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本为木》 第1章 祝家村 随着几名猎人架着一头足足有三个成年人大的野猪下山,祝家村外的孩童便围了上来,孩童们赤着脚踩在烂泥地里,绕着那被吊在竿子上的黑色野猪直流口水。 “要你爹给你买一块五花肉,到时候叔送你几块油渣子解解馋。” 挑着竹竿一头的猎人背着一张短弓,他听着周围村民的赞美之言,红光满面如沐春风。 就连肩膀上这死沉死沉,且带着阵阵腥臭的野猪也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如今虽然算得上是盛世,但是猪这三牲之属也需要过年的时候才会有人家宰猪过年。 平常时候也就依靠这些靠山吃山的猎户才有机会在嘴边抹点油,尝尝肉味。 “婶婶,架口锅,烧开水。” 村里头原本在地里侍弄那土地的老少爷们看见听见这扛着野猪进村的两名猎人,大都从田间地头涌入了村子里的这条小土路上。 虽然这猪已经杀了,但是处理猪肉多少也需要人手,地里可长不出来猪肉,现在搭把手,晚上说不定可以分一小块肉尝尝鲜。 “咦,这猪好生的凶煞,你是怎么猎到的。” 远远听见声音的三婶赶忙从家中取出了那口大黑锅,猎人是她当家的,她们家当家的早年在镇子里面偷学了点屠户的手段,家里也算是殷实。 “头发长见识短的家伙,畜牲而已,做个套让它进来,还有杀不掉的道理?” 走在前面的猎人一脸的白色短胡子,披着件兽皮的他似乎不想要谈论猎杀的细节。 周围那些个庄稼汉子听见猎人分享经验,连忙竖起耳朵,只可惜就听见了这一句废话,心底里纷纷暗损这猎人小气,面上却讨好的帮着猎人卸下这头野猪。 婶婶家准备了一只长板凳来放血,只是这猪的体型实在是大,三根竹竿子加一根扁担都差点给压弯了。 两个精壮的猎户放下这猪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液。 几个庄稼汉子喊着号子将猪放在板凳上,那板凳就吱呀了一声,随后两边一撇罢了工。 站在一侧的庄家汉子脸一青,赶忙跳开这滚落在地的野猪,脚上还是被刺入了根木刺。 “你们爷们几个,怎么连个牲口怎么都抬不动。”从家里面取来杀猪刀的婶婶一出门,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野猪。 她眉毛瞬间立了起来,毕竟是自家的猪,现在落了地终会让人感到不爽。 而且看这几个上前帮忙的汉子这笨手笨脚,还折了凳子的模样,让她感觉之后给这帮人分肉多少有些膈应。 “婶子,这可不怪我们,要怪就怪叔身手了得,得了山神爷的青睐,猎回来的这山猪太肥了点。” 汉子中年纪稍小一点,算是婶子小辈的一少年摸了把汗,一脸憨憨的打着圆场。 婶子也顺坡下驴,咧开嘴笑了笑,将手中那带一裂开了半边壳的杀猪刀递给了坐在门前的大青石上,坐下来喝口水的当家人。 “麻子脚没事吧。” 三叔接过杀猪刀,将手中的水碗递给了一旁的娃子,随后站起身来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的汉子身旁,他拉开对方的脚一看,就看见一块木刺传入了汉子的脚掌里面,那是被野猪压垮凳子的碎屑。 “三叔,小伤,撒点黄土自己就好了。”庄稼汉子憨厚的笑了笑,转眼看了看那落在地上的猪。 “娃子,去找二爷,让他带点药过来处理一下,麻子给咱家干活受的伤,出了事我也没办法给大娘交代,一会给你挑块排骨,回去补一补。” 三叔拍了拍倒在地上的麻子,随后转身来到了大青石旁边,挥手让几个小辈过来搭把手。 “搬这块石头,今天必须要将血给放了,把肉处理掉,要不然这天气放到明天准起了虫。” 围观的汉子看麻子得了许诺,干活的热情高涨,随着几声号子,那青石落在了院子的中央。 汉子们拉着猪的四肢和毛发,就往大青石上面提溜,抓着那獠牙的三叔却突然感觉手中粘腻腻的,一股滑溜溜的感觉遍布在手掌之上。 男人低头一看,野猪原本被他合上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再次睁开,直勾勾的盯着他。 饶是猎户出身的三叔也被吓了一跳,他微微后退半步松开了那惨白的獠牙。 “爹累了我来就好。”背着短弓的青年松开那黑色的蹄子,扶住了有些虚脱的父亲。 “你来也好,我让你练练手,二爷还没到吗?” 三叔再一低头,那野猪的眼睛已经闭上,似乎从没有睁开过。 “到了到了。”围在周围等待着杀猪的孩童此时喧嚣了起来,那是一个寻常老汉打扮的老头,老头穿着件青布马甲,手上端着一杆烟枪。 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被老人拉着手的小孩,这孩子生的可爱,而且少外出撒野,比村里面的娃子要白不少。 这是二爷五年前领回来的娃子,大家都猜二爷这是偷了哪家大户的娃子,养起来赚棺材本的。 只可惜这娃子生的好看,就是不说话,村里面的小媳妇都猜测估计是小时候由二爷那个老光棍养着,吃不到奶水只能喝小米粥喝傻了,可惜了这副皮囊。 “脚抬起来。” 二爷来到人群之中,他扫了眼那已经被架在大青石上,正准备放血的野猪,再看了眼坐在门槛上,有意避开自己视线的猎户,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老人摆摆手,那后面被他牵着的娃子从旁边搬过来一张长板凳,二爷坐在一边,示意受了伤的麻子将脚搭在板凳上。 “热水。” 老人再次摊开手,一旁就有烧水的婆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面舀出来一瓢水,那跟在老人身后的男孩双手端着瓷碗,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让开嬉笑着的同龄人来了老人身边。 老人将汉子的汗巾沾热水,帮其清理了一下创口,随后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自主家借来一茶盏的酒。 “忍住。” 老人轻抿一口,尽数喷在那伤口之上,汉子顿时痛的龇牙乱叫,老人一手按住他的脚,手上的匕首快速翻动,将伤口内的木刺全部剔除。 “不要乱动。”老人不耐烦的拍了一巴掌麻子的大腿,男人就感觉自己的腿一麻,使不上了力气。 他可怜兮兮的看向老头,老头此刻则是自怀中取出几只草药,放在嘴里面咀嚼几下,糊成糊状抹在了男人的伤口处。 “最近三天不要下地。” “二爷,现在这天气,田地离了人就荒了。”麻子连忙说道,也顾不得自己那麻痛的小腿。 “那是你自己的事。”二爷冷着脸站起身,就准备离开这小场子。 “麻子,还不谢谢二爷,二爷,小子运气好,猎了头畜牲,今天给木子开个荤,小孩子不吃肉张不壮实。” 第2章 猪妖寻仇 “你怎么看。” 二爷提着得自猎户的肉入了村口的房间,老人将肉挂在门前的架子上,随后开口询问道。 那跟在老人身后的男孩不说话,只是看了看架子上被老人提回来的猪肉。 “嘴馋了,再说了村子里面都吃了,我总不能吃完饭就砸锅吧,村子里面总是要照顾一二的。 他们祝家祠堂里面供奉的那祖宗不也是收下了那猪头,遇到事了有高个子的顶着。” “大凶,我们,今晚,走。” 男孩没有张嘴,只是那声音还是传入了老人心中,这是凭借灵在直接交流,这种方法常用于精怪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一些未修成的精怪也会以此和人类交流。 有些道行的道士也会用其和山里面的动物交涉,以获得情报和便利。 只是一般来说精怪炼化了口中横骨之后大都会选择口吐人言,实在是凭借灵直接传递信息太过于耗费精气神。 现在一屋子里面就两个人类,还在用灵交流,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那完蛋了,你也打不过。” 二叔手中原本已经拿起来的烟枪一顿,看来三小子这是踢到铁板上了。 “我,失了木心,是,木成精,不善战斗,会受伤。” 男孩一边和老人交流,一边踮起脚尖示意让二爷将他举高高去取挂在房梁上的熏肉。 “我是外姓人,找到个养老的地方不容易,承蒙您看得起,找我一个三流的赤脚医生,我知道斗法一事非同小可,只是我欠祝家村一个人情。 你朋友当年带着我去山里面将你自一树洞中抱出,养个小娃娃到这么大也不算容易,帮我一次,算我们两清。” 那原本一脸平静的小娃娃眉头皱起,似乎是很不解老人的做法。 “可以,谈一谈,不打包票。” 男孩将双臂放下,开始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同意了老人的请求。 “此事过后,我会带你入城,你不是想要学我的手艺吗,我会全数教给你,真不知道,你一个仙家非要学什么凡人的手艺。” 入夜,二爷一手提着那猪肉,一手捏着一张早年求来的护身符走向了村口的方向。 他按照男孩的指示将那猪肉放在了村口的大青石上面,随后开始等待那个大凶之物的到来。 不多时,随着子时到来,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随后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村头的草丛之中缓缓亮起。 二爷被吓了一跳,他就是个赤脚医生,虽然早年间走南闯北,加上巫医一道不分家,算是学了点手段,但是那大都是小手法,这类成型的鬼怪还是第一次见。 那是一个猪妖,浑身的毛发漆黑发亮,根根若钢针一般,随着其庞大的身体的移动而缓缓颤动着。 虽然事前二爷确实是想要让身边的男孩帮忙拦一拦这煞气的,但是在切实看见那缠绕着黑气的妖异后,老人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即使他隐约间感觉到,这个他在五年前的雷雨之中,顺着一只黑色大乌鸦的指引从树洞之中抱出来的婴孩不属凡类。 但是他这五年也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童一般在自己身边生活着,唯一的区别就是男孩不会说话,都是用灵和自己交流。 二爷自己有些时候都会将对方下意识的认为是一个普通的孩童而已。 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小怪,没想到看起来如此的棘手,也不知道木子能不能打的过,会不会受伤。 后悔了的二爷连忙去拉身边的男孩,只是他伸手的时刻就见那男孩已经走了出去,提着肉站在了那黑气缭绕的野猪之前。 “这是你的肉吗?” 男孩将那用绳子捆好,甚至于还在肉顶端绑了点草药驱虫的五花肉提到了黑猪的身前。 黑猪顿了顿,随后用一种极其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了那提着自己被分割好的尸体,用这种问路的语气看着自己的男孩。 黑猪血红的双眼颤抖了一下,随后是微微向下顶起的獠牙,以及那刨地准备冲击的预备动作。 二爷心头一颤,也没看见那傻孩子有什么应对的动作,就是这样傻白甜的站在道路的中间,提着人家的肉向那魂魄,似乎是在询问。 他登时感觉这次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就不应该信这小子的,这次怕是要害了对方,二爷从口袋之中掏出了那件护身符,同时将一柄小匕首抽出,也不知道这玩意对上这黑猪有没有用处。 虽然这猪看起来凶煞,但是对上祝家村的祠堂应该还没有胜算。 到时候即使没办法干掉,暂时驱赶挨到天亮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二爷算了算,现在估计是子时,一天中最阴的时刻,对方在这个时候出来就说明还多少受到一点阳光的限制。 二爷胡思乱想,野猪准备一头囊死这个大言不惭的祸首时,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即快速缩小,最终缩为一般乌鸦的大小,稳稳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回大仙的,是。” 猪妖感受到那丝毫不掩饰的强烈妖气,立刻从心的低下了头,双蹄落在前面交叠做个了不伦不类的揖。 “算不得大仙,只是个小神而已,他们毁你肉身,你寻仇天经地义,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帮你壮大阴魂,让你可择良木而息,此处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男孩提着肉,看着眼前的猪妖轻声建议道。 “当,当真!!” 猪妖的身体一颤,妖精之属最次为花草成精,此类寿元短暂,若无机缘或者入邪道以生灵祭祀大都一个春秋可活,最上为乌龟一类长寿兽种,天生便寿元悠长。 入木成精算是中上,虽然木属精怪大都有极大限制,但是这类精怪可以长生久视,基本上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线前面。 猪妖成精不过二十年,本以为被那几个凡人宰杀便丢了性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随后被太阳净化为养料撒入天地之间滋养花草,没想到死到临头还有这般造化。 “当然,我的承诺自然兑现。” 木子缓步上前,蹲下身,用手掌轻抚那猪妖满是黑红色烟气的身体,原本的怨气煞气开始缓慢褪去,猪妖原本已经开始散开的阴魂也快速稳定了下来。 “大仙,小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猪妖此刻看着那小娃娃的眼神立刻变了,这般手段,估计是哪位大佬游历人间来了,它刚才居然还以为对方只是凭借那乌鸦,呸呸呸……是玄鸟狐假虎威之辈。 “小子,这木头给你化解怨气助长阴魂可是废了五年的寿元,你要是执迷不悟出尔反尔,本座不介意送你现在就去死。” 乌鸦瞬间张开了翅膀,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野猪,鸟吐人言,树下的二爷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野猪怪和木子的交谈他听不见,对方是互相之间触及灵交流,但是这乌鸦略显嘶哑的声音可是让他听得清楚。 那乌鸦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单纯说给眼前之物的,红色若细珠的眼睛在口吐人言的同时也盯着那侧面的自己。 第3章 以直报怨 “小子不敢,小子不敢,只是小子想要收拢尸身。” 野猪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落在男孩肩膀上,张开翅膀的巨大玄鸟,提出了自己的小要求。 “可以,勿伤人性命。” 木子点了点头,猪妖的灵体便化作一道流光快速冲入村中,它先是没入了最近的房间之内,随后带着一块悬浮于灵体之内的肉块跃出,随着野猪闯入的房间越来越多,它找回的尸身也越来越多。 尸身变多也让原本灵巧且可以穿墙而过的灵体变得笨拙且拥有了实体,最终猪妖闯入了三叔家的屋子。 此刻虽然已经接近夜半,但是三叔依然没有睡着,男人将猎刀放在枕头下面,甚至于已经分到侧房睡觉的儿子都被他抓过来一起过夜。 婆娘似乎感觉到了当家人的紧张,只是和对方不一样,她是激动的,这可是一头野猪,而且还是有正常一个半年猪大小的大野猪。 可惜的就是那野猪的脂肪没有家猪厚实,估计练不出来多少油,但是那看起来就强劲的肌肉完全可以弥补这个损失。 之后将四条猪腿腌制成火腿,将肉肋排送到镇子上卖给屠户又是一笔进账,家里面今年可以给儿子添一件新衣服,也可以给当家的加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 “睡了没当家的。” 想到兴奋处,三婶用手掌沿着丈夫那坚硬的背部肌肉往上,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轻轻按压了起来。 “还没有。” 三叔舒坦的动了动自己的肩膀。 “你就是脸皮子薄,他们要吃肉就让他们花钱买就好,再说他们要买肉还要去镇上,要么就是自己上山,我们给他们卖这已经是积德行善了。 直接送多少有点浪费了,你这样一弄他们都不买了,还得明天去镇上送肉。 而且二爷他们一家一老一小可以吃多少,为什么将那么好的五花都给了对方,我还准备给未来的儿媳妇做个红烧肉呢。” “那猪不对劲。”三叔没有翻身,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 “怎么不对劲了,野猪不都那样,能被你打到的还能是精怪不成。” “它是我在入山后于流水中发现的,当时它还向我作揖求救,我,害怕了就一刀结果了对方,它当时应该是受了伤的。” “啊,怎么邪乎,不过都杀了还能有什么事。” 三婶听得一惊,连忙拉住了丈夫的手臂。 “说不准,所以我才急着要将猪分掉,然后给全村送肉再将猪头送到祠堂去。 到时候大家都吃了,出了事也不能就找我祸害,祠堂里面的祖宗也吃了,也不能坐视不管。 你不知道,二爷是有点实力的,巫医不分家,他接了大概就是没事了。” 三叔小声地解释着,同时在身下的那只手已经握紧了枕头底下的猎刀,这件老伙计可以给他提供一点安全感。 “还得是你当家的,但是万一没有事怎么办,过几天刘家那小姑娘要过来,招待人家总要花点功夫,那好的五花肉都被你散给二爷了。” “没见识的,要是出事了我们就都完了,到时候给小姑娘将上一年的火腿带一件回去,儿子的婚事不就稳了。” 三叔甩开老婆斤斤计较的手臂。 “那可是上好的红烧肉胚子,我都不舍得吃,上好的……” “嘘。” 就在三婶正在唠叨时,三叔突然翻过身来直接捂住了三婶的嘴巴,三婶不满的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直到她看见了那丈夫指给她看的被缓缓顶开的门栓时,女人才从挣扎变为了恐惧的啜泣。 “装睡。” 三叔翻过身来握紧老婆的手掌,同时将枕头下的猎刀抽出,他安静的听着后面的声音,从眼前老婆那惊恐的眼神可以知道,那怪物已经进入了家中。 首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三叔握着猎刀的手掌不停的出着汗,刀柄上缠绕着用来吸收汗液的布条都被全部浸透。 几个呼吸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轻轻在床边走过,那玩意顶着自己,老婆的眼神也从原本的紧张化为了恐惧之后的麻木。 在三婶的视野之中,那是几团漂浮在空中的肉块,肉块中间通过自窗户缝隙之中落入的月光可以依稀看见一头庞大野猪的虚影,那就是他们白天宰杀肢解的那头野猪。 野猪将用来装肉块的大缸顶破,随后那散落一地的肉就一件件飞到了猪妖的身上,最终那只剩下一个头颅没有被找回的猪妖缓缓走向他们卧榻的位置。 月光下好似魂魄一般的獠牙轻轻的从丈夫的后背划过,这头妖兽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只是几刻钟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进一步,它快步跃出门槛,直冲着祠堂的位置而去。 三叔感觉到那东西似乎已经离开,但是却不敢动弹,他将握刀的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怜惜的摸了摸妻子的额头,三婶的眼神四散,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三叔缓缓合上妻子的眼睛,却被对方快速拉开,随后则是快速的颤抖。 三叔只能环抱着妻子,等待着这一夜的过去。 猪妖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祝家村祠堂之外,那是建立在青石之上的一栋小庙,里面不仅供奉着历代先祖,而且还供奉了一位山神。 此刻那祠堂内的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面的来者不善,原本漆黑的祠堂内突兀的亮起了一盏盏灯,将糊着窗框的纸张点亮。 犹豫片刻后,祠堂的大门打开,一颗猪头被猛地吐出,随即那祠堂的红木门立刻关闭,似乎是生怕这妖物闯入其中。 几刻钟后,猪妖拖着一具松松垮垮的身体回到了村口的大青石上。 就在木子准备将手中的肉块递给对方的时候,那猪妖却率先开了口。 “这块肉算是小子身上最好的一块了,就留下给大仙打打牙祭,顺便考教考教小子这二十载修行是否刻苦。” 猪妖豪爽洒脱的高声呼道,随后它的灵体便载着那肉块奔跑着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它终归还是一个灵体,甚至因为木子将它身上的怨气化解,它虽然稳定了下来并且可以进入树木为灵,但是却更加害怕那太阳。 他必须要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一颗愿意接纳它的树木,尸身也可以就地化在树下为一方养料。 否则等到太阳出来,天地间那首升的一抹紫气扫过,它便要就地化作一摊肉块,说不得被哪个猎户捡走,还会成为类似于山神送果一类的山野杂谈。 第4章 老木失心 “你在这里都五年了,木头,你还有多少寿元可以让你挥霍的,再不找回来你被那妖道夺走的木心,到时候被人炼成丹吞下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乌鸦跟着男孩一起回了村头的家里,木子将手中的五花肉递给了二爷,,二爷则是直接将其直接藏在了米缸子的最底部。 黑色的大鸟进了屋子就从木子的手臂上跳了下来,随后站在黑色的床柱之上,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孩。 “几千年吧。”木子缩了缩脑袋,他在地上微微一蹬,坐上了床铺,随后踢掉鞋子就准备倒头就睡,反正事情解决了,继续白天晒太阳,然后晚上睡觉就好。 “几千年!!?”原本还对耗费了木子五年寿元而感到极其愧疚的二爷几乎要惊呼出声。 “几千年?”乌鸦跳着来到准备躺下去的男孩脑袋边,用那长长的黑色喙叼着木子的衣领子就往起来提。 “九,九千年。” 木子嘟起了嘴,他的作息极其规律,在还是树的时候他就是秋冬睡觉,春天醒来打个盹,然后夏天感叹一下天时,再进入秋天准备睡觉。 而到了凡人体内则是更加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坚决不晚睡熬夜,或是晚起错过太阳。 现在他是真的困了,这都大晚上子时了,也不让人睡,简直要困死了颗树。 “九千年也不能这么挥霍,等到死到临头了你再后悔就晚了,你要趁早找回木心再启修行。” “我知道了,但是今天真的很困了,再说了抢走我木心的是一个大修士,我们现在过去就是给人家添菜的,刚好,一荤一素。 至少也要到修炼到人类的先天大宗师才好。” 乌鸦急得直跳脚,只是木子还是躺平合上了眼睛。 “这一点都不好笑,明天就启程,去镇子里面,至少也要开个头,否则你在这里就废了,木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给我起来,正讨论你的事情呢。” “梵影,我真的很困了,就让我睡吧。” 木子躺在床铺上,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柔软的床铺给封印了,男孩侧过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用手掌轻轻摸了摸梵影的羽毛,眼睛中满是迷离的恳求。 “这位上仙,就让他睡吧,小孩子都乏,今日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二爷看着那男孩迷迷糊糊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向着那站在床头的黑色大鸟请求道。 “凡人,我告诉你,当年我引导你上山的时候你就寿元已尽,是他给你梳理了气脉延长了寿元,他不欠你什么的,你所谓的恩怨两消根本就不存在。 还有你以为五年寿元很随便吗,他那千年寿元是它修行得来的,那是他的东西,多不代表就廉价。 凡人之岁普遍不过一个甲子六十年,五年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十二分之一,这还要是他长寿的情况下。 精怪短寿的朝生暮死,就和你见到的那野猪一样的大部分野兽成精有灵智的时间也就短短四十载,寿元一到没有机缘成丹大都烟消云散。 五年寿元,可以让这些精怪去屠杀一个小镇子的人了。 你的命现在是他的,现在他听我的,所以你现在要听我的,明天就去镇子上,你要是敢将今天之言透露出去,我保证将你抽魂裂魄。” 梵影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二爷,二爷微微后退一步,只是看了看那床上已经渐入梦乡的男孩后,他原本恐惧的内心快速平复了下来。 对方还有求于自己,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再说了,看样子对方是为了木子好,自己没有家室,也就指望着木子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两人的目的并无冲突,那么也就没必要害怕了。 “梵影。” 睡梦中的男孩将手掌环抱过来,把那直勾勾盯着二爷的梵影环抱在了怀里,随后用脸蛋蹭了蹭梵影的翅膀。 二爷看了眼已经睡熟的男孩,视线落在了那窝在男孩环抱中的乌鸦大仙。 “您懂寿元玄学,我不懂,但是我懂人心,这您不懂,明天不能走,非但明天不能走,这个月都不能走。” 二爷看到乌鸦直勾勾的盯过来的眼神,内心平静下来,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随后将旱烟点上,砸吧了两口略显辛辣的烟叶给自己壮了个胆。 “今天那猪仙行动轻巧,大概是没人看见的,我看它灵智不俗,最后才去的三子家,啊就是猎到那猪仙的猎户家里面。 要说有人看见了,也就是他们有可能。 农村家里吃上一口肉不容易,那几家家里面有了肉的要么是出了力气,要么是出了钱财或者是挂了彩,手里面的东西可都是自己的。 要是我们明天就走,失踪了的猪肉和我们一相关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到时候若是他们阻拦我们怎么办?” “他们敢,若是这些人敢阻拦,本座出手教训他们就是了。” “您可以教训他们,但是不下重手这村民们见了仙法自然会去镇上报案,到时候必然引得一些人前来探查。 而若是下了重手,官府收税收不上来也会差人前来,木子和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以上二种情况都躲不过去。” “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就像那臭鼬一样,踢一脚就让人浑身都是臭味的。” 梵影听了老人的分析,顿时感觉进退不得,麻烦异常。 “这事倒也好解决,且看村里面明天的风向如何,我猜啊,大概率还是定为失窃。” “失窃失一整个村子的,还就只偷那只猪的肉?” 梵影一脸的不屑,这老头也就这一般的水平,看样子护着这木头还需要自己多谋划。 “这事大家都知道有蹊跷,但是这件事情不是是什么就是什么的,而是大家认为是什么才是什么的。 你看,大部分人家都是失了一块两块的,最大的损失者是三子一家。 他们若是看见了那猪妖这样最好,他们猎了猪妖还把猪妖的肉卖给大家让大家受了损失,甚至于让邪祟入了村,他们自然不能说是猪妖来偷走了肉,否则退回那卖肉的钱款是小,要是被全村人排挤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要是他们没看见呢?”梵影顺着二爷的思路往下走,立刻出言询问道。 “唉,那不就没事了吗,他们没看见,那不就是招了贼吗,这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为了一头大概率追不回来的猪去报官,到时候上面的老爷们下来查,还查不到线索说不得还要敲村子里面的竹杠。 所以没有闹出人命的话,顺其自然他们是万万不会将事情闹大的,最多就是传为怪谈,但是这类怪谈何其多也,引不得有心人的注意。 而要是我们这个时候离开,那不就是做贼心虚了吗,到时候三子家为了追回损失,定会号召全村阻拦我这个外乡人离开。 即使是我们现在就走出去了,去了镇子甚至是去了城里,他们是猎户是常入城的,到时候顺手报个官捉拿我们就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大仙你和木子终归不是常人,到时候若是露出些什么,万一引人注目,不就更麻烦了吗,不如在这里等个一月,等到我去镇子里送药材时带着木子留在那里,就说是养老,这便没人会怀疑了。” 第5章 三叔失猪 “肉呢,我那么大的肉呢?” 清晨的村子里喧闹了起来,随着山间的雾气夹杂着清风流过整个小山村,原本宁静致远,在雾气的遮蔽中宛若田园诗人笔头谱写那般的小山村里面便多了几声国骂和呼喊。 阳光从山头滚动上来,最终透过浓密的树荫,将熟睡中的人们叫醒。 鸡鸣犬吠之中,人们纷纷检查了自己家昨天高高兴兴领回来的那块肉,随后又是几句国骂,几个暴躁的家长已经抄起了扁担,就开始向着自己心目中的偷肉小贼挥舞过去。 “爹,爹别打,二伯家的不也丢了,叔家的也丢了,再说了那是生的啊,你儿子我不吃生的。” 一少年大短裤都没有提上去,就被父亲的扁担打的狼狈闯出门去,他黝黑的屁股引得旁边出门看热闹的小伙伴一阵嬉笑。 那少年回了对方一个鬼脸,随后赶忙提上了裤子,一手遮挡在屁股后面,一手快速拉着家门前的篱笆就一跃而过,站在了外面的泥地之上。 一精干的庄稼汉子踩着一双老布鞋紧随而出,他手中的那扁担直指一溜烟已经站在了篱笆外面的少年。 “你挑食还有理了。” 男人听着少年的解释,再看了看旁边陆续出来的邻居,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已经知晓了不是自家小子偷吃了那块肉,只是当着邻居的面男人不想要认错,就这样涨红着脸,随便找了个理由准备收拾儿子一顿。 那少年悲呼一声,撒丫子就向着山头祖辈那边冲过去。 “六子,我家的肉也没了,还是生的,昨晚我将它吊在了房梁上面,老鼠要是咬我估计就听见了,别是招了贼。” 男人旁边的人家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出了院子,同时分享着自己这里的情报。 “也没丢什么其它的东西,米面油盐都在,家里面的锄头的铁头子也还在,招贼了那贼娃子就偷这个?” “谁知道呢,你家也丢了肉?” 对面高一点的地方,一婶婶靠着篱笆向着下面的两个汉子大声询问道。 “丢了,我小臂这么大,还带着一块白花花的油,我还准备给娃子炼点猪油出来解解馋的,结果就被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 又有村民接话,大家各自清点了一下家里面的东西,大都发现唯独丢了昨天得到的那块肉。 祝家村也就两百来人不到二十户,随着人们交谈着聚集成团,很快他们就在几名老人的带领下走到了三叔家的门前。 伴随着村中活动方便中的最年长者扣动三叔家的房门,带着黑眼圈,略显惊恐的三叔终于稍稍打开了那落漆的木门。 “三子啊,昨天还好吗?” 老人拄着拐棍,但是眼睛依然锐利,在老人眼神扫视之间,三叔小腿一抖,本身就做了亏心事的他小心的将房门打开,就看那阳光撒入,让一夜未眠的男人感觉如获新生。 “没,没事。” “大家家里面的肉,就是你昨天猎的都没了,我们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老人看向了房间之中,村子中的房子大都是用扎实的木头架梁,然后四面铸土墙。 那土墙则是泥巴拿芦苇草芥一类掺入其中,然后用木制模具晾干塑形后的泥砖垒成。 最后拿木头作为固定,就是四面的墙壁,这样的房子百年不倒,百年后换掉朽掉的梁就可以继续使用。 屋子里面只开了两扇窗户用作通风,老人的目光锁定了那角落之中破碎的肉缸子,里面还有一些三叔之前狩猎得来的肉类,显然,他家也受到了劫掠。 “大爷,我,我家的也没了,应该是盗贼吧。” 三叔顿了顿,抬头看向了那挑了挑眉的老人。 “我和八爷进来看看,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老人招呼着后面一个拄着拐杖同时被一青年搀扶着的老头一起进来。 几分钟后,老人独自离开了房间,他看着外面已经开始就今天这诡异事件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稀疏而长的眉毛几乎皱在了一起。 “三子家里的肉也没了,没有其它失窃的东西了吧,只是肉食,三子发下去的肉食。” 老人咳嗽了一声,随即高声询问着。 “小偷也不可能就偷块肉,那也太,埋汰了一点。” “那你说说,你还丢了什么。”老人眼睛一瞪,那个站在前面的汉子立刻咧了咧嘴,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丢东西。 “我看就是邪祟,昨天我就说了,那野猪邪性的很,那血放出来就是黑色的,还有一股草药味,准是……” “是不是邪祟也是祖宗说了算,你们去个人将二爷请来,他家应该也丢了肉,怎么不见人,然后再去一个人看看那祠堂里面的猪头还在不在。” 老人扫视一圈确定了一下每家每户的壮年男子都在,这才点了点头,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后面,和那个略显痴傻的三婶互相搀扶着的三叔。 “老哥,不用去请我了,咱家里面也招了贼,丢了那块五花肉,可惜了。” 二爷牵着睡眼朦胧的木子来到了人群旁边,那老人立刻招手让二爷过来,二爷便将男孩放在了人群之前,走向了老人的身边。 “您看,这事是否是脏东西。” 老人拉着二爷进了房间,随后将里面的三叔儿子给赶了出去,这才小声地和二爷与旁边那位坐下来的长者询问道。 村长现在还在祠堂里面,这算是祝家村的习俗,村长要守祠堂,只是老村长今年已经七十有九了,早就又聋又哑。 现在管事的实际上也就是这位腿脚还算利索,而且辈分和声望足够的老人了。 二爷终归是外姓人,而扶着拐杖的老人则是腿脚多不方便,现在村长更像是一个吉祥物,毕竟老人只要在,那么就算是长寿和吉祥的象征,官府会酌情给村子里面减免徭役和税负。 要是老爷子可以活到八十岁,那就算是老寿星了,村子里面也算是可以在镇上说上几句话。 “给您说实话,我估计道行不够,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还是要去祠堂看看,猪头在里面,要是那东西寻根,头绕不过去的。” 二爷警惕的向周围环视一周,随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同时手掌不自觉的搓着衣袖,似乎是真的被昨晚上的事情给吓到了。 第6章 妖精与人精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房外围着的人们正在低声讨论着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时,去往祖庙的青年手脚并用的跑下了小山坡来。 “怎么了,好好说。” 房子中的老人顿感心头一跳,随后立刻出了三叔的这间小土房子,直勾勾的看向了着急忙慌的从村民中让开的那条小路中冲进来的青年。 那青年此刻气喘吁吁,用双手支撑着膝盖调整着呼吸。 “祠堂里面的猪头也没了,而且,而且,老村长好像走了。” 青年咽了口口水,满脸的恐慌让老人心头一跳。 “好像是什么意思。” 老人立刻追问道,那猪头倒是小事,毕竟大家家里面的肉都丢了,不管干了此事的是妖怪还是小贼,都一定会去取祠堂中的那颗猪头。 相反如果猪头没有被取走,老人反而会感到麻烦,毕竟这代表着人家有可能要再来一次,到时候说不准还要组织村民夜巡。 “我,我叫老村长,他没回答,然后我探了探鼻息,但是感觉不到,然后就立刻回来报信了。” 青年紧张的甚至于带上了口吃,老人早年时当过兵,而且还在军队中有过一官半职,算是个小伍长,村子里都传老人年轻的时候杀过几十个人。 此刻那眼神提起来一扫,就让青年从气喘吁吁变为了结结巴巴。 “二爷,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事不宜迟,咱们先去祠堂看看。” 人群呼啦啦啦再一次去了祠堂的位置,这一次只有老人带着几名老一辈的青年进了祠堂。 二爷是外姓人,不得入祝家的祠堂。 不一会,一个老人就被四个中年人用一只门板给抬了出来。 老人胡须全白,眼睛紧闭,二爷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随着四名青年将老人缓缓放在地上,二爷立刻半跪下来,探手到老人的衣领之中寻找那脉搏。 触摸到的瞬间二爷就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后面人群中被一个大婶牵着手站在那边的木子,看见对方并无表示,二爷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随后老人再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脉搏,最终站起身来,一脸沉痛的摇了摇头。 后面围成一团的人们登时哭作一团,几个和老村长沾亲带故的村民更是直接扑倒在了老人那被放在门板上的尸体上。 木子茫然的看着周围突然之间就变的悲伤的众人,挤了挤眼睛想要也流出来几滴眼泪,不至于太不合群。 “三子。” 老人大喝一声,围着老村长的人们立刻望了过去,在人群的边缘处,是手足无措的三叔一家。 “我在。”三叔将略显痴傻的婆娘拦在身后,咬紧嘴唇,似乎在对抗着即将到来的困难。 煜朝统一九州已经百年,承平十余载,其历代君主都将长寿认为是吉祥的征兆,在实际层面上,官员在管辖的土地上出现了长寿的老人算是政绩,并且可以给当地减免一定量的税负。 老村长的存在代表着村子可以获得税负的减免,而如果老人到了八十岁,那么就算是寿星了,到时候官府甚至于会赏赐牌匾和锦缎下来。 这些哭的最凶的几个老村长的近亲不论是因为情感还是因为那失之交臂的赏赐,都确实很是悲伤。 至于三叔,他现在感觉天都要塌了一样。 老人穿过人群,来到了三叔的面前,他的目光在三叔和后面的村民中扫过,最终落在了三叔的脸上。 “此事,定为盗窃,三子,去把你家的肉拿出来,补上大家的损失,可以吗?” 老人目光灼灼,后面想要说什么的村民也被老人直接用眼神给压了下去。 “可以,可以……”三叔见老人没有追究老村长一事,连忙点头如啄米般的应了下来。 “村长还有一个月就是寿辰了吧。”老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是。”一旁拄着拐杖的老人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那躺在板板上早已离开的老伙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二爷,我听闻有人可以保尸体百年不朽,我知道那是神仙手段不敢强求,只是二月不腐能否求您出手一试。” 老人将视线转向了人群中将那小孩拉在手中,人则是已经到了边缘,似乎是不再准备趟这趟浑水的二爷。 二爷拇指和食指一碰,这合理离开祝家村的事情就有了眉目,老人脸色一冷,紧蹙着眉毛看向那老人。 “哼,你也知道那是仙家的手段。” “祝家村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老寿星了,村子里面也没有个读书人或是有名望的乡贤,短时间内无所谓,时间长了镇子上面必然会有人动小心思。 二爷,就帮小子这一次,之后祝家村的小子们就是您的后辈子侄,您在这待着,他们给您送终,木子也可以入族谱祠堂,我收他做养子。” 老人无奈看向开始发脾气的二爷,循循善诱道。 “对呀二爷,咱给您养老送终,您就帮帮村子里面吧。” 周围的村民们立刻想通了这里面的关键,几个庄稼汉子随即转向了二爷的方向。 见那二爷没有拒绝,让原本对保存两个月尸体不腐烂这事还留有怀疑的人们顿时觉得这事主要就看二爷同不同意了。 “衙门审核老寿星可要派差役下来检查,死人可无法通过检查。” “这事不用二爷您担心,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二爷将小子供出来就好。” 老人看二爷终于松口,连忙拱手作揖,挥手让几个青年将载着老寿星的棺材给抬进去,放在祠堂里面。 他自己更是单手引着那二爷往里走,看不出来半分之前那外姓人不得入祠堂的规矩。 “养老送终还是罢了,衙役来之前我就会离开,不劳烦你们。” 二爷指挥着几名青年将老寿星放在床铺之上,随后指挥着村民取来黄酒与药材,再差了一农夫带着木子回家去拿物件。 屋外的村民自觉那逼人就范一事多少理亏,大都一脸尴尬,听见了吩咐立刻抢着去卖这把子力气。 “怎么,还想偷师学艺不成。” 二爷等来了需要的东西,眼睛一拧在身后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冷冷的出声询问道。 “是我唐突了,不敢不敢。” 老人立刻拱手退出,只留下祠堂之中的一老一小。 第7章 灵枢残本 “真是搞不明白,你们神仙一流来学这些小道有何意义。” 二爷看着那祠堂的门被关上,两步并做一步上到门前,再三确定隔墙无耳,这才返回被放在门板之上的老者身前坐下,同时招手示意木子一起坐下来。 “入世寻心需有艺傍身,你当年在山下曾救过几人,触之肌肤止血之法我可以做到,但是无法像你那样轻易的做到,达者为师,这是你们人族的圣人所说的。” 木子盘坐下来,端正的坐在了老人的对面回答道。 “那就是一句牢骚,不回答也罢。 我的医术一部分承袭自慈善堂,只是我学艺未精就着急离开,医术一门只学了三分,就不误人子弟了。 你要是想学医,还是正经入一家医馆,拜一位师傅的好,只是医术大多世代承袭,入门作一学徒怕是要吃点苦头才能学到点东西,而且需要一笔不菲的拜师礼,这就要你自己去谋划了。 我医术的另外一部分来自于半部经书。” 二爷以二指为笔,大青石为纸,择一平整的青石表面龙飞凤舞的落下了“灵枢”二字。 “灵枢者,出自《黄帝内经》,我得到的那本残本是一位仙师感悟《黄帝内经》所着,我拿到的部分一共有三个部分,推拿,正骨,银针下穴。” 二爷在青石之上潦草的写下了这几个字,随后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孩。 “那个,我不识字。” 就在二爷以为面前这位藏在孩童体内的仙家会对此发表什么高见时,木子看了看那地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再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了二爷。 “你,你不是万年老树吗?” 二爷瞬间语塞,他原本准备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全部被压回了肚子里面。 “我是树,这是你们人族的文字,我不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木子犹豫片刻,随后立刻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一脸平静的看向了老人。 二爷张了张嘴,他是真的想要斥责一句这老树万年来不务正业,连个字都没认,不过他转念一想,树确实好像不需要认字。 “凡间若不识字,便是寸步难行,除非你只想要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否则不论是巫医乐师还是小商小贩一流,识字会写,至少基本一点的能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东南西北,认得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类的数词还是要有的。 今日还是我给你口述吧,你能听多少算多少。” 二爷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本他以为是传法来了,老人还有些担心自己一下子将法传完,那乌鸦会不会杀人灭口,没想到这下子工作是不愁了,成早教了。 “这保存尸身一术记载在银针下穴之中,切记此法门只能对寿终正寝的年长者使用。 横死之人多有伤口,精气神已经通过伤口流失,那夭折之人大都气息旺盛,而且命格气脉微弱,银针下穴只能引导,不能规划。 此法也可以是假死之术,存尸之术是转死为假生,假死之术则是转生为假死,当然这是后话。” 二爷自旁边已经摊开的皮革制成的针袋之中将银针取出,随后落针向了老人的几处大穴。 “先封住百会,气海,神阙,涌泉,关元,劳宫,以阻止精气外溢,晚辈多有得罪了。” 他指示着木子将老人的鞋袜脱去,随后将老人的上衣微微撩起,露出了已经渐凉下去的身体。 二爷微微拜了拜,木子则是有样学样的跟着他一起拜了拜面前的这位逝者。 “你拜什么,我是在拜鬼神,你一个大仙,拜他估计会折他的寿元,下了阴曹地府估计都会被小鬼卡着道多要些过路费。” 二爷摆了摆手,用银针沾白酒,随后在火盆中点燃,那带着点蓝色的火焰堪堪被点燃,就被刺入了老人两耳连线的中点处。 “这是百会穴,有醒脑开窍、升阳举陷之用。 在假死之法中这是最后一个关闭的穴位,而在存尸之法中则需要第一个关闭,防止其它地方的残留精气涌入此处,将一双招子给挤出来。” 二爷也不看木子是否看清,就继续选了两只稍大的银针刺入了老人的掌心之间。 “这是劳宫穴,有清心火、安心神、强壮心脏之用,可用于治疗心痛、心悸、癫狂、口疮等病症,在后续的推拿中也会有所涉及。 这里是为了锁住四肢流向心脏的气脉,防止四肢之处漏气,这存尸之法就像是扎羊皮筏子里面的皮囊,你见过的吧。” 二爷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特意抬起了头,就看见木子一脸呆萌的看向自己,双眼之中是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和愚蠢。 “这个我知道,你们人族是真的残忍,将人家的皮剥下来,然后还要充满气压在那木条子下面供人取乐。” 二爷猛然站起,他抬头张望之间就看见了那只落在足有成年汉子环抱粗横梁上的乌鸦。 “大仙既然知道羊皮筏子,是否知道法不传六耳之说。” “六耳,木头两只,你两只,我两只这不就刚好是六只吗?”梵影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的看向下面这个家伙。 “罢了罢了,和你又做什么计较。” 二爷看着那乌鸦几息,最终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自我嘲笑,拜了拜手之后继续盘腿坐下开始授课。 “这存尸之法就像是要将衣服里面灌满空气,首先需要将衣袖和领口这类漏气的地方给封住。” 二爷再次开口,他随手比划了一个扎带子的动作,然后将银针落在了老人的肚子上。 “此为神阙,此为气海,此为关元。” “但是师傅,衣服这里没有漏洞啊。”木子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的询问道。 二爷一愣,伸手摸了摸男孩那毛茸茸的脑袋,他总感觉这个男孩就是个灵智未开的孩童而已。 一想对方是个可能比说书人所说的历史都要长的万年古木,总感觉有些割裂。 “你是仙人,我福禄浅,当不得师傅,但是可以代师收徒。 我做你二人的大师兄,你称呼我为师兄就好。” 二爷抬头看向房梁上面那乌鸦,对方振翅下来,从旁边的水中引出来三条,落入了三只原本装贡品的瓷碗之内。 “那就快开始吧,是不是还要拜一拜师傅,快把你那秘籍拿出来,让我们拜一拜,也算是有个传承跟脚了。” “不用那么正式,口头做约就好,天地为证即可,那些个繁文缛节还不是求天地见证,这二者也没什么区别的。 该背约的不一样还是背约而行……” 意识到自己言多的二爷立刻收住话头,好在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倒是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不伦不类的拜师礼。” “我,我可是识字的,你们人族的书籍我可都仔细阅读了,我这五年可没有浪费,都在为你入世做情报收集呢。” 梵影落在木子身边,昂起了脑袋。 “谢谢你。” 木子伸出手掌,轻轻在对方的小脑瓜上摸了摸,二爷依稀间居然从对方那稚嫩的脸颊上看见了几分仁慈。 第8章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棕马披挂,登云靴踏蹬,一骑官差快马疾驰过山间,随后在流水之处见到了几名前来迎接的村民,为首之人穿着一件青色棉布的衣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劳烦官爷了。” 那一袭青衣的老人双手抱拳,向前弓起身子,作谄媚态。 官差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随后跳下了马,踏云靴踩在地面的泥地之中,渐起泥星点点。 “我就是照章来见见老寿星,你们引路吧。” 官差是个青年人,他面色红润,身高足足比周围几个庄稼汉子还高了半个头,他行走之间一手轻握那腰间的环首刀,一手在身侧随步伐摆动,好不威风。 几个过来接人的青年大都看直了眼,眼前这威武的装扮让他们忍不住幻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一身,怕不是可以快意江湖了。 “你是这里的村长?” 路上那些个青年跟在后面,原本村中威望最高的大爷是想要带几个青年过来牵个马搬个东西,好给官差一个好印象的。 只是那差役似乎并不准备将手中的缰绳交出去,而且也没有带什么大件,似乎是不准备留下来过夜。 “村长是老寿星,不过现在是我了。”大爷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撩起了自己的衣摆,那下面是一柄被老人保养的很好的腰刀。 “老弟曾是行伍之人?” 官差也看见了这新村长腰间特意给自己展现出来的腰刀,那是大煜边军的制式武器,可以将这武备带回来,少说也得是个伍长。 解开了话题,大爷眉梢立刻跳跃了起来。 “是洪武五十一年的边军,有幸在宇文将军麾下供一小伍长。” 大爷微微拱手,向着北方作揖。 “老弟说笑了,宇文将军麾下那都是披甲陷阵的精锐。” 官差将缰绳往后一递,但是那几个只顾着看马上披挂花纹的青年却无动于衷,直到大爷咳凑了一声,这才让一青年后知后觉的上来接过了官差手中的缰绳。 大爷和官差谈论着进入村子,村口虽然被他特意吩咐不要聚集围观,但是村民依然在找着机会装作路过看看这官差长的个什么样子。 不时有少年痴痴的看着那骏马腰刀,使得自己手痒难耐,进而想起了镇子里说书人口中快意恩仇江湖驰马的侠客,想到高潮处,便从旁边路边折下根木棍挥舞扮演。 祝家村一直以来都是积极纳粮,而且还有预备长寿星的纯朴山村,官差一般不来,都是村里面的老人合着猎户和青壮年一年出去送一次粮食,然后采购点盐巴铁器一类的回来。 虽然村子里面也有小商贩会光顾,但是一年也没有几次,加上村子去镇子上的路有一段在山林之间,而山林并不安全,故镇子里面来个了外乡人,这可是个稀奇事。 村头,早早撤离的二爷带着木子坐在村口的大青石上,最终他还是被大爷给挽留了下来。 官差入了村子,二爷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人,他摇了摇那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晒着太阳的男孩,随后指了指入村的男人。 “那是个武者,也就是俗称的练家子,这类人大都血气旺盛,你看他的步子就比常人要稳健不少,那是力生自脚跟的象。” “那距离先天大宗师如何。”梵影落在树荫之中,以灵感应与二爷说着话。 “哈,那可差的远了,我们大煜一共才六位先天大宗师,先天大宗师至少也要奇经八脉全通,三花聚顶返后天为先天才行。 这小娃子最多就是熬打了点血气,配合甲胄武备可以战三四名大汉而已。 不说三花聚顶奇经八脉全通,他就是熬炼出来了哪怕一丝内力,也不至于现在还被派过来核查一个老寿星。” 二爷评头论足了一番,就看那大爷没有带着对方直接去祠堂,而是去了自己家。 “他要是被查出来了,你们可别冲动,我最多算是个帮凶,那小子就是不地道让我扛了事情,打不了五杖,你们可千万别去劫了法场。” 二爷看着那官差随着大爷进了房子,回想起年少时阅读过的妖怪绘本,赶紧给两人通通气。 “我们打他,他那一身血气估计要呛死我,我才不去呢,小老头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吧您嘞。” 二爷听着梵影的声音,直觉告诉他这乌鸦应该同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鸟能不能翻白眼。 说来也有趣,之前他还笑话这只妖精看人类画本对人类产生的可笑谬误,这到了自己这里,也开始以那虚假的故事建立对妖的认识。 “师兄,那如果你被抓走了,我应该怎么救你。” 木子抬起了脸蛋,这些天蒙在祠堂里面跟着二爷一起学习《灵枢》同时认字,没有长时间晒太阳的木子也变得白嫩了起来。 二爷拍了拍木子的小脑瓜,感觉自己没有白养五年。 “可惜你不会说话,鸟啼人言又太过于显眼,要不然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二爷摇摇头,就准备详细告诉男孩应该怎么办。 “我会啊。” “嗯?”二爷刚想要反驳那是灵言,却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和木子用灵和他交流时的那中性平稳的声音不同。 这是一道带着含糊鼻音的童音。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二爷睁大了眼睛,蹲下身来平视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歪了歪脑袋,一脸的不解。 “你没有问啊。”这句依然是以灵交流。 “入了镇子你要多用嘴巴说话,和陌生人不要用灵,有陌生人……不,除非要保密,否则入了镇子人多眼杂,你都要说人言。” 二爷如获至宝的捏了捏男孩的脸蛋,虽然说这是个万年的古树成精,但是这五年也是他从婴孩养起来的。 在他看来万年古木精这个身份大都是那乌鸦的一面之词,而且万年,这也太大了一点,有些大的不真实。 木子实际上更像是他的儿子,对于孩子无法说话这点一直让他感到担心。 行走江湖十几年的男人再清楚不过,这世道即使是正常人活着尚且艰辛,更何况是一个哑巴。 第9章 照顾 “老弟,在吗?” 接近夜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爷带着木子学习完了今日的课程,吃完晚饭就回了房子。 木子的生活极其的规矩,白天晒晒太阳,按时吃饭然后睡觉,二爷正准备吹灭那台面上的蜡烛,就听见了屋外的叩门声。 他下了床踩着老布鞋,透过糊在窗框上的纸,依稀间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口,二爷往上拉那门栓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就见大爷正提着一只布囊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明天那老爷就要走,我估计要忙活一阵子了。 老弟你最近这几天也要走了,我怕后面可能就要错过。” “你自己顾好自己,别把我给露出来我就千恩万谢了,哪还敢麻烦村长您。” 二爷表现的对于对方在村民面前逼迫自己施展存尸之术依然耿耿于怀,挥手打断了新任村长的话,但依然让开位置让人进屋来。 “后天村里面几个青年要去镇子上,几个婆娘带着篮子土布也要走一趟,有两辆牛车和几头骡子,我帮你匀了半个牛车。 老弟你这房子我许给六郎了,他结婚差了个婚房,这是六贯足钱,你也别嫌弃,咱们村子偏僻,没什么外乡人,这房子买不了几个价钱。” “哈,你这还强买强卖上了,这是要赶我走不成。”二爷顺势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那一言为定,你不走了我这就去将这钱还给六郎家,人家还等着娶媳妇呢。 老弟啊,我知道,你是存意要走的,我可以给你打个包票,村子里面关于你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也不会有人去找你了。 我们相识也十几年了,这估计一别就再难见喽,这东西我用不上,就赠给老弟你了,只求村里人上镇子里去,求药治病老弟正常对待就好。” 老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上,二爷看着桌面上的东西,那是拿布匹包着的六贯铜钱,还有一个用蓝色锦缎包着的匣子,在最上面则是一只文牒。 那是村长证明人出自祝家村的文书,有了这东西,在镇子上就可以正常的落户安家,算是良家子,而不会被衙役当成流民对待了。 “不瞒老哥说,在这里我本来是准备往土里落户的,只是那妖精之事有一便有二,我害怕自己晚年丧于野兽之口。 老弟给你一句忠告,山上的终会是山神爷的东西,还是要谨慎的好。” 二爷摇摇头,收下了这些东西,随后摆摆手,示意村长可以离开了。 村长来到门槛之外,随后双手抱拳往屋里面做了一揖,这才转身不再犹豫的离开了此地。 二爷抬起眉毛,走到那门槛之前,扶着门框,遥遥张望着离去的老友,最终口中的气化作了一声叹息。 虽然这老友和自己有些交情,但是木子毕竟才是给自己收尸的,按那乌鸦所言,自己还欠着木子两条性命。 于情于理,他都选择离开这小山村,去往镇子上,至少可以给木子一个好前程也算不错。 两日眨眼就过,几个汉子费力的推着牛车往外走,随着汉子的号子,陷在烂泥地中的轮子终于被推了出去。 木子坐在牛车之上,这上面就是二爷这些年来的全部家当了。 一缸子肉,一铁盒子子被老人在前往村子前就全部兑换为碎银子和铜钱的积蓄,还有老人随身携带的一套银针以及自己泡的两罐子药酒和用来推拿的工具。 除此之外就是两个人的衣服,以及那被二爷抱在怀中的一只书箱,那里面是老人一辈子抄录和收集到的全部东西,也算是老人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 木子坐在牛车上,旁边是扶着车子上的书箱缓步走在山路上的二爷,老人不时会将正在车上照着书本认字的男孩给拉下来,随后给他指着路边的草药,并教他如何采集,然后翻开书本找到对应的目录让男孩背熟。 “二爷,您真就要去镇上了?” 将车子推出来的一青年挎着一柄开山刀,找到了正拉着那因为车子往前一跳而险些掉下去木子衣领的二爷。 “是,不过那是我们长辈间的事情,你们这些小子有事了可以来镇子上找我,我还有几年好活,给你们抓点药正个骨还是可以做到的。” 二爷演戏演全套的,依然冷着脸。 “谢谢二爷,村长给俺们在镇子上谋了个差事,说是跟着那位威风的官爷,说不准过几年还能求个一官半职当当,俺发达了也可以给二爷撑撑腰了。 要是有小鬼敢在二爷门前浪荡,兄弟几个就过去给他们个教训。” 那青年憨厚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村子里面没有剃头匠,这男人的头发长了便会长虱子,不仅晚上瘙痒难耐睡不好,而且还会得病出血。 村民都是互相之间用大剪子剪一剪了事,看起来就是狗啃似的深一块浅一块的样子。 “唉,福祸相依吧,二狗子我给你说,出去了不要轻易许诺,这类帮人出头之事不要轻易去做,你们既然跟了那个官爷,就要尽心,不要三心二意,要听话。 发了钱不要去那些个风月场所,赌千万不要碰,多留点老婆本,以后感觉不舒服了不要自己扛着,你们三个到了镇里给我把东西送到院子里,不舒服了就去那里找我,听见没有。” 二爷终会还是在村子里面住了七年了,这些个被村长送到那官差下面的青年也就十五六岁,也算是二爷看着长大的,他又怎么可能直接冷石心肠的弃之于不顾。 “晓得晓得,村长和俺爹走之前就给俺们嘱咐过,俺们都是农家子弟,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出过村子,村长说出去了就让俺们多听二爷的。” 走在前面正在斩开面前枝叶的青年也回过了头,给坐在车上的木子和走在车边的二爷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第10章 小鬼难缠 柏溪镇落在山间的水系旁,水系的上游是整个出云州最大的林地。 距离木子和村民们一起进镇子也已经有两日时间了,二爷走访了几个熟人,随后便在介绍下将家安在了镇子边缘的一间茅屋之中。 这里原先是一个给镇上老爷家做长工的居所,只是那长工年纪大了,两年前便告别了老爷,领着几分安家费颤颤巍巍的回了山里的老家等死。 这房子后来便被其低价出给了本地的一商人,那商人简单修缮了一下,最后就以四十二贯的价钱交到了二爷的手上,一来一去,净赚四十贯钱。 二爷买下了房子,然后便带着木子去了官府,官府所在的这条街被铺上了带着岁月痕迹的石砖,两边皆是一些布行,票行,医馆一类的大店。 在街头的位置上,还有一些在街道两边摆着摊的小商贩。 在街道的中心位置便是本地的衙门,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踏着石球,扫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 在县衙的高墙之上,此刻正有一些走卒之辈围在这里。 “小伙子啊,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到衙门口的二爷抓住了一个穿着短褂的伙计,对方原本略显不耐烦,但是看了看那带着孩子的老人留着白色的胡须,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怨气。 “回老先生的,小子也不知道,听里面的人说好像是好汉令,俺也不识字。” “木子,你眼神好,我举你起来你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二爷看了看那肃静的衙门口和这边热热闹闹的高墙处,老江湖的素质让他没有选择贸然进去,而是拍了拍身边男孩的肩膀。 老人随后抱起男孩的腰,将他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师……爷爷,是张纸。” 木子原本想要说师兄,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天去县衙似乎要称对方为爷爷,立刻改了口。 “那我考考你,那上面写了什么。” 二爷抓稳男孩的小腿询问道。 “江湖急召,林北有狼,这个字不认识。” 木子将小脑袋放在了二爷的大脑袋上面,小声道。 “你写在我手掌上。” 二爷将手背伸了过去,男孩则是探出指头在老人手背上照着那纸上的字画了出来。 “这是戮,就是杀的意思,还有,我教过你的,先左后右,从上而下,你这是画不是写。” “知道了,后面是……戮六人,取其白尾,赏白银一百两。” “呦失敬失敬,没看出来,先生还是个读书人。”那穿着短褂的男人立刻拱手作揖。 “算不得读书人,身上没有功名,只算是白衣。”二爷摇摇头,同时将木子给放了下来。 “看来和我们无关,之后一段时间不去外面就好。”二爷牵着木子入了府衙,府衙入口的大红门是关的,但是侧面的小门却是开的。 里面有一个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衙役,他提了半壶酒,就着些肉食吃的痛快,一柄大刀放在面前的桌案之上,旁边则是一个装了点银子与细散铜钱的篮子。 “来干什么的。” 那官差看见有人走上了青石台阶,收了收自己的肚子,随后拍了拍面前的大刀。 “回官爷的,来落户的,卢爷给介绍的房子。” 二爷立刻上前一步,袖子在那篮子上面一扫,一块银子就落在了里面,和里面的铜与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衙役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随后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发黄发黑的牙齿。 “老板做生意的,这银两看着成色不错,怕不是刚从号子里面取出来的。” 衙役四下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衙役,脸上的笑容也从憨态可掬中夹出来了几丝的狰狞。 他眼睛在那银两上面顿了顿,意思很明确,你是个肥羊,要进去,得加钱。 “没有什么生意,算是一赤脚医生,拼本事吃口饭。”二爷笑眯眯的看向衙役。 “我看官爷面色暗沉,嘴有异味,是否夜间有腹胀之感,辗转反侧而不得入眠。” 二爷看那差役的眼神从原本想要敲诈一笔的奸诈化为了闪躲和畏惧,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官爷最近肉食太多,可以适当活动活动,若是不嫌弃,去村头原来那个邱家老长工的屋子里找我,我给您下几针,保准可以睡个好觉。” “嗨,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外来的医生也好治病不成,进去吧。” 官差看着那一老一小进了屋子,伸手从篮子里面取出了那块银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将其放在耳边,他听着那清脆的回响,满意的将这块银子揣入了怀中。 衙门正门对着的是封闭的公堂,在公堂到大门之前还有一块小院子,那院子两侧种有乔木,烈日的树荫之下有几人正围坐在一石桌之前煮茶闲谈。 那桌旁的一穿着褂子的官僚见到有人进来了,也就从阴凉底下走了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跟着自己过来,带着两人走向了侧面一间阴凉的偏房之中。 那人随后接过了老人递过来的文案,抬头照着里面的年岁和样貌描述简单的扫了两人一眼。 确定没有较大差异之后,便转身走向后面,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钥匙将后面的柜子打开,然后自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书。 二爷推了推木子,然后用眼神瞟了瞟那端放在桌面上的砚台,示意对方过去给这文书研墨,只是那木头却是一脸无辜的看向了老人。 “祝家村来的,叫什么。” 这官僚应该是因为收了外面衙役的孝敬分红,并未为难两人,临行公事的检查了两人的文牒和购房的凭证,就拿毛笔尖沾了点墨,低着头询问道。 “许巍,六十二,这是祝……祝木子,年五。” “你姓都不是祝,我怎么给你登成祝家村的人。” 那文书不耐烦的停下了笔,抬头用一双死鱼眼看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 二爷咬了咬牙,思考片刻后,抬头看向了文书,袖口间又是一小块白花花的银子落在了桌面上。 “小的记错了,是祝巍。” “在这里老实点,上一年秋天菜市口斩了二十几个流寇,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 祝木子叫着不好听,给你掉个个,就叫祝子木吧。” 似乎是拿了钱财心情不错,那官僚顺手还给祝子木改了个名字。 第11章 衣裳 出了府衙的门,二爷将得来不易的文牒收入胸前,将其梳平整后还拍了拍,确保不会意外脱离。 镇上和村里面的管理不是一个等级的,祝家村因为山路崎岖再加上没几个人,衙门不可能常派一人在那里。 府衙对那里的政策就是向上报七十五户,然后拟一些名字落在名册上,也就按照这个往上报税款。 至于收税,也就是按照惯例去收,上一次的税务标准还是十几年前定下来的,与其说祝家村是镇子的下属,不如说祝家村是定时向镇子纳贡的小庄子。 实在是那里没有几个油水,又路途遥远,加上村民团结,税拿不到,反而会惹得一身骚,甚至于县志记载中有一任县衙都不知道祝家村的存在。 自然,那里的人出来也没有镇子上的户籍,需要在府衙这里再做一个登记,现在草民祝巍,草民祝子木就算是镇子上的人了。 二爷牵着男孩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街道上正有一个打扮西域的夷人正缠着头巾大声吆喝着。 男人见周围的行人围上来了些,遂快步走到后面,自案子上提起一只铁笼,铁笼上的黑布被一揭,里面露出一只绿色的扁毛畜生来。 那扁毛畜生有着一头蓝红色的冠羽,生的俊俏。 “不就只八哥吗,怎么,这东西也拿来显眼?” 人群之中一赤裸着上半身的老汉牵着手中一泼猴,对那留着大胡子的夷人一脸的不屑,显然是觉得对方在这里讨人眼球扰了自己的生意。 那夷人也不恼,只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不伦不类的向着周围拱了拱手,清清嗓子对向了面前的鹦鹉。 夷人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虔诚而庄重起来,他缓缓吐出异帮的诗歌,那鹦鹉也开始随着男人的咏唱而开始模仿起来人声和乐器声伴奏。 二爷看子木似乎对这里还挺感兴趣的,就拉着男孩挤到了侧面的台阶上,在这里可以看见那一唱一和的异邦人和鹦鹉。 那耍猴的师傅见周围的人们大都被这异邦人所吸引,立刻挤到人群后面,将自己的锣鼓给卖力的打了起来。 “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看一看啊,猴子爬梯上绳,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捧个人场。” 耍猴的人将那小猴拉着往人群后面过去,随后用力踹了一脚那穿着衣服小猴子的屁股,这番打闹让那边原本的异族歌谣顿时被打断,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喜欢这边大俗的娱乐,纷纷转过头来围观。 二爷见那边诗歌是听不成了,照他说这夷族的艺人就不应该在这里卖唱,这里都是一些商贩老农,这类诗歌听几句图个新鲜,新鲜劲过去了也就散了。 “要不咱看耍猴。” 二爷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但是祝子木似乎对那边被绑在艺人手上,不得不上蹿下跳的猴子并不感兴趣,他拉着老人的手就准备离开。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不喜欢猴子倒是喜欢那经文。”老人笑了笑,带着男孩走出了人群。 周围的小商贩因为这边的斗法都多了生意,不少小商贩甚至于也在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老板,来三个鲜肉包。” 二爷拉着祝子木来到了一家冒着白汽的包子摊之前。 “得嘞客官,收您三十三钱。” “这么贵,镇子上的米价不才三十一斗。”二爷眉毛一竖。 “瞧您说的,您看这肉包子足有手掌大,面也是白面,肉也是鲜肉,里面还加了香料,这三十三钱放在别人家也就买两个。” “再便宜一点。”今日失了银钱的二爷突然间变得抠抠搜搜了起来。 “罢了罢了,给你老小子便宜两钱,你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就好,我在这里要看着摊子,老板伙计都往那边跑,独我一个人给被留了下来,现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心痒。” 小贩挠了挠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个夷人带了只八哥在那里唱洋戏,一个老头带了只泼猴在旁边砸场子罢了。” 二爷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三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将其中一个递给了下面的祝子木。 “这就算是晚餐了。” 老人乐呵呵的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拉着男孩走向了屋子。 什么万年老树,什么乌鸦梵影,他一个凡人活不了那么久,这是他的孙子后辈,这就足够了。 想通了的二爷在路上提了一袋米,半壶酒,又进裁缝铺子给祝子木裁了一件衣裳。 “我看老先生穿的也朴素,我们这类市井人家,小孩子穿的不保值,小娃子窜的厉害,穿不了一年就露脚脖子了。 我给您往大里剪,再挑个实惠结实点的料子。” 裁缝是个面容阴柔的老爷子,老爷子长了一张长脸,皱纹也大都是顺着脸颊往下走的阴柔线条。 “您拿主意就好。”二爷在店里面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几条被竹竿子架起来展示的青墨色料子之前。 “老板,你这里做寿衣吗?” “做,您看着比我都小,这么早考虑?” 老板拿着绳子在祝子木身上快速量着尺寸,抬头笑着询问那边正在摸着料子的二爷。 “不早了,六十好几了,等到真走的那天,真的想穿什么还不是看后人,木子啊,到时候就给我拿这个裁一件吧,等到走了的时候裁一件这个,然后用草卷一包,你找个你能找到的地方埋下去就好。” “我记下了。” 祝子木看着老人那感怀的模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这小孩子,这时候可不能说明白了,你要想你爷爷多活一点多疼疼你,就要骂他,骂他不会享福。” 裁缝见着这一老一少甚是有趣,量完了尺寸,用那木尺子轻轻敲了敲男孩的脑袋。 “但是人都会死。”祝子木看向二爷,对方他自然清楚,二爷最多还有十年寿命。 “你这娃子倒是比我看的透彻。”裁缝将尺寸记下,手指在后面的料子里面翻飞间取了一匹灰色的布,摘下来捧给了二爷。 “就这个吧,对了老板,你那银手镯在哪里做的。” “镇子东边,有一个老铁匠,自备银子过去,人家收火耗和两贯的手工费。 料子加工费一共一贯270钱,您眼光好,看上的那料子是畅销货,要不买下来自己带回去或者是看得起我存在店里都行,要不然几个月后估计就要被哪家的秀才公拿走作了斗篷去。” “那就是缘不到。”二爷笑了笑,将手指上的那一抹灰抹在了手心之中。 第12章 师徒 “你确定要去学医,巫医乐师,木工瓦匠,染匠裁缝这都是手艺活,这些和那些个戏子还不同,老师傅大都受到敬重,这类的伙计也更加难以出师,搞不好一辈子给师傅当牛做马,也拿不到真传。” 二爷将米倒入米缸,将酒放在柜子的顶端,随后开始整理这略显凌乱的房间。 他们也才过来几天的时间,大量的行李都只是被安放在房间的地板之上,这里虽然说是个带着小院子的独栋,但是毕竟只是一个老长工的居所,并不算大,甚至要比之前二爷与木子在祝家村的屋子还要小一圈。 所谓的院子指的也只是房子靠着道路一边的一圈由低矮的石头和烂木板组成的围墙围起来的小院子而已。 那长工白日在主人家中当牛做马,这小院子也没有精力去打理,二爷进来后和周围的邻居闲谈间还得知。 那老长工一辈子勤勤恳恳,到头来也没有娶上一个婆娘,最后只能带着点积蓄卖掉了这里奋斗一生得来的残破小院,返回乡下去找自家的侄子养老。 每当提及此事,住在二爷旁边的那家洗衣工大娘就忍不住的叹息。 “当然,我已经给木头规划好了,先在医馆里面学些医术,然后凭借老头你的那一手推拿正骨之法吸引那些个江湖之人。 让他们自己透露出来自己的功法秘密,嘎嘎嘎,这个主意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一准可行。” 梵影站在房梁之上将那只二爷递上去的鲜肉包放在喙前,同时看着下面的两人自夸道。 “我不懂那些武者,不过确实知道一些武功高强的医生,只不过这类人到底是看病偷师成了高手,还是有家学渊源这还得两说。 再者,木子想要达到可以吸引江湖之人前来看病的程度,还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不过如果你准备在这里行医,拜入医馆确实是一条捷径。” 二爷一边帮两人分析着,一边将自己的书箱打开,一本本检查着里面的书本是否损坏。 最开始他还以为祝子木会很有天赋,但是很快二爷就发现,男孩也只是有些天赋而已,和仙人之姿差了不少,不过这也好,可以让他好好过过当老师的瘾。 “木头是古木成精,有这般悟性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又不是谁都和你们人类一样,天生三魂六魄齐全,可阅天地至理。 老头你的推拿正骨银针下穴不是挺厉害的吗,让木头去医馆打好基础,然后出来开个摊子专门给大侠看病不就好了,那样不就可以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梵影将包子的馅叼出来吃掉,随后歪着脑袋继续建议着。 “大侠也是人,我问你,你要是病人,不差钱的那种,受了伤,你是去有门店有口碑的店铺里面找名声在外的大夫开个药。 还是去找那格拉拐角地方的野摊子里面不知道医术如何的赤脚医生求药治病。” “那还用说,一定是去大医馆了,要不然被治残了不就完蛋了。” 梵影说完就恼火的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给人当牛做马吧。”梵影苦恼的在梁上来来回回。 “而且你要是老师,你拿不准自己的徒弟是否会学成了和你抢饭碗,你会不会留一手,你要是刚好还和周围的医生药商病人们熟悉,你会不会对那些离开准备自立门户的学徒打压。” 二爷显然是知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他将顺路从纸店里面买来的那刀草纸上的细绳揭开,从里面取出一张递给了一旁认真听两人对话的祝子木。 祝子木接过纸张,将其平铺在桌面之上,随后开始熟练的折叠起来,不一会一个横向二十二格,纵向八格的草纸就落在了桌面上。 男孩麻利的从一旁的行李袋里取出毛毡铺好,随后将笔头坚硬的毛笔自那笔帘里面取出,放在清水里面让其湿润散开,再取出一端砚台和一只墨条开始细细的研墨。 “这就是所谓的师徒关系,就是又想要徒弟学点东西可以帮工孝敬养老送终,又担心学会了徒弟饿死老师傅的关系。 师徒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外如是,一旦徒弟学成自立门户而没有得到师傅的捧场认可,就会被同样需要维护这个师徒传承的老师傅们集体抵制。 以此让自己手下面的徒弟死了那个自立门户的心, 毕竟他们也就剩下这个东西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是仙人之流,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也会留那银针下穴之法到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再说。” “师兄,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祝子木认真的抬头看着老人,让老人乐呵呵中摸了摸他的脑袋,果然还是个孩子,万年古木什么的还是太远了。 “这就是师徒,师傅防着徒弟,徒弟埋怨师傅,谁也不敢坦诚相见,你现在还想要让他去医馆里面吗?” 二爷摸着男孩的脑袋,将毛笔拿起,在那草纸之上写了八个字,这就是祝子木今日的课业。 “师兄,一般学徒要做多久,两百年足够吗?”祝子木接过毛笔,见梵影犹犹豫豫,知道现在需要自己去打破僵局。 这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梵影害怕自己受苦,但是又想要推进计划尽快和自己夺回那被夺走的木心,他不能让好友独自承担决策的压力。 “哈哈,我倒是忘了你是个仙人,用不了两百年,那百草堂现在的少东家也已经三十有九了,二十年他也就成我这般的小老头,到时候估计你能学的也都学完了。 就是他家没有女儿,你怕是做不了上门女婿,到是有一个公子哥,你留在那里估计很难出头,不过二十年再怎么着也算是熬出头了。 到时候离开这里,大江南北那里不是地方去行医,这样想梵影你倒是下了步好棋。 师傅也会被舆论监督,到时候要是他不放你走,也会被大家戳脊梁骨,也就没有人愿意将娃子送过去作学徒了。” 只怪祝子木这仙人实在是没有什么仙家的法术,甚至入了镇子之后就连灵上的交流都已经停了。 反倒是梵影开始高强度的和两人用灵交流,毕竟这里不同祝家村,邻里之间真的就是隔墙而已,乌鸦吐人言实在是有些妖异。 这才让二爷再一次下意识的将祝子木当做了凡人小孩。 “你今天洗个澡,等一会再练一下自己的名字,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百草堂会一会那徐堂主。” 第13章 百草堂 “许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个小村子里面落着,咱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徐老板是个穿着一袭青色褂子,踩着一双黑靴子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张好面孔,保养的也算得力。 看见二爷的时候,原本坐在那一排刷着大漆药柜前的徐掌柜就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了架子上,随后撩起那青色的褂子,从高高的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向了进了店门向着自己用手作揖的二爷。 他等到二爷做完了半揖,眼睛在那后面跟着的小童以及对方手上提着的东西上一扫,便对这位父亲的老朋友前来的缘故有了底,脚上一迈,上前一步扶住了作揖的二爷。 “您算是我的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敬礼的,家父常向我唠叨您,问我您身体是否安好,现在看来,便是可以放心的给家父回信了。” 二爷垂下眼眉,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暗暗的敲打自己,毕竟对方父亲葬礼的时候请过他,但是他当时已经进了祝家村,不想要再出来折腾,便只是差那人过去送了份礼金做数。 实际上这事也无所谓,毕竟礼金也到了,也不伤人面子,只是此刻被对方拿出来,就是一记用来占据话语权的大棒。 “说来惭愧,这些年入了山林便多了惰性,这些个好友相邀来也因为疲软不想出去。 只是世事难料,想给儿孙求个前缘,还是得要麻烦外面的几位老哥哥。” 徐掌柜听着二爷顺势搬出了自己的父亲,试图用辈分压一头,也不恼火,只是招了招手让那男孩过来。 “不瞒您说,父亲走前也恼过您没来,但是也特意交代过,要是有那几位老友到来,让我务必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这是您儿子?” 掌柜的探出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微微发福的国字脸给人一种佛堂之中弥勒佛的视感,当徐掌柜笑起来的时候,配合着他那松垮垮落在手上的一串念珠,这种感觉就更加的明显了。 “算是吧,以后就盼他给我养老送终了。” 二爷摆摆手,男孩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被男人那双干燥而且骨节分明中带着一层薄薄老茧的手指捏住了脸蛋。 “您确定要将他送到我这里,医馆的规矩您也知道,孩子这模样,您应该是下了心的,我怕您心疼。 二爷您的正骨推拿银针下穴算是半个仙家术法,您自己养,到时候手艺成了送来我这里当个坐堂的大夫也可以。” 徐掌柜松开了男孩的脸蛋,习惯性的转动了一下手指上那个琥珀质地的扳指,耐心的建议道。 “不瞒你说,我的手艺也就那些了,虽然大家看得起称我一句半仙儿,但是烂鞋里面有几两钉子自己最清楚。 这手艺不是个持久的活,还是得学正统的望闻问切,要学会抓药开方子,当个正经郎中才能求个安稳日子。” 二爷边说边解开了那放在桌上的包裹,里面有一只得自祝家村新任村长的木盒子,盒子上面是用红布条缠起来的六条腊肉。 “您这是做什么,家父交代过的,您开口了,我收下他就是了,来人,上两盏热茶。” 徐掌柜向后转过脑袋,盯着那边正在砸药的三名孩童,那三个孩童一大一小一中,却见其中最小的那个看向面前的两人,再看看那边看向自己这里的祝子木与二爷,立刻蹲下身去假装翻找药材。 那个头中不溜的是个小胖子,他转头给了瘦高瘦高的一个眼神,那看起来最为年长的少年便缩了缩脑袋,迈步向着那边嘟嘟冒着热气的铁壶走去。 “妈了个巴子的。” 那长条少年背过去提那滚烫开水的时刻,祝子木依稀间就听见了其压抑着的声音。 男孩抬头间可以看见,原本正在和二爷交谈的徐掌柜的眼角一动,不过并未立刻发作,在场的两个大人便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这句脏话一般,依然神色如常的讨论着祝子木拜师一事。 “规矩还是规矩,守了规矩才能成方圆,我相信您的为人,但是总不能落人话头给您添麻烦,您收下了,我也安心将孩子交给您。” 二爷将那刷着一层薄漆的木匣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便扑鼻而来,徐掌柜眼角一抖,那是一只被放在绢布之中的人参,虽然触须断了几根,但是这并不影响其的价值。 徐掌柜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这才征求得二爷的容许,用手摸了摸那人参的表皮。 “这上了年头了吧。”徐掌柜将盒子盖上,小心的将那小铜锁扣一起合上,这才转头看向了悠哉向他这边看过来的二爷。 “从农家得来的,也不知道什么年份。” 徐掌柜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二爷在告诉他,这人参的经历可查,不是黑货,可以放心的用。 这人参不难得,但是野外的十年品人参,而且还有这么漂亮的参须和药香的人参,已经算是珍品了,这东西入药,可以做成大补的药剂强行续上人一时三刻的性命,也可以拿来弥补血气的亏空。 徐掌柜摆了摆手,想要示意那瘦高的孩童将提来的热水提走,那少年却没有领会,将那铁壶里面的热水倒在了茶杯之中。 掌柜脸上的不耐烦再次增加了一分,他直接上手制止了少年,随后推了一把对方向后面过去。 “二爷,这东西太贵重了,您这是想要让我收关门弟子的准备啊。 这样收下他有些潦草了,后日您再将孩子带过来,我邀请几位好友一起见证将他收入门下可好。” 徐掌柜将腊肉与装着人参的木匣子一起推向了二爷,却被对方给推了回来。 “徐掌柜,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后日早上,我带孩子过来就行,这东西带着来来去去多不方便,反正都是要交到您手上的,哪个时候交不是交。 再说了,宝刀配英雄,好参也要落在会用的名医手中才有用,放在我这也就只能泡成药酒,浪费了。” 二爷的恭维显然十分的受用,徐掌柜满面红光的将那东西收下,甚至还特意从怀中取了一只包在纸里的话梅递给了一旁的祝子木解馋。 第14章 拜师礼 “签字画押献于师祖。” 今日的百草堂热闹非凡,往日略显冷清,弥漫着一股经久不衰药味的室内,此刻被燃香与人的味道所替代。 几位着锦衣的大人物带着几十个弟子童仆位列两边,笑眯眯的看着那孩童在蒲团之上对着座位上的青衣掌柜叩首,敬茶。 终于,仪式来到了最后一步,一旁有一生的唇红齿白,和那掌柜的有七分相似的男孩托着木盘走出,将一张宣纸,一只笔放在了祝子木的身前。 祝子木跪立起身,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随后那纸便被童子传给了掌柜,掌柜将纸一折,转身看向了太师椅后立着的三块木制牌位,以及那幕墙之上挂着的那副人像。 徐掌柜接过一侧由那和他有几分相似孩童递来的三只燃香,随后略显富态的身体在那画像之前标准且灵巧的鞠了三躬,手中燃香便被他插在了满是精米的香炉之中。 回过头来,男人再拿这燃烧着的香火点燃那手中捏着的白宣纸,随后将燃烧起来的纸张丢入载着香炉的四方桌下的黄铜小火盆之内,这拜师礼便算是完成了。 “恭喜徐掌柜又收一高徒。” “恭喜徐老弟收下高徒。” “我看这孩子有两分老弟的气态,日后怕是要成大事的。” …… 周围观礼的人群的眼神落在那案子上的木匣子以及六条腊肉之上,匣子中的东西在拜师之前徐掌柜就已经特意展示给了大家伙。 那是一株上了年份的人参,有这份拜师礼在,也怪不得对方破天荒的给小小学徒专门办了一场高规格的拜师礼。 徐掌柜红光满面的接下了这些应承,将跪在自己面前的男童拉起放在了膝盖之上。 就在他和周围的友商交谈的时刻,那个原本托着盘子的男孩也放下了盘子,怯生生的站在了男人的身侧。 “这不是少东家吗,徐掌柜的,什么时候也给少东家办一个拜师礼,我们也好再来沾沾光。” 一坐在上位,带着只丝绸软帽的商人将那眼巴巴望着正坐在父亲膝盖上,和父亲好不亲昵男孩的少东家招来了身边。 “荆芥他还不一定是少东家呢,百草堂又不是我徐某人一家的铺子,他要想坐稳这个少东家的位置,就要赢得股东的认可。 在我看来,他学识不精,待人接物都太过于轻浮,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他有资格的。” 徐掌柜毫不留情的批评着那男孩,让那男孩咬着嘴唇往后退了两步,顶在了那位出言之人的小腿上。 那商人一把将男孩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好。 “我外甥需要受你这般气,他就是不当坐堂的那个大大夫,当个甩手掌柜的也好。” “荆芥,这么多人成何体统,下来,去后面抄百草录,抄到第35回,今天晚上我就要看见。” 徐掌柜眼睛一落,那男孩便逃也似的从那商人的大腿上跳下,先是跑,随后意识到不合乎规范就改成了快走,掀开帘子离开了前堂。 被少东家这么一搅和,徐掌柜也没有了继续高谈阔论下去的兴趣,他和几位前来捧场的掌柜介绍了一下祝子木,随后招呼着诸位前往预订好的酒楼之中落座就餐。 “徐老哥,你不给他改个药材的名字?” 这跟在掌柜身边的众人大都是了解对方脾性的,他店里面的学徒,甚至于就连他的儿子都用的是药材作为名字。 “他是二爷送来的,人家有名有姓的,我就给他起个字好了,就菖蒲吧。” 徐掌柜并未犹豫,显然这类以药材为名的把戏他也早就备了许多个作为备选。 “菖蒲,性温,味辛、苦,归心、胃经。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化湿和胃之效。 徐掌柜这是期望你可以开窍,聪明伶俐啊。” 其中一个穿着褂子的医生笑着和亦步亦趋跟在那徐掌柜身边的祝子木解释着这个字的含义。 “师傅,几位大人这边来。” 那酒楼之前,除去一店小二,还有一穿着短褂的小童,这小童生得一副老实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四下打量时给人一种狐狸眼睛的既视感。 男孩挤开那店小二,就带着一行人往楼上的包厢走去,他自己则是走在师傅的半步往后,虚虚的引着,神似那店小二。 孩童将一行人引到包厢的位置,随即打开房门,引着几人落座,看众人落座了,又开始张罗起来端茶倒水,上酒上菜。 “这店家的小二倒是伶俐勤快。” 酒肉上来,一名远道而来给徐掌柜捧场的其他医馆掌柜看了看那依然候在门边的脸老实眼睛活泛的孩童,笑着拉开了一个话题。 却见徐掌柜脸色一冷,尴尬之余挥了挥手,让那孩童落座或者赶紧离开。 但是那童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师傅的嫌弃,一脸谄媚的给那称赞他伶俐勤快的先生补上了茶水。 “回先生的,小子叫厚朴,是师傅的四弟子。” 周围的众医师脸上尴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被其中一个老好人打着哈哈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孩童终于发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立刻告饶离开了包厢。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是宴会终会还是以主客皆欢为结束散了场,徐掌柜向来以洁身自好示人。 虽然客人里面有不少想要玩一玩这酒楼中美姬的,但是碍于徐掌柜这位爱惜羽毛的主人存在,宴会便止步于此。 徐掌柜叫了车行的马车,在街边交了足两的银子,看着车子将一个个重要的客人送走,随后和镇子里的众人相互拜别,酒会也就散了。 祝子木听见那徐掌柜的叫自己菖蒲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男人叫了第二次之后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人类真的是很奇怪,有了姓还要有名,有了名字还觉得不好听要改,改了名字还要有字,这称呼不就是知道在叫自己就足够了吗? “我在,师傅。” 祝子木按照二爷教的那样抬头回应道,让原本因为厚朴在众宾客之前那过于市侩表现而自觉丢脸的徐掌柜点了点头。 “我们是医,虽然也属于士农工商中百工的范畴,但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病起来就需要医,比之那些个商人和木匠瓦匠一类的人,医是要有操守和矜持的。 人啊,有时候就是争的外面这张皮,以及里面的这口气,若是气散了人就失了志向,皮也就会松松垮垮,让旁人小瞧了去。 若是外面的这张皮给破了,这口气就会漏给别人,别人一看,你是个什么人便一目了然,到时候你就会被对方死死拿捏。” 第15章 小团体 “黄柏,你给他安排着住下,还有单间的厢房吗?” 拜师礼后祝子木就算是徐掌柜的弟子了,之后他就需要住在徐掌柜这里,回家则需要打假条,算是半个小工,只是前三年并不领工资。 回了医馆,掌柜带着祝子木往后走,百草堂是在柏溪镇刚刚建立的时候就有的,当初的第一任掌柜深谋远虑,他不仅将医馆放在了县衙门的这条街上,而且还一次性划足了地方。 前面是医馆的台面,后面便有一个小院落,里面有一湾池水,里面游着几条锦鲤,四方的流水从屋檐上顺着铁索和水道落入池中。 这便是着名的四方聚水阵,显然,徐掌柜这医馆有一位风水师给把了脉,就是朝着聚财去的。 院子两边是给学徒住的地方,再往后面则是一个狭窄闭塞的伙房。 院子往前上了一个台阶然后入圆形门洞便可以到达主房那边,徐掌柜和其夫人,以及少东家就住在那里,书房与库房也在那边。 “有的,师傅。 师傅在你走的这段时间里曲老汉过来送了一批药材,我按照惯例收下来了,只是这次的品质有瑕疵。” 桌案之前是一眉眼温和,脸上也时刻带着笑的青年,青年原本正在那册子上提着笔,细细描绘,给药物入库登记。 听见吩咐立刻起来向师傅问好。 “药材品质难免有些浮动,他的差多少。”徐掌柜站定,思索着同时追问道。 “药效大概要差一分了。” “太多了,下次他要是还交这个品质的,你就给我说,事不过三,第三次就不怪我们了。” 徐掌柜得了一老参与一弟子,心情正是好的时候,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准备给那老农一个机会。 他交代完事情,再问了问店面里面有没有什么事情,随后握着袖口中装着那人参的匣子快步入了后面的里院,准备将这件珍品尽快入库封存。 “你好小师弟,我是黄柏,你们的大师兄,叫我师兄或者黄柏都好,你怎么称呼。” 黄柏笑起来有一股流水划过滑石的感觉,配合着那淡淡的面相,给人一种男生女相的韵味。 “我叫木子,木头,祝子木,菖蒲,黄师兄。” 男孩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对方。 “那就叫你菖蒲好了,师兄前面要加的是姓氏而不是名字,我姓柳,不过你在医馆不要称呼我为柳师兄。 师傅喜欢给弟子起一个名字,一般大家在医馆都是称呼这个名字的。” 黄柏拉起祝子木的手掌,带着他走向侧面的厢房,推开门,房间之中的尘埃便扑鼻而来,这是一间用木板隔开为两个小间的土房子。 因为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房间内的空气沉闷且呛人,黄柏一马当先的走进去,将房间内向着院子这边的窗户打开,随后再出去自水缸之中舀满了一盆水,再在侧面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抹布沾了水后擦拭起来了房间内的台面。 “师兄,我可以干什么?” 男孩看着师兄来回跑着干活,在对方开始拿着那抹布擦拭桌面的时刻,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对方的衣角。 “好啊,你拿鸡毛掸子扫扫那些蜘蛛网,这房间好久不用了,可能会有小虫子,会害怕吗?” 青年自后面取出一鸡毛掸子递给了男孩,自己则是开始拂去房间内的灰尘,随着祝子木打着喷嚏将墙壁上的又一个蜘蛛家园捣毁,房子终于可以住人了。 “你从家里面带点被褥过来,之后每个月有五天的假,提前几天给我说,然后按时回来就好。” 黄柏拍着男孩的脑袋,几个师弟都不太省心,厚朴心思太重,苏子也不知道在哪里染上的江湖习气,也就在师傅面前才稍微收敛一点。 荆芥被师傅特意压着,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苁蓉则老是试图用武力威胁苏子和厚朴。 当初这些孩子来的时候都乖巧懂事,长着长着就歪了,黄柏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教育问题,最终发展了新打法,总结了过去的优秀经验,对准用户颗粒度。 这次这个小孩他一定要好好教…… “师傅喜欢他,师兄也喜欢他,不就是送了个人参吗,整个店未来都是少爷您的,他凭什么争这些东西。” 回来的厚朴拉着荆芥正在池塘前打扫着,厚朴看见那被大师兄温柔相待的萱蒲,直往少东家的耳边吹着气。 “父亲说了我不够格,那我努力去争取就好。”荆芥站在池塘之前,面无表情的用手中的扫把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落下的灰尘。 “少爷您可真是好脾气,我就忍不了。” 厚朴一边说一边帮着荆芥支起来簸箕,让其可以将伴着几片落叶的灰尘扫入其中。 两个男孩打扫了一下小院子里面的东西,荆芥便要去外面的堂子里面抄录那百草录。 等到少东家一走,厚朴的眼睛一转,在一个小胖子抱着药材往外走的时刻凑了上去,主动帮对方抱了一部分药材。 “苁蓉,想要出去玩吗?” 苁蓉看着这小鬼居然不避自己而是凑上来,眼中的警惕来到了顶点。 “当然,但是药材入库,打扫卫生,你来给我干?”小胖子嘴角咧开,直接将手中的全部药材都堆在了厚朴的手上。 “诶呦,快帮我扶一下,要倒了。”芙蓉的力气大,一次性可以抱着一个成年人搬的量,这重量让略显瘦弱的厚朴差点腿一软将药材落地上。 “这可是你自己过来找事干的,怪不得我,后面还有些药材要晾干,你抱完了过去看着收掉,我就先走了。 还有,你要是让师傅知道我出去了,我就揍你,知道吗?” 芙蓉乐呵呵的拍了拍这位师弟的肩膀,别管他心里憋着什么坏水,自己反正出去玩一下午不亏。 “这就一天清闲,你不想以后不再用去清理里屋,倒夜壶,打扫卫生吗?” 厚朴咬着牙将东西抱起来,继续诱惑道。 “怎么,你以后不当少爷的狗,来当我的狗了,我家可没有医馆继承。”苁蓉咧开嘴,用手照着厚朴的胳膊上扭了一下。 第16章 霸凌 “以后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只教一遍。” 厚朴视线落在后面那用视线隐隐威胁着自己的苁蓉身上,无奈的撇了撇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让他过去探探雷。 实际上厚朴想要的是苁蓉用威胁自己的方式让他可以在菖蒲面前站在统一战线里面,以此发展自己的下线。 到时候他就是那个帮助菖蒲的好师哥,而苁蓉则是那个暴力威胁对方的坏蛋。 “好。” 男孩过于爽快的答应让厚朴脸上的算计一顿,他特意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让菖蒲看到后面那个站在走廊之中看着这边的苁蓉,并且继续悄咪咪的挑拨着。 “唉,菖蒲,我实际上不想这么说,但是你要知道,师哥我也是没办法的,这个打扫师傅师娘屋子,然后倒夜壶的工作原本是别人的。 只是你现在最小,所以大家想要让你多做些,不过我可以帮你干点,那边水桶的水我会帮你挑满的。 这个记得不要给别人说,别人问你干了什么,你就说大师哥给你说的那些活。” 厚朴的眼睛转了转,诱骗五岁小孩就需要稍微露骨一点。 只是他看着那傻乎乎的和那边凶神恶煞的苁蓉打着招呼的菖蒲,再看了看对方对自己的这番拐弯抹角的提点的无动于衷,只能愤愤的跺了跺脚,随后目送着对方离开。 没关系的,五岁的小孩吃的了多少的苦,等到他发现自己要干比别人多得多的活,一定会找人的。 师傅那边厚朴太清楚了,如果说自己干活累了,师傅一定会不由分说的驳斥一番,苁蓉和苏子都是自己人,他们的活都被他分给了新来的菖蒲一部分。 少东家荆芥那边他也透了底,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大师哥,他最近跟在对方身边就好。 “敲门要两轻一重,等片刻之后再进来,没人教过你吗?” 里院最中里面的那个最高的房间属于徐掌柜以及老板娘,当祝子木敲了门未见人应后,便带着拖把推门而入。 入眼所见是一排排的书架,以及一张长长的书桌,案牍堆叠在上面略显凌乱。 就在祝子木准备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开始拖的时候,侧面的绫罗绸缎之中,一妇人的身影显现,随后则是一道雍雅的女声。 “对,对不起师娘。” 祝子木低着头就准备退出去,却被那妇人叫住。 “你退出去那这里的活让我干不成。”妇人看着男孩在那里进退两难,浅浅笑出了声。 “拿着掸子去把尘拂了,然后把夜壶倒了,最后再去拖地。” 半刻钟后,穿戴整齐的妇人拉开帘子,就见男孩依然在奋力的拖着地上的污垢,她绕开那带着水渍的地板,随后将鸡毛掸子摄起,敲打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祝子木被打的一缩脑袋,抬起头用茫然而无辜的眼神看着那妇人。 “拖地倒退着拖,把拖把淘干净了,把水挤出去再干活,你这样一辈子都拖不干净。” “谢,谢谢?” 祝子木的谢谢属实是让徐夫人有些意外,她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讽男孩挨了打又道谢,又似乎是在自嘲。 “过来坐,昨天睡的怎么样。” 大师兄还在坐堂,师傅今天早上去一富贵人家出诊去了,厚朴和苁蓉随行。 厚朴早上早早的将祝子木给喊了起来,随后就屁颠屁颠跟着师傅去了外面,徐掌柜虽然不喜这个弟子过于市侩的行为。 但是出门带上他,这个屠户家的孩子会来事,路上可以省不少的心。 至于为什么本应该负责今天里房打扫的人却可以和自己一起出去,这点要问荆芥,因为师兄弟的任务安排被徐掌柜以提前锻炼用人能力为目的,全部托付给了荆芥。 厚朴是荆芥的小跟班,苁蓉会给荆芥带吃的,大师兄是荆芥最喜欢的人,之前只有苏子是那个受气包。 好在大师兄看不惯,去规整了一下,才算是将工作安排开,只是现在大师兄之前被师傅因为这件事教训了一顿,说是不让他帮助荆芥。 后来这个脆弱的分工就在荆芥那几乎没有的监督下运行着。 外堂之中,祝子木颤颤巍巍的端着夫人刚刚做好的饭菜往外走,男孩还小,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体抖了抖,让瓷碗中的粥食都抖出来了点。 “你怎么还送出来了,让我去伙房吃不就行了。” 黄柏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接过盘子放在桌案上,看着对面的男孩爬上椅子在对面冒出了个小脑袋,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师娘说大师兄坐堂坐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师傅出去了就只有师兄可以坐堂,让我将饭送过来不让师兄跑了,还有我不累。” “哈哈,好吧好吧,你是个小大力士,你是许先生那边送来的,你《医理》和《百草录》会背吗?” 黄柏夹起了一口咸菜放入嘴中,随后撕了一半的馒头,配着加了点陈皮的热粥开始食用,同时摸着这个小师弟的底子。 “《医理》没有背过,《百草录》到第56回。”祝子木咬了一口咸菜,酸辣的口感让之前跟着二爷清淡饮食的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算不错,荆芥和你这个年纪也就才到100回,这样,《百草录》你先背着,每天五回,那《医理》我来教你。” 早餐结束,黄柏制止了准备踩在凳子上将餐盘收起来的祝子木,抬手将东西收好,随后去了后面的伙房。 到这时苏子才堪堪起来,他看着端着盘子从面前走过去的大师兄,顺手在那未吃完的小餐碟上抓了一小把的凉菜送入嘴中。 “要用筷子,你这样成何体统。” “师傅呢?”苏子咀嚼了两口后直接将咸菜吞咽下去,随后幽幽的看向四周。 他们的功课正常都是由大师兄在负责,但是他和荆芥比较特殊,他苏子是已经被师傅给半放弃了,师兄虽然在每天努力敦促着他。 但是他自己很清楚,师傅已经看不上自己了,而荆芥说实话苏子也不羡慕,因为那小子每天都被师傅亲自考核,正常这个点荆芥应该站在这里背书,而师傅应该坐在外院那边的椅子上喝着茶检查背诵。 “师傅出去问诊了,是李大官人家,带了苁蓉和厚朴。” 大师兄想要带着苏子去伙房那里给他弄点热乎的,却见苏子直接转身回了房里。 “好耶,可以睡懒觉了。” 第17章 人类你引起我了注意 徐掌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天了,屋子外面已经进入了黄昏,小贩一类的买卖大都撤了摊子,就连一旁的店铺也打烊的打烊。 烛火昂贵,没人愿意在大半夜时间里的浪费那些个宝贵的烛火来等待可能存在的客人。 再者日落后人入眠这是当朝大儒们所倡导的自然之道,夜晚在他们的讲述中属于鬼神的时间,人类在此刻出行会被鬼神所伤。 也就医馆这类特殊的商铺会依然给顾客在夜间留一盏灯。 祝子木坐在木制柜台之后,周围药物的味道给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再次回到了土壤之中。 黄柏一天也就接待了三名客人,其中两人只是简单的伤寒感冒,黄柏切了一脉,随后就给对方开了三日的方子将人打发走了。 最后一个客人则是一个酒鬼,黄柏上前止住了对方想要进入铺子的打算,将那个客人安置在了外面的大青石上后,黄柏叫来了中午才起来的苏子去配了一碗解酒药。 苏子依然懒懒散散的躺坐在前堂去往后堂的门槛上,被大师兄叫了两次才晃悠悠的起来,然后烧了壶水,然后再次返回了门槛上的那只木椅子里躺着。 等到水开了,他干脆开始吩咐起来那边依然在看书的祝子木去拿蜂蜜菊花和枳椇子,最后更是让他端着热水和蜂蜜过来,由自己口头指挥着配好了那份解酒药。 等到祝子木端着发烫的瓷碗出去时,大师兄已经将那人放平,将脑袋放在一边。 “菖蒲,以后遇到醉酒之人,尤其是那些醉的不省人事的,首先要将人放平,随后将脑袋偏向一边。 师傅曾经接诊过一个书生,就是喝了酒然被家人放平了躺着,最后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活活的呛死了。” 黄柏一边将那人扶起来,用手清理了一下对方的口腔,一边接过了祝子木递过来的解酒药,随后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先生,先生,醒一醒,喝了这个会舒服一点。” 青年的声音传入那醉汉的耳中,男人的眼皮终于动了动,随后拉开来一条小缝。 黄柏一手扶着男人,一手托着瓷碗将淡黄色的解酒药灌了下去,等到确认他将药汤完全喝下后,这才把男人再次放平。 “萱蒲,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人将他的鞋子东西一类的捡去了,等到人醒了就让他进来结了药钱。” “要是他不交钱呢?” 祝子木看了看自己那两只才能和对方胳膊比大小的腿,再抬头看了看师哥,疑惑中带着点无奈。 “那就在他下次的解酒药里面加点大黄,刚好给他泄泄火。” 师哥笑得开朗,却让祝子木感觉一阵的寒颤,大黄本身就是用来促进排泄和通精气的,再加上蜂蜜和菊花,这醉汉估计就要一路划线回去了。 后面半个下午祝子木都等在医馆外面,在师傅回来前的一个时辰左右,那醉汉悠悠的转醒,随后上下拍打着确定自己身上的东西没有丢失。 再抬头看了看那百草堂的招牌,男人终于松了口气,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五十文钱,便自己入了医馆,向着大师哥道了一声小医生,随后快步离开了医馆。 在外面的祝子木也不想要回去,外面的太阳正好,他就这样坐着那只小板凳,在夕阳之下一直等到了师傅和两个抱着木头箱子跟在后面的师兄弟。 “在看书,比那几个疲软的家伙要好。 来,让我考考你,正常的脉相叫什么。” 徐掌柜背着夕阳一路走过来,他站定在祝子木的身前,黑影便遮盖住了整个天际,这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祝子木当树的时候大都是他挡别人的阳光。 看见了师傅,祝子木想了想,选择站起来,只是还未等到他站起身,就被徐掌柜以一种平淡但是同时带着一丝怀疑的话语打断。 男人将祝子木手中的书本整个抽出,随后开始翻页,祝子木看着这位过了一天就性情大变的师傅,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位列徐掌柜身体两边的两位师兄。 回应他的只有厚朴师兄怪异的眼神,以及那边正在抱着大木箱的苁蓉师兄憋着的一抹诡异的笑。 “师傅,他只学了《百草录》,是有一个醉汉刚刚在外面,我让他守着那人付了药钱再走。” “嗯。”徐掌柜向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大弟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转头看向被他的阴影整个盖住的男孩。 “还是那个问题,他拿的是《医理》不是《百草录》,一天时间,总得要看过第一页了吧。” “平脉?”祝子木是将那本书当做小说看的,被徐掌柜一问,略显底气不足的回应道。 “有何特点。”徐掌柜翻过了几页,继续追问。 “三部有脉,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节律一致。” 祝子木越答越顺溜,徐掌柜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至少这是看了点的,而不是投机取巧,好逸恶劳到就连个书都不愿意背的人。 “三部是什么。” “寸关尺。” “寸是反应哪里的?”徐掌柜将手中的这本《医理》合上,继续追问道。 黄柏此刻提起来的心才放下来,这事情有些似曾相识,也怪不得师傅对此先入为主的感到厌恶。 不过既然师傅收了书,就说明至少认可了萱蒲现在的成果。 “上焦心脏病变。” “继续看书,现在才学到一点皮毛,切不可好逸恶劳,疲软乏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十五日之后再考你一次,过了就去跟你大师兄一起坐堂见病历。” 徐掌柜说完将书还给了祝子木,祝子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那个厚朴师兄路过自己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对方在咬牙。 难道是受伤了,痛的不能自已? 而那个原本憋着笑的苁蓉师兄则是在路过他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鼓励自己? 人类,真是一个奇怪而复杂的物种,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继续观察他们。 第18章 金银花 人类的时间对于祝子木来说过的异常的快,十三天,对他来说就是一眨眼后的片刻而已。 这段时间多了些工作,比如每天早上需要在太阳起来之后去收拾上房,然后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在外院处理收购回来的药材。 厚朴师兄和苏子师兄对他最为照顾,教了他不少处理药材的方式,而且教的极其精细,当然也要求祝子木对这些药材精细的处理。 祝子木自无不可,往往在外院一坐就是一天,配合着师兄们的讲解和《百草录》与《医理》上的讲解,祝子木意外的发现这每一步的精细化处理都是为的更好的药材利用。 男孩将手中的金银花快速在面前的水盆之中过水,三天的时间,每天五个时辰几乎是整个白天的劳动,让祝子木已经可以把握住手中的力道。 让这些金银花上面的尘埃全部被清水洗去,但是并不会伤害到那脆弱白色花瓣。 随着那些白色棒状花瓣带着水花被男孩轻巧的拉出水面,祝子木将其全部摊开在了一个藤条编织而成的盘中,随后开始挑去里面碎裂以及被虫蛀的花蕊。 直到那太阳堪堪落下地平线,天空中的红色已经只剩下一抹余晖的时刻,男孩手掌往侧面抓去,却没有抓到未处理的金银花了。 他略显茫然的顿了顿,随后转身收拾好桌椅板凳,去后堂的伙房里面取了已经冷掉的饭食,然后洗漱回房准备关机然后等待明天。 走廊之外带着酒气的厚朴在半夜悄咪咪的返回了医馆,他看了看那被整齐摆放好,处理完的金银花,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了。 少年再悄咪咪的来到那小子的房前,听着里面轻缓的呼吸声,显然那小子已经睡着了。 他这几天试探着发现,这小子就是个死心眼,就是那种你告诉他要这么做,然后不到天黑或者是事情完了,他就会一直做下去的家伙。 十三天前厚朴还以为,这小子是知道他当年的事情,这才同样的套路再来一遍。 然后以此踩着自己上岸,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和大师兄所说的那样,这傻孩子只是待在外面等待着病人离开,然后没有得到大师兄进来的指令就这样一直在外面带着而已。 这样最好,就没人和自己争以后百草堂里面的坐堂老大的位置了,他可是知道的,师傅是将大师兄当做继承人和给荆芥留下的左膀右臂的方向来培养的。 而师傅当年和师娘的一次谈话厚朴记忆至今,师傅当年说,他准备在本地积攒一点钱财之后就带着家眷,凭借着祖上的关系到梁城去扎根。 到时候一定是会留一个徒弟在本地继续经营百草堂的 ,也需要一个人前期前往梁城扎根,那个扎根的人选是大师兄,那么他就要争取那个留守的名额。 为此他每天都努力着,只是他论天赋不如苁蓉,论家世不如苏子,甚至于论努力也不如大师兄和这个新来的菖蒲。 所以他不能只在学习上面努力,那样就会被师兄弟们完全的碾压,他一直在结交师傅的各个药材供应商,只是那些大的供应商大都是师傅和大师兄亲自接待。 他还不够格,不过即使是那些低端一点的供应商也足够了,这些人大都是猎户一类的。 他厚朴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可以扯身后百草堂的虎皮,再加上师傅自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慢,懒得和那些猎户们交流。 这就让厚朴有了机会,他已经交好了数个猎户,这些人有了药材也因为他愿意出高价都往这里来送,久而久之,他居然可以占到全部供应商份额的1\/3。 只是这般也让厚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过去和这些人拉近关系,而和猎户拉近关系的方式莫过于喝酒食肉。 他的时间就这样被占据了,而徐掌柜则是默许了这种行为,这让厚朴感觉自己距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让别人比自己有更多机会就好,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一定可以成为百草堂未来掌柜的。 不过到时候他掌握了百草堂,也确实需要一个干活的大夫,芙蓉脾气太暴躁,苏子那货色还没有他的学识渊博,到时候这个小师弟就刚刚好。 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感到开心的厚朴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这里。 在他进入自己的房门之前,一个人影从拐角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让厚朴着实吓了一跳。 “您还没睡啊,大师兄。” 看清楚来人的厚朴松了口气,大师兄自从当年苏子的事情之后就不太管师兄弟之间的事情了,只是应该是做了亏心事,厚朴还是有些心虚的往自己的房门那边走了走。 “是你让他处理的这些金银花。” 大师兄来到正在晾晒的金银花之前,伸手从其中捏出来了一点,随后不等厚朴开口辩解什么就继续说了下去。 “教的不错,他比我处理的都好。” “我的也是师兄您教的,应该说是大师兄教的好。” 厚朴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连忙随棍而上,开始拍大师兄的马屁。 “还有两天,就给他吧,你们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要过多干涉,只是你不要做的太难看。” 黄柏松开那些金银花,这东西有多耗时间和眼力他最清楚不过,这几天估计菖蒲也是一点书都没有看的。 师傅则是开始忙于梁城那边的事情,这几年对于医馆里面的事情关注是越来越少了。 或者说他就是在这里也不会在意的,毕竟按照师傅带他时所说,这些个弟子就连窝里面的算计都躲不过去,又怎么躲的过外面的心眼子。 “我当年也信任你,大师兄,然后你就看着我在师傅和那些大人物的面前献丑,你当时为什么不也干涉一下。” 黄柏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出言,只是转身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厚朴。 “厚朴,菖蒲是祖师一位故人托付过来的,我也是在救你。” 第19章 死心眼 “你今天不去处理药材了,过来背书。” 今日早上,祝子木将里房外水缸内的水填满之后,便被从一侧出来的师哥给叫住了。 黄柏招了招手,将男孩招到身边,随后带着他就往前堂的地方走。 “负责安排院子里伙计的是荆芥,你有时间去找找他,直接问他你要干什么,不要只听一家之言,你不是厚朴的下属,也不需要听他的安排。” 带着男孩往外走的黄柏在路过厚朴的时刻特意将声音放大,同时侧过脑袋,盯着那边刚出来的少年。 “师哥您可别冤枉我,我就第一天交代了他去里房,后面可没人要求他去伺候师娘,是某人上赶着去刷眼缘呢,不过估计过一阵就会落下来了,谁不知道师娘看人准,殷勤这东西再多也没用。” 厚朴一点都不给大师兄面子,少年挑起眼皮,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出言刺着两人,随后邪邪一笑,离开了外院。” 黄柏皱着眉头,但是最终也没有怼回去,似乎是昨天黄柏的那番话起作用了,亦或者是祝子木这十几天没有磨洋工,将院子里的药材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厚朴之后的几天都再没有来找过祝子木。 一转眼便到了师傅回来验收的时候,这些天徐掌柜去了趟梁城,但是只带了苁蓉一个苦劳力过去跑腿,似乎是意识到了此行艰难,他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带。 这日祝子木照例和黄柏守在店门口,祝子木在侧面的台子上看着药炉子,在有病人的时候给黄柏跑跑腿。 苏子依然在呼呼大睡,而厚朴则是一反常态的匆匆赶回了店铺之中,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来到那边正在煎着的药炉之前坐下,抢过了祝子木手中的扇子,一个劲的开始扇风。 祝子木看了看火炉,再看了看黄柏,就见大师兄向自己招了招手。 男孩过去坐下,被大师兄往手里塞了一本书,随后就看见那边正在扇着炉子的厚朴突然将脑袋低了下来。 祝子木一抬头,就看见了那风尘仆仆,脸色低沉的师傅,以及跟在后面同样风尘仆仆的芙蓉。 师傅来到柜台上扫了一圈,点了师兄弟几个的名字,当看见蹲坐在炉子前的厚朴,以及从远处里房的书房之中出来的荆芥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再看了一眼抱着书本但是眼神显然还没有进入状态的菖蒲,男人上前一步将对方手中的书本整个抽出,随后抽出一张用来写药方的纸,洋洋洒洒写了三条问题,再将那纸张扔给了男孩。 “你们不准帮忙,晚饭之前给我。” 风尘仆仆的徐掌柜进入了里院,将这里的烂摊子以及外面两个原本是来求药,现在却开始吃瓜的病人给撂在了外面。 厚朴贱兮兮的从后面靠近,看了一眼那题目,嘴角立刻提前立了起来,显然,师傅在气头上的时候并没有给祝子木较为公正的出题。 这题目对于一个才学了几天,而且还被自己打断了很长时间的人而言,属实不易。 厚朴看了眼随后悄咪咪的返回了炉火旁边,准备看戏。 大师兄也看了眼那题目,瞬间眉头就拧巴了起来,这题目第一道就很有难度,就在他准备开口提点的时刻。 那边正准备看戏的厚朴怎么能见得这事情落败,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看向了后面的里院。 “那是师傅给菖蒲出的题,师兄这可不是在帮他。” 厚朴嘴角的微笑几乎要压抑不住,黄柏也只能放任祝子木自流。 不过出乎于厚朴意料的是,那小子居然没多久就开始写了,少年一惊,随即提着凳子就往那边过去,伸长着脖子,盯着那边男孩落在纸面上的答案。 第一题居然对了,厚朴的眼睛一震,随后磨着牙齿暗暗看了一眼大师兄,要不是他在那里帮这小子脱困,他让这小子全天都泡在药材里面,现在他就应该一个也答不出来。 当第二个问题也被男孩像模像样的答出来之后,厚朴再也无法坐观钓鱼台,他来到男孩的身边,随后在旁边的一张纸上写下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将那答案推向男孩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这些答案的知识掌握程度要远远超过一个初学者应该知晓的,如果菖蒲写了,那么到时候师傅一定会追问同等级的知识,只要男孩没有答出来,自己也就赢了。 至于师傅认为是他干的,那简直不是一个问题,这些年苁蓉欺负他,他算计师兄弟几个,苏子作妖以势压人不都是被师傅给默许了。 他可以理解师傅,师傅一门心思想要将药馆重新开回梁城之中,以此报父亲一辈被逐出梁城的屈辱。 此刻只要师兄弟几个没有撕破脸来,那么师傅就会默许他们。 毕竟苏子后面是师傅最大的药材供应商,虽然是商人位置低贱,但是对方有徐掌柜需要的钱财,所以苏子即使口出狂言,摆烂也会被师傅接纳。 苁蓉后面是师娘的娘家,那是本地的一个豪绅家族,当年徐掌柜就是娶了对方的女儿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而且现在更是成为了柏溪镇唯一的官方医馆。 而自己现在手上握着师傅1\/3的药材供应,还是最容易出中高级药品的散户,只是针对一个小鬼而已,就是师祖故人送进来的又如何。 他只要让师傅觉得这小子疲软,那么就可以除掉这个大敌,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师傅只想要一雪其父的前耻,其他事情他都可以忍耐。 终于,厚朴耐心等待的晚餐到了,师傅回来之后特意将人全部叫到了一起,还从酒楼叫了一只烤鸭子。 苁蓉上前叫了师娘一声姑姑,随后坐在了女主人的旁边,荆芥想要坐在徐掌柜身边,却被对方给一个眼神喝退,随后男人将那个没个正形的苏子接到了自己的旁边坐下。 荆芥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在祝子木身边坐下,随后是坐在荆芥旁边的厚朴以及坐在祝子木旁边的大师兄。 “师傅不让我去小桌那边吃了吗?” 苏子抬头看了看这个伪善的男人,咧开嘴无声的嘲笑了一句。 “你能坐在这里是你父亲的功劳。” “不算什么功劳,功劳也让狼给吃完了。” 苏子不客气的从桌上那脆皮的烤鸭之上直接夹了一筷子,随后放入嘴中开始咀嚼起来,吃的满嘴是油。 “给你父亲说一声,我们要见一面。”徐掌柜没有制止,而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说道。 第20章 人选 “我之后要长期待在梁城,你们中间推一个人跟我走。” 今日的晚餐有些太晚了,甚至于外面都已经暗了下去,黄柏起身点燃了几支蜡烛,这样才让室内稍微亮堂了一点。 随着他坐回了座位之上,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徐掌柜终于开口,他那张弥勒佛似的脸颊上带着深深的的疲倦,显然,梁城的事情让他非常的难办。 “苏子,你先提一个人。” 师傅见人都不说话,就转头看向了那个抛弃了筷子,撸起袖子开始撕扯烤鸭的少年,讲真的,他不喜欢这个弟子,尤其是对方的这种粗鲁的仪态。 徐掌柜也知道,对方就是在恶心自己和他父亲,就是为了让自己将他赶出去,然后他就会成为一生守规矩,品德高尚,深受学生爱戴自己的污点之一。 正好,他也想将这个碍眼的东西给踢开,不过现在还不行,他不能给梁城那边的人口实。 “我,我推荐这只烤鸭。” 苏子大笑一声,带着油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抹了抹,他很有分寸,就是不让师傅找到自己的错误,只要他拉不下脸来算计自己的徒弟,苏子就有把握自己一直在对方的身边当个鼻涕虫。 “黄柏,你怎么看。” 徐掌柜皱起眉头,最终还是没有发作,他看向对面的青年,这个时候他的眉眼也散开了一点,这是他最得意的大弟子。 也是他最开始收的弟子,虽然略显柔弱了点,但是好在德行之类的都挺符合他要求的,是个君子,而且也有天赋肯努力,也已经学到了自己八成的能力。 “我走不了,师傅不妨考虑一下荆芥或者厚朴。” 原本往自己碗里面拨拉白菜的厚朴脸色一喜,但是很快师傅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给完全的打入了无间地狱之中。 “厚朴不行,他要负责和那些猎户们对接。” 昨日的谋划皆成为了今日的枷锁,厚朴强行让自己放平心态,他不停的告诉着自己,这不是自己的计划,也不是自己的机会,继续潜伏才能在适合的时机出手。 终于师傅在过询问了两人之后,似乎是觉得已经做足了前戏,就拍板准备将人选给定下来。 “就菖蒲吧。” “不行。” “师傅。” 两声突兀的声音让原本微笑着的笑面佛的脸色一僵,他先是看向那边抬起头的菖蒲。 “菖蒲,给你的题呢?” “在这里,师傅。”男孩从凳子上跳下去,将纸片交给了男人。 随后徐掌柜就在厚朴的期待和幸灾乐祸之中阅览完了纸片,男人摊了摊手,厚朴就和荆芥一起起身去找毛笔。 “师兄,我去吧。” 厚朴看了看这场好戏,兄友弟恭的向着荆芥拱了拱手,随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在我离开的这十几天都在看书吗?”徐掌柜接过儿子递来的笔,在纸上批改了几下,随即将那纸张绕过苏子递给了厚朴。 厚朴知道这是师傅想要让他传纸条,顺带着他也看了一下,三个问题一个对勾,一个半对半错,一个叉叉,两条批语。 那该死的小子不仅没有上套,而且还真叫他答上来了第二个问题,厚朴略感失望,不过他很快就再次调整好了心态。 现在对方需要面对的问题不再是问题回答上来了没有,而是师傅的那个问题,他这十几天有没有好好的看书。 “师傅,我看着他好好看了几天,之前您把苁蓉带走了,店里面缺了人手,忙碌了一阵,多亏了菖蒲师弟帮忙。” 大师兄将筷子横放在碗上,开口帮着菖蒲说话。 “对的,菖蒲师弟可会处理药材了,一处理就是一天,师兄都夸他处理的好。” 厚朴适当的开口,将问题从菖蒲帮忙转移到了菖蒲偷懒上面来。 只是那原本闭口不言,依然在努力吃东西的苏子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厚朴师兄的意思是,苁蓉师兄对店里面重要的很,他、你和师兄都走不了对吗?” 苏子眼神落向那边正腻歪在师娘身边的小胖子身上,嘴角一翘,就将一口大锅丢在了厚朴的身上。 他现在主要任务就是恶心师傅,顺带着好好报答厚朴和苁蓉这两个当年把他当牲口用的师兄。 原本正在吃东西的苁蓉眼睛立刻转向了那边的厚朴,他那被肉叠起来的眼睛一眯,就让厚朴的那双狐狸眼睛颤了颤。 “姑姑,我想要和师傅去梁城,这里没什么意思,还是梁城好玩。” 苁蓉原本不想要争,只是被人这么一抢,立刻就起了凶性,他带着已经志得意满的炫耀口气提了一句那梁城的好玩之处,随后将目光在一众弟子眼睛里面划过,只是没见到自己期待的羡慕。 苁蓉可听的清楚,刚刚师娘可是叫了一声不行的,这还不就是自己的名额吗。 “你们都安静。” 徐掌柜揉了揉太阳穴,带着微怒的一句呵斥就让室内只剩下了苏子那没夹到肉的筷子尖碰撞的声音。 “菖蒲,你为何不想去。” 徐掌柜安耐下心,他对于这个小弟子有一定的期望,毕竟天赋有一点,努力方面黄柏也说了,至少不会是如苏子一般的废了。 他原本是准备带上厚朴的,但是回来前遇到了几个猎户,对方还和他做了一揖,一下子就让他想起来,厚朴得留在这里对付那些家伙。 “爷爷在这里,我答应要给他养老送终,梁城不好回来。” 徐掌柜微微点点头,这理由也算可以,就是没了上进心。 只是这般就只能带着苁蓉过去了,就在徐掌柜准备宣布名额的时刻,取来了那毛笔之后就一直等在旁边的荆芥终于开口了。 “父亲,我想去可以吗?”男孩的声音在面对男人的时刻显得有些颤抖。 “你母亲在这里需要有人陪着。”这回徐掌柜的言语之间带着一丝丝威胁,同时将目光看向了那边老神在在的看着这师徒几人勾心斗角的妇人。 “再说了,你要多和你师兄学着看病经营医馆,夫人说是不是。” 坐在男人旁边的师娘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临走之前害怕后院失火,特意将儿子留下来给自己上把锁的夫君,最后一丝的奢望也在此刻落了空。 “我无所谓,你把菖蒲留下来就好,你其他几个徒弟要么是不听话,要么就是不懂事,就他使唤的舒服。” “夫人这是不信任我啊,那就再带着苁蓉好了,正好他对那边也熟悉。” 厚朴此刻在桌边憋着笑,这小子也栽了跟头看着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栽了跟头,他就放心了。 师娘那女人养不熟,他当时可是给对方当牛做马的两三年,最后师傅将他交给苏子他们家,被对方派出来的家丁蒙着面打了个半死的时候也不见得对方给自己求个情。 第21章 成全 师傅带着苁蓉在五日之后再次离开了医馆,走之前徐掌柜带走了家里面几乎全部的钱财,以至于给那些药材商的货款都需要延期支付。 不过没有关系,毕竟百草堂是镇上唯一一家明面上行医的店子,这是暴利,而徐掌柜和黄柏优秀的医术则是镇子上以及周围权贵乡绅们需要的资源。 其它地方有便宜的大夫,但是那些大夫没有徐掌柜厉害,而比徐掌柜厉害的大夫则是不会到这来和徐掌柜争这口饭吃。 只要徐掌柜可以保持自己的服务质量,那么没有乡绅会去动这位对各位都有用的医生。 毕竟医生常有,但是愿意长期待在柏溪镇的高质量医生不常有,大家谁家里面的人没有个生病的时候,到时候自然需要医生的出场。 这钱不就是如流水一般的流进来了,连带着那些个药材供应商也喜欢百草堂,因为这里可以提供稳定的订单,这种稳定才是商业中最为珍贵的资源,赊账而已,不算什么。 “小师傅,我知道百草堂的信誉好,但是这是真的需要钱了,要不然也不会求到这里来。” 这日祝子木准备好了本月告假的单子,在进入外堂的时刻就看到了一个披着条兽皮的猎户站在店铺之中,就准备向着黄柏跪下去。 黄柏连忙将老人家扶起,随后耐心的将他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先生,实不相瞒,师傅走之前将账上的钱财都抽走了,百草堂内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来全部的钱款,但是可以拿出来您的货款。 只是我不能给您以货款的方式支付,否则其他商家也会以各种理由前来要款,您手上的药材我看了,是好料子,我可以以抵押的方式将它们收回,但是只能预付六成,剩下的四成需要等到给大家的货款都给完了才能给您。” “六…六成有多少。”老人脸上一喜,立刻抬头追问道。 “这个数。”黄柏将手掌放在桌上,随即摊开了几根手指,然后敲了一下桌子。 老猎户脸上立刻若菊花一般的笑了起来。 “冯老,我听酒楼那边的人说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让我给您接接风。” 门外一少年踏过那门槛而来,他看着老头,再看了看座位上的师哥以及桌面上摊开的盒子,脸上先是一丝愤怒,随后就被带着敌意的微笑给压了下去。 “师兄,这散户的事情不是向来是我来的吗,就不麻烦师兄了,老头,你我也是老交情了,你先问了价,都让我师兄给你报了单子,我还怎么帮你。” 厚朴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让老人抖了抖,这位厚朴可是镇子上出了名的狠人,他几乎是垄断了全部散户的交药渠道,这渠道比交给商家和当铺的要高。 但是那是计算精准了全部的利润空间,就是让他们无法跨镇子将东西给交出去,只能按照他的报价将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对于报价厚朴向来是比商家高不假,但是一旦有人敢于越过他将东西交给别人,那么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就会拒收这人后面的全部药材。 这药材一般都是药店提前从药商那里订购的,药商收药材不仅十分的吝啬于给价,而且还吝啬于种类,往往猎户药民采集药材的大多数种类药商根本就不收。 而这厚朴则是内部人士,告诉着他们百草堂需要点什么,然后遣这些药民去找。 这让散户们现在十分的依赖于这位内部人士的消息,一旦断了,轻则入山几个月的成果白费,重则一年养的药田被药商狠狠地收割一番。 老人抖了抖,赶忙小声地将他和黄柏之间的谈话告知了对方。 厚朴原本的怀疑再次加深,他眯了眯眼睛,随后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几块银子掂量了一下,再自店里面拿出了银剪子和小秤,手法娴熟的取了适量的银子塞到了老人的手中。 “店里面那些大客户是我师兄做主我没办法上手,但是你们这些老伙计是我手下的,我当初就说了,我让你们找的药材,只要品质过关,那么我就收,而且是全款收。” 老人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店里,厚朴则是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随后一脸挑衅的看着这位大师兄。 “师弟,这里又不只是他一家,唉。”黄柏就准备去店台子后面去拿银子给师弟补上这份钱款。 “师兄,这样吧,散户和大户分开做账,你拿大户的,我拿散户的,到时候给师娘稽查,这样也可以减轻师兄你的工作,也可以给那些大户一个交代。” “何必呢?”黄柏已经明白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略显疲惫的将账本抽出来放在了桌上,算是同意了厚朴的意思。 “我没有师兄你的资历,没有苁蓉苏子的家室,也没有小师弟的拜师礼,这就是我全部的东西了,多谢师兄成全。” 厚朴看着黄柏那失望而疲倦的模样,眼神顿了顿,随后再次坚定了起来,他向着这位大师兄拜了拜,这份师兄弟情就算是断了。 “柳师兄,我…我这月可以休个假吗?” 祝子木看着面前这一来一回的交锋,感觉人类真是复杂,一想到他还要和这些人一起度过百年,他就想要继续回去小院子之中晒太阳。 “你家就在镇上吧,店里面没事了就回去看看,这假不假的就是个流程而已,没几个人当真的,不是假的时候记得回来住就好。” 看着那孩童平静而清澈的眼睛后,黄柏的疲倦一扫而空。 “对了,我刚好要去取衣服,就送你一起回去好了,厚朴,你和苏子看店,拿不准就闭店好了。” 交代完事情,黄柏拉起男孩,往人流涌动的外面而去。 “菖蒲,你知道那个老先生为什么即使知道了百草堂没有现白银之后还要来找我吗?” 拉着小师弟在街道上走着,黄柏一边和周围的人们微笑着打着招呼,一边问道。 祝子木摇了摇头。 “因为他的儿子在十五年前和人同谋杀人越货,被定为了流寇,刺青,流一千里。 而两个月前,洪武帝驾崩了,明年就是建安一年。” 黄柏捏住了一片落叶,入秋了。 “皇帝驾崩,新帝为了彰显仁慈一般会大赦天下,他有机会回来,但是还缺一笔路费,所以他父亲入了山。 菖蒲,你说,为了防老而养的孩子,现在却让他在暮年还在为他奔波,这是不是一种,老天爷的恶趣味。 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你阿爷。” 黄柏自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只卷了鸭肉和大葱的煎饼,塞到了男孩的手中,随后继续拉着男孩往前。 第22章 大和尚 街道之上,县衙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只不过这次和那次悬赏狼妖的时候不同,这次人群更多,中间还有几名衙役和一个金发的夷人。 就见那夷人挥动鼓槌猛击了几次县衙之前的鼓面,沉重的声音一出,外面原本还在好声劝告的几名县衙脸色纷纷一变。 黄柏拉着祝子木就想要走,这类的热闹不好看,人群繁多,万一出了事情他护不住菖蒲一个小孩,万一被挤坏了,他可赔不起。 “小子,敲了鼓就进来见官吧,这里可不是你家乡的蛮夷之地,进来了给我注意着点。” 门口的那名衙役略带威胁的看了一眼男人,随后从小门进去,在后面打开了门栓,将那大门打开。 三天前官方的特使已经到了衙门,那是通知税务减免并进行官员考核的大人物,可以决定他们老爷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 县衙里面比之上次祝子木与二爷来时肃寂了不少,鲜艳的颜色都被换了下去。 虽然柏溪镇属于帝国统治的边角,但是县衙这类地方还是需要遵守给先帝守丧一年间注意事项的,尤其是上面的检查使下来的时刻更是如此。 也因为如此,原本可以打一顿然后丢出去的夷人,在击了鼓之后县衙也只能将人给放进来。 黄柏拉着祝子木绕过人群向着街道那一边过去,路上就见男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包子摊,祝子木还记得这家的包子,那是馅大皮薄。 黄柏看着男孩偷偷咽口水的模样,笑着来到了铺子之前,点了一个梅菜扣肉,一个鲜肉的大包子。 在那店员正在用油纸包着包子的时候,一个赤裸着上半个身子的干瘦老人带着一只猴儿来到了旁边。 他是江湖上讨生活的,自然知道聚集起了群要去问谁,老头取了一只馒头,随后给店员了几块铜板,就靠着那墙询问了起来。 “小哥,敢问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夷人,就是那个之前在酒楼前和人斗技的那个夷人的鸟丢了,过来告官,刚刚都将那鼓给敲了。 上午才见到一个带着旗子的大官进去,看样子估计县衙是必须要管了。” 大人们正在谈事的时刻,老人手上原本病怏怏趴着的猴子抬起头和被黄柏拉着的祝子木对上了眼。 它微微跳起,从老人的手臂上探出了手掌,抓住了男孩手腕上那被二爷系上的一只红绳,随后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绳索。 男孩和它对视,随后对着猴子笑了笑,自口袋里取出了块话梅递给了小猴,小猴抓着男孩手上的红绳叫了几声,似乎是想要帮他扯掉。 拿到那话梅之后它才终于松开了祝子木的手链,随后抬头双手接过了那话梅,就往嘴里面送。 老人刚和小贩交流完,就见身边的猴儿往嘴里面送东西,他拉住那捆着猴子脖子的绳子,往后猛地一拽,猴子吃疼松开了话梅,黑色皱巴巴的果核便落在了地上。 老人看着那已经入了猴嘴的东西,一手提着拴着猴子的链子,一手直接给了猴子两个巴掌,随后用手掌将猴子的嘴巴给扒开,想要将里面的东西给取出来。 “你给我的猴子喂了什么玩意,天杀的啊,我一个老头也就靠着这玩意过活了,这一转眼你就要将我的吃饭家伙给砸了。” “是话梅。” 祝子木抬头看着那似哭非哭的老人,再看了看被对方吊着脑袋,在空中挣扎着向自己求救的猴子,神情落寞的解释着。 他是梧桐木成精,天然亲近山间万物,这小猴子也应该是留意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这才想要向他求救。 只可惜他自己都被妖道挖去了木心,现在拖着残躯,寄人篱下也无法帮的上对方。 “谁知道你给它喂的是个什么东西。” “先生这样,若是您害怕猴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带着它去百草堂催个吐就好。” “哦,我认出来了,你是百草堂的那个坐医的小大夫,天杀的,百草堂的医生出来毒杀我的猴子了。” “瞧您说的,这猴子不也还没有事吗?” 店小二看着这艺人在自己面前为难小大夫,撇撇嘴,就知道对方是准备讹上了,他连忙帮腔道。 这老头是个游士不落户,自然不在乎一地郎中大夫一类人的面子,但是他可是要在本地过活安家立业的,交好大夫准没错,至少也不能交恶。 “你懂什么,要是那小鬼下的药是慢性毒药,半日之后我这猴子死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就连报官都报不了。” “呵,这道理都给您占完了,那要是您吃了我们家的包子,明年死了,是不是还要来我家门口奔丧?” 小儿被怼的一怒,一拍案子就厉声质问道。 “两位施主,能听老衲一句吗?” 在两人吵起来的时刻,一披着件灰色袈裟的老者的手掌在祝子木的头顶一顿,随后他眼睛一亮,踏着草鞋走入了二者的争吵之中。 “容我一问,小施主,可只是话梅。”老和尚看着祝子木,平淡的询问道。 “是。” “既然如此话梅吃不死猴,施主,你的猴子无恙。 如果你你担心猴子被人陷害,不妨将那猴子暂且养在百草堂,三日之后若无事则一切太平。” “我这里没问题。”黄柏拉了拉师弟的手掌,抬头平静的看着那耍猴的老人。 老人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大概已经确定了,那就是话梅,只是现在他却有些下不来台,要是就这样定了事情,那岂不是显得自己之前是准备敲诈。 “我,我是个卖艺的,这东西是我吃饭的家伙,没了吃饭的家伙我要怎么活,再说了,他们不会养猴子,而且我也要走了。” “既然如此,百草堂就在街道那边,三日之内,猴子出了问题你带着猴子来百草堂,我们去衙门公堂对簿可好。” 黄柏似乎是想要尽快解决这块的麻烦,他遥遥指了指那边的百草堂。 “一言为定,到时候出了问题,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放完狠话,拉着猴子就往外面走,这热闹也是没心情看了。 第23章 慧根 “两位施主有礼了,贫僧法号圆觉,此番事已了,那位施主若是不再回来,这场杀劫也就渡过去了。” 大和尚手持一根长而直的木棒,那木棒上被其纹刻上了一圈圈的经文,他此刻正低着头看向祝子木,眼中是将男孩看透但是并不锋利的光芒。 “法师可否解意。” 黄柏拉住了自家小师弟,避免被这个大和尚给拐跑了,大和尚,游方道人都是乡野神话之中常见的拐卖儿童专业户。 也不知道这个突兀出现的大和尚到底是一个真和尚,还是个披着和尚皮的妖魔鬼怪。 “那位老施主和那位远道而来的施主有孽缘一等,入了这刑法之地,此缘易演化为杀劫,那位施主未修善德,也没有什么性命功法傍身,若是杀劫一成,便白白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老和尚的话让黄柏的警惕心来到了最高处,他眯了眯眼睛,确定这就是一个神棍。 命理之说,他是不信的,只是这位大和尚毕竟帮助自己解了围,黄柏将小师弟不着痕迹的拉到了身后,随后笑脸相迎。 “法师的理解独到,不知道来自哪个净域。” “贫僧自清禅寺而来,算不得什么净域,只是一凡俗之地而已,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不过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大和尚看向了被青年拉在身后的男孩,他的眼睛依然平静而深邃。 “那您问我吧。”黄柏看见了老人的目光所向,不过并没有如对方所愿,而是试图搅浑水让对方将问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施主你没有慧根,也没有机缘,不过多加小心那斧钺之物,切记勿于地狱之中动了慈悲之心,一生便也算美满。” 大和尚蹲下了身,看向那躲在青年身后的男孩。 他嘴唇未动,祝子木却听见了声音,那是灵的交互。 “道友慧根深厚,若静水深流,只是有杀劫在背,此刻我二人无缘,不过将来缘到之时,来净禅寺看看也无妨。” 大和尚见黄柏执着,也就不再提那两个问题,而是大笑一声,甩起衣袖,从人群之中划开,几步之间就到了街道的尽头。 “看来是个真法师。”店家张了张嘴,向这里剩下的两个观众征求着赞同。 “差点就让你被带走了,接下来抓住我的手哦。”黄柏看着那大和尚离开的地方顿了顿,随后低头看着男孩,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裁缝店,依然是那面容似水流淌的老裁缝,黄柏向着那老裁缝喊了一声叔,随后交了钱,拿到了一件青色的褂子。 “叔,店里面有红绳吗?” 青年拿到了衣服,展开来架在身上看了看大致的大小,随后就交了银子。 “怎么,你们店里面还要抢算命的活计不成。” “这是我的小师弟,算是总角之年,之前养在山野里面,没有人打理,我准备给他备两只发绳。” 从店里面出来,黄柏便拿到了三根红色的发绳,他一手挂着衣服,一手拉着男孩,转入了街角那作酒楼之用小楼侧面的小巷之中。 镇子里面的粪便都是上好的农家肥,连带着厨余垃圾都被本地的粪便大王给垄断了起来,全都堆在镇子下风口的场子之中,粪便厨余垃圾加上田地里的秸秆混合起来,定时翻开,月把就可以得到肥堆。 这东西可是要庄稼汉子用精粮去换取的宝物,毕竟这是可以提高土壤肥力的好东西,农家里面自己的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是镇子上多手工业者,没有土地去伺候,便让粪便大王占了商机。 也因为如此,这街道上倒是干净,就是多的一些烂泥巴,毕竟是支路,不能要求县衙在这里也下大价钱去铺上青石板。 小楼侧面有一半开着门的小房间,一个男人正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对着一位同样光着头的中年男子称赞着。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将之前被架在肩膀上的烟杆子取出来砸吧了两口,随后抬头向着那边的两人招了招手。 “柳小哥,我记得你半个月前才修了,这是要见哪家的小姑娘啊。” 中年男人将剃刀在皮带子上面一擦,随后把外面架子上那铜盆子里面的水撒到街上,入了后面的房间中,提出来了一只壶嘴处正嘟嘟嘟冒着白汽的铁水壶。 “不是我,给他剃个头,给你两边留辫子还是中间留个小刘海?” 黄柏摸着师弟毛茸茸的脑袋,询问着,却见那男孩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绳挑了挑眉。 “头发长了难打理,虱子小虫子多,半个月就要拆开来洗一次,等它干又要半天时间。 还是小时候好,剃个光头,也舒服,刘叔就给他留两边吧。” 黄柏见师弟没有反对,将男孩手上那还未吃完的包子接过来。 “新头,顺带着给你修个面,以后这颗头,若你不出去,估计就都要交代在我手上了。” 刘叔将热水全倒在了那水盆之中,一股热浪便从下而上将祝子木包裹了起来。 男孩闭起眼睛躲避着那从下面涌上来的水雾,睁眼间就看见水面之中那个看着自己的面孔,说实话,他还是不习惯人类的这副模样。 他总有种自己依然是棵树,可以坐在那里天长地老的感觉,这般仔细的看自己的这副皮囊,还是挺少有的机会。 说起来,也不知道在人类的眼中,这副皮囊算是什么样,他当树的时候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俊树。 “本来巫医乐师百工一流,只算是匠人,没多大的礼乐要求,剃个光头也好,留个短发也罢,没人说什么。 只是师傅要求得体,及冠之后就只能留着这个费心费神费事的东西在。” 黄柏坐在了祝子木的身边,他将衣服放在腿上,手中拿着那两个包子。 “您说这话就有些卖弄的嫌疑了,我们这些卖个苦力气的谁不想留头长发,再结个读书人老爷的发髻,也好招个富家的小姐。 只是没时间也没功夫,柳小哥你在医馆里面风吹不到,日晒不到的,自然可以留个体面的头。” 刘叔拿手指沾了沾那水盆中的热水,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用毛巾取水自男孩的头顶落下,见打湿了发髻,然后便自架子上取了皂荚粉,揉到脑袋上,就成了白色的棉絮。 第24章 天伦之乐 “就和年娃娃一样,柳小哥你养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 剃头匠打理好男孩两边的头发,将热毛巾覆盖在了男孩的脸上,等到蒸汽润染表面,再用刮刀自皮带上磨砺,然后轻轻顺着脸颊刮去脸上的细小毛发以及油脂。 等到终于事了,剃头匠便满意的将男孩的脑袋拉起来,然后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 “他的脑袋生的好,乡下人总是觉得要将脑袋睡扁才好戴官帽,只是那官老爷的脑袋我也摸过,两任县衙也不见得哪一个的脑袋是个方的。 他这脑袋圆不溜秋的,后面圆而厚实,前庭饱满,是个有福禄的娃子,怪不得能拜入了徐掌柜门的下,可有的福享了。” 剃头匠一句话刺了黄柏两次,青年略显勉强的笑了笑,随后付了钱,将包子递给男孩,和依然在滔滔不绝的剃头匠告了别,便顺着萱蒲的指引向着他家而去。 他可是一点也不会养孩子,荆芥,苁蓉,厚朴,苏子都算是他养的,但是每一个到了一个阶段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十分的陌生。 他曾经几次反思过,最后黄柏发现,这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同时也是自己那位视之若父的师傅的问题,准确说是他们整个百草堂的问题。 在老堂主还在的时候,这些问题还没有爆发,也就是等到老堂主走之后,师弟们才开始的各种问题频发。 他只能尽力去拉着几个师弟,试图让这个他唯一的小家不要还没有驶出运河,就自己散架在了河道之上。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养好。 黄柏握紧男孩的手掌,带着他敲响了面前小屋的门。 不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从院子之内传来,门被打开,里面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房间内因为采光不行而略显昏暗,也没有大户人家用来遮挡内屋的屏风,但是地面干净,两侧的物品也被摆放的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老人对于家里面的东西十分的上心。 黄柏嗅了嗅,空中有一股药酒的味道,应该是用来活血化瘀的药物。 “木子?”二爷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是年画里面娃娃的男孩,略显不确定的问了一声。 在村里小孩都是剃的光头,家里面不讲究的就让小孩长长头发,然后扎成辫子或者是干脆不管。 这些小孩大都是带着一头脏兮兮的头发,亦或者是可以看见青色头皮的小光头。 木子在村里向来是安静的,不去和村里的娃子们疯玩,就喜欢坐在门前晒太阳,日落就回家,头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比村里面那些个未出嫁的姑娘都要好,只是蓬着头,总归不利索。 二爷实际上是想要给他剃个头的,只是考虑到也许是仙人在这方面有什么忌讳,木子不说,他也不好提。 没想到这就和木子在村里不说话用灵和他交流一样,是一个纯纯的误会。 老人邀请着两人进门,随后引着两人来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那原本杂草横生的院子已经被老人重新打理了一番。 “许老先生,未告知便上门拜访实属唐突,我这次过来主要是送萱蒲回家,七日之后的月末我再接他去医馆。” 黄柏看了看这小院子,院子里面还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桃树,此刻已经入秋,但是那桃树似乎是长久未得甘露照料,树枝上只挂着几只青色的果子。 此刻那桃树周边的土已经被翻了一圈,而且似乎还埋进去了一些农家肥,显然,二爷是准备将这棵老树给救活的。 “我就一赤脚医生,用不得拜帖什么的,说起来在主家地上做生意,是要交税金的,我和你师傅商量的是十抽三,这个月没什么人来照顾生意,也就得了五百钱。” 二爷摆了摆手,自侧面的柜子里面取出一串用绳子穿好的铜钱,黄柏点头收下并未拒绝,这是百草堂和镇上自由医生们的约定,他不收二爷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我看小哥还带着东西,就不留你了,木子,给你师哥告别,七天之后我送他过去就好,正好去采买点东西。” 二爷看出来了黄柏只是顺路,加上对方手上身上挂着的东西,接过木子的手之后就顺着对方的意思放了对方离开。 “他是黄柏吧。” 老人摆了摆手,等到那青年离开了街道,这才关上门,带着祝子木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给男孩拉来了一张小木凳子。 “是,他人很好。” “木头,我怎么看你在那家尽是当的苦力。” 梵影在百草堂不好现身,只能远远看一看,此刻见到祝子木回来了,立刻开始问东问西起来。 “学徒吗,总是需要卖点苦力的,他都算好的了,那些个染匠的学徒,每天都要去揉布料,小小年纪手掌都上了色。” 二爷自炉子上提起一个冒着汽的铁壶,在祝子木面前摆了一只小茶杯,只是那壶嘴中吐出来的却不是茶水,而是黑色带着点甜丝丝气味的糖水。 显然,这是专门给祝子木准备的,显然是梵影一直在看着祝子木,见到他出来后就给老头报了信。 “秋天了,喝点药茶免得受凉,徐牧这小子也真是的,听梵影讲,你们个把月才见得到一点荤腥。” 老人埋怨完那徐掌柜,自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只银色的手环,伸手示意男孩将手掌伸出来,将那银手镯套在了男孩的手腕上。 “木子啊,这就是阿爷我的棺材本了,好好戴着。” “木头,木头,街角的戏园子那是真的好看,老头带我去看了好几次,我研究了一下凡人的戏剧经典,老头说的到是有道理的。 你要挺住啊,仙师在传授真本领之前都会磨砺一番弟子们的心性,我们能不能一雪前耻就看你的了木头。” 梵影自房顶上跳下来,落在桌子上叼了几块干果仰头吞入腹中,随后突然眼睛一尖,奔奔跳跳的来到了男孩的身边,歪着脑袋嗅了嗅。 “木子,你偷吃了鲜肉包子是不是。” “师哥请我的。”祝子木递上了那剩下一半已经凉了的包子。 “都凉了,都凉了,傻木头,你不会自己吃了然后再请我一个吗?” 梵影一边埋汰着男孩,一边叼住那肉馅仰头吞咽入腹,随后满足的转了转脑袋。 第25章 李家少爷 和帝都之中此刻依然挂着白色的锦缎,为那位大多数人素未谋面的皇帝守孝的沉默压抑气氛不同,柏溪镇反而意外的显得活力四射。 这大概就是远离政治的好处了吧。 过完了小雪不久,徐掌柜就差人来将妻子和儿子全部都接到了梁城那边,听来信里说,是掌柜已经在梁城买下来了一个小院子,春节他准备留在那里好好走访一下当地的乡绅们,争取来年一次性搞定分店的事情。 三日前,在那雪花落在百草堂的门口,一晚上就在屋外铺上了一层白色薄毯子的时刻。 被裹成了一个小粽子的荆芥就和师娘一起搭着提前一个月加了一倍钱才租上的一架牛车离开了柏溪镇。 祝子木看着街道上那一条远去的车辙,将冻的通红的手掌收了回来,这个天气大概是没有什么病人了,毕竟小病这个天气出门不值当。 要是着了凉,摔一跤,估计是要小病变大病的,而大病在柏溪镇也不常见,镇子上有哪些身体弱的人,作为唯一的正式药店百草堂里面刚来的祝子木都已经大致清楚了。 这些病秧子几乎要每半个月就来取一次药,也只有镇子上有些家底的人才能养的起这些重病的患者。 在农村里面,这些人大概是要成为那人们茶余饭后口中闲谈的所谓先天不足之人。 即使是这些人,过冬之前也已经取足了药。 冬日的正午,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化了一点,露出来下面青黑色的地砖。 黑色的雪水顺着砖块的缝隙涌入一切的空隙之处,随后在街道两边的排水道之中汇聚为一条反射着天空中那刺眼但是没有半点温度阳光的锦缎。 街面上此刻稍稍起了一点人气,那些家就在镇子上的小商贩趁着太阳升起来,驱散了一点外面的寒气,抓紧支起了摊子。 外面的街道上不多时就有好些个屯好年货的小贩将木架子一支,随后搬个小暖炉坐在街道边吆喝。 “让开让开,都让开。” 就在祝子木写完了今日的功课,准备回外院去将几日前进来的药材先处理一部分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声。 那街道上一条原本盘着尾巴在一烤红薯的炉子旁边烤火的大黄狗都被惊的跳了起来,还险些将尾巴上的毛给烧掉几根。 之前还病怏怏的在前堂坐着,正在分药的苏子抬了抬眼,随后呵呵了一句,站起身继续往方子里面添了一份川贝母。 “这份药的主人来了,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出行呢。” “人家是客人。” 正在给祝子木批改着作业的黄柏抬头略显无奈的看着苏子,苏子撇撇嘴,站起身将面前的黄铜小称扔在祝子木怀里,随后拿指甲敲了敲他配到的那味药。 “还不让人说了,怎么,大实话更伤人呗,一个暴发户而已,萱蒲,你就和大师兄一起伺候李家的大少爷吧,希望别没有富贵命,却一起染上了那富贵病。” 苏子甩开袖子,顺着后面的廊道,绕开了下过雪,面上结了一层薄薄冰的水面去了房子里烤火。 师娘和荆芥去了梁城,院子里的伙计反而减少了,祝子木早上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他甚至可以早上起来一直看书,看到苏子起来时间到了下午为止。 对于没有什么靠谱计时工具的黄柏和祝子木来说,苏子起来之后就代表着已经到了下午,可以开始准备吃午餐,并进行下午的工作了。 日晷也许会因为天色暗淡而无法准确报时,但是祝子木发现苏子师哥的起床时间却异常的准时。 男孩接过黄铜小称,熟练的顺着药方上面的药材开始找寻下一味药,就在他找到那下一味被放在这暗红色药柜最上面的沙参时,一双带着些许老茧的手掌接过了他手中的黄铜小称。 黄柏打开了上方的小抽屉,将黄铜小斗在那抽屉之前一顿,手指一翻,黄色细条状的沙参就被送入了小斗之中。 青年将小秤砣往后一拉,手指一稳一托,见那两边稳了下来,就押着悬在小斗上面的沙参开始分药。 “你回去吧,肺痨确实容易传染,小孩更加容易,在后面帮你苏子师兄分分药,今日早课就先结束了,下午我带你去外面逛逛。” 黄柏分好这味药,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他看着听话的离开,在临近那放着作业的台面时跳起将上面的作业一起带走的小师弟,笑了笑,也就小师弟最不让自己操心了。 百草堂之外,一个戴着顶小毡帽的男孩边跑边大声的驱赶着周围的行人商贩,遇到那落在路中间的摊子时,更是呼唤着后面几个持短棍的汉子上前来打散掉。 那些年货落了一地,小商贩们却不敢上前捡,那带着毡帽的少年对这些被砸了摊子却不敢出声的人更是一脸的不屑和跋扈。 前面有少年开路,后面便是由四个穿着青色褂子,带着护臂的大汉举起来的木轿子。 那轿子上有两只笔直的木杆子支起来了一顶用绢布和细木条制成的顶,顶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个脸上几乎没有什么颜色的少年坐在轿子上面,旁边还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将少年身上盖着的那层纯白的裘皮往上面拉了拉。 “你怎么自己来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折腾,总归不过几里路,让人来叫我就是了。” 黄柏站在门外,看着那坐在轿子上的少年,略显无奈。 少年身边的老人挥了挥手,那四名汉子便在台阶之前微微低下身子,随后缓缓的将轿子平稳的抬到了百草堂的屋子之中。 后面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也姗姗来迟,几名小厮捧着载着炭火的盆子从外面快步涌入,将那些已经被点燃的炭火放在了屋子的角落之中。 “逑爷,那车夫是新来的,第一次来百草堂,跑错了地方。” 赶着小厮们的是之前那戴着毡帽在前面驱赶路人的少年,他在看着小厮们将炭火就位,随后亲自拉上了周围的门户,只留了侧面一个门扯来一屏风挡着用来通风换气后,这才略显惶恐的来到了老人的身前领罪。 “回去了自己去领罚。” 被称为逑爷的老人那一双刀劈似的眼睛一落,就让少年从装作的惶恐变为了真的惶恐,他低着头快步向后退去,带着几名手脚利索的小厮,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后面的院子里等候。 第26章 总角之宴 “你也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管的严,也就可以趁着取药看病一说出去转一转,这雪景好久没有看到了,看一次,少一次。” 那面无血色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旁边的几名小厮则是麻利的将盖在少年身上的那件厚重的裘衣取走,一名小厮拿着一只木架子等在后面,支着架子把这件昂贵的裘衣支了起来。 李家的大少爷挥了挥手,拒绝了老人搀扶的准备,自己站起身走了两步,挑了一只太师椅坐下。 那名将小厮们带入后面的毡帽少年已经摘下了毡帽,露出被几乎剃平的青色头皮,他手握一垫子,在大少爷选好座位之后的瞬间就将已经在炉子上热好的垫子送到了准确的位置之上。 “想出去玩就好好说,别来我这里,你出了好歹还要连累我。” 黄柏也坐了下来,他揉了揉眼角,看得出来对于这位客人非常的烦恼。 “放心,不连累你,我这个病没得治,大家都知道,死了也只能算是先天不足,消受不起那泼天的富贵。” 少年将掌摊开在软垫之上,苍白若雪的皮肤下面是可见的条条青色血管。 “麻烦尊重一下我和我师傅的劳动成果,你死了不是显得我师傅很没水准。” 黄柏两指并拢,微微搭在了少年的手臂之上,随着切脉的时间增加,之前还和对方打趣的青年脸上的凝重逐渐加大。 “是回光返照了吗,最近确实觉得身子骨轻了不少,都可以下床来走动了。” 李家大少爷侧首端详着认真为自己切脉的黄柏,眼中有一丝难掩的羡慕。 “很平稳,但是脉相有些落下去了,可以加点补药小补一补。” “别弄那人参,我每次吃完就呕血,虚不受补。” 在黄柏想要将手掌拿开,去那边取方子的时刻,李家大少爷突然翻手握住了黄柏的手掌。 清晰的血脉蔓延在骨节之上,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确定眼前之人听进去了,这才松开对方的手,微微向后靠去,后面便有小厮将棉绒的垫子垫在了那靠背之上。 “你确实吃不了人参,这味药对你来说太猛了,按照古籍记载,用蜜炙法应该可以综合掉一部分药力,让你更好的吸收,只是这个法子太考验技巧,师傅和我都不到家。 你还有对方子的其它要求吗,你的病太麻烦,我没办法改大方子,只能传信去让师傅给你改,一来一回挺费事的。” 黄柏来到柜台前将那些已经被分好的药材用油纸包裹起来,随后拿细绳十字交叉打包好,再用粗一点的绳子将一提十包打包成更大的部分。 早就等在一旁的小厮将那药包装入一大的木盒之中,在用小铁锁锁住,随后两个人抬,一个人扶,将那箱子快速的送出了百草堂。 “说实话,每次你来我就喜欢看这些人围着你转,细细看来还挺好玩的?” “我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了,雪看了,江河也去了,朋友也交了。 就是没机会去那繁华的帝都,没办法顺流而下看一看大海,亦或者是饮一口美酒,沿着高楼扶阶而上,看看大诗人们刻在那上面的诗词歌赋。” 那位老者给周围的小厮和仆从们使了个颜色,他们就快步离开了百草堂的大堂,一半人去到百草堂前面拦住进入的门户,一半人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拿着热水,蒲扇,貂裘时刻准备着传唤。 只留一位老人安静的将双手分于身体两侧,观察着面前少年的气息。 “说来,我是要比大部分人快乐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吗,我现在就很幸福了。 说实话的,挺着这具病躯体在这里挺难受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有没有那种不会疼的药,一口就可以痛痛快快的走了,免得受这皮肉之苦。 不过转念一想,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未免有些对不起父母和你们这些朋友。” 少年将手掌放在那面前被炭火加热到了适宜温度的石球之上攫取着上面的温度,一边向着身旁的朋友抱怨,一边看着面前那幅挂在百草堂正堂之中的梅兰竹菊挂画发呆。 “肺痨不是不治之症,你的病情有药调理还算好,除去外部,更重要的是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 你也知道街角的那个老头,在这里靠着几味化痰的药不一样活了十几年吗,每次师傅给我说他感觉那老汉挺不过去了,结果对方却再一次一开春就过来讨药来了。” “那不叫生活,那叫活着,我不想要活着,我想要生活。” 少年将目光移开画面,转移到了自己的友人身上。 “下面是正事,你记清楚了,叫你那个事业心的师傅回来一趟,我父亲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徐掌柜不回来,要是刚好那段时间我挺不过去了,他是一定会报复你们的。 到时候没了心善的我,你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李家大少爷用被石球温暖起来了一点血色的手指抬手捏了捏黄柏的脸颊。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捏我,她说我当时的脸蛋一捏就泛红,可惜了,大了就没了肉,脸上只剩下一张皮了。” “我叫不回来他,你找先生去叫外面的郎中给你看看,我是认真的,这几个月我催过他,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贪嗔痴啊,是人就不能免去。 别的医生还是算了,到时候还要三堂会审一样的过来审我,一个个就像是饿死鬼一样的排着队把脉,然后一个个又像是死了爹娘一样的摇头去吓我阿娘。 我就你一个医生了,生死看你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和父亲说过了,他不能动你,最多让百草堂破产,让你师傅家破人亡为止。 否则我中元节都不去看他,他在乎我的,不会越界。 对了,你存够小金库了吗,别到时候心一软将金银细软散给了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师弟,到时候我的小大夫就要睡雪地了。” “回去帮我再加两个人。” “哦,让我猜猜,苁蓉和那个苏子,我不喜欢那个苏子,当然我看他估计也不喜欢我,毕竟是本地刘家的小少爷,也是有头有脸的。” “不是,苁蓉有师娘家护着,是苏子和菖蒲,就是那个师傅新收的孩子。” “行吧,话说前面,你是因为我母亲还挺喜欢你的,其他人我就不确定了。 诺,这些算是存你这里了,到时候逢年过节了记得给我烧点好吃的。” 少年捏着下巴说完,探手自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塞在了黄柏的手中。 第27章 言笑晏晏 “小六子,混的挺好的,不过也对,一回生二回熟吗。 怎么样,是当李烨的狗好,还是当我的狗舒服啊。” 后院之中,祝子木挑着大扫把正在院子里扫着那一层薄雪。 看见原本内堂之中的小厮们和那个原先戴着毡帽的少年离开了门户进入此处,之前靠着侧面炉子的苏子将视线转向了那个重新将毡帽戴上的少年。 “回爷的话,还是给大少爷当狗舒服,事少,钱多,文雅,得体,两个字,体面。” 被称为六子的少年抓着毡帽压到胸前,伸手拦住了两个新来的小厮,随即跨步来到苏子的面前,押着毡帽鞠了一躬。 “您要的东西。” 少年重新戴好毡帽,顺势坐在了苏子的旁边,他在坐下之后就从怀中取出了两本略显破旧的书递给了苏子。 “你们,干站着,让大少爷的客人扫着地,去一个人扫地去,你和你走小门,去将这里的柴火填满,剩下的就当是酒钱了。” 六子从腰间的荷包之中掏出来两颗银豆子扔给了面前的一个面相有些老的小厮。 对方点头哈腰了一番,随即挑了一个相熟的小厮轻车熟路的去寻了后面的小门。 “大少爷和小大夫要谈点时间,爷,给赏口水喝呗。” 苏子将那两本本地书院的读本翻了翻,随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倒确是有点大少爷的样子。 “你这么散着金,看起来是比在我那里过的好。” 苏子将那两本书压在屁股底下藏好,随后继续眯起眼睛享受从院中天井上落下来的丝丝阳光。 “主要是想开了,大夫人当年多么有权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来一回也就失了势。 这金银细软就是王八蛋,有权有势的时候它就是越聚越多,没钱没势了,一个不注意,您猜就怎么了,就跑了个干净。 与其当个貔貅,等到失了权势被人刨开肚子将那些个金银珠宝全部取走,不如做个比这些金银细软更加王八蛋的王八蛋,把它们散出去换个潇洒快活。 您说,对吗?” 六子虽然坐的是一个带着靠背的小凳子,旦是却坐的笔直,屁股也只贴着那板凳的三分之一处,这是为了随时可以站起来服侍主家练就的意识。 那边祝子木终于被那个小厮说服,来了这边。 但是他却没有直接坐到两人的身边,而是去了侧面的药架子处,在那上面找了一小盆还未分割处理的药材,随后才端着竹篮到了两人身旁远离炉火的地方坐下。 “你师傅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小牛马啊。” 六子看着祝子木淡然而熟练的用锋利的小刀处理着面前的药材,向着苏子略显哭笑不得的问道。 这里的小厮除去在门边负责听哨的两个人之外,大都围绕着那火炉开始了休息,大少爷一来这里就会休息个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里面这些到内院的人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一个机灵的小厮此刻从那腰间取出了几只骰子一只套子,几个人围绕着火炉一边蹲下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小赌场。 六子皱了皱眉,告饶的向着这里的两个人拱了拱手,随即起身踏着嚣张至极的八字步来到了那开场的少年之前,一脚踹在对方的屁股上,让不猝及防的那人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你摇骰子多响自己不清楚,去那边摇去,吵到了大少爷,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粪坑里面去,听见没有。 对了,知道规矩吗?” 那被踹了一脚的小厮一嘴巴磕在了面前的石头之上,嘴中便落下了点点的血色,他连忙吐掉口中的泥土和草芥,压下眼中的愤恨,堆起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不赊账,不斗狠,不打架,不外传,在您这搭台子十抽一。” 少年将血咽下去,招呼周围的小厮去了旁边的地方搭台子,几个人将银子扔在地上,随后蹲坐一地便是一个小赌场。 不多时骰子就摇了起来,叮叮铛铛的好不吵闹。 “他,他可不是牛马,他比我聪明。” 苏子抬头看了看认真处理着药材的男孩,抬眼继续眯着眼透过那砖瓦望着天空的灰色。 “他讨师兄喜欢,也讨师傅喜欢,他有爱他的爷爷,还肯努力,有天赋。 等到那天你这差事黄了,没了收入死在哪个臭水沟里面的时候,人家说不准就继承了百草堂,成为下一个徐掌柜。 到时候你叫人家就不能叫小菖蒲了,要叫掌柜的,要叫先生,要叫大老爷。” 苏子伸了个懒腰,顺手拨拉了一下祝子木整理好的那些药材,捏起来几个之后赞叹了一声才放了回去。 “看这扎实的基础功,就是以后不学别的了,这一手也可以在百草堂里当个高级帮工,比你拿的钱少一点,但是胜在稳定。” “瞧您说的,我这位置不赚那一个两个的赏钱,这个位置哪个不捞点偏门的。 我之前自己赌,那赌的真不是个东西,没一次让我赢的,一次次尽是输的兜子都干净了才作罢。 现在我坐庄,一次没赔过。 呢,掌柜的,小的六子,在这里提前给您请安了。” 祝子木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给拉入话题的少年,没有听两人之前对话的他略显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随后点了点头,大概是在问好吧。 “嘿,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他是个天生的少爷。”六子一拍大腿,向着苏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说起来,您是真的要走读书老爷的路,我可是打小跟着您的,当年夫人在的时候给您可是请过好几个秀才老爷,最后哪个不是被您给打走了。 您是不是这块料,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相比较于疲倦,我更加恐惧于平庸。 只是六本书而已,我还算有点底子,县试我已经在前年过了,明年是新年,按照惯例,科举的录入名额会增加。” “我的爷,那是院试的举人老爷们考乡试成为贡士的名录会被放开,没听说过增加童生考秀才名额的。” 六子作为当年刘家小少爷的书童,显然也是有点见识的,他对着自己这位天真的主子翻了个白眼。 “我可以考上的,有个秀才的名头就足够了,我准备投军,投边军。” “您就是投边军了,也没办法将老爷一家子都投到边军里面去的,算了,祝您安康吧。” 六子见自己的原主人犟在那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28章 眨眼而过 冬日彻底的来了,柏溪镇外被厚厚的雪层所遮盖,大雪连续下了一整晚,祝子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门推不开了。 男孩将那件虽然布匹粗糙,但是里面充满了棉绒的厚实大衣穿上,随后把裤腿塞到袜子里面去,再将那靴子的鞋帮子用布条绕着捆在脚踝之上。 做好了保暖工作,男孩尝试推开了窗户,昨天晚上他就感觉到温度下降了不少,故而半夜还起来将棉衣给盖在了棉被之上。 此刻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夹杂着雪直接涌入了小小的房间之中,男孩尝试翻过窗子到外面去,却直接踩了个空整个人就这样噗的一下消失在了窗边。 周围被白雪淹没起来的男孩愣愣,随即双手向着墙壁的地方摸索,再沿着墙壁往上扒拉,最终坐在了那窗框之上。 两个时辰后,黄柏从他的房间向着外面清理了一条连接几人的通道,然后就看到了那坐在窗框之上,正看着外面这夸张雪景发呆的小师弟。 “把耳朵盖上,小心给你冻掉了。” 青年用扳子将院子中的雪推到两边,推进着来到了男孩的身前。 他呼出一口热气,那气便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之中快速化作了一阵白色的雾飘散开来。 “镇子上每年的雪都这么大吗?” 男孩听话的拉下了帽沿,将那尖尖已经泛红的耳朵压在了厚实的毡帽之下。 “就今年,瑞雪兆丰年,明年看起来会是个好年,不过这样雪一盖,山里面估计就要封了,柏溪镇往外也不知道要断几天的路。” 黄柏把被包裹起来的萱蒲抱起来放在了地上,随后关上了他所在屋子的窗户,向后指了指已经被他清理出来的伙房。 “去烧点水,下点面条,今天清理完雪就给你放个长假,回去陪你爷爷。” 黄柏铲着雪前进着,这雪到了他的腰间,看得出来一整晚那鹅毛大的雪花就没有停过。 苏子今日也在中午之前就起了床,随后开始和几人一起清理院子里面的积雪,甚至就连在师娘和荆芥前往梁城之后少在百草堂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在和那些个药草商交涉的厚朴也在中午时分返回了百草堂。 这半个月时间在外奔波,让厚朴脸上多了一块块的红色冻疮,他来到那已经被黄柏清扫出来门口的百草堂之前,沉默的加入了清扫积雪的队伍之中。 黄柏自后方的伙房之中拿了支梯子来,随后将那梯子架在房檐之上,提着扫把就准备到房顶上将厚重的积雪扫下来,避免压塌了屋顶。 厚朴却抢先一步踏上了梯子,他麻利的来到屋顶的边缘,拿扫把一扫,那侧面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就落了下来。 少年快速的顺着梯子滑了下来,只留了没清理过屋顶雪经验的萱蒲独留在房檐之下。 “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苏子看着被黄柏和自己自雪堆之中刨出来的男孩,拍打着去掉了男孩头上的雪,指着他被雪花占满的脸颊笑开了花。 将屋顶上的雪和院子里面的雪清理出去已经是下午了,黄柏熬了一锅红糖姜茶给几人暖了暖身子,嘱咐完苏子把菖蒲带走后,合上店门的黄柏来到了正小口小口喝着冰糖姜茶的厚朴身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现在心情还不错,说吧,你想干什么。” 厚朴将瓷碗放下,撇了撇嘴。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的不堪,回来扫个雪都是在非奸即盗?” “那更好了,我就当是我的小师弟回来了,下午带你和苏子去吃酒。” 黄柏笑着眯起了眼睛。 “师哥,我给店里面又找到了一个供应商,那几个药材供应商的对接,师傅让我去干,让你歇一歇,别那么累。” 厚朴自怀中取出了一封用红漆封口,装在一牛皮纸袋中的信。 黄柏皱着眉头带着怀疑将那封信接了过来,翻过来就看到了师父的字迹。 他提着那信封的一角摇了摇,确定信封里面的东西远离了这边的封口,这才折了条印子,顺着那印子撕开了外面的信封。 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确实是师傅的字迹,对方问了一下百草堂的近况,随即就在里面表示让厚朴接管柏溪镇百草堂的几个药材供应商的对接事物,只给黄柏留下了两家老字号作为备份。 “师兄,你知道外面的药材平均,我是说平均比我们拿到手的要便宜多少吗? 3成,我出去逛了一圈问了个遍才知道,同样的品质,我们拿的是二转手的价格。 我知道,这里面是本地地头蛇分的那部分,但是先不说百草堂之后要去梁城发展。 就是现在,那几个分了我们利润的地头蛇却开始默许那些个游方医生在周围村子里架摊子。 他们自己都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们不讲仁义,这样一来一去,可以增加一成六的收入。 师傅那里现在有多需要用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师父分忧,这是我们的天职,师哥。” “师傅不在,我没办法去乡下走诊,你让人家村里面得了病的都抬到镇子上来不成。 你好好学医,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后天我会去差人送信给师傅核实,现在反正也做不了生意,这点时间不碍事,在这之前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黄柏目送着厚朴那平静的笑容,对方从当年被师傅自那镇子之外的灾民之中带出来的时候就是他带着的。 当年师娘刚刚生了荆芥没有多余的奶水,厚朴还是他用小米粥喂大的,但是一眨眼对方却变得如此的陌生。 他看得出来,这件事估计是真的,师傅是真的为了那一成六的盈利将那些个给百草堂供应了十年有余的老伙计们全部交给了厚朴敲打。 他倒是不在乎这里面过手的金银和权利什么的,他如果想要的是那些个金银细软,直接答应李烨那边的邀请过去给李家大少爷当个私人大夫加伴读,李家自然不会亏待他。 甚至这件事就连徐掌柜都问过他的意见,徐掌柜在正式动身去梁城之前并不怎么反对黄柏离开百草堂。 而如果是为了百草堂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更加可笑了,这百草堂的牌匾都是十五年前由当时的县太爷提笔之后他和苏子两个人一起挂上去的。 第29章 二爷 回到家的祝子木和二爷在院子里面堆了一个雪人,梵影叼来了两只枯木枝作为这雪人的手臂,随后身体还算健硕的老头子取了地上的石子嵌入雪人的头部作为眼睛,再拿手指在那圆圆的球上刻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院子中的桃树在二爷的精心照顾下再次焕发了生机,虽然随着冬天到来,它依然不可避免的落尽了繁华,但是当祝子木将手掌覆盖上去的时刻,还是可以感觉到里面脉动起来的生命力。 男孩回来的时间里,除去和二爷继续学习他那三门习得自《灵枢》上的绝技之外,就是坐在这桃树之下,帮助已经陷入休眠的桃树修整和调理内里。 眨眼间雪也开始化了,甚至于桃树上远远观去都有了点点隐隐的绿意。 二爷用今年的新米蒸了一大碗饭,随后伴着从邻居家以物易物得来的猪油和几块白萝卜给祝子木拌了一碗猪油拌饭。 看着男孩吃的开心,老头坐在椅子上,靠着那吱呀作响的木椅享受着这难得的小憩时间。 “明日就回百草堂去吧,学本领重要,即使你是仙人,入世也要学点本领,学医就不错,是人就会生病,医生总是需要的。 即使是被土匪给截住了,也是砍掉商人放走小厮抓郎中上山。 你最好再练个武功,别被人抓到山上成了压寨的郎中。” 老头将旱烟点燃,砸吧了两口,吞云吐雾之间眯着眼睛开始给祝子木谋划起未来。 “我就是给他这么规划的,只是常人的武艺得要拜师学艺,穷文富武,我们没什么积蓄供不起他。 我就准备一次性到位,去学你们人类武者的东西,木头再等几年成了名医,就可以开始给武者看病了,到时候便可以偷师学艺,他慢慢磨着,几百年也能成个金刚不坏。” 梵影自梁上面跳下来,落在饭桌的一角,开始吞咽着瓷盘之中的肉块,祝子木不在的时间,二爷和梵影便成了朋友。 两人一个对于人类的事情非常的感兴趣,一位则是孤寡老人,缺一个伴,一拍即合,都有事情干。 甚至于祝子木几次在傍晚时刻的百草堂中看见二爷远远向着自己招招手让自己过去,然后给他投喂一点小零嘴,那个时候往周围的屋檐上看去,就可以看见伪装自己是房檐上装饰物的梵影。 “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和老爷子过的挺好的,你不是说老爷子还有十年寿命吗,时间还长着呢,我们俩结伴去戏园子里面看看戏,还可以顺便学学台上武生的招式,到时候给你做个参考。” 梵影叼完了盘中的肉粒,奔奔跳跳的落在了二爷的肩膀之上。 “好。” 祝子木用筷子将最后几粒沾满油的肉粒挑入嘴中,眼睛满足的眯成了一双月牙。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梵影非要让他不要担心,一个月只是眨眼之间而已,对他的树生来说甚至于不能当做单独的一个注脚。 “对了木子啊,你们仙人都学的这么慢的吗?” 闲下来的二爷看着祝子木今日的作业,略显无奈的翻了两页,随后询问道。 “他是木头成精,就是你们所说的榆木脑袋,木类之属要寿命有寿命,要天赋有寿命,要悟性还是有寿命。 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他的意识诞生的呢,按照意识诞生为出身来说,你要叫我哥,知道吗木头。” 梵影一边替祝子木解释着,一边贼兮兮的看了过去,等到了男孩的那一声哥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转过了脑袋。 “你说他有几千年的寿命,那是不会长大还是不会老去?” 二爷此刻已经和这只乌鸦混熟了,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乌鸦成精的大仙也只是一个顽童而已,一些之前不方便讲的好奇之处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大概是不会老吧,木头,你不会最后一直保持一个小老头的模样了吧,老头子可以练武吗?” 梵影一想,立刻意识到了这他们计划之中的漏洞之处。 “大概是完整的老去一次,然后注入一百多年的寿元然后再老一次吧。 寿元这东西虽然一般被称为几年几年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大致的称呼,在我眼里的寿元并不是一串数字。” “当真不是类似于那阎王爷的生死簿的一行行生卒年的样子吗?” 显然又是将小说画本当做了神仙世界的二爷略显惊讶的询问道。 “不是,是类似于火焰,依照火焰的燃烧情况可以大概判断出以年为单位的寿命。 一般来说妖怪的火焰比较凡人会比较收敛,也就是燃烧的稳定但是不张扬,而人类中的修行者则可以让寿命更加稳定的存在。 他们的火焰比妖怪的火焰更加的稳定,而所谓的寿命更像是火焰之下的柴薪。” “是我们见到的那个妖道?” 梵影听着祝子木的描述,猜着对方口中所谓的修行者指的是什么。 “不是,那个妖道的寿命是一个小火球,在燃烧,但是燃烧的火焰并没有四散到外面,而是几乎被全部锁在了体内。 我说的是我最近见到的一个修行者。” “你还见到修行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梵影惊的翅膀一抖,人类的修行者大都残暴而嗜杀,他在遇到木头之前见过不少人类的修行者组团上山狩猎妖兽。 他们中有些人是为了血肉而来,但是一小部分人甚至只是为了杀戮而已,肉都只带走最为精华的一部分和内丹。 “你没问啊。” 男孩将二爷批红完的作业拿了回来,一边看着二爷的批红,一边歪了歪脑袋,一脸无奈的应对着面前的乌鸦。 “什么时候的事,这里还有人类的武者,他发现你了没有。” 梵影跳起来落在房梁之上,祝子木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东西轻轻被触动了,那是梵影发动了自己的能力,在周围展开了结界。 “是随李家来的一个老头,他的心跳非常的大声,而且寿命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燃烧的非常缓慢。” 第30章 日子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对于祝子木而言,不管是那二爷家里的悠闲时光还是医馆之中的时间都只是眨眼之间而已。 回到了百草堂的祝子木开始了极其规律的作息,本来百草堂作为柏溪镇的医馆就没有什么大的客源。 除开镇子上居民的小病之外,日常可以处理的就是那些随着入镇的村民一起来求医问药的村里人。 周围几个村子里面多了几名赤脚医生,但是这并不影响百草堂的金字招牌。 今日清晨,当祝子木在旁观摩着黄柏给一位总是咳痰的中年男子开好了药物时,在百草堂外面的石阶之上,一位挎着刀,穿着一绣着差字褂子的捕快一步跃上门槛,随后大步流星的走入了百草堂之中。 那男子收好了方子,看着冲进来的官差吓得脑袋一缩,下意识的就准备离开此地。 “小大夫,县老爷有请,是地牢那边。” 官差瞟了一眼那个看见自己畏畏缩缩的男子并没有去管,而是抱拳微微躬身,向着黄柏请求道。 “容我收拾一下药箱,菖蒲,给这位客人抓药,等一会你和我一起去,将外套穿上。” 黄柏了然的点了点头,就转身入了后面去收拾需要的东西,只留那官差大马金刀的坐在了百草堂的椅子上。 长高了一点的祝子木看了看药方,将那些被裁剪为一个个正方形的黑色皮垫子放在柜台之上,最后用手指点了足够的牛皮纸,将其一个个铺开在垫子上面。 店里面原本干活的实打实也就祝子木和黄柏两人,厚朴只有在师傅在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着分点药。 而苏子则是在黄柏离开的时候才会出来看看堂,顺便看点小病,只不过苏子看病得来的银两全部都收入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有祝子木在的时候更是明目张胆的用银两贿赂他,祝子木和黄柏师兄反应过这件事,黄柏却表示钱他拿着就好,这似乎是苏子的特权。 至于荆芥和苁蓉,荆芥在的时候倒是常和祝子木一起帮着黄柏抓药,但是他不参加打扫卫生的活计,即使看见他在打扫卫生,大概率也会很快就被厚朴给将活计分担走。 至于苁蓉,说实在话,祝子木很少见到对方干活,也少见到对方完成课业之后继续在百草堂呆着,他在的时候算是百草堂里最清闲的一个人,常常一出去就是一个下午。 一直在干活的祝子木此刻手脚麻利的很,让那男子和捕快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男子看着男孩快速拉开抽屉随后将药材一称就往油纸上放药,面带狐疑的扫视了一眼那张毛都没长齐的脸颊。 “娃子你别瞎称药啊,我可是付了银子的,吃坏了你们可要负责。” 男子看着一味味被准确送入纸上的药材,最终似乎是有些担心疗效,故而开口确定着。 “咳嗽反复发作,咳声重浊,痰多,因痰而嗽,痰出咳平,痰黏腻或稠厚成块,每于早晨或食后则咳甚痰多,进甘甜油腻食物加重。 这是《医理》里对痰湿蕴肺之症的描述,和您所说的病症完全符合,师兄的诊断没有问题。” 男孩抬头看着男子,想了想便复述了一遍那人的病症。 “你这小娃子,我说的不是小大夫,小大夫的手艺周围的人都是知道的,那是得了徐掌柜八分真传,你认字吗,就学着长辈抓药。” 男子敲了敲桌子,要不是事情紧迫,他也不会现在进入城镇。 现在这抓药的是个奶都没有断的小娃子,总让他感觉有些不靠谱,害怕钱打了水漂,只得了一份毒药的男子就试图让男孩停下来,让小大夫回来给他抓药。 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直接说了被后面那个急着让小大夫去县衙上的捕快纠缠上来,只能这般刁难着男孩,试图让他停止抓药,让那小大夫过来。 祝子木完全没有领会到那男子的意思,只当是对方不理解这里面的药理,就指了指那药方上的药材。 “师兄给你开的是二陈汤合三子养亲汤。 这是半夏,用来燥湿化痰、降逆和胃。 这一味是陈皮,用来理气燥湿化痰。 这一味是茯苓,是健脾渗湿的。 我现在抓的是炙甘草,这是来补脾同时调和其它几味药的。 然后是白芥子用来温肺化痰,利气散结,苏子降气化痰,止咳平喘,莱菔子消食导滞,下气祛痰。” 祝子木一个个点了过去,在讲到苏子的时候顿了顿,虽然他知道师傅喜欢用药材为弟子命名,而且都是些常用的药材。 比如苁蓉有补肾阳,益精血之用, 苏子即紫苏子,有降气化痰的功效,黄柏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退热除蒸之效,荆芥则是可以解表散风。 至于他自己,菖蒲就像是当初那个师傅的同行所说的一样,性温,味辛、苦,归心、胃经。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化湿和胃之效。 今日将苏子师兄给卖掉了,明日黄柏师兄,苁蓉师兄还远吗,他已经背到了有自己出场的方子了。 比如菖蒲郁金汤中就有用到石菖蒲来开窍豁痰,醒神益智。 这药方是用于治疗湿热痰浊蒙蔽心包之症,此症表现为身热不甚,神昏谵语,且多发于夏季。 而且因为其的药方是石菖蒲、郁金、栀子、连翘、菊花、滑石、竹叶、丹皮、牛蒡子、竹沥、姜汁,都是些平民的药材,常被师哥开出去。 祝子木很确定,等到了今年夏季,一定会有菖蒲拿着黄柏给的方子给来人抓菖蒲的奇妙经历,也不知道师傅当年给徒弟们起这些个药材的名字,有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男人不依不饶的摇了摇头,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小娃娃不行,周围问的几个人都说那个小大夫才是有本事的,他自己到是无所谓,但是需要吃药的人可不耐折腾。 “学的不错吗,那我考考你,这病症是如何推出来的。” 从后面出来的黄柏看了一眼男子,就摸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他接过男孩手中的黄铜小称,也不和男子争论祝子木是否可以给他抓药,转而开始考起来男孩。 第31章 堂下何人 “脾失健运,水湿内停,聚而为痰,上渍于肺,故咳嗽痰多,痰湿阻肺,肺气不利,故咳声重浊,早晨或食后脾气当令,脾气运化水湿,此时痰多加重,进甘甜油腻食物易碍脾生湿,故病情加重。” 祝子木想了想,依照着典籍上面的记载答道。 “中规中矩。” 黄柏看着菖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此刻已经将药物分好,随后开始快速的分装着手上的药材。 祝子木踏上那小板凳,帮着黄柏分装着眼前的药物。 “先生是外面来的人吗,看起来面相富贵,出手也挺阔绰的。” 后面原本大马金刀坐着的捕快看着男人拿着的那长长一条,甚至需要分两次送到外面马匹上的药包,在对方往外运的时刻拦在了对方的身前。 “外面来做生意的。” “做的什么生意。” 捕快的眼神变得狐疑了起来,现在才开春,冬雪化了之后路并不好走,尤其是今年的雪大的离谱,按照经验,即使这名所谓的商人来自最近的集市,也需要走将近两天的路程。 这个路程,一个人过来的,路上醒来的熊瞎子和那些饥肠辘辘的野兽可不好相与,商人一般都是凑够了三四人,有时候甚至于是还要在当地的镖局里雇几个身手俊的镖师。 至于那些走周围村子的商人,这些人都是固定的几个人,他不可能没见过。 所以,是山上的吗。 捕快的手握在了刀上,只是在对方的脸和脑海中的一幅画像对上的瞬间,他的手掌瞬间握紧,随即再次触电般的松开,只在那青色的绑布之上留下来了一个由汗渍组成的手印。 那汉子眼睛一扫,显然也看见了捕快留在绑带上的汗渍,只是并未立刻发难,而是轻笑了一声,拱手作揖。 “山货生意,小本买卖,大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拿到了最后一件药,男人便快步离开了药店,他将那药包往马背上一架,就牵着马匹向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捕快腿一软,坐在了太师椅之上,他用手掌抹了一把汗,随即朝着知道发生了点什么,但是并不确定的黄柏点了点头。 “最近上面让我们注意白莲教在周围的流窜之人,那汉子绑腿干净,却是我看着牵着马过来的,现在这天气地上的泥水遍地却不污鞋子不染绑腿,而且太阳穴饱满,眼睛有神,应该是个高手。” 差役似乎是想要在那站在柜台后面一脸平静看着自己的男孩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故作高深的解释道。 “那是白莲教的人?” 黄柏皱了皱眉,白莲教到哪里了哪里就会掀起叛乱,这几年大煜境内只要有天灾,就会有白莲教的人乘机兴风作乱。 “小大夫别问了,这个我不能说的,这些天您关好窗户,若是有鬼神托梦也别抵抗,他们虽然属于邪祟,但是并不对那普通人动手。” 捕快摇了摇头,喝完了一盏茶,这才探出头去查看那个牵着马的汉子,对方此刻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小大夫,托您个事,一会到了县衙里面,若别人问您,您就说我只是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就好。” 衙役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缩头乌龟的行为会被追责,只是这几个钱的差事,卖什么命啊。 那白莲教在外流动的大都是精英,只有展开到灾民里面之后才会快速的发展起来大量的下线。 他是参与过十七年前那场围杀那在梁城周边活动白莲教教众行动的,当时来了好多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大人物,什么武阁,什么总教头。 当时他们被分配给了一位老太监,那老太监带着他们堵住了当时灾民棚户区的一角。 当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青年从棚户区中冲出来的时刻,他们配合着那些个军伍的老哥试图用人墙将人给堵住,只是瞬间,站在他旁边的兄弟就被那个怪物给踩成了一摊肉泥。 那老太监和对方交手几下,就被对方一掌切掉了半条手臂,随后那个被老太监打爆了半张脸的男人还从后面赶来的一队甲士之中硬生生的杀了出去,直到被一骑着玄甲的重骑兵一槊挑死才算作罢。 他如果没有猜错,刚刚自己见到的人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之一,在白莲教里面也算是小头目了。 这种人物,别说是自己了,就是整个柏溪镇的捕快全算上,再加上那个戴甲在这里驻守的武官一起,也不够人家杀的。 得到了黄柏犹豫之后的点头,捕快也顾不得手中的茶水,带着两人就向着那县衙过去。 “老爷在哪里?” 带着黄柏和祝子木的捕快入了县衙的小门,随手抓起了一个正坐在旁边悠闲下棋的捕快大声呵问道。 “大…大哥,老爷在书房那边,那个,那个武官爷也在那里。” 丢下手中的差役,这位捕快再次回头用一种几乎乞求方式看着黄柏二人。 “先生与师傅是故交,若是方便一定不负所托,只是若事有急变,也请小子谋一个全身而退。” “当然当然。” 捕快不敢耽搁,赶忙带着两人去了那书房的位置,在即将要到达的时刻,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将腰间的朴刀抽出,再在手臂上轻轻的比划了一下。 只是在那冰凉的触感接触到手臂的时刻,捕快瞬间打了个寒颤,最终他还是没有胆子让自己挂彩。 “别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了。” 在捕快犹豫的片刻,里面已经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祝子木抬起头看向那里面。 刚刚那个所谓白莲教的人应该是他目前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人类武者,和那个妖道不同,那个妖道给人的感觉是将火焰给首尾相接了。 而这些武者则是给人感觉将薪柴重新摆放了一次,提高了其的燃烧率,同时将火焰维持在了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让其只是缓慢而稳定的存在着。 那个白莲教的武者的火焰几乎是缩小为了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但是却稳定的异常,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 而屋内的这个人则是比对方要不稳定许多,至少他还可以看见那代表着性命火焰的轻轻波动。 “老爷,小的刚才在前往百草堂时偶然遇见一男子,半路突然回忆起,此人和三日前上官发下的白莲教教众的一画像十分相似。” “是哪一个。” 书房的门无风自开,里面坐着一脸无奈的县太爷,以及一个正披挂着甲胄的青年,对方赫然是一年前去了一趟祝家村的那个官差。 “回大人,是白额虎。” 第32章 医者 意外的是,那个武官并没有怎么为难捕快,只是确定了一下那个人的面容,随即就快步离开了此处,不多时一只信鸽就从县衙内的鸽子塔中振翅飞向空中。 捕快带着黄柏两人快步离开了此处,虽然那个武官属于玄武阁下派到柏溪镇的镇守,和他并不属于一个体系。 但是对方毕竟是要和他的顶头上司县老爷搭班子的,而且在一般情况下,玄武阁驻守在地方上的武官只能算是从七品,而柏溪镇的县老爷可是实打实的正七品官员。 知县终归要比驻守此处的玄武阁成员高半级,加上在人家的地方上办事,玄武阁的官员并不会太为难本地的治理体系,尤其是本地主薄麾下的捕快体系。 这样看来,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或者说本来玄武阁就没有想过让当地的捕快去逮捕那些极度危险的白莲教教众。 擦了把汗的捕快头子带着两人快步入了县衙侧面的一个阴森森的院子,这里有两道铁门,门内还有两个坐在桌边吃酒的捕快。 他们两人见到头头过来了,立刻站起身来给头倒了一碗边缘冒着一圈气泡的浊酒。 捕快头子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情喝酒,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属下的酒碗,直接拿过了钥匙带着两人拾阶而下。 柏溪镇的地牢并不大,这里本来就没有准备容纳多少的犯人,周围的村子和寨子里面的矛盾大都会在当地的村民内部自己解决。 柏溪镇需要处理的大都是流窜到这里来的流民,以及一些当地的家族乡贤们没办法处理的事情。 此刻地牢里面前面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的,到了后面几间才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被关在木栅栏之内,他们大都畏光惧声。 听见那脚步声,一个个害怕的躲在了草席的后面,祝子木环顾四周,这里囚犯的柴薪大都很微弱了。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多已经被刺了青,显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属于是县衙拘捕的流民。 柏溪镇靠近草原,这里属于草原和中原的过渡地带,每年草原那边都会有小股的骑兵尝试跨越大煜的边境进入其腹地进行劫掠,所以每年都有从那边来的流民。 这些人没有文牒以及愿意给做保的人,县衙害怕里面混杂着北方的探子,只能将人脸上刺青防止其流窜入腹地,随后集体拘押,等到人差不多了就集体送到梁城那边去。 再往里面是一个个的单间,这里和外面的群体牢房不同,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有确定罪名的人,捕快头子找到了钥匙。 但他先是打着灯笼照了照里面的牢房,里面有一个瘦削的人影躺在草堆之上,草堆周围散落着一些行李,只不过相比较于旁边牢房里面混乱而肮脏的情况,这里终归要好的多。 确定牢房两边的栅栏没有被破坏,并且牢房内只有一个人,捕快这才将钥匙插入了那带着锈迹的锁头之中,伴随着粗大的黑色铁钥匙转动,原本拴着那粗木栅栏的铁链失去了约束落了下来。 “你们先在外面等待。” 捕快头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跟他进去,带着一个提着灯的捕快走入了牢房之内。 “耍猴的,起来,听见没有。” 捕快站在草堆之前,将朴刀出鞘,雪亮的刀面在后面红色灯笼的照射下显得杀气腾腾。 那草堆之上的人还未动,一道小小的身影就从其的身边窜出,那是一只有些掉毛的小猴子,它脖子上挂着一条锁链。 就在捕快头子被吓了一跳,准备提刀砍向那猴子的时候,躺在草堆上的人终于缓慢的转过了脑袋,他费力而缓慢的自草堆上面坐起来,随即拽了一下手中那拴着猴子的链子,只是那链子此刻虽然可以约束住这只猴子,但是虚弱的老人反而被猴子拉的一个踉跄。 “大人,是到时候了吗?” 老人起身来拜了拜,随即对着那只想要冲向火光的泼猴发出了嘘嘘的声音,猴子看了看闪亮的刀刃,最终选择了返回老人的怀中。 “还没有到,给你找了医生过来,免得提前死在牢房里。” 捕快看着老人那虚弱的神情,再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囚笼,终于将朴刀收回了鞘内。 “麻烦大夫了。” 耍猴的老头躺下身去,显然一起一趟让他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精力。 在黄柏蹲下身的时刻,老人咳了咳,随即将一小块银子塞向了青年的袖口。 “大夫,老小子没什么东西了,劳烦您过来走一趟,只求救救老小子的这条贱命。” 老人混浊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昏暗中那个只有一个轮廓的人影,手上却感觉递过去的银子被还了回来。 “大夫……不对,是你?” 老头混浊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微亮的情况,他眼中的人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最终落在了自己被那昏庸的县太爷诬陷从而被投入地牢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他起了争执的青年,那个百草堂的大夫。 “老爷,我和他有旧怨。 老爷……老爷,我付钱了的。” 老者侧过脑袋,用力的远离黄柏,同时看向了那后面站着的捕快头子。 “镇子上就一个医馆,你爱看不看。” 捕快头子本来就因为给这老小子找医生钱没有分到多少,反而差点毙命于那白莲教之手而感到不爽,此刻看见老头还讨价还价了起来,满脸都爬上了不耐烦。 老头吓得一个哆嗦,随后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黄柏撩起衣摆蹲下身,撸起老者的袖子,托着对方的手臂切着脉。 “只是风寒而已,再加上没有休息好。” 