是否是嵇乘云?若真的如此,也许您们如今之所以没有办法成为好友,是存在着一些误会,我也认识他,我想或许有办法解决!” 洛淮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对她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和她并无关系。我和她没有什么矛盾,当年之所以不再以朋友相称也不过是心中有不同的信仰,我不愿给她惹麻烦,你也不必说。其实她是个很仗义的人,没什么坏心思的,要是她非来帮我,反倒是自毁前程,你千万不要和她说,否则我心里会过意不去。不过,谢谢你!我今后就要离开这里了,从此山高水远,再见一面恐怕也很难。你若是有问题,可以去找乘云,她和我说起过,说你是个很好的人,她会帮你的。” 没想到时隔多年又到了这样分别的时候,虽然并没有见过洛淮多少面,甚至两个人在很多方面都是截然相反的,但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清云还是对他充满着敬佩,也希望和他成为朋友。但就像他说的,此去一别大概再也不会有相逢的日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说:“初见先生时,我就觉得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后来在先生的帮助下,我读了很多书,如今也觉得自己在为人处事上有了很大的进步。先生给我的书都是从我的处境出发,并没有光讲那些大道理。若有机会,我还是很希望和师父成为朋友,只可惜师父要回家了… 洛淮忽然就笑了,笑得难得的灿烂:“我们当然是朋友!不但是朋友,也是高山流水知音相会的知己呀!在家乡的时候,我每日只是忙着读书,希望可以有一日做官,改变家里人的命运,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但我一直在心里有着隐隐的期盼,期待可以找到二三知己和我共同读书作画。后来来到京城,遇到了很多人,也见到了很多事,我以为我遇到了知己,但有很多人终究还是形同陌路。只是我后来遇到了你,你很喜欢读书,也像我一样,虽然处在俗世的困扰里,却始终在心里怀着一片凊净的圣土。我想我们都可以达到自己心里的目标,也可以互为知己。谢谢你,清云!” 他的话语是那么的真挚,全然没有因为眼前是一个粗旷的女子而有任何的嫌弃,反倒将自己作为他的知己。听他这样说,清云不由得从心里觉得更有几分悲伤。 就在这时,洛淮忽然取出了一支叶片琴,随即吹了起来,这声音飘飘悠悠的,就好像一阵清风拂过心底,如同夏日的阳光一样温暖却又带着几分灵动和飘逸,在哀伤之中透露着生机。 青云就静静的坐在他的身旁,看着即将暗淡下去的天光,心中在感伤之中带着几分洒脱的超然。就像洛淮说的虽然相忘于江湖可能是终究要面对的故事收尾,但只要每个人彼此平安,也就是最好的结局。 一曲奏毕,两人来到了藏书楼。洛淮将几本精心挑选的书递给她,告诉她以后可以自己常常读一读,若是想来这间藏书楼,可以经常过来,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她。 洛淮望着这沓书又沉思了片刻,随即仔仔细细的指着这架子上满满的书对清云说明她们摆放的位置以及可以观看的顺序。他或许是希望在自己离开这栋楼以后清云依然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读书,最终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女子。 末了,两个人又回到初见的厅堂用晚饭,那些汤羹和菜肴依然跟初见时一样朴素。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洛淮在南方的家人。说到家人,他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他说等到回了南地,他就要起一间小小的屋舍,在里面种上花,再找一间向阳的房间作为自己的书室,在里面摆满密密麻麻的书,可以常常在其中下下棋、读读书、作作画。这样的日子想必是极风雅的,若是求得空隙,还可以找到泛着涟漪的湖面划划船、唱唱清歌。 清云也谈起了自己的计划,她准备先成为毒心门的掌门,再想办法一统武林,借着武林打压中原朝廷,最终改变如今的朝政,建立大同世界,让所有人都可以活的有尊严,再也不必任人宰割。等到功成,她就会身退,她也不在意这些名和利,她只是希望可以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读读书,习习武,闲来无事锄奸斩恶为一方人民带来福音。 第七十二章 新年 说着说着,两个人也都明白过来,只有在一个公正的世道才有可能实现最卑微的愿望,否则,即便想求的不过是平安终老也只是奢望。 如今天色已晚,清云准备去灯会,便和洛淮告别。离别前,洛准忽然从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塞在清云手里,她翻开一看,其中都是很熟悉的画像,每幅画上的两个女子都是自己和宜蓁的剪影。 原来,他已经悄悄记住了自己所说的过往,并且将这些细节都留在了纸上。 一时间,她愣在了原地,过了很久,露出了有些牵强的笑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洛淮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祝她心想事成。两人并未多言,只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因书而遇,道一声知己相逢,却终是相忘于江湖,想来,行色匆匆间,只是自己孤身一人。 如今正是新春佳节,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多少人,只是道旁可以见到房屋中传来暖融融的光芒。这橘黄色的光芒带着说不出的温馨,紧闭的窗户中还可以听到人们的交谈声和笑声,想必在这样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是一件寒冬里难得温暖的事。 多少人年头年尾各处忙碌,也只是为了过年节的时候可以聚在一起吃上一顿热饭,再看看绚烂夺目的烟火,一享美好的欢聚时光。但是有的人,就像是清云、洛淮,或者嵇乘云这样孤单在外流浪的人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安身,也不过找个热闹的所在,又或者如同洛淮一样每一年都独自忙于读书。 一般灯会都是有很多人共同观赏的,但如今正是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在温暖的房间中坐着,很少有人在这个点游逛在大街上。清云逛了好大一圈都没有看到什么人影,又走了几步路,她便来到了嵇府。 这座府邸和初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显得更加荒凉了。之前园内的花草还有修剪的痕迹,但如今只是在冬日显得更加衰颓,而且很明显枯枝败叶都在地上随意落着,没有任人收拾。 房间也显得有些脏,虽然各种东西的摆放很整齐,但无论是柜子还是地面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显然这人平日里也不怎么收拾。 在厅中,嵇乘云就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一边品茶,一边笑吟吟的望着清云,对她说:“你会做饭吗?” 清云点了点头:“以前是会的,但是不知道如今还会不会。你呢?”嵇乘云叹了口气:“还成吧,至少北方人常吃的饺子我是会包的,别的我倒是不太知道。如今也没有什么店铺是开着的,我们就在这里凑合着做一点吧,反正两个孤家寡人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过节的办法。” 清云听她说到饺子,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南边的人是吃什么呢?我还没有到过南边的地方去,也不知道你们那里的春节是什么样子的。” 嵇乘云回答道:“我们那边是不吃饺子的,一般都是吃一些年糕、汤圆之类的。这些菜肴要做的都是很精美的,我也不大知道做法,还不如饺子好做。况且你也是知道的,我原本就是西域赤狼族后羿,是纯粹的塞北人。虽然也算是习惯了南方的吃食,但是我将来还是要回去的。” 清云点了点头,随即跟她来到灶房。这里的厨具甚至都蒙了一层灰,显然他平常从来也没有用过。两人找来了擀面杖,又找来了盆子往里面倒面再加上水,便开始一起和面。因为很久都没有干过这样的差事,两个人做的灰头土脸的,把面粉拍的到处都。和完了面又把那些面团一个个擀好,两个人便开始准备要吃的菜。 嵇乘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不同的材料,两个人就照着一起做,他找的大部分都是牛肉和羊肉,而材料也很简单,不过就是白菜、胡萝卜之类的。 这样的做法倒是和清云的家乡很相似。她的家乡很穷困,是整个大楚最北的地方。这里大部分时节土地都是完全上冻的,只有夏季才能种植一些作物,但收成也称不上好,所以大家平日里能够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些譬如萝卜、大白菜之类易于冬储的菜。 普通人家平日里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就连白面做的馒头都很少见,大部分都是用糙面做的窝窝头和炕饼,条件好的人家可以吃到炖菜,就是把胡萝卜还有白菜之类的东西炖在一起,有时候再加上一点肉。而像青云所在的普通人家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肉腥,只有在过冬节的时候才有机会在饺子里包上一点肉沫。 她小的时候一向很喜欢吃饺子,不光是因为饺子代表着过年,更多的是饺子也代表着一种新春的希望。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风呼啸着从头顶刮过,屋子里面滴水成冰。 那时家里太穷了,就连火都生不了多久,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挨着冻。而春节往往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在外面待上那么一小会,耳朵都快要冻下来,而饺子这种很像耳朵的食物就可以快速的产生热度,让人恢复活力。 以前母亲就算家里再穷,也总会在过节的时候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让一家人吃个够。每每这时,清云就会觉得这是自己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穷人家的新年没有新衣服,没有祝福,但是只要有这么一碗饺子,就已经足以扫空所有的疲惫和无奈,有勇气迎接接下来一年的挑战。 后来她离开了家,去了丐帮,去了青楼,去了杀手组织,她走过很多地方,也过了许多潦草的新年,但却没有一次有机会吃过饺子。她在的地方大多数都是贫苦人,ta们也没有这些过年过节的讲究,只是想要活着,当然有的人也会吃饺子,但她处的地方低微,能够得到些吃食已是万幸,又怎能有机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期许? 望着锅中冒着热气的饺子,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变得酸涩了。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饺子了呢?大概从离开家就开始了…有母亲的时候就会有热腾腾的饺子,但是如今母亲又流落在哪一片天空下呢? 拿起筷子夹起饺子,放在碗里,那晶莹剔透的外衣很快就被挑破。她张开嘴咬了一口,肉和菜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很快就弥漫在口腔之中。热气一直飘到眼睛里,化成了一阵雨。 饺子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但和小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的饺子里更多的代表的是一种温馨和希望,但如今过去的人早就已经离开,在吃上这碗同样的食物时,心境已经全然发生了改变。 在流浪的旅途中,她曾有多少次回忆起这碗饺子,回忆起曾经在家的时光,甚至那些并不美好的岁月都因为自己记忆的添改而有了新的美好。小小的饺子就代表着逝去的从未有过的童年,也代表着对于家乡和母亲的思念。 但如今再有机会吃到饺子,她却已经吃不来当年的味道。如今吃了很多更好的佳肴,这样普通的面食也就并不再难忘。只是心中还是有着淡淡的忧愁,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就这样麻木的吃着,也不知道吃了多久,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嵇乘云也在沉思。等到吃完了饭,嵇乘云忽然开口说:“这饺子又让我想起我的母亲来了…以前我们在过年的时候总会喝年糕汤,我很喜欢。吃完了一碗总是再要上一碗,母亲说这是好事成双,是好兆头,每次都拖着腮,微笑着看着我吃。那时家里会有专门的人来做,但到了新年的时候,母亲总会亲手为我做上一碗年糕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两个处境完全不同的人在此时此刻却对着同一碗饺子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月亮已经悄悄升了上来,外面也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真正的新年已经来到了,很多人也涌出了家门,在大街小巷欢庆即将来临的新春。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微笑着一起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嵇乘云就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两盏小兔子灯,把其中一盏递到清云的手里。 望着这盏小小的兔子灯,她忽然就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和那个伤心的姑娘一起坐在屋顶看灯会的场景,那时她也为自己准备了一只小小的兔子灯。 璀璨的烟火落在两个姑娘的肩上,那么温暖,但是又进不到人的心里。她们肩并着肩一起抵御这凛冽的北风,小小的兔子灯中橘黄色的光芒便是唯一的温暖,就这样摇曳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却确确实实的给予了两个姑娘在寒冬里最明媚的希望。 可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可以一起看灯的人就永远离开了。 第七十三章 烟花 泪水早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很久她都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兔子灯,向着拥挤的人潮走去。身旁的嵇乘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对她笑着说:“你看,这么多人都在看灯呢!” 清云点了点头,有些哽咽的开口:“谢谢你!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我喜欢兔子灯…” 嵇乘云的神色依然如常:“之前见到你每次看到兔子灯都会买下,再送给旁边的孩子,我就知道它对你的意义很大。清云,你真的是个很善良很美好的姑娘,你要相信自己。虽然生不逢时,虽然梦想和现实总会发生冲突,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清云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向前走去。方才过来的时候街上空无一人,但如今却相当的喧嚣和拥挤。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携家带口出来观赏着繁华的市井,欢声笑语如同海浪一般,在寂静的夜色中炸响。 一条街上卖着各种新奇玩意,还有人在卖种种精致的小吃。嵇乘云一眼就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那红彤彤的葫芦被竹签穿成一串,外面裹着晶莹剔透的冰糖,看起来就令人垂涎欲滴。清云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直接自掏腰包买了两支,拿出一支递到了嵇乘云的手里,这人抓过来就吃,那晶莹的糖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并不在意,只是大口咀嚼着,像个孩子一样。 旁边的孩子看到两人吃糖葫芦吃的很香,都纷纷露出了向往的神情,但这一串糖葫芦的价格也是不小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总有商人专门为此涨价。就在这时,嵇乘云忽然对旁边的摊主说:“这里的糖葫芦我都要了,分给这里的孩子们吃吧,今儿我高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那些孩子知道能有糖葫芦吃立刻就一拥而上,很快就把摊上的糖葫芦抢完了。还有孩子礼貌的向嵇乘云表达感激之情,他只是拍了拍孩子的头,笑着对孩子们说:“吃了糖葫芦,一年到头甜甜美美,记得也要更加努力啊!”可惜孩子们年纪太小,或许不懂他说的话。 两人并肩在人潮中穿梭,望着那些新奇的小玩意觉得很有意思。有人在做泥人,也有人在吹糖人,路过一家摊子的时候,清云看到有人在卖红色和蓝色的小糖人,蓝色代表的是男孩,穿着模样很是精致的锦袍,一双圆嘟嘟的大眼睛就这样看着外面的风景。而它身边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衣服上写着大大的福字,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串冰糖葫芦。 她很喜欢这可爱的小糖人,正准备买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却见嵇乘云直接走过来,拿走了两个女孩子的糖人。清云笑着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会要小男孩的糖人呢!” 嵇乘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起来神情有些沮丧。清云注意到他从始至终的目光不是在那些小陶艺或游戏上,大多数时候都忙着看路边卖的簪子。她还以为是嵇乘云有什么心上人,便帮着一起挑,但没成想嵇乘云对这些胭脂水粉可是相当懂行的。他走了一路就买了一路,将好看的簪子都挑了个遍,还对着自己比比划划。 清云没想到这样一个粗糙的汉子对这些女孩家的东西这么感兴趣,却没成想走到路的尽头的时候,嵇乘云直接将这袋子推在他的手里,对她说:“你要是喜欢就常常往自己脸上抹抹,对着镜子梳妆。爱美是正常,没必要因为这些现实的苦楚就放弃自己,作为小姑娘想变得美好,不见得是为了别人,更多时候也是为了自己。咱不必迎合别人的喜好,但闲来无事,看看这些心情总是会变好的!” 清云有些诧异的望向她摇了摇头:“我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带着就好!”但嵇乘云只是笑了笑:“这不过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清云不知道该送她什么好,直到路过了一家店铺,她一眼相中了其中的一根簪子,这簪子做工甚是精巧,上面还缀着一只凤凰。价格自然是很昂贵的,她平日里绝计不舍得买,但看了看自己的钱包,又看了看嵇乘云垂涎的神情,便毫不犹豫的将这东西买下来,直接递给嵇乘云:“你要是有心上人,就把这东西送给她,小姑娘们会喜欢的!” 嵇乘云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哀伤:“你可能想不到,这不是我为任何人买的,我只是自己喜欢这些,但我没有机会带…一个大男人带这些东,总会被人嘲笑的…” 清云看着他,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反倒很温和的说:“就算是男子也可以喜欢这些呀,谁说男人就不能喜欢点心和手饰,谁说女人就不能喜欢骑马射箭。只要在不危害别人的情况下,喜欢什么都是可以的!” 她原是想说,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的光阴,又何必让自己活在别人的视线之下?但转念一想,人在这世上,又怎么可能不受到他人的影响呢?她忽然明白了嵇乘云心中的哀伤,他和别的男子喜好不同,但作为男子,为了可以融入别人,他只有改变自己。 从店铺出来,两人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逛,肚子里塞了不少甜点,每个人的手上也都挂着不少袋子,也算是收获颇丰。 走着走着,便来到了那座所谓的天河桥,这里是整个街市最热闹的地方,传说只要过了这座桥,新的一年就可以顺顺利利。 脚下是一滩水,这里是北方,如今湖面上冻着厚重的冰,但走在桥上依然会有水天之间的感触。 很多的人都挤在桥旁,附近很是拥挤。大家都想走上桥去,为明年开辟好运,两个人也准备过桥,但是看到人这么多,便准备稍等片刻,毕竟和人挤在一起总是很累的。 就在她们准备挑个好时间过桥的时候,却听到四周的人开始惊呼起来,有人喊:“烟花!烟花!”。两人同时抬起头,只见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天空中传来砰砰的巨响。 燃起的烟花爆竹烟雾弥漫,焰火直冲上天空,就如同万千花朵一样盛开,色彩浓烈的就像是凤凰吐出五彩的火花。此时四处都可以通行,城门的铁锁也打开,人们吹着乐器,敲着锣鼓,在震天响声中迎接新的一年。 清云呆呆的望着烟火纷纷、乱落如雨的景象,忍不住念叨起自己读过的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姬成云听到,也小声的接着说:“这是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吧,我真的很喜欢这首诗,每次读到的时候就想起我在家乡看烟火的场景了。还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一句诗,读来更是让人难忘,就好像和诗人在一处似的…” 清云点了点头:“是啊,在我不懂事的时候,有很多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但是自从读了诗,所有的心绪都有了可以表达的渠道,我忽然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诗了,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酸臭文人,只是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但那些干瘪的文字不足以形容而已。” 两个人被人潮推动着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抬头继续看着空中绽放的烟花。烟花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就像樱花一样,朝开暮落,不过只能在每年新年的时候短暂出现在天空上,但每一次出现都能带给人前所未有的感动和惊喜。 烟花易冷,但只要此情此景永远铭记于心,大概就没有可以冷却的时候了。 可是走着走着,两个人却感觉如今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身后突然传来了人的哭声,随即整个队伍开始变得更加拥挤,所有人都不停的向前挤,甚至还有人不住的用手推着前面的人,这就导致身旁有很多人都没有办法站住,开始左摇右晃东倒西歪,有些年纪小的小孩子甚至直接跌在地上,父母想将ta们抱起,无奈人太多,那些人的鞋和腿很快就将小孩子所淹没,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 清云也觉得憋闷的厉害,这里的人太多了,人和人之间挤着,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瘪似的,她急忙伸出手挡在自己的胸前。她好歹习过武,一方面可以经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另外一方面平常也经常站桩,身上腿上都有力气,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不少人都在挤压之下脸部憋成了猪肝色,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还有人使劲哭叫着说自己已经不行了,希望大家千万不要再挤。 如今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清云急忙用尽最大的声音喊道:“大家先停在这里,不要挤,双手在胸前护住,千万不要被挤到肺腑!后面推的人不要推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只会被挤到河里去!” 嵇乘云也在旁边帮着一起喊,但是无奈身后却传来了几个男孩子的笑声,他们好像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清云回过头,就看到那几个人依然在开玩笑似的推着前面的人,他们个子高,力气大,人又站在安全的地方,自然不会顾及这些人的生死。 第七十四章 弃婴堂 大家在这时候出来想要过桥,只不过是想要赶个好彩头,没有想到却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是出人意料,附近也没有官兵守着,自然没有办法缓解如今的问题,队伍里的人见到身旁的人挤得越来越紧,大概心里也越来越慌张,更多的人开始躁动起来,整个队伍不停的往前推。更多的人摔倒,而且一旦摔倒就不可能起来,就算不被人踩踏,也会喘不过来气,时间久了就会有更多的人殒命在此。 清云和嵇乘云靠在一起,用尽全力的喊着,告诉大家停下来,不要再乱动。身旁有些一直尚且清醒的人也在不停的出言提示,无奈身后的男孩子还在一直往前挤,青云对着那些人大喊,让他们停下这样危险的动作,无奈他们只是觉得好笑。 如今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整个队伍安定下来,但是队伍里的人在不停的挤着队伍,外面还有人在推,这应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嵇乘云忽然猛地向上一跳,用暗器对着那在推搡着的少年中的一人的肩膀就是一箭。 这些人受了惊,急忙出来查看,趁着这后面没人推的功夫,两个人又一起开始叫喊这回队伍,总算稍微安定下来,而不远处也有了闻讯到来的官兵。 在众人的唾骂与互相监督之下,队伍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只是还是有人免不了在这场混乱中失去生命,也有不少人被挤到了河里。 两人从队伍里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变得凌乱,甚至还有不少地方都被人抓破了。好在人没有受伤,只是心里依然觉得惶恐。 若不是嵇乘云想出的办法,大概还有更多无辜者要在这场乱局中失去生命。明明都是来这里寻求一年的平安幸福,却最终丧命于此,还真是让人觉得惋惜。 来不及歇息,两个人便立刻奔向那几个少年所在的地方。嵇乘云取出官印,想让官兵把这几个人抓起来,无论如何至少好好教育,无奈找不到证据,人家官兵也没时间管这些事,只是忙着对那些依然在哭嚎的人呵斥。 嵇乘云没有办法,只好作罢,清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没办法,这些人不管,我们也没办法。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嵇乘云点了点头,虽然依然觉得惋惜,但是就像清云所说的,两个人又能怎么办呢?这些作恶的人是抓不到的,就算旁边有人说看到他们在起哄,却也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说明这完全构不成把人家抻入大牢的可能。更何况官兵想做的只是在这样的时候安抚死者的家属,希望他们不要再去官府闹事。所有人只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没有人真心在意那些已经逝去的人。 只是桥的这边是无数人对着自己失去家人哭喊的悲惨景象,但桥的对面却依然是烟花绚烂绽放的繁华场景。这面的孩子在哭着,甚至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桥的对岸那些孩子却依然在望着烟花许下新一年的愿望,这世上的一切就是如此好笑和充满着矛盾。 两人低着头缓缓的走过桥,走过痛哭着的人群,又回到火树银花的新春景象当中。 如今旁边的人群已经散开,大部分人准备回家,清云也跟着他们向前走,但嵇乘云忽然拦住了她:“如今还早,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转转?” 清云点了点头:“好呀,咱们去哪里呢?” 嵇乘云又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猜呀,猜到了我就告诉你~” 清云猜了好半天都没有猜到所以然,直到脚步停在一栋熟悉的宅院面前,他才知道嵇乘云要来的是什么地方。 这里正是她之前想把孩子送来的弃婴堂,她忽然明白嵇乘云是要来做什么,心里不由得对这人又产生了几分敬佩。两人推开门向里走去,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间温暖的厅堂。 这里有很多的孩子正在玩游戏,有的孩子扮成龙,有的孩子扮成老虎,彼此之间互相打闹嬉戏。炉子里的火噼里啪啦响着,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饺子和干果,还有精致的小点心。 除了两个平日里管孩子们的老婆婆之外,清云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文林。在他旁边跟着一位不认识的男子,穿着有些破旧的官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正和苏文林一同用拨浪鼓逗一个小姑娘玩。 苏文林竟然还认识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青云,一看到她,便立刻走过来打招呼,还把软软的小姑娘塞到她怀里,对她说:“你看这孩子多可爱呀!” 小小的孩子拽着她的衣襟向上爬。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圆圆的眼睛看着她,软软糯糯的叫了一声姐姐。小姑娘越看越熟悉,不就是自己那日见到的吗?没想到苏文林真的为这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地方,虽然是在弃婴堂,但好歹不用在外面流浪了。想到这里,她拍了拍孩子的头,忍不住对着旁边的苏文林说:“谢谢您,谢谢您为这姑娘找到一个家!对了,她的家人有没有来呢?” 苏文林叹了口气:“没有…不过你放心,如今这弃婴堂的环境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虽然朝廷不愿意重修,但是好歹我手上还有些钱,再加上小鸡他们又帮着,你看,孩子们如今过的还是不错的,一日三餐吃的好,这里的环境也不错,我们都把房间又重新修了一圈,只是大楚太大了,还有很多地方流浪的孩子是没有办法找到家的,若是有一日有机会,我一定要修建更多的地方,让孩子们开开心心的长大!” 清云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大部分都是女孩,就算有男孩,大多数都是看着头脑不太清楚,又或者是说不出来话的,显然是身体不太好的小男孩,但是这些女孩子却都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人也很机灵,只是不知为何都被父母抛弃了。 真正被拐卖的孩子很少来到弃婴堂,大部分来到这里的人都是被父母丢在各处,这些城里的人还好,至少不会残忍的把孩子杀害,还会裹到襁褓里扔到别人家门口,这样孩子也能活下来,不像她所在的山村,大部分的女孩都直接被淹死或者杀害。 见到她有些颓丧的表情,苏文林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大部分人家生出男孩都是当做宝贝,就算条件不好,也会尽力让这孩子长大,除非家里孩子太多了,才会把男孩送去习武,又或者进宫当太监、侍卫。但小女孩直接就卖了或者扔了,你看这些孩子多健康活泼,但她们父母就只是因为她们是女孩子,觉得没有留的必要…” 清云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那这些孩子会学习吗?孩子还是要多学习,这样才能知道更多的道理,不然在这里呆着,未来也有些麻烦,还是免不了要和前辈走上同样的路…” 苏文林的神情中透着对她的欣赏:“你说的对,孩子们肯定要学习的,这里有不同的路可以选择,喜欢学习的将来可以给她们找个书院,不喜欢学习的就可以习习舞绣绣花,总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你放心!” 清云点了点头,随即拿出自己干瘪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钱都倒了出来,对苏文林说:“这些钱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别让孩子们饿着了,对了,可以多买一点书,读书多了就能看到更大的世界,孩子们也会明白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希望她们都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不要像我们一样四处流浪!” 苏文林接过钱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并没有开口。 清云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和苏文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如今的情况。听他说,他最近正在和自己身旁的大理寺官员一起想办法调查拐卖女子的案件,但如今虽然有线索,却并没有什么办法,朝廷对于这样的事情只是默许,民间打击的力度又有限,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 而从始至终,嵇乘云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逗着孩子,一边打量着那一言不发的男子。清云不知道两个人间有什么过节,便也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气氛一直有些低沉。 等到陪孩子们吃完了饺子,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孩子们年纪小,自然不能熬太久的夜,两个人便和孩子们挥手告别。 走出了这间温暖的小屋,两个人走在寒风呼啸的街道上,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嵇乘云的神情看着有几分苦恼,清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只是敷衍了事的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事情,但是很明显,他的神情和往常一点也不一样,在哀伤之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困惑,但还有着几分欣慰,让人琢磨不透。清云没有管人家闲事的习惯,便只是跟在他旁边沉默着向前走。 第七十五章 惊喜 过了半晌,嵇乘云又缓过来了,力气神情也如同平常,她对青云笑了笑:“我还有个惊喜要送给你,不过今日已经有些晚了。我们早些回去吧。”清云点了点头,便和他朝着的嵇府方向往回走。 方才进到府中,青云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能不能去屋顶上坐着吹会风?” 嵇乘云点了点头:“好呀,既然你愿意,那我们就上去呗!”两个人都使出轻功,跳到了屋檐上,静静的坐着。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仰望着浩瀚的星空,远处还可以听到烟火传来的响声。 嵇乘云从怀中掏出了狼骨箫,吹起了家乡的小调,这声音就如同呜咽,在风中显得更加凄凉。 谁也没有说话,就是这样静静的坐着,吹了很久的风。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就向北边赶,去看嵇乘云所说的惊喜。 在靠近都城的地方,一切看上去都是很平和的,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少,房屋建的倒是不错,但是越往北地走,就可以看出受到战乱的影响越大,虽然大部分地方已经重建,但路边依然有不少流民,而且越靠北的位置,流民就越多,很多人都拖家带口,看起来衣衫褴缕。 这其中还有很多人应该都生着病,面黄肌瘦的,不停的咳嗽,嵇乘云看见这些人都避着走。 清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北边又闹起了瘟疫,如今很厉害,朝廷曾经试图管过,但最终管不下来,便放弃了,只是任由北地的瘟疫横行。 这样的瘟疫对于老人和孩子的伤害是最大的,而且就算是青年的劳动力若是受过这样一遭,在未来也会出现大麻烦,如今朝廷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没有道理的。想到这里,清云不由得问道:“那朝廷就打算撒手不管了?那么这些普通的百姓呢?” 嵇乘云叹了口气:“你一直在山上,大概不知道如今的情况。每逢战正和荒年的时候,就容易出现瘟疫,开始的时候地方还管的过来,朝廷也派专人去监督,会把那些得了病的人和其他人隔开,还专门封锁了北方的大片有瘟疫的市镇。但这需要朝廷费出巨大的力气,可如今外面还有战士,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里。” 清云叹了口气:“这样说来朝廷就不会管了,任由这里的问题向南地扩散?” 嵇乘云摇了摇头:“管倒是管的,只是管的不会很多,也就是单纯把从南向北的通路封了而已。这样对于京城造不成太大的损伤,但是那些百姓却也逃不过,只是在宫阙里的王公贵族吃好穿暖,又有专门的大夫去护着自然,什么事也没有。” 望着这些病得很重的百姓,清云希望自己可以多一些能力救他们于水火,但她又怎么能有这样的能力呢?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也没有精力顾及这些人,不过是在路过难民的时候小心他们的手攀上马匹,以致自己染上瘟疫而已。 又走了一段路,看到的流民明显少了。在来到一处很繁华的街市的时候,嵇乘云忽然对清云说:“闭上眼”,随即就拉着她来到了一栋楼的前面。 听到嵇乘云说可以的时候,青云立刻睁开眼,却见到眼前是一座很熟悉的小楼。 这就是她曾经待过一年的青楼,只是如今装潢的更加精巧,门口也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嵇乘云拉着她走到了楼里,这里面的情景也和之前不同,院子里小桥流水的景观都被种植作物的田地所代替,也没有看见任何男子的身影,姑娘们只是在一个又一个小隔间里做着自己的事。 这些房间都被收拾的很是干净,有的姑娘在做饭,有的姑娘在织布,也有的姑娘在教孩子读书写字。院子里还有姑娘在习武、在种菜,一片和乐的景象,完全与当日有着天壤之别。 见到如今的一幕,她有些惊讶的望向嵇乘云,不敢相信这就是他送给自己的一份大礼,但嵇乘云只是笑了笑,对她说:“接下这座青楼后,我就决定让她成为女子可以容身的家园,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剥削女子的牢笼。只要是不想成为青楼女子的姑娘都可以留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织布的姑娘织的布我会想办法卖出去,而做饭的姑娘则为楼里的其他姑娘做饭,这样大家互相协作,有的挣饭钱,有的管孩子,也有的种菜做饭,大家的关系都很好。至于那些找到心上人的姑娘,就可以靠着干些活计来为自己找一处住所。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好呢?” 如今这里还真是像一处世外桃源,每一位姑娘都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的事,而且自食其力,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嵇乘云还请了专门的女工以及农人来教她们技能,让每个姑娘都可以学有所长,即便在未来都不需要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困难局面。 嵇乘云问清云要不要和故人打个招呼,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并不愿意打扰她们如今平静的生活,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要她们能够过上好日子,就比什么都好。 若是天下的青楼都可以变成这样就好了…清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骑着马在街市里穿梭。 嵇乘云跟在她的身旁,两个人并没有说什么,但大致也明白,这回送完了礼物,也就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清云想要对他道一声感激,不仅是因为他这些年对自己的信任和锻炼,更是他一次次给予自己的惊喜。但如今说这些感激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处,两个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嵇乘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摆了摆手:“我准备回家了,祝福我吧!要是我成功了,将来你来草原上,我们就一起在篝火晚会上唱歌跳舞,大家都围坐一圈,那场景简直太热闹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清云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答应。她知道眼前的人将要去做一件怎样艰难的事,也知道或许此处一别,他就将渺无音讯,或许某一天会死在沙场上。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和执念,嵇乘云用尽所有的力量复国,而她则想要身为最渺小的草芥却依然活得有尊严,虽然看似都是想要实现梦想,却终究会分道扬鞭。 嵇乘云若是复了国,那所谓的大凉也不过会成为新的大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所谓下位者的尊严放弃自己作为上位者的权力,这就是两个人之间永远的鸿沟,没有办法抹平。 所以,清云没办法和他合作,就像她永远不可能属于任何一个王朝。 告别了认识三载的伙伴,清云孤身一人回到了三城山,又像往常一样练功。 近几年她比往常更加努力,或许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干,她每日练功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自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一想到自己的志向或许有一日会实现,她就觉得身上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等到新年过去,一切又回归了平常,新的杀手令也出现了,这一回的任务是替小妾杀正妻。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接到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任务,在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悲哀,想要真正了解这些女子之间的恩怨,但到了后来,她发现不过都是那么一回事,无论如何也是制止不住的,毕竟在如今的天下,大多数女子都只能依附于男子生活,她们之间互相竞争,也不过是想要寻一处位置活着而已。 她并不怪这些人,也不觉得有多么可笑。之前救过的两个姑娘在山上待的也不错,但毕竟她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救那么多的姑娘,中间遇到过一些有愿望的,她也就一起带回了山上找个地方安置。掌门对于姑娘们也有着天然的亲近,这就让计划得以实行。 这回她还像往常一样悄无声息的接了杀手令,却发现对方所说的地址有些熟悉:皇商苏家。而在被杀的人名字的部分,则是熟悉的袁若梨三个字。 这场任务将要被杀害的人,正是小姐。 没想到兜兜转转间,她和小姐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也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其中有什么特殊的机缘巧合。 清云一时觉得心中百感交集,但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庆幸。幸而自己找到了这个任务,否则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小姐便免不了一死,这回若是小姐愿意走,自己就带她离开那栋宅院。这样当然是最好的。如此也可以实现当年的誓言。 只是这小妾想要杀她,说明她这些年来在宅院里过得并不好,而且很明显她嫁的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杀手令上来说是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而且这男人唯利是图,惹下了不少麻烦,甚至还和官府的人生了龌龊,让整个苏家为此出现了麻烦。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容易滋生诸多罪,而小姐就成为了其中的牺牲品。 第七十六章 复仇 这回她接的依然是连环任务,也是为了可以多得到晋升的机会。其中一项自然是替小妾“杀”人,另四项分别为杀郡主、杀家主、抢宝珠和杀几位公子。 除了第一项任务以外,其他四项任务都是由同一个人发布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和这家人有深仇大恨,竟然会一口气把家里所有有些能力的人都杀害。 因为害怕其他人和自己抢这个任务,以至于小姐没有人去救,她早早就收拾行囊出发去苏家。 因为需要杀的人太多,所以就需要一个身份先混进去,慢慢的观察。掌门早就已经帮她安排好了位置,也就是待在长房三小姐苏遇身边做粗使丫鬟。 这还是她第一次担任丫鬟这样的位置,觉得有些新奇。不得不说,无怪有些人想往宅院里挤,这里的丫鬟虽然过的艰难,但至少可以和主家在一间小院。 三小姐是位温柔善良的姑娘,对底下的人管的也不严,更不会像有的少爷一样你找到机会就摸摸捏捏。光是她初来到这里就听说别院有好几个丫鬟不是被少爷纳为通房丫鬟,就是平常当做娼妓使唤,还有姑娘心气高一点,受不了这样的命运就跳井自杀,后来被人找了个理由随便扔到郊外。 若是以前,她大概会气上很久,但现在对这些事情只是习以为常。反正这些男人都会被自己送走,倒是可以替那些人解心头之恨。 杀人的任务好完成,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人家的房间,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也就爽快的很,左右她每日晚上都要值夜,也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人不能杀的太频繁,几天一个,其他大部分的功夫她都在找那所谓的宝珠。 在这里待着有些无聊,她也不像其他丫鬟一样真正做活,毕竟私下里早就打点过,她原本就相当于半个侍卫,也不过四处晃悠,在夜晚的时候值守小院而已。 其他姑娘都是很辛苦的,特别是那些需要纺织和浣衣的,一整天手不是在穿针引线,就是浸在冷水里,一双软软嫩嫩的手被浸泡的如同猪蹄一样通红,就像泡发后的馒头。 这些姑娘被卖到这里,就是和主家签订了契约,有的生生世世都要在这里为奴为婢,主家有对于他们命运完全的掌控权,无论想让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她们的命对于主家来说也不过是一只蝼蚁,也有些命好的,家人只是让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到未来还是会被接回去,但大部分即便回去,也只是被配小子,继续重复其他村妇的命运,甚至因为父母的贪心和清寻一样再次被发配到更恐怖的地方。 清寻早就已经明白,虽然自己可以将姑娘送到那栋楼或者带到山上去,但终究可以带的人是有限的,她来过这么多地方,见过这么多苦命的女子,不能说是麻木,但至少没有办法将所有人都带走,便只能尽量减少对每个人的了解,以此来削弱内心的愧疚。 她不和那些姑娘说话,那些姑娘便也不理她,大家只是干着自己的事。但唯独这位三小姐却显得很不同。 她是个温柔又美好的姑娘,性情像宜蓁,才华像潇菊,虽然看着好相与,但也是个带着刺的姑娘,很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会和其他人同流。 苏家的其他姑娘平时都喜欢聚在一起谈谈天说说地,又或者是学学女工和刺绣,但三小姐却完全不同,她只是每日都在读她那些层层叠叠的书,就这样一行一行的往下看。 听人说他一直想成为女先生,为此还被家里的人嘲笑,但所有人也觉得她是个有才华的女子,父兄还常常以此在外炫耀,大意是只有像自己这样的门第才能养出这般人儿。 清云并不大了解这位三小姐的想法,但觉得这姑娘和自己见到的那些独特的伙伴一样,都是很有思想的女子,她也和想和小姐聊聊天,不过可惜因为两个人身份地位悬殊,还是没有机会,她也没有鼓起勇气和小姐多说一些什么。 就在她来到这里快要一个月的时候,苏家人说希望小姐可以出嫁,给她找的也是个门当户对的男子,条件是相当不错的,但是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小姐就变得郁郁寡欢,青云知道她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办法去和她说几句体己话,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个粗使丫鬟和小姐的距离离得很远。她希望这位三小姐可以开开心心的,而不是像另一位小姐一样郁郁寡欢,如今甚至还被小妾追杀。 要是知道最终的结局,他大概真的会选择多说几句话,但是并没有。已经到了他要离开这家的时候,她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来到了小姐所在的房间准备将人掳走。 在见到小姐的那一刻,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曾经的小姐是那样的美好,虽然看着很柔弱,但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勃勃的生机,可是如今的小姐却是那样枯瘦,身上的病仿佛更重一些,整个人就歪在床上,瘦弱的好像能被一阵风就吹起。 她那张小脸显得蜡黄,看着就是很不健康的颜色。一双手和小鸡爪子一样,拽着一本薄薄的书,正在读。见到清云,她抬起了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那眼睛太大了,就像两个黑洞一样,麻木的望着眼前的人。 她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蒙着面,拎着刀的人,仿佛并不害怕,只是依然做着自己的事情,还是和当年一样镇定自若。 清云走到她身前。板起面孔,让声音显得更加骇人:“你就不感兴趣我是谁吗?” 眼前的姑娘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依然自顾自的看她的书,她好像并不在意危险是否来临,或者说她是以一种看客的姿态完全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就好像眼前面临危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不认识的他者。 清云不知道小姐经历了什么,只是说不出的心疼,她将面罩摘下,对小姐说:“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来救您的,您若是愿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小姐盯着她看了很久,那双眼中显露了一些困惑,但是看着看着,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扑过来紧紧抱住清云,对她说:“你还在!你还在…这就太好了,你如今在做什么?我看你这衣裳看着也是很好的。没有想到我们还能再有重逢的机会!” 一时间,清云的心中百感交集,她也抱住小姐,对她说:“我如今就在杀手组织,这回是来执行命令的,再完成一个任务就可以结束了,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完成?” 小姐点着头:“我愿意,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你一起走,但这会不会打扰到你?” 清云摇了摇头,随即对她简单明了的说:“这回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大少爷,你的丈夫。哦,对了,名义上的丈夫。我最后一个任务是杀掉这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自己动手?” 小姐的神情看着有些颓然,过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好:“虽然他对我不好,但我想他大概罪不至死,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迫于其他人的影响,这大概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了。不过我愿意做的,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小姐支起身子,又露出了当年明媚的笑容,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努力的从床上下来。 她明显很久已经没有走路了,每一步都写的踉踉呛呛,但她依然在艰难的向前走着,两个人出了房间,在空无一物的院落里穿行,不久就来到了那个男人在的房间。 清云将一把带血的刀递给他,对她说:“就用这把刀杀了这男人吧,这是你之前送给我的,我还留着呢。” 小姐仔细看了看这把刀,随即转头对清云笑了笑:“放心,我会完成的。” 她并没有什么力量,也没有受过训练,但是在进去的时候,她还是像约定好的用迷药洒满了整间屋子,随即走到了那个男人面前,用刀开始向着他胸口的位置试探,试探了很多次,都迟迟下不去手,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但最后她闭上眼睛努力的让那利刃穿透这人的胸膛,于是鲜血就流了下来。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她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刀刃都打卷的时候,一切也就尘埃落定了。 就在那男人已经彻底咽了气的时候,小姐也晕倒了,青云将她背着,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小姐的身子不好,在路途中间醒过。清云带他找了个地方休息。可小姐也没有缓过来,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清云知道他很累,也不太跟她讲话,更不提起这些年的经历,小姐大概自己心里也难受,并没有多言。 第七十七章 自强 不得不说,虽然在性情上改变了很多,但小姐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干脆的女孩。她离开那座宅院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留恋或者惋惜,在听说要去杀手门派的时候也没有任何的恐惧或者是迟疑,她对清云的全然相信,使清云又感受到了几分久违的温暖。 如今,小姐回来了,那把送给自己的刀也就插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一直留着就好了。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人,而不是物件,只要人在,就算一无所有也总是好的。 越到三城山,小姐的状态也就越接近曾经,或许是因为一路上吹了些风,她看着倒是比之前有了精神一些,只是有时候偶尔咳嗽。清云找了家药店带她看,人家也说不出她有什么问题,只说可能被憋在屋子里的时间太长,又缺乏锻炼,以至于现在脸色显得不太好,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听到这里,清云也就觉得心里舒服很多,而且随着小姐的精神越来越好,话也越来越多,甚至和她主动谈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若是小姐不说,清云自然也不会问他这些年见过太多有自己独特经历的人,也知道每个人身上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有很多都是不愿意别人发掘的,但很明显小姐还。是像当年一样信任她,很愿意和她分享这些年来遭遇的一切。 正如他所料,小姐在这里经历了很多的事,当年小姐离开家乡之后,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大致会平静的度过,但是自从踏进这座宅院,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完完全全没有顺利的可能性。 她所嫁给的男人是一个性子冷漠自傲的少爷。倒是颇有些能力,但是对于别人都是看不上的,特别是对于这位家里人非逼着要娶的姑娘。 他早就有心上人,对小姐没有任何的兴趣,两人也只能说是相敬如宾,若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自然是一件好事,小姐读小姐的书,他找他的姑娘。 无奈宅院里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样简单?这毕竟是皇商世家,小姐刚一去,这家的主母就要求她需要学着那些珠算的办法,毕竟这大少爷是大房的,他们还想跟二房的人互相竞争,这就需要大少爷有些能力。 这大少爷平日里做生意倒是认真,只可惜能力有限,而且每日总喜欢找姑娘玩,慢慢的也就落后于其他两房,主母一听,心里自然不舒服,就把气全都撒在了小姐的身上,她也让小姐跟着做珠算,但小姐从小生在一个官官世家,自然不懂这些商贾家庭的习惯,小时候也没有人教过她这些珠算什么的,一上来她直接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人家主母教自己。 可人家教的时候也不怎么用心,反倒一见她不会就开始用各种难听的话说他。甚至还说正是因为她的蠢笨才导致大少爷如今的局面。 小姐没什么别的能力,也就是从小家里压抑的环境让她的耐性比一般人好得多,听到主母这样说,也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中规中矩的办着自己应该干的事,也不会比别人少干,可是这主母因为闲的没事可做,再加之丈夫、儿子又不是好相处也没有能力的,便把自己满腹的怨气都撒在了这新来的儿媳妇身上,用尽各种办法羞辱她。 在后宅里最占优势的自然就是主母,她得不到主母的喜欢,别的人见到她就绕道走,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她总是在屋子里面闷着,因为一出来就容易碰到这家里的人,容易遭到她们的嘲讽和谩骂,她也不愿意和这些人多费口舌,便只是绕着道走。 那所谓的丈夫在外面养外室、纳小妾,她都懒得管,只是这丈夫有的时候闲来无事就骂她,说她就像是木头一样,一句话都不知道说,无论怎么打都不吭气。小姐很是讨厌这男人,也看不上他,自然不会与他多言,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磕磕绊绊的过着,也没有什么大的争执,只是小姐被这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打过几次。 后来为了可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这男人动了歪心思,去勾搭人家郡主,还搞大姑娘的肚子。女子意外怀孕需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但是男子就不需要,最后所有的唾骂都落到了郡主的身上,而这男人在这个时候假意挺身而出,决心要宠妾灭妻,直接把原本的发妻挤下去,让郡主上了这位置。 为了可以更好的处理掉小姐,让她不在之后惹麻烦,这男人就准备联合其他人一起把小姐赶走。小姐也不知道最后想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但大概不是这男人,他并没有这样做的理由,郡主估计也不是,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大概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院子里的其他几个小妾对自己有所不满,生怕自己卷土重来,又或者家里的人早就看她不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他赶尽杀绝。 但已经离开了那里,又把那男人杀死,也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了。只是小姐看着依然闷闷不乐,清云问她怎么回事,小姐说自己也不知道。 青云只当她还不习惯如今的生活,若是在山上住的习惯了,大概就会好很多,到时候再让小姐练练功,读读书,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伤心事。 回到山上,清云很快就为小姐找到了新的住处,但小姐怕黑,更怕一个人住,便和清云挤在一起。两个人躺在床上,忍不住聊起了当年一起读书的经历,小姐说那时清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但如今已经长大了很多。 在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命运完全和今日不一样。那时候的小姐是高高在上的,是天之娇女,拥有美好的一切,无论是美好的容颜还是家境,但清云却是个小乞丐,什么都没有,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姐却不顾身份的界限,对她那么好,教她读书,把她当做朋友。而在多年之后,两个人的身份发生了倒置,小姐成为了无处可归的流浪者,而清云却成为了门派中的中流砥柱,在这时候,清云依然尽自己所能,将小姐从魔窟中救出,可以说,虽然两个人的身份始终是不同的,但她们的友情心却从没有变质。 青云和小姐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也说起了自己在门派中如今的孤独,小姐听着觉得很心疼,但还是笑着安慰她:“如今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了,我们是两个人,也就不会再感觉孤独了。以后我跟你一起做那些任务,我也要像你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杀手,我也想养活自己。这些年在宅院中,我明白了,若是一个人不想被困在一处地方,她就应该尽早出来,因为即便是努力学着别人,她也不会有快乐的时候,与其这样还不如赌一把。我如今却要在还能赌的时候再赌一次,看看我能不能像你一样意气风发的活着。” 望着小姐如今的样子,清云不由得觉得心中多了几分感动,她没有想到在见惯这些人情冷暖之后,小姐依然能有当年的斗志,并没有因为多年在宅院里面充当金丝雀的生活,失去了自己的志向。 虽然小姐已经没有了当年初见时的惊艳,没有了那时无忧无虑的少女心境,但在清云的眼里,她依然是最美的女子,依然如同当年一样是自己心里的月光。青云和小姐说了自己的想法,小姐只是笑着对她说:“也就只有在你这里,我还算是什么月光了,至于在别人那里,我不过就是被弃之如敞缕,不过谢谢你,你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的。” 清云努力的安慰小姐,希望她的心里能够好受一些,但很明显她受的伤害大概太大了,可能要过很久才能走出来,清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决意静静的陪着她,等到她破茧重叠的那一日。 如今自己还要去接新的任务,没有太长的时间陪小姐,她便将小姐托付给了阿欢和青青。两个姑娘平日里很靠谱,听到救命恩人难得一见的求自己照顾别人,自然都同意,也答应让小姐来药宗。 药宗的事情没有别的地方繁琐,相对来说也不会直面那些危险的情况,可是小姐却执意要求要像小丫一样在武宗,她说她想成为有力量的人,保护自己所珍视的,她不希望躲在清云的羽翼之后,她希望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清云听到她的话,自然觉得很感动,便将她托付给了师姐,她原本想和师姐说不要在一开始就让小姐太过辛苦,省的弄坏了身子,没成想小姐却要求要像对待别人一样对待自己,不需要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师姐看到这娇滴滴的姑娘,终究还是不敢太用力,但只要是她教的动作,小姐便用尽全力去学,丝毫没有闺中女子的模样,反倒像是个拼尽全力的侠客。 第七十八章 和亲公主 见到小姐看上去气色还不错,清云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准备去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这回几个人要去西域圣出门偷几本宝典,听说这里面是绝世的武功密籍。清云想着这也正是个好机会,自己可以去看看所谓西域绝学到底是什么。 而这回顺路还要再完成救和亲公主的任务,这小姑娘的家族是之前被平定的西南蕃国后裔,听说前段时间又要起事,不过被平定,一家人被抓的抓,死的死,也就只剩下几个姑娘。因为正好缺个和亲公主,皇帝又不舍得自己的女儿去受罪,便让这姑娘成为和亲公主送死。 和亲公主原本就是不容易的,瘦弱的肩膀上肩负着整个王朝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不但要面临着政治和谈的任务,更面临着衣食及语言不通所带来的艰难,有很多姑娘都因为水土不服死在了当地甚至是和亲路上。更何况这姑娘明摆着就是去赴死的,因为中原想对漠西漠北开战又找不到理由,便需要通过和亲公主之死创造理由激起民愤,而这小姑娘就成了其中无辜的牺牲品。 也不知哪位好人出手救了这姑娘,才让她不至于成为和亲路上一缕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的幽魂。 清云向小姐安顿好之后的事情,就跟着大家一起出发了。这回一起的既有武宗的师兄弟,也有药宗的人,算是比较重要的任务。青梅也因为那个和她在一起的师兄的缘故一起来了,她和她的师兄依然腻腻歪歪在一起,清云和她也没说上一两句话。 她原本以为这位师兄说不定是逢场作戏,但如今看来,他对青梅倒是真意,这也就应了那句话,若是换了个地方生活,换了个更好的环境,可能命运就有了很大的改变。就像青梅,她是个聪慧又漂亮的姑娘,自然换了个环境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男子,从此两个人在一起惺惺相惜。 对于她来说,也就算是成就了命运的改变,并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听她说,她和师兄准备攒上一笔钱之后找个地方归隐,再也不必在江湖上面对惊涛骇浪。当然,如今在师兄的保护下,她也不必像之前一样拼命,而是可以做回自己,显出小姑娘的娇憨。 只是清云依然是孤身一人,也就要像之前一样拼尽全力。 一行人为了赶上朝廷的队伍,一路风餐露宿基本没什么休息,这才总算是和和亲的队伍基本平齐。 在荒凉的原野上,劲风吹过,所有人的衣裳都被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一队人马就在风中艰难前行,看着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凄凉。 一路走来,倒是从中原向着北地,无论是建筑的格局,抑或是身旁的景象,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中原的水不少,但越走自然越干涸。天也越来越冷,风也越来越大,地上的土开始变得干燥,只要大风一过,便会扬起不少沙尘。 随着一日比一日变得寒冷,她的手上也渐渐起了冻疮。小小的暖炉并不能保证手的温度,如今的天气已经变得滴水成冰,手只能缩在衣袖里。 至于食物,也越来越粗糙。在开始的时候好歹有带过来的干粮,但慢慢的干粮也冻上了,根本就吃不动。于是一行人就开始像本地的人一样烤着肉吃,水也越来越少,她渴的干唇都开了裂,一碰便都是血。 这一路上她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北方的人总要南下。光是南边的水和山,还有那一年四季温暖宜人的气候,就足以让北方的人不顾一切的来争来抢。 到了接近春天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长城的影子。这长城就像一条巨龙,静静的横卧在玉山之下。山的南面是中原,而山的北面就是漠西荒原。 如今,王城就在不远之处。对方的王派来的使者已经到了,都骑着马,跟在队伍之中。若此行是终点,那么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可惜,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就在路过长城的当日晚上,就发生了变故。这日刚一入夜,步辇的四周就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见状,清云率先出手,冲在所有人前面去保护和亲公主。其他人忙着和那些人相斗的时候,她直接拉着公主逃出众人可以攻击的范围。 她就骑马,拖着公主踉踉跄跄的在雪中前进,一边走,一边对公主解释道抱歉:“委屈您了,这附近的探子实在太多,若是让您一直在那中心,我担心会有人偷袭我们。可以从后面的一条小路走,我之前看过的。” 没成想,公主比她想的还要清楚:“没关系,我认得路的。谢谢你来救我,不过你不用背着我,我是会武功的,不会拖你的后腿,我自己可以骑在马上。” 听到公主这样说,她对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多了不少好感。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因为如今离危险的地方已经远了不少,大家的心里也称不上恐慌。 公主本姓萧,只是一直在母家,所以唤作莫笙。她在来到这里之前就听朋友说起过皇帝的计划,所以也做过准备。 莫笙之前是个江湖人物,一直在门派里长大,后来才被爹娘接回。可惜刚刚回家不久,就赶上这件事,以至于成为和亲公主,险些死在路上。 她的性子很好,也是个武痴,和清云喜欢的东西差不多两个人一路上聊的很是愉快。 可正当她们闲适的骑马飞驰在覆盖着积雪的地面上,忽然闻到风中裹挟着一股腥气。多年习武的经验使清云刹时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藏在树木的遮挡之后,四处张望。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清云毫不犹豫的伸手抓住缰绳,向前飞驰。 莫笙转身放了三箭,待听到几声闷哼,复又回转身子,对清云说:“你看着前面!” 清云并未答话,只是左手拉着缰绳,右手举起剑。莫笙也侧身坐着,拉开弓箭,等候一场畅快淋漓的大战。 不久后,随着更强烈的风雪的降临,身后的马蹄声却逐渐清晰。莫笙直接放箭,却不想有人飞身上前,意欲偷袭。她用弓箭一扫,便躲过一击。复又定住心神,对着后方射出三支箭,又将弓负在身上,双手持剑,左右防守。而清云也同时出剑急攻。 尽管二人均是武功高强,但附近埋伏的人却是越来越多,实在无法应对。马儿一直向前飞奔,到了一处空地,却忽然停下来。清云正欲告知莫笙,却见眼前赫然出现万丈悬崖。 此时此刻,后有追兵,前有悬崖,若是向后退,则必然挡不了太久,而若跳下去,则或有一线生机。二人对视一眼,攀住岩石的凸处,纵身跳下。见到那些追兵欲放箭以攻,清云望着身下不远处有一天然的凸出的石头所形成的平台,便抱住莫笙,又松开手,与她一同跌在那尖锐的乱石之上。 莫笙被她护着,身上倒没什么伤,而清云则受了伤,面色惨白,后背上血肉模糊。见状,莫笙急忙扯下手臂上的衣物,缠在她胸前,略经止血,便在月光的照耀下,向下寻找离开悬崖的方法。 清云挣扎着要起来,但莫笙只是笑了笑:“这回换我来救你!”随即,她左顾右盼,终于发觉有一株乱石间生长的松树,便负起清云,一起攀上松树,滑到下一个石头凸出形成的平台。 两个人就这样寻找着一个又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终于,莫笙听见脚下传来流水的轰鸣,来不及多想,她便拽住清云手腕,和她向下坠落,跌在水中。 呛了几口水,莫笙挣扎着拉住清云,向岸边游去。清云如今也缓过劲,狼狈的爬上岸,她双脚并用的想起身,却发觉身上的水竟冻成了冰,使她举步维艰。身旁的莫笙因为一直护着她,身上受了伤,已经昏迷过去,她一咬牙,将莫笙背在肩上,便一步一跪的用双肘支撑,向前行去。 她的手被地面上的碎石扎出了血,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但她知道,若是有一刻的松懈,两人便再也不可能走出去。她拾起一颗石子,狠狠的向腿部扎去,那剧烈的疼痛使她有了一刻的清醒。她就这样,走几步,便对着身上使劲一扎,总算没有就此睡过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总算是看到陌生之前所说的通向王城的小道,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向前爬。终于在路的尽头,她看到了王派来的卫兵,双眼一闭,就这样晕倒在地。 等到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莫笙就坐在自己身边,一双好看的眼睛肿得像个桃。 她赶忙询问莫笙如今的身体怎么样,这人只是使劲的拍打着她,对她说:“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之前我都醒了,你还没有醒,我让人去看你的伤口,唉,你身上的旧伤实在是太多了,她们救了好久才把你救过来呢,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拼命了! 第七十九章 宴会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的关心她,其他人,甚至是小姐和宜蓁,都只是夸她比平常人忍耐力强,但从来没有想过她背负着多么大的痛苦,可是这样一位萍水相逢的和亲公主却很快就看出了她身上的难受,还为她伤心,为她流下眼泪来。 清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一时间竟然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赶忙拍了拍莫笙的肩膀,对她说:“你千万别哭,你要哭了,我都想哭了!” 莫笙只是抱住她:“想哭就哭吧,这一路实在是不容易,无论如何你都不是铁打的,以后要多加注意。对了,那些人都以为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让你留在我身边,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呢?” 清云点了点头,这自然是最好的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去拿所谓的圣出门密籍,若是跟在公主的身旁,可能还有更多的机会,只是需要找个机会向那些人通风报信。 不过这倒是不着急,就在这里慢慢耗着,这样自己若是可以成为第一个找到圣出门秘籍的人,那当然是最有效提升自己在毒心门位置的办法。 毕竟圣出门也不过是其他人传说中存在的门派,是否真的存在都不一定,只不过是苍涯派希望能有人弄清楚真相。而且不止派了他们这么一批人,早就已经派过很多批了,只不过大部分都没有再回来,也不知道中途遇到了什么事情。 可以说,所有人来到这里都是报了半个必死的决心,但她如今见到这公主,却觉得自己的胜算多了几分。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这姑娘是江湖人士,消息灵通,等到再熟了一些向她问个明白自然是最好。 又过了几日,便是庆贺和亲公主到来的日子。其实大礼早在之前就应该要办成,但因为中途出了这么一档子麻烦,便往后拖了许久,只是幸而王并没有生气,说一切还是照办,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并不愿意这样早就跟中原硬杠。 沾着莫笙的光,清云也可以一睹这样欢庆的时刻。 在见到王宫的一刹那间,清云突然想起了嵇乘云所说的话。她看见在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海之中,在起伏如潮水的沙丘间,仿佛从天而降似的,矗立着一片极为雄壮的建筑群。这些建筑都有很厚的外墙、采高挑的屋顶、雕刻着细致花纹的粗壮的立柱,以及那环绕着建筑的,数不胜数的精美雕塑。 漠北的风物她之前从未见过,但这一切嵇乘云都曾经提到过。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大漠终究会是他的归宿。但他不喜欢大漠,尽管这万刃戈壁、飞沙走石的情景固然雄壮,可终究还是显得辽阔寂寞了。说到底,他还是喜欢江南的水土,喜欢那厚重的历史的气息、喜欢那汨汨的流水中飘然而至的白莲、喜欢那水边的集市、小舟穿行过人家屋檐下时溅起的水花,以及那清凉的风温和的抚过一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清云却觉得这里的雄浑是她所喜欢的,虽然孤独,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广阔。 可莫笙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只是觉得这西北要塞的天幕就仿佛一张网,将自己笼罩在了这片广袤的沙漠之中,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过。 在进入大殿的一刹那间,清云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感受了:为了国家社稷,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经历漫漫长路,终于来到此处。可是,这苍蓝色的天空,难道真的属于中原的人们吗?如果一只鸟雀来到了鹰的天地,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当她独自发愣之际,却感受到身旁有人在戳着自己。她转头一看,看见大家都正要跪下来。她也随着直直跪下,又说了几句准备好的吉祥话,才和大家同时起身。 在大殿尽头的王座上,坐着一位身着锦袍的青年。他的衣饰格外华美,但那层层叠叠的衣袍上的花纹,却都是张扬而肆意的。而那些图腾与纹饰,也显然是北地特有的象征。 他的手臂和胸前纹着大片的花纹,也是火焰一般的样式。他散下一头长发,身上又叮叮当当挂了不少配饰。 此人生的和中原人大不相同:斜飞入鬓的剑眉、炯炯有神的鹰目,再配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唇线,拥有极其深刻的面部线条,皮肤带着健康的小麦色。 这确实是一位在俊朗中又带着英气的青年,但他给人的感觉却也是相当粗犷的。他缓缓的开口,醇厚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的上空:“中原都说有朋自远方来是一件快乐的事,今日有幸见到大家,本王也觉得甚是荣幸。各位远道而来,本王自是应有所表示。“ 话音刚落,他便一抬手,随即,数十位眉目如画、体格风骚的女子托着金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缓步来到众人面前。这些金盘中都盛着不少闪耀着珠光宝气的礼物,莫笙等人推脱一番,倒是也接受下来。 在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便坐入席间。随即,便是一道又一道富有地域风情的菜肴摆在桌上。这些吃食虽然不像大楚那般精致,却也都是地方的特色,甚至,还有狼肉。但清云一尝,却觉得这狼肉做的很柴,野味又过于浓重,是她所受不了的。 几杯酒下肚,众人的话便开始多了起来。在谈天说地之间,这位漠西王焱王又找来舞女助兴。一时间,厅室里妖娆的舞女、怀里搂抱的美人、还有那桌下互相勾弄的脚,倒是构成了一副春光融融的景象。 焱王又阴阳怪调的问陌生中原的女子都会些什么,莫笙倒是落落大方的上去表演了中原特有的古琴,琴声悠扬婉转,让这些没见过中原乐器的西北汉子们不由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看着这温柔娇俏的姑娘和那粗旷的王,青云实在不觉得两个人有多么合适。很明显,莫笙对这男人也是很排斥的,但凡胳膊一被这人抓住,身上就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清云自然想要救她,但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是漠西的王,自己两个小人物又怎么能有办法呢? 她只能看着又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心里很难过,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从心底蔓延。 到了晚上,两人回到内宫,但这一切却安定不了多久,很快就到了侍寝的时候。 莫笙坐在梳妆镜前,就如同一个任人打扮的木偶。被人拉去沐浴,又精心装点了一番,大意是让她好好表现。 听说这位焱王因为忙于国事,一直不近女色,再加之上面也没有长辈,而此地的风气又不像中原那般注意,此次便没有人一直催着她。 据侍女说,莫笙是焱王亲自选的,之前还有其他两位公主,但他都直接放弃。当然,这也有皇帝在其中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不得不说,他大概是第一眼就看中了莫笙。 清云在旁边听着,总觉得这故事古怪的很,就好像这位漠西王一直在等莫笙似的,他不由得对莫笙说:“你之前见过他,还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故事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了,我听的时候就觉得心跳的很快呢,就像平常听那些话本一样,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天定的感情?就像你和他:” 清云曾经是不相信感情的,觉得这世上大部分男子都看不上女子,都常常殴打女子,但这一路走来,她也看到了很多和美的平凡夫妻,也许在一个平和的环境下,在人读了更多书的情况下,就算男子也可以压抑住自己的欲望,一生只爱一个人也说不定。就像青梅,她不就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莫笙只是无奈的对她笑了笑:“你还信他们说的话呀!怎么可能呢,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和亲公主而已,你可别让我生出这些肖想。” 趁着那些人走远,她又悄悄趴在星云耳朵旁对她说:“我可是有心上人的人呢,只可惜人家根本就不喜欢我,骗了我。唉,那都是些过去的事喽,我喜欢的人也娶了别人了,我如今也成了和亲公主。我早就对这些事情不上心了,你也不必为我难受,我只是有些紧张,毕竟我们中原很讲究那些贞节,听上去挺无聊的,但我总是会面对这样的事情很慌张,毕竟从小生活在这样的教诲之下嘛!” 清云对这些东西倒是不在乎,于是拍着她的肩说:“这算什么呀,不过就是那些男人单方面要求女人的东西,何必要放在心上。当然你紧张我是能够理解的,毕竟第一次尝试的事情总是会让人觉得恐惧嘛。但是你也别多想,过去的感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以前也喜欢过挺多人的,可是人家根本都看不上我。我想你也不必觉得难过,或许在这新的地方你还能够收获自己曾经没有的东西呢。之前听那些姑娘这样说,我还挺看好你们!我还想,若是你们之间真有些什么故事,将来化作一段美谈,我也可以写在画本上,这样我还能够出人头地呢!” 第八十章 圣出门 莫笙听了她的话,不由笑了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她又露出了几分难受,轻声问道:“你说这世上会有前世今生吗?” 清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情很是矛盾:“我是希望有,但也希望没有。有时候觉得一辈子已经受够苦难了,不想再过一世,但我想若是这个世界足够美好,可能会有很多人都希望来到这里吧,但并不是现在,若是给我机会,我根本就不想让我娘生我,我不想在这世上承受这些痛苦…” 莫笙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有的时候又希望可以有前世今生。我想可能人总是会有一些遗憾没有办法实现。也许前世今生就是给了一个可能性,让我们无聊的人生多了几分希望吧!” 清云叹了口气,其实她觉得很多遗憾之所以成为遗憾,并不光是因为机缘巧合,更多是因为由人的性格和所处的环境而注定的。若是人有记忆,再重来一次,或许结果也是一样的。而重新开始一次生命,也意味着新的遗憾,其实,人生总是要有遗憾,但人是贪婪的,希望自己不会经历任何波折,可这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莫笙的肩膀:“你要想,说不定你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和你有前世的缘分呢,就像焱王,我是支持的!” 莫笙不由得笑了:“这种感情上的事还能勉强呀?不可能的,咱们哪有那个本事!” 说罢,她神秘兮兮的掏出来一把折扇,其上是一幅用笔娴熟、技艺精巧,却又因年岁过长而有些泛黄的图画。那画上是一片渺渺茫茫的沙漠,可这仿佛是沙漠中的绿洲,因为在近处还有着一滩浅浅的湖。月色倾泻,在这湖上,映出盈盈的水波,就仿佛揉皱一池星光般的,这水流还承载着几盏河灯,向着远处的沙漠缓缓飘去。而在河灯之前,便是一片小小的绿地。在一点新绿之间,坐着四个人。其中的两个男子各搂一个女子,几人仿佛是在谈笑。 画作的时间久了,往往人物的面容就不再清晰。清云仔细地看了很久,终于发现这两名男子一位是大漠的王的装扮,身上穿着极为华贵的衣袍。而他身边的女子,则带着凤冠,倒像是新嫁娘的样子。这两人的面孔颇有相似,都是很标准的中原人的长相。另一位男子虽然衣着也同样华贵,但看着倒像是普通贵族。他穿的是纯粹的外族服饰,身上挂着不少奇异的配饰,那裸露出的胸膛上还画着如同火焰一般的纹饰。他的面孔是西域人特有的长相:高鼻深目,尤其是那一对鹰目,让人印象极为深刻。而他揽着的女子,则是典型的江南姑娘的长相:柳叶眉,杏花眼,樱桃口。 画作旁边便有一首小小的诗:“孝悌传家久,忠信治国长。大漠群英会,岭上披霜寒。今当远故园,漓水总悠然。狼烟暖春帐,君王共白首。“ 清云轻轻地吟诵这首诗,却觉得其中有些意思,自己是无法把握的。比如这诗的第一句仿佛是在告诫什么人修身治国的办法,但后面却突然跳跃的说到大漠中群英相会、离别故乡漓水相送、以及男女情爱洞房花烛这三件事情。难不成是作者故意如此以显示思维的跳脱?但明明一首诗都往往有一个诗眼、一个主题,尤其是这首诗的功力甚是不错,可见作者并非不懂诗之人。可他,为何又要这样写呢? 正当她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听见莫笙的声音骤然响起:“这首诗,乃是十九年前的和亲公主_三公主,写给漠北新王的诗。我得到这扇面,还是颇费了些功夫。幸而江湖人士众多,总是有些门路的。” 清云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我听说过三公主,她原本是要嫁给漠北王的,只是后来去出了乱子,仿佛总是很玄虚的样子,但倒一直没有确信的说法。” 莫笙点了点头,答道:“三公主是皇帝的表妹,皇帝很疼爱她,只是,她和亲的事情不过是老皇帝的阴谋,和我的情况差不多,只是为了用她作为引子,污蔑漠北王叛离大楚。但她和漠北王之间的故事,倒是可称一段佳话,不过这件事我也说不出来,好像也没有人能说明白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焱王是那位和亲公主还有漠北王的转世? 莫笙听到他的话,不由得笑了:“哪里有?我只是说着玩的,给你瞧个新鲜。” 清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被人打扮好送出宫。 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她突然有些想哭,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些国恨家仇里添入太多的感情反倒不是好事,只会让人心生哀伤。 她莫名其妙想找人问清楚当年的旧事,一是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二则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好受一些,毕竟这里面就仿佛带着对于莫笙命运的祈福。 当夜她很早就睡下,心绪颇不宁静。第二日早早起来练剑,练完剑又去找莫笙。 她听说小姑娘已经回来了,想去看她,却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她说不上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心慌慌的。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没事,你进来吧!” 这声音透着几分沙哑,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走进去。 好在莫笙看着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倚在榻上,身上盖了条毯子,眼睛红红的,头发很凌乱。 清云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安放,只是手足无措的四处找地方站,却就跟走在烙铁上似的,无论如何都无法给脚找到合适的安放处。 见到她这副样子,莫笙总算是笑了:“你呀,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一天没见就和我显得这样生分了?” 清云捏手捏脚的走过去,对着莫笙上下打量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欣喜的表情。 莫笙见她这样,不由得又笑了:“你当我是去见什么洪水猛兽?没事的,我人好好的呢!什么事情都没有!” 说完,她伸了伸胳膊腿,脸颊上绽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见她没有事情,清云才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她之前听说这些外邦汉子都和猛兽似的,特别擅长吸女人的气血。 她急忙对莫笙说:“我们中原人都说这里的人,特别是男人,长着三头六臂,看上去可吓人了,还会喝女人的血呢!要是血被他们一吸,人就干瘪了!你怎么样呀?” 莫笙把手腕伸给她看,又转了转自己的脑袋:“你看,我身上哪里有伤口?这些外邦人和我们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区别?况且,我还是西南蕃国的人呢,你知道中原人怎么称呼我们吗?蛮子。他们管我们叫蛮子,管这地方的人叫垮子,可你看,蛮子像我这样,和你们没什么区别,而垮子也不吃人。说到底都是人,都长着两个眼睛四个鼻…呸,一个,你瞧,我都被这些说法绕进去了!” 清云这回总算放下心来:“原来这都是骗人的。我来了这里,也觉得宫殿里的姑娘人都很好,不会随意伤人打人,甚至比中原的很多人还好呢!对了,他们这里信的是圣教吗?” 莫笙摇了摇头,对她细致地解释道:“这里和咱们那边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中原是耕种,这里是放牧,逐水草而居,所以咱们信天信圣人,这都代表着祖宗,保佑风调雨顺;他们生活的地方不稳定,不像我们一样有聚落,所以信的主要是图腾,漠西是鹰,漠北是雪狼。他们这里的人显得健壮也是有原因的,放牧嘛,主要是肉和奶,而且崇尚武力,比较淳朴自然。” 清云这回总算是解开了心里的疑惑,便继续往下问道:“那赤狼是什么?” 莫笙思考片刻,随即说:“赤狼不像另外两种图腾,这是不存在的,也就是红色的狼,在火焰中出生,在火焰中涅盘,有点像中原的凤凰,不过是人面狼身的。这是东北平原最东处的赤狼族特有的图腾,也就是曾经大凉皇室所信仰的。对了,赤狼也代表赤狼心,是圣出门的标志。” 圣出门…听到这三个字,清云立刻来了兴致,她急忙问道:“这圣出门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不过古籍中的传说?我这会来到这里就要找这圣出门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莫笙思索片刻,随即说:“真正的地方在哪里我也不能确定,我只是知道这旁边就有个小圣出门,我可以带你去,这里面有些东西也是很有用的。他们反正也不知道这地方究竟在哪里,你随便找点东西过去,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带你去的,你也不知道不就好了?” 第八十一章 思无念 清云没成想她会这样干脆的答应,急忙点了点头:“这简直太好了!” 莫笙摇了摇头:“这对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况且我们是朋友,我帮你那是情理之中的。不过是不是完成了这个任务你就要回去了呀? 清云摇了摇头:“如今还不着急,我在这里陪你。” 莫笙看着她,莫名其妙眼圈红了:“陪我…我恐怕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从此以后,这就将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 一时间,清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是啊,她以后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家乡了,一辈子只能在这黄沙漫天的地方度过,这里不是她的家乡,也不会是她的家乡。 漠西大部分的人都不太会说中原的话,虽然朝廷也曾经试图推广过,但民间大部分人都喜欢用本地语言交流,特别是在面对着外来者时,ta们会产生一种油然而生的排斥,更喜欢在莫笙面前说自己的家乡话,以此来让陌生的莫笙觉得心里难受。更何况这地方的饮食习惯和中原也大有不同,就算是牛羊肉都很少,这里的人好像喜欢吃狼肉。 还有那些奶制品,若是偶尔一吃或许会觉得不错,但吃的久了就会觉得腻,毕竟这些人每日都在外面奔波,但是莫笙却并不熟悉他们这里打猎的方式,也没有办法融入他们的生活。 清云知道她心里的担忧和孤独,便对她说:“你不用担心,就算我回了中原,也可以经常给你寄些小玩意过来。我已经知道你在哪里,到时候就和你手下的丫鬟说让她们收一下,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都给你寄!” 莫笙终究年纪还小,一听到清云这样说,立刻就来了兴致,不由得笑了:“好呀!我以前真的好喜欢吃荷花酥,特别是京城柳青园的,可好吃了,你下次去试试!不过,若是你带过来,估计也就像石头一样硬了,根本就没办法吃…” 清云思索片刻,随即对她说:“没关系,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你就告诉我需要什么材料,到时候我把它们给你拿过来,你照着做不就得了。” 听到她的话,莫笙急忙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材料也不难找,就是面粉、猪油、糖、茶叶、海棠花瓣。再来点馅料,可以有豆沙、咸蛋黄、肉松、各种花瓣,你看情况带就可以啦!” 清云闻言,郑重的对她说:“你放心,你若是喜欢,我一定会给你送过来的,还有你喜欢的小玩意,包括那些剑谱之类的,我都可以给你送过来。你要是喜欢乐器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都寄信给我,信寄到三城山下明月渡口就可以啦,很方便的。虽然你可能要等上一阵,但没有关系,等到我有时间的时候也会来看你,我也想来这里转转,我还有个朋友,她一直想来大漠,我也会带她一起来的!” 莫笙的眼中也出现了几分期盼,两个人就这样期待着之后还有机会可以一同吃荷花酥。 两个人聊着聊着,门被叩响,侍女走进来,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猎,请莫笙过去参加。 莫笙没有多言,只是跟随着身旁的人一起向着猎场的方向走去,青云也亦步亦趋走在她身旁。 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了猎场。这里的猎场很是宽阔,有不少人已经聚集在这里跃跃欲试。 莫笙正准备找个地方休息,没成想走过来几个姑娘,她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地方服饰,脸蛋红扑扑的,明显是刚刚比试过一番。 见到莫笙,她们用不是很熟练的中原官话友好的打招呼,大意是欢迎莫笙和她们一起骑马。 莫笙有些惊讶,四处看了看,却看到猎场上有很多的女子,她随口问道:“这里的姑娘也可以去围猎的吗?在我们那里是不可以的。他们都说什么女子晦气,不让在这样的场合出现。” 那些姑娘大概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交头接耳了一番,好半天都没有说出几句话。这时从其中走出一位女子,她方才一直在思考,可见中原话说的比较流畅,果然,她一开口声音就很纯正:“我们这里是不讲究这些的,男女都可以打猎。而且很多时候女子打猎的还更好,如今是我们的赛马节,拔得头筹的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所有的姑娘和小伙子都赶在这时候一展身手呢。” 莫笙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对清云说:“你看,他们这里倒是不像我们那里,对女子还是很好的,也没有那么多管束。” 清云点了点头,也骑马护在莫笙身边。 这里的赛马节倒是很有意思,并不只有王公贵族可以参加,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同样可以前来,只是想来的百姓都是在各个部落中选出来的,还需要有一定的能力。 战况一上来就很激烈,所有人都拼尽全力的向前奔驰,和莫笙一组的五个俊朗的小伙子和三个姑娘,年轻人聚在一起,都急着向前,马蹄声阵阵,倒是透出一股活力。 如今战况正是激烈,不少人也开始赌起来最后的胜者会是谁。莫笙的速度很快,一骑绝尘的冲在前面,清云也像旁边的人一样击掌祝贺,但就在这时,那匹原本温顺的白马却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向前奔去。 清云来不及多想,急忙翻身上马,向前狂奔至莫笙身旁,将她一把拽到自己身前。 两个人的心都在狂跳,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望向那匹失控的白马向着冒着绿芽的树干冲去,倒地而亡。 莫笙如今已经缓了过来,转身对清云说:“若不是你来救我,如今我就和那匹马一起倒在地上了。你看,这马口吐白沫,我怀疑之前有人喂了些什么东西,但如今我们也找不到证据。” 清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人群站着的那位公主,她的容貌很有西域人的特点,是典型的高鼻深目,看着是个爽朗的姑娘,但从最开始,她那阴毒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莫笙的方向。 清云凑近莫笙,对她轻声道:“你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来历吗?我怀疑她讨厌你,你看她的目光很不正常,我怀疑这件事情和她有分不开的关系。” 莫笙看着倒是一副很坦然的样子:“不排除这个可能,这姑娘是焱王的表妹,对他很喜欢,只是漠西毕竟是大楚的蕃国,他的婚配需由大楚皇帝做主。焱王心疼自己的表妹,不希望她伏低做小,坚决不娶她,这姑娘年纪小,不懂得自己哥哥的苦心。你瞧,这世上大部分的亲人之间总是有血脉之情的,但我哥哥就不是如此…” 说到这里,她微微叹了口气:“人家表兄妹之间尚且如此,可哥哥却为了西南蕃国,让我送死,罢了,其实本就是我愿意的。只是,被自己亲人出卖的感觉可不好受…” 莫笙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清云也没有问她这些过去的旧事,这些事情大概永远都会这样,尘封了。 赛马的事最终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莫笙自己没有说,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清云原本以为她会讨厌那位公主,却没成想莫笙看她的眼神只有羡慕,没有更多的情感。 特别是当焱王带着自己的妹妹骑马时,莫笙只是拖着腮帮子坐在不远处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发呆。她并不是嫉妒这个姑娘能够如何得到王的喜爱,她只是感慨于两个人之间的血缘情深。 清云见她心情低落,便对他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去兜风吧。”莫笙笑了笑,随即翻身上马,从背后环住清云的背。两个姑娘也像其他情人一样笑闹着,在雪山四周任由马儿撒欢。 只是笑着笑着,清云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襟湿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莫笙小声唾泣着,随即,这忧伤的小姑娘轻轻的唱着歌:“哥哥啊,莫回头,西山顶,是桑树。桑树上,有凤凰,百鸟来,都归家,却不是,我的家…” 这是西南的民歌,曲声悠扬婉转,在高绝的天空下淡淡蔓延开来。清云始终注意到附近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两个人,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并没有开口。 在远去的旧年,曾经有少女和少年,相逢在宫宴之上。那时是中原皇帝的生辰宴,远道而来的少年献上一只西域的巨兽,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身上的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双眼睛就如同最明亮的星辰。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活力,望着大殿上的人,颇有壮志凌云的说:“我们西域的巨兽,那当然是最勇猛的。” 少女静静地注视着他,在心里想,这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娇嫩如花瓣的嘴唇微微扬起,笑涡打着旋,就像是深深的漩涡。少年一回首,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真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少年对自己说。 可就在下一刻,被人做了手脚的笼子摇摇欲坠,那巨兽向着皇帝的方向冲来。少年急忙出剑,可依然被逼得节节败退,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命尽于此的时候,一双白皙的手挡在了面前。 柔弱的少女用身躯挡住了巨兽的进攻,为他留下一条命。他转头,看着那人苍白流血的脸,心里有什么情绪喷涌而出。 他多想抱着她,拉住她的手,和她纵马奔腾在雪原,一生一世仅此一人,可又有谁能做到呢? 纵然有缘相汇,也不过局中两子,可为傀儡。 第八十二章 洞口 春猎结束,一切又恢复平常,清云和莫笙依然每日混在一起共习武功。 等到天气变好的时候,莫笙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大盒子。清云接过这盒子,仔细看那上面的花纹,发觉虽然繁琐,却远不如中原的做工精致,倒像是北边的工艺。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见到其中横卧着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一把匕首、一支箫、一把折扇和一串项链。 清云用手拿起那卷半折的羊皮纸,她将这纸摊开,却发觉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画着些洞窟的图像及名字,又用三种不同的颜色标了几条道路。而在那些道路的旁边,都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此处的地名以及机关的化解方式。甚为奇怪的是,其上的字大都是由中原正言写成。 她将那卷羊皮纸放回,又轻轻拿起匕首。这匕首的外鞘做的甚是出彩,其上以光彩夺目的各种宝石点缀,显得甚为华贵。而匕首本身却做的不同寻常,那刀刃像是一把钥匙形状,而并非普通的一般尖锐。 她沉思片刻,随即又拿起那把箫,来回的把玩,却没有发觉什么异常。随即,她又将表面略一拭擦。莫笙一接过,便吹奏起来。这箫声格外空明凄凉,甚至略有一些尖锐,令人听到耳中,说不出来的愁苦无奈。 清云轻声问道:“这就是去探小圣出门的宝贝?” 莫笙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待到暮色四合,两个人便换上黑色劲装,束好发,又装上不少迷药和特制的毒,从寝宫中蹑手蹑脚的溜到门外,在黑暗的掩映下,独自向王宫行进。 若这是一个月亮为乌云所笼罩的夜晚,自然是最好,可惜,沉沉的天幕倒是一副月明星稀的景象,现象是要将所有阴暗都公之于众似的。莫笙不由轻叹一声,直言感慨这天之公正。 待两人赶到王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唯有风声猎猎作响。清云下意识的裹紧外裳,却依旧感觉甚是寒冷。 等到王宫中的灯火都渐渐悄然熄灭,便也是夜行生物出来的时间。等到那些来回巡查的侍卫走了之后,两人便可以翻过这围墙,悄悄的溜到宫里去。 不过,这一切的打算,倒都多亏了莫笙的设想。若不是她早早摸清了焱王的习惯,打听到他向来不喜欢身边留下暗卫,自己倒也不敢贸然闯入宫中。 莫笙是用毒好手,见到侍卫走远,她已着手于透过墙上缝隙让毒烟弥漫在王宫上空,这倒是可以解决一部分人,让他们昏睡好一段时日。至于那些近身暗卫,她也并不害怕,反正,自己一边走,一边熏药,还没到他们意识到危险迫近,便自然而然地和同伴们一样了。 为防万一,两人又再次服下一颗解药。又过了一会功夫,莫笑大略算了下药物作用的时间,觉得时机到了,便从墙上一跃而下,直接跳到那地砖上。 两个人就如猫一般轻盈的在这座宏伟的宫殿中跳跃着,在前进的过程中,清云不时会看到歪倒在角落里的宫人。 手中的药剂依然在静静的燃烧,两人的脚步也逐渐加快。七拐八绕,终于到了焱王寝宫的门口。清云站在窗边,向里面一张望,便见到几个盛装女子横躺在地上。这让她的心不由放下,轻盈的从窗口跳进皇宫内,向着那水雾弥漫、白帘翻飞的浴池走去。 她擦了擦眼睛,打开帘子,又过了片刻,才适应这雾气袅袅的景象。 只见,在这宽敞的浴池中,有一位男子斜倚着池壁,神色安详的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似的。换下白日的华服,此时此刻,这裸露出精壮胸膛的男子,竟被迷离的灯光映衬的颇有些温柔的味道。尤其是他那长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了扇形的阴影,和着那轮廓分明的唇瓣,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保护的冲动。 唉,这人还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尤其是他这张英气勃勃的脸蛋,这健壮却精瘦的身子,倒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 莫笙一脸平静从清云身后走出,俯下身,将一枚丹药塞进那男子的口中。 她转身,对清云勾了勾手指:“走吧,我们去找大漠之心。” 清云随之跟上她的脚步,在夜色的掩映下,越过茫茫沙海,一脚深一脚浅的向远方走去。 在清浅的月色下,两个姑娘相伴而行,只落下重叠的脚印。这难得的安宁使清云的心中忽然升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小时候,郑家姐姐们也这样和自己手拉着手一起向前走,在寒风凛凛中走向家的方向。 望着漫漫沙海,清云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她摇了摇头,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但那几点水汽却并未消散。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那轮月亮,忍不住感叹:“你说天上的人能看到我们吗?” 听到她的低语,莫笙也停下脚步,坐在沙丘上,叹了口气,道:“也许吧,但我希望他们可以放心的离开,这世间变幻莫测的事情太多,其实没什么值得停驻的。” 两个人没有多言,稍作歇息,便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待到朝霞已经染红了天地,待到风沙已经弥漫在眼前,待到寒冷已经悄悄从地底升起,眼前所呈现的依然是那一望无际的沙海,依然是那见不到尽头的荒漠。两个人一齐叹了口气,虽不愿意说出心中的困惑,但那茫然的眼神却已将一切的心绪都昭示的明明白白。是啊,或许这所谓的宝藏不过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不过是缠着人的冰冷而有斑斓色彩的蛇罢了。可纵使知道这宝藏也许并不存在,但无论是为了利益抑或是亲情,即便这路再艰难,也是要走下去的。 正当两个人陷入了沉默之际,清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圣出门既然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则其宝藏所在的地方必不会在人轻易所及的地方。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燃出了些希望。她趴在沙土中,四处敲敲打打,想要听出这地面何处有中空的地方。莫笙也明白了她的想法,随她一起趴下来,微微侧着头,辨别不同地方的声音。 不知试了多少次,清云忽然听见一个格外清脆的声音:这处区域应该是有铁制品一类的器物。她挽起袖子,用双手伸到沙子里不断的摸索着。在夜晚的风的吹拂下,沙的触感很凉,而其中甚至堆叠了些石子,其上的棱棱角角将她的手磨的血肉模糊。 莫笙听见她的声音,也赶紧来到她的身边。两个人就蹲在一处,将沙土清理到一旁。终于,一扇雕刻着细致花纹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展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清云不由得发出了欣喜的笑声,但这样尘封多年的暗室中,也不知会有怎样的秘密,不知会有怎样复杂的机关。进了这洞穴,遇到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想到此处,她转身对莫笙道:“我先下去探路。“ 莫坐摇了摇头,道:“我会武功,对于大漠也熟悉一些,你跟着我就好。“清云嗯了一声,随即望着她用那把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门,又随手拿起一块石子扔了进去。很快,底下便响起一声沉闷的响声。看来,这洞并不是很深。燃起了火把,两个人紧挨着,一前一后的跳进了洞里。 这洞果然不深,离地面大概不过五尺的距离,虽然对普通人来说有些费力,但对于从小习武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可正当清云坐在地上想要喘一口气的时候,她突然感觉风中飘过一种奇怪的味道。她拍了拍莫等的肩,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莫笙屏住呼吸,随即喊道:“是毒!是大漠最着名的消魂散!“ 清云脑海中灵光一闪,叫道:“这里一定还有门可以通往更深的地方!“随即,她屏住呼吸,在四周探索起来。果然,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很小的锁眼。她对莫笙道:“快!把剑递给我!“ 莫笙一面将那把剑递给她,一面有些怀疑的发问:“难道这么多道门都是同一把钥匙?“清云手下发着力,声音也不由得显得急切:“来不及了!只能拼一把。“ 这回她倒是赌对了。将碎石块向下一扔,那声音又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两个人来不及思索,便跳了下去。莫笙心思缜密,她记得门上有个突出的把手,便在跳下来的时候将门合上,以此保证那毒气不至于通过门一路传下来。 两个人一齐摔下来,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功夫,才缓过劲。正在这个时候,莫笙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嘶鸣声。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急忙用手拽着清云,在她耳边沉声道:“是蛇。听声音估摸着有七八条的样子,应该就散落在我们脚下。现在你不要动,它们应该暂时没发现我们,等过一会,你就在原地,不要动,我身上有专门引出蛇的药。“ 清云点了点头,就连气也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看见莫笙的手一动,随即,在火光的映衬下,便是七八条碧绿色的蛇向二人游走过来。这大漠的蛇和别处的不一样,长得格外健硕,那比鲜血还要红的蛇芯子直直地往外吐着,看着格外恐怖。莫笙道:“你我背对着彼此,我一说动手,你就动手,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第八十三章 无字书 莫笙一见时机成熟,高声喊道:“动手!“随即,二人便挥起剑,对着那蛇最脆弱的部位砍去。但这毕竟是清云第一次遇见这么多的蛇,对于下手的位置把握的并不好。一不留神,便有一只蛇一口咬上了她的脚踝。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便是再疼也要忍着。清云一声不吭,继续挥着剑。直到将所有蛇杀尽,她再也撑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脚踝处的疼一刻强过一刻,那是一种带着酥麻的深入骨髓的痛。而她的眼前也出现了很多的幻影,意识变得逐渐模糊。她想张口,却发觉口干舌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莫笙见她神色不对,急忙问道:“该不会是被蛇咬了吧?“清云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莫笙见状,急忙单膝跪在地上,将她的靴子扯下来,用刀剐着伤口。这种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她将清云按在怀中,轻声道:“受不了,就咬我。” 清云摇了摇头,尽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女子娘大君子,这点痛又算什么?“莫笙微微一笑,低下头,将嘴凑到她的脚踝处,张口便咬住那伤口。 莫笙将一口口污血吸出,又随即将其吐出。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直到血终于变的呈现出原有的鲜红色的时候,她才停下。 清云见她的额头在不住地冒汗,急忙问道:“你怎么样?“莫笙将头一扬,依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就是小事一桩!平常在大漠的时候,我见过的蛇多了去了,把毒吸出来就没事了。“清云这回也没再说什么,见两人都没有事,便又四处寻找出去的通道。 清云记得,这两处机关在那张地图上都没有提及,不过这也并不代表它在以后不会用到。就着微弱的火光,她对莫笙道:“地图上说在进入密室之前一共有五处通道,这应该算作是第二道了。但它也没说出去的办法,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呢?“ 莫笙将地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懊恼的说:“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再看看地上,还有没有藏着另一扇门。“ 果然,距二人不远处,便有一处隐蔽的小门。像之前一样,经过一番试探,莫笙率先跳下。但这回,倒并不是一个极其狭小的平台,而是出现了一条很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 一般的地宫都往往会设有暗器以防止来此的贼子,两人对视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向前走去。莫笙走的急,一不小心不知碰到了什么的开关。随即,便是漫天飞箭冲两人而来。两个人挥舞着自己的佩剑,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了另一扇门前。当莫笙的手碰向门的一瞬间,整个走廊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只是,这回的门上,看不见一个锁眼。这是一扇光滑而平坦的门,上面有一张画。这画仿佛是被不同的木块拼成的,只可看见五彩的颜料,却并不知其内容。两个人研究了半天,还是清云率先觉得这像是随意摆放的人的脸。她想了片刻,随即说道:“若这画本就是一张人脸,也许和先祖有关系呢。“ 莫笙定下心神,开始在这些色块里找人脸上的不同部位。她找了许久,却发现这张画应该画着超过五个人的面孔。心里想着此处王族祖先的样子,她的手也在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漠北男子与女子的服饰各有不同,如果不是本族的人,恐怕还难以辨别出这微弱的区别,幸而莫笙对此处的习俗倒也熟悉。约摸过了两三个时辰,这幅拼图倒是也拼好了。就在拼图拼好的刹那,这扇门面便轰然倒塌。 但此时此刻,呈现在二人面前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水池。清云正要迈步往下走,莫笙忽然叫住了他:“等等!我先试一试这水到底是什么!“她将其中的几块木块泡在水中,却发觉这木块很快就溶解了。她沉声道:“是噬骨池。无论是什么,但凡碰见这水,立刻就会融化。“ 清云放下心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四处一看,却唯有光滑的墙壁。她转向莫笙问道:“会轻功吗?能飞的距离是多少?“莫笙道:“会…应该,飞得过去吧…“清云点了点头,抓住她的手,道:无论如何,生死存亡都在此一刻了,一起过去罢!“ 两个人相视一笑,随即提起一口气,向着对面,在空中狂奔而去。幸而这池子的距离并不长,倒是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怖。但在即将到岸边的时候,莫笙忽然觉得身上有一瞬失了力气,一不小心,竟要跌到池子里去。幸而清云反应敏捷,一把将她掷到岸上,随即,自己轻轻一跃,也潇洒的落在地面。 经过这番劫难,二人都不由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接下来的一段路,除了时不时飞来几只箭,又时不时钻出几只硕大的会咬人的老鼠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新奇的花样了。大概又走了三四个时辰之后,眼前终于显出一扇极其开阔的门。两个人走了进去,又经过些许时候,眼前竟出现一张巨大的棺材。而在棺材旁边,则散落着不少物什。 趁着莫笙一阵敲敲打打的功夫,清云急忙在那散落的财务中四处翻找。忽然,一堆珠宝中有一本已经泛黄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将那书拿在手里,翻开一瞧,竟是无字的,唯有书的封面写着四个大字:漠北之心。她将书揣在怀里,凑在莫笙身边,和她共同研究该如何打开这硕大的棺材。 两个人看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出名堂来。又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别的什么典籍,思前想后,便决定还是先回去休整来的要紧。反正这宝藏就在这里,也没人能将它随意拿去。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唯有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竟出现一段楼梯。两个人走上前,又打开一扇门,却发现竟身处焱王的寝宫。 逃离此处,一进房间,两个人便开始思考应该如何看这本书。莫笙说自己可以问问之前见的那个表妹,作为王族的人大致都知道无字书的事情,她就说自己感兴趣,这心思不大细腻的姑娘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问题。 清云原本觉得不大靠谱,生怕那姑娘加害于她,急忙跟着一起去,没成想莫笙只用一些从中原带来的小首饰就吸引了那个姑娘的注意。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彼此讲述着过去的事,竟然慢慢也就聊在了一起。虽然语言并不太通顺,但又是手势,又是表情,倒也能够理解了大半。 这姑娘大约觉得莫笙不是个坏人,心里的怒火消了不少,甚至还心平气和的与她道歉,说自己并没有想让她陷入危险之中,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如今已经得到了可以看到无字书内容的药水,又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典籍,也到了回去的时候。清云同莫笙告别,小姑娘看着依依不舍,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她照顾好自己。 清云说以后会来看她,莫笙有些怅然,只是望着她点了点头。 在回去的路上,清云按照书上的练气,觉得这功夫很有意思,但又透露着几分邪门,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明白其中的精髓。便找了些纸没事的时候抄了上去,算作留了底本。 在将典籍交上去的时候,掌门果然对她大加赞赏,说她做的很不错。 等到她又完成三个任务之后,其他人才灰溜溜的回来,什么都没有带来。这件事就更显得她有能力,位置又升了两级,已经变成了杀手,在门派中也算作一号人物。 小姐还是像之前一样认真训练,如今也有了不少进步,两个人便可以执行小姐的第一个任务:去皇宫偷皇帝的出兵图。 这不算是个特别复杂的任务,因为去的人很多,除了偷的人,还有在旁边守卫的人。清云能力强,所以直接动手偷,小姐就会在一旁和其他人守着。 这是第一次做任务,小姐看着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一行人该安插进去的眼线也都进去了,选到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清云便摸黑溜了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大气恢宏的地方,可是因为心里有些紧张,她看着并不算认真。 好不容易摸到目的地,她照着之前回来的线索找了一阵,把东西藏在怀里,便顺着原路返回。 就在屋顶上来回跳跃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在不远处的庭院里徘徊。 之前那些人早就已经做过规划,知道此行不会惊动宫里的人,但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姑娘,可见是不得不杀了。 她正要直接出箭,却见到那姑娘小声的说:“别杀我,我是来帮你们的。你们的人被发现了,你听,不远处有脚步声,你先来我这里歇着,到时候我想办法送你出去。你先不用管你那些朋友,我刚才发出声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少人已经跑了,别的人听天由命,你也不用在意。” 第八十四章 苏萍 她抬起头,看到在夜色下,不远处的姑娘用纤细的手臂抱着肩膀,整个人看着都是瑟瑟发抖的样子,显得很温柔,但他的神情却又那样坚毅。 不远处已经响来了靴子踏过地面的声音,清云来不及犹豫,一跃而下,直接用剑抵在那女孩子的颈间,将她拖入房间。 这姑娘看着很柔弱,但面对着这样的场景,却丝毫不害怕,只是笑着对她说:“你躲到我的床上去,我在你旁边躺着,这样那些人就不敢进来搜。” 清云一声不吭的躺在他的身边,果然,过了不久之后,就有侍卫敲门问道:“这里有没有进来过什么奇怪的人?” 身旁的姑娘唤来了丫鬟,那些姑娘便很上道的和外面的人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等到一切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姑娘转头对清云笑了笑:“没关系,你可以走了。” 清云看了一眼姑娘,这是个容貌称不上出众的女孩子。收回视线,她不由得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女孩子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但我只知道这天下所有反抗他们的人都是好的。” 清云有些讶然的看了姑娘一眼,并没有听懂她的话,女孩子随即解释道:“我觉得这里烂透了,你看到的每一块砖都是用民脂民膏建成的,我觉得这一切都应该还于百姓。我恨透了这里,想要出去,但没有办法,所以看到你们外面的人进来就觉得充满着希望。若有一日你们把这皇宫烧成灰烬的时候,记得让我一起来看,我想像凤凰一样涅盘,而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 清云又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说:“你是这里的妃子?” 姑娘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妃子?呵,不过是玩物罢了。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妃子,我觉得就好像在叫什么小宠物似的,总之我很不喜欢。” 清云点了点头:“我懂了。方才我听到他们叫你溪嫔,这是你的名字?” 姑娘摇了摇头,笑容凝固在脸上:“不是,我才不叫这么个破名字呢!我父亲给我起名溪客,但我叫苏萍,而嫔是封号,恶心死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宠物封号的等级都可以一样。” 看着这姑娘气的脸颊都通红的样子,清云不由觉得她很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知道了,但你原来的名字就很好听啊!溪客…这是个很风雅的名字,应该是莲花的别称吧?但是你为什么又要给自己起名叫萍呢?莲花不好吗?” 苏萍摇了摇头:“俗死了!那么多人都是荷花,我就不想是了。别人都喜欢的,我就不喜欢,我才不和别人去抢,也不抢那些剩下的烂玩意,就像狗屎皇帝。我宁肯一生漂泊,就像浮萍一样,也不和莲花一样长在这污浊的地方,和那些烂人同流合污。要是有一天你们把这皇宫烧了的时候记得把我一起烧了,什么都别留,要不然我得吐你身上!” 清云听到她的话不由觉得一阵惊讶,但心里又充满着佩服,她从没有见到这样直抒胸臆的人,甚至把皇帝贬低的一文不值。 她也随着苏萍点了点头:“说的对,狗皇帝不是人,把这些妃子、太监和宫女都困在这地方供自己赏玩,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我要是找到机会,自然要把这皇帝从他的宝座上拽下来,赏他一万个比兜!” 苏萍伸出手指,和她拉了拉勾:“好,我等着你!到时候一定要用四处搜罗来的贞j牌坊当做大炮的燃料,再拿这些碑坊打碎城门,打碎皇帝的狗头,打碎那些男人自以为是的伪装。在人家活着的时候对别人利用,就连别人死了还要用牌坊把人家压住,这世上怎么能有这样无耻的贱人!” 清云听到她的话都愣住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十分暴躁的人,却没成想这姑娘比自己还要狂傲几分。 只见苏萍撅起嘴,对着远处的玉宇琼楼开始疯狂的输出口水和脏话,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末了,她总结道:“我要摘下你们背上的贞j牌坊自己负着,再用这些牌坊砸碎这弱肉强食的天下,我要那些人把欠我们的东西悉数奉还,我要未来再不会有孩子背着这些脏东西跑,最终被掩埋在沙砾之下,就像被碾烂的臭虫,肠子粪便在地上绘出独属于那些强者的河山!” 她一边骂,一边用尽全力从墙角找出一个大麻袋。她将大麻袋打开,里面全都是金光闪闪的金片。 她看了一眼金片,随即伸出十个指头,这原本应该是一双极其洁白细腻的手,可是如今看来,却看到上面有深深浅浅的伤痕。 她望着自己的手,又望了望着大麻袋,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你知道这些东西是我怎么弄到的吗?是我一块一块从这宫里的每一处挖出来的!我如今来到这里五年了,五年!从这狗屎玩意还是皇子的时候,我就在这鬼东西的府里。从第一次去他府中,我望着这些金光灿烂的墙壁,就在想,凭什么这些贱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用吞了别人血肉的东西装点自己的墙壁,凭什么?我要把这宫里每一处砖都扒下来,送给那些百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再用自己的恨化为炮火,埋葬这万恶的城阙,埋葬我原本光明无限却被迫堕入黑暗的生命!” 她越哭越伤心,到了后面,已经泣不成声,她只是一遍遍的诉说着自己曾经有的梦想,诉说自己想要用笔画出山河,将这些画送给那些贫苦人,让ta们也有着甜美的梦境。 她也说起了这吃人的皇宫是如何压迫她,那些女人是如何为了莫须有的宠爱陷害她,她并不在意这些陷害和污名,她只是害怕自己和这些人同流合污,害怕自己终将被埋葬在黑暗里,她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机会看一次缓缓升起的艳阳,哪怕一生只有一次。但她被困在了这座华美的陵墓,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展开翅膀高飞九天的机会。 清云明白她的恨,她的身不由己,也明白她为了家里的姐妹不死没有办法挣脱束缚,这本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有才华,有胆识,却被迫敛起羽翼,满怀恨意的躲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只能选择悄无声息的唾骂。 轻轻的拍了拍苏萍颤抖的肩膀,清云对她郑重的许诺:“你放心,只要我有一日获得机会,一定像你所说的,用那些碑坊炸碎这吃人的坟场。这些东西我拿走了,也会按你所说的发给百姓,平日里我们可以互相寄信,你有什么要传达的,我可以替你完成。若是你有一日想要离开,就随时和我说,我会带你走。” 苏萍转过身,流着泪,对她露出了有些牵强的笑容:“好啊,我等你。” 收拾好东西,清云便准备动身,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响动,随即,有人通报皇帝来了。 苏萍的脸色一变,将她藏在柜子里,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跪在地上迎接皇帝。 透过柜子的缝隙,清云看到一位身着龙袍的男子缓步而来。 那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龙,宽大的衣袖被风带起高高飘扬,修长的身姿在潇洒中带着几分盛气逼人。 眼前的男子很年轻,年轻到还没有脱去少年的稚嫩,至多就是二十三四的年纪,虽然努力的让自己的神情显得清冷,但那双眼睛里灵动的光芒依然出卖了他的本心。 他低下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牢牢的盯着浑身抖如筛糠的苏萍,声音里透着几分愤然:“你知道秋儿究竟去哪里了?是不是跟着小将军走了?” 苏萍一张小脸煞白,憋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说:“不…不…陛…下…妾身…” 皇帝一挑眉,对着她就是一脚,直踹的苏萍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没用的废物,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呵,指望你…”皇帝厌恶的将脚收回,一副踢到什么脏东西的模样。 苏萍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缩在角落里,悄悄的吐了好几口血。殷红的雪落在白色的衣衫上,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片刻,皇帝俯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住她细细的脖颈:“这件事,你是主谋,对吗?之前的事情也和你脱不了关系。苏萍啊苏萍,是朕小瞧了你,一个弱女子,竟有这样的本事,难怪她们那样想取了你的命。果然,当初就不该留着你,应该让你去和你爹作伴。” 苏萍咳了两声,神情变得自然了一些,声音中竟然透着几分戏谑:“臣妾可没有这种本事,况且,就算是怀疑,也总要有证据,何况是这种有伤龙颜有害风俗的事。而且皇帝也不会让臣妾死吧,臣妾的父亲苦苦求下来的免死金牌,早就昭告过天下,臣妾没有做任何错事,皇帝又怎会舍得让臣妾去死?” 第八十五章 皇帝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着她,忽然就笑了,笑的到有几分真诚:“苏萍啊苏萍,你真是个很厉害的人,连朕都要敬上几分,可惜,你是个女子,又在深宫之中,就算有才华,还能如何呢?” 说罢,他上前,露出了嘲讽的笑:“对哦,你现在怎么不结巴了?” 闻言,苏萍又低下头,一边咳血,一边赔着小心:“阿巴阿巴…” 皇帝见她又是这副德性,不免来了气,上去又踹了一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废物,滚。” 苏萍急忙转身,手脚并用向寝宫逃窜,旁边的下人见了,都开始笑,全然没有将这位娘娘放在眼里。 又过了一会功夫,皇帝也走了,见到一切安定下来,苏萍才对躲在暗处的清云招了招手:“放心,已经没有事情了,你出来吧。” 她说着话,又咳嗽了两声,吐了两口血出来。清云赶忙问道:“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刚才我看到你吐了好多血…” 苏萍只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习惯了,我被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清云望着远方空荡荡的小院,不由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那狗皇帝凭什么打你?” 苏萍又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这不是很明显吗?脑袋有问题啊!里面进水了哦,不是进水了,是进了尿和屎。他自己的妃子跑了,结果来找我的麻烦,你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清云立刻点头,随即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这仇我一定替你报,现在我该出去了,东西先放在你这里,我让我小弟们来拿我这就替你y了那个老贼!” 苏萍立刻露出了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这简直太好了!他如今应该在皇后那里求安慰,两个人做那种龌龊事,你懂的,恶心死了。旁边不会有人把守,你听我说的路线,去就好了。” 清云记好了路线,又跟躲过一劫的伙伴说明了要拿走的东西,便向皇后的寝宫而去。在离开之前,她对苏萍笑了笑:“我把这东西带回来,给你做一个小手串。” 苏萍急忙使劲的摇头:“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这垃圾东西!你就把牠随便挂在别的地方吧!对了!下次有机会给我寄回来,我把它送给黄狗的娘。那个老女人,她肯定很喜欢自己儿子的小米粒,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生了个儿子一直沾沾自喜了,这东西就当留个纪念,记录着他儿子曾经是个难人!” 清云实在是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便在其他人的护送之下,一路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并且美其名曰自己是要找东西。其他人也懒得管她,只是在附近转悠,确保没有人会来。 果然刚刚到窗户旁边的时候,清云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rt激烈拍打的声音,悄悄一看,就能看到两个小人在打架。 她忍住快要呕吐的想法,直接翻窗而入,扔出了迷药,将两个人熏晕绑好,给嘴里塞了烂布,又往两个人的臭嘴里面扔了一些让他们清醒的药。 她走过去,用自己带着的纟蔚的手对着皇帝的大脸就扇了一百个,随即又打了皇后五十个,皇后有罪,但最多是受到了皇帝的指使和恐吓,所以罪行减半。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她便直接蹲下来,对着皇帝某个不知名的地位就是一刀,瞬间,血喷涌而出。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她便收拾一番,直接踩着屋檐离开。 实话实说,这皇宫里的安保工作做的还真不好,各个门派已经插入了不少人在里面,更何况,人家皇帝毕竟在做事嘛,没有心情让别人在外面守着,便给了她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若是平常在皇帝的寝宫这样的事情倒是很难做成,外面会有太监,但在皇后这里情况就不一样,皇后的宫殿没有像皇帝里那样多的人,便也没有人可以一直守在旁边,况且这些人都是听皇后的差遣,便给了她行动的可能。 一行人完成了任务,也就准备愉快的回到山上。在此之前,青云又去找嵇乘云,想和她分享一下自己的壮举,无奈的是到了嵇府门口,便只看到一副荒草萋萋的景象,这人大概的确是离开这里了。只是还没有任何有关于他是反贼的消息传出,也不知道他的事情进行的如何。 但无论嵇乘云是死是活,她都决定要把这件事托梦告诉他。这还是她第一次y了别人,不过心情倒是前所未有的好,就是场面恶劣了一些。 像这种事情,皇帝当然不会告知任何人,但凡是知道的,大致都会被处决,就是皇后,估计过两天也能听到他的死讯吧,到时候是国葬,想必会办的轰轰烈烈的,自己也可以在暗处吃席。 其他人也想在京城逛一逛,毕竟没什么事情。清云便一面找些门派里的小活做,一面等着皇后的死讯传出。 果然不过是两三天之后就传出了内功的消息,说皇后暴毙。传说皇帝难受了很久,还假惺惺的做了很多工作,但是原因已经是可以知道的了,那就是皇帝被y了,皇后在旁边看的一清二楚。 唉,可怜的皇后娘娘呀,因为是皇帝的走狗,所以也就遇到了这样的下场,这就可以说明人做墙头草或者走狗都是没有用处的,在主使者收到一泡屎的同时,她也会收到一泡尿,而且还会被主使人所杀害,这就是弱者一味屈服于强者的下场。 大仇得报,心情自然是很好的,清云因为刚刚干完一件大事,人,还比较飘,便和小姐一起去到皇商苏家,把人家一家不尊重弱势者的下人也一同y了,那个场面倒是十分的耐人寻味。 小姐之前自然是不愿意的,毕竟这也太让人觉得恶心了,但后来听清云说明了其中的道理,也就是让那些人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下场之后,小姐便愿意这样做,两个人还约定好下次有时间把京城所有没有德行的男人都y了。 不过这回就有时间,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干,两个人趁着做一些小偷小摸的时候,也顺便把自己可以知道的品行不端的男人顺手y了,那场面血流成河,实在是美得很。 于是,仅仅是十几日的功夫,京中就有了着名的传说:某个y割大侠行侠仗义,把强抢民女的恶人做掉了不少。 清云一不做,二不休,很快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掌门,因为她知道掌门对这样的事情很感兴趣,掌门一听,便觉得这是一件很适合发扬门派威名的事,立刻派了不少女弟子前往。 这里的很多女子都是魅宗的,在平日里见惯了这些臭男人的嘴脸,如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们做掉自然很快乐,有的人做的大了,也就把那男人顺手杀了,不过大部分人都让这男人留下了半条命,毕竟被y割对他们来说才意味着真正的绝望。 还有些姑娘自发的提前携带一些小纸条散落在案发现场旁边,这样就可以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这些人的罪行,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下场,顺便再把下一个准准备y了的对象写好。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因为青楼很明显就成为了恶男遭遇y割之行最合适和常见的所在。很多人家的公子哥们都纷纷躲避,生怕自己也成为下一个对象,无奈就算是他们没去,他们之前的恶行也依然会被人发现,自己的小花生米还是不保。 后继有人两个人自然可以轻轻松松的,不必要再去做这样让自己觉得恶心的事情,毕竟虽然这些人的那处是肉眼不可见的,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恶心,就跟一些真菌或者蛀虫一样,蛀在丑陋的皮囊里,让人觉得恶心。 清云一直不太明白这些男人的想法,他们明明是女人生的,却还在嘲笑女人经常对女人进行羞辱,就好像生了孩子的女人不值钱,但他们有没有想过自己才是最不值钱的? 不过就是长着一颗花生米,还四处出来扎人,难怪被人看不起。清云自从第一次y割皇帝之后就呕吐了好几天,吃什么都吃不下去,毕竟那个人身上臭气熏天,带着一股腐朽的臭肉味,让人觉得格外恶心,也不知那些女人怎么愿意跟这种臭男人相处。 按照清云的想法,要是有这种男人敢离她近了,她早就把他们都一并给砍杀了。大部分人都觉得她或多或少有点毛病,但小姐对她是很支持的,无论旁边的人愿意与否,这两个人都朝着这条光明的道路上大步前行,无惧风与雨。 第八十六章 反叛 京城的事一切顺利,清云还去买了荷花酥的制作材料,送到驿站寄给莫笙。 这都算是不错的事,但清云不久后就得到了一个很令人感到哀伤的消息,之前曾经见到的苏府三小姐故去了。 这姑娘莫名其妙在距离出嫁只余五日时重病离世,听说在开始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甚至还教家里的其他姑娘读书,一切的变故不过发生在瞬间。 传闻对方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希望能早日让三小姐嫁过去,便缩短了婚期的时间,三小姐不愿意,就和家里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所有人反对,说让她快些嫁出去,好给家族得功名。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三小姐整个人就变得萎靡不振,原本康健的身子也就这样衰退下去,家里人请了很多人来救治,却没有任何作用,不过是短短三日,就化为一缕香魂。 清云知道这件事之后,便去向小姐求证,小姐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这姑娘的结局大致也是可以猜到的,毕竟她是个有想法的姑娘,并不愿意自己的一生都这样被困于宅院之中,就像家里其他的姊妹一样。 她不愿永远像笼中鸟一样活着,却也没有正翅高飞的可能,便干脆选择自我毁灭,也就算作没有选择和这无光的世界同流合污。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很值得感伤的,但小姐说,或许对于这姑娘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了,毕竟就算是嫁到那家去,日子也只会朝着和自己梦想相反的方向发展,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拥有幸福。 不过苏这个姓氏听着倒是很熟悉,让清云想起了自己曾见过的一个人。回到了门派,她便去向其他人询问,果然,这回苏家的杀手令是皇宫里的一位妃子发出来的,而且此人听说就是苏家人。 苏溪客,苏萍,一瞬间,她立刻想起了那个被踢在地上的姑娘。这样说来,此次的惨案大概是他所为。 那是她的家人,他她这样找到杀手,想必背后应该有说不出的隐情,或许就和皇帝所说的那番话有关系。 她的父亲应该已经故去了,而且在去世之前得到了免死金牌,他之所以求得这东西,说明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些想法。 清云对朝廷上的事情并不熟悉,幸而小姐对这方面知道的多一些,便对她解释说这苏家之前原本是茶商,祖辈没有读过什么书,直到二房第三子苏兴通过科举成为吏部官员,改变了家族的命运,也带着一家人来到京城。 在苏兴的努力下,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垄断了大楚茶商,成为皇商世家。虽然苏兴能力很强,但迫于身为家中第三子的身份,没有机会继承家业,总是心怀不满。而苏家也因为商人的身份始终难以登上新贵舞台,为门阀贵族排挤,表面上是新贵,但实际上在别人眼里,只是乡巴佬和暴发户。 因为受到别人的排挤和冷眼,苏兴从小就注重对于家中孩子读书教育,无奈家风使然,没有人愿意读书,一家人便只有苏兴一个人在官场上沉浮。 后来苏家为了自己的生意攀上了太子,无奈太子叛国,五皇子楚承烨在五子夺嫡的乱斗中上位,从一开始就打起了排除异己的主意,而苏家便在其列。 想来,无论是苏家家主的死还是苏萍的背叛,或许真正目的都是为了保住这家族最后的根基,减轻皇帝的怀疑,为其他人留出一丝生存的可能。 听到这里,清云不由对苏萍的处境充满着关心,便和小姐说起了之前见她被皇帝踢了一脚的凄楚,生怕她再受到那畜牲的气。 小姐只是淡淡一笑:“放心,她不会有事的。你有那些想法,可见并不是甘于平庸甘于现状的人,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而不会任由自己被人鱼肉。” 清云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若是她拥有参加科举的机会,或许可以得到正确的站队,又或者还能闯下属于自己的事业,而不至于像如今一样,被困于樊笼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练习,只是大处的局势风起云涌,不久后就清云就得知嵇乘云和大凉旧部借圣教叛国,回到北方收服漠西漠北,与朝廷对峙。 别的事情她并不在意,只是关心莫笙是否从乱局中逃脱。可惜已经过去了半载时光,之前寄出的信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她的心中尚且带着几分期盼,只是已经少的可怜。 因为最近做了不少大事,她在门派中的位置也有所提升,其他人对她倒也敬上几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做出头鸟,就将所有的机会都留给师姐,平日里也格外与师姐交好。 师姐也是个有能力的人,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她私下嘱咐师姐找准时间,和掌门联合,想办法将师父换掉,自己上位。 清寻也想和师姐竞争,但毕竟实力有限,最终选择放弃,清云原本想自己出手,没有想到师姐已经早早将这人压制。 这么说来,师姐也是留不住的了,只是,方法很简单,等到师父被做掉以后站出来还原真相即可。 她在门派中也认识了不少人,再加上还有小姐帮忙打点关系,也算是得到很多可靠的人脉,她将这些人安插好后,便去下自己最大的一步棋。 