几息之后黄柏便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老人,随后讨来纸和笔,将方子写在了纸上交给了捕快头子,他并不是第一次过来给地牢里面的犯人看病。 只是这般在入狱前就和他有矛盾的客人倒是少见。 在黄柏准备走的时候,老头突然坐起身,用手掌抓住了黄柏的裤腿。 “小大夫不恼我?” 老人看着那药方子,再看了看被黑暗吞没了脸颊的这大夫。 “你只是我的病人而已,再说了,街上的争执,又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为什么还要记在心里呢?” 第33章 徭役 囚牢之内,老者在那大夫离开此处之后,算着日子在面前的墙壁之上刻下了一条杠。 他在堂上被判了杖二十,流五百里劳军。 原本他是要立刻出发的,只是最近刚好白莲教有活动,捕快都被抽调过去搜山去了,县衙内留下来的捕快和兵勇数量不够,更难抽调人手出来去送一个老头子去劳军。 县衙那边一合计,干脆将判决改为了暂押随后充入本地劳军。 老头子就这样免了路途劳碌之苦,只是依然免不了要在这地牢之中等待着开春之后入营。 等到外面的声响过去了,老头踉跄着来到他对面的笼子之前,随后他拿着那手中拴猴子的铁链敲了敲面前的木栅栏,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脸上带着一道刺青的男孩就从黑暗中探出了头来。 “娃子,你不是想要我的猴子吗,等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你要照顾好它。” 老人将那猴儿拽了过来,用手指摸索着对方的脖颈,当猴子不耐烦的准备爬上他的手臂时,老人将其固定在手中,随即摸了摸它的头顶。 这只之前毛发甚至于还发着光的猴儿此刻已经暗淡了下来,只是相比较于瘦的可以看见排骨的老人来说,这只猴子甚至于微微长大了一点。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这个教训被他的师傅用皮鞭刻入了皮肉之下。 他们杂耍艺人一流向来是带一只猴子,当上一只猴子快要死了的时候就去山里面设陷阱抓一只小的开始养,最后老的那只死了,小的这只刚好养好。 他手下的猴子大概可以活十二年上下,他的第一只猴子来自他的师傅,是一只已经十岁的老猴子了,甚至于需要他将食物做成浆糊给它喂下去。 期间还有三只猴子,两只寿终正寝,一只死在了棍棒之下,这也就是他离开家乡四海为家的三十年卖艺生涯的全部伙伴了。 这只小猴子也将是最后一只了,此刻老人终于不得不面对那事实了,他备上案子了。 即使服完刑之后可以恢复自由身,但是他的文牒上已经被画上了一笔,到时候再进入其它镇子里面,难免要受到百般的刁难。 他也不再年轻了,是时候稳定下来了,他的积蓄还有一点,勉强可以活下去。 只是,这猴子放在自己这里,他养不活。 老人将那猴子缓缓的放在了笼子之前,男孩伸手出来摸了摸,后面的黑暗之中则是传来了一阵的悉悉索索声,那些个脸上刺了个流字的人霎时间就挤到了男孩的身边。 老人冷哼一声,坐回了笼子之前这些人抓不到的地方。 “老头,我出一百钱,买这只猴子。” 笼子后面一双属于男人的绿色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察觉到了危险,钻入老人怀中的猴子。 “你要是还有一百钱,不如向那狱卒买一只烤鹅。” 老头嘲讽完,只是看着那男孩,看见那并无其它欲望的男孩,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将手掌覆盖在猴子的脖颈之上,那上面的铁环上为了好看和减少猴子的痛苦缠绕上了一圈圈的彩色布条,一年就增加一条不同的颜色,现在这只泼猴的项圈上面有三个颜色。 春日很快来临,在医馆内的祝子木再次和黄柏被县太爷叫去了县衙,这次不是给某个病人看病,而是被官府征召给即将要被押送向梁城的人群做检查,以防其中混杂了传染性的病人。 今年二月初春,祝子木在几乎半年后终于要见那位做甩手掌柜的师傅,男孩带着药箱等待在店里面,师傅三天前来了信,让店里面的人准备好东西,他不过夜。 倒是师娘带着荆芥会回来住,三天前厚朴带着那信件像个钦差大臣一样的回来时,顺手将整理屋子的任务交给了祝子木。 这两天在黄柏的帮助下,那个已经被封起来有一段时间的屋子终于被两人收拾了出来。 苏子难得的在上午起来,一起等在了前堂之中。 黄柏不太放心厚朴的医术,特意叫了他起来和厚朴一起在师傅与自己离开之后坐堂。 少年打着哈欠,从柜台上取了一大撮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正常时候师傅只舍得在来重要客人的时候才泡的铁观音。 “菖蒲,那老头估计要中午才到,你看厚朴那小子不还坐在椅子上吗,你看着他的屁股,什么时候他开始摇尾巴了,你就站起来提着药箱跟在大师兄的旁边,准可以给师傅一个好印象。 现在来歇歇脚,箱子放地上就好,反正一会也要扔在泥地里面。” 苏子拍了拍身边而椅子,祝子木抬头看了看大师兄,见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就开开心心的将那药箱往桌子上一放,两脚一蹬上了椅子。 今年他长了一小节,这具凡人的身体是他注入了充足的柴薪之后的躯骸,理论上和正常人类一模一样,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自然也会长高,也会半夜感觉腿痒痒的。 此刻的祝子木裤脚已经不足以完全遮盖住脚脖子了,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之后得找二爷将裤腿里面用线缝住的多余裤腿给拆开来,到时候还可以再过去吃一次那家的鲜肉包子。 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发呆,这边的苏子则是心满意足的将茶汤送入了嘴中,开始回味这金钱的味道。 “你知道老头为什么着急火燎的回来吗?” 苏子盯着那边依然低眉顺眼的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中一串佛珠的厚朴,转过头来询问男孩道。 “不知道。” 菖蒲如实回答。 “还是你老实,也不为了讨个机灵的彩头乱编一个答案。 因为徭役,所有大煜的男性在十五岁之后就必须要进行每年两个月的徭役,并在二十一岁之前至少参加两次训练,在二十一岁之后则需要进入地方军队服役三年。 徭役和兵役只有三种免除的方式,皇恩,爵位,功名。 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是给自己子弟买一个小爵位,然后就可以免除徭役,亦或者是聘请他人代服徭役。 当然在此之外,抵扣也是一种,比如说县衙的征召,咱们师傅,是来蹭你们的光了。” 第34章 小猴 老者看着那被打开的囚门,这里的人要被送到外面去逐个检查并核对身份,随后则是要被拴住手腕,即刻启程前往梁城。 老头自行李之中取出了一小节贴片,那猴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要获得自由,亦步亦趋的跟在老者的身后。 老人抓住那猴子,随后用手指轻轻剥开其脖颈上的毛发,将铁片探了进去,旋开了固定着其颈部的铁圈。 小猴在被解开了项圈后的瞬间往后跳开了老人的身边,随即用手掌摸了摸自己那矮了一圈的毛发。 再三确认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之后,它遥遥向着老人拜了拜,再四肢并用的冲向栅栏之外,最终穿过那木栏,跳上了一男孩的肩膀。 区分和辨别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时分,此刻第一批的囚犯已经被用粗麻绳捆住了双手,再由那官差驱赶着上了路。 师傅在完成了这边的徭役之后和县衙里面的县丞谈了几句,便再次跨马离开了此处。 生活再次回到了之前平淡的状态,唯一不同的就是荆芥加入了祝子木的早课队伍,而祝子木也被师娘再次征召入了上房去打扫卫生。 “你还在处理药材和打扫外面的卫生吗?” 天气转眼间便入了秋,外面烦人的知了终于不再叫了,这日祝子木早晨熟练的打扫着上房的卫生时,已经坐在桌前看着账目的师娘突然抬眼看向了侧面正做着功课的荆芥。 “处理药材是他在和苏子做,外面的卫生是他和厚朴与我轮换。” 荆芥放下了手中的书,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姿态看着男孩。 “以后他只干上房的卫生,其它的不用干了。” “师娘。” 正在拿着鸡毛掸子扫着灰的祝子木突然转头呼唤了一声。 “怎么,连这里的活也不想干?”师娘略带调笑意味的问道。 这些天的相处她算是摸透了这个丈夫收的小徒弟的性格,就很老实,她很喜欢。 “我喜欢处理药材。”男孩没有被师娘前一句的质询打乱阵脚,很肯定的回答道。 “奇了怪了,还有人喜欢干活的,那你就不用去干外面的活了,荆芥你安排好,可以吗?” 知子莫若母,徐夫人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的眼睛闪避了一下,他就没有用心去管过他父亲交给他的工作,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百草堂的人事管理,到现在依然是单纯的以大欺小,只是因为黄柏的存在和当年苏子的事情而未完全失控。 “你做不了就找你师兄去,让他安排。” 徐夫人看着儿子的眼睛开始了激将,只是这小子只是弱弱的点了点头,让徐夫人感到了一股有劲没处使的感觉,她摆了摆手,就算是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蝉鸣结束之后,送蝉蜕的浪潮却还未结束,今日又是几个男孩带着被布匹包裹着的蝉蜕来了百草堂,他们自那坐堂的荆芥手中换得了几文钱,随即便簇拥着荆芥离开了百草堂,去前面的小商贩那里买糖去。 “喂,你去吗,给你买糖吃。” 似乎是想要搞好关系,亦或者是试图在追随者的身前体现自己的大度,荆芥难得和一向被自己漠视的那个菖蒲拜了拜手中的铜钱。 “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后面的草药也没有处理掉。” 男孩的回答让荆芥撇了撇嘴,随即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百草堂。 只留下那中午起来后,因为缺了银两而特意到台前来等待顾客的苏子看向了那在台子后面研读着药书的大师兄黄柏。 “不让荆芥带他出去玩玩,老憋在店里面都快憋坏了。” “你想要出去吗?” 黄柏犹豫了一下,师傅带他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玩的概念,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必须的,只是考虑到之前苏子,苁蓉和厚朴的失败案例,他还是准备采纳一下苏子的建议。 青年偏过脑袋问着那边的男孩,男孩将手中正在背诵的书本用手指夹住,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那就出去吧。” 就在苏子准备乘机起立自告奋勇带着祝子木出去转转,顺便在大师兄这里要点零钱花的时刻,却见那男孩搬着桌子就跑出了店面。 而当苏子带着一脸疑惑来到外面的时候,只看见那小孩再次跑回了店里面搬了一张椅子出去,就这样在大街上不顾周围来来往往人们的异样眼神,晒着太阳背起书来。 “这不是菖蒲吗,怎么,捣乱了被师兄给赶出来了。” 路过提着一块肥肉的剃头匠看着那在阳光下坐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背着书的男孩,特意绕了个道到那边凑上前去问道。 “师兄说可以出来背。” 男孩的回答得到了周围路人们的一阵轻笑,只是随后人们也就散去了。 远处从杂货铺之中出来,手上的钱财全部换作了一柄小木剑的荆芥转头看着那搬着桌椅出来背书的菖蒲再次撇了撇嘴。 “那个小孩是你的师弟吗?” 镇子上上街跑的孩童此刻正以荆芥为核心,冬日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是围着杀猪匠那边转,毕竟镇子上杀了猪,那边都有油渣可以吃,那个时候屠夫的儿子掌握了分配油渣的权利。 而现在他们则是围绕在了荆芥的身边,因为荆芥可以带着他们找到镇子周边的药材,然后拿着这些药材去百草堂换为钱,再拿着钱去满足消费欲望。 之前小孩们都是去屠夫家里面集结,自然没有见过深居简出的菖蒲,直到此刻才算是正式的见了一面。 “不,他是我家的仆从。” “那是你家的学徒,我父亲都说了,那是徐掌柜新收的学徒。” 荆芥的话显然没有得到全部孩童的认可,立刻便有人反驳出声。 “学徒不就是仆从吗,我父亲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我出来玩,他还要干活。” 荆芥无所谓的反驳道。 第35章 建业二年 建业二年,冬去春来,祝子木依然在处理着药材,只是这次处理的比前一年更加的顺畅了。 百草堂依然在如往常一样的运行着,随着厚朴拿到了药材商的交涉权,并将一个外来的药草商当做鲶鱼引入原本陷入停滞的水潭中后,之前还在试探着百草堂的各个势力果断的停止了自己的小动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草堂在柏溪镇建立近二十年,不是一个两个利益团体就可以动摇的,只是随着徐掌柜离开柏溪镇成为了一个常态,这里有的选择的人大都开始交好了外面的郎中。 一位在江湖上也有点名号的郎中受邀来到了柏溪镇落脚,当天老人就健步如飞的上了百草堂,就好像是个正常的客人一样。 此时正值祝子木坐在柜台之上处理着一味草药,男孩抬起头来看见了老人,给了对方一个笑容,随后转头向后呼唤着里面的师哥。 不多时一个打扮懒散的青年就自门后走出,手中卷着一本书卷。 “呐,是来拿药的还是把脉的。” 自从师娘暗地里默许了他的不务正业之后,苏子也不用再扭曲自己的作息时间,在夜间凿壁偷光了,他现在白天也可以看书,只是之前几年的惯性让他白天一直都不太精神。 苏子坐在了台子上,厚朴又出去撺掇生意了,听说那家伙从药材扩散到了皮草之上,最近还赚了点钱。 苏子也不羡慕,只是感叹这小子到是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将自己从士农工商中在工里面也算是有点地位的郎中给干成了最底层的商。 “你是黄柏?” 老头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看着面前这邋遢而放松的青年,感叹了一声那竹公子黄柏的名声有些名不副实,应该叫虚公子才好。 “不,那是我师兄,他出去给村子走诊了,你要是专门来找他就得等到明天早上。” “你们说说,那若是老夫现在突然晕倒怎么办,柏溪镇这么大个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称得上号的大夫了不成。” 想起自己今天到来的目的,老人一吹胡子一瞪眼,看着两人就开始责问道。 “你是来砸场子的?” 一听见是来砸场的,苏子立刻来了兴趣,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之前徐掌柜做事圆滑而市侩,而且还会以势压人,早年甚至于不吝啬和市井为伍,再加上他确实医术了得,这让百草堂虽然在本地挤占了其它医生的生存空间,搞了个一家独大,但是大家并无太多怨言。 苏子当年做梦都想要见到有人过来砸师傅的场子,他自己毕竟不好动手,但是如果有人愿意代劳,他一定在旁边扶梯子递榔头。 问他他就说自己那是热心助人,古道热肠。 “是,老夫住在寻云阁,也不欺负你们,我三天后来这里,到时候叫你们管事的来,我们切磋一下,也算是云游之人拜谒本地前辈了。” “用不得那么麻烦,我来就好,我认输了,好了外面的牌匾您拿走吧,需要我帮您拿梯子吗,摘牌匾得要快点,我师娘回娘家去了,她回来估计您就摘不走了。” 苏子高兴的一跳,双手一拍,随即便冲入后方的院子里,老头被这虎狼之言给震惊的呆愣在原地,张开嘴伸出一根手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你莫不是在轻薄老夫我。” 老人缓了缓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冲入内院的青年,微微后退了半步,他挺害怕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提把刀子出来给自己捅了。 老人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微微向后退去,却听见这时那院子里面传来了一声碰撞声,随后是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老人吓得微微后退两步,却见那青年就提着只梯子冲了出来,随即冲到外面将梯子一架,就向着老人挥手示意他快点。 “老头快点,抓紧时间,我对我师傅的医术有自信,这就是你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爬上去摘下来,然后带着百草堂的牌子回家,我给您扶着梯子,稳稳的。” 老头张大了嘴巴,此刻那站在他旁边一直在观察他的男孩终于开口了。 “我观您气色不错,虽然没有为您把过脉,但是可以看出来,您的身体状况不错,如果是突然晕倒的话可能是气血逆乱 按照《医理》记载,也许是因为情绪突然剧烈波动,如大怒、大喜等,导致体内气血逆乱。 气血上冲于头部,扰乱神明,从而出现突然晕倒。或者原本有肝阳上亢之证,在某些诱因下加重,引发晕厥。 可用天麻、钩藤平肝息风,石决明平肝潜阳,杜仲、桑寄生补益肝肾,栀子、黄芩清肝泻火。 当然如果您平素饮食不节,过食肥甘厚味,也有可能因此而损伤脾胃,导致痰湿内生。 痰湿积聚,上蒙清窍,使清阳不升,浊阴不降,进而引发突然晕倒也有可能。 这就是痰浊上蒙之症,可以用半夏白术天麻汤,以半夏、天麻化痰息风,白术、茯苓健脾祛湿,橘红理气化痰。” 老人听着男孩头头是道的分析,再看了看男孩,确定对方真的是想要给自己看病。 他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百草堂,听见外面人们的议论,老人顿时感觉脸上臊的慌,赶忙以衣袖遮盖住脸颊,快步隐入了人群之中。 他受一位故友所邀来这里开店,是准备堂堂正正的和本地的医馆切磋一下的。 如果技不如人那就是自认下风,也就不开馆收徒治病,只给故友看着调理一下身体半做隐居就好。 要是挑战赢了,那么就是对方技不如人,他也不咄咄逼人,让他在这里建堂收徒,各自干各自的就好。 只是素来要面子的老人没想到,一进门就见到一个迫不及待将牌匾给他的家伙,还遇到一个将自己的刁难当做了课题的童子,他实在是不想要欺负这两个傻孩子,只能快步离开,等待这里管事的到来再登门拜访。 “看什么看,没见过技不如人将牌匾都输掉的医馆吗,走开走开。” 苏子赶走了外面围观的人,在门口确定那老头暂时是不会回来了,只能黯然的收回梯子再拿着经书回到了前堂。 “师兄将牌匾交出去,要是师娘回来问责怎么办?” 祝子木将给老者的方子写好,下一次可以交给对方,虽然老人过来是要拿走牌匾,但是来医院的都是来求药的,这点黄柏师兄早就告诉他了。 黄柏师兄都不嫌弃那个街角邋遢的肺痨老头,这位老人只是态度有些不友善,在前来求医问药的众多朵奇葩中不算什么。 他倒是很开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要怎么治病,之前他就连抓药都被质疑是否认识字,虽然询问的对象之中也包括一个苏子师兄,但是也包括自己不是吗? 第36章 败北 老者三天后如约而至,黄柏在堂前接待了老人。 当老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之后,黄柏并未拒绝,看着眼前这个正常人,老者长松了口气,这百草堂里面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他都害怕今天进去再出来一个怪人。 “前辈莫怪,家师现在在梁城抽不开身。 若是前辈胜了晚辈,师傅嘱咐在下让前辈在此收徒治病,但是若想要开馆,还需要击败家师,若是前辈同意,就请吧。” 黄柏坐在太师椅上,探手从旁边抽出了一本《医理》,将那书本递给了老者,这是医者之间的对弈,抽一篇病历出来辩论,直到一方问倒另外一方为止。 “那老身就不客气了。” 老者顺了一下胡须,看着那门后面探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头,还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这徐掌柜也是悲惨,挨上了这么两个徒弟,不过对方的这位大弟子确实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患者男,年逾五旬,形瘦体弱,近来干咳少痰,咳声短促,痰中带血,午后潮热,颧红盗汗,脉象细数,舌红少苔。” 后堂之中的苏子听到这第一题顿了顿,随后向旁边和他一起观战的祝子木解释道。 “这道题不难,应该是肾阴亏虚之症,这老头要是就这个水平,估计用不得师傅出手了,我早说了,让他上去取牌匾,现在哪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牌匾很重要吗,为什么非要取走牌匾,那东西那么大,而且还写了字了,都换不了两个鲜肉包。” 苏子身边男孩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他皱起眉头看着外面的两人,那个老头也是奇怪,就为了这个牌匾如此大费周章。 不等苏子向身边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师弟解释,前堂之中的黄柏略微沉吟后就做出了回答。 “观此症状及脉象舌象,此乃肺阴亏虚之症。《医宗必读》有云:‘内伤之咳,阴病也,阴气受伤于内,故治宜甘平养阴,阴气复而嗽自愈也。’ 当以滋阴润肺,止咳化痰为法,百合固金汤加减可治。” 黄柏的答复显然十分合老人的心,老人摸了摸胡须,随后摆了摆手拒绝了那本由对方递过来的《医理》。 “老身十岁时即熟背《医理》,考这上面的东西分不出来胜负,你不妨出点纲外的题。” “那晚辈就得罪了,我随师傅外出巡诊时见过一妇人,其每至经期,小腹冷痛拒按,得热痛减,经血量少,色黯有块,畏寒肢冷,面色青白,脉象沉紧,舌暗苔白。” 黄柏低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即出了下一题,而在门后面的苏子则是吸了吸气,他想象了一下病症,却发现这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水平,看样子师兄是不准备留手了。 “那牌匾可是一家馆子的排面,要是让人给摘了,以后也就不用开门营业了,所以你看,大师兄这不是一上来就下了死手。” “此为寒凝血瘀之痛经。《妇人大全良方》曰:‘寒气客于血室,血凝不行,结积血为气所冲,新血与故血相搏,故痛。’ 其病因病机为寒邪凝滞于胞宫,气血运行不畅,瘀血内阻。治当温经散寒,化瘀止痛,少腹逐瘀汤主之。” 老人并未犹豫,几乎在黄柏给出题目之后的瞬间就得出了答案,他随后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大概不到半个甲子,有这个水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在这个岁数的时候估计也就和此人处于伯仲之间,不过中医一道就是越老越吃香,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小辈的底子,只是不知道他的师傅水平如何,自己是否可以抗衡一二。 “师兄,师兄?”祝子木拉了拉苏子的衣袖,苏子则是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把炒瓜子塞到了男孩的手中,让他不要打扰自己看戏。 “那又到老身了,病人眩晕耳鸣,头目胀痛,急躁易怒,失眠多梦,腰膝酸软,舌红少津,脉象弦细数。” 黄柏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已经大概感觉到了吃力,只是这里是他的家,虽然面前老人的学识和经验都要比自己丰富,但是他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此乃肝阳上亢之症。 《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肝阳上亢,上扰清窍,故眩晕耳鸣,头目胀痛。治宜平肝潜阳,滋养肝肾,天麻钩藤饮加减为宜。” 门后面的苏子已经不再试图跟上两人的思路,他直接开始放小差,探手从祝子木手中抢过了几颗瓜子磕了起来。 黄柏手指顿在了那桌面的《医理》之上,他回想起之前师傅带着自己时治过的那几个棘手的病历,虽然这些病历不算是他处理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 “患者男,弱冠之年,长期低热,午后及夜间加重,伴有乏力、盗汗、心烦失眠。此外,患者还自述时有头晕耳鸣,腰膝酸软,五心烦热,口干咽燥。 患者曾患有肺痨,但已控制。此次低热症状持续数月。” “此病症属于内伤发热范畴。 患者久病体虚,肾阴亏虚,阴虚则阳亢,虚火内生,故见低热、五心烦热、盗汗等症;肾阴亏虚,不能上濡头目,则头晕耳鸣;腰为肾之府,肾主骨,肾虚则腰膝酸软;阴虚火旺,扰动心神,故心烦失眠;虚火灼津,则口干咽燥。 治疗需要以滋阴清热为主,用清骨散加减。 银柴胡清虚热,退骨蒸,胡黄连、知母、丹皮清热泻火,青蒿、秦艽、鳖甲透阴分伏热,地骨皮凉血退蒸,玄参、麦冬滋阴清热,五味子、酸枣仁、夜交藤养心安神。 若盗汗严重,可加浮小麦、糯稻根以固表止汗,若心烦失眠明显,加栀子、淡豆豉以清心除烦。 同时下针大椎、曲池、合谷、三阴交、太溪等穴位,采用平补平泻法,以调和阴阳,清热降火。 并配合食补,多食用百合、银耳、梨、甲鱼等,忌食辛辣、油腻、刺激性食物。” 老人回答完之后并未立刻提问,而是看着面前陷入沉默的青年,短暂的沉默之后,黄柏起身到了老人面前,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晚辈不才,按照约定,前辈日后可自行在柏溪镇收徒治病。” “看来我便是有资格挑战你师傅了吧,三日之后我会再来一次百草堂,徐掌柜是个好面子的人,总不得会让老身吃一个闭门羹吧。” 老人起身大笑着离开了百草堂,今日的对弈让他感到神清气爽,上次过来时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那是当然。”黄柏看着老人跨出门槛,闭上眼睛随后再次睁开,看来是本地的家族对于师傅长久离开柏溪镇的行为终于无法容忍了,他这次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梁城了。 第37章 徐长岭 “见过这位老先生,鄙人就是百草堂的掌柜,徐牧。” “徐牧,徐长岭之子,唉,没想到是你。” 从梁城赶来的师傅如约等到了那位老人,只是那人只热了壶茶,看了眼老人的样貌,随即起身自那后面的柜台上面取了几味草药,扔给黄柏去熬煮。 “你这小辈真是猖狂,我可是来踢馆的,你却给我开起了方子。” “医不自医,再者,进了这医院的,在我看来都是病人,只是我的弟子火候不到,不够给您老看病的。” 这次徐牧显得胸有成竹,也不像是之前那般着急回去,似乎是梁城那里终于有了一丝进展。 男人坐在上位,伸手接过了弟子递过来的这些天黄柏处置的药方,开始一篇篇阅过,最终将其中的三张拉出来于上面披了红,再还给了黄柏。 “他确实火候不到,先生能看出来问题吗?” “前两个老夫晓得,只是这最后一份,说实在的,他的处方完全没问题,若是先生有高见,不妨说一说。” 老者在徐牧批改的时刻已经看见了方子,徐牧并未在这里避开他,甚至于还特意将方子展示给了老人看。 听见老者的话,男人轻笑了一声,伸手将那本被黄柏几乎要翻烂的《医理》翻开,也不看页码,就是感受着厚度和纸张的凹凸翻到一页后盖在了桌面之上。 “答案自在书与给您的那副药之中,不过我离开许久,确实让人心浮动,以后你一年可以见六个病人,收入四六分。 菖蒲,荆芥,这是你们的课业,明日之前答出,可以参考书籍,不许问人。” 苏子懒懒散散的靠在门边,看了一眼祝子木拿到的课业,轻轻的撇了撇嘴,这小子真的是进步神速,或者应该说是水滴石穿。 正常小孩哪有这么能磨时间在这些个枯燥无味的知识上的。 在苏子看来,这上面的题目对于祝子木已经有些过于容易了,反倒是荆芥那边,也不知道是这位少公子在徐掌柜不在的这段时间放纵了起来,还是徐掌柜对他的期望太高。 荆芥看着那纸张就皱着眉头,死死地松不开。 “你, 好啊,老夫倒要看看,当年号称四岁熟背《医理》,五岁精通药理,六岁可以独当一面治病救人的天才,现在到底葫芦里面有点什么东西。” 老者或许确实久闻那徐牧的大名,只是未曾想到对方将自己这个长辈看的如此之轻,只是徐牧那过于轻浮的态度,还是让老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的水平不够。 向着离开前堂的徐掌柜放完狠话,老人直接拿起了那《医理》,只是看到标题的瞬间他的心脏就是一跳,之前的一些细小的线索开始汇集起来,他突然间好似被人打开了窍,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老人放下书,用两指给自己切了一脉,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几分钟后,祝子木端着药汤,黄柏端着熬完药的药锅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老者顾不得那药渣上还残存的温度,直接伸手进去将那黑乎乎的药渣给抓了出来。 仔细分辨之后,老人终于还是散了那口气,双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双手将那药碗放在了桌面之上。 “老头,我都给你说过了,当时就是你摘牌匾最好的时候了,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这不得,被碾压了吧。 我那师傅人品不行,但是医术那可是行的不得了。” 疲倦的苏子迈步到了门框边,打着哈欠看着上面的牌匾,下一次再有人来不自量力的踢馆还不知道是要到什么时候。 这老头看着老实,估计也干不出来那等撒泼打滚的事情,这次看来老登是又赢了一次。 “容我倚老卖老一次,徐掌柜的,我知道手下败将没什么谈判的资格,但是我希望可以在这里收一个弟子,我的医术传自师傅。 这辈子两个弟子,一个贪玩被人打断了腿成了个废人,一个身体弱夭折在了弱冠之前。 若是手艺失传在了这里,我怕是不会瞑目的,徐掌柜的也是传道之人,想必可以理解老身的感受。” 正蹲在后院的池子前撒着鱼食都弄着池中鱼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徐掌柜幽幽的转过了身。 “不要得寸进尺,我知道,你是邱家那个老不死的请过来的,我不在柏溪镇,他就在这里暗戳戳的搞这些小动作。 不过毕竟是我离开柏溪镇在先,我可以不追究他们背信弃义,端起碗就砸锅的行为,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就是泥捏的了。” 徐牧眼神冰冷,显然是将老人当成了对方试探他的棋子。 他是想要前往梁城,将百草堂再次开入梁城,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就忘了自己现在的金钱来源在哪里。 梁城那边已经进入了关键的时刻,徐牧也清楚梁城的几家老字号医馆并不想要自己进入,都在推诿拖时间,就是舍不得他手中撒出去的真金白银,同时又不愿意松开已经吞下了肚子的市场。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徐牧幼时就和父亲在那里混迹,他很清楚现在梁城的医馆之间有多少的陈年烂谷子。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手中的金银作为钥匙,以那些烂谷子为突破点重入梁城,以此报那儿时被逐出梁城之耻。 现在他的后面不能有问题,所以这老头虽然技术比不上他,但是他为了稳住柏溪镇的士族还是决定让他留下来。 这样不至于因为他垄断柏溪镇的医药导致本地士族们的弟子有了黄柏也处理不了的病症时他赶不回来得罪了人。 但是若是容许了老者收徒,那么对方便可以扎根下来,这柏溪镇的天怕是就要变了,徐牧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不想要自己埋下这样一个祸根。 “那老夫在你的弟子之间挑一个人,我给你培养他,他给我养老送终,我传授他本领但不以师徒相称如何。”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要让自己手中的手艺失传。 徐牧顿了顿,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为了传下去这份传承,就连最在意的名号都丢掉了,在考虑了片刻之后,似乎是出于一种怜悯和微不可查的共情,男人淡淡的点了点头。 “我也不欺负你,他拜两个师傅也不是不行,我提前说好黄柏不行,他要传我衣钵,其他人你选一个。” 第38章 第二个师傅 此刻除去待在梁城看屋子的苁蓉之外,剩下的弟子已经全部到齐了。 老人的视线在黄柏身上转过,说实话他也不会选择对方,毕竟太大了,知识体系也已经稳定了下来,那不是传承他的手艺,而只是将他的体系当做一个旁门,这是老人不能接受的。 再者,虽然他不想要说,但是老人是有些害怕那个黄柏快速学会了自己的手艺,然后配合他师傅这个笑面虎将自己给吃干抹净的。 弟子还是要找个小的从小养,这样也可以养点感情,不会到最后被卖掉。 站在黄柏身边的就是那个怂恿自己去摘牌匾,甚至于很乐意自己砸了百草堂牌子的家伙,老人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这朵奇葩还是留给徐牧吧,他消受不起。 再往旁边是一个眼睛正在打转的少年,对方他没见过,但是凭借老成精的见识,老人选择直接排除了对方。 最后就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那个叫做荆芥的孩子,一个是唤作菖蒲的,说实话他是想要收那个荆芥的,对方看着就有一股孩童的灵性。 那个菖蒲虽然看起来老实,但是比之荆芥少了一份灵性,应该悟性要弱一点,再加上他已经扫见了之前徐牧给二人的课业,给荆芥的那份难度明显要高出给那个菖蒲的。 只是在看见了自己投过来的目光之后,那个唤作荆芥的男孩直接拉下了嘴,随即一个箭步就离开了外堂,徒留微微叹气摇头的徐牧。 “就他了吧。” 老人无奈的上前,这也不算差,毕竟是徐牧培养好的徒弟,在某种意义上,他这也未尝不是一种鸠占鹊巢的行为。 “菖蒲,你就在这里拜了师傅,以后你单数在这里,双数去这位老先生那里,他以后也是你的师傅了。 拜师礼的话,往后三年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三年之后换成四六,拿不准药材商的话可以去找黄柏,我会让他给你按照渠道价格供货的。” 徐牧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就返回那后院继续等待着,等到老人走后不久,师娘才从主房走了出来,她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女人戴上了嫁过来时的嫁妆,站在内院和外院之间的小门之后,安静的看着那个等待着自己开口的男人。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前院说些什么,而是缓步走向了里屋,让她的这个负心汉跟着自己进了屋子。 显而易见的是,她又输了一局,徐牧再一次的让她做出了妥协,徐夫人看着跟着自己进入房间,坐在椅子上,手中却还端着杯热茶,一脸微笑的男人,垂下了眉梢。 “当年我母亲告诉我,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嫁给你,就要把握住一切可以把握的东西,这样才能不被抛弃。 我嫁给你的第一年,你的药材商卷款跑了,我抵押了这些金银首饰,还去家里面求着父兄给你贷了款。” 女人坐在梳妆台之前,一件件的从身上取下那首饰收入面前的首饰盒之中。 “所以在那之后,夫人的所有首饰,我都高价追回,无法追回的则是足金请的梁城的大师打造。 而夫人家里的款项,徐某有了资金之后便是连本带利的全部返还,还按照市场的利润补足了利息的差额。” 徐牧站在妻子身后,将茶杯放在桌面之上,随后一件一件帮着她摘下首饰。 “所以我很怕你你知道吗,你不欠人情,冰冷而光滑,我抓住的都是这个铁疙瘩上面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沙,当它向着地面坠去的时刻,这层薄沙只能被轻易地撕开。” 徐夫人闭上了眼睛,任由丈夫一件件将她的首饰收好,男人随后自怀中再次取出一件木匣放在了桌面之上,那木匣之中,赫然是百草堂的地契。 “这百草堂的地契也是夫人的嫁妆,蔡家的恩惠我徐牧没齿难忘,夫人是我的伯乐,只是伯乐发现了千里马,难道不应该让那千里马尽情的奔跑起来吗?” 徐牧手掌温热,只是这份温暖却让徐夫人的睫毛之中浸满了泪水。 “我听哥哥说,要想成为将军的妻子,就需要先成为牙将的夫人,然后陪着他在边远苦寒之地驻守,帮他清洗被夷人砍出的伤口。 和他扶持着走过每一个黑暗的夜晚,每日祈祷上苍眷顾,让他不要成为敌人的功勋,如此这般二十载,就可以成为一位将军夫人。 我已经陪那个被逐出梁城的败家之犬走过了二十载,从闺中少女熬成了黄脸婆,但是为什么,现在还不能成为掌柜的夫人。 我这些年,有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女人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却被徐牧用手绢轻轻的擦去。 “夫人说笑了,你依然是我的夫人,她只会是小妾而已,不要让我们难办。” 徐牧用小铜锁将面前的匣子合上,随即将那钥匙连同那装着百草堂地契的盒子一起放在了夫人的膝盖之上。 徐夫人手掌抱着盒子,清泪落在上面,晕染出来木制的纹理,她当然知道,丈夫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是她可靠的父兄们,在足额的利益面前,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一样。 “家里有个疯婆娘,爱面子的你想必会横遭议论吧。 再者,我听闻那梁城的薛家姑娘是个受宠的孩子,你回家就为了美妾而逼疯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想必名声也就臭了,还有哪家的好姑娘会嫁给你。” 见夫君已经执意如此,徐夫人也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杀招以平淡的语气展示给了对方。 “不会的,我的夫人爱美,也和我一样好面子,怎么会发疯呢?” 徐牧的笑容在那模糊的铜镜之中显得扭曲而狰狞,就好像一只吃定了人的妖怪,不再张牙舞爪,而是坐在那里舔着尖锐的牙齿,剔着齿间的肉丝,等待着猎物自己走上餐桌。 “黄柏,来里屋。” 徐夫人抿起一抹淡漠的笑容,随即高声呼唤着,她自己则是开始宽衣解带,徐掌柜听着外面开始靠近的脚步声,再看着夫人已经露出了的肩膀,怒目圆睁,一个箭步锁住了外门,呵斥住了外面的所有人。 “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不要冲我的徒弟去。” 徐牧显然出离的愤怒了,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最得意的东西,一个是那由上一任县太爷亲自题字的百草堂牌匾,另外一个是那个被大家称为竹公子的大弟子黄柏。 第39章 妥协 “你是要去梁城的,而你需要我留在柏溪镇看着百草堂,那么之后我和他有的是相处的时间。 我也有的是机会毁了他。” 徐夫人看着气急败坏的来到自己身边的丈夫,淡淡的提醒着。 “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徐牧脸上带着一层薄怒,似乎是对之前可以拿捏的夫人突然挣脱控制而感到的怄火,又或者是对于自己要害被拿捏的不爽。 “不知道夫君是否听过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徐夫人站起身来到窗边,将身上的华美衣装一件件脱下,换上了一件日常素色的衣裳。 “你我是夫妻,多说无益,你出个条件吧。” 徐牧将热茶端在手掌之中,平淡而冷漠的看着面前的结发妻子。 “呵,和妻子就是这样讨价还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我们蔡家钓上来的金龟婿呢。” “夫人给我上了一课,那我也要给夫人上一课,夫人学富五车,是当年十里八乡的才女,想必也听过一句话。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和你是夫妻,但是我和你父兄更是利益相关之人,他们可以容忍我纳妾,自然可以容忍我再进一步……” 徐牧上前一步,徐夫人想到了什么微微后退一步,这个男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好面子,但是在有人试图掀开他面子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里面的那张丑陋而嗜血的面孔。 她以为自己可以驯服这头猛兽,但是长久的抚摸着那大虫的毛发却让她渐渐忘记了,这只野兽在饥饿的时候是嗜血大于温情的。 “哈,夫君当年教过我,脸面对于体面人有多么的重要,你和我那父兄都是体面人,既然如此……” 徐夫人一手抓起了一只剪子,直直的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世人不知真相,他们只喜欢阴暗的,灰色的,你就是靠着这蛊惑人心的把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我哥哥评价你是恶鬼,现在这一招我还给你。 就看看世人喜不喜欢负心汉为了纳美妾逼死结发妻子的桥段。” “咱们各退一步,你提个要求,谈一谈,要不然你就刺进去吧,我会让荆芥看着你死,亲手毁了他,然后和那个姑娘生个儿子。 我还有时间再养一个儿子,闲言碎语也最多在这里流传,过段时间也就没有人在意了。 你的父兄为了保证我们之间的合作甚至会主动淡化影响,你会对我造成影响,但是仅此而已,而你以你儿子的未来只能来换我难受两三年罢了。” “那也是你儿子。” 徐夫人双目赤红的怒吼道。 “我知道,但是相比较于他,我更在乎梁城和黄柏,他只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上不得台面,现在在乎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这是我的筹码,就和你捏着黄柏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试一试,看看我到底是更在乎梁城一点,还是更在乎黄柏一点,但是试完了之后,就没有余地了,你就没有余地了。” “你的小妾不能生孩子,一个都不允许,她的孩子,只能是私生子,不能见光。” 徐夫人原本以为还会犹豫一二的男人,在思索片刻之后就爽快的点了点头。 “成交。” 这爽快的一幕让徐夫人瞬间惊出了一身汗,对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就和他所说的要对荆芥所做的事情一样,他也就如此冷酷的将那个可能的未来的孩子打入了深渊之中。 “作为抵押,黄柏会在这里继续工作。”徐牧说完,收拾好了房间之中的衣物和床单,抱着东西离开了主房。 “师傅。” 在外面焦急但是又没有丝毫办法的黄柏连忙迎了上去。 徐牧露出了一丝丝微笑,他伸手想要拍一拍青年的脑袋,就像是十几年前他带着这个男孩来到这个陌生的柏溪镇的时候一样。 只是马上徐牧就意识到,男孩已经长大了,他将手掌在青年的肩膀上拍了拍,看着眼前这个传承了自己全部衣钵的青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被褥递给了对方。 “我们师徒俩好久没有住一起了吧,今晚我住你那里。” “那……” 黄柏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提起这个,他略显犹豫的将目光瞟向主房那边,在这里还可以看见正一脸淡漠的将房门关上的夫人。 院角的荆芥看向了父亲这边,却见父亲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带着师兄走向了侧面的厢房,同时和对方畅谈着。 最终没有等待到召唤的男孩感受到了身后来自那个依然在处理着药材男孩的视线,他抿着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主房,钻入了母亲的怀中,随后回头给那个处理着面前药材的男孩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还有母亲,而你只是个孤儿而已,在父亲的学徒身上找到满足感的男孩步入了房间之中,这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争论余下的燥热。 “母亲,你和父亲怎么了?” “没什么,他要纳妾。” 徐夫人疲惫的坐在了那模糊的铜镜之前,用手指试图抚平脸上的一道道皱纹。 “父亲他,为什么,他不要我们了吗?”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攥住了男孩的心,他微微后退半步,小脸上满是惊恐。 “他,他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母子俩,他更在乎他的大弟子,他的百草堂,他的复仇。” 徐夫人轻轻的转过身,看着儿子,从中获得了一丝丝的安全感,好在,她还有儿子,就和徐牧有黄柏一样,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大师兄,大师兄和父亲是那个吗?” 男孩显然会错了意,女人一眼就晓得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呵,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可不舍得亵玩,你少看点那东西,勾栏之物脏的很,你要是去了那地方被你父亲给嫌弃了,就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 外面的祝子木看着那临近门之前向着自己遥遥望过来一眼的荆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很快面前的草药就再次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也许是木成精的缘故,他对于这些药材有一种看不尽的感觉,每一株药材依照它的姿态,触感,颜色,气味都包含着一个个的故事。 “好戏,今晚给你带半只鸡。”苏子看着两方人马退场,轻笑一声,随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谢谢师兄。” 祝子木虽然没听懂好戏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还是向师兄道了谢。 “那老头还不错,你可以尽点心,说不准可以学到点真功夫。” 苏子刨了刨男孩好久没剃头已经变成垂髫的头发,满意的离开了这里。 第40章 易拜谒 师娘在师傅走之后就突然开始了积德行善,百草堂内许多老病人的药钱都被其给抹了零头,一些困难户甚至于被其当着面点了那白条。 即使在之前徐牧也没有准备收上来,但是这种撒钱讨彩头的事情终会还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唯一的变数就是黄柏被徐夫人配合着厚朴将手中最后的那些药材商都给交了出去。 在这一声声的赞美之中,徐夫人每次都是带着微笑从堂子后面出来,然后带着同样一脸慈悲像的厚朴一起免掉一两个病人的药钱,再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之中将人给送出门去。 不少外面的病人听闻这里百草堂的善举,也都汇聚了过来,包括许多身上有隐疾但是之前一直硬撑着的老农们,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们虽然大都嘴上称呼着那个徐夫人是菩萨心肠,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得益于百草堂接客量的增加,黄柏开出去了更多的药材,而祝子木原本晒太阳的时间也全部被占据在了内院里面处理药材。 时间继续前进,在七月份的时候徐掌柜还未来,倒是周围其它的同行实在是受不住徐夫人拿自己的嫁妆来博取好名声的做法了。 三名素有名望的郎中约在一起来到了柏溪镇,作为本地隐居之人,祝子木的新师父也如约被对方登门拜访。 这日祝子木刚好在二师傅的小院之中高声背诵着药材,二爷的体系是极度偏科的针灸和正骨按摩手法,来到柏溪镇的第三个年头,祝子木已经堪堪可以独立完成部分按摩了。 当年随着那个去往祝家村武官出来的汉子现在已经被尽数纳入了对方的麾下,那位武官就是从柏溪镇出去的。 听到二爷那里按摩正骨的大牛哥几人说,对方是被下放到基层锻炼,等到三年时间一满,也就是建安三年时也就会被武阁召回梁城去。 而大牛这些人就是这位武官给自己训练的亲兵,祝家村成分干净,大牛六郎这些农家汉子也憨厚老实,而且家人都在祝家村跑不掉,简直就是最标准的良家子。 那位武官可是一点都不吝啬,大牛几人每天都有充足的肉类供应,米饭也是新米,最重要的是,每年的俸禄都是按照正式捕快的等级给的。 大牛几人每当在二爷面前提到那位武官的时候,表现的是又敬又畏,敬他给他们提供了如此优渥的条件,畏他那严格的训练。 白日的敲门声打断了男孩高声的背诵,祝子木转头看向正在熬煮着一只小陶壶的师傅,他新拜的这位师傅擅长炙蜜法。 也就是利用蜂蜜来处理药材,这种极其考验手法和经验的方法可以让药材的刺激性降低,同时也可以提升药材的口感。 反正祝子木这几个月见到的这位老人的病人都是原先百草堂客人中的那些孩童,有裹着蜜的零嘴吃,没有人喜欢吃苦涩的中药。 老人在看了三个病人开了三份足以吃五六个月的药之后,就不再看病了,似乎是准备留着最后的两个名额等待必要的时候再出手。 祝子木处理药材的得心应手十分得老人的欢心,现在男孩正在背诵的就是老人一脉传下来的炙蜜法口诀。 “去开门吧。” 老人看着小陶壶之中那上好的野蜂蜜开始冒起了泡泡,将手中的药材逐个放入其中。 当祝子木将那吱呀作响的房门打开时,外面的人便双手送上了一份拜帖。 “温老,不是我们咄咄逼人,实在是那个娘们欺人太甚,这般放血的方法,我们不好受,她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三人依次落座,看着这狭小的院落,其中一人忍不住唏嘘了一番,而在温老的对面,那位三人中为首的郎中抱拳向着老者恭敬地敬了一礼,随即开始大吐苦水。 “我败了,一个丧家之犬而已,都是仰仗他的鼻息做点小生意的,哪还有脸面去做这个中间人,你们还是去寻其他人吧。” 温老摆了摆手,将面前正在熬煮的药罐交给了祝子木,男孩从容的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搅拌棒,随后开始一边缓慢的放入药材,一边控制下方的火候熬煮。 “先生……” 后面得了座位刚刚坐下的一个郎中听闻温老不愿意做这个中间人,立刻从小凳子上站起了身,小凳子也顺势倒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烟尘。 “先生,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您要在这里落根,我们都晓得,若是我们和百草堂耗上,闹得个两败俱伤让外面的人捡了便宜,这岂不是更糟。 只求您帮忙搭个线,我们谈一次。” “若是崩了,老夫这个断脊之犬可就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 温老拍了拍祝子木的肩膀,手指向下落了落,示意他降低温度。 “若是崩了,小子斗胆请先生到馆里做一个坐堂的大师傅,我们三家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老师讲信誉,当年这徐老狗和老师打赌,老师输了之后都可以让出柏溪镇。 现如今若是您来我们馆上,我们自然也会将您当成自家师傅侍奉的。” “咳咳……” 温老眉毛一挑,咳凑了一声,示意对方说话注意点,只是对方似乎是没有认出来此刻正在老人身边乖巧煮药的就是徐牧的小弟子,只以为老人是还不满足。 男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貔貅,随后往后面摊开手掌,从随行之人手中拿到了一只被锦缎包裹着的匣子。 “小小心意。” 温老微微打开了那匣子,就见一只鹿角被放在红布之上,他将匣子放在身侧,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最终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先生了。” 三人见事情终于成了,连忙拱手作揖。 这柏溪镇的场子是当年那个徐牧从他们老师手上夺走的,他们很清楚,对方才华横溢,甚至于不逊色于那些个名家。 要不是梁城的几个大医馆一直在打压他,这位徐医生的名号还要更响一点。 他们要是去找对方理论打擂,先不说现在整个柏溪镇都是对方的底盘,他们会不会被直接打出去,就是正面交锋他们也不一定可以比得过对方的大弟子。 那么就只能先谈一谈,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用自己这边体量大的优势恐吓对方,最好可以将百草堂一起纳入他们的利益共同体之中,一同定价,不要让旁人捡了益处。 而谈一谈就需要一个中间人作为牵引,尤其是在他们原本和百草堂就有旧怨的时刻,有一个双方都要卖点面子的中间人,可以提高不少的谈判成功率。 第41章 药方 “你明天回家去吧,我去找你师兄谈一谈,真是的,就连隐居了事情都能找上来。” 温老自箱子之中取出了一件珍藏的茶叶,用布匹包裹好后迈步和祝子木一起出了房门。 当祝子木返回二爷的小院时,正见到爬在大青石上面舒坦的呼唤着的大牛哥,其他几个朱家村的青年也围坐在周围,有人大口大口嚼着肉块,有的人则是调笑着正在大声呼唤的大牛。 “木子回来啊,快来,到哥哥这里来。” 坐在小院边缘的是二狗,他自面前的油纸之上拆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了男孩。 “谢谢二狗哥。” 男孩接过了二狗哥的鸡腿,安静的坐在大牛哥身边看着二爷用手指和掌根顺着对方的肌肉往下滑动。 “别叫我二狗,我有新名字的,叫我祝跃,跃哥,懂不懂啊木子。” 二狗用满是油的手指捏了捏男孩的脸蛋,两年的锻炼和大酒大肉让他们都有了一层薄薄的将军肚,裸露的胳膊上则是可以看见纹理的肌肉线条。 “人家也有自己的名字,让你不叫他的名字,对吧菖蒲。” 正在嚎叫的大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骂了两句正在试图让祝子木改口的二狗,抬头对上了男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军垚哥好。” 男孩眯起眼睛,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油脂四溅出来,沾染到了男孩白皙的脸颊之上。 到了柏溪镇上祝子木的伙食反而好了起来,虽然百草堂没有太多的荤腥,但是苏子出去鬼混后不时会给男孩带点肉食回来,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半只。 而黄柏如果出去办事回来则会给祝子木雷打不动的带两只鲜肉包子,甚至是徐夫人出去的时候都会给男孩带点零嘴回来。 再加上听了梵影的话认为祝子木在百草堂吃不好的二爷也时不时溜达去百草堂外围转一圈卖点肉食带给男孩,祝子木被几方喂的白白胖胖的,以至于之前消下去的婴儿肥都隐隐浮现了出来。 “吃着我的鸡腿,只叫他的大名,以后不给你买鸡腿了。” 祝跃一脸受伤的从烤鸡上拆下来的一块肉,剔掉骨头将肉食塞入了嘴中,随后端起面前的浊酒一口没入腹中,脸上微微带红的青年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好吧好吧,菖蒲,菖蒲,以后叫你菖蒲好了。” 男孩眯起来的眼睛弯弯的,好像两轮弯月似的。 “你还差点火候,不过可以给你教正骨了,这里都是你哥哥,刚好给你练练手。” 吃完了鸡腿的男孩擦干净了手掌,就被二爷叫到了身边,此刻才给大牛按摩完,老人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二爷咱们兄弟几个不着急,就是来这里坐坐,您要不休息休息。” 坐在几人中间的六郎看着老人额头上的汗液,询问道。 “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也就是刚刚热起来了而已。”二爷不服输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随即将六郎给拉到了大青石之上。 他招呼着祝子木过来,手掌之上打上了一点药酒,随后自己过一遍肌肉,让男孩一起过一遍,这一次的速度更慢,等到六郎站起身的时候,二爷已经开始微微喘息,他坐在躺椅之上,接过大牛的毛巾擦了擦汗。 “确实有些老了,想我和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追着那兔子一路翻山越岭气都不带喘的。” 二爷顿了顿,吞咽下了口中的茶汤。 “木子,你去给你哥哥几个按一按,我看着,你实操。 以后我按不动了,你们就来找他,你们上官给你们的是外体锻炼法,这东西应该是要搭配药浴的。 只是那确实太奢侈了,但是这肌肉锻炼完了放松一下,正一下骨才能练成活的,要是练死了,那么结成一团硬邦邦的,等到你们老了的时候才有的受呢。” “老先生看来比我这几个下属所说的还要懂练体之法,不知道是哪个流派的高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当大牛出去将门打开之后,则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正躺在大青石上享受着按摩服务的狗蛋看见了那双熟悉的靴子,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其余几名青年也站的笔直。 “头。” “老先生应该就是二爷了,我和他们算是同辈,称呼您一声二爷也算恰当。” 二爷自椅子上站起来,将那武官引着坐下。 “我就不坐了,只是之前他们在我旁边唠叨您,今天转到这里来了,就进来拜访一下。 不过以后估计是没办法让您给他们按摩了,我今年已经要回去了,他们是我的亲兵,都是要跟着走的。” 武官不坐,几个大兵和老人都不敢坐,对方是七品的大官,和县令一个级别,更别说几个青年还是对方的下属。 “老先生的手艺我看了,是个老师傅,我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去梁城。”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这是小将军看得起老朽,只是老身今年也有七十了,这把老骨头怕是走不到梁城。” 武官点点头,手掌碰了碰刚起来狗蛋身上的药酒,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你家的跌打药酒很好,某斗胆求一个药方,条件你可以开。” 大牛几人立刻看向了这位长官,显然,这位武官并非是如自己所说那般的临时兴起。 “头……”大牛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他知道,这些秘方什么的都是师傅走之前才会传给那个给自己收敛尸体传人的,这种直截了当的询问,已经算是很冒犯了。 “那药酒很好用,我好不容易搭上上面的王公公将我调回去,现在需要一个投名状,黄白之物他收的多了,这种东西才算是有用的。 算了,多少也不差这个,老先生,这次算是我唐突了。” 武官看着几名亲兵抿着唇的模样,倒也不恼,他们又不是直接反抗命令,他有自信,自己若是下命令,也是可以让自己亲兵听自己的,毕竟他才是这些人的未来。 只是那就太亏了,只是一个可能有些用的药酒方子而已,犯不着因此而在自己的班底里面埋下一个影刺。 等到武官走后,几名青年也没了继续高谈阔论的兴致,他们匆匆和二爷告别,随后穿好上衣离开了小院。 等到天色开始暗淡下去祝子木准备回百草堂时,二爷将一只毛笔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我说你写。” 老人拆了一张白宣放在桌面上,随着老人一个个药材名报出来,一份药酒的方子和具体的炮制方法便填满了这张白宣。 “百草堂的破事太多了,你那个师傅也不着调,以后若是事情有变,去做个随军的医生,投靠你那些哥哥倒也是一个去处,你去一趟他们那,将这东西交给那个武官。” 第42章 披坚持锐 “耀庆你怎么看。” 武官所驻扎的地方在柏溪镇外围的一个院子中,院内堆积着用来给他的亲兵们训练的石锁和木制长矛。 而在此刻院子的主屋之内,那位武官压着手下的一张写满药材的白宣,转头饶有兴致的向自己身边一位在屋内依然用黑纱将面容遮蔽起来的少年问道。 “他在卖你人情,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少年看着屋外快步离开这里的那个男孩,视线在停顿之后就再次返回了武官的身上。 “人情债不好还啊,你说要不我直接将这小郎中给绑走,送他一个军伍的机缘如何。” 武官摸着自己微微刺手的下巴,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提出了一个意见。 “得了吧,你这最多算是恩将仇报。 边境那地方每年都有被匈奴的游侠袭击村镇,你去那里还带上他,说不准人家听闻你带了郎中,反而将你们当做重要目标,草原上有多缺郎中你又不是不知道。 到时候你怎么给那老先生解释?” “就说我用关系将他孙娃子送到黄金大帐里享福去了,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青年武官大笑两声,拍了拍身边之人的肩膀,手上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触感,就见那围着一层黑纱的少年在他手掌落下之前就诡异的向着一侧移去。 等到了手掌落下之后则是再次回归原位,就好像青年的手掌直接从对方的肩膀上穿过了似的。 “边境那边即使是你这种找到了气感,有机会打通任督二脉的准三流高手过去也有不小的危险,你要想好了。” “申请已经递上去了,陛下相比较于先帝而言更加激进一点,这是我的机会,寒门出身,资源天赋人脉比之那些个宗室弟子都没有优势。 要是还怜身惜命,那么谈何有出头之日。 若是死了,我弟弟也好在京城那里更进一步,他是有天赋的,我是第一批响应陛下的基层武官,王公公下来的时候我可是第一个捧场的。 陛下不会寒我们这些人的心,我这条命也就算是值了。” 青年武官来到房间侧面的那被架起来的长枪之前,他将两指并拢,轻轻抚过枪锋。 “这都是后话,我已经锁定了那头狼妖的藏身之处,我们等到半夜时出发,那畜生下面有几只开了一点慧的爪牙看着镇子外面,这才是你几次出去都被它戏耍的缘故。 那些牲口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夜半刚好是一天内最后一班换岗的时间,我们除掉一只,拉一只循着到它们的老窝,处理的快,说不准还可以回来吃午饭。” 带着一抹黑纱的少年看了看外面那被云朵遮盖住的月亮,月黑风高正好动手。 “好,我就拿它练练兵,看看我的部下如何。” 武官站起身,开始一件件穿戴好盔甲,随即握住那长枪,再取了一张硬弓一袋带着翎羽的箭矢便出了主间。 随着他敲响铜锣,周围的房间之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阵的骚动,不久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就穿戴好装备来到了黑漆漆的院落之中。 武官给他们提供了充沛的内脏果蔬供应,这些庄稼汉子也许之前有人还有夜盲症,但是现在那一双双泛着渴望的眼睛无不告诉着武官,他们现在都是夜视的好手。 “所有人检查武备,只带一天的给养,祝跃你带着我的令牌领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出城在小山岗上等我,若有巡夜人询问就说是玄武阁办事。” 武官自腰间掏出一只腰牌扔给了最前面的大汉,这些大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两年武官带着他们不仅是训练,而且还不时出任务,他们已经配合着周围的民兵和捕快将山上的绿林好汉和那些个吃人的野兽都清理一空。 此刻这周围还数得上号的也就一个白尾狼妖了,汉子们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这次到底要出去干什么,他们纷纷开始摩拳擦掌。 “祝军垚,祝狗蛋,浩翼,邱易戴上装备和我走。” 武官不仅在祝家村收了亲兵,而且还在其它几个村子中招了一批亲兵,此刻加上他收服的几个来自原先土匪的好手,这些亲兵已经有二十四之众。 祝家村的几人中祝跃,祝军垚已经得到了武官的赐名,并且还披挂上了一层甲胄,带着腰刀,已经算是精锐。 “跃哥,到时候让我站前面,我一定不给咱们祝家村丢脸。” 作为同一批从祝家村出来的,祝六郎看着那边被上官叫走的祝狗蛋,狗蛋家是猎户之一,他小时候就跟着家里面上山打猎,练得一手好弓术,换上了军弓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现在被上官叫走,回来的时候估计就要改名了,到时候这一批过来的祝家村人可就只剩下他祝六郎一个人顶着这贱名了。 即使周围没人在这方面嚼舌根,但是这种同一个村子里面的大家都混出了头,而他还一事无成的情况还是让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尤其是不久之后上官要带他们去梁城见大世面,后面还要去边境建功立业,走之前他们是要回乡里将种留下,同时拜别父母的。 到时候回去了,乡里面问起来为什么就他祝六郎没有披坚持锐,没有和一起出去的兄弟们一起得了名字,他一想就感觉内心臊的慌。 此刻这白尾狼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青年抬头环视一圈,看见了那些个同样在眼中泛着红光的同僚们,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有这个打算。 这里留下的甲士除去祝跃之外只有一个从土匪诏安的汉子,对方生的高大,持一长槊就好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器。 当初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祝六郎看见对方披着甲手持那长槊直接冲入了敌阵之中,他身高手长,槊也用的是马槊的规格,整个人就好像一架战车一样。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极度的渴望着建功,而即使是甲士们也是渴望的,只是这种渴望要稍微收敛一点。 “好,到时候你站我左边。”祝跃检查了一下包裹之中用来包扎和调味的醋布,拍了拍这个有干劲的老乡。 第43章 夜行 夜晚的镇外,武官弯弓搭箭,随后瞄准了远处一匹蹲伏在草丛之中,好似一条老狗一样的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埋入了镇子外面草地中的狼。 狗蛋看见了武官的示意,立刻追寻过去,很快就找见了那只躲藏的十分隐蔽的狼,他登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即使是在白天,他从十步的地方路过都不一定可以察觉到这匹狡诈的恶狼,要是那个时候对方在他露出后背之后再扑杀,他估计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埋伏了自己一手。 狗蛋立刻挽弓搭箭,瞄准了那匹恶狼,随后用余光追随着旁边的武官等待着对方下达命令。 “我们要射伤一只,射杀一只,然后跟着那只受伤的去老巢,你对着那只的躯干射,争取做到一击毙命。” 武官传达完命令,将弓箭指向了远处的小山坡,随即闭上了眼睛,用耳朵追寻着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那匹负责换班的恶狼。 就在狗蛋感觉自己拉着弓弦的手臂开始缓缓颤抖的时刻,武官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弓弦,一只利箭破空而出,随后是狗蛋的那只。 两根箭矢刮过天空,最后分别刺入了目标的身体之中。 武官睁开眼睛,鼓励性的拍了拍狗蛋的肩膀,同时向后看了看,这个时候自己的亲兵应该要到了。 他不带着太多人来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刻已经达成了初步目标,自然需要尽快抵近那狼妖的老巢。 这只狼妖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一个大机缘,他到这里来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吃人的兽类就是对方,和那些山上被庄稼汉子们传为妖兽的凶兽不同,这只妖兽是符合玄武阁定义标准的妖兽。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长出妖丹,一想到这一点,武官就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硬弓。 妖兽的血肉可以增加武者的气血,它们的骨头皮毛可以出售给玄武阁,阁中有能人异士可以将这些东西锻造为一些有奇异能力的东西。 就比如那个从宫里来的大太监,对方手中就有一件被换作法器的玩意,他没有见过那件法器,但是听同僚说,这位大太监曾经用那个东西干掉了一个二流高手。 至于妖丹,那玩意人类无法直接吃,但是可以交给玄武阁的丹阁,里面会有专人评估之后给予丹药作为报酬,那个丹药可不是什么金疮药之类的玩意,而是可以医白骨,重续经脉的存在。 这妖兽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宝贝,这才是面对这只已经明显超过了自己的实力,武官依然决定要自己搞定而不是上报的缘故。 他想要凭借这东西再进一步,甚至于这些亲兵,都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被他特意招到了自己这个职位可以允许极限的。 像是后面几个亲兵甚至于都是他用县衙捕快的名额召集过来的。 一般来说当地的武官不会将自己的亲兵名额招满,一方面是你满员了就容易被上头征召和审查,缺一两个混入大部队中才是大家的常见做法。 另外一方面,招满了人,拿着玄武阁给的俸禄是养不起,至少是无法高质量养的起满编锐士的,这种谋划未尝不是玄武阁的一种制衡下面武官的手段。 对有压力的地方就加大考核力度给顶格的财政,在只需要维持秩序的地方就减少财政供应,这样就可以控制各个地区玄武阁的武力状态。 让手下的武官们保持爪牙锐利,又不会养虎为患,同时也避免了频繁的调整各个地区的规定而造成行政上的混乱。 而他手下的这些士兵,可都是他用自己的俸禄给养出来的,现在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就在武官正在盘算着这次要死几个人的时刻,远处的街道之上,全副武装披坚持锐的军士们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咬住一小节木头,小跑着快速穿过街道,甲胄的铁片在奔跑中轻轻的相互撞击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烛火,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一打更人提着一铜锣沿着街道敲打着,同时看着周围宅院的墙壁,他倒不是来抓小偷的,夜间的梁上君子可不会傻到被一个提着灯笼大声呼喊的打更人给逮到。 或者说他们提着灯笼一遍遍大声的呼喊就是为了避免和梁上君子不期而遇,避免双方都尴尬。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报时的同时确定镇子里面没有走水,只要没有走水,那么其它事情就不归他们管。 正当打更人想着镇子上的李家给他的赏钱比较多,准备特意过去转一转,在守门的伙计面前露个脸,让对方确定自己没有拿钱不干活不上心的时刻,一个转角,他就看见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影。 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群披坚持锐的甲士,甲士们散发着一股煞气,此刻正小跑着向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打更人瞬间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是起义军来了,不过大煜这些年平静的很,至少他们初云州非常的平静。 就是有起义军也应该是走商之人口中正在遭饥荒的岳合郡那里有,那里到这里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而且这些甲士装备精良,不仅是披着盔甲,而且枪尖上的枪锋都闪烁着阵阵幽幽的寒光,那盔甲下的体格也不像是起义军的模样。 那,打更人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县衙,不会是叛军吧,这自己要是凑上前去,怕不是得被对方细细的剁成臊子。 就在打更人想要赶快装作没见到这些人去家里面避祸的时刻,领头的甲士已经发现了他。 打更人双腿之间的摆子登时打的就比那酒楼里面新来的说书先生的快板都要得利,他夹住尿意,放低灯笼低下头,避免看见这位叛军的脸颊而被灭口。 “玄武阁办事。” “晓得,晓得军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打更人连忙低头哈腰,同时长松了口气,对方不明说自己是叛军就好,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个是县老爷要考虑的事情。 “不要阻拦,不要声张。” 祝跃看着面前穿着捕快装的打更人,掏出了得自武官的令牌展示给了对方,随后感受着对方又敬又怕的视线,满意的追上了大部队。 当年他还没有加入武官麾下,到镇子上来卖山货时,只要是见到穿着这身官皮的,他那个扛起了整个家腰杆子都笔直的父亲就要将腰一节节的弯下去,然后堆起一脸让他感到难受窝火的讨好笑容。 现在,他父亲不用再弯腰了,他是军爷了。 第44章 密林杀机 残了腿的老狼看都没看那和自己换班的同僚,在受到攻击之后的瞬间就向着老巢逃去,它的伤腿在地上拖曳出一条显眼的血迹。 似乎是意识到了对方只是为的老巢的位置才留了它一条老命,老狼并未在路上大喊大叫,就这样跑跑停停,试图拖延时间等到狼妖发现这里的情况来救它。 只是这短短的三十里很快就走完了,入了山里,老狼回头用那双红色的瞳孔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两脚兽,再看了看远处的老巢,扬起脖颈就想要预警山里的同伴。 一只箭矢在嚎叫声穿出前射来,将那老狼封喉,老狼头一软就栽倒下了小石坡,砸在旁边凸起的石块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色的斑点。 “好狡猾的畜牲,它给我们带到上风口了,里面那头狼妖的嗅觉灵敏,估计是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武官将食指放入嘴中沾了点口水,随后抬起手指感受着风的方向。 “头,我记得这里不远处有一块依托着一条河道的草地,大概有一百步宽,距离这里有三四里的距离。” 一旁的祝军垚看着那黑漆漆的林子,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地图,犹豫之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法子,所有甲士领自己的小队,长枪队跟着祝军垚,散开来入林。 耀庆看你的了。” 武官转头看着那位蒙着面的同伴,祝军垚在听见武官的呼唤并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刻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登时打了个寒颤,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旁边的,要是此人想要对自己不利,估计此刻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几遍了,这还是在周围都是队友的情况下。 “直直往前,那老狼狡猾的很,我告诉你具体的位置,但是要想包饺子的话还需要快点。” “所有人,就地抛弃行囊,只带武器和甲胄。” 武官了然的点了点头,随着军士们轻装简行,他们便在长官的命令下一头扎进了林子之中。 现在的二十二名军士分为了七组,其中五组都是一名队长两名队员的配置,还有一队则是一名队长三名队员的预备队跟在军官的身边,最前面的则是由三名猎户出身的斥候快速探开道路。 军士们分开为菱形快速前进,最前面的是狗蛋和另外两个猎户出身的斥候前出大概五十步的距离劈砍开队伍前面的荆棘。 而在两翼则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周围的军士们,武官手握长枪,闭上眼睛跟在队伍的中间,而那个一闪而逝的黑衣人则是再次消失在了队伍之中。 “它们向东南去了,加速。” 就在祝军垚一手握在腰刀上紧张的环顾四周时,一道中性的声音传来,武官口中的哨子发出了尖锐的连续三声短哨,各队的小队长立刻侧耳聆听,随即队伍便向着武官银枪所指的方向快速移动了起来。 密林之中植被茂盛还有小虫和走兽,不时还有蛇类在枯枝败叶之下游动,即使是那些看似一样的绿色植被之中也参杂着一些可以让人瘙痒难耐的东西。 不过此刻军士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们勉强保持着队形,几乎以小跑的方式在密林之中移动了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猎人们已经开始了收网,林子深处也传来了一阵骚动,随即是一声作为警告的狼嚎。 紧接着林冠里的鸟雀,灌木之中的走兽便在这两股杀机交缠之下快速退出了战场,顷刻间,原本在细细聆听间还可以听见一些悉悉索索声的林地就安静了下来。 武官含着哨子又是一串长短相错的哨声,队伍立刻慢了下来,远处的三名斥候也开始向着大部队靠近。 “有三头向着这边过来了,距离出林子还有一千步,它们开始向着西北方向逃窜。” 带着黑纱少年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旁边,武官了然的点点头,一声尖锐的哨声让所有队长看向自己,随即重新确定了前进的方位。 又是两声长哨,所有人立刻紧张了起来,三人小组中带着盾牌和环首刀的军士立刻将刀出鞘,将盾牌递给了带着长矛的同伴,队伍中着甲的队长则是来到了队伍行进的外侧,保护住了没有着甲的队员。 队伍在行进间调整完毕,随即再次高速移动了起来,不多时那黑衣少年就再次出声调整了一下位置。 第三次调整,当队伍中已经有体力稍差的人开始喘息的时刻,武官终于停止了高强度的行军,而是开始放缓步调,让原本担任前卫的队伍撤到后面来,将两侧的队伍压了上去。 此刻的队伍好似一个开屏的孔雀,用自己华丽的尾羽罩住了敌人的全部路线。 人类武者最强大之处就是他们的耐力,在长距离奔袭之中,经过训练的军士都可以一天在官道上行进180里,那些准三流的武者在轻装简行的情况下更是可以一日一夜行进600里。 世间所谓的千里马也不过是日行千里而已,而更进一步的三流和二流高手在官道上日行千里更是轻轻松松,就连在密林和山地里,这些锻炼出来了内力的武者都可以日行五百里。 而妖兽受限于用来保暖和保护自己的皮毛,也许瞬间爆发有时候要超过人类武者,但是在单纯的耐力跑下,只会被两脚兽活给生生的累死。 这才是妖兽们最恐惧的一种狩猎方式,那就是吊着你,然后用长距离的变速和慢跑一点点压缩你的生存空间,同时消耗体力。 老狼妖显然是知道这种人类的狩猎方式,当几次试图改变自己的方位都被识破了之后,就开始准备就地顽抗到底。 军士们开始在行进间互相掩护着饮水修整,同时在命令下展开了阵型,此刻的阵型已经彻底的展开,化为了一个向外的椭圆形,向着狼妖和它的小弟包围了过去。 终于,知晓不能到空地上放大人类武器和阵型优势的狼妖率先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头足足有小牛犊一样大的灰狼,它自树上落下来的瞬间便扭断了一名军士的脑袋。 不过在随后,意识到战友被杀的两人瞬间将刀剑刺向了那头巨浪。 被扭断脖子的是那名配备环首刀和盾牌的战士,那名负责他的甲士立刻用披甲的手腕塞入了巨狼的口腔之中。 臂铠上的铁片阻挡住了巨狼的撕咬,而闯入那狼怀中的甲士则是暂时无法被狼妖的爪子抓到,他从腰间抽出短剑,开始一下下刺入恶狼的体内。 剩下一人快速捡起了战友的环首刀,绕到侧面就向着和甲士已经翻滚作一团的巨浪侧腹部捅去。 树林之中瞬间产生了一阵骚动,悉悉索索之中,一只灰狼,一只黑狼就想要冲出林子来救援同伴,只是两侧的小队见队友被攻击,在靠拢的同时也开始了戒备。 长矛被放平警戒着那两头冲出黑暗的恶狼,随着一根箭矢将其中一只恶狼的脊柱射断,剩下的那只恶狼只能夹着尾巴呜咽着窜入了林中。 第45章 平原围猎 甲士和恶狼翻滚做一团,犬类主要依靠犬齿的撕咬杀死猎物,当嘴巴被人类的手臂塞满无法吞咽之后,它的攻击手段也就只剩下了利爪。 只是此刻甲士在它的怀中,恶狼无法发力,那原本可以轻松划开林间猎物肚皮的利爪此刻敲击在这甲士背上的甲胄上,也只能发出叮叮铛铛的碰撞声。 甲士将手中的短剑送到最深处,随后猛地拉出,身边的同僚也将刀刃刺入了恶狼的侧肋之内,恶狼自喉咙的深处发出了一阵呜咽,随即挣扎的力气就小了起来。 甲士将那塞入恶狼喉咙之中的手臂抬起,扬起手中短剑在恶狼的喉管上一闪而过,腥臭滚烫的血液便撒了他一脸。 “死了。” 狼狈站起身的甲士用那黏糊糊的手掌将脸上伴着腐烂叶片的血浆拉下,随后看向了正在检查那个倒地同伴身体的小队长。 对方摸了摸倒地之人的脉搏,确定已经没有了跳动,又将手指塞到了对方的鼻翼下面,却见到这名军士的脑袋整个耷拉了下来,他的整个脊椎都已经在那恶狼落下的时刻被扭断了。 “狗蛋,你留下处理尸体,其他人继续前进。”武官看了眼死亡的士兵,没有怎么惋惜和悲伤,就站在他旁边的军垚甚至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前进,将它们赶到河道旁边去,围杀它们。” 开了杀劫之后,队伍开始沉默了下来,林间只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和男人们的微微喘息。 这不是他们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伤亡,在之前被武官带着外出战斗时,他们也遇到过一些很强大的敌人。 战场上的死亡就是如此的突然,大部分的死亡并不是发生在接战之后的搏杀中,而是出现在这种静默的时刻。 搏杀之时他们凭借着精良的装备和旁边战友的帮助,往往可以获得极高的生存性。 双方的血腥味混杂着雨后林地之间的潮湿泥土味,让战士们内心的杀戮欲缓慢的破土发芽。 在即将要离开林地到达那平原上时,武官再次吹响了哨子,伴随着命令的下达,军士们放慢了脚步,长枪被放平,队伍的阵型开始散开。 意识到已经退无可退的狼群展开了最后的战斗,侧面的小队最先遭受到袭击。 林地之间长枪无法发挥最大作用,甲士们在发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改变了长枪原本主攻的位置,三人小组转变位置,手握盾牌的刀手上前顶住了黑暗之中的敌人。 甲士站在两人的身后保护他们背后的同时随时准备策应,而长枪手则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在缠斗之时发动击命一击。 伴随着血腥味继续蔓延开来,两边互有斩获,这边又有一名军士被那绝境中的狼群给咬断了小腿。 不过这次周围长枪的支援非常快速,那头咬住了一名长枪手小腿的狼正想要将这个猎物拖拽入后面的林地之中处决,就见侧面的一杆长枪袭来,那是临近地上长枪手小组的一名长枪手。 恶狼立刻松开了原本咬着的猎物,呜咽着窜入了后面的林地内,而原本在和那个小组中的甲士和刀盾手缠斗的恶狼却没有这个机会从容的撤退。 在旁边小组微微靠拢过来后,那三头正在试探着拍打盾牌和甲士甲胄的恶狼就意识到了不妙,准备开溜,只是甲士放走了其中两匹,在最后一匹转身的瞬间一刀劈在了对方的后腰上。 环首刀被恶狼的骨头磕出来一个豁口,恶狼也哀嚎着倒地不起。 后面的刀斧手立刻上前一大步踩住了恶狼的脑袋,随后将盾牌护住身前,刀尖向下结果了这头恶狼。 队伍继续前进,在人类的军队凭借着武器和甲胄优势开始一个个干掉这些单个放在山林之中也算是一方霸主的恶狼时,后面的狼妖终于忍耐不住。 当一只被甲士用环首刀斩掉后腿的恶狼即将要被长矛兵刺穿头颅时,一头和其它恶狼差不多大小的狼自林中窜出。 面对它的刀盾手立刻用盾牌护住了自己的前胸,随后将长刀搭在盾牌的边缘,准备等到对方跃起攻击盾牌的时刻就砍向那脆弱的关节与柔软的腹部。 只是那浑身黑色但是唯独尾巴若一团蓬松雪花一般的恶狼并没有立刻跃起,而是在刀盾手面前的土地上猛然一顿做了一个假动作。 在刀盾手被它晃的让开了肩膀时,这头狼妖立刻自地面弹跳而起,电光火石之间,甲士正在配合长矛兵斩杀那个倒地的恶狼。 在这狼妖出现的时刻,他只是粗略的判断了一下这头狼的体型,按照经验确定刀盾手可以对付之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此刻正在击杀恶狼,更加容易被其它恶狼攻击打断的长矛兵身上。 一个愣神的功夫,这名刀盾手就被狼妖给拉出了体系之中,狼妖猛然挑起,雪白尾巴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弧线,随后沾染着血腥点点落地。 就在它准备乘机从后面再带走几个两脚兽时,一只利箭自阵中射来,狼妖被划伤了脸颊,顷刻间便自那阵型的空缺之中再次钻入了阵内。 它自己当然可以逃跑,这大山不比平原,两脚兽不熟悉地形不敢深追,它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甩掉对方,但是它的儿孙们却无法避开,它要是走了,这些儿孙就要全死在这里了。 似乎是吃准了自己的软肋,这名高级两脚兽并没有放火烧山亦或者是逐个捕杀,而是以逼迫为主,让狼群进入绝境,逼着它返回不利于自己的开阔地和人类作战。 “继续推进,还有五十步……” 狼妖再次尝试突破阵型,只是依然被武官的箭矢给逼退了回去,最终它们在再次杀死了一名军士之后被彻底的逼入了开阔地之上。 肥美的青绿色草地沿着一条小河安静的依偎在黑色的森林身侧,当第一批残狼在狼妖的带领下闯入此处僻静之地时,便惊的一家正在水边低下头颅饮水的野猪嚎叫着越过了河流。 狼妖看了看这几只野猪带起来的水花,和那被隐隐向着下游冲去的趋势,再看了看周围纷纷带伤的族人,毅然决然的呲着牙齿转向了同样入场的人类战士们。 战士们挂着敌人和自己的血液,在这块青色墨盘上点缀上了点点的朱红。 第46章 天生万物以养人 甲胄划过肥美的草地与点缀于其中的点点野花,将那粘稠的血液装点在绿色的坡地之上,此刻的队伍已经减员了五人,三死两伤。 死者已经被狗蛋所在的斥候小队用绳子将尸体固定在了树干之上,下面沿着树干也撒了一圈可以驱赶野兽的药粉,避免有野兽趁这个时机拖走尸体。 伤者则是被留在了森林之中,此刻这个山头上最大的野兽群就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军士只要待在枝干上不要轻易下来就没有生命危险。 周围山头上的大型动物早已经被这个围绕着一头老狼而形成的狼群给吃干净了,这狼群足足有三十来头,而且它们并不是正常森林狼的体型。 正常的森林狼也就比村口的大黄狗大一圈,它们的生态位更加接近于狐狸而非老虎,而这些狼体型若牛犊般大,一只就要吃掉原本一只青年老虎的食物。 老虎在山中需要两到三个山头才能保证自己可持续的狩猎,而这些狼群聚在一起行动,一两个山头半个月就会被吃干抹净,然后它们就需要继续移动。 狼群们围绕在老狼妖的身边,看着逐渐成型的人类队伍,在短暂的低吼交流之后,两头肚子明显鼓起来的母狼在两头伤势不重公狼的护送下跳入了水中,奋力的向着河对岸游去。 武官冷笑了一声,随后吹哨示意队伍开始逼近。 留下的十七人分为了五队,四队三人小组向着狼群的位置结阵围杀而去。 剩下的五人预备队则是在祝军垚的指挥下将武器换为了长矛,同时将弓弩拉开,前进到距离狼群四十步的地方开始向着后排的狼群放着冷箭。 军士们的队伍经过之前的厮杀散乱了好多,也只有一个小队还是之前的配装,不过经过杀戮之后甲士们因为拥有甲胄保护反而没有折损。 他们加入了折损人员的小队之中,让部分小队的战斗力不降反升,此刻的正中心的队伍之中,目前唯一没有折损人员的祝跃小队里,六郎正站在祝跃的身侧,手握长矛将跃上来的恶狼用枪尖刺穿。 随着进入了平原地带,长矛攻击距离的优势也得以发挥出来,此刻的队伍也从之前刀盾手主攻变为了长矛手主攻,由刀盾手和甲士一人一边护卫住长矛手的左右,让他只用对付长枪最为擅长的正面范围。 祝六郎的长枪一伸一缩,那恶狼就被长枪划开了前肢,另外一个恶狼想要在同伴争取到的时机里冲上来干掉这个刺猬里面的尖刺,却被旁边的刀盾手给一刀截断。 鲜血在长枪微微抬起的时刻顺着那木杆自枪头向着握柄的位置上流淌了下来,祝六郎一次次刺出然后收回长枪,看着那些恶狼被逐个干掉,手掌上也渐渐的被温热的液体包裹所包裹。 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狼群只能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军士,当它们想要进攻的时刻就会被两侧那长矛手的队友分割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 如果都在正面进攻则会被长枪穿成糖葫芦,而若是一个个过去,长枪那过于作弊的攻击范围也让它们无从突破。 也有恶狼想要从这些战斗小组中间的空隙之处脱出,只是那样就会被后面手持弓弩的预备队集火,已经有两头健硕的恶狼被扎成了马蜂窝。 随着人类的阵线间的空隙越来越小,终于包围圈已经收拢完成,后面那四头试图越过河道的恶狼也已经来到了河流的中后段。 狼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即将要成功离开的小辈,再看了看此刻带着一抹弑杀笑容的武官,对方身边的弓弩手已经尽数瞄准了那边一头正在努力用狗刨式通过湍急水流的母狼脑袋,此刻的母狼就是一个活靶子。 狼妖再也没有犹豫的机会,当那一阵箭雨越过它的头顶,飞向河道之间时,它高高跃起,以极致的灵巧在空中腾挪,折断了弩箭中的绝大部分。 只是武官手中的硬弓弓弦也被松开,一根专用于破甲的箭矢飞出,同时预备队中的狗蛋也射出了一箭。 老狼妖此刻已经失去了借力点,它在空中转身躲过了对他威胁最大的那只带着破甲锥的箭矢,只是剩下的一只带着倒钩的箭矢还是穿透皮毛扎入了腹部。 落地的老狼妖被自己的鲜血和敌人的卑鄙所激怒,狼群开始快速的移动起来,将老狼妖的身形隐没于狼群之中。 武官见一击得中,将硬弓递给一旁的狗蛋,随后拿起了自己的银枪。 “众军士听令,战死者抚恤同高阶捕快,子孙同辈中两人可免劳役,伤残者同上,若有后退,一律按逃兵论处,家中直系男丁流五百里充军。 死战不退,斩白尾狼妖者赐五百金封爵,斩一狼赐二十金,斩五狼升甲士,甲士升百夫。” 六郎麻木的刺着面前路过的一切,周围的一切都似乎陷入了一种极致嘈杂后的安静中。 他手中的长枪上油腻腻的触感越来越多,以至于让他几次差点无法抓稳长枪,在收枪的间隙,男人用手在衣袖之上擦了擦,让自己可以更好的握紧这长枪。 他依稀间听见了后面传来了一阵严厉的命令,随后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始狂躁了起来。 就连面前的狼群也一样变得狂躁而暴虐,它们就好像是疯了一样的开始奔跑起来,依靠着训练带来的肌肉记忆,男人再次出枪,随后来自枪尖上的一股庞大的力量让他下意识的抓紧了长枪。 机械式的前刺被打断,男人面前的世界终于再次清晰了起来,周围的声音就好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涌入周围。 祝六郎看着逐渐远离自己的队友,以及在枪尖处死死咬着自己的枪杆子的那匹白尾狼妖,恐惧瞬间爬满了全身。 “六郎,松手,松手。” 祝跃迈进一步就想要将被拉出阵线的祝六郎给拉回来,只是失去了重心的六郎此刻同时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三个法宝。 高度,长枪和阵线。 狼群蜂拥而至,六郎在嘶吼中被拉入了旋转着的狼群之内。 第47章 人无一物以报天 “不许前进,守住阵线。” 祝跃想要前进去营救祝六郎的行为在瞬间就被后方的武官所洞悉,男人大喝一声,随即手提长枪来到了阵线之后。 军士们开始压住盾牌,突如其来的死亡和卷入将所有人的后颈部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而祝跃此刻更是双目赤红,他眼看着自己的同乡被拉入狼群之中生死不知,此刻却不能哪怕前进一步进行救援。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男人咬紧牙关,随即开始用力挥动手中的环首刀,劈砍向他可以看见的每一匹快速跑过的恶狼。 终于在军士们持续的放血之后,狼群萎靡了下来,它们的移动速度逐渐降低。 武官眼尖的捕捉到了一瞬间的破绽,他一脚挑起一柄放在地上的大枪,将其折断之后猛然投出。 长枪几乎以直线射入了狼群之中,老狼那条受伤的大腿被瞬间撕开,被激发了凶性的它嘶吼着拖着残破而疲倦的身体向着阵线冲去。 武官大笑一声,随即手握长枪对着后面大喝一声“跟我来”,再对着前面的军士叫了一声“闪开”。 早就在后面眼红着同僚收割着那赏金的预备队成员架起大枪,好似最后入场清扫战场的骑兵一样,在祝军垚的带领下跟着长官进入了战场。 战场侧面的那队由两个甲士与一名刀盾手组成的小队让开了位置,随后护卫在长枪队的侧翼进入混乱的战场。 武官的银枪直直挑向了扑来的狼妖,一时间银枪上的红缨闪烁,狼妖的白尾则是带上了又一点朱红。 一个交错,疲倦且受伤的老狼妖凭借着实力在武官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条口子,只是他自己也已经被和自己的狼群分割开来。 是的,老狼妖是狼群的倚仗,但是狼群又何尝不是老狼妖的倚仗,有了狼群老狼妖无法轻易的离开,但是同样的有狼群在,老狼妖才能在有同级别武者坐镇的正规军围杀中有所斩获。 此刻来围剿它的几乎就是整个梁城周围除开驻城的驻防军之外最强的团队了,甚至于在士气和战术上,这些战士面对类似于狼妖这类的单体强大的非人型敌人比城防军更具优势。 即使是如此,他们依然要付出多人死伤的代价才能在开阔地带打败这群狼群。 放给一般的镖局和捕快,即使是几百人撒入这深山老林之中,被狼群逐个击破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说狼妖在此刻直面了大煜该地区最强的对妖兽暴力机器。 若是只有老狼一条狼妖,也许武官只能上报让更强的武者来处理,但是其要是敢直面结阵之后的军士,武官有把握一个人不死干掉对方,就像是此刻的情况一样。 被武官一枪扫到狼群外围的狼妖瞬间被手持着大枪入场的预备队堵在了河岸边。 六杆足足有二杖的长枪顶着老狼向着湍急的水流之中而去,周围想要救援老狼的恶狼也大都筋疲力尽,军士们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力气就将这些失去了威胁的野兽轻松毙杀。 武官看了一眼呲着牙却不敢上前的老狼,老狼在前面一动,大枪阵就跟着移动,这就是他给对方准备的专属待遇。 前方是一捅一个血窟窿的长枪,后面是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的水流,狼妖此刻已经再也没有了生还的机会。 武官点了点正在寻找没有死透的恶狼补刀的祝军垚,让他戴上一杆钩子到下游去,等到狼妖死在河道里面了就将尸体给捞上来。 处理好最后的事情,武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干脆将手中的银枪插在了地面上的两具狼尸之上,随后接过了自己的硬弓。 “祝狗蛋,我给你想了两个名字,第一个是祝矢锋,第二个是祝骁箭,你我比比,若是你胜过我就给你第二个,若是平手就给你第一个。” 狗蛋应了一声,随即挽弓搭箭,瞄准了对岸已经上岸的一头青年狼,伴随着箭矢射出,箭矢直接插入了那匹狼的头颅之内。 武官也放开了箭矢,他却是直接干掉了一头母狼,母狼大着肚皮倒在了上岸前的最后一刻,尸体伴随着血水顺着水流向下而去。 祝狗蛋手中已经拉开的弓箭顿了顿,他是猎户出身,在上山的时候猎杀野兽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但是他们一般不会杀即将要待产的动物。 一方面是为了增加日后的猎物,另外一方面狗蛋记得清楚,他那个已经去世的爷爷在带着他第一次进山并交给他他的第一把短弓时就告诉了他。 他们是从山神家里面取东西,要有节制,也要有规矩。 不在水源处猎杀,不杀没有脱离母乳的猎物,不杀哺乳期的,不杀待产的,这些就是他们和山神定下的规矩。 祝狗蛋动摇之间,一道苍老而怪异的声音自水中传来。 “人类……” 老狼已经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它的整个身躯上的毛发都被水流冲刷着浮动了起来。 它死死地盯着那个以杀戮为乐的人类,眼中有凶狠,也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呦,会说话啊,看来逮到了条大鱼,怎么称呼。” 武官一边唠嗑,一边放下了手中的弓,挥了挥手让大枪队先停下。 “我带着狼群与你们秋毫无犯,今日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武官拍了拍祝狗蛋示意他射箭,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那匹余下来的雄性就已经窜入河岸对面的密林之中,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岸上此刻就只剩下最后一匹大着肚子还在哼哧哼哧爬向岸边的母狼。 “因为你的妖丹,你的皮肉都是有用之物,天生万物以养人,你就是那个物,仅此而已,自己撞上来,我便不动手干掉剩下的两头恶狼。” 老狼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随后转头看着武官,自知已经没有活路的它奋起一跃,自尽在了长枪之上。 鲜血顺着枪杆留下,却被武官抢过那杆插着狼妖的长枪,男人将一面盾牌放在地上,把那狼妖的尸骸包括留下的鲜血都盛在其上。 祝狗蛋微微松了口气,他刚想要卸下箭矢,却被站起身的武官给制止。 “我只是说我不动手了,恶狼入山必成大患,若是其中出现了一只狈或者是狼妖,必然会向这里的所有人寻仇,我家里人不在这里,但是你们的可是在的。 现在你不动手,它日成了恶果如何做好。” 军官的问责,周围来自此地同僚的视线让祝狗蛋感觉手中原本如指臂使的弓箭如此的沉重。 自小而来的教诲和现实相互冲突,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自持。 第48章 全胜而归 回去的队伍自血腥的厮杀后变得安静了许多,整支队伍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煞气,周围几座山的动物被那染红的滩涂所震慑,四散开来。 在队伍返回的时刻,甚至于没有见到一头大一点的动物,这让原本想要打一只野猪野熊之类的打打牙祭的武官颇感遗憾。 返回了林地之外,士兵们将受伤和死亡的战士们放在离开森林的草坡之上,然后翻找到之前留下来的补给开始就地修整。 两名队员带着武官的手令先行赶往了镇子里,去找牛车将伤兵运走,同时也要找一些猎户,到那个滩涂去把他们留在那里的狼群尸首的皮给剥掉带回来。 那些狼虽然因为是食人狼而未必能卖肉,但是它们的皮毛那可是油光锃亮的,按照惯例,军士们自己干掉的狼可以自己处理,武官并不会干涉。 他们都是一些糙汉子,并不会剥皮,唯一可能会剥皮的几个猎户出身的军士,有一人在最后的混战中被咬断了大腿,此刻早就昏了过去。 一个手生不想要动手,害怕弄坏了让人给黏上。 最后一个人则是此刻魂不守舍的狗蛋,自从他射出那一箭之后,便在同僚们的欢呼声中成为了祝骁箭。 原本想要就地处理掉那些狼群的皮毛避免夜长梦多的军士们也害怕这个魂不守舍的家伙给本来就被破坏了不少的狼皮再弄出来点破损,就没有找他。 现在那边留了三名军士,就等着可以处理皮毛的猎户过去将皮毛赶快处理了,好让大家的战利品入袋为安。 压抑着的兴奋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大家都知道这次之后活下来的,尤其是那些活下来之后没有受大伤的人都算是越过龙门了。 这里即使是杀的狼最少的一人也干掉了一个半,半个算是和队友配合的,换为赏金也就是三十金,这笔赏钱当然不是说三十斤黄金而是三十斤黄铜。 