毒心门虽然厉害,但毕竟还是个小门派,入不了流,在这种地方待着,离真正的武林还是太过遥远,她的目标,自然是归于苍涯派。 她也曾想加入正派,毕竟这样影响力会更大,无奈那些人和自己的想法不同,而且也不会真正接纳像自己这样的歪门邪道,唯一的办法,还是和邪道为伍。 只是人家对于毒心门也称不上真正的信任,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挤进苍涯派的门。 她和师姐拟订了反叛的方式:将师父喜欢掌门的事告之于众,并骗他夜闯掌门房间,假借掌门之手杀师父。毕竟师父原本也算是所有革新派的眼中钉,他一心想要和正派合作,不愿意走歪门邪道,这样便正好触动了所有人的利益。 这件事不需要清云去做,只要师姐一个人完成就好。师姐早就已经伪造了师傅写的继承令,可以说所有事项都处理的滴水不漏。 师姐去谋划,清云便美滋滋的和小姐挑灯夜读,静候佳音。就在当夜,师姐的计划成功实行,具体的方式清云并不知道,但结局是师父被掌门一剑穿心,而这一件也没有正中心房,正好偏了,不过却废了他的武功。 这回,师父成了没有办法行动的废人,师姐正式成为武宗的宗主,清云摇身一变被收为掌门护法,掌门则因青梅竹马的保护生出情意,两个人选定了大婚的日子,不久之后结为良缘。 清云原本是想要反叛师姐的,但是如今想来这姑娘的能力已经很强,而且想法又和自己类似,其实并没有废掉的必要,两个人原本就互为影子,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经历了这些事情,师姐也对她很信任,不过,如今身居高位,她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又想到了自己一直停滞的感情。清云劝她与其一意孤行,倒不如找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省得在江湖上飘零如此孤单,但师姐的心里只有清玄。 清云知道她的心意,便也就默许,可惜清玄一直喜欢清寻,又因为师父的事情和师姐之间起了嫌隙。但师姐并不在意,而且模仿民间抢亲的人,执意要让清玄和自己在一起。 她手握重权,那一男一女自然没有办法违抗,清玄为了清寻可以继续在门派中实现梦想,便不得不同意。 只是知道自己可以和心上人在一起,师姐的眉眼间也并没有露出多少笑意,她只是在训练结束后和清云坐在一起,一杯又一杯喝酒,喝的醉眼迷离,她丝毫没有清云想象中的快意。 直到这时,清云才发现这些年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她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师姐的想法,她只是想着利用这个女孩子,却从来没有探究过她的内心世界,以至于她这些年都这样一个人捱过去,心里也发生了扭曲和改变。 望着师姐若有所思的样子,清云安慰道:“你何必为了那个男人而伤神?他如今已经是你的人了,无论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要听从你的吩咐,他不过就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惹得你不开心了,扔掉就好,况且他不得不爱你,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师姐转头望着他,眉间依然有化不开的忧伤:“这样真的就快乐了吗?也许吧…我曾经以为这样的高位是我所希望的,但是如今真正爬了上来,真正的实现了当年的很多愿景,却又感觉说不出的空虚和寂寞。也许把别人当成提线木偶的感觉,和自己被当成提线木偶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八十七章 内斗 清云愣了一下,好半天都没有明白她在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旁边的小姐点了点头:“是啊…其实有时候会发现,无论是任人鱼肉还是鱼肉他人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私欲在作祟,不过是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就算是再强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沦为弱者,不是吗?我们又怎能知道自己未来会在谁的手下讨生活呢…” 师姐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但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其实很多时候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一件错事既然已经犯下,就再也没有更改的机会。” 清云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便去问小姐,小姐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师姐她自己的想象而已。我知道的,清玄没有喜欢过她,这是真的。我能理解师姐的困惑,但她这样逼着别人爱自己,真的会是她想要的吗?或者说那个委曲求全愿意通过和她在一起获得苟延残喘机会的男子,真的是她曾经的旧爱吗?” 清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便只有选择沉默。 只是在大婚的前一日,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清玄逃婚了。 整个山上都笼罩着喜庆的氛围,就像掌门当日大婚的时候一样,所有人都充满着期盼,但这场婚礼的主角就这样早早的准备离开,只可惜她被清云和小姐堵在了后山。 清云早就料到这人会有什么动向,便一直紧紧的盯着清寻,但没想到这姑娘并没有任何动作,反倒是她的情郎为了她早早的就想要背着包袱离开。 当望到那些闪着寒光的剑直指自己的时候,清玄依然如同平时一样面带和善的笑容,就如同玉树临风的君子,和清云当年见到他的时候并无二致,只是如今两个人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要让这个人回去,哪怕是死都是很容易的,如今这里所有的人都和他站在对立的地方,不过是通敌背叛门派的罪名,便可以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但见到站在所有人之前的青云那泠然的神情,清玄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的问道:“是她让你来的?” 清云摇了摇头:“没有,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猜到你要走。师兄,我们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你的想法我们也都猜得到。放弃挣扎吧,这就是你的宿命,师姐是个很好的人,能够被她看中就是你的福分,你若是不要,还有很多人抢着要呢。” 清玄只是笑了笑,松开手,手中的剑就这样握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的目光越过崇山峻岭,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轻轻的笑了:“这一切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选择。爱一个人原本就只想和她在一起,不是吗?” 清云知道他说的是谁,在这一刻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茫然,她不由得问道:“你就这样爱她吗?只想和她在一起,除此之外不愿意接受任何的选择?说实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 清玄又笑了,笑得格外温柔,望着这春风拂面的笑意,清云有些明白为何师姐会喜欢他了。 如同溪流缓缓流过的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我曾经觉得她是那样坚毅的姑娘,没成想她还有那般可悲的过往。但这从来没有成为她自我厌弃的理由,她只是将自己的外表变得坚毅,但内心依然装着那个柔弱的姑娘,我想要保护她,让她打开心门,再也不必将自己的心所封闭。可惜我做不到了,也没有办法再守护她。” 一时间,清云愣住了,她正想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笑声,回过头,她看到一身红衣的师姐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她。 师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红盖头扔在地上,笑得很是爽朗:“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的,那么就等着这一场好戏吧。” 在这一瞬间,四周原本在忙着奏乐的弟子都撕下了外裳,露出了里面的铠甲,将附近的不少弟子团团围住。 清云转头望向师姐,这人对她轻轻一笑,清云不由得在心中想,这回她比自己多算了一步。 这场清剿内部反叛者的行动很快就展开了,所有想要和正派合作的人都被一一杀死,这些人心向光明是所有人可以理解的,但对于有的人而言,正道是一条永远都没有办法走的道路,只有和歪门邪道在一起,才是最终的选择。 这些逆向而行的人不一定是贼子,也或许是英雄,可惜,实力决定了一切,没有能力,终究只能倒在别人的脚下。 清玄也死了,死在清寻的剑下,他直到最后才明白,清寻从没有爱过他,他心爱的姑娘不过是新任武宗宗主手里的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执着的看着自己爱的女子,嘴唇翕动,但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闹剧结束,弟子们忙着收拾一地的残骸,其他人也纷纷退场,只有师姐独自在风中屹立,就如同孤松,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 清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就这样静静的陪着她,一言未发。过了很久,她开口:“所有人都被了结了吗?” 清云点了点头:“了结了。针对其他九大杀手门派的杀戮,我也已经和苍涯派的人商量好了,线下各门派都在清洗异己,我们这些人很快都可以归入苍涯派的管辖。” 师姐点了点头,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大鱼吃小鱼…呵…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结局罢,真正的腥风血雨,或许就要来临,你我又是否可以再次脱身?” 青云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这个问题或许永远没有答案,又或许很快就会见到分享,但她并不想回答。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转过身,便看到清寻正在不远处的花树下,双手环胸,望着自己和师姐发呆。 她没有走到他身边,只是对他打了个招呼,随即又转过身继续望着师姐的背影,身后传来了清寻的声音:“都结束了,一切都按照我们之前的愿望发展。如今门派中大多都是女子,也就是亲近我们的女子,苍涯派现在的掌门也是女子。在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再也不会受人欺凌,也可以拥有自己想拥有的日子。” 清云点了点头,不由想起了青玄曾经说过的,他说,清寻是经历了很多但依然心怀希望的小姑娘,他希望帮她走出自己原有内心的封锁,但如今想来有很多仇恨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就像清寻对于男子的不信任。 她大概不会想到有一个男子这样爱自己,又或者她即便明白,也不会再选择相信。人生有时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有多重选择,但因缘际会夹杂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条通往同一结局的单行线。 若这天下未曾有对于女子诸多的酷刑,又或者没有这样的流离失所,若是清寻可以成长在一个好一些的家庭,没有在青楼中受到那些男子的迫害,或许她也会相信有一人真正将她捧在掌心,或许她会选择清玄,和他远走高飞,两个人或者会有不同的结局。若是真的有这样的天下,想必师姐也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爱,而不是复制那些男人错误的模式,只会强取豪夺,只会以自己为中心,忘记别人都是有生命的存在。 但是一切并没有也许,这天下就是如今的现状,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被弱肉强食这样一种模式所套牢,没有反抗与挣扎的机会,最终便也只能沿着同样的轨迹获得相似的命运,不过是弱者被强者所制约,仅此而已。 她望着三个姑娘在地上交汇出的阴影,想起了三个人不同的人生轨迹,但是走到了这一步,却又这样相信本都是充满着希望的女孩,但是到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三个孤独而黑暗染血的灵魂。 不远处,小姐的影子也在地上被月光拖得很长,四个影子交叠在一起,汇成了整片黑暗不见光的世界。月亮就在天上悬着,但好像永远也无法破除这样如同浓墨一般的黑暗。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手微微颤抖,那把刀就这样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师姐并没有回头,但她看到了师姐肩膀微微的颤动。她不由得笑了,对着天空问道:“为什么呢?原本我们是想向着正道走的,却终究没有机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选择,所以我们才会走到这一步…” 师姐转过身,眼角泛着一点红,但如今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她只是静静的望着清云,对她说:“很多事情没有办法用为什么来解释,有很多时候人只是没有选择,而且就算有选择又能如何呢?还不是照着当时的路径走,你要知道有很多事情看的并不是感情,而是利益。” 第八十八章 终须别 四个姑娘就这样望着同一片夜空,静静的想着自己的过去现在与将来,夜幕就好像一张浓稠的网,将所有人都联系在一起。 最终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各自回到房中歇息,又是平静而没有波澜的一夜。 如今师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武力,平日里清云忙完了自己的事也会去照顾,毕竟师父对几个人还算不错,他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般的虚情假意,但这份心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却是真诚的,她也对师傅有所感激,只是两个人的立场不同,最终的分崩离析也是必然的。 师父看到她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任由她将那些流食灌入。她将师父画的画送到师父面前,但师父只是随手丢在了地上,好像并没有太放在心里。 师父的内心就好像一汪深潭,是她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当然也没有触及的必要。 就在不久后,师父得了病,开始只是风寒,但到了后来却越来越重,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下去,清云找了大夫来看,却没有看出是什么病,师父整个人就这样衰颓下去,一瞬间老了很多。 她原本以为他可以扛过,但没成想,就在一个寂寞的夜晚,师父独自一人离开,等到第二日她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大夫最终也说不出师父到底罹患的是什么病,这件事也成为了悬而未决的悬案,只是师父的结局和其他人一样,也被草草的葬在了后山,前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墓碑,说明了他这短暂而没有特别之处的一生。直到最后,清云都不知道师父和掌门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又或者一切只是她自己的玄想。 师父离开了,但日子依然如常。 毒心门归入了苍涯,原本在阳光下行走的心愿,或许不会有实现的日期。 苍涯派可以提供的杀手令变得更加多了起来,清云也和小姐四处寻找机会,就在不久之后一次下山完成任务的途中,清云看到一户人家的墙角放着一个被布裹着的小婴孩。 她将包裹打开一看,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小男孩,这还是她第一次捡到孩子,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她或许会考虑是否将这孩子捡回山上,但如今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的能力,也就有资格决定孩子的生死。 只是,她见惯了女子生存的困境,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子,让她开开心心的长大,永远不必在意世俗的嘲讽与愚弄,不必受到命运的牵制与羁绊。可偏偏这是个男孩子,和她想象中并不相同。 这孩子看着很瘦很瘦,显然是生了病,哭的声音也很小,一看就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小姐走过来,低头看了看孩子,轻声叹了口气:“怕是活不了了…” 清云摇了摇头,还是将孩子抱起来,又找了个医馆,让大夫帮忙看。听大夫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营养不好,又没有得到好的教育,如今有肺病,恐怕很难治好。 他的年纪太小了,病的又太重,就连水和米粥都喝不下。清云找来羊奶,用大把的时间来喂他,孩子喝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往下喂。 所有人都以为这有着细细的四肢的孩子是活不了太久的,但没成想过了半年,他依然在这世间挣扎。清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可怜,便将他养在身边。 她没有做过母亲,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哄孩子,有时见到孩子不停的哭就觉得烦,甚至想把孩子甩出去,但一见到他那张可怜的巴掌大的小脸,就觉得心里又起了怜悯之意,还是好好的将孩子抱在怀里,拖着他的小脑袋,用粗哑的声音给孩子唱歌,教孩子说话。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粘人的,每次她一出去办些事情孩子就哭得停不下来,她只好给闲着没事干的人钱,让人家帮她照顾这孩子。 其他人见她莫名其妙抱了个孩子回来,大部分都在旁边指指点点,意思是她肯定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以至于找回了个孩子,但奈何她位高权重也没人拿她有办法,便只是在背地里嚼舌根子。清云听到了,只是觉得好笑,若是曾经,她或许会和他们吵上一架,吵出个公平正义来,但如今,别人怎么想对她来说已经不大重要了,她只是想让这个孩子好好好的长大。 望着孩子小小的脸,她就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妹妹,虽然眼前的是个男孩子,但也是苦命人,也是无辜的小生命,理应受到关怀和温暖。她在心里暗自希望可以将这孩子培养成有君子之心的好男子,虽然她见过的好男子很少,但她还是这样期盼着。 平日里她都忙着四处杀戮,但见到这小婴孩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又买来了小拨浪鼓逗孩子玩,小孩子的手攥着她的衣角,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小姐闲来无事,也为孩子读书,她不知道孩子听得懂什么样的故事,自己平日里也没读过类似的书,便只是把四书五经翻来覆去的讲,也不知孩子能否听懂。 两个从没有过孩子的人就这样照顾着这弱小的生命,将自己仅剩的温暖投注在孩子的身上。 小孩子渐渐长大了,也能歪歪扭扭的向前爬,他好像比一般的孩子笨了一些,其他人见了都拍手笑,说一般的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就可以自己四处爬了,甚至还能咿咿呀呀的说话。 清云每次听到他们这样说,都会反驳,每个孩子是不一样的,并不一定要强求一律。她用自己难得的耐心蹲在孩子的身后,扶着他,有时候和他一样爬着,也算是保护孩子,生怕他小小的身子被人踩到。 孩子渐渐会爬了,也能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他最喜欢的一个字是鸟,清云以为他是喜欢小鸟,便捉来很多,没成想孩子从来不摸小鸟,只是指了指远处的天空。清云将小鸟放飞,孩子也煽动着自己小小的手臂,装作自己长了两只翅膀。 小姐看在眼里,她虽然不大会做针线活,但还是用布做了两个小小的翅膀,背在孩子的身后,小孩子看了看自己的翅膀,又挥了挥手,就像小鸟一样四处跑。 清云和小姐都喜欢孩子,喜欢看着孩子来回跑,就好像看到了当年被束缚着的自己,她们在孩子的自由中看到了某种求而不得的快乐,原始却自然。 师姐和清寻偶尔会来逗孩子玩,但大多数时候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孩子。又过了一段日子,清寻说自己厌倦了这里的刀光剑影,想要换个地方生活。她收拾好了行囊,在一个不为所有人知道的时间悄悄离开了毒心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离开前,她说自己会一直往东走,听说东方有一座寺庙,里面都是女子。这寺庙有尊佛,知晓天地间所有的事情,会告诉来者一件事的答案,她也想去寻找一个答案。 她没有说自己要找的是什么,清云心照不宣的没有询问,即便在一起度过了这么久的时光,她对于这个姑娘还只能说一知半解。 掌门不久后怀了身孕,那些曾经有过的豪言壮语也到了尽头,她还是洗手做羹汤,每日望着自己的肚子傻笑。师姐在众人的推举下成为了新的掌门,和苍涯派一同吞并其他门派,意图在武林中一展雄风。 清云和小姐继续借着之前创造的威势帮助青楼女子重获新生,而且手也越伸越长,一直伸到了宅院里、村庄里,但凡不愿意在原有地方生活的人都被接到门派和其他新找的地方过着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 清云原本想要和小姐再去一趟大漠,可听人说漠西已灭,当日的伙伴也没有相见的机会,就算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姐大概也累了,主动说自己想要找到不远处一处安静的小村扩大世外桃源的范围,为更多的女子找到家。她原本想着帮一些男子,但一想到这些人好武的天性可能会伤害村落的和平,便最终还是放弃。 在小姐离开的时候,只有清云和师姐相送,那还是很早的清晨,整座山万籁俱寂。小姐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坐着马车,向着那处新建的村庄而去,小姐说她会努力的,会让这天下再也没有流离失所或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女子,等清云闲下来,可以去找她。 清云知道自己暂且并没有这样的机会,门派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特别是手上染着这么多的血,她实在不愿意去这样清净的地方,让自己的内心更添波折,便只是嘴上答应着。 小姐的马车逐渐在视线里缩小,缩小成了很小的黑点,其实直到最后,清云也没有看清她在豪情之外若有若无的忧伤。时光抚平了曾经遇到的伤痕,但有很多事情终究没有办法说出口,就像小姐,她同样和清云隐瞒了很多自己的过往,包括那些想说却说不出的昨夜旧梦。 她以为清云不会有那些敏感的少女心思,却不知道两个人都曾有过,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厮杀中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初心。她永远不会知道清云也曾对镜贴花黄,却因为受不了两相对比之下的自己毅然将内心用铠甲包装。清云不提,她也不提,终究还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第八十九章 雀儿和君随 好朋友各自奔向前程,如今又只余下自己一人,不过好歹还有师姐和孩子做伴。 清云翻遍了书,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名字:君随,寓意如玉君子,天下皆随,就和自己一样没有姓,只有名。 她一直觉得姓氏是这世界上最没有意思的东西,按理说原本是随母姓,只是后来那些男人为了标记自己的所属物,便将孩子都冠上了名号。其实孩子本不是父母,所有也就没有必要有所标记,孩子来到这个世上自然应该由自己做主,若小君随有一日想要换个名字,她自然不会阻拦。 小君随喜欢到处乱跑,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后厨,毕竟这里经常冒出食物的香气。有一次清云出去做杀手令,回来的时候到处找都找不到孩子的身影,正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后厨。 来到后厨一瞧,果然看到在灶台后面,小君随正和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一起玩面团。 小女孩把面团扯来扯去,君随不愿意,女孩子就开始打他的头,两个孩子扭作一团,就像两只小野兽。 清云快步跑过去,将两个小孩分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君随年纪太小,还不能准确的判断别人的意思,只是从清云的声调里辨断出她不高兴,便走过来,抱着她的腿蹭了蹭,焦急的比划着,大意是小姑娘抢他东西,还打他。 清云拍了拍孩子的头,她一向教育这孩子别无缘无故欺负别人,特别要尊重女子,但同时也不应该任人拿捏,关键时候是要学会反抗的,君随是个乖孩子,不会随便跟人闹。 只是对面的小女孩年纪很小,虽然看着张牙舞爪,但也只是个孩子,可能就是家里没有人照顾。她走过去,蹲下来,对小姑娘说:“为什么打他?” 小姑娘扭过头,懒得理她,清云还是拉住她的手,很认真的说:“不要主动打别人,也不要被人打。” 小姑娘依然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双手叉着腰,就像一头小兽一样撞向清云。清云见状,也撞了一下她,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却依然恶狠狠的盯着她,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撞着。 小姑娘的腿一哆嗦,人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大概膝盖被磕的有些疼,金豆子使劲往下落。但她依然盯着清云,含糊的骂着什么,一边骂,一边继续打。 清云见她这副百折不挠的样子,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只是自己有这姑娘的野性,但比她多了几分规矩。 小姑娘打着打着,应该是累了,就坐在地上哭,但一边哭,一边依然泪眼朦胧的用小拳头打清云。 清云忽然就笑了,笑眯眯的将一根小棍子递给小姑娘,对她说:“与其生气,还不如学怎么打人呢。君随会,你们可以一起学。” 君随还真是个小君子,早就将刚才的恩怨抛到九霄云外,他摇摇晃晃的走向小姑娘,对着她鞠了个躬表示休战,便真的像清寻所教的一样扎马步。 小姑娘原本是想要打他的,但听到清云夸君随讲道理,大概面子上过不去,便也像模像样的鞠了个躬。 两个孩子练了一阵,又莫名其妙打到了一起,君随应该认为自己是在教小姑娘,使得力气也大了一些,不小心把小姑娘打疼了。他觉得不好意思,原本想要道歉,没想到小姑娘只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用不是很流利的语言和他交流:“不要你让着我,我比你厉害!” 君随也有些生气,两个人就继续扭打,其他人想要制止,清云只是摇了摇头:“孩子们互相打架也能从小学习武功,总比任人拿捏来的更好。”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过来一声怒吼:“是哪个臭小子在打我的雀儿?” 话音由远到近逐渐清晰,清云转过头,便看到一个一身补丁的年轻男子向这边大步跑来。 一见到两个孩子,他立刻要将君随打开,把小姑娘抱走。清云伸手阻拦,对他摇了摇头:“只是两个孩子之间打着玩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男子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孩子:“你管这叫玩?雀儿是个女孩子,哪能经得起这臭小子打?这臭小子是你家的吧?怎么你也不管好,让他欺负女孩子!” 清云只是轻轻捏住他的腕骨,便让这男子动弹不得,她依然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看到自家孩子和人家打在一起自然害怕吃了亏。只是谁告诉你女孩子打架就会吃亏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也得多历经风霜,要是总被保护着、谦让着,就以为这世道本来平和,等到来日遇到真正的困难,就只能像花朵一样,没有合适的条件就会枯萎。男孩子和女孩子都要互相尊重,但都是孩子,没有谁应该被一直呵护在掌心。” 男子听着她的话,脸色也稍微和缓了一些,便转过头,看着两个正在打架的孩子。很明显,小姑娘依然是张牙舞爪的模样,使劲的往上扑,而君随就慢慢吞吞的回击,但每一拳都很有力。 他不由有些感慨的说:“雀儿倒像是个男孩子一样无畏,那臭小子反倒温温吞吞的,就和女孩子似的。” 清云摇了摇头:“男孩子和女孩子原本就是一样的,只是身体构造有些差异,但若是经过努力,并没有谁比谁更胜一筹。不过人总不和动物一样,还应该互相合作,所以男孩子和女孩子应该彼此尊重。对了,你的孩子叫雀儿?” 男子点了点头:“是的。你孩子叫什么名字?我倒感觉这两个孩子玩的挺好的,就当有个伴。” 清云回答过后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算作时默认彼此的孩子互相为玩伴,同时,她也得知这男子叫阿北,在务宗干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人都省了不少麻烦,雀子和君随聚在一起可以互相照料学习。因为清云的教育,男子也不再只是顺着雀子来,更多的教孩子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她不再那么霸道,而是和君随一样做女君子,读书习武。 听其他人说,雀子不是阿北的孩子,是阿北捡来的。那是一个雪夜,灶房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是冻的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孩子。其他人见了都绕着道走,只有阿北将孩子抱起,用自己微薄的银两养活孩子,一养就是两年多的时间。 阿北并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他只是门派中地位很低微的弟子,干着最粗糙的活,挣着最少的钱,每日都喂一口粮食奔波。他没有什么能力,却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了雀儿,只为让孩子健康长大。在他眼里,雀儿就是他的命。 他和清云一样都是从小村庄出来的,他小时候是个孤儿,后来所在的村子闹了饥荒,一家人逃难,为了全家的生计,也为了养活年幼的妹妹,便来到了这里。但后来他的家人不知道去何处流浪,也就断了音信,他一直在寻找,但是并没有线索。 他是所有人眼中没用的老光棍,就和清云一样,却偏偏捡了个更没用的孩子。他开始是想靠捡个孩子为自己的妹妹祈福,但养着养着也就生出了感情,最大的愿望就是这孩子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或许因为两个人是一类人,都是可怜而坚强的活着,却又怀着一颗善心,清云和阿北很快就熟络起来,虽然两个人在门派中的地位天差地别,却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朋友。 阿北不喜欢打打杀杀,武力也一般,一向讨厌这些江湖的纷扰,想要找个清净的地方生活。清云能力很强武力也厉害,他便主动提出来可以用更多的时间照顾两个孩子。 在认识清云之前,阿北经常因为自己的弱小受人欺负,但在清云的帮助下,他虽然还是被人嘲笑,却很少和雀儿受到别人的殴打,反倒还能穿上新衣裳,吃顿饱饭。 每日阿北只要得空就去照顾两个孩子,其他时间就让两个人在清人的房间自己玩。清云做完了要做的事,也会去树林里陪孩子们坐在树上看天空。 四个人都很瘦很瘦,瘦的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肉,而这里的树干却很宽很宽,四个人挤在一起望着天空,丝毫不显拥挤。 雀儿和君随喜欢指着天上的飞鸟唱歌,清云和阿北闲的没事,就一起聊天。聊着聊着,两个人逐渐发现彼此是很相近的,虽然不得不在这里浪迹,却其实讨厌如今的乱局,期待有一日可以结束乱世,回到曾经生活的山村,平稳安逸的度过一生。 阿北说他虽然看着是个粗糙的汉子,但是从小就心细,常常和母亲一起织布做饭,清云拍着胸脯豪爽的说自己则反之,一直和父亲一起去田垄上劳作,还会下河捞鱼上山捕猎,骑着马跑过大江南北,顺便抓住几个小贼。 阿北听了很高兴,又和清云说起了自己的家乡,两个人聊来聊去,觉得这世上可去的地方很多,并不只有自己的家乡,到时候这个世道变得好些了,四个人就可以一起找个清净的地方,阿北织布,清云耕田,雀儿和君随或是行侠仗义,或是读书育人,总之大伙在一起潇洒自在,再也不必受到官府的压榨、战火的侵扰。 第九十章 幻灭 阿北说自己是个粗人,一向不懂得这些朝廷之事,便问清云究竟何时才能终结这乱世。 清云抬眼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声音中透着凌云豪气:“如今各方势力为了自己的私利彼此征伐,山河破碎,这就是一向的皇权独尊导致的,接下来我们要扫平各方势力,建立属于我们江湖的聚集地,创造真正的世外桃源,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主子和奴才的区别,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再也不会有等次的区别,即便是最卑微的草芥,也会活的有尊严,我一直在期盼这样的世道!” 阿北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过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一时间有些惊讶,虽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实现这样宏大的愿望,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只有到了这么一天,我们才能活的有尊严,才能一起开开心心的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说罢,他转身摸了摸两个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眶一不小心又红了:“这样纷乱的天下若是可以结束就好了,孩子们也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 清云点了点头,又去逗孩子们玩。她把雀儿架在肩膀上,像只鸟儿一样煽动着自己的手臂,快活地叫道:“雀儿要自由的向上飞,不必害怕那些所谓的束缚和波折,你和君随一样,都会有美好的未来!” 两个孩子都喜欢读书,也喜欢习武,特别是雀儿,别人见她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还觉得怎么可能有习武的天赋。但雀儿就是这样勇敢的姑娘,她从来不在乎打架会让身上受伤或者在泥地里打滚会显得整个人成了黑乎乎的泥球,她只是享受舞枪弄剑的感觉,闲来也会大声的背着诗词。 她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旁人说几句,便能对着背出来。每次旁边的人让她背几首诗听听,她都会扯着嗓子,用悦耳动听的声音像只小鸟一样唱出诗词。君随也在旁边小声背着,两个孩子一动一静,倒是可以互补。 在这些日子里,清云也忙于手头的事,一直等待机会收服武林。她曾想要拔得头筹,但见着身边姑娘的努力,便觉得其实无论谁做领头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最终的希望可以实现。 师姐虽然一直筹划着最终的反击,但对两个孩子都是很好的,她自己没有孩子,开始见到这两个孩子也没有多少情感,但看着她们长大,心里倒也发生了变化。 她格外喜欢雀儿,总是把孩子抱在怀里四处转悠,她常说这个孩子特别像自己,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肯定可以成为一派之主。君随见了并不嫉妒,还说自己愿意成为护法跟随。 可惜这样安宁的时光毕竟是短暂的,就算所有人用尽全力等待于武林的血拼,最终依然逃不过世事的纷纭。躲得过朝廷的袭击,却终究没有躲得过朝廷借北人之手的剿杀。 所有人一直以来的视线都放在如何和朝廷对峙,却忘记了北方还有很多的部族蠢蠢欲动。朝廷实在无法维系如今的状况,便和北方的部落合作,割让大片土地,唯一的要求就是北人不进一步入侵,顺便再把需要剿灭的起义军和江湖势力纷纷剿灭。 苍涯派虽然已经有一定的实力,但终究还是难抵压境的大军。在北方的铁骑向明月渡口而来时,清云正去铸剑山庄大开杀戒。 这一届的武林大会在铸剑山庄开办,宾客如云,所有人都希望在比武中拔得头筹。清云和其他弟子躲在暗处,寻到机会,便一拥而上,不仅夺走了武林盟主最宝贵的配剑,还血洗了铸剑山庄,又留下苍涯派的大印以示警戒。 就在所有人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回到苍涯派的时候,却见到眼前只有漫天大火,而在山下,则是数千官兵。 苍涯派被朝廷剿灭了,一切的努力皆付之东流。 有的弟子像疯了一样,往山上冲,但很快就在飞箭中葬身于山谷。清云紧紧的攥着拳头,但脚就好像被钉在地面一样,一步都没有往上走。 她知道这时候上去只不过是在逞英雄,没有任何作用,一切已成定局,就算自己上去,也没有任何用处。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接近十年的地方。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的歇脚地,但如今她失去了她的家,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这乱世人命如草芥,这么大的门派也会灰飞烟灭,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呢? 明明每一步都算准了,但有很多地方终究还是没有想明白,大家还是太急了。只是如今思考门派为什么会有今日的原因已经毫无意义,自己的家就这样付之一炬,那些朋友们也再不会相见了。 她也可以选择像其他人一样葬身此处,但望着苍蓝色的天空,望着北方大片的土地,她总觉得就这样绝望的像蝼蚁一样被烧死,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记得自己曾经受过的比这大的多的折磨,但因为心中怀着的愿望,她不计一切的羞辱与惨痛,独自一人逆流而行,只为寻找那一点短暂的阳光。 兜兜转转,终究只剩下自己一人,苍涯派就这样被消灭,从今以后的中原武林虽然会有新的胜者,但也会在朝廷的压制下不复当初。苍涯派或许还会重建,可以去分舵看看。 但就在这一瞬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很多熟悉的人影:一行人一路走来,最终剩下的却不过了了。 在火势变得小了一点之后,她悄悄的从后山通道进入,好在这一条通道并没有被人破坏,可见还有弟子逃出。 一路上除了见到烧的焦黑的尸体和少数官兵之外,她没有见到其他任何活物。绕过那些正在搜查的人,她回到了熟悉的大殿,在成山的尸海中,不断的寻找。 她的双手因为拨开那些碎石早就已经鲜血淋漓,但她就像没有任何知觉一样,依然在不断的寻找着。她不敢呼唤这些人的名字,若是一叫,就可能会引来官兵,即便是自己都要命丧于此。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呼唤着她们,任由泪水淌过黑瘦的脸颊。 不知找了多久,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是母亲送给自己的小老虎,如今有一半都被烧坏了,但剩下的部分还完好无损。她将这小东西重新挂回了腰间,在阳光下,小老虎亮晶晶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身边的一切,注视着这看不尽的尸山血海。 等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大部分的官兵也都离开,只余下少数把手的人。她的活动变得更加灵活,但那些昨日的旧人却再也不可能重见了,在尸山中,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虽然大部分人已经被烧的不成人形,但透过一是他还能大致猜得出她们的身份。 这都是曾经鲜活的人啊,却在如今都化为了累累白骨,再也不会被世人记下名字,也不会有人曾经记起这门派里人的宏愿,哪怕他们未曾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天下人的幸福。 她走了很多路,也找了很久,但是一无所获,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师姐、雀儿、君随和阿北的身影,她在心中暗暗期盼着她们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此地,去往了新的地方。 但到了正殿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她向着哭声的方向而去,用尽全力扒开了压在那些尸体上的几百斤重的柱子,终于,她看到在角落里趴着一位全身都是伤痕的女子,而在她的身下,传来了轻微的哭声。 清云跑过去,将女子扶起来,这女子的脸上全是血,她小心翼翼的将血迹擦干,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师姐。 她的身上伤痕累累,致命伤太多了,那些剑伤直指心脏血液股骨流出,整个人已然冰凉,再也没有任何生机。但在她的身下,是一个正在小声唾泣的女孩子。 这孩子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虽然很伤心的哭着,但已经努力压抑着声音,很明显,她想要活下来。 这孩子的肩膀处插着一支箭,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各处的擦伤,但她依然努力的活着,就算是绝望,也依旧用小小的手护着自己的头。 “雀儿…”清云忍住心酸,将小小的孩子抱起来,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可小雀儿的眼中只有麻木和空洞,她再也不是那个有着灵动的大眼睛的小姑娘了。 凊云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小姑娘的背,过了很久,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就像止不住一般。她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的说:“我们不知道哪些人会来,他们杀进来了,就开始四处杀人,爹爹抵挡不过,就让哥哥带着我跑。跑着跑着,哥哥对我说,让我在后山等他,不要乱动,我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后来姐姐来了,他的身后追着很多人,但他还是把我抱起来。姐姐一直护着我,但她还是死了…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 第九十一章 流浪 孩子一遍遍的重复着同样的话,说到最后,甚至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清云问她知不知道君随在哪里,雀儿只是呜呜咽咽的哭,大致指了一个方向。一大一小两个人又在整个山上搜寻了好大的一圈,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温柔的小男孩。 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无力回天。望着成山的尸骨,清云想要将这些人安葬,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只能找了一块破木头,为师姐刻了个墓碑,又用剑挖出了一处小小的坟茔,将师姐葬在其中。 说实话,已经过了这么久,她才记起,师姐本不叫师姐,她有名字,她叫清雪。 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但所有人都从不会这样叫她,到了最后,又有多少人记得她的名字呢?又有多少人记得这曾是一个喜欢在雪天跳舞的女孩子? 清云从没有见过她跳舞,一次也没有,她甚至一直以为师姐喜欢舞枪弄剑,直到有一次听她说自己以前多么喜欢学跳舞,虽然所有人都说她的动作很不协调,但她依然喜欢翩翩起舞的自己,就像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折断了,被埋葬在了不见天日的坟茔里。从此以后不会有人知道曾有一个总是穿着红衣的一脸戾气的女子,曾是个爱美爱跳舞的女孩子,她曾有过自己的爱恨情仇,也曾有过小小的少女心事,但最终都在寂寞如雪的江湖成了一场幻灭的梦。 一路的相伴,终是相忘江湖。 不过虽然身边熟悉的人都不在了,但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女孩。清云将婴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不要害怕,从此以后还有我护着你呢。我们一起去找君随和阿北,就算在天涯海角,也肯定会找到的!” 雀儿已经比初见的时候懂事了很多,如今她也不再会显露出很大的戾气或者是别的情绪,只是攥着清云的衣角点了点头。小姑娘方才经历了这样的人间惨剧,自然生怕自己再次被人抛弃,便在清云的怀里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清云摸了摸孩子的头,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这孩子是她在世上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了,从今以后的人生自然会和这样一个小生命在一起紧密相连。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沉沉的夜幕中下了山,朝着新的希望而去。清云原本是想要找小姐的,但一想到别人或许知道自己的行踪,就担心会给小姐她们带来麻烦,便终究放弃了这样的想法,还是准备四处流浪。 况且她对于小姐所处的位置并不太清晰,小姐有好几个可以去的地方,但如今两个人之间的通信也被中断,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知道她的消息,只能等到来日有机会再互相寻找。 到了山下,她又从别人家偷了一匹马,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其他的分舵赶去,无奈绕了好大的一圈,只发现其他的分舵也被人毁灭,在其中也看不到什么生机,不知道其他逃走的人去了哪里,大概是流落各处,自己讨生活去了。 一想到接下来只能在江湖上飘荡,她就感觉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毕竟已经在这安定的地方待了许久,早就已经习惯了大家聚在一起的暖意。 两个人风餐露宿了好几日,虽然雀儿没有说什么,但清云看得出小姑娘已经很疲惫了,可惜身上的钱根本就不够两个人用,只是为了防止孩子生病,她还是找了一户农家带着孩子住下。 这是一处不知名的山村,她以前从没有来过,以后或许也不会再来了,但是这里的房舍却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就和记忆中的家乡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土质的墙壁,茅草制的屋顶,只要风一大,屋顶就会跑,有时候生火做饭,屋顶都会被点燃,这里虽然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地方,但也可以称上有某种家的感觉。 这里大部分的民居都是家徒四壁的,感觉很是荒凉,田地也很荒芜。或许是因为近来大部分壮丁都被朝廷征兵,只余下老人、女子和孩子守在这里,女子也种田,但毕竟人手较少,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创造出繁荣的景象。 她找了好半天,也没有看到一户愿意收留两个人的人家。终于又到了一日的日暮时分,她看到有个老婆婆坐在门口纺织。见到这一幕,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多年前,母亲也曾经这样纺着手中的针线,等待自己归家。那时的日暮是一日之中最让自己盼望的时光,因为母亲也会准备热粥,但后来家里的光景也随着乱世的到来越来越差,朝廷征粮的情况也开始明显,曾经的美好不复存在。 她走过去,向老婆婆询问能否在这里留宿一晚,并且拿出了些许的银。她拿出的并不多,但对于村庄里的人来说已经不少了,老婆婆有些惶恐地接过钱,随即对她说:“屋里还有些空位,你们先住着吧,唉,这家里好久也没有打扫了,如今只剩下我和老的在一起,家里就有两个儿子,全都被征去了,有个儿子娶了个媳妇,如今也没有怀上孩子,我们两个老人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时光…” 清云也觉得心里有些感慨,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只是静悄悄的走到了房间里,准备坐下来休息,老婆婆的人很好,很快就拿来了水,让两个人擦擦身子、洗洗脚,随即又指挥自己的儿媳妇去烧柴做饭。 这位儿媳妇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脸黑黄黑黄的,很明显平常的营养不好,干的活也很沉重,她的手上布满着老茧,显然平日里要经常做农活,而且还要处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两个女人都在灶间忙碌,但那家的男主人却只是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看着飞虫发呆,有时见到两个女人做的不好,还会踢上两脚,骂上两句,显然是个脾气很暴躁的男人。 这个子虽然小但是力气很大的男人让青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如同野兽一样暴躁的男人,只要自己的妻女有任何所作所为不合他的心意,便上手去打,又或者张嘴去骂,骂的话都极其的难听。 清云把这男人的行为看在眼里,虽然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家里的事,要是真的把这男人打了一顿,不但会损失家里的一个劳动力,而且可能还会引来两个女人的不满,毕竟她不确定每个人都和自己是一样的,相反如今很多的女子依然受到之前的影响,觉得男人就是自己的天,自己就应该服从于男人的一切指令,哪怕是被打被骂也值得。毕竟她们始终认为女人不能独立,而只能依附男人生活。清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却又没有资格去反驳。毕竟她见的人还是太少了,有很多事情也并不理解。 不久之后饭做好了,虽然都是一些普通的粗茶淡饭,但对于一直吃不饱的两个人来说已经很好了,雀儿的年龄还小,抓着筷子的手依然在微微颤抖,清云为了锻炼孩子的能力一向也不管,只是让她在角落里,大口的吃着饭菜。 吃饱喝足之后也到了休息的时光,两个人早早的就去休息,毕竟要好好睡一觉才能在之后更好的赶路。清云在这还算舒服的床上辗转反侧,望着窗外的月光,一时难以入眠,但就在夜深人静之时,她却听到了一阵女人小声的唾泣声。 她开始是不想管的,无奈声音越来越大,雀儿很明显已经睡不着了,为了能让孩子睡个好觉,她决定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走出了门,却见到在门外的不远处那老头就站在门口,一双凌厉的眼睛牢牢的盯着前面跪着的儿媳妇,而他妻子则在旁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喃喃自语的说些什么。两个女人的眼里全是眼泪,看着模样甚是凄凉,但那老头依然不管不顾的用脚踢着儿媳妇的肚子。 儿媳妇轻轻地惨叫一声,声音也不敢太大,大概是忌惮于家里有人,便这样如同软软的棉花一样瘫在地上。老婆婆的眼中似有不忍,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她身边的男人说:“你要是想这样也好,只是若儿子回来了,我们怎么跟他交代?” 那老男人对着自己的媳妇儿便狠狠地脆了一口,骂道:“怎么了?就让这好端端的肚子空着吗?女人不生孩子做什么?况且那两个死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与其让她肚子空着,倒不如播个种,这样也不至于断了我老刘家的血脉!娶她回来就是让她生儿育女的,那两个小伙子不在,还有我呢,怎么能让他肚子空着?都怪你这老女人不中用,生了一筐孩子也就两个男孩,那些女娃子也不值钱,一个也卖不了多少钱,真是烦人。这回总得让她多生出几个儿子,这样家里的地也有人耕了!” 第九十二章 杂耍 听到这老男人的话,清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她赶紧捂住雀儿的小耳朵,但是没想到这孩子只是神色平常的望着这一切,看上去没有多少情绪的起伏。 就在下一刻那媳妇忽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哀嚎,这声音很大很大,仿佛要直破天际,清云原本以为她想要起身反抗,却没成想她只是低下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流着眼泪不停的重复着:“我对不起大郎,我对不起大郎,爹,求您了,不要这样…” 但那老男人还是一脚又一脚的踢着她,随即就像抓小小鸡仔一样揪住这姑娘的脖子,把她往里屋拖,一边拖一边撕着她身上的衣裳,那老婆婆就在旁边站着,沉默的望着这一切。一边看她,一边小声的唠叨着:“先生两个…先生两个…等到生了两个之后呀,就把它租出去,租出去…这样一家人就有了…孩子,你得想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给外面的男人占了便宜,还不如给家里人呢,这样至少你延续的依然是老刘家的血脉,不至于被别人占了先机,你说是不是啊?” 原本她还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但是如今望着那两个人的身影,竟然开始轻轻的笑着,而那儿媳妇的反抗也不像之前那样明显,只是逆来顺受,这姑娘终究点了点头:“好…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孩子…” 那老男人听到这句话,立刻又踢了她一脚,对她吐了一口痰:“这是我们老刘家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的肚子和你的本分,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便把裤子脱掉,露出了干瘪枯瘦的腿,看着就像一个恶心的大虫。 清云急忙伸手捂住雀儿的眼睛,这件事她没办法出手去管,在这样的村庄大部分都是熟悉的人,要是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事情惹到了这一家人,他们恐怕会把情况告知其他人家,这样自己还是逃不过村庄里人的制裁,毕竟这里早就已经形成了风俗,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的,也就只能看着悲剧的延展。 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却听到雀儿用很小的声音问道:“她们在干什么呢?为什么那个老婆婆和她的媳妇之前在哭,现在又在笑呀?” 青云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过了良久,小声对她说:“因为在那个老头子看来,这两个女人都是他自己的东西,都要为他去服务。那两个女人不想按照他说的话做,他非要她们这样做,若是她们不从,就要打她们…” 雀儿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其实老婆婆和姐姐就应该像雀儿一样学会武功,把这个男人打死,这样就自由了!” 孩子的话落在心里,清云不由得感觉是说不出的酸涩,这样的道理连一个孩子都懂,但又有多少其他的人是懂得的呢?不过孩子是不懂事的,不明白这个天下有多么的残酷,也不明白如今的情况,要是一家没有了男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如今就认为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要是真的有女人独立出来,反倒会被人认为是异类,终究还是会被别人掠夺,除非有着极强的能力。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带着孩子回到房中,一边将孩子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一边对她说:“可惜人有很多时候都是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她们都认为女人属于男人,没有办法自己独立,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我们要努力,让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这么想,让每一个女人都可以独立的生活!” 雀儿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听进了她的每一句话,点了点头。孩子一边打着小呼,一边朦朦胧胧的说着梦话:“雀儿要当大英雄,雀儿不要这样活着…”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赶路赶的太累,雀儿当夜就发起了烧,幸亏那个老婆婆还算不错,找来了药以及降温的湿布贴在孩子的额头上,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雀儿的病就好了,整个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又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样子,只是在病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喊着爹爹,喊着君随哥哥。 或许是因为一路照顾这个孩子,也或许是因为有先前照顾君随的经验,如今的清云已经变得耐心了许多,她会一遍遍的安慰着孩子,一遍遍的给孩子吃药,哪怕孩子因为觉得苦把药吐了一地,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将一切收拾干净,又接着一小口一小口的给孩子喂。 孩子哭,她就哄;孩子睡不着,她就抱着孩子摇来摇去。她亦母亦父,最温柔的态度对待着这可怜的孩子。 等到雀儿的病好了,也就没有继续住下去的必要,她感谢过老婆婆和这家的媳妇儿,便离开了这处小小的院子。在离开前那两个女人依然忙着生火做饭,而每日晚上也会传来媳妇呜呜咽咽的哭声,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想必就是之前所发生的龌龊事。 清云不知道在这样混乱的世道,自己可以靠什么得到钱养活两个人,便只是四处寻觅着。她原本想要去帮人家种田,却没成想,没有人愿意养活两个人,毕竟这里的收成并不好,人家也不大在意这件事。她后来又想着去做窑役,但是窑役原本就不给钱,要是她一个人还成,但是又带着一个雀儿,没有人可以接受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接受要多养活一张嘴。 她空有一身武力却没有用处,口袋里的钱又要花完,路上虽然小偷小摸了几回,但她也不愿意这样一直偷窃下去,还是要找个地方好好找些活来干的。可惜这附近就连乞丐也没有,实在是没个地方可以待着。 她四处寻找落脚的所在,但如今是荒年,情况又这样复杂,就连大部分匪徒都被朝廷所剿灭,如今唯一的靠山也就只剩下朝廷,但她又没有资格当士兵,毕竟人家军队并不招女子。她想要男扮女装,但手上的小雀儿依然没有办法在军营中生活。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套偷窃生活。除此之外,有时候路过一些小的镇子还能够看到集市在集市上,她就摆弄着自己的大刀表演一些独门绝技,偶尔也能得到几个小钱的奖赏,但毕竟时候少的很,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只能靠偷窃为生。 她也曾经遇到过杂耍团,这里面的人有种种独门绝技,比如说吞大刀或者是在钉子上面跳舞。她想要加入,但不过待了几日就发现这里的生活条件甚至比丐帮还要差。所有人都没有固定的住所,只能四处流浪,而且吃的东西都是别人剩下的,大部分都在臭水沟等等的地方发现,就连猪食都不如,但是这杂耍团的主人吃的却很好,大腹便便的显然是捞到了不少油水。 说实话如今虽然大部分人腰包里都没什么钱,但是毕竟还有些人有存货,逢年过节的也想看看杂耍演出。如今所有人都是处在朝不保夕的悲痛之中,也想看点轻松的东西,以此来熬过最艰难的岁月,这些杂耍便成为了有效让自己获得短暂快乐的方式,所以这杂耍团还能得到些钱。 只是大部分的钱都被主家分了,剩下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分的,而且他们所找来表演的除了江湖卖艺的人,大部分都是那些从小就被拾来的残疾小孩,又或者是从别人家偷来的苦命人。这些孩子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不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的黑暗,也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反抗,便只能任人鱼肉,每日吃着最差的猪食,住在大街的角落,不停走街串巷的表演,就像猴子一样给人观赏,有时候还会被人像动物一样嘲讽甚至是殴打。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会被主家打,那些主家的鞭子落在他们的身上,打得他们皮开肉绽,却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利。或者说他们自己都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一个人,他们也以为是个猴子,总是笑嘻嘻的讨着饭吃。 这样的环境是窒息的,而且那些主家已经将视线落在了雀儿的身上,希望可以将她的腿打残,作为一个可怜的孩子送到街上卖艺。二清云是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但她又担心人家背后还有什么别的力量,便只好趁着主家不注意带着雀儿逃离,而且一连逃过好几个镇子,以此防止那些人追上来将雀儿掳走。 如今抱着孩子,她才明白自己曾经在流浪的时候见过的那些女子的艰辛,她曾经还觉得为什么那些女人都非要拖家带口,就不能一个人像自己一样轻轻松松的走,只是如今才明白孩子有时候像一个累赘,但是大多数之后却只是甜蜜的负担,是不可能割舍的。就像如今即便是她自己没饭吃,也要保证雀儿可以吃得饱、吃得好,毕竟小孩子还要长身体。 第九十三章 犬 清云从没有想过像自己这样一个性子粗糙的人也会有一日为了孩子变得温柔,只是看着雀儿小小的脸,她就觉得心中充满着无限的希望,想要对雀儿更好一些,让这孩子更幸福的成长,只是如今她没有能力,甚至连一个安稳的家都没有办法给孩子。 但雀儿确实是个极懂事的孩子,她曾经还有点孩子的稚气,但如今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流浪生活里变成了小大人,她不会再抱怨吃的不好,穿的不暖,也不会再抱怨今日一天走了多少路,又见了多少人的白眼,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好像当年的清云一样已经被生活磨去了力气,只剩下了想要活着,或者就连活着都没有,只是麻木的向前走的惯性。 只是雀儿还和以前一样好学,闲来无事的时候,清云也会教她应该如何耍枪弄棒。因为走得急,她身上除了一本《她江山》的诗集以外,什么也没有带,这就成了教小雀儿识字的唯一办法。 有时候傍晚两个人就会停下来,在一处无人的地方静悄悄的对着即将要沉下来的夜幕读读诗。小雀儿很聪明,遇上背不下来的诗,就会用唱歌的形式让自己更好的记住。因为读的书多了,她有的时候也会自己写一些小小的打油诗,可惜两个人没有纸,也没有办法把这些新奇有趣的小故事记下来。 或许是因为路上有了个喋喋不休的孩子的陪伴,清云觉得这原本孤单的一路走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只是两个人依然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开始的时候,青云总是让雀儿躲在暗处,自己去家里面偷盗,但是雀儿见得多了,也就慢慢的学会应该怎么撬锁、应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主家的东西。她的个子小,没有办法敲晕别人,但她有天然的优势就是不容易被人注意,所以往往是雀儿先看好这一家人的情况,清云到了屋子门口,把其中的人打晕,再由小小的雀儿进去偷东西,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清云知道如今的偷窃只是权宜之计,她不希望孩子一辈子都在这样阴暗的地方度过,还是希望她有一日能过一种平平常常的生活,不必在四处讨生活,她总是告诉雀儿偷窃绝不是一种正确的欣慰,只是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而且两个人偷也不会偷那种纯粹的赤贫之家,只会偷有一点财力的人,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但至少可以以此教育孩子,人总是要心向光明的,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如此的卑微而无力,又透着几分可笑与虚伪。 幸而雀儿是个很懂事的孩子,青云还没有好好和她谈的时候,她就主动和清云说自己想成为一个认真的人,而不是成天到晚靠着偷别人的东西苟且偷安。清云不由得很欣慰,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这孩子因为长期吃不饱、睡不足,头发显得有些黄又有些稀疏,一张原本圆鼓鼓的小脸蛋现在也显得有些干瘪,整个人看着都黑乎乎的,一副受过日晒雨淋的样子。 有一日两个人偷窃完终于得到了不少银两,便找了个路边小摊坐着吃面。因为如今手头有了些钱,清云就难得大方的点了一大碗面,这样两个人就够吃了。平日里她总是自己只吃很少的饭,大部分的饭都给雀儿吃,他,她什么也不说,但雀儿明白她的饭量绝不是这么小,只是因为希望能让自己吃够。所以雀儿也总是少吃一点,每次都假装自己吃的很饱。 两个人就这样生活着,直到这一回见到了大碗的面,两人还依然装作自己只吃一点,但是每个人都装作吃的少,到了最后却发现一整碗都剩下来,于是两个人便连汤带面的吸,也总算是吃了顿饱饭。 两个人不知道流浪了多久,又到了新年,自从收养君随开始,清云每一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好好过,不但自己亲自去包饺子,还会带着孩子们一起看灯会,阿北和雀儿第一次看灯会还是沾了她的光。孩子们都对街市上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很感兴趣,当时还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个小拨浪鼓,但如今却不见了,还有那些曾经买过的风车和小面具也不见了踪影。 这回的新年自然没有闲钱可以买小东西,但至少还是可以去灯会上逛一逛。两个人就这样在街市中穿梭,有时候也会因为身上穿的衣服过于破旧,整个人显得过于寒酸而被人踢走,但大部分时候所有人都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没有人管。 各个地方的灯会都各有特色,就像之前在都城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繁华,而如今的这里人也很多,虽然没有经常那样多的店铺,但至少可以看出此地的特色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很多孩子的手里拿着糖葫芦,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烟花。 两个人顺着人群走着走着,便看到路边有一处显得很豪华的宅院,便在人家的门口歇脚,毕竟走了一路又渴又累。可两个人刚刚坐到台阶上,便听到从门口传来了一声犬吠,雀儿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感觉到好奇的孩子,她一听到狗叫,便立刻趴到门缝上去查看,却被那双漆黑的眼睛吓坏了。就在不远处拴着一条小狗,这条狗就冲着外面的两个人使劲的叫着。 但是叫着叫着,这只狗莫名其妙的停下来,就那样闲适的趴着,盯着外面的雀儿发呆。雀儿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要不是青云扶着她,她就会滚下台阶。于是站稳了脚跟,一人一狗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过了很久,雀儿忽然指着小狗说:“这条狗真的好像我呀!”听到这句话,青云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便问她:“你怎么会像一只小狗?!” 雀儿想了想,最终很认真的回答:“您看,这只小狗虽然很干净,但她的眼睛一直飘向外面,她或许在这里待的很不舒服,就像我一路都没有家呢…” 孩子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根刺插进了心里。对呀,大家都像丧家之犬,这只狗虽然如今在豪华的宅院里可以享受最好的吃食和狗中最优惠的待遇,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办法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自由自在的奔跑,而自己和雀儿则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今只能四处偷切为生,虽然两个人在流浪,一条狗被困在宅院,但其实处境都是类似的,那就是被迫失去了原有的家园,被迫失去自由,为了讨生活成为自己最不喜欢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也不由得透过门缝看那只狗,于是人和狗就这样互相对望着,好久都没有能够移开视线,直到清云听到远处传来了仆从愤怒的喊声,才抱着雀儿离开了这间宅邸。在离开之前,雀儿还望着那条狗,看着竟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孩子的年纪太小了,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一条狗的身上找到了共鸣。这件事听上去有些可笑,但是想来却又是这样的可悲。人不如狗或许就是如今这世道最真实的写照了,狗虽然没有自由,但至少可以好好活着,可是街上四处都是饿殍,四处都是尸骨,人又怎么能够比得上狗呢? 自由虽然重要,但又怎么会有活着更重要。其实很多时候,人们所追求的甚至不是自由,而只是简简单单的活着,但即便是这样卑微的心愿都没有办法在乱世中实现。 两个人就这样流浪着,从年节一直流浪到了快要开春的时候,过了一段时间,两个人经过了一座较大的村庄。这里和别处的习俗有些不同,因为此处靠近南方,经常有水患,所以人们常常有祭河神的习惯,两个人正好就赶上了一年中祭河神的时候。 如今虽然是春季河流刚刚解冻的时候,但今年雨下的大,水流又湍急,甚至于淹了好几个村庄,要是再这样下去,不但村庄中人的性命无法维持,就是下游的良田也没有办法有好收成。朝廷不在乎这些百姓的死活,他们在意的是今年的收成,如今朝廷的近况原本就不好,若是得不到足够的粮食,自然没有办法度过如今的寒冬,也就让各处的地方官想着办法解决。这些官员没有办法,便只能任由当地人用祈祷的方式来解决水患。 但这方法说来也是很低劣而且可笑的,即用妙龄的少女来祭所谓的河伯,让人家觉得心安,这样就可以换来水患的停止。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若是神仙,按理说就应该不具有人的七情六欲,或者即便有,也应该比正常的人要高尚一些,但是这河伯如此好女色,显然即便是神,也不是什么好神。所以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表面上是宣扬河神,但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贬低人家,难怪没有办法制止水患。 第九十四章 祭河伯 可惜即便他们明白这样的道理,也不可能放过这些可怜的女孩,就如现在,在河边站着吵闹的人群凝望着眼前滔滔江水。 在河中间有一座龙王庙,原本应该是高出河水很多的,但因为最近有水患的缘故,就连龙王庙的庙身都快要被淹到了。原本的祭礼应该在龙王庙举行,但因为如今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有可能会遭致危险,便在岸边开始。 主持的祭司首先搭建祭台,接下来又摆上了香炉、贡器和牲口来祭祀,一些蒙着面的女子打着鼓,在旁边唱着奇怪的歌,又有道士念念有词。那些不知情况的百姓蜂拥河岸两边放着灯,祈求这一年的平安吉祥。 这些灯将整片天空和水域照得火红,显得很是壮观。而在河的岸边则放着一个大鼓,鼓上挂着一个女孩子,她的年纪看着很小,也就是十三四岁左右,身上穿金戴银打扮的很是漂亮。 当然,这原本就是一个年轻又貌美的姑娘,若不是因为这样的距离,大概可以好好的和父母姐妹在一起生活,而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要被投到水中淹死。 雀儿望着眼前的一幕,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拍着小手叫道:“娘,你快看!那个姐姐好漂亮呀,我好喜欢她的衣裳!” 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穿着这样好看的衣服却是要去送死的。清云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是呀,真的很漂亮!但你知道他们要把这姐姐送到哪里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听他们说是要把这姐姐嫁给河神的,河神是谁呀?是住在水里的龙宫吗?” 清云不愿意打破孩子美好的幻想,但也明白她应该知道世界的残酷,便耐心的解释道:“不,其实水里根本就没有龙宫,只有无数的水草会把她的脚腕缠住,最后整个人都被拖进泥潭里,就这样死去。没有什么嫁河神之说,他们只是以为这样可以保佑风调雨顺,却不知道除了贡献出一个姑娘的生命以外没有别的作用。”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那位所谓的新娘子的方向,有些疑惑的问:“为什么他们说河神要是女孩子,而且要是没有结过婚的女孩子呢?为什么没有女河神?” 清云不由觉得这是一个相当聪慧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头,继续解释道:“因为在他们眼里,神只能是男人呀,他们觉得女人比男人地位低,就好像天和地之间的分别一样,所以天只能是男人,而普通人只能是女人,所以也就只有女人最终会被这样残忍的对待咯。” 雀儿的眼中还是显出几分困惑,但不过片刻功夫,她就明白了过来,还是面色凝重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过了半晌,她忽然问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姐姐被人杀了吗?就像之前看到的那个老婆婆和她的儿媳妇一样,落得同样悲惨的结局?” 清云不知道该怎么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在这样的世道能够保全自己就不错了…没办法,这姑娘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也没有能力去救她,她大概只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话还没有说完,清云的声音便被附近传来的喧天的锣鼓声所取代。很快就是既和神的时辰了,一大一小就只能这样沉默着,看着那些人把小姑娘解下来又扛到了水边上,就要往下扔,这姑娘从头至尾都是安安静静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好像默认这就会是自己的命运。 原本这场法事就会这样结束,但就在这时,在远处升起了滚滚浓烟,随即有人大喊道:“快跑!快跑!走水了。” 一瞬间,所有的人立刻开始往同一个方向冲,但是大家都挤在一起,有很多人都被挤倒在地,很明显这样下去危险的事情肯定会发生。清云还没有来得及喊让大家安定下来,就感到旁边的人开始挤,她还没来得及抱起雀儿,雀儿就被人挤在了一旁。为了躲避其他人的脚,雀儿只好抱着一个人的腿,但那人一抬腿,雀儿就被甩在了附近的水里。 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会水,清云急忙跑过去,她的水性不好,但一见到雀儿在水中扑腾,还是立刻跳下去。 如今的水还有些冰凉,但她顾不上这种刺骨的感觉,立刻就像小小的孩子游去。她至始至终都抓着木头,终于她捞起孩子,将湿露露的雀儿抱在怀里,好在孩子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被吓到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正在她准备往回游的时候,却感到有什么人在踢自己,她左右一看,发现就在不远处的水中,之前的那位新娘子正在不断的挥动着手脚,显然,她想要挣扎着出水,但是身上被绑住了。 清云见状,原本想要伸手去救,但一想到自己的水性原本就不好,再加之还抱着一个小孩子。为了两个人的安全,最终还是放弃了伸以援手。雀儿虽然看着有些不舍,但毕竟也想要活下来,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人湿露露的,来到岸上,如今局面已经被控制下来了,好在没有什么人受伤,方才的大火只不过是虚惊一场,有东西不知怎么着被人点燃,好在如今已经没有事了。 清云也不敢带着雀儿在人群中继续晃悠,便离开了河畔,找到马准备去下一个村庄。就在她刚刚准备上马的时候,却看到不知从何处扑来了两个人影,随即两个人扑上了马。清云急忙带着雀儿也上了马,于是三个人就莫名其妙的挤在了一起,好在四个人都是女孩子,看着都是瘦怯怯的样子,倒是不占位置。 那率先上马的两人中,个子略高的姑娘直接吹着口哨、拽着马鞭,让马儿往前飞奔,清云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敢妄动,只是用刀顶着那两个人的咽喉,恶狠狠的问道:“为什么到我的马上来?你们要是想做什么,别怪我一招让你们毙命。” 那正在骑马的姑娘也并不害怕,只是对她说:“要是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着。你转头看看。” 清云要盯着前面的情况,不敢回头,便让雀儿去看,雀儿转头一看,立刻就大叫起来:“娘!后面有好多官兵在追着!” 说时迟,那时快,很快就有飞箭朝着几人而来,清云只好转过身,使劲的用自己的配剑挡着这些飞矢。 好在坐于最前面的女子很懂得马的性子,一鞭子又一鞭子的抽下去,马的速度也跑的很快,她显然知道这里的情况,七拐八拐便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废旧村庄,因为速度很快,也和后面的追兵逐渐产生了距离。 一行人就这样飞驰着,很快就来到了一片山野之中,附近看着杂草丛生,显然没有什么人来过的身影。 见此,清云急忙对她说:“这里的山林有没有毒气或者是毒虫都不知道,贸然来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们可以活下来。还有,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人?” 那为首的女子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说:“抱歉,连累着你们受麻烦,但是没有办法,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就是小事一桩。他们要抓的人只是我们而已,和你们并没有关系,到时候我给你们指路,要是我们逃不出去,你们逃就是了。这片山林我也是很熟悉的,早就来这里探查过地形了,你不用担心。” 既然已经被迫和这两个蚂蚱系在同一根线上,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清云把刀从这两个人的咽喉处放下,对她们说:“好好的带我们走出去,别玩那些花招。你们既然上马,说明还是想活着,那就给自己留个机会,别耍心眼子。” 为首的女子也没有多言,只是继续沉默的骑着马,因为附近的树林太过茂密,速度也上不去,于是一行人就这样悠哉游哉的走着。到了后面马明显是累了,已经开始吐白沫,于是这女子就背着自己背后的女子从马上跳下来,清云害怕马受了累,也抱着雀儿跳下来,自己牵着绳往前走。 那女子大概觉得她有些累,想要接替她,但清云绝对不可能把马交到她的手里,万一她一溜烟跑了,自己和雀儿不就麻烦了。如今马在自己手里,她就怎么都没得跑,毕竟想要走出这片树林若是没有马匹的速度,恐怕是要饿死的。 经历了方才的一切,雀儿一直都静悄悄的,好在这孩子之前还算见了一些大世面,虽然喝了些水,又在方才被两个奇怪的女人抢了码,但如今走了几步,看着已经好多了,只是仍然瘸缩在青云的怀里,一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前面的两个女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就在这时,那为首的女子突然回过头,对着雀儿笑了笑,轻声说:“这孩子真可爱!今年多大了?” 第九十五章 巫女 雀儿依然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转头看了看清云,见她点了点头,才说道:“四岁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那女子见雀儿一脸的警惕,不由得笑了笑:“我的身手怎么能够比得上你娘?放心,我不会怎么样的,只是见你这个孩子可爱随口问问。” 空气一时间变得凝滞,没有任何人回她的话,于是她只能讪讪的转过头,继续背着那女子往前走。 清云见他背的很累,便不由得问道:“你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即便要冒着危险也要这样救她?还有,之前的火是你放的吧?” 女子点了点头,原本想笑,但神情中却没有任何的笑意:“怎么说呢?我和这姑娘没什么关系,而且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算是仇人。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至于我为什么要救她,是因为我害过她,但是后来我又于心不忍,觉得我做的有问题。” 女子讲着讲着,话匣子就打开了,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她说她叫阿芝,本来出生于普通人家,爹不疼娘不爱,家里的孩子很多,大家也不在意她。因为无聊,她便去村口玩,有一次就遇到了算命的人,那些人教了她一些所谓的卜卦之术,其实这里面也没有什么真东西,但是当地的人都信这些东西,她就有的时候替别人算。 后来年纪长大一些,她的姐姐们都出嫁了,大多过的不好,她不想像她们一样有相同的命运,便想要找个办法出去,左思右想,自己也就是会算命,或许还能够依靠这东西找到个办法。就有这么一日,她所在的地方的县官的女儿生了病,其他人都没有办法去治。 但她因为姐姐在这一家人做通房丫鬟,也就知道这姑娘的病其实是因为自己不想活着便服慢性毒药而造成的,只要这毒药一停,病也就好了,只是她平日里藏着掖着,没有人发现。于是靠着这个机会,她便装疯卖傻,首先装作自己被半仙附体,在家里又唱又跳,正当家里人没有办法,想找个机会把她处理掉以正门风的时候,她忽然站出来,说自己有机会解决县长大人的麻烦。 那县长疼爱女儿,死马当活马医,便让她去了。她去了以后先是做法做了三天,在这过程中去拿走小姐的药,这小姐不再喝药,虽然之前的药效还是对身体产生了影响,但至少命是保住了,整个人虽然看着气色不好,但当县老爷见到自己的女儿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还是感动的落下了眼泪也大大的赏赐了自己的恩人一番。 阿芝靠着这个机会,又装神弄鬼了一通,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己原本就是神仙下凡,可以解决百姓的事情,然而所谓的解决也都是提前偷偷暗地调查了,所以等到实行的时候就会容易很多,更何况其实有很多所谓的中邪,也不过是由人的心理因素所导致的,只要稍微聊一聊天,开解开解,那些所谓犯了瘾症的人就会比之前好一些,因此阿芝的名声在她所在的县城广播。 县老爷觉得有个神棍呆在自己的身边很有用处,便让阿芝正式的加入了当地的神棍组织,也就是所谓的巫女帮会。阿芝年纪小会讨人开心,身上又有一些算卦的本事,大家都很喜欢她,街坊邻里也相信她说的话,不过几年的功夫,她便威名远扬。 后来她所在的地方遇上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干旱,很多人都被饿死了,阿芝用之前的算命先生教自己的办法观察星象准确看出了过两日就要下雨,便开始了祭河神的活动,没想到在祭河神的活动刚刚结束之后,倾盆大雨就直接降下,了结此处百姓的担忧。 从此刻开始,阿芝就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神棍或者是巫女,而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她接下来又预测了几件事,其实所谓的预测也不过都是根据现有的情况推断,有时是准的,有时是不准的,但她故意把话说的很含糊,让自己的说法符合事件的基本走向,这样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不久后朝廷的钦天监招人,当地的官老爷们便将她推荐到了京城,因为进入钦天监还需要学些知识,她便在之前那位县老爷的帮助下入了学堂,她原本就聪明,再加之平日里爱读书,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也就成功通过了考核,进入了钦天监。 钦天监是唯一可以有女子的地方,因为这里就是所谓的观察星象与行祭祀之事的巫师聚集地,而巫师一向是不分男女的,所以她来了之后倒也没有受到别人过多的骚扰,毕竟其他人都以为她真的有什么通天的能力。 这钦天监理待的大多数都是半吊子,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还有很多人也不过是知道一些有关于风水命理的简单之处,很少有像阿芝这样从小感兴趣的。通过自己的努力,她很快就在这里成为了大祭司,红极一时。 她原本可以这样一直风光下去,直到有一日见到了一个男子,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却是难得对他很好的人。其他人都觉得她是巫女,生怕和她走的近会祸及自己,便把他当成一个怪物,看就算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其实背地里也在说一些难听的话,阿芝知道他们的想法,心里便常觉得孤独。但只有一个姓叶的青年对他很好,有时见到阿芝心情不好,还会想办法逗她玩。 可惜那时的阿芝并不知道有的人天性就是活泼的,对谁都好。叶郎对她好是因为叶郎很活泼,仅此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的情感在里面,但她就这样误会了,并且一意孤行的认为他最喜欢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郎是一对,直到有一次她听别人说叶郎一直有心上人,那是个很美丽的西域姑娘,因为战乱的缘故和家人从西域向南迁徙来到这里,平日里以卖书为生。这姑娘温柔又善良,常常帮助其他弱小的孩子和老人,叶郎和她的性子很像,两个人彼此惺惺相惜,只可惜夜郎的家世还不错,他的父母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找回这样一个没有出路的女子。 相反的,虽然阿芝是算卦的,但是毕竟有些名气,叶郎的父母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希望借着阿芝的光来为自己家添名头,便一直劝自己的儿子娶阿芝,而且还和阿芝在私下胡说八道,意思是叶郎一点都不喜欢那西域女子,只是被这女子所施的媚术所迷惑了。 阿芝那时年轻气盛,对这女子充满着仇恨,常常趁机捉弄她。但是她发现自己越作弄,她和夜郎之间的关系就更是情比金坚,而且叶郎还会更加的厌恶自己,不过叶郎的厌恶表现的很浅,他毕竟要跟阿芝在一起做事,而且地位还比阿芝要更低,为了自己可以不至于失去官位,便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有的时候还顺便和阿芝调两句情,也就相当于坐拥着两个女子。 聪慧如阿枝,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并让他自己说个明白到底是选哪个女子。没成想叶郎说他并不是真正的爱西域女子,只是因为和她有约定不得不遵守。这些西域的人都是会用一种蛊毒的,若是自己违反了约定,就会招来很不好的下场,所以没办法跟阿芝在一起,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也就是他并不是讨厌阿枝,只是因为害怕那女人催动蛊毒来伤害两个人。 一时间,阿芝的心里就立刻有了计较,她决定杀死这女人,这样自己就可以和夜郎好好的在一起了。于是她提前问好那西域女子的所在,趁着一个夜黑风高的日子将这女人绑出来,扔到了即将作为祭品的嫁河神所需要的新娘子中间。 她兴冲冲的回去,见到了叶郎,骗她说这女子已经一个人走了,因为有了其他的情郎,还附上信作为佐证。那叶郎一听就答应娶她,还使劲骂那个西域姑娘,说她是个负心女子。两个人原本都已经订好了婚期,其他人也默认两个人是夫妻,可就在即将要大婚的时候,叶郎却悔婚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知道了这西域姑娘真正的去处,便要去寻找。他找到阿芝,恶狠狠的跟她要人,甚至还动手要打阿芝,幸亏阿芝平日里学过一些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功,而这叶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自然打不过她,于是败下阵来,但即便是这样,叶郎依然喊着要救那姑娘,并且跪下来,求阿芝可以放过自己这一对苦命鸳鸯。 阿芝笑着对他说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如今这些祭祀之礼用人牲的事所有人都明白,阿芝心里也觉得很无奈和惶恐,一直希望可以改变这样的现象,但又不敢向上面提及,便让夜郎去说。谁说这样的话谁就是必死无疑的,但叶郎真的去说了,而且被投入了大牢。 第九十六章 孤影与成双 阿芝后来去看过他,知道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他受了多大的苦,但他始终不愿意松口,只是一遍遍的骂着如今朝廷的祭礼,说自己要救出心爱的姑娘,他一点也不怕死,他只是想见到自己爱的女子。而另一边的那西域姑娘则疯了似的要逃脱,她宁肯自残也不愿意自己第一次穿上嫁衣不是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望着两个人对于彼此的思念和愿意打破一切阻碍的爱,阿芝忽然觉得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她早就已经不信这些所谓的感情了,爱上叶郎只算是生命中的意外,是因为她的孤独和无助所造就的。 从小她就处在被人忽视的环境中,身边总是可以见到那些男人打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全然见不到他们对其他人爱意,但是在叶郎的身上,她看到了一种新的感觉,她开始相信这世界上或许有爱情了,只可惜叶郎爱的不是她。 阿芝来不是一个无私或者说单纯的姑娘,但在这一刻,她忽然动摇了,她莫名其妙的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放出西域女子和叶郎,让她们相会。她这样想,就真的这么做了。 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她难得有勇气了一回,站出来对所有人说,其实人牲是不必要的,是完全可以解除的,但没有人听她的话,毕竟百姓都相信的事不可能在一时之间破除。 阿芝原本想要放弃,但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想起了那对眷侣,想起了她们彼此之间为了爱所有的疯狂。她开始明白,这世上不是没有爱,只是像她这样有着冰冷内心的人,或许永远不能明白什么叫做炽热的爱。 她想起了叶郎曾对她说过,爱不是占有,而是一种成全,是放手,她也想拥有真正的爱,在这一刻,她动摇了,她原本的生命是孤独的、是冰冷的,但她又格外渴望温暖。可是如今生命中唯一的温暖就要失去了,难道她不能再做最后的一次努力吗?虽然这温暖终究不会属于她。 她最终选择了成全,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想要带着那西域姑娘跑,但无奈中途被人家发现,于是被夺了官位。西域姑娘又被重新绑着去祭河神,为了救出这姑娘,她不得不用假放火的方式引走其他人的关注,再把这姑娘救出来。 听完了她的故事,清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最终,阿芝轻轻地询问:“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拆散别人的爱情,还让他们险些去死。就算我最终悔过,其实也依然是有罪的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中一闪而过些许光芒,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清云知道她想要听的话。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觉得你做的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虽然你曾经有过私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对得起自己内心的路。这姑娘确实没有做错,但那男子要是不救也罢,毕竟之前是他一直吊着你,他若更早一些说明白,或许就不是如今的结局了。” 阿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郑她叹了口气:“之前我都一直带着面具生活,那些人也不知道我具体的长相,只要把这姑娘送还之后,我就又是自由身了。你们要去哪里?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可以平常靠算算卦养活你们两个人,也就算作给你们带来麻烦的补偿了。” 清云转头看了看雀儿,雀儿点了点头,于是她也转过身,对阿芝说:“好呀,接下来我们一起走吧,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总之是四处流浪,你若是愿意就一起好了!” 阿芝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一行人就这样沉默无声的走了几日,终于到了这片树林的尽头,在树林的尽头是一片湖面这湖通向远方的小河,弯弯曲曲地朝着北方而去。 在湖边停着一艘小小的船,上面坐着一位男子,这人的全身都被黑色的斗篷罩住,脸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他一言未发的从船上下来走到了阿芝的旁边,准备将阿芝背着的女子带走。 阿芝原本已经将女子放在地上,准备让他自己来抱,就在这时,清云忽然上前一步,对着眼前的男人就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十来个嘴巴,直到他的嘴角渗出血。 这男子只是低着头,什么都没有说,忽然,他跪下来,流着泪恳求道:“求你了,我真的喜欢他,我想和她一起走。那次你看到过的。我和她一直都有缘分。” 听到这句话,阿芝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所以呢?你以为别的我没有看到吗?” 清云转过头对阿芝说:“我打了这男人。你生气吗?”阿芝摇了摇头:“不生气,你打的好。我有错,但是就像你说的,他一直吊着我们两个人。这些年来,在这样一世又一世的转换中,他都是如此。” 清云没有听懂她最后所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但也没有继续往下发问,只是对那男人一字一顿的说:“你可能觉得自己温柔善良不愿意说重话,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一次的暧昧,每一次说不清道不明的表达会给别人造成多么大的困惑?或者说你其实从内心就想占着两方的便宜,一个女人可以带给你感官上的刺激,另一个女人可以带给你提升官位的帮助,这两个女人对你来说都很重要,你都不愿意割舍不是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坐在船上,就这样在岸上三个人的视野中,逐渐缩成了很小很小的黑点。 起风了,风越来越大,但阿芝只是沉默地在风中伫立着,她的眼睛被吹得酸痛,但还是望着那艘小船行驶的方向。 远处是连绵的山,水天相接之际仿佛可以看见北国大片的土地,看到纵马驰骋的两个人。小船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向前方驶去,在如同镜子一样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划出一道小小的涟漪。 清云和雀儿就站在阿枝的身旁,这样默默的陪着她。过了很久、很久,一直沉默的阿芝忽然用手擦了擦眼泪,随即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蹲下来开始嚎淘大哭。 从这些贫瘠的语言中,清云并不太能明白她过去具体还有着怎样的遭遇,又为何会看上这个很不靠谱的男子,为何卷入这两个人的爱恨情仇之中,为何又做了他人爱情游戏中的第三者。但清云只是默默的蹲下来,蹲在她身旁,雀儿也跑过来用手绢为这哭的很伤心的姑娘,静静的擦着眼泪。 望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阿芝哭了,又笑了,她不由得感慨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人,还会因为自己的私心遇到你们这两个真心对我的人。也许这个世界上处处都有爱,在什么地方都有。” 清云点了点头:“是的,其实有时候没有必要将别人小小的善意当做爱。可能我们是缺乏爱的。但是要明白世界就是这样,当你缺乏什么的时候,就会去追求,在这过程中就容易走弯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好好的爱自己,相信你可以遇到爱你的人,就像我们虽然是萍水相逢,但也把你当做朋友。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要不然也不会在最后放弃自己的所有来救自己当日的情敌。可能别的人会觉得你的行为很愚蠢,但我觉得所有符合自己的心意又不伤害无辜者的行为,都不能说是愚蠢的。” 阿芝点了点头,肩膀依然在不停的耸动着,她还在哭,但声音比刚才轻了很多,过了半晌,她抹了把眼泪,又恢复了微笑。 站起身,四个人大步朝远处走去,那里又会是一片新的天地。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场两个人的流浪就变成了三个人共同的战斗。因为阿芝会算命,可以沿路一边偷窃一边算命,三个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不错,而且因为阿芝的话总是算的很对,便得到了其他人的赞赏,几个人的腰包也变得很鼓,甚至在路过一个镇子的时候,阿芝还笑眯眯的用自己攒来的钱替雀儿买了一身新衣裳。 于是,雀儿有了一位新母亲,她越来越活泼,越来越爱笑。两位母亲都认真的照顾她,虽然很关心她,却并不溺爱她,有时间就教她读书,写字,还教她算命卜卦。 清云很感兴趣卦象这种事情是否真的有道理,便向阿芝求教,阿芝沉默了许久,最终摆动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郑重其事的说:“所谓卦象就是一种情况的组合,是由先人对于相关情况的观察得出来的,具有一定的价值,但是你想在不同的外界条件之下,人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可以说卦像有一定的道理,但它却不能完全决定人的命运。” 第九十七章 卜卦 清云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也就说明很多时候所谓命定其实是没有道理的。” 阿芝想了想,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还是有道理的。一个人的命是天生注定的,所谓的命也就是出生的时候所具有的家庭条件、个人的长相气质,以及一些在前世今生遗留下来的影响,但运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一个人可以生来是乞丐,但最后却凭着自己的努力做了皇帝,也像我们虽然生来是女子,受到父母的厌弃,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者即便不用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们也同样改变了命运,至少我们活了下来,而且可以带给其他人生存的可能与机会,这不就说明所谓的运是可以改变的吗?” 听到这里,雀儿接话道:“这么说来,其实算命还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其他很多人都不信,但我想有时算命者的一句话却可以带给别人很多的提示。” 听了她的话,阿芝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满意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真是个聪明孩子!这样想就对了~” 清云和雀儿脑子都转的快,不过听了阿芝教过几次便大致知道了算命的办法,虽然很多办法记不住,但阿芝已经提前把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写在了纸上记好,这样三个人就可以在路边摆个小摊,一起四处给人算命。 三个人都长了一张巧嘴,阿芝更是将雀儿包装成了从九天之上降下来的仙女,专门可以回答大家的疑难问题,其他人见到她是个小孩,原本不信,但在阿芝添油加醋的一番描述之下,便对雀儿这个看起来玲珑娇小又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产生好感,对她说的话也多信了几分。 雀儿在阿芝的教唆下养就了一番油嘴滑舌的本事,可以说她完全有将黑白颠倒的口才。每次算命的时候都选好的话说,再顺便加上几句看出来的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麻烦事,给对方做个警惕。这些事情往往都有发生的可能性,这倒不一定说算的有多么准,只是在了解了这个人的具体信息之后,就可以看出她性格中的毛病,也由此容易推断她未来将会遇到怎样的风险。而且某些卦象确实是由前人的经验得出的,还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那些人发现这三个人的小摊子算得如此之准,也就越发的对三个人所说的话变得相信了,她们不但自己算,而且还找十里八乡的人一起来算,这样钱就源源不断的流入了几个人的口袋之中。 这镇子无主的房屋很多,而且价格也不高,毕竟都是这些人的亲戚在卖,也不会想要卖出多高的价格。不过是摆了半年的摊位,大家便赚的钱包都鼓了起来,很快就买到了一户小小的屋舍。 阿芝和清云一样都是从最艰难的环境中出来的,也知道其他女子和自己一样面临着多么大的风险,为此两个人便将在路上看到的可怜的乞讨女子或是那些经常在宅院里遭到殴打的女子一起接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虽然大家住的有些拥挤,但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 这些姑娘有的织布,有的种田,也有的出来算命,但是每一行干的人都不能太多,否则也就赚不到多少钱了。除此之外,清云在和其他女孩子商量过之后,还会用自己的一部分钱来去找路上或其他地方流浪的小男孩,她试图从中找出失踪的君随,可惜这孩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就此失去了踪迹。 青云和雀儿都相信君随一定还在人间,因为无论如何阿北会好好保护他,不会让他就这样仓促的离开。其他人听到两个人的话,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从那眼神可以判断,她们觉得君随可能很难在那场浩劫中活下来,但偏偏这两个人就是如此坚信,并且从来没有停下过寻找的步伐。 清云一直觉得在雀儿小的时候见过那样儒雅随和的男孩子或许并不见得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毕竟这天下大部分的男子完完全全没有君随的素养。君随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已经体现出了绝对的君子风度,他无论何时都是懂得谦让也有宽容之心的,不会说脏话,也不会欺负女孩子,这就让雀儿每次看见有那些喜欢撒泼打滚又或者是为了一点蝇头蒜皮的小事就开始打骂女人的男人时显得愤怒至极。 清云告诉她这其实是世间大多数男子的常态,但小雀儿并不相信,她始终觉得这世上理想的男子应该是像君随那样。君随还那么小,但已经是如玉君子,可是那些男人那么老大个,却成天到晚都只知道抽烟喝酒,实在让人觉得作呕。 清云见到雀儿因为同伴的失去始终郁郁寡欢,便想找到其他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陪她一起玩。这些和她们在一起生活的女子,有的也带着自己的孩子,雀儿和这些孩子相处的也不错,毕竟这一路上她已经磨去了很多的孩子心性,变得像一个小大人,但她和这些人始终都是以礼相待,并没有显露出多大的兴趣。 雀儿这孩子倒是不太像清云,反倒像阿芝,是个外热内冷的孩子,虽然看着总是乐观开朗的样子,但心里其实冷冰冰的,对于大多的人和事都不大在意,不过她毕竟还是有温暖的一面,至少不会随意伤害别人,而且还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清云觉得这样就够了,毕竟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要是一个人的内心太过于热烈的话,反倒容易受到伤害。雀儿这样反倒让她放心,因为无论何时这孩子都会尽最大的可能保全自己,虽然在有的时候可能看着冷漠无情了一些,但也是正常的。 她知道雀儿的心事,知道她想念君随,但她希望雀儿可以走出来,交更多的朋友,认识更多更好的男孩子,她还专门让雀儿和其他的男孩子玩,试图消磨君随在她心中的印象,可惜雀儿这孩子在倔强这一点上和清云是完全一样的。她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君随,就算有再多更好的男孩子,她也不会觉得他们有多好。 清云只当这是孩子随口说出来的幼稚的话语,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觉得随着见到的人越来越多。君随的形象也逐渐会在小雀儿的心里磨灭。不过心中有一抹月光总是好的,这一方面会让自己有更大的动力去成为更好的人,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摆脱生活中那些落后的人,比如那些喜欢吃喝嫖赌的男人。一般的女子因为没有见过什么好男子,就认为这世上的男人理应如此,见到那些人打骂自己的时也会觉得正常。但雀儿不会,她懂得反抗,也懂得什么是好男子,自然会规避那些坏人,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毕竟有时候与其活在别人的拳头之下,还不如一个人,哪怕是孤单也好,至少可以免去伤害。 其他人都觉得雀儿这孩子早熟,小小年纪就见了这样多的事不太好,但清云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世上很多时候都是苦多乐少。 在算命的过程中,虽然雀儿也见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和很好的人,但大多数时候那些来求助的人的说法却令人无法接受,比如有的人想要求男胎,哪怕是采用见不得光的方式,也一定要让妻子生出来儿子,甚至有的女子之前已经怀了七八胎,因为不是男孩就要一直往下生,生到死为止。还有人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却觉得数量太少,希望有更多的继承人,便还是让妻子不断的去生。 他们把家里的女儿当做牛马,却把男孩子当做宝贝,榨干女儿的每一滴血来让自己的儿子获得所谓的成功机会。最可笑的是那些母亲自己也是这样愿意的,她们愿意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孩残忍的卖掉或者杀害,只为可以在夫家立住地位。 大部分时候来算命的甚至不是那些家里的男人,而是女人或者是女人派来的丫鬟,她们的诉求很简单,就是能让女人们怀上儿子,由此在宅院里面立下地位。 清云也见过一家有好几个妻妾分别来求卜的情况,她们都希望可以首先生出儿子,以此来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长子拥有继承家业的机会。还有人听信所谓江湖郎中所谓的转胎丸,意思是只要吃了这药,就可以让孩子从女孩变成男孩,但是她们殊不知这药根本不会让胎儿原本的性别发生转变,最多只是生出来畸胎。而且就算有人知道,也依然要拼一把,因为对于她们来说,生出儿子就意味着希望,而生出女儿则意味着深渊。 第九十八章 她书 雀儿是个善良的姑娘,虽然她从不知道那些女人肚子中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也和这些未曾出生的女孩没有任何关联,但她还是希望她们可以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有好多人说这个世道如此艰难与黑暗,女孩子生出来也只会任人鱼肉,但雀儿却始终觉得自己来到这世界还是心满意足的。清云曾经真觉得很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也没有让她能够安安定定的长大。 但雀儿说其实当她看着那些花红柳绿,看着这世界种种风景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并不后悔来这一遭,她想那些小姑娘若是有机会也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所以她每次总是试图用各种各样的话术来让那些女子觉得她们肚子里面的孩子是个既有能力又有闭月羞花之姿的女孩子,在将来一定可以带着整个家族走向新的高度。 可惜这些女人听完了以后只是不断的笑,她们并不在意女孩子聪不聪慧,毕竟对于一个她们眼中的女人来说,最大的用处就是嫁个好人家。但是对于雀儿所说的这些女子能拥有美好的容颜她们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一个美丽的姑娘也能卖不少钱。 听到雀儿说的话,有人回心转意,但更多的人还是想等一个机会,一个生儿子的机会,不过把女儿生下来好像还不错,多卖一点钱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刚生出女儿时免不了又要挨夫家的一顿打。 除了来求卦生男孩子的女人之外,还有好多女人都是来看自己腹中的胎儿可能出生的日期会不会冲撞到家里其的人,特别是那些男人。有很多的人都非常信这些东西,认为若是一个孩子出生的时辰不吉利,就会为祸整个家族,而生出这样胎儿的女人,也会遭到同样对待,也就是即便不死,也会一生都受到别人的排挤,被认为是不祥的,甚至被与其他人隔离开。 这件事无疑是很可笑的,那些人的个子那么大尚且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改变命运呢?这当然是荒谬的,但这些人既然问,也总是得给个答案。 算命的几人都尽量把话说的圆融,意思是这孩子并不会起到威胁的作用,但是一想到这些人可能会问很多家,也就不得不按照传统的说法做个大概的推算,只能在细枝末节中有所变化,尽量使这女人和孩子不至于成为祸害全家的命格拥有者。 阿芝虽然会说话,也想要多挣钱,但她属于那种很好的算命者,至少不会说太多虚假的而且会对别人产生真实伤害的预言结果,但有很多卜卦者则不是如此,只要有钱可赚,无论是更改别人原本的运势亦或是胡说八道,害得孩子小小年纪就被残忍去除又或者通过什么样的命格克夫来让一些宅院中的女子排除自己的竞争者,他们可以说无恶不作,而且这样的人往往很受人欢迎,因为他们可以满足别人的要求,而且满足的恰到好处。 看着这些愚蠢又无聊的人,小小的雀儿自然过早的就明白了人情冷暖,她有时会觉得迷茫,便和清云去说,清云总是劝她做好自己的事情,只要做好了自己手头的事情并且尽自己所能做出一番努力,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不会后悔的。 雀儿太小,并不能够明白这一番话的具体含义,但她还是努力向这里靠齐,她也想成为一个强大而善良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逐渐趋于平静,但清云知道如今的平静与幸福,不过是镜花水月,等到过一段时间北方的战事又不受控制的时候,一切依然会进入深渊,到了那时候,这些人就连自保都成为问题,所以如今之计一方面是向南方走,另一方面也是尽可能的找到更多的机会,毕竟要养活这么多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不久前她还曾经想要毁灭这个吃人的王朝,改变如今混乱的世道,但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她发觉一个人想要活下来就已经很艰难了,更何况是去带着别人一起反抗。所以如今她只是想要讨口吃的,至少保证自己身边女子的安康,天下的女子太多了,她没有办法都救的过来,便只能保护好手里中的一切。 她在有时间的时候试图去明月渡口看看有没有收到认识的人给自己的信,但是一无所获,就连小姐也没有寄来信,她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很想找到她们,但是天下这么大,也不知何处才有相逢的机会。 只是如今闲下来的时间比较多,她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处理这本《她江山》。她教这些女子写诗读诗,让她们也每个人选了一首最好的诗写下来。只是她没有时间出钱继续把这本书扩大,但底稿就放在身上,若有一日找到机会,还是可以把其他人的诗都加上的。 同时她也实现了自己原本的愿望,即将每一个自己见过的女子以及那些不知名的女子的故事都记下来,成为一部独属于女人的史诗。 历史很长,但是大浪淘沙,往往记下来的只是那些王侯将相,他们的故事被永远的铭记,但那些普通人的却不过是昙花一现。 其实这些王侯将相在活着的时候已经有了无尽的声望、无尽的快乐,而普通人不但在活的时候备受欺凌,就连死了都被人遗忘。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碾过普通人的尸骨。这世上的历史是由普通人搭建的,但到头来却留不下任何的名字,特别是那些被掩盖在历史深处的女子。 清云一直想写一部关于女子的史书,而如今就有了机会。她和阿芝一起动笔,将她们见过的女子的故事都一一写在了上面,为她们着书立说。有的人的故事很短暂,只有一两句,却可以概括她们一生的跌宕起伏;有的人的故事很长,写了很多都没有办法讲述全貌。而在这些女子中,还有四个特殊的名字,那是四个男子,却曾经支持过女子。 他们是嵇乘云、苏文林、洛淮和君随,前三者是对于她江山这本诗集的出版有着真正帮助的人,算作是功臣,可以视作女子之友,而君随则代表了一个男子可能达到的君子风度,也值得被铭记。 两个人白日的时候还要干其他的事情,便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对着微弱的灯光写写画画。她们凭着自己的印象让这些女子在自己的笔下变得栩栩如生,或许她们在活着的时候受尽欺凌,但在故事之中,她们就是自己生命的主人,虽然她们再也开不了口了,但她们的故事却可以为世人留下些许感触,这也算是她们们在文字之中获得了永生。 也许千百年后会有人看到这本书,她们会看到这本书里那一个个来过又离开的女子,知晓她们一生的爱与恨,知晓她们曾经有过的梦想与绝望,她们会知道,在这世界上,曾有这些女子来过,又离开,她们是人间的匆匆过客,却也曾怀有最美的希望,她们卑微而伟大,她们弱小而有力,她们在一个不可能由弱者直抒胸意的时代发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呼喊,就算声音再微小,也足以在浩瀚历史的天穹之下成为照亮天空的流星。 见着平常的生活,再看着书中的一行行字,清云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更多的伙伴,他们有看似粗鲁实则多愁善感的彪哥,虽然生活在贼窝但对所有人都耐心体贴的三仔,温润如玉却困于情网的清玄,生在黑暗之中却始终盼望光明的师父,还有像阿北一样千千万万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命运悲惨注定只能被填沟壑的男子。 他们虽然因为自己的体力以及男子在社会中相对更高的位置得到了相比女子更高的优势,却也同样承担着更大的责任、危险以及其他男性的嘲讽与贬低,甚至是欺凌和伤害。他们有自己的自大与傲慢,有对于其他女性的不尊重,也有对于弱者的嘲笑,但是就像那些被三从四德束缚,被贞节牌坊压着的女子一样,若是生在一个更好的时代,或许他们并不会像如今一样麻木不仁,如今一样有着悲惨的结局。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很多人都有着美好的一面,都有着向善的心,只要给他们一个支点,他们完全可以用爱用恨来撬动这座充满着腐朽与恶臭的帝王大厦。 清云总是在想,若是真的给他们一个支点,他们会不会成为不一样的人,有着不一样的人生,他们会不会也能像君随一样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去创造一个更好的新世界,一个即便弱者也可以活得有尊严,而不是生来就要被填沟壑的世界? 第九十九章 天下大同 阿芝并不同意清云的想法,在阿芝眼里,这些人因为占有比女子更高的优势,就算有一日可以开辟新的时代,也只会像其他那些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一样,最终还是选择原有的架构。清云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但她希望能给所有人公正的机会,毕竟自己作为从小受到压迫的女子却依然有着反抗的意识,这就说明只要给人一个机会是可以寻求改变的。 在她眼里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人,都是平等的,都应该享有更为公正的天下。毕竟人出生在这世上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希望,是因为父母对于新生的希望才有了孩子的降生,正是因为人类世世代代有希望,才能够不断的往下传承与绵延。所以虽然在如今谈更多的理想还是奢望,但至少留下一些好的故事让这些男子去看或许可以起到帮助。 毕竟若这个天下只有女子,那想必也因为没有新生的孩子而走向毁灭,况且即便女子有办法在一起独自诞生出生命,那么这个世界也不是完整的,因为天下原本就是由男子和女子组成,二者的关系本应是相互合作,而并非是互相对立。 为此,她最终还是将这些男子的故事也加入了《她江山》之中。这世上的人都是由女子出生,那么给这江山起名为她江山也并不过分,又因为这世上既有男子也有女子,在这江山之中不添上男子的一笔浓墨重彩的身影便也不太恰当。 其他女子看了她写的这些男子的故事,也觉得心里有很多的感触,但再想想自己被那些男人殴打的经历,又觉得没有办法去信任。 清云不知道应该怎么阐述自己的想法,实话实说,连她自己都觉得心中天下大同的愿景是很遥远的,但她至少知道怀着这样的爱总比满心都是仇恨要更好。就像这些女子明白自已不应该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男子都从世上铲除,一方面是因为现实的条件需要女子和男子共同繁衍后代,另一方面是这世上有很多好男子,就算他们没有遇到,也是客观存在的,不可能把人家的功劳完全消灭,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认定另外一个群体是完全坏的,是完全没有存在价值,以至于每日都活在对于他们的恨的阴影之中,还不如去心怀一种新的希望,想着改变这个世界,改变那些恶的力量。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集结起很多的同伴的时候,就真的会有机会扭转乾坤。 其他人听到她的话都有些想笑,还有人问她是不是圣母再世,以至于作为一个普通人却心里怀着拯救所有人的愿望。清云听到这样的话也不欲多言,因为她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淡淡的对他们笑着说:“你们有没有听说有一个典故叫圣女出东方?也就是当真正心怀天下的圣女出现时,将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所谓圣女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在千百代之中不断努力行走的一群人,她们或许在活着的时候没有办法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但历史会告诉所有人,她们的选择是对的,而且就算最后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又能如何呢?只要心怀希望并坚持走下去,无论如何都是强者。” 清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她只是想起了嵇乘云,还有她想要复国的愿望,她不知道他是否会成功,但无论成功与否,两个人都很难再有合作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是从自己一家一国的视野中出发,毕竟他作为家里的长子,是继承人,也是所有人的希望,他不可能辜负自己祖辈的努力,辜负自己家族无数人的血泪。 自己则既没有家族,也没有国家,是一个在这世间行走的旅人,两个人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她们虽然有相同的愿景,却因为世俗的界限很难最终成为真正的朋友。 青云并没有自信用所谓的理想,所谓的愿望来改变嵇乘云,毕竟在事实的利益面前,很多的理想也不过化为粉碎,更何况即便是嵇乘云愿意,作为生存在这样的世界的人,他身上背负着多重的责任、多重的矛盾,他既向往着新世界,但旧世界却偏偏都是他至亲至爱的人,他没有办法选择,如果不是殉道,就只能去压抑自己的愿望,毕竟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因为若就连已经在世的人都没有办法保护,又如何能说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去救助更多的人呢? 清云想,或许自己有一日也会去更北的地方,也会站在更高山巅,面向所有人说出自己的愿望,也许会有一天她会穿着铠甲握着利剑,背负所有人的愿望,用代表旧势力的贞节碑坊和三从四德的女德女诫砸破城门,砸破一切旧的事物,也许到了那时,嵇乘云会和自己相见,会和自己站在利益的对立面,但她想,他从始至终都不会恨他,她可能会杀了他,但在她的眼里,两个人始终都是朋友,只是在这样一个新旧交织的世界,没有人可以做出所谓最好的选择。 想起意气风发的嵇乘云,她就想起了第一位借自己灯来读书的彪哥,第一位关心自己的三仔,第一位让自己去书院旁听的洛准,第一位说自己将来必定会立下功业的师父,第一位没有私心将武功亲囊相授的师兄清玄,还有第一位说将来有一日共同归隐的阿北。 人生中会遇到很多个第一次引领自己走向新世界的人,这些人也许会和自己分开,也许还会遇到更多对自己更好的人,但这些人永远是记忆中最美的月光,永远是生命无法割舍的组成。 而在这些人中,最让她难忘的,大概还是阿北了,他没有嵇乘云云的幽默、没有洛淮的才学,更没有师父的能力清玄的容颜,但他却是和自己最像的人,都是从最低的位置努力拼搏而上的人,却都同样并不怨恨自己的出身,都同样希望有一日可以重归平静的生活,他也是第一个可以让青云看到未来的男子。 在阿北提出将来两个人可以一起找出小乡村生活的时候,青云的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猛烈的撞击,她没有想到有人会和自己提出这样的约定,她一直以为自己只会一直在外流浪。其实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所期望的也不过是能有一对正常的父母,能生活在一个人与人之间关系正常的山村,她不过是想吃口饱饭,还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容身,哪怕一辈子都不过像蚂蚁一样卑微,她也毫不在意,可是到头来,这些最基本的诉求却一样都没有实现。 她没有可以教自己道理在自己面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母亲,也没有可以好好的爱她去把她架在脖子上的父亲,她没有能够存活的兄弟姐妹,没有可以好好活着的小伙伴,身边也没有什么懂得关心与宽容的人。 她从小挨冻受饿,从小就在恶劣的环境中独自野蛮的生长,她的父母从来不知道保护她,不知道教她道理,只知道一味的从她的身上索取,以至于榨干她的每一分血肉为自己所用。他她在一个最黑暗的世道之中,又生在一个最愚昧落后的小村,更摊上了一对永远也不可能改变的腐朽古板又极度自私的父母,其实在最初的时候,她所求的也不过是父母对她最简单的关心和肯定,护仅此而已。 其实那对称作父母的人给他的伤害,在她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依靠任何人,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梦到自己又出现在了家门口,在那时,父母都变成了很好很好的人,她们都张开双臂换欢迎她回家,她们说再也不会将她卖掉,从此以后一家人都在一起好好的生活,母亲织布,她和父亲出去耕田,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再也不必关心这些纷扰。 说到底,她只是希望父母从心底里接纳自己,给她那一丁点哪怕很微小的爱,仅此而已,这就是他全部的希冀啊!可她盼了这么多年,等来了乱世,等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等来了和身边所有人的分离,却还是没有等到父母的那一句话,等到父母对她说,孩子回家吧;等到父母对她说,孩子,爹娘是爱你的。 她只是想要有个家,哪怕是一个最普通最破落的家,只要有人在等着她就好。可惜她只等来了分离,只等来了一次又一次世间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悲痛。可就在她对于有一个家这样的愿望已经失去幻想的时候,却有人对她说:“等到未来有机会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这就是我们的家,到时候我织布你耕田,两个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的日子多好呀!”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章 阿潇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这么的平静,却不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的清云原本建好的心理防线已经全然崩溃,她没有想到在一个自己已经不相信爱、不相信家的年纪里,还会听到有人和自己做这样的约定。 这一切都太像是梦了,一场黄粱大梦,她甚至不敢回应,她害怕如果自己答应下来,最终仍不是一切皆空。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郑重的说:“好呀!这天下只要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又哪里不是自己的家?” 说完这句话,她后悔了,她怕阿北会嘲笑她,没有想到。阿北只是很开心的笑了,随即抱紧了两个孩子:“是呀!只要我们四个人在在一起,就算再困难,也会有家的,我们都不会孤单啦!” 在那一刻,清云很想哭。一直以来,她都心怀恨意,她都想不断的去反抗反抗这个恶世界,去成为英雄,去成为光,但在那一刻,她突然什么都不想成为了,她只想像阿北所说的,找个地方好好的度过接下来的一生,和自己最珍惜的人在一起。哪怕终究还是别人眼里的草芥,但也不会再卑微,因为这世上总有一束光是属于你的,总有人会尊重你爱你,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生活。 但就像阿北说的,在这样的世道,人命如草芥,怎么可能会有一个风平浪静的山村,怎么可能会有一处共四个人栖息的世外桃源?在黑暗的世道之下,即便是四个人齐聚在一起的心愿,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可至少在那些充满着恨意的时光里,阿北就如同一束光芒,一束微弱但是却切实的光芒,给了她这一生最温暖的力量,那就是等待的希望。她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成为更好的人,也不在意那些金山银山,她只想要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只想要,一家人在一起团聚,她只想有一个家,而自己又何其有幸被他视作家人? 人就像动物一样,因为是分雌雄的,大部分动物都会喜欢异性,就像女子和男子之间容易有天然的吸引力。她这一生在不断的奔波,在努力的解放其他人,解放其他的女子,但那些被解放了的人还是会和别人之间产生吸引,还是会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她不可能永远混迹在别人的世界里,当别人都获得自由的时候,她也就需要独自面对自己的生活。她原本以为自己只能注定孤独在别人的故事,在别人的欢声笑语里体验人生的悲欢离合,但是如今她也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光芒,遇到了可以和自己共同搭建巢穴的人。 她很难和任何人说出自己心中的感受,这或许不是那种带有激情的爱,也不是那种动物之间的生育的吸引力,而仅仅是两个人在历经风雨后走到一起,并愿意面对接下来所有的风风雨雨,仅此而已。 在阿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她看到了自己的来路、现在以及归途,但阿北终究还是不见了,就像一阵风来到了自己的生命里,最终却又这样消失。 但她其实也有些想明白了,所有的反抗只是为了能让生命绽放出她原有的光辉而已,所谓的恨并不是以恨为目的,而是以爱为支点,也以爱为终点。她忽然不是很恨了,无论是对于他人还是对于这个世道,她变得更加的宽容,虽然心里也多了几分迷茫和忧郁。 每每到了日暮的时候,她还是会找到一棵树,和雀儿并肩坐在树上。雀儿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煽动着自己的手臂,说自己是一只鸟,只是小的时候她是真的相信,而如今只是为了解闷,为了让一脸愁云的清云感受到些许的希望。 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她也从青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分离的痛苦,她不愿意清云受这种痛苦,便在面对清云的时候装作一个小孩子的样子,哪怕她对很多事情觉得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比如拨浪鼓,却还是会抓在手里玩个不停。每当听到清云的笑声,她便自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在清晨,在日暮,在茫茫人海中,在自己独处时,她们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头顶是看不到边际的天空,脚下是充满着危机与挑战的大地,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切便都显得明快而简单。 雀儿总是说自己要成为大英雄,自己要走过多么远的路,要去干多么大的事,青云曾经觉得这样的志向也很好,但是陪她长大的年头一长,她就改变了自己原本的想法,说到底,她只是希望雀儿可以快快乐乐的活着,哪怕并没有太大的贡献或者愿望,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她总是拍着雀儿小小的头对她说:“你不需要成为英雄,你原本就是我的英雄。” 雀儿虽然表面上点着头,但她的心里却是更宽广的土地,是更多的人,是更大的愿望。她就像初入江湖的清云一样,也认为自己有无穷无尽的能力,能够像神仙一样翻云覆雨,立下一番功业。 在安定下来的第三年,阿芝救下一个被乞丐们拳打脚踢的女孩子,那是个身上脏兮兮瘦切切但是力气却很大的女孩,她长得奇丑无比,脸上全都是麻点子,一双眼睛却很好看,清澈又有神。 这女孩子叫阿潇,十七岁,和曾经的清云一样在外流浪。然而不同的是她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记忆,只记得家中起了一场滔天大火,自己被人护送出来,除此之外,就不再记得其他的细节。她只是日复一日的流浪,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逐渐长大,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后来有一日,她也被丐帮的人抓去,成为了一个小小的乞丐。 丐帮的生活是很痛苦的,每日总是要承受毒打、挨饿以及其他的所有难以承受的酷刑,但她还是坚强的成长,原本的日子已经好些了,她甚至在丐帮中处于一个还不错的位置,但只是因为有一次任务没有做到位,就被上面的人毒打,而且那些人还要把她打死,她因为害怕就这样离开,便急忙跑走,但那些人依然追着他。这件事也使她明白,在一个丑恶的环境中,就算是按照那里的规则做的很好,也没有任何作用,因为这些人原本就是没有规则,也没有情感,只是禽兽而已。 为了躲避丐帮的追击,她只好把自己的面给蒙了起来,又在屋子里面待了几日才敢出去。这姑娘看着很凄惨,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都是很多的伤痕。她说自己还算幸运,因为长的丑还能活到今日,但凡有点姿色的小姑娘根本就不可能在丐帮这样的地方做活,从一开始就会被这些人盯上,随后像猎物一样被残忍的撕碎,这就是她们最终的结局。 当然,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被他们盯上,无论美丑,只是因为她当时年纪太小。再加上当时负责的那位大哥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家里也有孩子,这才没有让别人对她下手。 清云知道了她的经历之后,觉得很是同情,这就像曾经的自己,但她又怕这人还会跟丐帮有所联络,便让别人盯着她,直到过了很久以后,见她没有别的动向才对她选择了信任。只是她对这个姑娘的身世保有怀疑,她说她从小在外流浪,什么都不懂得,但是很奇怪的是,她却会识字也能读书,虽然算不上很有才学,但该知道的都是熟悉的,这更让清云怀疑她的身世可能并不是像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她对于大家没有害处,也就不用太放在心上,她曾经让别人打听过这人,打听他们家是否有什么仇,但也没有打听到什么线索,而且这人的长相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平日里让她带着面具,其他人估计也看不出来。 这姑娘虽然长得粗糙,又一直在乞丐堆里,但手却巧,也会做饭,平日里经常给大家做些好吃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后来她觉得总是靠着别人养活没有意思,便自己出去。她原本只是想去一家小小的饭店,但在路过一家大酒楼的时候,她觉得或许自己也是有机会的,便去做饭,没成想人家喜欢她的手艺,竟然就将她留下了,于是她就成为了这大饭店里的一位小小的厨师。因为手艺很好,她挣得很多,这钱不但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用来帮助别人。 她回来之后就跟青云说,这里的环境不错,那些打扫厅室的很多也是女子,所以还算是个安静也不错的地方。清云想了想,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干的事情,那些粗活挣得也少,还不如和她一起来到这里打拼。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章 计划 于是,清云便来到了酒楼,成了一位打手。 作为身经百战的壮士,她这回在跑堂的过程中展露出了高超的技艺,再不似曾经是个愣头青,反而每一次任务都执行得相当出色,可以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不再忙着抓捕小贼,而在事情发生前防患于未然,在客人初次进入时察言观色,判断对方的意图和威胁性,以此来决定接下来的计划和动向。 这家酒楼不小,每日人来人往,却只有一位打手,换旁人或许无法胜任,但对于清云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很容易的小事,只要眼珠子一转,便没有一个小贼能逃过她的视线。 店家对她甚是满意,毕竟谁会不喜欢这种一个顶十个的打手呢?简直堪称打手界的胜者,但凡他出现的地方便没有一个有坏心思的人可以躲过。这酒楼的活倒不多,而且还可以顺路推荐阿芝来讲书和表演才艺,她也常常带着雀儿一起,两个人就像现世宝一样表演一番花拳绣腿,再讲几个历史上有意思的故事,其中其他人最喜欢的是小丫头大战皇家众人的故事。 这小丫头原本是普通乡野少女,被父母亲残忍的卖于青楼,幸而这姑娘生得一副黑心肠和一个聪明的脑袋,只是一动脑筋,便通过挑拨其他女子与老鸨的关系,让青楼陷入风波。这丫头的智慧不但停留于此,她借着自己的能力帮助其他姑娘摆脱青楼控制,一举重获自由,又建立了江湖中唯一的女子门派,成为掌门名声鹊起,从此变为所有人眼中的神话。 若丫头的故事停留于此,那还不过是小人物的奋斗史,但这小丫头很不一般,她并非只求一人之安乐,反而心系万民,在不懈的努力下通过和底层民众的共同努力,建立起义军,最终打败邪恶的皇帝,让大同世界降临人间。 众人推举她为女帝,她只是微微一笑:“我只求天下安宁,不求一人之功名,天下本就不该是一人的。”所有人都为她的话感动,从此天下只有圣贤而无圣王,真正的公天下得以实现。 显然这故事是清云编写的,而且取材于理想中自己的故事,在这结局完满的故事里,她为每个小伙伴都安排了好结局:自己和阿北悠闲生活,雀儿和君随行侠仗义,阿芝遇到了更好的人,小姐和宜蓁成为了女先生,阿萍脱离了囚笼成为女圣人,嵇乘云换上了女装成为女子之友,师姐和清寻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问题的答案,师父也不再为情所困,总之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再也不会有烦恼与困苦,那时的人间是最美好的福地,而非人人皆想逃离的炼狱,总之那是一个公正而自由的充满希望的世界,幼有所养,少有所教,中有所职,老有所乐。每个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像人一样屹立于世间,再也不会任人鱼肉与欺凌,再也不会忍受饥饿与贫穷,那时的人不再像天神卜问,因为每个人皆为天神。 听书的人听到这个故事,都觉得心中充满着向往,她们也希望这世间可以出这样一位小丫头,将所有的百姓从水火中拯救,但是到了最后,阿芝只是笑了笑,对她们说:“其实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这样的人,只要你们愿意。”只可惜在场或许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这番话的深意。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度过,一切又好像恢复了乱世之前的模样,但清云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就会结束。 大街小巷总是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言,说大楚的日子就要到了尽头,很快就要换新的主人,到了那时天下又会开始纷争,不知谁将做主江山。但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战乱都是一件没有好处的事,大部分人都会在乱世中以各种凄惨的方式死去。每当清云望着宅院中的那些女子,望着那些嗷嗷待哺的婴孩,她就会在心里想究竟能用什么样的方式保护这些人的平安。 说实话,清云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比如她可以只是一个人在乱世中漂泊,没有必要救这样多的人,这样一个人也很方便,不会心里总是有牵挂的事情,可是她偏偏一次又一次去帮助别人,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人集结在自己的身边。有时候她也在想,会不会真的可以通过这些人实现自己的抱负?但再看看那些人只是忙于自己生活的模样,她就知道距离自己想要的还有太远,她不可能集结起这些人,她们从小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教育,也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人还可以通过反抗的方式改变既定的命运,即便是和她们说,她们也是不在乎的,她们在乎的不过是一日三餐,不过是自己的孩子有饭吃。 清云并不觉得可笑,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也不可能和她们合作。只是阿潇的想法和她差不多,阿潇和阿芝一样也是相当聪慧的姑娘,明白在快要到乱世的时候找到真实的可以求生的法子是没有错的,三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最终觉得还是得想个办法。如今做这些事情虽然不错,但到了乱世,酒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无以为继的,还是需要想个有意思的点子才能够满足其他人的生活。 这些楼里的女子大多数都是靠不上的,虽然也能耕耕地,织织衣服,但大部分人也就限于此了,有的女子喜欢读书,这还好,虽然做不了什么事,但至少清醒有头脑,可大多数的女子只是浑浑噩噩的活着,就和自己之前在家里一样,还有的女子因为寂寞又找到了之前的男人一起生活。 她们总觉得女人是离不开男人的,就好像鱼离不开水一样,清云觉得很可笑,但是也一时不知怎么样劝说她们,便就任由这些人回去了,因为之前的时候她也曾经小心翼翼的说过这些男人或许不会变好,但无奈那种鬼迷心窍的女人你若是和她说,她反倒会觉得你在拦着她,更何况家中还有儿子孙子要照顾,自然而然也得像疯了似的跑回去去照顾那一大家子人,继续做牛马。 人家就想做牛马,这就是人家的愿望,要是你不让人家做,还显得自己不合情理似的。 也有的女人过的好了一些,就开始胡说八道,意思是清云这几个人都是老女人了,也不懂得小姑娘的心,成天到晚只是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不找个丈夫好好过日子,显然不是好女人。 她们在这里过了几日,见到家里情况好了一些,也没什么人打她们了,便回了家,而且还顺便在外面说了一堆清云的坏话,清云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他们,只知道这些女人觉得自己不像寻常女人家一样不抛头露面,就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在外面想着要勾引男人。 听到她们的话,清云觉得很可笑,说实话就论自己的容貌还有其他的特点来说,还哪里能勾引到男人?就不说自己有没有这个心了,就算是正常一点的男人,恐怕也不会受到自己的勾引吧,但无奈这些女人满脑子只有这件事,在她们眼里一个女人老大不小还在外面晃悠肯定就是别有用心,肯定就是想着攀高枝,把她们的好丈夫抢过去。清云看不上她们找的龌龊玩意,但又不好说什么,便干脆什么也不说,这就更加加深了流言绯语,不过好歹还有支持她的小伙伴,这就让她的心里略略舒服了一些。 当然,这条街上其他的人知道此处住了一屋子女人,自然也有歹人起了心,不过这里面有的女子会武功,也就会保护大家,就算来了些贼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被打回去了,于是那些贼子便反倒在外面声称这一屋子都是母老虎。人家不管那些贼子要来做歹事,反倒想着这母老虎的来历。甚至还有些老太太在门口一直骂,说这些女人老大不小不成家立业,在这里聚成一堆,干着男人干的活,实在是有伤风化,还有人到酒楼去骂,好在人家老板喜欢这两个人,也没有把她们支走。 面对着眼前的一切,阿芝很生气,便想把这些女人都撵走,也不能说都撵走,只不过那些有异心的人总得被排除出去。她去问清云,清云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不必管她们。就当咱们做好事给自己积福德,要是现在把这些人赶出去,她们一样会骂,甚至骂的更狠,还有可能结合起她们的好丈夫一起来收拾咱们呢,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又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二章 支点 阿芝被这些女人骂的心情不好,有时候还来和清云撒气,但是撒完了气也就好了。清云有时候觉得这姑娘莫名其妙的,也会和她吵起来,但是吵着吵着又觉得这姑娘其实挺可怜的,就和自己一样四处流浪,一直都在别人的唾骂声中度过,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又做了些好事,却还是逃不过被人谩骂的命,难怪她很生气。 阿潇这姑娘性子温和,每次见到两人吵个没完,都在旁边安抚,大意是大家都是朋友,有着相同的志愿,只是遇到了这些坏人被气着了,不过又何必为了旁人而伤了和气。 阿潇说完了话,还总是会拍拍雀儿的小脑袋,对她说:“你瞧,很多时候,人就是为这样的小事浪费了时间,其实明明都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又何必呢?你说对不对!”雀儿点了点头,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三位抚养自己的姑娘。这三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但她从她们每个人身上产都能学到点东西,于是她也学着阿潇的样子去劝清云和阿芝,让她们别伤了和气。 见到人家一个小不点姑娘都比自己懂事,清云和阿芝便不由得觉得羞愧,两个人又抱在一起开始彼此安慰,总之很快就又和好了。但阿芝这人还是受到了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偏说是因为姑娘们性子矫情,不像男人家好相处。 清云一听又来了气,跟她举八百个例子,说明了自己见过的小心眼的男人,两个人又为这事开始吵起来。阿芝说男女还是有区别的,女人总是聚焦于小处,所以女人之间总是很少有真正的朋友,清云听完这话就拂袖而去,扬言要把阿芝赶走,于是阿芝就说她果然是个小心眼。 这回人家阿潇倒是不沉默了,直接走过来,怒气冲冲的对阿芝说:“靠着女人生活,你还讨厌女人,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啊!谁说那些男人心眼不小的?只不过人家正眼都不瞧你而已,我们是在意你才和你说这些话的!” 阿芝听了她的话,大概也觉得有道理,当然也是为之前自己的胡言乱语感到不好意思,便不再胡搅蛮缠,赶忙对两个人道歉:“姐姐们是我不懂事了,其实男子女子都有矫情的,这不是什么事,也不应该放到女子的身上去!” 清云看着她,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或许你以前就是听别人那样说,但我觉得这件事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有人说女子矫情,女子不注意家国大事,只着眼于小处,可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给过女子出去的机会,这世界这么大,但女子就如同笼中鸟一样,被囚禁在一处,能够有大眼界才怪了!说白了,这都是那些人自己造的孽,却反过来怪我们女子,这有什么道理啊!而且咱们不就很好吗?不但可以独善其身,还可以帮助其他的女子,将来我们还会更厉害,甚至可以去做平天下的事!” 听到这句话,阿芝笑了,她虽然讨厌男人,讨厌这些执政者,她也想改变如今的局面,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机会?以前也听清云说过类似的话,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使出什么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便不由得笑道:“你还真以为你读了那几行帝王之书就真正能成为帝王了,怎么可能啊?虽然现在世道乱,各股力量都在想办法,但是我们哪里有机会啊?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嘛,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能把这一屋子人处理好就不错了,要我说,等到乱世来了以后咱们就不管他们,自己跑了就得了,雀儿还这么小,你总不能看着她跟这些人死在一处!” 雀儿听到她的话,呸呸呸了三声:“怎么就说我呀?您说这话真不吉利!”闻言,阿芝急忙抱过孩子,亲了她两口:“好孩子,好孩子!我这不是胡说吗?哎呀,就你小嘛,所以说你又不能说别人!” 雀儿双手叉腰,佯装生气:“还不是看我小就好欺负!您果然是欺软怕硬!” 阿芝心里想:我斗不过那两个人,还斗不过一个孩子吗?于是便又伸出自己的魔爪,向雀儿的胳肢窝处开始不停的挠,两个人就这样笑闹在一起,雀儿最怕痒了,刚被挠了几下就开始咯咯咯的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不住的求饶:“姐姐,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这样说您了,以后您怎么说我都成,我再也不敢反对了!”见到这小孩这样识时务,阿芝还是不住的挠着,一边挠一边笑,两个人就这样一直闹出了门外。 望着两个人欢声笑语的样子,阿潇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两个人对清云说:“你看她们多快乐呀,这样的日子可真是好,大家都快快活活的。”说到一半,她一抬眼就撇到了清云不好的脸色,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吗?”清云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有些无奈的说:“我刚才听到她的话,心里一直在想,到底梦想能不能实现?或者说到底,我应不应该有这样的梦想呢?别人总觉得我眼高手低,能够做好现在就得了,但是我常常在想,要是给我一个支点,我能不能撬起整栋帝王大厦?” 听完了她的话,阿潇愣了一下,随即说:“你说什么?什么支点?”清云依然自顾自的往下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先生对我说,生而无羽,恨为两翼,我们不是凤凰,却可以有凤凰的志向,真正的凤凰需要为天下人着想的,而不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蝇营狗苟,我同意先生的话,虽然她被困在宫墙之中,却始终心怀天下,如今我是自由身,能不能帮助她?实践她的愿望?” 阿潇一头雾水,不由的问道:先生?什么先生?怎么会在宫闱之中呢?你说的莫不成是个女子?”清云点了点头:“是的,是我之前去宫里偷东西的时候遇到的姑娘。她是个妃子,但她觉得她就是她自己,不是妃子,也不属于任何人,她恨透了那个皇帝,恨透了这座吃人的皇宫。她告诉我,若是有机会,她要用一把火烧了整个都城,她还要让我有昭一日用那些贞节牌坊,用那些四书五经和女德女戒,用这些吃人的东西一起把这座吃人的坟墓打下来,让这里面的姑娘都可以抬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宽广。她就是这样跟我说的,她是个有志向的女子!” 听到这句话,阿潇愣了一下,随即小声对她说:“这姑娘是想要造反吗?她是妃子诶,过的是好日子,用的都是绫罗绸缎,怎么会像我们这些民间的普通人一样恨那个皇帝?按理说她可是这天下过的最好的女人了。” 清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她过的已经比很多民间的女子要好得多,至少她不会缺衣裳穿,也不会缺东西吃,而且吃的比我们都要好的多,但她都能有这样的想法。她对我说,因为她觉得那些人用的都是不义之财之才,是用百姓的血肉才铸成了这一座帝王的大厦,所以她要用恨撬动整个世界,把这个世界都掉个个,她要让日月换个个,也要让天地换个个,你说她是不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 阿潇听了她的话,使劲的点头:“这姑娘确实太不易,不过你认识的非凡的人可真不少呀!” 闻言,清云笑了笑:“是啊,我还见过更有意思的姑娘呢,只可惜她们不在了,不然你肯定会很喜欢她们的。这就是说呀,女子也要多去世界上闯荡,这样才会知道这世界大的很,绝不仅仅是自己头顶上那一片小小的天。以前的日子我都是在坐井观天,直到真正来了江湖,我才明白原来一个女人的世界可以这么广阔,可以看到这么大的天地,我也想把我的伙伴救出来,让她再也不必臣服于那个男人,她说她自己是胯下之女,永远都在那些男人的胯下讨生活。我想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我想让她出来和我一起自由潇洒,这多好呀!” 这时候阿芝抱着雀儿回来了,听到清云的话,就不由得对她说:“你还在想你那个朋友啊!唉,有机会再见到他,你可得劝劝她。这姑娘有这样的想法,估计过的也不会快乐,下次你要再去找她,记得和她说,让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她那梦想啊,根本就实现不了。什么她要把大家的贞节牌坊都背到自己背上,再用这些牌坊炸碎皇城,这都是什么想法呀?稀奇古怪的,怎么可能实现呀?你就说这贞节牌坊虽然多,但她应该怎么搜罗呢?唉,这姑娘的主意奇怪的很,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可能就是太无聊了。” 第一百三章 牌坊 清云还没有说话,阿潇便率先打断了阿芝的话:“不!我觉得这是有可能实现的,你知不知道我和清云之前去了个什么地方?” 阿芝摇了摇头:“不知道。而且你们这两个到底背了我干了多少事情!”说完,阿芝就要过来打两个人,一边打一边说:“阿潇,你这个小妖精!我原本和清云是最好的,你一来她的心就朝着你去了,我可是生气了呢!” 听到她这样说,清云不由得笑了笑:“怎么好像你们两个为我争风吃醋似的?我没想到我这人还能这样有魅力!”两个姑娘听到他的话,立刻就过来扯着她的袖子说:“哎呀,我们清云最有魅力了,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雀儿听到了,也在旁边手舞足蹈的说:“是的是的,我娘最美了,谁都没有我娘好看!” 清云不由笑着骂这几个人:“你们这些人油嘴滑舌的,我长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我和阿潇前两日干完活没事干,就到那些乡里去找看看到底有多少贞节牌坊,结果这一问可了不得了.我的天啊!开始以为只是早年间的风俗,后来不是到了改朝换代吗?天下大乱,就没有人在意这些规矩了,改嫁的女子多的是,但是近几年王朝安定下来之后,又开始强调这些了,都是那些经学提倡的,什么从一而终啊,什么殉葬殉情啊,哎呦,就你都不知道,那姑娘还没有出嫁呢,未婚夫死了,她都得跟着一起撞在石台街上,要不就是一辈子都不嫁给人家爹娘养老送终给人家家族干活卖苦力,你说惨不惨呐?” 阿芝听到她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民间一向是如此,但然后呢?你们把那些牌坊真的都背来了?” 清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啊?这些都是人家宗族里最重要的东西,如今这天下贞节牌坊就可以换来一家人的好名声还有切实的财物呢。我们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你知道一个女子去给丈夫殉节或是守节能给家里人换来多大的好处吗?” 阿芝想了想,随即说:“是不是可以什么三代之内不出征夫?还是有什么免摇役的规定?” 清云听到之后使劲的摇头:“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小事,还不是大事,比如说像什么科举呀,做官呀,都占好处,而且这一家的人还能得到好多的钱,都供他们一辈子使了,难怪非得让家里的女人守节呢!” 阿潇听到她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是啊,甚至还有那些黑心女子的家人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守节或是训葬,还专门把女婿给杀了呢,各种死法都有,哎呀,真的是太惨了,反正每家都盼望能有这么个机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贞洁烈女呢!不仅如此,包括那些姑娘被人摸一下手臂都要把手给砍了呢,真是吓人!” 清云点了点头,脑海中又回忆起之前去村里看的时候见到一个姑娘就躺在地上,身边全是血,问其他人怎么了,他们说有个路过的男人不小心手摇了一下碰了那姑娘的手。这手正好裸露在外面,这姑娘一看还了得,赶紧就把这只好好的手给砍了。要知道这姑娘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是如花似玉的时候,就因为这点小事觉得自己被玷污了,生生把好好的手砍下来,那场面简直是太血腥太残酷了,可是旁边的人就那样看着那些路过的衙役,还连连叫好,意思是这姑娘是个有礼数的,四下还有人想要去救,若是失血过多,这姑娘是活不了的。但是这姑娘就那样躺着,不允许别人来救,谁要是想给她上药,她就使劲蹬着双腿,使劲喊:“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我要做贞洁烈女,我要做贞洁烈女!” 这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就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可以光耀门眉,也可以给自己立座牌坊,要知道牌坊对于这些女人来说可是一辈子最大的荣耀了。清云见了,觉得她可怜的很,想要上去施救,但旁边的人立刻拦住了她,对她说:“这是人家家里的好机会,你要是上去阻拦不但让这姑娘心里不愉悦,而且她家人也不会高兴,更何况这姑娘都已经脸色差成这样了,她失血的时间也够长的了,过一段时间估计人也救不活了,你如今使这些力气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就让这村庄风风光光的去给这姑娘办个葬礼,这样这一村人都会受到好处。以后这村子里的姑娘出嫁就容易的很了,出了个贞节烈女还了得,那可是光耀几百代人的事情!” 清云听到她的话,觉得全身冷汗直流,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她只知道女人不停的干活,不停的生孩子,生到死,但是如今这些地方又新加了一条,那就是上面的经学传下来:女人不但要干活,要生孩子,而且还要从一而终,还要守什么劳什子的贞节。你说有的女人真心喜欢自己的情郎自己的丈夫就罢了,可是不喜欢也得去给人家殉葬,到底是何苦呢? 见着眼前荒唐的一切,她又就想起苏萍说过的话也明白这姑娘心中的难受礼。她记得苏萍说就算是有走的机会,估计也走不了,因为她的心一直留在皇城,她的心已经被经学里面所说的那一套三纲五常给绑住了。作为一个生活在这一套秩序下的女人,她想要反抗,想要打破整套皇权大厦,她可以救得了所有人,但是她唯独救不了她自己,因为那套所谓的家国大义早就已经在她的心中扎根,所以当破坏皇权本身的时候,她也将结束自己的生命。 清云不懂她的话,便有些害怕,在信上对她说,若是为了让她活上来,就算是不救天下人也是可以的,毕竟天下人也没有苏萍在她心里的地位重要。听到这句话,苏萍给她回了封信,说这种行为倒是有点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味道,她很感动,毕竟从小到大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没人把她放在这样的位置,在其他人眼中,她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她没想到清云会这样对她。但她也说,就算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安宁之日,就算自己终究没有办法从黄泉的泥潭中挣脱,她还是希望可以住青云一臂之力,只要有机会就要将这片天空彻底打碎,因为她不希望以后的女孩子再过这样的日子。 心里想着苏萍的事,清云就不由看了看雀儿,她将孩子抱起来,紧紧的抱住,对另外两个人叹了口气:“在有雀儿之前,我也曾经想过或许就算了吧,这天下这么多人,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压在我一个人的肩上?可是如今看着这个孩子,我就在想,我们一代又一代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母亲总说自己爱女儿,但是结果却让自己的女儿过得更加凄凉。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做母亲的,我只是觉得她们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孩子。真正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是有力量的,她有力量要去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会残害她女儿的一切。我想我要替雀儿开路,让她和像她一样的孩子都可以过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再也不会被这些牌坊和女德压住。我希望她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就像苏萍所说的一样,在阳光下快乐的起舞,再也不用受到世俗的压迫,在那些男人的夸下讨生活。” 听到了清云的话,几个人都不由得陷入了沉默。雀儿轻轻的拍了拍清云的脸,对她说:“不用的。娘,我觉得我过的很好了,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孩子长大了,她看得出清云心中的疑惑以及迷茫,她明白清云所做的很多事情也是为了她。若是清云只是一个人,躲到哪个地方不是躲?但一想到雀儿之后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过,她就心软了,觉得更要改变这天下,因为她太想给雀儿一个美好的未来了。 雀儿见清云没有说话,又拽了拽她的头发,揉了揉她的脸,小声说:“娘,不用担心的!您不用努力,雀儿去努力就好了,雀儿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将来建功立业!虽然雀儿可能不是娘所说的那种快乐的孩子,但是雀儿以后的孩子都会很开心的呀,而且雀儿有您们就已经是很快乐的事情了!” 清云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雀儿一天天长大,出落的越发可爱,无论未来如何,她只是希望尽自己所能保护好这个孩子,不要让她像青梅一样落入了相同的下场。 第一百四章 反抗之始 清云原以为青梅会过的很好,毕竟她有丈夫,两个人彼此相爱,一起在乱世中同行,也并无问题,可惜天不遂人愿,纵然有过相爱的心,面对灾祸也不过一别两宽,各自无奈。 一次清云去乐坊和青楼找可救的女孩子时,意外发现一位女子生的有些熟悉,再一问,竟是媚宗人士。当日毒心门破灭,这姑娘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却又在逃亡的路途中被奸人所诱导,误入青楼,从此失去自由。 听姑娘说,当时青梅和那位师兄也逃了出来,开始时二人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不久后,青梅竟在路途中有了身孕,几人找了个地方住下,可早产的胎儿刚一生下就被那男人卖了,换了些钱替青梅养身体。青梅不怒反笑,一心觉得丈夫是为了自己,颇有些幸福美满之意,可随着流浪的日子增加几个人入不敷出,生计难以维持。 男人听得可以租赁妻子换得生路,便将青梅偷偷租给旁人,可惜人家就不还了,还将青梅卖入楼中。这姑娘为救青梅,也身陷囹圄,开始时青梅还盼着那男人回头,后来他果然来了,可一见青梅已经接过客,便骂她不守妇德,说她是风尘女子太过肮脏,便与之割袍断袖,又找了个青楼女子快活,青梅见状,一切的希望皆破碎,只余下无尽哀怨。 她原本就因为长期的流浪生涯落下顽疾,如今事发心灰意冷,病是一日胜似一日,最终就这样去了。姑娘说直到她离世前一直念着那负心汉,还自问般的说:“他嫌我脏,又为何去找别的青楼女子?明明是他卖了我,又为何骂我水性杨花?我本可以自在潇洒学习武艺大展宏图,却为了他自断羽翼困于牢笼,还真是可笑。说罢,她便离了人世,再无呼吸。说到青梅,姑娘泪如雨下,她不恨青梅误了自己,只恨那男子薄情寡义,只恨这天下对女子的轻贱。 清云将她接回宅院,又带走其他想离开的姑娘一起回了家,到了驻地,她在城外找了处坟地,置了一块小小的木牌算作青梅的墓碑,也算送走了又一位故人。她差人去找青梅的孩子,但找了很久却一无所获,这件事就如此了结,仿佛青梅从未出现在世上,有时阿芝还会为青梅感到惋惜,但清云只是长叹一声:“这是她的选择,或许也曾满足她的愿望。” 只可惜这世道太残酷了,甚至满足不了一个女子哪怕为奴的微小心愿,人本不是奴隶,但若连奴隶都做不了,恐怕也该明白反抗的道理,只是任由自己走到这一步,也就算是悔之晚矣。 一切又翻了篇,故人西辞,终是没留下只言片语。清云的生活照旧,还是在酒楼做打手,但就在不久之后,她听到两个大汉的闲聊,由此产生了从军的念头,大汉说如今天下形势风起云涌,大变革迫在眉睫。不少从军的农民恨透了大楚的压迫,酝酿着起义的风潮。 清云听说过历史上农民起义的传统,意图借民间宗教扛起反抗大旗,她也准备站在历史的风口做一回扛起大旗的人,只是想从军需要拿到令牌,这就需要用些手段。她将目标放于楼中徘徊的混子身上,如今大肆征兵青年男子,几乎无人可免,但那些市井混混贪生怕死又做尽坏事,自是不愿为国捐躯。 她和最亲近的人说明想法,之前救出的姑娘月汐和悄吟答应照顾好一院子女人,顺便将其移出这座小城,向北方迁移。而阿潇、阿芝和两位武艺高强的姑娘暮雨和萱萱愿意跟随清云寻一个生机。 清云与大家阐明厉害,便和阿潇一起在酒楼趁夜黑风高杀了几个醉汉,抢了令牌,带上另外三个姑娘参军去。 束好胸,涂黑脸,剃光头,穿上破衣烂衫,因着这五个汉子是惯常吃喝嫖赌的假僧人,五人便偷下他们的僧袍套在身上,手提大砍刀和破雕弓,走上了去往军营的路。 离开前,清云和其他伙伴一同商议接下来的计划,最终准备将姑娘们迁至都城向北的苍山,此处地形崎岖复杂,东临都城,北临各北方民族,西临嘉城关,南临遇龙河,占尽地利优势,是各国三不管之地,且在传说中为凤凰东出之处,到时候以传说之名引众人来此。便是一处好地方。而苍山起义的依托教义就为改良版的圣教,即强调人皆可为圣,圣教巫师群体为圣女,教内圣物为圣女图,就以嵇乘云的发明为依托,与其他政权对立,这一教义主要强调去等次区隔,建立从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为己任,反对天下共主,强调人为自主与皇权相对立,具有颠覆性。 月汐等人已联系上了小姐及苍涯旧部,于民间继续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建立女子武林门派,靠新桃源之说吸引众人归附。商议完毕,清云等人便来到扬城大营起义,继续创造百姓基础,顺便找到士兵共谋,毕竟起义最重要的还是民心与武力,没有人力则失去一切。 此时还是阳春三月,南国正值雨季,细雨蒙蒙间,花飞如雨,飘飘扬扬,城中众人正忙于筹备三月赏花节,但青云一行人已然踏踏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 带上斗笠,闪着光的头也隐没在雨中,嘴上的长须在风中飘扬,带着雨水的腥气。清云幽黑的面孔遍布出男女强壮的手臂,挽着那把一人高的大刀,阔大的步子在薄雾中迈出一阵风,身后的四个人一人瘦高,一人矮壮,一人威猛,一人中等身量,总之都是长须宽袍,一脸戾气。 暮雨平日里是个温柔的姑娘,但如今也照猫画虎地扮作一副凶相,昂首阔步地走向远方。路边的百姓见到这五个蛮横的参军混子纷纷绕路而行,心中充满着恐惧。 望着几个人凶恶的外表,阿潇忽然叹了口气:“真可悲,女子只有装作男子才可以立足,我好想有一日宽大的身躯不再成为判断人是否可期的标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清云转头,粗噶的声音响起:“的确如此,但在如今弱肉强食的天下,只有先依托拳头,这不是装男人而是示威。”说罢,她举起碗大的拳头,对着空气狠狠一打:“看!这就是拳头,拳头越硬,声音越大,用处越大,只有打爆他们的狗头,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的错误。” 其他四人点了点头,也挥出拳头,随即向前大步走去,一行人为了省些小钱,愣是没坐车,反倒一路风餐露宿,花了整整五日从驻地到军营,就算歇息,也只是找一处石堆卧着,难得几个人吃得了苦也吃过大苦,受着这些不觉得有多么难受,又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军营此处的扬城大营,直面南朝三十万大军,是附近重要的士兵营帐,与其他小营相互协防,共同守护大楚仅剩的南地江山,因为扬城是最大的营寨,故而此处共计五千士兵背靠嘉陵山,面朝天渡河,附近有多条河流环绕,共计上百处小营寨以供军事补给。 扬城大营位于重营环绕中,附近有深深的壕沟和辎重器械。一行人方才到了大营门口,便见到军营之外是三丈宽一丈深的壕沟,其中打满木桩,朝外一头皆为尖利,在木桩之中,有两处箭塔正面有吊桥和栈门,斥候和暗哨在此驻扎防卫,整个大营因为两方战事胶着,大楚连连后退。此时来不及筑起城垒,便只得设木棚用简易木石材料建站楼排成圆形,中间设置望楼观察敌情。 若是平常进入军营一定会细查,但大楚走到今日,可知军队秩序已然混乱,虽然如今尽量加强管理,但贪官污吏横行,只要多些银两便可免去一番检查。 于是几个人给了些小钱,又对着身上自查一番,便在日暮时分被编入扬城大营的一百三十三营寨。这一寨子主要负责东南角的情况侦查与应对,初来乍到,作为平民士兵,首先需要接受训练,但经过一番检查,金闺见几人是同乡且相熟,便将五人分入不同的队伍。 其中,清云和宣宣是难得会骑射的士兵,便进入飞骑营。阿芝武力最低,编入哨兵,另两人则进入普通士兵的队伍,共同负责守卫营仗及应对敌军等任务。 五个人依次分开,萱萱和清云便分入同一伍,这伍一共只有五个人,另三个都是南方汉子,被迫应征入伍,看起来瑟瑟发抖。他们家有妻儿老母,本不愿来赴死,无奈朝廷争壮丁,没有办法逃脱,便只好来此,只是平日都是乡里的士兵也曾上对付北人的战场,故被分到此处。 到了选伍长时,清云主动站出来当伍长,其余几个人也没意见,她算是处为小官吏。另一伍的士兵要与她们凑为一什。 其他人都是恍然之模样,只有清云跃跃欲试,又是送钱又是展示武力,最终成功成为什长。作为小什长,她可以直接与旗总联系,也就分到了最为精良的武器,但她还是很大方的,直接多拿了几件分给伙伴,又顺便和大家说了些好话以此拉拢人心。 第一百五章 箭矢 他人见自己的小什长不但没有行打骂,反倒对自己关心备至,不由心怀感激。清云也趁机说了不少好话,又与几个兄弟称兄道弟,聊到酣处,顺便对月结拜,以弟兄相称。萱萱也从旁帮衬,两人一唱一和,只把余下的几人说的晕头转向,家里的事有的没的都抖了出来。清云也悄悄记在心中,已备将来所需。 可清闲的日子没过几天,便是繁琐的训练,清云会骑射,特别是射箭的本事在嵇乘云的帮助下已初具水平,但他毕竟从未参加过真正攻城拔地的野战,更没有混在军旅里,行进也不过当过哨兵,如今面对残酷的战士,还是心有戚戚。 她亲眼见着一批又一批伤痕累累的士兵被送回,他们年纪很轻,很多还是孩子,却被生生送上战场寻死,一场战事下来,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很多人难得捡来一条命,却缺胳膊断腿,从此再也没了站起来行走的机会,望着这些人身上的伤,清云就想起来多年前北山大营中遇到的兄弟,那时前一刻还活生生站在身边的人,后一秒就倒在地上,化为血水或肉块。他们瘫在地上连捡都捡不起来,更别提有机会安葬,大部分士兵都生长在乡村,从小受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人故后而安葬的传统教会,可努力了一生,到头来却连个坟都找不上,只能被抛尸在荒野之中,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悲可叹。 练了几日便到了上战场的日子,清云初来乍到,对战事并不熟悉,便打算混在士兵堆里,只求个安稳,可真正到了战场上,她才明白在乱局中独善其身有多么艰难。 战事一起,双方便引着精壮的铁甲兵前来,南方不似北地有骑兵,但人家有铁制的战车和面具,兵器雄纠纠气昂昂,便冲了过来,将先前的送命队冲的七零八碎。这些送命人都是奴隶出身,主要为战俘,还有少数民兵只有简易的装备冲在最前方给铁骑军开路,他们身着破衣烂衫,也没带什么刀具,只是靠着肉体对付那金兵铁骑,一群人浩浩荡荡过去,只余下一滩血水,就这样成了阵前亡魂,被敌方部队碾过。 接下来便是骑兵营踏过战友的尸骨冲锋,若骑兵守得住前方大营,便可以护卫城墙,否则再后退便到了真正残酷的攻城。万千骑兵在主将喝令之下,扬鞭向着敌方冲锋,万万剑矢破空而来,几乎看不清方向,不停有人中箭倒下,也有人向刺猬一样背上身前全是箭,却依旧拼尽全力坚持,任凭专心的切肤之痛传来。在这些濒死的人中间,清云护着自己的前胸与头部四处找空钻,萱萱在不远处鼠窜,两个人就连拉弓射箭的勇气都没有,好在战马还算通人性,也没闯下幺蛾子,勉强载着两人在漫天飞剑中驰骋。 一场战事下来,清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茫然的像个木偶一样混在人群里,不知道有多少同伴的血溅在了自己身上,她的手在发抖,肩膀被弓箭磨得身疼,两手也被缰绳勒出血,眼前全是红色,海一般波澜壮阔的红色。 她几乎辨不出其她的颜色,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左摇右摆以躲避进攻,也如何在不小心之下踏死了己方摔下马的士兵,她只是跟着人群向前冲,因为她没有回头的机会,不必再在千军万马中如何绕过人群回头,就算能驶回原处,也会因违背军令被一箭射死,战场上容不下逃兵,她只能迫于无奈在死人堆里穿梭,整个人脑子像是蒙了一层雾。她一切行为都处于自保本能,当撤退的号子响起时,她也踉踉跄跄的随着向后退却回到营帐,身边全是哭嚎与叫喊,之前所见的兄弟此刻在地上挣扎,血染红了大地,他们像虫子一样扭动,断掉的四肢甚至在地上弹起,溅起了一阵血雨,那些可怜的孩子不停的哭嚎,在地上翻滚,军医尽力去救,却毫无作用,一个又一个生命就这样消散在血红色的傍晚。 月亮升起,空中拂过一阵清风。乌云骤起,凉凉的雨丝打在身上,打在冒着血的伤口上,打在麻木的脸颊上,像血,像眼泪。黏黏糊糊的带着浓郁的血腥气,也冲刷着地面上的罪恶与死亡。 清云的双腿已近乎迈不动,她的双手还能动,几乎是跪在地上木然地爬向那些倒地的士兵,将他们拖到营地,交由军医。他们的血染红了她的发,她的衣裳,她也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在地上爬行,身体呈现扭曲的姿态,在血海里宛如一条搁浅的鱼,因为拖着铠甲,她的食指已经开裂,血从中渗出,很疼,但她已经成了口不能言的傀儡,失去了一切知觉。那些死人就被拖到路旁,堆成一座山,他们的外衣被扒下,能用的继续给予活人,他们的刀剑也一一摘下,扔给尚且有呼吸的士兵,那些还如行尸走肉一样喘息的人们就那么冷漠的注视着曾经活生生的弟兄,扒开他们的衣裳,沉默的搜索他们因缺乏营养而干瘪的身体,最终将他们运走,有的做肥料滋润田亩,有的烧成灰,以防占用活人的地盘。 没有人在意死者的名姓和家人,没有人在意他们曾有的喜怒哀乐,他们赤裸裸来到这糟糕的世界,也就一无所有的离开,还不如死在污水里的死狗。世界便是残酷如斯,没有半分温情,步步退让的战事终于到了尾声,但清云已经失去了活气,她颤颤巍巍犹如迟暮的老人爬到营帐旁边的沙地上,坐下怔怔的望着,对着远方某处不知名的光点发呆。日暮的晚霞在身上画出一幅清新明亮的画图,雨过天晴的彩虹也在空中架起一座天桥,五光十色,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她抬起昏昏沉沉的头颅,努力的想看清楚天上的场景,却终是没办法睁开,难以保持视线清晰的眼睛。 正在沉默的当口,她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唾泣,转过身,她看见萱萱正坐在不远出的沙地上,低头啜泣。清云有些回过神,想拍拍她的肩膀,问她怎么样,可嘴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 就在这时,阿潇的声音传来,她也半是爬行的过来,身上有明显的伤口,一双好看的眼睛此时也失了光泽,其中只余下深深的恐惧,她和慕雨互相搀扶,总算是一路过来见了清云。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嘴抖了好半天,也没说出只言片语,最终还是慕雨小声说:“哥,咱还在这里带着吗?我是冲在前面那小兵,这战士太惨烈了,咱还是回山上去,虽然招不上兵马,但至少能活着,不然我担心。”说到这里,她低着头没再往下说,这姑娘是铁匠出身,以前一直做冶刀的事,力大如牛,也上过战场,但当时大楚尚有余力,不像如今背水一战时战况之惨烈。 清云知道她的想法,正想点头放她走,让她假装尸体潜出去,却听得身旁吓得哆哆嗦嗦直哭的萱萱此刻止了泪,爬到同伴身边,轻轻张开双臂抱住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咱俩人受过苦,本是不怕死的,到了这步做逃兵败将实在没意思,大哥心疼放你走,可上了苍山就有活路吗?跟着朝廷是死,跟着农民起义军是做妓子,终逃不过一死,也就只有自立门户,可咱自立,人家可不认,没有辎重兵力,终是逃不过。大哥在想办法混进来找些兵丁一起起事,靠抓他们老娘姑娘,让他们忠心,这是唯一的路,除此之外,我们又能如何呢?” 慕雨闻言头始终没抬,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嘴唇翕动,过了很久,小声道:“我明白,如今天下大乱,正是人皆欲为王,若尧舜之道不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永无出路,我家里还有老娘妹妹,我想拼一把,哥说的对。” 阿潇也点了点头:“对。我们一直在民间流浪也深知如今的天下是多黑暗。谁都想活,可在哪不是毫无希望?跟着哥没错的。”说罢,她拍了拍清云的肩膀,露出了一抹算得上灿烂的笑容。清云勉强扯开嗓子,喉咙里依然弥漫着浓烈的心气,她努力让声音显得清晰:“放心,没问题的,我们坚持下去会找合作的契机,回了山上也是等死,没有武力,连个狮子也打不过,更别提人家各国的军队,别提那些兵马车炮的进攻。” 实话实说,她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何要起事,为何接受这些生死存亡之事。她本可以安安定定的和雀儿、阿芝和阿潇生活不必关心这些天下大事,天下人的存亡本不是她的责任,她为何以命相搏? 可是望着那些冲在前面的肉墙,望着尸骨遍野的战场,望着姐妹们充满希望的神情,她就动摇了。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生长在一个至少能满足人们基本生存和尊严的世界,过一种像人一样站着活的日子,可很明显没有人可可以带给她这样的生活,她只有用刀剑用着单薄的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血路,无所畏惧的向前,因为她还有希望,因为她还有雀儿,她想让那个姑娘好好的长大,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流浪一生。她希望这孩子至少比自己过得好,可那些人只会奴役她,只会用铁骑碾压她脆弱的身躯。只有自己可以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让她永永远远幸福下去,像个自由的精灵。和雀儿一样的孩子很多,每个孩子都应该自由自在的生活。 第一百六章 奸细 可是望着那些冲在前面的肉墙,望着尸骨遍野的战场,望着姐妹们充满希望的神情,她就动摇了,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生长在一个至少能满足人们基本生存和尊严的世界,过一种像人一样站着活的日子,可很明显没有人可以带给她这样的生活,她只有用刀剑,用单薄的血肉之躯杀出一条血路,无所畏惧的向前,因为她还有希望,因为她还有雀儿。 她想让那个姑娘好好的长大,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流浪一生,她希望这孩子至少比自己过得好,可那些人只会奴役她,只会用铁剂碾压她脆弱的身躯,只有自己可以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让她永永远远幸福下去,像个自由的精灵。和雀儿一样的孩子很多,每个孩子都应该自由自在的生活。 干涸许久的眼眶再次湿润,她终是站起身,沉默的向着校场大步走去,她心中的伤口并未愈合,但她已经来不及细想那些士兵是如何化为血水,如今大多数人都回去休息,只有清云这一行几人在教场上一次又一次互相搏击,以锻炼反应力及战斗力。 她骑着马和萱萱一起练远程射靶及躲避剑矢,清云逐渐发现斜握弓箭有助于调整射击角度,另两个人也在练着行进间躲避,主要避开密集的马蹄和车轮,这回她们可以存活,便是在关键时刻攀上了马腿。想到这里,萱萱和清云便让她们躲过第一批进攻即可,因为到时二人会来接她们上马,两两一组背对而坐便会有好处。 其实这样的战事应该用火炮,可惜大楚实力有限,找不到火药,便只能让先头部队出几排战车,但终究还是需要人墙,如此便极伤军备与人力,可惜一时半会并无解决的办法。当日几人练到半夜,正准备回营帐休息,却听得耳畔响起轻微的哨声。几人侧耳一听,只觉着声音与大楚军哨吹法并不相同。 萱萱转身过程中,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闪过一抹人影,她见四下无人立刻飞身跃去,揪着后领便将人揪出掼在地上,其余众人立刻纷纷过来,将地上的汉子围住。萱萱只是看了这汉子一眼,便毫不犹豫的出口:“这是个奸细!”清云闻言,急忙询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萱萱蹲下来,伸手掀开那男人的衣裳,只见在隐秘处画着一朵纯白色的小花,这花没有花蕊,只有五瓣心形的叶片。 其他人见了这花皆没有反应,只有暮雨轻轻叫了一声,有些讶然的说:“这是千棠花,属于南国独有的花的品种,相比于其他的花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即无蕊。其为西南各民族视为祥兆,故而是南方民族常见的图腾。清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子古怪的小花,不免多看了几眼,只是再一想,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同寻常。一般情况下混入军营的探子是很少的,这人明目张胆的过来,自然背后还有旁人。想到此处,她拍了拍萱萱的肩膀,小声问:“你是如何看出的?” 萱萱憨憨的笑了,用手摸了摸脑袋,瓜子不好意思的说:“我其实也不能确定,只是猜测,但军情无小事,还是小心些为妙,我便说了。主要这人是很明显的长着低鼻梁,厚嘴唇和深眼窝,不是中原人长相,一看就是南人,估计是阿布族的,这是他们一族最常见的相貌,且大楚向来排外,自诩为中原正统看不起蛮族,只招本地兵丁,就算用北人南人也是奴隶,不会有机会在军营中乱跑,由此可知,此人绝对不寻常。” 清云闻言,不由赞道:“你说的太好了,我们找个机会叫上旁边的。”说到这里,她又转头四处看了看附近少尉的情况,发现今日此处的守备力量似比往日更弱,观得此处,她低头对几人耳语:“此处绝对有问题,我们得向长官报告。” 说罢,她将这男人一把揪起,装作朋友一般让他靠在椅子边上,用刀抵着他的后腰,轻声道:“小奸细,今日是什么情况?你说说你们的人是不是站在这里的岗哨?你若不说,就让你这小不点去见天王老子!” 男人抖如筛糠,小心翼翼的求饶:“小的就是被抓来充数的,求饶了小的一命啊!”他只是求饶,边求边悄悄瞥着不远处的岗哨,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中泛着即金光,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阿潇见此对几人比划一番,大意,此处的哨岗应是己方的,否则离这么近,却没有被哨声激来,可见并非敌方奸细,几人耳语一番,最终由清云扯着这男子去找哨兵。几个人交谈一番,由哨兵去通风报信,让将军等人回来,幸而此时主将等人均在营中未被调走,只是个别士兵不知听了谁的假传,纷纷离开此处去完成任务。有了上面的支援,接下来的事情便也好办了不少,清云等人待大部队一到,便趁机在暗中吹男子身上的哨子招来了几个不明就以的奸细,其余埋伏着的士兵纷纷跳出,将这些人一一抓回审问。刑讯逼供,殴打唾骂在所难免,听说很快那几个奸细就被打得奄奄一息,大部分人皆直接招供。 发现了这样重要的事,几人也算一上来就立了大功,几个士官走上来,笑嘻嘻的请五人到将军营帐面见长官,这五个人也算见过世面,跟着士官走着,虽是即将见主将,却并未有多少雀跃,只是不卑不亢,恭恭敬敬的跟着前面的人,双眼看地,走的很是平稳。 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灯火通明的将军主帐,这里的装饰倒是简朴,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只是一张宽大的桌子而已。在桌前坐着一位身着铁衣的青年男子,他容貌清俊,一双眼眸光彩夺目,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他美则美矣,却不失力量,腰部线条劲瘦,肩部宽阔,显然平日里受过专门的训练。 而在他的身旁立着一位身着戎装的飒爽女子,她的秀发高高竖起,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一股干练和英气,军营中女子是很少见的,只是看这装束,眼前的女子该不会是陆将军?几个人正兀自思索,却听得一道柔和清越的女声传来:“你们几位方才立了大功,接下来的审讯也就麻烦诸位好汉了!” 说罢,她豪爽的端起酒杯,命人送来酒,又给几个人分下,于是六个人对着纷纷仰头灌下。这姑娘虽说貌美无比,却丝毫没有架子,健壮的手臂端正地握着酒杯,既有大家风范,亦有江湖豪气,让清云很是欣赏。 正在这时,将军忽然看向她,笑容中透着几分试探和打量,过了片刻,她忽然开口:“你叫玄机?说罢,她走向清云,用手碰了下她腰间挂着的小刀和老虎,轻声问:“你叫清云,你认识莫笙?” 一听到莫笙的名字,清云愣了一下,但只是笑得憨傻,并未回答,陆将军也没有再多做纠结,只是哈哈一笑,便转头对那青年男子说:“您看,如今我大楚的青年才俊可一点也不见少,这几位壮士不但有上阵杀敌之能,亦有细腻心思可辨认出这奸细的身份,还真是值得赞赏!” 青年闻言,微笑点头,带着萱萱便去大牢探查。清云原本是要跟着一起去的,但陆将军将她叫住,又将其他人放走。阿潇看着有些神游物外,走路都晃晃悠悠。清云以为她喝醉了,便将她拉着和陆将军谈心。 等到清退众人,陆将军笑吟吟地望向清云,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在烛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对着门外招了招手,过了片刻,有一位模样清丽的戎装姑娘走来,这清秀的姑娘不正是之前见过的莫笙。 见了故人,清云急忙走过去,她还没开口,莫笙便飞扑过来,欢喜的叫道:“云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一直在找你!之前听说苍涯派被剿灭,我好担心你,你还好吗?” 清云也抬手抱住她,不知不觉间竟热泪盈眶,她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姑娘那瘦怯怯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我很好,只是为求生路才来到这里。阿笙,你瘦了,我之前打听一圈,还以为你。”她停了片刻,最终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太好了,你又回来了!对了,荷花酥你收到没?好吃吗?” 莫笙点了点头:“我收到了,好好吃,但我都舍不得,那时我以为自己的路也就到头了,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也吃不到荷花酥。幸而陆姐姐悄悄找人救了我,这才算有留下一条命。”说罢,她转头望向陆将军,介绍道:“清云,这是陆家姐姐陆允初,如今的陆家家主,当朝铁骑大将军,她认识你的,我常常和她提起是你救了我的。你放心,她很好说话,也喜欢江湖女子。”陆允初点了点头,对她笑道:“我知道你的,笙妹说你是豪气,凌云的江湖女侠,从此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我也叫你一声云姐姐。对了,你旁边的这位姐姐?” 清云拍了拍阿潇,可这姑娘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样子,清云便只好替她回答:“这是阿潇,我的好姐妹,估计是喝醉了,没有缓过劲。”陆允初有些羞愧的取过醒酒药递给阿潇,见阿潇不应,便只是讪讪道:“云姐姐,笙妹说你挂念天下女子,在苍涯派行新法改旧制,我很佩服,我也希望天下女子有个好去处,便建了华朝楼,和你苍涯派一样,你若愿意,我们可以一同创办女子门派!” 第一百七章 携手 清云装傻似的笑了笑,打个哈哈掩饰过去。这姑娘出身高门大户,之前听嵇乘云说她还是什么王妃,可见不可能站在底层女子的角度思考,她终是楚国贵族,和自己的利益并不一致,倒时她做的不彻底,要不被官府发现,要不自己就存了贵族脾性,引自己入翁。 总之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想走农民起义,彻底重振纲纪,而非在上层中行暂时的革新,两个人从开始便形同陌路。 就在她决定混过去时,却听莫笙小声道:“姐姐,你真的要给大楚卖命吗?这地方完了,不可能好下去,咱根本不是南朝、西南和大凉的对手,尤其是大凉,太厉害了,人家还忙着收北域,没时间管咱。人家那铁骑一来,咱几个全完蛋。” 陆允初点了点头,向外小心看去,对清云耳语:“你是个聪明人,听说你们苍涯一直和朝廷对着干,这没错,最近农民起义频发,大楚失了民心,抵挡不住的。我想让这地方的百姓有地方落脚,不想大家跟楚氏贵族一起送死。我和西南国的公萧惟宁相熟,她讨厌如今家天下的局面,恨极了女子不得摄政的现状,我们一拍即合,准备拿下南边江山,再和小嵇明月她们合作,到时候改天换地,自然很好。” “小嵇?嵇乘云?他不是男子,为什么愿意放弃自己的立场?”清云瞪大双眼,一脸疑惑的发问。 陆允初微微一笑,解释道:“小鸡是姑娘女扮男装替大梁奔走,她本就是女儿身。她原是不想听我的话,无奈她心知大凉局势并不安定,想一统天下几乎不可能。与其国灭,还不如成为天下的封国,况且大凉国主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可以说若女子不能为政,则大凉也就只能面临为朝臣瓜分的局面。小鸡是个心系天下的女子,又面临现实情况,自然听我的话。” 清云没有回答,反倒是阿潇率先开口:“你们肉食者谋之,自然与我们平民女子无关,根基不动,民心不齐,凭着一股热血又如何为来日女子开一片天地?我是不信的。我们姐妹二人无依无靠,不像你们有退路,况且我们的朋友都是底层人士,一旦失败,便是陷入万丈深渊。跟着大楚至少尚能苟活几日,又何必跟着你们心怀期待却终被欺骗?与其隔墙而泣,不如从未有过推翻这墙的愿望。” 莫笙是年纪小阅历少,闻言明显有些不悦,眉毛都要竖起,一双眼睛冒着火,双手叉腰,很明显想与阿潇争辩。陆允初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轻轻伸手拍了拍莫笙的肩,又转头对阿潇说:“姑娘是个有智慧的人,只是肉食者表面有一致的利益,但实质可差得远。楚国的楚沁公主看似光辉,却被迫去和亲,死在路上。楚灵公主为了替姐姐报仇恨透了当今圣上,若非以女子为挡箭牌,死的又怎么会是楚沁而不是他楚承安?南朝的现任统治者小太后陆君瑄是我的妹妹,她去南朝就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西南藩国的大公主萧惟宁本打下西南的全部江山,却只是因为身为女子就要失了地位,只能安于宫闱,为防止她篡位,她哥哥可是起了杀心。再看北方大凉主君本该是先君独女叱罗明夜,她却因女子身份被外宗之子替了身份,旁边人还起了让她和鸡的心思,小鸡怎能心中无怨恨之意?西北戎族一直逐水草而居,其如今的统帅也是女子,即戎王的第十八位小妾,阿修齐。若是戎王拓跋诚不死,她如何坐得上更高的位置?她有一身武力,又为何在臭男人身下讨生活?还有东北慕容氏,极西南宫氏,他们的女人也比男人厉害,像云国慕容星荒废国政群凶,极恶惯行人训,还是他的女儿明月公主力排众议,救百姓于水火,这些女子怎么比男子差?” 莫笙闻言点了点头:“不是同样处于上层就有相同的利益,中上层男子因为地位永远在全部女人之上,女人可以随便供他们驱使,人家把我们当畜牲,当牛马,让我们被困在宅院,像猪狗一样从生到死一辈子都见不到希望,我们凭什么放下好好的日子捧他们的臭脚?然天下暂不可无平衡者,我们如今和底层百姓,特别是女子合作,不但可以保住国号,不至失去祖先托付,又可改变身为玩物与交易品的命运,实现心中夙愿,我们为何不反?况且路都铺好了,就等姐妹们来走,又为何止步不前,营营苟苟?” 她这一席话掷地有声,但阿潇依然嘲讽的笑了笑:“也许吧,但我为何在意你们的江山社稷?女子崛起便是公正的天下,那时将不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不会有人因为自身缺陷或弱点受人欺凌,可那是一个人为自主,无父无君的天下,是你们肉食者祖宗德业全盘崩溃的一日,你可以接受这样的局面吗?你们要的是以女子为主的等级与血缘制,可我要的是大同世界,是人无差等,我不要以血缘论人,不要家国之别,我为何跟随你,或者说你们的说法真的比农民起义或王朝专政优越?农民起义耕者有其田,你别管这是不是骗人,总之满足了底层男性的利益;王朝专政是最大限度打开中上层男性欲望缺口,让天下尽在他们掌中,符合人的私心与贪欲,这两者都或多或少符合一大部分人的心愿,所以有可能实现。可你们说的女子之志固然好,但如今的女子在现实体力因素教化与社会情况之下,并不具备自我反思的能力,我们如何杀出重围,带领众女子打破自身的局限,又如何可以保证政权不被人占了先机,以致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闻言,莫笙沉默了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我不是说祖宗之业不可改,我只是说以平民女子为本,保留一些…一些祖宗基业就好…”但她越说声音越小,到了后面有些说不下去了。 清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最终总结道:“姐妹们说的都没错,只是天下局势很复杂,有很多心愿,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但寻求改变毕竟比无所作为好,左右维持现状只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这些刑罚文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的,更何况经学传统也不见得完全要被推翻,我们一方面要强调人为自主的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另一方面因这世上资源有限又人口众多,需要律法和相关道德秩序作为补充,我想我们可以先想办法改皇权为封国,让思想具有高度包容及道德感的人来负责各个封国的情况,再想接下来是否去除血缘制度,只是我们如何可以让支持我们的人走上高位?我认为建立全女子联会是第一步,因为女子在如今相比男子弱势,且女子在如今的教化和身体素质下少进攻性,这有利于天下和谐和减少战争。但不是大部分女子都同意我们的观点,也不是每个认同的女子都有能力管住身边的男子,这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她忽然茅塞顿开:“我知道了,我们借圣女教即可。天下都信圣人图,感谢嵇姐姐已经为我们做了最大的贡献,有了她的建设,圣女出东方已成为共识,皇位完全可以被架空,民心也有了。这样先让嵇姐姐管北方,我管农民起义,你们管其余的地方,我们各司其职,这样如何?” 闻言阿潇叹了口气:“你真的信她们?”清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咱们能怎么办呢?跟着男人起义没有出路,底层女子力量弱且觉醒者甚少,只有赌一把了。” 气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叶允初打破了沉默,试图让声音听上去更加轻松:“没关系,你们先在军营里找机会,农民起义者很多,女子也不少,我和公主太后她们商议,看看能否想办法让公主继位,这样便有接下来的出路了。”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接下来的计划,便回到了初始的地方,去地牢找伙伴。在去的路上,阿潇看着比之前清醒了很多,她轻声问清云说:“咱们真的跟着他们走,你确定这些人不会害我们?” 清云看着她,笑了笑:“”我知道这些人的想法。她们如今已经夺下了自己的半壁江山,万万没有办法忍耐让那些男人来染指自己获得的东西,毕竟在这样的天下,作为女子她们的成就也不过会在那些人的运作下灰飞烟灭,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自然会选择走这条,也就是通过提升女子的地位来让自己的成就有所归依。但她们的想法跟我们的还是不太一样,这不怪她们,人所处的位置不同,心里想的自然不一样,我们底层女子虽然和底层男子之间有隔阂,但终究都对底层的人,如同牛马一样,自然不可能和上层的人心意相通,只是在某些方我们是类似的,比如说希望这个天下可以处于和谐之中,比如说希望男子和女子之间可以变得公平。如今我们没有办法一步实现自己的愿望,那就唯有先让上层有女子管理,这样最后反倒会容易一些。况且你也是知道的,女子生产需要付出很多的力气,但是如果不生产的话,又没有后继者,所以我们就可以让女子之间合作,一部分女子在生产的时候,另一部女子控制政局,这样最终就会达到一种平衡,而且很多女子会发现其实这两件事情并不能够完全兼得,所以以广大子嗣绵延为基础的家天下也就会这样失去了。到了最后,她们不得不向上古的尧舜一样实行禅让制,这回我们可以制定比较正当的选举规则,并且让更多的人可以有机会走上政治的中心,让更多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也就不至于所有的利益全都偏斜向一方。除此之外,还要设置更多的人进行监督。没关系,这些事都可以后谈,现在最重重要的是要架空中上层男性的权利,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些人才不会像牛马一样活着。” 阿潇闻言点了点头:“姐姐,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一定要控制住这些底层男子,他们毕竟有着自己雄性动物的本能,也有着在传统教育上存在的种种问题,我们暂时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就只能先控制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像野兽一样去阻止我们的计划。同时,也不要让一部分别有用心的女子利用他们重新回到原本的皇权专制。现在中上层男性比较好控制各个国家之间,先让他们彼此征伐,这样就会损失大量的中上层男性人口,而这些下层的男性也会损失一部分,剩下来的我们就可以用你想的办法控制。很多的女子在如今的教诲下都与墙头草并无区别,所以只要让她们跟着利益走就好,要是我们能够拿到最大程度的利益,就有机会了。而且你说的对,这些上层女子想法的薄弱之处很快就会被现实情况所影响,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寻求改变就好。” 第一百八章 地牢 两个人相视一笑,再未多言,而其他两个姑娘也并未在意他们之间有什么小动作,一切只是在秘而不宣中缓缓进行。 又走了几步,清云想起了苏萍,原本想问问她近况,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不知这几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嫌隙,还是憋在心里为好。于是她依然如同往常一样低头向前走,只是这回其他人见着她们身旁跟着两位大人便也不再像平常一样对两个人胡乱指使,反倒态度都是很恭敬的样子。 见了这些人如此大的反差,阿潇不由得冷笑道:“呵,都是一群看人行事的东西。”清云点了点头,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话。 穿过了较场,便来到了地牢,这里的环境相比于外面显得闭塞许多,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灰,看在眼里都灰扑扑的,很是昏暗。这里只有几个很小的窗户可以通的来气,不至于让里面的人憋死,但这一点点的空气却是很微薄的,而且还带着腥臭潮湿的气息,让人一进来就觉得恶心。 沿着过道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牢房,看上去非常小,而且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地上草草的铺了一些席子,上面躺着半死的人们。这些人尚有呼吸,但大部分人都是遍体鳞伤,甚至还有些人浑身赤裸,显然是在之前受到了极刑拷打,就在两个人路过的时候还能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朝廷统治了这么多年,别的办法倒是没有想到多少,譬如说如何保障民生,如何确保粮食的收成,这些事情往往官员们是顾不上的,但有关于律法却有很多的说辞。就像审问这些犯人的办法,自然是很多的,比如什么灌醋,用竹签子扎手,用狗咬…各种刑罚只要想去使,总有可以使的用处。 听着这些人此起彼伏的哀嚎,清云不由感觉心里也泛上几许麻意。这就是军营,只要身上有利可图或者被视作敌方的叛徒,便躲不过这些摧残人的身体与心灵的惩罚。 绕过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便来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区域,但这里并不是为某些犯人准备的特殊的地方,而只是更加残酷的牢房。其他的小地方施展不出很多其他的法子,在这里的地方宽敞就可以有新的处理办法,比如说烧一盆火把犯人放到上面去烤,又或者是靠着这比较宽阔的地方放一群野狗来咬人,直到人愿意招供为止。当然有的人也被小心被咬死了,最终也没有套出任何的话,不过大部分狱卒还是会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的,毕竟审讯犯人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得到线索,而不是置他们于死地。 其他三个伙伴此刻就聚在这里,对着不远处躺着的几个男子小声议论。清云和阿潇也走上去,对她们询问道事情有没有办好。 暮雨和萱萱彼此搀扶,腿都在颤抖,看上去好像还被之前的事情吓得不轻,只有阿芝看着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她对两个人转头笑了笑:“如今该办的都办好了,这些人都招供了,只是…唉,前面别提有多惨了…这群男子中间还有一个混进来的女子,也被我们发现了身份,那些人就用一堆大汉作为幌子,告诉那些男子,若是他们不能说出秘密,就让这群大汉来玷污那个姑娘…正如他们所预料的,这些男人里还真有个是这女子的相好,两个人依依惜别那副样子别提有多惨了…” 清云闻言,觉得没有办法再听下去,便只是叹了口气:“用这样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龌龊恶心,太过于轻视女子,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所谓的审讯也不过是抓住别人的弱点,有时候还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不由得抬起头互相对视,她们都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被对方的人抓住,大概只会比这个姑娘更加的凄惨吧。 青云没有再问这件事,后面的程序问了也没有用,地上的那几句半死不活的人以及不远处的几具尸体,已经说明了这件事的结尾,而这几个好不容易捡下一条命只能仰面朝天挣扎着出几口气的人,大概很快也要被杀死了,这一切就尘埃落定,只是几个人从中得到了好处而已。 从地牢里出来,就连外面的阳光都显得格外灿烂,但心中却依然觉得几分阴冷。清云没有参与全部的审讯过程,但如今想来,却觉得自己的逃脱或许是对的,若是她在场看着那些人那样欺辱一个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或许会像曾经那样挺身而出,又或许什么也不会做,当然后者的几率更大。在这些年的生活中,她已经深切的明白,若是一个人没有能力改变又不想死,最好不要时时都想着出头,想着为别人做些事情,否则结局只会落入万丈深渊,在一个人比不上牲口的时候,这些贸然的出头只会造成自己生命更快的消亡。她明白这个道理,便也只能时时选择围观,但有时良心又过意不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只有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让自己缩在角落里,不要出声,不要乱看,也不要听身旁的声音,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有一天就连手都被人从眼睛上扒开,那血就,溅在自己身上,于是不得不向前走,不得不寻求改变。 短暂辨认犯人的环节就这样结束,几人又重新回到所有人的中间,开始继续接下来的训练,只是这回有了主帅的庇护。其他人对这五个人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但她们丝毫没有懈怠,依然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 不久之后又到了残酷的战争,这回的目的还是像之前一样可以守住如今的银杖,而不至于再次向后撤退,这又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战争,必然会有很多人在其中流血牺牲。为了保全几个人,陆允初专门找到清云,问她们是否还要继续战斗下去。清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依然留在战场上,至于其他人的选择,全在她们。 只是显而易见的,其他几个姑娘虽然心有戚戚,不愿意再受和上次相同的罪,却依然选择留在沙场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要锻炼自己。没有能力接受死亡的人是没有办法获得新生,也没有办法去认识更多的人,甚至进一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毕竟如今这些人在上层的谋划只是很小的一个层面,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在底层收揽民心,让更多的人跟着自己一起走。 为此,清云专门找到了陆允初和他说明自己的想法,其实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若想建立女子联会,就一定要创建属于女子自己的军事力量,也就是让更多的女子走到战场上来,哪怕在最开始的时候艰难一些,哪怕只能做一些小事,但至少也要慢慢的让女子加入战斗的阵营。只有提升了女子的战斗力,才可以建立属于自己的武装,才可以拥有真正的发言权。 陆允初闻言,点了点头,但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上面的人说明想法,清云正要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听得莫笙在旁边建议:“其实这个挺好提的。如今的青壮年男子已经有很大一批都死在了战场上,已经没有再多的人了。要是再死下去的话,恐怕这个国家也就没有男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很多的女子也是愿意去拼搏一把,为自己的家人考虑,其实我们可以先找那些失去丈夫的寡妇或者是失去儿子的母亲,他们都是很有复仇的愿望,也很希望打破如今的局面。只是也要小心这些人,她们不会是我们真正的盟友,因为她们的心始终还是跟着那群男人一起走,所以不但要有她们来支援,而且也要找到那些愿意改变自己命运的女孩子。太后一直支持圣女出东方的说法,也建设了专门的剩女司马,完完全全就可以先从这些人里面找到想要上战场的人!你放心,皇帝不会不同意的,如今太后在不断的搜罗着自己的党羽,她的人数已经快要超过皇帝了,或者可以说两边至少达到了一种平衡。总之你不用怕皇帝不同意就是了,王朝到了末年,这些所谓的阴阳秩序也都没了用处,只有实在的找到可以出征的战士才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你跟她们商量商量,让她们帮你吹几句枕边风也就没问题了。” 陆允初闻言,点了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去做,若是可以建立一部分女子的武装,那自然是最好的。况且在民间也有我们的江湖人士教女子武功,如此一来就可以达到两全其美的效果。至于那些民间男子,就靠清云你们了。对了,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农民起义者里面有一位女子想当皇帝?” 第一百九章 疑惑 清云摇了摇头:“不知道诶,这是什么情况?不过这姑娘真有志向,在下佩服。”陆允初微微一笑,解释道:“最近大楚农民起义主要分为两支,一为西边的,一为东边的,东边起于毫州,主要依托于民间宗教九天玄妙教,即仙宗分支,崇尚九天玄女,这位姑娘即依托这玄女之说成为教主,以此带领众人反抗朝廷。” 清云闻言思索片刻,随即问道:“所以在民间信仙教者多于圣教经学?”陆允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经学内容晦涩,讲究层次分隔,一般百姓并不喜,当然也有文人改善其中内容来符合大众要求,可事实上依然式微。” 清云没再多言,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无论仙家或神道,终是看重彼岸之世而忽略此岸,打着公正之名,但实质上也不过是又一次造圣,且更令人无从分辨罢了。有机会我也去看看有关于这些民间宗教的说法,原本还想以圣女教为尊的。” 陆允初抬手命人找来些书籍铺在桌上,对清云提点道:“这是些基础的经典,你看看,说不定颇有益处,至于那边起义的情况,你可以问问身边的士兵,他们或许比我清楚。” 清云拿了书,便回到教场继续练习,只是将书随意塞在被褥中。累了一日回到营帐,面对的依然是冰冷发霉的黑膜和残羹冷粥,连个咸菜也找不到,更别提那些冰凉滋润的新鲜瓜果。 累了一日又吃了冷饭,虽天热了些,但肚中依然有几分难受。她来月事了,血沿着双腿滴滴答答落下,粘粘糊糊的敷在腿上,像条摘不下来的裤子,令人格外难受。她也学着师姐的指导,用月事带,但在这种军营又用不上,便只有任凭血聚在裤腿里,毕竟为了不让血渗出来,总要把裤腿扎好。 她勉强吃过饭,本要继续练剑,却觉肚中绞痛,就像里面有个小人在上蹦下跳,直将整个小腹搅的四分五裂,试了半天也试不出是哪处在疼。她选了处小土丘蹲下,觉得有一大股血涌出,就如洪水倾泻。她夹紧双腿,但并没有作用,那血滴滴答答涌出,裤脚全落在地上,红红的一大片。她只得提着一口气,拧了拧聚着血的裤腿,勉强走到下一处地方。 又过了片刻,她见暮雨搀着萱萱一瘸一拐的走来,萱萱脸色发白,疼得直不起腰,见了清云,萱萱勉强裂开嘴唇,做出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容:“怎么大哥也在这里呆着?”他再一上下打量,大约也猜出个大概,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青云身边:“我也是来了那劳什子的,真烦,止也止不住,刚才一口凉水下去,我感觉那玩意嗖的就窜出来,跟个猴儿似的,尽挑地方钻!” 她生动的描述让清云不由噗呲一声笑出来,她伸手摸了摸萱萱的肚子,对她施展了一套揉肚大法,做完了这一套,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唉,真是的,这法子是我师姐教我的,她真是个厉害人,我用这法子好的很。” 见她似有遗憾,暮雨轻声问道:“这师姐是你相好的?”清云被唾沫星子呛了一口,拍着胸脯缓了好久才忍俊不禁道:‘’没有的,哈哈,但感情应该比相好的深些,算是知己了。她是个好姑娘,以前和我很相熟,但那时我不懂人情世故,没照顾好她,也没关心过她,一直将她做挡箭牌,她走了,我这才回过劲,开始忏悔起来,但人不可复生,我是再也没办法和她道歉咯。” 一想到师姐,她就想起以前这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姑娘曾经问过她的问题:“云妹,你说女人的身子这样脆弱,每个月都流血不止,是不是真不适合习武只适合在家呆着?”清云那时是个愣头青,只是一味知道向前冲,哪能明白思索这些深层的东西,便只是义愤填膺般喊道:“这不是混说吗?流血又怎么了?我们日日习武,可见女子本就有和男子一样的力量,不,比男子更大!” 师姐只是笑了笑,叹了口气:“你不懂,力气是有限的,或许该智取,又或者有什么别的法子。”她不懂。又对着前辈没好纠结下去,便只是暗中啐了师姐好几口,骂她个臭东西吃里扒外替男人说话攻击女人,可又过了一段日子,她在月事来的前几天练得有些频繁,上窜下跳的,竟觉得腹痛的厉害。她实在受不了,便在房中休息,结果睡着就身上发冷,起不来,幸亏还有力气叫了几声,这才被清寻发现,带去找大夫。 那大夫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匆匆赶来的师姐找山下大娘配了几副药才治好了这突如其来的疾病,听大娘说这是月事前易得的一种病,处理不好会有死去的风险。起病的原因主要是过量的体力劳作乱了体内的气,弄得宫里出了血,便一发不可收拾,让人失了神志。 清云听不懂,但至少知道越月事前干重活是有危险的,长久如此会出大问题。她当日躺在床上发抖的时候,就在想师姐说的大概真有些道理,也不知是哪个狗爹生的造了两副躯壳,以致女子从一出生便有了不公正的体魄,还要受这些苦楚与危险。 病好了,她便去找师姐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你说的有道理,女子确实不是什么都做的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不顾身子的乱拼了,我也得注意着点,要不是师姐,我。。。”师姐闻言,对她笑了笑:“没事的,没有人能未卜先知,你不必将这些事挂在心上,但你也不必因此自弃,这个世界自古拼的不止武力,还有心力。” 她听了师姐的话,一知半解的,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主意,如今想起依然有几分困惑,抬眼望向远方的山脉,她又叹气了:“我真是不懂得这些深的说法,我单知道弱者不该处处被喊打喊杀,可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在这样的天下为弱势者争出一片天地。师姐说要智取,可。。。” 暮雨闻言,转头含笑望着萱萱,笑中是几分温柔。萱萱也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智取,但我知道什么都是打出来的,我们要打倒那些夺我们权利的人,建立属于我们底层女子的政权,建立全是女人的天下,把男人踩在脚下,让他们再说,我们打我们,我要把女人受我的苦让他们受一遍!” 闻言,暮雨也使劲点着头,自顾自的说:“我最讨厌臭男人,我只喜欢女人!”说罢,她转头便和萱萱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清云习惯了两个人的腻味,只是想着自己的事,她记得莫笙说想要有更公正的天下,她觉得男女是可以合作的,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坏人,而清寻也是好女子,可她认为男主外女主内有一定道理,女子不一定非要占领主位,只要保障其基本权利即可。但师姐常常说人的贪欲永无止境,不占有主位就终会无法维持现状。所有姑娘的想法千差万别,有的人想彻底将父君去除,也有人想改造,还有人要成为新的父君,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希望也不同,根本无法站在一条线上共同发力,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女人只是一种处境,而在女人之中又分为多种不同的处境,女人和男人之间有矛盾,但女人之间也有矛盾,这世上的事纷繁复杂,绝不是二分这样简单。只是陆允初说的没错,若女子间不合作,那些基本的活着的资格,去学堂的资格,做官的资格便都一并失去了,便只能生生世世为奴。这样来说,无论目标在何处,至少推开如今的现状并无错误。 只是她又想起了母亲、青梅,那些希望嫁汉吃汉的女人,变革对她们来说是毁灭性的,而像她们一样的女子很多,想反抗的终是少数。 身边的人还在缠绵,她却没了继续思考下去的兴致,只是起身回到较场,在挥汗如雨中耗去多余的精力。 这些问题太过复杂,不是她可以完全理解的。她只是想一直记住自己最初的愿望,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可以活的有尊严。可什么是草芥,什么又是尊严? 然而,在连天的炮火与成堆的尸山中,一切的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每日都在尸山血海中奔波,每日都在生与死的间隙挣扎,一抬眼,连天都是血红色的,一眼看不到尽头,不过血拼终是有了用,开始时青云只敢跟在众人身后捡条命,后来渐渐就敢于崭露头角,在加之陆允初又私下向她传授兵法战术,她的能力一时就脱颖而出了。过了一段日子,她便直接成了炮台上的指导者,不必冲在前面给别人开路。阿潇则接了她原本的位置。因为身份的变化,那些男子对她愈加敬佩,有几个长官对她青眼有加,在这些长官里有个叫高湛的和清云走的很近。 第一百十章 女子大军 这还是源于一次特殊的机缘巧合,当时正是军中难得休息的时候,其他男子都忙着找机会寻营妓找乐子。清云这样位置高些的自然排的靠前,但她混在这些人中间,自然只会嫌恶营妓制度,可惜位卑声低,在加之用女人激励士兵也算是很好的兴奋剂。她不可能断了上面的路,便只是在沉默中抗争,只是出乎意料的,这高湛也不关心营妓,反而冷眼旁观,不时轻哼一声,一脸的不屑。 清云见了他,正要打个招呼彼此认识,便听他开口道:“玄机小兄弟真是个人物,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不好女色,是个能成大器的!” 清云转头看了看这长身玉立、一表人才的汉子,也不由赞道:“哪有哪有,大哥不是也不在意这些?况且为何进去折磨人家姑娘…” 闻言,高湛点头如捣蒜:“是啊,我素来讨厌这些歪门邪道,更讨厌他们折辱女人,我有个女儿,十三岁,和那些姑娘差不多大,我看着她们就想起我女儿来。那丫头啊,是个聪慧的,只是心思野了些,但我希望这孩子有个好出路,便以身作则,让她看看男子该是什么模样。可别找差了,不过我也不想让我女儿找人家,我就这么一个独生姑娘,宝贝的很…” 一说到女儿这汉子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反而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从胸前衣襟里小心翼翼摸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一副女孩子的小像,这姑娘的脸因为纸张的泛黄显得模糊不清,望着这张皱皱巴巴的纸,高湛絮絮叨叨的说:“这小丫头人小鬼大的,我说让她嫁人,她就说爹,如今天下女子都是从夫居,我跑了,谁养你?我说我家还有子侄,钱是他们的,这小丫头就说那几个连看都不看我这老头,怎么会管我?再加上又都不是好东西,不如她,我想着也是,小丫头多好,就是打小没了娘…” 原来高湛的女儿叫高欢欢,刚出生母亲就被高湛的叔叔看上,要抢走。高湛和妻子青梅竹马,怎么肯让?只是族里的人都偏袒自己人,认为一切都罪在欢欢的母亲,是她祸了一家男人。高湛为了妻女便带着一家人远走高飞,换了个地方,反正他是兵丁,在县里做教。接下来日子还不错,无奈长官又看上了妻子,趁他出去要抓那姑娘过来,姑娘不从,便不知被谁一巴掌拍在墙上摔残了,后来又非要收到府里,要不是她选择妥协,连小欢欢也要被卖到楼里。 后来高湛回来自然要去县衙闹,可惜官员昏庸,将他打入大牢,还是有个官儿心软才放了他,只是让他为了女儿不去闹,从此高湛带着女儿独自生活,又为了女儿有去处回了本家,一大一小两个受尽苦楚。如今他出来征战沙场,只能将女儿留给家人照顾,也不知这姑娘过得如何。 说着说着,这铁塔一样的汉子,竟泪如雨下,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小孩子,他说他和旁人说起,他们只说他多事矫情,只有清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还和他说体己话。清云一直说自己也有个女儿,年纪还小的多,总之两个人都是为了女儿着想,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便聊的甚是开怀,聊着聊着,清云便提出高湛可以将女儿送到自己那里去。高湛开始不放心,但听清云说当今的人认为女人不值钱,怕是会将欢欢卖了,便赶紧让人寻女儿过来,他大概觉得青云处于自己的管辖之下,又同样有个女儿,实在比自家人靠谱。他专门和青云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女儿嫁人,这是一切的底线,清云自然点头应允,很快就让莫笙帮着传信。不过她绝不可能和华昭楼合作,也不过是派出一小批人做做样子罢了。 日子就这样度过,每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战斗,也会失去一批兄弟,这些男子活着时也会因对死亡的恐惧靠喝酒吃肉缓解,可惜军营里没有酒肉,连女人都不是普通士兵可以得到的。这些人不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活着,有时无事只能靠聊天来疏导自己的哀伤之情,他们这样去战场上卖命,只是为了不被长官杀死,为了家人不至于死无全尸。他们没有信仰,没有努力战斗的理由。 望着这些人无光的眼眸,清云忽然明白为何那些没有丝毫道德的民间宗教是如何摧毁人的心智,使信徒为了信仰放弃一切的,因为在这想象的共同体之中,个体的一切情绪与心愿仿佛具有归依之所,哪怕到头来只是虚妄。其实清云自己对于平民也可以活得有尊严,这一目标的信念又何不是一种自我催眠:以有可能正义之因行非正义之事,也不知是否可以达到预定的目标。 只是在闲聊中,清云也渐渐明白了这些人的悲哀无力与其思想的局限性。他们不愿在沙场上卖命,怨恨王朝黑暗的统治,怨恨天下不公正的现状,怨恨各国上层为利相互讨伐的贪婪与妄念,可他们又因自身的弱小与卑微不敢反抗,只是将满腔恨意卑劣的投注于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比如妓子和其他年纪小体力差的兵丁,在凌虐中获得难得的成就感和主宰他人命运的快意,在瞬间的纵欲中感受个体尊严与人格虚幻的挺立。 清云明白他们的卑劣,他们的无力,以及他们身上的种种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恨那些男人了,她还是讨厌他们,因为郑家姐姐,因为宜蓁,因为她所见的很多备受欺凌与伤害的女子,还有那些同样弱小的男子。可是和这些人相处久了,她也明白很多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好好的活着,就像三仔所说的,媳妇孩子热炕头,男子耕种女子织布,就这样度过一生也挺好。 清云自然不同意他们的想法,毕竟在如今的状态之下,女子又要织布,又要带孩子,有时候还要做农活,自然是更不容易的,但她也能大致的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毕竟他们生活在这样的天下,又不可能不同流合污。她把自己的想法跟其他的几个人说,她们也不是很放在心上,毕竟这四个姑娘对于那些男人们就有天生的厌恶,自然不愿意去了解他们的过往。 又过了几日,等到战势平稳的时候,陆允初便从宁静的村庄找到了一些想要过来的女子,她们大多数都是失去了家人的母亲,或者不愿意被家人卖出去的女孩子,在开始招这些女子来战场的时候自然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大部分人不是觉得女子没有能力来上战场,就是女子自己也不愿意。有的人是怕死,但是很多人却是对于自身能力的不信任,很多女孩子都觉得让女子上战场就是一个死,身体明明没有那么大的能量,非得要如此,最后还不是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只是生活所迫,很多女子并没有拒绝的能力,也没有拒绝的机会,反正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死,都是被羞辱,还不如来到这里,反正也不用做营妓,要是两腿一蹬,还能给家人换来赏钱,倒也是不错的一条路,于是就有很多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欣然答应,就这样来到了战场。 按照之前的惯例,普通士兵只是经过草草的训练,就要上战场,但是最近陆允初他们大概也发现,若是不让士兵好好的接受战前的训练,结果只会更加惨烈,有时候就算是前期稍微投入一些精力便会产生更好的效果,毕竟兵力是有限的,要是用的太狠,慢慢的也就无人可以维系如今的战况。 其他的女孩子见到有和自己一样的姑娘来到这里,都想着去教这些女孩,因为和陆允初相熟,清云帮着说了几句,也就让这三个姑娘跟着那些人一起训练去了。她们的武功都高强,可以很好的教这些女孩子。阿芝也混在这些人里,宣传自己那些占卜学说,这倒是对于提升女孩子们的信心有很大的作用。 这些姑娘们为了活下来,在训练的时候自然很认真,丝毫不逊于那些男子。每次清云路过这群人的时候,总能听到兵器相接的声音。虽然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又要来月事又要去训练,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至少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发生新的变化,这也就算是一件有可能改变命运的契机了。 其他人都和姑娘们待在一起,但阿潇和青云依然混在男人堆里。她们相信这些姑娘也会拿到属于自己的成就,也会在战场上展露自己的英姿,将来也或许会成为促进起义的中坚力量,但就如今的情况来看,她们想要成长,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在此之前,第一步战线就首先需要依靠这些男子,让他们先冲在前面替其他人开路,以此来留下更多有力的后备力量。 第一百十一章 火药 阿潇相比于清云年纪毕竟小上一些,精力也有限,与这些人情世故称不上有多了解,但随着混在军营的日子渐长,她也比以前开朗许多。 开始时,她自然不敢冲在前面打头阵,也不敢骑着马越过重重障碍,可渐渐的,见惯生离死别,她也就不大在乎这些迫在眉睫的危机,反而想着办法邀功讨赏。因为两个人足够用心,很快就在此地拼出一条血路,特别是清云已经凭着在几次战斗中砍下的人头得到了功勋成为小头目。她发现以计数的方式喊出砍下人头的数量,有助于提振军心,便在战场上大声喊着自己砍下人头的数字,不但让敌军觉得摄人,更让阵营中的人明白她所具备的力量。不过这也不能算她的独创,任何历史上的虎狼之师总要有些血性,不然也成不了事。 长官见了她的表现,也不顾那些经学的传统,毕竟外儒内法总是根本,按人头数量计功已成为潮流,这正合了清云的意,左右她习惯这种手染鲜血的事,并不在意那些鲜血落在手上潮湿的触感。 阿潇也学着,两个人彼此激励,倒也成了两条好婶子。不过有时候清云觉得心里也有几分无奈,中原官话中关于男子的称呼很多,比如有才华的叫君子,有武力的叫好汉、壮士,但相对应的女子称呼却没有。她总觉得想改变人们心中固有概念,总要建一套属于女子的话语体系,便给小姐写信,思考半天由懂文化的姑娘们起草发明一套女子自己的语言和官话。不过据小姐所说,在历史上也曾有过女子想过类似的构思,她们发明一种叫做女书的文字,只是在中原用的并不广泛,反而在少数民族地区常常被人使用。中原的特点就是以经学作为主导,倡导男尊女卑,而少数民族因为自己独特的地理条件没有办法像中原一样长期定居在某一个地方,所以采用游牧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下,男女之间的体力就会比农耕民族少得多,所以当地的女子也很少受到中原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她们当然也看到了生活中的不公,却从没有像中原的女子一样选择放弃维护自己的权利,反倒用尽自己的所能去发明属于自己的文字,开拓属于自己的天地。 只是这样的女书还是有些问题的,她只能在女子的范围内流通,但毕竟会女书的女子很少,而且女子手上所拥有的资源也很少,想要把女书推广出来的难度自然是很大的,可能无论过了几千年都没有办法为世俗所接受,而若这些文字只是传播在一个小圈子里,那么也没有办法真正拓宽女子的视野,改变其他女子的生活。毕竟,真正希望将这世上全部男子都奴役起来的女人还是少的多,这一方面是由于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女子自身在生理上的特点,她们总是感觉自己逊于男子,虽然清云不这样认为,但这毕竟是她们的想法,既然她们想用一种更加公正的方式维护这个天下,那就只好听着她们的办了。 只是阿潇听到这些人的想法,不由得大骂:“真是一群又自私又愚蠢而且还很贪婪的人,像这些男人之所以可以获得如今的地位,还不是依靠奴役我们女人!他们的心里哪有什么公平正义,也不过是靠着拳头实现自己的愿望,为什么到了女子身上就不能这样呢?非得扯这些公平正义,难道就觉得我们天生是弱者吗?弱者很多时候都是被构建出来的,而不是原本如此!” 清云闻言点了点头:“是啊,你说的有道理,但如今我们所面临的现实情况就是如此,要是真的把这些男人全都从这世上驱逐出去,想必同意我们的人只会更少,我们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别着急。”最终大家在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在中原官话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有关于女性称谓的特殊词汇,比如对于自己的女师父就可以叫做女师,而先生这样特殊的词汇就可以彻底去除。一些没有办法用中原官话构建的词,就可以采用少数民族的叫法,毕竟她们已经有自己一套体系,可以借过来用,而且这样的行为也可以减少中原和各部族之间的争执。 清云一向不同意什么所谓的中原中心论,其实无论是哪个民族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大家已经在长期的交流与互动之中融为了一体,所有的文化和生活习惯都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明明都是同一类人,又何必要为了所谓的中原正统进行商议?左右中原也不见得就是好的,那些所谓的经学难道就比西域的圣教更好吗?那些男尊女卑的传统难道就不如男女之间拥有公正的西域文化更好吗?两者之间是可以交流互鉴的,就像女子与男子之间也是可以互相交流,而不是一味的用拳头来恐吓别人,虽然这一切在没有权力的基础上是不可能实现的,毕竟只有有了选择的资格才能够确定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面对其他人。这或许就是这弱肉强食的天下最大的弊端吧,任何一个弱者要想拥有话语权总是要成为强者,但是只要一到了强者的位置上,就会心生恐惧,毕竟弱者只会被淘汰,唯有强者可以永远保留自己的实力,但清云最恨的就是这样的天下,她总有一日会创造出一个就算是弱者也可以自由呼吸的世界。 日子就这样缓缓的流淌而过,两个人虽然手底下挣了一些功勋,但是也没有那么大,直到有一次敌方要袭击大楚所驻扎的山谷,他们派了一些探子在此处埋了火药,若是马蹄踏上去或者人的脚走上去,就可能会造成没有办法弥补的伤害。要想去除这些火药是很艰难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办法,上面也有人来士兵营中询问是否有人会去除的法子,但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应答。或许有人会相关的办法,但基本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根本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像这样的坑道爆破是很难去除的,这些探子把引线埋在此处便几乎会不可避免整个大营的伤害,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人都需要往后退,但是若是大军再往后便到了城墙处,到时候就不免要进行攻城拔地的野战,以如今的实力来说暂时能够守住城墙,但是时间却不会太长。这座城池已经很靠北了,若是再往北就会失去难得有利的地理条件优势,几乎整个大军的溃败是不可避免的。听说皇帝得知这一情况以后立刻准备带兵出征,毕竟这座城是一定要守住的。 况且如今回去的路上也不知在何处设置了火药,没有人可以辨别出它具体的位置,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阿潇突然站了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清云见她要站出来处理这问题,不由得对她说:“你真的有把握吗?要知道若是失败了,不但我们可能会被处罚,就是这条小命当场就不保!”阿潇微微一笑:“没有关系的,我已经想好解决的办法了。” 说罢,她便来到了主帐。陆将军和那位王爷都在此处商讨军情,见到阿潇进来,便对她说:“你想出来了应该怎样处理火药的方式吗?”阿潇点了点头:“对,不知您们是否允许下官来说一说自己的想法?”那两个人只是让她说下去,也没有多余的神情,阿潇望着帐中的人,很自信的开口道:“这个消息是谁告诉的?是我们自己的探子吗?”两个人点了点头:“是的,他们说看到有一批敌方的探子将火药藏在自己的身上,在我们这里挖暗壕,把火药藏进去,准备伺机炸毁我们的营地。” 阿潇闻言,不由得笑了:“这些人说的话就一定可靠吗?我不是说我们自己的人,而这有没有可能是敌方想的办法以此来攻心,让我们觉得担忧。确实,这样在隧道中买火药的方式是很常见的,但你们有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一般来说挖掘隧道的要求是很高的,此处平地一马平川,虽然不像攻城时修隧道那样繁琐,但是在修的时候就可能面临泥土塌陷和渗水的风险,想要确定此地的地质状况是需要先前的很长时间的考察的,但我们并没有看到大批敌方的人进来,毕竟我们这里守的是很严格的,他们要想用很长的时间来挖着隧道不可能不被我们所发现。我们的队伍都是有编制的,每个队伍都有专门负责的人,他们不可能在这样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其次,在不远处我们修建了护城河,若是真的可以挖下这条隧道,那么便不仅仅只是挖一段这样简单,我们最重要的军备设施还是在城墙附近的粮仓,他们既然有能力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却不去烧粮仓,反而在地下修建隧道只为买火药,这显然是不太可信的。而且护城河所在的地方一般地下都会有水流,地下有水流的地方因其潮湿是很难储放火药的。最后就是因为我们担心这一马平川的地势很容易让他们设置自己的军备设施,我们还专门在地下设了地缸,让人躲在里面听情况,若是他们真的挖掘地道,那我们是肯定可以听到的,怎么可能会什么也听不到呢?” 第一百十二章 身世 闻言,陆允初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毕竟是我们自己收回来的情报,这都是我们派出的人,按理说他们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吧。”阿潇点了点头:“这件事不见得是空穴来风,毕竟也抓到了一些人,既然他们说投放了火药,那估计确实投放了,只是估摸着是在附近也就是他们暂时可以去的地方,倒是不如将这些人再好好的审讯审讯,也同时去问一问此地驻扎的其他人员,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总之不可能是大面积的设置火药,只有可能是某些地方放入,这些地方的数量应该不会多,就算是出现危机也不会对我们产生很大的影响,总之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向后撤退。况且西南的火药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不过是造成小范围内的伤害。而且为了可以逃过我们的抓捕,他们肯定会用容器去放,这样在找的时候就容易许多了。” 陆将军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随即和旁边的王爷说:“她说的没问题,你就派人按照她说的去办。”那王爷点了点头,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见到王爷走了,阿潇又继续往下说:“其实我们现在与其担心守不住这里,倒不如去看看对方大军的情况,要知道,虽然接下来若是向后退要守城是一件麻烦的事,但我们的城池又不是随随便便拿泥巴做出来的,这里的工序非常复杂,我觉得与其想这些倒不如先来看一下我们城墙的材料如何。若是材料用的好,自然而然不容易被火炮炸碎。” 陆将军闻言点了点头:“是的,城墙倒是没有问题,这是我监督他们去做的,这是用石灰粘土和沙子做起来的,夯实之后非常结实而且很有韧性,就像石头一样坚硬一时半会绝对不会被他们打下来。毕竟守城容易攻城难,他们那些架云梯、修设箭塔或者是挖地道等等的方式也不过就只能砸毁一角或者是砸伤我们的人,但要想真正进来是没有办法的。附近也没有大的河流,没有办法用水淹,而且我们的粮草也是足够的,毕竟北地就有我们的农田,所以现在还是可以守得住的。” 阿潇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们是守的一方,也有着足够充足的草料以及人力,但是对方不一样,他们的大本营在西南,如今过来自然是要费上很多人力物力的,虽然这一路上也有他们的人和地方,但毕竟是刚打下来的,不但要调和与当地人之间的矛盾,还需要适应此地的水土,同时他们的粮草运输方式也不像我们这样简单,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倒不如想办法派自己的人去对方那里动动手脚。” 闻言,陆将军摇了摇头:“虽然这粮草确实很好烧,但我们总要找到办法吧,况且他们又不可能大规模的囤粮,总是要把它分成好几度,就算是烧了也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深入到人家的内部。” 阿潇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一眼在桌上放着的地图,又拿出笔在上面圈了几个圈,见到她所画的地方,陆将军立刻喊出声:“原来竟是如此。我懂了,我们倒不如用截粮道的方式,他们的粮食并不是从南方运来,很大部分是从中原。要是出这片区域,就需要沿着洛河出山,走到和南朝的交界处,毕竟西南的水土所养的作物有限,还是需要靠中原肥沃的土壤。这样来说,我们其实可以完全借助南朝的实力,也就是找一批人去装作西南的人袭击他们,反正两边之间也没有联系,不知道彼此的情况,若是如此的话,倒是可以隔山观虎斗了,对了,为什么朝廷没有想出来这样的办法?为什么朝廷不愿意和南朝合作?” 阿潇依然是一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很简单,因为和我们合作并没有好处,大楚如今的实力在西南之下,与其和我们合作,倒还不如先看着西南将我们消灭。西南的人更不可能和我们合作,大楚当年坑杀了他们多少人,那些士兵心中对我们的恨意是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所以如今三国鼎立的局面是必不可少的,除非北人南下,不然我们之间是很难合作的,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倒是可以让这两批势力真正遇上,也就避免了我们面对着两边的夹击。” 等到说完了战术,阿潇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陆将军叫住了她:“没想到你对于兵法这样熟悉,那不如你就留在此处和我们一起商量行军的计策。”阿潇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晚间的时候,她找到了清云,和清云说了自己这一日遇到的事。清云听了她的讲述,不由得赞叹道:“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没想到你懂的东西这么多!”阿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只是小的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二而已。”父亲,她的父亲会讲这些?想到这里,清云小声的试探道:“你父亲,那你父亲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 阿潇看着她,突然笑了:“若我说我真实的身份并不止你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若我说南方几个小国跟我有关系,你会相信吗?”清云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的。我觉得你不是寻常人,若是寻常人怎么会对兵法知道的这样详细?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些年,于这些事情依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窍不通的,只能说在战事上还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还可以去拼个命,但是这些需要文的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练就的。” 阿潇点了点头:“是啊,以前大楚收拾那几个西南小国的时候我和父亲曾经一起去看过,我父亲是西南虞宋的主君,我们以前是独立于大楚的,就像泽国守着东南沿海一样,我们也守着自己西南广阔的疆域,但大楚后来为了扩大自己的领地将我们吞并,在我父亲担任主君的时候至少还能算作一个方国,但是到了不久之后的西南之乱,在他们收拾西南三国的时候,顺便把我们虞宋和泽国也一同平复了。当时父亲战死,我们其他皇室的成员就只能俯首称臣。罢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讲这些旧日的荣光也没有什么用处。” 望着眼前的姑娘,清云觉得心里漠然生出一阵恍惚,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下了山,就好像捅了贵人们的窝一样,一会是一个将军,一会又是什么公主,如今又蹦出来了一个新的,也不知她们各自都是什么样的情况。但是自己对这些并不清楚,就像陆允初所所说的,自己作为农女出身,大概也只对农民起义有所了解,至于这些皇室之间的内斗,她确实不擅长。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和阿潇之间的距离也远了很多。之前这小姑娘说想跟自己一起行农民起义,但如今看来,她大概是想要光顾自己的救国吧。 她还没有说话,只是处在沉默之中,却没想到阿潇率先开了口:“你放心,我从来也不想光复,没什么好光复的,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姓氏,这些所谓的家国。你知道为什么吗?”清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天下所有的人,富国的富国,齐家的齐家,好像所有人都把家国天下看的那么重要,又怎么可能有一个人明明是贵族出身却从来没有想着为自己的族群想办法呢?所以她并没有多言,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失去这个朋友就失去吧,左右这里还有不少兄弟姐妹和自己一样是平民,到时候一起想办法就是了。 但阿潇却依然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我不想光复王朝,原因很简单,一个是在如今风起云涌的天下,北方就不必说了,南方已经是三国鼎立的情况,像我们这样已经逝去多年的小国,自然没有办法与之分一杯羹。而且就算是分到了,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就像西南三国如今的情况,就算是那公主打下的天下,最终也依然由男人继承,所以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子来说,光复原本的秩序没有任何的好处,我想像你一样开拓一片新的天地,靠着农民起义打击如今皇权专政的局面,这样我们这些女人也会有出路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背叛你的,我和他们不一样,虽然都是出身皇室,但我们所面临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自己的思考也是不一样的,你我在一起待了这么久,你或许还是相信我的吧!” 说罢,她好像笑了笑:“也对,这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彼此之间产生隔阂的,就算我们都是女子,也处于不同的阵营不同的情况,我不求你完全的信任,但只希望至少在如今我们不必内哄。”清云很真诚的点了点头:“自然我并没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人,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们一起也就好了,接下来我想找办法让高湛对朝廷失望,他手下的人不少,我们倒是可以依凭他们上苍山。我已经知道他们父母妻儿的住处,到时候把这些人一抓,他们也没有办法。而且刚刚阿萍跟我说了新的消息,那支以女子为先的农民起义军已经从北杀了过来。如今的情形大好,只是恐怕最终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到时候我们可以想办法去笼络他们,这不用着急,阿萍会想办法的。” 第一百十三章 海市蜃楼 只是一想到农民起义,她就想起了那些普通士兵的脸,在真正的来到军营之前,她觉得这里都是些恶人,这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郑家三位姐姐的经历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她觉得他们都是打着战争的旗号去伤害平民女子,但是如今一看,其实他们自己原本就是平民,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尽数都坏或者生来就是坏的,他们只是在这样错误的教诲以及现实所处的环境之下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 可惜要是想匡正社会秩序,回归正常状态,就免不了需要有人牺牲和流血,虽然这样的情况是谁都不愿意出现的,只是有时候所谓的匡扶正道,结果却是带来了新的战争与纷扰,真正的光明与未来很多时候是看不到的,但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办法? 只是想到这里,她又不免想起了阿潇的过往。阿潇说,她曾经是于宋国的公主,这个国家清云之前没有过耳闻,但是也知道虞宋是楚国的封国。只是,尽管如今虞宋已经成为封国,但其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在原处,可为什么阿潇会流浪至此呢? 若是过去,她大概不会发问,但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又见了那么多的人,她知道如今的相逢只是短暂的,也许有一日两个人就会分道扬镳,与其在最后徒留遗憾,还不如在开始时力所能及的为她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就像师姐若是可以早一些明白师姐心中的愿望,可以不去做那些有害于她的事,或许最终的结局也会发生改变,至少她可以于尚在人间的时候常常露出笑容,而不是那般感伤,以至于最后选择了自己并不想选择的道路。 只是他不太懂得应该怎么说这些女儿家之间的话,思考了很久,最终吞吞吐吐的问道你和那个七王爷。你们俩是怎么回事?我我怎么总觉得你偷偷看她。我也没有什么旁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他说的?如今我们都是朝不保夕的状态,要是你想说什么就早些说吧,也不用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毕竟人生也就短短百年,况且,在如今激烈的战况之下,也不会持续那么长的时间。 阿潇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没关系的,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和他没什么关系,我不可能再和他相认,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你说的故事肯定是有的,但如今我并不是很想讲…抱歉。” 清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沉默,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把自己尘封在心里的往事和自己讲述,但这是她的选择,清云也并不便多做过问。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好,无论你怎么选择,我觉得总是好的。” 阿潇转过头对她笑了笑,这笑容中有一丝说不出的苦涩,她动了动嘴唇,仿佛想要说出什么,但最终只是抬眼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过了良久,她忽然开口道:“这世上有很多人是不值得原谅的,对吗?” 清云点了点头:“对呀,有的人做的事情完完全全是禽兽所为,对于这样的人又何谈理解与包容呢?”阿潇原本想要勾起嘴角笑笑,但最终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有些事明明知道是不可能,明明知道是悲剧,但在开始时总是会心怀期望,可惜最终却只不过是梦幻泡影。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大概都是如此吧,明明那么努力的想要抓住,但最终却依然无从得到。你们中原信的是经学,但我们那里在意的却是佛法,有人说西北人才信佛法,却不知像我们这样的东南边邮小国也同样信奉这样的理论。毕竟当年法师东渡的时候就先路过我们这里,他们是从海上来的,带着他们的学说,那种听上去支离破碎的学说。” 佛法…一听到这两个字,清云又想起了洛淮,也不知先生如今过得怎样,只是他所说的那短短二十个字却始终在她的梦境中出现,她总是觉得这句话中反映的想法和自己一般听到的很不一样。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事观。我还是很喜欢佛法的,只可惜没有机会好好去学了。” 阿潇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笑了笑:“是啊,只是如今我还常常想起父亲在堂中诵经的样子,他对我说,这世上的事情纷繁复杂,人心很难清净,但终究会被扰动的不是外界,而是自己的本心,只要心不动,无论在何时,都是一片净土,只是他想要寻找的净土,恐怕再也没有了。他们总是去西域取经,但若是有机会,我想要一个人穿过这长长的河流,去大海,去一直向东边走,走到天涯海角,看看到底有没有父亲口中的那一片净土。虽然父亲说净土在心里,但我总是希望这世上确实有这样没有纷乱的地方,若是有一日你也闲下来,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寻找呢?” 清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讷讷的说:“我有个朋友是我的师姐,她觉得这世间太过纷扰,想要寻一处清净的地方,听她说有一处全是女子的寺庙,在那里佛可以回答世人一个问题。得到了问题的答案,便可以自渡或者渡人。她已经出发了,可我还是不知道寻找真相到底应该向哪走…” 阿潇笑了笑:“其实无论哪里走,只要心里有道,总会有结论的,只是一般来说大多数人都会向西走,她说的那座寺庙应该是西北荒漠的青宁寺,这倒是南辕北辙了。” 清云闻言,不由得觉得心中有些发颤,她长叹一声:“唉,她去寻这个地方,原本想要寻找答案,但是照你这么来说,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了。” 阿潇点了点头:“或许吧,但是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其实原本这一路探寻的过程就已经可以找到她心里要找的答案了,毕竟所谓的西北大部分地方的沙漠都有海市蜃楼。像这样一个可以轻易告诉人答案的寺庙,你怎么就不知道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海市蜃楼呢?” 一说到海市蜃楼,清云就想起之前和小姐的约定,她曾经听说过海市沓楼,这是一种流浪在西北荒漠的人望着茫茫无际的沙海所产生的幻想,很多都是即将要渴死的人心中的幻觉。ta们把人生的希望投注于这片可能产生的绿洲,由此来慰藉自己已经干旱的生命,虽然最后的结局或许不如意,但至少这海市蜃楼还是带给了ta们希望,更何况有的人也通过这样心中的愿望走出茫茫沙海,最终来到了那一片绿洲。 这绿洲里有骆驼,有白马,有所有人想要的世外桃源,虽然她并不相信在一片荒芜的地方可以生长出这样的乐园,但她还是在心中有着轻微的期盼。这期待虽然微小,但至少也带给了她心中难得的期盼。 两个人聊着聊着,一转眼之间就到了夜晚,如今敌方的部队又悄悄在接近,正需要开始这次烧粮仓的任务。此事自然由阿潇接管,毕竟这是她提出的,于是阿潇便和清云一起组织了一支敢死队。这支敢死队都是精锐力量,也包括和两人很相熟的高湛等人。这回的任务算得上是很惊险,清云原本不用去参加的,但为了和这些兄弟搞好关系,她便也一同去了。 众人齐聚大营,阿潇便开始调兵遣将。如今可将士兵分为两队,一队在敌方运粮的明山山顶设埋伏兵力,待对方一过便放下落石,一队在靠近明山的南朝边界的云寨埋伏兵马。待残兵一来,便将对方粮草辎重烧毁,左右附近枯草成山。 阿潇原想振作军心,却听得清云在一旁抱怨:“真气人,这些士官自己不敢为之事,便让我们这些苦命人替他们迈命,可世上哪有这虎狼道理?你看那长官,吃好喝好,却留我们…” 阿潇慌忙伸手捂住她胡说的嘴,骂道:“发什么牢骚?做士兵的怎么能议论长官的不是!人家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毕竟计谋是人家想的,你平白无故说人家做什么?你再说,仔细你脑袋。” 清云佯作恼怒,在一旁小声嘟囔:“胡说,主意是你想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要我说,他们是把你当出头鸟,用你的计谋还让你送死,真是不地道的玩意!” 见她生了气,阿潇只是一声长叹:“你趁早省省力,这就是咱的命,咱就是草芥,活该被官府役使,人家杀咱就像放了个屁。我都习惯了,当年我妻子被人掳走我说了什么?我小孩被人卖了我说了什么?这世上,最贱不过人命,人家贵人们又怎会在乎?我受了这么多苦,我只当我命贱。” 第一一四章 淮备 旁的人听了这两人无心的争论,神情中也露出几分无奈,特别是高湛,他直接凑过来小声问道:“兄弟的妻子也被官府掳走了?” 阿潇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长叹了一声:“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想提。”高湛见他的神情这样哀伤,还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不由在心里感受到几分歉意,便急忙补充:“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我自己的家人来了。”他原本还想再多说几句,但见到阿潇又是抹眼泪,又是吸鼻子,便知道自己的确说错了话,这回是一个问题,不敢继续发问。 清云也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色告诉他这是阿潇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其他士兵见了,虽然面有凄然的神情,但也不敢发问,大家只是各怀心事。 到了分配任务的时候,所有人自然都希望做轻便的,不愿意做那些复杂的,就像是所谓的送命任务,也就是把对方的辎重给烧掉。要知道若是想做到这一步,就需要扮作奸细混进去。只要作为奸细,基本都是功成身殒,没有别的可能性,大家来到这里就是想求一条生路,没人从一开始就要想着去送,所以这任务自然就没有人做,最终还是清云、阿潇、高湛和另外五名士兵组成了敢死小队,这些士兵大多都是队里的头头,毕竟到了出头的时候,实在没人,到时候上面就来抓人,大家也没有办法。 青云和阿潇是自己自愿去的,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其他六个人就可谓是怨声载道了,特别是高湛,他原本就对朝廷心怀不满,如今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唉声叹气的。见兄弟这般难受,清云便安慰他说:“反正脑袋掉了碗大的一个疤,没什么大不了的,来世咱们兄弟几个再会面呗!”阿潇也在旁边点了点头:“是啊,谁说尸骨非要返回故乡呢?我们在这里建功立业,说不定还能获得别样人生的转机!”听到两个人安慰他的话,高湛只是冷笑:“你们以为死就是那么简单吗?如今的天下是怎么回事你们也都看得清楚,这些人是如何折磨囚徒的你们也是明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以为被抓住我们会有好果子吗?而且就算是建功立业又能如何呢?还是没有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位置…” 他和两个人熟了,平常说话也不再那样注意,清云知道其实这人内心一直隐隐约约有反抗的打算,但他又没有这样的决心。清云之所以和这兄弟交朋友,也是为了劝他谋反,这样几个人将来就有机会一起去起义。毕竟如今训练出来的女子士兵人数还是太少了,不足以完成如今需要达成的目标。如今的第一步先是瓦解现有的统治秩序,这就需要达成天下大乱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农民起义军就是最好的力量,因为大多数农民并没有受过太多传统的教诲,也不会有着那么强的经学根基,虽然他们也有男尊女卑的思想,但因为身处的环境恶劣,大部分人都是纯粹弱肉强食的信徒,只要可以比这些人强,便可以打破旧秩序,实现新秩序,反正人的问题就在于自私和贪婪这四个字上,只要可以满足这些人的需求,自然而然就愿意跟着干了,他们也不管统治者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可以带给自己利益就好。 当然,高湛也是这样的人,他如今生活的很不好,整日整夜吃不饱,睡不好,家里的人也没人照顾,清云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有个好归处,但是在如今的局面,是做不到的,所以只要可以让他的女儿过的好,高湛基本也就会选择去反抗了。这回自己两个人之所以敢于做这样冒险的事情,就是因为早就已经把控好了风险,她们的手上有陆将军给的信物,到时候就能和那个叫萧惟宁的人达成联系。萧惟宁想要成为皇帝,但是在她的国家原始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到的。西南方蕃国的实力还不足以强大到独立的情况,所以其他两国的存在是暂时改变不了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越能得到外部的支援,她就有可能拥有越高的内部威信,所以她绝对不可能随意的杀陆将军认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被投入了大牢,很大几率也会被放出来。一般的人历经九死一,从对方的地方逃出来,都会被己方的人认为是奸细,但因为上面有陆将军的庇护,一般人也不敢说什么,但总会在心里产生几分忌惮,特别若是几后几个人建功立业。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将军是没有办法保证她们的安危的,所以就可能会落入某些人的陷阱之中,到时候免不了要受一番苦,她和阿消潇可以轻而易举的逃出,但是其他六个人可不一样,他们是长官,手下有兵丁,那些兵丁也过的不好,若是建功立了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偿,反倒因为九死一生,回来被人认为是奸细,以致落得个被杀的下场,这些人定是觉得心中十分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振臂一呼而起义就是正常的事情了,毕竟这在古书上是很常见的。而且大概率为了稳住军心,并不会将这些人杀掉,最多只是将他们流放。流放的地方越远越偏僻,就越有联合其他人起义的可能,最好是到苍山附近,到时候在私下里运作一番,自然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如此看来,阿潇这一招计谋用的确实很好。 想到这里,亲人清云不由觉得自己自愧弗如,说实话,人读的书的多少还是很重要的,她倒是读过书,毕竟小姐洛淮她们也交给她不少读书的门道,也让她读了不少兵法,但是总体来说,她还是个武人,不懂得这些计谋。只可惜跟自己一样处在底层的姐妹们大都读书很少,所以在往上走的时候也就面临着更大的风险,要是这些上层的女子一旦反了水,自己等人可就玩完了,毕竟对于那些上层的计谋,她还是不懂的,想到这里,她觉得还是要继续向苏萍讨教兵法,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很有用处的。 不知为什么,她不信任其他那些上层的女子,却很信任苏萍,也许是因为苏萍所说的那些很激烈的话,也或许是因为苏萍这个人给人的感受,总之,她觉得她是自己的姐妹,不过这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人的身上并没有被皇帝等人榨取的价值,实在是一介白丁的缘故。更何况她的大多数家人流浪的流浪,去了别国的去别国,留在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她也不至于了保护家人而选择背叛,所以她和自己一样在乱世之中只是一介白丁,她也需要选择站队,但是那些权贵就如他她所说的,只会将她看作笼中鸟或者是妓子,不可能给她真正的平等和尊严,,但跟着自己至少可以保证生命以及安全都受到保障,也可以成为自己身边的心腹和军师,得到真正的善待,若是她想要做那个大头,只要她有反抗精神,自然也是可以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曾经让权给师姐的事情,想必也对自己的人品有所知晓,不至于在关键时候因为利益或者是不信任而反水。说实话,身边有了这样一位鼎力相助的人,实在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她私下一直在和苏平商量着怎么让她出来,如今暂时没有想到办法,毕竟普通的妃子是没有机会出来的,听苏萍说皇帝即将前来清亲征,而跟他一起来的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子梦之孟知意。这姑娘和苏萍的关系不好,但是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盟友,有着相同的志向,苏萍说到时候孟知意会想办法放她出来,让清云不必担心。清云虽然在心中也有点害怕这个姓孟的女子会不会履行承诺,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就只能选择如此,毕竟苏萍还需要在楚国王室内部搜集虎符以及内部相关的资料供给嵇乘云等人,她和其他的一些后宫中关系较好的姐妹不断的说明如今危急的情况,劝她们带着家人选择合适的出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需要不断的动用自己的嘴皮子来获得更大程度的支援,后宫对她来说就是一块肥肉,她暂时不可能离开,况且她们初步的目标是以楚国作为一个根据点,因为楚国如今的太后和公主都是很愿意掌权并且提升女子地位的,所以借她们之手就是一件管用的事,但任何人都不愿意承担这样祸国殃民的罪名,也不愿意冒着失败的风险被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这样挡箭牌的作用就由苏萍来承担,这也是她和她们合作的筹码。清云自然心疼,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不可能因为几分心疼就让苏萍放弃了后宫这块肥肉。 第一一五章 出卖 想来人大部分时候还是自私的,否则也不会为了这点微小的愿望出卖自己的朋友。不过一想到苏萍的真诚,清云就觉得心里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同情。这姑娘一向久居深宫,是很可怜的,如今做出这样大的贡献,却还是逃不过被人出卖的结局,实在是有些可怜,况且自己可以这样把她当做棋子,那么其他人估计更是这样想她了。 她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又有谁会真心对她呢?那位孟姑娘当然不可能了,两个人之间原本就有仇怨,要是一旦有机会,孟姑娘也不会放过,听她说也没有别的什么朋友,那她一个人这样可怎么办?更何况她跟宫里大多数女子的关系都是互相利用,可知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也不会有人营救,这样看来自己还是得派几个眼线去盯着。只是她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如今之计,就是想办法?对了,陆将军!倒不如和她来说一说苏萍的好处,让她真正保下苏萍。 一行人就这样各怀鬼胎的走上了去烧对方粮草的道路,要想烧粮草就需要扮做南朝戍边的人。西南番国的一部分草料和战备用粮全部都是从南朝西南端的田地中收来的,这也算是两国之间的交换。如今大楚和南朝的关系已经恶化,但是好在可以走北方的路,所以几个人便马不停蹄的北上,一路绕过南朝来到边境。 这一路上那些烽火狼烟自然是很常见的,如今大部分人生活的状况都不好,卖妻卖子者甚多,只是一路走来,一行人就发现路边有很多小担子,上面放着男孩和女孩。男孩比较值钱,女孩价格都非常的便宜,而且就算是这样便宜都没有人愿意买,可以说在这样的乱世,一个孩子的价格远远低于猪狗牛羊。除此之外,路边的女人也很多,这些女人很多都是身上挂了块牌子等着出售。有些富贵人家趁着这个时候大力的搜刮女子,让她们来为自己生孩子或者是当丫鬟,也有一些青楼用最低的价格把这些女人拐进去供那些为人们玩乐,当然军营和朝廷也能分享一批女人。 在路上清云遇到了几个女人,她问需不需要把她们赎出来送到别的地方去,让她们摆脱了这样的处境,但那些女人只是使劲的摇着头,对清云说:“不必不必!家里还有孩子需要养,要是有卖我的钱可以换来孩子更好的生物,那当然是最好的,这就是我唯一的价值了。您千万不要不让我在这里呀!”可以说,她们甚至想着法的让自己能够卖出更高的价格,只为让孩子和丈夫一家人能够过的更好一些,清云不能理解这些女人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她们可悲,但又没有别的可以处理的办法。见着眼前的场景,纵使是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些风霜雪雨,她还是依然感觉心中是说不出的唏嘘和无奈,甚至已经没有几分怜悯,这都是这些女人自己的选择,虽然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形成的,却也不是可以改变的,她们就是这样愿意为所谓的家人而奉献,却不知道于她们而言,家人就是真正的深渊。 在聊天的过程中,有个女人甚至说她旁边的村庄还有很多人会把女人吃了,这个年头吃女人的方式可太多了,什么烹煎油炸,反正各种方式都有一个女人就够一家人吃上好多顿,不光是女人,老人也往往被吃了,毕竟他们总是感觉年轻的男子还是有些力气可以用在身上,更何况那些良田宅院都是人家的,跟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就变成了可以被吃的首要选择,而孩子还有用处,女孩子可以卖,男孩子还能留下来促进家族的繁荣和延续,当然不会被吃,所以最有可能被吃的也就是女人了,何况现在很多人都大谈孝道,把父母吃了也不是一件有多么值得光荣的事。在和这些人聊天的过程中,清云第一次发现原来女孩子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宅院、亲朋好友以及家族的庇护以及对于孩子姓氏的决定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个女孩子有了自己生存的空间,又有了周边人的帮助和维护,才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或者至少说可以独立的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因为弱小被人吃掉。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愿景在这个时代也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女人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附庸于他们的畜牲或者别的什么物件,当然,在很多时候都不如畜牲和物件。这些东西在乱世之中是很值钱的,而女人却是那么的卑贱。 望着这些可怜的女子,清云原本对她们有恨,有不甘,觉得她们是自甘堕落,但是见着她们那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特别是那一双双因为常年在冷水中浸泡的手上所显示出的老茧与疤痕,就让她想起自己母亲粗糙的手来,母亲也用这双手轻轻地将她抱在臂弯里,带给她最初的爱与希望,虽然母亲没有一直爱着她,但那毕竟是她曾经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看到这些人,她就想起了母亲,母亲在乱世之中是否也是这样的流浪,而没有人在意呢?她是否也因为弱小被父亲抛弃,最终暴尸在某个地方?清云不知道,她甚至不敢往下想,她好像看到了母亲瘦弱的身躯。想到了母亲,她对于这些女人奇怪的选择已经有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她不再仅仅是讨厌她们,而是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悯,又多说了些话,希望可以尽自己所能来救她们,却没有任何作用。 她和她们说,在这世上有一处世外桃源,那里有很多女人自由的选择着自己的人生,她们可以告诉自己她们孩子所处的地方,把一家人都救下来,但是这些女人很明显都不相信她们,觉得这只不过是一处危机落到了另一出危机之中,清云努力的劝说着她们,最终还是难得的劝说走了几个人,让她们去找小姐等人,她不敢完全告诉他们小姐的位置,只是说了大概的方位,反正小姐他们总是会在山的附近寻找需要帮助的女子,到时候一并救上就好,可惜相信他话的女人毕竟是少的,她们宁肯相信迫在眉睫的危机,也不会管自己那些既定的命运,毕竟她们早就已经明白跟着那些人的下场是什么了。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大概对她们来说,即便是被杀或者被吃,也都是一瞬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多少想要躲避的愿望,也没有多多少求生的本能。 而在这些女人中,还有一些是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她们甚至刚刚出嫁不久,有的家里的男人还在,有的家里的男人去了沙场,但她们却就这样被家人送到外面来进行贩卖,望着这些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姑娘,望着她们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高湛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哀伤,她或许是从这些人中看出了自己的女儿。他往往会给这些孩子几个铜板,或是问问她们过得如何,她大概是从心里真的关心这些女孩子的去向。见到他这样担忧,青云便对他说“放心,小姑娘我们都会照顾好的。” 高湛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幸亏有你们,不然也不知道我的女儿会不会被他们贩卖?唉,这个世道太乱了,这么小的姑娘就这样被人贩卖,还真是一件让人觉得悲哀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乱世才有终结的机会?”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 在最开始的时候至少只是几个国家之间的斗争,但是如今光是南方就分裂出了三个国家,而且其他的几个小国也在不断的壮大着自己的实力。北方已经是兵荒马乱的情况,南方也彻底乱了起来,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一处地方是可以平静生活的。看着这些流浪的人,高湛这位一向威武雄壮的汉子也流下了眼泪:“唉,真不知道这样的世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记得我女儿常常问我她母亲为什么不在,又常常问我为什么她见过那么多命运悲惨的人,我很难告诉她为什么,我只是跟她说,爹爹会努力会努力的为你创造一个更好的世道,会让你在长大之前见到一个更美好的人间,但是我可能再也做不到了,我对不起我的孩子,我让她生在了这世界上,但是没有让她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的可能?” 高湛的这番话让清云无比感动,她不由得在心里想,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父亲就好了。他从头至尾都是在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从来没有过二心,也从来没有被自己原始丑恶的欲望支配,这样的父亲是她至今以来见过最好的父亲,最好的男人。阿潇大概也是这样觉得,一直在旁边陪着抹眼泪,虽然她嘴上叫着的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但是清云知道她也从心里盼望着能有一个这样的好父亲,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人总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也算是老天爷和人开的最无聊的玩笑。 第一一六章 大牢 千里跋涉终于来到了边境,算了算时间,现在也正好是要运粮草的日子。 几个人按照之前的安排来到了附近的村庄,这里人来来往往,大部分人也不会管是否是居住在本地的人,于是她们很快便在这里安顿下来,开始混到田地里一起除草耕田。 那些人见到几个外来面孔,还以为是流浪到附近的人,也没有什么表现,毕竟在此处的人是非常混杂的,既有西南蕃国的,也有南朝的,并没有专门的人在此处查证身份,这样的事情在三不管地带往往是常见的。 不久以后到了对方来取粮的时间,几个人便拿出了伪造的朝廷的印章跟着一起上了车,来到了对方的营地。 这里的环境也不大好,跟大楚的没有区别,也是很多的士兵聚在一起。几个人待了没两日,便跟着对方的车队出发去运送粮食。这一路到那些人埋伏的山谷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在路上她们也跟着队里的兄弟们聊着天,这些兄弟也和大楚的士兵一样想念着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一切都是这样平常,但清云知道如今的平静是表面上的,和那些兄弟之间谈笑也会在片刻间化为灰飞烟灭。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前一秒的朋友很快却就成为了催命的判官。 到了这趟旅程的尽头,几个人早早的就准备好等待着从山顶上砸下来的巨石。那些兄弟们配合的很好,等到一行人走到黑暗的山谷之中时,立刻就有巨石从山上纷纷滚落,这九个人什么伤都没有受。 其实在这种时候已经有了对面接应的人,完全可以就这样离开。但因为之前的计划,清云故意慢慢吞吞的装作自己腿脚不便,挡住那些兄弟的路,又在众目睽睽下做了第一个点火的人。那些人看到自己的粮草被这些探子给烧了,自然就把她们这批人抓了起来,但是很不幸,粮草已经开始燃烧,再也不可能扑灭。 这场直冲天际的火像极了她离开家那年所看到的军营被燃烧的景象,但是一切已经再也不同于当年了。至少如今的她是真正的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当年只是出于想要替别人报仇的愤怒,两者的情绪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这样潇洒的时候是很少,对方好不容易见到几个探子,便立刻毫不犹豫的出手,将几个人团团围住,那些兄弟们还要反抗,但只需看一眼就明白如今的情况是不可能反抗的。 这一场战事对方的损失是十分严重的,但好歹抓到了这九个人还可以回去复命,于是几个人便被用铁锁锁着,圈成一圈一起押送到了附近的大牢。这处大楼是临时修建的,看着还不如普通的模样。一般大牢的门还是很气派的,上面往往放着瑞兽的图案,但如今的大牢因为是在军营里,看起来四面都光秃秃的,只开着一个小门,也就是平常的死门,几个人就如同重刑犯一样从这个门被压入牢中。 西南的人大多还是会信神信鬼,所以进入大牢之后,迎面居然看到了一座庙,里面的狱神看上去倒是慈眉善目的,一点都不像是要随意杀人的样子,但几个人都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日子是绝不会好过的。往近走了几步,便是院落,这些房屋都很低矮,每个房间都有一个不大的窗户,只能勉强供给犯人所需呼吸的空气。 清云就这样被几个狱卒使劲的踢着,直接滚到了一间昏暗狭窄的牢房,这里四面都是墙,只有一扇很小的门和一个狭小的窗子,从窗口可以透进来微弱的光线,但因为如今已经是傍晚,就连这束唯一的光都显得有几分暗淡。四面的墙壁上布满着斑驳的血痕以及其他辨不清种类的污渍,配合着潮湿而坑洼不平的地面,可以说使人觉得无比恶心,尤其是空气中充斥着那一股子霉味和血腥味,更是让人想要作呕。 那些人将青云直接踢到了角落里铺着的乱蓬蓬的茅草上,她就像烂泥似的瘫软在草垫上,周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气息,其他狱卒看到她都捏着鼻子,一副嫌恶的样子。 而这间小小的牢房里不但待着这九个人,还有其他被送过来的犯人,其中有的人双腿已经被打断瘫软在地上,也有的人身上布满着血污,整个人就连衣服也没有穿,可以明显看出溃烂生疮的皮肉。 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个被悬空吊着的人,明显已经离开了人世。他的头发散乱,隐约露出一张脸,但是眼球的位置是空洞的,嘴巴也被人打烂了,几颗牙齿掉落在地上,暗红色的鲜血从嘴角处缓缓滴落,可以看出已经离开了一阵子。 其他的几个兄弟还想跑,于是就被人抓回来打了几鞭子,清云不想跑,她只是静静的躺着,但是那些狱卒依然高高扬起胳膊,用手里的皮鞭顺便抽她几下,于是呼啸的鞭子就这样劈头盖脸浇在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如烈火烤过一般疼痛的伤口。她受过这种苦,只是因为生理因素略略咳嗽几声,在咳嗽的过程中血沫就这样从口腔里涌出将胸前的衣襟染的血红。要是一般人受这么一遭,或许就要半死不活的,但她只是打了几个哆嗦,连牙关都不用咬紧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渡过去。 她并不是很害怕,只是沉默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并且小声提醒其他兄弟们不要挣扎的太剧烈,这样只会换来更加严重的鞭打。 日隐西斜,整个监牢看上去十分灰暗,只有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但是在风的摧残之下,这油灯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或许连这唯一的光明也要失去了。残阳的影子照进了这小小的窗户,很快就被其中无边的黑暗和血腥气所吞噬,若是人长时间在这里呆着,吸着这里浑浊的带着血腥味的潮湿的空气,大概也就会这样死寂下去。 这群人里面只有阿潇、高湛和清云三个人看着是平静的,其他人都是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清云和阿潇是因为心怀希望,高湛却是因为彻底想要放弃了。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太多别的神情,只是在嘴里轻轻的念叨着:“过去了,过去了,就要过去了,挺好的…” 清云轻轻的安慰了他几句,但是心里不由得在想,幸亏这些人并没有把她们衣服扒光的打算,毕竟她们是敌方重要的探子,需要更高一级的人来审,如今还到不了去搜身的时候。 这些人对待女囚是更加残酷的。男人一般就是直接被杀害,但是女子所受的屈辱和折磨却是不可想象的。以前她在家的时候就见过邻里相亲因为有矛盾就故意指点对方的女人有奸情,那一家人也不管不顾就任凭官府来杖责。女人只要到了监牢里就会被狠狠羞辱,很多时候还会脱下衣裙示众,在街上光着身子受到所有人的指点和唾沫的攻击。更何况还有很多的达官贵人为了自己的喜欢专门开辟了折磨女子的办法,让女子在监狱里被那些人玩弄,还有官员专门过来和这些女子欢好,甚至采用一些令人无法接受的刑具让这些女子觉得羞耻和痛苦。当然,男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是好过的,他们往往会通过虐待犯人的妻女来使他们就范。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送来了一些看着像猪食一样难吃的汤汤水水,清云虽然觉得这味道令人作呕,但毕竟想要活下去就总要吃点东西,否则之后被人鞭打也不知道能够撑到什么时候,于是她就像蛆虫一样爬过去,在那些人的脚底屈辱的吃着猪食,其他人见到她这副样子,还嘲讽的用脚踩她的头,那些人的靴子是那么沉重,踩的她的头发疼,但她只是笑嘻嘻的依然在那里抢着食吃,就好像是野狗,只要遇到一点食物就激动不已。 其中的一个狱卒就指着她对旁边的人笑着说:“你看这只狗真是的,也就这点本事还来做探子,一会就被人杀了,唉,真是又可怜又可悲呀!”说完,他又狠狠的踩了青云的手一脚。十指连心,这一踩,整个手都要肿胀起来,但她依然只是笑嘻嘻的任由自己五个指甲开裂两个。阿潇也明白如今的处境,同她一样扑过来吃食。高湛等其他人也意识过来,毕竟如今活着才是第一要务,于是九个人就这样跪在地上,不停的像狗一样舔食着前面的餐食。 这食物味道难吃的很,可以说比清云以前吃的那些泛着酸臭味的汤汤水水还要难吃许多,这或许是他们专门折磨犯人的手段,也或许是拿那些已经被倒在臭水沟无数天的餐食继续拿出来给她们吃,毕竟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银两,还可以收下一些满足自己的欲望。只是九个人都是受过苦的,更痛苦的事情都试过了,面对着如今酸涩的饮食自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在那些人的嘲笑声中不停的填饱肚子,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张开嘴,将冷饭塞进胃中。 第一一七章 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一阵靴子急促敲击地面的声响。片刻后,有人前来通传:“长公主有令:押犯人玄机和成言去公主营帐讯问,尽量早些,莫让公主等得久了。” 看来这公主想要当皇帝的心思还是挺强烈的,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有所动作了。清云微微一笑,站起身和阿潇肩并肩的走向远处,其他几个兄弟看到她们都小声的嘟嚷着:“若是你们有机会,一定要给兄弟们说几句好话呀!” 唯独高湛看着依然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对其他几个人叹了口气:“我们这些探子烧了人家的粮草,怎么也不会被饶过的,你们别挨打就成。” 听了他的话,清云不由感觉到几分说不出的动容,来到这里这么久,她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但像这样在自身已经不保的情况下还能想到别人安危的人实在是难得的,这么说来,高湛这个朋友确实值得深交。 她对高湛笑了笑,露出了一个自信可以解决问题的表情,但是高湛并没有把她的表情放在眼里,看起来依旧是颓丧的样子。 清云没有再继续顾及其他人的情绪,只是跟随着那几个人去找萧惟宁。她听说这是个很有君主风范的女子,如今得以见他一面,自然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绕过了曲曲折折的回廊,身旁的狱卒将两人推进了一间看起来很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其中摆设的精妙程度是清云从未见过的,让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些贵族果然喜欢依靠民脂民膏让自己的生活富足。 而在宫殿的正中央,有一位女子端坐在玉榻之上。这应该是从更难南的地方进贡来的贵妃榻,上面的图案绘的精致,而且所用的木料也是最顶级的。 眼前的女子被烛光照得暖洋洋的,就这样闲适的坐在那里,锦袍顺着修长的腿滑下,显得矜贵而优雅。她一身青色长衫,这颜色就如同整个人一样冷清,让人觉得琢磨不透。 见到两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她也没有露出多少鄙夷的神情,只是走过来,俯下身,将二人扶起,让她们也坐在看起来很是奢华的长椅上。她原本为两人准备的是只能坐着而不能躺着的地方,但清云看了她一眼,对她勾起嘴角笑了笑:“漂亮的公主姐姐,不知道在下能不能躺在贵妃榻上,就是您旁边的那个,在下还没有试过呢!”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感觉这是个得寸进尺的小人,但这位公主殿下却丝毫没有任何愤怒的神情,只是对着两个人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好呀。”说罢,她便轻轻勾了勾带着扳指的手指,很快就来了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女子将二人抬到了软榻上。 在清亏的印象中,宫殿里大部分都是女子,这让她不由得对这位公主又高看了几眼。她装作不明,就里地问道:“咦,怎么这里都是姐姐们在伺候却看不到个男人呢” 萧惟宁瞟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不屑:“要那些臭男人有什么用,身上没个力气,脸上又没个笑容,远不如那些姐姐们好。我这里都是女子,你要是想找男子就去别处,我们这里是不要的,那些民间不受欢迎的姑娘在我这里都有自己的位置,若是你喜欢也可以留下来,不必再回你那战场上费力。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倒也是些和我有缘的,只是和那些臭男人在一起混着,没个正形。” 听到她这直抒胸襟的话,清云和阿潇不由相视一笑,感叹道:“公主殿下倒真是个奇女子,和我们确实是同路人呢。不过既然我们来过了,姐姐是不是也该放我们走呢?” 萧惟宁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的说:“哦,你们以为总是这么简单的事吗?呵呵,就留在这里陪着我吧,回去多没有意思,还要在战场上卖命。”说罢,她便让人上了不少清茶和模样精巧的点心,但两个人只是默默的看着,一言未发。 见到这是两个难对付的人,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她们笑了笑:“你们在这里想想吧,我总要留下些证物,不可能让你们这帮人跑了。我如今还有事情要做,你们先在这里等会。” 说罢,她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清云叫住了她:“姐姐,你认识苏萍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一直保持平静的肖惟宁忽然露出了有些伤感的神情:“认识啊…我们以前也算得上是朋友…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像小兔子似的,眼睛红红的,真的很可爱… 清云点了点头:“公主放心,过不了多久,你们也应该就可以相见了,只是她有一句话想让我带给您:不知道您是真的愿意争这个皇位,放弃那些骨肉亲情,还是只是因为心里有气呢?她希望您是自己真心做出选择,而非为了大义。” 听到这句话,萧惟宁又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大概从没有听到过这样荒唐的问题。毕竟站在权力的巅峰,是很多人的梦想,若说原因,大部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无非是为了江山,还有那些所谓的其他人的拥戴。但她并没有举出这些说法,只是眼圈微微泛红:“若是有机会,我又怎么愿意和哥哥走到这一步?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断断不愿意将屠刀对向他,是我没有办法。他想要这江山也不是他有多么喜欢,只是那些祖辈需要他去争取,我们就生长在这样的天下,他觉得只有男子成为皇帝,才可能继承大统,像我这样的女子是没有机会的,所以他并不是想要害我,只是在他心里没有别的法子,同样我也有我的愿望。当初望着这个把人命视为草芥的世道,我就知道我总是要做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否则对不起能有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身份。” 说罢,她又长叹一声,俯身轻轻拍了拍清云的肩膀:“好姑娘,我也曾和你们一样一直在最低处不断的徘徊,那时我是家中的庶女,没有任何人在意我,他们只是不住的欺凌着我,还逼着我去给别人做妾。我不愿意我的一生都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命贱孤去填沟壑,我觉得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公正可言,所以我尽我所能走到的这一步。我的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愿望和重担,我不可能停下来,所以并不能说是我想如何,而是我不得不这样,就像阿萍一样,我们没得选择,无论是进是退都同样没得选择。” 清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很久还是旁边的阿潇开口对她说:“是啊,在这样的世道,我们没有办法不做努力,若是选择沉沦,就只能一代又一代的重复之前的命运,或许有人觉得我们贪婪,觉得我们已经拥有锦衣玉食为何还要跟那些男人争权为。但他们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做笼中鸟,若是有机会,谁又不想展翅翱翔,真正的掌握一回自己的生命呢?” 萧惟宁的目光望向远方,过了良久,她才轻轻的笑了笑:“是啊,我早已不在意这些屈辱和骂名,我只是唯一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从此以后的世道不像这样黑暗,我希望草芥也能活出自己的尊严。 说罢,她转身拂袖离去,只留下一个有些孤寂的背影。清云静静地望着她,在脑海中又回想起那个男子所说的话:“钥匙我已经找好了,到时候我放你们所有人出去,你放心,信我会帮你们传达到的,两边之间的联络不会出问题,她如今面临的是这样复杂的情况,不可能轻轻松松和我们那边断了联系。谢谢你们,你们务必要帮我解决好这件事,让他们赶紧来攻下西南方国,我在这里受的屈辱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有一日大楚可以变得强大,而不是像如今一样任人鱼肉,还需要让质子成为别人的男宠。” 那是个平日里对谁都清清淡淡就如同风一样的男子,但是如今却不得不在仇人的膝下承欢,他的心里想必也是痛苦的,大概和清玄师兄一样。他们如今也处在女人的处境之中,但因为经常受过的教诲不愿意轻易选择妥协,这也不知是如今的世道给男人人的红利,亦或是新的牢笼。 只是在见了这姑娘之后,青云竟然感觉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沉重,她觉得这姑娘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喜欢声色犬马的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六皇子。只是无论如何她都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了,也不知像她这样明慧的人能否发现,只是就算发现了,她也不可能将那人杀掉,最多只是囚禁起来。 当然,这一切和几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们只是在这里搜索了一圈又毫无所得后顺着之前六皇子指点的密道回到了牢房,将其他的七个人救出,留下信物之后便潇潇洒洒的回了楚国。 第一一八章 莲语 因为急着要回去复命,一行人并没有注意路边掠过的风景,也没有注意那些流民,等到赶回去时,已经过了几个月的功夫。听说几个人已经按照之前的要求完成了任务,那些主将自然给予了不少奖励,只是旁边的人看他们的神情都带上了几分疑惑和异样,高湛早就知道,即便如今回来也是个麻烦,一路上一直絮絮叨叨的说应该想个办法跑了,但拗不过其他人不愿意跟着他冒险,便只好随着众人一起回来。 但因为如今正是朝廷需要用人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对他们的行为多做评判,只是悄悄的在旁边放了几个眼线。当然,该升的位置还是要升的,毕竟要给下边的人做些榜样,不然若是赏罚无度的话,则会让别人失去了信任。 最近大营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又往后撤退了几步已经快到距离很近的城池外,便是皇帝御驾亲征,如今已经在军营之中。便是皇帝御驾亲征,如今已经在军营之中。 听说皇帝来的那一日军中所有的人都出来围观,这副场面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算得上是热闹非凡。青云是个喜欢看热闹的,见到自己没有凑上,自然觉得心里不舒服。之前她原本在京城把皇帝y了以后想看皇后离开人世时大办好躲在暗处出吃席,结果后来忙着去阉割其他人也就没有机会,看来这便宜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占得上的。 