黄铜与白银的兑换比虽然在大煜各地并不相同,但是一般来说是越往北黄铜这类金属越贵,北方的黄铜和白银的兑换比大概是2:1,到了大煜腹地则大概是3:1。 就是按照最贱的方式来兑换,这笔赏钱也足足有白银十斤,一百两,即是一百贯铜钱。 正八品县丞的年俸禄也就是二十贯,一般农家一年劳禄扣除吃喝用度也只能攒个大几百铜钱,甚至于攒不到一贯。 此刻那杀了六头恶狼,已经被升为了甲士的战士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只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祝六郎在后面清理战场的时候被不死心的祝跃从死狼堆中刨了出来,他一只手臂被整个咬掉,大腿也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当时已经是出气少进气多了。 最后是祝跃与祝军垚两人放弃了自己的全部斩获,跪地从武官的手中求到了一玄武阁的丹药给青年喂下,这才吊住了他的这条命。 除此之外还有在前进途中被撕掉脚踝的两名注定废掉的伤兵,以及那四具冰冷冷躺在地上的尸体。 随后一人是当时距离老狼妖最近的一名甲士,那老狼着实妖异,被刺破了肚皮,眼看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在最后还可以暴起杀了一个人。 军士们想要欢笑,欢笑自己活下来了,不仅即将可以锦衣而归,而且未来前程似锦。 但是他们又不敢第一个大笑,害怕别人认为自己天性薄凉。 在所有人的沉默里,那个山匪出身,此次位列击杀榜第一的人来到了祝狗蛋的身边拍了拍这位和自己一样的同僚,试图找点话题来打破沉默。 “祝骁箭,这个名字好,骁勇善战,箭术了得。” 男人的话就像是那最后一根压垮了骆驼的稻草,祝狗蛋只感到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他踉跄着跑到营地外围,开始了干呕,直到将绿色的胆汁都呕出来才算作罢。 正在照顾躺在地上祝六郎的祝跃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水袋打开,走到跪倒在地干呕着的同乡旁边为他顺了顺气,随后递上了水袋。 “切,没脱奶的小娃娃。”原本想要交个朋友的军士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后转身就想要返回自己所在的小团体那边。 “你说什么,有没有胆子再说一遍。” 正在给祝六郎擦拭着额头的祝军垚猛然站起了身,他解开身上的佩刀,随后站到了男人的身前。 此刻的他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向祝六郎那新婚妻子和一家老小解释的乱麻时刻,听见了这挑衅的一句,男人立刻将这个当做了发泄口。 周围林林散散坐着的军士们立刻向着这边汇聚来了目光。 那名身材过于高大的匪帮出身甲士见到自己人被欺负,也站起身来到了这名新进的甲士身边为他撑腰。 “祝军垚。” 几名来自其它几个村的良家子见到这里的情况,虽然不想要掺合里面的事情,但是为了之后不被匪帮出生的军士们给欺负了,也只能呼唤了一声这略显冲动的祝军垚,随后站起身来到了他的旁边。 “我,我当然没胆子,毕竟你可是上官面前的红人,只是我们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哭哭啼啼的,看不惯而已。” 见到自己的一句不注意的话挑起了如此大场面的罪魁祸首有些慌,但是为了不在后面的兄弟面前丢脸,他软话硬说,将这件事给推了过去。 只是就此之后,原本散落坐着的军士们隐隐分开了位置,一边以良家子为主,一边则是那些原本就刀尖舔血的匪帮。 之前在组队的时候就是自行组队,武官最开始埋下的雷就如此炸了,只是后面他应该如何头疼去维持自己亲兵中的矛盾,让他们至少不要太过分却是武官自己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了,亦或者,分开为两股势力反而容易控制也说不定。 牛车很快就到了,一同到来的还有百草堂的小大夫以及菖蒲。 牛车晃悠悠的向着柏溪镇前去,黄柏给几名伤者做了简单的处理,随后带着银针和金疮药返回了伤势最重的祝六郎身边。 第49章 大生意 军伍们回来了,这让原本平静的柏溪镇热闹了好一会,几名伤者被武官安置在了百草堂中,祝子木不得不和苏子挤一个屋子,将自己的房子让给了住进来的伤员。 武官当天以命令的口吻向黄柏下令让他将梁城的师傅传唤回来,只是两天后看那飞来的信鸽时,祝子木就知道这件事情又黄了。 而麻烦也不只是这一件,几天前就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待黄柏去拜访的那几位老药师也如期而至,两波人马聚集在了一起。 三名医师已经下了拜帖,今日上门来却没有见到那至少应该迎接一下的徐牧,甚至于就连他的弟子,那个小辈黄柏都没有见到。 为首的男人脸上立刻升起了一层薄怒,他们可是给足了对方脸面,先是找了本地有名望的隐居医者作为桥梁送了拜帖,同时约定了时间也讲明了他们的来由。 要是那个小辈来主事,理应亲自上门去找他们,而不是等到他们登门拜访,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屋子里面等着,就是害怕人来了他们不在会失了礼数。 而等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是那位徐牧回来了,准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自己来拜访,这倒也无所谓。 毕竟对方是和他们师傅斗过医术的,并且还险胜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将之定义为同辈来自取其辱,对方算是他们的长辈,那么他们这些做晚辈的来拜谒自无不可。 只是此刻,硕大的堂子里面只有一名衣冠不整,坐没坐相的少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汝等,安敢如此欺辱……” “先见一见人吧。” 一旁那位最年轻的医者握紧了拳头,就想要怒吼出声时,却被最前的老人按下了指责。 “哦,又一个来踢馆的,欢迎欢迎,要想拿牌匾就自己去后面的院子里拿梯子,要是想要砸管子请不要打人,砸东西砸左边的柜子,名贵要材在里面,不要点火,走水了容易被逮捕。” 少年抬眼看了看三人,随后再次百无聊赖的爬在案台之上。 现在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三人反而开始犹豫了起来。 这,怕不是空城计,就是让他们在这里打砸,然后将他们给抓走,好毒的计谋。 “老夫宛瑜,是那鱼珠镇济世堂的掌柜,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我们前日拜谒了温老,并委托他向徐掌柜的高徒黄柏先生送了一份拜帖,不知道能否……” 为首的老人犹豫片刻,还是感觉咽不下这口气,他最后耐着性子抱拳向着面前这个差不多弱冠之年的少年鞠了一躬,客客气气的请求道。 “师兄,药材处理好了,要放在上面的格子里,我够不到,你帮我放一下。”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自后面院子中而来,提着一篮子的小童所打断。 “是你!??” 老人这些天没见什么人,自然对那个之前在温老身边煮药的孩童记忆犹新。 那日回去了之后他们几个师兄弟还感叹着,没想到温老如此的好运。 这才到柏溪镇多久,就已经找到了心怡的弟子,而且看对方当时处理药材和控制火候的功夫,显然已经是有些功夫在手上了。 此刻再于百草堂见到这小童,还听见对方向着那瘫在柜台上的少年称呼为师兄,老人的额头上霎时间就覆盖上了一层薄汗。 “唉,药材这王八蛋是处理不完的,哈~~” 苏子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拨拉了一下篮子中的药材,就和之前的一样,祝子木完全就是按照最为标准的方式处理的,因为这个原因,不少路过的游方道士和尚一类的最近都喜欢来百草堂购买药材。 祝子木可以说是把活越干越多了,男孩这过于实诚的行为,让苏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提点了男孩一句,随后站起身将上方的小抽屉拉出来,放在桌上后加入药材。 老人并未细听两人后面的谈话,但是那懒散少年可是没有反驳那小童的那一句师兄,糟糕,他们怕是被那温老鬼和徐狐狸一起算计了。 老人就想要转身告诉几位同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外面已经呼啦啦的来了一群穿着统一青色褂子的壮汉。 他们提着长棍,在一个面容有几分清秀青年的带领下围在了百草堂的外围。 卸下盔甲的武官迈步进了百草堂,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随后挥了挥手,一名大汉就熟练的去了后面将热水提出来给他沏了一杯茶。 “我给你们了三天时间,现在人在哪,是这几个吗?” 三名医师的嘴角开始猛然抽搐,即使是之前那位火气最大的医师看着这些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要粗,一脸凶悍的提着一根短棍的汉子们也由衷的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 “本地的医师,太没有规矩了。”后面那中年医师的双腿打了个摆子,他小声的抱怨道,却又害怕被人发现,只能在说完之后立刻偏过头去装作在看周围的摆设。 “爵爷,师兄在后面为那几位军爷处理伤口,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出来,饭都是送进去的,我去叫他出来?” 苏子收起了原先的玩世不恭,他只是皮,又不是蠢,什么人不能惹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师傅师娘荆芥一类,即使是李家的大公子一流也都只算是平民老百姓,他们杀人是要一命偿一命的,至少也会给他们自己带来极大的影响,所以算准了这些人都是穿鞋的不愿意踩泥坑的苏子才敢肆意妄为。 但是这位军爷可不是,对方是有位置的,而且就是柏溪镇本地最大暴利机构的负责人,属于又是县官又是县管。 他现在心情不好了杀了自己可能要被问责,但是做个套折磨他一番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甚至于对方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苏子在这位军爷面前瞬间乖巧的好像一只小绵羊。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也是读过书的,官腔我比你会打,我说的是,三天内你不把你师傅叫回来给我兄弟看病,我就砸了这百草堂。 黄柏那小子出不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兄弟们,给我砸,钱我来出,这不把我的话当话的,他还是第一个。” 第50章 百草堂大劫 三名医师被吓的呆立在原地,环顾四周,手持棍棒的壮汉挑着那药店之中的名贵之物就是一顿乱砸。 青年坐在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看向了那听见了响声匆匆来到前堂的黄柏。 “先生这是何苦。” 黄柏看了一眼这些大汉,他们虽然确实在卖力的砸东西,但是并未伤人,黄柏立刻意识到,这位武官绝不只是气上了头过来闹事的。 他们估计后面也有目的,虽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黄柏微微放下了点心,但是这被砸的可是他看待如家一样的百草堂,任谁都会有一种被殃及池鱼的愤怒和不甘。 “我差人将你师傅给绑回来了,请他可真不容易。” 武官向着黄柏摊摊手,随后指了指让对方坐在自己的旁边。 “你也别太担心,这里的赔偿有人付,我就是一个干活的。” 黄柏心下了然,估计是柏溪镇的权贵们见军爷受伤都没有将那身在梁城,心更是扎根在了梁城的徐掌柜给请回来 ,再加上徐掌柜确实有两把刷子,请来了温老都斗输了。 他们先礼后兵已经到了见兵器的时刻,此刻就是他们推着这位即将要高升的武官给徐牧唱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他赶快回来,至少也要表明自己会在需要的时候回来,不要只占着茅坑。 黄柏撇撇嘴,就见祝子木一脸呆呆的看着那边正在拉着药柜,准备将他刚处理好的药材撒在地上的军士。 “别动药材,我不是交代过了吗?” 武官瞥了一眼那边正准备拆柜子的那个军士,给了对方的队长一个凛冽的眼神,随后向着那个被军士们小心让开的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祝子木看着周围打砸打砸的非常克制的军士,再看了看那边无奈的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的黄柏,穿过怪叫着提着一张椅子撞在一起的两名汉子,来到了武官的身前。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还去你爷爷那里见过你呢,你不是还给我半夜送来了你家家传的药酒方子。” 武官一点也不见外,直接用手掌自祝子木的腋下交叉而过,随后将男孩捞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摸索了一下口袋里面,自其中取出来一小块带着一股药香的肉块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听你大牛哥说你喜欢吃鲜肉馅的包子,过来的时候找那小贩去买,他却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实在是没得劲,欺负他怪没意思的。 你吃这个,这个可是好东西。” 祝子木抽了抽鼻子,这玩意上面有一股让人食欲大动的草药香和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祝子木可以感受到这块肉里面包含着的血气,显然,这是那妖兽的肉,而且已经经过了炮制,男孩接过肉块,确定无害后,看着那武官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吞入腹中。 话说回来这人也真是小气,就给他小拇指这么大的一块,他记得那头野猪的肉好像还在家里面挂着呢,二爷说是害怕野猪寻仇就挂在了那里,等到野猪找来的时候再还给它。 祝子木考虑到老人吃这玩意确实容易虚不受补,而他自己的这具躯骸也已经被自己注入了足够的柴薪,倒也不用再补什么,补的过头了反而容易出事。 果然,吃完妖怪肉之后祝子木就感到鼻头一热,两道血顺着男孩的人中流了下来。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原本还和和气气的黄柏瞬间暴起,他一把抢过武官怀里的男孩,给男孩把了一脉。 “妖怪肉,炮制过的那种,比等重量的黄金还要贵,而且有价无市。 这个年份的妖怪肉难求啊。” 武官自口袋之中取出了又一小块肉块直接丢入自己的嘴中咀嚼了两下。 “那东西人能吃?” 黄柏就想要站起来抱着迷迷糊糊的祝子木离开这里,只是看着周围的大汉,他还是暂且压下了这个危险的决定,而是给旁边的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男孩先带走。 “当然可以,这是玄武阁用来测试小孩是否有天赋最常用的一种方式,当然他们比我吝啬的多,只给这么点。” 武官用手指头顶住自己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个极少的量。 “练武啊,就是讲究的一个吸收化用,除去那些天纵奇才之外,都需要熬打身体才能练出一丝丝的气感,然后用血气供养这气感,直到可以打通任督二脉才算是鲤鱼跃龙门,成为了算的上号的武者。 可惜他没有天赋,我原本还挺喜欢他的,听话,还有点药学知识,可惜了,只是一介凡胎。 流鼻血就是虚不受补,他的身体不渴求血气,要是想要练出来气感就需要耗费比他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而且更加容易受伤和半途而废。” “人又不是一定要练武。” “但是练武才能不被人欺负,这世界最大的谎言就是他人承诺的公平和正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医术,学问,官位,地位,金钱,包括你的手艺都是这些被个人抓在手中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们之间谁优谁劣,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个最快,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武官抬首看了一眼黄柏,手掌快速探出,在空中留下了一条残影,就在黄柏被一惊差点倒地的时刻,那手掌稳稳的停在了青年的额头之前。 “小大夫,有虫子。” 武官将手掌摊开,一只小虫自他的掌心处豪发无伤的振翅离开。 “我虽然是拿钱办事,但是我兄弟的病还是让你师傅来看的好,我走之后他怎么跑是他和这里那些地主老爷们的事情,但是我的兄弟在好之前他不能走。 还有替我向他道声欠,手下的都是糙汉子,让他老人家受苦了。” 武官站起身作了一揖,随后带着打砸完了的汉子们鱼贯而出,徒留一地的碎片,以及那站在碎片之中,被大汉和凌乱的杂物包裹着的凌乱三人。 “三位,这局面几位也看见了,百草堂今日闭门,若是求药的,不妨等家师回来了再说。” 黄柏疲倦的揉了揉眉头,站起身走向了三人,为首的老人扫视了周围一眼,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看完了热闹,他的心也就放了一大半下来。 只要这些军爷不是站在百草堂后面的就好,看来这还是对方的冤家,虽然乘人之危不太好,但是他们也是真的无法忍耐百草堂这时不时来个活菩萨布施,让他们吃土的行为了。 第51章 落地鹰 师傅被妖怪,哦不是,是被官军抓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脸的愤怒。 他原本在梁城遭遇到这一伙蒙着面的家伙时,只以为是拦路打劫的绿林好汉,便将自己身上的金银细软全部交给了这几位打劫的。 只是对方不收那些金银细软,这让这位有不少江湖经验的掌柜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不求财,便是索命来了。 他立刻在脑海里回忆起到底是那个小人在背后卖了自己的凶,只是一番思索下来,并未找到足以不惜在这梁城之内还要除掉自己的敌人。 他在江湖上确实有一些旧怨,但是那完全不够对方特意在多年之后千里迢迢的过来取他的性命,难道是…… 还未怀疑到那个人,便有一名带着黑色面罩的男人对他说了句我们大人有请,随后他便被一张布子遮盖在了口鼻之上。 再次醒来便是在一摇晃的马车之上,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对面正在和几名同伴下棋的匪徒,见对方没有戴着面罩,就立刻紧闭双眼,随后装作一副痛苦的模样,闭着眼睛摸着后脑勺哼哼唧唧了几声,这才睁开眼睛。 糟糕,当徐牧一睁眼就看见几名劫匪依然没有戴着面罩时,便在内心高呼不妙,这事情确实是不妙的,劫匪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见过了劫匪的面目,就容易被人给撕票。 徐掌柜灵光一闪,立刻拱手向着几人作揖。 “鄙人徐某,在梁城遭遇歹人,当时危急未曾看清歹人样貌就被弄晕了过去,请问几位是救下某人的好汉吗,某父曾训戒弟子,要滴水之泉涌泉相报,某颇有家资,一定给几位好汉倾尽金银之物,只求几位不要拒绝。” “哈,不愧是读书人。” 那个正在和一名大汉下着象棋的汉子嗤笑一声,让徐牧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好汉言重了,小的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一介白丁罢了。” “就说,看,这说话文邹邹的,呆子,我兄弟几人过来抓的就是你,我们头叫你回柏溪镇给俺们兄弟看病,你却推三阻四的。 俺们四下里一问才知道,你这恶医仗着自己有两把刷子,就垄断了整个柏溪镇以及周围的药材医病生意。 别的医生到了柏溪镇你就以医馆比拼为由将他们给撵走,一个人占着柏溪镇这只会下金蛋的鸡,就趴在那些老百姓身上吸血。 你要是肯待在柏溪镇恪尽职守,我们兄弟几个到是敬你是个人物,算是半个枭雄,只是你小子居然吸着柏溪镇老百姓的血,在这梁城的花花世界之中只顾得自己的快活。 我们兄弟几个这就将你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鱼肉百姓的恶徒斩杀在这里,也算是为老百姓除了一害。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惹到我们兄弟几个,死吧奸商。” 为首那汉子大喝一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佩刀就砍向了徐牧。 明晃晃的佩刀反射着外面太阳的光芒,闪烁的银色让那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徐牧身体一震,随即双眼放空。 男人的刀在徐牧身前一偏,砍在了一侧的车梁之上,屏住呼吸的徐牧没有感受到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和撕裂,闭着的眼睛几息之后才缓缓睁开来。 那为首一人此刻已经坐回了棋盘之前,只是长刀依然留在了马车的木制梁之上,徐牧感受着脑袋旁边闪烁的寒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不过他此刻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一点,看着马车外面那越来越熟悉的地形,男人确定这路真的是去柏溪镇的。 至少,自己现在是被对方需要的,男人安了安心,但是那濒死的体验还是让他一直冒着冷汗,这是受到惊吓之后的心神紊乱。 惊恐伤肾,恐则气下,致使气机逆乱,心神不宁。心主神志,心神失养则心慌。 可以服用安神定志丸,镇惊安神、益气宁心,治疗惊恐不安、心悸失眠之症。 也可以配合酸枣仁汤,养血安神、清热除烦,并缓解在惊吓后心慌伴有的失眠、心烦之症。 男人给自己切了一脉,随即快速完成了诊断,并下了方子。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那孽徒在信中并未告知我是军爷受了伤,只说是一位贵客求见,小的在梁城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要劳烦几位好汉过来护送小子,实在是诚惶诚恐。” “哈哈哈,你还是拿起那砍刀对着我砍过来,我也许还会看得起你一点,你这软蛋,要是我兄弟死了,我就撕掉你的耳朵当下酒菜,然后将你的心肝挖出来煎着吃。” 为首之人咧开一张尖锐的笑容,那笑容不像是人类的,倒是和狐狸一类有着几分的相似。 徐牧咬紧牙关,在看见了那百草堂的牌匾后好似再次被注入了一份力量,他快步踏入堂内,就见那正在收拾着这里一片狼藉的两位弟子。 此刻那在他记忆里可靠而明事理的大弟子却显得如此的无能,徐掌柜磨了磨牙齿,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屋外的两人点了点头,随后险些撞上听见师傅到来而匆匆赶往前厅的厚朴,到了后面的院子之中。 男人忍着怒气踏上前往内院的台阶,随后直接闯入了主屋内。 “尽是你给我惹的祸事,那活菩萨是这般好做的,动了他人的蛋糕,看着吧,他们今天敢将我从梁城给掳回来,明天就敢将我干掉抛尸荒野。 你就这么想当一个寡妇!!?” 男人的咆哮在后院也听得见,那架着马车的汉子半只脚原本已经踏入了堂子里,听见那叫骂声,忍不住向着旁边啐了一口。 “受了气只会向娘们发泄的软蛋。” “军爷,他是我师傅。” 黄柏略显失望的看着后院,他倒不是对师傅对柏溪镇的冷漠而感到失望,毕竟他师傅对于梁城到底有多深的执念,他这个做徒弟的才最清楚不过。 他只是对这位对自己要求要做一个君子的师傅的言行不一而感到羞愧与……迷茫。 第52章 厚朴 徐牧在给几位军爷处理完伤口并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脱离危险之后。 看着那几名跟着武官大张旗鼓,在镇子上以及周围村里村民们的簇拥中离开镇子的军士们,几乎要将一口牙齿都咬的稀碎。 武官的队伍中虽然有一些是来自社会的流氓,但是其队伍中的大部分还是良家子,而且良家子进入的时间也比较早,整体的氛围属于那种比较守规矩的。 再加上武官本人对于部下看的比较严,同时赏罚分明,这些整天已经将全部精力都洒在训练场上的军汉也没有在镇上怎么作威作福。 与之相反的是,他们在武官有意的练兵下清扫了周围山上几乎全部吃人伤人的野兽,那些山匪也被处理的妥妥贴贴。 不扰民,有战绩,这两件事就比过去了天下近九成的军队。 此刻他们离开,百姓自然夹道欢迎,这让几名山匪出身的军士只能骑在马上呵呵的傻笑。 随着军士和一些白嫖他们护送的小商小贩带着皮草赶着牛车一同前往了梁城,祝子木听见了身边的一声叹息,那是坐在一匹骡子身上的六郎。 武官是过去上任挣军工的,自然不能带着残废过去,两名脚踝被撕掉的汉子一人是个良家汉子而且还识些字,之前是在商队之中给账房先生作学徒的。 官府便将其收录到了体系之中给了个位置,算是一个保障,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连夜被赶来的哥哥嫂子领走,顺带着也一次性领走了他的全部抚恤金。 当时事情闹的还很大,人在百草堂之中,那两个农夫打扮的夫妇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弟弟受了伤,还有一大笔抚恤金的消息,就沿街问着找了过来。 还是黄柏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叫了那些军汉过来,但是最后在战友们的劝告之中,那位军士还是选择了和哥哥嫂子一起离开,同时带走了全部的抚恤金。 武官也只是劝告了一声,就不再出言,对于他而言,或许可惜于这些心腹的伤残,但是他终究不能为了对方而留在这里,这些就是他可以做的全部了。 相比较于伤者而言,死者反倒更加容易办,有家属的交还尸首,在官府上挂名那两个不用服劳役的男性亲属名额,随后拿走足分的抚恤金。 祝子木没有看见全部前来认领尸首的,但是其中有一家是找到了百草堂,或许是认为他们的亲人只是受了伤而非死亡。 当黄柏小心的告诉了那个被一名少年搀扶着的八旬老太她大儿子的死讯后,意外的,祝子木看见了两人的一丝丝轻松,随后才是悲伤。 真是难以理解,祝子木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或许是因为他被那妖道挖去了木心的缘故,亦或者是他原本就是妖化人的原因,他无法理解这些人那奇奇怪怪而且变化多样的情绪。 只是,如果好友亲近之人死去了,不应该感到悲伤吗,祝子木想了想梵影,二爷或者是黄柏师兄,温老,甚至是苏子师兄死掉了,他应该也就会感受到这种怪异的感觉了吧。 回过神来的祝子木看着骑在骡子背上的六郎哥,对方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没有了运动肌肉的自行退化,还是精神上受到了打击,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祝子木可以感受到对方眼中的那一份期许,只是在随后,六郎就收回了这份期许,他用力以残存的伤腿夹住胯下的骡子,随后挥动鞭子让骡子载着自己向着镇子上的那间小院而去。 二爷跟在这个倔强的青年身后,小心的护着他,只是这一幕让六郎的心头更堵了起来,他转头直勾勾的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二爷,咬着嘴唇。 “给您添麻烦了,我租了那边的院子,上官很慷慨,我到算是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您之后若是不嫌弃就来我这里吃顿饭。” 二爷感受到了汉子那疏离的语气,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消失在散开的人群里。 “他是个要强的孩子,之前在村里面也是第一个娶到别村老婆的,村里面的妻子父母来了,想要把他接回去,只是他自己犟着不回去。 他是憋着一口气的,只是,难测啊。” 二爷叹了口气,继续牵着男孩的手掌向着家的方向而去,他对于六郎而言终究只是一个外人,也许可以照顾一二,但是不能让他住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自己都年事已高,六郎的父母更是不愿意麻烦这位长辈。 祝子木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着,在看见那骑在骡子之上的男人后立刻跑了过去,只是六郎立刻和对方起了冲突,几声争论之后,那女孩便委屈的跟在骡子后面去了和二爷家处于村子对角向的一院中。 二爷和祝子木的面前,那位站在人群之后参加了欢送仪式的徐掌柜眯着眼睛看着离开的男人以及和对方显然是认识的二爷两人。 不过最终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退回了人群之中,随后消失在了街角巷尾。 “你还要去吗?” 当夜的主房之中,徐夫人打理着手中所剩不多的嫁妆,并将其中的一部分放在了旁边的袋子里,这里面是之后要典当掉换为钱财继续收买人心的。 那日的交锋之后,徐夫人已经意识到了丈夫的软肋,自己作为其的妻子天然可以在对方的名誉上给予致命一击,而她需要的则是一个活菩萨的好名声。 “当然,我已经快要成功了,肖家的二长老我见过了,对方同意在之后支持我,再加上……” “再加上你那个亲家也一样不行,徐牧,你怎么变的如此愚蠢,你自己要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你会放手手中的份额给一个败家犬吗? 尤其是你曾经还打断了那条败犬的腿,而他在你的旁边吃了东郭先生的肉才重新站了起来,你就不害怕它复仇吗?” “闭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徐家。” 第53章 厚朴的生意 这边徐牧的进展受阻,那边厚朴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红火,随着少年身上的金银首饰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变得自信,或者说,嚣张了起来。 建安三年冬,祝子木近九岁,雪花再次覆盖在了镇子上,今年秋时厚朴就出去了,这次甚至于完全没有给黄柏请假。 今日已经接近了新年,坐在百草堂温暖的堂口之中看着医书,等待着出诊大师兄回来的祝子木不多时就听见了外面的一阵叮铃咣啷声。 那是金属碰撞的声响,男孩抬头看了看外面,并未发现有什么趣事,就继续低下头阅读着手中的医书,第一次粗略的读过去之后还没有什么感觉,第七次读他已经可以感受到作者的一些思辨了。 “菖蒲,猜猜是谁来了。” 金属的叮铃咣啷声终于在百草堂之前停了下来,随后一个锦帽貂裘的少年便一边拍打着肩膀上的雪花,一边自外面微微的小雪之中闯入了这温暖的堂口内。 祝子木疑惑的看着这个整个人都被油光锃亮的毛皮包裹起来的怪人,脑中思索着自己什么时候还见过如此特立独行的一位先生,他记得上一次将自己包的如此结实的还是那位李家的大少爷。 但是对方是有人抬着,这位,不累吗? “师兄。” 当对方摘下帽子和那条白色的围脖之后,男孩终于看清了对方,厚朴已经进了变声期,此刻抽了条而且脸上也长出了一层灰色的胡须,让祝子木都没有认出来。 男孩呼唤了一声,随后到了旁边的炉子上,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给师兄倒了一杯热茶,随即继续返回了柜台后面。 厚朴看着眼前这个依然对他不冷不热的小少年,嘴角压了压,一年的行商再加上赶上风口和机敏的头脑让他现在可以说是腰缠万贯,不仅雇了自己的师爷与账房先生,而且还有小厮与护卫。 周围人的吹捧极大的满足了厚朴原本被苁蓉,黄柏以及荆芥甚至于是苏子在家室,学识,身份和后台上的轮番碾压。 虽然他现在凭借倒卖山民手中的毛皮与药材已经算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而且他的生意还在扩大,今年城里面甚至于在他的推动下兴起了一个穿戴皮草的热潮。 他还要在别人没有和自己抢生意之前尽可能的占据商机,然后以之前自己对付药农的方式来对付这些单个的猎人以此在毛皮转手和收集中稳定的得利。 但是他还不满意,他还要回来看看,以衣锦还乡的方式回来看看,将这些年受到的屈辱全部都倾泻回去。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人就碰到了一枚钉子,他看着那不卑不亢的小少年,立刻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师傅和荆芥甚至是苁蓉面前的讨好丑态,一时间原本那红黑皆不显的脸颊便翻上了一丝丝的薄怒。 他就是想要看着这个表现的不卑不亢的小师弟露出和自己一样的卑躬屈膝,以此证明不是他贱,而是人类都贱,而他成功了徐腰缠万贯,他现在就不贱了,但是百草堂的其他人都还是卑贱的。 “菖蒲,来这里,师兄给你带了礼物。” 厚朴如此一想,也就消下去了那份薄怒,随后装作亲切的呼唤着菖蒲的名字。 菖蒲果然过来了,厚朴心里也乐开了花,他将手腕上的一只镶嵌着一枚宝石的金手镯摘下。 “来,师兄给你一只金手镯,那银子的戴着多没意思。” 厚朴摊开手掌示意男孩将手上的手镯摘下来递给他来换这东西,随后他就这样探出一只手,等待着男孩摘掉他爷爷给他的银镯子来换这个价格更高的。 他当时见到这银镯子的时候,并且听见了来由后就嫉妒的要死,凭什么他一个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爷爷的小鬼都可以得到这代表着祝福的手环。 而他,他一个有父有母的人却活在几个兄弟之间,活的似一个孤儿,现在他要看着男孩亲自摘下来。 厚朴的眼神开始变得尖锐而带着一种期待着快感的扭曲。 “这是爷爷给我的,不能给师兄,师兄若是想要,可以去找镇子上的银匠打造。” 男孩将带着手环的手掌收回身后,而厚朴的脸色则是从原本的期待着看着男孩以那情情兑换金钱,和自己一样成为金钱奴隶的满足变为了尴尬和失望。 厚朴落下嘴角,做势就要将手环收回去,只是他盯着的男孩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于视线也开始转向后面雪地中正等待着的马队。 那金属的碰撞声就来源于那里。 “若是不想送,就不要送了,送个礼,搞得和杀人夺宝一样。” 柜台后面的苏子咧开嘴,他就看好祝子木,这小子虽然呆呆地,但是正好,就克制厚朴这类心思多的。 “活该穷一辈子。” 厚朴看着男孩,最终将镯子收回了怀中,没有得到想要的精神满足,他自然不会花钱。 他去青楼丢银子也是要听一声好哥哥,看一看美人屈膝的,这实打实的金子丢入祝子木这口古井里面,连个响都不带给他的。 “厚朴,你若是想要回来就好好说话,过来住然后去值班打扫卫生,若是不想你也就可以走了,没必要在一个孩子面前找优越感。” 黄柏拍打掉了打着布丁的衣服进入了百草堂内,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恩断义绝的师弟,冰冷的手指抓住祝子木的脖颈将他撸起来随后提到了柜台后面去。 随后黄柏才看向了锦帽貂裘,此刻被一圈人围着的少年,好在师娘当年并没有将百草堂全部的药材商都给对方她也算对着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留了一手。 只是即使如此,百草堂的药材价格也比之前要高了半成,准确说是周围全部的药材都高了半成,全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散户给大家兜售药材了。 就连那些大户的本地药商,也因为和自家合作的药农被厚朴以百草堂干了药材收购多年的经验一个个挖了过去而出现了药材短缺。 现在厚朴赫然成为了周围实际上的皮草生意和药材生意的负责人与地头蛇,为了平掉他答应给药农们的半成利润,他就要将这份利润自药店上榨出来。 还是和当初算计药农们一样,他凭借经验和准确的算计计算了药草商们的底线,并准备逐个击破。 第54章 衣锦还乡 厚朴撇撇嘴,向后挥了挥手,再将手中的金手镯扔到了祝子木的怀中。 “老爷。” 几名小厮和抬着行李的壮汉立刻来到了后面,他们将扁担上担着的行李放下,随后殷勤的向着比自己矮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呼唤道。 等拿到了对方随手甩出来的银子的时刻便立刻眉开眼笑的跟在后面唤着老爷。 “我还和苏子一个屋子就好,不用换屋子了。” 厚朴挑挑眉看向那边坐在柜台后面已经将他当做一团空气的苏子,没有在几人身上找到存在感的他现在极其的郁闷。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只是此刻有旁人在拉不下来脸,过几天看他将这些人逐个击破。 随着汉子们进入那小小的厢房之中,小铜炉,软榻和床铺都被摆放齐全,厚朴甚至还故作大方的将炉子里面的炭火填足,最后则是留下了一个小厮在这里看着屋子,自己带着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了酒楼。 几年前他来这里还是因为师傅要给菖蒲举办收徒礼,当时那个人说他像是个小二的刺此刻终于被挑了出去。 厚朴就这样站在那因为冬日到来而客人减少了不少的酒楼之前,回忆着之前的种种。 几息后,酒店原本为了留存房间内热气而被关上的大门被小厮和一位颇具富态的管事推开,他看着外面那一大票人,尤其在厚朴的锦帽貂裘上停顿了一下,瞬间堆起了十二分的笑容。 “大爷,大爷里面请,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你这里所有的房间我都包了,把我的人都给安顿下去听见没有。” 厚朴自腰间掏出来一张银票,随后直接拍在了掌柜的脸上,对方也许不认得他,但是他可是认得对方,当年酒楼就是他父亲的大客户。 他也是负责往两边跑送货的那个瘦小小鬼,那肉铺到酒楼来要走一段上坡路,此刻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他就要推着小车一步步来到店门之前才算送完了货。 而这个管事的为了省下运菜的人力成本和他的父亲约定,让他每次送肉就顺带着将那比肉还要重十倍的蔬菜一起推上来。 有一次其意外发现了他将肉价每次都抹了零,而那些零钱则是全部进了厚朴的口袋,就以告诉酒店的老板和他父亲为威胁,勒索了他好几次。 厚朴依然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狼狈,他几乎每日都在诚惶诚恐之中度过,害怕酒店的老板将他们家的订单取消,更是害怕父亲的棍棒。 好在之后他抓住了机会,到了百草堂,而现在,身份已经转换了,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复对方,他要如对方当时对付他一样的折磨对方。 “老爷往里面请,小店一共有客房十六间,现在天气冷了,上层的三间太冷,一楼的四间太吵,中间的九间只有两间有人,其它都是空的。” 管事一听是个大主顾,立刻将笑容拉到了耳根子上,能从跑趟干到管事,他不会没有一点眼力见。 这位爷赫然是准备给自己的下人都准备一间客房,这酒楼的客房即使是家境殷实的住一两个月也会肉疼。 若是一般走商的都是掌柜的和客人住在酒楼,然后伙计去租人家的空院子住下,大一点的商队则是会自己携带住宿的帐篷在镇外安营扎寨。 这位爷可以支付的起全部下人的住宿,一定是有钱的,而有钱的大概也是有权的,管事不敢怠慢,将店内房间的优劣全部拖出。 这住店最耗钱的从来不是住宿,而是吃喝拉撒,只要人还在这里,按照这人数,一天人吃马嚼的就足够他赚得盆满钵满,主房倒还是其次。 “全部都租下来,你去安排让兄弟们住进去,我来买单。” 厚朴拉过来自己的师爷,那是一个略显猥琐的老头,他脖子上贴着一只狗皮膏药,听见了主子的吩咐立刻颐指气使的开始对着后面抬着货物的汉子们安排起房间来。 至于厚朴,他则是在这名管事的带领下沿着阶梯而上,带着薄薄的笑容安静的听着对方对于酒店内天字套房的滔滔不绝。 管事将这位钱主子安顿好,随后立刻下了楼,到了那后厨里面拉起了里面原本正在懒懒散散的围绕着炉火打盹的伙夫。 管事作为高级管理人员,是有酒店股份的,酒店赚的越多,他也就赚得越多。 此刻这些伙夫活计待在后厨里面没事干,却还要吃他的,住他的,甚至于还要问他要钱,这不开张每天都让管事心里在滴血。 “有贵客来了,把火都给我升起来,去外面多买点好酒好肉,准备款待客人,这次是个不差钱的主,给老子好好干,否则就将你们这些懒虫的钱都给扣完。” 伙房内的伙计们忍受着这名管事的辱骂,只能站起身骂骂咧咧的开始干活。 “不要用之前的肉了,去肉铺买新肉,一定要新鲜的,听见没有,客人一看就是金枝玉叶,你们那肉都快臭了,别污了别人的嘴。” 管事抄起一旁的烧火棍,一棍子抽在了那名就想要去地窖将冻肉取过来的伙计。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用了烂肉,我就把你们的嘴巴一起撕烂,听见没有。” 管事害怕这些橱子瞒着自己用烂肉替代好肉,走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一遍,他现在要去找账房先生,将那菜单给重新拟一份出来,好好宰一宰这位贵客。 “那掌柜的,老肉需要扔掉吗?” 被一棍子打倒的小伙计揉了揉背上那条火辣辣的印子,小声地询问道。 “扔掉!!那都是拿钱买来的,扔掉了你付钱吗,其他人又不是不能吃这肉,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吃死过人。” 管事听见了扔东西,立刻好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他不由分说的再次一棍子打在了这名伙计的身上,直到听见楼上那位贵客身边师爷的呼唤才赶忙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上去接待。 第55章 苏子夜巡 当日厚朴便回了百草堂,随后夜半祝子木就听见了外面有叩门声,男孩睡眼朦胧的起来,问了声是谁,却听见外面苏子师兄的声音。 “开门开门,我快要冻僵了。” 祝子木打开门,身边一只大黑耗子就穿了进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披着一只深色厚棉被的苏子,对方显然出来的匆忙,甚至于裤子都是掖在胳膊肘下面的,两条光秃秃的腿被冻的发红。 “厚朴师兄他把你赶出来了?” 为了不让外面的冷气进入屋内,祝子木将门关上,随后来到炉子面前把炉子的火道开大,随后加了点煤进去再用一旁的烧火棍将炉内的炭火拨拉了拨拉。 随着炭火开始舔舐着那黝黑的炉壁,屋子内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苏子很快从原本的哆哆嗦嗦中缓了过来,祝子木则是穿好衣服到了外面取了点落下来的雪,放在屋内的壶中烧开,将热水到给了苏子。 “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再不走贞操就没有了。” 苏子接过小师弟递过来的热水,感觉内心平复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刚才自己披着个被子就冲出来,确实是有些鲁莽了。 “贞操,但是你和厚朴师兄都是男子啊。” 祝子木疑惑的看向了苏子,苏子一时间却语塞,随后瞬间红了脸,他立刻起身摆了摆手,让祝子木不要多问。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不讲要是小师弟被厚朴那个家伙给欺负了怎么办,又拉住了想要将草垫放在地上给自己准备地铺的小师弟,郑重的将他拉了过来。 “厚朴那小子带了个小厮,那小厮在他被窝里,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 “暖被子?” 祝子木歪了歪脑袋,要是师兄问他药材病理一类的,他已经背了四年到是可以答一答,但是这算是,日常问题吗? “额,你知道那种事情吗?” “哪种事情?” 祝子木眉眼间的疑惑更加重了,男孩这些年大多数时间待在百草堂内没有风吹日晒,再加上接触药材背诵医经,倒是带上了几丝书卷气。 在白皙脸颊的映衬下,就好像是那些府学中的小书生似的。 苏子看着眼前这个纯洁的孩子,再看了看祝子木这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叉着腰自个和自个呕着气。 或许最开始他看见祝子木如此被师傅在乎,又是办拜师礼,又是亲自出题他还会嫉妒一二。 甚至于阴暗一点的,他希望看见苁蓉和厚朴去针对祝子木,这样就不只是他一个人被欺负过了,苦难也就不是光他一个人受过。 但是在接触男孩一段时间之后,这种阴暗的想法逐渐在对方那平静而清澈到可以一眼看见眼底的平波中被洗刷殆尽。 毕竟,他是真的叫自己师兄,也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师兄的,就连师傅都不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子,这座院子里之前也只有黄柏将他当做百草堂的一员。 此刻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与这个纯洁的孩子解释小厮和厚朴之间的龌龊事,索性就裹着被子直接躺在了地上的草埔上。 “厚朴那家伙在店里面这些天,他要是欺负你你就给我说,我给他一个大比兜,他那个家伙估计在这里待不了几天,这几天你处理完主房的卫生之后就来找我,不许去找他,听见没有。” 躺在草垫上的苏子在祝子木熄灭了蜡烛之后,还是不太放心的嘱咐着祝子木。 他裹着棉被转过身,看着那平稳的躺在床上,听见自己的问话才微微偏过脑袋看向自己的小师弟,再想了想那个只算是面容周正的小厮,更加坚定了将厚朴和菖蒲分开的计划。 厚朴那小子没有节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对方为了保证药材只从他手里过,可是雇佣了一群地痞无赖到周围去挨个警告那些药农的。 再加上这小子在百草堂的时候就鬼精鬼精的,他见色起意对小师弟动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是那玩意就一癞蛤蟆,干出点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厚朴果然如苏子的预料一般,这些日子也就在晚上回来,很快就连晚上也不回来了。 至于他的白天,那都是在酒楼之中以及柏溪镇内的各处地方搞得鸡飞狗跳,不少杂耍艺人都受到了他的打赏。 厚朴带着车队回来的第三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百草堂中,这次往常并不迈出内院参与百草堂事宜的徐夫人难得出来见了客人,一起来的还有荆芥。 “舅舅。” 荆芥在看见了那披着一件貂皮披肩的男人后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男人的身边,随即被男人用力拍了拍肩膀。 “都是个大小伙了,我都抱不起来了。” “兄长。” 徐夫人缓步从内院之中走出,她示意黄柏和其他弟子先退回前堂去,并想要将这位突然登门拜访的哥哥引入后院之内再行交谈。 “妹妹,我前几日不是给你来了信吗,你怎么不回信。” 男人笑着摸完外甥的脑袋,随后抬头就看向了似乎并不想要与自己在这里交谈的妹妹,他带着淡淡的笑,却让徐夫人皱起了眉梢。 “生意上的事情你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来找我,你们不都是称兄道弟了吗,而且家里面不也是去梁城来的更快。” 小妹的态度让男人的微笑更深了几分,他携着外甥直接坐在了外堂的太师椅之上,随后自怀中取出了一只玉的平安扣给外甥戴上。 “喜欢吗?” “喜……喜欢,谢谢舅舅。” 荆芥显然也察觉到了舅舅和母亲之间的诡异气氛,他转过头去看着正看向自己的母亲,直到对方点头了这才磕磕巴巴的道谢道。 “我们是一家人吗,谢什么谢。” 男人看着徐夫人,一字一顿的说着。 “那是条脱了链子的野狗,本来就养不熟,你不去找狗主人,来找我有什么用。” 徐夫人眉眼间只剩冷淡,当初徐掌柜将她父兄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上那层薄薄的纸彻底撕开之后,她就不再给这些家伙什么好脸色了。 “实在是野狗撕的人生疼,都是一家人,就帮帮忙吧。” 男人搂着自己的外甥,用一种尖锐的方式恳求着。 第56章 荆芥求人 “舅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荆芥看着牵着自己手的舅舅,好奇的问道,刚刚母亲难得的和舅舅吵了一架,随后他就稀里糊涂的被母亲塞给了舅舅。 “去见个人,就是厚朴,你原先的那个师弟。” 荆芥的舅舅拉着外甥向着酒楼的地方而去,他们家也许并不完全依赖于药材和毛皮生意过活,但是他和他们家族还是有区别的。 他是依赖于这位妹夫的药材生意才能保持自己那赛县太爷的奢靡生活,厚朴这家伙原先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想到拿到了徐牧那家伙漏出去的一点碎屑就一飞冲天。 现在他舍得让利,也舍得给地痞无赖县衙小鬼之类的下三流塞银子,他们这些原本占据药材生意的中间商的地盘在快速的被占据着。 虽然对方似乎是碍于徐牧在柏溪镇以及周围的势力而并未对他动手,但是荆芥的这位颇具灵敏嗅觉的舅舅可不准备坐以待毙。 等到到时候这头恶狼将外面的那些肉都吃干净了,肯定是会向他动手的,为了避免被对方吃掉,这位大舅哥选择了以妹妹的这条线搭上对方,然后在现在就投降加入对方的阵营之中。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酒楼之前,这里的门外已经站了一圈带着礼物前来拜访的商人,厚朴现在是真的起来了,荆芥的舅舅看着外面排队的众人只能叹了口气。 “他和你关系如何?” 荆芥的舅舅拉了拉荆芥的手掌,只是男孩似乎有些抗拒进入那酒楼。 “舅舅,我们回百草堂好不好。” 此刻的荆芥哪怕再愚钝也知道了,舅舅这是想要让他求厚朴,只是他怎么肯求厚朴这个原本的小跟班,一想到那尴尬的场面,他就满脸的骚红。 “不行,你要帮帮舅舅,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你父亲在梁城又娶了一个小妾,那小妾是梁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要是我们作为你母亲的娘家倒了,那么你娘就彻底在你父亲面前失了势,到时候,你的弟弟就会来和你争家产了。” 男人在进入酒楼的阶梯之前蹲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外甥,同时循循善诱道,直到看见了对方被吓到之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厚朴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这种财大气粗的做派在小镇之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除去那些与厚朴有生意上交集的人过来拜谒,其他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也围在了酒楼周边,试图在这头野猪的身上抓下来一片新鲜的血肉。 荆芥随着舅舅在一位侍从的带领下走入了酒楼之内,他赫然看见舅舅还向那侍从的口袋之中塞了一抹银色这才被允许进入。 酒楼的大厅是一个三层挑高的地方,巨大的木制结构在周围一盏盏红色灯笼的照耀下被勾勒了出来。 此刻那原本是大堂的地方被搭建了一座小小的舞台,来自青楼的姑娘在上面赤脚踩着地面摇曳着手中的锦缎。 而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那是一个坐在软榻之中,周围被一个个殷勤之人包围起来的少年。 他用手掌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下面谄媚似的向自己献舞的众舞姬。 那是厚朴,荆芥第一时间都认出了对方,虽对方的面色相比较于在百草堂时红润了不少,甚至于就连气质也从之前的谨小慎微的老鼠变为一只挺着胸脯的大公鸡。 之前他得知了厚朴回来,而且还在母亲口中得知对方在外面发达了之后就在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过去的小跟班。 在百草堂两人也只是见了一面而已,当时的对方正在和母亲交谈,穿的就是这件貂裘。 “带他们上来。” 厚朴低下头,虽然看似他被众人围绕在中心却漠不关心,但是旁人的每一道视线厚朴都关注着,那新进来的两人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意料之外的是他那个小少爷居然也在此之列。 少年侧首和自己的小厮吩咐道,随后向着下面扔下了两张银票,银票被团成一团丢在舞台上,顿时引起了舞台上原本和谐舞姬们的争相抢夺。 厚朴开心的拍着手,这里的舞姬虽然动作还行,但是相比较于粱城的舞姬来说还是太俗了,而且脸也不算好看。 厚朴这些年多在梁城待着,里面的风月场所不管是自己去享受,犒劳拉拢下属还是陪那些权贵都是消受了个遍,此刻这里的歪瓜裂枣,也就能用这种方式让他感到一丝丝有趣了。 “厚朴先生。” 男人登上了这更加奢靡的二楼,两名穿着几乎可以看见肌肤薄纱的女子拖着盘子等待在那软榻周边,那原本看着下面闹剧的少年听见声响微微转过来头,露出一抹充满邪念的笑容。 “哦,这不是蔡先生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少年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用手指点了点穿着貂裘衣服爬了一层楼又从人群之中穿过而起了一身汗的蔡晶。 蔡晶看着那在冬日中也只是穿着一袭单衣的少年,这里的温度比之下面更上一层,周围的炉子中正在燃烧着无烟煤,将此处的温度维持在了让人只是站着也会微微出汗的程度。 “厚朴先生,您之前的提议,我已经想好了。” 蔡晶弯腰低下了头,这让荆芥更加不敢去看那赤着脚踩着地毯走向这里的少年。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也是生意人,哪有用夏天的价格收冬天裘皮的生意,你说是吧。” 少年终于来到了蔡晶身前,他侧头看着比自己低了半个脑袋的那个男孩,在之前他从来不敢这样看着对方。 在之前的百草堂,他一直都是弯着腰低着脑袋看对方的,目的就是可以跟在他旁边,不要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在俯瞰他。 但是现在,他想怎么看对方就可以怎么俯瞰对方。 “厚朴先生,您说笑了,我们之前是有约定的,而且我也按照约定……” “口头约定吗,那我记性不好,对了,这是您儿子吗?” 厚朴话锋一转。 “不,是小子的外甥,荆芥快问好。” 荆芥的手掌被舅舅按的通红,他终于知道舅舅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了,男孩的脸颊憋的通红,随后在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一声叔叔好。 “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好像确实有约定,荆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蔡晶先生,不介意就在我这里玩一玩吧,我也好和师兄弟唠唠嗑。” 第57章 驯服 “一个人在这里还怪无聊的,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在蔡晶收到了厚朴的承诺,千恩万谢后准备带着外甥离开酒楼时,那个少年却拉住了低着头回到舅舅身边的荆芥。 “厚朴先生……” “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需要个人来提醒我我们之间的约定,他以后白天和我一起过来好了,当然,他要是想要住在这里给他腾一间上房也行,他还没有住过上房吧。” 厚朴好不容易在几个师兄弟之中找到了唯一一个对自己的存在有极高反应的人,又怎么允许对方就现在如此轻易的跑掉。 那个蔡晶手上确实有点药田,但是这并不是对方对抗自己的资本,他后面现在可是也有靠山了的。 他的靠山比那蔡家也不遑多让,他理不理对方对他而言只是麻烦一点而已,但是对对方来说却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现在,他要带着这个之前高傲的小少爷一起享受,准确说是享受对方给予自己的反应。 蔡晶犹豫了片刻,在最后还是松开了外甥的手,荆芥感受着那原本牵着自己的力量消失,瞬间慌了起来,只是在那恐慌还未燃起之前,他的舅舅就似乎是觉得还不够主动,特意将他推向了厚朴的方向。 原本被锦缎填满的房间在荆芥的眼中开始扭曲起来,最终化为了一只择人而食的猛兽,似乎准备将他在这里吞入腹中消磨殆尽。 厚朴接住了因为舅舅背叛而失神的荆芥,牵着这个过去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坐在了自己的宝座旁边,给他了一张小小的马扎。 厚朴将自己放入软垫之内,手掌刮过周围的歌姬和小厮,最后摸到了荆芥的脸颊之上,看着对方好似个小鹿一样的躲开,邪恶的笑了笑。 不得不说那个蔡晶很有能力,他很好的把握了自己需要讨好对象的喜好,厚朴略显遗憾的收回了手掌。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蔡家和百草堂就是这个地头蛇,看似他现在风光无限,但他实际上是依靠着背后虎皮的一只小狐狸。 若是老虎不愿意了,亦或者是他这撑着虎皮的狐狸逼的那毒蛇忍无可忍给他来一下,他的虚弱就会立刻暴露出来。 所以现在他不能动百草堂,真是可惜。 厚朴将动作停留在挑逗的范畴,在看着那过去对自己颐指气使的荆芥此刻锁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后,少年开怀大笑,他招了招手,将这座酒楼的那位管事招了过来。 “去把那个舞姬带上来。” 厚朴用手指在下面一众仰着脖子抬头看向上方高台的舞姬身上划过,最后选了一个年轻一点,并且脸上比较干净的舞姬。 这酒楼的管事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下去,他最近感觉自己的事业遇到了贵人,这位来自梁城的皮草商人非常的看好他,甚至于几次三番的和他的老板当面询问是否可以将他带走。 现在他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趁着那名贵人一次次的夸奖他的机会,他已经向老板提出了长薪的要求,老板也如他所料的一般扭扭捏捏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背后有了更大的靠山,管事在下人面前也开始越来越不当人,来自上面的对他人格上的扭曲被他全盘传递给了更下层的人。 他撞开了几名挡路的小厮,快步来到了下面搭建起来的简易舞台之上,随后粗暴的拉起那名贵人点名的舞姬,当贵人在上面对着他微微点头之后,管事立刻不由分说的拉着舞姬就往上走。 甚至于还在对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当瑟瑟发抖的舞姬来到高层看台上时,厚朴并没有准备让这个脸上带着一层浓妆的远观美女坐在自己的旁边,他指了指一旁瑟瑟发抖的荆芥,随后开口将周围人的欲望全部调动了起来。 “照顾好我的师兄弟,让他满意了,赏你一百两白银。” 舞姬原本的可怜楚楚顿了一瞬,之前内心中对这名贵客粗鲁的抱怨瞬间烟消云散,她身子骨就好像锦缎一般的滑向荆芥,随后用温柔的吐息包裹住了这名少年。 “好好享受,这里我付钱。” 第一天的荆芥是逃也似的返回百草堂的,得知了事情经过的徐夫人连夜气势汹汹的去找了她的兄长,而一夜未眠之后,第二天的荆芥却在一上午的犹豫之后以出去玩为由离开了百草堂。 酒楼之中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莺歌燕舞已经开始感到无聊的厚朴看着那出现在视野内的荆芥时,原本那兴趣缺缺的表演也突然生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厚朴自身边掏出了一柄钥匙,直接扔到了荆芥的怀中。 “天字三号房,你的了,不想回去就住在这里也行。” “我,我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忘记和我舅舅的约定。” 荆芥被羞得红了脸颊,只是这周围几乎有他之前无法接触到的一切享乐,那些在小伙伴之间口口相传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故事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习以为常而已。 那种刺激让荆芥这个被徐夫人和徐掌柜保护在池塘内的小鲤鱼如何能消受。 厚朴没有反驳男孩那为自己找的拙劣理由,他有的是时间好好让这位小少爷自己低下头。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比之那些已经一遍遍尝试过的肉体刺激,这种来源于灵魂上的满足显然更加持久。 当天晚上,当酒楼依然灯火通明,而荆芥看着外面转瞬即逝的天色慌乱的带着一身的胭脂气跑回了百草堂。 百草堂的灯笼依然亮着,在红色的灯光下面,是一个坐在屋中板凳上的妇人 而在她的后面黄柏,苏子以及因为到了睡觉点却不得不陪着师娘而一下一下点着头的菖蒲全都在。 荆芥躲避开几人的视线,尤其是母亲那平静但是冷酷的视线。 “明天你和菖蒲一起打扫卫生,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让荆芥松了口气的是,母亲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追究自己去酒楼的事情,这让他原本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第58章 怎么都在卷 祝子木就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早上起来,随后开始给主屋里面的水缸补水,男孩补完水后就开始拿起簸箕与笤帚清扫主屋的地板。 主屋的地板是用的整块大青石做的,不仅非常的容易清理,而且还有和其价格相匹配的高颜值。 荆芥抬头悄咪咪看了看周围,昨天一晚上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的他今天早上还是被黄柏给拉起来的,此刻的他还是在强打精神。 荆芥蹲下身子拿过了墙角里的另外一套簸箕和扫帚,在和徐夫人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就快速错开,随后跟着祝子木的步伐一点点打扫着主屋。 祝子木扫完了地,回头一看,就发现了这个自己的小尾巴,之前被他清扫干净的地面此刻也留下了一行脏脚印。 祝子木将簸箕和扫帚夹在腋下,然后牵起了荆芥的手。 荆芥脸一红,若是之前他也许并不会对这些接触有什么反应,只是在于酒楼开了荤之后,他再看周围的人都是菜。 这么看菖蒲比那酒楼之中的小厮还多了几分书卷气,看起来也挺好看的,就在荆芥意识到母亲还在看着,脸红着就想要甩开男孩的手掌时,菖蒲拉着他离开了房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转回房间之中。 “什么吗,不就是会打扫房间,这种下人才需要熟练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被拉到外面和天空中太阳面面相觑的荆芥张了张嘴,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祝子木嫌他在里面添麻烦。 就在荆芥气的跳脚时,男孩再次跨出了门槛,然后在荆芥的目光下将对方的簸箕与扫帚递给了他,这才返回房间之中继续打扫。 “以后这里的活你和他一人一天。” 徐夫人看着儿子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还没有富裕到可以在未来雇佣下人来给大少爷打扫房间的程度。 现在的荆芥就是没有少爷命却生了少爷病,再加上昨天的事情,徐夫人微微扶额,她感觉自己的这个儿子好像是废了。 只是她毕竟不是男人,没办法随便找一个男人再生一个儿子,只能想办法往回掰一掰了。 回来平淡而熟练的将荆芥留下的那条脏脚印打扫干净的祝子木已经换了抹布。 听见了徐夫人的吩咐,正在擦拭着桌面的祝子木看了看门外头正在罚站的男孩,又回头看了看徐夫人。 虽然他并未说话,但是那个眼神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他可以? 徐夫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再次狂跳了一下,随后她摆了摆手,就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辰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祝子木带着大少爷走向了外院,处理药材这活就是个重复性的体力活,一般在医馆中,除了像是祝子木的二师傅那样专精于蜜炙之类特殊处理方法的郎中,大部分药材都是交给学徒去处理的。 “这是昨天送过来的茱萸,都是老药农取的,省去了不少功夫。” 外院之中,祝子木指着那一篮子椭圆形,指头长,细细的紫红色果实向荆芥介绍道。 “这个我知道,茱萸吗,酸、涩,微温。归肝、肾经。 可补益肝肾,补肝肾之阴,又可温补肾阳,为平补阴阳之要药。常用于肝肾阴虚所致的头晕目眩、腰膝酸软、耳鸣等症,常与熟地、山药等配伍,对于肾阳不足之阳痿、遗精等,可与肉桂、附子等同用。 当然也可以收敛固涩,其酸涩之性,具有收敛作用。可固精缩尿,用于遗精、滑精、遗尿、尿频等症,常与覆盆子、沙苑子等配伍,而且可以敛汗固脱,用于大汗不止、体虚欲脱之证,常与人参、附子、龙骨等同用,以益气固脱,还能止血,用于崩漏、月经过多等,常与茜草炭、棕榈炭等配伍。” 荆芥一口气不停歇的将自己脑海里面有关这味药材的全部知识都一股脑的给摆在了台面之上,随后他就一脸得意的看着眼前的祝子木。 也许对方在打扫卫生上面比自己要熟练,但是这里终究是医馆而不是哪家的大宅子,他们也是要做郎中的,而不是在未来去侍奉某人。 祝子木就是擅长打扫卫生那又如何,他荆芥可是徐掌柜的儿子,徐牧可是对他倾囊相授,而且他在祝子木还在识字练字背诵《医理》的时候就可以跟着父亲给病人切脉了。 他在这方面一定可以彻底的碾压对方,荆芥带着一丝丝的忐忑盯着面前的祝子木,只是对方只是眯起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就招呼他坐下来。 “呦,这不是徐荆芥,徐大少爷吗,怎么,你父亲不在没人管教你,你心痒痒,非得给自己找一个师傅,我也可以啊,你来找我,我都不收你拜师礼的。” 一旁坐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捧着一本书正在看着的苏子咧开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对方。 “你,我回来就告诉父亲你在偷偷看书,而且还是春宫图。” 荆芥听着这平日里只被他当做耳旁风的话,此刻这话却显得如此的刺耳,他顷刻间就涨红了脸,随后一把夺过了苏子手中的那本被黄皮子包着,没有书名的图本。 他记得之前朋友哥哥的那本春宫图就是这个包装,苏子这家伙自己也没在干好事,凭什么笑话自己,他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凭什么看不起他。 “哈哈哈,春宫图,也对,学院中到是有不少人将春宫图包到这黄皮子之中的,没想到你倒是个百事通。” 荆芥将那本书转过来,就看见一行行不算夺人眼球,但是娟丽整齐的小楷书写的一串串文字。 荆芥张了张嘴,愣神之间手中的书本就被苏子给重新夺了回去。 “你想要告密就去吧,我无所谓。”苏子摆摆手,他要参加今年春天的院试,没有老师和书院的帮助,从童生到秀才这条路他只能依靠自己和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那本地书院的批注与考试题目。 此刻的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到今年春三月,见他遇云化龙。 第59章 熟能生巧 “你们俩来个人,帮个忙架个锅。” 祝子木看着两人在那边针锋相对,费力的将院子中那口用来煮药材的大铁锅给搬了出来,冬日将近,来送药材的药农和商人少了很多。 有时候祝子木甚至可以一整天都躺在外院的躺椅上,享受着那温暖的阳光,看看已经被一遍遍翻过的几本医书。 越学习他对于人类的医学就越感到惊奇,这门学问他感觉自己可以学几百年,不过想来也是,毕竟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肯定会被重视。 男孩揭开铁锅上的那层铺盖的破布,一阵烟尘随着他的动作登时弥漫在了周围的空间中,让祝子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终于,荆芥感受到了主屋之中那看向自己的视线,他选择以一句略显幼稚的狠话结束了自己和苏子的争论,来到祝子木的身边想要帮忙。 只是看着那大锅背面黑色的一层污垢以及上面遮盖其破布的脏兮兮状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最后还是苏子看着那顶着铁锅的一边将其立起来,因为用力而涨红了小脸,正一脸幽怨看着自己的祝子木,这才上前一步搭了把手。 终于,在两个人干活,荆芥在旁边想要搭手却感觉这个脏那个累的犹犹豫豫之中,铁锅被放了下来。 祝子木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取了一张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铁锅的里面,随着铁锅被清洗干净,荆芥也找到了自己能干的事情,那就是往这边送柴火。 放入干净的雪,然后点燃铁锅下的柴火堆,不久后原本洁白的固态雪就开始逐渐融化为无色的液体,祝子木看着那水开了一次,立刻拉出了点柴火让水保持在沸腾的状态,随后将那并未去掉枝叶的一支茱萸放入水中。 “茱萸需要去核,沸水一泡就可以让其膨胀,然后要像这样挤出果核,要快,等到果实冷下来就挤不出来了。” 祝子木看着那被他投入沸水之中连着枝叶的茱萸,他一手抓着茱萸的枝叶,在看着水中果实的颜色到位后立刻将枝叶连同果实一起拉出水面。 苏子睁大了眼睛,嘴巴变成了一个圆形。 “不是,你……” 苏子看着祝子木将一藤盘放在膝盖上,随后用一竹签在果实的尖端一点破开一个小洞,再沿着那果实的果柄轻轻一转,果实就脱离了枝叶,顺着男孩的手指缝隙落在了藤盘之上。 “厉害………” 苏子看着那一枝子顷刻间就只剩下一个个连着果柄的果核,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用苍白的两个字表达自己的滔滔不绝的钦佩之情。 “怎么了,不就是处理个药材吗?” 荆芥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家伙,皱起眉头,自己也自篮子里面取了一只茱萸,其上的一颗颗红紫色的小果实在雪阳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少年学着之前祝子木的操作抓着枝子放入热水之中,一旁的祝子木看见了这一幕就想要上前制止,枝叶和果实若是落入水中继续煮沸最后清理锅底会很麻烦,而且会影响后续处理茱萸的药性。 苏子撇撇嘴,拉住了想要制止荆芥的祝子木。 “人都是贱的,你不让他试一试,他是不会甘心的,而且还会以为是你的问题。” 正在那冒着白色蒸汽大铁锅边的荆芥显然是听见了后面来自苏子的嘲讽,他耳朵也不知道是被那寒冬冻的红了,还是被苏子的讽刺刺激的气上了头。 不过很快荆芥就稳定下了心神,对付那苏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成功的来一次,这样对方就会一次性闭上那张臭嘴。 他记起来了,茱萸好像是要摘下来,只将果实放入沸水之中煮一下,随后就捞起来将果核顶出来。 多年前他见黄柏和父亲处理过,当时他还咬了一口那红色的果实,酸酸涩涩的,一点也不好吃。 至于为什么不将其如祝子木一般连着叶子一起放入沸水中熬煮,当然是因为连着叶子煮会破坏药性,而且叶子轻,果实重。 最开始两三批当然无所谓,但是到了后面被煮散的枝叶就会覆盖在水面之上,而且那叶子上也有脏东西不好清洗,到时候锅里面就会有一层黑臭黑臭的玩意需要清理。 他只需要控制好时间将那果实拉出来,然后一刺,一转就可以如祝子木一般完成对茱萸的处理了。 甚至于他也不需要和对方一样将全部的果实和叶子都留在枝干上,他只要大部分在就好。 很快荆芥就看见几片叶子连同果实一起离开了枝干,意识到时间到了的少年猛地将手中的枝干自水中薅起。 祝子木一脸无奈的看着那几乎不剩下什么的枝干,一大半的叶子和脏东西都被留在了锅里。 “看什么看,只是第一次不太熟练而已。” 荆芥感受到两人的视线,红晕瞬间由脖颈自衣领下面蔓延上来,覆盖在少年的整张面孔之上。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立刻从旁边的篮子里面取了又一只茱萸,将它们撒入水中,这次似乎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失误,没几息少年就将茱萸自沸水之中拉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将竹签子抓起来,在捏碎了两颗茱萸果,将果汁染了一手之后,才终于将竹签子刺入了果实之中。 随后他开始转动连接其和枝干的果柄,只是轻轻一转,果实就下来了,但是却并未带下来期待中的果核。 再尝试了几个之后,荆芥只能放弃了祝子木那潇洒的一点一扭法,老老实实的将果实扭下来最后用竹签子捅。 只是直到将衣服上都弄上了茱萸的汁液,他才将第一颗果实处理好,准确说是那果实被他直接捅了个对穿,果实的两边就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连着。 “只是手生而已。” 荆芥一抓,却发现手中剩下的果实要不是有虫蛀,要么就是已经冷了下来,他干脆将这株茱萸随手扔在地上,随后自那篮子里再掏了一只。 祝子木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以及逐渐开始上头的荆芥,再转头看向了一旁只能对着他灿笑的苏子。 “这里我来收拾。” 苏子立刻双手合十拜了拜,祝子木这才开开心心的去了前堂看书。 第60章 二爷老了 人类的苍老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当祝子木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档返回二爷的小院时,只听见门后面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 男孩推开木门进入了小院之内,就见二爷此刻正一手扶着灶台,一手拍击着自己的胸膛,老人就好像是被人捏住了气管一样,努力的想要将肺管之中的异物给咳出来。 祝子木合上房门,随后扶着老人坐在了躺椅之上,他自己则是蹲在躺椅旁边用手掌探了探老人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这才将老人的衣袖给拉开,露出下面清瘦的手臂。 苍老的皮肤早已经失去了水分与弹性,此刻就像是一张老旧的抹布一样带着斑点和皱纹裹在骨头之上。 “应该是受了寒,梵影,这些天就不要缠着爷爷去看庙会了。” 祝子木闭上眼睛确定了老人的病灶,这才将老人的衣袖拉下来,随后将房间内的火盆拉到了老人的身边。 梵影落在了房梁上,向着正看向自己的祝子木点了点头,祝子木看见伙伴答应这才转移视线,开始翻找屋中的吃的,他记得屋子里面应该是有米的。 只是当祝子木掀开米缸上面的那面木盖子时,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底子,男孩探手进去将那层米取了一捧出来,只看见一只只小虫扭动在碎裂的大米周围。 二爷在祝家村是不太需要为了生计而担忧的,一方面作为村子里面唯一一位医生,村里面但凡是有人猎了肉食,亦或者是杀了猪,收了新米都会给老人送来一份作为报答。 再加上祝家村里的物价相比较于外面的柏溪镇来说要低不少,二爷的这笔财产足够他颐养天年了。 只是到了外面之后,置办家具房子,再加上更高的生活成本以及更小的菜园子,即使二爷也有接镇子上正骨的生意,但是多少有些入不敷出。 此刻老人的生活质量也在随着积蓄的下降而慢慢降了下来,祝子木转头看着老人,再抬头看了看房梁上的梵影。 他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老人缸里面的都是完整的米,而且也有肉和菜。 “是我让他瞒着你的,省点钱给你当老婆本,对了,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二爷半睁开眼睛,手掌抓住走过来男孩的手掌,拉着他在躺椅旁边坐下。 “都冬天了,店里面也没有什么事,就回来看看。” 祝子木握着老人的手掌,感受着这具躯骸体内燃烧着的柴薪。 此刻随着那火焰开始暗淡下来,他对于老人期限的估算也变得更加准确了起来,大概还有六年,正负不会超过三个月。 “对了木头,梧桐应该是授粉的吧?” “是。” “那你就是既有雌蕊又有雄蕊了,得了,老头子你不用给他准备老婆本了。” 梵影自觉自己做错了事,就想要赶紧活跃一下房间内的气氛。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吗。” 二爷俏皮的向着房梁上的梵影眨了眨眼睛,让乌鸦惊的直跳脚,它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催婚的事情居然还可以蔓延到自己一只妖兽的身上来。 “雌蕊成熟时雄蕊早就败了,我没办法自花授粉。” 祝子木松开老人的手掌,到院子里去将水壶放在炉火之上,思考片刻后的他抬头看着屋梁上的梵影和坐在躺椅之中的二爷,仔细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经历之后的男孩认真的回答道。 正常的梧桐从种子到可以结果需要十年,而他成精之后便绝了繁育之事,或者说可以繁育,但是他依稀间感觉到,那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距离他上次结果,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过去了多久,故而回忆起来花费了点时间。 “有人吗,二爷在吗,正骨的,给开个门。” 就在梵影憋着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叩门声,随后是一道焦急的声音。 二爷应了声在,就想要站起来去开门,只是立刻被祝子木给按在了椅子上,男孩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来到房门前打开了那扇对着街道的木门。 外面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进来,在门口形成了一连串白色的雾气,屋外的男人裹着一件颇为臃肿的袍子,他在门槛前将自己靴子上的雪草草抖掉,最后带着那件披着一层雪花的袍子入了温暖的房间中。 “二爷,孩子摔下来手给扭了,应该是脱臼了,您给看看。” 男人将臃肿的大袍子掀开,从袍子下面小心翼翼的露出来一个莫约五六岁的男孩,男孩被父亲藏在了衣服里面,在这寒风之中甚至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他此刻正怯生生的环顾四周,随后就被父亲给推着到了二爷的面前。 “你也是个病号,还是我来吧。” 祝子木拦住了男人就想要将男孩往正在起身的二爷怀里面送的准备,同时给了二爷一个乖乖躺下的眼神,这才转过身看向焦急的男人。 “你……,你不行,你太小了。” 祝子木揭开男孩的衣服,将那微微红肿的胳膊拉出来,随后顺着骨头的位置摸了摸,在男人继续质疑他的行医资格之前,他一拖一拉,随着轻轻的磕巴一声,那男孩在疼痛还未席卷上来之前就被接好了胳膊。 “好了,承蒙惠顾两百钱,概不赊账免开尊口。” 祝子木将正懵着男孩的衣服给他穿好,抬头看向了男人。 他学着那黄柏的样子瞬间让男人一愣,被他压了气势的男人茫然的自怀中点好钱财递给男孩,随后才拉过来儿子检查了一下,见那男孩怯生生的回答不疼,这才喜笑颜开。 “小大夫的手艺真是这个,老小子这是有眼不识泰山,小大夫千万不要见怪。” 男人见到了祝子木利落不下于二爷的手法,立刻为自己之前的质疑到起了歉。 这柏溪镇上有数的医生就百草堂,二爷和那位温医生还有山上面道馆里面的那位道长。 只是温医生那里要价太高,他们这些老百姓一年省吃俭用的也凑不够一次看诊的钱,甚至于要不是他是大户人家的管家,都不一定知道那温医生的存在。 百草堂属于会让大家感觉肉疼一点的地方,而这位二爷这里则是对跌打损伤一类处理的要比百草堂更好,而且价格也更加亲民。 至于那位道士,则是只会治一些小病,当然对方几乎只收一个药钱,他们也没办法再要求什么。 此刻这位小医生眼看着就学到了二爷的八分本事,以后在柏溪镇住着总是要和对方打交道的,自然不能交恶。 第61章 采购 祝子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两百钱,披上外袍离开了小院,他要出去买点东西,至少也要将房子里的米缸给填一半。 这倒是不怎么困难,柏溪镇虽然作为靠近边疆的地区米价要高于内地,但是这里的米价也维持在了十四钱一斗的状态,即使是精米也不过是二十二钱一斗。 二爷的米缸因为家里面正常就一只乌鸦一个老人住,容量也并不算大,一百五十钱将米缸填到一半还是没问题的。 剩下的钱加上他今年才有的那份百草堂工钱,可以再买一条好肉。 冬天的蔬菜就是那几样,镇子上的人家到了秋天大都会储存些土豆萝卜大白菜一类的在自家的地窖里面,家里的地窖里面也有点东西。 “小大夫,这是来采买年货了?” 就在祝子木正理清着需要卖点什么的时候,街道上的小贩便向他问好道,镇上的人就这么多,一直负责在医馆抓药的祝子木和这里的市贩走卒也大都见过了面。 男孩点头回应,随后绕开正在推着平板车运送着一车货物的脚夫们,转身绕开了那冒着热气的包子铺,进入了侧面的米坊中。 柏溪镇上的米面粮油一类的都是和百草堂相似的由专人在经营。 而且和百草堂这类需要一定技术,有一定的壁垒性且旁人也不容易跨壁垒的生意不同。 米面粮油的生意不仅暴利,而且还对能力的要求更低,只需要招个手脚比较干净的账房先生,有了渠道就可以大致吃下来。 这家米坊就是本地望族李家的铺子,祝子木一进去就看见了那坐在台面之后,正无聊的把玩着面前算盘算珠的伙计。 冬日的米价较高,加上米商手中的货也要比入秋时要差一点,家里面有米缸会过日子的人都是早早买了米存起来。 实际上二爷家的米也还凑合,合着地窖里面的蔬菜过完一个冬天倒也可以,开春了再来买点米就是了。 “掌柜的,看看你们这里的精米。” 男孩落下斗篷的帽子,带着小雪进入了店铺之内,店里的温度也不高,只有坐堂伙计的旁边有一个正在燃烧着的小火盆。 “您喜欢吃点什么类型的米,这北方的粳米,米粒短粗圆润,饱满富有光泽。 您看,这上好的粳米拿在手中,或是摆在盘子里面就像是一颗颗小珍珠一样。 就和那句诗,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描写的一样。 北方的米口感软糯,而且微微粘牙,吃起来也有弹性,最重要的是它还不吃水,煮出的米饭水灵灵的。 而且我们家的这精米还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之后又过了两遍筛子,保证里面那都是好米,没有半点碎米。” 祝子木抬头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这名伙计,没想到对方还是个文化人,甚至会引用诗句。 “而这南方的籼米,米粒细长,煮出来的饭有嚼劲,煮的时候吃水多,当然也出饭多,您可别看着这就小小一把,煮成了饭您还不一定吃的下。 您看。” 伙计介绍完这两种米,将那米袋子打开来铲出来了一点递给眼前的小孩,随后眯着眼询问道。 这小子手上戴着个看着就很有份量的银镯子,身上的衣服也算干净得体,而且头发也被约束在一起落在脑后,只留两条垂髫在额角,显然是准备等到十二三岁之后就扎起来等待及冠的。 这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算是生活富足之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孩,他估摸了一下,估计是冬日了家里面准备吃点好的,他直接就推荐了店里面最贵的米。 “那就这个吧。” 祝子木考虑到二爷的牙口已经不如之前了,点了点那份北方的粳米。 “承蒙惠顾,一斗二十九钱。” 伙计立刻喜笑颜开,他看着眼前小孩的脸色,准备看其脸色下菜。 这高价的米就有高价的好处,他后面少一点就是一笔可观的小收入,而对于来买米的客人而言,他们根本感觉不出来这一斗上面一凸一凹出现的差别。 要是对方买四斗,他就可以在账上空出来十分之一斗,这点东西看似少,但是正所谓积少成多。 “这不是小大夫吗,怎么,百草堂的饭菜不合口?” 就在伙计手指轻轻敲击着那用来称量米的方斗,准备小赚一笔时,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六爷,这么巧,您也来买米。” 男孩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顶毡帽的青年,这几年李家大少爷又来过几次百草堂,看起来身体还算平稳,在其它时候取药都是六子带着小弟过来。 一来一回负责抓药的祝子木和负责取药的六子也就混熟了,祝子木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是他身边那些负责付钱拿药的都称呼他为六爷,祝子木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你可别和他们一起叫我六爷了,你是苏子的师弟,他当年待我不薄,你我以兄弟相称就好,不嫌弃叫我一声六子,我叫你菖蒲。” 六子摆了摆手,之前是在百草堂,又是匆匆取上药就要走,他也只是知晓了菖蒲这号人的存在而已。 现如今在自家的地盘上见到了,他也便起了结交的心,李家谁不知道大夫人和老爷最宠的就是大少爷,而大少爷只在乎两个东西,一个是他的那条陪着他长大的大黑狗,另外一个则是百草堂里面的黄柏小医生。 这菖蒲是黄柏身边的人,他结交一二,说不准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用处。 “你也来买米,这禾韵米好是好,就是太贵了点,吃口解解馋可以,当饭吃确实肉疼,我记得店里面还有点河鱼米,那也是北方的,你去取出来。” “是六爷。”看店的伙计略显遗憾的撇了撇嘴,这下是没办法赚一笔了。 他去了后面的店面,随后抬出来了半袋子米。 “客人,这河鱼米也是好的,一般人我们都不给他说,这还是六爷识货。” 伙计自讨赚不到外快,干脆给大少爷身边的大红人六爷卖了个面子。 “这米也是精米,但是因为是剩下来的半袋子,给您按照碎米出了,您一斗给十五钱就好。” 第62章 我来养你 “这米花了不少钱吧。” 二爷嗅了嗅空气中弥漫起来的阵阵米香,忍不住食指大动,精米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祝子木不算擅长做饭,但是简单的下肉丁,萝卜丁和土豆块炒一盘菜还是做得到的。 “确实,所以您一定要要趁着起虫前吃完。” 祝子木端着饭碗到了桌上,梵影会自己捕猎,米饭也不合他的胃口,祝子木买肉的时候特意拐了个弯,去卤肉店那边买了一块卤肉。 此刻梵影落下来,站在桌面上用爪子固定住肉块,随后以喙啄食着。 祝子木将两双筷子放在了那高高隆起的晶莹大米旁,随后撑着凳子的边缘微微一跳坐在了板凳上。 “别乱花钱,以后你要是想要出去看看离不开钱,穷家富路,这事情得要早作准备,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常住也需要购置一间院子。 这院子太小了,屋子也不算好,住着这院子可没有姑娘会喜欢你,还有每一笔这里赚的珍费是要给百草堂抽分子的,你记得记下来然后给你师兄带过去。 咱们可以穷,但是不能干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知道没有,你也要多吃点肉,只吃菜长不高的……” 老人唠叨着,同时拿起了碗上的筷子,在盘子中夹了一块肉放在了男孩的碗里。 “我现在就是百草堂的坐堂之一,师兄说我已经可以独立看看小病了,这算是我看的病,给堂里面报个备就好,而且我又没用堂里面的药,交半成珍费就好。” 祝子木拿起筷子也在盘子里面夹了一块肉块,在那带着豁口的瓷盘中沾满了汁液,随后男孩脚踩在板凳的横杠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持着筷子将那肉块放在了二爷面前的米饭堆上。 “您都说了是我赚的钱,怎么花也应该从我的愿,来尝尝我的手艺。” “好好好……” 二爷喜笑颜开,停止了唠叨,夹起肉块放入嘴中,随后将那米饭堆顶端的一小块被肉汁浸润下去的米粒用筷子托起,一起放入了嘴中。 似乎是精米确实更香,老人开了胃口,二爷将碗里的每一粒米都用筷子夹起来塞到了嘴中细细品尝。 甚至于那盘中的肉汁也用热水泡着倒在碗里面一饮而尽。 餐后的老人开始微微犯困,祝子木给老人盖上被子,随后开始处理房间。 二爷的精力相比较于前年下降的厉害,家里面已经开始略显凌乱起来,男孩将米缸里面的碎米放到袋子里面存起来,随后以雪水和干净的抹布清洗了一遍米缸,再嘱咐梵影等到米缸干了就将精米倒入其中。 忙完里面后,祝子木便取了扫把和铲子,将棉布的外套换成亚麻布的,去了外面借了邻居家的梯子,上到房顶上将那积雪扫了下来,再去了一趟外面卖炭火的店家将家里面的柴薪给补满,这才带着一层薄汗离开了小屋。 “二爷睡下了,现在天色还早,我请客,请你去看看戏如何,咱们到这镇子上,你还没有进过那戏园子吧?” 梵影在祝子木关上房门前自屋中飞了出来,乌鸦的身形周围笼罩了一团薄雾,随后化作一正常乌鸦的体型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这是一门天赋神通,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凡人看过来几乎就会将男孩肩膀上的梵影给忽略掉。 祝子木意外的看了眼梵影,他和对方认识也有三百多年了,当时他才从浑浑噩噩的半被动修行之中觉醒了一点微弱的本我,这乌鸦便落在他的枝干上筑了巢。 他后来询问对方放着那边那些更漂亮的树不选,为什么选他。 得到的答案就是梵影听说书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他则是想要成为凤凰,成为那统御万鸟的神鸟,自然需要一颗梧桐当房子。 枝子木依稀间记得,梵影有的神通应该是两门,一门是幻术,一门是小化形术,这可以隐匿自身存在的神通还未曾见他施展过。 “你是不是老逃票。” 祝子木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梵影的小脑袋。 “才不是,只是那些人见到我落在房子里就想要驱赶,没办法我就是心痒痒想要看看,那不得隐藏一下,而且我是和二爷一起进去的,二爷可是买票了,票钱都是我出的。 前几次我都是用小化形术变成二爷披肩的,只是老有人过来薅我的头,羽毛都被薅褶皱了,有次还有个家伙过来揪我尾巴…… 几个月前我才突然发现这小化形术好像可以让我遮盖气息,只是这玩意玄乎的很,有时候也瞒不住人,尤其是那些个小屁孩,你记得等一会避开他们。” “不对,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去找二爷要的钱?” 祝子木突然捕捉到梵影话中的问题,二爷现在生活质量已经下降了不少,说实在的祝子木对此略显愧疚,如果不是他和梵影需要到这里来拜师学艺。 待在祝家村老人的生活质量会高不少,至少逢年过节的家里面还能有点腊肉存下来,一个月也可以开五六次荤。 虽说他确实为老人出手化解了那猪妖化作厉鬼的孽缘,但是五年对他而言真的不算是什么,木成精不易,成精之后诞生自己的意识更加不易。 但是木属一旦成精那么最不缺的就是寿元,别人都是寿元越来越少,只有木成精只要勤加修行加上周围的地势不错,寿元很容易破千。 五年对于祝子木而言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你把我想成什么鸟了,我发动了一下周围的鸟,让它们去捡地上的和街道上的小铜板,一年下来也有个三四百钱,支付票钱足够了。” “啊,这算是盗窃了吧?” “我哪敢让它们拿人身上的,都是落地上的。你是不知道,之前镇守这里的那个武官可凶了,有只狐兄我还认识,它就是过来偷吃了点卤肉,结果就被那武官发现,直接在出镇子的时候被一箭折断了腰。 我收入的大头都是两个猎户,我隔几个月去一趟那山里面找些药材,然后让他们用铜钱来换。 他们大概一直认为这是山神在作祟,好多喜好人类食物的妖怪都在这么干,只是它们都短视,药材那么贵的东西就换一点人类的糕点。 就你这颗不会享受的树傻傻的立在山里面,哦不对,你想动也动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师兄叫厚朴是吧。” “是。” 祝子木依然略带怀疑,这一家户农家忙碌一年也不一定可以攒下来五百钱,柏溪镇上捡钱可以捡这么多? 就在他疑惑的时刻,前面的街道上一只叫不出来名字的小鸟自房檐上一跃而下,随后落在那已经撤走摊子留下的污渍上,转了转头,在污秽之间啄出来了一枚磨损严重的铜版。 好吧,他现在信了。 “你那师兄的心才是真的黑啊。”梵影摇摇头,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第63章 梨园漫步 这确实是祝子木第一次来这戏园子,之前戏园子在他的师兄和二师傅温老口中都是不务正业的地方。 而梵影之前也只和二爷一起去看戏,从来不带祝子木,或者说祝子木这些年太忙了,并没有给梵影一个带他来这里的机会。 只是男孩万万没想到,即使是已经到了冬日,整个街道上都不见几个行人了,这戏园子里面居然还几乎坐满了前来在冬日里看戏的顾客。 看场子的人祝子木不熟,但是那看戏的人群之中倒是有一些熟悉的百草堂老顾客。 祝子木在那个看场子少年的注视下在盒子里面丢了三枚铜版。 听梵影说,这戏园子都是这般收费,三枚铜板进去可以听到宵禁,这个点天色已经开始微微暗淡下来,顾客并不多。 那些喜欢看戏的老戏迷一般都是早上在镇子北边的早餐摊子上吃上一碗热豆浆加三条大油条,随后买两个烧饼带着扎入那戏园子里面,一直看到看院子的武生开始请最后一杯送客茶为止。 这个时间点来,也听不了几个时辰了,就在祝子木想要往里面去的时候,就见那少年将那三枚铜版自小盆之中取出,伸手拦住了额头也才到桌板高的祝子木。 “你家大人呢,就你一个人来?” 少年是被剃的一个大光头,毡帽外面没有遮盖住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头皮。 祝子木还在其额角的地方看见了点点猩红,显然这并不是身为专业剃头匠刘叔的手艺,估计是对方长辈动的手。 少年露出那有一条白色伤疤掠过大块皮肤的小臂,试图吓唬住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已经开始抽条,看起来和稍矮些的大人一个样,只是其嘴角的一点细细的绒毛却骗不得人。 被师傅打发出来看场子的少年看着面前的小豆丁,手中把玩着对方给的那三枚铜钱。 这入了戏园子的门槛就算是他们的客人,而按照梨园的规矩,开了门客人就是不能赶的,最后的那三杯越来越苦的茶水也是叫送客茶,而不是逐客茶。 梨园除非遇到一些个官人找他们戏班子去府上唱戏,否则一般就是靠着戏园子的这些老客人养着的。 点戏的收入,大手笔的打赏和院子里面自己卖的糕点茶水虽然也是一笔收入,但是这些收入都并不稳定,常来这里看戏的人都是自己带着干粮,也从来不点戏,反而有时候戏园子为了留住他们还会特意轮转戏表将受欢迎的戏隔几天来一出。 这小孩若是进去没有大人看着胡乱哭闹,到时候师傅没办法责怪客人,估计是要责罚他的。 “让他进来吧,小大夫也来看戏,只可惜今天的硬戏已经唱完了,老师傅还得是老师傅,那句唱的是真的好。” 里面这时出来一穿着锦服的老板,他伸手将少年手中的三枚铜版抓过来丢在了其面前的小盆之中,显然两人是认识的。 “老板,他要是过去哭闹,师傅可要打我屁股扳子的,到时候可就帮不了你吹师傅的耳旁风了,你想看什么,也只能自己等了。” 少年说完也不再阻止,只是挥挥手让男孩进去,自己则是掏了掏耳朵,随后和面前的男人攀谈了起来。 “话说回来,老板你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早,剩下几场里面也有挺有意思的,你不看了,这可不符合你铁公鸡的名号。” 少年打了个哈欠,冬日下午的太阳虽然不算温暖,但是那不算刺眼的阳光打在身上还是让人感觉昏昏欲睡的。 “那酒楼里面新来了一位拉二胡的高人,是被那位老板请过来的,说来也巧,那是你们百草堂的厚朴吧。” 这位穿着锦服的男子一只脚落在了街道上,和面前的看门少年八卦了起来,倒也不着急去酒楼听那听说可以绕梁三月的二胡独奏。 “不过叫我说,奇怪的到是你们,你们班子也算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老师傅当年还在太守老爷面前唱过戏,即使在初云州都算是个人物。 你们就这么不眼馋那边的肥肉,我听我伙计说,那老板的打赏可是一点都不吝啬。” 锦服男人不等两人回答,嘴巴就像是快板一样快速的接了下去。 “嗨,师傅说那里迟早要出事,让我们都不要去,谁去了就要打三十大板,我们师兄弟几个哪个敢忤逆他老人家,三十大板估计要将屁股都打成四瓣了,谁还敢去。” 祝子木还未听完外面的谈话,就被梵影吵着要去里面听戏,他只能向着那位认出来自己的锦服男子礼貌的点了点头,转头进入了后面的院子。 男人和少年也只以为对方是不想要听他们谈论百草堂的事情,在祝子木转身的时候声音都小了下来。 戏园子实际上是由两个矩形构成的一个复式建筑,主体是一座用青瓦搭起来的戏台子,此刻的戏就在这里演。 舞台前面则是一大块露天的空地,此刻的空地上遍布着一张张桌子,而在那舞台的正面他们进来的地方则是一条在舞台的前面环绕了一圈的走廊,这走廊上面也被放满了桌椅板凳。 祝子木找了张没有人的位置坐下来,此刻舞台上唱的是一唤作蝴蝶怨的第三幕狸猫换太子。 祝子木坐下来的时候这一幕也已经到了一半,梵影作为一只老戏迷,很自然的给祝子木讲述了一下这戏之前唱的是什么。 话说是一书生和一闺中女子相爱,只是那女子家里早就说媒将女子给许了出去,两人之前已经经历了一连串的爱恨情仇,男主人公此刻正在努力给女主凑嫁妆。 “情情爱爱当真如此诡异,染上了就这般难以脱身,看起来比那天劫还要恐怖三分。” “客人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这幕剧相传还是有真人真事的呢,这世间的人何其之多,多一个两个情种又有何妨。” 祝子木正在和梵影谈论的话却是被一个正提着一只小茶壶,端着一小盘甜酥的妇人给接住。 男孩立刻动了动肩膀,让肩膀上正在大谈特谈自己观剧感受的梵影安静,抬头看着这位膀大腰圆的夫人。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客人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吧,还没有见过,是个生面孔呢。 小大夫今日来的有些晚了,这还有两场就要散场了,只是那票钱退了不合规矩。 就送你一壶茶水,我再赠一份小茶点。” “谢谢……祝老板娘生意兴隆。”祝子木道了谢,之后又在梵影的撺掇下甜甜开了口。 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茶水和糕点都是自家做的,也算不得几个钱,拿来笼络可能的客人才能让生意长久。 第64章 毒计害人 戏台上的人挥动着代表马匹的五彩鞭,随着武生们以一个空翻进入场内,戏场下面的人们登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此刻台上正在上演本幕中的最后一小段故事,话说那秀才得了一个替人跑腿的差事,只是这差事却是要他送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到另外一镇的当铺之中。 秀才原本还带着些许疑虑,毕竟听那老板所说,这宝物如此的贵重,为何不请镖师来好生护送。 “你呀,怕是不懂这里面的道道,那镖局的镖师护送这件财物,便要一成的礼金。” 台上画着丑角妆,脸上还贴着一张狗皮膏药的老板顺着自己不存在的胡须,用抑扬顿挫的方式打消着秀才的担忧。 “我给你开两倍的跑腿费,我不说便没人知道你带着这宝物。” 老板继续循循善诱,同时一把打开了那桌上的一只小木匣,里面的东西金光闪闪,便是那要送的宝物。 “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饰演秀才的戏子夸张的原地跳了起来,同时再次询问道。 “当然,,我不说,你不说,便只有这天知道,地知道。” 