不过因为这回几个人商量草所做的一桩好事。皇帝便在大帐招待她们,清云之前把人家y了这件事她可没有忘,如今见到正主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只是见到皇帝的时候心里那点不安就消失了,反过来她只是觉得有几分好笑。不知怎的,这人如今已经变成了阉人,但看着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也看不出失去了男子的特征,依然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可是谁又能够想到他裤子里的小宝贝已经不翼而飞了呢? 一想到当时皇帝那副大声惨叫痛心疾首的样子,清云就忍不住想笑。但如今就在人家旁边,她便只能捂嘴悄悄笑,就像其他人一样做着繁琐的仪式,表达自己对于皇恩浩荡的感激。 不过,这皇帝虽然做人有问题,但在国事方面还是不错的,都是按律法论功行赏,给她们每个人都分了位置。 贵人的话她听不懂,她不懂这些繁琐的语句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转动着一双眼睛东瞅瞅西看看。 就在这时,皇帝身旁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自从皇后去世以后,皇帝就没有再立新的皇后。这位置便空了下来。如今位居第一的便是孟知意,孟贵妃,位同副后。听说她和苏萍关系很不好,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还是被苏萍弄没的,苏萍也因此进了冷宫,成为皇帝人生中一股可怖的泥石流。 望着这孟知意和皇帝在一起相视而笑的样子以及她如今这副正值风头的模样,清云实在是恨得牙根子痒痒。她不知道为什么这狗屎皇帝会喜欢这般讨厌的女子,而不喜欢像苏萍那样如同月光一样美好的人。虽然是黑月光,但人家怎么说也温婉大方,可比眼前这女人好多了。 要是有机会,赶明儿就把这一男一女全杀了,让阿萍开心开心。清云一边在心里想,一边暗暗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气的脸都要绿了。况且这女人还希望自己可以垂帘听政,坐上高位,却要把所有红颜祸水的名头都推到阿萍身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她占了!这女人怎么就这样喜欢做白日梦? 一想到这群人都算计着一个可怜的阿萍,青云就觉得心里更不对付,以至于好半天都没有办法融入到这群人中间,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一切。 军营里面如今的情况称不上好,所以这宴席也不可能大办,自然不会有什么歌女进献一支舞来。过不了多久,众人就准备离席。 但就在青云准备随着大家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来:“你就是玄机?”这声音很好听,并不是充满着威严阴森的感觉,仅而是很有少年感的清越的嗓音,让她不由对讨厌的狗皇帝高看一眼,回过头,她便看到那张笑盈盈的大脸正对着自己。说实话,若抛弃他的身份,这皇帝的相貌确实好看,再加上一双月牙形的眼睛水汪汪的,实在是不像个坏人,反而让人觉得想要亲近。 清云转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在下是玄机。”听到这句话,皇帝笑了笑,对她说:“听说之前数人头的法子就是你想出来的,这真是个好主意,而且你还做了不少事呢!如今楚国有你这样的人才自然是好事,你好好锻炼着,将来有机会朕肯定会提拔你。” 说罢,他便准备转身离开。但就在同一刻,一个小小的荷包却从他的袖间滑落,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地上。清云往下一看,便看到那是一个样式很素净的荷包,在蓝色的缎面之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白色莲花。这莲花绣的并不好,看上去很是蹩脚,并不像是什么绣娘绣出来的,倒像是孩子随手绣的小玩意。 一时间,她不由觉得这小东西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来不及多想,她便将这小东西轻轻松松地拿起来,捧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还是像之前一样对她笑了笑表示感激,但是如今神情里面却带着几丝她看不懂的忧伤。 清云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见着皇帝是个好相与的,不由喃喃自语道:“这是荷包吧,民间常常有女子送给男子作为定情信物,小人现在手上还有一个呢,是小人妻子送给的,小人喜欢的很。”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荷包。只不过想要探探着皇帝的口风好搞清楚一件事情。皇帝听了他的话,果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妻子如今如何?” 清云叹了口气:“早走啦,唉,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皇帝低下头,重复着她的话:“好些年前的事情….好些…”末了,他忽然一声长叹:“节哀,只是这也怪朕没有能力治理好如今的天下。” 清云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再一转头,看到皇帝已经在那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营帐,只是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和之前并不一样。她依然呆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脑海中依然想着那朵小小的莲花,她已经想起来这东西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也许这只是巧合,毕竟世间喜欢莲花的人千千万万,想必女子也很多,宫廷里自然也有不少,不会只有一个人而已。况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是不得宠爱的,自然不可能…. 见到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阿潇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方才自从你见到荷包以后整个人的神情就不大对劲。”清云摇了摇头,声音有几分颤抖:“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对了,当今的圣上很喜欢莲花?” 阿潇不由得笑了·“我又不知道宫里的情况,就算想说也和你说不出来呀!到底是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呗,难道你知道宫里的什么秘辛不成?”清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和她说这件事。”阿潇一头雾水的想要问,但清云却憋着一个字都不愿意往外吐露。 过了良久,清云才长叹一声:“这世上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特别是感情这种事情,真是太复杂了。罢了,还是好好练兵去得了。”阿潇也随着她长叹一声:“是啊,这种事情想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吗?也许吧。清云抬眼望向远方飘动的白云,有些怅然:“你说这些男人会有感情吗?”阿潇一头雾水,急忙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清云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我说的是这些处在高位的人,他们每日见着这么多莺莺燕燕,是不是在他们眼里,每个人都不过如同器具一样的,又或者是彰显他们能力的…”她觉得这几句话太过沉重,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接下去。 阿潇原本是双手环胸,如今,那双手也放回了原处。神色不像往日潇洒:“是吧,他们从心里是看不上女人的,我一直这样觉得。毕竟他们是那般贪婪而好色的生物,和我们又不一样。想这些臭男人做什么?好好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清云依然站在原处没有任何动作,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有些疑惑的随着阿潇向前走。她曾经也认为它们是丑陋不堪的生物,直到见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才觉得或许一切不是那么简单。她甚至想去向皇帝问个清楚明白,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唯一可以解惑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女子大军颠覆了他的王朝,到了那时,或许一切会有答案,但也不再重要了。 浮生萍泊,只影天涯,又或许,只是终其一生都不明白,天涯的尽头还有一盏灯。 在意过,不是吗? 清云望向远方,只余一声叹息。 第一一九章 守城 回到军营,依然像往常一般为接下来的战役做准备,只是因为前几站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如今大部分士兵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更何况如今整个军营里面火药的数量已经不足以为继,面对接下来的战斗,整座大营皆陷入人心惶惶的状态。 只是其他士兵陷入疲软是一件好事,这就可以让那些初来乍到、尚有精力的女子显示出来自己的战斗力。一群人合计一圈,准备从增加如今所缺少的火药开始。虽然大楚的火药制法算是不错的,但原料不好找而且很多火药也受了潮,在真正点燃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主将一方面希望让这些受潮的火药恢复原有的威力,另一方面也需要制造更多的火药,特别是毒火药。相比于普通的火药来说,毒火药不仅可以起到原有的攻击效果,更可以让人的肌肉迅速糜烂脱落,同时眼睛失明,形成没有办法预想到的危害。但是这种火药如今数量最少,因为其中所需要的如狼毒麻姑等等的草药并不是很容易找到。 军营里的那些头头们也在想着办法,特别是皇帝,整个人都陷入了焦灼的状态。如今几座城池不保,接下来便是最为凄惨的攻城之战。若是手上有合适的火药,便能起到真正的用处。正在所有人都心存疑虑和恐惧之时,阿芝率先站了出来,她提出了自己对此的想法:合适的火药配方是人的粪便。 听到她的说法,那些将军们自然是不相信的,虽说也曾有人用过粪便,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除了能够令敌人觉得恶心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效果了。但阿芝继续解释,所有人便明白过来。如今很多将士吃的不好,经常吃一些野草,所以常常出现闹肚子的情况。正是因为吃的都是些毒虫野草,这些人排泄出的粪便味道也相当的难闻,而且有很多看着颜色就是乌漆嘛黑,还有很多人因误食有毒的草药一泻千里,那味道简直是令人闻之则吐。 其他人遇到这样的粪便,觉得就是去浇灌田地都是不行的,但阿之却在所有人的面前像捧什么珍宝一样,用自己的手将这些屎都捧了起来,细细的闻了一番,一边干呕一边对其他人说:“这味道好呀,可以保持个两三天都依然臭味萦绕在我们的四周,想必敌人闻了也有很大的效果,我们可以把它加入到原有的毒物之中,这样就有好处了。而且那些已经失掉的火药也可以继续要,况且它湿了更好,我们可以把它制成粒状,这样就容易储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因为湿掉而不易点燃了。” 其他人知道她平常会卜卦这些事,觉得她是个有些神通的人,如今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按照这位军师所说的来办。出人意料的,一切还真如她所说,很快就有了解决的办法,火药的数量立刻就提升了。其他人可能会疑惑阿芝为什么会知道有关于火药的知识,但清云知道她一向在朝廷为官,对于历代古籍中的记载有所了解,也明白现如今火药存在的问题·其一是所需的材料过多,在制作上有些艰难;另外一方面则是不适宜运输,因为容易被湿气所困扰,但她的两个处理方式就用最节省的材料做出最有威力而且最不容易被浸湿的火药。 趁着制作火药的时候,阿芝也顺便展现自己作为占卜者的风范。她原本就学过如何根据日月星辰的情况判断,所以第二日的天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晚间天气干燥下雨且吹东南风,而后一日则会下大雨。 军中其他人对他的判断并无疑问,皇帝等一行人待准备妥当,便移营至大营之前的青城。他只率一万精兵,在平地驻扎,清云跟随在旁。 附近共三座城池,第一座如今已失,而敌军入城后日日到楚朝驻扎的城池前搦战,耀武扬威,更有甚者,解衣卸甲,光天化日之下,做那龌龊之事,以此削弱北朝士气。而守城士卒多为少年男子,血气正旺,见此情景,更是心中难耐。 皇帝率兵一到,便将军旗一竖,命弓箭手对着敌方就是一阵射杀。在满天飞箭中,并未意识到楚朝统帅已来到的西南士卒纷纷中箭倒地。对方统领闻得此次突袭,便慌忙集合三万士卒,在黄昏时分,领兵前进。到城下时,却见城中灯火通明,竟无人守城。这自然是模仿人家空城计,按理说对方是不相信的,但探查了一圈,对方再联想到如今大楚内部空虚的情况,便还是放胆进来。 几名军户一计,又命探子察看,见城楼上只有些尸首,便鼓噪而入城,四处寻找百姓和守城的诸人,却一无所获。正当他们欲在此安营扎寨之时,却见骤起的东南风引火烧过城中。一时间,风紧火急,枯木皆着,喊声大震,军士自相践踏。军户中最年长的一位急忙命众将士听令,往西北奔逃。但四散的众人却发觉,西北方的营寨也一片火光。而在不远处,北朝士卒越过冰封的凉水,塞道而焚,竟截断回到近处大营的水上小道。而驻守营帐的官兵尽皆被屠。 原来,阿芝等谋±见西南兵将人数众多,心知不可强攻,便决意以火攻城,但己方的人均不愿挺而走险。见此情况,她以身作则,又在陆允初和几位老将的支持下,召集百余将士手执火种,借东南风,在上风向放火烧空无一人的内城。随即命其余众人守着东南小道和西北陆路,待众人慌乱之际,杀出重围,一路率军攻至另一座城池之下。 守城的将士未来得及准备,便见全装惯束的大楚军队携火器而至。一时之间,喊杀声震天。前是敌人,后有烈火,大楚士卒见唯有攻下城池才能得到一线生机,便架起万乘云梯,周围用木板遮护,将士互相配合,从四面执火箭而来。面对漫天飞箭,举盾的防守,执戟的攻城,虽是伤亡惨重,但不过一夜间,便在水路军队的配合攻下城池。 进到城中,原本的近五千大军在对抗守城的一万士卒后只余下不到三百人。在一路杀至城中时,清云的衣袍已全染被血染红。见对方城池中有不少百姓,她命人将百姓赶至城楼,她心知城下赶来的西南将士多为城中百姓的亲人,无法下手,足够另五千屠杀西南大营的军队赶来。皇帝等人自然是默许的,楚国所要的是仁义之师,而不是像西南那样的野蛮之师。 果然,不顾统领的呵斥,很多士兵多只是举起弓箭,却又颤抖着拉不开。正当对方统领命士官举刀威胁时,那五千人果然赶到,将百姓赶回平地,又领命备战。 正当战事一触即发时,皇帝忽然大呵道:“且慢!”随即,他又用当地听得懂的语言道:“现下暂时停战,这些百姓我们就保下来。” 城外的西南战士迟疑片刻,但见到北朝众人皆掷下兵器,便停下战斗。皇帝命人只开城中小门,派重兵把守,将西南百余民众一一放出。这些倒是人无一受伤,只是惊恐的说不出话。 待百姓被安置好,西南军一吹号角,便又是一场恶战。见识到方才将领的手段,大楚众将士也不敢抱怨,生怕又是前后夹击的险境,故而未有丝毫懈怠的各守其职。 之后的几日,战事仍在继续。士卒们闭门不出,以藤甲为盾,弩箭皆不能透,以守为攻。而城内倒是安定下来,众人重整屋舍,从北方调运兵力和粮食,又继续加固城墙,使这几座城池固金汤。 但西南军向来彪悍,虽是持续日久,但其斗志却愈来愈勇。反观大楚士卒,却皆疲惫不堪,又是守城,又是冰上行道,可谓三面受敌,危机重重。 面对这样的情况,皇帝实在是急的火上浇油,每日都像陀螺一样四处旋转,但依然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他平日里吃住都和普通士兵在一起,这倒也使得他揽了一定的民心。清云、高湛等人作为这群士兵里面颇有头脑和人脉的,也替他说话,算是在皇帝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只是打仗的时间一久,就算是想出再多的办法,人心都很难齐聚,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所有人都想平安的回去,而不是在此被水背水一战。 为此,皇帝已经急的生出了白发,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却有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那就是孟知意。她提出借一千上赶死骑兵扰乱敌方大营,再找奸细去埋炮火。此话一说,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天方夜谭,就连一向对她温柔和煦的皇帝都大声喝止了她,让她一个姑娘家不要跟在里面,毕竟在皇帝的心里,带着这姑娘,不过是让她开心一场,而没有更多的目的,一贯的傲慢和无礼让他不敢相信一个女子所说的话能有多大的意义。只是孟知意依然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第一百二十章 诱导与叛变 其他人都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但在这时,陆允初却主动站出来和皇帝说明这件事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同时,阿芝也跟着演了一出夜观天象,说这件事情最后一定能办成。她装神弄鬼了好一番,又在阿潇的帮助下确立了埋藏火药的具体办法。清云对于这些事情全然不知,只能呆若木鸡的听着。 等到她已经彻底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阿潇和她告知了接下来的计划:因为这件事是必死的,很多将士都不愿意,便从女子士兵中选出了一千死士,有的人又觉得女子去打仗晦气,但阿芝随即说出了自己观天象的结果:凤在穹顶,乃兵革之象,唯女子之血可解。这自然在古书上从来没有过相关的解释,但因为她之前所展现出的能力,那些老学究们也没有对她的话提出什么异议,毕竟皇帝对她如今很是信任,若她们说的话反而导致不好的结果,那就更容易为自己招来祸端。 日后是清云带领这些女子,如今自然要和他们熟络一些。阿芝又装神弄鬼一番,最后选出了一些人跟随,大致还是高湛这些老兵。见了老朋友,清云和他谈天说地,聊的很是畅快。 高湛等其他七个人的心态倒不像两个姑娘那般好,他们都觉得之前的事恐怕会让将领起了疑心,如今已经派人在旁边跟着防止他们是探子,接下来也不知道会使出怎样的办法。清云表面上是安慰,但实际每一句话都直指皇帝可能有的用心:也就是把几个人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以此关心他们的情况,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许就会在利用之后杀害,毕竟这七个人也算是小头目,如今还有些作用。 高湛闻言,在和其他士兵一合计,心里自然不舒服。朝廷供给的银饷本就甚少,主将只得在训练士卒、修理器械的同时,以兵护耕,教士兵种植作物,这样很多人不但要去战场上卖命,而且还要在下面自己种植作物。更何况因为如今战事紧张,吃穿用度都受到限制,再加上南北的运粮小道都容易遭到敌方的袭击,这样下来,大家常常处于饥饿之中。 他们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有的人腮帮子甚至凹陷下去,一看就知道是因长期的营养不良造成的。有的人的头发则明显很枯黄,这应该是因为长期单调的饮食而造成的。他们的衣服也显得很破旧,有的人穿着盔甲,但盔甲上却会带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洞。显然,即便是衣物损坏,也不得不继续穿下去,这就导致在战争中更容易受伤,甚至危及生命。有不少士兵曾经和主将提出过自己的想法,但人家稍不快意便是一顿鞭打。 而在这片军营中因为条件所限几乎见不到一处水井,即便能有幸见到,其中的水也是浑浊的,并不清亮。军中往往都是限用水量的,除了煮羹汤时会用到,平时基本很少有机会获得。大部分士兵渴了一整天都只想找水喝,但这些水却常常紧着主,将来用分到每个人手里的量是很小的,这也让大部分人都心怀恨意。 吃住都是如此,就更不必提所住的营房。士兵们的营房很是简陋,不过是一条土炕横过去,屋里面比外面还冷,为了省柴薪,这里并不经常烧火。 以前军中还允许士兵闲来押j,但如今,自从陆允初彻底掌权以来也就以整肃军纪之名废除了这一项玩乐,再加之她对待底下的管理是很严格的,即便是攻破了对方的城池,也绝对不允许偷盗财物和女人,这就让从上到下的将士都很不满意。那些高层的自然觉得自己只要打胜了仗,便什么都可以拥有,但对于那些朝不保夕的士兵来说,这就是他们唯一让自己觉得舒坦的时候,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们,自然会觉得日复一日的打仗没有任何意思,只想找个机会逃走。 清云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反叛的契机,便和高湛随口提到有关于苍山的传说:在古代的时候有一只苍龙,在天下大乱之时挺身而出盘旋于苍山之上,最终救出世人,从此以后苍山便成为了所谓的龙之山。故历代的农民起义者往往喜欢依托苍山的传说,在此建立自己的功业。讲完了故事之后,清云假装说这些农民起义者都是愚蠢的,绝对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高湛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末了,高湛忽然别有深意的说:“你可别忘了,我们是牵在一只绳上的蚂蚱,你见到书上所说的那些人因为误了时辰就要被杀害所以产生了反叛的念头,你又怎么能知道皇帝不会怀疑我们呢?” 清云的位置和他差不多,也不怕他去乱说,毕竟检举自己对他来说没有好处。于是她笑了笑:“是啊,弟兄们还是向着我们的。” 两个人没聊几句,便到了出征的时候。经过一番叮咛和准备,众人选出一百位女子,装作逃难的民众从小道赶往西南大营。 果然,行至中道,她们便被军中的士兵拦截下来。西南蕃国一向以蛮力取胜,素来对暴力和女人最感兴趣,见她们虽说灰头土脸却容貌娇美,不由色心大起,将众人虏回帐中。 这其中有几位将士见她们都是花容月貌的年轻姑娘,又想到近几日城中即将举行宴会,却没有什么工夫找到更多的姑娘,便动了歪心思,准备将她们献给上一级的军官。 于是,这些姑娘们便趁机带上自己准备好的掺毒的礼物,在歌舞升平的宴会上掀起风浪。而随行的扮做婢女和老人的士兵也趁机按照之前的地图在城中安放火药,顺势点燃。阿芝提前算好了风向,一阵大风便将火势不断蔓延,在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以及臭气熏天的气味里,不少士兵惨遭丧命。 这场战事表面上损伤的是姑娘们,可实际上真正去赶死的却是那些士兵,其他的男人们敢怒不敢言,只是在私底下传说表面上是让这些姑娘们战斗,但实际上不过是换一种手法的畜妓,只是为了满足皇帝一个人的需要。清云听到这些说法也不做任何的解释,只是让他们私底下更加加强对这些女子的训练,同时也在民间招募更多的女子参与战事。 与此同时,阿芝也故意做了一些局,收买一些男人假装参战的贵族在树林里虐待女子,让女子发出很大的哭声来吸引其他男子的注意,又不时放出一些女子被凌虐致死而其家人来讨要说法也被杀死的消息,这些所谓的家人往往是在军营中做事的人。 面对着这样混乱的情况,种种歪门邪说纷纷出现,有人说女人都要参与战事是到了末世的显现,也有人说在乱世之中男人和女人都像畜牲一样被人对待,这样的天下没什么保住的必要。总之一时之间流言扉语到处都是,闹得人心惶惶。 但实际上为了得到这些姑娘们的信任,在把她们送至军营的时候自然早就想好了方式。陆允初作为陆家军的统帅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又靠着多战告捷的成绩获得了很大的威信,她在这些姑娘们来之前就确定了军纪,骚扰姑娘们竟然是死罪,没有人会撞在军纪上。再加之她原本就通过圣女司培养着属于自己的女子力量,这些人会武艺,可以保护其他姑娘的安全。 清云见着这些人纷繁复杂的努力,竟然觉得自己格外的渺小。曾经她自卑于自己只是草芥一生活不出人样,后来随着成长她逐渐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突破自我成为了强者,但慢慢的,她发现比她强大的人多的是,若是曾经她大概会觉得充满着恨意或者是心怀嫉妒,但如今她只是觉得看到了几分希望。姑娘们也许在小目标上是不同的,但所有的人都有着最大的心愿:那就是即便在这样的乱世中,被视为资源的女人也可以活的有尊严,可以活的很好。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忙着守城以及做最危险的事,在位置上也连升了好几级,只是那些人对于她的监视依然是存在的。又过了一段日子,因为立下了不少战功,她也可以在皇帝的身边随行,和孟知意等人拥有碰面的机会。阿潇也同她一起,两个人敢拼敢打很得孟知意的喜欢。 有一次出征的时候有一只飞箭向着孟知意的方向飞来,阿潇生生替她受了一箭,由此假装不得已表露了自己作为女子的身份,孟知意原本就爱惜有才华有能力的女子,又感激她对自己的帮助,便将她收为自己的副官。清云自然也想和这样有想法的姑娘交谈,但因为她如今最主要的任务是劝说其他兄弟起事,便只能从阿潇的口中对这位孟姑娘增加几分了解。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井 阿潇说孟知意表面上是皇帝的宠妃,但实际上内心对皇帝只有恨意,原因很简单也很可笑:她错把皇帝以为成自己喜欢的七皇子,非要嫁入王府,后来知道真相后因爱生恨,想要走却无法离开。 清云听了这故事后觉得一阵无话可说,也不知这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然还能把人搞错了。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怎么就跟话本故事似的?” 阿潇只是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是啊,的确有些无理取闹的味道。” 清云见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看起来有些异样,便小声询问:“你怎么了?怎么总感觉对这位孟姑娘有些意见?” 阿潇只是做出一副假笑的面孔,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哪有啊,你想多了。” 清云自然不相信她的话,却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最近很久都没有和苏萍联系,况且那人又忙得很,等到下次有见面的机会,倒要问问阿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说她有多么感兴趣,别人的私事只是不愿自己在因为不懂身边人的心愿而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过了两日战事变得更激烈,清云原本跟谁一起打仗,但肩部被人用箭射中受了伤,倒在马下,昏迷了不少时日,便只能在营帐里休息。 这里大夫的水平自然不高,每日要见的人又是很多的,完全不会顾及伤者的想法,到了刮骨或是去肉的时候都是直接上刀,清云饶是习惯了这样刀尖舐血的日子,都觉得心肝疼的发颤。旁边那些弟兄在受这样罪的时候都是大喊大叫,还有不少人脸色发白,直接昏了过去,这么说来,清云的表现反倒算是最云淡风轻的。 因为她毫不在意这些痛苦,反倒还能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说些玩乐的话,那些大夫对她倒是起了几分敬佩的心思,还将她比作古时候的武将说,她是个有能力的人。清云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这些苦原本都是不必受的,最重要的还是让大家过上好日子,这几句话又使得那些兄弟高看她一眼。 说实话女子在这军营里面呆着实在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过她的胸膛平的就好像男人一样,别人倒是也看不出来,更何况她从一开始就装作自己前胸后背受了伤,用纱布把自己的上身捂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露出来别人也看不出,更何况他又黑的像个泥鳅一样,让谁看都觉得是个不经打理的彪形大汉。 清云已经有很久都没有照过镜子了,直到见到孟知意穿的花枝招展的,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姑娘。她向来讨厌旁人说女人就要有女人的样子,说什么女人就需要化妆打扮自己取悦别人,凭什么男人不用打扮呢?但话这样说,听着别人嘲笑她身上有多脏有多臭,她还是觉得不舒服,倒不是说姑娘要打扮自己,但无论女子还是男子都至少应该将自己清洗的没什么味道,这才算有个人的样子。只是如今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条件呢?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月事了,大概也不会再来了,她不知道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在未来会有什么代价,只是觉得自己比别人老的更快,额头已经起了细细的皱纹。她不太记得自己的年纪,只是望着那粗糙的皮肤和壮实的手臂,她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坐在村头的花丛里唱歌的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那时她很喜欢那些首饰,只是因为太穷困没有机会戴上。可如今有了能力买上比山还高的金银首饰,她也不会再带了。 因为身上不大舒服,她心里也说不上有多舒服,只是一阵长吁短叹。 休养的这几天里伤口也好的差不多,过两日又要到战场上厮杀。一想到这里,清云就觉得整个人都很是困乏,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放下手中之前一直在读的兵书,她伸了个懒腰,一边想着方才所学习的知识,一边在寂静的军营中缓缓前行,来到了那片有时会传出鬼哭狼嚎的树林。 这里表面上是装作那些女子被男子欺负的地方,但实力是陆允初给姑娘们开小灶的好地方,平时一般没有人来。尤其是现在,两面的树木郁郁葱葱,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供人通行,其他的地方都被树木所堵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清云就着月光的照耀在小道上漫步,莫名又对着月光想起了多年之前和宜蓁姐姐读书的时候,那时自己身上一无所有,就连一本书都买不到,却那么喜欢读书。在寂静的午夜时分,在其他人都陷入梦乡之时,宜蓁姐姐温婉动听的嗓音就如同缓缓的溪流穿过她的心,在那寂寞的年华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为她那空虚无物的头脑种下了一点名为希望的种子。 只是物是人非,月色还在,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个温温柔柔会和她讲诗词歌赋的姑娘了。她低着头,一段段的为自己讲着兵法,就好像宜蓁姐姐还在一样。 这些年她见过很多爱读书的姑娘,她们或是才华绝世,或是出口成章,在她眼里虽然美好,却远远不及当年那个常常眼圈泛着红的姑娘。见了她们时她总是觉得背后藏着她的影子,但再一看却永远不可能是当年的故人,每当这时,她就会觉得说不出的怅然。 还有青梅,她听说在小姐的照顾下一个又一个姑娘学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再走上青梅的老路,但她的心中始终怀着惋惜和遗憾。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已经逝去的才会格外珍惜,更何况还是那些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人。 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她就来到了树林的深处,这里有一口很深的古井,里面的水波难得的清澈。平日里这里都是没有人的,但如今她却看到一个黑黑的身影正倚着栏杆。 她开始还以为是敌方的探子,捏手捏脚的走过去,却见到是一个正在唾泣的少年,他看着年纪很轻,神情中带着几分稚嫩。但那双眼睛旁边却挂着一串泪珠,嘴巴往下撇着,看上去很是纠结。 这少年她之前见过,是和高湛不对付的莽夫狼哥手下的小弟,功夫算得上俊,只是因为嫉妒和自己这些人不对付,平日里常常彼此争吵。 清云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自然不在意封功封爵,多拉拢些人才是她要做的事,故如今见到这小少年在这里坐着,她也没有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反而是走到他的旁边蹲下,轻声询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少年看到她,虽然眼角挂着泪珠,看上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嘴巴上倒是不饶人,依然像平常一样气哼哼的说:“管你什么事,我就在这里坐着!”清见到他这样不好说话,也没生气,只是拉过他的手,对他笑了笑:“我就是怕你不舒服,你要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她的声音很是真诚,和这少年如同炮仗一样激烈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年也是有心的,见到难得有人关心,自己自然也感动,只是依然冷冷的哼了一声,背对清云而坐。清云知道他不一定需要自己,便背对着他而坐,默默的等待陆允初,两个人还要讨论关于如何训练女兵的办法,算着时间来看,应该也快了。 想到这里,她便柔声对旁边的少年说:“一会我要去见将军她们一行人,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等我哦。” 少年沉默了半晌,过了一会功夫,忽然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你要跟将军他们说话,能不能帮我带个口风?” 清云点了点头,随即询问道:“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吗?我都可以帮助你的!” 少年想了想,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转,便去找他,但他是个探子,一见到我就给我下了毒,让我把这些手里的毒都投到水井里面去毒害大家,我不愿做这样的事情,就准备自我了断。反正要是活下去,别人发现我手里有毒,我也是活不了的,更何况他说他给我喂的毒不久之后就要毒发了,我想与其这样还不如堂堂正正的,不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对了,我家里还有几个人,你能帮我把我攒下来的银子给他们带过去吗?” 听到他的话,又望着他有些灰白的脸色,清云觉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对他点了点头:“好的。只是,你先不要动,我再想想办法,我们把这个人给揪出来。将军马上就要到了,那人一时半会也不敢下手,你告诉我他的位置,我去找他。” 少年左右看了一圈,见到没有威胁,这才在清云的手心上写下了几个字。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多眼,清云只是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牛马 果然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清云便看到了陆允初的身影。陆允初见到她原本想要开口说话,但清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随即将刚才所说的地址在她的手中重复写了一次,两个人再没有说话,只是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清云又回到了少年的身边,静静的陪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她方才没有走开太远,就是怕这少年会想到用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毕竟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改变自己将要遇到的命运,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但清云知道有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始终都在偷偷观察着那男孩。中间他她见过那男孩想要服毒药,幸而人总是会有渴望生存的本能,在她想明白之前,清云及时回到了她的身边,阻止了一场悲剧的诞生。 望着清云真挚而充满担忧的眼神,男孩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冰冷,忽然,他将头埋在膝上悄悄哭了起来:“你不要笑我,我真的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我原本以为我们是对手,却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若我不在了,你不是更有机会走的向前吗?对了,你根本就不屑于和我这种小喽罗争执吧,只是你和那些人走的近,他们肯定希望减少我们的力量,你们才是一心的,为什么要帮我?” 清云听到她这样说,没有生气,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谁都有不舒服的时候,痛快哭一场是好事,你不用藏着掖着,要是觉得我在这附近不方便的话,我走好了。你放心,他们已经去查了,过不久就会得到结果,也有办法救你。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不要一个人揽下,找我们想办法,我们都会帮你的,而且你是个好人,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宁肯损伤自己,我是很佩服你的。” 听到她的话,少年抬起头,红红的眼睛中写着几分惊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见到他的表情,清云并没有多言,只是笑了笑:“那些人需要探子,若是找到一个人为己所用不是坏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单纯为了救我们不愿意去苟且偷生。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当然要救你。”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一会功夫,少年开始使劲的咳嗽,清云见到他看上去是很难受的样子,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找到水喂他喝。少年开始的时候看上去并不自在,但后来眼圈又红了:“你这样对我,又让我想起我娘来…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从没有人在意我到底心里有什么感受,他们只是觉得我们生来就应该为他们卖命,唉,我这一去家里人就更没办法了,也不知道我妹妹会不会被人卖了…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样在战场上拼搏,最终却也没能生个一儿半女,若是爹娘泉下有知,心里得有多难受,我们家的香火也就会这样断了…” 清云虽然并不同意他所说的内容,但还是耐下心来对他说:“你妹妹所在的地方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找人替你照顾好她的。放心,我们不但不会把她卖了,还会给她一个好地方容身,让她一辈子开心自在,永永远远不会再担心被人贩卖。” 少年闻言,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笑容,他望着清云,眼中写满感激,甚至想要跪下来磕头,但被清云拦住了。缓了好久,他才拍拍胸脯,感叹道: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不过要是不方便的话,也不用对我妹妹那么好,这太麻烦你们了!只要你们给她的个好去处,让她找个好人就好,省的像我娘她们一样被人打,我有个姐姐就被人打死了,还有个姐姐给卖到楼里了,如今不知道如何,求求你们千万不要让妹妹走她们的老路啊!这可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哥,楚南实在无以为报,只是家里还有伯田几亩草屋,一座全都给你!” 清云对着叫做楚南的少年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我会照顾好你妹妹,这一点都不麻烦,我也有孩子,就那么一个女儿,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对我女儿,就怎么对你妹妹,都是很好很可爱的女孩子,都值得过最好的人生!只是你真的觉得嫁人就是最好的出路吗?你身边有没有见过嫁人之后过的好的女子?” 楚南咳嗽了片刻,随即回答道:“好。什么叫做好呢?她们都生了好几个孩子,要不是男孩子就被淹死,还得天天做活…唉,他们说这是好日子,但是我倒觉得不是吧。” 清云点了点头:“是啊,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们都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像人过的,你说她们愿意被人打吗?就像你娘。” 楚南立刻摇了摇头:“当然不愿意,谁愿意挨打呀?她成天到晚就想往外跑,但是又没有出路才留在这里的,我姐姐们也是一样,要给她们一个机会,早就跑了。唉,你说的对,不让妹妹嫁人也挺好的,像我们男孩子找姑娘都是为了传承香火,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传承不了,一个人挺好的,至少自由自在的,不用挨打。那就麻烦大哥你了,不要让她嫁人,就给你们倒倒水,喂喂马,别看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力气可大着呢,平常干活也认真,绝对没问题的!实在不行就让她扮成个男子样子,跟着你们一起在战场上厮杀,总之不要把她随便扔了就好!你说的也对,她要是嫁了个人估计就被打死了,还是独一个好,怎么说也能活着…唉,想想也是,人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呀?爹娘总是让我生儿子,说个没完没了,但是生出儿子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跟我一样,在这里卖命。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是没意思。他们总说家里的香火要继承,但人家富家人还有祠堂,我们这些穷家就是几个破碗破罐的,有什么可继承的?如今想想竟然觉得一个人也挺好,要是我有孩子,恐怕又得想着能否让他长到大,能否生出孙子来继承家里那几个破碗破罐,肯定不像现在这样一样觉得没有牵挂。大哥,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这样让家里的香火断了是不是很自私很懦弱呀?” 清云使劲的摇着头:“怎么会呢?说实话告诉你,我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生的,是我捡来的,我也和你一样在战场上厮杀,不知道还能够看到几日的阳光,可我担心了吗?就像你说的,香火个屁呀,那是人家世家大族的,像我们这些人连自己家人的死活都管不了,还提什么家业的传承?那是人家地主豪强的,和咱有个屁关系!这辈子能活好就不错喽,况且你说这些个东西传下来有什么用啊?过了几代就什么都不是了,人家哪能想起老祖宗是谁?更何况如今人命如草芥,咱是牛马,咱生了孩子也是牛马,这样有什么意思?” 楚南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但看起来神情还是有些疑惑:“可是那些人说若是没有人继承家里的衣钵,我们这些人将来都无处可去,就算到了黄泉路也没人理我们。而且地底下的人过日子全都靠纸钱,只有家族里的人才能烧着,那我们怎么办呢?” 清云知道说服这少年是件很难的事,毕竟他从小就受着这样的教诲,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的,但她依然想趁着如今还有机会和他多说几句,也许在来日可以起到半点作用,只要这样已经足够:“我知道我不可能一时半会改变你的这些想法,但是就算是需要有人来烧上纸钱,你妹妹的孩子不也可以吗?既然家里没有男人,那就让女人顶上来又如何?要是你们就在意那个姓氏那个名分,我就让你妹妹的孩子跟着她姓,这样不就好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少年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连脸色都比之前好了许多:“你说的有道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不是还放着一个妹妹,我还着急什么呀!有了妹妹,我们这些人都不用担心了。只是你说的这怎么可能实现呢?人家哪家不盼望着孩子跟自己姓,怎么可能跟我妹妹姓啊?要是我妹妹提出这样的想法,不得被人打死了,估计除了你以外,别人都以为她是个怪物呢,如今哪有孩子跟着女人姓啊!” 清云像个老学究似的摇了摇头:“以前的时候孩子都是跟女人姓的,要不然姓氏怎么会带着一个女字?只是后来那些男人为了确保孩子是自己的,实现自己的欲望,就把女人作为自己的所有物,由此占有了女人生了孩子,也占有了孩子的一生,让女人和孩子都给男人们当牛做马。但这里说的男人只是最上层的那些,至于像我们这样的男奴隶,就是牛马而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军伎 楚南有些惊讶的喊道:“啊!其实你说的挺对的,其实我挺恨我爹的,我觉得他那屁股一抖就抖出不少孩子来,生了又不养,就让我娘一个人在世间受苦,让我们都成为牛马,这凭什么呀?唉,我恨死那些贵人了。” 过了一会,陆允初带着那探子过来,逼着探子给楚南解药。吃下了解药,他的状态明显就好得多,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不像以前一样呈现出青白色。 如今身子没有问题,清云便拿着从陆允初那里得来的酒和楚南两个坐在土堆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楚男又随手逮了两个耗子用柴火烤,就这样,两个人就着袅袅的烟大吃大喝,就像是一对好朋友。 喝的兴高采烈了,楚南就开始嚎淘大哭:“哎呀,我是个苦命人呀,小时候成天到晚就是做农活,我爹娘非得逼着我找个女人,可是我都穷成这样了,哪里能够找得上人家呀?其实我以前挺恨这些女人的,觉得她们都是爱富嫌贫,但我见着我娘我姐那些人嫁了个穷光蛋过的多惨,又见了人家许了县太爷作妾的隔壁家姐姐手上金的银的都有而且只用生一个孩子还有仆从照顾,我就理解这些女人了。要是我有那个能力,我也这样,你说是不?” 清云猛灌了一口酒,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因酒气而带来的沙哑:“可不!你说咱们人就跟那些猪狗牛羊一样,一辈子吃吃喝喝睡睡的,就是个畜牲,就是喜欢寻欢作乐,哪儿舒服往哪儿钻哪儿好吃往哪儿拱,谁愿意过那个不好日子呀!如今的天下那些财富都在一小撮人手里,他们又强调个嫡长子强调个家族基业,我们这些穷哇哇的东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也就是从人家脚趾甲里舔两口屎,喝人家一泡尿就觉得是美酒甘露,唉,别怪这些女人,就是他们让女人当宠物,我们当牛马,宠物想当牛马,牛马想当宠物,到头来都不是些人!” 楚南虽然没读过几个书,但这些年跟着狼哥混,也是个知道世间百态的,心中多少有几分对于朝廷的怨愤,再加之年纪轻火力旺,说出来的话也像炮仗一样毫不含糊:“这句话我们狼哥也说过,他开始最看不起那些女人,觉得讨厌的就跟个小动物似的。嘿嘿,直到后来呀,你都不知道,狼哥长的挺俊的,身量又高大,以前年轻的时候就在军营里混,也算是一枝花,后来就被一个老将军看上,哎呀,那叫一个惨呐。这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但狼哥确实恨死了这些贵人,你也知道的,有时候女人不够,使劲羞辱呢。听说狼哥到现在为止身上还嵌着个珠子,怪不得他从来都不屑和我们比撒尿撒的远,他那是不敢露出来呢。” 听到楚南的话,清云不由惊愕的张大了嘴,就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她见过狼哥,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肌肉极其发达,不过看那张脸也能知道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好看的白脸,再加上又是混军队的,气宇轩昂,谁见谁不喜欢。只是军中那些主将,实在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见到清云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楚南长叹了一声:“就连你我这样的人都得小心,如今陆将军不允许狎妓,哪天人家把我们如何也不好声张,你说是不?如今的律法还管女人,这就是说呀,不见得更喜欢女人,而且看着身强体壮也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更有力量。唉,不过狼哥经历这件事情以后是再也不骂女人了,他心里除了恨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他讨厌高湛就是这回事。原来他们两个是朋友,后来高湛就看着他被人欺负,一句话也没说,跟个孙子似的,狼哥就可看不起他了。不过狼哥也是个好人呢,之前看到那些人欺负个姑娘,狼哥就冲上去把他们都打趴下了,狼哥说这姑娘就跟自己似的,我们开始听到这话还笑,说他多愁善感,那时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些事,如今想来也是对不起我狼哥了!” 一时间清云的心里五味杂陈,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只是觉得感慨,想和这狼哥做个朋友,但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了想,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去找高湛聊聊这件事。狼哥也是个小兵头头,手下管着几千个人,再加上他认识的朋友多,加上高湛这一系列人也能到个一万人左右,到时候再想办法凑凑初步的症状就出来了,起义也有个搞头。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传的太快,狼哥肯定是忌讳这件事的,要是被那些男人知道,恐怕心里又不知道起了什么龌龊心思。那帮人大部分都是这样,欺软怕硬,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 想了想,清云还是小声询问:“你和狼哥他们都看得上女人吗?若是女人要跟你们一起起义,你们愿意吗?” 楚南好像没有想过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对着天空想了好半天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清云又问道:“你们不嫌女人晦气,会污了你们?” 楚南忍不住笑了:“污了我们?那你说像狼哥这种有没有被污了?我觉得是没有的,只是那些女人在笼子里好好的,干嘛出来和我们一起?况且人家也不愿意。” 清源摇了摇头:“愿意的女子多了去了,你看如今那么多女子在田间耕种,又有那么多女子来战场上打仗,她们都希望有个好点的未来,和我们男人一个样,只是你觉得这些女人到了你们中间会不会又被你们当成宠物玩?古往今来那么多农民起义者。又有谁尊重女子?所以对于她们来说,还不如成为上层的玩物,因为跟着底层也是一样,终究逃不过被亵玩的命运。要是你有能力可以找好多女人,生好多孩子,你愿意吗?” 一时间,楚南的眼中立刻冒出了绿光:“这还不愿意,就说大哥你不愿意吗?” 清云使劲的摇头:“我不愿意,因为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和那些把我们视为牛马的人有什么不同?他们就是把女人当成宠物,把男人当成牛马,我们占着很多的女人,那么好多兄弟就没有女人,要是我们弱一点也是同样的下场,这样的天下你还没有待够嘛!” 楚南看上去有几分疑惑,清云知道一时半会他也思考不清楚这个问题,便默默的离开。 回到了大营,她急忙去找高湛,这人前两日刚刚回来,正在休息。见到清云,高战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给她递酒并且说明这几日战士的情况,清云却率先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你认识狼哥吗?我听人说你和他之前是朋友,我觉得这个人对我们来说是有很大用处的。他的手下有一千多个人,而且狼哥和这些人本身都对朝廷不满意,如果能和他们达成合作是最好的。” 一听到狼哥这两个字,一向显得坦坦荡荡的高湛此刻低下了头,过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清云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又过了许久,高湛才开口:“你说的对,但是这件事怪我,她不可能原谅我,也不可能同意我们说的话。我们还是要靠自己,他这辈子不会再理我了。” 清云摇了摇头:“无论以前有什么麻烦,至少现在我们是连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我们这群人他们不会放过,但是狼哥也不会好过,我听说他以前被那些人伤过,是真的吗?” 在清云这么说的时候,她看到高湛打了一个哆嗦,浑身都在发抖,眼圈也变红了,几滴眼泪就是这样顺着他黝黑的脸颊落下。他对清云叹了口气:“酒呢?你有没有酒?” 军营里面原本就找不出来什么酒,清云无话可说,只是保持沉默,或许是因为眼前的人的神情太过于严肃,也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憋在心里太久就像一根刺一样无法拔出,高湛最终还是一五一十的说出:“是谁告诉的你这件事?这是真的,我当时看到了。我和他原本是朋友,他之前不叫狼哥,叫小朗,和我一样是北边的人,为了生计来到这里。我们之前年纪相仿都是大小伙子,常常在一起打仗喝酒,很快就成了朋友。那个时候军营里不允许狎妓,大部分男人也没办法,小朗他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壮实,看上去跟个姑娘似的,皮肤也比我们白,那些长官很喜欢,就和我说了这件事,逼迫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鞭打 闻言,清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她只是站起身,对高湛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个人都会觉得害怕,你的选择倒是无可厚非,只是狼哥他确实很可怜。以后我们不用和他作对,他这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有的时候嘴硬些,但想想他那些经历也是正常的。” 说罢,她没有多言,只是转身离开。过了几日,大家又向前冲锋,清云的不远处就是狼哥,望着他挥着大刀来回跑的样子,清云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看着这男子,她竟然想起了宜蓁姐姐,还有潇菊和湘竹,这些处于底层的男人和女人都差不多。女人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抱到大腿,男人总是觉得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得了江山得了女人,但后来的结果却是一定的:在这样以血缘论人的天下,又有谁有翻身的机会呢?大部分农民起义者没办法获得真正的成功,因为他们始终缺乏自己的基业,到时候还是得被人打败,不但被人打败,还得被贴上什么懒惰、暴力、无能的标签,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可两者都已经这样凄惨,那些男人却还是不能意识到这一点,依然不断打骂着自己的妻女,但凡他们对身边的女人好一点,或许就有更多的机会来改变自己的地位,要是家里可以干活的人多一些,总是比只有一个人在外面奔波来的好。况且是女人参加科举,那些有才华的女子不至于被埋没,还有为家族改变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里,她对这些人的恨意少了很多,但这种恨依然是深厚的,他们越是可怜就越是显得他们可笑,明明都是畜牲,还喜欢把畜牲都分个三六九等。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脆弱的自尊,一遍又一遍的伤害那些可怜的女子,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垫脚石,这是一种何其愚蠢,何其自我欺骗的方式! 战马踏着死尸而过,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那些少年就这样埋没在烟尘之中,若不是贵人们为了利益彼此征伐,他们也不会有今天;若不是他们看不上女人,不让女人做任何事,只把女人的腿和手臂都生生折断,让她们被困在一处,如今在这里厮杀的也不会仅仅是他们。强者固然可恨,但所谓弱者之所以为弱者,又何尝不是有自己的原因?又何尝不是自己从心里也存着弱肉强食的种子?不但自甘堕落,还让别人跟着一起堕落。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经变得湿润,手边的刀也起了卷,看着那满地的尸骨,清云忽然觉得在这些厮杀的年月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小时候有过的平常人的情绪,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惊恐、悲哀以及怜悯。望着那些人的血,她觉得作呕,觉得难过,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染了这么多人的鲜血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过去很多年,这一刻她又清清楚楚的意识到每个人都是有独立生命的,就像她所见的那些士兵。就像狼哥、楚南还有高湛,又有谁没有自己的故事呢?而那些死在他手下的冤魂,又有哪个没有自己曾经的愿望呢?只是若想要彻底结束一切,不是从他做起,而是从改变这个世界开始,只有可以改变弱肉强食的秩序,让暴力和欺瞒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才可以改变如今的状况。对于她而言,只有手里握着刀才有宽恕的资格,否则只会一生都任人鱼肉。 但是她没得选择,只能在沙场上不断的拼搏,只是拼搏到了最后也没有好的结局,因为手上的东西实在太少,这一战最终还是失败了,整个大营又向后退了很多。军纪是很严的。每一个有点位置的小头目都会受到残酷的惩罚,他已经习惯了,只能跪在地上,准备等待鞭刑。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士兵们的哭嚎,原来这里有一些即将要死去但是还有的可救的人,其他兄弟自然不希望看着朋友在自己面前死去,便求大夫相救。但军营里的规则向来是高位的人才能先被救治,而那些士兵的命则是毫不被在意的,这种事情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回受了重伤的是狼哥。 他的位置高,也有能力,按理说应该可以得到救治,但这回上面却不允许。皇帝来了以后为了施压就要求只要战士失利的时候那些头目就会遭到惩罚,所以按照军纪来说,应该先去鞭打狼哥,而不是让他接受治疗。 可是狼哥如今伤的极重,身上全都是伤,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都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若是再挨了三十鞭子,完全没有办法支撑下来。皇帝刚刚来,还不太懂得这里的小头目在士兵的眼里有多重要,便要行这样的事。皇帝大概后来也能意识到,但没有办法找地方下台,便依然只是坚持己见,任由其他的士兵哭号。 清云见状,没有任何犹豫的扑到狼哥身前跪下来,对皇帝磕着头:“陛下!求求您,他在战场上一向做得好,若是失去了他,兄弟们都会很难过呀…” 但皇帝只是将她一脚踢开,坚持自己原本的打算。清云知道如今强求没有用,便只是跪下来磕着头对皇帝说:“请您允许草民代替他受罚,草民愿意。” 皇帝望着她发抖且受伤流血的身躯。只是摇了摇头:“军纪就是如此,怎么可以轻易违抗。输了这场战役是你们每个人的错,况且像他一样要受罚且受了伤的人不少,他们都受不了鞭刑,你还能替他们一一受下不成?” 清云倔强的跪下,缓缓爬到那些手持鞭子的行刑人面前,对皇帝一字一顿道:“这回往后退,只能算是以退为进,之后还有办法可以往前走的,若是下一次草民不能往前进三十里,草民甘愿认罚。” 皇帝知道他的能力和贡献,也知道他和陆允初这位主将的关系,他说的倒是有道理,如今虽然退了几步,但并不是没有往前进的机会,若是这些将士可以将功赎罪,倒也可以免过这一遭,于是他点了点头:“好,那就由你替他们这些人受鞭刑。就按你说的,若是接下来不能得胜,他们还要受该受的罚,至于你自然是要掉脑袋的。” 旁边的人听到皇帝的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怀着怜悯和同情的目光望着清云,这时狼哥恢复了唯一的意识,他缓过神,倒抽着气对清云喊:“不必!你千万不必为我如此。我这条命就是这样了,兄弟你可不要想不开啊!”他忘记了以往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只记得这个好兄弟愿意为了自己去赴死。这硬汉平时从来没有流过泪,但如今整个脸上都被眼泪鼻涕糊了一整脸。其他的兄弟也纷纷跟着劝,对清云说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不必为了狼哥做到这种程度。 但清云只是转过头对狼哥微微一笑:“没关系,这是我愿意的。好兄弟,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不希望你折在这种事上。不是你欠兄弟一个恩情,只是兄弟希望你能继续为大楚做出更多的贡献。” 说罢,她便静静地跪在地上,任由鞭子一边又一边挥在自己身上,还有其他兄弟也因为受伤无法接受鞭刑,就都由她代劳。大家也是同情她,即便是看到那些行刑人没有为她摘下盔甲,都没有出手管,只是希望她可以少受些罪,但清云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把自己的铠甲摘了下来,任由那些鞭子落在身上,形成纵横交错的伤口。被打的皮肉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条子,每一条伤口都很深,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肉,那些肉甚至翻出来,血淋淋的就像一条又一条的蚯蚓。 狼哥注视着她,眼泪一股又一股的往外冒,他虽然自己伤的很重,但还是想要爬过来保护清云。清云只是对他笑笑,但身上太疼了,她没那么大的力气,只能歪着嘴露出微弱的笑意。就在这时,后面好几个兄弟忽然冲上来用自己的身躯为长官挡住了鞭子,他们平日不属于任何阵营,和清云也没什么交情可言,但如今见到清云的所作所为,却从心里佩服这位兄弟,纷纷为了她而受罪。 其他人见到这几个兄弟冲过来,也纷纷来保护清云,都伏在她的身上忍受着鞭子的抽打,还有人主动跪下来对皇帝发誓:若是下一站不能胜利,自己也愿意和清云同进退。望着这些为自己着想的兄弟们,已经干旱了很久的泪腺,再次变得湿润。清云觉得自己鼻子有些酸,在这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衣襟和血肉混在一起,在地上展开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第一百二十五章 羞辱 这一场鞭刑清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是最后她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受那么多的伤,大部分鞭子都被其他兄弟用背脊挡住了。望着那些人发白但是带着笑容的脸,她竟然生平第一次因为被人保护而流出了眼泪,只是很可笑她如今的所有身份都是伪造的,他们对她好,因为她是和他们一起战斗的兄弟,但若他们知道她是女子,还会和如今一样吗? 这场劫难快要结束的时候,大夫终于过来替狼哥等人涂药。但这些大夫的手法是极其粗糙的,他们直接将狼哥提起来,揪开了他的衣裳,因为力气过大,连带着人家的下装也一起被撕开,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闪着光的珠子。 这不是清云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她以前也见过男妓,那些男人就匍匐在肮脏的地上,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还缀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如今见到狼哥这东西,她没有觉得有多害怕,只是从心里感受到几分酸涩,一不小心泪水就夺眶而出,然而在下一刻,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衫扔在狼哥身上,又走过去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可是人群中已经传来了窃窃私语: “没想到狼哥居然是这样的人,他就这么享受的吗?” “哎呀,你别说,他好像小的时候就干这种事情来着,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把这东西去掉?” 清云知道这些东西一旦装的时间长了,是根本没有办法去除的,它们早已和皮肉粘连在一起,就连撕都撕不开,挖都挖不出去,更何况狼哥在军营之中,这些人只是看见就有这么大的表现,若是找个人帮他弄下来,更是比登天还要难,况且这些大夫怎么可能管这样的事?就连平常医治伤者他们都闷闷不乐的,还用说做这样在他们眼里很污秽的事。 在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那些青楼里的姑娘,她们也因为男人奇怪的爱好在身上装上各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填充着她们的皮肉,让她们变得像一个傀儡一样再也没有办办法有自己的思想、语言以及动作,可旁边的人看了不但不会觉得心酸,还会从心底里觉得是她们活该如此。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缠绕在心中了,自从她离开那栋充满着灰暗的楼的之后,她就很少去想在那里曾经见过的一切,只是如今见着狼哥充满着恐惧和羞愧的表情,望着他想要把头低到地底下的模样,清云忽然觉得一股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她他不想管那么多,只想保护彪哥,就像当年想要保护宜蓁一样,已经有一个宜蓁受到伤害了,就不能有更多的人了。 这些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还是常常想到宜蓁姐姐面对那些畜牲时恐惧而充满着悲愤的神情,这是她永远的噩梦。在梦中,她一次又一次挡在宜蓁姐姐身前,替她接受那些残酷目光的羞辱,又掏出长刀将所有人都捅了个透心凉,带着宜蓁姐姐去草原上看日出,看日落,度过平凡而幸福的每一天,可是梦醒了,却再也见不到宜蓁姐姐的身影。狼哥的面孔在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和宜蓁姐姐重叠成了一个人。她手里握着刀,奔到那些人面前,对他们喊:“不准这样说狼哥,不准你们这样说他!谁要再说我就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在颤抖,全身也在不停的颤抖,整个人就跟掉进滚烫的水里被烫熟的虾子一样,像一个疯子一样张牙舞爪,她没有别的想法,她什么也不在乎,她只是想要保护好狼哥这个可怜人,这个和那些青楼女子一样的可怜人。 但身边依然传来了很多的笑声,那些人的笑声就像利剑一样刺入了心里,他们说是狼哥活该,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如此,他们忘记了这是他们昔日的伙伴,忘记了大家一起出生入死,忘记了狼哥的地位比他们高,忘忘记了狼哥一直罩着他们,他们只是知道这是个被男人伤害的可怜的男人,他翻不了身,因为他的身上已经留下了罪恶的痕迹,他不如他们,因为他们是纯粹的男人,而他是在男人眼里可以被随意践踏的女人。 清云的双眼已经被完全模糊,那把剑就这样直直的提了起来,对着面前人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只想要将这一切全部都毁灭,毁灭掉这个丑陋的世界,就在这时,她却感觉有一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剑尖,随即鲜血涌出。她看见彪哥跪在她的面前,丝毫不顾自己身上的裸露,只是对她恳求:“凊云!不要!不要!你要杀了人,你就违反了军纪,不要为了我这样!”狼哥一边哭一边恳求,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落过他那带着很多伤痕的幽黑的脸颊。 狼哥的声音让清云清醒过来,她浑身颤抖着,手也跟着抖,那把剑就这样,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这一刻,她才懊恼的发现自己方才想要做什么,一时又回归了清明的状态,她睁开眼,直愣愣的看着那些人。这些看客们担心她还会像之前那样发疯伤及自己,便纷纷离开了这危险的地方,各奔东西,只留少数人还在远远的观望。 清云觉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也哭了,嚎淘大哭,声音很大很大,就像当年宜蓁姐姐离开人世的时候一样,她像是要把自己这些所遇到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狼哥依然在旁边跪着小声的唾泣,到了后来狼哥也开始大哭,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对坐着,一边哭一边喊,活脱脱就像两个疯子,所有人路过了都得绕远走。 这样一哭就从白天哭到了晚上,哭到嗓子已经沙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轻柔地扶起了青云,青云转头,是阿芝。阿芝对她露出了一抹很温柔的笑容:“天晚了,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别伤了自己的身子才是。”说完,阿芝又去扶狼哥,顺带就把自己身上的外伤披到了狼哥的身上。 狼哥和清云都受了伤,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好半天才走到那群人的中间。青云还好,狼哥只是低着头不愿意再往前走一步,清云不在意那些人的眼光,过去将没有任何营养的米糊和泛着酸气的面条端过来,三个人就这样围坐着。在沉默中吸着面条。 过了良久,一直没有说话的狼哥总算是开了口:“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我不是自愿的,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知道那些说法是怎么流出去的,我…我没有啊!” 清云听到他说的话,对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的,狼哥是个好汉,是个英雄。错的是他们,我知道的!”她的这句话又让狼哥的双眼被泪水所浸湿,狼哥低下头,肩膀轻轻的耸动,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有些无助的哭了。 一想起过去的事,清云又觉得心头堵得慌,她张开嘴,缓缓的说:“以前我一直是在青楼做大茶壶,那时候我见惯了人间冷暖,也见到了身份迥异的女孩,但她们都一样,无论过去有着怎样的荣光,如今都在这里受苦,她们的命完全不由自己,更不用提有什么尊严,她们变成了那男人的玩物和傀儡,一辈子都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在别人的身下过活。她们明明是没有办法才做这样的营生,却被很多人说成是自愿,说成是贱妇,我当时恨的不行,我巴不得把那些男人全都杀了,但是但是我杀不完啊!我好恨啊,那时我就感觉他们用自己身上这多出来的二两肉去攻击别人,去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就可以统治别人的生命是一种多么恶心的行为,甚至让我也觉得自己长的这二两肉恶心。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我决定不了自己作为男子的身份,我踩着妹妹们的血走到今日,我也是坏人中的一员…” 狼哥闻言,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是啊,曾几何时,我也跟那些男人一样,看不起楼中的女子,看不起那些在宅院里互相斗的女子,直到有一日我变成了这样的人。我变成了被迫出卖自己皮肉的人,我变成了被人压在身下的人,在那一刻我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受。我们不是因为贱才如此,是因为没有办法,男子和女子一样,沦为到如此下贱的地方,都是因为那些人,因为那些人…可最好笑的是和我们拥有一样命运的人还在不停的嘲笑着我们,觉得我们活该。但都是牲口,又有谁比谁好一些呢?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助肘为虐?!”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友情 清云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间也觉得怒从心来:“可不是!这都是些什么狗东西!明明都一样惨,他们凭什么还要嘲笑我们?” 狼哥也跟着叹气,两个人就这样对着叹了很久的气,最终也想不出来什么解决的办法。对于这些信奉弱肉强食之理的人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们踩在脚下,使它们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禁锢,只有这样才会让它们有服从的想法,否则就会如同那些摇曳在城头的草一样只是随意地根据情况更改这主人。在它们的心里没有什么真正的人,所有的也不过是主人和奴隶的区别。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如常,不知为何,那些士兵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嘲笑狼哥,所有的笑声都停了下来。清云知道这是高湛在背后想办法,种不但让那些人不去嘲笑狼哥,还为狼哥处理了他一直感到困惑的问题,这回狼哥也算是可以舒舒服服的生不必再因为担心身上某处被缀着的东西而难受了。 清云从心底里为他高兴,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甚至成为了可以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他们经常谈论起以前的事情。对狼哥了解越深,清云就觉得这人的想法和别人不大一样,就像她曾经见过的彪哥。 两个人都是表面上很粗糙但是心底很细腻也能感受到别人苦难的汉子,或许是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都很凄惨,也或许是因为见的人足够多,狼哥并不像一般的男子一样轻视女子,相反,他认为真正的强者从来不是靠欺负弱者才可达到,所以他素来讨厌那些纵欲的人。他从不出入那些烟花场所,就像他从不会伤害可怜的军中妓女。那些军妓之所以可以被废除,还有他从中的影响。听他说和他玩的好的兄弟们虽然不见得可以明白女子的苦处,也不见得真正不相信弱肉强食,但至少和他一样都是顶天立地的好人,绝对不会做蝇营狗苟的事情,只是每日想着怎么能多挣一些功名。 但他们也清晰的明白,在如今的天下,就算平民百姓在战场上再努力,只要一旦回到之前的状态,就依然会被那些世家大族垄断了一切的权利,因为如今是以血缘论人而非以能力论人。狼哥深切的明白这个道理,他也和高湛一样知道若是这天下不改变,那么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而他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明白。 只是虽然日子过的惨,但好歹还能有口饭,而且在教场上训练也总是能看到未来更好生活的机会,所以他们丝毫没有反抗的打算,不过清云并不担心,她已经和苏萍联合准备设好一场局,到时候每个人都不可能逃过非得被逼的起事的命运。 因为之前往后退了一些的缘故,如今又开始了最为残酷的守城战。锣鼓一响,士兵们的呐喊声一起,利箭便从耳畔呼啸而过,满目都是血肉横飞的场景。那些书里总是说士兵们杀的满眼通红,眼中闪着仇视的光芒是多么有力量,但清云真正在其中才明白,大部分人只是抱头鼠窜,想着能在一场战争中活下去,这样的日子一长,大家就渐渐起了倦怠,但清云没有办法,她还得想接下来的办法。 她之前跟皇帝夸下海口,说可以往前进三十里,她又不是主将,怎么好做到这样的事?那时这样说,也不过是阿潇之前跟她提及虽然这回往后退了,但接下来却是可以往前进的,而且不但能进三十里,还能进更多。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有些麻烦,虽说离开是容易的,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些兄弟们,自然不可能放弃,想到这里,她便准备去找阿潇问问具体的情况。这孟姑娘很厉害,之前用兵如神,希望这回也会有相同的结果。 她就这样心惊胆战的度过了一些日子,因为如今守城上有些力量暂时没有往后退,倒还是算挺得住,只是兄弟们的伤亡实在是太厉害了,不过几日的功夫,身边的人便少了一半。见着曾经还活蹦乱跳的兄弟如今都成为了累累白骨,她已经说不出来心头是什么滋味。 曾经她只是杀人的机器,知道她真正了解每个人的过往,她才想清楚宜蓁姐姐说过的话:“只有受过伤害还能选择原谅的人才会明白什么是宽恕,才有资格选择将曾直指自己的剑尖削平而非指向他人”。 当她躲在青楼的角落里暗自垂泪时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成为可以主宰他人命运的强者,那时她只是恨着天下所有人,可如今有了力气却多了心疼士兵的闲情雅致,她甚至有些心疼皇帝,望着他火烧屁股急于冲向茅坑的衰样,清云意识到即便是最上位的人也很难在乱世中获得自己珍惜的一切。 就如她曾经多次看到皇帝在闲暇时抱着香囊发怔,他总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为了得到将士们的支持,皇帝平日都是和大家伙同吃同住,只是他好像有心事似的,一不思考国事便是怅然若失的样子。 一日众人在练兵,皇帝在一旁视察。等到训练结束皇帝依然在独自一人练箭,劲风吹起他明黄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旁边的人都在远处护驾,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皇帝一边射箭一边皱着眉头,一双好看的眼眸丝毫看不出光芒。 鬼使神差般的,清云驻足在原地静静的望着皇帝,手中的弓箭垂在地上。旁边的守卫见他一直赖着不走,怕她要耍阴谋诡计,都冷冷地瞧着她,还有人问他在做什么,为何不去同旁人吃饭。 清云正要回答,却听得皇帝的声音响起:“没事,玄机小兄弟何不过来同练?”青云闻言,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和皇帝一同练习。说实话,这皇帝的功夫还挺俊,显然是有些底子。 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望着皇帝脸上习惯露出的浅浅笑意,清云忽然觉得心里很疼,她想起了宜蓁姐姐,想起了玉喜,她们也总是露出这种习惯性的假笑,戴着面具生活。 “陛下,您这样会累吗?”莫名其妙的,她直接开口询问。皇帝愣了一下,难得皱了皱眉头,旋即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表情:“谢谢你。没想到你会懂……” 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做久了皇帝就会忘了自己原有的样子,他只是叹了口气:“我确实很累,但我没有选择,就像你一样。” 清云没想过他会这样和自己说出心中所想而不摆任何架子,语塞片刻,她终于开了口:“是啊,求而不得是人生的常态,也不只是因为人心贪婪还是环境使然。人生总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刻,无论是谁也没有办法。” 皇帝也坐在沙地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发呆:“是啊,我已经是皇帝了,可我还是不快乐。以前我只想每天嘻嘻哈哈做个闲散王爷,和我喜欢的人去江都看三月的花树,去塞北纵马驰骋。可我不去抢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也放不过我娘我妹妹,我只好向上爬。可结果呢?我当了皇帝,我讨厌的都巴结我,我爱的都怨我像变了个人,是啊,楚国在我手里,我怎么担得起亡国之君的……可这明明是破不了的局,我总在想,如果我是一只鸟就好了……” 这时正好有一只鸟飞过头顶,皇帝望着这只鸟,像孩子似的笑了。看着他的笑容,清云在一瞬间觉得恍惚,过了良久,她轻声问:“江都好看吗?” 皇帝点了点头,一脸的向往:“美呀,可惜我为了显示从不劳民伤财未曾下过江南。若有一日有机会,一起同去呀!” 青云闻言,笑了笑:“好呀,做皇帝多累,寄情山水才叫痛快,陛下实现心中宏愿,正好看尽这天下繁华!” 听她说的坦然,皇帝眨了眨眼睛,一副俏皮的样子:“你胆子可不小,还敢这样和我说话。不过就这样说定了!” 过了半晌,他莫名其妙垂下头,神情显出几分落寞:“若有机会,我真不愿出生在这帝王家。处处是算计,处处皆无真情。踩着百姓的血肉守着楚家的江山,我和傀儡有有什么区别?” 清云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心中有几份疑惑,楚承安占着好处,自己自然无法和他有一颗心,可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丝毫不似作伪。良久,她轻叹一声:“是啊,多少功名也比不上心安,这一生最难忘莫过寻常烟火,只是这烟火又在何处?”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皇帝率先开口:“恩义难两全,我没得选择。我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开科举取士,作圣女司……只是历史功过向来只看胜负,谁知来日何如?” 是啊,他也算做过很多事,最终大概不会有好结果,他的亲人爱人恨他,就连身边看似懂他敢说心里话的小喽啰也只是为了骗他,这皇帝还真是不好当。 第一百二七章 三十里 清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喜欢莲花?” 听到这个问题,皇帝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否认,甚至没有疑惑清云为何会这样问。 目光又重新聚焦回皇帝腰间挂着的那个小小的荷包,但这一回清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看到荷包上的荷花是一整朵,下面并没有浮萍作为支撑,而那个人的上面却有一朵浮萍。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不由得开口问道:“在陛下心里,浮萍和荷花有什么区别呢?” 皇帝忽然转过头,怔怔的望着她,过了很久,开口道:“你认识她?不对,不可能啊…她一直在深宫之中,你怎么会认识她?”过了良久,皇帝轻轻的笑了,有些无奈的回答:“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莲花总是有处地方可以生长,虽然在污泥之中,但不失自己的本色,可浮萍就只能四处漂泊,连处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没有。虽说家也不算那么重要,但若是人一辈子都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想必也不会好过…”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感慨的念出了一句诗:“浮生萍泊,只影天涯,曾有人在临死前问过我,为什么浮萍总是不被人所喜爱?我只是觉得浮萍本应该自由的顺水飘向自己希望的远方,而不是扎根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永远没有自由呼吸的可能。” 说到这里,皇帝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起身去做自己的事,他的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一边走一边微微叹了口气:“有的人就是为聪明所累,想来确实有些可惜。”他的声音远远的很飘渺,就像看不破的梦境里一声悠远的叹息。清云没有再继续往下问,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是,死…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一个不成形的念头在心底涌现,她没办法去问皇帝,只能朝着陆将军的营帐走去。一路上她一直反反复复的思索着皇帝的话,又想起两个人最后一次通信的日期,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不安感。 主将的营帐里没有陆允初的身影,倒是莫笙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清云走到她旁边,急切的问道:“我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莫笙点了点头:“好呀,你有什么需要的就随时跟我说。” 清云甚至顾不上说那些敬语,只是如同炮仗一样连环发问:“你认识苏萍吗?” 莫笙想了想,看起来有些疑惑,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有这么个人:“怎么了?你认识她。”清云点了点头:“我认识,她于我有恩。” 莫笙见他一副焦急的样子,神情显出了几分怜悯:“我说了你不要难过…唉,这不是个好消息,她已经不在了,就是皇帝御驾亲征之前的事…” 这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雳,清云一时间觉得头重脚轻,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两人之间的交情并不算很多,但在这短短的日子里,她就能看出这是个和自己一样极有志向的女子,是她见过的人中难得一见的极有反抗意识的人,她可以算作是自己的知己同伴,在未来两个人想必也会共同创创下一番事业,但她竟然就这样离开了,连半分声息也没有。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曾收到过她的信,在信上她说了那么多远大的报复,可如今就这么轻飘飘的走了吗?这难道是因为她说的那件事是因为宫闱里的惊变? 她想问为什么,但是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是默默的说:“是因为是因为孟贵妃的孩子吗?” 莫笙点了点头:“是啊,我听说是因为她害死了莫贵妃的孩子,而且还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吧,总之罪过还是挺大的。我不知道你为何和她交好,也不知道这些事是否为她所做,但你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个人了,特别是不要在孟贵妃面前。” 不对啊,苏萍明明说她和孟知意虽然关系不和睦,但两个人都有相同的志向,那么孟贵妃为什么要借这件事送她去死,还是她又成了谁的替罪羊?经历了这些人的生生死死,清云早已干涸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木讷的问道:“我知道,谢谢你。但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我相信她,她不会向无辜的幼童出手,而且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莫笙闻言,只是长叹一声:“或许不是他所做,但是在深宫之中,又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的出来呢?可能是别人嫁祸于她,也可能她们之间还有什么隐秘的勾结,我们不会知道了。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你还想求什么公平公正?” 清云觉得身上发着抖。原来即便在这天下最繁华富丽的所在,即便是这座囚禁女子的牢笼,就连一个女子单薄的生命都没有办法保住。虽然她有那么多的志向,但在为数不多的信件中,她能感受到在日常的生活中,苏萍应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没有什么高的位置,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可是就连这样的人都会被卷入深宫女人间内斗的纷争,可见这座牢笼不仅埋葬人,而且也吃人。 说实话,她觉得这件事不一定是孟贵妃在嫁祸,肯定还有别人,若有机会能替她报仇也是好的,但就像她所说的,这天下最可怜的永远是被操纵的傀儡,也就是那些女子。女子之间的仇恨来源于男人的蛊惑,来源于他们以一些小利作为诱饵逼得大家像笼中的野兽一样互动,而那真正的始作俑者却在高处笑嘻嘻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心想这些女人都是蠢蛋,心想女人都是一种自私自利好逸恶劳彼此讨伐的没有品德的牲畜。 若是得势,最终要杀的还是那些始作俑者,而不是这些可怜的女子。清云沉默良久,实在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但依然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便问道:“那是怎么回事?最后是谁杀的她?” 莫笙摇了摇头:“这就不大清楚了,但应该是鸩酒吧,听说是留了个全尸。毕竟这件事也算是宫中的秘辛,一般人也不会知道真相,只是秘密处决就对了。好在她的家人没有受到连累,她原本是可以活着的,但这样家里人就会受到惩罚,便干脆一死了之。因为如今正好赶上大赦天下,她这点薄愿才能得以实现,不然一家人都会因为她的行为不好过的。唉,真是可惜了。你说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简直是吃力不讨好,伤那些女人有什么用,就算是她们都死了,皇帝的心也到不了她的身上,这是个又可怜又可恨的人呀!” 清云有些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她原本以为她是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却没有想到她也会说出这样凉薄的评价。她自己也曾经在那种吃人的地方待过,应该明白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就会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无论谁都是如此,这不是因为就是巴着那个位置,也不是巴着那个人,那是她们生命中唯一可以吐息、唯一可以展露自我的时光,怎么可能不去珍惜? 想到这里,她只是有些愤怒道:我不讨厌她,即便是他杀了那些女人和孩子,我也没有觉得她做错了,他们把她关到笼子里,就是让她跟别人去斗,她像猛兽一样才是正常的,若是有了人性反倒是不正常的,错的是那些人不是她,她做什么都不为过!” 莫笙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既然苏萍对她有恩,她就绝对听不得一句苏萍的坏话,于是莫笙只是轻声道了个歉:“抱歉,是我说的不大好,我只是觉得有很多斗争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清云没有多言,就当这件事这样过去:“没关系。对了,你在看什么?我记得我之前夸下海口说可以让楚国的大军再往前进三十里,但不知道应该怎么个进法,我终究还是个武人,不懂得这些谋略的道理,只是之前听孟将军她们说是可以做到的,才这样说。” 莫笙走到她身旁,指了指桌上的地图:“你看这些红色的线,就是我们如今的计划。我们附近有他们运粮的小道,这条小道很狭窄,但却是他们运粮的唯一通道,除此之外,那些士兵的运输也从这里走,因为比较隐蔽,不容易遭到人的袭击,我们就准备找到精锐部队破釜沉舟的来一次,这就是孟将军的计划。由此他们不光可以退三十里,退五十里也没有问题,只是如今并没有什么人愿意跟着一同去送死…” 清云微微一笑:“没关系,这件事我有办法。你先报上我的名字,我之前做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怕,我再去找些人一同跟随。对了,女子军那边你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这回倒是可以派出些女子,也算是彰显我们的威风。” 第一百二八章 经血失效 莫笙点了点头:“如今我们训练的已经相当不错,虽然没有办法赶上那些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但至少已经可以比那些新兵要厉害不少。如今大部分地方的士兵都是靠流民凑起来的,并没有相关的训练经验以及具体的训练措施,但我们有陆姐姐,自然比其他人厉害不少,你放心。不过这次还是很危险的,而且需要几千个人,若是派出了我们的人恐怕会有些危险,万一要是很多人都折损在沙场上,那不就失去了我们的精锐力量吗?” 清云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你们出五百人就可以了,如今他们大致还不能接受女子士兵,所以我们可以先派出一些让他们看看女子的力量,这样后续也会好走一些。你去和姐妹们说说,看看有谁愿意当这个先锋,若是没有,我便去说。” 莫笙只是笑道:“放心,我跟着一起去,我手下有几个姐妹和我关系甚好,她们也有这方面的志向,而且你别忘了,还有陆姐姐,她振臂一呼,哪有人不会回应的,大家都很喜欢她!平日里我们和这些姑娘们吃住在一起,早就有了感情。这些姑娘大多都是从小流浪在外的,没有得到过什么温暖,如今见到这些个姐姐妹妹,心里就觉得好像有了家,有了归宿似的,自然愿意跟着我们一起。” 清云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说不上有多舒服,但也只好应下。她总觉得这几句话说的奇怪,不过也是正常的,有时候不靠欺骗或者别的法子也很难干成事情,虽然不能说版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姐妹们,但至少或许会求一条生路,只是这件事也说不上多么正当。 一时间,她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怀疑,把这些女子聚在这里,去做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真的比让她们白白的走向死地好吗?这件事在她的心里留下了疑惑,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解开这心结。 和莫笙告别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故意装作愁眉苦脸的和高湛狼哥他们几个人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是说如今局势很复杂,需要一些兄弟去卖命。出乎意料的,她还没说什么话,狼哥就立刻同意,说自己愿意带着兄弟一起去。这回是个挣功名的好机会,若是可以往前进个三五十里,大家也就可以歇一歇了,说不定皇帝看到有效果,就愿意再多封几个将军,到时候他们也能沾沾光。兄弟们一听自然都来了兴趣,大家互相吹捧,互相调笑,场面一时很是热络。 清云在这些人里混着,表面上是语笑盈盈的,但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知道不久以后这些人就将去送死,能否见到来日还说不定。她明白人要抓住这难得的享乐的时机,但她如今实在没有办法笑出声来,便只是在旁边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 她发现自己的年纪越是渐长,阅历越是丰富,就很难再像以前一样流露出真实的快乐,虽然她的位置不断在向上升,虽然她不会再向小的时候如同草芥一样四处飘扬没有归处,但如今他她也很少拥有那种简单的快乐了,不再像小的时候只是因为吃了一顿饺子,或者看到了路边长着一朵新奇的小花就觉得欢乐,她的心里被很多愁云所笼罩,就像方才所听到的苏萍的事。这件事在她的心里久久怀绕,始终不能散去。 大家练了两日,便准备顺着运粮小道去偷袭,只是在这时,却出了一件事。因为这边只找了两千来个兄弟,还差大约千个人,便从女兵那边去找,。原本是个好事,至少可以找其人,但怎知有些男子站出来说觉得这件事不吉利。陆将军自然是一力维护着这些女子,但耐不住那些男子在下面窃窃私语,说什么这些姑娘有的来月事,她们的血会给己方带来不吉利的效果,若是这场战斗败了,那就全怪统帅的问题。 陆允初不在乎,愿意把这件事承担下来,但皇帝却犯了难,如今大敌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稳固军心,与其试试这些女子的战斗力,还不如能够让现在的兄弟打好仗,毕竟皇帝也不知道这些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他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冒险,便让陆允初再换一些人,等到之后再讨论有关于女子军的问题,左右现在兄弟们还有力量,若是有一日他们不想打仗了,再换成女子。 这件事让这些姑娘们也很泄气,有很多人一时间都有了回乡的打算:在这里也挣不到几个银两,训练了这么多日反倒被人嫌弃,换作谁能够心里不深怨恨。虽然陆允初等人不停的开解姑娘们,但她们的心里不好受。而换到男子这一边,有的人觉得这是件好事,毕竟不会不吉利,但是那些要上战场去卖命的兄弟们却又在心中暗自愤恨:凭什么这些女子也拿着国家的粮赏却可以不去战场上卖命,反倒让他们这些连妻子都娶不上的人为其他的姑娘们做主。他们自然感觉心里不平,还有很多人打了退堂鼓,以种种理由想要离开敢死队。 一时间两面都僵住了,一面是觉得不吉利的男子,一面是觉得不公平的男子,另一面又是自己心中苦闷一腔热血得不到释放的姑娘们,弄了好半天的女子大军如今却化为了梦幻泡影,陆允初的心里自然也不舒服,成天到晚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处奔走,使劲的想办法。清云知道他心里慌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却有个人找到了陆允初。 她们之间具体是怎么谈的清云并不知道,但最后的结果倒是很好,这女子竟然想出来个千古都未见的办法,那就是说服皇帝等人让这些来了月事的女子自己蹲在土地上圪蹴着,任凭血落在地上,看看到底会不会给兄弟你们招致祸患。其他兄弟不愿意尝试没有关系,那就让愿意尝试的男子来尝试,比如清云彪哥等人就被这女子划在了其列。 陆允初和她谈了这件事,清云自然愿意,便来到了那片画好的地方。这是一处很小的土堆,附近也没有什么人,那些男人听说这件事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自己也沾上了不好的气息。但是清云毫不在意,她也是女子,更何况如今下面就流着血,她很多次在战场上都是来月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因此而造成过什么恶果,如今当然更不在乎,只是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观察着这些姑娘们。 如今民间的女子大多数都告诉她们要守三从四德要在家里待着,但还是有很多乡村的姑娘从小就要做繁重的活,或者去给别人家当丫鬟,或者成天到晚做粗活四处挑水去田地上,就像清云小时候一样。对于这些姑娘来说,在男人面前露着屁股蛋子也不是什么事,况且还有些从青楼里出来的女子,自然更不会在意这个了,她们便当着这些男人的面直接就要把裤子脱下来,但那些男人们都气不行,使劲骂这些女人是礼崩乐坏,若不是因为有陆将军在旁边以及得到了皇帝的首肯,他们大概就要挥刀直冲这些女人,好把这些带来晦气的东西杀掉。 于是最终大家一合计还是让这些男人背过身去坐着,让这些女子就这样蹲在地上,她们有的时候蹲着累了就站起来,总之血就滴滴答答往下流。这味道很重。闻着让人有些不舒服,更何况这些姑娘每日都在这样的味道中度过,每日身下都是潮湿的。这些男子大概也有所感觉,比如高湛就一边捏着鼻子扇风,一边对清云感慨道:“我才知道这些姑娘不容易,我就是闻闻这味道都已经觉得难受,每日与这东西做伴,每个月都要来上的好几天…”这时,他看到青云一脸嫌恶的望着自己,人家看着可是好的很,一点捏鼻子的动作都没有,反倒是一脸怜悯的望着远处。 高湛大约也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做的,便坦坦荡荡的把手放下来,吸溜着空气中的味道,对其他兄弟说:“这有什么的,你看哪里有什么晦气?” 其他男子原本还怨声载道的,但是看到这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自己等人什么事都没有,一时间心里便好受了许多。这件事结束之后,大家又在疆场上训练,却发觉不但手艺没有生疏,反倒因为休息了一天,如今浑身都有力量,动作比之前还要流畅很多。见到所谓的经血并没有成为诅咒,反倒还能让大家休养生息一日,很多兄弟都露出了笑意,还有人不由得感叹道,看来这经血确实是失效了,要不就是所谓的诅咒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对方的阵营里。 第一百二九章 双星终汇 望着眼前这些人喜笑颜开的样子,清云不由在心里冷笑。人还真是一种可笑的生物,只有在利益面前才愿意放弃那些所谓的忌讳,在不缺人的时候,他们都不允许女人上战场,如今缺人了,又想方设法的找机会说什么经血失效,还真是有意思。 她没有多言,只是站起来对着兄弟们敞开心扉:“你们看这些所谓的经血根本就没有任何的作用,若是真的有用,那早就可以在攻城野战中起到作用了,可以直接把那些女人的血涂在墙上,或者涂在铠甲上,不就可以自动让对方的人陷入昏迷,或者遇上别的麻烦,为何还要有那么多人的牺牲呢?况且若女人这玩意儿真有用,真是不吉利的,那我们这些人从生来都是晦气的,我们哪个人不是从女人的裤裆下钻出来的?若是女人不来月经,没有经血,哪里有我们这些小东西?所以啊,人还是不要忘本,既然你不能忘记自己你的父亲是谁,那也就不该嫌女人的月经晦气。” 其他人闻言,一时间也有些愧疚。如今的风气就是这样,只要是有条件的人家就不会让来月事的女人和男人同处一间,都给她们找一副密不透风的小房间。这地方只是铺着一层薄薄的草席,女人就在上面坐卧,一连待七天才能出来。女人的身上一般都是一丝不挂的,只为防止血污染的其他的地方。年长的女人会给她们来送饭,送的都是一些没有营养味道极其难吃的食物。很多女人在这样的环境中都生了病,还有年纪小的甚至熬不住,就这样死了,但那些男人们为了所谓的吉利,就让她们忍受。 听说有些地方产妇生孩子都是一件值得忌讳的事,他们往往会把那些已经要临盆的女人迁到别处,远远的离开家里,据说那血污之气会给家里的男人惹上麻烦。那些男人们都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就任由一些稳婆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把孩子清洗干净,抱出来送给男人,但女人却在那破旧的马圈里随风飘摇。因为女人的血是晦气的,特别是生产时候的血,所以大部分男人都不愿意从事这样的事情,况且因为男女大防,所以稳婆只能是女人,但是她们也不喜欢自己所做的事,还有很多人因此遭到十里八乡的冷眼,也不会放太多的心思在上面,所以对产妇的态度也并不好,有很多女人就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中死去。更有甚者,那生孩子的人在马圈里哭哭啼啼,可一旁的丈夫却在清爽的房间中好吃好喝。他们会让丈夫模拟成产妇的样子躺在床上,说是这样可以给一家人带来兴隆,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真正受苦受难的人被人排挤,而那些坐享其成的人却像个英雄一样可以得到自己想要有的一切,这不就说明有很多时候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而是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好在这件事也就算是解决了。皇帝自然也是眉开眼笑的。正常人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女人的经血没有那么大的作用,若是有早就被人利用,大概女人就会像母猪一样被绑起来,不停的产经血,绝不会有一刻放松的时候。只是民间一直这样传,总要有个说法。如今问题解决了,大军也就可以悄悄的潜入。 在临行前,男子这边的士兵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大家都一向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但女子那边情况就比较复杂了。这些姑娘虽然在乱世中,但大部分人也没有过上战场的经历,之前不许女子打仗,就算她们想去也没有作用,只能看着父兄去卖命,如今到了自己,除了可以为家人做贡献的喜悦以及证明自己的自豪,还有很多的恐惧和担忧。这回赶死的姑娘都是出身最底层的,她们没有任何的牵挂,有很多人的家里甚至已经没有人了,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世上,若是在家里就要被人卖到楼里去或者随便杀戮,所以才来到这里,但是一来这里就赶上了这样的浩劫,不得不去卖命,她们还那么年轻,还不想死,但没有办法,于是只好姐妹几个凑在一处,互相之间哭泣,说着自己的悄悄话。有姑娘说若是回来一定要做什么事,还有人感叹着家里种的花会没人管,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忧伤和不舍的事。 清云远远的望着,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知什么时候,阿潇站在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想什么?”清云转过头,声音中透着几分哀伤:“看到她们,我就想起我初入江湖时的样子,那时我也那么想,我也像她们一样还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期盼。唉,这世道实在残酷,在这样的年纪就要出来卖命,被人欺骗着,还真是可怜…” 阿潇对她笑了笑:“你要这么想,若不是有这么个机会,她们在民间也是一样受苦,如今她们努力挣扎着,未来或许还有机会过上好日子。”清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就她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否公正。于是她只是讪讪的笑着,准备返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就在这时,阿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知道你一直为苏萍的事情难受,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清云转过头,焦急的问道:“怎么了?是关于她的吗?” 阿潇轻轻的笑了:“你应该能够想到,若是她出事,不可能之前不对你透露任何的风声。你放心,她如今好好的,这女子经血的办法就是她想出来的。”听到这句话,清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久都吐不出来一句话。等到心情有些平静,她才拍着胸脯。近乎是喊出来:“什么!你说阿萍还活着!她在哪里?我想去见她!”阿潇对她笑了笑:“你们很快就能相见了,她会跟着女子的队伍一起。” 清云听到这里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她不会武功,这不是很危险吗?”阿潇凑到她耳畔,小声的说:“这不就得靠我们的小英雄了吗?你来护着她呀!” 就在这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清云转过头,就看到那身影很单薄的姑娘在风里静静的站着,那双如同水一样平静无波的眸子望着自己。只是这眼眸不再像曾经一样如同一汪死水,而是如同活过来一般的带着光波,那细碎的月光落在眼瞳里,熠熠生辉。 她不再像瓷娃娃一样娇弱,而是如同一个真正的人一样,一个有力量有感情的人,这从那双充满着活力的眼睛中就可以看出。而她也不像之前那样面色惨白,反倒比之前晒黑了一些,也多了几分活力,特别是那双腿和原本细弱的胳膊如今也长了些肉,看着竟然有了几分力量。清云见着他,愣在原地,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她不知应该如何说出自己的心情,就好像当年见到莫笙时一样,原本以为失去的朋友却如此轻易就失而复得。一切都太过梦幻,就好像是自己所做的一场梦,她不敢动,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这时,一身蓝衫的姑娘向她快步跑过来,紧紧的抱住她,带着她转了个圈,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明媚而灿烂:“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这回我可是真正如同出了笼的鸟儿一样,获得了自由,接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并肩战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那两个小小的笑窝打着旋,这是清云第一次见到她笑。 她没有见过一个人笑得如此灿烂,如此明媚,如此好看,一时间她愣在那里,久久的没有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望着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苏萍却没有任何要嘲笑的样子,眼中反而闪烁出了潋滟的水光:“谢谢你,清云,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为我着想,谢谢你!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我也出来了,我没有想到的,我原本是想要让孟知意她们救我,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给我的那杯酒根本就不是毒酒…当时接到酒的时候,我原本准备把酒换掉,但在旁边的姑娘懂些医术,她跟我说她闻了味道,觉得这酒是中药,只是让人暂时昏迷过去,过一段时间还能清醒,她在那时就估计这皇帝不想让我死,而是想让我去什么地方。为了防止我们的计划有破绽,我只好冒着风险喝下这杯酒,果然一点事情都没有。醒了以后我就发现我来到了圣女司,后来我没有再见过皇帝,我就在圣女寺里呆着,那些人很轻而易举的就接受了我的存在,我也和她们一起来到了这里。想必他还是觉得我有利可图的…不管如何,如今真正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也就了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第一百三十章 月光 清云听到他这样说,心里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又不免得感叹:“没想到皇帝这个人还挺有人情味的,竟然把你放了出来,一般人遇到那样的事估计也就不愿意冒着危险。” 苏萍轻啧一声,一副不屑的模样:“这事儿能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天子说的话,又有谁敢违抗?况且留着我对他来说好处不少,就像这回的新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接下来我还要去找他,你和我一起吗?” 清云急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省的给你招来麻烦,要是他看见你和外头的男子在一起不得要…” 苏萍一向是个知礼懂礼的人,如今却打断了她的话,一脸的不悦:“怎么可能呀!他根本不在乎我,我跟谁在一块也无所谓,你说你是我弟弟就好了,这样后面还有些好处。我们还得在这里待着收揽人心,位置是重要的,没关系,你和我去就好了,而且那个臭玩意看所有的女人都跟物件似的,怎么会放在心上?他不过曾经害怕女人红杏出墙夺了他的名声,如今我出来了,他也就不大管我,反正他头上颜色也不少,不缺这点。” 听到她说这句话,清云不由开怀大笑:“你说的没毛病!我向来讨厌这样的男人,占着好多女子不放,真恶心!” 两个人一边笑一边走,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不悦,只是聊着近来发生的事。苏萍说自己在宫里过的还不错,根基也算是稳了,虽然孟知意等人对她还是颇有怨言,但毕竟几个人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歧。只是她隐隐担心陆允初他们这些人有问题,害怕她们最终会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背离。便一再劝说清云要备好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要以农民起义者作为根基,绝不可以完全跟着上层的女子一起走,她们虽然有女子的身份,但实际上却有着自己单独的利益,这是正常的,人各为其利,但亲人也有自己的利益需要守好。 听到苏萍的话,清云不由得从心里觉出温暖与感动,她不由开口问道:“按理说你和他们才是一类人,为什么…” 苏萍笑了笑,语气在清淡中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哀伤:“一样吗?我不像他们有那么多好的条件,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还得谢谢你让我有了个归处,不然这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该在何处容身。虽说处处都是家吧,但在哪里都被人讨厌也不是个办法…”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但声音却带着几分哽咽,清云知道他心里并不畅快。 望着她那双含水的眸子,清云又想起之前皇帝所说的那句话:浮萍和莲花并不相同,但一切就有那么简单吗?一时间,师姐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又在心中浮现,她最终还是有些艰难的开了口:“你…你觉得他讨厌你?” 两个人走到一处沙地,如今月光就柔柔的照在两个姑娘的身上,为两个人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 苏萍难得的沉默着,她低下头,用两只手在沙地上画着圈圈,画了很久也没有停下来。终于,她抬起头,望着空中的那一弯圆月,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讨厌又如何?不讨厌又如何?最终还有什么分别?他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有我们这些平常人的感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开口,我觉得你会笑我的…” 清云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粗嘎的声音也变得很是柔和:“没关系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笑,你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这些年来我见过很多姑娘,但是会常常忽略她们是有心的人,总是感觉她们就好像是实现目标的器物,在这一点上我何尝不是犯了和那些男人一样的错?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我会好好的体察每个人的情感,就像你,的我绝对不会再容忍悲剧发生了!” 听到她的话,苏萍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好着呢。我只是有时候会感觉到有些不甘心,我也说不上为什么。还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被困住了…这是件很复杂的事。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呢?” 听到这句话,清云陷入了沉默。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和爱有什么区别?是一刹那的心动,还是希望的守护?可是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在这样女子命如草芥的年代,又何尝会有所谓的爱?所谓的喜欢?他们都不把自己当成人,自己又何尝能和他们提喜欢? 一时间,脑海里闪现了很多人的身影,但最终却没有定格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想我明白那种感觉吧!但喜欢分很多种,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心很疼,就好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后来又见过很多人,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感受,但有个人给我的感觉不一样,那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不是像被针扎了似的,而是像心被什么东西熨的很平很平…唉,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总之是很复杂…” 苏萍听到她的话,有些向往的点了点头:“那种挣扎的感觉很常见,看到好看些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你说的那种让心很平静的我觉得是爱吧!那才算是真正的喜欢!喜欢我总觉得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一种承诺,是一种即便化归平淡依然存在的感情,就像涓涓细流汇入心里,虽然很平常,但是却是这人间最难寻的事,我一直想找到这样的感情…但可惜生在这样的家族,我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是成为棋子,不得不去帝王家走过这样一劫又一劫。喜欢这种事,对我来说太遥远,我还是喜欢过一个人,可能现在也喜欢吧,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他高高在上,就像太阳、像月亮,不是我可以追逐的,就算我想要追逐他的光芒,也只会把我灼烧,况且他的身边围着那么多星星,我又算什么?我曾经想要去争,但后来发现,若是真的争了,那就和那些困兽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被所谓的蜜糖,那些实际的砒霜所欺骗,像笼中兽一样互斗,仅此而已。” 清云转头望着她蹙眉思索的样子,心飘飘摇摇的又回到了不久前的午后,那时皇帝也是这样坐着,像她一样蹙着眉。那时她们所面对的是艳阳,如今是月亮。两者是不同的,但都是发着光的。不知道她们在望着这样一轮太阳或月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同一个人吗?在这一刻,她忽然感觉世间有好多事都是这样,无聊和奇妙,她是辨不清的。 视线慢慢的往下移,移到了苏平的腰间,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荷包,那上面果然绣着一朵莲花,但是在莲花的底座上却是几片小小的叶子,很明显是浮萍。看来这东西确实不一样,而且苏萍的香包绣的很是精细,一针一线尖都没有任何蹩脚的痕迹,两个显然不是一对。想到这里,她的心有些往下沉,但又仿佛有几分轻松。如果不是原先想的那样,或许她会忘的更快一些,还不至会像师姐一样沉浸在其中,总之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但清云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腰间的这个小东西是你自己做的吗?”苏萍摇了摇头:“不是。我的绣工是很不好的,我不会绣什么东西,这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她垂下了头,眼眶看起来泛着红。清云不敢再往下问,只是静静的陪着她,月光就如水一般柔柔的照在两个人的身上。过了良久。苏萍才补充道:“我朋友不在了,以前我们关系是很要好的,她是江南女子,明媚、灵动,就如同一阵风一般来到了我的生命,但后来又那样仓猝的离开了。她最喜欢曲艺,一直向往可以跟着剧团走南闯北,却最终被困在了这样一方天地,有一日她演一出戏的时候莫名离开了人世,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她生的是什么病…开始的时候我不能理解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难过,直到后来,当我看着那片被封住的小小天空,我才明白了她的感受。我一直想和她一起去江都的,他说那里有个戏班子特别好,我也想去听她们的戏。若是等到战火停息了,我要去江都!” 江都,又是这两个熟悉的字,之前在那个人口中也听到过。江都就有这么好吗?确实,她是诗中人们烟花三月最喜欢去的文人雅士聚集之地,也算是南国水乡的代表。清云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好呀,你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炮革新 两个人随意说了几句,便去皇帝处说明有关于火炮革新的事。这件事清云完全不懂,据阿萍说,她也是听阿芝说了具体的法子,这才和她约好告诉皇帝。只是阿芝害怕自己的口才不行说错了话,便让苏萍代劳。苏萍一向喜欢这些言谈以及书写,自然揽下了这个活。 清云在路上还小心翼翼的和她提及千万不要把最重要的法子告诉他们,这样才不至于后面让农民大军起义的时候没有更好的良方。苏萍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阿芝这个人很聪明,她什么都能想到。我觉得她和阿潇都是好女子,绝对是我们的好伙伴!” 清云也笑着回应道:“是啊,她们两个都是好姑娘,人好心善又有能力。阿芝会这些占星术还会夜观天象,应该也是圣女司中的重要成员吧?” 苏萍点了点头:“的确如此,若是没有她,那我们就会有大麻烦。不过除了她以外,我们还找到了很多人才,她们都会做很多事,既有农耕人才,也有计数人才,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能成就一番大业的!” 听到姐妹们都个个身怀绝技,清云自然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欣然和喜悦,但她又感觉到隐隐的有些自责,不由得感叹道:“大家都各怀才艺,除了我,我就是一介粗人武妇,我什么也不会,只会个骑马射箭在战场上厮杀。开始我还觉得我颇会一些道理,也读过几本经学的书,知道些治人的办法,但如今见到了姐妹们,我才发现我所知甚少,不但那些农事不会,就算是打仗我也不太好,只会蛮干,你说要让我指挥一场战役我是没有办法的,之前我还想着可以去参与她们的讨论,但是光是看那些地图,我就觉得天旋地转的,什么都看不懂…” 苏萍听到她的话,温柔的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大家聚在一起都是一心的,每个人都是重要的一环,我们大家都有用处,你千万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呀!我们都是很需要你的,要是没有你为我们冲锋,我们哪有今日,所以说我们要感谢的人是你,而且你不计前嫌,愿意和我们这些肉食者说话,该庆幸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清云虽然读了不少书,但还是没有这样好的口才,虽然觉得感激,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原本是想要吟诵一句诗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苏萍见她的脸都涨红了,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对她笑道:“你放松些,没关系的,你要是讨厌我这样说话那我就不再拽这些诗呀文呀的了!” 清云急忙摇头:“不!不!你说的好的很,我还正好跟你学着呢!”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一路笑,很快就来到了皇帝的营帐。 如今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但整个大营内依然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样子,所有的人都在自己的位置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接下来的事情,很快就到了大军出征的时候,那些粮草供给全都要备好,还有马匹也要有人打理,就算是盔甲都需要擦拭和修整。但是大家干的火热,倒是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接下来就到了最重要的战役,谁都不敢放松。 这还是清云第一次来到这样核心的地方,一时间感觉腿有些发抖,虽说这些年也见了不少大世面,但见到旁边都是那些不一般的人物,生怕别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又怕他们觉得自己和苏萍的关系不正常,给苏萍引来麻烦,整个人都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还是苏萍扶着她才勉强走得了路。 这样下去怎么行?原本以为自己历练的已经够好了,直到如今见到这些姐妹们都个顶个的出色,她感觉到有几分说不出的违和感,只能说身份还是重要的一个人,从小就没有好的条件,自然也不可能读书,表面也会显得粗俗无比,这是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麻烦,对于她来说更是如此。要是苏萍这些姐妹都离她而去,不再管她,只留下她和兄弟们在一处,这倒真麻烦了。 虽说和这些兄弟处的还不错,但万一女子身份暴露,那就麻烦了,这些人看不上她的相貌,大概会把她拖出去喂狼,又或者以什么别的办法把她处理掉,自己的抱负也就没有办法实现了。就算是不被他们发现,那也就是当个农民起义军的首领,身边没有女子维护,自己的志愿也实现不了,依然只能像那些人一样吃喝嫖赌的,说不定他们还抱着原本的想法要去招安,这样最终又跟历史上那些起义者是一样的下场。只有和这些姐妹团结一心才有可能走到更远的地方,但大家真的会拥有一致的愿望吗? 苏萍还好,至少她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两个人成为伙伴是没得说的事,但其他人呢?阿潇有自己的故国,阿芝也是朝廷的官员,剩下的人说到底也是个皇亲国戚。大楚灭了对她们没有实质的好处,到时候失了公主的身份又失了前人的江山,估计心里也是受不住的。而且之前小姐给她发了一封信,里面隐晦的说明叶允初这个人不太对劲,小姐私下去查过她的华朝楼,说这华朝楼的来历很不一般,可以说完完全全是踩着邪派以及中原武林上来的,所以武林之殇到底有没有她从中做祟、苍涯派的悲剧到底是不是她从中浑水摸鱼,清云不得而知,若真的是她所为,那么无论如何都得要想办法向这人报仇。而且一旦要复仇,就要正大光明的让她去承认自己的错误,以慰藉苍涯派的亡魂,若是这样,两边难免会发生冲突,那自己之前所做的布局尽皆化为乌有。但反过来说,即便自己不和她对着干,这人有这种龌龊的心思、这样使人命如草芥,想必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大概自己这些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小喽罗。 她弄不清楚陆远初的志向,只知道这人一向讨厌女子没有地位的现状,但同时她也是陆家人,她的母亲还是长公主,拥有这样的身份,她一定不愿意将自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他人,最多就是立女帝。但只有反对等次制度才是她们这些人一直以来的愿望,两者从一开始就是处于对立的状态,几乎很难调和矛盾。 心里想着自己的事,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主账,如今时间虽然很晚,但皇帝还在跟孟知意聊着什么,两个人看着语笑盈盈的,应该不仅是在谈论着军事,更是在调情。 这时的孟知意和白日的模样完全不同,看着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娇羞,脸颊红红的,身上也穿的花里胡哨,已经卸了白日的盔甲,软软的腰肢就跟蛇一样。 清云转过头,悄悄的去看苏萍的脸色,但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门口站定,按照君臣之礼,对皇帝远远的行了一礼,随即开始陈述自己等人想的有关于火炮革新的办法,总之就是把阿芝的话重复了一遍,但是加了很多吹嘘的成分,听上去简直天花乱坠。皇帝自然很是愉快,大手一挥就找来别人让他们下去办。因为男子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便让那些从民间找来的老妇人做火药。 做火药的地方也简单,就是找个山沟沟,如今天气热,女人们身上裹着衣服自然难受,苏萍便准备让女子都赤着上身。皇帝听了她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要拍桌而起。但后来听到苏萍说这样可以增加她们的干劲,便也放弃了说辞,况且附近又没有什么男人,不会因此惹来麻烦。见到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肯定,苏平立刻乘胜追击,说如今天气热修,做这些东西是很费力的,倒不如有个人在旁边杳杳水,给她们身上降降温,省得一个个热的就跟熟透的虾子似的。皇帝自然没有意见,反正人手也够。他又顺便提可以趁着最近的汛期水比较多,多杳一点放在井里,这样也可以在其他将士训练的时候在旁边洒上水,替他们降降温,也会去去大家的火气,让所有人心里好受些。苏萍都一一点头记下,看着很是认真严肃。 见到她这副样子,皇帝不由得感慨道:“你到了这里还真是如鱼得水,只是记得千万不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苏萍急忙单膝跪下,就像其他臣子一样,一板一眼的说:“陛下放心,臣一定做到,陛下有何吩咐随时与臣言,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帝望着她这副气壮山河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终究他还是垂下眼眸,对她摆了摆手:“没事,你去吧,只是很庆幸我做了个对的选择。你曾经说如果我们是君臣,那一定可以是千古难得的好君臣。希望你可以辅佐我成就一番大业,我相信你。” 第一百三二章 出征 苏萍又是一番谢恩,正准备离开,却听到皇帝叫住了她:“真是可惜了,若是男子,应该会更有抱负的…”皇帝的声音之间透着几分无奈和惋惜,或许他真的希望苏萍可以成为他的臣子。 苏萍转过身,淡淡的笑了,依然跪下来,抱拳行礼:“就算女子也一样可以成为忠臣,就像臣说过的,就算是再艰难,臣也愿意生生世世为女子受尽苦楚。” 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就连孟知意听着脸上都不由得变了几分颜色。皇帝看起来有些疲惫。只是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早些休息。对了,到时候借势就要麻烦你了。” 孟知意闻言,也在一旁搭腔道:“是呀,我如今身子不适,也不方便做这些事情,还得麻烦妹妹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狐狸似的眼眸中波光流动,但清云却觉得那眼神就如同一条怨毒的蛇,苏萍没有看她的表情,她甚至连皇帝也没有看,只是笑了笑,算是答复命令,便转身离开。 两个人出了营帐后,清云急忙问道:“她们说的借势是怎么回事?” 苏萍笑了笑:“这场仗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都是要破釜沉舟干一场的。但是中间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以为是圣女降临,这就需要有人在其中当替死鬼,我不仅充当孟知意的角色,也充当着所谓的圣女,你明白的。好处由她拿着,坏处我来就好了。” 清云有些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原本以为她们是怀着好意,却没成想是这回事,她原本想要破口大骂,但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觉得现在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和无力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苏萍的小命就被攥在他们的手心里,她能有什么办法?看来孟知意实在不是个好东西,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问道:“那我们可以信任她们吗?你确定孟知意不会跟着皇帝走?” 苏萍坚定的点了点头,这回她的眼中倒是没有了之前的疑惑和迷茫:“我相信的,虽然我们之间有些私怨,怎么说呢…也算不上私怨吧,只是有些误会没有解开。但我还是相信他的。就算是为了她的家人,她这回也会铤而走险赌一把。而且他肚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皇帝的,所以你懂了吧?” 清云有些惊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我看那两个人明明是你侬我侬好的很…”说到这时,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从方才她就注意到苏萍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潇洒,反而眼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薄雾,显然并没有像她说的能把之前的事都放下。她想收回这句话,但已经来不及了,便只是愣在原地,一时觉得手脚发麻,心中充满着愧疚。苏萍已经很难过了,方才见到那两个烂玩意这样对她,如今还听到自己说出这般轻巧的话,想必心里更添几分难受。 但苏萍的神情依然如同平常,也没有任何怨她的意思:“是啊,孟知意是喜欢他的,就是被他伤的太深了。唉,这些事如今谈起来也没什么意思,走。我们聊点别的。” 第二日就是一场大战,按理说应该好好休息,但如今两个人都睡不着,便继续坐在月下的小丘上聊着心事。 就是这样好的月色,正好是谈天说地的好时候。因为找不到椅子,两个人就席地而坐。清云平日里称不上健谈,但如今见了苏萍,两个人的话竟然很多。不过就是随口一聊,如今天下形势就能说得上一串。聊到最后,清云又开始夸赞苏萍。说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美的,直让苏萍笑的前仰后合。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打趣,不知不觉时光飞速流逝。 虽然苏萍什么都没有说,但清云知道她内心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上战场。人生中有很多第一次要尝试的事,在尝试的时候难免会觉得有所紧张,这是人之常情,她并没有点破,只是静静的陪着她说笑,让她可以分散注意力。 她原本以为苏萍不知道她想到的是这一层,却没成想苏萍揽着她的肩膀,有些感慨的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确实怕的很。唉,我现在就连最基本的射箭都射不出,也不知道明日该如何是好…” 清云笑了笑:“没关系,你跟着我就好,我会保护好你的。明日我们俩骑一匹马,你不用担心!”苏萍点了点头:“好,但我也要努力,我不能老让你保护我,我也要保护好我自己!”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向着远处的营帐走,明日要早起,今日也得去休息休息。在路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个姑娘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两个人开始还以为是鬼魅精怪,苏萍有些害怕,对清云说:“算了,咱们别进去看了,明日还要出去打仗呢!”清云自然什么都不在意,她只是仰天大笑:“这算什么?老娘什么场面没见过,没事,今儿姐两个就去看看!” 苏萍见她一副壮志凌云的样子,也没说什么,便随着她一起走。清云很上道的生出了左手,递给苏萍,又仰起头,大步向前走。苏萍抿嘴一笑,将手递给她,两个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一起向前走,又走了两步,她们就看到有个衣着单薄的姑娘对着两个人哭,这姑娘很瘦弱,从背后看就跟个鬼影子似的。但清云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这姑娘不就是阿潇吗?”两个人急忙跑过去,正想问这是怎么了,却看到阿潇把头埋在臂弯里,哭的很伤心,在她抬起头的功夫,两个人注意到那双眼睛肿的就像桃儿似的。 清云和阿平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下来陪着她。阿潇看到了两个人看起来有些尴尬的,咧嘴笑了笑,但她明白朋友们是在关心自己,便没有多言,只是小声啜泣。 又哭了一阵,她大概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便对两个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回营帐。清云和阿平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也没有敢问出任何问题。到了回去的岔路口,清云向着兄弟们住的地方走去,苏萍则扶着阿肖走向女子所住的营帐,她转过头对清云抛了个媚眼,大意是自己会处理好这一切,随即便拉着阿潇施施然走了。 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清云不由得在心里想:苏萍这姑娘怎么就生在那样的人家,长在那样的环境,明明是这么好的小姑娘… 只是身上有些困乏,她也没有时间想其他的问题,便回到了营帐里。躺在床上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鼾声,她又想起阿潇的啜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常常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虽然表面上是个心思玲珑也很有能力的姑娘,但她知道阿潇的心里藏了很多心事,这些心事不仅有关于她的故国,更有关于七王爷。她不想去触碰她的往事,便也没有好好的问过,只是希望她能够早些想通吧! 就这样朦朦胧胧的睡了一个晚上,很快就到了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骑着马出发。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芝了,这回见到阿芝领着几个没有见过的姑娘。在远处对着她招手,她们的手上抱着很多瓶瓶罐罐和其他东西。据阿芝所说,这是到时候要做招魂仪式以及其他法阵的玩意,看着神乎其神的,谁见了不得称一声高人临世。那些姑娘们也都身着羽衣,一看就是很有道行的样子。其他兄弟们见了都不免绕着道走,生怕得罪了这些高人。 阿潇如今看着也好多了,跟苏萍站在一处,两个人的关系看着比昨日亲密了不少,手挽着手,大概是谈过阿潇的心事,她如今也不好意思问,便走过去和两个人打招呼。苏萍对着阿潇笑了笑,随即走到清云的身旁,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要骑马? 清云点了点头:“你我骑一匹马,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苏萍笑了:“当然合适,如今在战场上也不分男女,其他人面临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也不会在意的。唉,真是的,我居然不会骑马,要是之后可以学会就好了!” 清云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你好好练着,到时候我们一起骑马。你看你这小骨架子,上面一点肉都没有,这怎么行?到时候我教你怎么练出来力气,健健康康的多好!” 苏萍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看起来又白又瘦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弱不禁风的连只蚂蚁都打不过,到时候我就跟着你学,认你为师妇!”清云点了点头,但是随即神情看起来犯了难:“我早就认你做师妇了,咱们这样互相认做师妇真的好吗?”苏萍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眼中写满了笑意。 第一百三三章 借势 这还是苏萍第一次独立爬上马,之前至少旁边都有人护着。清云为了锻炼她的胆量,就在远处站着,遥望着她。苏萍没有办法,便战战兢兢的爬上马背,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生怕自己摔下来。她将身子矮下去,全身伏在马背上,脑门上尽是汗,就连眼圈都泛着些红,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 清云见状,也没有让她多等,快速的跳上了马。随即就在马上挺起身子,一手甩鞭,一手挽住缰绳,看上去气势很是从容洒脱。她骑马的技术很好,虽然马在奔跑中很是颠簸,但她控制的很稳,又用一只手臂牢牢的将苏萍环着。苏萍靠在她的身前,不由得感慨道:“你真是太厉害了,唉,我感觉我这副样子看起来傻极了,拖了你的后腿!” 见到她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清云低下头对她笑了笑:“这算什么?你练练就好了,而且我感觉你这副样子很可爱啊!”苏萍见到他这样调笑自己,忍不住打趣道:“你呀,你呀,真是…”,转身就戳了戳她的肩膀。 清云悄悄移开视线,见到不远处一张黑脸正望着自己,她只是很淡然的笑了笑。哼,你不想保护的人,自有别人来保护。 一时间,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低级趣味,见到她这副样子,苏萍不由得笑道:“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清云仰头看天,一副无辜状:“没有啊,就是让某个人觉得不爽了,心里很开心。” 苏萍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的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出来什么门道,便干脆把脑袋扎下去,望着地面发呆。 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发,来到了两国相接的卧龙河。如今正值汛期,河流的水位常常很高,故而运粮也算是件麻烦。这几日风平浪静,正是对方运粮船运粮的好时机。楚国的探子早已发回消息说,就在今日即将有一波粮食抵达对岸。 原本水战是很麻烦,楚国在北方,战船的数量并不多,要是两边真正打起来并没有好处。好在阿芝等人之前就根据天象看出这几日虽然风平浪静,但气温相对闷热,很容易会有风浪,而且如今正是夏季,此处经常雷声滚滚。只是这天象并不好看,对方的巫师并没有这种能力。 当然,光靠天灾是没有作用的,只会让船略微摇晃,最终还要去引天雷。阿芝提前派楚国的探子借着修船的功夫将对方船上的避雷针安上木制的虎头,又在船上的甲板下偷偷埋了几处引雷的石英石,这东西好找,埋在下面也看不出来。因为主船和其他的小船是锁在一起的,而且其中是金属作为连接,到时候只要一艘船被雷劈倒,其他船都会受损。 提早算准了大雨将要来的时间,清云和兄弟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铺水上浮桥到时候进到对方的范围攻击,另一路人划着小舟算准时机推舟入水,挑衅敌方。 果然,不久之后敌方的船驶到了视野范围内,天上的雷声也准时响起,提前在船上的兄弟们架起火炮,在水上竖起旗帜,佯装要劫粮。对方果然以为真的有人在水上拦截,立刻就来迎战。 两边的火炮数量相差很远,如果真的要血拼自然会损失惨重,但就在对方的炮手刚刚准备点火之时,正好一声惊雷传来。阿芝等人之前的预判是相当准的,就在这一刻,一道闪电落下,击到了大船最高的桅杆上,因为此处已经做了处理,没有办法引走雷电,雷电便直接打在甲板上,顺着金属游走,很快就炸裂开来,江船板劈的焦黑,上面的人也死伤无数。不久,又是无数惊雷落下,几艘小船也着了火。 见此,之前搭建的水上浮桥有了作用,清云带着敢死小队在旁边火上浇油,直让火气冲上天穹。 若是雨一直很大,那么火势就会小,最终没有办法起到效果,但很快雨就停了,雨过天晴,干燥的地面火势汹汹。 趁着敌方正在处理火情的时候,另一批士兵驾着小舟登上对方的岸堤,对着存粮便放火,又开始喊打喊杀。后方的补给继续往前冲,骑马跨过连成一片的小舟,踩着无数的尸骨上岸,向着对方的大营冲锋。 如今西南蕃国因为清云等人之前的筹划在边境和南朝起了龌龊分身乏术,再加上皇帝还带领另一波人在不远处鏖战,此处留存的守军数量很少,五千名士兵过去,都是最精英的五郎之师,直把对方打的屁滚尿流,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一路向南打下五十里。 再到远处就是对方的主要势力所在的区域,如今并没有攻打下去的可能,一行人便在此处安营扎寨,准备休息。 己方的粮草和装备补给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用到,但守住此地很明显是艰难的,光是守是没有用的,此处位置复杂,正好是弯弯曲曲的卧龙河经过的地方,如果不能将流域全部占领,那么就会使得对方通过水军进入。所以来到这里,就必须要打下整个卧龙河流域。 如今正是汛期,最好的方法就是隐卧龙河水倒灌对方的营地。对方的大军已经在集结,必须要快,至少两日之内就要出结果,不然根本经历不了这么长时间的鏖战。 如今大军人心已经有些涣散,面对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着焦灼。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萍忽然摇摇晃晃的站出来,提议大家只留下两日的余粮,听到她的话,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还有人忍不住大笑,说她没有能力还要学楚霸王。 苏萍之前望着连天的战火被吓得牙都在发抖,还没有缓过来,但为了解决眼下的困难,还是尽量慷慨激昂的高声呼喊:“反正公布下来就是死,我们这回拼一把,还说不好呢。”说罢,她将手中的存粮抛入卧龙河。 其他主将一时也想不出来办法,觉得这也算是一招反正对方若是攻过来也是一个死,清云主动和其他将领商议,在众人的哀嚎声中将多余的装备就地焚烧。 阿潇有些怕这样会扰乱军心,但苏萍只是笑了笑:“如今最重要的是逼着大家去拼命,而不是所谓的军心,路给到了这里,他们走是走,不走也是走。”阿潇看了看周围的人满脸的泪痕,默默骂了一句疯子,却没有办法。 时间紧迫,几个将领在商量着如何水淹对方的营帐。这时,有个一直沉默的巫师走过来。她是个身量矮小的姑娘,但声音却相当洪亮,不过一番话就把事情讲的明明白白:“引水灌城是一种好办法,但前面的不是城,而是营帐,所以不可能依靠城墙倒塌带来巨大的伤亡。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河流改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不可能在两日之内完成,所以如今的方法就是散播谣言,让他们以为水位即将要涨,被迫迁出这一片区域。” 阿芝闻言,立刻在旁边附和:“可以,我来引雨。这里的水汽很明显,而且如今天干物燥,很是闷热,确实,即将下雨,虽然不至于让水涨多少,但之前这里被淹过,他们心里自然有恐惧的味道。到时候你们就只管听我说就是了。” 言罢,她命人建起求雨台,又找壮汉擂鼓敲锣、巫女吹乐唱歌,自己手持宝剑和八卦镜跳着奇异的舞。清云听她说过,这些祈雨仪式表面上是巫术,其实经过细致的分析,一方面可以让人从心理上觉得倾盆大雨即将来临,另一方面,则是利用了声音对云的影响,通过光和声音的刺激增加云层的摩擦,加快雨的形成。同时,此处原本就即将要下雨,虽然雨势不大,但也会有雷电,接下来,继续借助引雷的方式让雷炸在水中的船上,引起浪花,使得对方产生恐惧。 果然,西南方国的人在跃跃欲试的时候,却见到这边开始了恢弘的祈雨仪式,歌声传的很远,一直传到对方的营帐和主将的耳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天空中雷声滚滚,几股惊雷炸在水中的各处,巨浪滔天。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卧龙河要发洪水了!上游已经有巨石滚下来!”其实那巨大的山崩地裂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巨石的声音,而是滔天的锣鼓声混合着船炸开的声音,但对方已经被这种阵势所吓到,一时间乱了阵脚。正在对方降临准备商量之际,却见一股水流席卷而来。这水并不大,只不过是在山间开了一处小小的豁口,是方才阿芝命人打下的,但配合着之前的宣传,就有个更大的威力。果然,为了可以存留更多的力量,对方开始撤退。趁着这时候,清云等人骑马追击,直接将慌乱逃窜的敌方打的抱头鼠窜、损失严重。这时后继的补给部队也来到,在大军的合力进攻下,新的据点被收入囊中。 第一百三四章 圣女施法 如今做成了一件大事,所有人的心里自然好受,但这场战事没有结束,如今只耗费了一日的时光,接下来的一日还要夺下不远处的栖山谷。 这栖山谷是卧龙河的河流入口,土壤肥沃,很适合耕种,是西南蕃国寓兵于农的好去处。如今趁着他们仓皇逃窜,倒是可以将这处据点拿下。 因为如今底下的人已经慌乱,上面的守卫没有充足的时间反应。趁着这个档口,一批士兵从上方进行攻击,而清云等人在下方厮杀,伴随着如雷的马蹄声,大军踏过仓皇逃窜的敌军,在路上疾驰,扬起漫天沙尘。苏萍和她背靠背坐着,手中抱着弓箭,认真的观察着四周的敌情。 其实之前就派了人在观察上面的情况,看看是否有人用巨石攻击,但是这些人说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动。苏萍原本也觉得他们说的没问题,一路上走来并未看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但马儿向前奔跑的途中,她忽然感觉好像在山崖上看到了几个小小的黑影,于是便急忙和清云说明了情况。 两个人一对照,觉得情形十分危急,急忙大喊着叫旁边的兄弟躲开,众人急忙躬下身子,又忙着让探子去和上面的人联络。好在不远处是卧龙河,像清云这样离卧龙河较近的人,就可以躲到水里,还有的人攻下身子逃过一劫,但是其他的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一时间死伤惨烈,不时可以听到士兵的哭喊,可惜如今正是大战的时间,没有时间关心其他人,所有人只是不停的向前奔波。那些守卫的罪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计较,只能等到回去再说。 方才那些巨石滚落的时候,苏萍和清云两个人正忙着和其他兄弟沟通,幸亏苏萍看到了危险的情况,眼疾手快一把将青云从马上推下,自己也赶紧跳了下来,那巨石就擦着她的发丝而过,险些将她砸倒。 清云倒在河里的时候还是浑浑噩噩的,只看到一只陪伴自己的战马,一声嘶鸣被压在巨石之下,已是无力回天。她转过头拉住苏萍,这姑娘已经受了伤,肩上被砸出好大一块伤口,血肉模糊。为了止血,她急忙扯下自己的衣裳包扎在她的伤口处。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苏萍本来可以自己从另外一边跳下,却为了她生生受了伤。 她还想说什么话,苏萍却并没有注意眼前的一切,而是急于寻找其他的战马,两个人一顿折腾,终于游到了前方,又好不容易找到马便,随着大军向前奔去。虽说方才损失了不少人,但后继者还有不少,而且前面还有队伍,只要跟随就好。 上方的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孟知意带领大军用爪钩顺着岩石攀上去,袭击上方的守军,一时间打的他们六神无主。 就这样上下合作,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夺下了栖山谷,来到了龙城。这里是对方的城池,只是因为之前的谣传,很多百姓都忙着逃命。再加上北边一直传来烽火之声,再加上雨一直在下,雷声滚滚,就好像真的洪水在身后一般。 楚国的士兵乘胜追击,架起火炮攻击城墙,火炮的数量不够,便用投石车、攻城车和云梯作为补充,大块的石头积上城墙,可以看到如同瀑布一样的鲜血流下。一时之间箭矢在天空中横飞,场面极为血腥。 苏萍不知道工程的办法,便随着后方前去医治伤员,清云冲在战士之中,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但依然尽自己所能厮杀。她的衣袍已经被鲜血浸满,身边不时有兄弟倒下,她就在漫天飞剑中艰难求生,凭着一股不怕死的力量顺着云梯而上,挥着刀跳上城墙,对着守城的两个将士便是一刀,霎时之间人头落地,鲜血喷了她一脸一身。 对于这样的杀戮她司空见惯,也早已麻木,虽然曾经有过恻隐之心,但这样的情绪被她生生压了下来,作为战士,她只不过是工具,一旦有了人的感情就会失败。她就如同一把冷冰冰的剑,所到之处,满地尸骨。 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她看到入目之处竟是一片火光,原来对方为了不愿意他们夺走城中的资重,就准备将整座城烧掉。好在这时天降大雨倒是解决了这一趟麻烦,在一阵厮杀之后,龙城最终落入了他们的范围。 如今,身上的粮草已经不够,而且该打的地方已经进阶打下,若是再往南方继续进,并没有好处,而且对方已经明白过来,其实并没有什么洪水,存在反扑的风险,一行人便在龙城之中安营扎寨。这时后方的补给也送到,带来的粮草足够所有人半个月的使用。 城中还有百姓没有离开,但凡是愿意投降的都被招安。虽然如今各国之间战事激烈,但为了得到民心,每攻下一座城墙之后,还是要对其百姓好好安置。很快士兵就将直指流民的剑放下,让其回归远处。 只是这一波战事看似结束,但所有人来不及休息,继续架起云梯,建好了望塔,驱散附近的百姓,继续守城。对方的力量并没有被消灭,或许过了几个时辰就将重新反扑。如今兄弟们累了整整一日,所有人都无比疲乏,而且这一日折损了太多士兵,但所有人来不及悲痛哭泣,就要等待下一次的重创。 根据如今守军的力量和对方的自重对比来看,这一战是很难成功的,而且一旦退就会退到远处。不过只要守过十五日事情就会有转机,陆允初之前发过军报说南朝的大军已经向边境汇合,正在准备对西南蕃国发起进攻。两边已经厮杀。过不了多久,西南蕃国就会因为示弱而需要在两边投入力量,这样对于此处的防守就会减少。 因为楚国的挑拨离间,如今西南和另外两国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反倒南朝和楚国面对着强大的西南结为联盟,如今,北方已经是一派混战,而且时时想着南下进攻,若是不结盟,则很难在这样的乱世中生存,两国合作自然是最好的出路。但西南不愿意妥协和谈判,只愿自己占领整个南方,所以消灭西南就成了楚国和南朝的统一目标。 果然,只是刚刚入夜,对方的人就趁着天色暗沉集结好军队,如水的大军在城下屹立,架好云梯开始新一波的攻城。但就在漫天飞剑之中,城头却悄然出现,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她的脸被面纱蒙住,背后闪着金光。 那些士兵自然不会因为眼前的景象就停止战斗,但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在对方的阵营中大喊了一声圣女临世,随即,天上忽然降下一道雷直接射到地面燃起了一团火光,在火光的映衬下,所有的士兵为了躲避停止了之前射箭的动作。就在这时,楚国的军队也停止了防守,之前那身着白衣的女子此刻就翩翩然出现在空中。 对方的士兵正要展开新一轮的攻击,却忽然看见在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不少人跪在地上开始不停的祈祷,嘴里嚷嚷着求圣女庇护。那些不信邪的举起弓箭要去射杀这所谓的圣女,但很快身旁就有人出手,将其一刀毙命。对方的统帅急着嚷嚷,甚至想要动手杀了旁边的士兵来杀鸡儆猴,但无奈根本就没有人管他,更多的人跪了下来,开始默念和大喊。 这时,楚国的城墙上搭起了高高的台子,数百位女巫敲着叫不出名字的乐器,跳着奇异的舞,整个天空都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光芒所照亮,悦耳的音乐充斥着整片淌着雪的大地。 女巫们抱着一朵巨大的莲花,之前所见的白衣女子此刻就端坐在莲花之上,面对着如此漆黑幽暗而血腥的环境,她的衣衫依然如同之前一样雪白,檀口轻启,便是一句话:“圣女有命,主战者皆亡。” 对方的暂时还是不信,纷纷举起弓箭对着圣女射来,但那些射过来的箭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弹回了地上。在这时,所有人都显露出了惊恐万分的神情,对方的军心已经全都涣散,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句:“西南的命途已经到了尾声,灾祸即将来临,如今剩女已经降下天罚。”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对方的人马开始躁动,很多人都往和战场相反的方向跑。甚至有的将领都丢盔弃甲,所有人都害怕遭到所谓的天罚,方才的雷声已经说明了天公的作怒。一时之间,所有人丢盔弃甲,人马彼此相踏,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内部的混乱已经使这场战斗走到了尾声。 楚国打开城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强攻,直将对方逐出卧龙河流域。如今已经彻底被打的大败,南边也面临麻烦,自然没有办法继续反攻,西南三国的统帅只好放弃对于此处的争夺,两边的境况又陷入焦灼。 第一百三五章 阴阳合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看上去那么简单,但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玄机。 之前出现在城楼上的白衣女子是苏萍,她冒着被射成筛子的风险挡在所有人前面,那根将她吊在空中的绳子是清云放下去的,没有人敢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清云没有办法,只好含着泪担下。 方才牵着这根线的时候,她甚至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整颗心都在不断的颤抖。稍有不慎,苏萍就会摔下去跌入万丈深渊,但她还是颤抖着,站在最前面,将绳子放下去,其他的士兵见此,也默默的跟上来,用手搭在绳上,使着力气。 她只是扶着这根线,就觉得手心都被濡湿,她完全没有办法想到被这样一根绳子拴在空中的苏萍作何感想,风那么大,雨那么急,雷就在头上炸响,可苏萍依旧稳稳的在空中。苏萍说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可如今就这样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只要计划但凡有一环失效,或者对方没有听信之前的传说,那么她就将被万箭穿心。而且她如今所用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号,而是孟知意的,她是代那人赴死。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她的勇气可见一斑。 不过最终一切还是这样解决,看来萧惟宁等人没有食言,果然圣女的传说已经深入人心。这回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民间女子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高,女子大军的威名也可以建立。就像如今所有人已经默认女子可以加入战争,甚至还以此为荣,毕竟她们都来自于圣女司,作为天选之女代表着福泽临世。 身旁的人都在庆祝,但清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身后的兄弟们在叫她想约她一起喝酒,但她只是向着那抹单薄的身影跑去,所有的人都感慨着如今的胜利,却忘记了那个真正付出一切的人。 她就站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望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些陌生。她如同瓷娃娃一样那样脆弱,却又那样坚毅,一双眼睛目空一切,仿佛什么也看不到。 清云跑到她的身旁,轻轻拉住她的手,想要开口,但一句话也说不出,苏萍望着她,张了张嘴,同样没有说出一句话,过了良久,她缓缓倚着城门滑下来,手抱住膝盖无声的啜泣。 清云也抱住她,两个人就这样在阴暗的角落里彼此安慰。过了良久,苏萍忽然开口:“你放心,这件事的好处不会落在她们身上。孟知意不敢贪功,因为我想了个更加阴损的点子。到时候就说只有可以涅磐重生的才是圣女,也就是要到火里走一趟,我之前就提议过圣女应该是阴阳一体的,我是阴,你是阳,到时候我有计划,大不了我在火中涅磐,你去做新的圣女,这样就算失败,你也可以保下一条命。这种活,她们是不敢揽的,却也会有真正的奇效。” 听到她的话,清云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尖锐:“不!绝对不可以这样!这样太危险了!” 苏萍只是握住她的手,淡淡的笑了下:“霸业之前总会有牺牲,我希望这个人是我。你也知道我生在肉食者之中,对于你的遭遇,我也有错误,我应该向你赔罪,唯一的办法,便是成全你的梦想。站在最高处的应该是最受压迫的人,只有受到压迫还能选择怜悯的人才,最有资格决定是否握紧手中的玉玺。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你替我好好活着,不必再议。” 说罢,她转身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话:“不用跟来了,我要去找孟知意。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之后没有人替你想办法,我已经把我想到的每一步都写在了书上,我担心自己这回没有办法全身而退,早就把那本书夹在了你的床铺中,你回去就能看到。在这些日子里,我会好好教你,你一定可以成为顶天立地的一代明主。” 清云没有管她在说什么,只是跑到她的面前,挡住她的路,一字一顿道:“不,就像你说的,我们俩是一体,我们必须同时存在,否则那些梦想也就没有丝毫意义。要死一起死,你必须活着,听我的,我会和你同生共死,还有其他的女子可以继承我们的事。但我们必须在一起,我是你的刀,你是我的头脑,我们互为补充。” 说罢,她忽然单膝跪下,将手伸给苏萍:“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原本是一个人,你是仁,我是勇,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两个人,但当我们的力量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没有人可以打败的。我们绝对不可以从内部分开,我会好好保护你,就像保护我自己一样。”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泪水淹没了她的双眼,面对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因为总有腹背受敌的时候没有办法违抗,只有一个真正可以依靠可以相信的人背靠背而立,才能面对世间的一切霜雪。其实女子就是如此,也许因为天生所带来的体力问题不占有优势,但如果大家可以真正融合为一个集体,就不会出现问题。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缺失的另一半,是时候学会真正的去爱去包容去完全的信任对方。苏萍是值得的,一个用命来搏一件基本不可能完成之事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圣人。 苏萍愣住半晌,最终还是将手递给她,眼眶也泛了红:“可是,我不愿意…” 清云站起身,紧紧的抱住她:“阿萍,我知道你一直想要找到那个支点,但你有没有想过有人愿意和你一起,你不必一直孤独。这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己,比知己更难得的是那个愿意为了共同的梦想放弃自我的人,我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成为你的影子,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志向。” 在这一刻,风呼啸着吹过两个人,却再也不会寒冷,从今以后,她们再也不是这个世界匆匆的过客,再也不会孤独,因为她们找到了自己的另一面,她们不再是缺失的而是圆融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向远方。 接下来的日子里圣女司一直在想着如何进行此地的建设,最终决定设济世堂医人,民生局供养老人妇孺,军器司招收青壮年为前线打磨武器,并在乡里加强地方组织,命人劝课农桑、戊守边地、治水防沙、教化民众,慎防民间动乱及偷窃、抢劫。在洪水泛滥的龙城,则设置疫病分置的营帐,防止时疫肆虐。 而另一边,清云也终于可以在和兄弟们打好关系的同时,参与女子大军的建设。如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民生的建设上,女子军队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训练,在大家极大的热情之下,所具有的力量丝毫不在男子之下,甚至还因为不畏死的精神远远超过男子。 很多男子都是为了活下来或者想要去争功名,但是这些女子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不像猪狗一样生到死,生孩子这趟鬼门关都敢走,更何况在战场之上厮杀,女子们无论年龄都极是认真,很快就有人在守城和进攻战中崛起,成为了被拥戴的力量。 这回自己的力量算是真正建成了,听说西南蕃国和南朝的女子大军建设也在进行之中,北方就更不必说,一时间,女子参军成了风起,民间女子的地位也高了很多。很多姑娘都自发的走出了家族,来到了战场之上。见到了什么叫做受到尊重和拥有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就没有人再愿意被困在牢笼中。毕竟弱势赌一把,就有机会进入圣女司,改变自己既定的命运。 苏萍主要负责省司的人员选取,这一套选取系统就如同科举一样是非常完善的,她还找人编订了专门的圣女典章,分为四经五书三科,喜好不同和能力不同的人分别培养,遍布生活的各个领域,旨在彻底实现女子的自立自强以及对于各事项的垄断。只是如今触手还没有办法真正伸到朝堂之上,但已经有了军工和实际的民心,女子真正踏入决策的行列只会近在眼前。 如今暂时安定下来,皇帝也准备返回都城。这边的情况已经暂时安全,清云等受到提拔的降临跟着皇帝一起返回都城受功勋。其他人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但清云知道,真正反叛的序幕已经开启。 之前自己等人被抓到西南蕃国的事情并不会被这样放过,这回让自己和高湛等几人来到朝廷可以切实管辖的范围也不过是想在之后找机会根除几个人的势力,毕竟只要有可能犯上作乱的人就一定会受到压制。她已经悄悄打听过都城的形式和律法,到时候只需要让这些兄弟犯下错误就有机会被判流刑。北方的情况复杂,而且如今少有人管辖,几个人最容易被流放到这里戍边,到时候趁机起事,便可以一改旧制,彻底搅动风云。 第一百三六章 男德 很快就到了返程的日子,望着城中仍然忙于守备事务的士兵,清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如今和这些士兵一起出生入死,大家都在血海中求一条生路,这样的经历既让人觉得可悲,却又难忘。 在军营里的这些日子,她见识到了那些男子的丑陋嘴脸,却也见识到了很多人的善良与温暖,她第一次意识到,如果在一个好的环境中就算是那些不知道何为道德的人也会培养起对于他人的尊重。只是这些人尊重她只是因为以为她是男人,这就是永远没有办法跨过的鸿沟。 阿潇、慕雨和萱萱依然留在军营,阿潇陪这孟知意和陆允初她们打江山,慕雨和中层的兄弟们合作,萱萱和下层的兄弟们合作,大家各司其职。听说楚灵公主很快也要来到这里,到时候陆允初等人会为她拉拢民心,通过凤凰出世的传说促进公主夺位。 苏萍知道和公主等人的合作是没有办法长久的,她早就和两位大将军以及丞相商量好一起谋事,到时候农民起义大军就从中渔蚌相争,渔翁得利,直接杀到都城为主,将这两波势力全部剿灭,只留下可以与之合作的女子。 之所以可以争取到大将军和丞相等人的赞成,还有赖于她们的女儿,也就是苏萍在宫中的伙伴禹绍年、容落一和薛惊云,她同几个人的关系很好,且这三个人的家族两个功高震主一个偷了朝廷的粮饷,面临被族灭的风险,自然需要拼一把求得生机。 路已经铺好,只等不久之后想办法通过被流放来逃离。一想到这些,清云一路上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可惜她披着男子的身份,没有办法跟其他几个姑娘联络,只好继续跟兄弟们谈天说地,但说来说去,最终都只到一件事情上,那就是这次回去,大家恐怕有些麻烦。 狼哥等人原本是没事的,但这回和清云扯上关系,恐怕也不会好过,狼哥听了没有怪她,只是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好兄弟,这算什么,我们是朋友的,你千万不要把这些小事挂着!” 狼哥确实是个很豪爽的人,而且在军营之中清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任何押妓的情况,就像其他人说的,他对这种事情向来是讨厌的,尤其是如今在路上遇到青楼的时候,他还一生气就把人家的青楼砸了。只是他如今有功劳,再加上又假装说是看到有人强抢民女才没有人管他。 一行人这样浩浩荡荡的回了京城,因为在此次征伐中,大家都有功劳,便被封官加爵,清云也被封为正三品云麾将军,赐府邸和财宝无数。很可笑的是上面还专门赐了不少歌姬以及女子,说是成为她的姬妾,此外京城的世家见着他的功勋,也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当然都是些没落的贵族,正二八经的人家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女儿和这种武夫在一起的。 一时间曾经的小乞丐竟然飞黄腾达,位列忠臣之列,皇帝还特地将她和彪哥几人调到守备京城的军中,放在自己的眼前。其他人都觉得这是殊荣,但清云知道这不过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监视罢了。 这回来到了京城,身份地位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望着如今恢宏的宅院,清云并不觉得有多么值得享受,只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可笑。她将附近的女子都找过来,让她们在这里安家,但凡是没有异心的就送到小姐那里,作为后备军培养。其他人见到她将这么多女子都聚集在身边,还以为她是个好色之徒,对她指指点点,但她并不在意。皇帝见了她倒是也没提这件事,毕竟在那些贵族看来,只不过是小事。男人好色乃是英雄本色,女人就是y荡,还真是可笑。 在京城的日子一切都好,因为如今已经有了军功,也不过就去训练那些守卫军,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偶尔教他们射射箭。在开始的时候,别人看她是个小个子,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声音还带着点女气,都不太相信她果然有那样的才能,但清云只做了一件事,就让他们所有人为之一振。 开始那些少年,特别是京城的贵族见到她的模样又听说她出自底层,对她都看不上,在下面悄悄指指点点,平常也故意不听从指令让她下不来台。大部分人都只看得上那些世家贵族之后,绝对不可能听从这样平民出身的小将军的话。 清毫不在意,只是命身旁的士兵取过弓箭,又找了叫嚷的最厉害的几个少年站成一排,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个苹果。其他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但这时她用手稳稳的托住铁弓,手一运劲,便将这厚重的弓箭拉开。右臂使力,左眼微眯,随即右手的五指松开,箭矢破空而来,就如同风驰电掣一般直直的穿过这一排苹果。 望着她百步穿杨的技术,旁边的人在叫好,而那几个站在原处的少年已经吓得裤子里湿答答往下落水,一闻一股腥骚味,可知是被吓得尿了出来。 见到他们被吓成这般失态的模样,清云并没有多加嘲笑,只是微微一笑,将弓箭收起来,继续骑马驰骋。虽然她还是那个小个子的穷爷们,但其他人看她的神情明显已经发生了变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少年也没有找过她的麻烦。 虽然她确实不喜欢跟这些少年待在一起,他们脾气太冲,说话从不注意,而且丝毫没有对于他人或者其他生灵的尊重,就像他们看到一只挺可爱的兔子却非得要把人家掐死吃了,其实明明是不缺肉的;又或者总是说些荤话,嘲笑别的姑娘;还有人一天到晚就往楼里钻。她曾经试图管过这样的风气,但后来却发发现这在大楚太过于正常,根本就没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算是告诉长官也没有用,于是她只好忍着。有时候那些人对着春花图发呆又或者油腻的讲述着自己曾和女子之间的故事,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够暗中给某个人一箭,却并不会起到警示的效果。 她发现很多男子真的极其不要脸面,一方面寻求着贞洁烈女,但一方面却在残害着良家妇女,他们有时候仗着自己的本事去霸占别人的女儿和妻子,看着人家姑娘没有办法的样子就反过来嘲笑人家是y妇,碰到那种特别激烈反抗的又说自己遇到了个好货色,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支配他人的力量。清云听到这样的话从心底里觉得可悲,女子可以洁身自好,但绝对不应该是为了成为别人的玩物,或者成为别人口中的贤妻良母,而应该仅仅是自己的心之所向,就像男子也应该学会从一而终学会有品德,不像如今一样随意。 这么说来,难怪宜蓁和小姐都说过女德这个东西虽确实有问题,但在某种情况下所说的一些内容是有道理的,比如说对人要和顺、不要随意杀戮,比如说做好自己、要忠于感情,这些都是很好很好的美德,但是在这样混乱的世道下,这都成为了伤害自己的利器。反倒男子应该更加柔顺,更加学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的品德,否则就会如同如今一样,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畜牲手中拿着长刀逼别人学女德。 真正应该温柔细腻的不是那些被压迫者,而是那些手中握有权力的人。他们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站在高处已经得意洋洋,却还要用自己的矛来攻击别人的盾,实在是毫无意思。 她私下里和苏平说过这件事,苏萍一听便来了兴致,立刻招了一帮女孩子写男德,从各方面规定了男子应该具有的君子人格,比如对待感情要忠诚、对待父母要孝顺、平常为人处事要注意尊重他人,这些话自然不可能被人承认,但大家彼此之间私下传阅,心里觉得好了很多,而且写出这样的东西就能让更多的女孩子意识到如今的很多男人所做的是不好的,不仅不用跟他们学习,而且一定不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如果世上都是那样的男人,那还不如一个人来的好。 在这样的教导下,也有更多的女孩子愿意自己独立出来,而不是跟着自己的坏丈夫或者试图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这样的情况下,跟这么一堆烂人在一起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独立出再进一步想办法改变如今的现状,让他们也学会习男德,有人心。 除了这些糟糕的事情,其他倒还算步入正轨,只有一件事情让清云觉得很是烦闷,不知如何处理。 第一百三七章 寻壮士 或许是为了便于监视他们这些人的情况,皇帝一直劝他们和世家小姐联姻,大部分兄弟知道意图不愿意同意,但一想到若是直接拒绝又会让皇帝觉得奇怪,很多人的心都软下来,但清云可不一样,她是女子,要是找了个女子还了得。她是喜欢男子的,虽然因为如今的现状以及和别人的约定不愿意去认识新的男子,但她肯定不可能和女子在一起,况且把人家小姑娘接过来就是耽误了人家的一生,那些世家小姐都倔的很,就像苏萍似的,心里还受的那些老规矩的约束,要让她们过来到时候解释的又麻烦,还真是一件糟心事。 清云问苏萍的意见,苏萍说这些看她自己,姑娘那边她会去解释,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且若那女子有了心上人,倒不如在成亲那日让那男子代替清云来的好。 不过两个人转念一想,既然是眼线就说不好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要是这样倒是横生麻烦,于是清云便想办法以种种理由搪塞过去,大意是自己还有个糟糠之妻想要接过来,如今已经送了十万火急的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带着孩子来京城。皇帝等人听了她的说辞也不觉得奇怪,毕竟私下里娶过亲的民间男子多的是,大家都说她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多送了几个姬妾。 望着这些巴着自己来讨好的女子,清云感觉甚是无奈,这里面有很多人确实是眼线,稍微谈了几句就知道不可能有送到小姐那里的可能性,便只好在身边留着。 这些姑娘常常争执,白天黑夜里吵的她睡不着觉,看来这些多妾确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可能确实有助于子嗣的留存,但另外一方面来说也是给自己凭空招来了麻烦,但凡这里面有一个女子不愿意再待在这座牢笼想要暗杀,那就麻烦了。 好在大部分女子都把这视为自己获得生活的方法,没有什么人会真正的动心动情,还有些女子原本就有情郎,大家好好的,只是因为生计被迫分开,见到清云不管她们,干脆在此处安营扎寨,常常出去幽会。清云在园中游逛,就撞见过好几次这样的场面,但她自然不放在心上,还大大方方让这些女子和自己的情郎重获自由。但那些情郎往往被撞破了就屁滚尿流的跑了,只留下人家姑娘赤身裸体一个人,看着还真是可怜,涛云就脱下自己的袍子,放在姑娘的肩上盖着。但她后来发现这样会让这些姑娘觉得她是个好人,愿意和她亲近,她便干脆不再这样,只是命令其他丫鬟将姑娘带走,找处好地方休养。 作为天生的大老粗,她自然是受不了这京城的水土,原本觉得好不容易可以吃的好喝的好,但只是吃了几顿山珍海味就开始头痛腹泻,有一次连着腹泻了好几日,整个人都面色蜡黄,后面就只能吃些粗茶淡饭。这些年她也没吃过什么肉,吃着那些鲍鱼海参,不但觉不出来什么味道,反倒觉得自己受不了,看来这好日子也不是谁都过的了的。 再说穿在身上的那些绫罗绸缎虽然舒服,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种束缚,铠甲就很难受了,更何况那些还要束着腰的衣裳。她的胸部虽是一马平川的,但穿着那么紧的衣裳也觉得勒的慌,自己不得不垫着两层布,如今天这样干燥,上个朝就累的气喘吁吁,浑身汗如雨下,但又为了不让其他人厌烦不得不涂上香料好,不至于有汗臭味传来,这对她来说可是难受的很,她已经习惯闻那些臭气。如今闻到这香气,不仅不觉得有多么香气扑鼻,反倒觉得鼻子有些受不住,一个又一个喷嚏往出打。 更何况屋子太大了,空空荡荡的,要她说这样一间屋子都够好多人挤在一起,要是小时候那些伙伴见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她如今一个人住在这些房间里,只是觉得寂寞,手上沾染的血太多了,她住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对着浓稠的黑夜,只觉得仿佛有无数鬼魅要往自己的身边钻,实在是吓得睡不着,而且被窝里冷冰冰的,就好像有无数双手想要把他推向深渊一样。只是住了没几日,她就自己甘愿去下房。其他人见了都对她看不上,有的人还私下里偷偷嘲笑,当然不敢被她给撞见。但她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并不生气,表面上依旧是笑呵呵的,只是心里暗骂果然无论什么人,哪怕自己生活的再悲惨,也很容易带着偏见看别人。 不过好在这园子里面丫鬟很多,见着这些小姑娘,她便觉得心里好受不少。其中的很多丫鬟就跟她曾经见的那些姑娘一样,心里都抱着自强自立的念头,还有人要养着一大家子人,只是没有办法才来到这里,一心想着去外面。只要有机会,只要这些姑娘是个好相与的,她就将她们放出去。外面的人听说她还算得上是个宽厚的主人,都纷纷进来,她拦不住,便也让大家都守着这园子,这样里面也好有些快活的氛围。 京城的日子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特殊的波澜,只是过了几日苏萍和她说起有个叫云卿的姑娘原本生活在宅院里,后来看透了此间的黑暗,便选择了光明的坦途,愿意和她们合作来改善民间女子的地位。如今苏萍和阿芝已经一把火烧了那处地方,将姑娘从宅院里救出来,让她成了大家庭中的一员。 为了表示欢迎,清云专程去看这姑娘。但看到姑娘的第一眼,她就觉得有几分熟悉。这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不就是自己多年前抱着孩子找爹娘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有善心的少年? 她和云卿说起这件事,小姑娘的神情一下就变得有些失落:“唉,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如何了,当年我没有能力帮不了她,直到如今还觉得心里很难受…” 清云急忙安慰她:“放心,这孩子早就已经有了地方,过的很好,你不用放在心上。” 云卿闻言,眼中闪过几分笑意:“是吗?这可太好了,我如今也在寻找着民间的孤儿,为她们找到一个家,而不是一直在外面漂泊不定。” 清云急忙点头:“对,特别是那些可怜的小乞丐。一定要给她们找个归处呀,钱我出就好了,如果没有地方就到我的院子里去”其她人听到她的话都是一阵笑,说她可真是个大善人。 听说云卿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将愿意起事的姑娘们送到苍山,可惜除了那些日常受到欺凌的丫鬟以及被贩卖的女子之外,其他的姑娘,甚至青楼里的女子都没有多大的兴趣,云卿说这些人宁肯在家中受苦,也觉得自己只要生个儿子就能提高地位,没必要做这些危险的事,她想过好多办法却没有作用。 苏萍听了她的话,就跟之前想阉割皇帝的法子一样,又想了一个称得上阴险的办法,那就是倒不如让那些有反抗之心的丫鬟去杀了她们的男主子,这样一家的女子无以生存,自然会投奔于女子起义军。只是这些人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臣服,那就想办法去教育她们中年龄小的女孩子,或者大不了就以利益诱惑。 云卿听到她的主意,眼中立刻闪过光芒,她很快就找来了一个之前寻来的女子,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妾,叫禹以清,嫁的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北定公,按理说有这样厉害的夫婿她应该过的不错,但无奈的是这男人成天到晚只是想着提升自己的功名,对于后宅的事全然不管,只让自己的妻子欺负妾室。禹以清之前一直想要逃离,但是没有办法,直到后来通过身旁的丫鬟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投奔,便立刻想办法和她们联系,借着所谓探亲的机会出来。她出来的时光不多,但每一次都可以给家里人带去新消息,也会带一批丫鬟出来。 云卿复述了一遍苏萍的想法,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禹以清立刻朗声道:“我愿意!这件事就由我开始。给我一把刀,我先去把那个男人杀了,再去把那些孙子都杀了。他们把女人囚禁在一处,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看不上我们女人,我们为什么要看得上他们!全杀了!那些只不过是好色,没有做过实质性伤害的男人,就把他们都y了,用杀猪刀…不对,这都辱了猪,猪也没他们坏!” 其他女子听到他的话,一方面觉得佩服,一方面又哈哈大笑。有人劝她再想想,但禹以清只是很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都杀了,管他是父亲兄长还是丈夫或者儿子,只要不懂得尊重女子的就一并杀死。 第一百三八章 内讧 其他人听到她的话都纷纷拍手叫好,纷纷感慨一定要把这些侮辱女子的男人都杀个七零八碎,最好五马分尸冲到臭水沟里,让他们永生永世见不得天日。明明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却成天到晚轻贱女人,不但漠视和不尊重女人,还杀害女婴和其他可怜的女子,把女人当做畜牲一样对待。 就如孟子所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男人自己写的话,自己还记不得,成天到晚欺负别人,还妄图让别人为自己守节,妄图让别人为自己的家族服务,这怎么可能?不被刑车裂之刑就不错了,真是想的比自己长的美的多。 果然,这次商量玩不过两日的功夫,禹以清就干了一件漂亮的事:她将北定公刺了一百多刀,又将其害死过女子的家人尽数杀害,残害过女子的男人y割,就连那些伤害过女子的女人也受到了相应的后果,大腿和胳膊都被各卸了一只,可谓是大快人心。和她一起做这事的,还有其他的很多女子,大家齐心协力,不过片刻就干成了一件大事,在做完了一切之后,她们又在地上大大方方的写下五个大字:“辱女者皆亡。” 做完了这些还不算,禹以清将北定公的失守五马分尸挂在城楼上,使得其被风吹日晒,路过的人都可以看到,而且在他的身上还钉着一个大大的板子,上面写着一段话:“此逆子卖妹求荣,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将家里的妹妹卖给疯人不幸死去。还杀了不少小妾取乐,实乃古今第一罪人。” 那昔日受到众人爱戴的北定公如今就变成了碎肉,他的血流了一地,路过的男人纷纷胆寒。其他男人的尸首也被抛至各处,和那些坏女人的手脚放在一起作为警戒。这样的场面吸引了城中的不少野狗,一时场面极其血腥残暴,路人纷纷掩面不忍视。 官府立刻派人绞杀叛贼,但无奈找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北定公府的女人乱成一团,面对着凋零的家业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其中的一位女子来到苍山。 但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又有多位女子通过禹以清的联络杀父杀父,手起刀落之间便是人头落地。只要手上有无辜女子性命的男人都逃不过一劫,只要曾经轻视贬低过女子的男人的小命根都直接落地,这些命根还被专门穿成手链抛在各处作为礼物送给路人,大家捡起来都是一副恐惧万分的样子,但这样的事情只是越来越多。 那些自认为自己示弱的女人,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办法只好被掳到苍山,不得不选择投诚。有的人怨声载道就先去教化,如果没有用,就只能先被绑起来。 开始的时候,一切还算有秩序,但到了后来加入的女子所做的事情却越来越残暴,有的人不但杀人,而且还把别人的肉扔进锅里烹煮,送给邻里乡亲去吃,很多人闻言都开始呕吐。还有女子杀到眼红,面对幼小的孩童也想着残害,进而被旁边的同伴制止。 见到局面已经不可控制,苏平急忙和其他人一起立下规矩,所有被杀的男人都一定要事出有因,身上一定要有人命债,让他一命还一命,这也包括被溺死的女婴。但那些没有人命债曾经伤害过女子的人就用相同的方式还回去,比如送到青楼楚馆被其他男人玩弄。有的男人一觉起来,无论身份地位,就发现自己的身边围着一圈大汉,而自己的身价鲜血淋漓,见到此景忍不住嚎啕大哭,终于明白被他们所伤害的女子是怎样的感受。 望着眼前的一切,清云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怜悯,古往今来他们残害别人时没有任何的想法,如今反倒自己身上便是正常。她不但让大家去杀这些伤害过女子的男子,就是那些常常欺压奴仆的男人也逃不过。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但是渐渐的,大家之间生出了分歧,苏萍和云卿等人认为还是要制定更加严苛的规矩,以防止有人从中作乱,但很多的姑娘却觉得这些男人都是应该死,甚至还有人觉得天下的所有人都该死。 面对着如此的境况,清云将所有参与的女子召集到一处,大家在桌前一起聊着如今的状况。 苏萍率先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如今的方向是对的,但在行进的时候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对于这些男人所犯事实的发掘,有的人并没有犯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却被我们误解,这样就算是草菅人命。所以我们必须得有行之有效的办法挖掘到他们所做的坏事,并且分成不同的等级来惩罚,比如y割之刑不宜对所有人用。” 其他的女子听到他的话立刻反驳,阿芝拍着桌子大怒道:“这法子不是你想起来的吗,怎么到了现在又退缩了?” 禹以清也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怎么了?他们原本就是踩着女子的血走到今天的,每个人都有问题。如果没有他们姐姐妹妹的牺牲,哪里有他们的存在?都是一些蛀虫而已,你又在这里犯什么毛病?姐妹们做的都是对的,容不下你在这里反驳!” 其他的姑娘也说出自己的想法,如今根本就不是矫枉过正,而是不矫枉就不可能返回原处,只有将那些所有有错的人全部杀害,才有可能拥有最后的胜利。而且在他们眼里,那些跟着男人走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刽子手,全部应该铲除。而小男孩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的手上从一开始就带着自己姐妹和母亲的血污,在这样的世道也不可能茁壮成长,女人的身体自然不可以伸出畜牲,不如直接毁灭来的简单。 苏萍有些生气,大声道:“你们忘了我们的初心吗?我们最开始的目的不是杀戮,而是希望让这个世界回到正轨!我们希望所有人温柔善良,就可以有归路,而不是像如今一样弱肉强食,我们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我们是为了匡扶正道!所有有可能改变的人都是可以改变的,有的女人很可怜,她并不知道这世上有别的出路,我们要好好对她们!” 这时阿芝忽然冷哼一声,直接把桌子掀了:“我就知道跟你们这些上层的女人没什么可说的,你们是占了便宜了。所以我就说嘛,只有我们底层女人才是一心,那些上层女人还是早点滚远点。清云,你干嘛要听她们的话,和她们做朋友!我早就看她不顺眼的!这苏萍之前就是从宫里出来的,也一直对皇帝念念不忘,这样的人还能跟我们一心?” 苏萍的脸色很难看,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见清云一脚将原本就塌了的桌子踢飞:“你胡说什么?你说出来这样的话,算是我错看你了!我们都是朋友,你在这里放什么屁!我们有相似的志向,怎么不是一路人?而且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你凭什么这样说!” 另一位平常并不大相熟的姑娘在一旁帮腔:“这种和男人好过的女人都是这样,贪恋这点虚假的温柔,确实很贱!” 苏萍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但为了维护大家之间的和平,只能好好的出言感化:“没有啦,我只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 但那些小姑娘依然在不依不饶的抓着这件事不放,说她就是喜欢皇帝,被皇帝蛊惑,还说她被男人所玷污,不像其他女子一样干净。 清云气的眼睛都往外冒火,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就揪住那女子的领子,使劲摇晃着她:“你再说一遍!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喜欢男人又怎么样?跟他们有关系又怎么样?人家做的事情好就对了,你个畜牲在这里放什么屁,满嘴喷粪的臭玩意!” 那姑娘立刻就来了起撸起袖子,就带着旁边的人要来跟她大干一场,清云立刻就是一拳,一群人打在一起吵吵嚷嚷。 阿芝这时又冲过来,指着清云就开始骂:“你不帮着姐妹,倒帮着这些男人去了!我看你就是个叛徒!” 说罢,她也加入了混战,一群人打来打去,分不出胜负,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 苏萍在旁边大喊大叫,试图阻拦这样的乱局,她也冲过去,实在制止不住,便使劲拉住清云,对她大喊:“别打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被男人迷惑了心智!我这样说只是防止姐妹们失去了大多数人的支持,不该理男人的,是我错了,我给大家赔不是!” 其他姑娘停下手中的动作,之前那趾高气扬的人此刻依然是鼻孔朝天,还逼着她下跪,意思是像她这样的孽畜可以加入女子大军,原本就是施舍根本就是不配的,总之里里外外都是嫌弃她在宫里待过,觉得她没有办法堪当大任,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被原谅,也就是勉勉强强接受她。 第一百三九章 流放 清云听到她这样说,立刻就来了气,正想要反驳,却见到苏萍轻轻的拉了她的袖子,依旧是语笑盈盈的样子。可那姑娘见状,只是冷冷一笑:“呵,果然是在那种地方待过的女人对着女子都显露出来这副狐媚样子,真是叫人恶心。罢了,就不和你这种小人计较了。”说完她就准备离开,却被旁边的几个姑娘和云卿等人合力拉住,上来就要对着她的脸挥拳。苏萍急忙冲过去,将大家分开,可那姑娘不但不感谢她,还在后面一直用难听的话辱骂。 场面又显得有几分混乱,最终还是云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让大家只要注意分寸就好,不然这件事是做不长久的。其他女子骂骂咧咧的四散而去,还有个女子临走前对苏萍吐了口唾沫。 望着身边几个人的惨状,清云不由愧疚道:“抱歉,都怪我,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阿萍,要是她们老这样欺负你,我们就自己去找小姐。我们原本过的挺好的,起义都是为了她们,她们现在这样对你,就不值得你再对她们好。” 苏萍只是轻轻笑了,神色依然那般平淡:“没关系的,是我自己把大家集合在一起,我们不能留下烂摊子给她们,总要坚持下去。” 清云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她一向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人情,也不在意所谓肩上负着的担子,人都是自私的,那些人对她们不好,她们也没有必要坚持。可望着苏萍的神情,她又有些困惑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曾经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但是到了现在,好像已经不止于这样的目的。甚至抱着美好的希望去帮助他人,也常常会受到伤害,还真是麻烦。 她叹了口气,又回到宅子里,过两日就是围猎,到时候还得跟着大家一起去。一想到又要敬酒,还要说那些客套话,她就觉得格外麻烦。 到了围猎的时候,皇帝和其他贵族浩浩荡荡的出行,清云从旁陪着。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随便打了几只猎物,说实话,她觉得这种将猎物赶到一处进行厮杀的不公正的游戏没有任何乐趣,又残忍又无聊。 但其他人看着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那些贵族把围猎视为交际的场合,彼此之间说着悄悄话。她听不懂,只能在一旁陪着笑,也没什么人管她。 可是到了林子深处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声惨叫,那是在不远处。 是有人受害了吗?想到这里,她立刻动身前去查看。但马行到一半,她又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离开。附近没有人,谁都不知道她悄悄溜走。 若是曾经,她大概会上去施以援手,但如今她摸不着这是不是什么圈套。之前的事情肯定会有东窗事发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以自己作为缺口。 就在她思索着这件事的时候,听到身旁传来惊呼:“阮公子出事了!来人啊!” 身旁的所有人开始躁动不安,她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前去。眼前的画面很是血腥,那翩翩公子如今就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心口的位置插着一把箭,显然是惨遭射杀。 阮公子是皇氏宗亲,乃青阳郡主的爱子,他的死让所有人震颤,皇帝大怒,让其他人前去搜集证据。 清云原本以为这件事一时半会揪不出凶手,结果奇就奇在最后既然追查到了狼哥的身上。有人说之前在这里见过狼哥,他和阮公子发生了争执。 狼哥不停的为自己辩驳,说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最终还是被指认证据确凿带走。 清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围猎已经结束。在返程的路上,她和高湛面面相觑,两个人都知道危机已经近在眼前。 好在人手已经安排好,如今大多数兄弟都被提前安置到北边对抗大凉的戍边中,到时候往北走就有机会反抗。只是皇帝为了不让他们和其他人联合,应该会将她们流放至西边,但到时候把押送的人一杀,直接往北边跑就完事了。 回到宅院中,清云动身收拾,有的女子实在管不了,就只能任由她们自生自灭;而那些钱粮不能全然带走,就捡些贵重的悄悄藏着。 当晚苏萍来找她,告诉她两个消息:一是之前起事的农民军中的女领袖九天玄女和女子军被捕,那些人要将她们枭首示众。苏萍联合之前设置好的眼线将这些人救出,送到了苍山。九天玄女是被队伍里的其他首领背叛的,愿意和苍山起义军联合。二是高湛今日晚上去喝酒,失手打死了两个权贵子弟,被送入牢中。原本和狼哥一样都是要被斩首的,但因为身上功勋卓着免去这一遭。除此之外,之前的几个兄弟也因为种种原因被关进大牢。 清云让苏萍私下安排到时候在沿途安插探子,只要一看到队伍的异动,就立刻起来将狱卒杀害。两个人约定好计划之后,清云便回到了房中休息。 日子平静的过了几天,但最后还是出了事。有人去官府告她强抢民女,在院子里将女子置于一处供自己玩乐。如今玩乐是小罪,但强抢民女却是大事,她到大理寺走了一趟,还没来得及慷慨陈词,就因为太多官员的弹劾进了监牢。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监牢,但是条件相比于之前好的多是,这是一人一间的,其中的桌椅床铺都齐全,住起来并不难受。而且每日还有人送餐食,看来这高官确实有好处。听说还有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替她出钱,但无奈犯下的事太大,听说有人把和青楼勾结的罪名都安到了她的头上。 由此可知,如今的大楚从根子上已经坏了那些高门权贵,看到寒门崛起就会一起去打压。几个人的落魄不仅是因为皇帝的安排,更是因为其他权贵的左右。 在监牢的几天她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就是习习武,过的倒是不错。中间来了些人让她签字画押,她也默默的做了,没有反抗。只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哭喊了几句,当然也被别人压了下来。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便来到了最终断定命运的时候,果然就如之前所述,皇帝大赦天下,只判了她们两千里的流刑。因为她之前假装和高湛有过节,便被分到一处去往西面的西山大营,而狼哥则去北山大营。 西山大营更是方便,离苍山很近,到时候直接起义,都不用绕路。离开前几个人就和队伍里可以熟悉的人都打了个招呼,也提前找人安排好了他们的家里老小,这样反抗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还有些人干脆就带着一家老小,这就是最方便的。 其他被流放的犯人都是惊恐万分的模样,但清云和高湛却是泰然自若,她们没有亲人在京城,都是孤身一人,看着其他人和亲人依依不舍的告别,心里并不难过。 只是手腕和脚腕被厚重的木质枷锁缠住,把皮肉都磨的直疼,甚至骨头都显露出来,每走一步都疼。好在之前高湛很上道的给了差役不少银两,给两个人的枷锁只是虚虚的,互相帮助就可以解开。 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特别是有些跟着的老人和孩子,原本走的就颤颤巍巍的,如今更是有好多人都栽倒在地上,就这样起不来。还有些怀着身孕的女子更可怜,肚里有个孩子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还得跟着大家一起流浪。 走了没多少路,那些年纪稍大的老人就走不动道了,但是每日都有固定要走的里数,没有人会在意几个老人的哀嚎。那些老人不走差役,就在后面用鞭子抽其他人想要管,但结果也是一顿鞭子。还有个年轻人因为担心自己的老父亲被抽打冲上去拦住那些差役,结果被打的皮开肉绽,彻底走不动道,为了防止他耽误其他人的行程,便被丢在原地,那老父亲也陪着一起哭,其他的家眷也在哭,但没有丝毫用处。 见着这样的人间惨剧,清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只是该吃时就吃那些冰冷的大饼,渴了就从旁边的溪流里找些肮脏的水喝,渴了就倒在路边呼呼大睡,完全不在意身旁发生的一切。只是中间为了显示出自己还是关爱其他人的,说了几句好话,比如说背着孕妇和孩子走了几里,也替别人挨了几鞭子,但每次都是嬉皮笑脸的讨好模样,也没有遭到差役的恶毒对待。 这里还距离都城比较近,那些差役不敢胡来,再往北边走,逐渐地广人稀,这些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开始盯住那些年轻的姑娘哄笑,时不时还来动手动脚。近乎每个夜晚清云都可以听到女子哭喊的声音,那些男人为了活命也只好看着,还有女子为了反抗把舌头都咬断了,人也再也醒不过来,可即便是这样,却只换来了那些人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 第一百四十章 北都起义 若是曾经,清云应该会想办法救她们脱身,但如今只是冷眼旁观。她只是望着自己冻伤的手掌脚掌轻轻哈气,防止伤口化脓,已知四肢被冻坏。 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冬天已经近在眼前,凛冽的寒风透过单薄的衣裳在身体中游走,就像小刀一样刮开人的皮肉。她的双手和脸上都通红,甚至少了几分人的感觉,就好像快要掉下外皮的老树。 其他的老人和孩子更惨,身上就没有一处皮肉是完整的,但那些在旁边看着的壮年男人却因为恐惧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任由自己的妻儿受人折磨。 她亲眼见着好几个姑娘被凌虐致死,也见着不少老人和孩子被冻死在路上,很多人家就这样妻离子散。高湛在旁边长吁短叹,她却没有丝毫的动作,弄得高湛都忍不住说她冷血。 是啊,天已经这样冷了,若是血再不冷,早就被冻上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从秋日走到了冬日,皑皑的白雪落下来将整个世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乐园,那些贵人们趁着这样的日子出去踩血嬉戏,但对于穷苦人来说却是生命的末途。 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人已经越来越少的时候,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目的地:虹城。 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疲惫到说不出一句话,凛冽的寒风将人的嘴冻得闭不上也张不开,那些雪花就在单薄的身子上形成了一层铜墙铁壁,让人如同傀儡一样。 又蹒跚行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北山大营,但这里的情况,却比南边差的更远。 因为地势高,天气寒冷,这里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地都是处在冻住的状态,所以普通的作物没有办法生长,平常百姓就常常饿肚子,更何况如今四处都是战火纷飞,更是没有人有机会种田,而北方的人又不断的逃难,就将这里变为了真正的深渊。 街上全都是聚集在一起的流民,他们衣不蔽体,就像青云小时候见过的那些人,这些人饿了甚至于会互相蚕食,有时候在街边还能看见抱着一截人腿狂啃的孩子,也会看到人的肢体被丢在路旁。卖女人、卖孩子、人与人之间互相吃,这就是这里的常态。更何况路边还有很多被饿死的人,他们都是生生被饿死的,嘴唇冻的发白,整个人变成了一块冰,有时候阳光照在身上。水就流了下来,散发着尸体的恶臭,却没有人来管。 当地的官员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特别是如今到了寒冷的冬季,大家又没有生火的木柴,日子可想而知没有办法继续下去。而清云就将在这样的地方待到可以起义为止,难度是可想而知的。要不是她身上有力气,恐怕也就撑不住了。 来不及思索,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这些犯人很快就被扭送到了山林里锯木头,每日都做着重复的活。 按理说大家都是可怜人应该彼此照顾,但人心往往是如此,自己是奴隶,却还巴望着可以得到主子的厚爱,唯一的办法就是伤害其他的奴隶为主人卖命。而那些监工也是利用大家的心理让犯人之间彼此间距,只要看到谁偷懒,就立刻去揭发,那些被揭发的人就被打的皮开肉绽,甚至这样离开。 清云等几个人之前就已经买通了监工,倒是不用像别人那样干很多的活,但她还是狗腿殷勤的多干点,左右这些年受的苦够多,身上的力气都大,劈这些柴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手臂发酸身上没有一处不疼,晚上也常常在草席上被冻的哆嗦睡不着觉而已。 她的身上层层叠叠全是伤,只要一碰就疼,但她早就习惯了,已经彻底变得麻木。有时候她也会觉得难过,觉得自己是个人本不应该如此,但终究不会放在心上。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一个月,她因着揭发了不少人得到了监工的喜爱,有时候也能去做做别的活,比如说把流民往一处赶,不让他们去县衙闹。 那些官员只要见到流民往自己身边跑,就会命人用种种方法赶走,甚至用火烧,用棒打,只要能有效果就好。清云作为奴隶中的一员也帮衬着,但她常常悄悄放放水,又说出自己的名号,让大家过的困难可以来找她。与此同时,她却劝说其他人下手更重一些,甚至故意在其中捣鬼,让几个流民被打死。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的百姓都受不了官府的作为。 清云知道如今此处百姓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只要有人愿意起义,当然不会受到阻挠,甚至还有很多没有办法的人愿意跟随。时机也差不多了,只用再忍忍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麻烦。 因为要砍的木材太多,光是犯人还不够,上面便找来了一些身强体壮的滚民,这些人的地位自然连奴隶都不如,就和牛马一样被使唤,成天到晚就被人来回打,日子过的极其凄惨,而且往往连处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外面挨冻受饿,涛云会偷来东西分给他们,还会想办法让他们减少受罚,大家都很喜欢这位大哥。 官府总会给砍下木材的时间做个规定,只有这样才会得到足够的木材数量,否则就连官府的人都会挨冻。因此只要不能在一定时间之内完成任务就会挨到鞭打,有很多人都被打的不行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够挨到什么时候。 因为身上太累,也因为风雪太大,所有人的速度越来越慢,这就使得那些监工像疯了似的打人,清云专门在旁边说风凉话,又假装对兄弟们好教他们要反抗,结果有几个人被打死了。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还有一帮子兄弟想去闹,却又是被痛打一顿扔了回来,那几个主谋的人还被打的皮开肉绽。清云也帮忙说了几句话,又装作为了兄弟们挨了几鞭子,还因此被撤了小头目的身份,看起来很是凄凉,其他人也觉得她真的是为兄弟们着想,都过来安慰她。大家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对于如今朝局的不满。 就在这时天降大雪,雪已经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鹅毛状,这样冷的天人在外面迟早是要冻死,但那些监工却不让大家进屋,反倒还让所有人在外面劳作,又过了一段时间,山顶的雪开始松动,整座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很明显,雪崩即将要发生,这个时候再不跑,那就麻烦了,但那些监工只是自己离开,丝毫不在意兄弟们的安危。 面对着如今的状况,清云忽然大喊一声“杀”,随即冲上去对着队伍最末尾的那个监工的颈部就是一拳,她这一拳的力量极大,这人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其他兄弟见状立刻也冲上去,把那十来个人团团围住,你一拳我一拳很快就将人打死。 温热的血流在地上,融化了坚硬的冰雪。兄弟们望着远处即将到来的雪崩,将这些人的尸首分散开埋到各处,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营地。这里的监工数量是有限的,每一次来的都是不同的人,在下一次之前,没有人会发现那些人的死讯。只是一切已经免不了要朝着反抗的方向发展,否则就将走向终结。 当天夜里清云提前集结好兄弟,趁着那些监工入睡时将人砸死,又偷了他们的武器,直接向着山林的深处跑去。她提前已经联络过想要一起逃走的流民,这回也趁着机会从城里跑过来,跟着大家一起向不远处的戎国边境而去。 小姐之前已经通过九天玄女等人与荣国的女将军阿修奇获得了联系,如今荣国即将被大凉所灭,与其面临着如此惨状,还不如换一波势力投诚,毕竟如今起义大军的力量是很强的,大凉还要处理北方诸族,暂时没有时间南下,这反倒是最畅快的一条路,而且阿修齐身为戎王的小妾常常受到压制,如今她也想要自己独立两边一合计便准备将戎国作为起义军的据点。 一行人就顺着山林往里跑,送补给的人一般十来日才来一次,大家的时间很充足。其实方才根本就没有要雪崩,只是有雪崩的征兆,但清云已经在会占星的姑娘一月的建议下胡说一通。 一月是流放到这里的官员的妾室,她自幼就对占星术感兴趣,很通天文历法,只是因为身份不得不待在宅院。平常官员富贵的好处她没有得到,但如今遇到麻烦却要跟着一起流放,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后来被清云所搭救,知晓了清云的身份,两人便通力合作演了这一出戏。 在逃亡的路上,一月又利用自己的专心知识演了一出戏,指着天空中的星星说这是将星临世的标记,又学之前人起义的方式趁着兄弟们睡觉的时候在雪地里埋了好几片木头,上面都刻着清云是真正的民之主,会带着所有人拥有更好的生活。那些兄弟捡到了这样的木头,又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一切,便更加的信任这位领头人。再加上那几个兄弟在旁边帮衬,清云的起义军首领地位也算是坐实了。 第一百四一章 碑坊为炮火 此处距离苍山只有十五日脚程,一行人手脚并用往前爬,总算是在新年过后踏过遇龙河的坚冰,来到了苍山脚下。 望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山顶终年冰封的峰峦,清云仰起头,眼神透着几分木然。经历了一路的折磨,她就如同被消磨了感情的人,真正的成为了一把剑。 小姐带着雀儿等人早早的就在山下迎接,一见到她就扑过来,心疼的要给她上药,但她只是露出了有些冷冰冰的假笑,随口应付着。雀儿也扑上来望着她又哭又笑,这孩子长大了不少,身上看着也很有力气。她的心里是高兴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撑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望着两个人。 不远处又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进高湛的怀里,她知道,那是欢欢,父女两个人又笑又闹,抱成一团,到了后来就跪在地上抱着哭,旁边的兄弟见了都为之流泪。 但她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思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是向着苍山下的小镇走去。这里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如同世外桃源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是在练武就是在劳作。而且几乎所有的都是女子,她们穿的很暖和,看起来也很有力量,一身的腱子肉。 姑娘们将她带到房间,这里收拾的整洁干净,虽说里面的东西算不上有多么豪华,但却也是实用而且美观的,就连地面都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她坐在桌前,很快就有人送上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虽然都是普通的食材,却被做成了精巧的样子。 其他的人见状都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吞食,她依然面无表情的吃着,只有腮帮子在动。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小姐好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小心的询问,她只是一笑而过。 吃饱喝足又休息了两日,她没有多作休息就起来安排接下来的事务。 因为女子的体质相对较弱,所以可以把握绝对的领导权力就成为了一切的必然,众人之前早就商议过,这些男人一来就在军营中装神弄鬼,假装圣女临世,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这些男子也见着之前圣女的厉害,自然都不敢胡来,但也有些人就是喜欢挑战底线。这不,刚一来,就有男子竟然偷偷想要去调戏民女。清云缓过劲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这男人枭首示众,以此杀鸡儆猴,其他人见了都瑟瑟发抖,虽然想要反抗,但无奈这里女子的数量占大多数,他们并没有办法反抗。 高湛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私下和青云说了好几次,但清云只是说这就是定好的律法,是圣女所言,没有办法改变,她也说不了什么,只好答应下来。毕竟无论如何这些女子也比朝廷上的男人对她好的多,她虽然心里有几分愤慨,但也只好按捺住。 小姐她们已经将这里建设的很好,无论是整个镇子的格局还是相对应的律法和道德规范都相当完善,写了得有整整一本厚厚的书。清云虽然识字但哪里看到过这么多写的很详备的东西,只是大手一挥便说可以,她才懒得看个没完没了。 不过这些人实在是太有才气,光是设置其中的分工以及相关的管理人就是好几页纸,其中包括农司、医司、占星师、巧技司、工司、筑司、艺司、教化司、外宾司、礼司和义战司,每一司下面还分有专门的门类来进行具体的操作。这些司中的管理者轮流坐庄,彼此之间采用集体讨论的形式制定很多方针,但会有专门的人来进行监督和评审,以此确保公正以及有效率。而在此基础上还有专门的女子联盟作为裁决,也是采取公正的方式制定规则,若是任何人有异议可以随时提出,防止个人受到群体的共同排斥以及威胁。 清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在如今的背景下想出这么好的法子的,小姐解释说是由各派的学说结合提出的新方式,她有些听不懂,只是连连点头,但总之一切都设计的很好就对了。 等到处理完了这些琐事,她便忙于继续召集士兵向着楚国都城进军。如今阿潇已经联络好民间女子起义军的领袖若雨和澄澄等人和狼哥一起在北山大营起义、青山和清寻从东海起义,而她则带着九天玄女从南边的栖山和卧龙河出发,最终四路大军一同在楚国都城汇集。 听到清寻的名字清云不由得有些惊讶,她是什么时候从西面回来了?有没有找到那座亚青寺呢?只是如今,其他大军已经出发,她们也不能太迟,来不及多想,便直接出发。 在离开苍山前,她又再次确定是否大梁南朝以及西南的人会来作祟,这样即便得到了楚国之后也依然面临四周都是敌人的情况,但小姐等人说如今大凉正面临着内忧外患没有时间图谋南方;而南朝有陆允初的妹妹陆月钊做主,如今已经投奔楚国了,在如今暂时不会造成麻烦;而西南方国的公主萧惟宁已经投诚于起义军,没有任何问题。 如今所有人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在不见面的日子里她们都变成了清云之前完全想不到的样子。就像小姐如今已经再也没有那样多愁善感的神情,只是每日想着如何更好的谋划。她身边的月汐和悄吟这两位姑娘也有着极其优秀的头脑,特别是月汐,听说很多计划都是她想出来的。 清云对于月汐的了解很少,只是知道当初是她救的青梅,若是之前她可能还要跟着姑娘叙叙旧,但如今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想要直接奔向楚国都城。 她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像之前一样遇到很多麻烦,还需要想战术,但是没有想到其她的三支军队已经解决了大部分问题,不过轻轻松松就越过了灏水,直逼楚国都城,这回她的匹夫之勇倒是没有了用处,反倒几乎没杀几个人就已经看到了曙光。 在灏水倒是出现了一些小麻烦,那就是炮火不太够用,这时候苏萍的话又在脑海中回荡:“我要摘下你们的贞节牌坊背着,再用这些牌坊砸碎贵族的宝位。” 一瞬间,曾经拥有的豪情又在心里激荡,但她已经很难像当年一样产生纯粹的热忱,只是淡淡的吩咐:“那就把那些民间的碑坊和女德都拿过来,当做炮火吧。”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有想法激烈的女子立刻做了行动,有的女子不愿意,被她们劝了下来。月汐和悄吟两个姑娘一唱一和朗声告知所有人:“对于自己节操的要求是在心里,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忠诚的品德是美好的,但压死人的碑坊是一切的罪恶,从来就不应该存在。一切的美德都是为了自己而设置,不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奴隶!” 也许很多没有读过书的女子都不懂她们在说什么,有的人同意,有的人反对,但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就没有人可以退缩,最终这些牌坊还是被一一连根拔起,当作火药塞进了炮筒里。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有些滑稽的一幕,攻开楚国都城城门的不是新式的炮火,而是那些已经泛着黄燃烧着的女德女戒和巨大的牌坊,这些过去的象征,这些曾经代表着的无限权力就这样朝着她所谓的主人而去。 那些在战场上的士兵和贵族,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都忍不住张大了嘴,特别是那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牌坊落在脚下的时候,整个战场甚至都变得鸦雀无声。因为火力不足,有的石碑上还能看到女子的名字,那些在场的士兵或许就是这些女子的家人。 他们曾经用来稳固自己帝王基业的牌坊却最终成为了埋葬自己的沙石,想来还真是可悲又可笑。望着眼前的一幕,清云感受不到多少当年的雄心,曾经想到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得有多么激动,得有多少万丈豪情,但如今真切的见着,却只是感觉说不上的压抑和难过。 她知道每一座牌坊都代表着一位女子的血泪史,代表着她被埋葬在历史深处永生都不可能发出任何声音的凄苦的灵魂,代表着她曾受到的巨大欺骗以及精神上的折磨,在有些人眼里,这是束缚。但在有些女人眼里,这却是她们一生唯一荣耀的机会,那就是被巨石压倒,这时就连死亡都成了玫瑰色的浪漫。 看着漫天呼啸而过的贞节牌坊,她又想起了多年前青梅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你恨极了这地方,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很多女子为数不多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是啊,对于很多女子来说,这贞洁牌坊就是她们人生中唯一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些女德女戒就是她们人生中唯一的信仰,如今,就连唯一的信仰都被剥夺了。若是她们没有办法接受新的信仰,不就会像行尸走肉一样吗?还有这些贵族,他们虽然把女人赶到笼子里,但也是学着曾经学下来的家训,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信仰,毫无问题,毕竟人往往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大部分人都是如此,人本质上就是动物,这没有什么可嘲笑的。 如今她站在高处,却没有感觉到多少幸运,只是觉得有几分寒冷。望着那些四处逃窜的人,望着他们逐渐在火中融化的身影,望着他们痛苦挣扎扭曲的表情,她想起了过去的很多很多事,想起了那些再也不可能见到的人,还有那个逐渐缩小成一个小小光点的自己。 第一百四二章 清云弃位,刀劈玉玺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大风吹过衣袍,猎猎作响。身边都是喊杀的声音,她却闭上眼睛,第一次隐没在人群中望着如今的一切。 但这时一直攻不下来的城门却敞开了,那些士兵和百姓都出来投降,随即便是漫天大火,从宫殿深处燃起。 一切的变故来的太快,很多士兵都没有意识到如今发生了什么。但见到那些敌方的人已经丢盔弃甲,起义军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剑,将这些人赶至一处,静静的望着那漫天火光。 这火焰是玫红色的,那么热烈,就好像天空中的朝霞。如今已经是傍晚,天逐渐变得黑暗,但在远处,这抹火光却成为了唯一的明亮,点燃了整片已经暗沉下来的天空。 望着这熊熊大火,清云伸出手掌,默默的将这团火托在手心。她张开双臂,就像鸟儿一样拥抱远处的火焰,突然振臂高呼。所有的士兵放下武器,也望着这团火焰开始欢呼。 过了良久,清云转过头,见到在不远处那抹熟悉的白衣身影就静静的立着,一双眼眸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走到她的身旁,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良久,还是白衣女子率先开口:“是他放了所有人,但他受不了做楚国的罪人,就自焚谢罪。” 清云愣了片刻,随即问道:“就他一个人?”苏萍点了点头:“是啊,没有别的人,姬妾、宫女和太监也全部都被放出来了,只有少数人非要陪着赴死。” 她想了想,有些艰难的问道:“你们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同意了?”苏萍摇了摇头:“我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和他说过,大概是他自己想通了吧。一切已经无力回天,那就能救一个是一个好了。他,也算想明白了…“说完这句话,她笑了笑,神情还是像之前一样冷冷的,但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悲伤却没有办法被人忽视。 清云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最终她还是对着天空大喊道:“送君主归天!”说罢,她径直向着大殿的方向跪下。见到这一幕,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跪下,大喊道:“送君主!”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也没有说什么就连姑娘们也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处,很多人没有跪下,但依然在哀悼,哀悼这样一位最终选择殉国的君主。 清云不由长叹一声:“他也算是一位好君主了,一生都兢兢业业为国事,也可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没有必要抹黑。” 说罢,她转身离去,这时,有人叫住了她:“陛下,龙袍已经做好,请您…” 她转过头看到其他姑娘,正含笑望着自己,包括苏萍。 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的时光,苏萍明显的捕捉到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们已经不需要假装招安了,陆允初和陆月钊还有公主、太后都死了,死在皇帝之前,是自刎。公主她们早就趁着皇帝在外面征战夺位,原本想要依靠两个国家之间的双凤联盟来实现贵族的复兴,但我们早就已经安排好了楚国的老臣篡位,如今逼宫成功,她们已经选择自裁。从此以后,楚国和南朝再也不会有贵族。” 说完这句话,她跪了下来,带领着其他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一直沉默的老臣相捧着玉玺走来,对着她径直跪下:“请陛下盖上龙印,老臣等誓死追随。” 在滔天的呼喊声中,清云只是微笑着拔出佩剑,在所有人的面前对着那玉玺劈了一刀,瞬间,这天下所有人都向往的宝物粉身碎骨,摔在地上成了很多瓣。 望着眼前的一幕,很多人都张大了嘴,但也有很多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清云将剑收回剑鞘,望着远处的烽火狼烟,望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望着那在战争下变得满目疮痍的江山,泪水涌出了干涸许久的眼眶:“我不愿为皇,只愿天下无主。” 故,人为自主。 她走了很远的路,但她从未遗忘自己的初心。 她不会忘记父亲是如何为了买女人生儿子将她卖去做营j,不会忘记那些人为了填饱肚子想要吃了她,不会忘记他们像对待畜牲一样对待她把她踢到泥地里踩着她还未展开的身躯。她只要闭上眼,脑海里还是这一路冬去春来所走过的浪迹天涯的路,所听到的那些谩骂的声音。 但她也同样不会忘记自己最初的愿望: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的有尊严。卑微如草芥,从不是被迫填沟壑的理由,她只是想要让所有人都获得尊重,都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自由自在的翱翔于天际,而不是将任何人踩在脚底。 这是她向上走的初心,也是支持她走到今日的动力,这不是恨,而是爱,是她对这个世界仅剩的爱,却就这样如同一只小小的花在无人可知的地方静静绽放,最终变成最绚烂的模样。 她从来没有忘记,这一条向上的路是千千万万如她一般备受欺凌的底层百姓用血肉铸就的,未曾因她一人而建。 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的有尊严,她们做到了。从此以后,天下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受到羞辱,再也不会有不公正的事情发生,这天下将成为世上最美好的地方,而不是人间炼狱。 在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情绪,蹲下来抱住膝盖,一点也不像一个起义军的首领,而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身旁的人没有笑她,那些姑娘走过来,紧紧的抱住她,她们的眼中闪着泪光,轻轻的重复她说的话。 “只愿天下无主,故人为自主。” 这样的天下,终于还是等到了。只是,那些离开的人再也看不到了。若是宜蓁姐姐可以看到,她会不会还是露出那一抹恬淡的笑容?若是师姐可以看到,她会不会在雪地里跳一支舞,像蝴蝶一样翩跹?若是潇竹可以看到,她会不会像个孩子一样转着圈跳,再写一首诗? 那么陆将军、阿笙、楚沁公主、太后呢?她们若是在这样的天下,是不是也可以放弃祖辈留下的执念好好过自己的人生?母亲、青梅和湘竹是否可以放下一直以来那些骗人的说辞强加给她们的影响,不再只是为了成为所谓的贤妻良母,成为别人眼里的好女人而努力,而是好好的,好好的生活,哪怕一辈子都普普通通,哪怕终究没有一个地方像她们理想中那样简单而纯粹?还有彪哥、师父和楚承安,在如今的天下,他们是否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带给他们的枷锁,是否可以不再去逞所谓的大男子威风,好好的替自己活一次? 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渐变成了小小的蝴蝶在空中散开,最终在眼泪里化成了初春时的第一场雨,飘零在楚国的上空。 但从此以后,世上再不会有楚国。 如今计划暂告一段落,其他人开始着手于收拾残局、兴建宫室,帮助民众建立新的家园。所有人都有着斗志,新的生活就在眼前。 但清云在大火熄灭后独自一人在宫墙里游荡,其他人看到她都问她在做什么。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向前走,她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走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来到了远处的寝宫,听说这是在最后囚禁皇帝的地方。 这座宫殿的陈设还完好,其中的部分内容没有被烧毁。她一处又一处的查找蛛丝马迹,最终,在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幅支离破碎的画。这幅画已经碎了,却被人拼接好,上面是一个很丑很丑的男人和一个同样很难看的女人,人像被画的歪七扭八,但勉强可以看出他们的身份。画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脸上还有少年的稚气。 那是在远去的旧年,或许江南的烟雨朦胧中,也曾经晕染过少年与少女的笑意,只是风一吹,白色的衣裙像鸟儿的翅膀,羽毛飘零各处。 她将那幅画藏到怀里,去找那个正忙着指挥别人干活指挥的不亦乐乎的人,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撸起袖子和大家一起收拾残局。虽然是冬日,但她的额头全是汗,就连白色的裙边都被交叠着提起以防止在干活的时候被绊倒。 她走到她的身后,小声的问:“你想去江都吗?” 女孩子正忙着干活,随意的敷衍道:“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干,我哪有那个闲情雅致!我要一直留在这儿,和你在一块,继续完成我们的大业!” 清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低下头看那幅画,脑海中又回想起个人痛哭流涕的样子:“我给他画的唯一一幅画的那些人撕了,我好恨他,就这样轻蔑的对待我的努力…” 可是… 人间的很多感情清云是不懂的,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面对着一切,但她在这一刻有些迷茫。也许很多时候,支离破碎的并不是心,只是那些隐没在幕布之后的真相,那些永远也不会再被提及的,真相。 第一百四三章 北征 清云长叹一声,并未多言,只是转身和身边的诸人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其他人总觉得若是没有统领很多事都没有办法解决,便封她为圣师做起义军首领。 她人是想一力推女子联盟共为圣师,但一想到接下来的战事还需要这些异己的帮扶,便只是暂退一步,该封赏的男人也略做封赏,至少田地钱粮少不了。苏萍说之后的对策已经想好,让她不必担忧,她江山的愿景终会实现。 最近北边也有些乱,她便领着兄弟们去北方,另一批人在阿潇的带领下攻击西南元朝。阿潇对于南边的情况很熟,知道所谓的甲兵和瘴毒是何物,也有专门的药师陆羽姑娘会解毒,玉城姑娘会破阵,到时候不过几日就可以靠着瘴林直攻玉耳河,打到都城。而且如今萧惟宁和元君祈这对兄妹争权,国内情势复杂,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南方已定,清云便领兵北上回到北山大营修整。如今已到春耕,众士兵分为两路,一路攻大凉要塞,一路留下来安定民众,北方的情况大致稳定。 但这样的日子也过不长久,若是再攻不下大凉要塞,则粮草便成了大问题。嵇乘云已命人截断西北粮道,使起义军攻下的青、云二州陷入危机,且断绝南方的增援。另一边由长公主安平澜所守的西方营寨也借助地理位置的优势,依凭与青州相连的凉水,采用水陆夹攻的方法,建水上浮桥,又于其所在一岸设战舰横列,往往趁着夜晚出兵,攻击青州设在凉水的百余里长的装载金帛辎重的船只。就在一个月前,这批贼子还趁着吹西北风,引火烧这舳舻相衔的船队,幸而守将及时发现,才避免惨重的损失。 在这种形势下,若是精减士卒,不但水陆兵力不足,便是守城的兵力需求也无法满足。这边塞八城有五座是新攻下的,又在苦寒之地,除却驻扎的士兵,几乎没有百姓。而另三座城池,一座靠近凉水,年年洪灾泛滥,粮食常常颗粒无收,而瘟疫也经常因洪水后伤亡百姓被弃至道旁而肆虐,民情复杂,难以处置。幸而在前一年深秋狼哥等人刚来时一改旧制,要求流民分散至三城,近南方的崤、梁二城气候相对温和,又有流量稳定的灌混水源,因时因地种植耐旱耐寒的作物,也足以供给几城所需 然这些建设,都需要足够的人数去参与。尤其是在山险隘口处修建的防御营寨,因其星罗棋布的格局,所需将士的数量更是加倍。而维持地方正常农业与商业的秩序,也需官员彼此间的联络呼应,以如今的人数是万万不够的。 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大举进攻是不可靠的,如今手上不过十万大军,这其中训练有只有不到一万,且因人员流动频繁,均是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状态。而其余众人,大多数是附近城中的流民,其武功不精,也不愿吃苦受累,若是管理不善,逃兵更是不少。让他们守还勉强可以,若是深入大漠,在风雪之中受苦受累,他们自然是不愿的,就算用军法压制他们,也不过能让他们上战场,却激发不出他们战斗的决心和勇气。可是南方也到最重要的时候需要人手,不可能调集女子大军,而且在最后一个环节尽量少用女兵以留下最终与老势力抗衡的有生力量。 但那些蛮子却依旧大肆抢劫两军交界处的财物与百姓,凡是他们所到之处,就算无法进得城中,也会射箭急攻,一旦有机会,便掳掠人畜,焚屋烧舍。他们还到处招收流民,意欲夺回五座失去的城池。 这些蛮子毫无禁忌,甚至引凉水灌邺城,使民心溃散。虽然守卫加强督察,但蛮子人数众多,但暗挖渠道的事情也常常发生,可谓防不胜防。 在此期间,蛮子又多次派兵合击青、云二州及邺城,昔着死伤惨重,去趁乱夺下青州北部。此事令清云大惊,她急忙召集众将士,商讨对策。最终,决定让狼哥坐镇,而自己则亲自领兵以攻为守。在民间搜罗一圈,最后又好不容易找到十万民兵勉勉强强凑到足以夺回青州北部的兵力。 清云带着众士兵全力强攻,靠着凶猛夺下沿途众城,只是大凉士兵骁勇善战,战斗很是惨烈。 如今虽然已经快到夏季,但此处的地依然属于上冻状态,众人粮草不够,便只好吃地里的草根和负伤的战马,到了后面,甚至连士兵的尸体都吃,茹毛饮血,为了生存不顾一切。终于,起义军来到大凉重要的战略要塞羽山,攻下青州城。但敌人看似退下,实则只是使了障眼法麻蔽视听。幸而清云等守将早有准备,已提前做好部署。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敌人便大举开始夜晚时分的进攻。趁着昏暗的夜色,身着深色铠甲的漠北士卒悄无声息的聚集在高耸的城墙之下。没有震天的锣鼓声,没有将士们高亢的呼号,只有如水一般散开的整齐的军队,在微凉的夜色中肃穆的静立。 一架架云梯逐渐上升,一排排羽箭凌空而来。不时有守城的起义军士兵中箭倒地,剑和肉身摩擦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的号角,所有人来不及准备,来不及互相告别,便自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殊死的搏斗。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哪怕是丝毫的分心都会造成不可扭转的后果。所有的恐惧只能压埋在心里,所有的言语只能对苍天诉说。在这大雪纷飞的夜晚,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在帐中休息。 趁着对方忙于进攻的契机,深谙漠,北人豪爽性格的老将顾成提出深入离城偷袭的战略。这本就是原定的计划,清云只是叮咛几句便立刻答允。 顾成随军多年,经验丰富,冰上岸道的开凿,还是源于他的设想。要知道,当初在开凿冰上岸道的时候,可是动用了不少兵力和心思。单单是用铁棍和铁枪破开那厚达数丈的浮冰,便已是极为不易。更何况,士卒还得在水下摸黑通过建造两山之间的铁索暗道供人过凉水。 不过在此时此刻,通过水下开发的暗道潜泳过去,便显得容易了很多。浩浩荡荡的军队直向运兵船而去,趁着敌方守备空虚,来不及召集兵力,便率先下手,勇猛进攻,直将其杀了个措手不及。解决掉守军,士兵便分成几批登上运兵船,根据之前探子手报回的财物和粮草的位置,将可以运回的抢劫一空,不能运回的则当场烧掉。一时间,冰上火光燃起,火烧百里船舶。 与此同时,由小将刘玄带领的余下士兵直捣离城附近的小石山,用开山炸石头之法,使滚石落入城中,达到攻破离城的目的。 此处地形四面环山,山峰甚是陡峭。因环境极为恶劣,敌方设的哨岗数量较少,故而不过先锋部队贸死火并,便杀出一条血路,使其余军队直接杀到山顶。四面炮声一响,落石滚下,直砸的城中一片惨状。 见到敌方伤亡惨重,利于三千精兵殊死一搏,清云便趁机率众将士挟持运兵船附近的守军及民众带路,通过城中暗道潜入离城内部,继续焚烧粮库,抢夺对方民众与财物。占领离城后,又命城中尚存的百姓背负粮草由冰上小道押回北朝地界。 而进攻青州城的敌军见后方失守,也只好悻悻而去。他们本就身负重伤,见到离城又无法回归,便只得绕远路回到凉都大营。但路途中却又遭到滚石伏击,可谓是伤伤亡惨重。而起义军则击鼓鸣笛,安慰伤者,埋葬同伴,各部将领又清点所获财务及民众。 虽然此战北朝伤亡甚重,但至少青州大半已被夺回,可谓是战况转好。将士们一夜未眠,但为庆贺喜夺离城,便命火夫取出酒肉,席地而坐,举杯豪饮。 清云来不及休息,又继续回到营帐思索接下来的对策。方才阿修齐送来军报,说大凉长公主安平澜已携大凉先君孤女叱罗明夜投诚,愿追随起义军。安平澜已向国师纥奚乘云假传清云有五十万大军要决一死战,但如今起了内哄,正是伏击的好时候。 听到乘云的名字,清云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和哀愁,两个人相处的细节还历历在目,那些一同习武的日子、一同在屋顶上看烟花点兔子灯的日子,还有她为自己准备的故人遗物和世外桃源,这一生都不会忘却。可兜兜转转,她终是与自己形同陌路。 清云没有多言,只是和阿修齐准备好大军立于雪原之上,静候来人。果然,不过当日深夜,那熟悉的小个子身着铠甲携众将前来,可一见到整齐严肃请君入翁的队伍,她面色一变,想撤退已是不能。 背后的安平澜带人伏击,两面夹击,大凉士卒被逼至附近的荆州。听说纥奚乘云中毒箭身殒,终是未及完成大业。 接下来的进攻便是势如破竹,很快便打入都城生擒少帝叱罗明朝,清云也从安平澜口中听得公主反判是因为众臣为求安宁希望她成为和亲公主向起义军投诚,而明夜觉得自己作为先君独女才是正统的继承人,只是因为女子身份没有办法堪当大任,便干脆叛国。听说乘云也对此应允,只是不愿自己叛国,一心求死,也算求仁而得仁。 事业向大结局:天下一心 望着远方的大凉都城,嵇乘云曾放出的豪言壮语在耳畔响起:“将来你来草原上,我们就一起在篝火晚会上唱歌跳舞,大家都围坐一圈,那场景简直太热闹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昨日好友的语笑盈盈犹在心间,只是风一吹,一切皆尽数消散。乱世之中,终是再无相见的机会。 见惯了生离死别,她的心已经麻木,受得伤太多也就不会有多感情,只会像木偶一样孤独行走。 胜利的夜晚草原的百姓燃篝火祝兴,清云被所有人围作一团,有人叫她英雄,还有人劝她登临帝位,阿修齐等人替她拢络民心解释情况,她只是一杯又一杯喝酒,喝的酩酊大醉,直到被人拖回营帐。 朦胧间,她恍然看见嵇乘云一身粉衫立在面前,对她伸出手,而嵇乘云的身边,则是一位青衫男子。 “先生…”她对她们招了招手,视线变得模糊。她忘不了曾在空无一人的嵇氏旧宅中找到的写着很多洛淮名字的被揉碎的信纸,也忘了洛淮提起乘云时微红的脸颊,可过了很多年她才知道,最后一次见到洛淮后不久,他就因为礼部大案牵连遭奸人杀害。如今乘云也不在了,不知这对命途多舛的鸳鸯能否在地府相遇。 她不知道有没有前世今生,只知道那些曾经的感情不会回溯。人生是一条河,只会通向前方,不会溯流而回。 伴随着腹部的疼痛,她抖开那本放在心口处的《她江山》,粗糙的指腹抚过每一个蝇头小字。她终是做不到有泪不轻弹,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染湿了已经被血和汗浸的辨不清字迹的书页。 又过了几日苏萍她们接她回到洛城,听阿潇说西南已经被攻下。这场战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是太后一手操办的。元君祈为了稳固帝位射杀一路陪他走到今日的妹妹萧惟宁,但不久后只就莫名撒手人寰,只留下小侄女和年老的太后苦苦支撑。太后终是想明白世间的争权有多么无聊,为了百姓安危弃国。她早已入佛门,在国破的不久后涅盘圆寂。 听完了零零碎碎的细节,清云不知如何评说,只是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她已经很久没有读过书了,一直都在战场上喊打喊杀,如今乱世结束,那些治国平天下的法子她也不懂,只想早点让位于有才能的女子。 只是如今还有最后一步,在制定国号和相关政事规章的时候,那些一路打天下的老臣坚决反对女子为官和参加举试,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在这些男子打天下的时候,女子大军已经控制各处土地及百姓。如今士兵损失严重,无力抗争,宫内宫外的守备全是苏萍等人早已安排好的女子,只是听到老臣们开口,便将人擒获。 清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们对这太平盛世有功,你们还是不把她们当人看?”那些男人只是说清云是叛徒,说要把女人都敢飞笼子里去,只有这样她们才会愿意生孩子,整个国家才会有人传宗接代。 清云望着他们怒火攻心的模样又是长叹一声,撕下了自己的外裳和胡子,露出了里面女子浅紫色的长裙,又把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经过精心装扮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盛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第一次被人在镜前打扮,当时她还觉得那些脂粉糊在脸上很难受,但看了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竟有几分秀丽。 那些老臣见到她的真身,愣了一下,随即继续破口大骂,她只是有些无奈的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们就这么看不起女人吗?若不是你们逼的那么狠,不是你们不让我们当人,你们也不会有今日。我们本该是朋友,却终究因为你们的贪婪分道扬镳,只能改将你们关进笼子。而且,天下无主,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国家,只会有人的联盟,原是想让你们一起,可惜太多男人想要一己独尊,也就只能改成女子联盟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只吩咐不听话的就处理掉。月汐小跑跟上来,轻声道:“四处大营的士兵都被控制,民间的男子也已经伏罪,我们经过细致的询问和审核,最终确定了一些盟友,其余的人都被关押,还有那些实在不服气的,一直叫嚣女人只能生孩子的,就一并杀了,狼哥、顾成、刘玄、小朗和高湛试图起事,也被萱萱和慕雨带兵镇压。” 清云闻言,又想到这些年来兄弟们互相扶持一路走来的样子,一时间只感到一阵怅恨:“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在知道我是女子之后…” 月汐踌躇片刻,最终还是照实说:“他们说您是红颜祸水,不仁不义,是天下第一罪人,破了老祖宗的规矩,让女人爬到男人头上,终有一天会受到反噬。他们恨的不行,宁肯死,也不往生处多走一步…” 原来如此啊…她又问道:“那些民间男子呢?确定他们不会再反扑了?” 月汐点了点头:“我们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有位置上的女子都是两个人,因为考虑到女子可能要生育以及有月事的情况,这样两个人之间就可以搭把手,确保不会出问题,互相监督。而且所有的监督者都是女子,不过我们也在培养新一代的男孩子,希望他们可以学会尊重他人,不再只想把别人赶到笼子里,不再只希望这个世道变得弱肉强食。至于其他男人分散在各处,有能力的都被关押,剩下的也掀不起风浪。” 清云对她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笑容,又回到大殿上,做出安排。从今以后总领袖是月汐,任圣女,但只是作为精神上的引领,没有实权。起到实际负责作用的是女子联盟,由云卿、齐以清等人负责。 大家对她作出挽留,但她以累了禅让于新秀为名,又照着其他人写好的律法念了一遍以示警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知道这些律法写的很好,从生活的方方面面防止有人夺权以及一家独大,从今以后的天下,再也不会有人作主。听说不久后就会有万国来朝,但月汐只会通过教化劝这些国家还政于民。而且阿芝等人已经发明成功新式的炮火,射程和扫射面都是以前的很多倍,这样就可以很好的保护这片世外桃源的安宁。听说掌管占星的一月她们在想着上天的法子,准备逐步通过对天命的了解制天命而用,最终开拓更宽广的天地。 与此同时,医师也在不断减少产妇生产的痛苦,有人提议将来可以改成非女子生育,虽然如今还没有想出具体的方法,但已经正在实践。而姓氏也被取消,从此之后人皆自由,男女无别,每个人都可以开拓自己生活的区域,哪怕独自一人隐居也会被允许。 清云顺着正在建设中的城池一座一座骑马驰行,大家都很有斗志的建设着自己的新家园,所有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小姐也累了,告别了女子联盟去书院当师妇,她说如今的书院不再只读四书五经,而是涉及其他有关于天文地理的知识,孩子们学习完成后就可以去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奋斗终身。男孩和女孩在一起读书,学的是人德,希望她们都会成为参天大树。有一日女子不用来月事也不用怀孕时,女子联盟便可以被取消,只是今日依然需要存在并且作为主力监督与制约男子一家独大。 小姐说清寻这回也不找什么寺院了,她说希望原本就在人间,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如今她和玉喜、玉卿一直守着江湖,很是潇洒。 至于其他人呢?慕雨、萱萱终于成为一对眷侣受到所有人的祝福,继续守卫着边疆;孟知意、阿修齐、容落一训练孩子们学习武艺;叱罗明夜、雀儿、高欢欢、阿芝都在女子联盟成为新一代的执行人贡献自己的力量。有的人获得了美好的感情,也有的人依然孑然一身,如今男子的想法还是没有转过来,和他们在一起总是没有共同话题,像阿芝这样的人就选择了独自一人,而如容落一一样有自己心上人的人则选择和青梅竹马相守,放下曾经身为皇后所受的情伤。 苏萍也从智囊团退出,让位于悄吟和悄儿,自己一个人回了江都。清云陪她一同回了江都,一路上很累很累的两个人并没有说多少话,清云只是将那幅画塞到她手里。苏萍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问般的喃喃自语:“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轻视别人、像野兽一样喜欢播种?” 清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一切只能在将来的教育中检验,但苏萍想问的那个人,却是再也不可能出声了。 船行了一个月,来到了江都,这里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热闹,损毁的房屋还在重新的修建。两个人来到了二十四桥,在冷月无声中听苏萍抚琴;又来到山上的佛寺看荠麦青青,看乱世过后的第一个盛夏。 最终,苏萍在一条颇为热闹的街市被戏曲声吸引,再也走不动,停在了一家茶馆的门口。透过门可以看到里面高朋满座,台上的姑娘唱着一出戏,戏中有一句词:“满载一船秋色,平铺千里秋山。” 听着听着,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小小荷包,泪流满面:“我就想要留在这里,再也不走。” 她来到茶馆,不要任何赏钱成为为说书人写故事的人,从此就在这个安静的小镇度过余生。 清云没有问她原因,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在案前忙碌的身影,转身离开。 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见到一对老夫妻搀扶着坐在路旁,见到她,轻声询问有没有见过她们的女儿苏萍,她们说女儿不想回家,一心留在江都。 清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走了很远的路,她转过头,那对老夫妇还是在门口坐着。 苏萍曾以为父母将她作为工具,却不懂她们的无奈和为她偷偷所做的一切,有时候回过头,也许就能看到一直在等你的人。 感情向大结局:咫尺天涯 如今朋友们各自安好,她也该出发了。阿潇一直想找净土寻找到答案,已经向东方出发。她想为她找到答案,便向着北方走。 她来到了渡口,不远处有一处小小的庙宇,里面的香火并不旺。她交了些香火钱,便剃了头,又穿上素衣,孤零零的坐着船,在浩渺的湖面眺望远方。 腰间还是挂着小老虎和那把郑家姐姐送的刀,小老虎比以前更加破旧。在风吹雨打之下,很多地方都开了线,但是那双黑黑的眼睛依旧闪着希望的光芒。那把用了多年的小刀早就失去了功效,如今只是破败而腐朽的模样,但依然被她珍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所拥有的和离开家时便无区别,她还是一个人、一只布老虎、一把刀独行天涯。 走着走着,脚莫名其妙带着她回到了北山村,虽然内心战乱,但这处小村却和当年一样,依然可见炊烟袅袅的景象,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想必不久后也会成为一出新的世外桃源。 她在村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便继续向着北山走。在路过一处小径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农人向自己问路,她大致说了北山村的布局,又说了几句热终话,便转身离开。 望着那个农人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和自己有过约定的少年,她们约好四个人一起在北山相聚,可时过境迁,又有谁会记得? 雀儿和姑娘们一起建设着新的太平盛世,阿北和君随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聚齐了。 她从没有忘记这个约定,但曲终人散,曾经扎根在心里的小小梦想就这样随着北山顶的云飘散成雾。 她又想起了阿北说的话:“你说的对,只有到了这么一天,我们才能活的有尊严,才能一起开开心心的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如今,一切的纷乱都结束了,我在等你,去践行那个约定,去寻找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家,可是愿望实现了,你却不在了。 也许,人生无常,我还是用我最初的愿望换了天下太平,我很幸运,很幸运可以结束一切的弱肉强食,但我也有些遗憾,走了这么远的路,终究还是失去了年少时最初的愿望。 世事纷纭,也许,这算是最好的结局吧… 其实她也明白,在如今的天下,很多男子觉得女人不过是孩子的容器或欲望的载体。他们把女人分成贤妻良母和烟花女子让女人互斗,他们不把女人当人看,所以也不相信爱情,他们依然向动物一样为了繁衍和土地互斗,千百年来未曾进化,最终也因此被关入牢笼。阿北生活在他们中,恐怕也无法独善其身,就算他还在,估计也恨自己恨得了不得或想借自己的势实现反攻。 在他们由动物变为有情感的人之前,爱情只是奢望,难怪那么多姑娘宁肯一个人。 她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心里是说不出的感伤。人兽之别,对于他们而言,真的可以有克服的机会吗? 可惜,她永远不会知道,方才和她擦肩而过的,正是她找了整整十年的阿北。 她也不会知道,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阿北也在找她,找两个孩子。他在乱世中艰难求生,不过而立之年就是一头白发,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而清云也在这些年的劳碌中脸上生了很多皱纹,两人终是相见,却终是不相识。 十年的等待,最终只是咫尺天涯。 现代番外1:山村阿姊 在放眼望不到边际的菜田之中,处处都是干活的人,而在这其中,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 她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背着巨大的竹背篓,正在弯腰摘菜。她的皮肤黝黑而粗糙,手指甲里塞满了泥巴,还能看到手指上明显的伤口。 她还那么小,个子比其他人矮的多,却已经如同其他饱经风霜的农民一样干着辛苦的活计。可她就像不知道何为辛劳一样,飞快的摘着菜。 而她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三个小孩,都是近乎裸着身子,两个大一点的女孩和一个很小的男孩,四个孩子都一样黝黑。 孩子们被晒得满头大汗,却依然在稻田里捉迷藏,那年龄大些的收好了菜,就站直身子,把最小的男孩抱在怀里,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女孩子的手,一同在斜阳的余晖中回了家。 穿过长长的田间小道,远处是一座看起来并不算破旧的房子,有二层,虽然墙面脏兮兮的,显然没有很好的收拾,但从那院落还是可以看出来主人曾经用过心思。 推开了大门,女孩子走到院子里,蹲在地上洗菜。干裂的小手在冰冷的水里穿梭,很快就洗完了一大盆菜。做完了这一切,她又背着非得要爬在背上睡觉的小男孩去了灶房。 村子里有很多家庭都安了燃气,但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不懂得办法,四个孩子年纪又太小,在外务工的父母担心一家人受了骗,就说等到春节回来再说这件事,所以如今还是使用原先的土灶。 如今的土灶还得用煤烧,她对着鼓捣了半天才把火点燃,就着滚滚浓烟,她把清洗好的菜扔到锅里,用土豆、胡萝卜和大白菜炖成了一锅大杂烩,又凉拌了个肉片、蒸了几个白馍馍、煮了碗棒子面粥。 在她干活的时候,其他三个小孩一会往她背上爬,一会互相打架,场面好不热闹。有时候这些小孩打的厉害了,她就随手把两个女孩推开,但从来没有打过那个男孩,男孩在家里是金贵的,要是打伤了爷爷奶奶肯定放不过她。爸妈原本就不想交学费,要是照顾不好弟弟,那就都白搭。 想了想,她还是把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分别踹开,任由她们在地上爬着哭,只是将肤色最红润看起来最健康的男孩子背了起来,一边做饭一边唱歌逗他玩。小男孩知道姐姐不会惩罚自己,就揪着她的头发,咬着她的耳朵,但女孩子没有生气,只是挥动着手中的铲子。 过不了多久,一顿热腾腾的饭做好了,她将饭端进去放到桌上,叫爷爷奶奶吃饭。奶奶正在织布,爷爷在看电视,听到她说吃饭了,两个人都过来坐到桌前。 望着桌上的肉,女孩子一口也没有动,只是看着奶奶把肉都夹给小弟弟,另外两个妹妹也想吃,奶奶一筷子就打在手上,于是两个小孩开始哭叫,听的烦了,爷爷反手就是两个嘴巴子抽上去,小女孩很害怕,也就安静下来。 吃过饭又蒸好一家人一周所需的馍馍,女孩便背上堂姐用剩的黄不拉几的背包去上学。 如今天色已经很晚了,空旷的四野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一段路白日很喧嚣,但如今却格外冷清,她只有十三岁,刚刚上初一,虽然见惯了生活中各种麻烦复杂的事情,但在这样幽暗的地方还是会害怕。 月光冷冷的照在身上,就好像一只手,扼住咽喉。心浮上了嗓子眼,跳的很快很快。 她很害怕,赶紧往前走,但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一个粗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姑娘一个人走呀?” 转过头,她看到一个面容苍老猥琐的男人正笑嘻嘻的对着自己。 幸亏她习惯了干农活,跑的格外快,很快就一溜烟跑到了有人家的地方,摆脱了猥琐老男人的魔爪。 到了学校,她气喘吁吁的坐在床铺上,原本想要做会题,无奈八个人的寝室吵得厉害,大家都在聊着天,她实在学不进去。 有的女生在说自己追的星,对着那明星海报就一顿狂亲;有的女生在聊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还有的女生炫耀周末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玩,坐了旋转木马。 这所学校是这个区唯一的初中,里面的学生有来自于乡下的,也有来自于市里的,大家的情况差的很远。但大多数市里的同学都住在家里,平常走读,所以住在宿舍的同学大多数家里条件一般,和她一样还得照顾一家老小,出去玩对她们成为了奢侈。 她听着有些羡慕,但听着听着耳朵又被一旁的声音所吸引,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她想起来在课本上见过一句话:对着小女孩脱裤子就是违法行为,那今天自己见到的那个男的是不是触犯了法律? 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她在宿舍经常受欺负,大家总是拿她取乐。他想着反抗,和那个人扭打在一起,但后来告到老师那里,老师却说是她活该,她后来就再也不敢找老师了。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老师可以倾诉,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越想越难受。她想出去散散步,不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待着,但外面可能有很多那样的老变态,她也不敢。她不太知道鸡是什么意思,只是知道当一个女生受到伤害的时候,其他人会说因为她骚,因为她像鸡一样,所以她活该被人欺负。那么她和别人说了自己的经历,会不会也被别人认为是骚呢?她很害怕。 她只好闭紧自己的嘴,躲在床上。可是安宁没有持续多久,就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姑娘过来一把掀开的帘子,一看到床铺上的书,就又指着她的脸开始耻笑:“呦,什么小东西还看书呢?不会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吧?” 她只是很少说话也没有钱去追星,却总是被她们认为是异类。她还是没有说话,没人要,她还是低着头,她已经习惯了。 有的女孩家里一直不让上学,一直到了十四五岁才被当地的干部逼着接受义务教育,她们来了也不是学习,只是吃吃喝喝谈恋爱,顺便欺凌幼小的同学。 她开始不愿意,后来她还是不愿意,她们也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欺负其他人,只是用言语攻击她。 她曾经帮过那两个常常被欺负的小女孩,但无奈遭到了大女孩的大,她当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也不大在意,只是可惜那两个女孩子被欺负的辍了学,听说过两年一个找了哑巴,一个被卖到不远处的村子里给了个傻子。 她也被欺负的很惨,但就算再惨也要坚持。要是不上完初中,去厂子里工作都没人要,到时候直接被迫嫁给那些打老婆的人,这辈子都彻底完了。她还想去更广阔的世界,还想把初中念完。她甚至想读高中,但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痴人说梦。 她所在的学校是六中,位于这里最贫困的区,这个区只有一所私立高中,要三万块钱才能上,她家里是出不出一分钱的,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只是就算有也要留给弟弟。弟弟将来上补课班、上私立学校、娶老婆都需要钱,父母不会把一分钱留给自己和妹妹。 她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为什么弟弟就讨人喜欢呢?他明明什么都不干,性子又皮,可就是因为是男孩,因为可以传宗接代,就受到父母的喜欢,她并不大同意那些人的说法。 有时候她也会闹,想要上高中。但父母说除非考上公立才可以。公立的学校不用交学费,饭钱还便宜,虽然也不想让她念,但初个高中学历的女儿怎么说也是件好事,彩礼还能多要些,父母算的懂账,自然同意。但这公立高中怎么可能说考上就考上?整个市也才五所高中,她想要跟人家城里孩子比,怎么可能? 只是,她真的好想读书啊!课本上说外面的世界灯红酒绿,大城市里全是高楼大厦,她没有见过从出生以来,她就生活在这小小的城市,生活在闭塞的乡村。她还看到那些文章里的女孩子可以读书,可以在写字楼里工作,甚至还有人当了女干部,她也见过扶贫的女干部,但那些人离自己太遥远了,她该如何努力才能和她们一样? 现代番外2:支教老师 她的心里很复杂,原本想要看几行书,但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却是一行都看不下去。更何况老师上课也不好好讲课,也不许同学们问问题,要是问的话,还会被打,或者被罚站。 听一些上网的同学说这叫体罚,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但这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一些小屁孩而已,从来没有人在意。 她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睡觉去了。只是整个宿舍那么吵,吵得她睡不着,一整个晚上都半梦半醒,头疼欲裂。 第二天一大早一群孩子起来跑操,她来了月经,跑不动,但又不敢跟体育老师请假,就算肚子疼也得跟着跑。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忌讳月经这两个字,大家都不敢说,听说之前有个同学因为和老师请假的时候说自己是因为月经被打了好几个嘴巴子,后来还是被逼着跑了。疼点就疼点吧,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不容易挨过跑操,又回到了教室。班主任站在台前,先是吐了一口浓痰,又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训斥同学:“支教团很快就要来了,你们都给我表现的好点,你们表现的好,人家就多给我们送东西!” 她很期盼从外面来的支教团,那些哥哥姐姐可以讲很多外面的知识,还可以带来电脑、钢琴和书本,虽然她们走了之后电脑和钢琴就因为没有人会使用而落了灰,被扔在仓库里,就好像教室和宿舍从来不开的空调一样。 等到第二节课的时候,从前门进来了五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她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而且漂亮的,脸也很好看,特别是那个男孩,长的很俊美,看上去就和画报上的明星似的。 她看的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似的,牢牢的粘着那个男孩,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其他女孩子也紧紧的盯着这位小老师,和她一样露出了惊讶且羡慕的神情。 支教老师一个又一个做自我介绍,这些人都好厉害,全是大学生,都来自名校,身上尽是光环。她看着这些人,莫名其妙虽然觉得大家都在同一个空间,但中间好像隔着一条长长的沟壑,很深很深,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支教老师问大家想听什么内容,同学们都不知道,只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胡说一气,一会说想听打游戏,一会说想听谈恋爱,一会又扯些别的。 她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也当然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默默的坐在座位上。后来的两天支教老师都在讲课,大部分人讲的是语数英,说要给他们做中考辅导,很多学生都不听。只有其中的一个姐姐告诉大家为什么要学习,但所有人也不听姐姐的话。 她坐在座位上漫无目的的听着,可是听着听着,竟然觉得有些意思。那姐姐说只要学了习,视线就会变得很广很广,视野就会变得很大很大,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事情,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竟然有几分向往,紧紧的盯着屏幕,就好像要穿过屏幕去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下了课,所有孩子都奔向操场玩耍,她却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她想要跟姐姐聊几句天,却不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悄悄的消磨时间。 就在这时,姐姐叫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低着头回答:“王小丫…小丫头的那个小丫…” 她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这是爹娘随便起的。两个妹妹,一个叫二丫,一个叫三丫,而弟弟却叫鹏飞,听上去差的很远。 可老师听了,却拉住她的手,笑得很温柔:“小丫…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呀,小丫,小丫头,这不正是美好的小姑娘的象征吗?” 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名字的含义,不由得有些惊讶,看来这读过书的人还真是不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教室,就在快到食堂的时候,老师叫住了她:“你要是有时间,今天晚上可以来我宿舍里玩呀!”听到这句话,小丫急忙摇了摇头:“啊…那…那…不太合适吧?”说实话,她还是不好意思和老师单独待在一起,总是感觉心里有些惶恐不安,但老师只是轻轻的握住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没关系的,咱就聊聊天。” 她和老师一起进了食堂,她去楼上,老师在楼下。这里的支教老师吃的比她们要好,每天都有两顿菜,但是她却发现她们一点也不喜欢这些菜,觉得没有油水,觉得不好吃,但她们这些学生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点菜,而且只有一种菜,基本上都是最便宜的大白菜、萝卜或者茄子之类的,从来没有变过样子,但她却觉得很好吃,还常常吃不饱。 学校一天吃饭只要不到五块钱,但对于她们来说已经很贵了,不过吃的确实也是很普通的饭菜,早晚都只有馒头和棒子面粥,只有中午有一个菜再加上一个大馒头。馒头是这里人常吃的主食,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荤腥,确实长不高个子,大部分同学都骨瘦如柴,明明已经是好大的年纪,看上去却还跟个孩子似的。特别是她,都已经十三四岁的年纪,但看着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样子,就连女性的第二性征都没怎么发育,小背心都不用穿。 当天晚上上完了课,她早早去老师的宿舍找老师,虽然她们是支教老师,但和其他同学住的地方都是一样,全是在那栋黑漆漆的女生宿舍楼里。这栋宿舍楼就只有一个又破又旧的浴室,所有的卫生间都是没有办法冲水的旱厕,就连楼道都黑漆漆的,让人看着压抑,又带着几分恶臭。 而屋子里也和她们住的房间一样,都是六张上下铺挤在一起,大部分床铺的底板都已经崩开,很多小小的木头碎屑就会在上铺的人移动的时候落下来,甚至会扎伤下面人的手指。 老师坐在床上,她的床单是蓝色的,和她身上的衣服是一个颜色,看得出来她应该很喜欢蓝色和白色这两种颜色。 小丫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老师的招呼下坐到了她的身边,看着老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老师问她:“你觉得学习中有什么麻烦?”她点了点头:“老师上课讲得很多东西我都不懂…”听到这句话,老师只是温柔的笑着对她说:“没关系,咱们加个手机号,以后你有不会的题就问我。” 之前爸妈在外面赚了些钱,也给她们几个孩子都带回来了一些别人用旧的手机,她也有一部小小的手机,勉强可以发短信。有很多人以为农村孩子就不用手机或者见不到这些新鲜玩意,但如今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自然有机会和外面接触。平常她有的时候也会上上网,只是这手机网速慢的很,基本访问不了什么网站,不像别人的手机,看着还大一些。 她点了点头,在和老师交换了电话之后,有些尴尬的开口:“老师。其实我还是不明白学习有什么用?” 老师见到她好像不好意思在人多的环境中说话,便带着她一起离开了宿舍,走到了操场。这操场是新修的,中间也有草坪,但因为平常缺少人打理,而且有人经常往里面吐痰,显得很是肮脏,但两个人毫不在意,就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望着天上的星星聊天。 小丫双手环抱着膝盖,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艰难的说:“我也想好好学习,我也想上高中,但是我们这里上高中太难了…”她把自己如今面临的困境和老师说了一次,老师很同情她的处境,便对她加油鼓气:“没关系,你平常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我过一段时间就给你寄两本书过来,你肯定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你问我读了书有什么用,虽然我也不太明白…毕竟我现在还是个学生,但至少读书可以让我们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更广阔的世界,这是什么?她不由得向老师询问,老师想了很久,最终对她说:“就是可以不用像祖辈那样生活吧,比方说有很多女人一辈子都要生孩子,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读了书我们就可以发现,这世上除了生孩子还有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女人的价值不在于这个,而在于更远的天地。” 她想了想,过了很久,还是叹了口气:“可是就算我再努力也上不了好高中,就算是上了好高中也去不了好大学,还是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还是只能去工厂打工,最后像其他人一样,找个一起打工的人嫁了,一辈子就这样过去…我旁边也见过读书的人,但是你怎么知道她们就生活的更好呢?” 老师还是太年轻了,很快就被她问住,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良久,才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有一天我读了更多的书就可以告诉你答案了,我们一起努力呀,一起寻找到这个答案!”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相信这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个女孩子抬头望着天空,望着那闪闪发光的星星,眼中的光芒在迷茫里带着几分希望。她们好像透过那些叠加起的书本,看到了更远的路,好像自己也可以通过书的天梯去往更远的苍穹。 现代番外3:流水线上的青春 老师在这里没有住几天就要返回大学上课了,同学们都忙着送行,她也跟着一起,但只是和老师简简单单的拥抱一下以后就看着她们的大巴车消失在了视野中。 支教团走了以后一切的日子还是寻常,虽然表面上支教可以给孩子们带来更多的希望,但从本质上来说却没有办法解除她们真正的困境。比如有支教团的老师发现这地方的很多学生都在收保护费,但是却无力去管,毕竟校风就是这样,如果要是管了,只会加剧那些弱小同学的无助,好在女生之间只是骂两句,真正的打架以及收保护费的情况还是很少的。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丫还是在家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她开始的时候不敢问老师问题,但老师主动和她联系,她便有的时候问几个题目,老师也都悉心的解答,又过了不久,老师送的几本练习册也到了,她原本是想做的,但是真正翻开却发现一是做不懂,二是即便可以做了,也没有什么用,她不可能每道题都问老师。而且身边学习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也很难独善其身。 其实在初二的时候她还算有了进步,至少上课都认真听讲,有好几次考试都在班里名列前茅。但学校里平常有五个班级,到了初三的时候却只剩下二十个人参加中考,而最后成功的也就不过十个人,所以除非成为年级前十,不然是没有绝对的机会可以进入高中学习的。到了最后一次考试的时候,很不幸,她并没有成为前十名的学生,就这样,还没有收到毕业证书,她已绍离开了学校。 有的姑娘长的好看,性格好,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去给这城里略有些能力的老板当二奶,像她这样普通的姑娘就和同乡的人一起结伴去打工。父母不愿意给她上高中的费用,她便只好把书都留给了妹妹们,背上了自己以前的老书包和翻盖手机,南下打工。 本地没有多少大厂子,大家一般都到南方的沿海城市,去服装厂、制鞋厂打打零工,这些都是按小时计的,干一个小时便是一个小时的收获,都是些苦力活,主要是累,倒是不需要什么文化水平。 去要打工的工厂所在的城市时她第一次坐了火车,他们坐不起所谓的高铁,只能坐那种原始的绿皮火车,一坐就要坐一天。有的人条件好可以买得起卧铺,她很穷,就买硬座。原本是想要站着的,但无奈站票并不比硬座便宜,便只好放下了这个念头。 火车上的东西太贵了,她连一片菜叶也吃不起,便饿着肚子乘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了目的地。 一下了火车,眼前的景象不由让她觉得惊讶,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穿着清凉的人,也没有见到这样宽阔的街道和这样多摩天大楼,面对着喧嚣壮观的城市,她感觉自己好像更渺小了,渺小到就像沙粒一样,几乎看不见。 来不及休息,她们就去坐长途公交来到位于郊区的万人工厂。这座工厂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每个季节都有很多人来打工。这里有那些农民工,有一些怀揣着梦想的小镇青年,也有考研或者考大学失败来这里暂时打工准备继续用功读书的人,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因为工作的内容过于繁琐枯燥,而且费眼睛费身体,大部分人年纪大了以后就无以为继只会被市场所淘汰。 去宿舍放下东西,她便跟着大家一起来到厂房。宿舍跟学校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比学校的略微整洁一点,而厂房则实在不怎么样。因为她去的是普通车间,虽然为了保证产品的质量对于环境是有整洁度的要求,但并没有开空调。如今是最热的夏天,人在屋子里就好像蒸桑拿一样,光是在那里坐着就要汗流浃背,更何况还要饿着肚子干一天的活。 她刚刚坐在工位上的时候,便有人过来告诉她应该如何操作面前的小螺丝,她所做的活很简单,也就是做在流水线前等着钉子到自己那里的时候用小锤子砸一下,如此循环往复,每一秒都要砸一到两次。 这是一个不需要什么技术的活,只需要一直坐在那里,眼和手配合就可以了,但是一上来他就发现这件事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钉子穿过去的速度太快了,稍有不慎,锤子就不是砸到钉子,而是砸到别的地方,甚至会砸到自己的手。一天下来,她就累的腰也直不起来,腿也酸了。脖子更是疼的都支撑不住脑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是那么沉那么大,眼睛也很酸痛,里面甚至都因为疲劳生出了很多的红血丝。 如今饿了一天就连水都没有功夫喝,她先是灌了一大盆水,又跑到楼下的小吃街吃饭。这里的物价虽然不贵,但比老家的还是贵的多,索性每日也能挣到一些钱,还是能吃上一口饱饭的。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只是跟着工友们随意坐下来,那些工友在吃饭的时候一直聊着天,说自己要用钱买一件新的裙子,或者有别的什么打算,她也不知道自己攒钱要干什么,只知道父母每个月都要和她说妹妹上学需要钱。小时候她也常常打妹妹,长大了才发现妹妹和自己才是一类人,她们都和自己一样因为女孩子的身份不受到重视,她希望妹妹们可以好好上学,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这么小就出来打工,所以每个月总是会把钱准时寄回去,这样留给自己的就很少很少。 她和这些人说不到一起去,她只想多挣一点钱,只想把钱都往家里挣,不像她们一样还有闲情雅致化个妆,买个衣服,其他人嘲笑他长的丑,说她这样一辈子都没有男朋友,她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对于像她这样的人来说,活着就是奢望,更何况还提那些感情上的事。 她在这里干了一天又一天,转眼间已经一年的时光过去,中间老师也给她发过消息,问她学的怎么样,她只是随口说自己正在备战中考等等,就像自己还在学校一样。老师也信以为真,还给她寄了些书,都被母亲收去卖破烂了。她也不好跟老师说自己如今在流水线上工作,已经不会再回到学校了,她不想看到老师失望的神情。 她说不上这样的日子是好是坏,只是觉得身边大多数姑娘都是如此。她见到她们攒了钱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找到男朋友一起周末出去玩,有的时候去酒吧蹦迪,有的时候去公园散步,也有的时候去喂鸽子。看着她们那副粘在一起的样子,她有的时候会觉得很羡慕,但有的时候却会觉得很遥远,透过她们恩爱的样子,她不由自主的想到,或许在未来,她们的孩子也将像她们一样,把青春耗费在流水线上,早早的出来打工,一家人就这样成为了一颗又一颗小小的螺丝钉,没有思想,没有自己的愿望,只是每日都重复着相同的劳作。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些奇怪的想法,也许从小的时候望着那座连绵的大山以及想着外面的世界开始,她就总是感觉自己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口气。她总是想要出来,见到更大的世界,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之前遇到老师,老师对她说,那是每个人生命最初的憧憬,是正常的。 那时她就觉得是不是自己应该再努力一点,也许外面的世界更适合她。但是有的时候人的每一步努力又是多么的艰难,一开始所处的环境就确定了一个人生命的底色,就像她已经很难再接受教育,再走上和老师一样的路了,她只能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活,眼神越来越差,脖子越来越僵硬,身上也常常疼,就连胃都因为经常喝冷水吃冷饭,而且作息不规律变得很难受,但她没有办法。 同样的劳作到了最后就会让人感觉到一种绝望,慢慢的她也觉得很疲惫,纯粹只是为了生活在努力。有的人还可以依靠恋爱来逃避这样苦闷的生活,但她只有一个人,因为她不会打扮自己而且长的也很丑。很多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第一眼都看中一个姑娘的美貌,她没有美貌,也没有才华,更没有家境,所以只能选择自己一个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打一辈子的螺丝,直到有一日她看到一个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同乡躲在角落里哭,两个人平日里说的话不多,但她还是关心这姑娘的,便走上去问她怎么了。姑娘说厂子里有个位置高一点的小领导经常骚扰她,还假装要带她去喝酒提拔她,其实是强j了她,还害的她有了孩子。姑娘紧紧的抱着她,哭的肩膀都在颤抖,看上去很是可怜。 她听说这里常常有骚扰的人,但是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也知道意外怀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便说要替小伙伴讨个公道,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那男人所在的办公室。 小丫一见到那男人就义愤填膺的冲上去,要和他理论,却没成想伙伴突然将门关上,随即这男人就如同饿狼一样扑上来。望着小伙伴微笑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没有任何犹豫的,小丫一把抄起旁边的热水壶对着那男人的秃瓢就是一砸,一瞬间鲜血涌出。这是她第一次动手伤人,但把并不是很害怕,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确无比的事。但伤了人就是要伏法,虽然她算是正当防卫。但这男人被砸成了重伤,她还是被判了刑,留了案底,只是因为未满十六岁,被从轻处罚,只是关了一段曰子就放了出来。 现代番外4:误入传销组织 监狱里的环境称不上很差,比工厂里面还要好一些。每日的作息和饮食都很规律,她甚至想要是在这个地方待一辈子也挺好的,但过了不久,刑满释放,她还是要出来讨生活。 如今身上有了案底,很多地方都不愿意要她,就算是那样的大工厂也是去不得的。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去一些小作坊,但这往往是黑心的所在,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 在这段时间她只能四处去不用看身份证件的地方帮着刷盘子,刷盘子是很苦的,甚至比打螺丝还要苦。在这里不可能戴上手套,都是用手直接去刷手浸在泡沫里,一整天就完全变了颜色,就好像猪爪子一样,又红又白,而且皮开肉绽。 可是只是刷了几天的盘子,那些人却要将她赶出去,听说不久之后就要有相关部门来检查录用童工的情况,她还没有到十六岁,要是被发现了,这家店就要承担后果,她便只好离开了此处。 走投无路之际她只好去路上找那些贴着的广告,再拨打上面的电话。她走了一路,没有发现什么小广告,现在的治安很好,街上的环境也很漂亮,甚至于看不到什么广告,终于,她在一个垃圾桶上发现了一张广告,上面写着模特培训四个大字。她知道自己没有当模特的本事,但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来维持生计,便拨打了那串电话。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了,对面是一个很甜美的女声。在简简单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那人便说让她来面试。 面试所在的地点是一家宾馆,她原本以为应该是个挺好的地方,但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在郊区,离市区很远,位置很偏僻,而且那栋楼看着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穿过长长的黑暗的楼道,来到了一家散发着臭味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女人和三个看起来很油腻的男胖子。那些男人看到她,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立刻暗了下来,忍不住感慨道:“这么丑能做什么呀?又不是个男人,还可以去发发广告…” 那个女人看了她一眼,随即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胳膊,对她问道:“小丫头,你是不是练过?” 小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说:“我平常经常做农活,力气很大的,说完打了几拳,打的虎虎生风,看的那女人拍手直笑:“那就不错,正好去做个打手,我们现在就缺乏这些练家子,他们要的钱又多。小姑娘,你要多少钱呀?给你最低的行吗?”对于她来说只要有个地方生活就不错了,自然是一口应下。那几个胖子见她不值钱,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让她留在这里。 她正准备出门离开,却见到几个黑衣人像他大步流星的走来,将她押送到了一间很小的黑黢黢的房间,这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男人,只有两个女孩子在他们中间。其中一个女孩子一脸的戾气,头发乱蓬蓬的,另一个女孩子一脸警惕的看着他,手上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之前应该是正在翻看上面的内容。 小丫有些恐惧的走了进去,她不知道让自己来到这些男人中间是要做什么,不由害怕的将自己紧紧的环抱住。那个一脸警惕的女孩子见到她这样神情,看着温和了很多,走过来对她说:“放心,我们是打手,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地方有限,所以才要男女混住。” 她的语气温和,但是说话干净利落,好像并不愿意透露太多的内容。小丫有些害怕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因为这声姐姐叫的很亲切,又或许是因为看到她还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这女孩子的神情看着柔和了很多,用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我叫小雪,我旁边的女孩子叫阿寻。”说完这句话,她对阿寻招了招手:“这里新来了个小姑娘,跟她打个招呼呗。”但是阿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飞了一个白眼。小丫不由觉得这真是个古怪的人,但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到那么多。 到了当天下午就来了几个人教她应该如何监督那些姑娘,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所谓的招聘模特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不过就是招陪客户的下海小姐,好好的姑娘来了这里之后表面上是教她们成为模特走t台的办法,但实际上只会威逼利诱让她们陪男人喝酒,如果要是不从,就会被狠狠打一顿,而且平常还雇了专门的所谓女德老师来讲授女德,让她们不敢打骂,只敢在这里好好的卖身养活公司里的上层。 小丫知道这是个很黑暗的地方,但如今想要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就看着这一屋子的打手,恐怕她以后只能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工作的第一天她就跟着别人在厂子附近巡逻,但凡是看到奇怪的人就拦住探查他的身上有没有录音笔、摄像头一类的东西,如果有就扭送到楼上的办公室去关押。除此之外,就是来检查姑娘们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人想要离开或者有轻生的念头,若是有,就立刻将人抓住。 开始的时候她是为了生存,只是麻木的跟着其他人,但是到了后来开始一个人单干的时候,她却越来越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很多姑娘都是很单纯的,就像她一样来自农村,还要养活一家人,也心怀梦想,但是却来到了贼窝,被迫做着这样的事情稍不留神就被打的浑身是伤,而且还有好多客人的想法都奇怪的很。她见到有客人用烟头烫姑娘,也见到有客人就喜欢用鞭子抽她们,这些看上去衣冠楚楚的男人在暗处却都是一副野兽的样子,狠心的虐待这些和她们女儿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姑娘,被那些男人弄得怀孕了,没有人愿意让她生出这个孩子,便逼着她去流产,但是去的是黑心的小诊所,因为医院流产的流程不对,小姑娘很快就撒手人寰。可身边的打手听见还笑话这姑娘,而且这些打手闲来没事的时候也常常去猥亵女孩子,人家不从不但扇人家耳光踢人家肚子,还说人家原本就是鸡,怎么就不卖了,还在这里装贞洁烈女,总之满口的俵子,骂的很恶心。 小丫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是怎么忍受的,便去询问她们。阿寻没有说什么,但雪儿却在不住的叹气:“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也想出去。我还想回家呢,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几个人的手机都被没收了,全都归老板们所拥有,听说那些老板为了攒到客户,还用每个人的手机给她通讯名单里的人打电话以及发短信,一想到老师也收到了这样的信息,她就觉得心中很难受,不知道她会不会拉黑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接自己的电话了,但她恐怕出去之后也没有勇气再联络老师了,她已经彻底成为了黑暗中的蛀虫,再也见不到任何光明的机会。 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做着打手,残忍的对待那些女子。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两个打手摸了一把阿寻的屁股,当时她就觉得仅存的一点希望都崩塌了,要是不跑,自己和雪儿大概也是相同的下场。 于是两个人开始计划,开始的时候瞒着阿寻,因为她们觉得阿寻是属于那种会告密的人,但后来阿寻也哭哭啼啼的和两个人说她也想走,若是再待下去,她也只能和那些姑娘一样出去被人欺负。三个人一合计,最终决定借着老板准备潜规则阿寻的时候将他绑架。 又过了两日,其中一个老板果然耐不住性子,也想和阿寻玩玩,阿寻长的还是很漂亮的,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声音又很甜美,看着很有反差,正是那些人喜欢的样子。到了晚上,他把阿寻叫到了办公室,另外两个人则借着要去给阿寻送东西的名义也来到了那间办公室的门口。门是虚掩的,她们听到里面传来老板难听的调笑声,就在老板准备脱裤子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冲进门里,小丫用水果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命老板送几个人出去。 她们逼着老板拿到了公安局投案自首,听说那个传销组织也被一起破获了,但是从今以后就不可以留在这里,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人报复。 三个姑娘便各自回了老家,阿寻准备回去结婚,雪儿还要去打工,小丫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她只是打算先回家,听说妹妹们都长大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她们,也回去看看这几个小丫头。 她又坐着绿皮火车回了家,这回身上拿着一些公安局给的赏金,也是兴高采烈的。坐着公交车,她又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小村,这里的一切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那些大爷大妈看到他的神情仿佛变了,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奇怪。 如今是春节,爸妈都在家。见了她很高兴,难得好酒好菜的伺候。她没有见到两个妹妹,便向爸妈询问,爸妈只说她们在学校还没有回来。 现代番外5:父母追讨 她还在心里犯嘀咕,一面吃着温暖的饭菜,一面笑道:“看来妹妹们还真是勤奋,才上小学就这么努力,唉,要是我当年有那么努力就不用去工厂里打工了…”她和父母说了自己这些年的奇遇,父母的脸上没有太多神情的变换,只是对她笑着说:“好,孩子累了吧,累了就早点休息。” 她正要回去休息,却看到了弟弟在手里抱着的奥特曼,这东西贵的很,不是像她们这样普通人家可以买得起的。她便问道:“最近爸妈挣了好多钱?”父亲的神色看起与往常无异,但母亲的脸上却是又白又红,又想笑,又想哭,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有些惊讶为什么弟弟突然这样阔绰起来,正想问,却见到一个来串门的大娘看着她笑道:“哎呀,这丫头也是长大了,虽然样貌不怎么样,但就像媒婆说的,村东家那个小子还是挺合适的。