戏台上的老板将装着宝物的小匣子递给了秀才,随后急匆匆的就想要将他推着离开这一幕的舞台。 而在现实中的酒楼之中,二层的声色犬马之中本地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正看着一只小匣子被那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塞到酒楼管事的手中。 “老板,要不我再叫两个伙计去让镖局的人过来跟着?” 酒楼的管事看着手中这比自己脑袋都要贵的玩意,只感觉一阵的头皮发麻,此刻他的手掌也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液。 “就这么一截路,送到钱庄就好,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的人在图谋先生的财务?” 首位上的那少年都不见说话,一旁膀大腰圆,留着一脸浓密胡须的捕快头子就率先开了口。 他小饮了几杯,此刻脸上已经是微微泛红,听见那管事说害怕在镇子内遭到截道的,瞬间认为对方是在下自己的脸面。 “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倒是不惜这条贱命,但是唯恐出了个万一,让老板蒙受损失。” 管事立刻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向着微醺状态下站起身来向自己施压的那位捕快头子请罪道。 “老板,小的愿意去送,保证到达,一段路而已,歹人来了某就一刀劈了他。” 一旁原本跟着厚朴的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单膝跪地,手握长刀向厚朴请命道,只是那坐在主位的少年并没有看向他,而是转头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管事。 “要不,让他去吧,你确实这几天也有些累了。” 对方的话语让管事的心脏顿时狂跳,这是失去重视的前兆,管事的额头上立刻冒起了一层薄汗。 这些天过去,他也起了和这位十分看好自己的大老板离开柏溪镇,去见见更加宽广天地的准备。 毕竟这里的莺歌燕舞,肉林酒池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而已,过段时间等到老板离开,酒楼的管事也不过是又一个高级劳工而已。 他这些天一直在向着那位老板身边的人打听他身边的工作细节,此刻他已经下了决心就要去跟着对方了。 他就连自己在柏溪镇买的那座用来养老的小院子都已经卖掉,就是为了凑够足够的资本,出去跟在这位大老板的身边大干一场。 此刻对方的这句话,瞬间就让已经将自己的退路斩断的掌柜无法再淡定。 他自认为悄悄的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大人物们,也对,大家都是这柏溪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这从酒楼到钱庄子也没有几步路,镇上在那位武官到来之后便安定了不少。 最近就连附近的山里都没有什么街道的事情了,自己需要害怕个鸡毛。 管事遂在几人面前将那小木盒放入怀中,随后揣着木盒快步离开了喧嚣的酒楼,进入了那流火似的夕阳之中。 此刻的戏台之上,那扮演秀才的戏子被后面的一条棍子敲在了后脑勺上,随后一个僵尸倒博得了满堂的喝彩。 而之前的作丑角打扮的老爷则是蹑手蹑脚的来到倒地的秀才身边,将木盒子拿在手中,随后快步离开。 一曲戏了,第一杯请客茶也被几位半大的学徒送到了客人们的桌上,只是大家都没有动,这一杯茶送上来了,就代表还有最后一场要唱,只是为了留住这里的客人,今日这蝴蝶怨的下一幕怕是无法唱出来了。 客人们交头接耳之间,就见几名年纪稍小的学徒上台,他们给台下的观众们恭恭敬敬的抱拳敬了一礼,随后用略显青涩的唱功给众人规规矩矩的演了一出小戏,也算是圆满。 此曲戏终,第二杯更浓的请客茶随着二胡的声音一起被送到了客人们的桌子上,客人们此刻大都开始收拾东西,随后和周围的老朋友们互相道别,几人作一伙淅淅沥沥的离开了这戏园子。 而祝子木喝了一口面前的苦茶,随即将那茶杯微微举起,让早就好奇请客茶是个什么味道的梵影小抿了一口。 之前二爷是个讲规矩的人,他一般就连第二杯请客茶都不会等,第一杯请客茶之后就会离开,梵影一直就挺想尝一尝那些老戏迷口中一杯更比一杯苦的请客茶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只是不过之前二爷一个老头,腿脚毕竟不像年轻人一样的利索,而且戏园子距离家还有点距离,柏溪镇可比不得祝家村,这里是有宵禁的。 要是被巡夜的人给撞上,为了不被拉到县衙去受罪,估计还要花一大笔钱好好的孝敬对方,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此刻陪着他的是菖蒲,梵影自然要好好尝尝那免费的请客茶,反正到时候让菖蒲撒开丫子来跑就是了。 “小大夫还不走吗,这茶叫请客茶,第二杯之后就没有戏了。” 那位送了枝子木一壶茶以及一小盘味道不错小食的妇人环顾整个院子,就见到依然端正坐在桌前的菖蒲。 男孩一看就不像是来闹事的,她也只以为是对方第一次来不清楚这请客茶的意思,就走上前在对方身边坐下,随后耐心的解释道。 第65章 皆为生灵 终于,当外面的天色已经变为赤红色时,老板娘将那最后一杯请客茶送到了菖蒲的面前。 男孩先是不动声色的将茶杯往侧面推了推,让梵影先喝一口,随后抿了抿嘴,在老板娘看戏的眼神注视下将这杯茶水一饮而尽。 “苦吧,不过茶倒是好茶,好了,喝完茶也该走了,要不然被巡夜的人逮到,是要送到县衙去看押的。” 老板娘看着男孩那瞬间皱到一起的五官,满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送客。 “看那边,那就是我给你之前说过的那位狐兄。” 就在菖蒲扛着同样被那杯浓茶苦到的梵影跨出门槛时,梵影突然轻轻用喙啄了啄男孩的头,菖蒲立刻四下打量起来。 只是在那里并没有看到狐狸,最终他将视线锁定在了一位站在戏院之外,一脸幽怨的看着里面的女子身上。 “嘶,是可以化形的大妖,那武官好生厉害,幸亏我们当时猫着了,他当时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吧。” 男孩看见那女子越看越觉得对方的那一双丹凤眼就和狐狸一个样,而且那皮衣上的毛发也很像是狐狸的毛发。 他知道有些大妖在化形之后会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早年间受的伤亦或者是隐疾而无法完全的化为人形,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索性将露出来的部分伪装成人类的衣服挂饰一类的。 只是当菖蒲用灵再去感知的时候,却只能感知到毛皮上一点点残余的气息,看来是那种极其强大的大妖,而那皮毛则是对方的命门旧伤一类的无法彻底的隐藏才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气息残留。 “不,我指的是她脖子上的那条围脖。” 梵影憋住笑,看着身下的傻木头在那里乱猜,最后看着那女子注意到这里看着她的童子走过来时才幽幽的开口解释。 “额……” 菖蒲看着蹲下身的女子,视线忍不住停留在对方脖子上的那条血红的围脖之上,这么来看,确实这皮毛上的气息带着一点惰性,就好像离开了本体之后的残破躯骸一样。 “我好看吗?” 女子画了一个极浓的妆容,几乎赛菖蒲在那戏台之下看到的唱戏之人的花脸了。 她的一双丹凤眼被红色的丹砂描了边,在姣好的骨相分割下,显得妖异又美丽,也怪不得菖蒲将她第一时间当做了一只化形的狐妖。 男孩愣了愣,随后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位赛狐妖,点了点头。 女子注视着男孩的眼睛,看着那清澈的欣赏和评判,却不加占有欲与侵占性,忍不住以手中的团扇遮盖住了嘴角,轻笑起来。 “还是个奶娃娃呢,可惜了长大了终究会变成又一个负心汉。” 女子迈着那妖异但是又不过于媚俗的步伐来到一名和菖蒲同样喝了最后一杯请客茶才堪堪出来的男人身前。 那男子看着眼前美艳的美人,只感觉一阵阵的空虚。 “你的那位狐兄,被打理的实际上还算不错。” 菖蒲在回去的路上看着略显低落的梵影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他只以为对方和那位狐兄有交情,此刻看到对方的尸首感到了悲伤。 只是他是一棵树,又怎么知道如何安慰人呢,最终菖蒲犹豫再三,还是在伸手摸了摸梵影脑袋的同时开口以他绞尽脑汁想到的方法安慰道。 “你,唉算了,毕竟你只是一棵树而已,对你来说折了你的枝干好好养反倒也算是一桩善缘。 你以后不会安慰人就别开口,好好一棵树,怎么就长了张嘴。 我和它祖爷爷认识,只是它们一家都没有什么仙缘,到现在一脉单传,就连血脉都没了。 我和它倒也只算是点头之交,只是我们妖族本来就成精不易,这好不容易成了精,也算是万中无一了。 那人类中的武者提把凶器过来框框两下就成了人家脖子上的一条围脖。 你看这初云州,也算是妖族存在的大州,至少要比那那些个平原地带要好,那里听说千里无妖都是常见的事情。 只是咱们这里满打满算,算得上成了精的又有多少,那老狼也化作了那武官口中的肉,而那狐狸也成了她人脖子上的围脖。 唉,苦啊,难啊,危啊,那人类却是好似老母猪一样的下崽子,一家五六个,他们一个梁城里面和那武官一个样的人至少有百来个,听那说书的人讲,就是奇经八脉全通,三花聚顶成就金刚不坏的大宗师也有至少三名。 咱们妖族可以对抗的估计也就那位了吧,我们啊,迟早要躲到更北的地方去。 你说,我们比人类怎么也比不过,好笑那人类的画本中却有不少人羡慕妖,幻想自己成为妖。” 菖蒲微微停下脚步,他仔细的思索了片刻。 “我们能活。” “好吧,你赢了。” 梵影发泄完,倒是也释然了下来,他在菖蒲的肩膀上挑了挑,给男孩指了巡夜之人出发的方向,随后就安静的待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妖族弱势的原因不是因为不能生,你看那猪妖也很能生,我们这类成精的妖类应该算是人类的武者才算公平。 妖族的问题应该是,我们是很多不同的妖,就像是人类的国家一样,只是我们的国家更小,而且也更加松散。” “想不到,你也是个思想家,木头开花了,不过你一口一个妖族,好像自己不是的一样。” 梵影跳上了男孩的发顶,因为男孩留了头发开始准备给之后束发及冠做准备,他的头顶也更加松软起来,而不是像之前的青涩头皮。 “为什么非要区分一个妖啊,人啊之类的,都是生灵而已,会开心,会悲伤。” “因为有些时候跨越种族乃至于只是跨越地区的物种都是不可交流的,狼妖吃了兔妖感到了愉快,但是这是建立在兔子痛苦上的。” 梵影啄了啄菖蒲的脑袋,随后展翅而起,消失在晚霞之中。 梵音看着进入百草堂的菖蒲,转头又见那下面的小巷之中一个男人扑倒在地上,而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则是自他的手中拽过了一只小木匣子,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街角。 第66章 惶惶恐恐 管事在一阵摇晃之中被唤醒,随后眼前亮起了一抹红色,那是灯笼的颜色,他的瞳孔微缩,很快男人就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开始四下摸索,果然并未发现那个最重要的东西,那件贵重无比的木匣。 冷汗在他的额角聚集,只是似乎依然抱着最后一丝的期望,男人抬头看向了那个将自己拍醒的巡夜之人。 “可否见过一木匣……” 恍恍惚惚的管事被巡夜人带着捕快一起带回了衙门口,因为其最近红人的身份,县太爷给厚朴卖了个面子,只是将其看押在偏房。 白日,一夜加上半个白天辗转反侧的男人终于等到了厚朴和那一群官老爷,他们叽叽喳喳的进来,问了自己几个问题之后又叽叽喳喳的离开。 他因为恐慌抓住了厚朴老板的裤腿子,却见对方只给自己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终于,他在下午被两个之前在酒楼见过,还和他称兄道弟过的衙役给架了起来,随后被丢入了地牢之中。 三顿猪食一样的饭菜之后,他的嗓子都已经喊的哑了,终于一个人来到了他的牢房之前,那是一个干瘪的老人,管事记得,那是厚朴老板身边的那个军师。 老头有一张尖锐而邪淫的脸,尖耳猴腮,好似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 他蹲下身招了招手让管事过来,随后从袖口之中取了两只白色的大馒头,虽然那馒头发酵的并不算好,而且也已经凉了,但是管事依然狼吞虎咽的将其全部吞下。 这美味,在此刻比之那珍馐也毫不吝啬。 “那宝物当真不是先生拿走的,我家老爷说,若是先生可以迷途知返,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尖嘴猴腮的军师蹲下来,看着管事狼吞虎咽的模样眯了眯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老爷要整这个人,不过老爷有钱就足够了,他有钱拿,有酒喝,而且还没有县衙的那一堆事,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向天发誓,若是,若是我有一句为假,那就让老天爷天打五雷轰劈死我。” 管事听见这话,就连嘴里面好似珍馐的馒头都没有咀嚼,直接囫囵吞枣的咽下去,过大的馒头块将他的喉咙拉的生疼,只是这也阻止不了他立刻澄清自白。 “唉,你若是真的偷了还好,你说那歹人只有一人,此刻这人大概是已经跑远了。 只是有可能泄密的只有几位大人,他们都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之前在大人们都在的时候说什么你是无辜的,那意思不就是大人们有嫌疑吗?” 军师的话让管事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之中。 “师爷,师爷,救我,救救我,我对老爷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救救我,我真的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劫走了那宝物。 你们可以查我我的房子,尽可查,若是有我被绞死也是活该。” 管事双膝跪地,双手穿过那木制围栏抓住了外面师爷的衣领,这让原本就心里有鬼的师爷被吓了一跳。 他立刻后退一步,随后告诉自己对面这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安定下来带着嫌弃拍打着对方被那牢房中潮湿发霉且带着秽物草堆污染过的手掌,让对方先放开自己。 “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这件事的苦主只有老爷一人,你若是真的无辜,我那边给老爷吹吹风,反正那宝物已经丢了也找不回来了,老爷认下这个亏,你应该也就没事了。” 师爷给了管事一个期待,随后离开了地牢,他挥了挥手,将手掌上的那些随着管事扑过来而沾染上的稻草甩开,这才用手绢捂住口鼻快速离开了这个潮湿阴暗的地方。 接下来的半个月管事都在一次次的期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中度过,在外人看来厚朴似乎是想要寻回那宝物,但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管事的动的手。 犹犹豫豫之间又不忍心给管事上刑,这事情也就自然僵在了这里,终于在冬去春来,厚朴即将要离开柏溪镇的时候。 大人物们为了让这件可能会攀咬到自己的事情赶快有一个确切的着落,由县丞牵头,将当事人们都召集在了一起。 “先生不愿意对那个小人动刑是先生仁厚,但是事情到了现在,我们却不能不给先生一个说法。” 县丞制止了大家的吵闹,他转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有些漫不经心的厚朴,眯了眯眼睛的同时开口道。 说实在话,那案子他看了,着实诡异,他实际上是有些怀疑是在座的几人中有人动了歪心思。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事情终究也要有一个结束,既然厚朴不在意那损失,那么就只需要一个说法然后让案子结了就完事了。 下面的众人交头接耳,原本大家都笃定不是自己干的,但是又害怕这是哪个人给自己做的局,故都在稳坐钓鱼台。 此刻见事情闹到了县丞这里来,且有了一个交代,自然乐意麻烦被处理,他们看向那坐在主位的县丞,再看了看一旁这次事件的苦主。 最终事情在一阵相互的试探的推诿中结束,随着县丞拟了一份折子交给县太爷,第三日清晨,管事就被两名衙役抬出了地牢,伴随着一阵惨叫,他的脸上被蒙上了纱布,再次丢回了牢房之中。 再过了四日,当建业四年的二月初,这位失踪已久的管事终于被从大牢之中放了出来。 离开地牢的时刻,男人瞬间热泪盈眶,他抹了把自己的眼泪,随后用手掌抵住那天空中的大火球,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县衙。 只是外面的街道此刻却恍若隔世,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找他。 管事拉了拉已经破破烂烂的裤子,小心的走在道路之上,但那周围之前见到他就会凑上来大献殷勤的店小二,贩夫走卒一流此刻却避他若蛇蝎。 男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闯入侧面的裁缝店,随即夺走了店中的铜镜,男人拉开自己的脸颊,就见那凌乱的毛发之中,赫然是一个用刺青刺出来的刑字。 第67章 蔲家才女 柏溪镇中多了一个乞食之人,这并无什么新奇的,那管事家中只有一美妾一独子。 其听闻了自家的男人被官府被所拘,再听了门前一人的告诫,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害怕那官府迁怒于其,便卷了管事刚好处理为钱财的财产连夜离开了柏溪镇不再有音信。 管事走在街道上举目无亲,最终被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撞入了怀中,男孩抱住父亲,随后大声哭嚎了起来。 “父亲,父亲。” 刚刚从周围几个乞儿身边听闻了那家中变故,看着那买家一家阖家团圆的管事低下头剥开了男孩乱糟糟的发丝。 那是一张脏兮兮的脸颊,稚嫩的眼睛中饱含泪水,管事抱住男孩失声痛哭。 悲痛毕,便是要继续过活,他的财产已经被那婆娘尽数卷走,就连一块铜版都没有留给他,他的这独子是与前妻所生,这美妾乃是他从青楼中赎出来的舞姬,只是没想到这舞姬当真是毒蝎心肠。 管事尝试去县衙报官,但是直接被那些府衙赶走,而去酒楼找老板,老板也避之不见,之前他的学徒则是乘机上位,将他款待一番之后委婉的告诉他他已经被开除,并将一贯铜钱交给其就将男人给轰了出去。 建业四年的秋天,这日菖蒲和二师傅温老提着药箱去给一自那岳合郡逃难而来大家族的世子看病,此家与本地的蔡家颇有渊源,本来应该是由百草堂来看病的。 只是那蔡家的当家想要去请徐牧为那世子看一看,却几次三番被拒绝,最后起了怒意,索性叫了温老过来看这一诊。 此刻这家人正落脚在蔡家的庄子上,蔡家的庄子则是在梁城和柏溪镇之间,位于一块小山丘之上。 这庄子两面环山,一面环水,只留一条陆路与一条水路,当是一处要地。 蔡家在此处经营了一庄子,庄子上下也有百来号人运作,菖蒲这次可是见到大户人家了。 那蔡家便是先派了人来请温老,随后又差了一位管事带着三五家丁骑着马匹赶着一挂着黑帘子的马车来接人。 菖蒲微微拉开马车两侧的帘子,就见远处的小山已经越来越近,随后入眼的是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庄园。 那庄园周围皆有高塔木墙环绕,还有家丁手持长矛把守在庄园的外墙之上。 “马车快停了,到了之后你在旁边好好看,你老师我还有不少好东西你没有学会呢。” 温老感觉到振动开始减弱,也掀开来马车的帘子向外看了看。 他对于这个从百草堂徐牧手中收来的便宜徒弟是越看越满意,不仅踏实,而且药材处理知识也非常的扎实,将现在的他换到那时候,也绝对不会选另外一人了。 老人率先跃下了马车,他一落地,就见已经有一名家丁,以及一名穿着甲胄手握长枪之人在此守候。 温老神色一凝,这公然佩戴甲胄,此次要看诊之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了。 他微微躬身向着面前之人行了一礼,随后便被引着去了后堂,在那里这里的家主正等在此处,两人寒暄了几声,蔡家的家主便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面。 “先生,您想必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不简单,我实话给您说吧,此人不是蔲家的世子,而是世子的胞妹。” “那位大才女?” “是,温老既然知道这才女之名,自然也知道,自从岳合郡出了那般灾祸,蔲家不得不离开祖宗之业来到这里投奔我家后,就有不少宵小之辈想要追求那位蔲小姐。 尤其是蔲家内部还有人想要以此为方式让家族再起,这蔲小姐的父亲早年间曾与某相交,故将蔲小姐委托于某照顾。 为了不惹得那些麻烦,便只称其兄长也就是蔲家的世子在此处,之前将先生骗到这里来,也希望先生不要怪罪。” 温老脸皮子一抽,他现在想明白为什么徐牧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不来这里了。 按道理来说蔲家在梁城也颇有威望,估计是他怕自己牵扯进入蔲家才女和那梁城中纨绔子弟们的事情之中在主动避嫌,现在这个难办的事情就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果然,这姓徐的,姓蔡的两家都是鬼精鬼精的,哪有什么空子给自己这个外人来钻。 不过事到如今老人也放平了心态,反正蔲家是个大家族,给自家的小姐看病,必然不会少钱财一类,看样子自己最近是回不去了,只是可惜了院子里的那几盆小花。 “老夫倒是无所谓,只算是孤家孤人,只是我这弟子在镇子上还有家人,若是先生要长留我等,记得让百草堂差人去传个话,免得出了变故。” 温老从善如流的拱拱手,就和那蔡家的家主向着院子里面而去,不多时那名之前迎接两人的甲胄之士就再次出现。 这蔲家有爵位,当今岳合郡的郡守的结发妻子便是蔲家现任家主的长姐,这名甲士估计是那岳合郡太守特意派到这里来护卫妻子娘家的。 只是这类甲士郡守手下估计也不多,加上那岳合郡本来就处于动荡之中,怕是也抽调不出人手来,怕是整个蔲家也没有几位甲士护持,结果还是有一名甲士被那位蔲家家主给送到了女儿身边守护,看得出来其女儿奴的名头当真是没有传错。 “请进。” 那甲士冷着脸看着屋外带着两名医生到来的蔡家家主,随后将三人引入小院之中。 只是才进入其中,就听见一声悲鸣,那院落之内一坐在蒲团之上的少年将手中白子扔在棋盘之上,随后整个人躺倒在后面的石板上,在睁眼时却看见门口有来人。 那少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随后背对着几位客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这才转身向着来人拱手作揖。 “世伯,是医生到了吗?” 少年整理好衣冠,便收起了之前那一闪而逝的任性与潇洒,像是尊端雅的瓷瓶。 只是瓷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颗棋子敲在了脑瓜上。 “世伯都说了这里是自己家,自己家哪有这么拘束的,世伯世伯,我不想吃药,我乖乖睡觉好不好,不要吃药,吃药多苦呢。” 后面一个女孩用棋子打完自家兄长,赤着脚便来到了蔡家家主的身前,随后摇晃起来了男人的手臂。 第68章 天生我才 “不行,你父亲将你们交给我,送回去的时候也必须要是和来的时候一样才行,生病了就要吃药。” 那蔡家的家主和两个少年打了招呼,随后无奈但是坚定的拒绝了少女的任性行为。 等到蔡家家主因为家务事被一名管事喊走之后,院中就只剩下了五人,那甲士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之上,似乎是在养神。 “家妹顽皮,还望两位大夫多多包涵。” 少年无奈的将妹妹抱起来重新送到蒲团之上,随后向着两个进入小院的人微微拱手。 “世子不必如此,老夫也是受人所托,必然会竭尽全力的。” 温老看了一眼那少女的面色便放下了心,估计只是有些受凉,看样子并无大碍。 当为少女进一步探查病情之后,温老的心则是彻底的放了下来,确实只是简单的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估计让黄柏过来也可以轻松搞定,他抬起手沉吟片刻,却让在一旁等待的世子焦急了起来,少年看着老人一顿随后神色不动,就感觉心里面一紧,怕不是绝症? “先生,是很麻烦吗?”世子赶忙追问道,同时双眼紧盯那老者略显混浊的眼睛。 “世子不必太过在意,只是简单的风寒而已,估计是舟车劳顿,让身体有些虚弱,滋补一下就好。 只是如此这般,老夫怕是要在这里虚度不少光阴了。” “麻烦先生了。” 世子松了口气,这柏溪镇确实是山清水秀,但是也确实远离繁华,出了事情找个对应的工匠都难。 他们的马车之前梁断了,还是从隔壁的镇子上找的匠人来修理的。 诊断很快结束,随着温老拟好了药方交给少年去采买,那甲士则是带着两人去了侧面一小院中。 此刻正有四五名小厮丫鬟自那小院中鱼贯而入随后再次鱼贯而出,等到甲士带着两人进入此地时,就见小院已经被收拾了出来。 院中有一池塘,池塘中虽然没有游鱼,但是却有一只乌龟在水草之中缓慢的浮动着,池塘边上是一棵小树。 温老告别甲士,随后招呼着在后面提着药箱的菖蒲一起进屋,一进屋就可以嗅见那一股淡淡的香气,只见屋内木地板上正立着一尊铜质香炉,一缕缕白色的烟气顺着香炉上方盖板的镂空弥漫在整个空间之内。 “朱门酒肉臭啊。” 老头一边迈步进入此处,手掌在那被绸缎约束起来的帘子上摸了摸,一边感叹着。 “来菖蒲你也摸摸,是不是很舒服。” 老人已经坐在了房间内屏风后面的床榻之上,他拍了拍身边床柱旁那被约束为一条的帘子,招呼正在放东西的菖蒲过来。 男孩听见老师的呼唤将身上的大包小包放在房间内的桌案之上,随后来到老师身边摸了摸对方所指的帘子。 “就好像滑石的手感一样。” 菖蒲点点头,将手掌收回,人类的制造技艺就是如此的神奇,以至于在之前常常让他误以为是神通的造物。 “这是棉绒缎,等你出师了,为师便送你一件锦绒缎的斗篷。” 温老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洁白的胡须就和锦缎的手感一样顺滑。 当日的下午便由荆芥将那药材带入了蔡家,菖蒲在小院之中见到了那位久违的师兄。 荆芥在厚朴走后又出去了一次,那次徐夫人在酒楼之中将荆芥像是拎小鸡一样的提回了百草堂,随后百草堂的内堂之中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哀求和哭嚎。 自此之后直到今日为止,这是菖蒲第一次见到对方。 荆芥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遇到了菖蒲的视线,荆芥好似一个被拨动了伤口的小兽,当温老背对着两人时立刻警告的看着菖蒲。 “你都知道什么了?” 荆芥将手中的药材放下,随后一步上前抓住了男孩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质问道。 荆芥遗传了徐夫人和徐牧两人的高挑身材,比菖蒲大两岁的他已经开始快速的拔高起来。 不过过快的拔高却让男孩的身材快速消瘦了下来,整个人配合着那不知道是纵欲过度还是熬夜导致的黑眼圈,好似一具枯骨。 当他眼睛怒目圆睁的时候,菖蒲真的有害怕对方突然在自己面前晕倒。 “百草堂的药材不错,不过也不能打顾客吧。” 温老此时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眯了眯眼睛,咳嗽了一声后看向了正对着菖蒲怒目圆睁的荆芥。 “药钱去找蔡家的管事要,你可以走了。” 温老摆摆手,不让面前的荆芥再做解释,只是在对方递过来的条子上签字画押,确认那药材收到了货,随后就摆手示意送客。 荆芥感觉肚子里面窝着火,他原本自讨已经在师兄弟面前失尽了颜面就不想要再在几人面前露面。 一想到那苏子会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就感觉浑身不是滋味,即使是黄柏,他也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故而即使没有受多重的伤,他还是趴在床上等到今日徐夫人亲自将他给薅起来为止。 荆芥收回了票据,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一老一小,随后踢了一脚门框快步离开了此地。 “这药材,看这精细程度,也是你处理的吧。” 温老将那被油皮纸包裹起来的药材打开,从其中取了一点捏在指尖,随后将其中少许碾碎放在鼻前嗅了嗅。 他这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干事太认真,药材这东西都是大致如此便好,他隔着这几个油纸包摸了摸几包药材,便确定这百草堂的药材估摸着都是对方在处理。 这一天下来怎么也要三四个时辰泡在里面才行,小孩正是贪玩的时候,这般压榨,让他有些瞧不上那黄柏的为人。 “师傅不是告诫弟子要多接触药材吗,弟子便谨遵师命。” “那好,为师今日便考考你,这诊断为师已经写下来了,你来出方子,若是你方子无误,便由你来处理药材。” 温老敲了敲男孩的脑袋示意他去将药箱打开,男孩逐个将器皿放在了石板之上,随后熟练的点燃炭火,热锅的时刻回到房间看着温老平铺在桌面之上的诊断,提笔开始思索。 等到外面锅已经快热好,男孩这才下笔,一气呵成,最终将这张考核试卷交给了温老。 温老捻起这张白宣,嘴角的笑意几乎无法压抑住,再看了看旁边的男孩索性不再压抑,对前两个学徒他向来是挫折教育,几乎从来不夸奖,这是这个弟子就需要夸一夸才好。 “比我想的要好,但是匠气太重了,少年人用药要奔放一点,你老师我现在还在这里,还可以给你兜底,没必要如此循规蹈矩。” 第69章 才女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当温老起来时,一翻身就发现原本应该在床榻对面和他抵足而眠的徒弟失踪了,老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他掀开被子开始四下打量。 随即就看见了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房间,空气中还带着清水将尘埃压住之后清晨阳光洒进来的味道。 老人起身穿好衣物,这才发现房间内的窗户虽然依然紧闭,但是屋内的水缸已经被填满了,两人的行李也被整齐的归类摆放在了房间的桌案上。 就在温老想要呼唤自己的弟子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需要打扫卫生吗?” 屋外的小厮提着水桶和抹布等待在门口,在听见里面的声音之后才推开房门跨入了屋内。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摆设,都很干净,这不意外,毕竟之前管家才组织他们收拾了一圈,但是那水缸也满了,只有床铺略显凌乱。 小厮略显失望的在房间内打扫了一下,随后躬身离开了这间客房。 客房打扫可是个轻松活,因为管事一般不会到客房来查岗,一方面是不想要给外人一种蔡家的下人被苛责的印象,另外一边也是为了给客人一种客房是个人领地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对方已经收拾干净了这里,并不需要他继续做戏,若是在这里磨蹭的时间太久惹得客人不快,到时候万一给管事说一句,他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一遍埋怨着这人怎么还抢自己的活计,一边提着水桶再次原路返回,路上就遇到了提着一只蒸笼的菖蒲。 “老师。” 菖蒲将自己自那厨房取来的早餐放在桌上,随后在老师吃饭的空档进去将床铺收拾好,这些年主卧都是他收拾的。 徐夫人本来想要锻炼一下荆芥,但是也就是一个星期,当荆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碎了主屋之中的瓶瓶罐罐之后,这打扫卫生的伙计就又落到了菖蒲的身上,只是希望他回去之后百草堂里面不要乱套。 苏子和黄柏实际上都会打扫卫生,菖蒲也听苏子提起过,在很久之前主屋的卫生是由黄柏打扫的,但是后来随着黄柏长大,徐夫人或许是认为需要避嫌就将这件事交给了苁蓉。 但苁蓉那混世魔王的性格又怎么会耐下心来满足徐夫人规定下来的条条框框,最后事情还是被撂给了苏子,而在当时的厚朴则是抢过了这件大家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直到后来他和苁蓉压榨的苏子太过导致男孩大病了一场,那徐牧和苏子家里面来的人进行了一次交易,随后苁蓉被打了十下手心然后给苏子道歉。 厚朴则是被丢出去当做了对方泄愤的对象,最后捡了半条命回来。 自那之后厚朴也就不再去主屋,这事情则是落在了黄柏和苏子的身上,只是徐牧不想要黄柏干这些脏活,而苏子则是根本使唤不动,徐夫人也不想要自己的儿子去干活,幸好当时菖蒲到来。 等到温老吃完早餐就看见闲不下来的菖蒲将一张白宣双手交给了自己。 “老师,我又改了一次。” 温老一脸疑惑的接过了男孩手中的白宣,就见上面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之前自己的诊断和菖蒲的方子,而在那些文字之间是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补充。 在二者的下面是又一个新方子,显而易见的是,菖蒲将他昨天的那句抱怨给听了进去,不仅听了进去,而且还尝试了剑走偏锋一点的方子。 老人看着手中这显然是下了功夫的方子,走到书桌旁边,坐在椅子上后叫来菖蒲研墨,这才摊开对方的答卷一条条仔细阅读。 “唉,你呀,就是让你剑走偏锋试一试都没有尝试的想法,一点灵气都没有,不过也好,安安稳稳的按照标准来开药方,至少也不算是个庸医。” 老人看完了菖蒲的药方,男孩依然在引经据典,依然在依照着他给的参考书上的方式扩展着小心翼翼的改了药方,虽然看似这次的药方比之上次发生了大变动,但是温老一眼就看出来其还是在规矩之内的循规蹈矩,只是换了一条路而已。 若是同行出了这个药方,他会称赞对方开药方正,稳稳当当,但是看着自己的弟子如此老成的作态,他却不知道应该是满意还是应该担心。 老人放下了药方,在菖蒲的新药方上点了点勾出来了几条,随后就看着菖蒲将药材一味味送入陶瓷小皿中进行着处理。 菖蒲为了体现老师所想要的创新,特意在原本并不需要怎么利用蜜炙的药方之中加入了一些处理后的药材,这就像是可以绕路,但是为了换一条路走,特意翻山越岭一样,也怪不得温老叹气。 这病理若是他来,也许会用更加取巧的方式进行调理,若是类比,他的方子就是一苇渡江的法子,只是菖蒲这般也好,毕竟病人也还小,用这种四平八稳的药方倒是稳妥一点。 等到中午时,就见小院之中出了一阵细细的烟气,知道了今日开始就要吃药的蔲家女孩一早上就开始等待苦药,结果到了中午也不见来人送药,到了中午后才听下人说,是那医生在自己熬药。 女孩这些天已经将院子都转了一圈,再往外的地方就是柏溪镇和几个更远一点的山头没有去过。 她自知兄长和她来这里就是因为那些想要迎娶自己的浪荡子,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还会给世伯一家带来麻烦,早慧的她便并未提及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这周围能玩的已经玩完了,世伯家的书籍也都是些平常书籍,几日就看完了,而世伯家的孩童要么是对着她只会作揖行礼,口中泛泛而谈想要博取关注的家伙,要么就是留个鼻涕对着她傻笑的小鬼。 前些日子就连伙房的杀鸡她都跑过去看了看,在自己上手宰了一只鸡后女孩也就厌倦了那厨房原本还算新奇的事情。 此刻听见有郎中在熬药,这般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此刻却变得极其的有意思。 第70章 妖孽 女孩在那墙上探头探脑的看着院子里面正在熬药的师徒二人,只是还没有几分钟,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呵斥,随后小院的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知不知道偷窥是错的,而且还站那么高,你是想摔下来留个疤,然后变成丑姑娘吗?” 门外的蔻家世子揪着妹妹的耳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铁雨很稳的,不会让我摔下来。” 少女看向一旁依然一脸冷淡的军士,随后对着哥哥做了个鬼脸。 “再说了看了就看了,大不了拜个老师,古之圣人有那么多的老师,我多几个老师又怎么了。 而且要不是你吼我,他们也发现不了,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偷呢?” 少女拍了拍军士臂膀上那带着夹层的臂铠,和自己的兄长辩驳道。 “老师哪是可以随意拜的,顺路不拜师你知不知道,再者拜了就是缘,现在父亲那里那么混乱,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少年说的隐晦,却让少女翻了个白眼,她自然清楚哥哥的意思,只是害怕那大夫死缠烂打上来罢了,并非是真有多少是在为对方打抱不平。 “那你就更不应该拉我下来,现在好了,对方已经知道了。” 少女耸耸肩,转身叩响了房门。 “你干嘛?”少年吃了一惊,这偷窥完还要贴到人家脸上去,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都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不妨大方一点,你我都是小屁孩,小屁孩是有特权的,权当是玩耍了。” 少女站直身子,等到那郎中身边的小童将门打开来,就向着那里正在熬药的老人挥了挥手,随后拉着一脸尴尬的哥哥走入小院中。 “老先生,我能来这里找他吗?” 少女手指指了指重新蹲回柴火堆之前熬煮着药材的菖蒲,一脸期待的询问道。 “当然可以,只是我这徒弟性格生的闷,只怕不如蔡家的孩童活泼。” “没事,我活泼就好了。” 少女看着菖蒲在老人的询问下选择点头随后让开药摊子,找到了新玩伴的她也不在此地停留,拽着菖蒲就跑向了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在前面抓着菖蒲,世子在后面无奈的扶着脸颊,之前院子里面几个老实孩子就是这般被他妹妹热情似火的招待攻陷的。 等到她感觉对方没什么意思了则是往外一抛不再理会,至于那些张扬的小孩,他清楚他小妹看了看随后也就看透了,而看透了也就没了意思。 当年他小妹突然间有一天不再和原先玩的好的郡守幼子玩,当年这件事还闹到了大人们那里去。 当时大人们只认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起了小矛盾罢了,但只有世子知道,他曾经问过小妹,而当时的她和自己坦言。 不是因为起了矛盾,只是因为她已经看懂了那郡守的幼子,便感觉没有什么意思了,就和之前她每一次要求母亲更换屋里面的丫鬟嬷嬷是一个样。 只是知道了而感觉无趣了,便选择疏远然后去观察不熟悉的人。 世子自己也不清楚,现在的小妹到底是没有读懂自己而感觉自己还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愿意亲近,亦或者只是因为需要兄长的庇护才对自己保持这般的态度。 “菖蒲。” “你正常都干些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这里也有玩具,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少女眯起了眼睛,这个小童让她感觉难得的有趣,她见过的几个闷葫芦中有因为感觉她是个小屁孩不想要交流的,比如最开始的铁雨。 也有单纯的内向的小孩,比如那个郡守家的幼子,还有反应迟钝的,比如之前家里面的一个丫鬟,也有内心戏丰富但是自卑的。 她很想要知道这个在那郎中身边的小童是个什么样的,这庄子里面的人她大都已经摸清楚了,剩下几个也大差不差,着实无聊的紧,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外人,自然要好好观察一番。 “正常,就是打扫卫生,然后处理药材。” 菖蒲如实回答,四人一行,很快到了之前见到女孩的那个院落,就见院落外围有几个孩童在那里手捧着玩具眼巴巴的等待着少女。 少女转头看向兄长,却见兄长只是偏过头去,显然是不愿意给少女处理她惹出来的的这些烂摊子。 少女撇撇嘴上前,也不知道和那些孩童说了些什么,就见孩童们乖乖的散开一条道,随后让一行人进去,在少女在外面摆了摆手后,他们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此处。 当温老下午时分将药剂带着去小院接自己的弟子时,就看到了和上午那热情态度完全不同的冷漠少女,少女喝完了汤药,随后就缠着温老要去小院,却不再看一旁的菖蒲。 “她欺负你了?” 小院中,在少女正在摆弄那边老人正在冷却的瓷碗时,温老抓过了自己的弟子,菖蒲是个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 “没有,只是问了好多问题,然后拿着些玩具让我来玩。” 菖蒲的话让温老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当那女孩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之后,老人很快就吃了一惊。 少女小小年纪,几乎已经将他使用的大部分药材都叫了出来,而且还问东问西的询问着他使用该药材的原因。 若不是这女孩是贵胄家的千金,温老是断然要将其给逐出小院的。 只是之前在菖蒲被其拉走时那蔡家的家主来过一次,他已经答应了对方对那女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刻便不好食言。 温老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在此隐居之人,反正这蔻家的孩子也不至于到这里来和自己抢生意,即使是和自己抢生意那也应该是徐牧需要头疼的事,他教了就教了,不算什么大事。 蔻家少女的病不算大碍,只是三四天原本的病症就缓和了下去,随着最后几味用来固本的汤剂下肚,温老便停了药。 只是此刻两人依然无法离开,蔻家要在一个月后才接走世子两人,在那之前菖蒲和温老都要等在这里。 第71章 种子 “我和你打个赌。” 早晨的房间中,当世子被妹妹吵醒时,就看见少女低着头看向自己哥哥。 “打赌你能有几分钟的热度?” 少年打了个哈欠,他坐起身,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 “切,那都是些已经一眼就可以看到了头的事情,管弦丝竹一类再往后面也不过是技艺的累计,书文一类那些大儒又太过于在乎形而上学,钻到后面自己都出不来。 工匠之事我可曾有懈怠,那木工裁缝染布一事,哪一个我没有好好的学,母亲的那一件在那些阿姨里面赚足了赞美的群青长袍还不是你妹妹我的手笔。 还有那件你摔坏了的先帝御赐鬼球也不是我帮你修复的。” “嘘嘘嘘,别什么东西都往外说,不要命了。” 世子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随后手掌摸到枕头下的短剑上,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这才放松下来。 鬼球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他们还是岳合郡的蔲家时,那不过是被皇帝笑骂两句小儿顽皮,父亲再负荆请罪一番也就完事了,但是现在岳合郡被白莲教折腾的欲生欲死。 再加上其山地和接近边境的特性让不少夷族都和白莲教给搅和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这上面是想要干什么,从建业二年事态开始走脱后就只是控制为主。 现在怕是那全天下的白莲教都聚集到了岳合郡共襄盛举。 此刻朝堂上原本就情况不明,加上家族势力正处于低谷时期,万一上面有人想要用这件事做学问,蔲家就危险了。 “捂什么捂,我进来前都看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少女掰开兄长修长且带着长期握持武器训练而产生的老茧。 “这话就是无人在也不要说,小心隔墙有耳,最好的方式就是咱们烂在心里,你说要打赌,那是什么赌。” 少年被这一惊一乍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睡意也全无,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将妹妹的思维往别的地方去牵引,以防其抖出来更多的秘密。 “你昨天和我说过一句话。” 少女对此很受用,她跳下床铺随后对着哥哥竖起了一只手指。 “让你下来那句?” “不是,更往后面。”少女摇了摇手指。 “让你好好和那郎中学一学?” “你怎么什么都猜不到,是你说,那老头算是个名医,但是远没到成书立派的地步。” “对,怎么,难道是我看错了,其它都有可能,唯独这一项你定不如我,家族的听风阁生意是我和二叔在打理,此世可以算是成书立派的名医不过两人半而已。 此人应该是在初云州有些名气的名医而已,但是既然并未进入当世的百匠谱之中,也并未在太医院有任职,那么大概率不算是可以成书立派的大人物。” “那好,我能让他写一本书,我们打赌,输的人要去……嗯,要我想想,这个先存下来,我想到后再告诉你赌注是什么。” 世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此事,但凡他妹妹和他打赌,他十有九输,不过打赌这事对方倒是认真的很。 他有一次鸽了妹妹的赌约,后来对方七八天没有理他,而好消息就是,只要他胜利了要求对方好好待着一个月,那么对方便真的会安静下来一个月。 这点上他意外的可以理解他的妹妹,或许这就是希望完成一件训练目标时给自己的奖励和惩罚,他的枪术师傅也是这么训练他的。 之后的半个月少女每天几乎都带着自己的兄长准时来到小院之中,但是蔲家的世子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妹妹开始劝说那老人立书,他也就无法乘机介入赢下赌约。 这些天最忙的莫属菖蒲,他每天都被温老塞满了课业,之后老人还会将他给少女的课业一同交给男孩批改。 终于在接近一个月后,菖蒲将手中的作业放下,向着那边的老人摇了摇头,少女则是兴奋的对着那边坐在院落之中的军士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那军士只是宠溺的笑一笑,随后离开了小院,不多时又再次回来,随后向着少女的方向点了点头,显然这也是一个少女为自己准备的赌约。 温老安抚性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低头却并未见少年眼中有什么失落。 “你只是理论算是出师了,但是药材处理和具体的行医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走,蜜炙需要长期的观察和手感,这需要时间的磨练。 切记若是想要给人问诊你的火候还不够。” “没事,师傅还在这里,可以继续学吗。” 少女开心拍了拍手,随即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将话题向着需要的方向牵引。 “只可惜我之前也看过不少医书,但是师傅的蜜炙之法并未在上面记载,大多数医书都只是林林散散的记载。 名医需要用到了就羚羊挂角似的用一下,但是并未有人详细讲述这蜜炙的奥义,现在看来不是无人会用,只是高手还是在这民间。 师父你有想过写本书吗?” 少女顺着自己的思路小声地嘀咕着,最终推论出了自己的观点,她抬头看着温老,让老人手中的动作一顿。 “你在这里看我还有几分威望,但是这医术放在整个初云州都不算是排的上号,更何况是放眼整个大煜。 再者,这可是秘传,那蜜炙的手法我只传他一人,就连你都不会轻传,除去那蜜炙的手法,我这医术也不过是侥幸得了《医理》中的二三韵味罢了,写出来徒增他人笑料而已。” 温老摆摆手,世子的嘴角则是微微扬了起来,没想到小妹这次这么快就遇到了难题,要他说让一个凭借知识吃饭的老师傅交出来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怕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医理》是由图易写于三百年前,您知道当时的皇帝是谁吗?” 少女抬头突然询问道,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却让老人紧张了起来,这大氏族家的孩子提问这类含着政治类的东西大都不简单,温老索性摇摇头不做回答。 “是前朝的泰和帝,一位几乎在前朝的典籍之中也没什么记载的皇帝。” 第72章 临别谈话 转眼就到了蔲家的长辈将那些麻烦事处理完的时间点,当然这也就意味着,菖蒲和老师也可以返回柏溪镇了。 这日当菖蒲被温老打发过去收拾行李的空档,老人坐在了此刻正在细细研读一份医书的少女面前。 “你一直在观察我这徒弟,如何,现在可有结果了。” 老人的话似乎全在少女的意料之内,她爽快的点了点头。 “确实,他很有意思,我之前原本以为又只是一个庸人而已,但是现在看来,他实乃非人。” 少女自面前的小盘之中捡出来一块云片放入嘴中,加了核桃等果仁的云片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让人感到腻的甜味,同时还有一股果仁的香气。 “只是一个老实孩子而已,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非人,我和他相处了两年有余,若他是非人,那么我能发现不了,现在看来这岳合才女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老人摇摇头,将茶杯放在唇前轻轻吹了口气,让茶沫子散开,露出一小块碧色的茶汤。 “非人指的可不是外形和行为上的非人,而是那内在的非人,人就像是一具机关,哦您见过墨家的机关术吗,那么大的东西可以利用包着铁皮的木头运动起来,当真是奇特的很。” “有幸见过一具。” 温老将茶杯放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回忆。 “我见过的几具墨家机关术有不知道如何运作的,但是也有利用发条运作的,那是一种利用金属片蕴藏能量的方式,在我看来人也是如此。 只要还在行动,那么就需要一个发条,有些人麻麻木木不知道自己的发条是什么,所以会随着前进越来越麻木,最后停止,然后就是,死掉。” 少女对着老人摆了个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的夸张鬼脸,随后继续抬头看向老人。 “而有些人则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会去沿着目标前进,同时扭动自己的发条,让自己尽可能的多前进哪怕一点。 前者都是一副痴呆样,也许皮囊不一,但是归根结底他们的状态都一样,而后者则是更好懂一些,人的一切无非就是欲望,低俗的欲望以及高尚的欲望。 不过,相比较于他们是否会给自己扭发条,我更喜欢探究他们的发条是什么。” “这会很有意思吗?” 老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向下。 “当然,这难道还不够有意思吗,木头被历代工匠使用了如此之久,也不过是在形制方面有所探究,而只需要掌握木头的膨胀和收缩就可以被称为是一个老木匠了。 即使是铁匠也不过是在金属上有所加减而已,而人心的变化却比这二者要复杂得多。 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会如何做,这些东西永远也探究不完,即使是看懂了一个人,他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最终变化为另外一个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您难道就不感到好奇吗,那个和我被归为一类,都被称呼为人的东西,他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会做什么。” 少女一边在小瓷盘中挑选着喜欢的云片,一边用一种平淡但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语气讲述着。 “那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 温老向后靠在靠背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对方是有天赋的,这点温老很确定,至少在医术一条道上对方的进步速度远超他的预料。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去探查那些成年人的心思,哦我这里的成年人指的是心理和行为上的成年人,你们就像是在水草边低头食草的鹿。 虽然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捕食的恶狼,但是在第一次见到观察的眼神时就可以察觉到我的存在。 然后就会有麻烦追上我,你们有些人可能并不认为我真的可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于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你们却偏偏想要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这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照见镜子之后却又出于恐惧和羞愧想要将镜子打碎,但是那遮盖着镜子的布不就是你们自己扯掉的吗?” 少女并未回答老人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面前的小瓷盘,失去了那一叠云片作为压舱物,此刻的小瓷盘只需要轻轻按压一边就会让另外一边翘起随后旋转,好似一只小陀螺。 “正常人都会在此刻想,这个小丫头片子满口胡话,但是你很特别,你见过和我类似的人吧,对的,你是见过我的同类的。” 蔻家的少女笑的开心,那手中的小磁盘快速的在她的指尖转动起来,少女的手指不时在几乎变为一团幻影的瓷盘上轻点,保持着这个陀螺位于一个范围内旋转。 “是开了天窍,传闻人原有十窍,只是天生万物,九乃为极数,过九则不长久。 故而正常人的第十窍应该是引而不发的,武学中顿悟一事就是意外间冲破了这天窍。 只是随后天窍就会闭合,并不会开放太久,而因为开天窍会导致精气外泄,那顿悟之后突显老态,一夜白头皆是因为如此。 我的有位师弟也是开了天窍,一点就通,一问即答,只是开了天窍之人大多精气外泄,早年聪慧异常,但大都活不到成年。” 温老说完后看向了少女的身侧,少女则是立刻向后微微用身体遮挡了一下对方在看的地方。 “你的气血太旺了,如果有血气上涌之状,可以服用归元之物或是消石散,这二者虽然有毒,但是可以压制气血。” 少女眼睛一瞪,手中的小瓷盘停止了转动,随着瓷盘底边缘和木桌的摩擦声,最终旋转的瓷盘还是停了下来。 “没关系的,你醒来不会记的这些,只是会有些头疼而已。” 少女挥了挥手,老人原本清醒的双瞳就瞬间迷离,在她的视线中,自己的那条天生的脐带已经扎入了老人的天灵盖之中。 第73章 何方妖孽 菖蒲被师傅岔开去收拾屋子,当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少女和师傅的交谈,只是他躲在门槛后面并未现身。 当他的眼睛看向那少女身边时,一条形似长虫的触手正在缓缓的摆动着,那东西无形无色,一般人根本看不见,准确说菖蒲不确定除了自己之外是否有人看得见。 这是他到达柏溪镇之后确切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人类的神通,只是菖蒲还是不太确定,这是否算是一种神通。 之前在他和那个少女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就会用这条东西在他的头顶上来回摇曳,应该是在捕捉他和老师思索时散发出去的什么东西,或许对方的快速学习就是源自于此。 只是既然对方并未威胁到老师和他,菖蒲便不准备动手。 他的天赋神通只能运用寿元为燃料窥探他人寿数以及为他人调节魂魄肉体,平常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若是他想要杀死对方到也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这会极大的损失寿数,而且会让这具凡人的躯骸快速衰老。 当看见那条触手一改之前只是在寿命柴薪的火堆外游走扑捉一些散开的光点,开始逐渐探入温老火堆深处时,菖蒲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后用右手的两指捏住了那条正在扎入双眼混浊老人柴薪之内的长虫。 少女显然已经看见了菖蒲的所在,她对男孩上前准备抓住自己长虫的幼稚行为轻蔑一笑,随后就准备转身去和终于暴露出来看得到这条长虫带存在的男孩对话。 只是当菖蒲捏住那条泛着一层粉红色的长虫时,少女却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大脑中的颤栗感。 菖蒲内视了一下自己,果然发现自己的柴薪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若是想要掐断对方的这条脐带,自己的这具躯骸至少也要损耗二十年的寿数。 只是这具躯骸还是人类脆弱的幼年期,人类的寿数也不是算盘上的几颗算珠,拨弄几下就可以加上减去,若此此身体一次性减去如此大量的寿数,怕是要立刻夭折。 只不过这老头他很喜欢,在麻烦一点再长大一遍和看着老头在这里被那条不知名的触手插入天灵盖里面吸脑髓之间,菖蒲在略微的犹豫之后就选择了麻烦一点。 “你看得见,就这么一直在耍我。” 少女微微活动了一下那条链接在她风池穴的无形触手,但是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制的约束力,那约束力赫然来自于男孩的手指上。 显而易见的,对方不仅看得见,而且还抓得住,明明,明明之前就连在寺庙之中都没被大和尚发现。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一个天生灵感的小童已经算是难得,这人怎么还有可以反制她这虫体的手段,这怕不是什么神通手段。 “你是指只这条东西吗,它很烦人,我是将它当做苍蝇的。 你放开我老师,我就放了你。” 菖蒲手上微微用力,少女面色瞬间苍白起来。 “你知道吗,我的这条东西叫做附虫,是母亲在怀胎十月期间胎儿被灵虫寄生产生的变异,这种异变很少发生。 而既然你可以看见它,那么就代表你有灵觉,你是有天赋的人,和我一样,这世上是有奇人异事的,不是武者,而是更加神秘的,寻求长生,并拥有百般奇异本事,可以填海造陆,移山平川的陆地神仙。 你有天赋,我可以带你入我的师门,你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在这里。” “所以你拜入了修真门派。”男孩捏着那长虫的手掌微微放松,不由得让少女微微松了口气。 “当然,而且我已经开始修行了,你快快松开我,我便带你拜入师门。” “你在撒谎。” 菖蒲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随后斩钉截铁的回应道。 当他用手指抓住那条长蛇时,就突然意识到,这居然直接链接着对方的魂体,若是让菖蒲去行杀伐之事,他可能不擅长,但是帮这种离体的魂魄塑形,这可是他擅长的事。 少女沉默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男孩握住自己长虫的手指,半晌后才低沉着声音开口。 “我的话句句属实,我现在还可以邀请你,是因为我欣赏你的天赋,认为你和我是一类人,等到我的耐心耗尽,你就彻底完蛋了。” 菖蒲没有管少女在说什么,他只是用手指快速改造起来对方这条外延出来的魂体,这东西很奇特,菖蒲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玩意。 这东西就好像是一条一半埋藏在人体内的虫子,他猜测这玩意可以吸取人类柴薪燃烧时流出来的火星,以此获取人们思考时的思维片段。 只是此刻,这具原本被用来快速剽窃他人知识的东西被行家抓住了,在菖蒲的改造下变成了一条反向的窥探渠道。 “你在躲避那些修士,但是为什么,因为害怕?” 当少女因为惊讶和恐惧而回忆起更多细节的同时,她所想的记忆也一段段顺着她用来快速窥探他人记忆的长虫流入了菖蒲这边。 少女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心神,那之前快速流过的重要记忆也开始消失为一条条简单的思路,中间夹杂着一些难懂的记忆片块。 显然,对方已经守住了心神,而且这长虫看来也只能读取瞬间的想法而不能获取记忆,也难怪少女特意要求温老教她,而不是直接抽取温老关于医术的知识。 少女快速的思索了片刻,菖蒲也立刻感受到了对方的想法,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那个军士进来挟持温老,然后将自己给捆起来。 当菖蒲第一时间也看向院门位置时,少女也意识到对方也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同时手掌动了动,虽然很想要活捉这个和她一样有天赋的男孩,但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一些。 实在不行就用护身的小弩干掉对方,射击眼睛的话,应该可以立刻停止对方的行动吧。 只是再次看见男孩的视线同样也落到了她的手掌上,同时将她的长虫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准备一起鱼死网破后,少女也只能再次放弃了这个打算。 “既然你能看见我在想什么,那么就好办了,我确实和你说了谎,但是其中也有真的部分,我是害怕自己被发现,但是你又何尝不是,我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意识到自己现在想什么都会被对方监视,少女只能双手举起做投降的姿势,同时尝试继续劝说。 第74章 谈判 “你先放开我老师。” 菖蒲已经看到了对方这条长虫的用处,对方虽然现在只是想要用这东西抹去温老关于这次谈话的记忆,同时掏出更多关于天窍的信息,以此来遮蔽自己的身份。 但是若她愿意,长虫也是可以直接让温老变成一个老年痴呆的,这也就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看来你很在乎他。” 少女按耐下烦躁的心,看着男孩的双眼开始判断对方的目的,她当然不能直接松开这老头,否则她怎么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松开自己的长虫。 对方应该不是有修士传承亦或者有长辈在身边的,否则现在直接干掉她就是了,先不说蔲家是否会为了她而得罪一位修士,就是蔲家想要报复也不一定找得到那个出手的修士,找到了也打不过。 若是想要对付修士,必须要主杀伐的青龙阁派出专精猎杀的猎人才行,但是现在蔲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蔲家了,而且初云州也不是岳合郡,他们也调动不了这里的青龙阁。 或许父亲那种门面上的人被修士杀死会惊动青龙阁,但是也绝对不会为此大肆侦查。 既然如此,对方应该就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只是一个有灵感的孩童罢了,她可以用凡俗的势力威慑对方。 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方也一定可以看见的少女再次恢复了平静,她看着面前显然也看见了她所想而陷入沉默之中的男孩再次开口。 “我们本没有冲突,你不应该出手的。” 少女缓步走向男孩,同时继续尝试将自己的长虫自对方的手中挣脱开来,在看着对方的身体陷入紧绷状态,手掌握持那长虫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时,她则是立刻停下了脚步,同时将手腕上的那只精巧的手弩解开来丢在了地上。 “我知道这不怪你,是它有些吓人,不过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我只是不想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而已,这是为了保护我自己,而且这个过程并不会伤害到他不是吗?” “你又撒谎。” 男孩的手掌再次紧了紧,这让少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前都是她用自己的这共生虫去探查他人的记忆和思想,以此来掌握全局,这次身份调转,让她感觉到了一股憋屈感。 “好吧,用长虫深入是会导致他出现一段时间的精神恍惚,但是他并不会死亡,而现在你的存在才是让他走向死亡的原因。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握着顶着对方心脏的匕首,我理解你,你不相信我,但是若是我们选择刺下匕首,我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但是我和你们死在了一起,那么蔡家和我哥哥是一定会杀了你在乎的人去泄愤的。 即使那个人是世伯的合作伙伴和妹夫也是一样的,他们承受不了蔲家的怒火。 这是一个三输的局面,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这样,我数一二三,我放开他,你松开我。” 少女轻声道了三声,随即看着男孩的眼睛快速抽出了自己的长虫,温老失去了控制,颓然的坐在那石凳之上,而菖蒲也守约的松开了对方的长虫。 菖蒲扶住了温老的身体,同时看向后面对他选择松开那长虫略感惊讶的少女,少女坐在了温老和扶住温老的菖蒲对面,她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男孩的脸颊,显然是起了好奇心。 知道了长虫会被对方抓住,她的那条长虫直接钻入了自己的天灵盖之中隐藏了起来,就和菖蒲第一次见对方时一样,这样的状态下他完全看不见长虫的存在。 “你真的松开了,这可是你唯一的把柄了,失去了对我的控制,我想要伤害你可太容易了,随便找个罪名就可以将你投入大牢之中,真是个傻小孩。” “玄武阁的令牌是青黑色的。”男孩扶住老人,随后快速给老人把了一脉,确定他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也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才行,我现在就杀掉你,这蔡家自然会帮我处理后手。” 菖蒲看着面前平静的看着他的少女,不确定对方是否是认真的,他倒是不害怕自己死在这里,对方没办法彻底杀死他,甚至是那个妖道也无法彻底的杀死他。 大不了回那被挖去了木心的残破躯骸之中等到梵影给他找来下一个躯骸就好,只是若是对方在这里杀了他,那么为了灭口一定会一起杀掉温老的。 之后二爷也大概率会找寻他的踪迹,免不了被这个家伙注意到,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 就在菖蒲思索的时刻,他突然感觉到袖口之中多了点东西,男孩一摸,就摸到了一支滑滑的羽毛,他原本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自从一个月前开始学习之后,他看见了那少女身边诡异的长虫时就和来找他的梵影交了底,若不是二爷一个人在小镇上无人照顾有些危险,梵影实际上是想要一直留在这边的。 这具和菖蒲命格相符的死婴得之不易,它可是扮成一道人给了这死婴的家人一份可以延年益寿的机缘这才带走了这具死婴。 想要让菖蒲寄居,需要命格相符,并且存有一丝先天胎气存在而且还不能有留存的灵魂,更是要求不能带有怨气和孽缘。 这一个条件好办,两个要求也好办,但是全部要求都需要同时满足就很困难了。 若是菖蒲的这具躯骸在这里被损伤的太严重,梵音也不知道自己要寻找多久才能再找到一个合适对方的婴孩躯体,亦或者缘分断了就此再也寻不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少女见男孩沉思片刻皱起了眉头也就停止了进攻,反正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继续刺激对方。 “你看了我的记忆自然也清楚,即使是我也需要隐藏自己的长虫,那些修士都是大能力者,他们手段诡异莫测,在不少贵人府上都是座上宾。 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是好是坏,所以我才要用开了天窍作为遮掩,也是因此才必须要抹除掉他关于我的记忆。 而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因为意外而成为了半妖,而是一个正真的天赋者,我们可以合作。 我用家族的力量帮你找寻修士,也可以帮你进入修士的世界,而作为回报你要帮我找到控制和隐藏它的方式。 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第75章 拦车 “你真的不和她一起回去?” 看着远离的蔡家庄园,梵影落在了车棚上,低着头看向车棚之中正在照料温老的菖蒲。 “风险和收获不对等,我们的寿元还多,不需要去为了一个可能性而博一把。 她自己都需要躲避人类的修士,又谈何帮助我们找到人类修士的修行方式。 再者到了那蔲家的地盘,她的实力将会极大的增加,我们必然会受到制约,这个代价和得到的东西相比而言有些太过沉重了。” “但是就这样离开,万一她后面再利用蔡家的势力来打压你怎么办,二爷和这老头可都是住在柏溪镇的。” 梵影抬头看了看远处越来越小,最终被一侧的山脉遮挡住的蔡家山庄,还是不太放心的询问着。 “那就看我们能不能跑了,她是个胆小的鬼,尤其是对自己的小命,我们不也是认识人吗,下一次我会让师傅带我去梁城一趟,和那名军官建立书信联系,只求让她投鼠忌器就好。” 梵影听着车厢里面男孩的讲述,跳下来用惊诧的语气呼唤道。 “木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怎么背着我变得如此阴险了。” “不,这是她教给我的办法,用来制约她自己。 她说,若是我没有反制的方式但是却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中就会感到慌张,而长期的慌张会让人变得偏激。 她还有大好的未来,即使不考虑成为修士,也可以享一世的荣华富贵,她不想要和我这个泥腿子同归于尽。” 菖蒲拉开了牛车前面的帘子,随着车子过了最为泥泞的一段道,那名蔡家的门客也拱了拱手,将牛车的缰绳交给了菖蒲,等到那穿着灰衣的门客远去,梵影这才开口用略显嘶哑的语调开始继续自己的问题。 之前他们都是在用灵交流,只是随着菖蒲习惯了人类的说话方式,这种表达更准确,而且表达的信息量也更多的方式毫无疑问的受到了他的青睐。 灵交流就由小甜甜变成了牛夫人,而梵影虽然不太喜欢张口吐人言,但是灵的交流会掺杂一些自己的情感给对方。 为了在和菖蒲的交流中不吃亏,梵影在几次抗议无果之后就选择在菖蒲说人话的时候自己也说人话,而若是菖蒲在有人的时候用人言和他交流让它不得不用灵回应,梵影就会挑个时间下来啄男孩的脑袋。 菖蒲挥动牛鞭,老牛开始继续拉着车子吱呀吱呀的往前走。 “你二师傅可还在后面,你就这么放心他不会现在就醒过来。” 梵影在等到那名门客消失在视角内的时候才落在男孩的身边,同时用喙向着后面努了努,示意隔墙有耳。 “我看了他的脉相,虽然没有大碍,但还十分的虚弱,大概还要睡一二个时辰,到了镇子上还要拜托你让二爷托人帮我去百草堂取一份药,我要看着他。” “这个凡人才和你待在一起两年不到,你就对他这么好。” 梵影的语气发着酸味,它跳到车栏上,用喙掀开了通向后面的车帘,里面是那昏睡过去的老人。 “他对我很好,教了我他知道的全部,就和太阳与大地一样,给予我生长需要的全部营养。 当然,你对我更重要,我们是老朋友吗。” 菖蒲最后的一句话让醋坛子被打翻的梵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振翅而飞,离开此处先行返回柏溪镇去让二爷准备药剂去了。 菖蒲则是拽着牛鞭驾着车继续向前,而当他即将要进入平坦的大陆时,周围田间的几名穿着短褂的汉子却突然指着那牛车大叫一声,随后汉子们就开始一边呼喊着停车一边追向了牛车。 菖蒲一愣,他估摸了一下对方反正按照这个速度也是要追上牛车的,就索性停下了车子。 很快那些农夫就追到了车边,随即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开那帘子就往上蹿,只是还未上去就被一个老人用拐杖勾住那裤带拉了下来,坐了一个屁股蹲。 “村长,娃子他已经快不行了。” 菖蒲来到后排,护住了依然躺在床板之上的温老,这才看清那闯入牛车车厢的汉子后面还有一被被一名大汉抱着的男孩,此刻那男孩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那也不能像土匪一样。” 老人一巴掌将倒地的男人打醒,随后让开自己的身体让车内的人可以看见后面的男孩。 “老身是附近白牛村的村长,他幺儿连夜的烧,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入城寻医,多有得罪了。” 老人一拱手,随后就拉开帘子,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娃子,只是这拦车的事情不能让这汉子来干,他来干要是后面这车的主人闹到衙门去,然后给他定个山贼的罪名可就麻烦了。 他一个老头往前凑别人不一定有胆子推他下来,即使未来告官也大不了将他这把老骨头给抓过去,七十不戴枷,八十入县衙那是要赐座的,他今年七十有二,说成八十也无人可以反驳,县衙奈何不了他。 当上了车,老人这才发现车内只有一个小孩和一个躺在被褥之中的老人,那老人一脸的苍白,此刻正躺在被褥之中,而男孩则是护在老人的身前,一手握着一只短棍。 男孩听见了他的话之后向后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老人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良家子,这世道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不容易,同时有一个清白的身份是更加的不容易,尤其是在这靠近边境的地方,身份不清白是要命的。 若是这车的主人不同意,他也只能强行让娃子先上来。 村子里面到镇子上还有四个时辰的路,抱着孩子跑过去什么都晚了。 只是强行让人上去,这毕竟是人家的车子,而他们村子又跑不掉,到时候一定是要吃官司的。 而他们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再加上理亏,怎么看都会被对方给拿捏,现在对方同意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76章 牛车 “孩子,只有你们两人吗?” 牛车在汉子的驱赶下继续前进了起来,那农夫坐在牛车前面,握持着菖蒲之前拿着的牛鞭让牛车再次运动了起来。 老牛甩了甩尾巴,感受到打在屁股上的鞭子继续前进,对于它来说这并无什么区别,换一个驾车的人依然要它拉着车子往前走,鞭子打在屁股上也不会减轻疼痛感。 老人看了一圈车内的装饰,随后小心的向着面前的男孩询问道。 这孩子一看就是城里娃,不仅脸色白皙没有红色的冻疮,而且指甲缝之中也没有泥沟,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一点。 “我和老师正准备返回柏溪镇,若是顺路载你们一程倒也无妨。” 菖蒲点点头,同时撩开车前面的帘子,让自己可以看见那车外的道路,虽然这样会让风穿入车内让老师有可能着凉,但是菖蒲也可以看到外面的路,避免被对方给拉着到了什么穷乡僻壤里去。 “唠叨了,这车钱我们会付的。”老人再次拱了拱手。 和老人一同上来的抱着孩子的女子将男孩放平,那个最开始往车上闯的男人早在老人开口前,看见这牛车没有人驾就自觉的坐在了前面挥动鞭子让牛车先动起来。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驾车的经验,其一鞭子将老牛抽的吃痛往前一动,菖蒲只感觉身体一晃,他立刻一手握住车棚的边缘横梁,一手顶住温老防止他滑动。 “你进来,我来驾车。” 老村长抱歉的再次向着菖蒲拱了拱手,随后一把将那汉子给拉回车厢之中,自己坐在车前挥动起鞭子,在老人的驾驶下车子立刻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平稳而且还速度不慢。 男人尴尬的坐在车内看着菖蒲,,只是此刻这车厢内就这么大,两人几乎就是眼对着眼,想要换个地方避开视线要么菖蒲和躺在车板上的老师换位置,要么就是男人和抱着孩子的女子换个地方。 “水。” 男孩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随后吐出了一个字,男人立刻手忙脚乱的在他背着的行囊之中寻找,只是显而易见的,匆忙之间他也只来得及收拾点金银细软,并未带水囊。 “你倒是快想想办法。” 女子搂着自己的娃子一颗颗泪珠的往下落,但是又不敢让泪珠落在孩子的脸上,只能用手掌一次次的擦拭。 两人忙乱之间,菖蒲安顿好老师,从侧面取下了一只干净的瓷碗,随后将悬挂在车壁上的水囊取下,往那水碗内倒了一碗清水递给了两人。 “谢,谢谢。” 男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那自他们上车来就一脸冷漠的男孩会给他们提供饮水。 在他看来这人估计是并不欢迎他们的,不将他们给赶下去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更何况是给水喝。 男人先是自己小喝一口,确定水没有异味,这才将水碗递给了婆娘。 女人微微往男孩嘴里面喂了点,男孩嘴巴抿了抿随后就再也喂不进去东西了,只是贴着母亲的腹部轻轻睡去。 柏溪镇很快就到,当牛车进入镇子时就被城门外面的卫兵给拦了下来,柏溪镇只有一道矮矮的城墙围住了城区。 这小小的城墙也许拦不住边民的铁骑,也拦不住白莲教的高手,但是拦住流寇和难民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当然,大包小包的商贾和挑着担子的老百姓也只能一个个被搜查,交入城费到还是小事,主要是要有文牒,一般那些外来赶集的农民要么是认识卫兵且时常孝敬,要么就是一起和村子里面的老人来,有统一的文牒。 当那卫兵拉开牛车的帘子看见里面的菖蒲时一愣,随后乐呵呵的摆了摆手,只是检查了村长一行的文牒之后就让他们进去。 也和村长进过几次镇,只是每次都要被这看门的小鬼给盘剥一番的汉子不由得看了看面前这个白净的男孩,没想到还是个公子哥。 随后汉子就开始在心里面打鼓,对方若是一个富农地主一类的得罪了到还好说,破财消灾就是,他还有一把子的力气,也算是小富。 大不了以后躲在村子里面,谅他也不敢追到村子里面来抓人。 只是若对方是有官吏背景的,那么可就不是破财消灾可以搞得定的了。 “就在这停吧。” 在路过温老院落的时刻,菖蒲拍了拍那下车去拉着牛车老人的干瘦肩膀。 “好,我帮您将车子停入院子里?” 老人立刻给还坐在车内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立刻自自己的怀中掏出来了一小串用一根已经变为黑色的麻绳串起来的铜钱。 他小心的用手指点了点,然后以小刀将铜钱串解开,从里面抽出来了五十文放在了车板上。 干完这些,男人就准备拉着婆娘背着行囊往下走去。 “这里距离百草堂还有一段距离,你们架着牛车过去吧。” 那男孩在母亲再次改变的姿势中眉毛皱成了一团,汗珠也顺着额角落下。 菖蒲犹豫了片刻,留下一句话,随后呼唤了一声旁边的几名脚夫,那脚夫见是二爷家的小郎中,手上刚好也没有什么活计,就挂起笑面走了上来。 二爷收钱公道,而且正骨术也利索,他老人家的跌打损伤药更是好用又便宜。 其在这些干体力活的人中间还算是有一定的声望,半年前开始二爷年纪也大了,现在都是这位小郎中在干活。 “大哥,帮我搭把手。” 菖蒲用毯子将师傅包起来随后看着男人小心的将老人抱起来,另外两个凑上来的脚夫则是麻利的在男孩的指挥下将车上的行李一起送入了小院内。 等到菖蒲看着脚夫将老师放在床上,出来准备向几位出力的脚夫道谢时,就看见那牛车还在门外停着,男孩上前一步看着那车内脸色惨白的男孩,不解的看向了驾车的老村长。 “还不走。” “小先生不差个人和我们一起走吗?” 老头现在也很为难,这牛车可不是一个小物件,即使有对方的口头承诺,他若是现在就将牛车开走了,到时候若是对方反悔,那可就不是件小事情了。 “我这又哪有人跟你走,你记得将车还回来就好。” 菖蒲摆摆手,快步入了小院拱手对院内的几名脚夫道谢,随后他就准备掏出点铜钱来作为答谢。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千万使不得。”为首的脚夫连忙摆摆手,几文钱而已,可换不了郎中的一个人情。 “那几位记得到二爷那去找我,我给几位一人一罐红油。” 菖蒲收回了掏钱的手,想了想后换了个方法。 几个脚夫听见这脸上纷纷露出喜色,随即相互对视一眼,便道了谢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里。 那红油是二爷独家的跌打损伤药,对付脚夫常见的扭伤特好用,那东西一罐子至少也要五十文。 第77章 黄柏的师傅 当女子抱着孩童送入药房中时正是黄柏在当值,这些天菖蒲被温老要走,他突然发现这个平常存在感并不高的男孩居然承担了药房中许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至少在他在的时候徐夫人因为生活起居问题而大发雷霆是少有的事情,现在蔡家那边不得不派来一名丫鬟贴身照顾徐夫人的生活。 只是徐夫人毕竟是出了门的女儿,且其在之前和蔡家因为徐牧的缘故已经算是半脱离的状态,即使蔡家的人并不在乎,徐夫人依然执意给那个丫鬟支付薪水。 原本就被徐牧一直在往外掏的百草堂即使是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十年如一日的败,此刻在厚朴掀起的药材价格风波之中,百草堂这老字号居然也出现了资金链的问题。 现在还要支撑起来徐夫人的丫鬟,这让管理此处总账本的徐夫人很不爽,只是黄柏是她丈夫的心肝,同时也是现在百草堂的台柱子她骂不得。 那苏子后面有人,她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骂的过对方。 厚朴已经半脱离百草堂,徐夫人也骂不到,就是对方在,她为了防止其对着百草堂这破屋子再来上一脚,也需要小心的哄着。 那么出气筒就只能有一个了,荆芥最近赢得了十二倍的火气,他原本就贪玩,此刻在徐夫人的注视下这些小错误更是被无限的放大了起来。 当然对于黄柏来说,现在百草堂的气氛让他感到很难受,青年干脆一直待在外堂看店,有机会就出去问诊让苏子看店。 只是七天前苏子也离开了,黄柏给对方的书箱上系上了自制的药材香囊避虫驱臭,随后和那个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相顾无言。 他是想要道歉的,关于当年自己的莫不作为,也许当年他对冷漠的师傅再坚硬一点,就可以让裂痕止步,也可以让师傅不用在中年时还要面临弟子家庭的反目。 但是当青年上前一步,想要将那个也许对对方而言并无作用的对不起郑重的给予苏子时,对方只是转身对他摆了摆手,随后执着那握把处裹着一圈泛黄布条的竹杖,背起行囊离开了柏溪镇。 他要去赶考了,黄柏只能站在门框边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默默发呆,现在他就连摸鱼离开都做不到了,因为堂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他看店。 此刻的黄柏一个人坐在前堂处理着药材,早上的时候徐夫人和荆芥还大吵了一架,随即徐夫人便将自己锁在了后院,而荆芥则是顶着脸上的两道红印离开了百草堂。 此时偌大一个百草堂,竟然让黄柏感到了一丝丝的冷寂。 当那几名病人进入屋内的时刻,黄柏居然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这是伤寒病,你们村子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发热,尤其是老人和小孩。” 青年拉开男孩的衣服,果然在其身上找到了那形似玫瑰的斑点,随后他给对方切了一脉,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当看见男孩一个劲的往母亲的怀里钻的时刻,青年看了一眼眼前几名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的农家汉子,再看了看对方从怀中掏出来,放在桌面上的用那已经发黑的绳子链接在一起的铜钱,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是伤寒之症,他和师傅在多年前的大瘟疫中就见过,或者准确点说,他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疾病时就是看着父母在他的面前死去的时候。 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群人,最后是整个村子的人。 当城里发现了外面的瘟疫之后,他们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拦住所有想要进入城里的人流,将病人阻挡在外面。 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得了病有医生下人贴身照顾,但是穷人,甚至于是富农家的人生病了就只能自己等死。 伤寒是富贵病,这是当年开了诊的医生给他们所有人下的最后结论,伤寒无法根治,只能对症下药用药力吊住病人的性命。 这样做病人也许会自然痊愈,也许不会,但是这都需要精湛的医术以及昂贵的药材,而他们这些被逃难人群裹挟着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钱财。 即使有也已经在几次的检查中被一次次的盘剥,那设立在城外原本为了防止病人进入城外聚集地的检查卡很快就因为各种原因变为了军爷们私掠财物的地方。 黄柏曾经听见过对方的谈话,他们说,反正他们这些难民也会在城下死的死伤的伤,等到十不存一了,疫自然也就停止了。 到时候再让那些活下来的人将尸体处理掉,大疫就算是过去了,而反正都是一些要死的人了,还不如将金银财宝交给他们。 这些军士显然是知道伤寒可能通过接触传播的,他们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些身强体壮的男人,让他们去搜查来往之人的行李,自己则是手持武器站在后面虎视眈眈。 黄柏看见过逃跑的,以及想要闯卡之人被那在太阳下面闪烁着寒光的兵刃直接砍成两半的画面,那东西准确说应该叫做槊,意思是舞动起来时会发出硕硕的声音。 也许在其它的时候遇到兵刃,他会喜欢上它们的坚硬与锋锐,但是很可惜,他第一次和那兵刃与铠甲的相遇并不算美好。 然后,他们就被拘束在那小小的,被拒马和两端削尖,一端插入地下,一端对着人群的木刺所构成的笼子里面,等待着死亡 那个时候有一着一青衣的青年挎着药箱走出了军士们的阵型之中,他试图跳下围着难民的土坡,但是脚下一滑,却摔了个屁股蹲。 那是黄柏记忆里的老师,一个背对着夕阳,只留给他一个黑色轮廓的身影。 他给了难民一条生路,即使那非常的艰难,他统合了难民,以不侵扰粮道为交换得到了稳定的粮食供应。 没有药材,他就和官府去谈判,让难民可以在他的指挥下上山寻找草药,没有医生,他就找寻难民中愿意帮助他的人传授他们熬药的方式。 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和病人接触会感染伤寒的人们对于他的这个建议是冷淡的,直到黄柏第一个,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 第78章 诚信价几何 那个在太阳下泛着一圈金边的男人是黄柏在最黑暗的时候看见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他也确实是在之后按照这个标准去要求自己的。 君子若水,普济天下。 即使后来徐夫人曾出于某种原因告诉他师傅当年救那些灾民的原因并不单纯,甚至于其本身在离开城市之前就已经和当时城内的大氏族与县令达成了某种协议。 其所做的事情也在切实意义上让城内的老爷们得以高枕无忧,不用害怕那些外面染了病的灾民将自己的庄子冲毁,将自己的美妾给掳走,将自己的口粮拦在城外。 甚至于之后徐牧凭借在大疫期间和柏溪镇上层的交易彻底的站稳了自己在柏溪镇的地位。 但是黄柏对此却嗤之以鼻,也许师傅确实也有那个想法,他也并不认为师傅是完人,但是那个时候他就是唯一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这般就足够了。 自那以后徐夫人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师傅的黑暗一面,似乎是已经认清了他对于师傅的包容度。 此刻再次看见伤寒,黄柏的心突了一下,伤寒是具有传染性的,一般一个人得病,最后会扩散为整个镇子患病。 而且一般来说伤寒是有时间性的,大都在寒冬和早春发作,此刻虽然还踩着春天的末尾,但是天气已经回暖。 那么按照他师傅和他在那次大疫中找到的规律,应该是还有别的传染源。 当黄柏如实向来者讲述了伤寒之症后,这对夫妇立刻跪倒在地开始一个劲的磕头,试图让黄柏救救他们的孩子。 黄柏扶起来一个,另外一个就再次跪下去,直到老人用拐棍给了这两人一人一棍,两人这才作罢。 “你们这样还怎么让郎中看病,小郎中,这娃子家里面苦,他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娃子,后来那老汉种地的时候闪了腰也就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代单传,这就是独苗了。” 老村长教训完两人,转过身来就继续卖起了惨,虽然他也知道这般道德绑架小医生不好,但是没得办法,伤寒这病症他是见过的,这是富贵病。 “我会尽力。” 黄柏点点头,随后将那男孩交还给其母亲,略微沉吟之后开了一份小柴胡汤。 他准备以柴胡和解退热、疏肝解郁,然后用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再以人参补气健脾,提高元气,最后用半夏降逆止呕,辅以炙甘草、生姜、大枣调和诸药,顾护脾胃。 只是在下人参的时候黄柏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人参对于其他病人来说也许只能算是小贵,但若是伤寒病人,这药可是要吃一段时间的。 只不过现在还是先稳定住病情为重,后面可以用更便宜一点的方子去治疗,比如将葱白切段,与淡豆豉一起加水煎煮作成的葱鼓汤。 黄柏按照方子抓好了药,这边的男人则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和老人来到了外面,当他的眼睛看见那躺在老婆怀中的儿子时,一股恐惧感和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在之前听那郎中所言,结合对方提到的病症名称,伤寒,让男人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窒息感。 他依稀间记得,自己少年时和村里人迁移到这里来时就听过谁家的小谁因为伤寒没了,这病只能强壮的汉子才能挺的过来,小孩老人很难活。 而想要活就要上好的药材顿顿不能停,他还记得村头那边有一个已经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废墟,那里原先是一户大地主家的宅子。 村里面还有当年给那家人作小厮的,对方算是他的半个长辈,每当小辈们围上来时,他就会给那些光着脚,只穿着一条裹住下半身短裤,上半身则是晒得黝黑的孩子们讲述那院子里面当年的锦衣玉食。 汉子此刻回忆起来的更多不是当年在对方的描述中那好似米粒一样被盛在盘中的鹌鹑蛋,或是那晶莹剔透的龙眼,而是老汉所讲的那户锦衣玉食大地主一家的最终结局。 他们家最终是被吃垮的,被地主的儿子的伤寒病吃垮的,每当讲到这里的时候,老人都是百般的惋惜,似乎被消耗殆尽的是他的荣华富贵似的。 他,他可比不过那锦衣玉食的大地主家富庶,那么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男人的视线看到了屋外停着的牛车,当几息后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时,男人顿时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努力的平复起来自己粗重的呼吸。 一架牛车加一头健壮的拉车牛,这至少是二十几贯,那村头的老农劳碌了半辈子,也不过是给自己儿子攒了一头老牛。 “我去还牛车吧。” 男人僵硬的迈了一步,之后怎么办是之后的事情,至少也要先将现在给渡过去。 村长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的男人,来到牛车边上,拍了拍那牛屁股上的一个被烙铁烙上去的痕迹,这是蔡家车行的标记。 “别干傻事。”老人显然是看懂了男人的打算,他告诫了一句,随后将那赶牛的鞭子扔给了对方。 男人显然也看见了那烙印的痕迹,夜间的风一吹,他登时从原本的上头中醒了过来。 当看见车板上被他放上去的那一摞作为车钱的铜版时,男人只感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他咬紧牙关将鞭子还给老村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入了百草堂内。 温老在回来后的第二个时辰才醒来,此刻天色已晚,也许是老人的体质虚弱,其苏醒的时间比菖蒲预测的要晚了不少。 当老人醒来后不久,外面就传来了吆喝声,正是那已经将牛车给赶回来的老者,老者在门口握住门环轻叩了两下,随后看着渐晚的天色开始焦急的等待起来。 这牛车还是尽快还回去的好,毕竟他们只是在这里暂住,若是想要找一个宵禁之后依然可以停牛车并让拉车的牛休息的地方,少说也要花费一笔不少的钱财在镇上的酒店内租一个位置。 而若是将牛车放在外面,先不说这样会不会被盗,就是万一牛受了惊跑了,他们可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那位小恩公交代了。 老人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估摸着最后一次巡夜以及那宵禁开始的时间,干着急的用脚踢了踢路边的土堆。 终于在一阵木销子在木制门框之中扭动的声音后,门开了,是那个白天见过的男孩。 “老人家,那孩子没事吧。” “托小恩公的福,命是保下来了。” 第79章 法不轻传 “外面是何事。” 温老醒来后依然十分的虚弱,他半躺在床铺之上,看见菖蒲回来后抬起头询问道。 菖蒲一边准备给老人的药,一边讲述了一下他晕倒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其晕倒的具体原因以及那蔲家少女的事情被菖蒲一笔带过了。 老人接过菖蒲手中的药碗,轻轻嗅了嗅瓷碗之中的汤药,再抿了一口,随后点了点头,一口饮下。 “我问你,你当时让他们将车子拉走是怎么想的。” 老人放下了药碗,随后看着眼前忙碌的小童,平静的询问道。 “他们是在路边上车的,那老人所说的村子我听我师兄提起过,当时追过来的人中还有提着篮子的农夫,他们应该是那里的人没错。 这牛车是蔡家借给我们的,车夫和我说了,车的大梁和牛屁股上面都有标记,他们可以寻回来。” “我不是问你丢了怎么办,左右不过一架牛车,你师傅我还是赔得起的,我问你的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牛车只是财产,另外一边是生灵。” “那孩子是什么病症?” “车上时我观察过了,有畏寒,发热,脸色发白以及食欲不振的病状,虽然没有切脉,但是我判断应该是伤寒。” 菖蒲在老人的指挥下搬来一张小木桌,随后将那木桌放在老人的面前,老人索要了纸和笔,又叫男孩研墨,自己则是自笔帘之中选了一只中意的狼毫。 “你觉得生灵大过财富,那若是那不是一架牛车而是一架雕花的马车,拉车的也是骏马你又会如何?” 老人执笔在砚台上轻轻一点,随后三指握笔,无名指和小拇指并在了一起。 “我会在蔡家提供马车的时候就拒绝。” 老人的手腕顿了顿,在那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色晕点,他似乎是并未想到菖蒲会在这个角度回答。 “那若是他们所求之物关乎为师性命你会如何处置。” 老人继续运笔,小小的宣纸上顷刻间就已经出现了一头栩栩如生的小鹿。 “那就不是财务和生灵,而是生灵和生灵,学生听苏子师兄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不老吾老,何来老人之老,我自然是不许的。” “那若不是性命相关,而是事关名誉呢?” 老人已经微微坐起不再依靠着后面的软榻,其手中的毛笔在几张宣纸上快速划过,最终一头鹿,一条蛇,一只山羊,一条泥鳅,一只甲鱼,一条黑鱼出现在了老人面前的纸上。 “我只是一黄毛小儿,谈何名誉,若是老师的,我不知道。” 菖蒲看着老人,虽然对他突然开始画画有些不解,但是依然如实回答。 “你说谎,你既然发现了那小儿患病,又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严重需要用到牛车,车上也有可以对症伤寒减轻痛苦稳定病情的药材,你的能力也足够配置,为何不给他治病,这不就是爱惜自己的名誉,害怕在外面沾染因果吗?” 老人笔一顿,随后大喝出声,只是男孩并未如他所料的愣在原地,而是认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几息之后男孩抬起头认真的看向了老人的眼睛。 “老师说我并未出师,不可以自己执医。” “你学到现在,觉得蜜炙之法如何?” 老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手下继续运笔,几息之后是最后一个动物,一个人出现在了纸上,画完最后一个,老人将毛笔架在山字形的白瓷笔架上,靠在后面的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有些单薄,不足以称之为一门技艺,而且有时候蜜炙还有很大的盲区。” “你倒是真敢说,不过大部分都是对的。 那你知道百匠谱吗?” 菖蒲依稀间感觉好像听人说起过这东西,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却又感觉记不起来。 “那是工部颁布的一份名单,二十年一更新,挑选在世的各个领域大师入朝接受嘉奖,一旦登临此谱,便可以入朝为官。 此谱虽名为百匠,但是一般只有二十来人,一旦过世那么下个二十年就会被踢出去。” 老人睁开眼睛,眼中满是回忆的苦涩。 “我们这一门原先确实是只有蜜炙之法拿的出手而已,但是在三十年前我的一位师弟是开了天窍的天才,他将蜜炙之法结合到了血肉动物之中。 用动物的血肉来孕养药材,最后甚至是用到了人的躯骸。 他当年就登上了那百匠谱,只可惜后来被皇帝召入皇宫炼制长生不死丹,最后又被赐死。 我本来是不想要将这门邪术传下去的,但是术毕竟只是工具,正邪还是要分人来看,我还是舍不得啊,这邪异的血肉炼药之法。” 老人看着菖蒲的眼睛,最终也不知道是有些失望于没有见到对方极致渴望的眼神而可以名正言顺的停止传法,还是欣喜于自己弟子的品性。 老人复杂的看了一眼菖蒲,将手中的几张图画依次摊开在了桌面上。 “血脉孕药之法一共选了七种动物作为炉鼎,分别对应极阳,大阳,小阳,中庸,小阴,大阴,极阴七种逐渐递增的药性。” 它们依次是鹿,羊,泥鳅,人,甲鱼,黑鱼以及蛇。 七种炉鼎配合对应属性的药材可以使其药性增加,也可以借助动物的活性与灵性让药材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升华。 而若是以相对应的炉鼎孕养,亦或是多种药材在同一炉鼎体内孕养都会造成不同的妙用,这每种炉鼎分公母老幼还有偏阴偏阳,起势落势一共四种组合。 这些东西我没有学多少,年少时贪玩,不过现在看来这到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现在能利用起来大阳到大阴一共五种炉鼎,也只会单个药材的熟成且无法使用起势落势,故而成功率不高。 当年我那个师弟被皇帝赐死后,我找了人给自己算了一命,卦象让我先去云游四方,千万不要在一处落脚太久,等到了不得不落脚时就归隐,这般便可保平安,且可以找到一传人。 我原以为,那个有一共生蛊的丫头是所谓的传人,但没想到是你。 现在看来我当时应该是遇到修士了,他已经算计不到我什么了,但是它日你若是去京都,务必留一个心眼。 看见我的持笔法了吗,我那师弟若是还活着,则京都之内其徒子徒孙大概是以此法持笔,他是个小人,早年间丢了无名指,便不再容许徒子徒孙在他面前以四指法持笔。” 