他前一任婆娘跑了,不过家里还有点东西,姑娘过去不亏的。” 这句话就如同惊雷一样,在脑海中炸开,村东家的那个张五…那是整个村子里面最游手好闲的一家人,靠着坑蒙拐骗攒了些钱,所以住的房子是最好,但实际上赚的都是些黑心钱。而家里的几个儿子都是不务正业,特别是排行第五的张五,就是喜欢喝酒吃肉玩女人,之前靠着自己的家底娶了个老婆,但是成天到晚就喝醉酒打老婆,把老婆打流产了,后来老婆借着打工的机会出去跑了,这回又要开始搜夺小姑娘了吗? 她没有想到父母居然将目光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全身都在发冷,不由得喊道:“妹妹们,妹妹们去哪儿了?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我要去学校找她们!”父亲冲过来,对着她就是一个巴掌:“那两个没用的东西,早就送人了!” 送人!送到哪里了?在这一刻,她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整个人都向父亲扑上去,用自己强壮的身体把年老体弱的父亲扑在了地上,恶狠狠的骂道:“你把妹妹卖给谁了?” 这里的习俗是表面上送女儿,但其实却是卖,而且夫妻俩的能力越强,家里孩子的素养越高,就能卖的价格更高。一般来说,一个小女孩至少能卖个五万左右,男孩子卖的人比较少,但是价格会更贵。 母亲和父亲都没有说话,只是喘着粗气,母亲走过来在旁边劝说:“”外面的日子比我们的好过多了。我们都忘了你妹妹去哪里了,也不知道送给谁了,没关系的,这都是些小事…” 小丫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突然蹿到了弟弟身后,用桌上放着的切肉刀抵在弟弟的脖颈处,大骂道:“现在带我去派出所,要是没有妹妹们的下落,我就把你们的独苗给杀了!”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乱作一团,大声骂她是不孝女,她只是笑了笑:“我在外面见了世面才知道这世上什么是最凉薄的,我要见我妹妹,快!” 没有办法,爸妈只好磨磨蹭蹭的到了警察局,这是个小地方,一般的事情都只用调解,但小丫跪在地上一直哭,别人不理她,她就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开始打滚。谁怕谁呀!自己从来都不是那种讲究人,见到她这副样子,那些警察也有点害怕,又听到她说自己要往上告,还拿着手机录音,他们都怕的不行,只好让她做笔录处理,但是这对丧了良心的父母宁肯坐牢都不愿意透露自己女儿所在的地方,只是说两个孩子不见了,还非得说什么女儿是失踪人口之类的,又开始在警局闹。那些警察见到这一家子人很麻烦,就又是调解,又是和稀泥,好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小丫还是闹,闹了一天一夜,要一直闹到上级来为止。她又在警局里坐了两天,中间只是喝了些好心人送来的水,又吃了两口路过大妈给的面包,也算是终于撑了过去。那些上级的人来倒是很认真的做了笔录,还将这对狗东西带过去询问,但是询问了半天也没有办法。 这两个人穷的什么都没有,也不愿意说出女儿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最终也没有办法,只好放了回去,他们还非得让小丫跟着自己走,说什么已经收了彩礼,要是放了她!就麻烦了。 小丫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到了车站,坐上车就一路连滚带爬到了火车站,又换了个南方的城市打工。这回的城市比之前的要小,但是工厂也不少。 反正只要可以离家远一点,无论去哪里都是好的。 她有些想去找之前的两个伙伴,但是想到她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也不好去打搅,便又再次一个人去找工厂打工。 虽然身上背着案底,但现在私人的小工坊很多,也不太看重这些东西,只是草草的看了眼身份证便就让她进去,这回她来了家稍微小点的厂子,是做服装的。她唯一的工作就是做纽扣,还是像之前一样面对着最大的流水线,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面前飘过去的纽扣。 这回来到这里的人基本就看不到同乡了,她的口音和他们不一样,大家说话彼此之间也听不大懂,她只能独自一人独来独往。在这些姑娘里,她甚至都已经算是年龄很大的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都回家结婚,先生个孩子再出来,跟她一样在外面飘的人很少。 不过她再也不想回老家了,除非去找自己的妹妹,只是妹妹们恐怕找起来也有些困难。好在这回挣的钱倒是可以自己独自去花了,再也不用想着给家里人之前自己寄回去了,那么多钱都给弟弟买玩具了,却把可怜的妹妹们直接拱手送出去,她不知道明明不想要孩子为何还要生,真的是可悲又可恨。 开始的时候她干着还起劲,因为至少好不容易找到了生机,有个地方可以生活,虽然宿舍还是那样拥挤,但至少也算是有了家的感觉,自己把蚊帐挂上就可以在里面躺着,没事干的时候她都在床上。大部分公园都要花钱,不是像她这样的人可以去的起的。而且那些饭店又不会让人做多久,她要是不买饭很快就被人家赶走了,连一点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这样过着过着,她却感觉内心越来越空虚,一年,两年,不知道在这里蹉跎了多少岁月,她只是一复一日的做着同样的活。因为比其他人更努力,她挣到的钱往往是别人的两倍,但是就算挣得多又能如何呢?这些钱还是只够她过最艰辛的生活,只不过可以吃上一两顿好的而已。 慢慢的她手里面攒了些钱,其他人知道就总是想跟他借。有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辛苦挣的钱就花出去了。她觉得自己总是要找些事情来做的,后来有一次看到街边有人在卖智能手机,那手机看着好大一个,上网也方便,便买了一个又储值了网费,从此以后就可以经常在网上漂流。 她最喜欢刷短视频,看那些美食视频,还有别人出去玩的记录,都很有意思,闲暇的时候刷几百个都停不下来。在短视频的间隙往往会有一些小说的广告,上面都是什么“王爷,王妃要生了”的甜宠文预告。她看到这东西还有些意思,仿佛是自己生活中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感情,便也去看看。 开始的时候她有些字不认得,但如今的互联网很发达,可以直接选拼音模式,认不出来的字就会直接被标上拼音,还可以调成老人模式,这样字就很大,看起来很清楚。捣鼓着这个手机,她也逐渐成为了上网冲浪的专家,有时候还发个评论,只是难免会跟那些水军和喷子大战。 在看小说的过程中,她也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见到了其他人的生活。她发现她身边的很多女孩也喜欢看这些小甜文,每次看着就开始幻想自己的生活。不过她早就不幻想了,在她小的时候也曾经想着会有一个盖世英雄将她救出苦海,但如今他她白,只有自己在流水线上的切实努力才能救自己,至于那些男人没有任何用,说不定就会拿烟头烫你,或者是逼着你生孩子。 所以她只是在开始的时候看这些小说觉得有意思,后来再联想到自己一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只是觉得可悲又可笑,这些市面上的网络文学已经没有办法满足她的兴趣,但她又不得不看,直到有一日,他看到在一个大网站的未签约小板块有一本名字很奇怪的书,这本书叫《她江山》,简介只写着一行让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话:“多少红颜换王侯,曾记江山几个她”。 她知道这是一首诗,她还没有在网络文学中看到多少诗句,觉得有些意思,便随便翻着看,反正都是打发时间而已。 现代番外6:工厂夜读 这本书主要讲述了几个身份不同的女孩子在古代挣扎生活的故事,和传统历史的书写不一样,这些女孩子并非听从传统的指令,而是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和反抗精神。 其中最让小丫觉得熟悉的是一个生活小山村的女孩从被父母卖去做营j的可怜人成长为起义军首领,最终建立大同世界的故事,这故事的主人公也叫小丫,她性格鲁莽粗糙,却在人皆只知主人和奴隶的社会环境下学会成为真正的人,学会尊重他人也尊重自己。 其他女孩的故事也很有意思,这些姑娘在一起相互配合,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愿景,但作者在最后的番外中却说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美好的想象。其实在封建时代,大部分女孩子都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她们只能听从别人的说辞,为了活命挣扎在原有命运的泥潭,她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活法,不知道女孩子也可以撑起一片天空。虽然历史上也曾出现很多昙花一现的优秀女子,但她们的光芒就如同流星,虽然耀眼也很短暂,在整个封建时期,这样的女子是很少的,不然也不会有历史上那么多令人觉得感伤的记载。 看到这里,小丫觉得心里很难受。她原本还满怀着期盼在想是不是自己也能像书里的小丫一样学习,但是作者的最后一句话打消了她的愿望:“虽说如今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的人们没有办法生活在现代化的都市,但有很多事情是没有变的,比如今日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安安分分的读两行书,然后找个稳定的工作,嫁个人开始生孩子、照顾家庭,他们觉得这就是对于女孩子来说最好的生活,就算是被丈夫殴打或者是丈夫出轨都应该要忍着,因为作为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容人之量,要是丈夫出问题,那肯定是妻子不知道打扮,不会管理家,所以他们常说女为悦己者容。女子这一辈子都被局限在家庭里,局限在别人的目光里,没有一刻可以为自己而活,所以古今同然,直到今天,很多女孩子还是没有办法战胜自己既定的命运。” 而且作者也在最后说到,曾经很多人家都只生一个女孩子,但是随着政策的放开,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只要家里有了男孩,父母就会因为传统以及社会的共同认识将财产都分给男孩,这样女孩又因为一无所有不得不投入男人的怀抱苟活。作者很忧心这样的事情会发生,还有些男读者在下面大放厥词,说女人被赶回家只是迟早的,还有人说女人的智商和能力原本就比男人低,是一种非理性的没头脑的低等生物。作者把他们全骂了一通,但是如今已经看不到作者骂的是什么内容了,因为作者的言辞太过激烈,已经被封号。 见着这乌烟瘴气的评论区,小丫觉得一阵头大,但她还是发了个信息:“我觉得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可以反抗成功的女孩子,我们不应该因为现实的苦难就放弃希望。” 这句话是他从不知道哪个平台上一个小姑娘的话语中总结出来的,说实话,她对此并不算很相信,但还是发了出来。 等到第二天闲暇之余,她拿起手机,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两个人在她所说的内容下面评论了。其中一位评论者说作者的整部小说写的都很好,但最后的结局她认为不恰当:即便在封建社会,也有很多女子为了实现公平和正义做出自己的努力而且获得了成效。比如帮助平民百姓翻身为自己做主的起义军女首领文佳皇帝,比如对于封建时代将女子困在家里像宠物一样被对待的情况十分不满说出为后不如为娼的北魏胡太后,还有一心想要读书科举却不得最终用死亡反抗整个旧社会的才女叶小鸾,她们用自己的努力启迪了很多女子,而且也确实在自己的时代做出了贡献。除了她们以外,在历史上只会有更多优秀的女子,只是因为历史记录的权限始终在那些男性的达官贵人手里,这些女孩子没有机会说话。 另一位读者则说,虽然如今女性面临着很大的困境,但先辈们已经做出了很多的努力,若是不能打碎那些障碍,为女孩子们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就实在对不起她们流血流汗所建下的成果。今时今日的女孩子应该更努力在自己微小的岗位发光发热,大家将力量集结在一起,就再也不回到那个吃人的时候,再也不会自己被关进笼子里供人赏玩。 看着这一行又一行激动人心的文字,清云觉得心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她忽然意识到,就算一个人处在卑微而看不见光明的环境里,也可以心怀希望可以去努力的改变一切,可是自己的人生都已经被耽误了,未来还有机会改变命运吗?想到这里,她又打下了一行字:“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只能在工厂打工,我也想改变命运,但是身边的好多女孩子都不好好打工,只忙着谈恋爱,想嫁个条件好的人。可我想学习,我想改变命运。她们都嘲笑我,我这样挣扎有意义吗?” 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会不会招来别人的谩骂,但最终还是发了出去,因为她太想找到答案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直到第六天的时候,她看到作者的评论又重新出现:“无论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只要我们心里有愿望,愿意付出努力,都会有成功的一天。只要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自己不放弃自己,就总会比曾经好一点点,日积月累,也许你实现不了自己最大的愿望,但也能够实现自己最初最根本的心愿。作为觉醒者是很痛苦的,但也承担着很多的责任,你想,有很多女孩子都在苦难之中,都在牢笼之中,我们要去解救她们,怀着这样的愿景,你是不是就觉得人生多了很多希望,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更高的价值?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好好的工作赚到自己生活所需要的基本保障吧,顺便给自己买社保来保证未来的养老;不工作的时候可以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更健康,如果有更多的时间,还可以上网学习新的技能,现在短视频网站那么多,这些网站都可以听各个学校的公开课,只用打开网络,你就可以看到整个世界都在你的面前,世界上所有的知识都会通过数据来到你的生命中。而且就算是你不想学习新的内容,也可以去看看有没有可以提升你相关工作技能的培训机构,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将短时间的劳动换为长期的劳动,即便是年纪大了以后也可以有自己生存的方式。加油,宝贝!我们一起努力,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你的故事继续讲给我听,我想把女孩子们的故事都编起来,成为一部励志的故事。姐妹们说的对,我也会给故事改一个更好的、更正向的结果,让大家拥有更多的希望!” 看到了作者的话,她陷入了沉默。过往已经不可追,但来日方长,还有机会。 刚刚回完了这段话,又到了辛苦的工作时间,继续打着那些小纽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作者的话,如果有时间可以做做技能培训。她如今干的活所有人都能做。要是将来像她们说的一样到了人工智能的时代,那她们这些流水线上的工人不就被取代了吗?更何况很快就会年老眼花,这件事毕竟不长久。 她一边打着纽扣,一边在心里想自己能培养什么技能。这时,她忽然想到如今软件开发好像是个很吃香的东西。在打纽扣的时候,她发现如今的机器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原始,没有办法自己区分颜色和型号,但通过程序的设计是可以做到的,想到这里,她便打开了视频网站,开始一条一条的找,找了很久后,她发现关注这方面的人很少,看来这可能是一个很新颖的想法。 不过如果想要了解机器的使用,那还要从基本的机械工程学开始学起,不过好在只要输入机械工程四个字就可以在视频网站看到很多专业的课程,这里面涵盖很多学校,有很多都是别人口中的名校,是她曾经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踏足的地方,但如今通过互联网,她却可以面对面的进入这些学校的课堂,去听她们的课,看老师和同学之间的互动。 听说要想拥有更强的能力不但需要在网上上课,还需要实践,这就需要去相关的技能培训单位。她打听了一圈,知道附近就有一家软件开发培养机构,但却需要很多的钱才能上,这就需要她更加努力的打纽扣。 她每天都打十二个小时的扣子,只用很短的时间吃饭和睡觉,其他时候就趁着休息躲在角落里看视频。 晚班一般很少有人上,而且还能多挣一些钱,所以她就昼夜颠倒,往往是在白天看视频学习。也有的时候晚班被人占了,但她又舍不得买台灯,而且即便买了台灯,宿舍也没有什么可以充电的地方,便蹲在厕所的角落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视频。看不懂时她就找来相关的书籍,从基础课程开始学习,一行又一行认真的读。有时候她累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都粘在一起,但一想到自己希望有更少的女孩子被卖掉,有更多的女孩子可以奔向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就觉得身上充满了斗志。就像作者说的,她不只是在为自己努力,更是在为以后千百代的更多的人努力。 其她人问她在干什么,她和她们说了自己的想法,那些人都视她为异类不断的笑,还说她丑人多作怪,根本没有女孩子需要她的帮助,但她并不在意,她只是觉得既然相信一件事就要做下去。这世上很多的事都是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价值和意义都是人赋予的,只要人的心里有梦想,一切都会变得熠熠生辉。 现代番外7:面包和玫瑰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拍短视频还可以得到打赏以及平台的分成,便也开始自己用手机拍一些视频。单纯拍视频的效果并不好,她便去视频网站学专门的剪辑方式,还花了几十块钱买ps课来听。慢慢的,她的水平越来越高,也可以发出不错的视频,虽然看的人还是少,但偶尔还能得到大家的投币和点赞获得一点点小小的收入。 她发现有很多互联网上的人都生活在很好的环境,她们并没有生活在小山村或是进城在流水线上打工的经历,便分享很多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以及拍一些流水线上的照片给大家看。她也学着那些人起一些很劲爆的标题,比如《我的小伙伴靠打工赚来一辆豪车》这种很惊人的标题,虽然实在没有什么可参考性,但反正也算不上骗人,只是用真实的事件夸大可以得到更多的流量就好。 渐渐的,有更多的小伙伴来看她的视频,也给了她的生活很多的建议,比如推荐她去附近口碑比较好的地方进行技能培训,还有人劝她可以考个成人自考大专,难度比自考本科要简单一些。她试图去网站看,后来发现想考大专需要高中学历,但是自己没有,便先去自考高中。自考的报名条件很宽松,所需要的钱也不多,而且并不是全日制的。这样她可以打工的时间会变少,但好在这里是按小时结的,两边都可以兼顾,反正在流水线上也不需要多动脑子,她甚至一边打纽扣一边在心里背着那些看到的知乎。 经过刻苦的学习,她如愿毕业。她把自己的成果发在了视频网站上,有很多人看到她所发的东西都推荐以她的用功程度可以直接去考成人本科。于是在认真复习了一年后,她终于考上了本地一所不错的学校,虽然采用函授以及周六日上课相结合的模式,但还是有效果的。 开始她还继续在工厂工作,但后来其他领导知道了她所做的努力,又发现了她如今在软件设计上的水平后,便将她调到了设计车间,这里的工作压力没有之前大,所需的时间也更少,对她来说很是合适。 不久后到了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她正好把自己之前的愿望和设计相融合在一起,通过改变原有的纽扣机器程序让机器可以自选颜色和形状,方便工人进行工作。设计发表后,很快就获得了好评,虽然没有到可以申请专利的程度,但好歹也算是有些作用。工厂的人用了她的想法,并且让她成为了设计部的小头头。由此,她便留在了工厂,成为一名设计师。 从这里开始,她的人生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在网上的视频也开始火了起来,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有一次,一位女记者要来采访工厂的情况,便来到了她所在的车间,和她进行交谈。 这是一位身着职业服装,看起来很干练的青年女子,神情很温柔,声音也很悦耳,她胸前的牌子上写着齐宜蓁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了这位记者,小丫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便开始和记者热情的聊天。 聊着聊着,记者就问她这样努力的初衷是什么,她想了想,把自己曾经看到的那本小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说这就是自己的思想启蒙,让她明白一个人的价值不仅是生存,更是可以为社会、为他人做出更大的贡献。而且后来在互联网冲浪的过程中,她也看到了很多有关于女权主义的视频,她发现很多女权主义者对于女性走到社会工作的提议她很喜欢,其中最让她难忘的是在女权运动之初,英国饱受种种歧视的在工厂劳动的女性提出了一句口号:“我们要面包和玫瑰”。是啊,女性不但要活着,还要自由自在的活着,还要去尽自己所能为社会做出贡献。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不应该被困在笼子里,都不应该为了所谓群体的目标而完全牺牲个人的价值。群体是由个人组成的,如果漠视其中每一个人的权利,那么最终就不会有一个人拥有自由和公正。 听到了她的话,记者又惊讶又感动,忍不住落下了泪水。她用相机记录下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并将这段对话发到了网上,很快就引来了很多人的点赞。不但是女性用户对她的话表示同意,就连很多的男性用户都说从她的话里看到了女性的力量,也明白了女性的坚持,虽然他们可能不能完全做到换位思考,但至少都明白任何人都有价值,都应该受到尊严这句话从来都不是空谈。 一个文明的社会不是为了让人们牺牲自我成就少数人的利益,而是让所有人都可以实现个性发展冲破自我局限获得美好的人生,小丫所发的视频和参加访谈的内容也让很多的女孩子受到启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都常常听到不认识的女孩子打来的电话,她们向他倾诉自己的故事。和她聊着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小丫都认真的解答。 就在不久后,一个专门针对生活困难的女孩子提供帮助的公益组织找到了她,邀请她去参加活动的宣传以及策划。 来到了这家活动所在的办公大楼时,她意外的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活动组织者竟然是多年前见的那位支教老师,苏萍老师。 苏老师看上去依然很年轻,而且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很多年前那个瘦瘦怯怯的女孩子。她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欺骗老师的那些话现在都不打自招了,但苏老师没有怪她,只是拉着她的手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后来去找过你,她们说你去外面打工了,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没想到最终我们是在顶峰相会呀!” 听到这句话,她不再觉得不好意思,话匣子也就此打开。她和苏老师还有其他人在一起谈了一整天这些年来自己的见闻,并且对于如何保障女童权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认为首先要保护女童的生命健康安全,比如父母不能把孩子打掉卖掉送掉或者是常常不给孩子饭吃导致没有办法正常成长,社会应该设立相应的机构来进行监督。其次,女孩子一定要拥有和男孩子一样的受教育权和工作权,虽然如今的法律保障义务教育,但其实在很多地方,还有些家长通过伪造身份证或者撒泼等方式让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脱离学校没有办法接受正常的教育,以致一生都因为思想的贫瘠而忍受生活上的贫困。这就需要更多的志愿者去学校进行暗访,防止此类事情发生。最后,在舆论上的宣传也一定要到位。要抑制社会中一些不良分子对于女孩子应该以色侍人的推广。虽然下海表面上是一条简单的路,但实际却带着很多想不到的麻烦和危机,最好的方式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以及所有的女孩子打开一条出路,只有学习,只有工作,只有脚踏实地的努力,才能换来更美好的未来。权利永远来自于在社会上所拥有的贡献和做出的努力,同样,女孩子生育的巨大价值以及家庭主妇所有的功劳也需要在女性拥有话语权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如果没有话语权,没有能力,那么和封建时代并没有区别,因为只有劳动,只有受到保护的劳动,才会收获面包和玫瑰,才会换来更美好的未来。 听到她的话,在场的人都很感动,她们把她的话做成视频发在网上,有更多的女孩子献言献策,比如可以建立女性互助组织,让更多找不到工作的女孩子成为保姆或者月嫂,帮助那些在职场上打拼的女性更好的完成工作,还可以办一些更加便宜的培训机构提升女孩子的就业能力,这都是很好的办法。 小丫原本以为只有女孩子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在她的印象中。有很多男性都喜欢自己的妻子美美的在家里带孩子,这样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出去找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但她没有想到在现代的教育下,有很多男子也受到现代思想的影响,学会尊重他人,学会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和人生,不再妄图通过捆绑女性的方式实现生育率的提高和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学会公平的竞争,学会包容与互助。社会上普遍存在的大男子主义也给很多的男性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比如认为吃苦是一种美德,而不去提升人们的生活水平,不去给工厂安空调,让人们受苦甚至被热死;比如觉得穷男人就不配有老婆,只配孤独终老给有钱人打工;比如喜欢打扮的男人就是娘炮,就应该遭到所有男性的歧视。这些伤害女性的想法也同样伤害了很多善良的男性,可以说,在人应该受到尊重这一点上,女性和男性原本都是应该同样赞同的。 现代番外大结局:烟花之暖 就这样,小丫继续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不断学习更多的新技能,进行更多的新研究,为服装加工领域做出自己的贡献。 而业余她有的时候会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起出去逛街吃饭,也会去找苏萍他们一起帮助更多的女孩还有同样受到伤害的男孩子。她虽然一直都是一个人,但生活也过得津津有味。 只是这些年她从来都没有放弃寻找两个妹妹,却终究一无所获,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到底去了哪里,但这件事让她更加的可怜那些福利院里被抛弃的孩子,更加可怜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以及空巢老人。她坚持每周都去福利院里陪孩子们玩,教孩子们读书,望着这些不断成长的孩子,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那是远远超越于个人小快乐的大幸福。 身边女性的就业环境越来越好,因为大家普遍都有对于自己的要求以及工作上的愿景,虽然放开了生育政策,但大多数女性还是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量力而为,并不会为了生育回到家庭,而是依然在社会上拼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女性和男性都有自己的特点,既有人共同的优点,也有着独立擅长的方面,职场有了女性的加入,会让更多新鲜血液不断涌入,让更多好的成果不断出现。 在女性共同的努力之下,小丫自己的职业道路也越来越开阔,身边那些潜规则的男人也越来越少。面对着更加和谐的世界,小丫身边的很多女孩子也愿意结婚生子,她们都拥有着很和睦的家庭,就连一直觉得要一个人独立在社会上打拼的作为公益组织的捐款人嵇女士也找到了愿意和她互相支持为实现社会公正不断努力的另一半。嵇女士生孩子的时候她还去看了,小宝宝很可爱,而且小宝宝的爸爸也日夜守护着孩子,不让刚刚生育完的嵇女士有半分劳累。 这回小丫虽然已经真正掌握了自己的生命,却很久都没有回到家乡,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地方都有着浓稠的黑暗,这些黑暗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被光明照到的,但她还是相信终有一日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 就在不久之后,她提议所在的工厂在她的家乡开分厂,如今正是急缺人手的时候。毕竟资源是有限的,城市容纳不下所有的人,但只要好好的建设家乡,这世上的每一处地方都会充满着阳光和喜悦,充满现代化的色彩。想了很久,她意识到自己不见得喜欢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说实话,走了这么远的路,再回头想想,她一直想要的,也只是为人的尊严,只是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可以休憩,只是闲来无事可以有二三好友。以前的很多伙伴也回到了家乡,等到她回去了,大家又可以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工作和生活。 最终她还是坐上火车回到了家乡,如今高铁已经变得很发达,她也买了一张高铁票。随着教育的发展,人们的素质也越来越高,车上已经没有吸烟或者是大吵大闹的乘客。很多乘客都在读书,为车厢平添了一份书香气息,她也拿出一本书开始认认真真的读。读的眼睛有些累了的时候,她转头望向窗外流转而过的风景。 十年的路在她的眼前缓缓展开,看似是作为一个圆圈的循环,但在不知不觉中一切已经改变。 回到了家乡,很多景物都和当年一样,没有很大的变化。她用自己攒下的钱捐给了当地的学校,又和女童及妇女组织进行联系,成为志愿者劝更多适龄女童入学以及坚持接受教育。她遇到了很多像自己父母一样的人,她总是教育这些女孩子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为自己争取上学的权利。她们这些志愿者也会全力支持助力女孩子脱离家庭来到学校,接受系统完整的教育,未来成为有尊严的可以独立生活的人。 有一次去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的时候,她看到在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她和其她老师把包裹捡起来却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她们把男孩送到医院,发现这孩子因为在出生的时候缺氧大脑的发育有些问题。她很同情这个孩子,用自己的钱替孩子治好了病,但因为孩子的恢复还需要很多的时间,她便主动收养了这个孩子。 在她的细心照顾下,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她对待这个孩子就像对待亲生的孩子一样,用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热情陪伴孩子成长。她教孩子读书,带孩子出去玩,原本寂寞的生活也变得很有意思。虽然她不是母亲,也因为生孩子的痛苦,不想当母亲,但这个小小的孩子却让她意识到就算不是母亲,也一样可以用爱治愈世界。 一年新年的时候,她又像往常一样和苏老师通电话,苏老师告诉她一直为一件事情所困扰。原来她很多年前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但因为自己的胆怯和曾经遇到的女性备受歧视的经历让她不敢表达自我,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也发现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有很多男性也是很好的,想要试一试,看看自己有没有拥有幸福的可能。 小丫也不懂这些感情,但还是对她说:“要是你在意,那就试试。就像你说的,我们帮助和鼓励女孩子的目的最终是让她们找到自己想拥有的生活方式,快快乐乐的度过这一生。你帮助了其他人,是不是也该解开自己心中的枷锁,去试一试勇敢的做自己呢?无论结果如何,我相信,已经有着自己独立灵魂的你都会找到合适的解释。” 苏老师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最终很坚定的说:“对,无论如何,我要给这件事一个答案。”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从窗口的位置传来了烟花响起的声音。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她也抱着孩子站在窗口,望着烟花。烟花是那么绚烂,点燃了整片天空。刚刚会说话的孩子指着烟花含混不清的又笑又叫,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扭作一团。 吃完了热腾腾的饺子,她抱着孩子走到楼下散步。就在两个人仰起头望着烟花的时候,有个刚会走路还走的颤颤巍巍的小女孩在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把孩子撞到了。 小丫刚刚和孩子把小女孩扶起来,就见到有个男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他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虽然是冬天,但额头上全是汗。一看到小女孩在哭,他立刻将小女孩抱住,急忙连声向两个人道谢。 “君随,快去安慰小妹妹。”小丫推了男孩一把,他扭扭捏捏的走上前,询问小妹妹身上疼不疼。青年感激的看了一眼男孩子,蹲下来,握着他的手,对旁边的小女孩笑了笑:“雀儿,你快回答哥哥的话呀。” 说完,她对着小丫笑了笑:“谢谢你。两个孩子差不多年纪,正好可以在一起玩!”小丫点了点头,她认识这个青年,别人叫他阿北,听说和自己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他之前在城里打拼,凭着自己的技术挣了些钱,后来有了能力就回来建设家乡。那些大妈常说他是个心善的人,之前这里有对夫妻,男的喝醉了就常常打老婆和孩子,把老婆打走了,只留下那个孩子,就是可怜的雀儿。那时雀儿还不到一岁,却被父亲虐待。阿北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报了警,让这父亲被抓走判了刑,又去帮孩子联系母亲,但孩子的母亲怎么也联系不上,孩子就只能被送去福利院,他可怜这孩子,便办了收养手续,把孩子带在身边抚养。 面对和自己生活情况一样的人,小丫也有很多话可以说,于是四个人就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一边看烟花,一边又笑又闹。 在万家灯火之中,在绚烂的烟花下,寒风呼啸而过,但四个人聚在一起,永远不会寒冷。 现代篇隐藏结局:雁过无痕(be,小心) 小丫从梦中醒来,枕头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啊,这么真实… 如今她依然身处破旧的十人宿舍,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低下头,黑瘦的身子因夏季的酷暑被汗水浸湿。 打开手机屏幕,她点开钱包,依然空空。又打开相册,只有成人自考专科的毕业证和工厂的长期合同。她考上了专科,但在如今的环境中,也不过与往常无异。 她还是坐在流水线前砸纽扣,还是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只是和梦境中不同,她所在的世界,从来容不得半分温柔。 多胎政策放开了,很多姑娘都在焦虑中回到了家庭,她们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用过这种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但事实上呢?家暴、出轨、自杀,小丫身边的几个朋友离开工厂后过的都不好,一个被家暴到伤残,一个因为丈夫出轨失去了一切的生活来源走投无路之下自杀,另一个呢?也不过就是为了活下去像猫儿狗儿一样乞食。 但工厂就是世外桃源吗? “大龄剩女脑袋都有问题,要求太高,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其实年纪大了都没人要,折价出售都不管用!” “你看那个王小丫长的那么丑,难怪没人要,做j女都挣不到钱!” “女人就应该结婚伺候男人,要是处女,要能挣钱,还要满足丈夫的一切要求。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女人都低人一等,活着就是为了生孩子!” “小丫啊,他们说的没错,女人都是弱者,你的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老了该怎么办?没有孩子的老人,都要挨打的!” “千百代女人都那么过,怎么只有你这么矫情,还提女权主义?王小丫,难怪你比我们挣得多,原来因为你是卖国贼!” “你别看那个王小丫现在不结婚,这种女人我知道的,都是想要提高自己的价格,将来当小三嚯嚯别人家庭!大丽,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让你丈夫被她抢走了!” “小丫,你这么大个女人没有男人滋养也不好,要不给我得了!放心,你被男人玩过也不打紧,给我玩玩呗!哎呦,你怎么还自作清高呢,觉得自己不是j了?出来m的还装成一副清高样子,就该把你一刀捅了!” “王小丫就是个不孝的牲口,从来都不回家,难怪大家不想生女孩。这还没嫁人呢就没心没肺,要是嫁了人不得把娘家的东西都偷过去!” “小丫,我老公不让我和你做朋友,他说你们这种女人都被毒鸡汤洗脑了,我会被你影响到,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王小丫真晦气,要x没x要p股没p股,当j都当不成,难怪要努力…” “要我说,这种女人被创一顿就好了,那副s样给谁看!” … 她捂住耳朵,但这些声音源源不断的在耳边环绕,他们嘲笑她,谩骂她,她不甘心,但她能怎么办? 她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想要争一口气,想要让女孩子头顶的天空更大更大,可结果呢? 她环顾着身边的女孩,忍不住在心里想:为什么你们不能再坚持一下?为什么不能不这样过一生,为什么不能好好的,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附庸! 为什么? 她想起了多年前问过的问题:“在一个不承认女人除了生育和x以外的任何价值的世界上,一个没有能力重建社会认知体系的女人应该如何独善其身?” 没有办法。 至少现在没有。 她没有理由说这些女人的选择就是错的,她只是觉得可悲。幸而还有少数和她一样的女性在坚持,但她们说了话,和家人分崩离析,被工作单位炒鱿鱼,在网络上的各个平台被禁言。她们努力了,但世界依然如常。 她们为其他人奔走,可有多少人为了追寻回到笼子里的自由将她们绞杀,就像新的猎巫运动。 小丫哭了一晚上,但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她还是在流水线上工作。她不知道随着多胎的放开还能有多少就业的选择,她只知道她要努力活着。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不是吗? 下了夜班,她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却看不到太阳升起的痕迹。她跟着耳机悄悄哼歌,抬头望向浓稠的夜色:“啦啦啦,我们向希望,世界多美好。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幸福的跳舞…” 她悄悄用左手牵起右手,以片刻的温暖抵御黑夜,她想起梦里那个阿北的男孩,哪怕是他,也只是梦幻泡影。 人生如梦,一切不过雁过无痕,只有眼角的泪水是真。 背后传来流氓的调笑,她转过身,他们扑上来,她像疯了似的挥起拳头。 她没有见法医,她进了监狱,他们说她诬告别人是流氓,又打伤了可怜人。 听到判决的时候,她没有感觉,这一生终是再无重获自由的机会。 头撞向墙壁,她看到血色升起,向一阵雾。在最后的光明里,她笑了,笑得格外轻松。 她是站着的。 古代篇隐藏结局:腐草无萤(be,小心!) “不要!”清云挡在女孩子的身前,连声唾骂:“猪狗不如的畜牲,她们和我们一起打天下就是为了不做j子,你们为什么…” 她说不出话,她原本以为自己建设起的起义军会和别处不一样,但那些身上chiluo流血不断痛哭的女孩子却在告诉她,她是千古罪人,她将唯一相信她的人拖入火坑,她害了她们。 前所未有的绝望袭来,她望着那些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女孩,望着她们崩溃痛哭的模样,第一次软软的跪倒在地上,绝望将她裹挟,她记得她们曾经充满着希望的神情,但在如今,一切的光芒都被黑暗所笼罩。 想改变命运的女人太少了,这些为数不多的女人聚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改变历史。 天下是他们的,她想要在这里寻找一个空隙,填充一丁点小小的梦想,但就连这一个空隙都找不到,终究还是被女孩子们的血泪所填满。 她想要带着她们离开,但身后是守城的大军,那些人脸上全是鄙夷而充满欲念的神情,就好像一张网,将天地都笼罩在畜生的欢乐之中。 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始终都没有忘记自己最初的愿望:就算最卑微的草芥,也配活的有尊严。 可到头来,她为他们找到了尊严,她打得天下最终成为了最好的青楼楚馆,成为了新贵人玩女人的乐园。 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期盼,走也走不了,留也无法留,所有的女孩子都绝望了,很多人都选择自寻死路。 在起义大军占领都城的那一日,高湛忽然找到她:“作为起义军首领,你是不是也该想想登基为帝的事?” 笑话,天大的笑话,难道只有伪装自己的身份才能活下去吗? 而且就算活下去,只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依然是死路一条。在那些人的眼里,女人就应该被赶回笼子,女人就是母猪,她就算再努力,也依然不能避免和她们一起走向死路。 她厌倦了,厌倦了这样的天下,望着那些男人身边女人充满幸福的神情,望着她们鼓起的大大的肚子,她是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 也许,她们的选择没有错。但像她一样想当人的人,也没有错。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无可奈何。 她的手中没有一枚可用的棋子,这盘棋,就要停在这里了。 她还怀揣着最后一线希望,接过了传国玉玺,可这时,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是女人!” 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向她围了过来,高湛挡在她的面前,却只有一句话:“你的同伴背叛了你,告诉了我你的身份,就是我身边的那个姬妾。不过,你可以你可以考虑像她们一样…” 望着喧嚣泄愤的人群,她轻轻的笑了,只是拿起佩剑,这把郑家姐姐送的小刀,在颈上一抹。 血如烟花,绚烂而夺目,她靠着身后的高墙,勉强站住。 走了这么远的路,她的结局,却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她曾觉得自己是腐草,但心中尚存的希望让她如同萤火一样燃起微光,试图照亮这一片永恒的暗夜。但腐草化不了萤,腐草只会在最黑暗的地方腐败。 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或者说,她单薄无力的生命,从头到尾都是个笑话。 我还是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我和郑家三个姐姐坐在枯草上看萤火虫。我想起她们眼里的笑意,想起她们对我说:“小丫,你要相信,我们这些小姑娘,也可以活的好好,活的好好的长大…” 是啊,我可以长大,但我就像想要飞上天的青蛙,在天上逛了一圈,终究还是会摔下来,粉身碎骨。 但我并不后悔。 青蛙从天上砸下来,地上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大坑,这些坑寸草不生。 我的心中到了最后依然有一团火,就算灼烧生命,也要为自己带来最后一场光明。 我是人,不是孩子的容器,不是他人欲望的载体,我不觉得错的人是我,我只是想要飞。 飞过黑暗的天空,飞过女人孤立无援的命运,在火焰里燃烧。 我从没有后悔。 全文大结局:你的江山 小丫的故事,从来未曾结束。 每一个奋力向前的人,都如同小丫,就算再多的磨砺,都不足以消磨心底最初的愿望。 你的江山,由你书写。 人生多艰,黄粱梦断,但请永远记得:追求人格的尊严与挺立,从来没有错。 我们是人,不是满足别人欲望的工具;我们的结局,将由我们自己书写,无人有资格评论。 成或败,胜或负,只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小丫,如果你看到这个故事,希望你相信,你的愿望从来都没有错,哪怕他们都说我们没有价值,这又如何?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害怕,想扼杀你的生命力,你要往前走,往上走,永远不被拖回深渊。抓住时代的机遇,乘云直上,只要我们可以坚持,未来就再也不会有孩子像我们一样过得拧巴而痛苦,我们心中的希望,终将汇成最广阔的天空。 你的江山,在你笔下,欢迎各位朋友继续书写! 番外1 宜蓁宜己 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是向着远方的崇山峻岭跋涉。 天渐渐高远,云渐渐舒展,金黄色的落日照例落在雪山之巅,照亮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到了日出的时候,寒冷又霎时退去,整片天地变得清晰。 一日她路过冰川,发觉那山峦中是一汪深蓝色的湖。这湖的颜色与别处不同,她从没见过这样明亮的蓝色,就像一块宝石悬挂在茫茫冰峰,宛若巨大的泪珠。 这是谁留下的眼泪? 她坐在岸堤,双手抱住膝盖,又想起那长长的睫毛下含泪的眼眸。 “我想家了,小丫,我想回家…” 湖面的颜色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波光,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也擦干眼 “小丫,我是江都人,我们江都的老鸭汤真的好好喝,等到来日我一定要请你去我们那里最有名的茶楼喝一杯清茶,到时候我给你吹六孔埙!她的声音和普通的埙一点也不一样!” 阳光比刚才更加明亮,湖面上的冰一点点化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我们做个约定!等到一日有机会,我会带你们一起走的。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总有地方是我们的家!” 笑容温柔的姑娘双手托腮,静静的望着她,一双眼眸中再也不似曾经被墨色晕染,几点希望的光芒在其中不断泛开,就像解冻的湖面散开的水波。 “我们去草原,看长城,看连天的牧草,看马儿自由的奔跑,我们就像展翅高飞的鹰,宜蓁姐姐,你要等我!” 宜蓁望着她,坚定的点了点头,两个人双手握拳轻轻相击,对视,轻笑。 “宜蓁姐姐…” 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望着那抹蓝色的湖,觉得自己在不断往下坠,好像整个人都沉入谷底。 窒息的感觉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可就在下一刻,整个人忽然变得很轻松轻飘飘的,向上飞,飞到了云朵上。 这片云就像棉花,她飞呀飞,飞啊飞,飞到了天上的海,在云上来回跳跃,她看到那个大大的笑脸在不断扩展,直到淹没天地。 “西北会有海市蜃楼,那里埋藏着人心底最深的记忆,只需要一把钥匙,就可以…” 不,这不是海市蜃楼,宜蓁姐姐一直都在。 她凝望着云朵下方的深渊,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躺在草地上,手放在胸口,摸到了那熟悉的书的质感。 三本书早就已经在战争中变得零落不堪,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虫蛀坏,只剩下了几页孤零零的纸张,但依然有着体温的热度。 她点了点头,站起身,没有走向那片了无人烟的荒漠,而是顺着原来的路回到了村庄。 这里已经有了新的师妇教孩子们读书,她也凑在人堆里,趁着孩子们休息的时候教她们读书,读宜蓁姐姐教她的书。 她就这样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一个又一个小镇,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头发已经花白,直到手中的书已经化为粉末,她依旧步履蹒跚向前走。 她不再粗俗,而是一身粗布衣衫,说着那些文绉绉的话,其实有很多书里的内容在如今已经不适用,比如那些繁琐复杂的周礼,但她依旧说着。 到了夜晚,她也总是选一处无人的角落,就着微弱的烛光读书。 总有人问她书里有什么,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又或许是五十年,她回到江都时,已经是个走路歪歪扭扭的老人。 时光在她的身上留下刻痕,她已经很久没有使过刀剑,身上早就没有了一点力气,但她还是拖动着老迈的身躯,向前走,向前走。 到达江都的明月桥是在夜晚,她站在桥上,望着沉沉夜幕。 有孩子推着小车卖兔子灯,她买了一盏,走下桥,来到江都茶楼。 虽然是夜晚,但茶楼上依然人声鼎沸,点一壶清茶,她独自望着万家灯火,望着明月桥畔静静伫立的佛寺,望着长河十里荠麦青青,想起那年在湖中飘摇的乌篷船、想起那碗热气腾腾的老鸭汤、想起那个在雪天跳舞的姑娘,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布满皱纹的眼皮已经没有那么丰富的情感,载不住一池眼泪,只是望眼欲穿楼下的繁华。 清风乍起,她看到细雨在风中飘散,看到在那清冷的街道上,撑着油纸伞的姑娘缓步走过。她的步子是那么轻盈,就像一阵风,在黑夜中流动。 那只空闲的手垂着,其中是一个很熟悉的小物件。 很久没有波动的心突然起了波澜,她连账也忘了付,冲下楼梯。 腿脚变得轻盈,白发变成青丝,她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灵巧的孩子。 她像一阵风在厅堂穿梭,楼梯的转角,那位姑娘就静静的站着,手中的伞滴滴答答落下雨水。 姑娘仰起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雨滴。 她停下了脚步,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世间万物不断流转,但再回首,百年不过恍然如梦。 番外2 江都之约 城外有一座新冢,上面只写着三个字:“青鸟坟”。 附近的人来来往往,都不知道这座坟的主人是谁,时间久了,坟前也长出了一棵小树,树越来越大,枝干变得遮天蔽日。 树没有人修剪总会长的歪歪扭扭,就像坟上丛生的草,可偏偏这座坟被整理的很干净,却从没有原来上过香。 只有这颗树知道,每年冬至,总有一位黑衣女人在夜晚无人知时坐在坟前,喝的酩酊大醉。 她的身形异常高大,看轮廓不像女子,倒像是习武的男人,只是脸上是厚厚的装容,确实是个美貌的姑娘。 面对着这座坟,她总是一边喝酒,一边喃喃自语,听得久了,就会听到她常常说起一句话:“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 约定,指的是什么? 又是她何年何月和谁许下的呢? 也许只有风儿可以回答,那是在某个遥远的下午,她和那个心事重重男扮女装的姑娘坐在沙地上,对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那时那个姑娘对她说,多少公民也比不上人间的寻常烟火,她还在心里想自己总有一日会让她看到盛世,可最终,却是她结束了她仅有的梦。 手轻轻的抚过腰间的荷包,那荷花的图案依旧清晰,她叹了口气,目光飘向远方。 年复一年,她都在江都的茶楼演晥戏,她总是能见到那个哀愁的白衣姑娘,总是听到她说那个心事重重的姑娘去了西北,找海市蜃楼。 也许,多年前的约定终是没有机会实现。 她又是一声长叹,起身回到茶楼。 所有人都睡下,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一间房间还有微弱的光芒。 她知道,苏萍还在写戏文。 蹑手蹑脚的站在苏萍身后,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苏萍皱了皱眉头,声音有几分低沉:“明日就是冬至…” 她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人,那个在火中化为灰烬的、喜欢烟花的少年。 她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的望着在桌前沉思的人。 第二日去过青鸟坟,她在子夜前赶到江都最高的烟雨阁。 苏萍已经早早坐在阁中,望着远处的明月桥。 她坐在她身边,也望着同一片天空,就在这一刻,寂静的黑夜被漫天火光点亮。 一片玫红色的火焰在空中散开,热烈的好像朝霞,转眼间,这片火焰开始扩散,变成了万千火花,落在星河之间,像是烟火的瀑布。 她伸出手掌,将烟花捧在手心。 转过头,苏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倚着栏杆,依旧面无表情。 “烟花…” 苏萍忽然笑了,喃喃自语:“我想看烟花,很亮很亮的那种…” 城墙已经倒塌,但烟花依然会在街巷的转角绽放。 她站在那抹白衣的阴影中,声音透着几分欢快:“我想去找一个人。” 苏萍转身,也笑了:“你要找清云?她在向北走,你或许还能追上。对了,若是找到她,辛苦帮我告诉她,我知道答案了。”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临走前,那飘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青鸟姑娘,后会有期。” 她转过身,对她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也许很多年后我走了很远的路,洗尽一身浮华,又会变成当日的少年。 也许那时你再见到我,你会觉得我还是那束纯粹的阳光。 希望将来我们会再会,这不是海市蜃楼。 希望,后会有期。 番外3 莫问前程(小姐篇1) 我曾梦见过一座雪山在翠绿色的草原拔地而起,山的底部是青色的,充满着勃勃的生机,而山的顶部却是终年冰封的白雪,无论是风雨都无法阻碍千万年的白雪始终如一。 金色的日光照在山顶,洒满了半山辉光,那是纯粹的金色,不掺一丝杂质,即便和白雪混合在一起,都丝毫不减璀璨的光芒。 在山下,是一座小村,村中炊烟袅袅,所有的房屋都用木头制成,看似摇摇摆摆,实则无比坚固。 在一座房屋的面前坐着一位衰老的女人,她的膝边是一只老迈的狗,一人一狗就这样望着远方的雪山。 风渐渐大了起来,雪落在身上,这里一天就好像一年,不过几个时辰转瞬之间,就可以看到四季分明的变化。 女人抬眼,她的眼睛仿佛也在我身上,透过那双浑浊的眼睛,我看到在半山腰的位置是一座金顶的寺,这是寺庙群。 被寺庙环绕的地方,是一株永远不会凋零的桃花树,我看到了,那粉色的花瓣打着旋,从空中飘飘悠悠的落下。 女人就这样望着桃花树,望了很多年,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了一阵风,随着雪山之巅的光芒消散成记忆中的最后一片花瓣,落在干枯的心河。 我总是很恍惚,也许多年之前,也许是在上一世,我真的去过这个地方,可实际上,我全部的生命都被锁在一座小小的宅院。 从我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开始,我就被关在绣楼中,等待出嫁。我不知道出嫁为什么那么重要,值得我用半生的光阴来等待,我不想等,我只想看看绣楼外的那片天空。 绣楼太小了,而我越长越大,我就像背着壳的蜗牛,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桎梏,只能小心翼翼的探着头,在没人经过的夜晚对着绣楼的窗暗自垂泪。 以前还能见到几位姊妹,我们总是在一起学女德、学刺绣,有的姑娘总是很认真,把师傅的每一句话放在心上;也有的姑娘和我一样心不在焉,只是她们比我吵闹一些,总是嚷嚷着想要出去。 师傅说女人唯一的使命就是在宅院里做活生子,就这样度过一生,这是女人的宿命,也是一生最大的荣光。 那些姐姐们大多都很同意这句话,她们总是和我们说,等我们出嫁了就明白在绣楼的这些日子学好女功女德是多么重要,只有这样才可以不被丈夫厌弃,否则年纪轻轻就要被休,那简直是这世上最丢人的事。 可她们这么努力,难道就不会被休弃吗?我原本以为她们真的不会,所以那时只是懵懵懂懂的,还在心里想自己真是个不上进的人啊。 可到了后来,她们都出家了,却再也没有回来,听丫鬟们说,她们过的都不好,有的丈夫纳了妾被冷落,有的嫁了个混子不学无术却被迫揽下不是贤妻的罪名,有的没有闯过鬼门关,总之,那些好好学女德的,不好好学女德的,都是相同的命运。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也没办法和身边的人说,我只是纠正了一些女的里面的错字就被她们嘲笑。 闭紧嘴巴,大概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就将这样度过,和其他女人一样,而且比她们更加凄凉,她们好歹怀着甜蜜的梦,但我只是孤独而绝望的走向那个相同的终点。 所以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对于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而言,看到外面的世界大概不是一件好事。就像我们被女德和牌坊压住,一口气也喘不过来,又怎能有机会抬起头,像个人一样大声呼喊?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麻木,有时候会看看他们口中的闲书,看着看着,我开始觉得奇怪。 为什么他们说功名利禄如浮云,却还是要前赴后继的追寻?为什么他们说人生命运有定数,但那么多男人还想着建功立业?为什么他们说传宗接代才能维持国祚,又觉得生孩子的女人很不吉利? 我不能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慢慢发现,这都是他们胡写的,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任凭自己的思绪随意发挥。 其实女德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女子本刚,为母则弱,他们假惺惺的说着仁义道德,但心里都是弱肉强食,他们吃干我们的肉,喝尽我们的血,最后给我们带上厚厚的冠冕,说我们是好女人,把我们葬入暗无天日的坟墓,为他们的欲望陪葬。这就是女德。 如果女德是个好东西,为什么帝王将相不守?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充满仁爱,为什么上位者却最喜杀戮?为什么碑坊和贞节是个好东西,我却从未见过有帝王为自己立贞节牌坊?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一切都是骗人的,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一个一无所知的女人,来用自己的肮脏和黑暗将这个女人填满,再说她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存在。 我知道了,可是然后呢?我能做什么去改变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一无所有。 我没有力气、没有才学、没有发声的机会,我只能在暗无天日的角落渐渐腐败,在这座活死人墓里像个玩偶一样度过一生。 因为我还未降临到人世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他们的提线木偶,他们用亲情、用家庭作为丝线,将我绑在他们丑陋的权力中,我不挣扎,就是祭品,我挣扎了,就是被杀死的小丑。 或许是因为明白了这些经书背后的真相,我觉得无比孤独。每个人都被抛在这个世上,孤独无依,我们被迫被选中作为祭品埋藏进深渊,在所谓家人的爱中被卖往新的炼狱。一切都以爱的形式呈现,却是仇敌都不会做出的行为。 我就这样孤单而悲伤的生活,在这座偌大的宅院里,我和所有人格格不入,我孤立所有人,所有人也孤立我,他们只是觉得我乖巧,一言不发;我只是觉得他们丑陋,心中充满鄙夷。 按理说我这么痛苦,应该早就会放弃生的意志,可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活的时间久了,就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当然也忘记了为什么不活着,于是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这时思考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头脑好像僵住,被什么东西捆绑。 我知道我头脑背后的那两根绳被绑在了父亲的手中,绑在了未来丈夫的手中,他们把我像人偶一样来回玩弄,可我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因为他们绑的是我的头脑,是我唯一可以产生妄念的地方。 或许我会一辈子做这样一个玩偶,一个还不如其他玩偶快乐的残次品,直到我遇到了她,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她尽力扮成一个男人,可她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女人。 她有一双很透亮的眼睛,就算那张小脸灰扑扑的,只会透着那双眼睛更为明亮,这双眼睛就像海,虽然幽深却带着希望,那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希望的光亮。 她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眼中没有任何丑陋而不加掩饰的禽兽的欲望,那不是那些可恶的登徒子想要残害姑娘们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着希望和力量的光芒,我从没有在他们的眼中看到过,甚至在她们的眼中也没有看到过,在那一双双灰暗的眼中,我看到的不是畜牲的欢乐,就是傀儡的麻木,这是我第一次见过这样一双清澈而灵动的眼眸。 就算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也许就是那样起,我没有任何害怕,也没有任何犹豫,只是对着那把明晃晃的刀,微笑着,注视着她。 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们唯一的相逢,也算是我生命中难得一见的奇遇,但不久后,她却用自己仅有的银两买下药材送给我。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惊讶,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两个孤单的生命也可以碰撞出如此璀璨的火花,原来像我一样孤独的人也可能会和另一个生命产生交汇。 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明媚,就像春日的阳光,照的苍白而渺小的我睁不开眼。 这就是生命原始而有活力的样子吗?一举一动都那么让人欢喜,和我一点也不一样。 或许是这一团火点亮了我已经寂灭的生命,我那颗年轻而压抑的心在此刻第一次不再为灰尘所蒙蔽,而是不断的跃动。 她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女孩子不用永远被困在一处,我忘不了她的话,她对我说,凭什么我们要信命,凭什么我们要甘居人下,她说她要把命运打碎,再狠狠的吐一口痰。 对啊,为什么我这样痛恨命运,却又要孤独的面对呢?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勇敢,一样向命运发起挑战! 我们都是人,凭什么要像牲口一样被锁在牢笼里?凭什么要始终跪着,脖子上是奴隶的烙印?凭什么? 这不是我的命运,我生而是自由的。 番外3 莫问前程(小姐篇2) 她就犹如一束光,拨开厚重的云雾,来到了我原本注定灰暗的生命。我不再像蛆虫一样独自生活于腐臭的污泥,而是第一次产生了放手一搏的愿望。 我想,就像她说的一样,我们就此离开,带着我偷走的珠宝银两,从此四海为家,想必很好。她有武艺,我有银两,从此我们再也不必害怕,找一处小小的院落,就这样安度余生。 我和她说我想走,她的眼中全是希望的光芒,她说天大地大,只要我们在一处就是家,可就在这一刻,我的心却被茫然填满。 离开,真的就可以阻止一切的发生吗?或者说,在如今这样千疮百孔的世道里,我们真的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世外桃源吗? 她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我们可以改变原有的命运,可我迟疑了,我知道在如今的天下,我除了愤怒以外一无所有,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带着再多的银两,也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终究还是逃不过悲剧的命运。 我不忍心打破她仅有的梦境,不忍心告诉她,在这样的世道她能救得了自己已经很是难得,但我还在心中怀着一线希望,也许她的愿望终究可以成真。 她想要看书,我借给她,就当这些书都是翅膀,可以带着她飞向远方,飞向我看不到的远方。 我知道,我们都没有办法。我不敢走出这一步,抛弃现有的一切,去寻找所谓的桃源;她也想要如同一阵自由的风,而不是停留于任何地方。 我知道我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的,却总觉得比她在江湖上一个人飘好,可她告诉我,她这辈子最恨的地方就是后宅,绝对不会踏进来半步。 她是个有志向的女孩子,我很羡慕她,直到她告诉我她最羡慕的人是我。因为我有家,而她没有;因为我好歹有父母,但她没有。可我怎么能算是有呢?这些所谓的骨肉亲情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万箭穿心一般的痛苦。 我不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在书中的世界流连,只是看着她的心里装进了更多的希望,我想这些甜蜜的琥珀色梦境或许可以陪伴她度过更多悲凉的长夜。 我原以为还可以陪伴她更久一点,陪伴到她成长为更加强大的自己,能够面对更多的血雨腥风,但无奈分别的时候还是到来了。 我没有她的勇气,我厌恶宅院,但这又是唯一可靠的歇脚处。当父亲让我远嫁京城,我未发一言。 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悲、喜、又或许空无一物,只是早已料想到的命运。 她是我生命中的变数,出嫁才是定数,那些年少时有过的欢喜和梦境,终究还是梦幻泡影,轻轻一吹,尽皆飘散,随着盛世年华凋零。 我终究不敢踏出那一步,离开女人命运的循环,我尽力让自己显得欢喜,这终究还是留下了落寞的眼泪。 听上去有些可笑,我不愿被困于宅院,却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希望,人啊,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呢… 相伴了这么久的时光,终究还是迎来了告别的时候,我原想说些祝福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长叹:“我们女人是很不容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死,这一生一世总是依附别人而活,从没有自己的位置。我也想走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我是不想流泪的,我怕她难过,但最终泪水还是夺眶而出,我的身子在不住颤抖。 她望着我,不再像以前一样充满豪情,只是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我们就这样对望,过了良久,她依然静静的望着我。 我让她好好读书,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要开开心心的,可她只是忧郁而疑惑的望着我,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以及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我想她可能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最终反而笑了,看起来有些释然:“好呀,那祝你在京城过的幸福。” 她解下自己珍藏的小老虎送给我,那是个很破旧很破旧的小玩偶,看上去黑乎乎的,但我还是接过她,把她挂在了腰间。我对她点了点头,原想轻松的笑笑,但最终只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在她离开的时候,我只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断远行,天地间仿佛充斥着茫茫大雾,我们离得那么近,却又这么远。我看到她的衣摆在空中划开潇洒的弧度,那是我一直想要追寻的远方。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衣襟,让她带我去北方看草原,看呼啸而过的骏马,看连天的牧草,但我最终只是将手轻轻的垂下,在绣楼中寂寞的望向远方的星河。 终究我还是不相信她口中的远方,不相信那个应该属于我们的更好的世外桃源。我还是被困住了,只是这回不是被绣楼,也不是被这些做不完的女红和学不完的女德,而是被我自己,被我自己的心,被我的懦弱。 我曾在这世上最痛恨这些规矩,也最不能理解这些宁愿在灰暗的角落里逐渐枯萎腐败的女人,但我终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人,我送走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也迎来了永恒的暗夜。 对于未来的生活,我比谁都要清楚,我心中没有多少涟漪,也没有多少憧憬,我知道无论嫁的男人是好是坏这辈子都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被困在一处。我们或是牛马,或是被把玩在手中的宠物,没什么伤别,只是宠物吃的略好些,看起来有些光鲜亮丽,但背后的悲苦却是一样的,那就是这一生都只能躲在角落悄无声息,就像我们女子永远是史书未曾提及的阴影中那一点点在历史长河中溅起的水花。 小小的水花终将奔涌向大海,就像我。其他人都是笑盈盈的样子,想要送我出嫁。他们说京城的那是大户人家,是皇商,而且还出了官员,总之日子过的很好。 他们对我说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多少姑娘求之不得,我只是随意的笑笑,什么也不说,就像平日一样静静的做着我的事。 离开家的时候那些姑娘婆子都在不住的嚎啕大哭,母亲也挽着我的手说一些不舍的话,可若是她真的不舍,会让我不去吗? 我连装也不想装,只是苦笑,紧紧的攥住手中的行囊。京城什么也不缺,但对于坐井观天的妇人来说,却是一无所有,那些繁华我毕竟是全然见不到的。 我带了几本书,也没有多带,这一生太长,想看的东西不可能全带着,大致只能如此了。 当喧天的锣鼓响起的时候,我坐在轿子里盖着红盖头,我只听到了哭声从身后响起,她们就这样望着轿子消失在了街角,消失在了这小小的古镇。 到了没什么人的时候,身旁的丫鬟就会允许我将盖头掀开一角看看窗外的风光。虽然我知道这一切于我而言不过镜花水月,终究无法真正融入我的生命,但我还是抓住生命中仅有的机会,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流淌而过的风景。 如今是冬日,北方已经是枯树寒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北方荒凉的土地,见到大批大批的流民从我身旁经过,如今还没有到都城,正是北方要塞,也就是土匪盘据之处。 北方的天空高远,特别是到了冬日雪花飘落的时候,更显得天空高高的悬在头顶,圆圆的像是一顶巨大的帽子,把我们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我仰头望着天空,直到脖子已经酸涩,眼睛已经困到睁不开,但我还是看着那些细密的雪花落在我的手上,落在银装素裹的大地,虽然家乡年年下雪,但我被困在绣楼里,很少可以离得这么近。就算有时可以在院子里漫步,其她人也害怕我生病,早早就将我唤回去。 她们都知道我身子常常不舒服,却不知道我是因为心里郁结所导致的,其实我也不过想在雪地中捧一捧雪花,感受冬日的寒冷。 寒风呼啸而过,灌入衣衫,我不觉得有多么寒冷。北方的雪是刺骨的,到了南地,却带着几分湿润和暖意,不再像鹅毛一样,而是细细缓缓的落下。又走了一段路,都城近在眼前。 我看到那巍峨的宫殿拔地而起,看到宫墙外是星罗棋布的庙宇楼阁。宽阔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车马川流不息,相比于故乡,这里太过宽广、繁华。 原来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地方,会有这么多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之前的日子就像一场梦。 若是有机会,还真想看看更北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听说那里终年冰封,每日都可以看到漫天大雪、看到巍峨的雪山,我还没见过雪山呢,除了在画册上和梦里看到过。自从她和我做过约定,我便总是能够梦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和老迈的狗,也不知我能否真正亲临梦中的桃树。 番外3 点点萤火(小姐篇3) 可惜,桃花树是遥远的,近在咫尺的仅有新郎和他那丑陋的大脸。 因为一向读书,我的视线模糊不清,对于大多数人和事都是看不见的。 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一张很木然的脸,他大概和我一样丝毫不期待接下来的生活。 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如此,他们让男人传宗接代、建功立业,但那些年轻的男人并不愿意,人总要先知道自己的需求是什么,才好做决定,否则总觉得自己被困在别人的期待里。我这样想,他们也这样想,不过他们比我好些,至少可以握住很多傀儡女人,在片刻的纵欲里感觉到人生的欢愉,感觉到对命运的主宰,虽然到头来他们还是蝼蚁。 不过我称不上对未来有多少期待,但也称不上绝望,一切都按照正常方向发展,我也将和母亲一样孤零零的生活。只要去鬼门关走一趟,女人的生命都很难长久,短暂的日子还能捱得过。 丫鬟扶着我的手下了轿子,在噼啪的鞭炮声里,我走到厅堂,一段礼数下来,浑身都被汗水浸湿。我听到身旁传来笑闹声,但一切仿佛离我太过遥远,终究只是他们的游戏。 我只觉得空空荡荡,说不出是为什么,就好像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终点。一个女人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短暂,真正可以称得上属于自己的,也不过是短暂的豆蔻年华,但就算是这样短暂的岁月都只能被困于绣楼,失去所有的思想。 但少时还是姑娘,只要出嫁了,就变成别人的妻子和母亲,不过是他们名声和生命的容器。 在锣鼓的奏鸣中,我被人群簇拥着进了新房,男人们继续喝酒作乐,我独自一人顶着厚重的红盖头和满头的饰品坐在喜床上。 我看不到外面的光景,我只能看到一片永恒的暗夜,甚至连星光都没有。在这间孤寂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的身影,我独自对着这片没有尽头的黑暗,听着院落中的笑声,那是他们的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有的只是孤独。 莫名其妙的,在这热闹中,我悄悄的用左手拉起右手,手心是温热的,我的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嘴角慢慢向上扬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还有我,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我莫名其妙就想这样说,眼眶有些酸涩,我终究还是流下了眼泪。在时光的长河里,我曾无数次想着这样一天,想着锣鼓声中红妆十里送我出嫁,想着我穿着红嫁衣的背影穿过长街,年少时也曾有过期盼,期盼书里一生一世的爱,可再回首,不过满目苍凉。 一片贫瘠的大地永远种不出桃花树,不过生来就会枯萎。我忍不住叹气,两只手松开,各自垂在一边,空气变得凝滞,醉酒的人归家,我依旧孑然一身。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门那边传来了轻响,心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我听到身边的床板传来了轻响,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寂静。 我没有摘下红盖头,我只是头昏脑胀的坐着,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料想过很多场景,也知道洞房花烛的背后是无尽的孤独和阴冷,是无尽的背叛和欺骗,但这片刻的温暖确实点亮很多女人生命寒夜的唯一萤火,生命孤单如许,哪怕是深渊也愿意跳下去。 我曾想过我不愿这样过一生,但可笑的是,我甚至没有选择的机会,我连傀儡都算不上。 我忽然想仰天大笑,心在抽搐,疼的木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情感,只是在这一刻,泪水涌出,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破碎,那是作为一个玩偶最后的自觉。 当日光照亮整片房间,我听到脚步声响起,房间又空无一人,只留下我的身影。我摘下红盖头,转头望向窗外的阳光落在屋檐上,落在那窝新生的雀子头顶,我看到她们扇动着翅膀,振翅高飞。 习惯性的假笑又回到脸上,眼角的泪水也不复存在,我迈着小小的步子,去见一屋子的人,嘴角笑的抽搐,不住颤抖。 这家的老祖母握着我的手,说什么早生贵子,说什么贤良淑德,我只是随意听着,好半天都恍恍惚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这家尽是女人,男人都出去闯荡,虽然什么名堂也做不出。一院的人叽叽喳喳的,我在其中格格不入,无话可说,不过坐了半晌,就如坐针毡。 我看到一张张脸觉得陌生,却还得敛起性子好好说话,真是让人无语凝噎。我知道规矩,勉强笑着,她们见我懂事就不大刁难。 我就这样一个个打招呼,看了一圈只觉得每个人眼里都是计较,没什么真心人。宅院里就是这样,女人们上窜下跳只想着生儿子巩固位置。 唯独让我有些印象的,只有两个沉默的女子,一位坐在角落仰头看天,一位独自一个抚琴神伤。 我不太会说话,没办法开口,只是在走了个过场后坐在这两人身旁。 “嫂嫂,你看,窗边长了一朵小花呢…” 身旁看着悠悠白云的姑娘转身对我笑,脸颊上浮起小小的梨窝。她明明是笑着的,可我却觉得那神情格外哀伤。 “小花…” 我重复她的话,看了又看,却什么都没看到。我不敢问,只是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还是望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过了良久,她也张开嘴,好像说了句什么,但身边太吵,我没有听到。 很快她就被二夫人叫走,我也知道了,她是二少夫人。 在这里我们没有名字,只被某个名号所捆绑,但我知道,她应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身旁的姑娘还在悄无声息的抚琴,开始的声音还算欢快,越往后越悲凉,悲凉到简直让人掉下眼泪。身旁的人有些厌烦,很快就有人走过来制止,姑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连琴都没有拿。 “真是个奇怪的人…” 大夫人小声骂了一句,又转过脸来对我笑,那笑容看上去有些做作:“孩子你别放在心上,三姑娘一向这样奇怪。” 我点了点头,默不作声的和她走向账房。她教我管账,说这是每个新媳妇都要做的事。我学着,但好半天也不大能够理得清头绪,我们不是商贾人家,从来不学这些珠算,如今要面对,还真是一件难事。 她随口教了教,就觉得麻烦,烦躁的直扯自己的头发。她看上去就是个急哄哄的性子,说不出几句好话。 这些东西本就复杂,她自己算起来就累,更何况还得教别人。不过说了几句,就气的脸发红,撂下一句话就走。 “怎么有你这样的蠢人!你要学不会,还怎么做我苏家的媳妇!” 我依旧笑着,漫不经心的看着账本,随意的拨动着手中的算盘。 日光逐渐倾斜,一转眼就到了黄昏,可是一本厚厚的账簿才过了一半。我没办法,饭也顾不上吃,只是尽力算着。 我不知算了多久,才算出些数字。天色已经暗淡,我走过荷塘走回那处称不上家的地方。 在那片盖着一层薄冰的湖边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坐着一位女子,她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三姑娘… 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敢打扰她,可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她和我打招呼。 “大嫂。” 她叫了我一句,说的很简单。我停下来,回答道:“三妹妹好。你的琴弹的真的很好,我也好想学琴呀!” 她看上去有些惊讶,沉默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好啊。不过你怎么会喜欢我弹的乐曲呢?你不会觉得悲凉吗?” 她歪着头,有些讶异的看着我。 我忍不住笑了:“我喜欢悲凉的乐曲,喜欢沉浸在孤独中的感觉,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能觉得有些宁静…” 我以为她会笑,我没成想她的神情看着又有些凝重。她打量了我片刻,随即露出了有些哀伤的笑容:“好呀,你有空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只留下我独自一人愣在原地。 望着她的背影,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但又说不上来。 怀着心事回到房间,我看到大少爷坐在桌前,仔细的端详什么东西。 见到我,他依然专注的看着那串手链,还是沉默。 我坐在角落的软榻上,取出针线做活,四周静谧无声。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他只是望着那串手链,看上去很是惆怅。 我悄悄的看了一眼,这串手链看着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上面好像写着字。 他叹了口气,回到里屋。就着微弱的烛光,我看到手链上写着一个“萤”字。 萤… 我默念着这个字,望向那片无尽的黑夜里仅有的亮光,那是闪烁的星子,摇摇摆摆,在天空中点缀,将光辉洒向人间。 番外3 母难凭子贵(小姐篇4) 这一夜如此度过,第二日太阳还是照样升起,我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慢悠悠的做活计。 如今没什么人盯着,又可以读我喜欢的书了,只要看书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宽阔,眼前一切困扰都不再令人难过。 不过这也算一件好事,只要他不理我,我就不会有孩子,也不用闯鬼门关。 以前我看地方志,见到很多地方的姑娘都是十六七岁就离开人世,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问了其她姐妹才想清楚,都是生孩子害的。 女人太苦了,只要闯鬼门关一趟,大部分人都过不了,可活下来的人忘了痛苦,就会和后辈的女子说这都是小事,但结果却是未知的。 可惜我安宁不了多久,大夫人很快又找上门,让我处理账本。这些账本很复杂,我们只能算个大概,真正的情况还要去店里盘查,可她说我刚刚嫁进来,不愿让我多抛头露面,但具体的情况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大致算着。 原本家里就不算这些,如今面对这样忙碌的计算我也有算不准的时候。其实若只有我一人算倒是还好,但她闲的没事非得坐在旁边看着我。 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又不靠谱,成天在外面做生意,但到头来又赚不了多少,比不上其他两房,这就让她心情格外抑郁。 “你自己要算账,也要多关心他,每日都问她怎么样,我总觉得家里这生意账不太对…” 她反反复复的和我说这件事,可自己又不愿去问儿子,她和她儿子没什么可说的,那人在家里都喜欢摆臭脸,对谁都如此。 我家里的兄弟虽然混账也不至于每日回家都是闷闷不乐,真不知这家人是怎么回事,我看家里其他那两个男子都是正常的,甚至总是笑盈盈,特别是二少爷,原本长着一张喜庆的面孔,笑起来很讨喜。 只是二少夫人看着总是愁眉苦脸的,不知有什么心事,我还想再去看一次,可每日都被关在账房里算数,一个人也碰不上。 前几日还想着去找三姑娘学琴,可这约定定下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兑现。 账房里暗无天日,书堆比人还要高,我只能就着微弱的光线一行又一行算,原本肿胀的眼睛更添酸涩,红血丝出现不少。 我以为大夫人过两日就会有事干,不至于天天盯着我,可没成想她比我还无聊,就是定定的看着我。 她那双眼珠子就像粘在我身上,不停的打量着,从来没有停止,我不敢看她,只是认认真真的做自己的事,可那束锐利的目光就始终悬在我头顶,像一把刀,好像随时要跌下来。 我觉得心脏砰砰直跳,有些受不了,试问谁喜欢无论做什么身后都跟这个人?更何况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满意,哪怕算的对,她自己还要重算一遍,稍有问题就开始嚷嚷,声音大的旁边人都能听到。也无怪其她两房都说她是个性子古怪的人,没办法与别人交好。 大老爷从来都不回,听说也挣不到两个子,都是在外面玩。人家二老爷三老爷虽然也玩,但不至于玩的这样狠,基本的事还是要做,特别是三老爷,还是朝廷里的大官,一家人都靠着人家的威名,况且人家虽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却在宫里做娘娘,也算有本事,直把那老头高兴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大夫人虽然在这家里排行老大,却处处被人压制,心中是什么感觉不必说,只是成天胃里泛酸,抚着心口说难受。她那儿子和丈夫都不顶用,丈夫也喜欢小气,就连小妾都没得可欺负,就只能拿儿媳出气。 有时候想想,难怪这些女人做媳妇时被欺负的那么狠也不反抗,只要熬成了婆,便总是有小傀儡可以玩弄,就像那些男人,就算身在底层再过凄惨也总是可以找个媳妇压榨。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每个人都能看到那点希望,而这点希望却是以别人的绝望来换。 我没办法可以避免她看着我,就只有在这样的目光下求生。我每日算账都要算到很晚,一算就是一整天,困的头昏脑胀,很多字都看不进去,可还得硬撑着,使劲拽着自己的眼皮,几个月下来,整个人更添憔悴。 我原本就因心思郁结不舒服,如今没处闲逛,只能被囚禁在堆满书和灰尘的地方,算那些算不完的账,身子愈加不畅,总是咳嗽,饭也吃不下去,看起来更加憔悴。 大夫人看在眼里,就对我愈加不满,她可能开始看我温温柔柔相貌不错,还觉得是个好儿媳,但如今瘦了不少,整个人都干干瘪瘪,她便觉得这就是我一直生不出孩子的原因,成天想办法骂。开始还念着我是新媳妇,害怕别人说她不是个好婆婆,到了后面日子长了就什么也不在乎,脏的臭的全说,听着我都替她脸红。 她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只是想着办法欺负我,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女人胖了才好生孩子,每日都逼着我吃肉。 肉原本是好吃的,但像她那种灌下去的吃法可不好,我吃不下去,她就用筷子戳我的嘴。其她女人见了都笑话他,说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只能管一个人。她丈夫让她少盯着我,多盯着那些庶子的媳妇,但她怎么愿意? 有女人因此觉得老婆婆坏,而公公倒是个好人,其实我觉得完全相反。这些女人没事做只能盯着媳妇,但根源还在丈夫压榨她们,害的她们的眼界都被困在家里。所以我不恨大夫人,我只觉得她和自己一样可怜,我不怨她,我最害怕的还是有一日我也成了这样的女人。 好在我和那个总是摆脸子的男人依然无言以对,她只要回来也是摆弄着自己的手链。 她不常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过住上一日就说自己要去做生意,但是谁信呢?就算二少爷再认真,挣了再多的银两,也总是有回来的时候,他在外面定然不是干什么好事,有人传言他养外室。 为了让他多回来,也为了可以弄清楚他在外面干什么事,大夫人隔两日就要闹一回,说自己心口痛,逼他回来。有时闹得厉害了,他也就只能回来,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寄一两封言辞冷漠的信让他母亲捶着胸口泪流满面,说自己真是没好命。 其他两房见了都只是笑话,那些小妾也在私下嘲笑。三少爷是大老爷庶出的孩子,却挺有本事,做生意做的好。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和大夫人是劲敌,两人水火不容,如今老了,位置倒置,大夫人再也没有权利欺负那小妾,这小妾反而经常过来笑她。 这两个女人从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在这里憋的久了心里扭曲的典范,我见了她们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憋的满脸通红,可她们还以为我难受的要哭。 在她们眼里,得不到丈夫的爱的女人是世上最可怜的人,这一辈子简直就是灰暗到了极致,一点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可什么叫做爱呢?大概就是表面上说几句甜言蜜语,让她多生两个儿子,多走几趟鬼门关,实际上却毫不在意,还不住的找女人,明面是为了传宗接代,背地却不过就是那点龌龊心思。 我这么小都想明白了,不知道那些女人还在纠结什么。 要不就走出去,要不就在这里像烂泥一样,不过两种出路,早该想明白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去,转眼间就即将过去一年。这一年,我除了算账什么也没做,书也没来得及读一本,生活比曾经还要无聊。 这方院子转着转着就显得太小,外面的天空又太过宽广,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妄念。我常常想起梦里的雪山,但是很久都没有再梦到了。 我和其她人一点都不熟悉,除了大夫人。虽然她常常骂我,但她反倒成了我在这里唯一可以说句话的人。好在我不是个话多的人,否则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只会让自己挨更多骂。 我装作自己是木头,她对此满意,但又觉得我话少,有时也会冷言嘲讽,明里按理说还是不该找我,说是我高攀了。 这还真是可笑,她们的生意要往北方走,就要和我家联络,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做打算,如今又装成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我懒得说什么,只是抬高她的儿子而贬低我自己,她听的高兴了,就劝我生个大胖孙子,这样就有地位。 或许是熟了,有时她百无聊赖,一边算账,一边和我说些家常话。 “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在这宅院里立柱位置有多重要。男人的喜欢和出身是最重要的,男人喜欢才能生儿子,出生好才能有一笔嫁妆,遇到问题还能有家人撑腰。但你要知道,娘家人总有用不上的时候,况且兄弟们老了,侄儿也靠不上,还是生个儿子好,多生几个,你瞧,我就是生的少了…” 番外3 女之耽兮(小姐篇5) 我不做反驳,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可是多生孩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只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就总是风雨飘摇无所安定的。 不过大夫人也算是个可怜人,年少时也是个灵巧姑娘,出身商贾世家,之前和兄弟走南闯北也见了些世面。 她是南地人,那里规矩不像北方多,再加上做生意的人也多,女子守的规矩少,出嫁前出嫁后都有在外面的机会,她便学了不少做生意的法子,很有能力。 若不是女儿身,她应该能做下一番事业,家业也不至飘零,无奈到了年纪还是乖乖被家里送出去笼络关系,就这样放弃一生才华,甘愿困于后宅。 可她的心里大概还是有几分憧憬,总是想去铺子看看,但那些男人总是觉得她眼界浅,做出的主意没人听,再加上丈夫儿子没好处,地位就更低微了,不过空占了老大的名号。 或许是心里还有些想法,她说话也不是全然带刺,闲的无聊也教我做生意的办法,应该如何跟人八面玲珑的相处、应该如何判断货物的好坏,她心里都有计较。 见我蠢笨,她总是生气,可是气过了也就不大放在心上,如同她对自己那混帐的丈夫和儿子。她常说自己命苦,遇到了这样的男人,儿子又找了个不会下蛋的媳妇,可是气过了,骂过了,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 开始时我叫她母亲是没有办法,后来倒也带了几分真心,她虽然骂我,但也算是这家里唯一还在乎我的人了。 她想让自己的儿子留个后,总是逼着我吃这吃那,但唯独有一样她不让我吃,那就是那些人开的药。她们开了不少药,说女人吃下去就会有大肚子,生的出孩子。 其她人都给儿媳妇吃,但她不给我吃,她说之前见过有女人吃了这种东西肚子大了起来,但整个人却消瘦,直到四肢细的没有一点肉,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她说这些药都是骗人的,要真的是药起到了作用,那生出来的就不是男人的孩子,而是药的孩子了。 开始我觉得她只是单单想这样做没有用处,但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却觉得这女人算不上有多坏。 她还是有点良心的,平日里喜欢读佛经、转转手链,开始我觉得她只是装装样,直到她常常把那些因果放在嘴边。 她总说人要积点德,有的事是干不得的,比如给姑娘吃生子药,逼死好好的姑娘。她总说自己也有做姑娘的时候,知道人想活着,虽然她对我不好,但从没有想过真正让我离开。 有时她会感叹自己没孙子命运不好,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骂我,说我不懂为自己争取,若长久这样就要被换掉。 我看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不重要,人总是为自己的,能有一丝一毫为他人着想也算不错,至少还有人心,不至于全然是畜牲。 我就和这苦闷的可悲女人在一起度过寂寞无聊的岁月,耳畔总是充斥着种种怒骂,可生活中有个人不停唠叨,好像也能缓解生活的孤独,毕竟我的世界太小了。 新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到宅子里,说出一年的成果,唯独大少爷依然在外漂泊。 大夫人气的生了好几天病,又发了好几回信,可人就是不回来。她想出去找,但又没个地方,只好作罢,靠骂我出气。 开始我觉得人多热闹,原本我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但前一年在这里太过憋屈,见人就觉得有点盼头。可人聚在一起,说着那些没意思的话,我又觉得无聊。 妯娌们聚在一起说闲话,我插不上话,就在一旁做女红。三姑娘最近都没见到,不知在做什么,只有二少夫人在旁边闷闷不乐。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她也笑了笑。 凑的近了,我注意到她露出的半截手腕上有伤痕。我和她不算熟悉,但终究还要说几句体己话,便急忙问她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药膏或请大夫。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只是推脱说自己不小心,这也不是什么事,早就不疼了。她勉强露出笑容,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她的眼圈有些红,我不敢问,只是注意到她那颗小小的虎牙看上去很俏皮。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只是看上去心中有些哀伤,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不了多久,二少爷来了,拉着她又说又笑,其他人都夸二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生意做的这样好,又和妻子相处融洽。 二少夫人有了身孕,已经怀了几个月了,我做了两只小老虎送给她,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二少爷就接下,笑眯眯的说了不少好话。 可直到这时,我才看出事情有哪里不对,方才离二少爷近了,我总觉得他那眼神不太对劲,一直打量我,看的地方也不太恰当,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而且当我把小老虎递出去的时候,他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手背,我总觉得他故意停了一下,那时脸上的笑容也透露着几分不同寻常。 这二少爷肯定有问题,二少夫人手腕上的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或许和他有关系。听丫鬟们说二少夫人晚上总是哭,她们还就此打趣,可如今想来,不知是不是这二少爷有什么癖好,无论如何,我都得离他远些。 深宅大院就是这样,遇上麻烦就往女人身上泼脏水,男人总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其他人欢聚,我却始终心事重重,送礼物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宴会结束,我原想和二夫人一起走,但她丈夫将她拉走,还是没有机会和她说上话。 我总觉得二夫人和三姑娘一样,都是这院子里难得清醒的人,至少她们看上去孤独又格格不入。 冬日的寒风吹在身上,我有些发抖,不知是真的冷还是害怕,我觉得整个人好像置身于漩涡,但一时又参不透。 大夫人忙着和其她人说话,没有在意我,我一直低着头向前走,走的有些慢,很快就落在了一群人的最后。 路上没有灯,很黑,到了后院的时候我辨不清方向,和前面的人分开走了好半天,都在原地打转。 寒风吹进衣衫,天色暗沉,四周万籁无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身边只有枯萎的老树随风飘摇,我就好像在天地之中无处安顿的小舟,心中有些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和物,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但总是看不到前方的光影。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听到了一阵箫声。我不由停住脚步,转头一看,发觉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是孤零零的背影。 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不知是人是鬼,低下头往前快步跑去,可身子弱,没跑两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这箫声越来越凄凉,听上去就如同呜咽,和那黑影融在一起,就如同难寻的噩梦。 正当我的心越跳越快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嫂,别害怕,是我,三弟。” 我转过身,就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 是三少爷,他立在我背后,飘逸的衣裳被风吹起,墨色的长发更显得脸色格外苍白。 我记得他很瘦,生的也清秀,有些像姑娘,如今在黑夜的掩映下一看,更觉得显出几分病态的美。 我行了一礼,不敢多看,正准备走,他却叫住了我:“大嫂,你别难过,也别想不开,大哥确实是在做生意,你不要听他们乱说。”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湖,看上去有些担忧的样子,我没想到他会为我着想,不由心中泛起几分暖意:“谢谢,我明白的,放心,我只是迷路了。” 听我这样说,他一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一时气氛有些低沉,没有人开口说话,就在我试图说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率先开口:“若是有时间,你方便去劝劝三妹吗?” 我急忙点头答应,又随口问道:“三姑娘怎么了?” 他看上去有些迟疑,就在我觉得自己问错了的时候,他再次开口:“她喜欢家里的侍卫,非要跟人家私奔,其实都跑了一半了,结果那男人把她抓回来,为了要赏钱。好在这件事如今还没传出去,不至于影响她出嫁,二伯母怕夜长梦多,就…” 原来三姑娘这么久没出现,是因为这个缘故。还真是看不出,她那帮安静的女孩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虽说困在宅院里不好,但私奔只有死路一条,有人总是以为追求所谓的情爱可以摆脱现有的困境,却不知道只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这完全是没有意义的挣扎。 她做什么都好,哪怕是逃出去,也比私奔靠谱的多。不过那侍卫…罢了,人总是替自己想,只是做的这样过火还是头一次见。 我急忙跟着他去寻三姑娘,他看着烦躁不安,一直担心三姑娘寻短见或是再想不开往外跑。 番外3 斗兽内外(小姐篇6) 我们急匆匆的赶向三姑娘的房间,脚上的鞋太过狭窄,我走不快,但因为着急步子迈的有些大,一个不稳,险些栽在他身上。 我急忙稳住身形,就在同一时刻,他转过头,神情带着几分关切。 “怎么了?没有伤着吧?” 他说着,离得也更近了些。我和他离得极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这味道说不出的好闻,带着几分清冽。 我从没和男子离得这样近过,心里不好意思,步子往后退了几步,只是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可我的心却不像之前那样平静。他说话的语气那样温柔,就像春风划开湖面,我没见过有男子用那般关切的神情望着我,他们对我总是冷漠或别有用心,我能看出来他们的恶意。 可是眼前这人的眼睛就像一汪潭水,如同平湖秋月,抚慰着我孤独的心。我可以从中看到我的倒影,看到我微红的脸颊,心开始跳动,身上有了些热气。 我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挪开,这些男女情爱本就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从没想过会有什么人走进我的生命,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过虚妄。 快步走过了庭院,我们来到了一间开阔的院子,来不及多看,我急忙走入房中。好在三姑娘好端端站在树下练剑,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身上大汗淋漓。 她的手臂看着很有劲,每一剑都刺的虎虎生风,让我很羡慕。她有了力气就可以自保,不必永远在这地方等待谁的救赎。 见到我们,她开口打了个招呼,随即陷入了沉默。三少爷有些焦急的问她如今好不好,她反倒笑了,漫不经心的说:“我只是想逃出去,为他出卖都是小事,有什么值得难过。” 我有些讶然,原想过她会有几番悲伤情绪,却没成想见了面是这样冷静,她仍是谈笑风生,对于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反倒嫌我们浪费时间,她说有这时间倒不如多练剑。 三少爷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释然,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种傻事,但你要想出去就和我说呀!”这回轮到三姑娘惊讶了,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随即低下头:“你…你还能怎么样?他们让我出嫁,你又不能说什么…” 这回三少爷笑容的弧度又加深了几分:“你先跟我做生意,我再想办法,这总比你和那不靠谱的男子出去好。答应我,以后别做这种事了,要不是今日来看你,我倒被你那副架势吓着了。” “放心吧,哥哥最了解我,知道我是什么人,绝不会为了那些男子伤情,我有我自己的志向。”三姑娘一边说,一边开朗的笑,笑容带着几分洒脱,就像我见到的那个江湖姑娘,她们都是如同风一样自由爽朗的女子,不会被任何外物束缚。 “哎呀,没注意到大嫂在这里,大嫂,我就是这副样子,你很快就见怪不怪了。”她转头看向我眼神中没有几分曾经的无奈,反倒透露着蓬勃的朝气。 我也笑了,急忙摇了摇头:“不奇怪,你的想法是好的,有机会要多出去看看,还得劳烦三弟了。” 三少爷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他转头对我道了个谢,便要带妹妹去忙铺子里的事。 三小姐回头看了看我,随即对哥哥摆了摆手:“今日我就先不去了,我要教大嫂琴,早就说好了,今日好不容易有时间。” 我望着挂在墙上的七弦琴,心中有几分雀跃。但思前想后,又知道那女人会随时看我在做什么,若是被她发现我在这里寻清闲,恐怕又要怒骂几句,便急忙找出托辞:“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得改日,大夫人…” 说着说着,我又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外面的世界这样宽阔,我却只能被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算账。 听了我的话,三少爷抢着回答:“没关系,你跟着我们,我们会跟夫人解释,就说你见大哥去。这铺子里的账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大夫人年纪大了,很多事都记不住的,你帮她审审,只要用大哥撑腰,她就不会怪你!” 撑腰?我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大哥只会怪我过去,又不会替我…” 听到这句话,另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三少爷打了个圆场:“没关系,这不有我们吗?他哪里敢给你摆脸色!” 我没有多言,只是和她们坐上了马车,一路三姑娘叽叽喳喳说着有关于练琴的事,有的话还是很有意思,也能逗逗我笑出声,但是笑过了,却又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总是有一种无来由的忧伤。 三少爷在不远处坐着,那股檀香还是萦绕在我的鼻尖,心中莫名的悸动如今已经消退不少,我只是觉得茫然,茫然于接下来要走的路。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听着我们在这里谈天说地,末了,他忽然凑在我耳边小声道:“你要小心二哥。” 三姑娘的神情此刻也变得认真起来:“二哥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有点毛病。” 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我明白过来,急忙点了点头。 “其实大哥还好了,只是心里有点不太畅快,但他不是什么坏人。” 三姑娘有些无力的辩解,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是笑笑不说话,好坏原本就不是固定的,我对此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心里还有些好奇,我不由得问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位阿贞姑娘?” 我原本以为她们都对手链的事情不清楚,只是随口来问,没成想两个人的神色立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三姑娘对我做了一个小声点的手势,摇了摇头:“这名字在家里不要提。” 我也没有多问,只是觉得暂时了自己心里的猜想,兄妹两个对视片刻,最终还是三姑娘率先开口:“你别生气,大哥开始是不想接受这门婚事的,但大家都逼着他,他之前喜欢一位青楼的姑娘。唉,他倒不是那种去青楼闲逛的人,只是有一次去青楼抓四哥的时候碰到他在欺辱一个姑娘,就英雄救美,然后…” 还真像话本里的故事,但在我的印象中这位四弟可是娶了妻子。其他男子大多都在加冠之年娶亲,只有他娶的格外早,小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不过十五六岁就把姑娘接过来。那姑娘我见过,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我听说这四弟在外面有些荒唐,却没成想荒唐成这副样子,还真是可怜了那位姑娘。 我叹了口气,忍不住开口:“喜欢什么姑娘都是正常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既然喜欢那位姑娘,为何又顶不住父母的劝说娶了旁人呢?这对于那位姑娘来说不是很难过吗?” 我倒是不可怜我自己,我没动心,也不在意我来到这里,这只是家里的安排,毕竟我这一生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从没有半分自我选择的机会。但那位姑娘不一样,她生在龙潭虎穴,只想寻觅出路,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英雄将她救走,可怎知终究是一场空梦。 若有机会,我倒希望我从未来过这里,反而是那位姑娘风风光光嫁进来,若他们有真情,想必也会过的很好,虽然这些男人只是贪婪的想要拥有一切:无论是姑娘美好的容颜,还是有利于他的家世。 说到底,我和那位姑娘都是被蒙在鼓中的可怜人,拥有爱情的没有身份,拥有身份的没有爱情,所有人都被困在一处斗兽场,一样凄凉。 心中一直以来的茫然好像有所开解,我开始觉得心里有些愤怒,这好像是一种带着暖意的感觉,也许可以找到目标的确是一件好事,只要生命中有个靶子,哪怕是恨意,也总是会有些生命的活力,不至于这样不断坠落,整个心都那般茫然。 三姑娘看出我的不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沉默良久,还是她哥哥先开了口:“大哥有错,对不起你们两个人,这些我是知道的。但很多事不好解决,那位姑娘不想跟她走,只是想在外面有个去处。” “去处,这还不简单吗?就算是不休了我,也可以为那姑娘找个地方呀,为何还让她在楼里待着呢?” 三少爷沉默了片刻,随即有些艰难的回答:“青楼那边不放人说,若他想要熟人就要交很大的一笔银两,但他手里没这么多钱。唉,总之很麻烦…” 我原本是不想说什么的,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都显得伪善,但我还是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需要多少?我手上有些嫁妆可以用上,要这身外之物没什么意义,将来还是被人诓走,与其什么都留不下,还不如帮帮可怜的女子!” 番外3 绝处逢生(小姐篇7) 我说得慷慨激昂,可另两人的神情却愈来愈惊讶,最终还是三姑娘率先开口,有些感慨的对我说:“这些年来我见过很多在宅院里的女人,有的人期期艾艾盼着自己的丈夫可以回头,有的人只是恨其她妻妾,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话,就好像…” 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只是觉得心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很久没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人在意我心里到底怎么想、在意我到底是否有多少悲伤多少难过,他们都把我当木偶人。自从没再见过她,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也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 我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笑了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想过帮助这个姑娘可能会带来的下场,也明白那个男人一定会在我和她之间选择她,为了她完全不顾及我的命运。我知道被休弃的女人是什么样:家里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名声灌上一杯毒酒,也可能会逼我改嫁那些大腹便便的油腻商人,这都是有可能的,我自然明白。我想过为了我的利益去将她置于死地,我想大夫人肯定愿意跟我联手。到时候去除了她,至少可以保全我的位置,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我知道我的人生就是如此,无论是在与不在,都是一个样,也许其她人替我选择是一件好事,那就迎来最后的结局,也许不错。我依然只是淡淡的望着她们,笑着,我好像看透了之后的人生。 也许吧,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命运,聪明的女人会用其她女人的人生作为自己美好人生的砝码。但我不愿意,因为我厌倦了,我厌倦了这样的世界,这样没有光明的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形成聚落的人不再满足于之前的生活,他们变得比猛兽更贪婪,希望攫取更多的土地和女人,从这一刻开始,部落逐渐产生,各个部落的首领可以得到全族所有人手中的资源,而且因为他们所强调的部落首领的神圣性,儿子没有办法像那些小公狮子一样杀死自己的父亲,只能一直服从于自己的父亲,直到有一日也像父亲一样成为部落首领统领所有人。 因为有了部落就开始有了战争,而战争的目的无非都是为了土地奴隶和女人,于是女人和奴隶就像土地资源一样被不断倒卖不断杀害。女人可以是奴隶,但女人比男奴隶更加凄凉,男奴隶是牛马从生干到死,女人不但要干到死亡,还要不断的生孩子。到了后期,因为怕女人们耐不住寂寞和其他男奴隶结成同盟,上位者就想到可以将女人拴在笼子里,给她们制造蜜糖色的梦,这梦境就叫做爱情。 只要生了孩子,只要好好服侍男人,就会拥有男人的爱,这样也就有了立身之本,有了在这世上得以存在的价值,但是女人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不过是诱饵,就好像那些摆在男奴隶面前爵位和女人一样,等到他们拥有的那一日,大概也就快到了死期,毕竟大多数人只会是路旁的饿殍浮尸,不会是那个真正坐在高位的人,而当一个人坐在高位的时候,他早已不是人,不过是机器,其他所有人选中的维持整个大工具运转的小工具。 在这样的世界,从古至今,从来没有真正活着的人,所有人都是拖着已死的躯壳和灵魂不断的盘桓旋转,只为了那所谓可能看到的远方,而这远方不过是通向死人堆成的山,路上也都是人的头骨和残缺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走到路的终点就会看到希望,但最终迎来的也不过是炼狱的业火。 总有人向往着前世今生,向往着今生的遗憾可以在来世满足,但我并不喜欢。我总是在想我们生在这个世上是傀儡,被那些君主用线给牵着,永远都没有自由,那估计我们这些所有世界上的人也被外面更大世界的人用绳子牵着,他们看我们就好像那些权贵看笼子里的小鸟,不过是在取乐。 这个世界是炼狱,我就是其中没有任何灵魂的肉体,被线牵着,无论如何也没有归处。 我的人生看不到希望,从最开始就是如此,兜兜转转走了这么久的路,却只是越走越窄,我不知道来日在何方,我也不想找。对于我来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叹了口气,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对三姑娘笑了笑。她的未来还很美好,我不应该说这些话,而且她的确拥有了最广阔的出路,至少她可以在外面游逛,不必再被拴于宅院,虽然这一切只是来自于她哥哥的良心。如果有一日三少爷收回了自己的良心,那么她也将一无所有。 如今已经是夜晚,街道上没什么人,中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前面有什么乞儿。马车夫只是一个劲的赶,我的心里起了怜悯,便拿出些盘缠,让他们交给乞儿。 趁着三少爷下车去和乞儿说话的时候,我悄悄靠近三姑娘,对她说:“出去了就千万别回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找地方立住脚。” 她对我点了点头:“等到我做的好了,就把你接出来,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听到她的话,我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呀,我跟你走。” 不知为何,就在上一刻,我还觉得人生没有任何希望,但在这一刻,就好像看到新的曙光一样。对呀,我已经错过了一次生命中的光芒,为什么要再错过一次呢?她出来了,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出来吗?她会做生意,等她做好了,我也可以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去找小丫,我们一起过上好日子,从此潇潇洒洒,难道不好吗? 很久都没有跳动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的跳动,我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但你要记住,不要全跟着他们,要逐步开拓自己的方向。我会想办法一点点让我家的人把我们的生意引到你们这边来,到时候我们想办法让你把你哥哥取而代之。” 最后一句话我是用气音说的,因为这时三少爷已经上了马车。我又像平日里一样低着头,三姑娘也恢复了常态,她的眼中透着几分震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担心她会把这些话说给她哥哥,不过就算她说了对我也没有坏处,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三少爷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就会有好处,若是不这样做,也没有坏处,那就姑且放手一试。 我转头望向窗外流动的风景,在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能力的,是有能力捅破头顶天空的,就像她说的,把天拽下来,扔在地上,踩一脚,再狠狠的吐上一口痰。 小丫不信命,为什么我要信?她能救得了我,那我也能救得了自己,救得了别人,终有一日,我们会在高处相会! 小丫… 自从离开家,我就再也没有联系她,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但她知道我们家在哪里,我想她有没有可能会回去看我,若是她回去看我就好了。 对了,要是她还在那片小镇的话… 若是有时间,应该回去看看。他把那个女人接进家门还需要时间,这一段空隙我正好可以想办法周旋,从大夫人的手里夺点权来,这样我就可以逐渐掌握生意。手里有了积蓄就能逃回家,到时候两边都不管我,我正好有地方可去。 为什么要等待着死亡?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反正结局未知,那倒不如最终放肆的呼吸,一会至少此生还有潇洒自由的机会。 脸上的笑容在悄悄扩大,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我对着自己笑,对着这片星空笑,我相信我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到了店铺的时候,里面依然有账房先生在算账,这回我没有任何懈怠,而是走进店铺,一件件的去核算。我发现大夫人说的对,我们手中的账目和这里的账目确实不太一样,很明显有人从中作梗。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把他揪出来一定很有意思。 接下来的一整晚我们都在这家店铺度过,我把在店铺里休息的工人全部叫起来,向他们一一核实最近出现的情况,包括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或者做了什么手脚。经过一番盘查,我发现最近来过最可疑的人就是二少爷,虽然他要的东西并没有在账目上记下,但还是有人说漏了。我也通过这一点揪出了始作俑者,并且找到了证据。 我在店里坐着,直到发现真相以后依然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另两人都催促着我,叫我早些回去,若是在天亮前回去,至少不会被大夫人抓包,但我只是摇了摇头,让她们静待好戏。 果然,快到正午的时候,门就被人敲响了,听她们说大夫人火急火燎的来抓我,那表情简直是怒发冲冠,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搜捕自己的仇人。 番外3 宜蓁绝笔(小姐篇8) “好啊,你竟然选这地方来了。你可真是让我丢人,若是让旁人知道…” 大夫人人未到声先闻,巨大的嗓音将整个店面寂静的空气霎时打破。我还没站起来说话,便见三少女和三姑娘站起来替我周旋:“夫人,抱歉,是我们让她来的,我们发现账目有些问题。” “哦,究竟谁是一家之主?还让她来?你们倒是一帮的,这些年轻人,哈…” 那张跟干枣子一样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有些鄙夷的笑容,她懒洋洋的摸着自己手指上的配饰,声音中透着几分怒意。 “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回的场合不大方便您,毕竟是二房那边的事…” 听到三少爷这样说,她来了兴趣:“什么二房的事?” 这时,我立刻从之前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对她认真解释:“我们的发现是二少爷为了自己的利益偷走了我们的瓷器去贩卖,不但如此还劫了我们的商路,靠此大赚一笔。” 大夫人的神情变幻莫测,开始是怒意,到了后来却不怒反笑,她一改常态,一脸慈祥的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哎呀,真是个好孩子,真是长大了…这么好的事,真是该是好好夸奖你们才对。”说完,她又转过头看向三少爷:“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自己不用倒给我们了?” 三少爷急忙行了一礼:“这都是大哥的家业,不敢占功讨赏的。” 大夫人又是一阵笑,在那里假惺惺的说什么他真是个好孩子,像他母亲那样的人倒是有福气了,生了这么好个儿子,说完了这些,她的脸上又生出几分无奈的神情来:“你大哥呢?怎么没有见到他?”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凝滞,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过了良久,三少爷叹了口气:“在处理别地的生意吧,您别放在心上。” 大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对我道:“确实,我那儿子不知道在哪个楼里待着,真是麻烦你了。如今我能力也有限,最近又出了这样的事。店铺里面还真得放个人守着,开始我以为你大哥有点好处,但如今看来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家里还需要人看着,你就在这里和三姑娘作陪,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好,我实在信不过他们。” 最后一句话是她压低声音说的,一边说,她一边斜眼看了看另外两人,我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一定会做到,听到我的话,她的脸上又显出几分笑意,不停的拍着我的肩膀,意思是好不容易遇到像我这样好的儿媳,否则就麻烦了。 我什么都懒得说,只是依然语笑盈盈,她看起来有些同情,不住的跟我说,让我不要把大少爷的事情放在心上,说无论她儿了怎么选择,她都会站在我这一边,我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等到大夫人走了,我想着这件事却觉得心里颇不太平,一切或许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二少爷做假账?可是这里的生意一向是大少爷在管,他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放了人进来,除非是他自己愿意想到这里。想到这里,我便对三少爷问道:“你知道你大哥去了哪里吗?”他看着我,支支吾吾的,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话。 我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看了三姑娘一眼。,便进里屋去了,我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不成形的猜测,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就连新年都没有,那估计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这件事也不会再跟二少爷说,因为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家里的审判是不可能发生的。但二少爷是个聪明人,知道即便偷了他大哥的东西对他来说也并没有太大的好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顺水推舟帮了他大哥一把,顺带也算帮了自己。 还真是有意思… 我又悄悄的看向三少爷的方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果然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就算表面上是为了我,但其实却在背后悄悄谋划。他们都明白在这样一个世道没有丈夫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一旦他走了就意味着我实际上是被休弃,这家不养闲人,就算是因为种种原因比如说面子,还让我在这里待着,也不会让我过好日子。 大房衰落了,我的日子也不好,到时候二房怎么会留我一人在这里吃白饭,肯定要将我送回家,要是送回了家,那么结局就是注定的。 他让我出来或许也是为了我,却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只是用他妹妹的想法作为理解的基础。我知道这很正常,人的想法出自私利自然没问题,但我也要为自己谋划。 如今我才想明白,人活这一世可能没什么意义,但被人像提线傀儡一样对待更没有意思,只要活着一天,就不能任由他们揉捏,我总得要活的像个人样。之前的沉默是因为我单想求一条生路,但如今我却觉得光有一条生路还不够,既然在这世上,我就要活的更好一点活在光明之中。 我又看了会账本,门就被人敲响了,果然,进来的人是三姑娘,她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几分歉然:“嫂嫂,对不起,之前是我们瞒了你。我方才才亲哥哥跟我说,他们都知道大哥已经走了,跟着那个叫阿贞的姑娘…”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想找个地方容身,等到你大哥走了,目前还没事,其他人不知道,大房肯定在努力掩盖消息,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这一边的生意就完全做不成,到时候我的生存只能有了三少爷二少爷,只要他们不愿意,我就要被扫地出门,所以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可以稳住自己的生意。我已经让三少爷跟我家的人说直接接过商路,到时候你和他一起守着,我们想办法把生意弄到自己手上,我来做账管铺子里的事,你去管商路,大夫人那边会管宅院里的事,大夫人目前和我是一心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们三个人至少要把生意都拿到自己手上。大夫人年老没有办法主持家业,到时候就是我们的天地。” 还是让大少爷快点走吧,如果他从这里离开,我就有机会主持大局。 我们在这里住了几日,还是得回到家中拜见其他家人,一起热热闹闹过元宵。我原以为大夫人看着会形销骨立,还在不断的寻觅自己的儿子,却没成想她儿子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只是一脸怒容,独自一个人在角落喝酒。 “好日子啊,我们一起欢庆!” 大夫人笑盈盈的邀请我们所有人共饮,我也走过去,静静的望着她,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她看着我笑了笑:“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说完,她伸手招呼她儿子,但她儿子没有任何动作,她也不生气,只是依然笑眯眯的,家里其她人都是沉默。 等到晚宴结束,我正要回去,却见二夫人对我招了招手:“你要小心些,小心大少爷找你麻烦。” 她一向是个温柔淡然、与世无争、胆子也很小的姑娘,说这些话对她来说没有好处,所以我们私下里也很少沟通,我没想到她会说的这样直白,便将她拉到墙角,小声说:“谢谢你告诉我,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去找那个姑娘了吗?” 她长叹一声,轻轻的抱住我:“那个姑娘不在了,应该是被大夫人所害,大夫人为了让他回家可以说演了一大出戏。她直接和大少爷谈,只要她愿意把那姑娘带回来就可以让她成为正妻,把你赶走,大少爷自然开开心心的带着姑娘回来,但没成想,那姑娘不愿来,反倒自己一个人自缢了…” 一时间我觉得头脑轰的一声炸开,我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她:“为什么?为什么那姑娘要这样选择?是大夫人和她说了什么话吗?”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反正你一定要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远处她丈夫又在叫她,她最近有了身孕,我急忙扶着她回到远处,又让她多在意身体,她只是露出了有些苦涩的笑容,也没有多言。 如今晚宴结束,我只能回到房中。那个一脸怒容的男人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原本想要溜走,但他敲了敲桌面,对我说我有东西要给我看。 我没办法,只好坐下来,望着桌子上的一封信和手串,我将信打开,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姐姐,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还将这件事当做一个出去的机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些事都无济于事。你的生活原本应该是很好的,但是都怪我,都怪我想要从那吃人的地方出来。我的离开和你没有关系,和大夫人还有大少爷都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世上没有什么让我可以值得留恋的地方了,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完全毁灭,没有任何见到光明的机会。其实这样离开也挺好的,省的再受这些罪。我这样选择,一则是因为我妹妹犯了事要被发卖,我救不了她,我原本的愿望只是让她过的更好,不然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人世,我等了太久了,也太累了,我撑不下去了。二则是因为我朋友一心想要救我,她没什么能力,还和另外一位姑娘有约定,她救不了两个人,我们三人在江湖上是没有办法漂泊的。就算她可以救得了我们,我也不想成为她的负担,我没有能力,也没有一技之长可以傍身,我希望她自由的飞,而不是为了我被困于原处,因为我还要等妹妹,还要救妹妹,但她没办法帮我,我也不愿意她帮我。我没有见过你,但我想我们这些女人都是很不容易的,不应该互相中伤。我一直以来唯一的心愿就是可以获得自由,希望你不要在意大少爷,他也不是贪图美色,只是真心觉得我不容易,想要给我找一处地方可以容身,可他又觉得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好生活,希望能让我改变身份,从此以后不用成为什么外室或妾,但对于我来说,这世道如此黑暗,我也在那些男人的欲望之下变成了真正的婉拒,我再也没有办法成为真正的人了,与其这样一辈子为他们所奴役,还不如就此了断,我知道所有人都不容易,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就只有自毁这一条路。我写下这封长信,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起了龌龊,如果有缘,你就收下那串珠子,这是我以前求来的,真的可以带来幸运。祝你的人生一路幸福!你千万不要心存愧疚,我只是恨透了这个世界,恨透了女人的命运,如果有机会,愿你自由的飞翔,再也不必任人揉捏。宅院再好,都只是他们做的笼子,是不见天日的坟场,我累了,无论在锦绣的前程对于我来说都如粪土一般,我恨透了这个世界。未曾谋面的齐宜蓁绝笔。” 番外3 (小姐篇9)少女怀国 “阿贞那么好的姑娘,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她,不是你这败类!” 一直掩面而泣的人忽然站起身,一把揪住我的领子,一双手掐着我的脖颈,一瞬间窒息的感觉油然而生,在那一刻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要下死力。 求生的本能让我使劲的挣扎,脸被憋的通红。 我努力的想要蹦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却一句话都发不出,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力量的悬殊。若是平日里听小丫的话多加习武,如今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也就有反抗的机会了。 他们总喜欢让女人装成柔弱的样子,可这没有任何好处,除了被当做瓷娃娃任人揉捏外,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女子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长一身腱子肉才好,至于美貌的容颜,也不过转瞬即逝,没有丝毫意义。 但是来不及了,我没有这个能力… 他既然能不由分说让我被休,那就必然会真正下手来个了断。 还真是好笑啊,原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却就这样断送了。看来人还是要多识些字的。人家宜蓁姑娘说的那么明白,他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真是可笑… 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就好像浮在空中,但我依然不断想要逃脱,可惜没有用处。在黑暗来临前,我感觉到脖子上的压力松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又重新恢复了呼吸。 “你看看她说的是什么再来找麻烦!这是那个姑娘自己的选择!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啊!” 大夫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儿子。 “你真不是个东西,为了外面的女人就要杀自己发妻!要不是小新提醒,差点就要出大事!” 她忙着收拾儿子,没时间管我,还是被唤作小新的姑娘将我扶起,轻轻的拍着我的背。 “别怕,没事的。” 她带着面纱,但我能看得出那一定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姑娘。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眼中的光芒熠熠生辉,就好像映着漫天星河。 我艰难的咳了几声,对她道了句谢。她端来水,替我喂下,看到我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才放下心来。 我如今已经好多了,但她还是轻轻的用手拍着我的背,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我觉得眼眶酸酸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很少有人这样安抚我,就连母亲都不会这样,可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如此对我,这世道,这人心,还真是令人摸不透。 我被她扶起来坐在木椅上,心里说不上有多愤怒,只是觉得一切原在意料之中。 那位始作俑者此刻就在远处抹着眼泪,好像自己是受害者,而我就如同他的仇家。呵,还真是可笑,怪不得有人宁肯往深渊里去,这是的,别人的一张嘴可全由不得自己。 我懒得理这对母子,和大夫人告别便准备转身离去,可她叫住了我,声音难得透着几分愧疚:“阿梨,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她还是知道我名字的啊… 我摇了摇头,只是转身退下。在此之前,她对我说:“小新喜欢读书,以后就让她跟着你,你教她读书做生意吧。” 我不知道小新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大夫人的目的是什么,却没有拒绝的可能。我只能点了点头,带着小新绕过回廊,回到房中休息。 我不知道大夫人如何知道我喜欢读书,我只知道这屋里没多少书,我也不算很懂做生意的道理,又该怎么教小新呢? 可小新却浑然不在意,她只是忙着替我倒水捶背,我让她坐下来歇歇,她却笑着说不碍事。 我想问问她的身世,但又觉得不大好,只是沉默。她反倒率先开了口,声音透着几分喜悦:“我一见您就觉得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没有想到她会说的这样直接,也不知是在奉承还是做什么,我无话可说,只是怔怔的望着她。 “您平常喜欢读什么书?” 她开口问我,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喜欢读书,我爱读的书很杂,但我说不清爱读哪一类,我只是感觉读书的时候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仅此而已。 “您是喜欢儒家、道家还是佛家?” 瞧瞧她,一开口就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我想了好半天,最终只是红着脸嘟囔:“我学艺不精,每个只是读一读。你呢?你喜欢什么?” 好久没有跟人好好说过话了,如今一开口竟然也像大夫人言传身教的,总是感觉带着几分戾气。 她却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很认真的回答:“我喜欢儒家,我很向往君子之学呢,我也想有一天成为君子,去走好远好远的路,救好多好多的人!昔有孔子周游列国,我也想周游列国!” 望着她天真的神情,我实在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如今女人的脚这样小,被人管束的又这样严,还周游天下呢,能出个屋门就不错了! 唉,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只是可惜了,在这样的宅院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不知该怎么劝她认清现实,只是叹了口气:“君子学说好是好,但又有多少男人真正守?况且那是他们男人的,儒家底下的女人可惨着呢,你看多少经书说过女人?儒家是男人的儒家,我也不好跟着沾光。儒家的男德就是君子,女德嘛,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那么一套,我没办法说。至于道家、佛家,唉,都是出世的学问,被那些人学着了,也只会沽名钓誉…” 既然她对我真诚,我也就不太好伪饰。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原本以为她也会叹口气,没成想她即刻就反驳了我的话:“这点我倒是不同意,女人也能当君子的。我就想把女德改了,让姑娘们也要读书自立,可又不失温柔敦厚的品行。我知道那些男人就和豺狼一样,便也不想管他们,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我认为总是该有条路的。对了,那日我去二姑娘房里转了一圈,你看看,我找到这东西!” 二小姐?就是宫里那个吗?我点了点头,将那本小小的册子接过来,可是一打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让我觉得不可置信。 “《治国策》?这是从她房间里找到的?” 这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分明写的全是治国理政的法子,我从没想过传说中温柔沉默的苏小姐会有这般志向。她在书中一改儒家原有的体系,将女子置于温柔敦厚的诗教之首,以女子为圣贤的标志,甚至将周公,孔孟等人的想法都说成了是女儿家才有的想法,将男人争夺名利的行为说成是禽兽之举,不符合人原本的性与情。她更是高举孟子的恻隐之心,强调女子正是因为需要生养孩子才有了更多的同情,更适合成为圣王。只有女子成为圣王,这天下才可有安宁之日。 看着那一行一行蝇头小字,我觉得头脑一片混沌。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没想过女人在儒家的天地里也能有机会成为圣贤,也从没有想过孟子的人皆可以为尧舜其实原本就包含着去除等次分隔的可能。 “这是苏溪客小姐写的?就是在宫里的那个?” 闻言,她又点了点头,忍不住赞叹道:“苏小姐这本书让我实在大开眼界,对了,还有她寄回家的古经,上面都是批注,全是她对于诗的新解。有好多字都是红彤彤的,颜色又暗沉,我看着,倒像是血…真不知道她是在何种情景下写出来的,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都寄回来,可是老爷就扔在墙角,连看都不看一眼,要不是我进去偷看了一圈,这些东西恐怕就要被扔了…” 血…想来唯一的可能,大概这些东西都是她被囚于冷宫的时候所写。之前三老爷犯过事,二小姐也受了牵连,被人诬陷险些丢了命,后来被关了三年,不久前才放出来,升了位分,日子才算好过。 这样想,她在冷宫里或许连墨水都找不到,这才沾血写的,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她写下这些东西。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真是可惜她那般才华,终究还是在宫中见不得天日。不过就算不进宫又能如何呢?这天下终是没个可待的地方,纵使有那样的才华,也不过…” 虽然这样说,可我还是接过那本小书,细细的摸索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这是一个姑娘全部的心血,也记录着她对人世唯一的一点希望。 看着看着。我看到了一行用血写成的触目惊心的小字:“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吃着我的肉,喝着我的血还要嫌脏?就是因为我是女子,因为我靠着男人活着?真是可笑,真是可耻,既然在哪都会被玷污去,青楼和别处又有什么分别?明明是他们为了自己的欲望残害女子,你为什么要说女人是祸水?脏的是那些人,不是我,不是我们。” 望着这行小字,脑海中又浮现起和小丫一起祭奠郑家姐姐们的那个夜晚。我想起了小丫说过的话,想起了那三位无辜可怜的女孩子,也想起了那个叫宜蓁的姑娘。多少人被世道所残害,最终只留下了悄无声息的背影,被埋葬在了青春岁月,又有多少埋葬她们的人说一切都是因为她们懦弱无能,说她们生来低贱,可是凭什么呢? 番外三 圣女出世(小姐篇10) 听到我的话,小新的声音变得格外严肃,说着说着,语调上扬,她忽然很激动:“所以我们要反抗呀!我给您看这个,就是觉得写的很好,听说朝廷有个叫嵇乘云的官员提出了圣女司的提议,我觉得苏小姐写的就很适合!” 圣女司,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想要像苏小姐所说的一样将圣贤变成女子,以此来提升女子的位置? 不过,我对此保持怀疑态度。若是没有真正的力量作为支撑,就算成为所谓的掌权者,也不够容易变成花瓶。说的好听点是圣女,要是没人监督,最后成了什么还不一定。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一阵冷笑:“听上去有趣,可真正做起来,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波折。姓嵇的一个男人,怎么会为姑娘们着想,恐怕是想让这些姑娘为自己所用,也是个好色不如好德的家伙。” 不过,这小新姑娘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而且还会有这种想法…她或许是别人派来的眼线… 想到这里,我有些怀疑的抬头看她,可她仿佛猜出了我的所思所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从这世上最肮脏的地方来的,只愿意求一条生路,让我自己,也让更多姐妹永远不再过这样的日子。让我这样做的人,是三夫人。” 三夫人,是苏小姐的母亲? 我还没有问,她便接着向下解释,大致就是苏小姐原想着将这些东西送给父亲提点父亲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振兴苏家,可惜三老爷觉得有失体统并不采纳,就将这些东西扔在房中。三夫人看到了女儿写的东西觉得有意思,又可怜女儿满腔志向无法舒展,便决定私下悄悄帮帮女儿。 正恰她和大夫人平素关系好,大夫人又和嵇家的相熟,便想着悄悄将这些东西递出去,可几个人都不能识文断字,看不懂这东西到底有没有意思,就想托我看看。正巧小新也懂几本书,就让我们两个先商量好。 听到这里,我倒是放下心来,反正这姓嵇的肯定要女冠男戴,不会对家里有什么影响,也不会有旁人找我麻烦。要是真想出个好点子,说不定还真有用处。 不过,也不知这些书的主人愿不愿意我们如此… “可是苏小姐呢?她知道吗?” 小新摇了摇头,只是说既然夫人们这样说总有道理。 我也不再多想,只是埋头苦读。小新这姑娘压根不是不会读书,她书读的比我还要熟,特别是四书五经,简直是倒背如流,里面的每一条目都能清晰的记在心里。 “就凭你这能力,要是参与科举肯定能中!” 听到我的赞美,她笑了,我原以为她会笑的很腼腆不好意思,没成想她只是淡淡接过我的话:“我原本就想开放女子科举,入朝为官。” 听到这里,我不由开始咳嗽起来,莫非将来女子还真能通过科举当官? 若是真有这一日,那就是最大的幸事。 想到这里,我翻的速度越发的快,下笔也越来越流畅。 这位苏小姐的观点确实好,条理很清晰,但就是有点文人常见的毛病:太过于理想化了。 这姑娘是个心善的,但一直在宅院里养着,没接触多少外面的事,也不理解外面那些人,很多想法还是有些天真稚嫩,没有考虑到实际情况。 在那些男人看来,建立圣女司的目的绝不能是为了提高女子的地位,而是满足他们的私心。那么,除了将女子聚在一起把玩之外,还能有什么私心呢? 那就是用女子文人集团来对抗如今的江南古文经士人集团,通过对于新贵的培养进一步瓦解门阀势力,强化皇帝的权利,将更多的权力收回楚国贵族手中。 楚国依靠门阀建国,前期一直在与武将抗衡,后来依靠文士压制武将,如今面对北方的大规模征伐旧的保守思想无法起到作用,就需要通过新兴文人、武将阶层提升应对北方的能力。 但此举遭到了旧派文人集团的阻挠,所以圣女司最大的作用就是摧毁旧派文人的内部团结,瓦解旧势力。同时,旧派文人始终以尧舜之后自居,对于朝廷处处不满试图以圣人出世的传说让文人和贵族集团抗衡,这一点明显打破了朝廷的平衡、违反了当权派的利益,正是打击的好时候。 民间对于圣人传说的信奉是无法解决的,也是不可消除的,与其让所谓圣人和真龙天子形成对立,倒不如将圣人换成具有同等性质但反抗能力较薄弱的圣女,这样既可以在精神上强调中原文化正统,让中原百姓加强凝聚力,也可以防止文人借此勾结他国破坏朝政。 同时,提倡母权也是切割父权的最好方式,此举在无形中提高了家庭中女子的地位,使得世家大族内部出现分歧,有利于对现有势力进行瓦解。 这么说来,姓嵇的下的确实是一步好棋,但他是男子有他自己的利益,我就要为其他姑娘着想。 苏小姐已经从理论上做了论证,确定了女性在儒家体系中的至高作用,特别是通过对南方之德,即君子温润之德的强调将所谓的女性劣势转换为优势,既符合今人对君子的理解,也符合皇帝的期待。我就在她的理论体系上做出现实性的修改,强调应该加强圣女司的独立性,加大律法对圣女司的保护力度。同时,运用阴阳学说强化圣女的神秘地位,防止其他官员进行骚扰。 在此基础上,我进一步要求制作新的女德规范,将传统的服务于家庭的女的改成服务于王朝政治的女人之德,强调女子的生育价值和政治价值并行不悖,要求女子成为家庭中新的小宗。 看到了我的创想,小新又在此基础上加入了更多细节。在家庭构建上,进一步减小家族规模,通过女儿对于财产的独立资支配权获得单门独户生存的机会。在科举层面,允许更多女子进入圣女司,同时将传统男人并不在意的自然和数理知识加入女子的学习范畴,进一步提升对于大型武器的制作技能。在朝政规范上,将文人权利逐渐收归圣女司,武人权利暂时不变,因为皇帝不可能真正愿意提升女子的地位,只能先旁敲侧击收获部分权利再想办法从武力层面进行控制。当然,对于女子来说近身搏击存在困难,只有更加强大的热兵器的使用才是治本之策。 我们想了几日,便将成果交给大夫人等人审核。她们年纪大些,阅历也丰富,又加上了几条有关于宅院里的事,最终送到嵇乘云处等待结果。 或许是因为办成了一件事,大夫人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还让我和小新一起去铺子里帮忙算账。小新不怎么懂算数,我和三姑娘从头教,她倒是学的认真。 这一段日子我都在铺子里待着,未曾回过苏家,也就避免再见到那个恐怖的男人,大概大夫人这样做也是害怕我再遭到他下死手。 商路的事我给哥哥们写信,从利润的角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是争过来一点份额独给我们这一房。三小姐很有头脑,也想出来了新的开拓商路的方式,想着将茶叶通过海路卖到更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没见过这种小小的可以泡成水喝的叶子,自然觉得新奇。她还自创了宫里娘娘喜欢的茶点,在京城也算热火朝天。左右苏小姐在宫里,虽然听说她不大会说话脸皮又薄,但怎么说在和宫中女子的交际中也能为苏家的茶叶开拓一条路。 我们几人配合,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账上就添了不少收入,可惜大部分还是算到男人的手里,只是三小姐始终记得我说的话,偷偷将一部分进账引入自己新建的山庄。 她从各地找了些贫苦女子在山庄种茶、制茶饼、做茶点,主要着重开拓平民饮茶风尚,倒也有些效果。 为了保证山庄的安全,她专门找了不少女打手教姑娘们练拳脚,我和小新也跟着一起,我们原本都是弱不禁风的,如今练了几拳几脚,精神头也好了些,身上的力气也大了不少,再也不像以前看着摇摇晃晃好像快要被风吹散。 中间我见过几次三少爷,最近这人行色匆匆不知在干什么,我老是听风言风语传说他去小倌馆,但又不敢询问。 我听到这样的传闻,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结,但又不好告诉旁人。小新等人都可怜我,觉得摊上那么一个丈夫这才总是无精打采,可她们不知道,我担忧的另有其事。 我原本以为从三少爷手上分东西还要等很久,甚至免不了一场勾心斗角,却没成想他自己先败下阵来,还没有出现在棋桌,便已经将一切都拱手于人。 可能人就是这样,有时见着一个人风光无限,却不知他背后还有多少无奈和苦楚。 番外三 亲情之网(小姐篇11) 三少爷在祠堂被打板子的那一日我在店铺里查账,等回到苏府,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只剩下他被扔在地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三姑娘跪在他身旁哭,但很快就被众人拉走,别人都说全家上下就他们两个人最丢脸。 我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三姑娘,示意她离开。三少爷去小倌馆被人查到可是大事,不是我们管的了的。 可三姑娘还是一直哭,哭的其他人烦了,就将她拽出去,困在屋子里不让出来。 我虽说和两人关系好,但到底也是冷眼旁观,小新在我身边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是叹了口气,神色木然。 不过三少爷到底是家中为数不多的男丁,总是会得到重视,只是打了一顿这件事也就过去,知道真相的下人也被赏了些银两防止在外面传风言风语。大夫人说府上已经为三少爷定了亲,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才刚过及笄之年。 而那个和三少爷相好的小倌被人打死,随意找了个地方抛了。 我不知道这件事具体的细节,也不想问,这世道因为和少爷老爷风流被害的女人处处都是,当然男人也少不了。 小倌和青楼女子一样可怜,甚至遇见的冷眼和嘲讽更多。他们是男人,旁人一面用做男人的标准要求他们,笑他们不能顶天立地;一面又喜欢他们的容颜,喜欢他们不会怀上孩子的特性,一味的欺辱。 我原以为三少爷会好些,没成想不过是这样的人。他风流过后全身而退,可那小倌却丢了性命。 宜蓁不也是这样离了人世吗? 那么我自己呢?在男人爱情和权利的游戏中,我又是什么呢?新来的姑娘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和谁说心中的困惑,只是选择沉默,在账房中消磨时光。 三姑娘自然好几日都去不了店铺,一直守着自己的哥哥,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守的。那个男人既然能害的小官付出性命,说不定哪一日也就把她害了。 跟着他们终究没有好处,出了事还是要我们扛,我可不想永远灰溜溜跟在他们身后,像过去无穷无尽的岁月被折磨、被压抑,我总得像个人一样活着,哪怕终归无路可逃,至少也是为了自己。 小新倒是如同往日一样平静,不受丝毫影响,轻而易举的接过了三姑娘肩头的担子。她和我一样是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但还是热衷于学那些拳脚功夫。我也跟着练,倒是有进步,但身上疼的厉害,也学不了一招半式。 新的商路勉强建起来,倒是挣了些银两,我把进账都划到小新名下,让她好好建设郊外那处园子,等着一日可以彻底离开这里。 其实我如今就可以走了,但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我说不好这是什么,小新也在劝我,我只说还想把商路做的大些。 她看上去闷闷不乐,还是劝我,说日久生事,如今我们两个能够独立生活也就够了,没必要再往大做。 我随口说我还要等三姑娘,但这是真正的理由吗?我也说不上。 一载的时光飞速而过,转眼间,又到了新年。我们的进账越来越多,可小新却说自己不愿意在苏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我原以为大夫人是要管的,没成想她并未说只言片语,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离开前,小新说自己要去南边办点事,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找了几个姑娘接替她,又说我有了事就和那些姑娘传信,她们会帮我。 小新的语气很奇怪,就好像在托付什么似的,我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姑娘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谜,我无论如何也看不透。 在相处的一年中,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她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可府中也没有人在意,想必大夫人已经打过招呼。 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她的神情总是那么哀伤,心事也总是那么沉重,我总是想起一个人,可又不想再去探究。 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人世,只留下一封信,我后来知道了她的姓,齐。 齐家曾是江南的名门望族,最终在无涯风波败落,又在淮县事变中彻底沦为牺牲品,全家无人幸存。 这是门阀与新贵之间的博弈,背后的冤情实在数不清。 若她还在,大概一找到机会就会去江南,再找到线索吧。 小新走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三姑娘还是会去铺子里看看,但总归是闷闷不乐。我不知为何她又说要嫁人了,也不知该不该劝,只是选择沉默。 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的人,若是早早去问,大概事情还会有变数。可我太喜欢明哲保身了,太在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一点自由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问出口。 临近新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筹备,只有三姑娘闷闷不乐的像个游魂一样闲逛。 一日她又在园子里弹琴,浅淡的日光照在她落寞的背影上,细若游丝,好像这光随时就要熄灭。 我走到她身旁,悄无声息的听她抚琴,我们就这样对坐着,坐了很久很久。 天很冷,手上像是要结一层冰,可我们还是坐着,相顾无言。 弹着弹着,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在一声琴的哀鸣后,弦断了。 她怔怔的望着断了的琴弦,突然笑了。 “为什么笑?” 我莫名其妙的问,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可她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笑命运吗?也许吧…对不起了,我没办法像以前承诺的一样带你走,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已经释然:“那祝你前路一帆风顺。” 我总是觉得我这话说的奇怪,但话已出口,就再无回转的余地。 她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路一个人走吗?也可以,反正我从始到终都是一个人。 只是,我还是想再问问。 “你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不和我去商铺?我想不明白…” 她低下头,过了良久,才有些自嘲般的说:“为了一个男人。”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值得你这样,他那样做是为了他的欲望,你救不了他。你救得了他一次,他下次还会犯相同的错误。而且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弥补?为什么要是你?” 这是我第一次直抒胸臆,我忽然很想带这个善良的姑娘永远的离开这里,就像当年小丫想要救我,也像我想要救宜蓁,我们都曾经那么想要努力的救一个人。 可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你不懂的,他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在我被所有人冷眼嘲笑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不用出嫁。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家族弃逐,他还有母亲要奉养,不像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笑意,我能理解她,也知道她不得不救。 可我还是对她说:“对,他有不得不去爱的道理,也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可你没有任何理由用自己的自由作为筹码,你把自己卖了换取他的幸福,这并不对等。你可以带着他一起走,如果他不愿,就是他自己的事,你又何苦如此?何苦去通过嫁人为他换取生的机会?” 她终究没有回答我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抱着琴头也不回的离开。 日光冷冷的照在头顶,没有丝毫暖意,我想起了初见她时,她是那么明媚的姑娘。 人可以逃得过对于情爱若有若无的期盼,却还是逃不过家庭织就的吧,逃不过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只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也不知谁比谁更受欺骗,又或者,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她出嫁了,全家人都去相送,大家围坐一团哭的伤心。我也在其中,只是一滴眼泪都没有留下来。 二少夫人坐在我身边,一直抹眼泪,她的孩子听说没生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我不敢问,自从她小产,我就再没见过她,这回还是第一遭。 她看着比以前更弱不禁风,小小的脸全无血色,整个人裹在厚厚的衣裳里,有时还轻轻的咳嗽。 我劝她不要难过,她只是说那不是良人,三姑娘不会好过。又说她命苦,为了哥哥的事急得焦头烂额。 我默默的听着,一言未发。 一个人干什么都爽快,铺子里的事我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其她姑娘人也好,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倒是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 不知为什么,大夫人不催我生孩子,也不管我和那男人之间的事。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但又参不透。我整颗心都扑在有关铺子的事上,顺带还想想怎么帮那些可怜的女子脱离家庭来到园子里种茶卖茶。 等到初夏时分,生意越来越顺利,三少爷的婚期也近在眼前。他最近倒是和往日不一样,不再出去乱混,也不再管大房的生意,而是自己独自开辟天地,准备自立门户。大夫人看在眼里,总是皱眉头,但也没机会管。 家里挑了个吉日,替他备婚,他没有任何反应就接下了,甚至还跟着大家一起想礼单。 大夫人让我帮着一起想想,我觉得无聊,只是随意说几句没用的客套话。 番外三 一掷乾坤(小姐篇12) 望着我常年不变的讨好笑容,大夫人莫名其妙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时候还是挺佩服你的,无论遇到什么都那样平静。” 平静?又或许只是没有办法…作为一枚弃子,我又有什么争的资格呢? 她的目光打量着我,那双眼睛中除了欣赏与惊讶,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担忧与哀愁,我不知道事出何因,但总觉得平静下仿佛藏着湍急的暗流。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二少夫人也不知道。但她后来又悄悄告诉我,让我务必当心,她也觉得不对劲,只是找不出原因。 我和山庄的姑娘们说了我的担忧,让她们还像之前一样,只是要将生意线扩大。如今我们已经有了根基,再加上苏小姐也帮我说了不少好话,平民的生意已经可以完全控制,至于旁的,也总有落在手上的机会。 虽然小新不知去往何处,但我和苏小姐之间的联系始终没有断。 开始我觉得这件事或许没什么结果,没成想有一日三夫人找到我,说苏小姐已经想明白了,和嵇乘云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并且用上古时候的音韵写了篇圣女图,又将原有的圣人图烧毁。 三夫人告诉我苏小姐觉得圣女斯可以真正提升女子的地位,又听说我在做山庄的生意,希望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我先是沉默,没有做任何回答,想必是小新告诉了她。 她没有纠结于我的表现,只告诉我可以随时向苏小姐写信。 我不敢相信她们,只是沉默。可是过了两日,我竟然真的收到了苏小姐的来信。 在信上,她告诉我传说中的圣人图一直在她手中,皇帝从头到尾都利用各种手段想要将这圣人图抢走,她知道皇帝不过想要借这张图让江南世人招安,可没有了文人集团的介入,皇帝的行为只会更无人制约。 为了防止贵族对权力的绝对掌控,她拒绝将圣人图交出,甚至险些被皇帝等人残害,幸而他们始终对文人集团心怀忌惮才有所收敛,只是用怀柔之术欲意拉拢。 她原是想来个鱼死网破,直到听闻近日农民起义的风潮和民间女子的困窘以及反抗,这才决定有所作为。她原先只想到将女人也加入到圣人图中,以此来写一部新的圣人图册,直到听说嵇乘云要见圣女司。 她听闻这一说法只是附和,原本并不相信,怎奈皇帝一定要让她见嵇乘云。她原是想自我了断,幸而偷偷寄回家的圣人图等书册被三夫人发现,三夫人心疼她的心愿无法实现,这便有了后面的事,也让她的计策嵇乘云了解。 她原本带着大不了就血溅当场的决心去见那人,怎知这所谓的嵇阀少主竟是不折不扣的女郎而且意欲复兴故国大凉。 苏小姐原本就对大楚的吏制失望透顶,只是没有找到盟友,如今二人相会,立刻一拍即合,决定首先宣传圣女之说,再建立女子联盟,让女子主宰朝政。 如今嵇乘云的圣女司建的如火如荼,已经招来不少有才华的女子,圣女之说也深入人心。但苏小姐对她心怀忌惮,总觉得她毕竟是贵族女子,最终的目标依然是一家独大,很难真正顾及平民利益。 苏小姐只希望这世道不再弱肉强食,不希望再造出新的圣人,由此需要与平民女子联合,先借贵族男子之间及贵族与平民男子的矛盾渔翁得利,再靠贵族女子与男子之间的矛盾破除等次分割,最终实现天下大同的愿望。 这封信只有薄薄的两页,其中的语言都那样简短,可望着这一行又一行蝇头小字,我却觉得这两张纸格外沉重,沉重的仿佛有千金。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决心走到这一步,我只知道想要做成这件事需要多少人付出性命,天下大同这四个字,听上去简单,可背后所要付出的,或许不止几代人的生命。 望着这段话,我又想起小丫曾经对我说,她不信命,她要把天地换个个,当时我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不会实现,可如今有了新的盟友,我在想,也许我们真的可以逆天改命。 我不知道要不要赌一场,但我知道,要是我们赌赢了,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不公正的人与事,以后的孩子就可以面带微笑行走世间,潇洒自由的度过一生,再也不必像我们一样被困于宅院之中。 苏小姐在信中说她最恨那万仞宫墙,将她深深困于囚笼,就像傀儡永生永世没有发生的机会,她一定要打碎这铜墙铁壁,真正看到高绝的天空。 我回信的时候只问了她几个问题:“你真的想好了吗?想好把天下人的苦难得失负在自己肩上?若败了,就是无数生命的幻灭;若胜了,也是无数人生的湮灭,没人扛得起这样的责任。而且,从今以后的每一步都是史无前例,你不仅要算一步两步,你要算几百几千步,算在所有人前面,你真的可以实现吗?” 这封信过了很久才收到回答,远到我以为她要放弃。 等到收到回复的那天,我原本正在查账,桌前摆着一瓶墨水。原本我只是随意的打开信,可看到其中的内容时,我竟然不小心将墨水打翻。 她回答了,而且回答的那样坚定:“我想好了。我知道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可我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我不害怕,有什么错我来担,有什么好处天下人来享,我只求心安,我只想不再受这颗心的折磨。我愿意肩负一切,我愿意用我的所有换取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答案,这是我的责任,我知道被困在这里是什么感受,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受这样的罪了,一个人也不会!相信我,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动整座帝王大厦,我能做到的,因为这个支点这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你拍着自己的心,告诉我,你是否不甘心只是因为身为女子,身为他们眼中没有用的玩物,就一辈子像个畜牲一样活着,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如果你不愿意,你,也是这场梦的支点。” 不知道为什么,在望着这些潦草的字迹时,我的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心口,我听到了我有力的心跳。我知道,我的心已经给了我回答。之前的恐惧和不解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我想起了我曾做过的梦,想起了那颗屹立在山巅的桃花树,我知道,公正与自由的风终将吹散藏匿千年的冰雪,温暖的春天近在咫尺。 我将信重新封好,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信笺的正面写着四个字:一掷乾坤。 也许,我也能撼动帝王的大厦,哪怕我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苏小姐说的对,只要心中拥有希望,世外桃源终究不会只是笔下的幻梦。 我找到三夫人,和她说明我会和苏小姐联手,又问她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她只是笑眯眯的,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可说出来的话却那样让人心惊胆战:“不用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只需要扩大商路,为女子联盟筹备银两,再顺便发展民间据点,这一切嵇姑娘已经打好了基础,你只需要在此基础上略加打磨。”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们已经做了这么多… “我女儿身边的两个宫女已经出宫了,带着不少宫里的消息,也带来了新的盟友,她们将要想办法解除宅院中继承人一家独大的位置。但买通那些丫鬟需要钱,而且也需要给丫鬟们找个归处…” 她望着我,看起来有些为难,毕竟这实在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一切都交给我。这些丫鬟就到我的山庄,所有的银两都由我来付。山庄如今的女子都是经过小新精挑细选得来的,没有家人也没有归处,又对那些达官贵人充满厌恶,只要不利于权贵的事她们都会想方设法达成。 在我继续去查账之前,我不由得询问:“小姐呢?她一个人孤身在后宫有诸多麻烦,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先出来?我担心外面有什么风波随时会连累她…” 三夫人是个相当刚毅的女子,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可如今提到女儿,她的眼圈却红了,连声音也有些发抖。 我知道她对女儿的担忧和不舍,可为了女儿的心愿,她只是假装镇定的笑了笑:“我相信溪儿,她会有办法的。她总说后宫的女子个个家世显赫,要是想办法拉拢会有好处,而且守着皇城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更多消息传给我们,她若是此时为了自保临阵脱逃,那就会惹下大麻烦,她…她恨急了那个地方,却又不得不…” 说到这里,她哽咽了。我走到她身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她好像不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很有魄力的女人,而是担忧自己孩子的普通母亲。我没有办法替她分担,只能同样淌几滴眼泪。 番外三 化蝶归去(小姐篇13) 我原以为三夫人只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毕竟她出生名门,平素在府中的权力也很大,按理说不会对于家族的生意有太多了解,没成想她比大夫人头脑还好,遇上很多问题不过片刻就有了答案。 我们原本计划主要做平民百姓的生意,连带着向贵族女子卖些茶叶、茶点和瓷器,她一听便觉得我的计划有失偏颇,建议我最好只做女子的生意,这样一方面不至于引起其他男人的注意,另一方面也可以真正得到女子的信赖。 如今有很多女子虽然有出来的机会,但身边总是要有男人跟随,这就让她们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会为别人所左右。女子的喜好在很多程度上跟男子并不相同,她们对于茶点和花茶的兴趣更加浓烈,也更喜欢与茶相关的服饰和摆件,我们便可以由此入手。 为了可以让女子独自购买茶叶不受限制,我们计划让女打手全程护送,这样就可以让女子单独来到店里。由此,我们也可以顺便和这些女子说些好话,问问她们平日有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在喝茶聊天之间,大家的关系熟了,若是这些女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完成,再慢慢的把我们改变世道的想法告诉她们,想办法让她们加入女子联盟。 那些年纪大的当家主母很难拉拢,最有可能的就是不受宠爱的妾室、年纪小的地位低的女儿和那些可怜的备受压榨的丫鬟。主母觉得自己的未来无限光辉,可以通过左右儿子左右自己和他人的命运,但其他女子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终其一生都只是被人把玩的宠物。 开始时我不算太会说话,总是说不到点子上,也没办法和这些姑娘聊的多好,幸而三夫人找了几位别家的好姐妹遇到重要客人就跟着聊。她们都被困在宅院里,可说的也多一些。 三夫人总是可以精准的发现这些女子生活中的麻烦并且想办法解决,同时又能在最后将一切问题都引到家中的男人身上,让女人们明白自己悲剧命运的来源,也明白想要摆脱这样命运的唯一途径就是逃离此地。 有些女人干脆就提出想要直接和我们远走高飞,但三夫人要求我必须拒绝,因为我们需要将这些女人放回去,告诉她们我们的规矩就是想要加入女子联盟必须至少带上自己最亲近的两位女子。 大多数女子都至少有自己的女儿和关系较好的姐妹、妯娌,毕竟受到伤害的女子数量十分庞大,找到两位并不困难。 开始我还觉得这些人不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出来,没成想真的有不少娘家没什么人或者和娘家关系不好的女子悄悄溜走,带着最亲近的人来到我们中间,和我们一起做生意。 有一次我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由有些疑惑的询问:“为什么她们愿意舍弃一切来到这里呢?” 三夫人望着我,露出了讳莫如深的笑容:“因为她们知道只有出来才能寻得生路,她们是被挤压的可怜人无处可退,恰好我满足了她们最要紧的需求。” 的确如此,人有生活中的需求,也有感情上的需求,若是有谁可以真正满足,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左右那人的选择。 望着她眼中的精光,我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迷茫。曾经我怨恨那些男人是因为他们利用我们,把我们当成棋子和玩意,可如今我为了建立所谓的世外桃源一步又一步计算她们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和那些男人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改变都要付出代价,这些女子希望迎来的是更公正的世道,可通向公正的道路却是曲折的,这条道路上必将有无数人为之献出最为宝贵的生命,也获取到的最后都见不到初生的朝阳,这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为了不动摇军心,我没有向任何人询问,只是在期盼着可以尽最大的可能保全这些女子。 在经营生意之余,我用所得的银两在民间寻找愿意习武的女子,将这些女子送到山庄进行培养。虽然她们面临月事,身材也相对瘦小,但我们对她们的要求是相当严苛的,有些女子承受不住想要退出,我们只能通过分明的赏罚来进行约束。 山庄是不能随意出来的,但凡进来了,就不可能有出去的机会,不然这些人知道我们太多的计划终究会成为麻烦,就算为了不至于引起公愤勉强放出几个,也终是要偷偷斩草除根。 山庄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几个人管理是不可能的,这就需要发展更多分舵的舵主和一个又一个环节的总管,为了更好的满足女孩子们的需求,在管理方式上我们会经常坐在一起商议,并且每位舵主和总管都有相应的监督人进行监督,只要有问题就汇报给几位管理者进行处理。 而舵主和总管的选择也是有规可依的,主要根据其对于山庄的忠心程度和所办的事情来确定,也算所谓的选贤举能,这一想法得到山庄中大部分人的支持。 山庄的事如火如荼,我也依靠少夫人的身份得到了更多女子的信任。在与这些女子交流的过程中,我的口才也一日比一日好,常常可以口若悬河的讲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将这些女子的心思拐到反抗罪恶的丈夫上。 这些日子过得平凡而忙碌,基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波折,只有一件让人伤感的事。 就在我和苏小姐互相通信后不久,三少爷的大婚之日便如期来临。 在此之前,我曾经见过他几次,发觉他整个人瘦了不少,而且衣着打扮也和以前很不一样。 他总是穿着女子的罗裙,满头插着好多簪子,而且浓妆艳抹,还喜欢翘着兰花指,见了我,他依然是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很坦荡的对我说:“你或许觉得我这身装扮很奇怪?” 我没敢点头,但又不愿意摇头,只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他长叹一声,纤细的手指拂过头顶的珠光宝翠,眼中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哀伤:“这是他最喜欢的,他不在,我只能装成他。我心里很难过,自从他离开,我从没有一刻感到解脱…”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着泪光,说着说着他就闭上眼,嘴角也微微扬起,或许是想到了那位故人。 后来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临风而立,夏日的风很轻柔,但在这一刻却有些凛冽。 身后小湖里的水波渐渐荡漾,我看到一朵又一朵莲花盛开,在清风中摇曳、散开。 “为什么人总要结婚生子?为什么人不能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我就是喜欢男人,我有什么错呢?”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仿佛那么遥远,我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想起了他的妹妹,那个为了他甘愿将自己卖去深渊的姑娘。 他曾说过妹妹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却终究还是辜负了那一点可怜的心意。 在大婚的那日他没什么特别,甚至还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我们都觉得他或许就会这样心中藏着旧爱找到新欢。 婚宴上所有人又笑又闹,平日里他总是最沉默的那个,如今却和大家一起喝酒谈笑。 我隐约觉得他的表现不同于往日,就好像山雨欲来之前平静无风的天空。 二少夫人应该也察觉到不对劲,一直悄悄的用眼色示意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安慰的对她笑。 我原本担心他会伤害新娘子,没成想就在众人将他推入洞房的时刻,他忽然向着旁边的柱子狂奔,随即整个人撞在上面,一声巨响后,我只看到了温热的鲜血四处喷溅。 身边的一切忽然变得那么吵闹,可是我却觉得周遭那样安静,我只看到他缓缓的倒在地面,脸上依然保持着温柔和煦的微笑,这笑容就像是春风拂面,那样恬淡,却又那样寂寞。 望着他最后的温柔又落寞的笑容,我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他,他站在人群里,静静的微笑。我想起了他那双如同一汪潭水的眼睛,就如同平湖秋月,抚慰着我孤独的心。 曾经我可以从这双眼睛中看到我的倒影,感受到心跳,可如今这双眼中却再也没有了生气。 三少爷就这样仓促的离开,只留下新娘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姑娘甚至还盖着红盖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身旁的人开始嚎啕大哭,也有些尚存理智的人想到了新娘子,有些夫人小姐害怕新娘子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希望他们迂回着说,但那些男人们才不管这个,只想着早日让这件事有个了结,直接将一切和新娘子全盘托出。 在听到新郎已经故去的那一刻,新娘子头上的喜帕骤然飘落,就如同枯叶一般落在地上。在喜帕之下,是一张格外年轻又格外苍白的脸孔,新娘子没有哭,她是那样镇定自若,只是嘴唇在不停的颤动。 番外三 贞洁染血(小姐篇14) 方才结下姻缘便失去丈夫的女子往往被视为不祥,这姑娘以后的命途恐怕不会好过… 三夫人也在一旁哭,她格外心疼这可怜的姑娘,想走过去安慰,可我分明看到身边围着的几个男子眼含异光,那是这姑娘的家人。 姑娘没有哭,神情是那样镇定自若,可是在镇定之中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坦然,就好像三少爷在最后一瞬眼中逐渐平静下的光芒。 心忽然开始剧烈的颤动,我有些猜到这姑娘将要做出什么事。 “救还是不救?” 我抬起头,看到三夫人在不远处,便悄悄挪过去,趁着旁边没人小声和她咬耳朵。 我的心里也在摇摆,不知道要不要通过救这小姑娘来获得一位新的盟友,但这姑娘不过一个人也没什么本事,事实上不会对女子联盟起到太大的作用,救了她反倒会让她的家人对我们心怀愤恨,甚至使得两家人之间结怨,不利于我们在苏家提升位置。 可这小姑娘是个无辜的人,我就真的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走向绝路? 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三夫人,等待她做个决断,过了良久,我看到她只是摇了摇头。 我轻轻闭上眼,不愿意再看之后的结局。这个平凡的生命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无足轻重,虽然我想要出手相助,但终究不能因为一时的仁慈让大业陷入麻烦。 果然,不过片刻场面就开始混乱,这姑娘忽然跪在地上哭,声音响彻云霄,格外嘹亮,她一边哭一边唱,唱的全都是自己命苦。 这些哭喊时的腔调每位姑娘从小就会和自己的母亲学得,女人们总是会在丈夫的葬礼或者其他特别的时刻将自己对于命运的悲叹加进哭喊中,这对于女人而言是唯一可以发泄的机会,对于那些旁观的男人,虽然觉得厌烦,但总算是个不能破坏的礼节,他们烦恼又自得,终究乐在其中。 第一次听这样女人嚎啕的唱调时我觉得格外恐惧,那原本嘹亮的声音在哭喊之下逐渐变得沙哑,直至细若游丝甚至无法分辨具体的内容,到了最后,也只剩下哭叫的旋律却连声响都无法真切听得。 可或许是听的次数太多,有时我听着听着竟然有些想笑。人痛苦到绝处很难发出声音,更难以将痛苦唱成一首歌,这与其说是抒发内心的感情,不如说是没有办法的渲泄,渲泄给渴望看戏的看客。 我不知道这姑娘哭了多久,只知道她哭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儿一样,眼泪流淌在地上变成了溪流,她哭的跪在地上连膝盖都磕破了,却毫不在意。 身旁的女人扑上去陪着哭,那些男人们离得很远,我甚至见到一个男人用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扇风。还有一个男人用手掩着面,因为他在笑。 “真是晦气,哭的声音这样大,吵得我耳朵都疼!” 那男子笑的前仰后合,但又不愿让别人看出,实在憋的难受。 他身旁的男子也点头附和,同样用手扇着风:“哎呦呵,不过这小寡妇声音不小,比前些天那个大点。就是希望她往上撞的时候也撞的有点力道,别像那个一样假装寻死觅,结果最后屁事也无!” 这些戏明明是他们编纂的,但到了最后觉得无用的人也是他们,他们用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又嫌别人脏,还真是贼喊捉贼,实在可笑。 这小姑娘真的听不到也不明白吗?绝对不可能。那些人的声音不小,就在她身边,我都听的一清二楚,更何况她自己。 她的兄弟虽然一言未发,但我分明看到他们咬着牙,恶狠狠的望着她的背影。那些人的脸上是充满着悲哀的神情,但眼中的光芒却是那样狠毒那样充满着野心和算计。 一个姑娘,特别是这种刚过门的姑娘以死殉夫可以为家人争得无上的荣光,不但可以获得烈女的牌匾、载入地方志,还可以为家里的男丁免除赋税徭役。若是殉葬的方式过于惨烈令人心惊胆寒,则有更多的可能被地方官员所发现并且呈报于圣上,最终成为得到官府认证的烈女,获得一座贞洁牌坊,“流芳百世”。 那些人家表面盼望女儿有个好依傍,但又有多少人更希望女儿可以成为贞洁烈女为家中的男丁换来好前程? 有很多人家见着女婿活蹦乱跳甚至觉得着急,想着法子让人家消失只为让女儿有机会以头撞墙,又或者即便不去自寻绝路也终身不嫁保全所谓的贞洁。 三少爷的死对于这姑娘来说是人生的末途,但对于她的兄弟来说却是难得的机缘,呵,即便如此他们还说女人没有用,可他们就连女人的最后的价值都要榨的一干二净,赚的盆满钵满,为什么还嫌不够? 人的贪婪,果然无法用任何文字来形容。多少人觉得自己比禽兽不知高到哪里,但细细一想,甚至连禽兽都不如。多数禽兽为了种群的繁衍愿意牺牲自身,更不愿意杀戮自己的同伴,可是人呢?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呢? 很多时候不是禽兽不如,而是多数人都比不上禽兽。 那么我自己呢? 就眼睁睁的看着这姑娘走向绝路,这真的是我心里的公正? 为了所谓的大业,我又将眼睁睁看着多少女子在我面前倒下,我又是否会像那些男人一样佯装名正言顺的说自己这样做都是因为权衡利弊都是因为胸怀天下? 什么是天下?天下从来不是模糊的名字,而是由一个又一个人组成,连具体的人都无法保护,又何能保护天下,何能好意思说天下人都是我的亲人? 可我还是无法挪动一步,我知道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毁了其她人的努力,我只有闭上眼,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果然,在那些人准备将三少爷带走的时候,我听到这姑娘发出了一声悲怆的哀嚎。 我被这哀嚎惊得睁开眼,我看到她披头散发,苍白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微红,那是人的生命留下的最后一点点痕迹。 她眼中的迟疑一闪而过,随即用尽全力像那带着血的墙壁拔足狂奔。这双小脚好像已经拦不住她喷涌欲出的生命的力量,她向着这面墙奔跑、奔跑,最终… 我看到一个人向她扑去,那是二夫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步伐是这样敏捷,也没有见过她的神情是这般坚定,她伸出手,直直的伸向可怜的姑娘,那双手已经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只要咫尺就可以… 二夫人的眼中闪烁着坚定而充满希望的光芒,在这一刻,她无限的接近救赎的可能,可是,就在首先要抵达那颤抖的肩膀时,一双脚蓦然伸出将她绊倒在地。 就在这一刻,可怜的新娘子,这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大千世界的姑娘,径直撞在墙上。 这声音依然那样嘹亮,就好像她的哀唱,久久的回到在天空之下。 太阳落山了,晚霞的余晖照着整片小院,照着每一个人看不清的面容。 在西山落日的余温中,可怜的姑娘缓缓倒下,温柔的血将她包裹,和之前已经暗沉的血迹混在一起辨不清颜色。 在最后一刻,她的神情不再恐惧,反而透露着决绝和欣然。 那微笑的唇角颤动,我想起她最后的喃喃自语:“我也会有一座牌坊,一座好大好大的牌坊…所有人都会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有贞洁的女人,我是有贞洁的女人…” 在说到贞洁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绝望,她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祈求这这两个字,和她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对她完全没有好处的两个字,可她宁肯失去一切,宁肯为他人做嫁衣都要守住这两个字。 这一切不是为了别人,只是因为这两个字是她一生中唯一靠近希望的机会,是她在历史中唯一留下一点痕迹的仅有的梦想的实现! 这一生一世她永远都在大雾茫茫中孤单行走,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将要去何处,她只知道她想要在临走前转过身,哪怕面对历史,面对历史的滚滚长河留下瞬息的记忆,也可以抵过千万年的寒冷。 她太苦了,太苦了,苦到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别人的附庸,苦到就算用尽全力也不过只能留下墓碑上某某氏的名字,她的人生在浩瀚的史册中是如此渺小,你要想到不配留下哪怕一个孤单的背影。 历史的洪流滚滚而过,多少人只记得王侯将相,却忘记了那数不胜数的留不下名字的平凡的人。她们的喜怒哀乐集结在一起就是她们全部的人生,可对于古往今来的其他人,这终究无足轻重,就连闲来谈资都算不上。 只有牌坊,吃人的牌坊,吃了她们却吐出了那一点点可怜的骨头,埋在了为人所知的地方,虽然她们终其一生还是被牌坊压倒,压倒在娘家和夫家的双重贪欲之下,但总算是获得了一瞬喘息的机会,那一点点唯一人生价值实现的契机。 番外三 废棋之怒(小姐篇15) 可是这一切的努力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呢?也不过是一句随风飘散的好一个“贞洁烈女”,还有一句轻蔑的嘲笑:“好一个不懂得变通的傻女人。” 我不用听都知道这些男人会说什么,从小到大我听过成百上千次早已习惯,我想二夫人应该也习惯了,可她还是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她没有流泪,只是眼神那样空洞,空洞到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过了良久,她缓缓的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回到原处。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转头对着我笑了笑。 接下来的事情更加简单,也不过是将这对可怜人下葬,这件事倒是办的风风光光。 因为家里出了个贞洁的新媳妇,苏家也得了好名声,甚至还迎来了朝廷的官员前来问询。 这位新娘子在其她殉葬的女子中也算是果断的,不仅没有丝毫的留恋而且选择了最为残忍的方式,得到了官员们的一致表彰,听说他们还将这件事上报皇帝,说不定可以成为此地十年之内最刚烈的女子,获得朝廷所立的牌坊。 我一直以为那不知从何处出来的角是三夫人伸的,直到我听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新娘子的婆婆,那个平日喜欢显摆又有些自卑的女人。 在儿子离开后没两天她就在房中自缢,苏家的荣光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终究还是选择伸出脚。 一切尘埃落定,这件事的影响很快就烟消云散,没有人会在意。有人偶尔会说三少爷实在可惜,但另外两位女子却再没有人提起,就好像从没有在宅院中出现。 我还是像以往一样平静的生活,只是继续盘算着如何做好生意,可大夫人对我却比往日好了许多,甚至还常常关心我,不时说两句好话。 我知道将有风暴在平静中酝酿,但在此之前,我没有办法做出充足的准备。 时间缓缓流淌,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大少爷,他总是说自己在店铺里鼓捣,但具体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一日晚间我在房中休息,那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房间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 风吹动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树影如同鬼魅一样在地面留下阴影,我睡不着,睁开眼望着窗外,手中翻着账本。 就在万籁俱寂中,我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仔细辨认就会以为是一只猫经过,但从脚步的轻重还是可以判断这是一个人。 是谁会在这么晚悄悄经过我的窗下? 我屏住呼吸,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后退,我知道这个人只是在接近但没有办法看清窗内具体的情况。 可就在这一刻,窗户被人砸开,我看到两个彪形大汉一前一后跳进来。 我大声呼喊想要求助,可当身子往后退摸到门把的那一瞬间,我却发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此刻,我只能靠着门把,大声的呼喊。 可那两个大汉只是露出狰狞的笑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的满口黄牙,闻到他们身上难闻的恶臭。 “嘿嘿,真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遭得住…” 他们的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斑斑点点的丑脸上是充满着邪恶欲念的笑容,四只手在空中挥舞,想要落在我的身上。 那两坨肥壮的身躯就好像丑陋的烂肉,随着走动不断颤抖。 我拔下鬓间的发簪悄悄藏在手里,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只能鱼死网破。 不过片刻,其中一个大汉按捺不住,向我飞扑。 幸好我跟着学过两招拳脚,看见这大汉的心思始终在那些丑事上,我知道他没有时间在意我手中的动作,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想不到一个高声尖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有多大的能力,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有了杀他的机会。 就在他向我扑来的那一刻,我趁着他肥硕的手将要捏上我的脸的空档,将簪子直直的插入他的咽喉。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小,所以在习武的时候专门看了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所处的位置,又将自己的簪子的尖头换成了锋利的毒刃。就算簪子没入他的喉头的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如同狼一样的呜咽。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我的脸上、肩上,他就如同棉花一样倒下,倒在我的面前。 另一个大汉望着同伴死去,在这一刻有些发愣,我又将左手的另一只簪子换到右手,对着那大汉的眼睛便是一次。 可惜,两个人还有距离,我刺空了。 他抓住了我的脚,将我整个人甩在地上,一瞬间,我觉得眼眶发紧,头上被硬物撞击的痛感使我整个人都眼冒金星,整个天地顺时旋转,我甚至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一双脚踩在我的肚子上,踩的五脏六腑都在疼,有什么东西好像移了位,也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断裂,血从我的嘴角缓缓躺下。 疼,格外的疼,但比疼更明显的是对于生存的渴望… 我忽然有了力气,用尽全力挥舞着双手,那大汉用脚踩住了我的手,踩住了我的脸,可我还是挣扎,一刻也不停的挣扎,哪怕没有丝毫力气,哪怕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的,可我还是在呜咽,在做最后的呐喊。 身上的力气逐渐消散,窒息的感觉从胸腔中升起,可是我不可能放弃,一刻也不可能放弃… 可是… 两个人之间的力量是那样悬殊,我… 眼中最后一点点光明即将退散,身体变得那么轻,就好像要轻飘飘的飘到天空之上… 眼前像走马灯似的浮现出很多场景,那是多年之前我坐在家中的歪脖老树下读书,我听到姐妹们的笑声环绕在身边,那样真切却又那样遥远。 我又想起了我看到的那双清澈的眼眸,想起她对我说他要带我走,想起她最后有些萧缩的背影。 “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 我努力的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逐渐变得模糊的背影,我想抓住那一抹衣脚,这一回,我不会再放手了… 可是,手真的好沉好沉,就连抬都抬不起来,我只能看着那抹身影逐渐走远,就像曾经的千百次一样。 正在身边的一切声音都要消失的时候,腹部的敲击突然停止,很多粘稠而且湿润的东西溅在我的身上,我听到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随即,便是一双瘦弱的手臂将我揽在怀里,我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的唤我:“阿梨!阿梨!你醒醒啊,你别睡着!” 这声音是那样的清晰,但到了最后,却变得模糊… 我醒来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但我睁开眼的那一刻,身边静悄悄的。 身上已经有了一些力气,但还是做不起来,又过了一会,三夫人进来了,端来了一碗汤羹。 “阿梨,你病了许久,好好喝口汤补补身子。” 这碗汤看着和平时所见的没什么两样,但是三夫人的目光却是那样灼热,和平常一点也不一样。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她笑笑,随即摇了摇头,我的声音还是很沙哑:“抱歉,有些…有些喝不下…” 她又说了好多好话,大意是要让我好好养身子,只有喝药才能养好病,可我依然推拒。 见到我绝对不愿意喝下这碗汤羹,大夫人的脸色骤然一变,丝毫不像之前一样可亲,而是如同长了獠牙的野兽漠然向我逼近。她用那尖尖的手指揪住我的脸颊和我靠的很近。甚至都能闻到她口中粮食发酵的味道。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胳膊都被那些恶心的男人摸了,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不如自己体体面面的走,省的我们还要脏了手!” 她的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好像此时此刻决定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 我从没有和她说过重话,但在此刻我只是勾起唇角,将那碗汤一把打翻在地上,反客为主逼近她,用手狠狠的戳她的心窝。 “肮脏?脏的人是我还是你们!凭什么犯错的人是他们,承担罪责的人却要是我?你这只走狗真是让人觉得可悲又可笑,被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真的以为你不会有这样的命运吗?” 我忽然想要大笑,我也的确这样做了,我就在她的注视下大笑着打开门,大笑着走到廊上,我对着天空呐喊,嘹亮的声音惊走了枝头的鸟雀。 身边围来了很多人,他们看着我神色各异,有人说我是疯女人,有人在一旁嘲讽讥笑。 “你瞧瞧这个疯子,和那个杀了两个人的被押入大牢的蠢女人一个样。不过这些少爷真是可怜,都娶了这样的疯子做夫人…”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是那样平淡,可是落在我的眼中却如同惊雷。 杀了两个人… 我的心在不断的跳动,跳的那样快又那样急,我冲向那个人,狠狠的扼住他的咽喉,一字一顿的问:“你说的是谁?是谁!” 我掐着他的脖颈,可这丝毫不能减少我内心的恐惧,汗珠从额头不断滚落。 番外三 梦幻泡影(小姐篇16) 若是平日被这样瘦弱的女人擒住他们想必不会有任何恐惧,可如今恨到极处,我的目光再也不同于往日,我就这样将他牢牢的锁在我的手掌之中,我忽然觉得这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上去是那般外强中干、没有力气,仿佛轻轻松松就可以被我捏碎。 他被我掐的喘不过气,身旁的同伴愣了一下,好像想要向我伸手,但我只是转头望着他,眼中是那样空洞,却又那样冰冷。 他往后退了一步,脖子缩了缩,转头望着自己满脸通红的同伴,声音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少夫人,少夫人您可别…我说,我都说…” 听到他的话,我松开并拢的手指,狠狠的对着这男人踢了一脚,但我的力气不够大,没有把他踢在地上,我用腿勾住他的后腿骨,将他整个人敲倒在地上。 这人捂着心口张大嘴喘气,他的好兄弟都没敢上前搀扶,只是颤颤巍巍的解释:“这是…这是我们胡说…哪里…哪里是什么疯子…就是,就是二少夫人不知怎的杀了两个花匠…您应该知道,就是在您的房中,还把您吓得昏过去…” 二少夫人… 原来是她救了我… 我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大夫人已经来到我的身后,伸出如同鸡爪子一样干瘦的手想要揪住我的头发,又让其她丫鬟来抓我。 但我不知为何身上突然起了力气,我猛地向上一跳,用肩膀撞歪了大夫人的脸,用挥动着两只手用手指戳那两个丫鬟的眼睛,我虽然没有戳到,但也吓得她们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一把摘下鬓间的簪子直直抵在大夫人的颈间,恶狠狠的高声逼问:“告诉我,二夫人在哪里?告诉我!否则我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狗屁的女德,狗屁的规矩!真正对我好的人受人欺压,难道我不替她报仇,还要让一切悄无声息的结束? 不过我可以早一些不信这些所谓的说教,早一些脱身而出,我和小丫早就获得了自由,我可以带她走的远远的,我们再也不必受这样的苦! 可是如今小丫在哪里?在这样的乱世她又在何处容身? 还有宜蓁、三姑娘,还有那个可怜的殉夫的女子,如果我可以早点清醒过来,早点反抗这一切,是不是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若是我早早就把这代表着罪恶与灰暗的宅院一把火烧尽,就不会有那么多惨死的无辜冤魂! 是我,是我放任了他们,是我困在自求生路的牢笼里,拖累了所有人! 我要站起来,彻彻底底的站起来,像一个完整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救得了自己,救得了所有人! 大夫人有些害怕的浑身颤抖,过了很久才嘟嘟囔囔的说:“她家里人,家里人觉得她是祸害,就找了人…但是,但是她真的杀了人,她非要说那些人想要偷东西,被她发现还欲行不轨,就…就…” 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她不在了!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呀!” 就在我拽着大夫人嚎啕的时候,三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梨,你不要这样,斯人已逝。你是个孩子,遇上这样的事也可怜,我们不和你多做计较,你要是这样闹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到时候被苏家驱逐出去你到哪里?” 到哪里?我完全可以到山庄,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 可是… 当我环顾四周,我看到苏家那些家丁就虎视眈眈的望着我,这宅院的墙是那样高,墙上不但有杂草也有刺,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出去或进来。那些家丁的手中都拿着刀,他们就如同密不透风的墙将这里环绕,环绕着这处连狗洞都找不到的宅院。 若是他们以任何理由宣称我是个疯子伤害别人将我从这世界上去除,都没有任何人会在意,没有任何人会问起,我娘家的人当然不会在意,毕竟苏家比他们厉害,他们还要仰仗人家。 我知道三夫人的心思,她希望我留在她手下为她劳作,生怕我逃出来不受控制。她让我扩大山庄,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女儿的愿望,但更多却是为了自己的娘家。 她来自萧氏,她告诉我萧氏准备谋反,她四处寻找钱财也是为了自己家人着想。 她想把我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就像傀儡一样。 我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明白彻底反抗这些人的代价,但我又怎么可以看着二少夫人这样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是定定的望着三夫人。她也看着我,语气透着几分悲凉:“她救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我见了她最后一面,她对我说,她既然救不了那位可怜的姑娘,至少也能救了你。她觉得你不一样。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所以她想让你好好活着,代替她,好好活着…” 这一瞬间,我愣住了,我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记得那个可怜的无辜女孩,更没有想到她会为了另一个人破釜沉舟。她明明一直是那样恬淡而沉默的人,沉默到从来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但到了最后,她却是最勇敢的人。 “二少夫人这一生是很苦的,她虽然是正室所出可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这两个哥哥就像婴孩一样嗷嗷待哺,等待妹妹嫁个好人家替自己找门路。后来刚到年龄她就被人送过来,从此在这鬼地方虚度年华。她丈夫是最没有品德又最恶心的人,表面上是个君子,但背地里喜欢狎妓,尤其喜欢年纪未满十岁的幼女。二少爷不但私德败坏,还格外享受凌虐别人的快感,他常常折磨二少夫人,二少夫人的孩子就是这样没有的…你记不记得她的手腕上总是有伤痕?那个男人用鞭子抽她,用那些污秽的东西…唉…她曾经向我们求救,但这些夫妻之间的事没有人有办法管,大多数姑娘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她这样平静的诉说着一桩人间惨剧,就好像聊着家常的闲话。在这一刻我认识到,我没必要对她抱有任何幻想,我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当然做了这样的事在宅院里也没有办法立足,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三夫人私下做了些手段,大夫人只是将我关在屋里,说这件事不会告知任何人。 我不知道被关了多少日,那是一间黑漆漆的房子,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偶尔会有人送饭,但只是将饭盆扔在门口的地上,随即转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被人打开,我看到大少爷走了进来,他一句话没有说,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我的头按在地上,狠狠的用脚踢我。 这场酷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知道我已经满身都是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个银铃般的笑声。 “哎呦呦,何必为了这女人脏了自己的手,真是的,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还干这种龌龊事…姐姐,你就少想那些没有用的,干了这样的事还能留在苏家实在是你修了八百辈子得来的福分,就安心的做你的小吧…” 我没有办法抬起头,我的头被人踩住了,但我猜的到,这又是一个新来的代替我的女人。 我早应该想到的,这件事应该就是大夫人编排的,一切的原因只是为了新来的姑娘让路。 “疯婆娘,不要脸的贱东西,还配做正室?阿玲,我们过两日就大办,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我没有说话,我只是在心里盘算应该如何找机会和外界联系。这些人杀我的可能性暂时不大,那女人有了身孕,估计他们不杀我也是因为民间认为造杀孽对于孩子没有好处。况且只要将我关着,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那男人打了一顿转身离开,果然过了没几日功夫,我就听到一向宁静的宅院里传来了鞭炮的响声。 这声音离我很远很远,但又仿佛很近,我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对着身旁的墙壁敲敲打打,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出去。 我应该早些走的,如果当时听了小新的话,就不会有如今的结果。 平心而论,这一切的罪责都在我自己。我当时还对于这家人怀有幻想,特别是对于那个男人,我想过他会对我不好,会找其他女人,但我没有想到就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也能这样轻易的找机会抛弃。他们总是说发妻是不可抛的,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在骗人。 我终究还是坠入他们的罗网,而且一次又一次不知悔改,以至于失去了逃走的机会。大夫人之所以不管我有没有孩子是因为她早就想将我换掉,为什么我不能早点想明白呢,为什么我要一次一次的拖,知道我身边的人为了我倾尽所有?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终究还是断了自己的路… 不过到时有最后的机会,等到下次那人再来送饭的时候,我可以将她打晕,扮成她的样子出去,又或者… 我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人,按理说我不应该信任她,应该一个人直接走,毕竟她的母亲就是那样的人。可我还是觉得她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我一个人离开这里来到山庄也只能隐姓埋名,虽然我当时就替自己留好了退路,但只是在不进一步抗争的情况下,若是我真的想要为这天下的女子做些贡献,还是免不了要从这些人联络… 番外三 何处不相逢(小姐篇17) 我应该和她联络,借她之手庇护自己,她是这里唯一可以和自己母亲分庭抗礼的人了。 可是,就算我出去了,又如何和她联系?即便是我扮成那个女子,也很难有见到她的机会… 对了!那个会给我送饭的丫鬟! 等到这丫鬟再来送饭的时候,我没有像平日里一样沉默,而是抬起头对她说:“是谁让你来送饭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冷着脸转身,准备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你是三夫人派来的人,对吗?” 我开始总觉得她应该是大夫人派来的,但是送着送着,我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开始的饭菜很差,都是黑漆漆的,近乎没有办法入口,就连咸菜都找不到,全是发了霉的馒头。但是又过了几日,饭菜却好了许多,甚至变得格外精致,一点都不像是送给阶下囚的。 大夫人肯定想要羞辱我,绝对不会让我好过,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送菜的人被悄悄换了。 那么,如今送菜的人大概率是三夫人找来的。 我对着那人笑了笑,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记得帮我转告你们夫人,三小姐在宫里过的一点也不快乐,平常也会和我说悄悄话,我很担心小姐,还想问问她,平日里没有和她说的上话的人…” 听到我的话,这丫鬟的神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门砰的一声带上。 接下来的几日没出现什么新的情况,只是大少爷来过几次,每次都莫名其妙被我拳打脚踢,而且常常带上那新夫人耀武扬威。 我不知道为何这位新夫人这样厌恶我,她生得明艳动人,脸和眼睛都圆圆的,看起来不像是心思歹毒的人,可她偏偏很喜欢看我被人毒打的样子。 她好像怕我身上的血沾到她身上,只是远远的欣赏着这一切,还顺便用手扇着鼻子,说血的味道太腥了。 不过她对于自己肚子中的孩子看的倒是很重,一直都用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肚子。 好在被打了几日之后那丫鬟便带来了好几封信,她说大夫人原本不想再让小姐和我通信,但见到信已经写了很多才想到我说的话,就觉得小姐在宫里大概过得并不快意,还是希望我能安慰安慰她。 等到丫鬟走了以后我将信拆开,但是上面不是诉苦的内容,而是密密麻麻的字,全都是对于应该如何建设山庄的设想以及接下来的计划。 她告诉我她已经知道了一切的情况,也知道大哥的所作所为,她对我表示了心中的愧疚,但接下来,却写出了一行我根本不敢相信的话: “在你被困在这里的日子,苏家出了大事,我父亲,家里唯一在朝廷上的人为了让皇帝改革科举死谏,惹恼了一干权贵。如今家中大权旁落,母亲失去了地位,一切的家产都将落到你那个所谓的丈夫手中。若是到了他的手,我们就将一无所有,你也是一样。所以我雇了杀手杀死你的丈夫以及家里的男丁,我要这个家完完全全由女人做主,并以苏家成为我们的据点。你好好等着,我不知道这封信我母亲会不会给你看,但是无论如何杀手也会来找你将你救出,接下来的人生路由你自己决定,无论是否与我相伴,我都支持你所有的决定。时间就在下个月,好好等着,会有机会的。” 望着这封信,我不知道心中作何感受,我只是知道,我将要离开这,拥有新的人生。 在这堆信中还有一本我想不到的东西:诗集,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我不知道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我想和她写信,但也不知道写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写。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任她,但是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值得我信任。 等待的日子无限漫长,在这期间那两个人没有找过我麻烦,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 在这里没有人告诉我时间,我只能自己在心中不断的等待着一个月的期限。 果然,就在信中所说的日子,屋外如期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就在片刻之后,门被人一脚踹,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 她的个子不高,看起来算不上多强壮,整张脸都被黑布蒙住。 她整个人都带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冰冷,没有那双眼睛中写着几分温情。 我的手里还抱着那本书,见到她,我没有什么反应。 “你不感兴趣我是谁吗?” 她的声音响起,听上去中气十足,但我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读书。 “你继续杀人吧,离开的时候我和你一起。” 我低下头,不在意她剑尖上的血迹。 但就在这时,我却听到她的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抬起头见到她将面罩摘下,在面罩之下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孔。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来救您的,若是愿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我仔细打量了她很久,我实在不记得见过这样一个人,她看上去很熟悉,但我不是很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我觉得这或许只是我的幻想。 我怎么可能再见到她呢?可是左看右看,我还是觉得她是那样熟悉,直到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间,看到了那把在腥风血雨中依然如常的刀。 我记得那是我送给她的,我甚至可以看到刀柄上写下的那个字:“梨。” 在这一刻,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没有办法克制喷涌而出的情感,向她扑过去,紧紧的抱住她。 “你还在!你还在…” 我紧紧的抱住她,就像很多年前分别的时候一样,我抱的是那样紧,生怕她再如同一阵风一样从我的面前消失。 这些年来我有多少次想到她离开时的背影,又有多少次为当年的选择感到后悔,我从没有想过我还能有再见到她的一日。 我总是以为人生不会有回头路,但兜兜转转,一切又到了当时,又回到了我们最好的年华,回到了当初的那次相见。 “小丫…” 我唤着她的名字,我看到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也紧紧的抱住我。 她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走,我当然愿意,但又担心打扰到她,她只是对我简单明了的说:“不会的,只是这回还剩下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大少爷,你的丈夫。哦,对了,名义上的丈夫。我最后一个任务是杀掉这个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自己动手?”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杀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而是我没有想到这句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的。 她应该知道我从来都讨厌血,可如今再见,她还是会让我完成这个任务,或许是因为担心我是否有能力留在杀手组织,又或许是检验我是否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或许是她忘记我本来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 可这一切不是很正常吗?人都是在变的,我变了,她也是一样。但她还是在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 我从床上下来,但是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已经有很久没有走动过。 我每一步都走的踉踉跄跄,小小的脚支不起身体的重量,我几乎无法向前,但在扭到了几次脚之后,我又找到了走路的门道,走出了这间关押我很久的陋室,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穿行。 路上我见到了几具尸首,一见到鲜血流了一路,若是平常,我或许会觉得恐惧,但有了之前的事,我只是平静的望着一切。 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了那个男人所在的房间,清云将那把刻着我的名字的刀递给我,对我说:“就用这把刀杀了这男人吧,这是你之前送给我的,我还留着呢。” 我接过刀,这把刀的刀柄还带着她手的温热。这刀刃已经有些钝,刀柄也明显有重新拼接的痕迹。 我仔细的打量着这把刀,过了很久,转过头对小丫笑了笑:“放心,我会完成的。” 她没有任何的表情,依然像之前一样平静。 我转身,走进了房间。小丫给了我迷药,我用迷药洒满了整间屋子。 那个男人躺在床上,已经昏迷过去,这应该不是我撒的迷药的作用,而是他早就被人迷晕。 我走到他的面前,用刀向他胸口的位置试探,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这样悄悄的置他于死地,但若是把他弄醒又会有说不出来的麻烦。 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几句话想跟他说,但大概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 我的心中有很多的愤怒和茫然,这些情绪还享有宣之于口的机会,但我知道,这些话其实说不说出口都没有什么意义。 想了很久,我最终还是闭上眼,用这把锋利的、当年我送给小丫的利刃穿透了这男人的胸膛。 鲜血涌出,落在我的手上、身上。捅出了第一剑,接下来的杀戮也就变得容易,我一刀又一刀的往下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把心里的邪火发泄在这具尸体上。 直到刀已经钝到刺不下去的时候,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天地忽然开始旋转,头很疼,很疼,也格外沉重,就好像托着一个什么东西… 番外三 初入武宗(小姐篇18) 等我再醒来,周围的景物已经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们应该是在客栈当中,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她的光芒就这样柔柔的照着大地。 小丫和我谁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谈起我这些年的经历。身上还是有些累,或许是之前在那间漆黑的房间中待了太久。 又休息了一会功夫,我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和小丫说我走的动了。她还是有些担心我,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向前走。 我说自己没什么事,但她还是不放心,也许是因为见到我有些咳嗽,她担心我是不是生了病,找了家药店带我去看。人家说我没什么病症,大概只是憋闷的时间太长了。 以前我和小丫总是有很多话可说,我喜欢听她说外面的事,但如今,我们却只是沉默着。 相比于以前小丫成熟了许多,话也变得很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却又那样坚毅。我不知道她在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成为杀手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不用月事带? 我们还是那样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 我注意到了她的腰间已经不再有那把刀,我没有开口,她自己倒是率先回答:“那把刀就放在那里了,如今你回来了,我也不再需要她。”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走,走到她所说的三城山。 一路上从北到南风景不断流转,这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没有见过路上有那么多欢笑的人,也没有见过那么多形态各异的屋舍。我没有看到过水边浣洗衣裳的妇人、没有看到过湖中漂泊的小舟,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新鲜。 外面的世界很大,真的很大。以前的日子就好像坐井观天,如今我终于有机会看看这大好河山。 吹了吹风整个人也有了精神,见到小丫对我很担心,我也就缓缓讲述了我这些年的经历。 说着说着我又想起了三小姐,想起了二少夫人,想起了那些可能不会再见到的人。 三小姐… 她如今又在哪里呢?若是有机会,我能不能将她救出来? 我知道小丫如今的生活或许也不算太好,不想麻烦他,只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安定早些将三小姐救出。 又走了一段路便来到了三重山,这是一座很高的山峰,山顶积着些白雪。 上山的路不好走,常年习武的人都要费些力气,更何况是像我这样长着一双小脚的人。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小丫直接将我负在肩上,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我没想到她的力气这样大,若是想有这样的一身力气,究竟要付出多少时光呢? 她比以前更黑也更瘦了,那双手上布满了茧子,每一个茧子个头都很大,看着就让人觉得疼,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上山的路上我们见到了很多她的同门,这些人都管她叫清云。 新的名字听上去有些陌生,我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她只说并不在意。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很欣喜于又和她重逢,但我总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有些陌生。 她长大了,不再像小的时候一样总是会说很多话,而是变得很沉默很沉默,沉默的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剑。 因为我要久住,她便为我找了一间单独的房间,还很贴心的放上了不少。 她说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但我莫名其妙有些害怕,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所想,对我说她先陪着我,除非有杀手令再去别处。 虽然和她在一处,但我还是很担心会有别的男人来骚扰,这些年我在宅院中见了无数丑陋的嘴脸,直到如今依然感觉惴惴不安。她只是冷笑着对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们敢来,就只有一个字奉上。” 她的眼中带着几分寒意,就好像狼一样阴沉而冰冷:“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力量,我有力量,那些男人见了就浑身颤抖就连裤子都湿了,哈哈,还真是可笑…”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眼中却带着几分疯狂,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疯狂。她手上的茧子是那么多,每一个茧子都带着几条性命。就像说到杀人的时候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就好像随便捏死了几个虫子一样容易。 “谁要是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把他们全杀了。呵,我最喜欢看到血了,一看到血就觉得高兴…” 她没有看我,只是用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虽然躺着却还是翘着二郎腿。即便在休息的时候她的身子都绷得很直,床边也不忘放着一把沾着暗沉的血色的刀。 说到杀人的时候她舔了舔嘴角,仿佛还在回味之前杀人时自己潇洒的样子。 “其实你不用害怕黑夜,也不用害怕鲜血,这没什么可怕的。黑夜代表阴谋,鲜血代表力量。我最喜欢黑夜,因为黑夜代表孤独,孤独会让人清醒;我也喜欢鲜血,喜欢看那些人流着血倒在我脚下的样子,这让我觉得自己终于变成了强者。” 她一说起这些年的经历眼中也放出了光芒,她很不容易,从青楼的大茶壶开始一步步做起,直到成为了自己命运的掌舵人,再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欺负。 望着她带着疲惫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很心疼,她来到山上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孩子,却要踏入这样的人间炼狱,和鬼魅做伴… “以后我跟你一起做任务,我也要成为像你一样顶天立地的杀手。” 我想要早些为她分担,让她不必再过这样总是与黑夜和鲜血为伍的日子,我希望她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 虽然她早已和黑夜融为一体,也许见到光亮只会觉得刺眼。 我们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当年一起读书的日子,她说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站在楼梯上望着她的样子就好像一束温柔的月光。 我从没觉得我会给人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也没有想到我同样可以有机会作为光芒照耀别人的生命,我只是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日她带我在门派里四处转悠,也认识了和她比较熟的两位姑娘:师姐和清寻。 师姐的名字叫清雪,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个高傲也不太好打交道的姑娘,却没想到她看着很是温和而且平易近人,每说一句话都会考虑我的情绪。小丫总是说她大大咧咧的,但我觉得这是个心思很细腻的姑娘,我很喜欢她。 相较于师姐,另外一位姑娘看起来就不那么好相处了,她长着一双像狐狸一样的眼睛,看到人的时候总是把那双眼睛眨来眨去,有时候还顺带小声的笑,这笑声很奇怪。而且她从来不会正眼看人,总是低着头把一双眼睛抬起来。 小丫也不喜欢清寻,但她说这位师姐的武功很好,有事没事可以向她学习。不过我不怎么喜欢清寻,我比较喜欢师姐。 私下相处的时候,我发现师姐确实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每次教我武功都很认真,而且也总是很热情的多教一些,甚至会关心我的生活,问我吃的好不好。她一点都没有师傅的架子,我对她很恭敬,她还不好意思,总是挠着头嘿嘿的笑,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反观清寻就不是这样,她总是因为我是初来乍到摆出师傅的架子,每当我做一个动作做的不好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的出言责怪,当然这也是正常的,对于我来说更有好处,但她说话的口吻总是那样冰冷,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刺。 她总是嘲笑我的小脚,嘲笑我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师姐就会出口骂她。 小丫说清寻这姑娘当然有好处,比如能力强、做事很认真,但在为人上可谓是十足的差,她不仅会欺负那些没有能力的弟子、捧那些高位者的臭脚,还抢走师姐的心上人。 这位心上人原本是所有人眼中和师姐最合适的人,两个人之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可自从清寻来了一切的平衡都被打破。 因为师姐的原因我也很讨厌情绪,见到她的时候也不想和她多说话,但她不知道是出于寂寞的心理还是过于无聊总要拉着我说上半天,但有的时候也会说小丫的坏话,大意是小丫这个人很粗俗。 我虽然在她的管辖之下,但一点都不想听她这样说我的朋友。 我不是什么伶牙俐齿的人,但这些年也学了些本事,听她这样说就觉得心里无比厌烦,常常会回击。可惜我还是嘴笨,一句也说不过,最终还是被她嘲笑。 她总觉得我们不如她厉害,觉得她自己可以得到男人的欢心和优待,而且还以此为荣。她更是常常当着师姐的面去调戏那位师兄,只要师姐脸色一变就酸酸的打趣,惹得师姐大怒拍桌,这让师兄更加讨厌师姐,有时还会和师姐争吵。 番外三:y割大计(小姐篇19) 我真的很奇怪这些男人莫非就看不出她的嘴脸吗?师姐是多么善良可爱的姑娘,事事都为别人着想,虽说脾气有时候确实急了些,但终归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不像清寻这家伙除了长了张巧嘴一无是处! 我很讨厌她,越发的讨厌她,特别是小丫去了圣出门后她常常借着我是新来的教训我、提点我。 “你嘛,确实是那种从大户人家来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没本事。但如今来了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说你要做顶天立地的杀手,可你得有那个本事呀,说话谁不会?” 我平日都是按照她的要求练习,白天黑夜都忙于练剑,手上起了厚厚的茧子。只是无奈脚小,终究不能做到像她们一样灵活。 清寻自然知道长的一双小脚不是出于我的本意,是那些人的逼迫,可她还是常常以这件事来嘲笑我,说都是我自己贱。 “若是你当初真的反抗,他们还能让你裹了这脚不成?”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指责,家里给我裹脚的时候我还是幼童,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当然我也有问题,从前我一直觉得这是合理的,直到见了更多人,我才明白裹脚是一种对于女人的伤害。我承认我是有错误,但是也不用她每日指责我的不是! 不过我很少和师姐提这些事,师姐很不容易,成天到晚都在刀光剑影里生活,这毒心门的人都不好打交道,每个人都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更何况那些男人还总是对师姐指指点点,不相信她是个女人却能练就这样一身功夫。 师姐从来不跟他们多废口舌,上去就是啪啪两个嘴巴子,要是敢再说,那就推倒在地上打一顿,打的严重了,那些男人好几日起不来也是正常的。 他们都说师姐是妖怪,为何天生有这么大力气。但我知道师姐每日练功的时间是他们的几倍,他们忙着谈情说爱、吃喝p赌的时候师姐总是一个人在后山悄悄练剑,我见过师姐的手,那甚至都不能称作是一双手。 这手上深深浅浅全是伤痕,我看一眼都觉得疼的厉害,更何况这手还原原本本长在她手上! 我虽然用功,但总是比不上师姐,我对此感到愧疚。清云常常因为这件事嘲笑我,说我原本就不是学剑的料子,根本不应该来当杀手,就应该在家里好好被丈夫欺辱。师姐听到这种话总是会狠狠的骂女儿,甚至还因此打了她好几次。 收拾好清寻,师姐又来抱我,很温柔的对我说:“阿梨,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直都是很看好你的,也觉得你很有能力!但每个人擅长的事情不一样,像我就比较擅长打斗,但是你想你的书读的比我好多了,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呀!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只要做好自己擅长的就很好了,你千万不要听她胡说!我一直觉得女子要生育,还要面临由此带来的种种麻烦,就算不用这些刀剑也一样应该得到尊重!我们女人既然在生育这件事上辛苦,那就可以省省劲去做别的事,比如筹划国事,又或者考虑考虑怎么制造那些火药之类的玩意,并不总是要硬拼!” 我很赞同师姐的话,但不得不说,若是没有绝对的力量就不能将那些人打的服服帖帖,他们就总会觉得我们好欺负。 我告诉师姐我的想法,她只是笑了笑,劝我在学着做杀手的同时也可以在拾起以前的老本行。 我有些迷茫,我实在不想跟三夫人她们打交道,况且山庄的事她也不一定让我管,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我来了这里以后生活不错,实在不愿意再去冒着风险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但是听师姐说门派的状况很复杂,朝廷总是害怕各门派借自己的力量与自己抗争,危机出现只是早晚的事,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这样即便毒心门等邪派遭到倾覆,我们也可以有容身之地。 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小丫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去皇宫的时候顺手把皇帝y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平静,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这是何等丰功伟绩啊,我不由得在心里佩服。 “那恶心的臭男人!血溅出来溅到我袍子上,我觉得恶心的不行!对了,我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那些伤害过女子的烂男人全都一并做掉,你觉得怎么样?” 这法子我之前从没有想过,我当时恨毒了他们,却没有想到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这些男人,我不由得陷入了沉默。小丫看着我,忽然将双手环抱起来,侧着头对我露出了带着些寒意的笑容:“怎么了?又觉得我残忍了?” 我不知道清寻这家伙在背后和她说了些什么,她这次回来之后见我总是会把刀藏的远远的,问她原因,她只说血腥气太大,怕把我熏到,但我知道肯定是清寻跟她说我讨厌那些血腥气,大概还说我嫌她粗鲁。 不过我确实觉得她做的有些过分,阉割别人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甚至我都不敢去想那些人有那样一个地方! 但望着小丫冷冷的表情,我还是赌气一般的说:“好呀,那就去y割他们呗,或者那些实在做的过分的就杀了!” 说完这句话,我低下头,不敢用自己闪烁的目光和她对视,但小丫好像一下子来了兴趣,她一蹦三尺高,大力拍着我的肩膀,对我喊道:“阿梨你总算是开窍了,我知道我没看错你!咱俩这就好好y割他们去,我已经叫上姐妹们一起了!这可是展现咱们威风的好机会!” 她兴奋的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思考应该如何把这些男人揪出来,我实在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又觉得残忍的很,没办法说什么,便将其她姑娘召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这件事敲定了。 只要是那男人曾经言语或身体上侮辱过女子、男子,甚至是其他动物都一并处以y割之刑,若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比如说这被伤害的人自残、自决又或者是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正常生活,就将这男子灭杀。至于那些逛青楼的也不应该被放过,青楼女子都不是自愿去的,她们去那地方受到折磨都是因为这些男人的欲望,治标还要治本,只有把他们的小命根削掉,他们才能从此以后不再想着用小米粒扎别人。 师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拍着桌子叫道:“你们知道之前有个男人怎么骚扰我来着吗?他说他有什么十多个,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意思是他长的那玩意儿还挺有劲的!我当时就笑了,拿着一个大棒子捅他的屁y,我问他是我棒子厉害,还是他棒子厉害?他就在那里哇啦哇啦叫,我就当他是觉得得了趣味,一直用棒子捅他的屁y,结果都捅出血了,他还在那叫!真是个没用的小男人!这些棒子什么的都给他们一个一个掰折了,让他们再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不就觉得我们女人没棒子扎不了他们吗?要知道我们的棒子都是几百米长,几十个人合抱那么粗,我们把几十根棒子挂在身上扎他们的小菊花,扎的他们爽的乱叫唤!” 听到她的话,不少姑娘捧腹大笑,也有姑娘觉得她过于残忍。说实话,我也觉得有些残忍,在以前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也没听到这样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话,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师姐,我最钦佩的人,我也跟着一起笑。 “师姐,你可真有才华!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好个办法的?不过你说对了,掰着他们的小棒子还挺有意思的,就跟千金大小姐喜欢撕扇子一样,咱们不爱别的,就喜欢掰他们的小玉米!就是小了点,而且也不够脆,不然我嘎嘣嘎嘣一手好些个!” 小丫也笑的前仰后合,又跟大家细致的讲解是如何将皇帝y割的,当说到皇帝倒在床上如何痛苦的翻滚,甚至还想要自寻死路的时候,她甚至笑着被自己唾沫星子呛到在地上打着滚,不停的咳嗽。 “一国之君变成那么个荒唐样子,我可太厉害了!我可太喜欢他们这副弱小无能的模样,就这样被我把握在手心里,连个小蚂蚁都不如!” 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那样潇洒自在,就好像乐在其中。我是她的朋友,也支持她的决定,但我总是觉得她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很多丑陋的嘴脸。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男人和他新娶回来的女人在一起看我时居高临下的嘴脸,想到了他们把我踢倒在地上看着我痛哭流涕的时候是多么觉得自己有力量,我忽然觉得面前的小丫是那么陌生,陌生到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但是更陌生的人是我自己,在这里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只是觉得恐惧。 番外三:灯影之外(小姐篇20) “阿梨,你和我们一起来掰棒子吗?好玩的很,到时候我教给你,花样多着呢!对了,顺便让那些壮汉之间互相… 师姐笑眯眯的凑近小丫的耳朵,对她俯身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开始大笑。 有的女孩子制止她们的行为,说这样并不好,失了命根子很多男人可能会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流血而亡。 但小丫和师姐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欢乐中,其她姑娘也被她们点燃了兴趣,觉得无聊的生活又有了新的消遣法子,纷纷站起身说自己也要加入这场行动。 “我之前是做丫鬟的,我知道那家猪狗不如的情况,我可以把他们家男人全阉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挺小的姑娘跳到桌子上,昂首挺胸对着所有人手舞足蹈,另一个姑娘也跳上了桌子,滔滔不绝的讲述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我们不但要把他们y了,而且也要把他们的罪行都写在纸上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被天下人嘲笑我们还要把他们的小花生米制作成手串,送给他们最爱的亲人,让他们的亲人也跟着一起乐呵呵。大家说这个主意好不好?” 听到她的计划很多人都忽然变得激动,不知是谁率先说自己可以编几个手串。这句话一被人说出来,立刻就得到了巨大的反响。 有姑娘说干脆把这些男人杀了,省的他们再出来作乱。但是大家后来都一致觉得对于这些人来说,做太监才是最难受的。 “就应该让他们像太监一样活着,他们不是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荣光就是可以传宗接代吗?这回他们的命根子都没了,还传哪门子宗接哪门子代呀,只能看着自己媳妇爬墙头把他家都给他戳翻了!而且他们还看不起太监,看不起这些被他们折磨的可怜的同类,那就让他们都变成这个样子吧!这样也算给咱们的太监朋友做贡献了!” 一群人又笑又叫,场面乱糟糟的,但是又处于某种和谐中间,有几个人也说这样做有些残忍,可以再想想别的法子来惩罚这些男人,但是很快她们的声音就消失在了集体的狂欢里。 来到这里的大多数女子都是受到过不公对待的,也多少见过这些男人丑陋的嘴脸,还有些人就曾经在青楼深受其害,如今有个机会可以将这些报应还施彼身自然是格外愿意的。 清寻平日里也喜欢干这样的事,她这个人可是相当记仇,但如今我却发现她一言不发,就在角落里坐着,安安静静的,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嘲讽。 我有些惊讶于她的改变,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又不知道一肚子闷着什么坏水。 果然没过片刻,几个师兄就走过来,问大家是在说什么。 小丫又是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我也低下头,大多数姑娘只是干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和他们又没有关系,真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师姐见了他们也没好气的来了一句:“我们做我们自己爱干的事,既然你们不能帮我们得到公正,那我们就自己来。” 听到她的话,清玄师兄虽说还是像平日里一样风度翩翩,但声音中不免带了几分怒气:“我已经知道你们和掌门胡说八道些什么了,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这么阴损!你们不觉得这是很下三滥的手段吗?就算邪派也干不出来!” 师姐一听就来了气,上来就要用大嘴巴子抽他,清寻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像鬼魅一样钻到两个人中间,又是劝和又是哭闹,整个人都要贴到师兄的身上了。师姐这回更生气了,三个人拉拉扯扯之中不知怎的她竟然一巴掌扇到了清寻的脸上,霎时间,那张惨白的小脸就印上了红红的巴掌印。 她虽然没有哭叫,但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实在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师兄这没见过世面的男人,一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变成这副模样,立刻就来了气,上来就推了师姐一把。 小丫见到师姐被人打了,立刻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揪着师兄的头发就是一顿踹,那几个师兄见状也过来阻拦,还有人想要打小丫,但是很快就被其他姑娘团团围住。 “你敢打她?不要脸的东西,我师姐也是你配打的!你是用哪只手碰我师姐的,我就让你剁了哪只手!” 小丫恶狠狠的挡在师姐身前,手中的佩剑直指师兄。 我知道她不会真的下手,但又害怕她没轻没重惹下麻烦,如今我们在这里还不算是有完全的根基,若是惹出大事我们三个人都麻烦。 想到这里我急忙狂奔过去,小心翼翼的推开她的剑,对气的全身都在发抖的师兄说:“我们商量我们的事情,也不会麻烦你们,更不会有损门派的声誉,旁人都不会知道是我们做的,你们大可以放心,有什么麻烦我们自己担着就是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位置,你管不着我们这边的事。只是我还是想提醒你…“” 说到这里,我冷冷的扫了一眼清寻,这姑娘正躲在师兄的身旁瑟瑟发抖。 我看到他就来气,看来有时候还是直接动手比较好。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将千寻推走的时候,小丫就直接用脚将她踹飞。 如今总算是清静下来,我也一字一顿的对清玄说:“人总得长长心,知道谁对自己好。” 怎知他只是冷哼一声,随即转身离去:“你们的那点破事我也懒得管,原本是出于好心,看来都是心肝给狗吃了。我的事情大可不必你们这些人都要插上一脚,我喜欢谁是我的事情,还有,清雪,我把你当朋友,你也别太过分了。” 听到他这样说师姐我们所有人都忍不住,只想着冲上前将这王八崽子好好打一顿,怎知师姐这平日总是威风凛凛的人此刻却像泄了气一样,只是哑着嗓子对我们说:“让他去,不用管他。” 小丫转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你真是无药可治,他就有那么好吗?!” 师姐没有看小丫,只是仰头望着天任由那串眼泪被风吹干:“你不懂的,你不懂他在我心里代表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你心里代表什么,我只觉得你是个贱人。” 小丫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其她姑娘也跟着她一起走了,只留下师姐一个人静静的吹着冷风。 “小丫你这样说太过分了!快给师姐赔个礼!” 我想要去拉小丫,但她扭身而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我叹了口气,也不管她生不生气,只是走到师姐旁边,蹲下来,就像她经常对我一样,轻轻的抱住她。 “别听小丫瞎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气急了!我能明白你对师兄的感激,只是有的人不值得咱们就该放下!” 我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希望她的心里能舒服些。 过了良久,师姐抬起头,一双泪眼视线有些朦胧,但是其中的光芒却是那样璀璨:“谢谢你,阿梨,谢谢你陪我。我知道清云是为了我好,大家都是为了我好,我确实是犯贱。你有时间也多陪陪她,她一直不容易才会有这样的性子,你也多开导开导她!我也常常想着逗她开心呢,但她还是不开心…也是,我天天就忙着贱嗖嗖的,她能高兴才怪呢…”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刚刚被自己心上人如此伤害的师姐还会在心里想着骂了一顿自己的小丫。 我们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人群已经散去,师姐才和我说她要去办些事,让我早些回去。 和师姐道别之后,我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在不远处的花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她还是双手环胸冷冷的望着我,可是我分明可以看到那双眼眸泛着红。 “你怎么啦!” 我从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我见过她气愤的号淘,也见过她在地上哭着打滚,但是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样子,就好像轻轻一碰整个人就会像陶瓷一样碎裂。 她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将头埋在臂弯里轻轻啜泣,我坐在她旁边陪着她,看着夕阳沉入村梢。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她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 她没有抬头,但是我可以听到她声音中带着的哭腔和那份不可忽视的愧疚。 我没有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没有挽回的可能。 “没关系,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改变,那就想着别的办法吧…” 我只是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小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她才站起身,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庭院。 望着她挺拔中带着几分孤单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有一双亮晶晶眼睛的小女孩,我想起了她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也想起了她深藏在心中的愿望,我知道她离她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可是… 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跟着她,跟着她走进了深不可测的黑暗,又走向了亮堂堂的屋舍,我只是跟着她。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怀疑。 番外三:山巅远望(小姐篇21)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都忙着在各处寻找品行不端的男人,但凡遇到顺手就y了。 姑娘们身手都很好,两两一组相互合作将那些男人抓过来,连看都不用看,对着就是一刀,霎时间血喷涌而出,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残忍,但后来也就没什么了。小丫知道我害怕,一直一个人独自前行,我觉得她这样太不容易便也鼓起勇气。 有过s人的经历,做这些也就不算艰难,开始我觉得害怕,但习惯了也就和杀鸡杀鸭一样,渐渐的,人在我眼里也就称不上人了,不过一只又一只畜牲。 初时我还会在意这些人是否真的做过恶事,但到了后来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我只是反复重复一个动作:根据负责提供情报的姑娘找到的线索来到宅院,趁着夜黑风高将人绑出来扔到荒郊野外,y了,再把小东西做成手串运到他家人的房中,顺便写上一封替天行道的长信说明这男人的罪行。 连续做了几日,我的手都剁酸了,我们实在不知道砍伤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人丢了小命,我们只知道那几日身着素衣的人格外多。 我还曾经想过这些人家失去了顶梁柱将会如何生活,心中还有些同情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但是慢慢的,我连这些怜悯都忘了。 我好像也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身上那一点恐惧随风消散。 跟在她们的身后,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我也彻底的融入了他们之中,杀戮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鲜血也如影随形。 在京城的时候我听说三姑娘早就不在了,我还以为她已经出嫁,没成想在出嫁前因为心里难过已经早早故去。 我至今不知道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对于这个世界彻底失望,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遗憾当时没有出手相助,但是y的人越多,心里就越冰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摇摆不定,就好像听到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小丫反倒很难过,她和三姑娘不过是几面之缘,却深深的记住了这个姑娘,她和我说她很难过,又问我和三姑娘熟不熟,我没说什么,我懒得说任何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空洞,很空洞很空洞,我只是想着如何能y割更多的人。至于为什么要y割他们其实砍到后面我都忘了,也忘了他们干了什么,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对待他们不合适,毕竟砍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也不在意这一两个。 小丫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异样,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只是这回我也变得同样沉默。 她又和我说起了苏小姐,我没想到苏小姐竟然已经彻底将杀手组织的人收入囊中,难怪她那样笃定自己的计策一定会得到实现。 小丫絮絮叨叨的说生怕这姑娘在宫里受了委屈,我不大放在心上,我忽然想起了她说过要一掷乾坤,是啊,为了下好这盘棋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我们的喜怒哀乐又何必放在心上? 或许是因为见了太多残忍的景象,我对于生死早已看淡。不过既然她的计策真的能实现那么,就算我成为一枚棋子又何妨? 我从头到尾都不过在棋局之上,曾经是一枚废弃,如今有些作用总是好的。 我最终还是向苏小姐写了信,只是这回我没有加入山庄,我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 我没有告诉小丫我的想法,我不想让她也进入危机中,我总要自己独立承担一些事。 我知道小丫一直讨厌朝廷,我也是,我们都希望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可以彻底结束。如今我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便准备先建一处世外桃源,这样若是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及时逃到那里。 我之前在山庄留了些眼线,如今正是用上这些人的好机会,我和她们说了自己的遭遇,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三夫人的身上。我告诉她们若是一直跟着这样的权贵,我们是没有好下场的,这些姑娘也知道三夫人是怎样的人,都同意了我的看法,找了个机会带着金银细软跑了。 三夫人所做的原本就是谋反的勾当,自然想要寻找这些逃走的人,但师姐已经派了杀手从旁保护,况且我们的人原本武功高强,很快就摆脱了她们的眼线。 师姐开始想找一处普通的村落,但不知怎的,见到那些姑娘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忽然就想起了圣女司,想起了那句圣女出东方。 这句话原本说的是天下大乱之时有圣人化作凤凰离开隐居的苍山,就此结束了乱世,所以苍山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如今在三国鼎立的局面下沦为了三不管之地,盘踞着不少土匪和混子。 这地方看着混乱,但躲藏在其中倒也不失为一种掩人耳目的好法子。这些土匪的力量不强,只需一个分舵便可以解决,到时候将姑娘们迁去作为世外桃源正是合适。 我和师姐说了我的谋划,她开始觉得不可思议,我只是笑着对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成为新的凤凰?” 我不知道为何我突然会有这样的勇气,也许是因为我真的看到了权力的作用。在权力之下,那些男人可以让我们裹着小脚艰难生活,但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让他们永生永世为奴,就连宫里的太监都不如,像蛆虫一样在阴暗的角落扭动。 做了一辈子的奴隶,我忽然想抬起头了,我嗅到了权力的味道,只有真正的权力,只有无穷无尽的权力,才可以让我们永远摆脱伤害,才可以让我们永远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而不是被人踩在脚底。 我也想像师姐一样只要有不顺心的事就大嘴巴抽别人,但前提是我要有足够硬的巴掌。 我已经大致想到了用什么办法巩固人心,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将这些人逼到绝路,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没有别的出路,再给她们一点甜头,她们就会拼尽全力的活下去。而只要她们有了进步就给予一点点好处,让她们也感受一下站在别人头上的滋味。 我让姑娘们多找些丫鬟和青楼女子,先人为的给她们制造磨难,再将她们救出。但在救出之前要先给她们提要求,比如杀几个主子,又或者是偷多少东西,只有完成了任务才能得救。等到出来了就不断的告诉她们,大家所受的苦难都是因为那些男人的逼迫,让她们相信也很简单,一是他们从小耳濡目染,早就已经种下了这样的想法;二是故意让她们看到一些残忍的场景,以此来激发她们的斗志,有的时候也顺便将她们陷入这样的危难中,这样她们就会明白自己不反抗的代价。 在我平静的说出这些想法的时候,师姐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过了很久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我想她或许是有些怜悯那些姑娘,但是怜悯又有什么意义呢?让她们在宅院中,她们就会比如今过的更好吗? 也许跟着我们是死路一条,但是在主人家像牛马一样也是死路一条,况且要是真的嫁给那些男人还要闯鬼门关,有很多人都闯不过去,最后的结果难道不是比现在更加凄凉? 我是从那里出来的,我知道没有希望的在世间蹒跚而行的感觉,那就是彻底的陷入泥潭之中,眼前没有任何的光明,在这样的时刻,哪怕看到最微弱的烛火也会觉得整个世界变得温暖而明亮。 望着师姐有些怜悯的神情,我竟然笑了,笑的有几分轻蔑:“对了,那些土匪有没有连根拔除?大的小的,都不要留。” 说完这句话,我又笑了,笑的是那样轻松,我想到了她们血洗山庄的样子,我觉得那场景一定很有意思。 望着我上扬的嘴角,师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阿梨,你变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甚至甚至比她还要…” 疯狂,对吗?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我找到门派中的杀手,请求她们帮我洗劫袁家,杀死那些曾经抚养我长大的人。 听到我说的话,所有的人都愣了,我列的长长的名单里有我的父亲,有我的兄长,他们有些惊讶于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是想这样得钱得的最快,我对家里的情况最熟悉,我要彻底拿走家里的生意。 师姐问我母亲她们应该怎么办,她们都不会做生意。我只是冷冷的笑着:“让她们自己想办法。没有能力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的人,就算保下也没有意义。” 清寻说的很多话都让我讨厌,但唯独有一句话我很同意,这世界只有强者才配活着,至于弱者,也不过就是陪衬。一个弱者要想站起来,不受点苦怎么可能呢? 番外三:春风无归(小姐篇22) 当我变得强大后,有很多事好像都不再重要了,就像清寻,我不再讨厌她,反倒有时候还会和她随意说些话,和她说话对我有好处。 她的人脉挺广,特别是对于苍山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我知道她的过往复杂,但我也懒得问,我只是利用她所知道的一切来为我所用。 “谢谢你你教给过我的道理,都很有用。其实现在想来,我最快乐的时候大概就是挥着剑杀那个男人的时候吧,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自己那么有力量,可以砍断身上的所有枷锁。贤妻良母,什么是贤妻良母?真可笑,让他们都去死吧!” 在谈笑间,我很坦然的说出我心里的想法,清寻愣了愣,忽然反问我:“你觉得我很喜欢像你这样的人?”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摊手:“你喜不喜欢我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知道我掌握了苏家全部的钱财,那些男人都没了,再也没有兄弟和我争了,他们和我争不了父母的宠爱,也争不了家里的生意,这一切都是我的了。” 是啊,当杀手把苏家洗劫一空之后,我就让山庄里的姑娘搬到那里继续做生意。我依然借着苏家的名号乐施好善,苏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她要惹恼了我,我就将她的想法全盘托出,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拿我没办法。 我开始以为苏小姐也会不再理我,没成想她和我是一样的人,她知道自己母亲的计划,但是不愿意跟着她们一起走,因为就算复了国,她也不会当皇帝。 “不想当皇帝的臣子不是好臣子,既然我跟着他们复国当不了皇帝,又为何要捧他们的臭脚?就让他们蹦哒去吧,蹦的越高越好,各方势力越纠缠不休,死的人才会越多,人少才好呢,更方便一些。要不无辜的人太多,咱们也心疼呢~” 望着纸上的那一行又一行字,我也笑了。最近我有了个新乐趣,没事干就喜欢去山下的那些人家洗劫一顿,将有可能利用的女子带走,没有可能的男人和女人就杀害或者砍伤,顺便再把家中为数不多的东西收入囊中。 小丫没有发现我的新爱好,我也请其他人不要告诉她,若我还是她心里的月光那当然很好,只是我再也不可能是曾经的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总是会一次又一次梦到我被关在那间不见天日的房间中,那个男人的拳脚不住的落在我的身上,我是那么的冷,也是那么的疼,我等待着希望,等待着救赎,可是最终只能靠我自己脱离险境。 人生而孤独,所以人需要更强大,一个弱者活该被人欺负,就像我当年我不愿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所以就活该在宅院里受到欺负,难道不是吗?若是我可以早些杀了那些人,若是我小时候有勇气把那些兄弟全都杀害,那我早就可以获得自由!如果袁家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是正二八经的继承者,再也不用在男人的身下讨生活! 凭什么?凭什么!因为我弱小那些人就要欺负我,凭什么在我强大的时候,我不能将一切都还回去?我始终都记得那男人身上的血落在我手上的时候温热的触感,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暖意,感觉到爱情的滋味! 什么叫做爱情?强大的人主宰弱小的人就是爱情,他主宰我所以我就要背上贞洁牌坊,我主宰了他我就会因为他的不洁将他杀害! 曾经那些束缚着我的如今都以一种疯狂的形式在反噬,有时候看见那些男人,我就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个曾经让我有过幻想的男人,我曾经想过好好过日子,因为我觉得他们不可能伤害发妻,我曾经那样的笃定! 我曾经想过洞房花烛就是人生的终点,却没有想到这是人生的起点。我曾经想过我只能用贞洁的鲜血换来男人的爱,却没有想到这鲜血最后从他的身上流出来。 血总是从弱者的身上流下,只要女人有了能力就可以将男人永生永世拴起来像猪狗牛马一样活着,鄙视他们,践踏他们,让他们掉落到曾经女人相同的处境里,就像我杀了那个男人一样。 我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的被那个男人践踏,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杀了他,我的手段越来越残忍,我竟然在这其中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快感! 这真是太奇怪了!我竟然在杀戮中找到了一种… 他们说男人可以像野兽一样快乐,那么女人是不是也可以? 我想起他们说让我做贤妻良母,让我一辈子都保持贞洁,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替那尸体… 我心中隐秘的快乐在发酵,我也产生了一种想要虐待别人的期待,但是我还是那样的懦弱,每次看到他们,我只能将他们杀害,却没有办法玩弄他们。 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很奇怪,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排解心中燃烧的火焰,只是忙于准备世外桃源的建设。 就在这时,小丫也出其不意的和师姐联合,将门派的权力夺回手中。 等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只是得到了大权的师姐没有想着如何整顿旧部,反而一心想得到清玄。 小丫劝她放下,找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师姐笑了笑:“要是你喜欢他,把他据为己有又如何呢?” 师姐听了我的话,也笑了,但笑着笑着,她的神情却变得凝重。 她好像迷上了喝酒,总是把自己灌的醉眼迷离。 我以前是不喜欢喝酒的,但是常常见着她们喝,终究还是试了试,只是醉了一次,我就觉得趴在地上吐的感觉实在不好,我还是喜欢清醒的滋味。 师姐喝的酩酊大醉,昏昏沉沉的靠着树打瞌睡,小丫在旁边劝解,师姐只是苦笑:“得到了他就真的快乐了吗?也许吧…我曾经以为这些都是我所期盼的,但如今真正得到了,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听她这样说,我也想到了我自己,我曾经以为得到的权力就会快乐,但不过是拥有了更多的欲望,人的欲望无穷无尽,那些男人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人和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畜牲。 一切就这样平稳的度过,她们找来的女子越来越多,灰飞烟灭的世家大族也比比皆是,在无数血泪的支撑之下,苍山成为了我们的据点。 我让姑娘们制定了严苛的法规,所有来到这里的女子都不能和任何男子有所联系,我们要培养她们的恨意,让恨悄悄发酵,最终茁壮成长,成长为参天大树。我写了不少相关的话本和故事,平日就作为她们寻开心的法子。 当然也有的姑娘强抢民男,但强抢我们是不在意的,只要不将这些小东西放在心上只是抓过来虐待,我们都心满意足,而且虐待的越狠越好,只有习惯了虐待别人,才能将来在疆场上相见的时候不留任何余地。 这里看似是世外桃源,但是在背后却藏着多少黑暗?虽然表面说的是人与人之间要相亲相爱,但丑陋的迫害随时发生,不过没有关系,一是严刑酷法会处理这些人,二是觉醒了的姑娘都是不好惹的,她们必将在受到伤害后用千万倍的力量来报复。 就在大业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师姐的婚事也如期展开。 不得不说她对于师兄还是相当不错的,金银首饰都没少准备,她说要给清玄自己的一切。 但是即便如此,清玄还是逃婚了。 不过我们早就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之所以逃婚还是我们利用了清寻假传的消息。 清寻这姑娘倒是个明事理的,知道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就算她逃出去也会被抓回来,她要先自保,而不是可怜那个男人,在这一点上,她比师姐聪明太多,只是可怜的师兄就这样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出卖。 本以为师兄见到我们这些人将他堵在后山的时候会有多么愤慨,甚至会指责清寻,没成想他还是如同往昔。 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面带和煦的笑容对我说:“姑娘,要是有需要的,记得随时和我说,不用害怕麻烦我!” 我记得风吹起他的飘逸的长袖,记得他目光中如水一般的温柔,从这温柔的目光中,我又想起了那个为我尘封在心里的名字,又想起他如同春风拂面一般的笑容曾经如何化开我心里的冰。 可是,他和他却都是同样的结局。当清寻的剑贯穿他单薄的身躯,他依然笑着望向自己心爱的姑娘,他的眼中没有恨意,只有深深的怅然。 他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鲜血从唇间涌出,终是相对无言。 番外三:收养弃婴(小姐篇23) 师姐只是静静的望着一切,我们陪在她身旁,四周静的只剩下风声。 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小丫和师姐杀这些男人的原因,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更是因为只有摆脱门派里君子一脉的控制,我们才有机会加入天下第一大邪派苍涯,彻底摆脱朝廷的控制,成为这世间唯一的也是最厉害的杀手门派。 清寻也站在不远处沉默的望着我们,清玄大概是门派里对她最好的人,可面对心爱她的人的离去,清寻的神情依然如同往常,我看不到那双眼中含有任何仇恨,只看到了深深的茫然和空洞。 我们都没有开口,可是铛的一声,小丫手中的刀落在地上。或许是这声音让师姐想到了什么,她那挺拔的背影竟然显出几分孤寂。 我知道杀心上人、被她视作父亲的师父、还有那些无辜的只是想要讨得生机的人从来都不是她的愿望,师姐也曾是个单纯而美好的姑娘,她喜欢穿着裙子在雪地里跳舞,喜欢在花丛中捉蝴蝶,喜欢吃甜甜的糕点和糖葫芦。她不喜欢红色,不喜欢习武,不喜欢手上起着厚厚的茧子,可在这样的世道,良善之人只会陷入一个又一个罗网,人生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其实,我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小丫最初的心愿只是有对正常的爹娘,可以疼爱她、好好对待她,而不是将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卖去做营妓;清寻最初的希望只是和至交挣扎着在宅院中生活,她的愿望是那样微小,微小到只要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足以容身就好,可她的生身父母却将她卖去青楼,从此被人当做玩物虐待,这一生都因此处于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我想这就是为何她总是那样欺软怕硬,又常常露出一副谄媚的嘴脸,这不是她的本意,只是生活所迫,若是有机会,她又何须成为这样的人? 那么我呢?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还是当年那个坐在窗边看月光的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吗? 抬头望向夜空,夜幕就好像一张浓稠的网将我笼罩,我知道阳光可以灼烧黑夜的寒冷,可是在此之前,我们却需要熬过漫长的暗夜,这没有尽头的暗夜。 我原本以为至少在小丫心里我还会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可在不久以后,她也知道了我所做的事,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往常一样对我笑了笑,告诉我,无论我做什么,她都支持,她还说要是我喜欢虐待那些人的话,她会帮我不遗余力的找。 我只是摇了摇头,我也曾以为只要虐待那些人就可以一解我心头的恨意,但是真正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时,真正看着他们那双流着眼泪的眼睛时,我想到的只是无数被困在宅院里的女子。 我也试图学那些男人玩弄可怜的少年,可是只要看到他们的眼泪,听到他们的哀求,又或者哪怕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垂头丧气甚至主动敞开衣衫,我心中的火苗却在霎时之间熄灭。 我原以为我会获得一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快感,但是什么也没有,我只是感觉无尽的空虚寂寞和悲哀从胸中涌出。我忽然想到他们不是物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有血有肉有想法有愿望的人,他们和我一样。 可是为什么当那些男人伤害女人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人,没有想过我们有感情有灵魂,为什么呢? 最终我还是让他们把所有的男宠都赶走了,还有姑娘喜欢找山下美貌的少年为自己玩弄,我看到时总是要说两句,我会告诉她们这少年是个人,但大多数人都不在意我说的话。 是啊,若这些姑娘一点狠劲都没有,和那些畜牲完全不一样的话,也就没有继续走下去的野心和勇气了。人总是得尝到甜头,哪怕这甜头来的毫无价值和意义。 但大多数姑娘都是有怜悯之心的,原本我还在愤怒之中想过可以通过花大价钱买普通人家的男孩子让他们同样成为青楼男子,以此来灭一灭男人的威风,但大多数姑娘都不同意我的看法,她们觉得冤有头债有主,哪些男人压迫我们我们就找谁去偿还,他们的儿子、兄弟是无罪的,也是一样的可怜人。 可是这些所谓的可怜人却也常常会光顾下等的乐坊,在凌虐比他们更弱的女子的时候感到一种畜牲的欢愉。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他们,只能让他们做做苦力。 不过这些人里有个青年让我印象很深刻,他的名字叫阿北,年纪不小了,和我们差不多大,按理说被送上来的都是些美貌的少年,只有他看着容貌平凡又没什么青春活力。 听说姑娘们原本看不上他,不愿意让他来做什么男宠,但他自己非要来。我们自然不会说让他们来做什么,只是说给人玩,其他男子一听都充满恐惧,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被家里人卖来的,只有阿北是自愿前来。 阿北家里没什么人,只有爹娘和一对弟弟妹妹,他甚至不是这家的孩子,他是小时候被这家收养的。这家人丁单薄,没有人种田便找来了阿北替自己做活。 或许平常人不会在心中怀着多少感激,但阿北却因此决心报答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如今村子里闹饥荒,一家人都没有口粮,为了让弟弟妹妹好好成长,他将自己卖给了我们。 临走前他甚至兴冲冲的告诉家人自己要去个好地方,丝毫没有提刨之后可能受的虐待。可我分明看到在上山时,他悄悄抹眼泪。 相比于其他年轻人,阿北可谓是年纪最大的老光棍,那些小年轻都嘲笑他,其他人至少还能得到女人们的关爱,但是阿北却一无所有,只能做最沉重的体力活。 不过不知是天性乐观还是生活所迫,阿北从没有什么抱怨,只是按部就班干着自己的事,旁人都说他是个傻子,怎么打都不说话。 可是我知道阿北只是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用处,若是反抗我们恐怕就会被扔走,到时候家人就收不到银两了,所以他受的所有苦都自己悄悄咽下去。 我可怜阿北,有时悄悄给他送点好饭好菜,他总是很不好意思的接过,却分给那些更瘦弱的男孩子吃,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只是憨憨傻傻的笑:“我这么老大个了,那些孩子还得长个呢,你看他们一个个瘦的,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被家人卖过来受苦,我看着都心疼…” 听到他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过了一段时日,听人说阿北在门派里捡了个孩子,这孩子在后山躺了不少时日,不过这年头这种孩子太多了,大部分人都不放在心上。但最穷困的阿北见了这孩子竟然心生怜悯,将可怜的小丫头抱起来,四处求人弄了几块破布给孩子做了个小窝,又省吃俭用养活孩子。 近些日子朝廷的境况不好,卖儿卖女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多,我和小丫在下山完成任务的途中也捡到了一个小婴孩。我们本想养个小姑娘,毕竟我们都讨厌那些男人,但是出乎意料,这是个病的很重的男孩子。 不过也对,女儿在如今还可以卖些钱,宝贝儿子生下来就是要护着,当然不会扔了,除非像这样可怜的生了病的小婴孩。父母不愿意养就扔在荒郊野外,任由野狼叼去。 这孩子病的太重了,就连呼吸都很微弱,我觉得就算养着也过不了多少时日,一时有些迟疑,但小丫只是一言不发的将孩子抱起来,找了个有名的医馆,让大夫帮忙看。 大夫也说这孩子养不活,留在世间就是受罪,他病的就连水都喝不下。我们平日里没有时间管孩子,我劝小丫将孩子送到弃婴馆。 小丫这人平日里最怕麻烦,但不知怎的她不同意我的话,他觉得这种生了病的孩子在弃婴馆只是死路一条。 她把孩子抱回去,自己找来羊奶喂他。孩子喝不下去,羊奶只是沾到嘴角就不住的哭。小丫性子急,脸上全是汗珠,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给孩子喂奶。 孩子病的是那样重,就连一双大眼睛都灰蒙蒙的,其他人见了都嘲笑我们说我们不要脸搞了个孩子出来,我还有些生气的骂那些人,可小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照顾孩子。 从此我们就开始轮流照顾这个生了病的小男婴,生了病的孩子不好带,但我们白天黑夜的看着他,只要孩子不舒服就带他去医馆喝药,每日喂羊奶的时候也格外小心,生怕孩子呛咳。 在我们的努力之下,这孩子居然长大了,虽说还是比其他孩子瘦弱,但哭的声音洪亮了不少,就连眼中的光芒都愈加灵动。 番外三:建设据点(小姐篇24) 我和小丫没有做过母亲也没见过别人是怎样照顾孩子的,没有人教我们,我们只能跟着感觉抚养这可怜的孩子。 小丫脾气急,有时见到孩子哭就近乎要大喊大叫,我原本话不多,但是听到那孩子没日没夜的哭叫也实在觉得麻烦。 不知怎的,或许是身上不舒服,这孩子都快到两岁了还是晚上不睡觉,只有人抱在怀里摇才能好,我和小丫都睡不了好觉,两个人轮流起来哄孩子。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讲故事,但是自从有了这孩子以来,我就绞尽脑汁的想。小丫大概也是,我们都很烦躁,却从来没有想过遗弃这孩子,我们只是小心翼翼的呵护他。 白日我们还要出去忙,只能找人帮我们看孩子,可是有的人不用心,我们总是要常回来看看,生怕孩子被人打了或被欺负了。 我总是忙于杀戮,在外面见的都是鲜血与这世间最深的黑暗,但在看到这小婴孩的时候,我的心却忽然变得很平静。 望着孩子挥动着小手小脚,我就觉得他的身上透露着未来的希望,这是属于将来的孩子,也许通过我们的努力,他会成为一位小君子,开开心心的长大,不会被人欺负,但是永远也不会欺负别人。 小孩子长了牙,小丫为了给孩子找吃食可谓是费尽脑筋,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到那些花样百出的小点心。她还买了许许多多的拨浪鼓和风车逗孩子玩,见到孩子大了,我也觉得要让孩子读些书,但我不知道这样小的孩子都喜欢听什么,就只能把身上带着的四书五经翻来覆去的讲。 开始时我觉得孩子听不懂,可是讲的多了,有时候我懒得念其中的话就跳过去,孩子竟然会用手拍一拍我,示意我把那句话补上。 这孩子真的很聪明,不过他头脑聪明,但是四肢却笨的很,到了两岁还走的歪歪扭扭。 有时候我都会嫌着孩子笨,想着说孩子两句,但小丫只是摇了摇头,在她眼里每个孩子都值得被珍视,无论ta们是否是优秀的。 为了教孩子走路,我们使尽浑身解数,因此也得了不少人的嘲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孩也逐渐会爬了,或许是因为我很喜欢看着天上的鸟发呆,他最喜欢的字就是鸟。 小丫见到小孩喜欢鸟,就捉来很多小鸟给他玩,但是善良的小男孩从来都不想将小鸟困在身边,他只是把小鸟放飞,又扇动自己小小的手臂,装作自己也长了两只翅膀要往天上飞。 我不喜欢做针线活,但见到孩子想装成小鸟,我还是用布做了两个小小的翅膀。我们望着孩子挥动着自己的手,望着手臂上那小小的翅膀就像鸟舒展开的羽翼。从孩子清澈的眼瞳中,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一点也不快乐的自己,只希望孩子比我快乐。 师姐和清寻偶尔会来逗孩子玩,但她们没有多大耐心,也总是心事重重的,每次和我们说不上几句话就走了。又过了一段时日,清寻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毒心门。 我问小丫她是要去哪里,小丫说她要去找东方的一座寺庙,她想向佛求得一个答案。我们不知道她心中怀有怎样的疑惑,只是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直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这个说话很刻薄却又总是带着几分忧伤的女孩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还是像过去一样继续将村庄和宅院里备受欺凌的姑娘接到世外桃源,我的武功始终都停滞在一个地方上不去,就像师姐说的,人还是要干自己适合的事。 我害怕孤独,但这里毕竟不适合我,我最终还是决定和小丫告别。 我原本以为她会挽留我,或者至少说些什么,可她什么都没有说,我问她会不会来找我,她也只是搪塞了几句。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们是知己,但到了最后依然没有走入彼此的内心。我们总是这样沉默,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其实想想还是有些遗憾,我甚至没来得及给那孩子起名字。 当马车离开了生活多年的三城山,我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前路漫漫,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和小丫再次相见呢?还有我们一起养大的小小的孩子,究竟能不能长成我们心中所希望的君子? 马车行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从中原一直到北方,一路上的风景流转在眼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山、草原和荒漠,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的大的多。 一路上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卖儿卖女,有人将自己贩卖,有人倒在冬日的寒风中,也有人在朱门大户吃着山珍海味,笑看世事万千。 过了波涛汹涌的遇龙河,苍山尽在眼前。 这是一座极高的山峰,山顶终年冰封,落着皑皑白雪。 其她人将我接到苍山附近的小镇休息,我来不及多做停留,急忙在附近的镇子看这些姑娘如今的生活究竟如何。 她们都忙着好好习武,只是习武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身上有些伤病是难免的,有很多姑娘懒得训练,总是想方设法逃避,遇上这种人大多数师妇也没有办法。 可是这些人消极倦怠的情绪会在这里传播,要是每个姑娘都这样,又如何和那些人一争高低?我们总得想个法子才是。 虽说我们也制定了很多的规章制度,但都只是不允许这些姑娘跑出去,至于人家在这里不好好练习实在没有办法,总不能把她们抓起来打一顿,打的多了她们的心里反倒会充满恨意,更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我们还得好好的招待人家,至少让人家觉得比在宅院里面好。 宅院里面生活苦,有时还会遭到主家的轻薄,但是好歹可以吃上一碗饭,穿上不错的衣裳,虽说每日都要将洗衣服、收拾房间,但好歹也算是些轻便的活,不像习武这样困难。 我们这里只是能给她们尊严,将她们视作姐妹,却在衣食打扮和日常生活上都不能给予她们多少好处,就连要做的活都比往常多的多,她们不愿意用尽全力才是正常。 习武的痛苦是我们减轻不了的,但至少可以少一些近身搏击,等到真正上战场的时候更多的要靠马术和箭术,只是会射箭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且那些弓箭的价格又相当昂贵。 所以如今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得到更多的银两,再顺便四处掳来会射箭的人。再往北就是戎族的疆域,她们那里的人骁勇善战,我们去偷人家的东西自然困难,但好在他们和楚国的交界之地管理不严,如今正是战乱,有不少人在三不管之地做投机倒把的生意,我们也可以装作商人混进去,用钱收买当地的官员,以此潜入人家的军营里,找几位会骑马射箭的官兵教我们的姑娘。 骑马射箭都是很辛苦的,也很费脑子,不但需要力气,也需要智慧,为了增加姑娘们的斗志,我们只能时常带她们去边地看看那里女子生存的苦境,再让她们看看那些官兵是如何对待平民女子的,由此让她们知道若是自己没有力量,从这里被赶出去就将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青楼或者是军营中受苦。 但这毕竟只会让她们因为恐惧而有一时练习的志气,却不可能长久,毕竟身体上的疲劳是无法抑制的。 好在有从苏家跟过来的姑娘懂得经商的门道,也能和我一起看看边地的人需要什么,这样我们就可以将东西从南边运过来和她们做交易。 苏家的眼线说小新回来了,只是如今还在苏家,我原本想着她大概不会再和我一心,没成想她竟然托人寄来了信,帮着我们劫了苏家的商路,和官商有了联系。这样我们一方面可以做贵族的生意,另一方面也可以继续从平民入手。 南边缺的是马匹,北边则缺的是粮草,还有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小玩意,我们便总是将两边的物资来回贩卖,以此得些差价。 靠着这些银两我们也能让姑娘们吃上好饭,姑娘们来自五湖四海,大家喜欢吃的各有不同,我们就想着法子做些新花样,让她们既吃的好,又能感受到家乡的味道。 平日里有事没事,我们也总是让姑娘们休养生息,即使去北边逛逛,也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一同带来的女子。 为了让大家坚定志向,我找人写了不少话本子,让姑娘们演戏,演的全是如何通过女子之间的联合实现大同世道,让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每逢节日我们也会开展种种有意思的活动,让姑娘们聚在一起放松。小新过了一段时间也千里迢迢的找我,听说萧氏已经跟着元氏起义,建立西南蕃国。三夫人为了得到情报还是愿意和她联系,也由此许给她不少好处,答应她两地之间的茶和瓷器的生意都交给我们,还为我们送来不少姑娘。 番外三:起义前的准备(小姐篇25) 自从小新来了,我的压力减轻很多,她实在是个极富智慧的姑娘,不过几句话就可以调动起姑娘们的热情。 从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姑娘们来到苍山,可小新只是几句话便能将利害说的分明。 她说话很有条理,为人又那样温柔,见到姑娘们就握着人家的手,一说就是整整一日,和她说完话的姑娘也能获得不少长进,又可以成为新的说客劝说其她宅院中的女孩。 凭借着姑娘们之间的互相引荐,来到苍山的女孩子越来越多,由此,我们也开始根据女孩子们擅长的不同方面为她们安排不同的事情来做。 经过大家共同的商议,我们确定了十一司。 一是掌管农事的农司,不同于研制一般的农具,姑娘们通过自己的所学以及对于上古典籍的掌握努力减轻务农的复杂流程,让我们可以使用最小的力气做最多的农活、生产最多的粮食。 二是掌管医术的医司,这里非常重视对于女子专有的一些疾病,如今大多数大夫都是男人,平日里又总是说要男女大防,女人生了重病都没人看,更何况那些她们眼里的小问题。但是往往最折磨人的,就是这些在细微处的小疾病。姑娘们也试图减轻产妇在生产时遇到的痛苦,不断的控制情况来确定应该采用什么样的药物救治,并且期待在不断的努力中实现非女子生育。 三是占星司,表面上是负责沾心,但其实却是在研究如何制作各类强大武器。面对火药数量以及质量不足的情况,占星司的姑娘们不断调整方向,希望用火炮的研制弥补我们在近身搏击上的缺漏。 四是巧技司,主要负责研制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用到的小物件,包含生活的方方面面。姑娘们不但希望我们用的物品是有用的,也希望这些物品是符合我们对于美的认知,让我们看到时觉得舒心。 五是工司,主要负责制作一些生活中需要的大型物件及研究在农事中所需要的灌溉设施等。 六是筑司,主要负责建筑的制造。姑娘们根据地形地势建造房屋,又将整片区域分成不同的小区域进行打理,确保每一个小区域内拥有完整的生活系统。 七是艺司,主要负责满足大家闲暇时刻的需求,让姑娘们可以发展自己的爱好。 八是教化司,主要分为对于孩子的培养和对于其余众人进行法理德行的说明。我们对于孩子的培养在幼年时期是一致的,等到孩子们有了对于事情最基本的判断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知识体系后,将根据,孩子的兴趣以及所擅长的方面将孩子分到不同的司进行系统培养。无论是男孩女孩都统一对待,但考虑到如今还存在一些对于女子不利的风俗,我们专门为男孩讲授应该如何尊重女孩子及约束自身所为。 九是外宾司,如今主要负责考虑下一步的行动策略,还未正式产生效用。我们希望在将来建立我们的女子联盟,并通过我们的强大让周边国家效仿,最终实现大同世界的美好期待。 十是礼司,其中主要包括法部、德部和风俗部,律法是对于生活中所需要遵守的基本事情的要求,只要违法就需要接受惩罚;德部主要是对大家做的比较好的事情进行奖赏;风俗部则主要对于现有的种种弊端移风易俗,如在女子命运悲剧的根基层面,即女子因被排除在宗族之外不被家人视为自身血缘的拥有者而失去了家人的承认这一方面,我们通过先将个人及子女姓氏权属于女子让男人意识到女人的强大和姓氏权的不合理,最终进一步实现去除姓氏的目标;在女子命运悲剧的根本原因层面,我们为女子争取到对于家族财富的继承权,由此让女子拥有独立的根基;在女子的个人发展层面,我们大力支持女子多读书、多习武,在自己擅长的地方实现梦想,而不是被困于家庭的牢笼。我们不阻止女子生育,但是也不鼓励女子生育,我们向她们明确的说明生孩子所可能遇到的麻烦和风险,并且通过让男子回到家中、教化司下属的育儿部开设对于不同年纪孩子的共同养育等方式减轻生了孩子的女子所面临的麻烦,让她们不至于因为生孩子耽误太多时间。同时,我们也需要保证足量女子不生育,这些不生育的女子拥有充分的战斗力可以控制局面,不至于被其他男人抢占先机重新回到过去。