第80章 家国大事 柏溪镇出了件大事,接替那位武官的新武官走马上任,他带了整整十二车随行物件,还有两家在初云州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镖局押车。 家眷坐在车上,下人们走在车边绵延了几里好不热闹,那武官在镇子外走下了马车,上了马背,随后披上件斗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菖蒲是站在百草堂外面看着那武官到来的,对方是一个留着白胡须的老头,这老头瞎了一只眼,白色的眼球被一道刀痕劈开。 老人着墨色华服,身边有弟子家眷簇拥,倒不像是军人,反而更像是一富家老翁。 菖蒲看了一眼对方,这老头的功力要比之前那位武官强一点,应该是已经打通了任脉,只是其的体魄已老,而且还有大量的暗疾,这让他的柴薪显得单薄且飘忽不定。 “下山虎,没想到他来这里养老了。” 店内还有一些客人,其中就包括一位缠着青色头巾的老道士,那老道士还带了一名比菖蒲莫约大个一两岁的道童。 那道童是第一次到百草堂来,但是老道士却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老道士只是来进药的缘故,黄柏也就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菖蒲。 老道士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站在屋外的菖蒲身边,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 “下山虎,不知道是不是某想到的那位下山虎。” 难得回来的徐牧听见有人道出了那坐在马背上好不威风之人的身份,立刻转过头来,看见是那道士便点了点头,也算是补上了他未给对方的那个问好。 “徐老板可是梁城的大红人,这都没打听到,再者这初云州难道还有第二个下山虎不成。” 道士打趣了一句徐老板,随后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对方一些,他毕竟还要在这里采买药材,虽然特意来讨好对方还犯不上,但是至少不能交恶。 “军伍调动乃是家国大事,我就是可以探查也不敢探查,这新官上任要三把火,某也是诚惶诚恐的回来迎接这新官了。” 之前被军伍教训了一次之后,徐牧显然是对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件事有了更多的体会,这次听见有新的武官上任,他自然是要赶快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的。 “老弟这可就有所不知了,他可不算是军伍,之前那位小将军才算是玄武阁的,那才是真正的军伍之人。 此人却不是那玄武阁驻扎在这里的武官,而是朝廷请过来的乡保,虽说也是俸禄,但是准确来说实际上是镇上的供奉。” 道士显然对这里面的道道知道的更多一点,他说完后看了看台子上自己打包的那些药材,再看了看面前这位因为脱离柏溪镇太久,已经得不到本地氏族通风报信的徐掌柜。 “修士下山济世,某早就倾慕已久,这次的药材就给先生打个八折吧。” 徐牧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掉进钱眼里面的道士,但还是在脸上堆起笑容挥了挥手故作大气。 “小菖蒲,这可是你师傅说的,你可要听清楚了,你那连翘,胡柴,金银花再给我来点。” 道士一点也不惯着徐牧,得了便宜立刻就用。 “先帝时期是玄武阁统筹下派到每个地区的武官,当今陛下对此进行了改良,将武林人士的武馆一起纳入了这个体系之中。 武馆若是愿意入驻偏僻的地方,那么武馆的师傅就可以获得官府的补助,甚至于一些名师还可以在白虎阁里挂名。 其后代子嗣不再算是贱籍,准许参与科考举士,也准许参与武考。 而且这武师守土斩杀的妖兽匪徒和那武官一样都是计入战功之中的。” 道士说完,徐牧的眼神立刻顿了顿,机敏如他,立刻就意识到这里面的隐患是什么,前朝的地方是豪门互保制。 后来前朝没了,大煜的开国皇帝鉴于这前车之鉴定下的一条基础国策就是武官体系。 这些武官大都是各个地方的官宦和豪族子弟,他们会聚集到京都接受武考,但是武考并不像是科举要从地方到都城连续几次进阶。 武考只有一个功名那就是武生,皇帝会亲自任命由大内高手以及军伍军士组成的考核团在京都外郊的大营之中举行武考。 虽然这样只在京都一处开设考场会导致大量的寒门子弟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这个体系,但是这也让地方的权柄无法涉足考核之中。 武考会在结束之后角逐出武状元,榜眼和探花,随后是前一百名,这些人会被编入皇宫的禁军之中,后面更是会在军事教育之后被派往各个关键地点担任武官。 剩下的人则是需要进入边军历练,随后被派遣进入地方担任武官,这个期间基本上每三年就会转换武官的驻地。 这让当地的氏族根本无法有效的和一位武官建立利益关系。 首而且县令和武官的任期还会被有意的错开,也就是武官一般会在县令任期的中间入驻。 这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一个地方的军政两位负责人同一时间缺席,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增加当地氏族同时买通两人的难度。 而现在这位新皇将武林人士纳入武官体系,甚至于还给了他们权柄,徐牧已经可以想见多年之后武馆和本地氏族狼狈为奸的画面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徐牧需要考虑的事情,徐老板带着自己的大弟子,将菖蒲留在店内看店,堆着笑跟在人群后面簇拥着那位新官前往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破土动工的武馆。 县里面的各个世家大族这次虽然因为想要围观一下具体的政策变化而没有急着凑上去,但是基本的便利还是给到了这位外来的保长,其最开始派过来的弟子在这边的建材和工人一类的费用都是给的成本价。 本地的各方地痞势力也被各自上头的伞给警告了一次,此刻围在那老者身边的就是在破土动工中最为殷勤的几位小老板,这也是各个家族妥协之后默许的结果。 留在店内的此刻就只剩下咧着嘴笑着的道长,以及随着徐牧一起回来的苁蓉。 苁蓉几年不见瘦了好多,同时也变得沉默寡言,到了店里面之后只是闷葫芦似的对黄柏的话一问一答,然后就坐在太师椅上发着呆。 第81章 赶巧 “你师傅不要你了。” 小道童看着那边离开百草堂的徐牧,随后再看了看一个人站在小板凳上面给他们抓药材的菖蒲,他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 这小药童看起来软软的,要是弄哭了一定要哭很久吧,这么想着的小道童踮起脚尖用胳膊架在药房的柜台前,他先是敲了敲桌面吸引那对面小药童的注意力,随后淡淡的开口道。 砰~ 看见这边的道士立刻给了自己这个恶趣味的弟子一个脑瓜崩,响亮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感觉额头上有一股隐隐的幻痛。 “哦。” 菖蒲点点头,他已经开始从小胡萝卜变得修长的手指拉住麻绳,随后在油纸上面快速缠绕,几下的眼花缭乱之后,原本还松松垮垮的油纸包就被约束为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 小道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挤开师傅试图将自己拉走的大手,嘴巴和眼睛都变成了一个o型。 “你怎么能这么厉害,比我见到的那些小姑娘的手都要巧。” 小道童这边话还未说完就被自家师傅给丢了出去,他想要跑到这里这边来继续观赏菖蒲捆那油纸包的动作,只是还未踏入门槛就被师傅直接提住了衣领拉了出去。 “我叫……呜呜……” 道童被感觉丢脸的道士直接捂住了嘴巴,最后只能发出一阵的呜呜声。 下午时分,已经基本完工的武馆场地上,宾客皆欢,此刻通过那些小老板们完成试探后的氏族们终于派出了一些过于年轻的成员。 只是这些成员却并不是家族内掌权的人,坐在校场台子上的新任保长顺了顺自己的胡须,若是寻常老人,这般动作也许显得慈祥,最多不过是带着一丝狡诈。 只是配上下山虎的那只被切开的眼睛,他的这个顺胡须的动作就显得杀气十足了,好似一头老虎在水边用爪子在清理自己胡须似的。 “父亲,需不需要我去催催他们。” 坐在下山虎旁边的是一个着一身墨色锦缎,腰间挎着一柄长刀的男子,他扫视了一下那些好巧不巧凑到一起过来一起给自己父亲上供来的世家子弟,微微舔了舔嘴唇。 “着什么急,人家是害怕,你越催,他们就越害怕,不要急,要先等他们自己靠上来。” 老人将面前的酒碗用三指端起,向着那边姗姗来迟的几位本地望族的使者顿了顿,此刻那门边的小厮还在清点着几位世家代表带来的礼物。 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们姗姗来迟的歉意,这次几个世家非常舍得出资。 几名刚跨过了门槛,正在应付周围因为他们到来而纷纷起身问好宾客的世家代表立刻拱手弯腰向着那边主位上的老人作揖行礼。 老人见这几人也算识趣,便将那酒碗拉回嘴边,一口将这碗沿着棕色釉边起了一圈细密奶白泡沫的烈酒一饮而尽。 “子安那就是你的那个师傅吗?” 老人身边是一着青衣的少年,少年戴了一只玉石小冠,一身青衣飘飘,淡淡的书卷气让周围不少前来的宾客都暗自猜测他的身份。 下山虎只有一个儿子,这人显然不是下山虎的儿子,难道是对方带过来的师爷吗? 县太爷在宴会到了一小半的时候压着那几名世家的代表入场,他并未带随从,礼物也只是他提着的一只匣子而已。 “翎羽箭矢六十支。” 门外的小厮报完了礼品,县太爷就带着笑,迈着四方步入了宴会之中,待得其走了一半,带着点点酒气的保长才站起身,带上了点笑容迎上前去。 县太爷看着因为他的到来而纷纷停下看向这边的众人,施施然随着保长来到了台上,在和保长寒暄两句后他就转向了那名一袭青衣的少年。 “子安,这么称呼你可好。” “小子是乐先生启的蒙,按理本来就应该称呼您一声师叔。” “哦,是乐老啊。” 县太爷显而易见的顿了顿,随后也不知道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还是为了不落面子而含糊过去,也就应下了这个关系。 “诸位宾客,今日是我柏溪镇的双喜临门,这第一喜,喜在大名鼎鼎的下山虎,唐老先生坐镇我柏溪镇,保周边百里平安。 而这第二喜,则是喜我柏溪镇今年出的青年才俊,刘家小子,你们刘家有福气啊。” 县太爷挂上一丝笑容,随后向着人群中的一华服青年抬了抬手。 青年立刻开始头脑风暴,他看着那青衣少年的脸颊,快速在脑海之中比对着可能的人选。 最终一个在他的记忆之中还带着孩童稚嫩的脸颊比对上了面前的这张脸颊,但是那家主大夫人的儿子不应该是在百草堂吗? 男子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侧面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徐牧,但是并未得到对方的任何表示。 “全仰仗大人的照顾。” 男子顿了顿,大脑风暴之后选了一个不会错的话来说。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他都不是书院老师教出来的,你们刘家的长子这次可是给刘氏长脸了,我一会还要专门登门拜访一下,你先去知会一声吧。 家里面出了个秀才,自己家都不去接一下 ,要不是给保长遇上了,怕不是让别人以为我柏溪镇书院中都是些举人老爷,看不起区区一个秀才呢。” 县令显然是已经受到了一袭青衣少年的请求,如今这般在宴会之上呵斥退一望族的代表,是这位素来以圆滑着称的县太爷之前万万不会做的。 只是听见了那秀才的功名,人们也不怪县令对青衣少年的喜爱,实在是柏溪镇自从县太爷上任以来什么都好,就是还差个秀才老爷。 这镇上的书院也是县太爷负责管理的,治下出了秀才举人一类有功名的学子,也算是官员的政绩之一。 刘家的代表立刻深深的向着台上的几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随着县令落座,此处小院内两位最为尊贵之人更是将之前坐在侧位的青衣少年给拉到了主位上。 “那是苏子!?” 在人群之中徐牧的眼睛在匆匆离开的刘家之人和那上面的青衣少年身上联动了一下,最终用略带不可思议的语气询问道。 第82章 杀人雨 秀才下面是可以挂着减税田产的,刘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也需要一个秀才作为家族的人脉,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是秀才了,看苏子现在的年纪,那是有希望再考取一个举人的。 县太爷带着苏子去了一趟刘家后就和匆匆出来迎接两人的刘家正牌主事刘老太闲谈了几句,随后带着满面的春风离开了刘家。 他这次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白捡了一个秀才,明年的述职报告上可以加上一大笔的功勋。 苏子应付了一下这个老太太,随后就进入了主题。 “我想要去拜一拜祖坟,还有我那父亲让他出来见见我。” 外面早已经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雨,昏暗的天色合着那清冷的雨滴让丝丝寒气自地面下冒起,刘老太本想要拒绝,劝这位便宜大孙子明天择那良辰吉日再去。 只是当她想要开口时,就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那眼睛下面是一条薄薄的唇,此刻在那冰冷空气的浸泡下惨白的不似人色。 就和他那个死去的娘亲一样,冰冷而坚硬。 “奶奶,我姓刘,不叫苏子,我叫刘子安,小名叫栓子,我是这刘家的嫡长子,为什么不能去自己家的祖坟看看呢?” 刘老太脚步一顿,在那外面透过雨洒到房间中的丝丝阳光的照射下,屋外已经站了三个披着雨披的汉子。 “你现在是秀才了,是刘家的未来,之前是我不对,我会将刘家的东西一步步交到你手上的。” 老人的眼中震动了片刻,随后带上了慈祥看向屋内陌生的大孙子。 “我等了太久了,就现在去看看我母亲,也看看爷爷,您也好久没有去看望他了吧。” 苏子打开那原本只有一扇被打开的折门,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还下着雨那大孙子,不要感冒了。”刘老太笑得勉强,她转身就想要呼唤下人来。 “那是爷爷和母亲在看着我们那奶奶,来吧,我们一起走。” “让下人送个雨具来吧,你一身的才气,淋湿了就不好了。” 刘子安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当然知道这刘老太是在威胁他,她在威胁他若是奶奶因为和他出去而淋了雨死了,那便是大不孝,而不孝在官场上是一个大污点。 “怎么会,父亲不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吗,是我在陪二位去看生出来我这个好大孙的儿媳妇的啊。” 终于,那最开始被苏子放走的小厮叫来了他的父亲以及其他几人,其中就包括几位刘家的长老。 这一代当家的是刘老太一房,但是因为刘太爷被悍妇刘老太管的严,没有台面上的私生子,儿子也只有一个。 这儿子的二儿媳妇虽然生的多,但现在也才是一些七八岁的小鬼当不了事。 刘老太为了管理家族资产,防止被外来的管事给占去,只能任用些其它房的子弟,自然的其他房比她老公能活的老爷子也就成了刘家的几位长老。 其中儿子最多的是三房和五房,刘三爷与刘五爷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为了除去老太之外的刘家决策层。 此刻两位老人带着一名脸上带着条条被抓出来血痕的男子来到了房间中,那男子生的俊俏异常,四十几岁的人,现在看起来却好似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年似的。 苏子这收拾收拾之后颇为俊朗的面容显然就来自于其。 “你要干什么。” 盘着手中一串佛珠的三爷出声呵斥道,被苏子赶着将要离开的老太太此刻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希望。 “父亲想要去看看母亲,奶奶也有些想母亲了,他们说我给刘氏涨了脸,要陪我去看看祖坟。 这次就不带三爷和五爷了,母亲怕生,一次去的人多了,我害怕她不出来见我。” “大嫂,这种事情这么着急干什么。” “对,即使要去,也要给你派几个下人跟着。” 三爷率先开口,只是一句话就让原本提起了一丝希望的刘老太的心彻底的落入了深渊之中,这两个老家伙,居然也被收买了。 刘老太对上儿子的眼睛,对方的那双桃花眼立刻下意识的让开母亲饱含愤恨和质疑的眼睛来。 刘老太看着儿子这番模样,也不知道是应该欣慰于儿子没有参与此事,还是应该愤恨于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这四十都应该知天命的儿子居然连护着他老母都做不到。 “父亲,奶奶,该走了,时间不早了,再晚的话,回来的时候被狼叼走就不好了。” 苏子的威胁已经几乎要溢出来,他率先一步踏入那雨中,后面一柄油纸伞就打在了少年的头顶,赫然是那李大少爷身边的毡帽少年六子。 苏子一把打落了对方的雨伞,就这样坦荡荡的站在雨中,向着屋内的几人伸出了手来作邀请状。 “嫂子,既然是你要去的,就不要耽搁了,你看人家孩子淋着雨在外面等你呢,万一感冒了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看着那一人一边就要搀扶着自己往外走的两位刘家的长老,想要挣扎又害怕迎来更大的迫害。 “刘毅,你儿子可是要将你的家产都给卖了。”老太太看向那此刻依然低眉顺眼的儿子,只能赶忙叫道。 “怎么会,写在父亲名下的不会有变,而且父亲您看,这是谁。” 苏子在雨中靠近门框,随即自一旁的黑暗之中抓出来了一位抹着浓妆的兔儿爷。 “走吧,要不然我就让他明天去找阿姨,阿姨应该不会喜欢他的吧。” 苏子笑得开心,那边面色白嫩的中年人的脸则是瞬间变得煞白如月色,就这样搀扶着自己的老母亲走入了雨中。 意外的是,苏子接过了那外面的油纸伞,打在了老太太的头顶,这让出来的两人在感到一阵庆幸的同时也升起了一股疑惑。 那兔儿爷动了动被苏子捏的通红的手腕,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刘家名义上的家主,随后是头也不回的逃入了雨中。 苏子的父亲欲言又止,但是直接被儿子压住了肩膀,随即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扶好老太太。 刘老太只感觉这儿子是真的分不清主次,那兔儿爷的事情难道还比失去了家族财产和他老母的性命重要不成。 即使是素来凶悍的儿媳妇,也不是全仰仗着她这个作婆婆的才敢如此的横行霸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凭着自己娘起来的女人压倒了不说,现在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老太太此刻已经认出来了门外头的那个小鬼,她还记得自己当年用烙红的铁块去烫那她大儿媳带过来的小鬼,结果被苏子给当了一下。 自那以后她就知道,苏子这小子养不熟,索性让儿子再娶了一逃难过来富商的女儿,然后将那小子给丢到百草堂去。 这小子是恨自己的,毕竟她当时是准备废掉这个苏子的小书童的,此刻一想到自己要落在他的手上,刘老太就直感到一阵的恶寒。 第83章 成疫夜 刘老太看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儿子,以及那举着伞,此刻甚至于为了让她的身体全在伞下面,让自己都落入一半黑色雨幕之中的大孙子,突然间有些拿不准这大孙子的想法了。 她在路上需要转弯的时刻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位大孙子的表情,那淡淡的微笑让老太原本还放下去一点的心立刻摔得粉碎。 刘家的墓地选在了镇外二十里的一处山窝之中,作为本地的大户,他们的祖坟自然雇佣了守墓人,或者准确来说,墓地边上的那家农户就是刘家的守墓人。 刘家免了他们五成的佃租,让这个原先跟着老太爷的忠心老仆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可以发光发热。 等到老奴死了,他的两个儿子甚至于为了这个五成佃租的守墓人位置险些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刘家做主,由县太爷作为见证,将两家的土地均匀的划分开来。 不管这田地的归属权如何变动,都掩盖不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墓地的偏远,传闻这块墓地是刘家祖上在这里扎根的时候托一位风水大师算出来的宝地。 先人葬在这里,便可以让子孙后代享受荣华富贵。 此刻天空中的雨云不见减少,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缓慢增大个头,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伞外的父子俩此刻早就被淋了一身,那中间的老太太也不好受。 身为大家闺秀的她本来就很少出宅子,更何况此刻已经人老珠黄,她曾几何时踏足过这样的泥泞道路。 老太的鞋子掉了一次,裤腿上也全是泥点子,每当她想要卖惨让自己这位大孙子放过自己的时刻,对方就会一脸孝顺的看着自己,然后赞美她对自己母亲的思念之情。 老太太此刻终于想起来了,当年他母亲走后自己好像也是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敷衍男孩的,老太最终也只能咬紧牙关,绷紧自己的皱纹向前缓慢的迈进。 她倒要看看,这小子想要如何对付自己。 出了镇子再拐上一条小路,雨小了一点,周围的人烟也彻底的褪去。 突然一阵风吹来,苏子轻声嘟囔了一声哎呦,随后那带着梅花图案的黄色油纸伞就好像一只展开翅膀的海燕一样,肆意的翱翔在暴雨之中,它顺着风飞向天空,随后再被雨点打湿落在池塘里。 “奶奶,接下来的路,看来要委屈您淋着雨走了。” 刘老太的好大孙在雨中笑的得体,他偏了偏脑袋,指了指在远处依稀可见的小山丘。 “您知道吗,当年老是有人问我,我是不是被爸爸妈妈丢了,我就给他们说,我还有奶奶,父亲也没有丢掉我。 但是您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没底气说这句话的吗?” 苏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踩着烂泥向前,雨滴落在他身边,将一袭青衣加深了一个色调之后就再也无法阻止他的前进。 “是在那次弟弟被抱在阿姨怀里,您带着他和父亲给那小子过百岁宴的路上,我当时就在旁边的小巷子中,您看见我了,我当时真的很累,那苁蓉和荆芥也当真不是个东西。 当时我发着烧,我走向那被红锦缎装点着的大轿子上幸福的一家人,然后您就让那仆人将我送回了百草堂。 当时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苏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略显惊骇的父亲和瞳孔微振的老太。 “您传的话是这么说的,我已经是百草堂的人了。 我当时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开来那仆人的手,只是那次我终于知道了,之前家里面比拼摔跤的时候我的那些对成人的胜利是有多么的可笑。 我知道,那家伙只要当着荆芥和苁蓉的面将那句话说出来我就完蛋了,因为他们会知道,我确确实实已经是一个没了家的孩子。 而没了家的孩子是什么呢,是一条野狗,谁来都可以给它一棍子。 当时他很确定的告诉我说,少爷,不要为难在下,我也只是执行老夫人的命令而已,您要是有怨气,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 不巧的是,我这个人是很听劝的。” 苏子仰起头,领先那互相搀扶着走在泥泞道路的母子二人三个身位。 “这不着,我来找你们了。” 少年笑得开心,但是却让后面两人的心再次颤了颤。 终于在克服了雨和泥泞的道路之后,一行人来到了那墓地之前,远远的看过去,可以看见一堵低矮的石墙,在墙壁的前面是点着灯的两户人家。 少年看见了那堵石墙,转头过来看着已经略显虚弱的老太,继续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当年我来找母亲,你说葬在了祖坟里面,而且这是她的福分,我说我想见一面,你却百般推辞,当时趁着天气好的时候不来,现如今下了雨,天都黑了才来,未免有些太晚。 你当时的说辞是什么来着的,你要好好学一身本事,这样才能让你娘放心的离开,否则你都养活不了自己,她便放不下心去投胎。 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当时信你若神明,怎会放任那两个竖子小儿那般欺辱我,我忍啊忍啊,你猜怎么着,我突然发现学医也就那样。 你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医生,即使是徐牧那老贼也是一样的,他在你们眼里就像是茅厕,需要的时候人人抢着去,不需要的时候就弃置于一旁。 然后我就看啊看啊,最后逮到你们将那贱人的种不管男女都送入私塾去读书。 然后我就立刻换了条路子走,这不,走通了,说实在话,在这点上我要好好的感谢你们。” “想通了这点啊,我也就有胆子来看母亲了,毕竟我已经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便会安心的下去了。 但是,是不是你说的,我要是再来侵扰这刘家的祖坟,你就刨了我母亲的墓,将尸骨葬入乱葬岗,让那些孤魂野鬼去解馋。” 老太立刻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洗脱嫌疑,这边当苏子的眼睛落在他父亲的身上时,男人也学着其母一起摆起手来。 “我知道不是你们,是那贱人对吧。” 苏子看着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老太太和软弱无力的男子,顿时没了兴致。 第84章 边军时 此刻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刘家的墓园中伴着一阵风的吹过,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呼啸声。 很快一行人就找到了苏子母亲的坟墓,那是在主墓群的边上,为那些刘家忠心老奴和赘婿准备的墓地。 刘老太对此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苏子却对这明显带着羞辱意味的位置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后面的一人就递上来了一块干抹布,随即墓碑上被打上了一只伞。 苏子半蹲下来,将这很久很久未被维护的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最后站起身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劳功成果。 “我之后要去边疆,你要在这里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苏子拉着父亲的手让他一起站在墓碑之前,同时用眼睛打量着对方躲避的眼神。 “现在我还太弱小,等到我回来了,就将这整块墓地都掘开,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这里人太多了,她会不喜欢的。” 苏子说完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两个头,然后带着额头上的沙砾和鲜血来到了被他的话与这冰冷雨夜刺激的直打摆子的刘老太身前。 “你听见了吧。” 苏子为全身都湿透了的老太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用平静甚至于带着一丝兴奋的语调询问道,然后不待老太开口,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要感谢当年你们自己的克制,只是落井下石,没有和我母亲的死扯上关系,所以等我回来的时候只动祖坟,不抄家灭门。 但是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坟变了,我就把他们掘出来,把你们埋进去。” 对于刘老太来说,黑色的雨夜终于结束了,虽然淋了一晚上的雨,让老太太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她此时更是感觉头疼欲裂,眼眶酸涩,但是苏子终究还是没有下死手。 当老太由儿子背着返回柏溪镇的时候,天空中那压着大地的一层黑云也终于散开,露出皎洁的月光。 苏子没有去管背着刘老太的父亲之后准备如何,他在进入柏溪镇前的一个小块平地上遣散了几人,随后一个人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等待着天亮。 “六子,你还不走?” 自觉反正已经湿了衣服的苏子直接躺在草坪上,这次估计是要发热了,就当他看着月色发呆的时候,那本应该离开的六子却去而复返。 “少爷,我想跟你走。” “跟我走有什么好的,我要去边塞,这是已经和那将军谈好了的事情,要不然下山虎也不会帮我牵线搭桥。 我是去吃苦去了,你又何必。” “给您交心里的话,那李家的大少爷是个短命的主,我是他的贴身小厮,他那咳起来可是真的要人命的,李家其他人又都是薄凉的主。 与其等着那大少爷没了再去找个伺候人的活计,不如拼一把,说实在话,我是佩服您的,我想要跟您。” 六子说完了话,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布囊,等待着面前之人的决断。 “那你就跟我走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了边疆我也只是寄人篱下,待遇,金钱乃至于性命都是不确定的事,你要是点头,明天下午你带好行李在官道上等我。” “少爷,我有一事不解,秀才老爷和举人老爷我都是见过的,您若是想要替夫人讨债,虽然要在乎一下那老妇人,但是对百草堂的徐老狗顾忌这么多干什么。” 六子蹲坐下来,小心的询问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少爷。 “我猜,你见到的举人老爷是县令,你见到的那秀才老爷是邱家的那个伪君子对吧。” 苏子折断了一根身边的杂草,丢入嘴中含着,感受着青草的苦涩,青年翘起腿后用双手垫在脑袋的下面。 “是,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六子鼓了鼓掌,一脸的崇拜。 “神个屁,这镇上也就这一个秀才一个举人,能凭借势压人的也就是他们了。 你知道吗,秀才只是一个名头,一个将暴力合理动用的由头,但是若想要动用这暴力,还需要自己握有力量。 我若是入主刘家那那些家伙争权夺利,也许十几年后可以成为手握力量,头顶秀才名头的老爷,到时候也许可以将那百草堂连根拔起。 但是这太慢了,我也没兴趣去和那些庸俗之辈在这里争权夺利,母亲更是不会满意我在这里当一个地主豪绅。 我先要去草原上击溃敌人,我想要封侯拜相,我想要成为历史中留名的人。 你觉得我可以如此欺辱那老太婆是依靠着秀才这个名头吗,不我是依靠的那两个被那老太婆压在身下几十年不得翻身老爷子的欲望和怨念,秀才这个名头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当然名头一样很重要,所以我才要苦苦地等啊,熬啊。 刘家和百草堂都是本地的地头蛇,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现在就连那强龙都算不上,怎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苏子睁开眼睛,周围的凉风划过他的脸颊,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胸腔内升起的一股热浪,那是发热的前兆。 “爷,您才是我的爷。” 六子听得敞目结舌,这般将这柏溪镇上的权利与暴力的关系都理顺的话语让他这个之前只算高级小混混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苏子摆了摆手,等到六子也离开,草坡上只剩下一个人之后,躺了许久的苏子终于起身,随后好似宿醉了一般跌跌撞撞的下了山丘,踩着初阳走入小镇之中。 他在路边的小摊子里买了三个大包子,一个鲜肉一个青菜一个蘑菇的,然后来到百草堂门口,走入房中坐在了太师椅之上。 看店的是菖蒲,男孩在看见他后只是疑惑了一阵就认出来了他,这让原本想要逗一逗这个小师弟的苏子略显遗憾。 “你发热了,回屋去将衣服换下来吧。” 菖蒲已经开始从刚到百草堂时的那个小团子长到了不需要小板凳就可以将脑袋露出柜台的程度。 “我给你带了包子,趁热吃,还有你的大师兄。” 苏子扬了扬手中的包子,看向那出来的黄柏以及徐牧。 徐牧的老脸颊抽了抽,最终见苏子没有提起他的准备,自觉理亏的他也就找个借口快步离开了百草堂。 第85章 欢舞宴 “苏子。” 跟在徐牧身边的苁蓉以及那正缠着自己父亲在说着什么的荆芥也看见了这位青衣少年,少年现在越是光鲜照人 就让他们越感到不甘和恐惧。 “我叫刘子安记住了,我只说这一次。” 苏子迈步到了两人身边,苁蓉随着徐牧去了那梁城黑了一整圈,此刻站在苏子面前就好像一个佃农家的小孩遇上了地主家的小少爷。 他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表示自己不想要起冲突,而荆芥则是比现在的苏子还要低一个头,更是被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制着。 两人走后,苏子去了后院将这身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随后来到了前院,他接过菖蒲手中的那个青菜馅的包子咬了一口,随着青衣褪去,原本那略显锐利的气息也随即被隐没了起来。 少年咬着包子,当正好有一人进来问诊的时候则是自告奋勇的站在前台完成了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在百草堂的坐诊。 他将对方的诊金收入怀中,随后来到吃完了包子的菖蒲身边捏了捏他的脸蛋。 “徐牧是个好面子的人,但是他的执念太重,大师兄优柔寡断,你若是它日发现不对记得要跑,我就先行一步了。” 苏子最后嘱咐完,撩开衣摆跨出了百草堂的大门。 苏子前脚离开,后脚回到温老住处的菖蒲就发现师傅已经离开了,院子里面只有一个蹲在地上逗虫子玩的小厮在。 对方在见到他后就做了一揖,随后讲温老已经被刘家请过去了,温老委托刘家来找他的管事差了自己在这里等待,当菖蒲回来就让他自己先回家,这些天都不用来了。 刘老太似乎是依然对百草堂存有忌惮,即使苏子的仇人也有一个百草堂,但是她却是不敢请还在镇里的徐牧来给自己诊断了。 温老忙活了三天,那镇子上一条小道消息也就不经自走,说是刘家的老太太被他的大孙子恳求着去见见母亲的墓,结果染了风寒。 那秀才郎却也是个薄情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丢下病重的老奶直奔梁城而去。 在幕后推波助澜的刘三爷和刘五爷最终在刘老太无法处理家族事物的时刻将刘家的权柄再次瓜分完毕,不过倒不知是这刘老太命不该绝,还是温老的手艺确是了得。 刘老太在发热了四天之后体温开始平缓下来,最终甚至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被刘家自认为是本家的人夺去了全部的财产,再加上摊上了这么一个软弱儿子,刘老太在醒来后得知了这么个情况之后就再次晕倒过去。 建安四年夏,菖蒲在和二爷、梵影讨论了一遍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梁城,一来这一来一回路途漫长恐生变故,二来他还是百草堂的伙计。 随着苏子的离开,百草堂现在能干活的也就只剩下了黄柏与菖蒲,这个时候若是黄柏有病人需要出诊,那么必然是要留一个人在店里的。 徐夫人到是想要让荆芥独当一面,只是玩玩学学了这么久,自从父亲离开后就开始糊弄黄柏和母亲的荆芥倒地还有多少真才实学估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知道徐牧在问了其几个问题之后,就将男孩拖入了后面的院子里,连带着之前的揍一起兑现了,之后一段时间荆芥又是时常缺席。 现在的菖蒲若是请长假离开,必然是不会被容许的,两人一鸟一商量,干脆不从军官下手,从其身边的亲卫上做文章,反正需要的就是到时候举报那身上附着虫子的蔲家才女时可以有个渠道就好。 二爷张罗了点本地的特产,装了一罐泥土,随后托那从祝家村来镇子上兜售兽皮山货的猎户回去找那几个家里面出了兵的人家要了家书。 祝家村虽然偏僻,但是村长作为一个当年的基层军官还是认得些字的,写份歪歪扭扭的家书到也还在其的能力范围之内。 随后二爷就发动了他这些年在柏溪镇积累下来的人脉。 他请那个之前由菖蒲救助孩子的父亲,那个在大户人家家里面做管家的男人捎带着这份来自家乡的礼物,在其去梁城的时候将这东西也一起带过去。 建业四年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早,当那管家接过了二爷递过来的旱烟后,便摆了摆手示意二爷放宽心,他会尽力的。 二爷只是砸吧了一口旱烟,这几个祝家村的孩子还能不能联系上还是个未知数。 二爷之前也接到过几名祝家村出去娃子的来信,里面讲到那武官是准备带着他们去边疆建功立业的,只希望他们还没有走。 二爷看着坐在马车边,甩着马鞭在空中划出一声声响的管家,最终拉着菖蒲的手颤颤巍巍的回了小院。 二爷是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老了,院子里面那颗桃树在菖蒲和二爷的精心养护下今年终于起了果子,只是梵音叼了一颗,就被酸的龇牙咧嘴的。 转眼间就又到了入冬的时候,今年的冬天不像是去年那样热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冬天就要在那股寒气中过去时,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一条喜庆的布龙灯笼被舞着进入了柏溪镇里。 挨家挨户的听见这好似土匪进村一般的声响都忍不住扒开门缝窗缝的向外张望,只看见一戴群穿着喜气洋洋的汉子舞动着一条红色的长龙进入了小镇之中。 最后在小镇的酒楼之前停了下来,厚朴今年就像是上一年一样的到来,只是时间相比较于上一年要晚了不少,但是那阵仗却是夸张了许多倍。 就连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都被惊动,虽然厚朴为商乃是士农工商中最为低等的存在,但是既然可以积累如此厚的财富,自然少不了后台。 县令也看着这只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大肥鸡眼馋,便派了自己子侄一辈里素有放荡之名的一人加入了狂欢,试图探一探这来人的底细。 第86章 以爱之名 荆芥这次彻底的放飞了自我,在和母亲闹了一次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人可以管教的男孩直接撒丫子跑到了酒楼之中纵情享受。 一直被母亲压着过苦行僧似日子的他何曾享受过这般灯红酒绿的生活,几日之后甚至于连夜里都不来了。 荆芥的变化没有怎么引起菖蒲的留意,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二爷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今年早春过去,厚朴一如既往的在冬天后就准备带着商队离开柏溪镇。 在厚朴准备离开前的两天,荆芥带着一身的酒气闯入了百草堂,随后急匆匆的去了后院。 “母亲,给我点盘缠,我要去和厚朴一起做生意。” 少年开门见山,似乎是将母亲这些天里对他日日笙歌的行为当做了一种默许。 “当那贱籍,你疯了。” “为什么不可以,那贱籍还不是别人规定的,有钱的到了那里都是大爷,士农工商,士在第一位商在最后面,厚朴师弟手下那个师爷不一样是个秀才郎,那士不一样要在商人手下讨饭吃。 还有那些个药农我看他们也对着厚朴师弟没有提什么士农工商一类的话。”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个样,那士哪是什么秀才可以攀附的,你也知道士农工商是别人提出来的,你可知道这是谁提出来的。” 徐夫人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两巴掌,左右脸各一个红印子让少年只能用双手捂住两边火辣辣的脸蛋。 “那是上面定下来的,厚朴那小子是靠在了大树上,连他自己都是那后面之人的提线傀儡,你觉得你当他的小弟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我们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非要贱兮兮的跑过去凑一个贱籍给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一年三十贯的钱吗?” 徐夫人这次是真的愤怒了,儿子她是管不住,这小子她已经打不过了,那次对方挣脱开她手腕往外跑后她就知道,这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可以凭借暴力将他约束住的小娃娃了。 后来厚朴再来柏溪镇,荆芥被吸引过去,夫人干脆就是抱着一种让他好好玩玩,总有玩到无事可玩然后回来好安下心来的心思。 只是现在这小子居然玩完了还不够,还想要作践自己入那贱籍,商籍可是一入毁三代,三代内都是商籍,若是想要转回户籍,要么力大砖飞捐它一个闲散官职和爵位出来。 要么就脑袋别裤腰带上去前线打仗,赚取足够的军工然后将军籍改为农籍,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哪是什么三十贯的事情,您知道光那天进来的舞龙团就花了多少钱吗?” 荆芥微微后退半步远离有些不稳定的母亲,随后反问道。 “雇个戏班子而已,即使往大了点也不会超过十贯。” 徐夫人自小也是见过家里长辈请的那乡里来戏班子的,并不以为意。 百草堂即使是被徐牧在梁城十年如一日的败家依然还算是家底丰厚,这块地契以及店本身的信誉都可以价值千贯有余。 “五百贯,那是梁城最着名的一个戏班子,厚朴雇了他们整个冬天,现在戏班子都还在酒楼里面待着呢,您不信可以自己去问,自己去看。 五百贯,你们一辈子也赚不了几个五百贯,这还只是他一次在这里花在那戏班子上的钱,再说了镇上的其他几个人不都是跟着厚朴去闯荡了吗? 上一年和他一起走的那个柴夫家的娃子,现在也在镇子口给自己的老父亲盖了一栋二层楼的房子。” “闭嘴,五百贯之事都是由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说他可以赚多少钱,你自己想一想,你到底值不值这个钱,商人哪有吃亏的,他敢给你钱,就是有信心从你身上榨出来足够多的油水,别自己被人坑了还不自知。” 徐夫人听见五百贯的瞬间也愣了愣,随后她就摆了摆手,语气也随之变得温和了一点。 “那您到底是给不给我盘缠,我是一定要去和他闯一闯的,现在苏子成了秀才,厚朴成了大老板,黄柏是父亲的心头好,我是什么,我是多余的那个是吗?” 荆芥双手握紧放在身侧,咬着牙关低着头。 “那些被送走的都是家里面的次子,他们继承不了家里面的财产,再者他们家里面的生意也撑不起来两个人的吃穿用度,但是你是徐家的独苗,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你不需要过去拼这个东西……” 徐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儿子,只是话刚说出口就被其挣脱开了怀抱。 “父亲他在梁城已经有家了,所以才不回来,我很快就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荆芥挣脱开母亲的怀抱,随后大声的辩驳道。 “不,你会是的。” 徐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掰正少年的头过来让他看着自己,试图以此博取信任。 “不,我不是,你说他们那些来店里面做工的都是下人和买了身的人而已,现在他们一个个都骑到了我的头上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我只是个生的好了点的家伙而已,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拇指,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 “你知道出去闯需要面对什么吗? 你可能出去后的第一天就死在路边,可能被路边的毒蛇咬死,可能被人拐走,可能会被路边茶摊下药成了包子馅,可能一病不起,可能被人一闷棍然后装入袋子里。” 徐夫人来到儿子身前,她太清楚这个小孩到底害怕什么,也许她无法让他头悬梁,锥刺股,但是让他放弃热血上头得来的斗志留在这里还是很容易的。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论勤奋你不如黄柏菖蒲,论天赋那苏子也比你强,你只能凭借你父亲的资产。 若是离了这些,你觉得你算计得过厚朴还是觉得自己比那些走的人更敢拼,你还不是认为厚朴是你父亲的弟子,觉得他会优待你这个少东家。 只是人家已经是老板了,凭什么优待一个过去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的人。 人家摆宴让你过去就是要让你在那里当个捧眼,好让他看着你这个过去颖指气使的家伙低三下四,等到他玩累了下次也不一定会回来。 你要是真的跟过去了,你觉得一只被关在笼子里面的猴子会有什么建树?”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荆芥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恭恭敬敬的给母亲告了退,随后转身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房间。 第87章 今日无事 在苏子走后,时间又变成了循环往复的车轮,菖蒲依然在学习着可以学到的一切,只是随着他学的越来越多,有些地方黄柏也无法给予他如之前一样确切的答案了。 男孩也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接近师兄的知识储备,虽然距离达到黄柏的水准可能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现在的菖蒲也终于爬上了第一座挡在视线之前的山丘,可以一睹面前的壮丽诸峰,也可以看见师兄和前人穿越那芦苇丛后留下来的条条痕迹。 黄柏在让菖蒲给自己号了一脉后就宣布他可以正式给人看病了,虽然依然只能看一些小病,且药方都需要和黄柏商讨,但是总归菖蒲终于获得了三位教导他医学师傅的初步认可。 荆芥在被徐夫人打击过后消停了一段时间,当那日厚朴被人群簇拥着离开柏溪镇的时候他都没有去,只是将自己藏在百草堂的小隔间之中,就好像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认为这样就可以躲避开黑暗中危险的孩子。 最终还是黄柏看不下去,去找了一次少年,荆芥出来后跟着两人开始继续学习医术,但是在黄柏两次有急事将荆芥的教学任务交给菖蒲后,荆芥就再一次将自己封闭在了小屋之中。 菖蒲看着那将端进去的饭菜全部抛出来的荆芥,一脸无辜的看向了一旁的黄柏。 “你惹他了,算了,我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他不欺负你就算是好的了。” 他下意识认为是菖蒲趁着自己让他辅导荆芥的空档以权压迫荆芥,这才让荆芥被击垮再次将自己塞入了小黑屋中。 但是黄柏转念一想,好像光是让菖蒲来教他,就已经是对荆芥那脆弱自尊心的一次巨大的挑战了。 看着那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荆芥,黄柏也没了耐心,他看了看那似乎认为自己这个师傅的好徒弟,弟子们的好大哥依然会为了这些个不省心的家伙呕心沥血的徐夫人,最后选择了放任不管。 他已经尽力了,这样也就够了,自从经过了厚朴的事情之后,黄柏就在李家大少爷那里得到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外号。 男妈妈,那次他过去给李家大少爷看诊,对方就直接问他,他什么时候娶的美娇妻。 在黄柏一脸懵的矢口否认时,就听见李家大少爷乐呵呵的再次发问,他既然没有娶美娇妻,又是谁家的傻姑娘谁给他生的那四个好大儿,一个赛一个的都是不个省心的主。 虽然对方的话有失偏颇,比如黄柏觉得菖蒲和苏子都不能算在不省心的范围内,至少菖蒲不能算在这个范围内,至于苏子,他虽然有时候对百草堂的敌意有些大,而且嘴巴有些臭,但是忽略这两点他还是个正常人。 而在厚朴的事情之前,荆芥也至少算是一个正常的富家少爷,虽然有些好逸恶劳,而且还喜欢高人一等的感觉,看不起师兄弟几个,但是好歹不像是如今这般好似废了一样。 所以准确说应该说是一个半问题少年,一个的是那个仗势欺人根本管不了也没人管的苁蓉,半个是那个浑身都是心眼子,心思不在学医上,全都投入到了算计人上的厚朴。 但是那李家少爷的意思他作为对方的发小很明白,对方就是在问他,人家家里面的人都没有在乎,他一个做师兄的外人差不多也就得了。 这次黄柏也决定放手了,至少荆芥还有他母亲,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放下了又一个包袱的黄柏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他将视线移开后院的位置,带着菖蒲回到了前面。 既然荆芥不愿意学,他也就没必要教了,之前为了照顾荆芥那相比较于现在的菖蒲而言有些薄弱的基础,他还要拉慢菖蒲的学习进度。 在他看来荆芥就是站在了自己原有的功劳谱上下不来了,他自小就被徐牧带着言传身教,当时徐牧还在他的身边,要求的严,压着荆芥让他扎扎实实的背会了需要的知识。 然后荆芥站在这巨大的先发优势上,看着不管是比他大的苏子苁蓉,还是比他小的菖蒲,除去那个自己父亲亲自赞誉为已经习得了自己八成本事的黄柏师兄之外,整个百草堂,或者说整个柏溪镇他都没有敌手。 而柏溪镇就是他已经知道的全部世界了,在这里他就是年轻一代医术的巅峰,这怎么能不让荆芥感到骄傲。 当父亲离开,厚朴出去从商,院内苏子懒懒散散,菖蒲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那个远不如自己的小不点,而且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分拣处理药材,荆芥自然也就在每日的功课上一减再减。 然而在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也就是一年不到的快乐时光之后,那从了贱籍的厚朴成了人人急于攀附的贵人,不学无术的苏子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 而那个他之前最看不上的菖蒲也在医术上可以指导自己,再加上母亲之前对自己逃避这一切决定的直接否定,被接连打击的荆芥选择了自闭。 在黄柏看来,这事情若是想要解开,需要花费不是一般的功夫,或许在之前他还会因为百草堂大师兄的身份而尽力去开导对方。 但是厚朴的事情还是让黄柏感觉有些厌倦了,他现在教一个听话的就好了,不听话的反正还有徐夫人这个做母亲的。 尤其是想到这一点再回想起当时李家大少爷给他说的那句男妈妈就让黄柏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明明是你的儿子,却让我来教育,自己就坐在后面看着? 带着这股忿忿,黄柏彻底不管了荆芥,那荆芥和徐夫人见黄柏不来了,几日之后反而是自己先着急了,先是徐夫人,她在某日黄柏带着菖蒲处理完一个病患之后就将他给叫到了后院。 这很不寻常,正常徐夫人对这种事都是很忌讳的,尤其是单独和黄柏相处的事情,她知道这是丈夫的逆鳞,若是丈夫认为黄柏和她有染,大概率是不会对黄柏动手,而是会将她给处理掉。 徐夫人对自己丈夫对这个大弟子的信任和重视那是认的非常清。 但是今日事关儿子的教育,容不得她继续犹豫下去了。 第88章 劝学 “你是个好孩子,徐牧他老是在我耳边说这句话,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对于百草堂的感情不比我与你师傅的轻。 现在百草堂正在危难之中,说实在话,若不是你在这里支撑,光靠你师傅一个人在梁城打拼,亦或者说是败家,我是真的害怕他半生的打拼积累一朝散去。 不过好在还有你,苏子之事我们长辈有问题,现在苁蓉也被送走了,厚朴是他教育不周,你不要太过自责。 现在店里面也就剩下了荆芥和菖蒲,冷清了好多。” 徐夫人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先捧了捧黄柏,随后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黄柏看了看这位师娘也只是听着对方继续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什么叫苏子的事情他们这些长辈有责任,打压苏子根本就是苁蓉与荆芥两人在出力。 也许最开始厚朴也发了大力气,但是他之后已经被刘家的人打了个半死,那么作为主犯的苁蓉和荆芥呢,苁蓉不轻不重的道了个歉就算完了,而荆芥更是就连道歉都没有多少的诚意。 这可不是所谓的有点责任可以搪塞过去的,只是毕竟这是师娘,师傅不在这就是礼教中最大的人,她就是动手打自己,黄柏也只能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而已。 “荆芥他毕竟是你师傅的独苗苗,他最是敬重你这个师兄,我的话他都不听,就是听你的。 你师傅回来要是看见他这么疲软怕是又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上一顿,上次那一顿可是皮开肉绽的。 我一个妇人家的,拦不住丈夫打儿子,你是徒弟也拦不得师父打弟子,但是总要劝他学学,不然你师傅那棍子迟早也要打死人。” 终于,徐夫人绕了一大圈将问题重新引回了劝学的主题之上,黄柏看了看眼前这个为了孩子一次次劈开自己矜持的母亲,说实话他是为徐夫人感到不值的,也是敬佩对方对孩子奉献的。 但是他对于对方道德绑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认同,同样也无法认同对方之前在几个弟子之中拉偏架的行为。 “师傅当年对我倾囊相授,这份恩惠我没齿难忘,师傅不在,我作为大师兄的承担起师傅的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是他有不会的不懂的,想要知道的,师傅怎么教导我,我就会怎么教他,只要是我学会的他想学,我一定教到他会为止。” 黄柏说完后作了一揖,随后转身离开了后院,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徐夫人就想要站起身来挽留,但是看见对方那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步,女人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她用手掌按住面前的茶杯,用力之大让茶杯从两指之间滑出,落在地面之上化为块块不规则的大小瓷片。 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怎么能听不清楚这小子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知识他会教,那劝学还是得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去干。 但是徐夫人现在最头疼的就不是知识向谁问的事情,即使黄柏不教,就荆芥那水平背书也可以应付一段时间,大不再送一份拜师礼,让那镇上的温老收一个记名弟子就好。 左右不过是一些基础的知识,不算是什么秘传,就是秘传也可以后来让荆芥从菖蒲嘴里面套吗。 现在的问题在于荆芥她管不了了,不久前那小子挣脱开她的手掌之后,徐夫人就意识到,她已经不能用暴力去管理荆芥了,因为继续用暴力管理,一旦他发现自己也可以用暴力反抗甚至于反向管理,那么她就彻底管不住荆芥了。 所以徐夫人需要一个人来填补上现在对荆芥管理的空缺,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由他父亲来填补的,但是到了现在,她就是让丈夫带走荆芥,她自己也会不放心。 毕竟她就一个儿子,但是那边的那个小妾却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虽然那个小子在出生后就被过继给了女方家里面的一户没有儿子的旁支。 但是苁蓉可是她娘家那边的人,他可是一直在给自己汇报信息的,相对应的,她也会给苁蓉一笔津贴,从百草堂的账目上走。 苁蓉看见徐牧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去那小院子里面一趟,去送些东西,同时见一见那小孩,不过他还守着最后一丝承诺,并没有带孩子的母亲过去。 若是现在将荆芥送到丈夫那边去,那么作为监视对方的苁蓉也是必须要收回来的,苁蓉这些年在那边根本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她是以自己的小金库加上百草堂的账目在吊着苁蓉在那边帮自己看着丈夫的。 苁蓉是家里面的第四子,她哥哥有四房老婆,外面还有两房,这苁蓉就是二太太的二儿子,算是最不受关注的一个。 但是这毕竟也是哥哥家的儿子,到时候苁蓉回来了她总是要给对方一个位置的,若是依然按照之前其在梁城的级别提供赏钱,苁蓉这边当然是没问题,但是徐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太亏了,再者这样也不长久。 若是让他回来当个坐堂的位置来发光发热,填补徐牧离开后百草堂的市场空缺,他又没有那个实力。 到时候苁蓉就会成为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负资产,不仅占据着徐夫人所剩不多的资金,还会让徐夫人缺失丈夫那边的视野。 徐夫人犹犹豫豫,一边害怕儿子就这样养废了,一边又害怕丈夫那边失控,只能求助于黄柏,希望他继续承担这个父亲的责任,只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鸟她了。 在徐夫人来过后不久,荆芥也悄咪咪找上了正在外院分拣药材的菖蒲。 “喂,你,大师兄生我的气了吗?” 荆芥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看见母亲和黄柏 的身影,这才推了推面前的菖蒲同时小声问道。 “不知道,但是师娘找他谈了谈,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菖蒲放下手中的药材,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 “你去帮我道个歉,诚恳一点,就说我知道错了,只要他不凶我,我明天就去上早课,快去快去,药材什么的什么时候处理不是处理。” 第89章 猴儿痴儿 “他要道歉就让他自己来道歉,这事情哪有让别人传话的,再者他就是想要道歉也不用找我,要找也要先去找师娘道歉,我真是把他给惯出来这毛病了。” 前台的黄柏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将那单子交给菖蒲,随后向一旁带着孩子到这来就诊的一对农家夫妇走去。 那农家夫妇菖蒲也认识,赫然就是当初拦他牛车那对,那男子也认出来了菖蒲,略显诧异但还是挥手打过了招呼。 没想到这位小少爷居然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也来求药的还是其它的事。 菖蒲犹豫片刻,感觉可能是自己没有达到荆芥所说的态度好一点,他就再次用软一点的语气修了修辞将荆芥的话说了一边,只是还没有说完就被黄柏给捏住了脸蛋。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让你态度好一点?” 菖蒲被大师兄拉着脸颊只能微微踮起脚尖,听见对方的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这事不是这么理解的,唉,学医还挺灵光的,怎么到了这里看起来如此的呆,我真害怕我不在时你被人打死。” “那我就跟在大师兄旁边好了。” 黄柏看了看笑起来两个眼睛弯成两条缝隙的男孩,无奈的揉了揉他为了结发成冠而续起来的一层头发。 “你日后的日子还长,我之后再给你唠叨唠叨,这事情你不能听到是什么就讲什么,你怎么时灵光时不灵光的,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面是不是装了个半个木头。” 黄柏敲了敲男孩的脑袋,摇摇头到了柜台前开始给那位小病人问诊,而菖蒲则是提着小板凳来到药柜下面,然后站起来抓药。 抓了三年的药,现在菖蒲已经琢磨出来了一套省力的法子,之前他都是弯腰搬板凳,放地上然后站在板凳上抬手开药柜。 那样一大半的时间都被浪费在了搬板凳的时间上,而且手上沾了板凳上的脏东西,抓药还会影响药效,虽然好像他的大部分病人都不在意这个细节。 而且一搬一抬若是一天只有几个人还好,遇上换季时孩童大量染了病,这事情就会变得异常累人,有时候抓了一天药手倒是没怎么累,腰却酸的厉害。 现在的菖蒲就是用脚微微提起那板凳往前一送,在遇到坎之前就驾轻就熟的提起脚尖让小板凳无磕碰的过关,到了地方则是顺势将它放下,随即后脚快速踏上去,人就稳稳的站在了那板凳上。 再将手往上一探,就顺势取下了装着需要药材的抽屉,随后熟练的用手中的黄铜天平称量完药材往那油纸中一放。 站在柜台后面可能还看不见这好似杂技的一幕,但若是站的近一点亦或者是就在柜台内就可以看的很清楚。 黄柏警告了男孩好几次,说他这样玩板凳迟早要将大门牙都给磕掉,他可是已经开始换牙了,要是将换掉的牙给磕掉了,就一辈子豁个口吧。 只是这毕竟太顺溜而且太省劲了,趁着黄柏注意不到,菖蒲就又来了一次。 此刻当他将药材熟练的打包装入油纸包中时,抬头就看到了这次的客人,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头发乱糟糟的,甚至于还可以看见身上跳着的跳蚤。 在之前这样的流浪汉是不被容许进入百草堂的,甚至于就连酒鬼都不容许,在徐牧常住这里的时候,他是想要将百草堂打造成一个高端场所的。 他确实也达到了一些效果,百草堂变成大雅之堂让城外那道士不得不进城来采购药材。 因为他自己上山采的药已经不够覆盖那些来求药的穷苦百姓了,徐牧对此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的目标人群就不是这些人。 那道士是否藏拙徐牧也不管,只要城里面有点家资的人都知道那道士的医术不行就好。 道士也很默契,他当年接了一个患了绝症的老头,最后老头果然死在了道观里面,那件事闹得很大,好在县令见这道士家徒四壁,行医救人全是修行,这才放了他一次。 后来大家都默认,大病能到百草堂来,就不要去道士那里,小病到百草堂这里来就是有大病,这样百草堂过滤了自己的目标用户,再通过道士购买药材将道士盘剥一次,达到了全生态位的占据。 当时百草堂的诊金和药钱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乞丐一类的根本没有胆子踏入其中。 而百草堂只给有良好信誉的人挂账,镇上的小商贩有一个自夸的方式就是说自己在那百草堂里挂了账。 当时徐夫人大手一挥删掉了的就是这些个账目,这让小商贩们赞不绝口,直到现在镇上的人见到徐夫人都要唤一声活菩萨,只是那些真正穷到看不起病的人,也就是镇子上和周围农村里的大多数人却并未得利。 为了花小钱办大事,徐夫人特意将每个月的开头两天定为了义诊时间,这段时间百草堂堂子外就会挂着一个显眼的招牌。 上面写着徐夫人为大家付两成药费一类的告示,只可惜柏溪镇以及周围的医疗市场已经被百草堂给吃干净了,更外面一点的生意因为当初那些被压的喘不过气的医师联合起来找过来了一次。 徐夫人也不敢再继续扩张了,最后取消了药材的优惠,这让百草堂的让利无法获得更多的市场,只能算是赔本赚吆喝。 不过即使是免去了部分的诊金,也让部分农户长松了一口气,毕竟两成的诊金有时候算得上是一家人五六天不吃不喝的收获了。 此刻就是这月头的两天,病人便是络绎不绝的,就连一些之前下九流的人都排着队相互之间问候着往前一步一步的挪移。 而那些小有家资的人则是默契的避开了这两天,这般奇景让县令不久前都前来参观了一番,甚至于还一时起兴的写了一首打油诗,让那徐夫人给裱起来挂在了卧室之中。 当菖蒲在观察老人并为他打包药材的时候,老人也在观察着菖蒲,最终老人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记忆中的人。 “小孩,当年是你给了我那猴儿一颗话梅的对吧,那话梅还有吗,老夫也想尝一颗。” 老人抬起佝偻的背,用一双混浊的眸子看向小孩询问道。 服了一次劳役,又被官人盘剥了好几次,老人之后的日子显然并不好受,现在已经从之前那有一门手艺的艺人成了街头行乞的老乞丐。 菖蒲愣了愣,回忆了刹那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自己是那小孩,同时也应下来话梅一事。 在打包好药材之后,他就跳下小板凳,到柜台下面翻出来了一只小缸子,里面是一颗颗自干果铺那里进的话梅,这主要是给一些不愿意吃药小孩准备的。 很久之前这也是黄柏用来奖励几个师弟学习背诵的小礼品,只是后来随着苁蓉找到了之前的那个大罐子然后直接将其给抢到自己房间里面独吞之后,这事情也就黄了。 男孩将黑色的话梅抓了五六颗放在油纸中包好,塞到了那被用麻绳捆起来的药材中,随后再从小罐子里面取了三颗,一颗给了老人,两颗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这药确实有些苦,可以配着话梅解解苦。” “药不苦,药不苦,生活才苦,这话梅好吃啊,怪不得它想吃。”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接过话梅放入嘴中,细细吞咽后回应着菖蒲。 第90章 你可以的菖蒲 “这东西给你吧,算个玩具。” 老人嗦完口中的话梅,他将那小小的果核嗦的油光发亮,甚至于可以在那透过后面门框穿透进来光线的照射下看见果核上的一条条凹陷下去的纹路。 老人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将那果核擦干净,最后将手掌颤颤巍巍的探入怀中,掏出来了一件用一张带着好看花纹的青色布料包着的物件。 老人将这东西放在柜台上,也不待菖蒲拒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男孩也只能将这东西暂时收下,他打开了那被老人非常小心保管着的东西,那是一只铁项圈,那项圈上面还裹着几条彩色布条,菖蒲摸了摸项圈,指尖可以感觉到项圈里面被一次次摩擦之后呈现出来的光滑质感。 稍加思索,联系这老人耍猴艺人的身份,菖蒲立刻想起来了这东西的来源,是那老人最后带着的那只小猴的项圈。 菖蒲将其重新用布包裹好,随后放在了柜台下面,等到下次老人来的时候他还是将这东西还给对方的好,这项圈也就是一个铁毂子,上面带着一圈彩带而已,单独价值真的不值钱。 也许扔给铁匠可以换大几十钱耍耍,这东西真正的价值应该是老人寄托在上面的念想,菖蒲不准备留着这玩意,话说拿来当玩具,他不太清楚这玩意可以怎么玩,自己套上去还是找个人套上去,好像都不太好。 菖蒲这边已经给老人抓完了药,那边排着队的人群却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实在是黄柏花费在那一家人身上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这免除诊金的时间一个月可也就两天,小病一个月都熬走了,大病一个月人也熬走了,这怎么能不让排在后面的人着急。 更何况他们中还有几个人是算好了日子,从村里面一大早就出发 ,走山路过来看郎中的,要是耽搁了这一次,一来一回的路费再加上这些天不在村子里让街坊邻居照顾屋子田地花掉的人情债,那可不是一笔小花销。 现在已经有排的后面一点的几个农家汉子在那里埋怨一旁同行之人,说就不应该贪图这个小便宜,现在可以说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进退两难了。 “小医生,为什么又复发了,不是说那几天过了之后就算好了吗?” 农家汉子虽然压着嗓音,但是黄柏还是可以察觉得到对方语气之中压抑着的不满与愤怒。 这可以理解,毕竟在这对农家夫妇看来,孩子吃了药就应该好了,好了之后再患病就是药有问题。 只是百草堂毕竟是有口碑在这里,他们也不敢当众质疑,只能借着询问的机会暗戳戳的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 “你们村里面那个病人还没走,而且还和他有接触,孩童本来身体就虚弱,一直处在病人旁边难免会反复发病。” 妇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黄柏居然看个病还可以知道那个来人没走的事情,她立刻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丈夫,只是立刻被丈夫用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之后的话。 “村里面哪有什么外来人,屋子也就我们一家在住,而且都没有发热的。” 男人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似乎是急于解释。 “唉,你知道就好,孩子老人身体都弱,最好远离发热的人,再者没有发热不代表不会传染,当年有不少从病区里面出来,身体不发热的人家里面依然一个个的染上风寒。 我给他开一份荆防败毒散吧,按时吃药,休息期间就不要下地干活了,多休息休息,可以吃点好的养一养。 这是玉屏风散,可以益气固表止汗,增益卫气,抵御外邪。 你们一直接触他,也适当的服用一二,成年人一日一次,餐后即可,早晚随意,老人孩子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餐后吞服。” 黄柏看了看这两人,他只是一个郎中不是捕快更不是什么大侠。 虽然他很确定,孩子的病症就是反复感染,并且都是外邪入体而非内部复发,但是人家父母不说,他也不可能再说些什么。 送走了这一家三口,黄柏看了看外面已经渐晚的天色以及那不见尾巴的队伍,叹了口气,将菖蒲给拉到前台,随后执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上了小病此处排队免诊金的字样,再将那字条插在了菖蒲的面前。 菖蒲看了看字条,再看了看队伍中那有些犹豫,还有些两眼放光的人群,缩了缩脖子。 “师兄。”男孩回头向师兄投去求助的眼神,黄柏则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菖蒲,相信你自己。” 等到了太阳遥遥呈下坠的趋势时,终于人群开始可以看见尾巴了,一些尾巴上的人估摸着今天也确实排不上自己,就索性散去。 但是总有一些大包小包赶了山路过来的人,他们或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亦或者是没有料到这百草堂的火爆生意,故而落在了队尾。 现在眼看着快要排到自己的时候百草堂准备关门了,自然是不愿意的,有的人是觉得对方反正可以再看一个病人,想要闹一闹看看能不能今天看完。 有些人则是心疼自己的钱,现在出城去还来得及,但若是明天再进来就还要再付一次过路费,而若是在柏溪镇里过夜,那小旅店虽然保证不是黑店,但是价钱却比黑店的心还要黑得多。 “晚一更前闭店这是规矩,带血光的可以一更以后叩门,但是需要择日到县衙去说明缘由。” 黄柏轻车熟路的将还在哼哼唧唧的病人们赶走,他看着那远远已经可以听见的打更声,回头向着菖蒲无奈的耸了耸肩,今夜菖蒲看来是不能去温老那里了。 外面的几名原先还想要继续尝试一下,试图告诉黄柏自己的病很好看的,一会就好的顾客听见远远的打更声也立刻四散开来,就好似见到了老鹰的兔子一样。 第91章 文房四宝 温老在从蔡家回来之后虚弱了一段时间,随后就开始写写画画起来,昨日老人一摸就发现手边居然没了纸,这可不是一个寻常事。 虽然作为医生写方子需要用到纸笔,但是那大都是用的草纸,白宣这类文人墨客都只是在写作品时才使用的昂贵纸类老人并不常备。 之前因为只有菖蒲这一个学生,加上被百草堂的徐牧压着没有什么客人的缘故,温老这里的纸张消耗并不大。 那天温老只能讪讪的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写作回到屋内去翻着看些医书,在当天菖蒲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被温老塞了一个满当当的锦囊。 男孩一摸,就确定里面是满当当的银两。 “去买点纸墨来,这些钱你存着,就用来买纸墨,不够用了就问我要。” 等到第二天中午,菖蒲向黄柏师兄请了半天假之后就走向了柏溪镇衙门后门对着的地方,那里是柏溪镇的书院,算是柏溪镇里书卷气最为浓厚的一个地方。 为了隔开嘈杂的街道,书院边特意建了一堵高高的黑色砖墙。 此刻正是书院放学的时间,伴随着三道厚重的钟声自书院中传来,街道上便多了三三两两着长袍的少年孩童,其中也还有一些中年人甚至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家书院是官方和几个望族一起办的。 书院最为辉煌的时候是其刚建成时,这里就是上一任县令最大的政绩之一,对方牵头几个望族,并且敏锐的抓住了这些地方望族希望家里面出个走仕途的人提携家族一把的愿景。 他拉着世家们集中资源并用自己的政治资源搭桥牵线从梁城请来了几位老学究。 各个望族的族内本来都是有学堂的,只是那学堂只是为族内孩童而准备。 但一个望族族内孩童一代也不过十来人,人丁旺盛的也不过是三十来人。 族内的学堂一来人太少了,二来族内也不能将全部的资源都投入到学堂上面去,自然难请来名师的,这类家族学堂的作用就是启蒙,让族内的孩子可以认个字,然后有天赋的就会被送到梁城的大学堂里去学习。 上一任县令则是说服了几个望族,最后撺掇出来了一个大学堂,集中资源办大事,那个时候最繁盛时一年出了六位秀才两个举人五十几个童生,上一任县令也就是凭借这个政绩得以升迁入京。 只是这一任县令来了之后的政策和望族的利益并不完全相同,便伤了和本地望族之间的关系,而作为官府和望族之间默契产物的学堂也就成为了牺牲品。 虽然望族们没人想要首先退出,成为那个被周围士族驳斥为毁坏文脉的罪魁祸首,但是哭穷然后拖欠份子钱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大不了让自家需要到这里来上学的孩子和普通学子一样交学费,要知道那学费可从来不是老师修金中的大头。 如此这般,望族子弟中有天赋的还可以去梁城的大学堂,柏溪镇学堂却只能依靠着官府的补助和学子的学费勉强度日。 这个时候县令就面对了两个抉择,在不改变衙门开支和向望族低头的前提下,他要么增加学生的学费,要么就减少给老师的修金。 最后自己就是寒门出身的县令在犹豫之后选择了减少老学究的修金,那老学究本来就是承了上一任县令的情来的,如今这修金还少了,自然也就离开了柏溪镇。 后来这学堂也就开始了缓慢的凋零,学堂每年依然有学子报名,毕竟学堂曾经确实很辉煌,但是自老学究离开之后就没了秀才出现。 县令上任以来唯一一个秀才就是苏子,而且这人还不是严格意义上书院出来的。 书院前,学子们欢笑中有的和同伴在街道边步行离开,有的则是将身上的东西一股脑的交给了自家的小厮,自己则是和同伴讨论着下午去玩些什么。 书院自从老学究们走后,其他老师也走了不少,剩下来的老师面对学生只能将学生分为了上下午。 学生们当然自无不可,甚至于还很乐意于此。 此刻书院边最热闹的是一家开在街角,占据了整个拐角的三层楼店铺,这里就是菖蒲的目的地,柏溪镇最大也是唯一的纸店。 “老板,草纸三十刀,白宣五刀,新来的墨块有吗?” 来这里的都是些自诩文人墨客的学子们,他们都是直上二三层,基本不在这暴露在市井之中的一层过多停留,即使停留也多是拿了东西记个账就离开。 老板百无聊赖的坐在太师椅上,正在给自己泡茶,听见这单大生意,立刻抬起了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呦,这不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吗,我记得你师兄一个月前才来买过纸,看来你们最近生意不错啊。” 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菖蒲,这几年有几次百草堂的纸笔订单就是由这个男孩来传的,百草堂虽然对纸墨的消耗量不大,但是胜在稳定。 甚至百草堂在这里都有一个账目,一年结一次的那种。 “不是百草堂的单子,不记在账上,付现钱。” 菖蒲从怀中取出了两张被他裁成小块的纸递给了老板。 “纸要这种材质的。” “呦,高档货。” 老板摸了一下那两张样品,转身自后面的架子上开始翻找,不久就找了草纸和宣纸各一刀拿到了菖蒲的面前。 “就是这两个。”菖蒲也是第一次选纸,之前二爷和百草堂都是已经选好了纸型,让他来付钱取东西就好。 “那边有台子和毛毡,你是大客户,你各抽一张试一试再买,我这里可是最吃回头客的。 墨有什么要求吗?” 老板把那两刀纸直接放在了菖蒲的怀里,自己则是走到一旁将一只木柜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墨块。 在菖蒲摊开纸放好纸镇时就看见老板往砚台上撒了点水,随后开始研墨,这还真是个奇特的体验,之前都是他给别人研墨的。 “这款是油烟墨,我这里用的都是桐油的烟炱,再加入胶料、麝香制成的上品,墨色黑亮,富有光泽,适宜行草书和山水画。” 老板把磨好的墨连同砚台一起放在了菖蒲手边,随后开始研墨第二块。 “这块是松烟墨,是用松木烧取的烟灰制成。 墨色黑而无光泽,略呈冷色,百草堂的单子就是这类,用来写些隶书楷书一类最好,内敛庄重,价格也不贵。 这三块中最后的一块是漆烟墨,是用生漆燃烧后的烟炱制成。墨色黝黑,质地细腻,光泽饱满,这可是好东西,就是比前面的贵了一倍多,不知道小客官想要哪一款。” 第92章 纸墨笔砚 “小大夫字不错吗。” 老板看着菖蒲在纸上写下来的那一段摘自《医理》的内容,这字体虽然徒有形而无神,但是至少字形工整干净,一气呵成并无停顿,也算是别有风味。 “过奖了。” 菖蒲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赞他字写的好,他的字是二爷教的,二爷对于字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能看,能认就好。 反正医生写的单子抓药的看得懂,自己看得懂也不会有人要求大夫还必须要让别人也必须要看懂,甚至有些大夫还会特意写的乱一些,目的就是让病人只能在自己这里抓药。 后来黄柏到是狠抓了一段时间菖蒲的字,但也只是停留在了字形上面,给他的临摹本也是当年徐牧给黄柏抄录的那本《医理》而已。 现在菖蒲的字就是如此,虽然练过却只是模仿,甚至有些字的笔画顺序都是错的,不过好在每天都需要写写画画,倒还算是熟练。 “纸没问题,拿四块松烟墨。” 菖蒲将毛笔放下,看了看自己默写下来的这一段《医理》点了点头,还算能看。 “那我给您包起来,纸是您自己提走还是我让店里面的伙计给您送过去。” “你让伙计和我走一趟吧。” 菖蒲点点头,这二十刀纸虽然他自己抱着也可以抱回去,但是多有不便,那边伙计开始去后面的库房点纸,老板则是将菖蒲抄录的那张纸给收了起来。 “小哥有没有兴趣做个外快。” 老板一边用油纸包裹住墨块一边抬头询问菖蒲。 “嗯?” 老板见男孩并未拒绝便带着笑容将那包好的墨块递到了男孩手中,随后自自己之前喝茶台案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册子。 “我这里不仅做那文房四宝的生意,书画寄存售卖,热销书抄录也做,有些公子哥懒得自己动手抄录书本就会在我这里来挂上。 客官的字不错,在我这里留个字迹,若是有人看上了想要这个字体的书目抄录也算是一门生意。 这生意我这里是明码标价的,您的字我给您一个中品,中品大概是十三文千字,成交后我收一成中介费,纸墨我提供。 您给我提供一个地址,若是有生意我差小厮过去知会您,这事不强求,您不愿意也可以不接。” 菖蒲翻开对方递过来的那本册子,里面是一页页白宣书页,书页是拿麻绳约束住的,看得出来老板对这东西很上心。 书页上是不同的字体,有的写了一首小诗,有的则是一段曲,甚至还有写一段经文的。 在书页的侧面靠近那纸张边缘的地方是老板写的上品与中品,现在看来似乎也就这两个等级,评级下面有的还勾了一个红圈。 “勾了红圈的就是写不成了的,打了下划线的则是需要价格面议的。” 菖蒲起了兴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多完全不同风格迥异的字体,之前他见过温老的字,二爷的字,在百草堂里也见过徐牧的字,苁蓉,荆芥,厚朴以及黄柏的字,他还见过徐夫人的字,但是这本书上至少有百十来个不同风格的字体。 菖蒲很快就翻到了一个他有些熟悉的字体上,那是苏子的,苏子虽然在百草堂并不常动笔,但是在他自己的小屋子里面却是每日都在练习,他写完了的纸张大都被其给丢入火盆之中焚烧了。 菖蒲也被苏子塞过一叠厚厚的废纸,他说是可以用来点燃那些不好烧的木头。 菖蒲却感觉是他嫌自己烧起来麻烦,这纸和木头不一样,烧起来会起飞灰,必须要人看着才行,否则容易走水,那上面的字就是现在这样的清俊小楷。 和苏子在他印象中的形象不同,他的字非常工整,并且带着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清高感。 “这个字没法抄录了,不过客官真是好眼力,这是书院里面最流行的一个抄录字体,甚至有些童生就拿这个当临摹本。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位的字体,那李家的六爷口风紧的很,我这里还有两本这个字体抄录的图本,您若是想要可以半价出给你。” 老板见菖蒲在这字体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立刻建议道。 “不了,我看这字比前面的字写的都要好不少,为什么写的是下品。” 菖蒲翻过苏子师兄的笔迹继续往下,很快看到了目前为止的第一个下品,那字迹大开大合,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大家,但是在整本册子中也算是中上了。 “不瞒您说,一般人过来我都是给的中品,毕竟字迹下品多少有些不中听,不过不是我自吹,我这双眼睛可尖了,好字我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也只有好字我才收入的这里。 这下品就是客人自己要求的了,主要是下品字是千字五钱,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主要是书院内家境不太好的书生。” “我看这里面还有工笔画。” 菖蒲继续往后翻,很快就翻到了最后几页,这上面居然有三幅人像,一幅街景,看起来笔画细腻精巧,只是没有上色。 “这是鄙人的拙作,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画个人像绘个物象还是可以做到的。” 菖蒲放下老板的册子,他第一次发现这里居然也这么好玩,之前每次过来他都是匆匆告诉老板要多少纸然后在账本上签字画押,随后送货也是伙计送的,他就匆匆离开了。 今日他刚好请了一天假,闲来无事正好逛一逛,似乎是看出来了小少年的想法,老板也乐呵呵的开始介绍起来自己店铺的生意。 这百草堂的单子大都是菖蒲来采购的,现在看来他还有别的大单子,虽然每个都不算太多,但是两个销路加在一起就大了。 这可是大主顾,再者他眼睛瞥见了小少年腰间的钱袋,那地方鼓囊囊的,显然是资金充沛,他自然要尝试让他再买点东西,若是可以卖出去一端高档砚台,这个月就算是开张了。 “顾客您这边来,来了几次了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也没有招呼您看看小店,是我的不是。” 老板乐呵呵的引着小少年往里去,这里已经远离了靠近街角的店面,因为有屏风遮挡光线而显得阴凉干燥,在这里菖蒲看到了那一幅幅被挂在木板上的画作。 “不谦逊一点的说啊,这里就是整个柏溪镇最大的书画店了,这里面大都是那些个学子寄存在我这里的画。 虽然那些名画大都是当铺收的多一些,但若是想买一两幅送个人或是挂在房间内当装饰,我这里的更加物美价廉。” 第93章 文以载道 那书店继续往里走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亭台楼阁假山小溪,虽然都不大,但是颇具几分情趣。 老板呼唤伙计看店,带着菖蒲继续往后走,他手一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男孩往楼上走。 上了二楼视野就开阔了起来,和煦的阳光顺着打开的窗户落进来,二楼是一间小茶馆,在两人往上走的时候,正好有一胳膊上挂着一只白毛巾的伙计一手托着一只盘子,一手提着几只空壶往下走。 “掌柜的。” 那伙计先是略带诧异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菖蒲,似乎是在审核此人是否有资格上二楼,随后就见到了菖蒲后面刚刚从拐角露出半边身子的掌柜。 伙计立刻调整了一下笑容,用略带憨厚的笑容呼唤着老板。 “嗯。” 见老板点了头,那伙计就三步并作两步转头先上了楼,等到上楼的两人走出这略显陡峭且只容一人通过的过道后才再次下楼。 “下次记得下楼前摇铃,万一撞到客人怎么办。” 老板落后半步,揪住了想要趁现在就下楼的伙计,等到对方忙不迭的点头后才松开手。 “让你见笑了,我当初盘下来这店面的时候没怎么注意,结果就留了这么个险峻的坡道,不少学子都给我抱怨过,说我这里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之地。 只是承蒙客官们的厚爱,我这小店每天都有人,做生意吗就是要讲究一个来者皆是客,闭门改楼梯一事就这样一拖再拖。 现在到好,不少老顾客还对这里有感情了,我却是万万再动不得了。” 老板打着哈哈,同时和坐在出口处的一桌学子做了一揖。 二楼是一个大空间,几乎没有做隔断,唯一算是隔断的地方就是那上三楼的楼梯,菖蒲的视线掠过那些在座位上或饮茶酌酒,或谈诗作对的学子,发现了此处不同于寻常茶馆的地方。 位于那远离街道的墙壁前,一张张木板被悬挂在天花板上。 “那是鄙人特意差人从梁城每半月送回来的诗词歌赋,梁城有什么脍炙人口的曲子诗词在这里都有,只要是梁城那里有的,我这里晚一点也会有的。 那些好诗则会被一直挂着,有些诗更是已经被挂了五六年了。 客官是郎中,在士农工商的工中也算是个顶呱呱的了,和我这类最低的商不同,算是摆弄文墨的,这二楼除了茶水糕点要花点钱,其它都是免费的,客官若是平日里有时间也不妨过来坐坐,就当是给鄙人这里添添人气了。 你家徐掌柜和我也是好友,他之前有空就喜欢来这里坐坐,那边墙上还有他提的字呢。” 老板介绍完这里的东西,却见小少年走向那满是牌子的地方开始一个个看起来,就知道对方一时半会估计是走不开了,他便告了饶先行去了一楼。 菖蒲取过一只牌子,这牌子用的是一块上好的木板,牌子上面穿了孔用红绳系着。 菖蒲定睛一看,就见那暗红的底色上是两行奔放洒脱的黑色草书。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下面的落款是王令 菖蒲一愣,他之前读的多是些医书,识字则是从千字经百家姓上习得,医书里多是干涩的论证,要么就是干瘪的描述,那描写或许有时候非常传神,但是也只是传神而已。 再多也不过是在描绘一件药材罢了。 此刻这似曾相识的文字用不同的方式组词成句,让菖蒲感觉内心就好像被抓了一下似的,痒痒的,初念只感觉是简单的比喻手法。 默读几遍之后却又似看见了那无形的清风化作一只大鸟与那热浪厮杀不得,只能败走。 而热浪化作的凶兽则是贪恋着人间的繁华,盘踞在山岗之上虎视眈眈,迟迟不肯退去。 菖蒲放下这只木牌,随后再拿起第二个,第三个,这木牌上书写的诗词有好有坏,有的让男孩眼前一亮,有的却有一种牵强附会之感。 不一会他就发现了规律,那挂的高一点的,红绳与牌子颜色较深一些的牌子上面记载的诗词质量普遍要更高一些,显然这些就是被这里的顾客和老板严选出来,得已一直留存下来的正真好诗。 菖蒲继续往里面走,很快看到了最里面的,被挂在最高处的那个木牌,只是那木牌被高高的悬挂而起,此刻更是被那周围的牌子众星拱月式的阻挡着。 菖蒲够不到那些最高的牌子,看周边也没有空闲的凳子和工具。 他只得抬起头仔细观察,就看到那些牌子都是被捆在天花板上一圆形架子上的,看样子也解不开。 短时间内无法看到里面的牌子,男孩就索性从中间一层开始看,他游走于这木牌之间,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光线就淡了下来,当听见了一阵瓷杯碰撞的声音之后,菖蒲才突然意识到这天色已晚。 他连忙从这由牌子组成的,倒挂于小小囚笼天际中的森林里脱身,那略显莽撞的举动让周围的牌子被一起带动,顿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外面果然已经暗了下来,白日里甚至显得有些拥挤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那一阵声响则是两个伙计正在收拾桌面发出的。 菖蒲和两个绑着头巾的伙计打了个照面,随后拱手作别。 男孩几乎是跳着通过了那陡峭的楼梯,终于在店门口看见了正在指挥着伙计立起木板封闭店门的老板。 “小大夫,我还以为你有急事先行离开了,我还特意差人去百草堂找了你,没想到是在我这里啊。” 老板抬头看了看男孩下来的地方,立刻了然对方在哪里待了一下午。 “怎么样,鄙人收集的那些诗词歌赋可还全,不过那牌子主要是当做一景,高的那些牌子不好解下来。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本诗集,那牌子上记得诗集里全都有。” “老板耽搁这么晚实在抱歉了,我明天早上来取货行吗?” 菖蒲此刻哪还有时间考虑那诗词集,他只感觉这次是真的坏了事了,不仅温老的纸没有买回去,那本来应该今晚回去一趟的二爷家怕是也没有时间回去了。 即使是回百草堂估计也要赶快,否则要是被巡夜的人给逮到了,估计就要请那巡夜的老头喝够两壶才能够被放走。 “当然。”老板无所谓的摆摆手,对这类信誉良好的客人他向来都很大度。 “这是定金。” 菖蒲按照之前买纸的经验估算了一下价格,随后自腰间的钱袋里取了几块碎银,莫约就是货款的三分之一。 “要不我给您再开个户,一月一清就好,每次都结一次钱,这绞银子绞下来的碎银屑都可以买一只上好的狼毫了。” “那就麻烦老板了,对了老板,那个……那个诗集怎么卖的?” 第94章 喜儿 菖蒲摸了摸怀中的诗集,加快了脚步,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去,街道上只能看见被撒下来的月光勾勒出轮廓的建筑物边缘。 菖蒲在街角微微停留,侧耳倾听那打更人的方位之后转身快步走入那黑暗之中。 终于在紧张的奔袭之后,菖蒲穿过略显狭窄的小巷,见到了街道上那唯一吊着红色灯笼的大门,那是百草堂的大门,挂红灯笼是因为百草堂是镇上唯一在晚上依然开门的店铺。 菖蒲曾经问过黄柏,对方说这红灯笼一来可以驱邪避灾,避免一些鬼啊怪啊的上门,二来是对看病之人的指引,告诉他们这里有医馆。 菖蒲也是第一次在夜间回到百草堂来,之前倒是有几次夜间接诊的情况出现,但是当时黄柏都是叫醒苏子起来帮忙,并没有叫过菖蒲。 此刻从黑暗之中往里走,菖蒲突然感觉那红灯笼有些耀眼,让他有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不算太强烈,就是感觉原本熟悉的百草堂给他一种排斥感。 不过这股感觉实在是太轻微了,菖蒲摇摇头就摆脱开来,随即便抬手叩响了门。 不多时门就被一把推开,黄柏站在门后略显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小师弟,他也不知自己应该是欣喜于这小孩终于有点男孩子的调皮捣蛋劲了,还是应该担心他的夜不归宿。 今日的风儿似乎有些过于喧嚣,那大红灯笼里面的烛火也跟着摇曳了起来,黄柏想起师傅曾经交代过的,夜间接诊就要看那红灯笼,红灯笼动了就立刻关门,同时也要看来人的影子。 虽然黄柏自懂事起就在柏溪镇周围长大,未见过那些个鬼神之类,也并不怎么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他还是立刻拉着师弟的手将他拉入了院内,同时麻利的关上了门落上了门栓。 只是似乎是他的错觉,那小师弟跨过红灯笼下时的影子却不似人形,而是一条条蔓延出去的根系。 “你去哪里了,大半夜的不回家。” 黄柏蹲下来摸了摸男孩的身子,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拉着他远离院门走向房间。 “二师傅让我去买些纸和墨,我就去了书院旁的纸店。” “哦,去看诗去了。”黄柏低头就看见了男孩怀中因为他的拉拽而露出一角的册子。 “是师兄,那里的诗特别有意思,而且那老板可真是个奇人,他将那些诗词写在牌子上,然后用红线吊着挂在天花板上。” “你去买东西买书就只准正常买东西,不要和他有交集,那老板是一家地下赌庄的老板,并不是什么善类。” 黄柏皱起眉头,厉声和男孩交代完,随后带着他到了男孩的房门前,菖蒲看见对面黄柏屋子里面的烛火还未熄灭,又看了看师兄这一身只是略显凌乱的外衣,就知道他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回来。 “赌庄为什么要建在地下?” 菖蒲犹豫再三还是在进入房门前询问道。 “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了阳光就要死的,当然要埋到地下。” 黄柏显然对那里很有成见,菖蒲也回忆起来,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和苏子去买纸,从来没有见过师兄去买纸的。 “你记住了,去那里只许买纸买笔买墨,不要碰他们家的其它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许碰。” 黄柏听见菖蒲的询问,只感觉一股不详感直冲天灵盖,糟糕是那小树要歪掉的预兆,他已经养歪了好几株了,这一株一定要直直的长。 “师兄,我在那里挂了账,而且还留了字迹,老板说可以帮人抄录赚钱,我还跟着他上了二楼,不会有事吧。” 黄柏看着抬头小心问着自己的男孩,心软了软,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孩子。 “这些都只是正经生意,抄录一事我不干涉,但若是里面的任何人说要和你玩一把或者是赌一把的,你转头就走不要停留。 那里后面的半栋楼是一个赌场,这算是整个柏溪镇都知道的事情,那里的赌资则是换成砚台字画一类的物件,然后再拿砚台去当铺换成钱。” 黄柏似乎是害怕菖蒲因为好奇而去探查,干脆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随后青年拍了拍男孩的发顶,道了声晚安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事,第二日黄柏罕见的没有见到在院中处理药材的菖蒲,黄柏看完了一个皮疹患者后就在男孩的屋内找到了他,此刻的菖蒲正在提笔临摹着那本诗集。 早上男孩踩着晨露才将纸张送到了温老家里面,回来之后就开始誊抄。 黄柏翻了翻男孩誊抄完的散乱纸张,随后帮他将这些纸整理好再用镇纸压好。 “他家的诗词确实是最全的,之前我也喜欢往那边走,更早一些时候那里还有几名说书人会轮流说书更是热闹。 后面师傅带着我接诊了一个带着孩子过来的父亲,那个父亲一看就是一个老农,手上有很厚的老茧,人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的病钱不够,别说药钱,就是诊金都不够,然后他就去了那家赌坊,当时那里甚至是明面上的,毕竟法无禁止皆可为,赌场又是县里面巨大的税收来源,谁又不喜欢呢。 那时候师傅也喜欢在那里面撒一两个钱。” 黄柏来到菖蒲身后,自笔架上取了一只毛笔沾了沾墨,随后在旁边向男孩示意了他笔画有误的几个字应该如何书写。 “然后他全都输干净了,一分没剩,后来那父亲就跑了,再也没见人影,听人说他在乡下也只是别人家的佃农,还欠着地主家的青苗债。 那些看病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然后全都被投到里面去了。 那家地主最后也追到了这里来,那个男孩大概比现在的你矮半个头,他叫喜儿,因为是在春节前出生的,家里人认为喜庆。 我们都治好他了,我都说服师傅免了药费和诊金了,结果让那赌场和地主家的打手将他从店里面掳走,就在书院外面挑破了肚子。” 第95章 出殡 耍猴的老人死了,在菖蒲想要归还其送给自己的那个项圈之前就死了,也就是他买纸抄书耽搁的这一两天。 老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寿数将尽,在那小小的房间之中叫来了自己在柏溪镇结交的二三好友,在推杯换盏之后于人们的欢笑之中安然离世。 衙门的捕快到现场看了看,先确定没有明显的外伤,又验了餐食的毒,最后看了老人尚存余温尸体的口腔后便定为了寿终正寝。 菖蒲也是第一次发现柏溪镇上的乞丐脚夫艺人一类的居然还有如此一个庞大的组织。 耍猴的老人在最后住在柏溪镇的这几年仗义疏财,也算是在下九流讨生活的人群之中积攒了一些小名气,给他主持葬礼的是菖蒲的熟人,骑毛驴的六郎。 对方特意在葬礼开始之前差人到百草堂来叫了菖蒲。 虽然前来助拳的人很多,但是大家都还要讨生活,最后老人的葬礼为了不耽搁上工就被安排在了傍晚。 葬礼在物质上因为老人这些年的仗义疏财并未留有多少金银细软,几位好友凑了凑也就给对方找了个张好些的草席。 菖蒲因为二爷的缘故和脚行这类需要卖力气的下九流还算认识,当男孩看着点和黄柏告了假出门后就看到了几名正在推着车子往城外而去的脚夫。 对方显然也认出来了菖蒲,便热情的招呼男孩坐上车来。 “小大夫也是去参加葬礼的?” 推车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男人,他赤裸着双臂,在上半身只有一件马褂,下半身则是被卷到膝盖位置的裤腿。 在老人的身边还有几名年轻一点的脚夫推着车子,菖蒲看着老人那随着用力满是青筋的手臂,就想要跳下车来自己走,只是直接被老人给拦了下来。 “你一个小娃娃不重,这车子才重,推着空车总不得劲,你坐着也算是压压车了。” “是,上次来的时候他看起来还算不错,怎么突然就没了?” 菖蒲点点头侧坐在车上,拿起车上的扇子给老人扇起了风,同时询问道。 上次那耍猴老人来的时候他也看过了对方的面色,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喝了点小酒,上了头,人也老了,就没了,我却觉得这样倒也好,有朋友看着,虽然没有棺椁但是至少有床草席裹着。 那下葬的地方也不算是乱葬岗,算是死得其所了,听那负责他身后事的小年轻说,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多剩。” 那黑瘦的老人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同时和菖蒲聊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不遵医嘱,神仙难救。” 菖蒲叹了口气,他记得师兄给对方的单子上就明确标记了忌口,黄柏在看完后也特意说明了不要再饮酒,对方还不听,只能算是求仁得仁吧。 “确实,这点小大夫骂的对,我那儿子要接我回村里面去享清福,我也得走之前去百草堂看看,将身上的毛病清一清,之后就算是清闲了。” 黑瘦的老人点点头,同时用略带骄傲的语气说道,引得后面几个中年脚夫满眼的艳羡。 脚夫这一行当只能算是卖苦力的,老年人干不过年轻小伙。 年轻时候的收入虽然比一些手艺人都要高,但是这门生意也就是吃这年轻时候的体力罢了,若是年老体衰了,力气不如之前了,收入便也会少下来。 能一直干下去的老人不多,有选择机会的都会在自己还有把子力气并且有些存款的时候就找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手艺,亦或者是购置些许田产颐养天年。 老人是家里面有三个儿子要娶媳妇,要买田地,这都需要一笔巨款,他便一干就是一辈子,现在儿子愿意尽孝,也算是一件幸事。 “老葫芦你也算是为那几个臭小子操尽了心思,也是该享享福了。” 后面的一个中年脚夫推着车子的同时伸手拍了拍前面老伙计露出骨头的肩膀,那干瘦的身体此刻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力量。 “儿孙自有儿孙福,要不是这耍猴的老头子死了让我感觉这世事无常,我自己能动也不想要回去麻烦儿子,我可以自己挣点小钱也可以给孙子攒点东西。” 老人叹了口气,随后在号子声中将平板车推过了这一段小上坡,接下来就是一整段的下坡了。 脚夫们纷纷跳上车子,坐在车子的边缘随着这板车一起往下。 黑瘦的老人则是坐在菖蒲旁边,满眼喜爱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孩。 “我那小孙子也和你一般大,只是农家娃喜欢上下跑,天天晒太阳黝黑黝黑的,若是可以整天吃上白米饭白馍馍,坐在学堂里面估计也可以像你一样,就生的和那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老人感叹了一声,这车子也就在一阵颠簸之后开始加速,为了防止车子在下坡转角的地方损坏,脚夫们已经熟练的下了车,随后开始小跑着拉动车子。 笨重的木车就在那金属轴承的吱呀吱呀声里平缓的渡过了弯道,来到了脚夫们的目的地,那租给他们车子的车行。 此刻车行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圈的脚夫,他们大都是青壮年,人群之中也有一些年纪一看就比较大的,但那终会是少数。 老人招呼着同伴推着车子进入了那城边的院子,菖蒲则是在门口的地方就跳了下来,他往里看去,就看见里面不仅有三辆平板车,还有几辆牛车以及供牛马牲口休息的棚子。 他抬头一看,立刻就发现这里赫然就是蔡家车行的后半边,看起来这里的脚行也是蔡家的生意。 此刻见脚夫们将空车送回了院子里,原本在门口坐着的一名面有几丝零零散散胡须的主管便拿着一本册子一支笔来到了被几名车夫整齐停放在其它三辆平板车旁边的大车边。 车夫们立刻屏住了呼吸,那和菖蒲交谈的老人显然就是这群脚夫中的话事人,他立刻自裤子的内兜里掏出来了一串铜钱递给了这里负责回收车子的管事。 “你们今天要去干什么啊,收工这么晚,还车提前了租金可不会少,懂吗?” “知道知道。”老人赶忙赔着笑一个劲的点着头。 “你们这车子的轴承有点涩了,下次记得去修一修,给你们车子租那是给你们活路,要爱护这机会懂不懂。” 第96章 指桑骂槐 耍猴的老人被几个精壮汉子抬着,裹在一张青色的席子之中,只露出来了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脚。 菖蒲跟着人群往里去,人群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老人自备了形制都不太相同的纸钱在前面撒着,随着人群踩过去,这些或黄或白的纸钱也就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终于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人群到了预定的位置,这里已经接近郊区,周围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墓地,看样子应该是郊外的集体墓园。 骑着毛驴的六郎领着队伍的头,他拍了拍毛驴的屁股,驱使着它走向那握着铲子站在山丘上的守墓人。 守墓人收了一小捆用黑色绳子捆起来,甚至于还带着一丝丝烟火气的铜钱,掂量了一下份量之久就引着一行人去了山丘上面。 这上面有个小小的墓坑,大概也就三尺深,周围还有挖出来的一堆土壤,这土坑非常的新,甚至于可以嗅见周围空气之中弥漫着的一股淡淡土腥味。 带着菖蒲一起过来的黑瘦老人看了看周围那密集排布的墓地以及并未怎么好好打理的墓碑依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色。 农村里死了人都是葬在自己家的土地里的,当然前提是要有自己家的土地,而且即使是有自己家的土地,有些不孝子孙为了更大的耕地面积也会将父母的尸骨给葬在村外面的荒地上。 而若是地主家的佃户则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他们要不生前捐一大笔钱让自己的骨灰可以进入寺庙内被保存,要么就任由老爷在死后让人将他们卷一卷给扔到荒郊野外。 脚夫老汉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死了能不能葬在自家的地上,葬在外面到是也可以,可以给子孙后代省点耕地,毕竟那土地开垦不容易,多一点就可以在碗里多一点粮食。 但是葬在荒郊野岭的也不乏被野狼野猪一类的将坟墓给抛开的例子,他也不想要在死后还要横遭此难。 六郎下了毛驴,他被截掉的腿上加了一条木棍,倒也可以自行走动。 “为什么这么浅。六郎用尚且完好的手掌往下探了探墓穴,抬头后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询问着这个偷工减料的守墓人。 “瞧您说的,人埋进去了深和浅又有什么区别,这土和农田里面的土可不一样,下面都是硬邦邦结成块的土层,而且还有大石头。 就这个坑,你看那后面那些个挖出来的石头块有多少,我可是刨了整整两天时间。” 守墓人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人,他双手干枯而黝黑,这黑还和脚行师傅那种带着肉色的黑不同,这是一种脏兮兮,甚至带着死气的黑色。 就好像雷雨天中被雷电劈中树木外皮的焦黑色。 六郎回头看了看后面那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的人群,他知道这是这守墓人在拿捏他,毕竟在死人的事情上讨价还价多少有些不体面。 更何况现在人都已经在后面了,抬着不葬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也不可能现在退货。 “这样,我给您填个高高的坟堆,那墓碑也给您开个九折如何。” 守墓人看了看后面那乌泱泱的一群簇拥着尸体的人群也有些犯怵,赶快提出了补救措施。 他原以为只是一个残废家伙的老爷子,应该没什么人在乎,墓地这里可以来三四个人就算是了不得了,但是没想到乌泱泱的来了四十几个。 虽然他作为守墓人日常进镇子里去也就只是采买些生活物资,并不会和镇子里面的人有太多交集,但是这墓地毕竟和镇子离得不远,万一这里面有个愣头青给他报复一下,他估计要损失的更多。 见到守墓人松口,六郎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点点头,随后示意后面抬着尸体的几人将耍猴老人的尸体放入那小小的墓穴之中。 “这屋子可真小,这老家伙可是最喜欢这个瘸子,甚至还资助他开了一家面铺。 又是给他打通上下关系,又是帮他拉客户的,就指着他给自己养老送终,结果就得了这么一个小墓穴,唉。” 来人在那裹着老人尸体的草席被放入墓穴后,就围在了墓穴的旁边,菖蒲旁边的老人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那六郎似乎也听见了周围众人的议论,脸上微微骚的有些红。 不过仪式依然要进行,随着一个老师傅被六郎请出来,一曲唢呐后也就结束了整场葬礼,六郎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蹲下身小心的将其放在了老人的身边,那里面是老人最后几只猴子的项圈。 菖蒲摸了摸怀中那个老者给他的项圈,挤开人群来到了六郎的身旁,将那挂着彩带的项圈递给了他。 “这个你就收着吧,这只猴子还没死,老爷子不想要带着它,害怕不吉利,你若是喜欢就存着,不喜欢丢掉也无妨。” 六郎接过那项圈看了看,随后用布匹包起来还给了菖蒲。 终于葬礼结束了,六郎在象征性的送了一铲子土进去之后就带着众人踏上了返回柏溪镇的路。 正常的葬礼要停尸七天,需要孝子贤孙在灵堂前守孝,有些大户人家还会为了显得自己恪守孝道而特意雇佣哭坟人。 就连那白事的宴席也会邀请可以邀请到的达官贵人,在外面则会摆上几十席的流水席,算是给过世之人积攒阴德。 此后的七天每天都有需要做的法式,最后再邀请戏台子给周围的众鬼唱一台鬼戏,让法师撒些钱财让孤魂野鬼不要干扰老爷入土为安,最后才会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将棺椁送入墓穴之内。 只是耍猴的老人终归也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一介草民罢了,没有资产支撑得起这全套的消耗。 六郎在自己的面馆给每一位前来的人送了一份大碗的白面,给那老师傅的面里面特意加了几块卤肉,就算是散了场。 那老师傅身边的小弟子显然对此很不满,吃完了白面在走的时候还不忘和师傅一个劲的抱怨这家白事的抠抠搜搜,那老师傅也没有说什么,也就是默许了弟子的这番抱怨。 刚开了面馆就连那本都没有收回来多少的六郎也只能咬着牙忍受着这些奚落。 最终还是一个挂着围裙,手中抄着一只还冒着热气漏勺的女子自那后厨里面冲了出来,照着那路边一只正在啃骨头的野狗就是一顿臭骂。 这番指桑骂槐和女子的泼辣显然是将那一老一少两个唢呐师给震慑住了,老头打着哈哈和六郎告了别,随后抓着徒弟逃也似的离开了面馆。 第97章 江湖人士 在耍猴老者入土为安后,菖蒲的日子就又开始平静了起来,他在百草堂,二爷和温老家里面来回穿梭,有时间了就被梵音拉着去戏园子看看戏。 日子就在忙碌但是同样枯燥的气氛里缓慢度过,但是对于柏溪镇来说,这一年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直观的感受就是,那些背着武器的江湖人士在街上出现的频率增加了。 这天菖蒲来到刘叔的铺子前叩响了门后,就看见刘叔正在和那个原本被刘叔送到镇上木匠师傅家里面做学徒去的二儿子争吵着。 刘叔家的二儿子生的高大,已经比他略显年迈的父亲要高出一个头来,和刘叔的大儿子不同,他作为家里面的老二同时也是老幺,是在刘叔已经安定下来后才出生的。 他出生的时候刘叔已经是小有家资,自老二出生以来他就没有饿着过,自然要比逃荒的父亲和配着父亲流浪过一段时间的哥哥要长的壮实的多。 “是你师傅亏待你了,还是我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了,出去跑江湖干什么,你听见谁家好人去跑江湖的。” 刘叔的的声音略显嘶哑,他拉着儿子一个劲的劝说着,只是那臂膀粗硬的刘二郎却一点都不领情,他甩开老父亲的手臂,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 “我不想在这个小村子里面替别人剃一辈子的头,你是我父亲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只是我为什么不会为自己好,我还能害了自己不成?” 刘叔被儿子甩开了手臂,也就意识到了这个儿子已经不是那个自己可以用手臂拨拉着决定前进方向的小团子了。 “就是你要去闯荡江湖,也不能随便跟个人就走吧,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你让我帮你打听打听送送礼,再找个同乡的一起走,也算是有个照应。” 刘叔用哀求的语气向着儿子建议道,只是那汉子撇了撇嘴,后退半步躲开了老父亲的抓取。 “那廖大侠是下山虎也要接见的人,大侠是看上了我的天赋才要收我为徒,等到孩儿在外面混出个样子,就回来给您建一栋大大的院子。” 刘家的二郎后退两步,跪下来碰碰两声给老父亲磕了两个头,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黄土,一溜烟就向着远处奔去。 刘叔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己那并不算便利的腿脚,只能叹口气任由儿子离开。 他转头就看见了将这闹剧一览无余的菖蒲,在脸颊上挤出来几分笑容迎了上来。 “让小医生见笑了。” 刘叔抹了把和儿子争论中出来的汗,收起了自己的疲态。 “要不刘叔您先忙。” 菖蒲看着那已经消失在街角的刘二郎,就知道今日怕是剃不了头了。 “那孽障小子我也拦不住他,他想要走就走吧,我去让他大哥去那武馆里送点礼问一问,若是那廖大侠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好,不只要是有一半好便是他小子的福气。 小大夫稍等,等那热水烧开了我就给你剃头。” 刘叔回了自己的小房子,随后一个和刘叔差不多个头,但是比刘叔还要瘦一圈的青年就提着一钱袋出了门,他憨厚的和菖蒲打了招呼,就头也不回的追去了之前二弟离开的方向。 菖蒲在刘叔的躺椅上坐下,很快就感受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随后是蒸腾的热气。 刘叔依然是如往常一样的先用热毛巾盖住了小少年的脸颊,等到确认那脸颊上的细小毛发和油脂已经被热气蒸的开了,才取下热毛巾,用打好的肥皂沫抹在男孩的头发和脸上。 “还是老样子?” 刘叔得到了应允,便开始抄起剃刀修整起来菖蒲鬓角的毛发,随后用肥皂水将男孩的头发泡开,细细清洗之后再用梳子理清。 “这下山虎人到时不错,只是他一来那些个江湖人也就到了,柏溪镇就这么一个嘎唧唧的地方,要这么多刀客剑侠的干什么。 听那酒楼的小二说,前几天还有一个背着剑,唉,也就大概十五六岁的小孩在他们那里喝醉了,小二叫他付酒钱,他还打伤了店里面的伙计,叫来那捕快都抓不住。 最后还是下山虎过来将人给捉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是那下山虎的好师侄,那酒楼的管事一看这是被铁板给踹了,只能压着被打的伙计橱子给打人的低头认错,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刘叔给菖蒲理着头发,孩子的头发比大人的要细一些,梳子有时候需要三四次才能理的顺滑,随着肥皂水被刘叔清洗干净,也就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 老人将菖蒲脸上的热毛巾掀开,随后将刮刀在胳膊上架着的皮带上刮了刮,开始顺着小少年脸颊的走势细细的刮走皮肤表面的细毛和油脂。 “而且那下山虎自己是守规矩也有义气,算是个江湖大侠,但是他的那些个师侄徒弟什么的一个个都好似土匪似的,好几家的大姑娘都被调戏了,现在各家有点姿色的姑娘要不是被送到乡下去了,要么就是锁在家里面。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我再给你说,那离着镇子远的地方又开始起匪患了,估计要不了多久野兽也要从深一点的林子出来吃人了。 那小将军才走了多久,这就成了这样,也亏的我们这些老百姓在他来的时候还夹道欢迎。” 刘叔一边抱怨着一边给菖蒲理干净了脸上的东西,男孩随后被刘叔那悄然间带上了一层皱纹的手掌给拉了起来,感受着脸颊上凉飕飕的感觉,就知道已经理干净了。 “刘叔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人总是要剃头的,要不然不就成野人了。” 菖蒲的话显然是说到了刘叔的心坎子上,他的焦虑也缓解了一些。 “还是你三个师傅的伙计好,武林人士也是要受伤生病的不是,我听说最近也有那些个刀客侠客的到你们那里去求药,怎么样,有没有手上有真功夫的。” 刘叔见话题适合,立刻引入了自己想要知晓的地方上,显然他还是不太相信儿子的选择,想要问问这些和武林人士可能关系更多的郎中有什么小道消息。 “只是来取点金疮药,估计是信不过我们的医术吧,不过可以理解,他们毕竟只是冲着下山虎来的,最多是顺路买点药罢了。” 第98章 江湖儿女 菖蒲返回百草堂的时候就看见正有一名江湖人士被门板抬着进入了百草堂中。 黄柏去了李家那里给李家大少爷调理身体,此刻的百草堂当真是一个大夫都没有。 菖蒲还未进门就见到了慌慌张张四下张望的荆芥,对方在看见了菖蒲的身影之后连忙松了口气,小步快跑出来将男孩给拉入了百草堂内。 “这也是大夫,也能看病。” 不常出现在前堂的徐夫人此刻也端着茶水等候在了前院,早在那被架在门板上的江湖人士进来之前,已经有一个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站在百草堂中对着原本里面的两人怒目而视。 “他,一个黄毛小子?” 那着一身黑衣的少女看了一眼被拽着跨入门槛的男孩,眉毛立刻立了起来。 “你们没大夫就不要挂这个牌子,小心被劈了牌子都是小事。” 站在黑衣少女身边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他背后背着一件用锦帛包裹着的长刀,他也瞥了一眼刚进来的菖蒲,随后继续对面前的老板娘发难道。 “二师兄快不行了,快点找个医生,那个家伙下手死黑死黑的,是照着取人性命去的。” 蹲坐在地上的一少年看着师兄师姐在前面和店家针锋相对,赶忙提醒几人当务之急是什么。 “老板娘,今天算你好运,不砸你的牌子,这镇上还有哪家医馆,你带我们过去,我师兄没事了你就没事,我师兄要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那少女手握在了背后的刀柄之上,用颇具地痞无赖的方式发出了威胁。 “这镇上也就三家医馆,你去哪里都是找我,人还救不救,他快死了,你们不治病能不能不要死我们店里面。” 菖蒲去一旁的柜台上取了一套银针,此刻也顾不得用火灼烧去除上面的邪气了,他直接封住了男子那正在流血手臂上的穴位,随后探手进入伤口寻找出血点。 几息之后,男子的血终于止住了,菖蒲要来了张干净的布压迫着对方的血管将他的伤口简易包扎,见男子虽然面色依然惨白,但是好歹命保下来了,这才有时间抬头看这几个一进来就出言不讳的侠客。 “这么大的口气,怎么,这镇上的药店都是你家的,去哪里都是找你?” 黑衣少女听闻这语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是旁边的络腮胡男子看那地上已经止住血的二师兄却是拉住了女孩的手臂,示意她嘴下积点德。 “不,是他们家的。” 菖蒲站起身指了指一旁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的荆芥,随后向着见到有可以管事的到来,也就转身准备离开的师娘作了一揖。 这类刀伤不常见,而且还是刀劈伤,一般这类外创都是脚夫这类人容易遭受,他们都是去找二爷的。 只不过外地人找不到温老和二爷这类本地的赤脚医生,却可以一眼就看见百草堂那大大的牌匾。 黄柏倒也会处理这类外创,但是百草堂主要还是治疗内科较多一点。 菖蒲看着那同样和荆芥一样傻乎乎的站在堂前看着他的几人,就和那为首的少女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终于菖蒲的视线落在地上艰难的睁开了眼皮观察周围的伤员,忍不住开口询问。 “所以,你们在这里治不治病。” “啊……治,当然治。” 一阵忙乱之后,几名侠客这才抬着床板将那伤员送到了百草堂后院的空房子中。 菖蒲有照顾那几名军爷的经验,此刻倒是轻车熟路的开始给伤员的伤口清创,随后用放在药液内煮熟后的白布给其包扎好,喂下退烧的药后人们也就从那小房间内退了出来。 “小大夫叫什么啊,那一手止血法可真俊。” 似乎是为了缓解之前的尴尬气氛,黑衣少女在看见二师兄的呼吸平复下来后就赶忙搭起了话来。 “菖蒲,谢谢夸奖。” 菖蒲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时候黄柏终于回到了百草堂,他先是进来检查了一下菖蒲对那患者的处理,随后又看了男孩开的退烧方子,这才转头看向堂内这些将其他顾客都吓走了的江湖人士。 那黑衣少女依然昂着头,但是在准备给黄柏结药钱的时候脸上却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一层尴尬。 几个侠客聚在一起,在小小的屋子内围成一圈掏着兜。 最小的少年掏出来了一块碎银子,只是那银子黑不溜秋的,看起来成色并不好。 大胡子刀客翻了翻兜,最后将那兜翻出来向着几名师兄弟耸了耸肩。 那个冷峻的青年剑客扯了扯嘴,在腰间取出来一枚通体圆润晶莹透亮的玉佩放在了少女摊开的包袱之中,少女赶紧将那玉佩还了回去,同时双手合十向着青年拜了拜。 最后还是几人中的一名脸上还带着饼渣的富态青年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把成色不一的铜版放在了少女的手中。 少女泪眼婆娑,叫了声胖胖后就扑上去抱住了对方,也不嫌弃他衣领上的油渍,用力的拿自己的脸蹭了蹭对方后才放手。 几乎将一行人身上全部的钱财都搜出来的少女带着歉意的笑容捧着铜钱和几块碎银子走上前来,她当然知道这点钱不够支付药钱的,只是为了不省心的二师兄她还是硬着头皮上来了。 少女将这把子钱全部堆在了柜台之上,零零散散成色不一的铜钱与那碎银子着实堆起了一座小山。 菖蒲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小钱堆,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个穿着锦缎衣服的少侠,这一低一抬让少女的眼角抽了抽。 “看什么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见过吗,我们已经差人去取钱了,少不了你的,你们尽心救我二师兄,钱财什么的我爹爹多的是,到时候给你们双倍的诊金。” 少女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样空手套白狼对方会不给二师哥用好药,遂将自己背负着的刀解了下来,碰的一声给拍在了百草堂的台面上。 少女后面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个激灵,就见那个之前蹲在二师兄旁边哭的最厉害的少年赶忙上来拉住了一手压住那宝刀,正霸气侧漏看着菖蒲的少女。 “师姐,咱们可是名门正派,不能抢劫的,还是付钱吧,我已经差了信鸽去梁城叫钱了,最迟后天钱就能到。” “抢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将金银细软都压在了二师兄的身上,我们也不会现在没有钱,今晚没晚饭没住宿的地方,马儿都没有饲料吃。” 少女一把扭住了少年的耳朵,用力的扭动了一圈,少年被揪住耳朵吃痛的嗷嗷直叫,同时身体随着对方手转动的方向开始移动,试图以此降低痛感。 第99章 抵押 “我这把宝刀是用的草原冷铁,由梁城的大师亲自开炉锻造的精品,买下两匹好马不成问题,抵这药钱绰绰有余,压在你们这里,你们就将心给放到肚子里面去。 给我师哥用最好的药,什么补用什么,把他往死里补……呸呸 把他好好的治……呸呸,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不要害怕没钱。” 黄柏看了看面前的几人,用手压着那甚至于在刀鞘上面都镶了一圈金边,并且在那金边的众星拱月下还用了孔雀石拼出来图案的刀给推了回去。 “在这里签字画押就行,我们这里不收抵押,更不收锐器作为抵押物。 这些钱你们拿回去吧,留个可以照顾病人的在这里看着病人,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黄柏自台案下面抽出来一张白纸递给了一旁的菖蒲,示意他给几人写需要画押的材料,自己则是迈开步子去了外面。 此刻百草堂外面正有两名大概是因为看见里面这几个背着兵器的江湖人士而不敢进来的镇民,黄柏亲自将那几名病人给引入了堂内。 “我去外面找个地方喂马。” 屋内的一行人立刻面面相觑,最终络腮胡汉子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举起手吸引几人的注意,随后边说边一个跃步就离开了百草堂。 剩下的几人也立刻掉头就跑,要他们在外面仗剑行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但是让他们留在这里看着病人实在是难受的紧。 黑衣少女看着一瞬间就散完的师兄弟,嘴角根本就平复不下来,她抹了一把脸,看向了那没走的冷峻青年。 “我的菜钱还没付。” 就见那青年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几步就失去了身影,走之前还从桌上取走了那块卖相不佳的银块。 少女看着桌上最终还是被青年留在那一堆铜板之中的玉佩,只能叹了口气,将那玉佩小心的收回怀中准备等到下次汇合再还给大师兄。 “你出去自己玩好了,我在这里看着二师兄,钱不够了可以问店家能不能赊账,等到钱来了再给钱也行。” 少女看着最后留下来的那个略显富态的青年,无奈的摆了摆手,同时指了指桌上的铜钱。 青年就好似小孩一般的欢呼了一声,遂将那些铜钱全部拨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拉起自己的衣摆后奔奔跳跳的离开了百草堂。 “小大夫,你们这里包不包吃住。” 菖蒲终于写好了欠条,就见他藏锋收笔,将毛笔放在了山字形的笔架之上,听见问题之后则是抬头看向了少女。 “病人可以和我们吃一样的,不另开灶,不过一般都是病人家属给病人送饭来的。” “那就拜托了,要不然两天时间我非得要饿晕在这里。” 少女赶忙双手合十在菖蒲面前拜了拜,丝毫没有之前将刀拍在桌面之上的凶悍感。 菖蒲点点头算是应许,随后将写好的单子推到了少女的面前。 “在这里画押,病人主要是手臂处被锐器切开了,虽然不致命但是可能后面用不上力了。 药钱大概在三贯上下,不会超出太多。” 少女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纸,抬手来看了看自己带着点老茧的手指,再低头看了看纸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你不会坑我吧。” 菖蒲抬头看着少女,皱了皱眉,一般的顾客没有这么挑剔的,毕竟百草堂也算是个老字号,犯不着为了几个钱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过想到对方是跑江湖的难免比较谨慎,菖蒲就自柜台下面再掏出来了一张空白纸,随后将这份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抄录了一遍。 那少女看着菖蒲一气呵成,甚至是没有看几眼那作为模板的纸就完成的抄录,立刻激动的鼓起了掌,引得旁边正在给病人看病的黄柏投过来询问的眼神。 “一式两份,我落百草堂的章子,这样没问题了吧。” 菖蒲将百草堂的章子自柜台下面的暗格内取出,在印泥上沾了沾,随后在两张单子的末尾分别落了款。 “嗯……” 少女咬着牙,最终看了看后面那还躺着的师兄,抢过菖蒲用来盖章的印泥,在手指上沾了沾盖在了纸上。 “你不识字?” 菖蒲看着对方依然沾着点印泥的拇指,再看了看被对方拿走后随便折了几下就塞入怀中的纸,便对其之前的警惕行为有了点猜测。 要让他对着一张看不懂的单子签字,他也不敢签,谁知道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我识字的好吧,一二三,人天力丁,我都会,我也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才不是文盲。” “嗯,我知道了。” 菖蒲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一边将对方画押的纸收入柜台下面,这里还有不少并未兑换的单子。 黄柏的心软,再加上徐夫人想要博取个善名而不时免除些债务,不少外地来并不富裕的人都是画个押就匆匆离开的。 若是十几钱几百钱的黄柏也就压在下面等到徐夫人需要作秀了就给对方,只有钱款太大的才会低价卖给本地讨债的人。 只是因为百草堂的债券有时候欠债人是真的不富裕,再加上求药来的人也许会横跨半个初云州,柏溪镇的讨债人收别户商家的劣质债券都是三折,现在百草堂的要两折才收。 现在没过多久,柜台下面就积攒了一叠的债券,菖蒲将少女的债券放在最上面,这里是有希望讨回来的部分。 “我会写字的,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少女看着小少年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立刻急红了眼,她将对方架在笔架上的毛笔拿下,随后一手直接握着笔杆子示意菖蒲给张纸。 菖蒲看了看这好似反握匕首似的握法,不由得为自己的毛笔感到三分的担忧。 不过想了想那大概是可以收回来让百草堂至少回点血的药钱,男孩还是从下面掏出来一张白纸放在了桌面上。 少女自信心爆棚的在纸上写了一横,随后面部就开始扭曲起来,她的名字一共两个字,这也是她母亲最后的倔强,是拿着棍子架在她屁股上让她练会的。 只是此刻少女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手上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我,我今天状态不好,明,明天我休息休息一定可以写的出来。” 少女将菖蒲的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将他面前那写了一横的纸拉走揉成团塞到怀中,一溜烟跑到了后面伤员所在的房间内。 第100章 你埋我挖 “这是什么。” 少女蹲坐在百草堂的内院之中,她似乎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十二分的好奇,东问问,西问问。 “巴豆。” 菖蒲隔着手套将石撵下面的巴豆碎片一点点碾碎,巴豆含有剧毒,但是它也可以用来通便,有时候同样可以作为一味排毒剂。 巴豆的处理流程就突出了一个危机四伏,首先新鲜的巴豆需要煮熟,让它坚硬的壳被攻破,随后将其放在太阳下面暴晒,等到巴豆自行从壳里面出来之后就将白色的果仁挑出来。 这个过程最为凶险,因为巴豆壳含有剧毒,光是接触就有可能在手臂上落下一片红色的斑点。 而且煮熟之后的巴豆在暴晒之中还会爆炸,将自己的白色果肉和褐色果壳炸的四处都是。 菖蒲曾经就差点被这玩意迸溅出来的果壳给击中,所以后来他去找外面的小贩买了一只粗笼子,当巴豆晒了一天一夜,将要开始爆炸后就将它们给罩在笼子之中。 虽然这样会延长暴晒需要的处理时间,但是可以给晒巴豆的小院增加不少的安全感。 此刻菖蒲就是在挑拣完已经暴晒完,部分果仁已经自行露出来的巴豆,现在他还需要用挤压的方式让依然顽强的缩在壳内的巴豆果仁与它们的果壳相分离。 少女蹲坐在一旁,就想要用手去抓起一小块散落在周围的褐色果壳,只是立刻就被菖蒲给用脚将那果壳踩住。 “巴豆有剧毒,果壳也一样,会起皮疹的,很疼。 而且那疹子很难下去。” 小少年看着那听到有剧毒和起皮疹依然不以为然的少女,就换了个角度阐述接触巴豆壳的后遗症,对方果然灿灿的收回了手。 “这么毒,唉你们医生有没有什么可以见血封喉,无色无味,一点点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就是那种武侠小说中拿吹管往房间里面一吹,里面的人就一命呜呼的药。” 少女被巴豆起的疹子下不去给吓了一跳,随后又被这一味毒药给提起了兴趣。 “也许是我见识短浅,没听说过这样的毒药。” 菖蒲将石撵拿开,然后用竹签挑开那些已经被分离开来的果壳与果仁。 少女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只是她的目光多集中在那些被男孩拿小扫把扫在一边的巴豆壳上。 “烈性的毒药大都味涩,有无气味的,但是入口大都辛辣,所以毒药往往以烈酒作陪。 而那些入口味道平淡的气味也会不佳,你不是江湖中人吗,你们应该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更清楚毒药。” 菖蒲将白色的果仁收集好,这些果仁还要继续暴晒以去除水分,随后再细细碾磨成粉末,这样才能算是一味药,否则其药性太猛烈,很容易将病人和病症一起打包送走。 “我们可是名门正派,从不用毒的。” 少女骄傲的抬起了头,同时眼睛瞟向了那些被男孩聚集为一堆的巴豆壳。 “那个,你这个什么豆的壳是接触就有皮疹吗,有痊愈的风险,啊不是,我是说毒性这么烈,你应该怎么处理。” 少女满眼闪的都是小星星的看着那堆巴豆壳。 她们是名门正派,虽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很好玩,但是武侠小说之中的那些飞虎爪,奇门兵器,毒药蛊虫同样也对她很有吸引力。 “埋到土里面,这东西不能给你,否则师兄要说我的。” 菖蒲警惕的看了一眼这对着一堆巴豆壳眼睛居然发着光的少女,将巴豆果仁晒在太阳底下后,就立刻返回用簸箕与扫把将这些巴豆壳给收集了去。 “没关系的,等你埋下去之后我再挖出来,这样他总不能再说你了,你的坑挖的深一点,免得他说你和我私通。” 菖蒲张了张嘴,虽然他感觉这样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细细一想好像这样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师兄只是说要埋在地下处理掉这些废渣,也没有说不能给让人挖出来。 少女见菖蒲犹豫之后点了点头,立刻开心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哈哈,那我们就是哥们了,还是你懂我,我那些师兄弟老说我净说些歪理邪说的,但我不都是顺着他们的话说的,他们还不满意,一群挑剔鬼。” 菖蒲将院子里面的东西处理完,就提着那一兜巴豆壳和其它一些药渣离开了百草堂。 少女则是分开一段时间,等到菖蒲离开后一段时间后才悄咪咪的摸出了百草堂,但依然和正在坐堂的黄柏打了个照面。 少女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将手中准备用来刨坑的铲子和装巴豆壳的袋子藏在了身后。 “你师兄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 黄柏的眼神落在对方手中的铲子和袋子上,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聊了一句病情就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账本。 当厚朴离开之后,百草堂大部分的记账事务就又落到了黄柏的身上,好在现在苏子与厚朴走掉后百草堂好几间屋子都不用再打扫了。 黄柏和菖蒲两人倒也还可以打扫得过来,只是药铺里面原本就紧缺的人手是更加的紧张了起来。 现在黄柏与菖蒲都只能身兼数职,这才能保证百草堂的正常运行。 少女见对方抓到了自己却并未说什么,就往外试探性的走了两步,但并未见到对方有阻拦的举动。 对方不阻拦她,她反而感到了一股好奇感,便在黄柏不解且带着一丝关怀智障儿童的目光里缓步来到了柜台前。 此刻黄柏是想要无视她都做不到了,青年便停下手中的毛笔,抬头注视着面前看向自己的这位女少侠。 少女原先看着黄柏的注意力在纸上这才敢一步步靠近,此刻黄柏突然抬头,让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不怕我逃费。” 黄柏看着这好像傻狍子一样,被人射一箭后还要回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射的箭的少女,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师兄醒来后我和他交谈过了,你们不差这点钱,而且他是一位君子,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就损坏自己珍重的品德的。” 第101章 吾辈甚是疲软 两日后,梁城那里来了一个挎着个小药箱的医生,还带着一名负责押送银票的管家。 那管家将银票在黄柏面前一拍,直截了当的告诉对方之后只需要他们配合就好。 随即那跟着管家一起来的郎中便入了房子,开始检查伤者的病情。 “我师兄的情况怎么样。“ 少女坐在床边看着检查完伤口的这名郎中,这是她当初害怕这里的医生技术不行,特意让管家在梁城那里找的名医。 那郎中将手自病榻上青年的伤口处拿开,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处理的很专业,小姐有所不知,这百溪镇的百草堂在梁城也很有名气。 百草堂现任坐堂的父亲曾经是初云州内也算有点名气的名医,是和我父亲一个级别的医术泰斗。 那坐堂的徐牧虽然多有人诟病其人品,但是他的医术并不在我之下。 医生说完,将病人的被褥盖好。 “那个小哥医术这么好,我看他也就和我兄长一般大。” 少女回忆了一下百草堂内自己见到的几人,首先排除掉那个最开始畏畏缩缩的少年,那么若是不考虑菖蒲这个更加离谱的可能性之后,就只有那名青年郎中可能是徐牧了。 “不,那是徐牧的弟子,徐牧本人在梁城,准确点来说他这几年都在梁城。” 带着药箱的郎中提起徐牧时表情略显怪异,这次是梁城里的一个大家族需求的郎中,事先也没有告诉要给谁治病去哪里,只是说要跟着那管家走。 他是没有想到会来这百草堂的,而戏剧性的就是,本来那家要请的就是徐牧,也就是百草堂的掌柜。 只是徐牧最近在钻研如何在他们这些个医药势力中站好队,出于站队的考量,他并没有接下这单生意,而是将自己给引荐给了那需要一名郎中的管家。 现在想来这可真是一种别样的缘分。 “那他比之你如何,我师兄在这里可以治好吗?” 少女的关注点并未在梁城医生之间的八卦上停留多久,她立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他不如我,至于是否治得好,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伤人之人是冲着命去的,若不是止血及时,流血也将人给活活流死了。 现在命算是保下来了,但是已经伤了经脉,若是想要恢复到常人水平倒是不难,但是若想要完全不受影响,那则需要可以重续筋脉的丹药才行。” 少女坐在旁边,边听边用手抓着自己的那马尾辫。 “那就派车将人先送去梁城吧,梁城里的医生更多一点,送到那边让师傅也操心去。 少女看着那半躺在床铺上,用完好的一只手翻看着自黄柏那里讨要来医书的二师兄,瞬间呲牙咧嘴的扑了上去。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还让我在这里给你担心来担心去的。” 坐在床铺上的青年以手指作书签合上手中的书本,然后用完好的手臂一推一带。 原本那冲入他怀中的少女就被他束缚在了手臂内,转眼间就被其拉着给躺在了身侧。 “寻常医生可以保住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过多苛责。 我做主,回梁城吧,记得找辆好点的车子。” 青年将那依然愤愤不平的对着自己使用喵喵拳的师妹给推了出去,随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等待吩咐的那名管家吩咐道。 “若不是你非要去和那家伙切磋一下,现在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番境地,而且你是不知道,小师弟那家伙居然将我们能压的钱全都给压在你身上了,搞得你师妹我差点要喝两天的西北风。 现在好了,出游泡汤了,回去又要面对师傅的那张死人脸,他一定会说,你们学艺不精而且没有眼色,既然如此就勤加练习好了。 你这次还将那下山虎给彻底得罪了,回去自己想办法和师傅解释,这个忙我可不帮。” 少女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罪名的给自己的二师兄算下来,看着对方挑起来的眉毛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气。 “他应该已经将任督二脉都打通了,我看着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是真的天才。 之前在梁城客栈的时候就老听周围的朋友说他有多么的强,那日得以在下山虎前辈那里见到那位初云州的青年一辈第一,难免起了争斗之心。 若是不打一架,多半会遗憾很久吧。 下山虎前辈那里我会让家里面的管家去安抚的,这次确实是我唐突了,至于师傅那里,师傅是个讲理的人,必然是不会为难你们。 这次是我功夫不到家,这么久了只打通了一脉。” 当那青年躺在床上用感叹的语气自我检讨完,站在其床前的少女却难受的皱起了脸来。 她现在十九,她这位师哥二十六,但是她师哥可是从十五才开始练武,而她则是自小便开始练武,从她开始练武开始,那老师药材药浴肉食便从未断过。 若是她这位已经摸到了督脉边缘的师哥都算是疲软和天赋不行,那么自己这个才练出来气感一年多的可就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也了。 当那来接伤员的马车踏着清晨的雾气停在了百草堂外面的街道上,光是那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就让镇上酒楼里负责看马的师傅移不开眼睛来。 不一会百草堂外面就围了一圈人,人们绕着那拉车的马,以及马拉的车评头论足。 尤其是被弟子拉过来的铁匠,他看着那马车下面的一套金属轴承,恨不得将自个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塞到那马车的下面细细打量。 直到黄柏出来指挥着那几个在一身布衣下面穿戴着一层皮甲的家丁将伤者转移到车上后,人群才在马夫挥动的马鞭中恋恋不舍的散去。 “小老弟,后会有期啊。” 少女将自己的宝刀挎在背后,随即在马凳上接力,一个翻身利落的上了胯下的骏马。 她牵着那缰绳在车前转了一小圈,随后在百草堂前再次策马而过,挥手向着门口站着前来相送的黄柏与菖蒲打了个招呼。 菖蒲虽然想要提醒对方城内是不容许纵马的,但是他转头看着那车前正在和一行侠客交谈的县令,最终选择了沉默。 第102章 雪国 建业五年冬,初云州大雪,在官道上一支车队正在缓慢的行动着。 车队最前面的马车中点燃着足量的煤炭。 当穿着一层厚羊绒袄的管事跳上这辆在雪地里缓慢前进的马车并拉开那车门时,一股白烟就瞬间从车厢中涌出,化作一朵云彩飞向后方。 管事的低下头进入了车内,随后顺手将那门关上。 在他的对面是那正在挑逗一名丫鬟的厚朴,厚朴抬头看了看来者,将手自丫鬟的身上拿开,顺便帮对方整理了一下已经露出香肩的凌乱衣裳。 “头,前面的探子来报,那段路不好走,路上全是雪,而且他问了前面村里面的人,这里还有匪患。” 管事的视线在丫鬟身上停顿了一瞬,在商队中带丫鬟伺候自己的生活,这是扰乱人心的大忌。 毕竟商队中都是一些常年回不了家的大老爷们,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没得地方发,这走商又刚好需要穿过大量的无人地带。 万一到时候有人看着那老板的香车美人嫉妒心一上来,后果便不堪设想。 所以大部分走商的老板都会特意再收一个义子,让他打入管事和镖师的队伍里面,代替自己深入下面。 更有些老板自己就打入下面的群体之中,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一点也看不出来半点的架子。 只是管事想了想这位老板那阔绰的打赏,也就将这个提醒给压了下去,对方舍得花钱让下面的人闭嘴,自己自然也无话可说。 “有多不好走。” 厚朴自车厢后面的墙上取下包着地图的硬皮革桶,将里面卷成一卷的地图取出平铺在了略显颠簸摇晃的桌上。 “积雪有六尺,下面还是石子路,马匹很容易打滑,而且,而且就村民所说,这里的那伙匪兵装备很好,怕是岳合那边来的匪兵,怕是不好相与的。” 管事用粗壮且带着冻疮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沿着山道弯曲的道路上点了点。 “你跟我也已经两三年了吧。” 厚朴看着那地图上显然是天堑的地方,摸了摸自己已经微微长出些许短毛的下巴,抬头看着这位提醒他的管事。 “回大人的话,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嗯,今年冬天我连柏溪镇都没有回去,就是为的这一单生意,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上面了,若是这次成功,那位大人答应我可以让我负责盐巴那块的生意。 若是那样,我们也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所以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况且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再往后原路返回,人困马乏的怕也是要出问题,闯过去就是海阔天空。” 厚朴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面前的管事,管事则是被对方那带着赌徒疯狂色彩的眼睛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低头应是。 “出去之后将师爷和这次押镖的总镖师请过来。” 厚朴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眼睛盯在那道路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你出去。” 等到管事离开,厚朴将车厢内衣架上的袄子扔在那丫鬟的身上,随后指了指车门的方向。 此刻随着管事的一进一出,车厢内已经是涌入了不少的冷空气,温度显而易见的冰凉了下来。 丫鬟抱着那袄子愣了片刻,要知道厚朴这家伙为了情趣,是特意在车内点燃了足量的炭火将温度给维持在春天的程度,随后更是让丫鬟只着一件单衣就坐在旁边。 此刻出去,虽然有一件袄子,但是外面可是冰天雪地,而且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丫鬟只有一件袄子,怕是要冻的不轻。 她咬着嘴唇,将自己的衣服弄得凌乱,就扑向了坐着的厚朴身上,却见少年直接扯掉了她的袄子,就在丫鬟暗自窃喜的时候,厚朴直接越过丫鬟打开了车门,随后在丫鬟愣神的片刻直接将人给踹了出去。 落在雪地内的丫鬟几乎是瞬间僵直,由热到冷的她止不住的打着摆子,好在那厚朴最后一刻将那件袄子也从车里给扔了出来。 丫鬟立刻匍匐着来到袄子边,恨不得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都裹在里面,只可惜这袄子不够大,她也没有穿鞋。 她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昏暗天色之中,那些落在自己每一处露出肌肤上的目光,丫鬟咬牙切齿的登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而在此刻的车内,厚朴则是已经穿戴好了外衣,他将匕首揣入怀中,随后把装地图的硬皮革桶拆了下来,再打开了车厢前的小窗,让马夫将车内的煤炭减量。 最后打开了车厢两边窗户的厚朴用手掌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伴随着那横穿两扇窗户而过的冷风,他立刻精神了起来。 不一会,师爷和总镖师就踏上了车子,当他们坐在面前的时刻,厚朴直接自桌下取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拍在了对方面前。 “后面半段会有很大的风险,你兄弟给我卖命我不会亏待,伤的一个人两百两,死的一个人三百两,杀一个匪徒四十两,诛杀匪首三百两。 你们的护镖费我在这里给你们提高两倍,无事发生也提高两倍。” “有多少敌人。” 总镖师看着这位老板突然间如此的大方,却没有第一时间兴高采烈的去接对方那放在桌上的一叠银票。 他们护镖的不害怕困难的镖,毕竟敢接下来的就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类突然增加难度的护镖任务,这代表着不可控的风险。 “不知道,师爷,去叫人控制住明邱,这条路线是他选的,他在梁城的时候是不是娶了两个老婆还买了一个院子。” 厚朴低沉着声音询问道。 “是。”师爷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他把我们给买了,你和他关系好,你去问问他,他的钱财都是从哪里来的,他若是说的清楚,念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给他一条生路,他若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就黄米饭沾水伺候。” 第103章 一线生机 山上的雪花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开始躁动了起来,随即则是远超下方混乱的奔腾声。 一时间整个山脉都好似活了过来,它们先是相互间悄悄的低语,随后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发了疯似的向着山下那些胆敢在圣洁的雪地上留下血腥印记的虫子们发起了了冲锋。 厚朴被一个臭烘烘的土匪压在身下,那土匪正在试图用手臂将那和他一比显得有些娇小的厚朴给活活勒死。 厚朴用力挣扎着,终于摸到了自己藏在内襟处的一柄短刃,抽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原本压在他身上,让他已经接近窒息的土匪立刻身体一软。 少年原本被勒住的脖子终于得以获得久违的一股新鲜空气,他将身前的这名土匪用脚踢开,随后趴在地上,用力且贪婪的呼吸着。 呼吸了几次的菖蒲终于将肺部再次拿空气填满,刚刚的那股窒息感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遍。 他用手掌摸了一把眼睛,随后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满目皆败。 半个时辰前,当他让管家去捉人的时候,那个背叛了他的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走了。 只是对方显然是吃定了他必须要经过那里的心理,纵使他们已经提高了警惕,甚至是派出了几名车夫做探子先行探查那最为危险的地方。 但那匪兵是以有心算无心,而且还占据了天时和地利,他们依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匪徒们居高临下,先用滚石将商队撕开了一条口子,随后嚎叫着从那山间冲下,简易制作的弓箭与带着铁头的短矛在一瞬间就覆盖在了兵荒马乱的车队之中。 厚朴眼看着那正在试图组织人员围绕在车辆边上抵抗的总镖头被瞬间扎成了刺猬。 这不是寻常的匪徒,厚朴立刻做出了判断,随后他就用自己那颇具标志性的貂皮大袄和一旁的一名马夫的破烂袄子做了交换。 那马夫虽然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在交换完了之后就开始一遍遍的摸着那柔顺的毛皮。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厚朴为什么要和他换衣服了。 因为他被一名抢了一匹拉车马匹的匪徒给一刀绞首,马夫的表情就此停顿在了那一刻,他的脑袋高高的飞起,最后轻轻的落下。 一具无头尸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雪地。 厚朴则是趴在马车下面,看着周围的情况,直到镖师们开始逐渐抵抗不住时,一名路过的匪徒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整个人给拖了出来。 这些匪徒虽然在战术上不同于那些只会乌泱泱的冲下来,被镖师们击溃之后再乌泱泱的跑上山的山匪,但是战斗时的品行都大致相同。 他们在还未完全的将全部的镖师都干掉时,就开始搜寻地上的战利品,厚朴也因此得以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将他给拉出去的匪兵是一个穿着一件脏兮兮皮甲的小头目,他呵退了周围几个想要上来一起干掉厚朴的家伙,自己踩着厚朴的背,往钉头锤上面吐了两口唾沫,随后就好似挥动钟摆一样,重重的将那染着血渍的锤头挥向厚朴的脑袋。 少年感受着来自耳边极速靠近的风声,整个人瞬间僵直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挣脱开对方踩着他背部的大脚,挣脱开后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战裙边缘,将正在挥动锤头的匪兵拉入地下。 好在周围的匪徒都在忙着打扫战场,寻找财宝,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将车上那原本被一层厚布盖着的包袱拿刀割开,从里面抽出了一件件已经完成处理的皮草。 当那厚朴用匕首干掉压在身上的匪兵小头目之后,这混乱的地方上居然无人注意到这战场边角处的小插曲。 站起身观察着四周的厚朴看着那已经被干掉了一大半的伙计和镖师,只感觉心脏处一阵的绞痛。 这里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这里没了,他估计就很难再东山再起,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厚朴看着那些背靠着一架马车,正在奋力抵抗的镖师们,立刻小跑着冲向一旁已经被割断了缰绳的马匹。 现在先活下来,才有之后的事情,这皮草量太大,匪徒即使抢到了也无法立刻搬运走,纵使搬运走了也无法立刻出手。 只要这些匪徒不立刻将这些皮草都给烧掉,那么他就可以回去之后找人过来将这些皮草再运回去。 到时候至少能保本,也许这次无法赢得那位大人物的芳心,但是命是可以保下来的。 只是还未等厚朴摸到马匹的边上,那山上的雪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它们乌泱泱的冲向下方,厚朴只来得及躲到马匹的后面,随后视线中就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少年再次开始了呼吸,他用力拨拉着周围的一切,随后一只被冻的发白的手掌自雪下冒了出来。 第二次窒息感已经让少年的脑袋几乎停机,此刻周围的一切更是让他感到一股极致的茫然。 这是给他干哪里来了,这还是初云州吗? 厚朴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只在某些地方还有露出来的车辆残骸,头脑一阵的眩晕。 幸运的是,那些背靠着装满了皮革马车的镖师和伙计比散乱在整个战场上的匪兵更好的生存了下来,他们此刻已经在厚朴师爷的指挥下刨开了头顶上的雪,汇聚成了一团。 侥幸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拿着武器走在这被雪崩清洗过一次,形势已经颠倒过来的战场上,每当看见那在动的雪地,就刨开雪面,若是自己人就拉出来,若是匪兵就趁着对方往外爬的时机一刀结果了对方。 厚朴的到来让这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厚朴抬头看向上方,只见在那里是被雪完全覆盖填满的一层道路,那里是他们来时的地方。 好在雪比较松软,再加上此处悬崖的高度不算高,他们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第104章 背叛和逃离 “我们现在在哪里。” 当厚朴走向那群自己人时,他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和谐感,这些留下来的人赫然都是那师爷的人。 厚朴低头看去,就见一名镖师正准备刨开雪地钻出来,随即就被那师爷身边的一人俯下身子用小刀给划破了喉咙。 那镖师嘶哑着嗓子,鲜血喷射在雪地上,整个人则是四处摇摆了起来,好似一只被扎破了的破皮囊。 而当那原本猥琐的师爷在抬起头来看着厚朴的时候,让少年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冷颤,随后就听见对方开口的询问。 厚朴的嘴角抽了一下,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向后跑去,同时将背后的硬皮革桶给拆下,抽出来里面的纸质地图就往嘴里面塞。 后面的几人立刻追了上来,只是那雪地松软,让所有人都深一脚浅一脚的,甚至还有一个伙计的运气不太好,脚掌都被一根碎裂开来的尖锐木刺给刺了个对穿。 但是最终,弱冠之年且日常里也没有什么运动的厚朴又怎么可能跑的过后面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伙计。 他们将少年压倒在地,随后把他整个人翻过来,两个人压住他的双手双脚,最后一个人则是骑在他的腰上,照着厚朴的脑袋就是两个大比兜,将对方打的眼冒金星。 随后那个人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小匕首,直直的向着厚朴的嘴里面就插了进来,撬开他的嘴巴之后再将手指粗暴的塞进去往外揪那地图的残片。 这里的路他们这些伙计甚至是师爷都不太清楚,即使要伪装成老爷因为匪患和雪崩翘辫子的情况,也需要先走出这片白雪皑皑的大山才行。 若是在那路上倒是不怎么需要这张地图,毕竟往前走总是可以遇上人家的,但他们现在是在那悬崖的下面,这悬崖看着虽然不算大,但也有将近五六米的高度。 若是寻常时间派一个身手不错的伙计上去搭个软梯也就完事了,但是他们的货物现在可都在这里,这是他们未来荣华富贵的基础。 现在将这些死沉死沉的玩意送上去显然是行不通的,想要将这些东西运上去需要其它的通道。 而不管是他们现在应该如何出去,还是出去以后应该如何将这些皮草给运上去都需要地图这个最重要的东西。 突然间,那往厚朴嘴里面塞了两根手指,正在粗鲁且暴力转动的伙计大叫一声,随即就捂着手掌倒在了后面的雪地之中,开始在翻滚中发出尖锐而嘶哑的叫喊。 而被压着好像是一条虫的厚朴则是吐掉了嘴里面的血痰和一根依然鲜活的手指,原本压着少年的两名伙计立刻面面相觑,他们毕竟还是厚朴名义上的伙计。 那钱拿的也是厚朴的,只是这师爷给他们开出来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再加上厚朴老板就好似财富深不见底一样,他们是真的觉得自己干一票就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不过在想到那之前被师爷当做投名状让他们每个人都插了一刀的管事,他们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压着身下的厚朴。 师爷撇撇嘴,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被压住的厚朴,他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不过脚步还算矫健,当小心避开那些突出来的木刺之后,师爷终于来到了厚朴的不远处,他先是踢了一脚地上那正在嚎叫的家伙,挥手示意旁边的人给他包扎伤口。 “废物,连一个小孩都控制不住。” 师爷嘴上骂完一句,这才蹲了下来,他扯了扯厚朴这件来自马夫的破烂棉袄,用手掌拍了拍对方因为缺氧和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脸颊。 “老爷,我们下面应该怎么走,你把地图都给咽下去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就把你的这小肚皮给刨开,看看能不能找到地图的残片。 只可惜这里可没有费石散给您麻醉,听说扯肠子比腐刑,哦也就是割掉那个东西还要疼,您可要忍住了。” 师爷手掌自厚朴的胸膛往下,随即一肘子直接捣在了厚朴的两腿之间,厚朴呜咽一声,师爷也算是为自己的那伙计的手指报了仇。 “说说吧,老爷你的为人我清楚,你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既然你敢在这里吞掉地图,那么就是知道地图里面有什么东西的对吧。” “是,地图里面的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师爷,你是得了癔症吗,怎么胡言胡语,而且还胡乱搞的。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喂,周围的好汉们,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周围这些人都是被土匪和雪崩害死的,和你们没得关系。” “我可没有得癔症哦,反倒是您到现在还留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是癔症呢,至于他们,他们已经交了投名状了。 都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若不是为了你的几块臭钱,谁愿意在这大雪天里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出来给你赚钱充实你的腰包。” 厚朴听着师爷的话,此刻的他已经彻底的恢复了过来。 他很清楚,当自己第一次的邀请被对方拒绝之后,他的生还可能性就降低了接近一半,现在要是想要活下去,就要让周围的伙计们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只是没想到他才开口一句,师爷这个他肚子里面的蛔虫就将他全部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我也可以交投名状的,之前我是钱给的不够还是意思不到位,现在在这里给诸位大兄弟们赔礼道歉了。 我也就是一个大号的管事罢了,也是给那大老板干活的,收入的八成都要供给大老板,这大雪天我也是和你们一起扛着,土匪来了我也要换上这身衣服躲着,被那刀砍了我也要死。 而且师爷,你既然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那么就应该清楚,我后面站的是哪位大官人,你杀了我不要紧,但是你坏了大官人的生意,难道你觉得你还能跑的掉吗? 诸位,宁做盛世犬,勿做乱世人啊,那那官人见到我死了自然要通缉各位,这事情可瞒不住,尤其是人这么多。” 厚朴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的众伙计心里胆寒。 第105章 东山再起 “老爷,您是真的在阴暗而努力的活着啊,你自己不都说的很明确了吗,可以为你报仇也愿意为你报仇的人只有那大官人。 而大官人在乎的只是你是否坏了他的生意,让他没办法养着那些莺莺燕燕,而不是你本身。 现在你看看周围,如果这都不是坏了大官人的生意话的,那么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坏了大官人的生意。 我知道你的大部分进货渠道,你这个嘴上毛都没有长全的小鬼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可以做到。 至于具体要如何去让大官人将生意安安心心的交给我这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让我们安全的出去,兄弟们跟着我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干活,我自然要让他们安安全全的。 这样,我们先说好了,我们这边死一个人,咱就要砍掉你的一根手指,诸位觉得如何。” 师爷抬起头看着周围围过来的众人,随后再次低头看着那若簸箕一般岔开腿坐在地上的厚朴,笑得无比开心。 “老板,不做了他?” 队伍进入山脉后的第三天,赶在下一次大雪将山完全封起来之前他们成功的跑了出来,不过队伍依然不可避免的再次减员,而现在进入最近的城镇后,师爷就将那厚朴给放走了。 少年身上的华贵衣服此刻已经被众人扒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一套脏兮兮的单衣,寒风之下他赤裸的脚面上满是红色的冻疮。 厚朴将那被脏兮兮的布条包裹着的手指叼在嘴里,他的左右手上都缠着不时渗出血液的脏布。 为了尽可能的保全两只手的基本功能,在后续穿越山谷中死掉那三个人时,厚朴选择了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以及右手的小拇指。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滴下,将镇子中那早已经被人与牲畜一遍遍践踏而变成黑灰色的雪泥再带上了一丝丝的血腥味。 那些原本对这位年纪过小的东家还带着一丝轻视心理的人们,当看见过了对方那指头被敲掉时都一声不吭扛着的样子,便收起了轻视心,转而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 自己得罪死了这种狠人,若是让对方再起来,怕是要死的很惨。 此刻周围几名伙计已经将手掌托在了刀柄之上,就等师爷一声令下,他们就过去在厚朴走入这镇子之前将人给掳到一边。 只需要一刀划破喉咙,然后扔到荒郊野岭去,等到来年开春,那尸骨大概率就已经被开春后饥饿的野兽给霍霍完了。 到时候若是没有人下大力气去探查,谁知道这里死了一个人,甚至于即使知道了有人死在了这里,又会有谁在乎一个已经死掉了的商人,此所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做了亏心事的伙计们彻底的安下心来。 “你们怕什么,他要杀也是要先杀我,害怕的拿了这次的钱逃得远远的,他还能飞过去干掉你不成。 不害怕的就和我继续干,日后成了老爷,还害怕他一个手指头都没了的残废家伙。” 师爷看周围几个年轻小伙依然没有将手掌从刀柄上放下来,就知道这几个人是已经动了杀心,便只好继续解释。 “商队这次的皮草都落在那里了,短时间内是拉不出来的,我还要去向大官人拉点钱和人才能将那些东西给运出来,就是拉出来了变现也需要一段时间。 而这次其他伙计和镖局可是实打实的死了不少人的,更何况那商队中还有不少其它老板的货物。 若是杀了厚朴明着去接了大官人的事,便要承接下来这些麻烦事,不如让厚朴去给我们吸引目光,咱们悄咪咪的绕后将那里子给拿到手里。” “那事情完了之后。” 等到师爷说完,侧面一个戴着头巾的青年就用手比了个切削的动作,同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师爷。 “事情完了你干什么都无所谓,你就是将他给细细的剁成臊子下酒咱们也不会去管你,但若是你被抓了也别要将我们给供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管家见这人死性不改,脸色阴沉的说道。 众人就这样目送着那厚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里。 厚朴咬着牙感受着周围人那饱含着怜悯和同情还有一丝丝对于麻烦厌恶的目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些人,将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刻在了心里,他可是一个瑕眦必报的主,此仇不报非人也。 一个时辰之后,厚朴从镇上的票局之中将自己之前狡兔三窟藏起来的银票开了出来,租了一辆马车,雇了一个马夫,处理了伤口后就准备前往梁城。 现在那皮革是拿不到了,毕竟师爷这些人已经看住了那里,他们只会比自己更快,而师爷放自己走的原因厚朴也已经猜到了,他是准备让自己背锅。 若是被镖局、伙计家属以及那几个委托自己送东西而受到了损失的老板给抓住,他们一定会榨干自己最后的一丝价值。 而且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他们的损失完全无法弥补,毕竟那皮草马上就是大官人的了,这些刁民是不敢去讨要属于大官人的东西的。 但是他们是一定敢对自己动手,当确定榨不出来更多东西之后则会虐杀泄愤,这是镖局和那些做山货老板们的习惯,这点厚朴很清楚,因为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现在他要打个时差,先去大官人那里报信,先告一状,然后拿着鸡毛令箭回来收拾这些人。 “老板,停这里吗?” 又是十三个时辰,经过一天两夜日夜不停的赶路后,厚朴终于赶到了梁城。 此时那手指上的疼痛与迟来的感染让他昏昏欲睡,当听见车棚外车夫的声音后,他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着那滚烫的触感,厚朴即使医术已经荒废了许久也立刻就知道,自己这是感染发烧了。 第106章 金蝉脱壳 生了冻疮的脚掌在那自街边鞋匠处匆匆买来并不合脚的靴子中摩擦着,给少年带来了更大的疼痛感,即使如此厚朴也只能咬着牙缓慢的前进。 他摸了摸怀中,那里有几片指头盖大小的黄金叶片,这是用来作为敲门砖的东西。 要是之前他来这里当然不需要这玩意,毕竟他可是大官人最大最灵也是最听话的那颗摇钱树,外面的门房伙计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而此刻厚朴只能在心里面祈祷,今天当班的要是那几个收了他礼的家伙,而且师爷那些混蛋不要走在自己的前面。 当厚朴绕过那朱红色八尺高的巨大墙壁转角,看见远处停着的来访车辆的尽头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消息,这次值班的是他的老熟人。 遇见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好消息的厚朴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来到那老人的身旁,语调都微微上扬。 “老刘头,大官人在吗?” 就在厚朴以为对方会告诉他在,然后给他开门让他自行进去时,就看那老刘头一手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厚朴看了看这已经打开了正门的大门,就知道今天估计是个大日子,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确定今日是大官人那小儿子的百岁宴,怪不得人这么多。 好在他还是带了礼物的,少年遂将怀里揣着的,原本要给门房的那一叠金叶子双手奉上。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是小少爷的百岁宴,是我唐突了,这样进去了确实有失礼节。 这样,老刘你帮我通报一声,我从后门进去,我有要事来找大官人,耽误不得,这是贺礼。” 老刘头看着那开始低声下气的厚朴,伸手接过了其手中被包裹在一块其貌不扬的灰色布块中的那叠金叶子。 老头拿出来了其中的一片金叶子放在嘴里面咬了咬,确定可以看见牙印,这才掂量了一下这里面的份量,然后无比丝滑的将这些金叶子拿布包起来揣入了怀中。 厚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老刘头收下了钱随后用那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老板干事情不小心啊,大喜的日子给老爷上眼药,我可不敢放您进去。 老爷那边特意交代了,若是您来了,就让您自个回家。” 老刘头用下巴努了努远处停靠着的马车,就见停在靠前面的一辆马车赫然是厚朴在梁城总部里面的车子。 厚朴自然是不敢回梁城的别院去取一辆车子的,但是有人敢啊,比如那提前来到的师爷一行人。 老刘头似乎是为了让厚朴彻底的死心,特意摊开了那用来记录拜谒宾客所送礼物的书卷,用笔在靠上头的位置上点了点,厚朴的眼角抽了抽,那名字他自然是认得的,那是他师爷的名字。 随后老刘头用手中毛笔的尾巴点了点了远处那两个探头探脑,在和厚朴对上了眼后就立刻四散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小伙计。 厚朴压住心底想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微笑着和吞了他现在几乎全部钱财的老刘头告别,随后托着伤残的脚掌走向那远处拐角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马车。 “老爷,这样使不得,使不得。”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掌柜是怎么和你说的,都听我的话对不对。” 厚朴看着眼前这个一个劲的摆着手的车夫,前压身体作压迫状的同时诱导性的提问着。 “是,俺就是一个驾车的,老爷千万不要折煞了我也。” 车夫还是摆着手,让他进去车厢里面坐着,让雇了车子和他的老爷在外面驾车,这事情他也就在梦里面敢想一想。 如今这事情真实的发生了,车夫却不敢点头答应,直觉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你还不快去里面呆着,我不让你出来就不许出来,否则,哼哼,我就要向你的老板告你的状。 就说……就说你的手脚不干净,我看之后还有谁敢雇你来驾车。” 厚朴一下子就抓到了这车夫的痛点,几息的挣扎之后,车夫也只能遵从趋利避害的本能,进入了后面的车厢内。 厚朴打开后面车厢通向前面的窗户,看着对方将其它几个窗门一一关闭,这才合上了最后的这扇小窗。 “等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开门,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等到我告诉你可以出来了你才可以出来,懂了吗?” 厚朴看着被他一次次惊吓已经好似一只小兔子般的车夫在他的淫威下一个劲的点着头,满意的转过了身。 少年坐回车前,略显生疏的挥动马鞭让马匹开始前进,同时把身上为了来见那大官人而特意换上的藏青色华服脱下折好放在包袱之中,转而换成了一件灰色的粗布棉袄。 赶着马车的厚朴一边观察着那后面尾随着他的家伙,一边向着城外而去,当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刻,就挥动短剑,将一匹马的缰绳砍断,随后骑上那马匹,向着郊外疾驰而去。 那伙计只有一个人,他看了看被留在原地的马车,以及那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打开过的车门,再看看那一身灰色的布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的马车夫,最终选择蹲守在马车的附近。 再一次利用金蝉脱壳逃出生天的厚朴一路北上,直直的向着隔壁的仙游州而去。 他要跑路了,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有他的资源,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仇家,他要换个地方才能东山再起。 那留在原地的马车不久之后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随后一个带着貂皮帽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礼貌的敲了敲马车的小木门。 “厚朴兄,外面都是你的兄弟们,为何要闭门不见,开门来,咱们好好的谈一谈,我们少花些功夫,你也少受点罪。” 男人说完后就背着手站在那马车之前,似乎在等待着里面的人主动开门。 半个时辰之后,男人的耐心已经完全的耗尽,他向后摆了摆手,后面的人就上前来一把撕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呵,你叫厚朴吗?” 男人一脚踏在车厢上,上了车随后用手揪着那车夫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给拉了起来。 第107章 蛰伏 那带着貂皮帽的男子用手拍了拍面前的车夫,在确定此人只是一个被厚朴拉过来当做一替死鬼的倒霉蛋后便站起身来到了车外。 那个负责盯梢的伙计此刻已经是汗如雨下,抖若筛糠,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秦掌柜,你的人。” 男子摘下貂皮帽,用那带着茧子的宽厚手掌打了打上面的雪花。 站在前排的一个披着一墨色斗篷的男子则是走上前来,抽出腰间的竹鞭敲在了跪倒在地者的后背之上。 一时间皮开肉绽,那衣服却没有裂开分毫,只是有一道红印在鞭子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好似一株在土地之中生了根的植物。 “我们镖局第二批讨债。” 那出来的人拱手向着周围的众多准备来找厚朴讨债的人一拱手,随后便带着跪在地上的伙计退了回去。 “秦掌柜的仗义,之后我的人来抓人,抓到后我,肖掌柜和裴掌柜先讨债,讨完了人交给你们,任凭你们处置,如何。” 站在车前的那中年男人先是向着自愿退出的秦掌柜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抬头扫视周围的众人,却见大部分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那站在马车之上,以为这次也没有人会来挑战自己权威的中年男子准备下来时,却看一个穿着锦服,身边还带着三名背负短棍,腰跨长刀打手的青年剥开了人群,来到了那马车之前。 周围的人立刻让开了周围的位置,唯恐自己和对方扯上了关系。 “我们金菊行也受到了损失,你一句话就要让我们吃残羹剩饭,这是什么道理。 咱们各凭本事捉人,我们干事也不会做绝,等到拿到了我们应得的,自然会将人交给县衙,到时候就让青天大老爷来给你们主持公道,这样至少要比你这般霸道要体面的多。” “哪来的土匪竟敢帮那小贼开脱。” 站在马车前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那跟在华服青年身后的打手,便知道对方也不是个善茬。 思考片刻后,中年男子便大喝一声,转身抽出了挂在腰带上的软剑,那软剑若水,在空中流过一片水光,一闪而逝后只留下喷射到后方马车上的一片血迹。 那原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的马车夫就这样呆呆地坐在了车上,随后其脖颈间猛然喷射出一片血雾,却被那杀人者移步躲开。 这片血雾就这样落在了青年的脸上,华服青年连忙用衣袖遮盖住脸颊,但那喷射而出的血液还是染红了他带着精细花纹的衣裳。 “尧老板这要注意啊,刀剑无眼,要注意避开,否则被切中了却是必须要留下点什么的,这今日的只是血雾,明日就可能是箭雨了。” 这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威胁让那被喷了一面血雾的青年也是不由得愣了愣。 不过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显然要比他更有经验,他们中的两人立刻站在了青年的身前,一人站在身后将对方给保护了起来。 对着马车的两人更是直接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只等事态升级,就冲过去结果了对方。 “这不是尧小老板吗,这么大的火气干什么,大家都是受害者,这白老板也是受了欺骗,怒火攻心罢了,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人群中一老头看见这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立刻站了出来拦在了两伙人马之间,开始拉偏架。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各凭本事,至于这车夫是不是帮助那小贼的同伙,这由不得你说,就是要定他的死罪也应该是衙门的事情,白老板你这可是逾矩了。 我会将这件事如实报官的,你们梁城没人愿意给自己人鸣不平,那行,我来。” 被喷射了一身血污的青年显然并不太吃这拉偏架的一套,他撂下狠话,随后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人群的所在地。 这边的人正在考虑着应该如何抓住在逃的厚朴,那边的厚朴则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柏溪镇外。 已经通过一路上的坑蒙拐骗得了一身游侠打扮,并换了一匹马的厚朴,此刻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柏溪镇城墙,只感觉心里面五味杂陈的。 上一次来这里时他还是一个人人巴结的大老板,现在回来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只是他现在还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同时此刻匆匆离开绝对会一头撞到那些想要抓他之人布设下的天罗地网上。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等,一定要等,等到那些准备抓他的人意识到,他的全部财产已经都没有了,抓到他也无济于事,到时候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个兵强马壮的老板们就会因为无利可图而选择退出。 那个时候才是他离开初云州的时机,在这之前他需要蛰伏下来。 厚朴看了一眼柏溪镇,策马上了山。 建业五年冬,厚朴再次现身在了柏溪镇的赌场内,只不过相比较于之前的几次,他这次可以说是轻装简行,身边就连随从都没有几个。 只是他依然还算阔绰的出手让大家对那之前从梁城传来的关于厚朴做生意失败,被整个初云州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追杀的小道消息多少有些怀疑。 这日厚朴坐在赌桌后,用手掌缓慢的拉着那筹码,让它们一遍遍的落下然后再次拉起 当他看见在这处赌场高级区的入口处向这边张望的荆芥时,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六成。 “那可是你师傅,你就这么算计他?” 站在厚朴旁边的那名赌场管事将宽大的手掌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同时拿揶揄的语气询问着。 “只有傻子现在才觉得我这里没有问题,你看这些时间来我这里的人不都只是些地痞无赖,那些有头有脸的一个都没来。 若不算计他,我算计谁,你又能跟着我吃什么?” 第108章 诱骗 “来,这边坐。” 厚朴对着这只一头撞入自己布置陷阱中的小白兔友善的笑了笑。 荆芥看着面前这位一个冬天未见,居然已经在青丝中长出来几条白发的师兄,快步通过那原本拦着自己的赌场打手,略显拘谨的站在了师兄的身边。 若是在三年前,他对这个父亲的包身奴隶并不会太在乎,但现在已经是形势比人强,对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了。 即使这些天一直有小道消息在流传,说是厚朴在外面做生意已经失败了,此刻是被整个初云州的商人在追杀。 但之前的几年这类消息也是满天的飞,几乎每过一阵子就会有人谣传厚朴出问题了,这次的事情虽然传的那是一个有鼻子有眼,但是荆芥还真就不怎么相信。 毕竟每个冬天厚朴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他好好的玩一玩,这段时间算是他每年的盼头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厚朴让荆芥极大的满足了在小伙伴们面前的虚荣心,毕竟不是谁都认识这样一位在整个州内都小有名气的大商人的。 虽然小镇中的人们大都在提起商人这个群体时嘴上说着士农工商,并且以自己生活在镇子上,还有一门手艺所以认为自己应该被归类为工中的上层。 又认为自己小有家资,所以应该比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要高一等。 若是刚好喝了点小酒,更是会举几个那士人中的穷童生,穷秀才的事迹,认为自己也要比他们高一等,毕竟自己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最后在论完了这天下的英雄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是只比官老爷和军爷低一级的准一等人,然后躺在自己塑造出来的这个优越感中满足的再自酌一杯。 但是问题就是,无论如何大商人厚朴确实是手握巨量财富的,这些财富从他的手指头缝隙之中哪怕是露出来一点点,也可以让一家老小一年都有肉吃了。 这不由得让荆芥在小伙伴们的面前扯上了一张大虎皮,此刻正披着这张虎皮的他又怎么会亲口承认这只老虎实际上只是一只病猫呢? 荆芥小心翼翼的站在厚朴的身边,随后看着对方将那用竹子制成的牌子随意的扔在桌上的投注区之中,这里是赌坊的高级区。 为了让客人们玩的尽兴,尤其是不用在下注的时候还需要将一叠厚厚的银票,亦或是堆积成小山的银子堆在桌上搬来搬去,这里用的是竹子制成的小片充当代币。 当然在更外面一点更加拥挤一点的地方,那里多还是用的碎银子,银票甚至是铜板完成的下注。 荆芥眼尖的看见了那被厚朴推出去的一叠竹板上大都刻着壹,少部分则是贰和叁。 对面坐着的是两个荆芥并不认识的赌客,不过听那两人之间的交谈,应该也是两位大老板,荆芥接受了对方长辈式的夸奖之后,就被其中一人往手里面塞了一块刻着壹的小竹板作为见面礼。 “既然是洛老板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他也不是差这点的人,他一早上都赢了我两千两了。” 厚朴按住了那握着竹板,犹犹豫豫的想要收下,但是依然对父母教育中那吞人的赌坊有些畏惧的荆芥的手,然后将竹板塞到了他的怀中。 “这一张是一百两,等一会我带你去换出来,也算是长辈对你的一点期许,你就先收下,不想赌也无所谓,但钱总是要拿着的,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吗。” 在厚朴的调笑和周围两名赌客的起哄之中,荆芥咽了咽口水,将这只代表着一百两银子的竹板收入了怀中,此刻那小小的竹板却好像重若千斤,压的荆芥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这辈子都没有拿到过这么大的一笔钱,最多就是听父母提起过这个数字,一百两,那可是足足一百贯钱,村头屠夫家的那小子整天在孩子们中耀武扬威,也不就是仗着他是那屠夫的幺儿格外受宠,每个月可以拿到十钱的零花钱吗。 一百两可以兑一百贯,而一贯有千文,这笔钱实在是太多了。 荆芥咽着口水站在三个人的赌局之旁,他看着那些小竹板被推入桌面,随后在周围三人的谈笑之中再次被重新分配。 若是不知道这些小牌子代表着的价值,甚至是只是知道但是并不曾拥有或深入思考过这一块小牌子的价值几何。 那么他大概率只会感觉这是一场规则有些复杂的棋牌游戏罢了,甚至可能会认为其还不如镇子口那些摆个小摊,与好友赌一盘蚕豆的下棋老者的棋局有意思。 当时当知道这桌面上的一块小小的牌子到底代表着什么之后,看着这些巨量的财富在这桌面上快速的滚动着,每一下都让荆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到那嗓子眼。 最终那赌坊侍从从侧面而来通知午饭时间到了,荆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害怕被母亲发现自己来了赌场的他慌慌张张的离开了此处。 而荆芥和刚才两名与他在那棋盘上厮杀的好不痛快的赌客正站在三楼的窗边看着那远远消失在小巷之中的荆芥。 “他会回来吗,这可是足足一百两啊,厚朴老兄,若是这鱼儿脱钩了,我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赌坊的管事站在厚朴的身边,视线追随着这只小肥羊消失在小巷之中,随后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个出了这等毒计之人。 “你想好之后这么清算百草堂的资产就好,他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是个缺自尊的小孩,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厚朴转身返回屋内,而在中午后的一场雨后,于堂中吃完了午饭的荆芥就急匆匆的准备出门。 “好好看着店铺,不要告诉母亲我出去了,知道了吗?” 临走前荆芥来到正坐在台前整理账本的菖蒲身前,他挥动拳头作了个威胁的动作,当认为自己的威胁成功之后则是小心的抱着怀中的小竹片快步离开了店铺。 却不料在出门的时候和正巧出诊完进门的黄柏撞了个照面,荆芥显而易见的就慌张了起来。 他是害怕黄柏的,因为黄柏真的可以打他,而且他也知道师兄对赌博的深恶痛绝,他知道若是被师兄知道了,对方一定会告诉母亲,到时候父亲再回来,那就是混合双打了。 “功课做完了吗?” 黄柏看了看略显慌张的荆芥,只以为对方是要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就顺口询问道。 “做完了,你问菖蒲。” 荆芥再次看向菖蒲,期待着他慑于自己的威慑赶紧给自己做个伪证。 “嗯?” 黄柏转头看向菖蒲,随后就见菖蒲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他还说不要让我告诉师娘他出去了。” 菖蒲如实告知黄柏,随即就得到了荆芥咬牙切齿但是无可奈何的瞪眼威胁。 “我这次也不用去告诉师娘吗?” 菖蒲将账本用墨线装订好,然后放入柜台下的暗格之中,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师兄询问道。 “师娘她不求你,或是特意让你留意,你就不用说,他又不是你的儿子,哪有向母亲告儿子状的,搞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明白了。” 菖蒲点点头,转身进入后堂开始处理今日的药材。 第109章 打窝 下午的街道人来人往,荆芥快速的穿行在街道之上,不时地将手掌放入怀中,确定那张小小的竹片还在,走走停停后他终于来到了那赌坊下面售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前。 荆芥站在店铺之前犹豫了片刻,不过厚朴的那句有钱不赚王八蛋最终还是战胜了他最后的一丝顾忌,少年选择踏入了店铺之内。 此时的老板正在应对两个书生打扮的客人,荆芥站在三人旁边,手掌心握着那枚小小的竹片不停的摸索着,听着那两人正在和商家对着几幅字画讨价还价,荆芥原本被巨大的利益裹挟的精神开始缓慢的挣脱开束缚。 他的内心中依然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自己并不是没有这笔钱就活不下去了,没必要因此而招得父母的不开心。 就在少年不停的做着内心建设,心中的两个小人中代表善念的那个终于占据了上风,就要带着他离开的时刻,老板则是已经完成了这边的工作。 他看着就准备离开的荆芥笑了笑,拦在了对方前进的道路之前。 “这不是百草堂的小少爷吗,来进货的,这次比惯例提前了不少,还是老样子吗,正常应该是菖蒲小大夫过来的,他是有什么事吗?” 荆芥突感感觉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似乎都在问,为什么他一个百草堂的少爷要干这种下等人才需要干的跑腿事。 掌柜的那原本只算是一般询问的话语只因为语气较为上扬的缘故就让荆芥感觉到那里面满满的嘲讽。 这几年黄柏师兄对他的爱搭不理,苏子,厚朴的凤凰展翅,就连那菖蒲都在原本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知识上超过了自己的一连串屈辱让荆芥瞬间有些失控。 他控制住不知道为什么变冲动的自己,但是那内心深处的一股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高看自己一眼的声音还是几乎冲破了防线。 “没关系的,反正我大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换钱,要不然这不就是过来找骂来了吗,没关系的,我只是换钱而已,我不赌,我坚决不会赌的。” 荆芥舔了舔嘴唇,在内心中劝说着自己,最终他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竹片,将其交给了面前之人。 老板接过那竹板有些不明所以,他翻过来看了看,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壹字,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字。 就在他将这竹片还给对方时,只见那原本应该只在后面的赌坊内待着的管事走了出来。 正在交换竹片的老板立刻不解的看着对方,他和对方实际上都不是那赌坊真正的所有人,这赌坊的所有人是整个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只是赌坊之事毕竟有伤人和,而且还会引得一些烂赌鬼的报复,这些幕后的家族干脆就弄了几个白手套来放在台前。 这前面店铺的老板就是负责为一些高级赌徒处理赢来钱财的人。 毕竟赌坊中留存大量的资金容易被人给针对,况且赌坊中人多眼杂,若是有人想要借此做文章,赌坊受了损失是小,那些占据赌坊收入大头的客人们若是认为赌坊不安全了而不来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故而赌坊的老板和当铺那边达成了协议,赌坊这边大额的资金都是由当铺和钱庄那边转手后以债券的方式入场,或者是以开户的方式入场,出场则可以依然用开户的方式来完成。 若是客人不想要留户,那么也可以通过在当铺那边购得有暗号的藏品送到这边来作为入账的赌资,随后以赌坊这边给予的同样带有暗号的藏品作为出账的方式给予当铺那边进行出账。 这样一来一回就可以让客人们可以轻装简行的来,轻装简行的走,也不用在赌坊内保留太多的流动资金。 只是,那管理后面赌坊的管事是不应该在现在出现在前面半场的。 文还完竹片的老板上前一步,就想要拉着这位同事借一步说话,却见对方只是给自己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来到了那拿着小竹片的百草堂少东家的面前,直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那枚小竹片,然后伸手在一旁的架子上选了一端价值一百两白银的砚台交给对方。 “记我账上。” 等到管事身边的一个伙计拉着那百草堂的少东家匆匆离开了店里面,管事这才转头向自己的这位同僚,落下一句话。 “那是百草堂的少东家,她母亲是蔡氏的那位夫人。”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我不是也从来不问你那报损好的几端砚台都去哪里了。” “我知道,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若是出了篓子,我会如实向我上面的人反馈,我的事情最多是被废掉一只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注意就好。” 这纸店的老板显然是被那赌坊管事拿着把柄在手中了,他警告完对方之后就坐回了台子后面不再干涉。 警告完这边的管事则是快速回到了正在被伙计一个劲吹捧的荆芥身边,他拉着对方直向着镇子中心的那家当铺而去。 “厚朴先生是我们的大客户,您是他带过来的,自然也是我们的大客户,以后您要是想要兑换就直接来找我这义子就好,没必要让您专门走一趟前面,那里都是下人们跑的地方。” 管事的这一顿狂舔显然是将荆芥给舔舒服了,之前见那前面的老板并不熟悉竹板的疑惑也被他自己说服自己打消了。 原来如此,他现在已经是重要人物了,那老板估计接触不到他这个层次的,一股别样的爽感让荆芥瞬间精神了起来。 “这略显麻烦的兑换方式实际上还有点小故事在里面,之前赌坊都是现场结账的,您在咱们这玩尽兴了,要多少足量的铜板,各色的银两,银票我们都是足额兑换的。 但是我们毕竟只是赌坊,只能养一些小混混,有功夫在身的师傅养一个太费钱,租用那镖局的团队安保业务也太贵。 后来就被好多绿林好汉轮着过来借钱,再加上大量的金银也不容易携带,不少像您这样的大顾客在路上就被人给抢了。 我们受了损失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您这类大主顾受伤了我们自然是忍不了的,再后来就有人给我们出了个注意主意。 让我们和那本身就有看场子师傅的当铺与钱庄合作,这才有的赌坊今天的辉煌。” 第110章 垂钓 一百两有多少,这件事荆芥之前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笔巨大的钱,比他拿过的所有钱都要大的一笔钱。 但是当那当铺的老板在铁杆子后面接过了那端砚,核验其的真伪之后,荆芥就知道一百两银子到底有多大了。 那馒头大小的大银元宝也只有五十两罢了,这就是荆芥在柜台上看见过的,最大的银元宝规格了。 而现在,自己有两个。 “全换成银子太重了,也不好带,我给您换两个十两的小元宝,剩下的都兑成银票可好?” 那当铺的老板看着这由赌坊管事带过来的少年,贴心的建议道。 在他看来这个少年终归还是要把这些钱都送回来的,到时候银子在对方的手上倒了一圈,肯定是要折损一些的。 他若是按照规矩称量之后再收回来,难免被对方认为是当铺黑心,但若是按照原额收回来,他们当铺可从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不如现在就给他换成那银票,免得到时候再出问题。 只是这小子好像是百草堂的少东家,那赌坊的管事也是真的胆大。 第二天荆芥果然如那厚朴预测的一般再次来到了赌坊内,荆芥站在厚朴的身后,继续看着对方在那不大的赌桌之上将小小的竹片推到了下注区里。 “要玩一把吗,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新手的手气一般都不错。” 之前给了荆芥那块小竹牌的赌客今日也在这赌桌之上,他在连输了几把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厚朴身后,一边听着厚朴讲解这牌九的规则,一边看着厚朴挥金如土的荆芥身上。 他似乎只是想要让这个新手来帮自己换换风,这位穿着一身锦缎的赌客向少年招了招手,同时就准备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荆芥立刻面露难色,得益于家庭教育,他还是对赌博这事有些抵触,在大师兄和父亲的教诲之中,赌场就是一个大怪兽,稍不留神就会将人给拆骨入腹。 只是这位向他发出邀请的赌客毕竟在一天前才给了他整整一百两白银,那卖豆腐的老板包了一个青楼的小舞女也就花了不到八十两白银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在这里玩了这么久,已经熟悉了规则的荆芥是真的感觉有些手痒痒的。 “人家是好孩子,他不想玩就别让人家碰这东西了,我们是底层起来的,这赌坊外面和里面对我们差别不大,都是要赌的,最多只是些赌注大和小,赢率高和低,规则不同的差别罢了。 他是百草堂的少爷,是有家业继承的,至少也是一个小富则安,没必要在这里赌些什么。” 厚朴这看似开脱,实则怂恿的话让荆芥咬了咬嘴唇,确实,他是百草堂的少东家,但是这个位置现在看来是越来越没用了。 或者说自己也就只剩下这个不是由自己争取而来的称谓了,他当然想要争取一下更多的,别人对自己的崇拜眼光。 但是他又不敢放开手中百草堂少东家的架子,生怕一下水自己就直接沉入其中。 这种恐惧在发现菖蒲已经超过了自己之后就更加的强烈了。 因为害怕自己努力过了依然比不过菖蒲,他干脆就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疯玩,这样至少他还有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自己只是没有努力而已,凭借他的天赋,分分钟就可以追上菖蒲。 厚朴看着那已经开始挣扎的荆芥,无所谓的笑了笑,随后继续面前的游戏,今天中午荆芥已经让小伙伴帮忙去打了掩护,他则可以在赌坊里渡过。 那两名赌客中的另外一个稍显瘦高的男子带着几人去了一旁的包厢,随后叫了一桌饭菜,厚朴招呼荆芥坐在自己的旁边,开始不着痕迹的继续打窝。 “我们这些人虽然是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人,只是没想到吃的比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都要好。” 荆芥看似是在和那两个正在往嘴里送着大鱼大肉的赌客说话,但是眼角的余光时刻都注意着身边的荆芥。 “要我说啊,这所谓的大丈夫也不过如是了,吃最嫩的肉,喝最好的酒,坐最华丽的马车,娶最漂亮的老婆。 这一切都是要钱这个王八蛋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坐在厚朴旁边的那个瘦高赌客一边感叹,一边顺了顺自己的胡须。 “贾老兄瞧你这话说的,人心自古以来都是慕强的,我看那是从未有变过,只是过去的人都只是野兽,只慕那尖牙锐齿,而现在则是慕这金银细软罢了。” 那个稍胖一些的赌客喝了点小酒,红晕就此浮现在了脸颊之上。 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用之前以桌上那些小竹板和荆芥口袋里面的白银建立起来的长辈威信,在荆芥的内心中缓慢的将那钱财和他所渴望的所有东西都联系在了一起。 下午四人又在赌桌之前开始了下半局,厚朴依然在旁边不咸不淡的挑逗两句,那两个赌客则是在赌桌之后不时互相以吹牛逼与吐槽的方式分享一些他们用钱让别人跪舔他们的小故事。 第二天很快就过去,第三天再次来临,这次的上午荆芥并未到来,这让站在三楼包厢内的赌场管事急得左右踱步。 他可是已经将实打实的一百两给丢进去了,虽然他在厚朴面前表现的很强势,说什么要是他的一百两饵被吞了,自己就要将他给榨干把这笔钱给填上。 但管事也很清楚,就是将厚朴榨干了也没有什么油水了,否则这小子也不可能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百两几乎是他前半辈子积蓄的一大半,要是全部都给沉下去了,可就真是哭都没有的地方哭了。 这次自己还是贪心了,那百草堂的钱哪有那么好拿的,管事来回踱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么着急干什么,钓鱼的时候对大鱼要有点耐心,心急只会两败俱伤。” 