所以我们在每个位置均设立两位女子彼此配合,当一位女子因为生育离开时则会调来一位新的女子,每十位女子之外还会设计两位监督员对于女子之间的关系是否和谐进行记录,以防大家从内部产生矛盾。 十一是义战司,主要负责日常的安全巡查和战争时期的战斗,这一司人数最多,只有强大的力量,才可以成为我们独立生活的保障。 在每一司下都设有专门的部进行具体操作,这些司中的管理者轮流坐庄,根据每半年考核的结果确立新的管理者的身份。且在此基础上设有女子联盟作为裁决,女子联盟的负责人是不固定的,主要由大家共同选择而出,受到其他所有人的监督。且负责人不会从所负责的事物中获得任何权利,反倒会承担更大的责任,得到更少的好处。 苍山虽然是一处世外桃源,但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作我们在建立属于我们的国家之前在小范围内的构想。通过姑娘们在这里生活所面对的方方面面的问题,我们不断的深化我们的设想,以此来为接下来的大业提供方向。 就在不久之后,南边传来消息说苍涯派被人所灭,我急忙让人去寻找小丫和师姐,但并无所获。走投无路之下,我们只能从各地搜集来残存势力回到苍山。 如今天下大乱,各派势力不断征伐,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先好好守住这处世外桃源。 不过靠着连接三国的商路,我们也赚的盆满钵满,至少生活不成问题。姑娘们的武力也渐渐上来,火炮也有了新的成就,虽然暂时没有起义的可能,但我们至少有了足够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这三年我一直忙于处理苍山据点的相关问题,同时想方设法联系到更多宅院中的女子获得更为广泛的支持。我早已和苏小姐等人达成相同的看法:我们所要做的行动一共分为四步,第一步是让贵族女子夺权,以此提升女子的影响力以及削弱贵族男子的力量;第二步是借世家大族反扑贵族女子和贵族男子,将权力下移,使得各国出现内乱,让平民男子的数量大幅度下降;第三步是借农民起义压制和消灭贵族男子,在这一步努力中,需要一部分女子联盟的成员作出牺牲为最后女子大军的彻底胜利获得人心;最后一步是趁着农民起义的时候让女子大军率先控制各处平民,在平民男性获得胜利前夕安排好围攻的力量,趁他们刚刚获得胜利最疲弱之际进行反攻,控制全国所有土地,达成天下共主的最终局面。 我目前所能做的事情很少,我不懂得如何训练士兵,所以没有办法参与女子大军的建设;也不懂有关于朝政的事情,没有办法真正参与四次计划,我能做的只有打好后方支援,一是找到更多的女子加入我们,二是建设好苍山并且逐渐建设其他我们所控制的区域,三是尽可能保障我们所需要的物资。 我和其她在苍山的女子进行分工,我主要负责得到更多的物资,这成为了我的主要任务。 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方向后,我便忙于埋头苦干。在这些日日夜夜的努力中,我不再像以前心中总是充满着愤怒与悲哀,其实愤怒和悲哀还是因为心中有困惑没有得到解答,但是如今我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明确了自己的目标:通过对于权力的掌握,来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尊严。只有得到了天下,我们才有可能不像傀儡一样悲哀的生活。 我像一个陀螺一样在商路上旋转,我想方设法找到两边不同的需求来满足。有才华的姑娘很多,大部分我想不到的事她们很快都能想明白,渐渐的,大部分生意上的事我都放下来,只需要监督监督她们的所为。 小新那边也成果斐然,听说苏小姐已经成功的从后宫中脱身,加入了找寻民间女子的队伍。她们通将丫鬟和妾室经过细致的培养后放回宅院,让她们杀死家主及主要继承人以逼迫其她女子不得不选择自立。这些女子在面对没有人保护的苦难知识不得不投入我们的怀抱,与我们合作实现对于自身的保全。 过了很久我终于重新得到了小丫的信,她已经成为了将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脉和宅院,也和贵族女子共同培养出了优秀的女子大军,下一步她就将准备起义,而那些贵族女子也将彻底拉开反抗的序幕。 番外三:桃花知雪(小姐篇结局) 果然,不过一年之后小丫就带着起义军来到苍山。 我原以为已经多年没有再见,我们重新见面该有多么欣喜,可小丫看到我时神情只剩下疲惫。 我小心翼翼的问她,她却累的一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眼中只剩下了空洞和茫然。 我也有些累了,不断的使出阴谋诡计,不断的想办法杀戮那些男人,我的心中也充满着阴暗和孤独,每当看见阳光照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她离我很远很远。 望着那些在苍山哭哭啼啼的女子,听到她们说起和丈夫曾经是多么恩爱,我虽然明白这些所谓的恩爱都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但我也知道这曾是这些姑娘心中最深切的盼望,她们所想求的不多,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了。她们获得了自由,但是这真的是她们心中的期待吗? 对于已经习惯被锁链束缚的人而言,自由反倒会让她们觉得不知所措。可如果我们不争取,以后的女孩子就再也无法见到光明,只能一代又一代重复先前的命运。我不能评价这命运对于每一个个体来说到底如何,但我知道获得自由和尊严永远是人最深的向往。人都想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沦落到飞禽走兽的队伍,就像那些年纪小的女孩子,她们都那样强壮而有力量,从来不会哭哭啼啼求的男人的怜爱,因为自由而独立的活着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活在蜜罐里只会被一时的甜蜜所蒙蔽双眼,最终折断翅膀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于他人生存,人生的幸福与期待全然取决在另一个人的手中,就好像待宰的牲口。 可惜,我也不是属于未来的人,我生活在当下,又来自过去,我所见的不只有将来可能拥有的自由和尊严,还有如今这一个又一个牺牲的个体,因为我的梦想而牺牲的个体。其实她们在很多情况下依然是失语的,但是我来不及等到她们醒悟了,人总是有自己的局限性,我可以尊重以及怜悯她们的遭遇和选择,却不能和她们手拉着手共同沉沦,因为在过去我曾像他们一样充满幻想,但是最终却坠入谷底,我知道这是一条不能走的路。 前方的起义军为我们拓宽广阔的疆域,我也带领姑娘们重建一片又一片土地,在那些倒塌的废墟中求得新的生机。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一切的反抗者都被清剿,等到清云站在高高的大殿上,让位于新的女子联盟的领袖,我的心中还是像之前一样平静。 一路走来,好像做了很多,但想来大部分事情都是其他姑娘完成的,我们每个人所做的也不过是自己擅长的部分,但合并在一起却成就了前所未有的千秋功业。 听说其他姑娘在最后的时候因为是否要留存下来大部分男子发生了争执,最后大家还是考虑到这些男人如今所显露出来的暴力好色的本性将所有有反抗之心的人尽数杀害,其他懵懵懂懂不知道情况的都关押起来,这些男子都用作生育,平日女人们需要的时候就找他们,其他时候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只有太监和少数已经残疾的男子被放了出来,但是将终身带着锁链生活。 那些年幼的孩子还有改变的机会,刚刚出生的婴孩就送到书院接受和女孩子同样的教化,其他年纪大的也只好关在一个地方,只要他们的想法不转变,让他们出来就永远是祸害。 如今读过书的女子数量还是有限,书院始终缺乏师妇,我便来到书院教孩子们知识。 孩子们很善良也很可爱,但是就像大多数动物一样,人的原始状态总是充满着种种因为不受限制而带来的激情和冲动,这些都需要用法律和道德来约束。 望着孩子们的笑脸,望着街上自由行走的女人,我想起了多年之前那时的街道,也像现在热闹,但是在上面行走的却都是男人,那时的书院里坐着的也都是男孩子,女人只能被关在家中,一辈子都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们的初心也是让女人和男人都获得公正、尊严和自由,不是像动物一样弱肉强食,而是像人一样彼此尊重和爱护,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充满着矛盾。男人不用生孩子,所以力气更大,他们天然的比女人有了更强的优势,也更容易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出于自己繁衍的本性,他们为了确定自己的后代将女人们锁在一起成为自己的附庸,这符合他们的天性和希望,也许有少数男人有着其他追求,但就像大多数女人只是凭着自己的本性行事一样,大多数男人也只是由着天性的趋势抢占土地和女人,千百年来从未改变。 为了减少生育对于女人的影响,让女人不再成为男人的附庸,我们必须让她们站起来;为了阻止男人出于自己传播后代的本性奴役大部分男人和全部的女人,我们只能把所有可能成为压迫者的男人全部抓起来,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很多的无辜者,他们就像我曾经见过的阿北一样都是十分善良的男子过,却因为自己同类的错误不得不为之付出代价。 我从来不后悔,我的选择也不后悔我这些年的努力,但我只能选择赎罪。我终究没办法向那些既得利益的男人一样坦然的接受自己对于别人的压迫,我承认我为了实现目的从此不择手段,也承认对于一部分女人和全部男人的残害,但我无法弥补。 我其实很想看看雪山,看看苍绿色的草原,看那雪山之下的桃花,可是我还是没有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育人是一件很漫长的事,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这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达成的,但也是我重要的责任。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会在梦中想起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女,我会羡慕那时的自己手上还没有染上鲜血,就像桃花一样明媚。 可如今想想,没有经历过寒冬的桃花只会随风凋谢、枯萎,只有熬过了漫天飞雪,桃花才能永远热烈的盛开。 有时我还是会偶尔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绣楼外的那片天空,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像蜗牛一样,可是我终究还是挣脱开了那厚重的壳。 有很多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明白,也许等到有一日想明白的时候我会找到小丫,和她像小时候一样彻夜长谈,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隐瞒我心中所有的困惑。 番外三:梨花作雪(小姐篇隐藏结局) 身上很疼,疼的说不出话。 她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那个疯男人下手是那样重,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好啦好啦!别打了,再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郎君,我们还要好好给肚里的孩子攒些福德…” 女人甜腻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她身上的衣裳是那么干净,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明媚,两个人之间仅仅隔着一个男子的距离,却又好像那样遥远,遥远到无法触及。 疯男人闻言,站起身转头望着女子,他的眉目含情,和之前那副凶狠的样子相比判若两人。 “夫人你安心养胎,放心,虽然这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也会好好养他。”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依然温柔,但目光中的阴狠却是遮不住的。 原来如此… 她想到了之前听说的传言:长宁郡主和不知身份的男子有瓜葛,家人要将她驱赶,幸而同另一位富家公子结了亲才制止了流言蜚语。 事实的真相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这位小郡主作为权贵女子对于这样的商人世家意味着什么。 呵,所谓的贤妻良母、贞洁烈女不过骗人的空话,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女人没用的爱和照料,他们要的那么多,多到需要从无穷无尽的女人身上索取。 过了没几日,那疯男人又纳了好几房妾替自己生儿子,听说袁家希望将她要回去。 一个没有用的病弱女人而已,苏家自然不会在意,两家一合计对外宣称她因为不敬公婆被休弃。 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她最好的命运。 可事实上又是如何呢? 袁家这一辈能有几个女儿,却又正逢吏部老尚书的公子最近失了夫人,缺个填房,准备将她送过去凑数。 因着那疯男人之前为了青楼女子守身,她还可以充当没有嫁作人妇的姑娘,家里人给她改了名字早早订了婚期。 她不知道这尚书公子是何许人,只知道他前面那位妻子走的离奇。 或许,也是相似的命运吧。 妻、妾、青楼女子,这些同样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厮杀,到头来又有什么区别? 曾经以为生于世家大族、嫁与他人为妻至少可以护得了一生顺遂,哪怕永远被困在囚笼,可是怎知案板上的鱼随时都会失去性命,一切又哪里仅仅关乎自由和尊严?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想反抗,想逃离这注定的结局,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作为一个有着一双小脚的女人,她往哪里逃?更何况处处都需要通关的文书,天下之大,终是无处容身。 听着兄嫂的谩骂,见着父母亲向打量物品似的神情,她颓然的望向窗外一树纯白的梨花,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叹了口气,她想起了那双在梦中出现的眼睛。 若是自己当时可以和她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惜啊,这世间到头来都从没有过那样一双眼睛,她没有见过那个坚毅的姑娘,她永远都像傀儡被困在绣楼。 宅院深深,高高的围墙上扎满了刺,就算那个姑娘的身手再好,又怎么可能突破重围与她相会? 梦境与现实逐渐分离,窗外下起了细细的雪,已经是初春时分,但风还是带着冷意,皑皑白雪落在梨花树上,压断了娇嫩的枝丫。 花儿飘飘悠悠往下坠,她的意识也变得涣散。她的身子早就不是,但是谁又会在乎呢? 就算再用力的想要活着,就算再卑微的祈求那些人哪怕一点点的优待,也改变不了身为废子的命运。 她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只是他们喜欢看她在泥泞中挣扎的样子,喜欢看她像困兽扭曲了纯粹的心灵,和其他困兽相争,最终在寒冬的尾声被掩盖在一场春雪。 她伸出枯瘦的手想够一片雪花,可风儿吹过,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散。 愈飞愈远,愈飞愈远。 雪停了,云散了,她背对一院火红的绸缎,那是为三日之后的喜事筹备的。 她的,喜事。 可她留下的,只有临窗而眠的背影。 当喧天的锣鼓响起,喜轿里面坐着的,又是谁未寒的尸骨? 番外四:苏萍1 “我想成为贤妻良母,无论嫁给谁,我都要生两个儿子、照顾好公婆和宅院中大小事务!” 望着寺院中慈眉善目的佛像,我许下我的愿望。 听说这是京城最灵验的寺院,希望一切可以如我所愿。 阿姊打量着我手中的红绳,不由得笑了:“你怎么不像我们一样许愿找个好郎君,偏偏说了这样刁钻的话!” 我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回答:“找了好郎君也是为了生儿子,不如直接把愿望都许完,省得将来还要来寺院求子。” 其她姐妹都看着我笑,不知羞的互相打趣要找个如何好的郎君,我都替她们脸红! 就像爹说的,好姑娘不要满嘴男人男人,我们就是要全心全意生儿子,生很多很多的大胖儿子替夫君传宗接代! 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姑娘们竟然抛头露面,还说什么情情爱爱,真可耻!要是孔夫子在世,一定不会轻易饶恕她们! 不对,好像孔夫子自己就是爹娘野… 啊!罪过罪过,儒者不辱先贤! 见到我满嘴就是女德女戒,其她姐妹不由开怀大笑说,我就像我爹一样是个老古董。 哼!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商人之女,不像我,可是正二八经的太傅嫡女。我爹是嫡子,我娘是将军府嫡女,我可是嫡嫡道道的大家闺秀! 一回家我就找到我爹,向他抱怨:“爹爹,那些姐妹可是太不知道分寸了!她们公然谈论男…不!太脏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说不出口…” 爹听了也气的吹胡子瞪眼,仰天长叹一声,忍不住感慨真是人心不古。 “溪儿,天下如今是烂透了,自从这些武夫当政,哪里有我们文官的位置?好孩子,你可不要向她们学,爹一定给你找个明事理的人家,让你做贤妻!” 我听到爹的话,使劲点头,捏着嗓子一直说我要当贤妻良母。 我就是要当贤妻良母!就是!谁都阻止不了我!哪怕我要嫁的丈夫是乌龟王八蛋我都心甘情愿,我爹说的很有道理,经学一直告诉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心性修养,只要心里有道,哪里不是我们一展抱负的天地? 上古民风彪悍,人们茹毛饮血,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尧舜之君不是兴建宫室、广行教化,最终成为圣人彪炳史册? 我也要成为像尧舜一样的人,我也要立下千秋功业! 我爹告诉我,男人想成为圣贤就要建功立业,女人想要成为圣贤就要生儿育女让丈夫为国事操劳,只要可以成为有贞洁的生出儿子的女人,我就可以永垂不朽啦! 所以从我记事开始,我每年的愿望都是我要成为贤妻良母,我要生儿子。 大儿子呀,大儿子,你在哪里呀?能不能不嫁人就把你生出来?对哦,为什么我只能生两个呢?我要生一万个! 但是生了儿子还要教育,想到这里,我一溜烟跑回房间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见到我学这些男人的东西,姐妹们又开始嘲笑我:“你还笑话我们呢!如今的女子只以女红女德为业,你怎么看这些男人考取功名的书呀?三叔叔读书读傻了,你也傻了?” 我一扭身,不愿意理她们,继续满口之乎者也。 我才懒得和这些俗人多费口舌,我爹那么有文采,我当然听他的话了! 要知道,他可是商人家庭出来的经学博士!历代商人的地位都是低的,好多时候都不允许科举,我爹好不容易赶上好时候凭借努力飞黄腾达,他付出了多少、为苏家做了多少贡献她们又不是不知道! 我也要像我爹一样撑起整个苏家的门面,谁叫那些兄弟都那么没用! 我恨的咬牙切齿,饭也顾不上吃,只是忙着读书。 我年龄虽然小,但读的书可不少,按照家里人经常嘲笑我的话来说,只要我去参加科举,十有八九都能中。 都怪我不是男人,如果我是男人,早就可以入朝为官,到时候再娶个世家女子,利用她平步青云,嘿嘿,这日子… 一想到我是男人该活的有多么风光,我就流下了很多鼻涕和口水。 晚上爹娘来找我,和我说接下来的婚事。 他们还没有开口,我就先往地上一跪,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女儿嫁人以后一定不忘记双亲的恩惠,好好报答苏氏。” 母亲没有将我扶起来,也没有感激涕零,只是双手环胸在一旁冷冷的说:“你说错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是你们经学的教诲,嫁出去就是别人家宗族的人,和苏家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我是替别人家传宗接代去了,为什么还要管苏家? “女儿出嫁之后一定把家里的东西都偷走给丈夫,天天被丈夫打骂也不哭,只想着生孩子!女人就要忍辱含垢,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娘听到只是冷笑,爹则勃然大怒:“放屁放屁!别听她一介女流之辈胡说八道!阿萍,你是爹唯一的孩子,爹不能没有你,苏家也不能没有你!你不能嫁出去了就不管含辛茹苦将你带大的爹娘呀!” 话还没有说完,爹就老泪纵横,我也忍不住抱着爹的大腿哭,眼泪鼻涕都抹到了他的长袍上。 可是我娘一点都不难受,她依旧翻着白眼,连看都不看我:“蠢。”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爹上前拦住她,正想开口骂,娘却很干脆的来了一句:“我那些嫁妆也不打算给她了,这回苏家的事我也不会让将军府插手。” 两个人又吵吵闹闹的,我麻木不仁的回到桌前,继续读书,丝毫不将他们的争吵放在心上。 我发现我的眼泪总是充满着做作和虚伪,离开家一点都不让我难受,相反,我非常想离开这里。 倒不是因为我多么热切的想要成为贤妻良母,只是我觉得这里很沉闷,让我觉得压抑。 爹娘吵了很久,最终我听到娘向爹咆哮:“是你害了她!你把她教的人不人鬼不鬼,你让她将来怎么在夫家立足?你想要振兴经学你自己振兴啊,你为什么要连累我女儿?!你别忘了,她是个女孩子啊!你既然想让她嫁人,为什么不向其他当爹的一样呢?” 母亲的脾气很大,大到我对她充满着厌烦,但是我还是很爱她的,毕竟她那么爱我。 她是那种很罕见的女人,她小时候在边关长大,和塞外的女子一起骑马射箭,完全不同于中原女人的娇弱,她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可以拽着我爹的耳朵来回打,不过这都建立在萧家比苏家有本事的多、爹又胆子极小的基础上。 大部分女人生不出儿子就要被休弃,或者至少都要给丈夫纳个妾让一家的血脉不至于断掉,可我娘只生了我却还是有地位,无他,只是她事事都能闹到皇帝那里,谁叫她母亲是皇帝唯一的亲姐姐? 大多数女人地位都低,却也有些娘家能撑腰自己又有能力的女人能撑起一片天地。 听说我爹之前要纳妾,我娘就在大殿上用剑抵着我,扬言要是我爹敢这样做就会血溅当场。 虽然我觉得她很有勇气,但直到今日我都在思考,为什么她不是把剑冲着我爹呢?我那么无辜的好嘛! 不过我还是觉得她不守女德她,就像她看不起我只想生儿子,她说女人有手腕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今非昔比,她有娘家可以撑腰,我的娘家却没那个本事。 就像如今,娘还是在试图说服爹让我留在家里,不要再嫁人了。 “为什么溪儿一定要嫁人?既然你想身边有人照应,就让孩子招个赘婿,这样不好吗?” 听到娘的话,爹沉默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就不说女德之类的了,若是苏家有一日撑不下去,又有谁可以来保护溪儿?你以为我不想让她留在家?可她是女孩子!但凡她是个男人,我早就把《圣人图》给她,她有才华,肯定会创下一番功业!” 《圣人图》…就是他们口中可以决定天下治乱的上古图册吧… 都说圣人出天下定,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文士追寻如尧舜一样的圣君再世,他们早就受够了残酷的吏治,受够了皇帝为了一姓之天下奴役百姓。 若我是男人,爹又何须担心后继无人呢? 想到这里,我不由也是涕泪纵横。如今贪生怕死者不计其数,真正像我们这样一心为民的文士又有多少? 望着我通红的双眼,母亲的声音也轻柔许多,她不再冷冷的翻白眼,只是走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溪儿,娘没有用,娘护不了你…可娘真的不想让你出嫁!” 爹也流着泪,声音有几分颤抖:“好孩子,你是个姑娘家,男人的事情你也掺和不了,就好好嫁人,好好嫁人…你娘说的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你也不能回来了,就好好的,好好的…” 我忽然有些难受了,我一直觉得女人生儿子就能和男人一样,但是真的一样吗?若我是男人,我就可以留在家里,照顾日渐衰老的爹娘。 番外四:苏萍2 “娘,爹…” 我看看娘,又看看爹,心中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哀。 “女人都是要出嫁的,我知道,即便我留在家里,苏家也不会接受,他们原本就希望让哥哥代替我。可是您们怎么办呢?我离开了家,谁来照顾您们?又有谁可以继承爹的志向?” 听到我的话,爹娘都愣住了,最终爹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嗓子对我说:“爹娘自有办法,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说完这句话,他伸出手,好像想要摸摸我的头,但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亲生父女之间也是如此。 自从我过了七岁,他和我说话都离着很远,也不允许我和家中的男子说一句话,甚至都不允许我看他们一眼。 爹又沉默了一会,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有些艰难的对我说:“爹对不起你,没有办法让你为人妻,只能…只能…” 他总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他的肩膀在不断颤抖,哭的像个孩子。 母亲反倒显得有些冷静,她的声音很镇定:“最后还是承安救了她,不是吗?就像你说的,即便再来多少次,我们或许都没有能力,但是承安不一样。就算作妾,也比死了强!” 妾… 在听到这个字的一刹那间,我整个人就像是要往下坠一样,脑海中一片空白。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好像要跳了上来,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了,我已经完全不能呼吸。 妾… 我重复着这个字,只觉天旋地转。 如果成为了妾,生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妾永远都成不了贤妻良母,我这一生唯一的志向也就这样幻灭。 通过生儿子获的男人的优待大概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盼望,我曾经以为他近在咫尺,只要稍稍努力就可以够到,可是转眼之间,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了梦幻泡影。 我那么努力的读书,那么努力的想要辅佐男人,可是我是妾啊!我是服侍妻和夫的物件,我只要能生孩子就够了,还需要品德做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爹娘要这样对我? 我想问她们,可是此时此刻我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我分明看到了爹手中拿着的婚书! 她们知道的,她们知道只要我看到了婚书就不可能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她们知道贞洁在我眼中有多么重要,可是她们就这样生生毁灭了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们都认同的梦想!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又哪有现实和我梦想之间的距离更为遥远?那是我这一生唯一的信仰啊,也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当我的愿望不能实现,我又该怎么才能好好的走下去? 我张着嘴,双目空洞,我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了,世间的一切都和我毫无关系,我只剩下了空空的躯壳。 在那一刻,我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情感都被抹去,我只是跪在地上,垂着头。 也许她们看出了我的异样,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劝我在王府好好生活。 “好孩子,想办法升级个大胖小子,这样过两年就能被抬上来!” 我一点都不在意她们的话,就算可以被抬上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难道不是妾吗? 这辈子我都只能背着这样一个名号生活了,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切都晚了。 爹娘让我好好准备,可是这有什么可准备的呢?不就是给人家去当玩物,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看不下那些书,只是任由母亲将这些书装起来。她将书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只是觉得厌烦。 过了一段时日便到了出嫁的时候,虽然是侧室,但毕竟进的是王府,家中依然张灯结彩。 我出嫁的那日哭嫁的队伍跟了很远,浩浩荡荡排了一条街。母亲也在身后追着跑,但我不想看她。我知道她们或许有苦衷,但是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唯一的盼望被她们亲手扼杀,理由是嫁给五爷会对苏家有好处。 对呀,不就是为了攀上皇亲国戚吗,所以舍去一个没用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早该明白的。 其实无论是成为贤妻良母,还是给别人做妾室,都是为了苏家,都不是因为我的梦想。 听着母亲的哭声,我只是觉得厌烦,既然想让我挣面子,又哪里用得着心生思念?真是虚情假意。 一阵又一阵哭声吵得我头疼,可面子上又得摆出大家闺秀的隐忍,我挤出两滴眼泪,在众人的搀扶下闷闷的坐在轿里。 讨厌你们!我就是讨厌你们! 逼着我学女德成为贤妻良母的是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剥夺我唯一梦想的人也是你们,在我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不吉利的还是你们,你们脑子有问题? 我悄悄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的坐着轿子走在十里长街。 直到轿子驶了好远,我才转头看风景,生怕看到那些丑脸。 不过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家。我从小就被关在屋里学女德、学琴棋书画、学四书五经,这回总算有机会出来,可是能难得自由的呼吸一回! 我用手扒着栏杆,仔细的瞧着那流淌而过的风景。 在三月的春风中,热闹的街巷全是涌动的人流,我看到孩童手里拿着的大大的风车,看到浣衣的妇人手中的盆里落了一朵残破的花,看到屋檐上落着的燕子扇动羽翼,暖融融的阳光照在长久不见光而苍白的脸颊上,有些发烫。 其实想来我只有十四岁,如果非要计较的话,还是个孩子。 在街角轿子停下来歇息,我见到卖糖葫芦的老伯走过来,那一串串糖葫芦红彤彤的,馋的我直流口水。虽然距离当日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我还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一幕。 怀千见我这副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小姐还是孩子心性呢…进了王府,要守规矩,该说的该做的都记在心里,万不可出错。” 我假意听话的点了点头,心里又骂的唾沫星子乱飞。 真烦人!进了王府还要听你们教训!我都已经生气了,你们还要我怎么样,难不成真让我去抢那个妻子的位置?我还得能抢到呢,可笑! 我恹恹的垂下头,连风景都懒得看,只是紧紧的抱着书袋。 一想到那几本书在里面,我就觉得心安。书就好像城墙,将我和纷繁复杂的世界相阻隔,只要躲在书里,就没人能我她做任何事。 轿子又行了几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五皇子楚承安的府邸。 身旁的丫鬟扶着我缓步走下,我虽然厌烦透了这地方,但表面上总得装装样子,便仍是垂着头,迈着极小的步子往前走。 脚上的鞋不合脚,挤的生疼,母亲总说女子以金莲为美,但这简直是人间的第一大酷刑。 往前走一步,脚就疼一下,脚背上的肉被挤的变形,湿漉漉的,应该是出了血。我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疼的钻心,特别是脚趾的侧面,只能蜷缩着,每当迈出一步,脚上的肉就和布料相碰撞,就好像用小刀划过肌肤,疼到麻木。 我走的眼冒金,脚也在鞋里打架,好在被遮在裙摆里,走得歪歪扭扭旁人也看不出。 我没办法,只能踮着脚,轻轻踩在地上,只是脚步快了许多。 我原本以为王府应该有多么奢华,但如今来了一看,只觉得连家里都比不上。特别是那张书案。幸亏没将家里珍藏的字帖拿过来,不然是放不下的。 略略收拾一番,怀千又拉着我向王府众人送礼,就好像我是个没长脑子的傻子。 打点完关系,我又回到宫里和宫女们聊家常。因为心里不痛快,我也懒得多说什么,但怀千总在一旁盯着不说,也不是说也不是,我急的嘴里起了泡。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不用打点关系,可华灯初上,又得去家宴装装样子,我只得低头直腰迈着家里人教的步子像窈窕淑女似的去正厅。 一路上怀千絮絮叨叨说王府的情况:五皇子楚承安只有一位王妃,我还有机会。 真是好笑,人家是明媒正娶的,能跟我一样吗?人家两个人好好的,我在里面淌什么浑水?人家是红袖添香,至于我,当然是多余的了… 来到了厅室,我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就坐在桌前对着两个人傻笑。我不在意这两人长什么样子,和我又没有关系。 番外四:苏萍3 作为一个因为读书太多眼力不好的人,我看东西就如隔着一层薄雾,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看出这对夫妻很是相配。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来呢?我疑惑,但没有办法询问,只能小心翼翼的坐着,像木头一样。 “溪儿,不必拘谨,都是一家人。” 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张望,看到五皇子在看着我笑。我猜测他应该是笑着的,不然声音不会这样温柔。 听他这样亲切的唤我,我很不好意思,过了很久才想起礼数,讷讷的举起酒杯。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被呛的满脸通红。 王妃也和我寒暄,我嘴笨,只是忙着笑,一场宴会下来,嘴角都僵了,笑容就挂在脸上,想收也收不回去。 我原想着早些回去,省得在这里也无话可说。可五皇子却让我去他那里,怀千高兴的用手戳我的肩膀,可我一点都不愿意。 想了半天,我才吞吞吐吐的回答:“妾身只是侧室,侧室过门留在正室处才和规矩,妾身不敢僭越。” 这男人是间接管理我,这女人是直接管我,我要是得罪了人家,将来也没有好处。 说话的时候我没有看王爷,一直望着王妃,我觉得她应该和我母亲差不多,都想留住男人的心,不希望别的女人影响自己的地位。 王妃倒是回之一笑,这让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母亲。若是在相似的情景下,母亲会怎么想呢?大概心里会很难过吧… 她把一辈子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丈夫身上,若丈夫三心二意,真不知道她心里得有多么悲哀。 心里是说不出的惆怅,鼻子又酸了。 王爷和王妃携手离开,只余我在厅堂中怅然而立。 “小姐,你是怎么回事?” 怀千怒气冲冲的将我拖回房间,作势要给父亲写信。 “写吧写吧,都随你。他要骂我就骂,我不在乎。” 如今没人管我,我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就像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怀千无话可说,只是搬来琴教我弹。见我还是躺着,她终于忍无可忍,语调也高了不少:“小姐,你不是说过真正的圣贤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吗?如今你当不了贤妻,但一样可以成为良母,这不就是你实现愿望的方式吗?” 能一样吗?成为贤妻良母包含四个条件:首先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其次生出了儿子并且让儿子成为才德兼备的人;其三可以很好的管理宅院中的事;最后劝诫夫君成为于民有利的官员。 可是三和四只有妻子才能做,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颓然的躺在床上数手指。 “好想死啊…可总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呀!” 我望着床边的帘子,想要上吊,但是守身才是成为圣贤的根本,轻易结束生命是可耻的。 那我应该怎么活着啊! 我痛苦的来回翻滚,不小心吃完了一盘点心,又喝了好几壶茶,最终抱着肚子蹲在茅厕一泻千里,打了好几个巨大的饱嗝。 “小姐,你闹够了吗?闹够了就练练琴棋书画。你好像什么都不会吧…” 好吧,她说的确实有道理,除了四书五经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这些年来女红做的一塌糊涂但是爹也不管我,我就这么混过去,可是如今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人情世故,只会读一两行破书。 “你们就断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得到宠爱的!” 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就连书都不读了,每日只是躺在床上寻死觅活。 好在那两个人也不来打扰我,我还是能寻得清净。 怀千威胁我说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他肯定让妹妹过来替我,到时候妹妹就惨了,和我一样可怜,而且都是被我害的。 听到这句话,我悲痛欲绝,近乎要以头抢地。 “都是我害的妹妹,我不但自己没本事,还连累家里人…还圣贤呢,我连凡夫俗子都不如…我连小人都不如!” 我跪在地上抽自己嘴巴,但是又舍不得下太大的力气。 怀千在我身旁绕来绕去,过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所以你得想办法在这里干,等着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这句话,她取过一堆蓝的白的衣裳让我穿在身上,又要替我梳妆打扮,意思是让我要想争宠先把自己捣鼓捣鼓,捣鼓成萧妃的样子。 萧妃是五皇子的母妃,一位传说中不问世事、总是垂头丧气长吁短叹的颓废女子,不过这一点倒是和我一模一样,我不需要伪装就已经是活脱脱的另一位萧妃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学她呀?人家已经有母亲了,不需要第二个母亲。” 我倚着引枕,因为懒得大声讲话声音混沌不清,可怀千却很激动的大呼小叫,说我做的很好。 我又学着她说的样子蹙眉,不住的用手帕擦眼泪,这手帕上绣着一朵莲花。 我一点也不喜欢莲花,可我爹喜欢,他总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所以为我取名溪客。 不过爹这一招倒是使对了,我原以为我这副颓废样子让楚承安见了一定会厌烦至极,怎知他看到我一副哭哭啼啼的丑陋嘴脸竟然觉得很难过,还找我东拉西扯说闲话。 我一心想着我贤妻良母的愿望破灭,人生都失去了意义,见到他只是垂头丧气,他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说他全身散发的逼人贵气让我肃然起敬。 其实我不想让他坐到我的床上,习武之人总是一身汗,我们这些文人雅士最讨厌了。我觉得他粗鲁,一听到他巨大的声音响起就吓得浑身颤抖,可他还自以为是的说江南女子都是这样。 我不由得在心里想,萧妃出生在北地,和江南女子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是在京城长大的,我们喜欢叹气,只是因为我们不高兴,不是我们故弄玄虚或者本性使然。如果可以找到让我们能高兴的事,谁又愿意在这里素日感叹人生无常? 楚承安话还不少,自从见到我沉默寡言,他有事没事就经常来和我抱怨,我总是听着听着就泪流满面,让他很是受用。 “你和我娘简直是一模一样,唉,你们都太可怜了,都是年纪轻轻就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你该不会没有见过草原吧?” 还用你问…要是女人能出去我早就出去了,还需要在这里寻死? 他又絮絮叨叨的讲着自己和母亲的往事:“我娘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我不是她亲生的,可她却用尽全力对我好。别人都说她软弱无能,可是小时候被人欺负,她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保护我!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就是总是满面愁云,我知道,这都是因为父亲和他的女人欺负母亲!唉,你大概也会被人欺负吧,好可怜…” 既然知道我会被别人欺负,那就想个办法呀,你天天说又有什么用?要是你将来当了皇帝,难道我不是和萧妃一样? 不过他好像确实想了些办法,但是没什么用处。他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像他和容落一骑马射箭,我晃了晃我的脚,无语凝噎。 我也想骑马,我也想射箭,我喜欢所有好玩的有趣的事物,可是我什么都干不了,我连走路都费劲。 他好像不是很能理解,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这小脚也不好看呀,为什么特别是文人喜欢给自己的女儿裹脚呢?我娘也是小脚,她总是疼的厉害,我真的很难受,可是娘的脚再也不可能变大了…” 容落一也来找过我,全是遇到了好吃好玩或者是要带我骑马射箭,我总是垂头丧气的说见到她就想起我母亲,每次听到这句话,她,总是莫名其妙很感动的拍着我的头,拍的我的头很疼。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开心,却一点也不讨厌我这副样子,我开始还以为她们觉得我逼逼歪歪的要将我赶回家,怎知她们总觉得文人墨客就是这样,不像他们武人一样豪爽。 怀千也说如今女子以柔弱为美,我这副样子也常常被青楼女子模仿,引得花客一掷千金,这好像叫什么西施捧心式美人。 我很愤怒,但是不好反驳,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将我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曾经我很不理解那些女人的选择,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要以色侍人,但是现在想来,这根本就不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们就和我一样是被迫去买笑的。 这样说来,妾和青楼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再扩大一些,好像妻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吧,反正都是遵从于男人的期望,没有自己独立生活的可能,只能依靠别人的良心勉强度日。妻子出卖的是德行,妾基本上是肚子,青楼女子则是容貌,我们都不过是把自己的好处放在秤上称,可是一个女人和更多东西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们喜欢就玩一玩,不喜欢就扔了。妻子倒还好一些,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休弃,但想要找个理由还不简单? 说到底,在这世道女人怎么可能和男人一样呢?还不是把我们看的更低… 番外四:苏萍4 “小千,你说我是不是不配活着?” 我有些疑惑的问怀千,她惊讶的看着我,连忙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们说了男人怎么活,说了贤妻良母怎样活,但是没有说妾和青楼女子应该怎么活呀!这么说来我们就不该活着,那为什么娘要把我生出来,又让我当妾呢?” 怀千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所以然,她对经学不感兴趣,只说别人怎么做,我就该怎么做。 我长吁短叹,又是泪流满面的一天。 过了两日是宫中的赏花大典,楚承安带着我们一同去。 如今正是盛春时节,洛邑的牡丹争相开放,牡丹园中,万株牡丹尽皆争妍。 牡丹就好像国色天香的女子,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那些普通的、作为陪衬的女子,活在世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望着面前相携而行的两人,我又觉得自己多余。 其实他们已经很恩爱了,找我这样的人过来延续子嗣,可是为什么人要有那么多的孩子呢?多少世家大族几百几千子弟,最终还不是熬不过几代春秋,他们这样执着,真的可以让家族千代万代绵延吗? 况且古代时的圣贤从来都不认可家天下,那时权力的继承是禅让,直到后来因为人心的贪婪才变成了传子。 我一直觉得经书里有很多矛盾,按照他们的说法,尧舜之治不是最好的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去除家天下回到那个时候呢?父亲说是人心不古,可真正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努力吗? 他们说舍生取义,可是到头来又是如何流连在一个又一个温柔乡,忘记了最初的愿望。 心里就像揣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难以轻松,我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是觉得困在这些人中间实在不舒服。我就好像一个什么物件被人掂量在手里,别说成为圣贤了,连个人都算不上。 一直以来我最讨厌的就是以色侍人,看不上那些争宠的妾室,更讨厌成为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但当我自己到了这个位置,我才恍然大悟。 若是有机会,谁不愿意一生安安稳稳不争不抢,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天资呢? 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只是默默望着两个人,从她们的笑容里,我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很多想见但没有机会见到的场景。 记忆中爹娘从没有靠的这样近,也没有这样幸福的彼此相望。我一直都明白他们之间有嫌隙,父亲嫌弃我是女孩子,母亲又嫌弃他总是拿这件事做文章。 她们总说我年纪小不懂,可我又怎能看不出来父亲始终只想着自己的愿望,对于母亲那样薄情寡义,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怎能看不出母亲作茧自缚,就算父亲待她不好,也装作幸福的女子向别人炫耀。 而且宅院中那些女人的命运,我又怎么会看不清呢?她们和丈夫难道不是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徘徊? 有时我宁肯自己是个傻子,这样就不会知道父亲的诡计、不会为母亲伤心,我假装自己只想成为贤妻良母,以此来忘却那些女人所面临的命运,可是我躲得过吗? 赏花大典结束,又要回到那座很压抑的宅院了,外面的阳光这样明媚,可是和我没有关系。 我垂头坐在马车上,听着身旁的两个人聊着朝局。 楚承安四肢健壮思想浅薄,什么事都要靠容落一指点,可即便她说的已经很详细了,楚承恩还是疑惑的睁大眼,什么也听不懂。 容落一平日做事都很稳重,但不知是不是今日心情不错,对着楚承安眨眼睛,这副样子倒是很活泼,和平日那个端庄手里的姑娘截然不同。 她为了赏花大典专门做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裳,更显明媚灵动。 我觉得这件衣裳确实好看,便诚心实意的赞美:“容姐姐,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美,和你正式相宜!” 闻言,她高兴的勾起唇角,但或许觉得这样露齿笑有失礼数,便用手掩住唇。 望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我莫名其妙想起她起曾和,父亲驻守边关,习得一身好武艺,可如今却和我一样被困在方寸之间,也不知会不会时常想起年少时的潇洒快意? 女子学习骑马射箭在如今并不受欢迎,可她还是坚持每日都去武场,她从没有说过其中的缘由,但我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渴望,她大概也像母亲一样不甘于在宅院之中吧。 总有人说,妻和妾之间的关系是水火不容的,但大多数情况下妾根本就没有和妻子争锋的机会。不过我原本也不想和容落一争,我还是挺喜欢她的,总觉得在她的温柔端庄之下藏着一些说不出的惆怅,这些惆怅应该和她的不甘心有关。 “我想姐姐一身红衣骑在马上驰骋荒野的样子肯定很潇洒,唉,我从没有去过边关,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王府…” 我叹了口气,又想起了楚承安说的草原。草原是什么样子呢?我也好想看看… 容落一听到我的话,原本璀璨的明眸也黯淡下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纵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原野,劲风吹起衣袍,就好像御风而行…边关很苍凉,战事很残酷,可那里的风景啊,唉,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可能想象不到高耸入云的雪山是如何从苍翠的草原拔地而起,也想不到日落时的金色光芒落在皑皑白雪上是多么明亮,那时我站在雪山脚下,抬头仰望金色的山顶,我觉得自己那么渺小,就好像井底之蛙…” 一说到在边关的生活,她就停不下来,说了很久很久。她说那里的荒漠了无人烟,可在荒漠深处却有一汪清泉,路过的旅人骑着骆驼,驼铃声声回荡在寂静的沙漠。有时还能看到海市蜃楼的景观,不过转瞬之间,一座建在云上的城池出现在水面上方,可一阵风吹过,就像被揉碎一样随着沙砾消散。 “我骑马穿过沙漠,穿过比天空还蓝的湖,穿过苍绿的草原,看到一片桃花树。为什么这样寒冷的地方会生出如此艳丽的花呢?我想不清楚,我只是看到河流像玉带一样穿过群峰,穿过一棵又一棵草原中孤独的树,看到层层叠叠的屋舍在山中央,看到那些金顶红顶的佛寺。当寺院里的钟声响起,我就知道,新的一日开始或结束,余音缭绕,不绝如缕…” 她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就像一幅辽阔的画卷,画卷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景,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 楚承安也在旁边兴奋的嚷嚷,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说出来的话并不优美,但即便是通过最贫瘠的语言,也能想到那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我原是只想讨容落一欢心,怎知说着说着自己却绕进去。我也想看看塞北孤烟,看看长河落日,仅仅出了一趟家门我就觉得格外新鲜,若是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不知能否开解心中的哀愁? “要是我手中的笔可以变成一只大雁载着我飞,飞到更远的地方就好了!” 听到我有些幼稚的念想,容落一没有笑,反而很郑重的拉着我的手,承诺道:“来日有机会,我带你去边疆呀!我们也去看像羽毛一样的雪!” 两个人伸出手指,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盖了个戳。 楚承安这种不甘寂寞的人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热闹,赶忙凑过来打趣:“落一你就别瞎忙啦,她连跑都困难,你还要带她骑马打仗?” 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咧着嘴笑。 容落一早就反应过来,使劲对他摇头,又偷偷看我的神情。我知道楚承安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说话没什么分寸,可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怅然。 谁不知道如今大多数人家的姑娘,特别是文士的女儿都有裹脚的风俗? 那双小小的脚闷在绣鞋里,就连伸都伸不直,别说习武,就是走的时间长都受不了。 朝廷不乏反缠足的声音,觉得这简直是对于女子的酷刑,可因着达官贵人喜欢小脚女人,那些想要攀附名利的便总是想让女儿裹上脚讨好权贵。 要知道这缠脚的风俗以前来自歌女,那些男人嘴上说区分良家女子和青楼姑娘,可实际上呢? 楚承安大概觉得自己说错了,急忙把手伸过来揉着我的头给我赔礼道歉,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不是喜欢揪我的脸,就是喜欢摸我的头。 他的手劲大,弄得我有些疼,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反倒容落一担心我难受。她轻轻推开楚承安的手,将我护在身后:“你把人家吓坏了,快离的远远的!” 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和语气中的调侃不同于往日对于楚承安的恭敬,我想起之前在无人处也撞见过两个人追着闹,那样子的确像是旧相识。 想到这里,我有些好奇的问:“王爷和王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 说到青梅竹马,我忽然想起了我的表哥。初见时我们都是孩子,我还只会跟在大人身后,表哥却已经是风度翩翩的少年君子。我记得那时我站在廊下,和他隔着很远,爹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他,我从没有见过那样玉树临风的男子。 父亲总说他是京中难得一见的贵公子,未来前途无量,人品又那般贵重。 好几年没见了,不知道表哥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想起别的男子自然不合礼数,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飘飘悠悠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阳光也像今日这样明媚,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都变得明亮… 番外四 苏萍5 听到我的话,两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默契的相视一笑。 “以前我在边关打仗,生死一瞬之际还是落一救的我!” 楚承安亲亲挽住容落一的手臂,眼中透着感激一。 容落一没有多言,只是用手握住他的拳,眼中温柔的光芒说明了一切。 望着两个人执手相看的场景,我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孤独。 表哥应该早就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从此琴瑟和鸣度过一生,每个人总会有家,只有我没有;每个人总会有在意ta的人,只有我没有。 心里还是难过,不想活但又死不了。 容落一邀我看猛兽在笼里互斗,我看到他们身上淋漓的鲜血和绝望的眼神,忽然想到了我自己。 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苦守着心中的那一点希望,在这世间没有意义的活着。在旁人的眼里,我们只不过是玩物,但是我们却多么想要活下去!可到头来,也不过像一个笑话… 若是我们可以打破这笼子,看到更远的风景,大概也就永远不必仰仗别人而活。 见到我闭上眼,容落一柔声问我:“怎么了?觉得残忍不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这世上处处都是这样的斗兽场,只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身边高朋满座,还是身在其中…” 听到我的话,她愣了一下,随即问了我一个很刁钻的问题:“你觉得你是坐在上面的人,还是在笼里的野兽呢?” 我没有犹豫的回答:“野兽。” 她转头望着我,眼神中仿佛流露着一丝钦佩:“其实我总觉得你和表面看上去不一样,你看着这样柔弱,但我看得出,你的心里有一片海。” 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垂着头。 “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想明白是什么困住了你,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你会告诉我。” 她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可是这回拍到一半却将手伸了回来,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对了,我忘记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你是个可以面对风风雨雨的有力量的女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和我说这些话,这些日子她常常找我,但在我心里,我们仍然是陌生人。 同样让我觉得陌生的还要楚承安,他也总是和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总是在想,像你们这样柔柔弱弱的真的好吗?若是遇到风雨,大概第一个倒下的就是你吧,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你们呢?” 他告诉我他很快就要去边关打仗,临走前想来看看我。 我摸不清他的意思,只是低头陪笑。 “你要开开心心的,哪有那么多伤心事?你看你才这么大点的人,却要被伤心压弯了腰,等到你七老八十,这得愁苦成什么样子?唉,我娘也是,她抚养我长大,可我从来都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伤心…” 我还是低着头,只是有些迟疑的问道:“可以带上容姐姐一起吗?” 听到我的话,他愣了一下:“你和落一关系很好?” 我点了点头,莫名其妙想起她说到边关时眼中的惆怅,那片苍蓝色的天空一定常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她和我不一样,她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姑娘,不像我一直活在期待之中被恐惧压弯了腰。 我忘不了小时候娘抱着我哭,她说她只有我一个孩子,要是她不争气她就完了,她就只能在宅院里任人欺负。 她说别人都有儿子撑腰,可是她没有,她只能靠着我一个没有用的女孩。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要好好学女的,这样我才能保护母亲,否则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我必须做一个好女儿,听话的乖女儿,只有我听话爹才不会对我失望,才会对我娘好。 可是我爹也抱着我哭,他说他没有儿子,老了以后都不知道该去哪里,那些侄儿人家有爹有娘自然不会管他一个老头,他这辈子都是孤苦伶仃的,将来连个扛棺材的人都没有。 我也很愧疚,因为我不是儿子,因为我没有办法撑起这偌大的家业,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女子的范围。 与其说我想成为贤妻良母,不如说我想依靠这个身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让我娘不会被人赶走,让我爹不会老了无处容身,也让苏家不至于会因为子弟的无能而没落。为了这些亲人,我可以放弃一切,连同我曾经有过的不切实际的梦想。 见到我陷入沉思,他没有多言,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香囊,将它打开,里面是小小的木偶。这小东西做工倒是精巧,尤其那张脸,看着栩栩如生,竟然格外熟悉。 这不就是我的脸吗?只是这小人偶笑的是那样灿烂,眉眼弯弯。 “送你啦,希望你天天开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东西,但是也有些感激。 在两个跟我一点都不相熟的人希望我开心,可我爹娘呢?她们对我有着怎样的期待? 我记得以前爹看到那些人家的女儿殉节就格外羡慕,也希望我家能出这样的烈女,我从未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我知道我不过是爹娘生命的延续,大不了把这条命还给他们就好。 在他的眼中,女儿的命和家族的兴衰比起来必然是九牛一毛。 我相信她们对我确实是有感情的,可是我找不出理由,找不出她们所有所作所为的理由。她们答应我替我找个书香门第,这一生平平安安过去,可是这样简单的许诺却终究也化为泡影… 日子还是这样平淡的度过,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宅院中的事都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在房中练练琴、做做活。 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是人活着就总要做些什么。怀千一直催我好好练习,她说要是我什么都不会,她们这些丫鬟也要跟着受罪。 是啊,我肩上担负的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生命,是许许多多的人,是爹娘、是苏家、是丫鬟,哪一个都不能舍弃,我不在意我家王府的地位,可若是将来来了别的夫人,我的位置降了,那么吃穿用度会和以前大不一样。 到时候不光是我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就是身边其她人也得被我连累。 更何况我要是连儿子都生不出,苏家肯定会让别的姑娘来受苦,她们原本可以找一寻常男子度过平静的一生,却要在这里勾心斗角,我自然也会心怀愧疚。 我不知道我下一步的目标,我只是逐渐察觉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缘由的,就像为什么做不了贤妻良母还要努力讨得主家的喜欢。 我只是家族的傀儡,我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没有人在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不断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完成父母所有的期待,但是我好像连这个问题都懒得去想。 怀千抱来一堆又一堆的琴谱让我学,我也跟着练,虽然成效不大,但是总能弹几首曲子。她又找来好多针线让我学女红,我也照着做,以前在学习女工的时候总是在书里悄悄夹一本经书,可如今经学于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只是好好做分内之事。 怀千说我之前嗜书如命,为什么如今一本都不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我想要的书里都不能告诉我,我又为什么要读书呢?” 她问我,我想要知道什么,我说她一直都知道。 她嘲笑我成天到晚就抓着这些没用的小节不放,我也不欲多言,只是继续做针线活,手被针扎除了血。 她有些心疼,和我说差不多也就得了,但是除此之外我又能做什么事? 这几日的晚上我总觉得屋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小耗子经过,但时间一长,我也好奇起来有一日晚上我出去看,竟见到怀千正就着月光读书。 我记得她一向讨厌读书,他武功很好,但是一看到书就觉得厌烦。 可是她抱着的,却是一本很厚的经书。 见到我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抬起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对我憨憨的笑:“小姐,我也没找到什么,但是我觉得既然你之前那么喜欢看书,看的时候也很高兴,就说明书还是好的!要不你再读读?我倒是读到了一句话:人皆可为尧舜。我有点摸不透其中的意思,但我觉得也许小姐你理解错了,为什么说女人必须成为贤妻良母呢?这是谁说的?” 听到她的话,我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古人说过,是我爹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其实也很奇怪呢,既然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只是有的人会被外物迷惑双眼,那么为何女人成为圣贤的方式和男人不同呢?” 怀千将书递到我的怀里,很认真的对我说:“要是小姐真的很想知道答案,那就不要听老爷的话,自己找一找。我觉得这些人原本就没有把女人分为妻妾,都是人,没有什么区别,是你和老爷理解错了。” 番外四:苏萍6 听到她的话,我也不由陷入了沉思。对呀,究竟是谁说女子只有成为贤妻良母才能成为圣贤的,明明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人有不同的气质之性,由此造成了人性的不同显现。 可是过去读到这地方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先贤说的明明是命由天降,性自命出,命、性、情,三者同源,人皆一致,本无区别,只是天性常常为感官所蒙蔽,以至于至善的四心在表现出来时有所缺憾,但是只要经过修养,每个人都可以达到原初至诚的状态。 君子和小人按理说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后天的气有清有浊,但这是后天生成的,和先天又没有关系,究竟为何到了后儒就变成了人的性是不一样的,非要强调君子和小人之别? 关于君子和小人的本质是否有所不同历来争议颇多,但是在我看来两者并无区别,只是在后天修养上有所分歧。而且关于后天修养的目标也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德福一致,有人认为德福不一致,开始这一缘由被解释为时,后来为了突出守德的重要性便将圣人也分为了不同类型,以此使学说得以圆融,但我认为有很多解释不过是敷衍了事。总结而言,其实修养中最重要的是内在德性,也就是达到至诚境界。 若是这样说来,女子和男子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在后天休养可以达成的目标上也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就在于修养的路径有所不同。可是这一路径为什么会不同呢?贤妻良母真的等于圣贤吗?圣贤是为了天下,可是贤妻良母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两者真的可以混为一谈吗? 以前我问爹时,他总是说这样的问题与我无关,不是像我这种小人物可以关心的。但又有多少经学大师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甚至直到最后,都如明珠蒙尘不被人在意? 孔老夫子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孟子也说过舍生取义,君子真正要求的是一种境界,真正在意的是其所具有的品格,而不是所处的位置,所获得的财富和地位,这些人说的恰恰和经学原本的意思相反。 那么爹为什么说因为我地位卑微就不配提及呢?难道他的境界不是反倒很低微吗? 我知道自己这样想是在挑战权威,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思考。 上古时期女子的地位根本不像现在这样地位,更不会像如今需要裹脚。相反,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坏,人们连辫子都不愿意剪,更何况是裹脚这样有伤身体的事。而且那个时候的女子也没有那么在意贞洁,就像《凯风》这首诗的本意是在说孝子因为自己无法报答母亲而感到愧疚,可是后世却认为这首诗是说母亲要改嫁,儿子不愿意,所以母亲才有过错,儿子是孝子,这简直是在曲解! 《诗》本就是上古传下来的典籍,里面记载着很多女子写作的诗篇,当时的社会风气是很开放的,甚至有专门的节日可以让男女同游,一点都不同于后世。 一切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当以武力为主的王朝踏平了周礼盛行的中原,血与火才成为真正的力量来源,而血缘关系早已经无法辐射偌大的疆域。为了守护一姓之天下,就需要在方方面面立起规则,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父系血缘纽带就成为了重要之举,否则女子乱政的后果就是外戚干政。将女人限制于男人,男人限制于家族,家族限制于皇权才能在最大程度保证帝王的独尊,反过来,每个帝王也不过是自己家族所推举出来的棋子,这样各方势力互相制约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王朝的安稳,但是一旦其中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就会造成王朝的动荡不安。 正是为了稳固王朝的长治久安,经学不得不向现实皇权屈服,文人只有笔墨没有刀剑,就像没有田地和力量的女人一样只能依附于男人生活,只长着一张嘴会写几个字的文人也只能依靠逐鹿中原的王者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是只要依靠他人就必须服从他人的安排,没有办法拥有完整的权力,这也是文人和女人最可悲的地方:永远都无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文人常常笑话女人,因为他们认为女人软弱,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和女人不是一样吗?两者都无力改变现状,所以只能在心里期待遇到一直在心里期盼明主。 可是哪里又有真正值得扶持的丈夫或君主?人都充满贪欲,更何况这些人的背后原本就是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这些所谓的强者尚且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更何况依附于他们而生存的藤蔓? 我知道想明白这些问题无济于事,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那些文人又何尝不知道自己作为依附者的命运,但是终究无力改变。 就像女人,在这样的天下,一个女人从生来就不属于任何家族,因为不被本族所承认,她向来都被视为送给外家的礼物。作为不被承认的流浪者,家中的所有资源自然不可能给予女人。 一无所有的女人只能带着一点嫁妆,一点就算可以拿在手中也没有办法真正起到用处的嫁妆嫁入别人的家族。一般情况下,除非家族中没有男丁,否则女人不能轻易独自购置地产、经商做事,更不能抛头露面、独自一人生活,所以就算手里有钱财也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还是很容易被人盯上,最终无处逃脱。 可是即便加入了别人的家族也不可能真正融入,家族依靠血脉来连接,其中的等次分明,外来的媳妇永远不可能真正站稳脚跟,只能依靠自己丈夫的地位获得暂时的保障。只要丈夫势力减弱或是将她抛弃,她就失去一切。唯一安定下来的机会就只有生儿子,因为家天下对于孝的重视,母亲也是儿子所孝敬的对象,虽然没有像对于父亲的孝顺那样强烈,但也是不可割舍的。只要有了儿子,女人就获得了屹立不倒的大树可以攀附,而儿子娶回来的媳妇就是她们手中的傀儡。 所以男人之间斗的惨烈,女人之间斗的更惨烈,男人们手中的资源尚且还多一点,女人所能求的也不过是能否拥有儿子、能否让儿子成为新的继承人。 常有人说夫妻有爱,但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利,夫妻之间是因为利益而连接。一个男人没有利益,女人必定不愿意找他,因为一无所有的女人只有依靠男人的资源才能生存。而若一个女人没有利益,也就是可以实现男人传宗接代的愿望或者为他提供强大的娘家背景及嫁妆的支持,也无法获得男人暂时的优待。 那么,再扩大一些说,在这样的天下,父母和子女之间真的有爱吗?其实也是没有的。曾有父母无恩论,认为孩子是父亲情欲发动将物品放在作为容器的母亲身体中不得不产出的产物,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真实情况甚至还不如父母无恩论。父亲生孩子一是因为情欲,二是为了依靠孩子让自己成为真正的男人,不至于绝嗣被所有人嘲笑。母亲确实就像容器一样被动的承担了孩子的产生,但在某种程度上,母亲也是主动的,她试图通过这个孩子来稳固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 所以这样想来,所谓的情感都不过是人美好的想象,其实现实往往很残酷,因为最为强烈的剥削就存在于家庭之中,存在于父母子女和代际之间。 我不由得翻开书,开始一页页的看,我想看他们是如何规定天理的,也就是为何人总是要按照固定的方式生活,可是看了一圈,我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父亲总说我会遇到问题是因为我想的不透彻,或者是看的书还不够多,但我已经将基本的典籍都翻阅过,也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是因为所谓的天理本身就是他们制造出的幌子,因此,天理所表现的特征,比如女人要是贤妻良母、要有贞洁也都毫无意义。 若说女人应该守贞洁,被外男摸一下就要去死,那么每个女人生出来就应该去死。人是由阴阳二气交感生成,所以身上有母亲之气,也有父亲之气。父亲是男子也是外男,否则不会规定父女之间不可过于亲近需要保持距离。这样说来,每个女孩子身上都沾有父亲的气,这是否意味着从一出生就失去了贞洁,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若是这些经师认同我的观点,我想他们倒也算是他们所说的从一而终:根据一个道理一直往下推演。可是他们不可能,如果他们同意我的观点,那么这世上将不会再有女人降生,因为每个女人一出生就会自杀,没有女人也就不会有孩子,人将从此绝迹。 番外四:苏萍7 我知道他们的虚伪,也明白一切只是他们虚假的说辞,可我没有办法向任何人说。 我还有想保护的人,我不可能让她们因我的自私失去性命。 怀千总是笑我做事思量太多,我也想潇潇洒洒,可我没有办法。 莫名其妙的,我忽然想起了楚承安,他说他向来不在意礼教,在这一点上,我倒是相当羡慕他,就像他只是一句话,就纳了个姑娘。容落一嫌他荒唐,我倒觉得无所谓,他身份高,自然做什么都可以依凭自己的心意,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那方姑娘也真是的,听说之前有过婚约,后来未婚夫不知怎的不在了,原本按照礼数应该守节,但她却自个跑出家门央求表哥收留。” 容落一絮絮叨叨的讲着这姑娘的不是,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她不守妇道不以死殉节,妄图攀附表哥改变命运。 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只当她不能去边关就将气撒在这可怜的姑娘身上。 我虽然迂腐无能,但好歹知道要求女子守节只是那些男人的恶趣味,姑娘不守也不是什么大不是。 “看这姑娘的那双眼睛,虽说总是垂着的,可里面的光芒相当犀利。她也没表面上看着那么胆怯,对自己也下得去狠手。王爷喜欢皖戏她便现学,真不是一般人,溪儿,咱还得多加提防。” 防?怎么防?那是楚承安决定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有些可怜这姑娘。 女人不能科举,只能做些杂活,可这些杂活大部分时候都爱要男人,女人去了也只能打打下手。可去了不但会被克扣银两,还会被主家欺负,想要自立自然很难,光是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就让人承不住。 方秋明的未婚夫离世又不怪她,她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若是守节了这辈子就得过去伺候人家一家老小,可能还会被别的男人盯上,又引来骂声;若是不守节又没地方去,除了王府还能去哪里? 天下这么大,可没有一处地方是能待的,人为自己谋划是理所当然,楚承安愿意接收自有他的道理。 可我又不能替她说话,只能默然无言。站在容落一的立场上她自然伤心夫君被别的女子蛊惑,心中的孤独不必多说。 想到这里,我不由抱住眼前神情哀怨的女子,轻轻的摸摸她的背。 “您是正妻,王爷永远和您一体,旁的女子不过一时的欢愉,她们不若您天生高贵,是比不得的。” 听到我的话,她破涕为笑:“借你吉言。不过,唉,真不知道这些男子为何都喜欢这种狐媚子,不喜欢你这样温温柔柔的好姑娘。” 她总说她喜欢我的性子,把我当亲妹妹,可一切难道不是建立在我不争不抢的基础上?我若得了她夫君的喜爱,她真不知道该是什么嘴脸。 “你放心,我们联手,一定不叫那女人得势。到时候一定让你想办法怀个儿子,养在我名下,我们都有好日子。” 我不知道她为何现在什么都喜欢和我说,只是她这算盘打的着实好。女子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她倒是轻松,真不把我的小命放在眼里。 我只是笑,一口一个姐姐,心里厌烦透顶。 这女人连同这宅院里全是自私透顶之辈,虽然我也不遑多让。 容落一厌烦方秋明,却还是常拉着她的手故作关心,还让我拉拢这姑娘。 我无心于这两个无聊之人的争执,只是隔岸观火。 不久方秋明莫名其妙来见我,她看着是个容貌清丽、神情温柔羞怯、举止有些瑟缩的女孩子。 我不会和人说话,只是腼腆的笑,她也垂眸笑着。 两个沉闷的人对坐,就连视线都不敢凑到一处,过了良久,还是怀千打破了沉默:“您要喝什么茶?” 她的声音不大,可还是把方秋明吓了一跳,这小姑娘红着脸,想回答但过了很久,只是摆了摆手,既不好拒绝,又不好答应,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见她这样害羞,我反倒胆大了些:“姐姐,怎么称呼你呢?” 方秋明又被吓了一跳,过了很久才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叫我秋明就好啦!嗯…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近乎听不清,但却出奇的悦耳,就好像幽谷中叮当作响的溪流,又好像百灵鸟的唱调。 “你的声音很好听诶!” 咽了口口水,我胆子又大了些,发自内心的赞美。 方秋明这回身子倒是向前倾了倾,只是两只手放在膝上来来回回揪着裙边。她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很小心的勾起唇角,就连耳朵都红了。 “谢谢你呀…你很…很好看!就像我娘给我的小木偶一样好看!” 我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夸我!” 如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个人又相顾无言,怀千端来了茶点,我们都不好意思吃,害怕那些碎渣掉到地上别人还得收拾。 反倒怀千自己取过一块来吃,又给其她丫鬟分了些,方秋目有些惊讶的偷眼打量宫殿里吃茶点的人,张了张嘴,眼神很是疑惑,但最终还是低下头。 怀千见到气氛太过沉闷,干脆自己开口询问:“对了,听说湖边看日出很有意思,方夫人要不要和小姐一起去?” 听到怀千这样说,方秋明没有推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人干坐着实在无趣,她没坐一会就回去了。 “小姐,您别看这方夫人安安静静,实际上是个狠角色呢。” 最近得了父亲的要求,怀千比之前忙碌许多,总是盯着周遭的环境想办法。 我知道她又是老一套,懒得理她,只是取出书来读。 我闲的无聊,学习古字的写法和用法,省的每天要死要活吵到其她人,人家起早贪黑实在不容易。 第二日一早,我便来到约定好的地点。 方秋明已经坐在湖畔等我,风静静吹过湖面,一轮圆月像银盘似的挂在天上。 “苏姐姐…” 她忽然轻唤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定定望着她。 “月缺圆月,日日年年,可再回首,却是物是人非…” 她凝望着空中的月色,莫名其妙泪染衣襟。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点点红光投注在湖面上,这跳动的火光就好像渔火,在暗沉的水波间晕染开来。 “你瞧!日出了!” 她用手指着湖面,望着那越来越明媚的金色光波,水天一色,一轮红日悄然升起,粼粼的水波照出无数个太阳。 这是我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看明亮的光芒如何笼罩整片黑暗的世界,一切的词藻都显得空乏。 一旁隐隐约约响起了歌声,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了低沉喑哑的箫声,这声音是从湖心的小岛传来的,与歌声遥相呼应。 秋风拂过单薄的衣衫,还带着稍许凉意,却在乍暖还寒的早秋推开一池清流,推开洒在湖面的点点日光。 几点小鸟停在树上,闲适的梳理羽毛。远处的苍穹飞过一行大雁,飞向未知的远方。 歌声停歇,方秋明神情落寞的望着枝头的鸟,低下头:“什么是逍遥超脱呢?大雁的逍遥是遨游于整片天空,燕雀的逍遥是落在枝头歌唱,或许无论身处何处,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逍遥…唉,身在庙堂心在山林,这又是多么高远的境界…” 她的声音虽然在耳畔,但就如同悠远的箫声,风一吹就轻轻散开,留不下半分痕迹。 我望着这个忧伤的姑娘,忽然有些迷茫,。 她继续说下去:“其实逍遥就在心中,超然只是自己的感觉,可是我又放不下这些名教,这些世俗…若是我有一日想通了,或许会像姐姐们一样…” 姐姐,是谁呢?是她想忘却忘不了的故人吗? 太阳已经高高的悬在头顶,两个人依然坐在湖边,寂寞的吹着风。几片落叶随风飘零,衰草连天中,只有鸟儿凄厉的鸣叫。 “你喜欢庄子?” 我只懂经学,对旁的并不了解,唯有对《庄子》念念不忘。 “我也喜欢庄子…我总是在想,庄子和蝴蝶到到底谁进了谁的梦里?” 我没等到方秋明回答就喃喃自语,我读《庄子》没读出超然洒脱,只读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惆怅。 “一切不过皆在心中,你说蝴蝶来到梦中,蝴蝶自然就来了。” 一说到庄子,她便来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原本沉默无言的人如今叽叽喳喳说的没完,我只是坐在旁边,默默的听。 “我还记得以前和姐姐们出游,看江河湖海,看日暮时分的古渡,那时生活天真自然,不必在意世俗厉害,可如今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枕山栖谷、悠游自在,明明早就可以实现,可我又在纠结何物呢?” 她长叹一声,又哼起了歌。 我双手托腮专注的望着她,透过眼前的姑娘,恍惚中望见三位宽袍大袖的姑娘在山中的屋舍遥望雁群,其中一位捧了本书,自得其乐的吟诵;另两位靠在树下对唱,悠然的歌声传来。 她大概也和我一样,都是身不由己。 时间悠然而过,接下来的日子平平淡淡,只是偶尔和方秋明坐在湖边吹风惆怅。 自从和她看过日出,她就对我起了兴趣,说我懂她。 我其实算不上懂她,我不似她超脱,我只是一介俗人,我从不看道家,我至始至终都逃不出君臣父子的定理,自然无法心怀期待。 不过在这段日子,我们倒是很快就熟络了,但两人的交往始终都平平淡淡,虽然有时说的话也不少,但我始终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方秋明是那样一位哀愁又清淡的姑娘,就像明月一样悬着,让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我只知道她有两位姐姐,一位抑郁而终,一位不知所踪,如今家中无人,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屋舍。 而她的未婚夫也走的莫名其妙,应该和朝廷的党争有关。 她如今在世上只剩楚承安一位亲人,可两个人的关系又不远不近。 我明白她的孤独无依,也能理解她费劲心力讨好楚承安只是为了查清家中悲剧的成因,但我无计可施,只能默默的陪着她,听她唱听不懂词句的歌。 她的声音是那样清越,歌声又是那样缠绵,缠着人的心久久无法散去,有时也会出现在梦中。 我总是梦到她变成一只蝴蝶飞走,在山谷间悠然自得的翩跹,我将梦讲给方秋明,小姑娘只是笑了笑,神情还是那般落寞。 “也许,我会飞进你的梦里。” 她有些怅然的对我说,我只是笑了笑:“说不定我是蝴蝶,我们会在梦中相会,到了那时,我们将真正不受世俗的束缚。” 番外四:苏萍八 转眼间一年过去,春节近在眼前。 楚承安回来了,日日拉着众人大摆宴席,我不会喝酒,只是坐在角落里。 方秋明虽然看着柔弱,但酒量很好,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也不见醉。 她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倒是不见那一抹忧愁,只是满脸堆笑说着讨好的话,丝毫不同于往日。 楚承安想听她唱,她就唱热烈而缠绵的歌,唱的眉来眼去,那副样子倒是前所未有的妩媚。 望着她扭着腰肢唱艳俗的歌谣,我觉得很陌生,特别是她翘着的兰花指,就和歌声一样妖美张扬。 人还是原本那个人,但看上去却全然不同。 容落一远远的望着一切,只是面带笑容坐在楚承安身边,一脸主母的矜持。 这些人明明离我很近,但又那么远,远到看的不真切。 怀千一直要求我练掌中舞,我实在不喜欢做出那些挑逗的动作,也懒于日复一日的练习,见到家里人好像忘了自己,只是练练琴。 就如怀千所说,在这样热闹的宴席上,弹琴只会被人忽视。到了我展示才艺,众人听着都昏昏欲睡。琴声丝毫带不来新年的喜气,只剩下无聊与沉闷。 楚承安听得上下眼皮打架,东倒西歪不知道睡过去几次,很快就让我下去休息,又唤方秋明唱歌。 我自然乐得清闲,只是趁着旁人打趣的功夫如风卷残云般解决所有的糕点。这些糕点甜甜的,吃在肚里感觉暖融融。 怀千用眼瞪我,我只是装作没看见。反正父亲说我废物,又说我不配在王府,那就不配好了。 屋子里暖融融的,我只想早些回去打盹做梦。 就这样闹了几日,终于到了春节的尾声。 园中张灯结彩,大家挂灯笼猜灯谜,所有的丫鬟侍卫也都来参加,场面很是热闹。 猜对了灯谜的都重重有赏,我只是混在人堆里,迫不得已猜了三个,全是错的,而且猜的都很离谱,惹得大家笑的前仰后合。我也笑,只当逗这些累了一年的人乐。 我什么也懒得想,什么也懒得做,只是低着头望着一院子的火树银花,望着风吹过那些小小的灯笼,心里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猜灯谜已经猜到很晚,本以为可以到了休息的时候,没成想楚承安还想看灯会,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出了府。 临走前,楚承安让大家换上平常服饰装成平民百姓,他觉得这样才有意思。我只能添上几件衣裳,随着一行人蹦蹦跳跳去灯会。其他人都兴致勃勃的交谈,只有我走在最后,和怀千并肩而行。 元宵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城内不设宵禁,故而大街小巷皆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景象,整片夜色也被数以万计的花灯照亮,看上去就如白昼一般明亮。 原本宽敞的大道如今被宝马香车挤满,道路两旁的商铺都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不少人挤在门口东张西望,手中挎的小筐里都是各色点心和首饰。 挤在人群里,每走一步都显得困难,人和人摩肩接踵,我近乎迈不开步子。 在一年只有一次的时节,男男女女都是盛装打扮,还有些年轻夫妻和小情人靠在一起看烟火,不时发出甜蜜的笑声。 我见到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女依偎在一起,也见到了一对珠光宝翠的情人满街追着打趣,她们脸上的笑容近在咫尺,但又那样遥远,远到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脸上。 那看起来贫穷的姑娘喜欢路边的簪子,拿在手中看个不停,她的夫君为她买下她又舍不得,最后还是既买了一只较为普通的簪子,又买了那位夫君最喜爱的糕点。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繁华的城阙,男子俯身在女子的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女子也抬手环住他,两个人就这样在烟花落下的地方彼此依靠。 瑟瑟寒风吹过,我冻的手脚冰凉,可这对爱侣的脸颊却红红的,她们的热气在一起缠绕,就算最寒冷的冬日也如春天一般明媚。 “你瞧!烟火真美!” 姑娘伸手指向远方的天穹,刹那之间,璀璨的焰火在夜空中跳跃、升起,宛若巨大的火球绽开,变成万千小小的彩色花火落在夜幕。 焰火在落下的时候传来噼啪的声响,就好像小小的流星划过苍穹,如同雨点一样纷然落下。 这些明媚的雨点和如同星星一般明亮的花灯交相辉映,落在有情人的身前,就如同她们此刻如烈火般燃烧的真情,在夜色的渲染下达到极点。 随着这一场大焰火的结束,更多的小焰火在空中绽放,这些烟花各具其形,如同凤凰又如同花朵,色彩妍丽,就如电闪雷鸣,来势汹汹,响彻天际。而在落霞之际,最终都化为了金色的落花,在最美的一霎后凋零,化为灰烬,只余下空中弥漫的薰草的香气。 烟花召唤着春日,风也带着几分暖意,不知从哪里传来清亮高昂的乐声,直冲九霄云上,与满天星斗交相辉映。 千门万户、灯火辉煌、宝马香车、凤箫悠扬,还真是一片良辰美景、烟火人间。 望着满天纷飞的火纸最终变为满地飘零的余烬就像陨落的流星,听着头顶烟花炸响的轰鸣最终化为虚无,我的目光追随着那对并肩而行的爱侣,也看着她们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景象,曾经的岁月只是被困在深深的宅院,只是打着瞌睡对着一盏又一盏灯。原以为自己见了心中会有多么喜悦,但如今身临其境感到的却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就好像繁华落尽后只剩下空寂。 河清海晏、太平盛世,可繁华之下,却又隐藏着怎样的黑暗呢? 我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只是觉得身旁的人群就像滚滚洪流将我裹挟,那些笑声、哭声、叫声就如同烟尘将我缠绕,我站在繁华的街市,却又像独自伫立在空无一人的废墟,眼中充满着光与热,却又好像只是镜花水月。 闭上眼又睁开,整片大地像是在旋转,我在繁华中觉得孤独。 “小姐!快跟上她们!” 怀千推着我向前走,急着去找前面那几个笑闹的身影。 楚承安被其她人簇拥着向前,一会去给容落一买个首饰,一会又买了个小灯笼放在方秋明手里。 “溪儿,你喜欢什么?” 他忽然凑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想起来了那对真心相待的眷侣,忽然觉得手那么难受。 我没有甩开手,只是笑了笑:“只要您高兴,溪客就别无所求。” 他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心中有些难过,这一生大概只能见着这些虚伪的嘴脸。 其实我有些羡慕那对眷侣,可惜朱门多烦扰,贫贱夫妇也逃不出百事哀。 不过,众生皆苦。 几个人东转转西看看,一会去放河灯,一会又去桥上看焰火,实在好不痛快,我始终都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别人都觉得我看着肩上好像压了千斤的担子,可我知道自己心中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想。 大家都去放花灯,我也跟着一起放。长长的河流中挤满了花灯,实在辨不清谁的是哪一只。 我从街边的小贩手里挑了个寻常的花样,在灯上随手写了几个字,就将花灯放在水里顺水漂去。 “庄周梦蝶,梦醒无痕…” 楚承安凑过来,喃喃念出花灯上的字,他看不懂,但还是觉得这不怎么合适:“大过节的,你怎么写这种东西?这花灯是用来祈福的!” 我只是笑而不语,觉得眼前的繁华恰似一场空梦。 众人闹了一番皆已困倦,很快就准备回到府中休息,可楚承安又觉得没有尽兴,便带大家来到京城最高的酒楼找了个雅间,点了不少美酒佳肴一起谈笑。 这里风景独好,其余的人都品味着美酒,我酒量不佳,只是小酌几口就放下酒杯,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透过这扇小窗可以将整片京城的夜景一览眼中,我极目远眺,看到在夜色的掩映下灯火通明的皇城还有那高高的宫墙。 朦胧中,我看到一队沉默的宫装女子正穿过长长的回廊将要进入城门。她们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之中,只有手上的宫灯散发着暖橘色的光芒,虽然微小,却格外明亮。 我那么想看清她们的面容,却一无所获,只能看到那一个又一个孤寂的背影逐渐远去。 “她们从哪里来,心怀怎样的愿望,又将去往何处呢?” 我不会知道,黑夜也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这些沉默的女子将要去往何处。她们的身后是璀璨的焰火,却还是面向永恒的暗夜,带着一身冷气走进那高高的城阙,那座不见天日的深井。 楚承安喝醉了就瘫在椅子上唱歌,声音很难听,但是自己却沉醉其中。方秋明在她身边自己一杯又一杯接着喝,喝的满脸通红。 等到把这些喝的烂醉的人拖回府里已经到了深夜,四周都静悄悄的。我将方秋明带回了房间喂下醒酒药,可喝的烂醉如泥的方秋明只是抱着我不撒手,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温柔谨慎。 她也像楚承安一样唱歌,声音很大很大,吵得整间小屋都仿佛要被拔地而起。我担心吵着其她人,但又不能捂上她的嘴,只好在旁边好言相劝,可惜喝醉酒的人一句也听不清,甚至到了后面就在地上打滚。 我没有想过这位素来胆怯的姑娘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方才她贴在楚承安身上媚眼都要抛了几百个,可是如今这双浑浊的眼中只是淌着眼泪。 地上是那么冰冷,可方秋明还是来回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哭,甚至抱着我的腿不撒手,把鼻涕眼泪都往上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蹲下来静静的望着这又唱又叫的姑娘。过了良久,方秋明好像回过神一样抱住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开始很大,后来却越变越小,直到几乎完全听不见。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真的很好笑…我最讨厌的就是露出这副丑陋的嘴脸,去求得权贵片刻的喜爱,我变成了我自己最恨的人…” 她望着远方目光呆滞,只是喃喃自语,重复着一句话。 我将她扶到桌前,喂她喝下药,又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又有谁不是这样?唉,人生多艰,其实我和你一样,不得不做很多违心的事,但我相信你是最潇洒最美好的姑娘!” 方秋明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只是有些讽刺的笑:“我做不到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不去守那些所谓的规矩,不去求那些可悲的名利,不去对着贵人卖笑,可我也做不到抛下自己的自尊,放下心中那一点点念想…我还真是既可悲又可笑…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又落到了杯子里,让苦涩的茶变成了咸咸的味道,她又和着眼泪将茶水灌入肚中,或许是被这味道所刺激,她很快就吐了出来,吐的满地都是。 找了个人在这里大喊大叫已经对不起其她宫人,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俯下身将地上擦的干干净净。喝了酒后吐出来的污物很难闻,将整个房间都浸染的臭气熏天,只是闻着都想吐。 唉,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都说一醉解千愁,可心中这么多的愁,怎么可能只是一杯酒就可以解决呢? 或许是因为知道喝酒并无意义,我还是更喜欢清醒,至少醒着才能将很多事看的清楚。 身旁的方秋明又唱又叫,闹了很久,还是自己不停的哭,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我心里也难受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谁说的?至少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她猛的抬起头望向我,一双眼眸中盛满了看不懂的情绪。 “记得以前的元宵节,姐姐总是会在房中抚琴,琴声缭绕在山畔格外温暖,可是如今姐姐不在了,我有很久都没有见过琴了…” 她忽然安静下来,眼中只剩下茫然。 我没有说话,只是取过琴席地而坐,静静的弹着有些忧伤的曲调。 这琴声像是空谷幽兰静静绽放,又像是高山流水从天而降,那样的悠扬,却又那般的婉转凄凉,就好像女子忧伤的呜咽。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但就在这时,她忽然起身奔向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琴便被她一把夺去。 她没有看谱子就开始弹,我原以为她只是歌唱的好,没成想就连琴都弹得如此出色,手上不过随意一动便是极惊艳的曲子。 这声音悠扬婉转、如泣如诉,听得人简直就要落下泪来,但就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方秋明忽然嚎啕大哭。琴声戛然而止,她用手掰折琴弦,哪怕手上被勒出血也毫不在意。 我吓了一跳,赶紧过去阻拦。好不容易将人劝住,待她安静下来休息片刻,我急忙找来药膏替她敷上。 这琴弦表面看起来柔弱但内含玄机,极其坚硬且有韧性,一般人根本没有办法随意扯断。就像她的手上被勒的深深浅浅却是绳子的痕迹,血都渗了出来。 我轻叹一声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过了良久,她靠着我睡着了。 我将她扶起来,试了好几次才将她一点点抬上软塌。 望着一地狼藉,我自顾自的收拾。 这荒唐的一夜总算是结束了,可我又实在睡不着,一想到方才方秋明泪眼朦胧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我坐在桌前,对着一盏孤灯在纸上写写画画。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方秋明所说的话,想起了她曾经和三个姐姐游历天下的样子。 有时候物是人非,但至少还可以用画作来留存一切。 我找来画谱,画了一幅古圣仙人遨游于山林的图,只是将画上的人画成了三位,而且是女子。她们都身着宽袍大袖,一人抚琴,一人吹箫,一人立在树下读书。 这幅画就起名为“振衣濯足”,既然心愿不可能实现,那就让梦里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第二日清晨方秋明醒来时我还在作画,两个人沉默无声,等到这幅画画完,我将画塞在方清明怀里。 她张了张嘴,有些迟疑的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只是轻声道:“也许,是为了报答你那句相见恨晚,又或许是你将我视为知己。” 她是第一个对我说只恨相见恨晚的人,也是第一个视为我为知己的,我见了很多人,但想来最难忘的,大概也是她的无心之言。 我想,她当初说出这句话时,大概也怀有几分真意。 无标题章 日子平静的度过,容落一还是像以前一样讨厌方秋明,甚至说她像青楼女子,这回我倒是出言反驳。我还以为容落一会生气,没成想她反而目光透着些许敬佩。 听说萧妃离开了冷宫,但我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父亲写信来骂我。我对宫中的事情既不在意,也不理解,我甚至都不怎么读经书。在王府中不需要争宠,一切只是随波逐流,毕竟,相比与人争斗,我更喜欢和方秋明聚在一起读书、看容落一骑马射箭,这样多好。 到了第二年的夏日,楚承安打了胜仗要回府,一时间王府上下又变得热热闹闹,所有人都忙着准备。 父亲又张罗着让我往人家床上钻顺便吹几句妖风,我只是随口答应。 楚承安回来的那日所有人都挤在门边张望,我还是站在角落里同样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是我故意如此,实在是我没什么兴趣。 一阵大呼小叫后,我看到一个更黑更壮的汉子骑在马上。 许是边关的日光太毒,把他晒得脸上像泼了一层墨。 也不知他身上的衣裳多久没有换,全是泥点子,要是这样见见圣上估计得把人家熏晕。 不过有趣的是他的马上坐着一个姑娘,这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笑容憨态可掬,看着年纪不小,但那双眼睛流光四溢,倒是有着小孩子的天真浪漫。 这一幕可着实让另两个女人心中充满酸涩,不过容落一我竟是大家小姐,只能在旁边酸溜溜的说好话:“殿下,快将这位新妹妹请进来呀,这一路风雨兼程也辛苦了!” 说罢,她笑盈盈的伸出手臂去拉楚承安,明显是要给这小姑娘一个下马威。 方秋明在一旁紧紧攥着手帕,清亮的眼眸红红的,目光含水盯着马上的男子,望眼欲穿。 我在家中见惯了女人之间的斗争,一听到这些叽里呱啦的声音就觉得心中害怕到无法思索。我又想起了那些女人红着眼睛互相骂的样子,那副模样实在让年幼时的我觉得困惑,我生怕她们的气撒在我的头上,就像母亲气急了扇丫鬟巴掌一样,也随手扇我。 头又疼了起来,就好像顶着一个什么东西无比沉重,人也开始喘不过气,我又往后退了一步,离这些人更远。 怀千推了推我,示意我表个态,可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楚承安从马上跳下来,一会安慰这个,一会安慰那个,倒是乐在其中。 他身旁的小姑娘虽然年岁不大,但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见到这些姑娘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转着一双明眸四处张望,忽然,她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句:“诶!这是个神仙一样的姐姐!”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很快就将周围一圈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我客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这小姑娘好像没有看出我的无所适从,快步跑过来,用手拽住我的袖子,就像小娃娃一样左摇右摆晃来晃去:“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好喜欢姐姐!”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直接的人,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低下头,讷讷的说:“苏溪客…”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适,神情很不自然,连看她也不敢看。 这姑娘见我如此害羞,神情依然自然:“姐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还没见过像姐姐这样的人呢!姐姐,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你的眼睛真好看!” 听到这句话,我又愣住了,只是呆呆的抬头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眼睛很好看,反倒感觉这双眼睛毫无光芒,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活泼,只有颓废和哀伤。 为什么她会和我这样亲近?是为了缓解如今的气氛吗? 阳光照着眼前对我微笑的女子散开的青丝,照着那张圆圆的脸,更显得那张脸如同一朵花。 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那样遥远,我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看到了眉间的愁苦,看到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就好像日光。 “谢谢…你…你更好看…”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把头低下,一只手被她攥着,另一只手不知所措的垂在身侧。 “姐姐,我叫禹绍年!我希望自己永远都有少年人的朝气磅礴,也希望自己永远可以给别人带来快乐!姐姐,你来猜猜我最喜欢喝什么酒呀?” 我愣了一下,实在猜不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说话耽误了太多功夫,容落一正想将两人礼貌的赶走,却听到禹绍年清脆的声音霎时响起:“哈哈,姐姐好笨,我最喜欢喝桂花酒了!我特别喜欢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人年少的时候是短暂的,但是如果我把时光放在我的名字里,会不会就会将年少的时光变得很长很长?” 我从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说法,但还是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肯定会的!嗯…你喜欢喝桂花酒,我酿…酿给你!” 眼前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挽过我的胳膊,大摇大摆的向前走:“好呀好呀!好想喝姐姐酿的桂花酒!姐姐酿的酒也会像姐姐的人一样清新淡雅吧!”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自主的笑了,但又不敢笑的太明显,只是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我实在没见过这样张扬的人,但想想看,还觉得挺有意思。 楚承安不知何时也跟上来,粗犷的声音震的我险些吓的摔倒:“溪儿还会做桂花酒呢?分我点尝尝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正想说点体面话,却见禹绍年转过头吐出舌头,顽皮的说:“哼,姐姐的酒只能给我喝!才不会做给你呢!” 楚承安只是大笑,一点也没有因为被冒犯而有丝毫愤慨。 “小狐狸精…真让人讨厌…” 容落一身旁的丫鬟气的满脸通红,若不是容落一拦着大概就要冲上去大干一架。她故意将声音放的很大,容落一反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说她胡说。 禹绍年依然笑呵呵的,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辱骂而有丝毫在意,她只是一直自顾自的说着话,又让我带她参观王府。 我没办法推拒,只能硬着头皮听她在自己旁边说个不停。 等到傍晚的时候新的房间被收拾出来,禹绍年又拉着我去自己的房间看什么瓷娃娃。 “姐姐,我做了个瓷娃娃,我们一起看呀!” 我不会拒绝,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禹绍年的房间很宽敞,比我们几个人的都要宽敞的多。在正厅的中间有一张桌子,桌上站着一排瓷娃娃,样子格外精致小巧。 “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对了,姐姐喜欢哪个?我送你!”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收下礼物又不好,但是不收下又拂了人家的面子,只好说自己每一个都喜欢,但看看就好。听到我的话,小姑娘笑了,笑得就像一朵太阳花。 我已经看见过很多次这张笑脸,但每次看到她笑,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一刹那间变得明亮。 “姐姐,我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 在去正厅的路上,禹绍年忽然拉住我的手,很认真的对我说。 我除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可她一直缠着她,非要叫我姐姐,还说要和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姐姐,陪我一起喝酒吧!等我们和他们喝完酒,我还要单独和姐姐喝!好喝的酒就要和最好的朋友一起!” “姐姐,我脚疼,你背着我好吗?唉,我真的好烦,这些没意思的礼数在家里就要守,逃出来还是一样…” “姐姐,你家在哪里呀…” …… 她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也提出来很多更奇怪的要求,她说的做的都让人没办法理解,但我还是将她背了起来。 我力气小背不动,再加上一双小脚走了这么久的时间原本就被磨的疼,只不过是将她负在背上都撑不住,更何况还要将人悬在空中。她的脚耷拉在地上,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整个人拔起来。 十 见她颤颤巍巍的就像快要倒在地上,怀千等人急忙上来搀扶,我也怕把人家小姑娘摔着了,慌忙解释道:“要不我扶着你吧!这样摔一下得有多疼呀!” 禹绍年只是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撅起嘴,还是趴在我身上:“没关系,我用脚走路,你拖着我就好!”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但如今一个负着一个向前,不由惹得旁边人掩面围观。 我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一时间觉得整张脸都要烧红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事,更没想过自己会背着个姑娘往前走,而且这姑娘的脚耷拉在地上,完全是借着身量比她高弯着腰走。 怀千她们几个人也在一旁指指点点,为了防止被人说闲话,都离两个人有好长一段距离。 可旁人这样笑,禹绍年却毫不在意,还是唱着根本听不懂歌词的没有旋律的调子,笑嘻嘻的趴在我肩头。 “姐姐在想什么?就连头都不好意思抬!” 她在我耳朵边笑嘻嘻的说,好像对于身边人的议论浑然不觉。 我也不好意思责怪她,总觉得她就是个大孩子,否则也干不出这样的事。 况且原本好好的日子不过,却从家里跑出来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到王府,原本就容易被人嘲笑… 想到这里,我对禹绍年也生出几分怜悯,头倒是也抬起来了,既然两个人在一处,就不能只叫她一个人丢脸。 或许是见我露出了笑容,禹绍年一阵大笑,震得我的耳朵都疼:“这样就对了!我看姐姐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我初见姐姐的时候其她人都昂首挺胸的,只有你悄悄躲在角落里。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呢?只有你大大方方的,别人才会喜欢你,才不会欺负你呀!” 听到这句话,我愣了一下,不由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要是像禹绍年一样潇潇洒洒的活着,会不会就没那么难过了呢? 但我还是有些疑惑,不由出言询问:“可他们说女孩子就要…” 禹绍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我的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女孩子这样男孩子为什么不用?” 我想了好半天都想不出来,最终磕磕绊绊说了好多,大都是女德上的内容。 说着说着,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胸中之情郁结,实在没有办法抒发。 禹绍年见我又这样长吁短叹的,不由开口教训:“女德就是标准,天理就是标准?什么都不是!只有能带给所有人幸福的才叫天理,才叫准则,才叫良知!至于其他都是狗屁!”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直抒胸臆,在有些惊讶的同时也觉得心中像是燃烧起一簇火苗,将整个人照的暖暖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个背一个、一个推一个,好不容易才来正厅。其她人早早来了,聚在一起说闲话。 见到两人这样奇怪的姿势,所有人都忍不住掩面偷笑,只有容落一皱着眉头。 楚承安这样喜欢凑热闹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好的时机,就像跳梁小丑一样笑的开心,还不停的打趣两个人,说禹绍年就像我的小媳妇。 禹绍年一听就来了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揪住他的耳朵,使劲往上跳:“什么叫小媳妇?!” 楚承安笑的腰都弯了,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开玩笑,没见到其他几个人的脸都黑了。 方秋明这些人还想着如何弹琴奏乐时,另两人已经开始对坐着喝酒。 “这是西域的好酒,不醉不归啊!” 我还是不想喝酒,喝了两杯就开始咳嗽,这酒实在太烈了,楚承安见状又来劝酒。 原以为禹绍年也会一起劝,没成想她只推了一把楚承安:“姐姐不想喝就别劝人家喝!” 楚承安闻言,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有些愧疚的将我往旁边推了推。 我不由感激的看了一眼禹绍年,可这人只是顾着品尝西域的好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所有的人与事。 “真是好酒呀!不过我肯定千杯不醉!” 说罢,她端起酒杯就往嘴里灌,喝完酒就打了个长长的嗝,一时间桌上所有的人都开始笑。 可望着她通红的脸颊,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感觉心里堵堵的。 我轻轻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心里有些担忧。 禹绍年还是大笑大叫,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在意其他姑娘是如何捂着嘴嘲笑她。 一群人就这样吵吵嚷嚷过了一晚,所有人都酩酊大醉,宴席也将要结束。 我本想着先送容落一,可禹绍年瘫倒在她身上,身上全是酒气。 “姐姐啊,喝!” 我叹了口气,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僵着。 楚承安也喝醉了,手上的酒杯还在朝着禹绍年的方向虚空摇晃:“我就不信喝不过你这小兔崽子!有本事下次再比!” 禹绍年喝的舌头都大了,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喝…就喝!怕你呢…小…嗝!” 一边斗着嘴,两个人一边大声背着自己喜欢的诗,楚承安没什么文化但喜欢装蒜,可惜一出口又是错的,大家伙借着这机会赶紧笑,直笑的屋顶都要被掀起。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我也在一旁抿着嘴,笑得很牵强。 我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好笑的,但如今所有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的气氛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温馨。 容落一端坐着,身上金光灿灿,她的笑容也像她的人一样端庄,那双眼睛如同月牙一样,闪着温柔的光芒。 方秘明喝醉了,大笑着,笑声那么清脆,就好像在唱歌。 禹绍年倒在我身上,一只手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中的杯子还在和楚承安的杯子互相碰撞。她笑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声音都有些嘶哑。 楚承安趴在桌上,上下眼皮已经打架却依然豪气凌云的吟诵边关诗,只是很多诗句都错了,却依旧觉得自己好像还在疆场上驰骋。 酒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窗外的月光冷冷的,只剩下一盏微弱的宫灯照亮一地狼藉。 见到所有人都醉醺醺,宫人们走上前收拾,楚承安也挥手让大家离开。 其他人陆陆续续都散了,只剩下三个人还愣在原地,我正想将禹绍年拖走,却听得楚承安冷不防来了一句:“一会来找我。” 我正踌躇着想找容落一,却感觉有一只爪子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臂,随即就是一声娇叱:“不要!姐姐陪我!” 我低下头,看到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不由得想起了喜欢撒娇的妹妹们,只希望她们不用像我一样违心的陪着别人笑。 我最喜欢这种软软的、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不由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我陪着你,放心!” 可在下一刻,禹绍年忽然推开了她,像一只小兽一样扑向楚承安。 “坏人!和我抢姐姐!” 她仰起头,不怎么坚硬的拳头使劲往楚承安身上挥。 可是挥着挥着,她却忽然失去了所有锋利的刺,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倒在楚承安身上,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呜呜呜,姐姐不要我了!坏姐姐,你们全都不要我!” 楚承安原本还在笑,如今的神情却变得格外严肃,他将这可怜的姑娘扶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虽然这声音听上去还是中气十足吵得人耳朵疼,而那努力控制力道的手也依然拍的格外有力:“谁说我们不要你了?你姐姐也不是不在意你,她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好!而且你还有苏姐姐!” 我站起身,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楚承安也听到了这并不算清晰的动静,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这笑容有些哀伤:“其实,她挺不容易的,所有人都不容易,虽然,你不懂…” 我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自觉的将视线瞟向禹绍年。 楚承安没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我走。 离开前,我还是鼓起勇气望向楚承安,说出了心里的话:“您好…好待她,她没有家也得有个地方容身,不然…不然会被人欺负…”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眼前的人,他好像比之前成熟了不少,不过,我原本就不记得他的样子。 他露出一口白牙对着我笑:“我又不会吃了她,放心吧!” 我只是向后退,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11章 第二日一大早,我睡得正香,却听到门外闹哄哄的,传来了一阵笑声。 我不想起来,却奈不住这阵吵闹,只能勉强起来,打着瞌睡,等人梳妆。 眉毛还没有画好,禹绍年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扑在我身上拱来拱去。 “姐姐!我想捉知了!夏天的知了又大又胖,还可以烧着吃!” 知了,不是那种会叫的小虫子吗?怎么可以吃呢? 我原本想要摇头,可禹绍年直接将我拉出房间,指着院子里几人合抱粗的桃花树,小脸热的红扑扑:“姐姐!我们一起上树!”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个小毛猴似的蹭蹭往上爬,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鞋袜都被树枝勾住划了个小口子。 见她四肢并用往上爬,我吓了一跳,赶紧在下面又叫又喊,让她早些下来。可其她姑娘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丝毫不觉得不体面。 “阿年!快下来呀,上面多危险!” 我扯着嗓子大喊,平日里声音都小小的,如今喊的声音这样大,连自己都觉得不适应。 可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就被禹绍年抓住了,我想要往后退,可人家力气太大,竟然将我从地上生生拽起来一截。 “啊!” 整个身子晃晃悠悠的,我吓得面色惨白,直接闭上眼睛。 怀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坏笑着将我抱起来,又将我的另一只腿甩到树枝上,我就这样在两个人的帮助下稳稳的跨坐在树上。 “呜呜呜!快放我下来!” 我拼命的抱着禹绍年,吓得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飞溅的到处都是,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姐姐要是再这样吵,我就把你从树上扔下去!” 禹绍年用手叉腰不给我抱,撅起嘴扭头不看我。我还是使劲抱着人家,过了好久才缓过劲。 可是坐在树上这么往下一看,却忽然发现整个世界变得很小。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开阔,我甚至轻而易举的看到了屋顶,还看到了屋顶上生着一簇又一簇杂草。 蝉鸣就在耳畔,清晰却不怎么嘈杂和混乱。一阵清风拂过,扰动叶片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你看!那片白云真漂亮!” 顺着禹绍年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天空中云卷云舒,漂浮的白云有时会挡住炽热的阳光,有时又会散开,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就像捧着一个小火炉。 一只飞鸟掠过头顶,惊起树叶轻动,心中笼罩的阴云一扫而空,我不由得笑了,望着这只飞鸟喃喃自语:“要是我们都变成飞鸟,不知道眼中的世界得有多么广阔呢!” 禹绍年悠闲的靠着树干,身子向后仰,声音中是豪情万丈:“总有一天我们会飞向更高绝的苍穹!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只会觉得这棵树太小太小,根本没有办法容纳我们!” 远处传来了清越的箫声,在这样的夏日时分,坐在树上,看看天上的云,听听人间的乐曲,望着那些飞檐斗拱、凉亭小径,嗅着清淡的花香、树叶的芬芳,一切都是如此悠然自得。 我还在望着风景张大嘴,禹绍年却早已开始抓知了,抓到几只就跳下树用火烤,还把虫子掰碎给我吃,我不敢吃,禹绍年就非要往我嘴里扔。迫不得已尝了一口,竟然觉得味道还不错,酥酥的,香香的。 “这小虫子还挺好吃的!” 吃了一个就吃上了瘾,觉得回味无穷。 禹绍年对我打趣道:“不只是知了能吃,就是烤蝎子都好吃!下次给你捉几个!” 我当了真,赶紧摆手,又吓的身子直抖,只逗的禹绍年哈哈大笑。 两个人就这样又吃又喝闹到了晚上,禹绍年大半夜的又想捉迷藏,我胆子小,不敢一个人躲着,两个人便按照她的想法去找什么秘密地点。 “这里可是有好多地方都了不得呢,我听说这处宅子原本是另一位王爷的,后来这人不在了。你知道吗?那个王爷可荒唐了,最喜欢折磨女子,这里可飘荡着好多女子的游魂呢,说不定我们今日就能看到…” 禹绍年的声音平日里都格外清亮,但如今却将声音压的很低很低,气若游丝,就好像随时会断掉,在风中飘散开,远远近近的缠绕在身边。 我虽然看着胆小,但平日里也喜欢听这些传闻诡事,急忙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咱们真的可以看见鬼吗?” 禹绍年郑重其事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使劲的点头:“我绝不骗你!” 两个人都来了兴致,手拉着手走到了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旁,据说这棵树上曾经吊死过一位姑娘。 这是一棵柳树,长长的柳枝轻柔的点在湖面,就好像姑娘的一头长发散开,像水藻似的纠结在湖中,不断摇摆。 走在树下,盯着这棵树看,竟然觉得这仿佛就是一个被压折了腰的姑娘,特别是那婆娑的树影,好像还透着几分哀怨,湖水也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在风的吹拂下流向远方。 禹绍年虔诚的跪在树下,对着月光念念有词,我也跪在她身边紧紧的盯着那棵树,想看看里面会不会走出什么人。 两个人等了好半天都没有看到有人出来,这时我想起母亲之前说点燃了蜡烛走一圈再僵直着身子蹦蹦跳跳就有可能会看到鬼影。我和禹绍年说了,两个人也这样学着做。 禹绍年的胆子大,跳了好几圈也没事,可我刚刚往那蜡烛旁边一看,只是望着那悠悠的光芒就觉得心中格外压抑。 真正将手臂伸直,僵的腿跳来跳去的时候,除了觉得脚疼,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身子。 四周是那样静谧,听不到任何声音,黑夜就像是一双手将我紧紧的钳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声犬吠,一瞬间,我吓得大叫起来,嗓子都喊的疼。 禹绍年也被吓住了,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莫名其妙也开始叫,两个人就这样此起彼伏的大声嚎啕,直到全身都没有力气才瘫软在地上。 青草的味道带着露水的潮湿,整个人平摊在地上呈大字形,两个人的手和腿都纠结在一起,身上也都带上了泥点,可我们还是翻来覆去的尖叫。 直到我们停下来,同时转过头看到对方那一张通红的脸,这才觉得无聊,忍不住仰天大笑。 月光柔柔的照在身上,就好像丝滑的缎锦,两个很累很累的人靠在一起,望着同一轮圆月。 “唉,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快乐过…我今天上了树,探了险,还在地上撒泼打滚,要是被我爹娘见了,肯定得打我,但我真的好开心呀…” 我用头枕着禹绍年的肩,忍不住感慨,在此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算不上多么相熟的人在一起嬉笑打闹。 禹绍年转过头,用手勾起我的嘴角,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所以嘛,你要总是笑。有一种花叫做太阳花,她总是用她饱满的笑脸对着太阳,太阳在哪里她的笑脸就向哪里绽放。人的快乐越来越多,世界就会越来越明亮,你要一直开心下去!” 我使劲的点头,我忽然觉得或许大笑大叫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事情。 “你说那些女人天天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好玩的事,可她们什么都不做,就是盯着家里那点事,真的好无聊…” 她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打闹了一番也就熟了,什么话都往敢往外说。 禹绍年抬手揉了揉我的眉毛,将那细小的皱纹揉散,声音也格外认真:“要我说,这些女人为什么难受,就是因为眼界太狭窄。你以后不要再叹气,也不要再皱眉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多笑笑出去看看!以后有我陪着你,我们都不会孤单了!” 第12章 禹绍年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和她在一起从来都不会无聊。 她喜欢唱歌,虽然唱的不好听但总是那样兴致勃勃,就算所有人都嘲笑也不会放在心上,瞧,她就是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人。 自从上树抓知了以后,我就开始喜欢坐在树的怀抱中仰望天空,每次看着云朵在天空中飘,就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我总觉得这片天就像一片海,不知道从哪里就会蹦出一只小小的鱼。我没见过海,但我想海一定很辽阔。禹绍年听我这样说,便做了个鱼网天天挥来挥去,两个人装作抓鱼一样用网兜那些白云,兜了一网又一网风。 到了最热的酷暑时节,外面有些热,我们就躲在屋子里。其她姑娘愁眉苦脸想着办法得到楚承安的关注,可我们倒是自得其乐。 禹绍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禁书,封面一大堆没有穿衣服的小人纠结在一起,看的人面红耳热。 我开始不好意思看,但后来还是耐不住好奇,翻开一本看。 和之前看的那些木棍一样的小人画图不同,这一本春花图画的格外精致,画上的人无论是身形比例还是面部轮廓都和现实中的人没什么区别,特别是那些画中的男子画的格外俊秀,只要一眼就让人看的停不下来。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开始还不好意思的捂住眼睛装作矜持透过手指缝悄悄看。禹绍年见了笑着骂我,伪君子,我见她看的直笑,也放下了矜持。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不穿衣服的男人,开始时觉得不怎么好看,甚至有点恶心无聊,但看着看着竟然觉得身上越来越热,连手指都在颤抖。 他们的身材那么魁梧,脸又那样好看,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看着看着不小心滴出一滴口水落在禹绍年的手背上,直惹得她一阵大笑。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不怎么看,如今乍然看到就觉得格外有意思,不分昼夜的看,就连禹绍年都有些受不了我了。 “有这么好看吗?” 我滴着哈喇子没空回答,只是一页又一页往下翻,看的连觉也睡不了,梦里全是不雅的内容,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图画。 我有时候梦到自己成了画上的男人,有时候又梦到自己成了女人。但我总隐约觉得女人的表情都怪怪的,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思来想去,我用笔把那些女人嘴角的弧度都勾上去,让她们看着也喜气洋洋的。 “唉,有朝一日我也要试试是什么感觉,她们怎么这样开心…” 我躺在床上扭来扭去,脸比猴屁股还要红。 这些小图画单看着还是无聊,看久了就觉得习以为常,于是我开始注意这些图画的内容。 这些不仅是春花图,更是一副又一副小连环画,上面的内容大致都是讲青年男女的情情爱爱。 第一本图画是关于霸道皇帝和可怜农女的。这农女从小家境贫寒,直到有一日做农活时捡到一位受了伤的男子。两人日久生情,这英俊男子也帮着农女一起干活,很快一家人的条件就变得殷实起来。 农女原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姑娘,可如今却遇到这天降的美男子,整个生命都仿佛被点亮。他们从早到晚都粘在一起,天冷的时候男子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农女冰冷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夏日时分两人依偎在树下听着蝉鸣声声,男子为农女梳着一头浓密的秀发,轻轻吻过她的额头,这吻就像一片羽毛飘过。 农女从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这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一会哭,一会笑,笑是因为觉得很有趣,哭的原因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农女好幸福,能够遇到这么爱她的人,我爹娘都不会这样对我。旁边的人见我像疯了一样,都觉得很奇怪,但又不敢问。 看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我也忍不住咬住嘴唇,用左手牵起右手,紧紧的抱着自己,心里期待着自己的盖世英雄从天而降。 可是再往后看,就没有那么甜蜜了。农女和男子在一起没多久,就来了一群人说男人是太子,只是遭到了奸人的迫害暂时躲到这里。 如今一切都已经安定下来,太子又回到了朝堂,只是这回身边带着一位其貌不扬的女子。 其他人都觉得这女人来路不明,但皇帝就是这样喜欢这位不知名的女子。可是皇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他的身边永远都环绕着莺莺燕燕。 农女是这样的深爱皇帝,也曾经和皇帝许下过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誓言,可她的心愿终究没有实现的机会,皇帝嘴上说着爱她,却依然和那些女人你侬我侬。他说这都是为了她们的未来,可是农女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曾经那一点点平凡的幸福。 最终,皇帝受到了其他人的蛊惑,将她扔到冷宫。农女在心灰意冷下离开人世,直到离开之前眼中出现的依然是两个人在一起幸福的岁月。 她就这样离开了人世,皇帝依然坐在高高的宝座,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故事的最后,一切的真相水落石出。原来,皇帝是为了农女不被人盯上才将她送到冷宫避险。 他遣散了后宫三千佳丽,其他女子哭天喊地纷纷离开了后宫,往后的人生风雨飘摇,而皇帝则抱着和农女的定情信物坐在冰冷的宝座。 看完了故事,眼泪已经将书页全部打湿,我哭的不能自已,过了很多天都没有办法从故事里走出来。禹绍年说故事里的内容全都是假的,况且这还是一本春花图,又有谁看春花图都会看哭呢? 可我偏偏就哭的这样投入,好像自己也成为了画中人。我好像也变成了那个农女,以为自己可以拥抱真心的爱人,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又好像变成了那个皇帝,兜兜转转之间,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人。 可是,这场悲剧到底是为何而生呢?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答案,就去问禹绍年。禹绍年很干脆的回答:“说白了就是皇帝根本不喜欢农女,这姑娘在他眼里只是个排解烦扰的工具,其实是谁都无所谓,不过是最终她用死亡成全了皇帝对于爱情的那一点无聊的幻想。这些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爱原本就是短暂而且虚假的,要是下位者信了,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做赌注,这就是一场爱情的游戏。” 爱情的游戏…对呀,这一场两个人之间的幻梦最终却全部压在了弱势者的肩上,压垮了她原本就脆弱而无力的生命。就算皇帝再伤心,他还是那个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他还是没有损失。 “可是…你…你说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听到我这奇怪的问题,禹绍年都被气笑了,缓了好半天才压制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怒气:“你是在开玩笑吗?小命都弄丢了!要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肯定早就离开这男人了!” 对呀,若是早点离开当然好,但若是她从没有遇到这男人,她的命运会有什么改变吗?作为农家女,或者作为任何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看到更大的世界。 若是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又有什么办法呢?逃出去去做乞丐,去做杀手?可是男子当乞丐或杀手都很难存活,更何况女子,大概最终还是被人卖到青楼,免不了卖笑。 命运的困局不可能靠一个男子的出现而打开,却会因为一个男子的出现而短暂的蒙上甜蜜的面纱,我不知道人应该在清醒还是混沌中走向毁灭。 我向禹绍年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她这回倒是没有质疑,只是说这样的世道可以改变,但她问她具体的想法却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办?” 听到我的问题,禹绍年又一次选择了沉默,耸了耸肩膀,她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办,你呢?我实在回答不了…” 我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吞吞吐吐的回答:“我不会比她做的更好,否则我就不会喜欢这种画册了…” 这回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手里的春花图好像也不那么好看了,开始只觉得刺激,但真正了解了背后的悲剧又感觉格外悲凉,就连那些美好的图画都变成了催命符。 第13章 夏日的时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我们就这样在蝉鸣声和春花图中度过了禹绍年在王府里的第一个夏天。 很快,秋日近在眼前。 树叶黄了,很快就纷纷落下,望着满地落叶,禹绍年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拉着她的手在树叶铺成的金灿灿的毯子上奔跑、跳跃。 我想起禹绍年最喜欢喝桂花酒,但园子里面没有种桂花树。她安慰我就算喝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知道桂花酒对她来说代表家的味道,她总是说用鲜桂花制成的酒是多么回味悠长,又是多么令人难忘。 我不好意思麻烦旁人从府外带,最终还是在怀千的劝说下给母亲写了封信,我原以为母亲会怪我多事,没成想桂花很快就被送来了,而且不但送了桂花,还送来了新产的米。 这还是我第一次制酒,我希望给她一个惊喜。 母亲不但将材料寄来,还不忘寄来一本古书,让我自己研究看看怎么才能制出好酒。 我照猫画虎学着,在晚间四周无人之际找来一口大缸,将清澈的泉水淹没江米,又用木瓢铁走上面的浮沫。 待米泡好,便把泡好的米放在笼上蒸,我害怕别人控制不好火候,就自己找来柴火烧。这是我第一次做烧火的活,开始时无论怎么都点燃不了木头,而且害怕的连那一堆木头都不敢靠近,手颤颤巍巍的,无法让木柴燃起火星。 怀千手快,见我这样慢慢吞吞觉得有些烦躁,便直接帮我点燃了柴火。两个人站在火堆边忙的面色通红,虽然秋日寒风瑟瑟,但额头上的汗却一滴一滴往下流。 好不容易蒸好了米,我又在米中撒入曲面,等到搅拌的差不多了,就将米撒到缸里,再用白布盖上封好。 等了几日待酒醅做熟,我便找来木棍放置在缸口,用生水淋下,在里面来回揉搓,直到酒皆醅干。 终于等到最后的工序,我在酒中放上蜂蜜,又加上了母亲新采的桂花,把酒温好。 这缸酒的颜色果然就如禹绍年所说的一般清澈,映出了天上的一弯圆月。 第二日禹绍年一来,我就像献宝似的捧出一壶桂花酒。 “你来尝尝!” 我伸手招呼,倒出几杯酒分给身边的人。 她取过一杯来喝,就在入口的那一刹那,她的神情变得很凝重,喝完了这杯酒,她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终于,她张了张嘴,但声音没有发出,滚滚热泪倒是先涌下来。 “姐姐每年都要做给我喝,我还以为…以为以后喝不到了…别人卖的那些桂花酒永远都没有姐姐自己做的味道,可是我今日一喝一喝就好像回了家一样…” 我走向她,紧紧将这可怜的浑身颤抖的姑娘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别担心,以后我每年都给你做桂花酒。只要你喜欢,我都会为你做的。” 一轮圆月柔柔的照在头顶,秋风是那样萧瑟,吹得满地落叶各处飘零,可是两个人的身上却都是暖融融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光秃秃的树上,望着满园秋色,望着那些叶片稀疏的树枝。 禹绍年靠看我的肩,讲着自己过去的故事。她讲起了小时候父亲是如何对待只生了两个女儿的母亲,又如何不负责任,如何与别的女人缠绵,也讲起了母亲来月事的时候被父亲发现,父亲是如何大发雷霆将母亲赶出去,姐姐又是如何保护母亲,以致被父亲狠狠打了几棍。 一说到姐姐,她的神情就变得那么温柔,在她的口中,姐姐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就如同纯净的莲花。 “姐姐和你很像,都是那般温柔恬淡的女孩子,她就像母亲一样喜欢佛法,她们都觉得这世间太肮脏污秽,总是想要躲在佛法里,可我一点都不相信。我不相信人仅仅是凭着善心就可以躲过那些明枪暗箭。所以我要努力的活着,大声的唱,大声的笑,我不想像她们一样一辈子都安安静静…唉,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我自己跑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真不知道她将来的日子该有多么难熬…”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过去的事情,说到家人的时候,她的神情变得很颓丧,再没有了之前的潇洒自如。 “你来猜猜我最喜欢哪位古人?” 她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突然话锋一转。 “嵇康,我猜的对不对?” 听到我的话,禹绍年又开始抽抽搭搭的哭,她哭了一会又开始笑:“姐姐,你真是懂我,我最喜欢嵇康了,我总觉得他是那样潇洒自在的一个人,从来都不在意凡俗中的一切。他很喜欢道学,我也喜欢,他总是说越名教而任自然,讨厌虚假的礼教,我也很讨厌,所以我一点都不想嫁人。对了,他最喜欢弹琴,我也想弹,可是我一点都不会…” 见她的神情有些黯然,我急忙安慰:“没关系!我会弹琴呀!以后我来教你弹!我也很喜欢嵇康呢,但我没读过他的多少书…你可以讲给我呀!他的书法也很好呢,尤其会草书,只是我不太懂得应该如何欣赏…” “好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最喜欢写草书了!嵇康的书法写的可好了,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飘逸自如,而且他还很会养生,我来教你运气!” 两个人之前一直无所事事,如今发觉彼此有相似的爱好,生活就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又过了几日,禹绍年忽然一脸神秘的来找我,说自己偶然见到一位惊若天人的美男子。 “你都想不到这世间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哎呀呀,他那风度竟让我想起了嵇康,也是个冷冷的美男子,你肯定会喜欢!”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生怕别人听到乱传败坏两个人的名声。 见我一脸惊恐,禹绍年倒是毫不放在心上,嘀嘀咕咕说这男子是如何俊美。 我拗不过她,当然也是自己过于好奇,便和她来到较场。 只是一眼,我的目光便越过人群,锁住不远处那匹腾空飞跃的骏马之上的翩翩公子。 那人一身淡黄色衣衫,墨色长发束的很高。一双凤目格外有神,就仿佛黑洞要将人吸去。 他的美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如同嵇康。他是那样坚毅,五官的轮廓那般深邃;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支离破碎,好像松树在寒风中摇摆,却又四季长青。 透过那双明眸,我仿佛看到了远处的山川河流,看到了这世上不断流转的风景,仅此一眼,就让人再难忘怀。 此刻其他的风景在眼里都成了虚无,只剩下这美男子的一颦一笑深深的镌刻在心中,不经意间,一滴口水啪嗒落在地上。 “长啸青云外,自嗟自笑,了无恨海愁山…” 任凭禹绍年如何向后拉我都无动于衷,就连长长的哈喇子都忘记用袖子抹。 我一个劲的喃喃自语,直到回到了房间都失魂落魄。 “我的英雄来了…” 用手摩梭着春花图,我一个劲的傻笑,凭借着自己心中的印象在纸上画起了小画图。 见我这副模样,禹绍年笑的差点摔在地上,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口顺气:“我还以为你有多矜持,结果见了个美男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丝毫不在意她的嘲笑,只是一脸正经的问:“这位美男芳名为何,家在何处?我没见过世面,我很喜欢他!” 说到人家的身世,禹绍年可来了兴趣:“你可想不到吧,这是六皇子!” 我知道六皇子,他叫楚承青,在传闻中是连男子都为之心悦的男人。这人被称为大冰块,听说平常性子极冷,但只要一笑却可以令枯死多年的树霎时开花。 接下来的好几日我都说不出话,满脑子都是这位美男子。 “呜呜呜…好想和他抱在一起亲…嗯,就像陀螺一样旋转着亲。亲他个九九八十一天也不停!”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虫子一样来回扭动,浑身都发着热,脸颊通红的不好意思见人。 可不过放纵了几日,我却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纠结,另一个人的脸偶尔出现,有时候又变成恶鬼的样子,面目狰狞来抓我浸猪笼。 “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竟然看上我弟弟!来人!把这贱妇拿下!” 数十个大汉向我奔来,将我扛起来扔到水里,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 …… “啊!”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追杀,可又无论如何又无法将那个男子从脑海中挥去,一时间,甜蜜、罪恶又恐惧则情绪排山倒海的涌来,这复杂的情感近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 可禹绍年可一点也不在意,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和那人有一场绝世之恋,我不由问她:“你也喜欢这美男?” 禹绍年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的前仰后合:“当然了,我最喜欢这美男了!不过你要和我争也无所谓,大不了咱们打个架!” 我不由得笑了,在心里想这么随意的人怎么也有认真的时候,看来她是真喜欢这美男子。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和朋友争抢什么,特别是男人,这也太没意思了。 我从小见惯了宅院里的女人是如何为了一个男人大打出手,觉得这是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便随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我才不要呢,你的男人我拿着烫手,你自己玩罢。” 禹绍年在我身边跳来跳去,一脸的不可思议:“你就这么拱手让美男?你不喜欢他呀?” 见她一脸惊讶的样子,我哼了一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只喜欢殿下。” 禹绍年才不会信我的话,只是在一旁打趣:“我知道你不敢和我相争,胆小鬼!” 我为了显示自己的真心实意,急忙拍着胸脯大喊道:“我就是喜欢殿下!真心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