厚朴此刻则是安下了心来,知晓荆芥性格的他已经料定对方一定会上钩,此刻需要的只是等待,以及不要让黄柏与师娘过早的发现这事。 他用左手上留下的三根手指缓慢的摸索着杯沿,鱼儿快要咬钩了,只需要再下一记猛药…… 第111章 咬饵 第三日下午,在赌坊老板的千呼万唤之中,荆芥悄咪咪的溜入了赌坊的三楼,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张小凳子,可以坐在厚朴的身边看着这赌局。 今日下午牌局之上的气氛略显沉闷,就连荆芥都略微感觉到了几位赌客之间的沉默。 终于,破局之人很快就出现了,那是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在下面的赌场之中是没有这类端茶送水服务的,下面场地内赌场的工作人员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 而在上面才有这类容貌清秀,衣装得体的丫鬟存在。 当那少女端着茶水来到荆芥身边的时刻还特意在他的面前顿了顿。 送完茶水之后她就转身去了旁边,那边还有两个丫鬟,她起了头,几人无事也就开始聊起了八卦,那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就足以让荆芥听见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里讨论的主人公居然就是他自己,就听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开了个头,随后她们的八卦就开始渐渐不堪入耳起来。 “那小厮真是疲软,眼里面那是一点活都没有的。” 一丫鬟将手中的托盘压在身侧,她微微抬起音量,将周围两个同僚一起吸引了过来,很快剩下的两人也就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你懂什么,看那脸蛋和手,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要我说,这就是专门给主人泄火的小相公,眼睛里面自然没有活,都是那个东西呗。” 很快话题被引到了厚朴想要的地方上,随着那几个丫鬟之间的谈论越加不堪入耳,甚至于几人还开始四下无人的嬉笑起来,荆芥的脸颊瞬间就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这几位对他以长辈自居的赌客,尤其是在胖子赌客与荆芥的身上停顿了瞬间,只是这些人似乎都沉浸在了那赌局之中,并未听见那边的谈论。 荆芥咬紧牙关,想要告辞,但是他又不想要给这些大人物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终于,救赎之道浮现了出来。 “我还有事,两位,我就先行告辞了。” 瘦子赌客结算完这一局,站起身向着面前的两人拱了拱手,得到了两人的点头之后就将那些个竹片收入自己面前的一只小盒子内,转身离开了此地。 “还玩吗?”厚朴抬头看着对面正在整理自己筹码的胖子赌客。 “老弟啊,我们这两人开一局可就是捉对单杀了,寻些乐子是好事,但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胖子赌客摆了摆手,拒绝了厚朴的这个提议。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厚朴将一只小盒子自那台子下取出,随后向荆芥指了指。 “你用我的,输赢都算我的,来吧。” 荆芥看着厚朴师哥对着自己眨了眨眼,随后向后边那几个正在嚼他舌根的丫鬟努了努嘴,显然他是听见那边几人的嚼舌根的,此刻就是在给自己正名来了。 那边看不清这下面的小盒,但是可以看见台面,荆芥只感觉内心一阵的感动,他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接过了荆芥递过来的那只小盒子。 坐下后他就看见对面胖子赌客对自己善意的笑容,他立刻放下了心来。 自己又不是赌自己的钱,输了也是厚朴师兄的,再说了现在场上一位是自己的师兄,一位是看好自己的长辈,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正名,自己就是,就是玩一玩,就权当是玩游戏了。 少年坐了下来,这给客人准备的椅子坐起来就是舒服,太师椅的靠背和下面都有软垫,那软垫软硬合适,甚至比家里面的卧榻都要舒适。 荆芥回头看了看那边的几个看见这边情况已经停止了谈话看过来的丫鬟,对着她们挑衅的笑了笑,随后打开了那小盒子,自其中取出了一叠,两叠,三叠筹码,满满的叠在了那桌上。 虽然没有回头去看那几个丫鬟,但是荆芥可以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立刻变得畏惧了起来。 在完成了第一次下注之后,他就可以在依稀间听见那些丫鬟对自己的评价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们的声音甚至因此而变得越来越小,这让想要爽一爽的荆芥总感觉差了点,不过当他完成了第一次下注,甚至于还小赚一笔后再回头去看向那几个丫鬟的时刻,对方那四散而逃的模样还是让他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当然,若是这些筹码是自己的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虽然输了多少都是厚朴的,但赢了多少也都是厚朴的。 这里筹码带给他的尊重终究还是如那百草堂的少东家一样,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终究只是自己扯着的虎皮罢了,不是自己的东西。 若是,若是自己可以拥有些这筹码,那该有多好啊。 “这里的丫鬟小厮都是调教好的上品货色,而且都是雏,就是比正常的贵了点,大概价值这么多,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有溢价不是吗。” 厚朴将那刚刚荆芥赢得的一只竹板在空中晃了晃。 “这比那青楼调教出来的都要贵不少,反正我是不会买这个的,有钱也不当这个冤大头。” 胖子赌客很自然的接上了厚朴的话,但只有荆芥知道,厚朴刚才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自己刚刚就挣了一个丫鬟的钱。 只可惜这不是自己的。 最开始荆芥还有些畏手畏脚,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赌,而且还是如此大额的,即使厚朴说输了也算他的,但是荆芥还真是放不开手脚。 但是随着赢得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大胆,但伴随着一次他几乎压上了全部的赌注随后失败而归后,荆芥才突然短暂的清醒了过来,他刚刚将这些赌注输了个精光,那之前一次次小赢过来的钱财一次性都失了去。 荆芥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触电式的松开了赌桌,随后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旁的厚朴师兄。 只是对方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将这次的赌注清点完,随后再次从自己那边划分了一半推到了荆芥的身前。 “赌桌上,一切皆有可能,别灰心,输的也是我的不是吗?” 不待荆芥想要退出,两人就立刻将他再次拉入了赌局之中,在荆芥未看到的地方,厚朴对着对面的胖子微微点了点头。 “我,赢了?” 在厚朴半诱导的方式之下,在几次小赢之后荆芥再一次将全部筹码都压上,当翻开最后一张牌后,荆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那几乎翻了两番的赌资,突然感觉到了为什么这么一个游戏可以让这么多人玩的如痴如醉,这若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啊。 第112章 收网 荆芥看着厚朴将自己赢来的这么多筹码逐一收回小匣子之中,一股不甘顿时萦绕在了心头。 这本来应该是自己的,若是自己也可以有这些筹码的话。 第四天早上,当三人局再次开始的时候,荆芥小心的来到了厚朴的身边,厚朴当然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今天上午和他合作的那位赌场管事就告诉他,荆芥将他取走的一百两在他那里换成了一块筹码,同时又凑了二十两,想要加注。 管事则是按照计划告诉荆芥,加注最少也要一百两才行。 厚朴听着荆芥那自知不妥,小心翼翼请求的话语,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示意周围的同伙稍安勿躁,看自己指示行事。 “这可不行,赌注上桌就是要一块块花的,在这里的都是些朋友,哪有集资过来下注的,这不就成了一门生意了,到时候将你的本金输进去了你难道不心疼?” 厚朴听完少年的话,摆了摆手拒绝道。 “牌九还是要四个人来玩的好,这不是刚好有一个人吗,这样,用你的那一百两作抵押,我给你放个无利贷,这是三百两,既然是玩玩,就不要你利息了,你把本还回来就好。” 那胖赌客善解人意的从身前划了三百两的筹码放在了空着的位置前,只是看着那摆在台面上的三百两,荆芥却犹豫了,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不仅是将几人常玩的几种游戏都认了个遍,而且也知道了这所谓的抵押是什么意思。 这输完了可就要负债了,他只能畏畏缩缩的想要后退,却在这时对上了那胖赌客的眼睛。 感受着后面那几个今天也站在那里丫鬟们的视线,荆芥咬了咬牙还是坐在了桌上。 只是今天他的运气并不好,很快他就将手中的四百两全部都输了进去,荆芥眼看着厚朴面无表情的用小推杆将原本放在他面前的那最后两块筹码全部拉走,只感觉心凉了半截。 这钱自己还不还,不还的话他可是自小就听父亲和大师兄讲这赌坊之中欠债不还会怎么样的。 “时间还太早,怎么这么快就输完了,一点都不尽兴,来,借你点,这个输了不用还,赢了再说。” 厚朴看着荆芥那快速见底的筹码,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情愿这么快就结束这项娱乐,他将自己面前的筹码推了一点交给对方。 荆芥本来想拒绝,但是听见后半句话,还是接了下来,随后他就用力的盯着面前这用骨头制成,上面拿红色的漆料勾勒出来图案的牌,恨不得自己可以透过牌面看见那背面的点数。 “至尊宝。” 荆芥看着自己面前这二白二红的牌面,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在最后亮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些小竹板给拉到身前的。 他立刻就还清了厚朴的馈赠以及那边胖赌客的借贷,甚至于还有一点盈余。 棋牌继续,当筹码都是自己了的之后,荆芥下注反而开始大胆起来,不一会就输赢各有,他在酣畅淋漓的搏杀了一圈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筹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了一小半。 终于,在这一次牌型不错的时候,荆芥直接选择了梭哈,他刚刚不小心看见了一旁瘦子的牌面,他应该要比自己的小,这次稳赢,这下他手上的筹码顿时就可以上升到之前的一倍多。 只是当开牌的时候,荆芥赫然看见那本应该是杂牌的牌面居然刚好比自己的要大一点。 他本能的就想要叫不可能,毕竟点数他可能看错,但是牌面怎么可能看错,只是当他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荆芥张了张嘴随后再次将嘴巴闭上。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偷看到了对方的牌面,作弊可是要挖去一对招子的,也许是自己刚才太紧张了才看错了。 荆芥安慰着自己,但是看着那原本相当于百草堂三四年营业额的砝码被瘦子用小推杆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荆芥就感觉内心颤了颤,刚刚太冒失了,应该等一等再押的。 “快到中午了,咱们走吧。 白兄要走了的话我们这局也就凑不起来了,真可惜,估计也就有明后天几场了。” 胖赌客听见那边厚朴的建议,视线扫过荆芥面前空空如也的台面,略显遗憾的看向赢了钱正在整理砝码的瘦子。 荆芥内心一颤,他的时间看来也不多了。 就见那后面的几个丫鬟听见这边客人的呼唤就过来准备收拾桌子,荆芥眼看着瘦子和一个丫鬟说了一声,随后他的椅子居然也被收了去。 荆芥内心的愤慨和不甘再次涌了上来,所以当胖赌客和厚朴都以大赌伤身为由拒绝了继续给他一笔启动资金后,荆芥找到了那个带自己来这里的管事。 管事犹豫片刻就同意了他以百草堂的名义在这里预支一部分筹码的提议。 荆芥再次带着一个抬着那座位的丫鬟回到了桌上,桌上的几人并没有人问他钱的来源,这让原本提着一丝心的荆芥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对的,这里是赌坊,大家都是在赌博,又有谁会在乎那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运势就是如此,落入谷底之后一定是可以触底反弹的,一定可以的。 刚刚输掉了那么多,现在他的运势一定爆棚,一次性就可以赢回来,就像是之前的几次一样,是的,就是这样。 赌局散去,荆芥看着自己面前少了一大半筹码的桌面,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他刚刚又贪心了,应该及时收手的,只是那牌型实在是太好了,他就赌了一把,但是没想到就全送完了。 好在他现在负债并不多,也就是五百两而已,只是五块小竹板罢了,他在桌上这几次下注都是七八个七八个一起下的。 “要我帮您存起来吗?” 这次那管事来到了荆芥的身边,他手中托着一只黑色的小匣子,上面有一只铜锁。 “我,我自己带回去。” 荆芥拒绝了对方帮忙贮存的服务,实在是这笔钱太大了,他一点也不敢让它们出差错。 抱着赌坊免费赠送的小匣子回了百草堂,荆芥突然感觉这世间是如此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子得了功名又如何,他照样还不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这柏溪镇,而有这些钱的他现在已经是绝对的富豪了。 第113章 临溪而渔 “你看见账本了吗?” 这日晚间,菖蒲正准备将账目抄录在总账本上,打开了柜子后的男孩踮起脚尖来却没有摸到那本应该放在柜子里面的账本。 “没有,你再找找。” 黄柏从后面出来,他正端着一篮子药材,转头看向这边摇了摇头。 菖蒲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之前不小心给推到柜子里面去了。 男孩跳了起来,但是那柜子实在是太高了,他只能看见积了一层灰尘的边缘,无奈之下菖蒲只能将他告别很久的小板凳给拿了过来,站在上面后抬头看向里面。 果然,那本子被推到了更深处,甚至于已经快要到最深处了,但是他上次应该没有动,店里面荆芥虽然被徐夫人压着去处理着一部分百草堂的事务。 但是那多是在总账上处理的,这里的分账他虽然知道位置,但是每次都是徐夫人叫菖蒲将账本送过去,荆芥才会不情不愿的陪着徐夫人一起看那枯燥的账本。 不过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菖蒲将账本被推进去的事情告诉了黄柏,随后撑着柜子的边缘从里面掏出来了那账本。 “明天药材商那边我去,你不用去了。” 荆芥在此刻匆匆自里面的院子内出来,当他看见正在费力的掏着柜子里面账本的菖蒲时就一阵的心虚,不过随后他就硬气了起来。 他只是借,对,他作为这百草堂的少东家,这里的东西本来就都是他的,他只是将这些不动产拿过去变成更有利益的东西罢了。 这个父亲的包身奴隶凭什么在这上面质疑自己,自我说服完,荆芥便大声的向着那边夹着厚厚账本下了小板凳的菖蒲叫道。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黄柏看了一眼荆芥,但是并未说什么,只是好心的询问道,毕竟药材商那边还是需要讨价还价一番的,这事情荆芥还从来没有自己去干过,这活之前是厚朴和黄柏在干的,现在则全是黄柏和菖蒲在跑。 只是荆芥显然并不领情,他站在柜台旁边,眼睛盯着那打开了账本的菖蒲,一直等到其将今日的账目抄录计算好,并将账本再次放入上方的柜子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不用。” 荆芥一口回绝了黄柏的建议,似乎出来只是为了通知菖蒲和黄柏这件事而已。 黄柏看着荆芥在菖蒲将那账本放回去之后就匆匆回了后面的院落,秀气的一双眉毛皱了起来,荆芥这些天都不太对劲。 不仅功课几乎全逃了,而且整个人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兴奋感。 黄柏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去了一趟后院,他极其克制的在门口扣了三下之后就后退了半步,看着师娘将门打开,自己却不进门。 “荆芥他最近将课业几乎都逃了。” 黄柏并未立刻说荆芥可能偷看账本的事情,而是从徐夫人最关心的学业上先下手。 “没关系,他最近在接手店里面的生意,明天药材商你去带着他走一遍流程,若是没问题就把这生意交给他去做吧,他不是学医这块料,当个甩手掌柜倒也还算凑合。” 徐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荆芥最近的不安分,若是之前荆芥表示自己想要只掌握百草堂的生意,不想要学医,甚至于荒废了学业。 那么徐夫人就会用巴掌告诉他,他需要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但是现在经历过一次荆芥厌学之后,徐夫人已经不要求这么多了,至少愿意涉足生意参与管理,也要比那什么都不管的该溜子状态要好一点。 “好。” 黄柏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能选择告辞,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建业六年春,荆芥开始加入百草堂的生意,随着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那生意居然真的在荆芥的掌控下并未失控,就此黄柏也就放下了心来。 只是荆芥这些天一直都早出晚归,很少在店里面待着,而对于课业的荒废,有了一个正经事情干的他更是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他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二月的利润甚至要比之前几个月的都要多出来三成多,菖蒲和黄柏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人和几乎只是看账目的徐夫人不同,他们是知道这个月可是没有那么多病人的。 虽然换季的时候病人确实要多一点,但是也绝对没有到增加三成收入的程度,而且因为过冬的时候一些慢性病的病人都会提前购置好药。 所以开春两个月的业绩可能还不如刚入冬时要好,若是多出一成半成倒也罢了,但是这也多的太多了一点。 徐夫人含着微笑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黄柏,随后再次翻了翻那账本,就发现是这次购入药材和例如柴火一类的日常支出大大减少了。 “母亲,这木炭一类的我都是一次性购置三个月的,平均下来自然是要比师兄的少一些。” 荆芥的脸色在这些天开始慢慢的红晕了起来,只是菖蒲总感觉对方的这种红晕带着一股虚浮感。 显然,这是荆芥在给黄柏一个台阶来下,他微笑的着看着母亲和师兄,黄柏却皱了皱眉,这事情不对劲,那个什么买薪柴三个月和一个月的借口也就可以蒙一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蔡家贵女徐夫人。 他们的柴火可是在一个店铺那里划了账的,只是一个月一送,但是买可是一直在买,难道是自己之前被坑了,但是总不能所有人都在坑自己吧。 黄柏皱着眉头,虽然他想要说些什么给师娘,但是现在自己就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越猫越黑,若是师傅在这里,他还可以借步说一二。 但是师娘之前已经和自己有了间隙,此刻怕是只会相信她那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儿子了。 这次会议结束之后,黄柏给师傅写了一封信,差了邮差将信件给送过去。 只是当天晚上,那信件就摆在了徐夫人的桌面之上。 徐夫人将信件拆开,越看越感觉荒唐,这黄柏,自己还是看错了他,以为是一介君子,没想到只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罢了。 到了现在还想要写这些有的没的去污蔑他的儿子,不过徐夫人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信件给投入火盆之中,她准备等到丈夫回来的时候拿这东西和那账本,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到底是个什么样。 第114章 鱼肥 “我……等我回去筹钱。” 荆芥看着干干净净的手边,汗珠开始在额头上缓慢的聚集起来,只是汗珠被他那皮肤拉着,暂时并未落下,就和此刻他的心一样,高高的悬挂在心房之中,只有一根细麻绳连着,眼看着就要堕入深渊摔的粉碎。 少年用手指揉了揉干涩的眼眶,但那汗渍却趁机浸入其中,让他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疼。 他已经完了,不,他还没有结束,之前的每一次他都翻盘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只需要,只需要再有一笔启动资金就行了。 这次自己一定不贪了,只要可以将自己的那些窟窿填上,那么他就会立刻收手,这样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干出来的荒唐事,不,应该再赢一点的,就一点就好。 只要可以有百草堂家底的一半,他下辈子就可以躺在功劳谱上了,不,要比百草堂的家底多一些,一定要比百草堂多,否则不是显得他不如他那平庸的父亲。 不对,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荆芥红着眼睛出了赌坊,下到楼梯边缘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刚刚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最开始好像只是想要赚够五百两就收手,但是那钱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一晚上他最多的时候手中至少有五千两。 然后他就开始继续压上,一直到了现在。 荆芥扶着一旁的扶手,用手掌猛捶一阵绞痛的胸膛,直到十几息之后才缓过劲过来。 少年缓步下了楼梯,当离开赌坊的时刻那天空中过于闪耀的太阳让他忍不住盖住了眼睛。 “老爷,咱们去哪里。” 门外两个正在一旁和其他一些小厮打趣的轿夫凑了上来。 这位爷一次性给了他们兄弟俩五十两的定金,租了他们俩和轿子六个月,日常也出手阔绰,听说是那百草堂的少东家,两个轿夫只感觉那药店是真的赚钱,病人身上的油水也是真的好刮。 五十两说拿就拿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去镇北。” 荆芥扶着轿子的边缘进了轿门,随后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咬着自己的指甲,他之前不是没有输过,但是从来没有输过这么大的。 轿夫在荆芥的指挥下抬着少年在整个柏溪镇内转了一圈又一圈,下午时分,荆芥拜访完了最后一个给百草堂挂了账的老板后脸色发青。 他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之前这些老板都是热情接待他,虽然第一天听说他要借贷时大都有些犹豫,甚至有人还准备亲自去找徐夫人问一问,搞得荆芥差点要跳起来,他还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些事情给压下去。 但是第二次他去的时候这些人就非常愿意给他借贷了,荆芥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给的保证金足够。 但是现在想来,那些保证金和他带着那些老板在酒楼吃的那顿价值二十五两白银的天价宴席即使有作用,但是也不应该这么的立竿见影。 只是此刻的荆芥已经稍稍自知自己已上了一条贼船,纵使前面有刀山火海,纵使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丝的危险,他也只能继续趟过去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告诉母亲他参与了赌博,而且还赔掉了接近一万两的白银,此刻更是将百草堂外面的一众供货商都借了个遍。 外债他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欠了多少。 两个轿夫看着那越渐昏暗的天色,以及从每个院子中出来之后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的老板,就知道今天老板的生意上看来是出了大问题。 两人只能尽量的沉默,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终于荆芥指了指百草堂的方向,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抬了一下午轿子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两个轿夫没有将轿子抬到百草堂前,而是在百草堂外面不远处的小巷之中将轿子放下,最后抬着前面的轿夫就敲了敲轿子边缘的小门。 “老爷,到了。” “你们明天就不用来了。” 荆芥下了轿子,小心让开了轿子边缘的污水,随后头也不回的就想要走向那边在夕阳下被染上了一层火红的百草堂。 “老板,那工钱。” 年长一些的脚夫听见那租约解除一愣,不过随后看着那就准备立刻离开的荆芥,伸手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同时询问道。 “别碰我,你这贱货,那五十两还不够多吗?” 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荆芥大叫一声,将老人的手甩开,随后就准备径自离开,只是那原本对他恭恭敬敬,甚至于为了讨他欢心还在他面前学过狗叫的两人居然再一次的拉住了他。 这次是那个年轻一点的轿夫,而且他还用那满是汗液的黏糊糊手掌直接抓住了荆芥的手腕。 荆芥触电似的抽开对方的手掌,反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那青年轿夫显然要比身体虚浮的荆芥敏捷的多,他后退半步就让开了对方的巴掌,随后抬脚就想要给荆芥一脚。 年长一些的脚夫眼见这里的冲突要升级,立刻上前拉住了冲动的青年。 “你,给我叔道歉。” 青年虽然收了脚,但是依然是一脸的怒意,他指着荆芥的鼻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哈,道歉,你们也配,你们一年也赚不到的一百两也就是我在赌桌上的一小片竹片罢了。” 荆芥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这次两名轿夫没有阻拦,青年愤恨的跺了跺脚。 “叔父,为什么不教训他一顿。” 青年看了看那已经离开小巷子口的少年,再回头看着拉着自己的叔父,忍不住问道。 “他不是签了那合同了吗,要车行去和他纠缠去,这不就是车行的作用吗,你自己在这里和他纠缠,不管是谁赢了都是我们输了。 他家大业大,我们只是两个卖苦力的,自然是耗不过对方的,那百草堂的徐掌柜和黄柏医生都是体面人,不会差这点钱的。” 老人招呼着青年抬起轿子,就往车行而去。 第115章 但溪深 “回来了,在外面吃了吗?” 徐夫人端着书听见了外面叩门的声音,就上前打开了那房门,只见到外面的儿子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徐夫人微微一惊,看着儿子那僵硬的微笑只感觉有些心惊,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当荆芥踏入房间内之后,房间里温暖的光线就将少年的微笑渲染上了一丝丝的温度,至少也是不像之前那般赫人了。 “还没吃呢,母亲。” 荆芥挂起了笑容,此刻的他已经做好了决断,那赌坊今日的赌局他是做不了了,但是明日的赌局是一定可以的,他必须要赢回来,不管如何都要赢回来。 “我去让你师兄给你热一点饭来,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用太斤斤计较,累的话请个账房先生也是可以的,做老板的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只需要用好人就行了。” 徐夫人点点头,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随后转身出了房门,荆芥看着母亲离开房间后就立刻跑向了房内的那厚木柜子前,他记得账本和其它重要文件都在这里。 不一会他就按照记忆将母亲藏在帷幕里面的钥匙给找了出来,荆芥顺利的将柜子打开,把里面的账本与其它文件统统取了出来。 这里面是百草堂持有的几个产业的股份,比如柏溪镇附近一个有着几十亩药田的庄园,再比如本地的那个当铺。 荆芥将那地契和股份文书一类的全都塞入了怀中,在犹豫片刻之后又将那账本一起揣了起来。 少年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尤其还是在母亲的房间内,当着在就在外面的母亲在这里盗窃家里面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将柜门合上并上锁的时候,颤抖的手转了几次都没有将那小巧精致的锁给合上。 “吃饭吧。” 徐夫人端着还带着热气的晚餐来到了房间内,只是荆芥那明显不对的表情让她瞬间就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她将托盘连带着那饭食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看着荆芥一口一口往嘴里面送着米粥以及几份小菜。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徐夫人端坐在桌边,用还带着点期待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没,没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荆芥手中那夹着酸菜的筷子在空中一顿,不过少年立刻就矢口否定道。 “那柜子你开了吧,怎么,是零花钱不够了,还是经营上亏本了,缺钱你可以找我要的,亏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夫人起身来到那床边的帷幕边,探手摸向了帷幕的后面,剥开前面的一层纱后,果然看见原本被她压在那钥匙和绳子之间的头发已经消失不见。 她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不告而取谓之贼,应该教育一下荆芥的,只是她猜测儿子应该只是经营不善但是又不想要认输,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直接说教容易打消他好不容易出来的积极性。 就在徐夫人想要拿着钥匙去打开柜子的时刻,她突然感到脑袋上一疼,随后眼前就昏花了起来。 荆芥听着那重物落地声音,看着面前倒地的母亲,表情瞬间扭曲了一瞬,然后则是没来由的心虚和恐惧。 他后退半步,放下了手中的灯台。 咬着牙的荆芥在看着地上的母亲犹豫了片刻之后,就选择夺门而出,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将母亲手中的钥匙夺走,试图延长她发现真相的时间。 只要他,只要他可以坐上那张赌桌,将失去的都赢回来,这些东西就都是可以被赎回来的,连带着之前的欠款也可以补上,到时候,到时候大家就不会怪罪他了。 夜半,当铺掌柜家的后门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掌柜家的童仆被惊醒,小心翼翼的去了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外面的人是谁。 只是那敲门声随着童仆的询问而诡异的暂停了一瞬,随后门外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 “来当东西的。” 童仆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好,只是这客人来的时间也太晚了。 “今天实在是晚了。 客官,我们家老爷已经睡下了,您给个名号,我告诉老爷,明天早上您再来可好?” 那人声随即消失,就在童仆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刻,那道突然变得嘶哑了许多的声音再次从那门外传来。 “必须今天,让我进去,就现在。” 敲门声紧随其后的响起,吓得那童仆两腿一软,只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来索命的恶鬼。 他一边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那在寺庙内求来的护身符,一边跌跌撞撞的向着老爷的屋子跑去,也不管今天他的老爷,那当铺的掌柜正在和新纳的小老婆云雨了。 这护身符还是他看他们家老爷老干一些损人利己之事,为了防止将来遇上些什么事情将自己也给牵扯进去,特意拿将近一年的工资在去梁城出差时到庙里面求来的。 现在童仆只感觉自己当时的决定是那么的英明神武,也恨自己当时没有将那大和尚给他推销的价值二十两白银的高僧随身佛珠给一起拿下来。 “老爷,我的大老爷,大事不好了。” 童仆敲了敲主屋的门,但是里面却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他的老爷已经完事睡着了。 童仆站在门外刚想要转身,脑海中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来在那酒楼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一个鬼故事。 里面的书生就是遇到了这类叫门鬼,回头将肩膀上的阳火熄灭,然后这鬼就贴着那书生,当他一转头就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当时在那热热闹闹的酒楼之中听这志怪一类的故事的他还和周围的人一起起哄,说这故事不得劲,一点都不够吓人。 非要那说书先生讲一些美女蛇,无头人,人面猴一类的志怪故事才恳给赏钱。 但是现在的童仆只想要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自己当时笑,现在就笑不出来了。 笑不出来的童仆直接合身撞开了房门,连滚带爬,涕泪横流的冲向床上的老爷,同时在心里默念冤有头债有主,有事不要来找我,只希望那厉鬼别害自己,只害老爷就好。 第116章 常在河边走 当黄柏看见那匆匆离开,甚至于一点都不在乎那外面已经开始宵禁的荆芥时就知道应该是出事了。 他在犹豫之后就去了主屋,随后看见了脑袋上带着丝丝血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师娘。 黄柏怎么样都没有想到,那荆芥居然可以荒唐到这个地步上来。 他只能先检查了师娘的伤口,好在荆芥似乎没有敢下狠手,只是有些许的破皮,头盖骨并未破裂,这也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刻的百草堂之中当真是除了黄柏外就只剩下了妇孺老幼,黄柏虽然想要出去追那跑走的荆芥,但是却不敢将菖蒲和已经受伤昏迷的师娘留在这里。 当师娘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早上了,还未等黄柏拿定主意是打破百草堂这十几年来不关门的规矩先处理这里的烂摊子,还是照常开门迎客时,就听见一大早外面就有了叫门声。 菖蒲从正在熬煮的汤药之前站起身,示意师兄先在这里看护才转醒的师娘,自己去外面看看是谁在叫门。 黄柏犹豫片刻也只能点了点头,到头来居然只有师兄弟之中最小的菖蒲比较靠谱,他这做大师兄的可真失败。 菖蒲打开了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两人,那是一个戴着一顶小帽的管事,以及一名穿着件灰色短褂的车夫。 看见开门的是菖蒲,车夫原本还板起来的脸立刻挂起了笑容。 他们这些卖苦力的也许不用卖百草堂的面子,毕竟他们也没什么钱来这里看病,但是一定是要买专门治疗跌打损伤二爷面子的。 尤其是这作为二爷手艺的传人菖蒲,他可是比二爷还要好说话一些,不少他们的工友都被对方减免了治疗费,有时候对方给老人与小孩还会免费治疗。 他们卖力气的总是要受伤的,到时候自然要仰仗对方,那城外道观的道爷虽然几乎不收钱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倒贴药钱,但毕竟对方只会开点药,推拿正骨一类的还是要看二爷那里。 “小大夫,我们来找你师娘,你看,可否帮忙传一声。” 带着小帽的管事也将笑容挂了上来,他尽量放松语气,温和的询问着。 “那先进来吧,劳烦你们先在前堂等一等,我这就去后面通告。” 菖蒲向着这位管事和后面的那位脚夫点了点头,上次他去还蔡家的牛车时就是这位管事招呼的,当时牛车实际上算是还晚了一天,毕竟借给了那家来看病的农夫。 按道理本应该是要支付违约金的,还是这位管事和账房先生说反正也是早上还回来的,就按照他按时回来办了。 虽然菖蒲猜测这是蔡家的意思,但毕竟事情是这位管事办的,也算是承了对方的人情。 “是病人吗?” 黄柏扶着徐夫人微微坐起来,同时将已经熬煮好的汤药端给了对方,他看着师娘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前堂回来的菖蒲。 “不是,是车行的许管事,他还带了一个脚夫兄弟,说是来找师娘的,我让他们先等在外堂了。” 黄柏听完就皱了皱眉,许管事他认识,毕竟人都是有生病时候的,即使是自己从不生病,也会有家里人生病的时候。 这柏溪镇乃至于周围的乡绅他们百草堂都认识,但是对方却是来找师娘的,黄柏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对方能有什么来找师娘的事情。 那车行确实是师娘蔡家的生意,但又不是只是蔡家的生意,即使是师娘的娘家差人来,也应该是蔡家的管家才是。 就在黄柏想要找个理由先将前堂的那两个不速之客送走时,喝下了汤药之后正在用清水漱口的徐夫人却开了口。 “是许管事吗,让他进来吧。” 许管事自脚夫手中接过了礼品,随后将那脚夫留在了屋外,自己跟着黄柏走入了后院。 他可不是来讨要费用的,恰恰相反他是来赔罪的。 荆芥订的是最好的那种带着雕花的轿子,而且还是雇的全天,轿夫需要一整天都要听候调令,最重要的是他签的是个长期合同,而且是一年的合同,现在他早早就毁了约,按照约定还要再支付二十两的违约金。 但是开什么玩笑,他怎么敢割蔡家的韭菜。 说实话许管事在从上头手中接到这活的时候就只感觉内心一阵的苦涩。 毕竟正常人谁租这么长时间的轿子啊,有这需求的都是自家养的轿夫,这样一年一个轿子两个轿夫的价钱也就是三十两罢了。 租轿子的都是到柏溪整来临时落脚的达官贵人,他们车行当然是狠劲的宰,若是这被宰的是其他人倒还好说,若是外地人那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也都是他们占理,毕竟合同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呢。 但是这坑的是他们东家的人,这就不是理的事情了,这是情的事情了。 管事一看就知道,是那两个农村来的轿夫不知道百草堂夫人和他们东家之间的关系,而且那给对方开合同的家伙也真是掉进钱眼里面去了,只是这事情毕竟也需要一个解决。 “姑奶奶。” 许管事看见躺在床上淡淡看着自己的那女子时就立刻低下了头,同时将手中提着的礼品放在了一旁的桌上,随后才拘谨的站在了对方的面前。 “恭喜啊许管事,听说我哥哥准备将车行的生意交给你来打理。” 徐夫人端起手中的茶杯,用杯盖轻轻压着杯口滤去茶叶,只让微黄的茶汤流入口腔,以此中和那过于苦涩的汤药味。 黄柏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师娘她还在吃药,还是喝白水的为妙,只是被对方突然变换的气势所摄,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不敢当,全是老爷的信任。” 管事的冷汗瞬间就攀附上了额角,他可是从底层的账房先生混到管事这管理岗上的一个人精,自然是听懂了徐夫人话里面的意思。 对方恭喜他将要管理车行,一方面是在表明她对家族的事物还有点掌控力,另外一方面就是在恭喜的锦团下面藏刀子了,徐夫人的意思赫然就是,你靠着我父兄的提携起来了,现在就来欺负我这个蔡家嫁出去的女儿了。 “说说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第117章 哪有不湿鞋 “那是你亲外甥。” 徐夫人坐在软榻之上,得益于病人的身份,蔡家的几位可以管事之人在太阳尚未到达高处之前就由后门来了百草堂。 “所以他还活着。” “你们就这么看着他们算计你的亲外甥,好啊,好啊,太好了。” 徐夫人在两个哥哥面前再也不维持那端庄的样子,她用手指勾起身边的茶杯,连同里面剩余的半杯茶水一起丢向了他哥哥的方向。 蔡家的家主侧移半步让开那带着汤汤水水粉碎在地上的瓷杯。 “是妹夫先不将我们当一家人的,妹妹,你要是想要我们承认这个亲外甥,就先把屁股给坐回来,要是你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么也就别要求我们拿你当做一家人。“ 蔡家家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虽然看起来低调,但是依然在袖口和领口处砸了一圈边的外衣。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欠了多少钱。” 徐夫人的脸皮抽了抽,这次是她没有看住家,千防万防,内防外防,没想到反而是让家雀给啄了眼睛。 “大概一万八千两白银,其中七千二百两是股份债券地契一类的,你看我对你多好,特意在那当铺掌柜的手中将你们百草堂的开馆押文和地契给截留了下来。” 徐夫人的长兄在袖口处摸索了一下,将三张有些泛黄的纸张给按在了桌上。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徐夫人也不知道是想要眼不见心为净还是单纯的不想要破坏那个作为嫁妆的柜子,到现在也没有将柜子暴力打开检查里面丢失的财产。 “可不,外甥的胆子可比我们当年的大多了。“ 站在蔡家家主后面的蔡晶接了话,徐夫人看着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指着他的手指头都在微微的颤抖。 “你闭嘴,再往火上浇油我就把你给丢出去。” 蔡家家主给了这个胞弟一个眼神,继续转头看着小妹。 “他输完了。” 徐夫人扶着额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要爆掉了。 “全输完了,我们问出来了,你们家的那个厚朴是幕后之人,还有一个则是赌坊的一个管事。” “呵,你们可真清楚,搞了半天就我被蒙在鼓里,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是老伙计,没人想要下死手的,只是徐牧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点,他垄断柏溪镇的药材医疗生意是我们蔡家给他做的保。 当时说的什么,他会常驻柏溪镇,至少也要让各家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得到他,现在你看他在哪里。 他当年好像一条断脊的败犬时是我们接纳了他,按道理是我们养的这条狗,现在狗跑到人家院子里面去看院子,还要回来吃饭,我做主人的拉一下链子难道还不行了吗?” 蔡家家主一点也不避讳就在这里的徐夫人,直接将徐牧给形容为了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他是狗,我就是母狗,你们就是两条公狗,现在你们放任他们对徐牧动手,在老伙计之前露了怯,就不担心老伙计们变成恶狼在你们这两条肥狗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没关系,我们的牙口好,可以再咬回去吗,你却不行了小妹,这些年窝在这深宅之中,你怕是也只有这一副伶牙俐齿了。 那赌坊的掌柜自然有人会去处理他,但是厚朴可是你们的人,大家不好动手,还要看你的意思,再不抓他,他可就要溜走了。” 蔡晶用两根手指比作一个正在逃跑的小人模样。 “做了他,难不成还留着过年,干净一点,挽回一下损失,他拿了多少好处都给我拿回来。” 徐夫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似乎决定的只是一只蝼蚁的生命罢了。 “那我去张罗这事了,对了,那厚朴之前是北面那家屠夫的儿子吗?” “是。” 徐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得嘞,那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蔡晶出了房间,此刻房间之中只剩下了三个人,徐夫人,蔡家现任家主,以及一位坐在太师椅之上,之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人。 “你毁了我一个儿子,现在要还我一个,你那小妾不是血崩没救回来死了吗,她的儿子给我,我来养。” 徐夫人抬眼盯着自己的大哥,男子则是皱起了眉头,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多少有些不甘心。 “成,我们几个老家伙之后会碰一面,负债徐牧是必须要背的,大家要让他安心留在这里,否则他一边占着我们的位置却只留下那学了八成的黄柏在这里顶着,一边打压着其他有本事的大夫来这里常驻,这迟早是要出事的。 若是等到真的出了事情,我们蔡家也是要跟着倒霉的,丫头你更是一样逃不掉,李家的小鬼,白家的那个丫头,苏家的老爷子,哪个不是药罐子,不管是哪个出了问题都是一件麻烦事。 说实话要不是徐牧这小子还算有点脑子,让温先生来这里坐镇,我们蔡家反而会是最先坐不住的。 不过现在事情对你倒也不算坏,你那负心汉在梁城干的荒唐事还不够多吗,他若是留在那里,你觉得就凭一个苁蓉可以栓得住他。 再这那苁蓉可是被你给养废了,你说荆芥是你哥哥的亲外甥,那苁蓉难道就不是你的亲侄子了吗?” 老人的话让躺在床上的徐夫人红了眼睛,她应了一声叔父,老人只能无奈的回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坐到了徐夫人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时候他一定得是要回来的,这里不是梁城薛氏可以撒野的地方,他薛氏若是为了一个旁氏的女子想当一次那强龙,我们也不介意当一条地头蛇陪他们玩一玩。 到时候你的男人就还是你的。” 老人显然一下子就说到了徐夫人的痛点之上,她终于将坚硬的外壳在娘家的兄长和长辈面前慢慢的褪下,露出了一瞬间的小女儿态。 “他是只鹰,我怕我压不住他,他说他要去梁城,他就是一定要去梁城的,我害怕他埋怨我。” 徐夫人落了两滴泪,随后用带着点委屈的语气向着这位族内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道。 “落地的鹰不如鸡,更何况你可是我蔡氏的悍女,当年都没有人敢娶你,你怕他,别开玩笑了,我都害怕你哪天看他不顺眼将他给阉了。” 站在两人面前的蔡家家主挑了挑眉,活跃了一下气氛。 “就属你最会说话,不说话我们也不会把你当哑巴。”徐夫人眉毛一立,向着兄长露出了自己的伶牙俐齿。 “让他把小妾和那孩子安置在梁城吧,毕竟要给他留个念想。 再者人回来就行了,在那边的瓶瓶罐罐就别带回来了,怪碍眼的。” 蔡家的老人微笑着给徐夫人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第118章 借刀杀人 就说那酒楼的管事,自从被在脸上刺了字,便被酒楼给辞退了出来。 他再去闹,也只是拿到了一些可怜的赔偿罢了,第三次去闹更是被酒楼的打手打瞎了一只眼睛。 为了养唯一的儿子,原本颇具富态的管事只能开始从事一些之前自己看不上的脏活累活,只是这类活计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好干的伙计早就被早来的人给占据了,留给行外人的只有苦活累活。 若是他没有被在脸上刺字,管事早就带着儿子远远遁走,他在本地还有两三个好友,去往别的地方的路费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只是他已经被在脸上给刺了字,虽说大煜对于脸上刺字者分为三类,他并不属于不能离开本地的那一类,但是梁城和其它地方的衙役可不管这些。 他若是离开了柏溪镇,怕是要被对方给捉去当做业绩。 他这辈子也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酒楼的管事,酒楼也不会请一个脸上有刺青的人来作为酒楼脸面的管事。 管事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无法再干这个自己花费了整个青春才挤进去的行当了。 若是他再年轻一二十岁,若是他没有带着儿子,也就咬咬牙当个大龄学徒,再学一门手艺。 只是没有什么若是了,他只能推着大车,做最苦的工,听着周围的人用他打趣但也只能打着呵呵。 甚至当工头将他叫出去,让他给他们报个菜名的时候,他也需要尽可能滑稽一点的将酒店那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的菜单在这些之前他最看不起的泥腿子们的面前背一遍。 随后看着这些人笑得前仰后合,尽情的嘲笑着自己,同时也嘲笑着自己过去的所有骄傲。 管事这个时候就只能低下头,等待着大家笑够了,然后回到那大车子的头部,在工头的号子声中用尽全力将车子往上送。 他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那乖巧的儿子了,每当看见那缩在简陋的棚子之中,盖着脏兮兮的被子却对自己笑得灿烂的儿子时,他就感觉到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对于他而言,生活也完全不是没有盼头,他正在攒钱,等到钱够了,他想要将儿子给送到镇上的裁缝铺里面去,去当个裁缝也好,至少下辈子可以吃得饱饭。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年年的冬天来了,车行的活减少,剩下的都是需要送出镇去一两天甚至是五六天的长线。 别人家里面有婆娘和兄弟照顾一二,可以离开柏溪镇一段时间,但是管事此刻是真的再没有人可以托付儿子了。 他的老家不在这里,甚至于到现在他都不敢回信去告诉老家的兄弟姐妹以及老母亲自己现在的悲惨处境,唯恐他们担心。 而那几个朋友则是已经在他几次三番的蹭饭之后对他越加冷淡,似乎是认为做给其他人看的友情戏码已经足够了,便开始闭门不见。 冬日总是难熬的,而随着今年那车行老板的钱财失窃之后,管事作为有前科的人便被不由分说的辞退了去。 管事只能拿着那可怜的钱财买了些带着煤毒的煤炭用作取暖。 这次寒冬他挺过来了,但是他的儿子却不知道是死在了寒冷还是那煤毒之下,失去了支柱的管事再也不打理自己的样貌,活成了一个老乞丐跪坐在街道边。 有时有路过的人就给来人将那酒楼的菜单当做小曲唱一遍。 今日管事一如往常一样的蹲坐在街道边,柏溪镇的街道上不管是摆摊乞讨还是走车都是要本地那几个地痞点头的,这些地痞后面站的则是本地的捕快。 就见嘈杂的人群之中,一个穿着件短打,胸前别着一柄小刀,手中则是提着一根圆木棒的地痞正拿着小帽将这条街上小商小贩的保护费收着,却一点也不敢进那些大商户中去。 很快那无赖就捂着鼻子来到了蹲坐在地上的管事身前。 管事抬起被五六只小虫环绕着的散乱头发,只是几个月的功夫,他的头发就结了起来,散乱的头发有的高高立起,有的则是被不知道来自哪里的脏东西给束缚在了一起。 “快交钱,保护费。” 地痞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任谁都不喜欢这脏兮兮的家伙。 “呦,管事的早。” 就在地痞正一脸嫌弃的将自己的小帽放在那老乞丐身前,只等他丢了钱自己就赶快离开时,他的余光却瞥见了正在向着他这边而来的一穿着云纹料子衣服的中年男人。 地痞立刻放弃了继续向这个乞丐收取保护费,转而将小帽揣在怀里面,脸上的不情愿也变成了讨好的笑容,同时用脚做踢那老乞丐的模样,试图让这臭烘烘的老乞丐不要挡着贵人的路。 “想吃顿饱饭吗,想就跟我走。” 那中年男子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到这名不遗余力的向他示好的地痞,他蹲下身来,也不嫌那管事蓬头垢面,直接掀开对方脏兮兮且凝结成块的头发,确认了这是他要找的人后开口询问道。 “吃的,我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管事抬眼看着这名说要请自己吃东西的男子,给了对方一个傻傻的笑容,然后就开始自顾自的报起了菜名。 “好你个老无赖,大人看得上你,你还在这里报起菜名来了,好好说话,否则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齿全都打掉。 就你还想吃熊掌,做什么春秋大梦,你爷爷我都没有吃过,我的巴掌不知道你想不想吃……” “我说话时你能说话吗?” 正蹲在管事面前的中年男子斜眼瞥向一旁这表演欲十足,就准备上手来将正在报菜名的管事给一个大比兜打翻的地痞,不咸不淡的开口告诫道。 地痞原本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刺破,他低着头看着脚尖,只等到那老乞丐跟着蔡家的这名管家离开,这才抬起头来挥舞着拳头,让周围看戏的人通通散开。 第119章 ambulance “没事,慢慢吃。” 中年男子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老乞丐,要不是他亲自调查过,否则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此人是多年前酒楼里风光无限的一位管事。 “你请我吃好的吃,你是好人。” 老乞丐抬起头,用完好的眼睛看着对面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嘴巴上沾满金黄的油,红色的辣椒以及各色的小料,看起来比那青楼姑娘们身上布料的色彩还要丰富几分。 老乞丐那长长的,或是凝结为一团,或是松松散散的头发被随意的垂落在其面前的盘子内,老乞丐也就真像是完全的疯了一样,一点也不在乎那落在盘子中的污秽之物。 “厚朴你认识吗?” 中年人没有因为对方的憨态就转身离开,他平淡的询问道,对面的老乞丐则是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嘴零零散散的牙齿。 “他也是个好人,我记得他,他是个好人。” “他回柏溪镇了,但今天他就要离开,你想要见一见吗?” 中年男子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耐心的询问着对方,就好像此刻那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一位衣冠不整,头发脏乱的老乞丐,而是一位貌美如花的黄花大姑娘。 “想,他在哪,我要去谢谢他。” 老乞丐乐呵呵的将鸡腿整个撕下来,那浸透了汁液的皮在被撕扯之中断开,向周围四散着点点金黄的油滴。 中年男子被油点溅在了衣服上却也不恼,只是继续微笑着和老乞丐闲谈。 “那好,下午你在那街角等着,若是厚朴走,我的人会告诉你他去了哪里的。 对了,你记得城北的那家屠夫吗,就是那家儿子特别多的屠夫,我记得他之前是你们酒楼的供货商,还是你负责管理的。 那个屠夫姓黄,厚朴原名叫黄狗蛋子,说起来你们之前还有点缘,听说之前他还给你送过东西。” 中年男子的话似乎并未让对面的老乞丐起什么反应,他依然在撕咬着面前的一切事物,似乎想要将自己给活活的撑死才好。 不过男子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话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定的反应,他只是笑了笑,站起身给身边的掌柜付了饭钱,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这日下午起了点点小雨,厚朴从小旅馆的后门处小心的探出了脑袋,要不是他的合伙人一直要等到最后一笔尾款到账才肯给他结账,他也不至于现在才走。 还是贪了,应该早点走的。 厚朴自我批评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腰间的短刀,以及胸口那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百草堂是真的肥。 他现在是必须要走了,中午的时候他没敢走,实在是中午太晒了,路上的人也太少了,让他感觉没有什么安全感。 厚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路人,翻入马厩牵出来自己提前买好的马,随后随手给那还打着瞌睡的养马小厮了几枚铜板作为打赏,牵着马压低斗笠,顺着人群走向城门口。 镇内除去特殊情况不得纵马奔驰,厚朴即使现在归心似箭也需要步行走完剩下的这段路。 远处的小巷内,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少年来到了老乞丐的身边,他向着老乞丐指了指那戴着兜帽的厚朴,随后将用一卷短草席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老乞丐的身前。 老乞丐抬起头,原本混浊的眼睛变得清澈,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直到少年被他吓的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时才低下头去。 老乞丐捡起地上的草席,果然在里面抓握到了一柄硬邦邦的东西,他用手握住那有握柄的一头,随后坐直身体,向着面前小厮打扮的少年勾了勾手。 “断头饭吃了,上路酒也给我备好吧。” 小厮忙不迭的点头,不一会满满一壶酒就被送到了老乞丐的手上,老乞丐仰天无声的大笑几声,一口酒三步一摇的走向那牵着马自人群之中向着远处城门而去的厚朴。 “嗯……” 正压着斗笠快步前进的厚朴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就感觉后心口处抽起了筋,凉凉的感觉从那里钻入体内,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厚朴却偏偏知道,自己这是被捅了。 他想要抽出腰间的短刀回身格挡,只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少年口吐着鲜血,艰难的转过身来,只看到一个握着柄闪闪发光的刀片子,对着自己乐呵呵笑着的老乞丐。 “老爷,还认得我吗?” 老乞丐先是欢乐的跳了跳,随后俯下身去,学着那狗似的舔起来厚朴身上喷涌出来的鲜血。 他靠近厚朴那神采快速溜走的双眼前,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厚朴灰白色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一下,他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疯子,似乎是认出来了对方。 “俺……” 老乞丐低下身去,想要听一听这个害的自己家破人亡之人的最后遗言。 他早就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只是那厚朴每年回来都前呼后拥的,再者,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有儿子这个软肋。 他之前唯一想不懂的就是,厚朴为什么要针对自己,他们之间明明无冤无仇,现在最后一块拼图在昨天被补上了,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确实是扣了一个小子的零钱作了自己的酒钱。 真是,恶有恶报啊。 “俺……俺不能死……” 死亡的恐惧让厚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话语,那被他有意控制的,充满乡土气息的称呼也被再次的吐了出来。 少年依稀间记得,师傅不喜欢他以俺自称,所以他强迫自己用我,一次次的用,只要自己说一次俺就自己掐一次自己,直到自己下意识的改过来为止。 他,好像不再是自己了呢。 光彩失去,少年的手臂软软的耷拉下来,好似那早早知道春天的到来,提早发芽抽条的柳枝似的。 老乞丐大笑着用地上的鲜血沾染着自己的脸颊与衣服,他站起身来跳着不伦不类的舞蹈,同时开始绕着尸体由小而大的唱起来菜名。 周围的路人终于后知后觉的从嘈杂的街道中注意到了那倒在地上已然死去的少年,再看着这名围着尸体唱唱跳跳的老乞丐,人们顷刻间就给老乞丐让开来了一块空地。 第120章 小少年 站在小巷中的中年人看着远处倒下的厚朴以及那状若疯癫的老乞丐,用手掌点了点身边的一小童。 就见那小童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随后在确定了那厚朴已经死的彻底之后才返回了这中年人的身边。 中年人点点头,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随手丢在地上,转身便消失在了小巷中。 那老乞丐还算是有把子力气的,要不然他还要给厚朴补刀,那样破绽就大了,虽说这件事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下来,但是露到面上来终会不好看,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百草堂的后院内,中年人低下头敲了敲那主屋的门,得到应允之后才走入房内。 此刻厚朴的尸首和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已经被捕快带走,而那原本应该在厚朴怀中的一叠银票却已经落在了中年人的手中。 这些银票的边角上甚至还有着点点的血迹,似乎是在以此哭诉着前一任主人的悲惨遭遇。 “姑奶奶,人已经死了,他的马匹和衣物一类的官府那边需要纳入档里,暂时取不出来,随身金银细软统共七百二十两,全都在这里了。” 中年人将银票放在桌面之上,低着头不敢去看那躺坐在床上,正在逗弄一婴孩的女子。 “那东西脏,这些钱你拿去换成新的银票再送回来,事情记得办干净一点。” 中年人的汗珠在太阳穴的位置汇聚了起来,他点头后在躬身时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液。 “官府那边的县丞已经收下东西了,那老乞丐今年秋后就斩立决。” “嗯,你不用给我说这些,事情办好我看得到。” 徐夫人手掌怜爱的摸了摸不停哭闹婴孩的发顶,随后挥了挥手 ,示意中年人可以离开了。 “姑奶奶,小少爷找到了,但是摔断了腿,马车大概要两个时辰之后到镇上。” 徐夫人听见这句话时手指停顿了瞬间,不过随后就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示意中年人自己离开。 中年人心下了解,姑奶奶这是想要眼不见心为净,他在离开百草堂之前找到了正在台前看着店的菖蒲,男人拱手作揖,唤了一声小大夫后拉着对方借一步说话。 “小大夫,劳烦联系一下温老先生,荆芥少爷可能要送到那边去暂住一段时间,他的腿摔断了,需要尽快治疗。 费用走温老那里蔡氏的账目就好。” 菖蒲皱了皱眉,不过随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件事给应了下来。 将店交给黄柏师兄看着,菖蒲匆匆赶往了温老的住所,他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就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应该是荆芥打伤了师娘然后逃走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菖蒲听着那些在后院之中匆匆来又匆匆走人的交谈大概知道了点,是因为那赌坊。 果然,黄柏师兄的告诫没错。 今日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感,周围路过的行人和小商贩在看见自己的时候虽然也会如往常一般的问好。 但是菖蒲还是发现他们大都在自己走后开始压低声音小声地议论,不时还点一点自己。 只以为是背后被人贴上去什么东西的菖蒲用手往后拨拉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拉下来。 菖蒲只能继续走向温老的院子,却见那即将要出城的地方上围着许多的人,还有两三个伙计正在洗刷着地上的痕迹,旁边的茶摊里更是一反常态的挤满了人,人们交头接耳,更是在菖蒲到来之后更加的激动了起来。 “劳烦问一下,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菖蒲拉过一个担着一支扁担,正在吆喝着售卖竹筐内白饼的小商贩。 “不买别动啊,呦,是小大夫啊。” 那小商贩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抓了抓,赶忙转过身来就想要挥手驱赶,这些年边疆并不算太平,几个周围的郡县听说还有白莲教的侵扰。 最近这几年有不少逃难的人过来,他们一来就是拖家带口的,带过来的小鬼在街上疯跑,搞得各个小商贩和店铺都要严加防范自己的商品。 那些小鬼个子矮小,抓了东西就往人群里面钻,若是吃的东西等到你找到他们的时候也已经吃了一半了。 小贩们对此可以说是怨声载道,不仅是对那些小贼的,还是对那些收了他们的保护费,却对这些泛滥的小鬼头们没有半点办法的地痞无赖的。 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打的时候,就看见拉他衣摆的是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就见那小少年有着一双如墨画的柳叶眉,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鼻若悬胆,唇色朱红,眉宇间少了几分少年人常见的狂傲,多的则是几分君子如玉的书卷气。 小贩靠的近,甚至可以微微嗅见那少年身边的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他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些个小贼,而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原本想要拍打的手也就随着尬笑收了回来。 小贩连忙向小大夫问了好,随后自架在那扁担上的竹筐里掏出来了一只白皮饼塞向小大夫的手中。 “听人说是有一老疯子当街砍人,砍伤了一二十个,血流成河,刚刚官府的车子来拉了五六车才送走。 小大夫,这是俺自家打的白面饼,您尝尝。 呦,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俺崴了脚去二爷那里还是您给活络开了,第二天就能下床,第三天就消了肿,您还给我免了部分的药钱,这饼就算是我请您的了。” 菖蒲张了张嘴,还是收下了小贩的好意。 小贩则是见小少年咬了一口之后还夸了一句自己的饼,索性从篮子里面再取了两个饼包起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小少年的怀中。 菖蒲叹了口气,也不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快步走向温老的院子。 那给病人免除药钱却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二爷要求他这么做的,二爷说那徐牧不是个好玩意,害怕自己走后徐牧欺负菖蒲,就出了这么个主意。 医生有了善名后就不容易被欺负了,那徐牧就是想要欺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毕竟整个柏溪镇里卖力气的大都在菖蒲这里领了人情。 只是钱是二爷免的,现在二爷却被拿来和自己作比较,大家伙一提起就说那二爷视钱如命,是个铁公鸡,是一分钱都不肯免的,而小医生则是一个菩萨心肠。 这一捧一踩的虽然大都隐晦,但还是让知道真相的菖蒲感觉有些不舒服,二爷倒是对此挺满意的。 他还教给菖蒲,要免那种可以痊愈的,家里面有人但是暂时拿出来那么多钱病人的药钱,对于有点家财的照常收费就好,这样才能经营起来自己的好名声。 有点家财的人找医生在乎的是是否花了冤枉钱,若是需要长期吃药的给了钱则可能会被缠上,到时候不给了又会被埋怨。 菖蒲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人类的这些心思他即使是已经深入人类之中生活了十一年了依然感觉深不可测。 第121章 真东西 看着外面的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徐夫人才将怀中哭够了已然睡过去的婴孩交给了站在她旁边一脸担忧但是又不敢发作的奶娘。 那奶娘是个脸上带着条条褶皱的农家妇人,她家是蔡家的佃农,蔡家的管家去田间地头巡视,一眼就相中了这体态丰腴的农妇。 管家一打听她不仅有照顾孕妇的经验,而且还有三个儿子,都养的是壮如牛,刚好蔡家家主的小妾临产,就将她给雇了过来给那小妾作月嫂,给孩子当奶娘。 只是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来的快,蔡家家主收下的那貌美如花的小妾在生产时血崩没有止住,甚至没有时间去请百草堂的大夫,就在稳婆的呼唤中去了。 奶娘便成了这小奶娃唯一的依靠,奶娘原本就心疼这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父亲也不来看看。 结果不久后还被告知,这孩子要被送到百草堂去过继给那徐家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她只能叹着气将孩子包裹起来。 这不知道未来艰涩的孩子还对着她笑,当奶娘准备将襁褓裹上的时候,孩子则是用白嫩嫩的手指抓住了她满是老茧的手指。 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的奶娘叹了口气,将孩子抱起来跟着管家来到了这百草堂。 “姑奶奶,这孩子怕生,需要给他一点时间熟悉熟悉新环境。” 奶娘看着那哭的已经晕过去的小孩,心疼的用手臂将孩子抱着开始缓慢的摇晃起来。 “我是他的母亲,何来的生分,以后你应该怎么称呼我?” “夫人,孩子反应慢也没有什么概念,还请您多多担待。” 奶娘低下头抱着孩子向着徐夫人鞠了一躬,徐夫人则是摆摆手不做理会。 她低头看了看那已经在奶娘怀中睡过去的小孩,再抬起头看向温老小院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温老的小院之内,已经给伤口消完毒的菖蒲用夹板将荆芥的小腿固定起来。 荆芥到来的时间比他们估计的要晚一点,听送他来的那几个小厮说,是荆芥一醒来就跳下了湖去,想要将自己给淹死。 但是他在入了水中后又求生本能发作,一个劲的往岸上扑腾,甚至差点将一个前去救他的小厮给压在水下活活淹死。 这一来一去多折腾了两个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几个负责护送荆芥的小厮不仅因为迟到而被管事的给训斥了一顿,还交了一份让巡夜人放他们离开的孝敬。 所以来的时候几个小厮对荆芥的态度一点都不好,他们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一些内幕,明白这位爷已经失了势 。 荆芥咬着裹了一层毛巾的木棍,看着自己那被水泡的发白的伤口被菖蒲一点点处理好。 等到菖蒲用干净的布块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时,荆芥来时已经干了的衣服已经再湿了一次,他吐掉口中的木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菖蒲,菖蒲。” 荆芥被菖蒲放平,盖上被子,对周围黑暗的恐惧让他本能的去抓取面前这唯一认识的人。 “我在。” 菖蒲被荆芥抓住了手掌,也只能蹲下来看着这脸色苍白,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的少年。 “我……” 荆芥看着面前这个在他的记忆中一直以来都只是安静的学习,安静的分拣药材,安静的将他刁难的工作做好的师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又不敢松手,深怕对方离开之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黑暗之中。 许久之后,似乎是知道这样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荆芥最终还是松开了菖蒲的手掌,任由自己那失去了支撑的手掌落在床铺之上,也任由自己落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几息后,菖蒲果然转身离开了,仰躺在床上的荆芥则是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当赌博带来的巨大紧张和麻痹离开之后,给他留下的只有他完全不想要去面对的一地鸡毛。 父亲和母亲过往的严厉叠加此刻他闯出来的弥天大祸,荆芥只感觉自己好似那即将要被秋后问斩的犯人一般,只等着死亡缓慢的迈步到来。 只是在湖水之中死过一次之后的他再也不敢去死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不畏惧生死了,但是那最后时刻的溺毙感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种极致的恐惧。 这种恐惧现在结合着那即将要横加在他身上的处罚,让他感到窒息,就好像看着水位一点点从脚脖子的位置漫上来。 就在荆芥被黑暗中的绝望压迫的从小口的呼吸逐渐过渡到大口的喘息时,一盏明亮的灯被从拐角送了出来,菖蒲将换了根长蜡烛的灯台放在了荆芥床边的小桌之上,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谢谢,还有……对不起。” 荆芥从嘴里挤出来最后的几个字,随后好似终于放下了什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早上菖蒲给荆芥喂完药之后就来到了温老的房间中,此刻温老的房间内满是被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草纸。 菖蒲看着一大早就起来奋笔疾书的老人,将窗户打开让屋外的新鲜空气进来,随后给老人打好了洗脸水,再用热水兑成合适的温度。 温老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菖蒲,自己接过了男孩手中的毛巾。 “你看看如何。” 温老用毛巾擦了把脸,却用力过猛的将几丝白发连带着一起捎带了下来。 “不如《医理》。” 菖蒲看着老人这涂涂改改几次的目录,阅览后中肯的回答道。 温老不需要他客套什么,这个小老头和二爷一样,都是直来直去的,至于其他人则还是需要客套客套,菖蒲说实话感觉和这些人说话有些累,还是和这两位老师说话没有束缚。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那《医理》可是前朝集合一个朝代的医者力量谱写,之后更是一直在被完善和注解。 近百年甚至于都没有人敢于提出来要修缮它了,你老师我要是有这本事,那皇帝老儿……” 温老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立刻闭上了嘴,随后略显心虚的看了一眼窗外,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可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再改这《医理》了吗?” 温老卖了个关子,在得到了菖蒲一如既往的捧场后满意的顺了顺自己那已经全白的胡须。 “因为各家都开始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的严了起来,当年那些天骄们搅动起来的水,现在已经再次安分了下来,真东西也就落下去了。” 第122章 任君所求 荆芥暂且在温老的院子内住了下来,第三天清晨,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便架着马车返回了柏溪镇,却是那刚刚得知自己老家被人给偷了的徐牧。 百草堂主房内,徐夫人扶正了自己的发簪,这两天终于将家里面的人给应付了过去。 虽然也不能完全说她那几位家族的长辈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但是家族就是这样,族内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蔡家的利益就是需要稳住徐牧和百草堂,百草堂这些年被徐牧亏空的厉害,但还是有点东西在里面的,现在各家已经将这些里子都给吃干抹净了,吃进去的东西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徐牧认下损失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对于蔡家来说唯一的变数就是徐牧之后会如何反应。 虽说徐牧向来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这次蔡家的几人都知道,他们这次做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让徐牧忍受胯下之辱的程度了,而是让徐牧的一切都中道崩殂。 徐牧现在已经接近五十岁,这次之后百草堂几十年的累积瞬间烟消云散,他再想要让百草堂返回梁城的愿景怕是只能在梦里和周公去诉说。 虽说蔡家的人以及整个柏溪镇知道点这里面道道的人都知道,那梁城的医药行业根本不可能让徐牧得偿所愿,徐牧将百草堂再开到梁城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梁城的医馆就那些客源,坐堂大夫和东家可都是有弟子有家眷的,没有跑到你小地方来挤占你的生存空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让人挤进来他们地盘的道理。 那些医馆平日里互相间斗的厉害,但是遇到有点实力和资本的外地医生,尤其是这个医生祖辈上还和自己大都有点愁怨时那是真正的铁板一块,一致对外。 徐牧就是一条被一根骨头吊着在那里转圈摇尾巴的哈巴狗,蔡家内几个主事人在心里是自认为他们这是在帮助徐牧,让他不要在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同样的,他们也很清楚,让百草堂开回到梁城是徐牧一辈子的愿望,他可以为了这个愿望让出一半的利润给蔡家让他们容许自己在梁城纳妾以此进入当地的圈子。 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抛妻弃子,甚至于将视若己出的大弟子都扔在柏溪镇五年不闻不问,为了这个目标他几乎在梁城将腰杆子折断给别人当乐子。 现在蔡家的几位主事人都明白,徐牧一定是愤怒的,但是这个愤怒会导致什么就是不确定的了。 此刻最符合蔡家利益的就是徐牧因为被洗劫了财富只能仰仗蔡家,和蔡家继续深度的绑定,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徐牧不能将他们当做复仇的目标。 毕竟有时候叛徒远比敌人更加可恶,而蔡家刚好在整个过程中扮演着这个不那么光彩的角色。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蔡家选择了安抚之前被他们为了利益而随意丢给徐牧任凭其处置的女儿,试图让她帮助他们稳定住徐牧。 徐夫人看着远处那迈入小院门槛的男子,对方的眼中是压抑着的愤怒,好似一头残狼一样,这五月天正午的阳光都无法抹去其身上的阵阵寒意。 和上次在房间内的以死相逼不同,此刻的徐夫人反而正定自若。 上次她强大的家族站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才是她败北的缘故,而这次依然是因为利益,她强大的家族站在了她自己的背后,这也是她泰然自若的底气来源。 徐夫人很清楚,只要自己稳定住徐牧,家族为了绑住徐牧,就必需要维持自己的位置,徐牧小妾的命运与其说是蔡家为了安抚自己做出的牺牲,不如说是蔡家原本就会干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徐牧不得不更加贴近蔡家才能让百草堂渡过难关,在此之后蔡家短时间内已经不需要再和对方做什么交易了,整个百草堂都将是蔡家的囊中之物。 自然,徐夫人也就不再需要继续受徐牧的气了。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徐牧向着自己的大弟子以及长久不见,他第一次见还以为是哪家小公子来拿药的小弟子点了点头,随后阴沉着脸走上了前往主屋的台阶,最终停在了徐夫人的面前。 徐夫人看着那一步步带着杀意而来的丈夫,依然端庄的将双手放在小腹之前,眼睛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不能说,不需要解释。” 徐夫人依然端庄肃穆,终于徐牧站在了她的面前,和五年前离开柏溪镇时他的意气风发,正值壮年不同,此刻回来的徐牧已经显出了一丝老态。 几根白发在鬓角处露出,皱纹也在日夜的波折和疲劳中攀附上了眼角。 徐夫人看着他那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掌,在记忆中那原本略显富态的手掌此刻露出了骨节,皮肤也变得粗糙干燥。 “事情我知道了,但是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听你解释。” 徐牧比徐夫人高一个头,此刻站在女人的身前,几乎将一切的阳光都给尽数挡下,只留一圈环绕在他身体轮廓周围的金边。 “信或不信皆是由你,我解释或不解释又有何妨。” 徐夫人淡然的摇摇头,就见那背着光的男子眼眶不平衡的挤压着两侧的眼球,那是纠结和不耐的表现。 “这包袱里是我的嫁妆,店里面的金银细软,以及你的两套换洗衣物,你若依然不信,现在就可以走,若是恼火想要发泄,以此刃砍杀了我也无妨,只是那样你就要快点了。 若不想离开,就随我进屋。” 徐夫人点了点身边那放在一只小圆桌上的包袱和一柄短剑,随后转身进屋,不再看站在他身后表情阴翳的男子。 “我废了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徒弟,丢了一个徒弟,还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你就拿这东西想要打发走我。” 徐牧微微扬起下巴,嘴巴和鼻翼颤抖着询问道。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你是带不走的,其它的任你取走。” 徐夫人坐在那屏风前的太师椅上,安静的看着正在沸腾的徐牧。 第123章 击鼓鸣冤 让蔡家感到安心的是,他们家的悍妇果然压住了那徐牧,之后的百草堂就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当街杀人的老乞丐居然在堂上当场翻供,说自己是被奸人教唆的。 而且还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为那老乞丐申冤,说是若这柏溪镇的县衙不给他的这位朋友一个说法,他就要将这件事闹到梁城去,梁城不行就去京都天子脚下告破这里望族们的小九九。 那是一个穷的只剩下一间破屋子的童生,整日里也就靠帮人写信抄录书籍过活。 整个柏溪镇都被这天大的热闹给吸引了,人们围着县衙外面的青石阶,看着那奋力挥动鼓槌一下下击打被架在红色鼓架子上皮鼓的中年人。 终于,原本大门紧闭的衙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名穿着一身差役服饰的男人从那缝隙里伸出来一半身子,先说了点什么,随后就要拉着那在外面敲鼓的男人进去。 只是那童生一摔袖子将差役的大手甩开,后退半步放下鼓槌,冷冷的看着对方。 中年童生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袍子,整个人清瘦而带着略显迂腐的书卷气,就这样横眉对着面前的差役。 差役被甩开了手掌,原本挂着勉强笑容的脸颊立刻僵了僵,他只以为是自己之前没有说清,便大声了一点向着这童生再说了一遍之前的话。 “先生,县太爷有请,咱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的,既然是误会就都能谈,外面人多眼杂,里面好谈。” 差役微微拉高声音,却不料被外面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将这话给尽数听了过去,随后这话就在人群中被三传四传便成了诸如县太爷请童生进去云雨一番,亦或者是县太爷要让童生在外面跳舞一类的荒唐事。 只是结合着之前死在街面上的少年,以及那当街杀人的老疯子,再被几个知情人补全了剩下的一些信息。 有几个阴谋论开始被人们逐个传阅,随后由智者补全了其中的逻辑漏洞与动机,再由好事者加上了诸如我三大爷,或是我二舅家的三表哥一类的证人。 实在是官府这遮遮掩掩的行为,以及望族那里的信息黑幕让街面上的百姓无法知晓全局,但他们又看见了露出来的点点信息。 人总是渴望故事的,而若是故事不完整要么去向周围的人寻求那故事的结局,要么就是自己脑补出来一个合理的结局。 “不走,有什么东西不能在这里说的,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敞开来说话。 我那恩人便是被你们私囚于地牢之内加之以斧钺之刑,我害怕若我一起跟你进去,也是有的进没得出了。” 童生一身素色长袍,站的笔直,当的是有一股不惧强权的读书人模样。 “你可要想好了。” 差役自觉说不过此人,又怕言多必失,便只得暗戳戳的威胁道,却见那童生只是哼了一声随后偏过了脑袋。 差役还想要强行将这童生给拉进去,却被外面群众的嘘声给嘘回了门内。 差役不敢在此继续行这番倒行逆施之举,只能匆忙的关上了门,去找县令。 不多时县丞便带着两名挎着刀的差役打开了衙门的大门,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击鼓鸣冤的童生,跨出门槛,随后先是向着外面围着的人群做了一揖,再看向了见他出来立刻挺直腰杆并将头转向一侧,好像县丞臭不可闻的那童生。 “诸位父老乡亲们中应该有不少人都在几天前看见了那老疯子当街杀死无辜的少年。 此人手段狠辣,形态癫狂,而且凶器,证人,证物俱在,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贼为了博取名声居然想要利用大伙来给这等凶恶之徒翻案,不知道居心何在,是那老乞丐许诺了你什么不成,还是……你想要沽名钓誉。 你口口声声说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为什么不将话说出来,我现在来了,这话也说了。 你说,是不是那老疯子杀了人,是不是用其随身的三尺短剑所杀,是不是在杀了人之后还伏在地上舔舐其鲜血。 若是我官府现在因为你的妖言就将人给放了出去,此人疯癫非常人,若是再行祸端伤人乃至杀人,这罪责是应该我担着,县太爷担着,还是应该由这些被你迷惑的百姓们担着啊。” 县丞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他当然知道这件事里面的关键不在于老乞丐杀人,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有人教唆,以及那死者的身份。 只不过这杀人偿命的结果是他和县太爷以及那些豪门达成的交易,以此为交换,之后他们重新修缮学堂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不过这杀人偿命却也刚好是大家看见的事实,并且还是最明显,最不可辩驳的一个事实。 下面原本被那童生振臂一呼,或是只想要凑个热闹,或是对老乞丐之事感同身受而聚过来为其声援壮势的百姓也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那一袭素衣的童生。 “那老乞丐身无分文,短剑又从何来,其原为酒楼管事,被你等陷害沦落至此,他在开春之后可是一直都在街上的,大家也都是见过的。 之前他就连路边的一条狗都要躲开,现在却拿着一柄远超出自己负担的短剑当街杀人又形色癫狂,这里面难道你就敢说毫无蹊跷吗?” 童生稳定了自己的阵脚,随后立刻按照之前调查时发现的几个疑点反驳道。 “你这么说了,我到要问你了,你对那杀人之人的底细如此的清楚,你又是他的何人。” 县丞发觉话题正在向着不应该的地方而去,立刻开始混淆视听起来,他深知当无法在事实上论辩过敌人的时候,就要将问题向着那个人本身上去牵扯。 只要牵扯到,权,钱,美色,不管是不是正常的,都可以让被牵扯到的人被迫进行自我辩解,随后只需要将问题压在这些地方上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对方若是在这些问题上败了,就直接给其扣上一顶小人多作怪的大帽子,而即使对方赢了,也会在辩论中耗费大量的精力,并进而被打乱思路。 而对方胜出得到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句君子的称赞罢了。 第124章 人生如戏 “你知道吗,那天衙门口可是热闹坏了,人都聚在那里,人山人海的,那个书生就像是戏台子上唱的那些大英雄一样的击鼓鸣冤,只可惜后面还是被那些差役给拉到院子里面去了。 我是准备飞进去看的,只可惜官府的院子外面有两只石兽压着,想要飞进去倒是不难,但是我怕被人给按里面煲成了汤。” 梵影站在菖蒲头顶的房梁之上,将脑袋歪下来和男孩分享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建业六年,二爷已经很少出门了,连带着梵影也没了人陪它一起去看戏。 虽然它一只鸟也可以去看戏,但终究还是缺点感觉,索性在闲暇之余梵影就常驻了这百草堂,他此时到是也不再计较自己用灵交流而菖蒲说人言和他交流了,逮住少年无事的时候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是吗,我还以为戏曲里面的情节都是虚构的呢。” 菖蒲将那在药水中被熬煮的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布用竹夹子取出,随后用力的挤压让多余的水分出来。 直到里面出来的水不再是带着白色浮沫的药水,而是娟娟黑色的药液之后才算作罢。 “这在人类口中叫什么,什么戏如人生来着的。” 梵影得到了认可,立刻开心的在房梁之上跳了跳,菖蒲则是将手中的纱布用布包好,随后带上了两瓶黄色的药酒去了百草堂一侧的厢房。 梵影飞出房间,落在屋檐上,青灰色的瓦砾让他就好似一块凸起的装饰似的,不认真看还真的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你今天怎么不去处理药材了。” 梵影歪了歪脑袋,看着下面端着纱布银针和药酒的菖蒲,他也关注了一段时间菖蒲的日常,那可是真的无聊。 虽然每一种药材的处理少年都可以和梵影分享三四个小技巧,但是随后的时间就是单纯的重复而已,最可恶的是菖蒲还老和他分享每一个看起来完全一样的药材都经历了点什么。 比如这个早年间估计是长在岩石的旁边,那个旁边大概是有小溪,而梵影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些所谓的差别在哪里。 这就导致菖蒲处理的时候是非常开兴的,而梵影只能待在房梁上看着朋友开兴,他却看不到那些菖蒲所说的细节,只能干着急。 一般这个时候梵影都是干脆飞去戏院里看戏去的,等到下午菖蒲开始坐堂的时候再回来,毕竟他虽然是个草盲,但是并不是个脸盲。 了解那些形形色色的病人总可以让梵影得到看戏一样的快乐。 只是今天菖蒲难得的打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直到现在都没有去继续昨天的工作。 “有一位二爷介绍过来的武者,大概是练出来气感但是还没有打通经脉的程度,他受了点伤,二爷将他推荐给我了,让我来治疗。” 端着盘子的菖蒲已经到了厢房外面,他将盘子用一只手端着,随后敲了敲门。 “啊,这么快就开张了,快快快,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功法什么的,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修炼了吗?” “哪有那么快,各家的功法都是不传之秘,一般问一下都会紧张的不行,你看我们看的那戏里面都有不少恩怨是因为偷学武功产生的。 我只是发现他的身体确实要健壮不少,其它的地方和没有练出来气感甚至是一般人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也许要等打通经脉之后才能有所变化吧。” 菖蒲说完端好了盘子,听着那房间之中传来了一声苍老的请进。 少年推开房门进入其中,房间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显然对方并没有充分遵从医嘱。 老人此刻正坐在床边,他裸露的胸膛之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淤青。 “抱歉。” 老人看见端着盘子进来的菖蒲,板着脸不咸不淡的向他道了声欠。 “你已经交了钱,身体也是你自己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其它的还要看你自己。” 菖蒲检查了老人背后的伤口,随后示意他可以爬下了。 少年将一根蜡烛点燃,随后将银针放在火焰之上炙烤,待得火候到了,就快速的在老人那满是伤疤的背上快速下针。 下完针后菖蒲开始一点点剪开他之前给对方缠上的绷带,果然,那块受了内伤的地方再次崩裂了开来,那是一个类似铁杵模样的伤口,几乎发黑的伤口此刻正在向外缓慢的渗透出点点的血液。 菖蒲现在只能算是学了二爷的九成,最后的一成则是经验,这治疗方案是二爷看着菖蒲定下来的,菖蒲也知道,这是二爷给他的最后一课。 此人也算是二爷认识的江湖人士之一,二爷的手艺擅长治疗筋骨损伤,虽然不算名医,但也在道上有点名气,自然不可能只有脚夫一类的来找他看病。 之前也有两次江湖人士前来,但一次时菖蒲刚好和温老去了蔡家,一次时则是二爷因为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而劝回了对方,只给对方做了一下简单的包扎和止血。 菖蒲将那银针摘下,随后开始用药酒拍打老人身上这些坚硬的肌肉块,对方忍不住痛哼一声,不过马上就再次被其给压了下去。 “你的手艺比他也不差多少了。” 这一次的调理结束,老人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果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之前战斗时被击中地方的疼痛感也在快速消去。 说实在话他和二爷是多年的好友,对方的手艺他是信的,若不是二爷多年前突然隐居了起来,他在受了这内伤后的第一时间就会来找他。 原本在打听到了对方地址的时候老人还听人说二爷因为年纪大了已经不接江湖上的生意了,他是抱着两人颇有交情的侥幸心理才来的。 当他挨家挨户的问过去,敲开那门后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健硕而挺拔的友人此刻真的是已经老了。 原本以为白跑一趟的男人随后被二爷推荐了自己的徒弟,当他见到菖蒲时就被对方的年纪给惊到了,若不是二爷举荐的,他是会立刻转身就走,现在看来对方的医术已经是学到了二爷的九成九了。 “你必须要在治疗期间继续练功吗,这会加重伤势。” 菖蒲将器具收好,尤其是那些沾染了血污的纱布。 “之后估计也会有不少江湖人来找你的,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是的,对于我们这类没有内家功法药浴以及异兽血食的低级武者来说,气来源于自身的血气,而在打通经脉之前气就是会随着身体气息的吞吐而逐渐削减的。 此路,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可是花了一辈子才来到这里,堪堪看见那任督二脉的影子,虽然年老体衰自知已再无前进的希望,但还是不甘心啊。 我的伤势就麻烦你了,诊金我会出双倍的。” 第125章 看客无言 建业六年在嘈杂之中缓慢度过,很快人们的进入了金秋九月,这日梵影照样口中哼着那戏园子里面新学的从梁城传来的一首小曲,低下头看着下面正在替温老整理手稿的菖蒲开口起了个话头。 “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哪一个?” 菖蒲将温老那些散乱的手稿整理好,随后沾了沾墨,开始誊抄,温老几乎是将自己一生的全部可以想到的知识都试图给揉进去。 只是中医一道何其之大,再者中医讲究一个感觉,这需要师傅向徒弟耳提面命,现在温老就是非常头疼于应该如何将脉相里面的感觉如实而详尽的表达出来。 菖蒲随着整理手稿的过程中已经发现自己逐渐可以理解那温老整体构架之中的思路,例如每一章中为什么要先提一个,后提一个。 现在菖蒲也稍微理解了温老让他整理自己手稿的原因,这实际上就是让自己通过阅读他的思路理解顶层的架构。 只是这些时日菖蒲通过温老的笔记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急躁,显然此刻温老想要完成的这本医书还远没有达到完成的地步。 甚至于这医书在结构上被温老一次次改变,距离最开始的大纲已经是越来越远了。 温老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学识确实远没有达到可以补完剩下部分的程度,最开始的时候他自认为自己虽然谈不上可以补完《医理》,但至少也要有自己的特色,并自成一个体系。 自认为少时见过大世面的温老原本以为将自己理解的东西写出来会很容易,但是当他提笔开始书写之后就发现,不仅书写要求的信达雅将他搞得烦躁不已,部分原本他以为自己很清楚的知识在落于纸上后却开始臃肿而模糊起来。 菖蒲将这些被大量涂改的手稿整理完成,随后将温老划掉的一段话圈了起来,在下面以标准的小楷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而在这些手稿的最后面,则是两张之前的手稿,在上面是昨天他给温老建议的反馈,菖蒲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后将其中一份打了个勾示意自己看懂了,另外一个则是再次誊抄在一张宣纸上,并附上了自己的疑问。 “还能有哪一个,就那个去击鼓鸣冤的壮士。” “他成功了?” “唉,几天前那两个来看病的病人不还在你面前谈起过这件事吗,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的迟钝。 当然不是,那个当街杀人的老乞丐还是被判处斩立决了,就今天执行。” “哦。” 菖蒲点了点头,将写完的纸拉起来吹了吹,防止上面的墨迹浸透到下面的纸张上去。 “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有别干这些事了,这事哪时候来干都可以,咱们去看热闹吧,这可是人类的斩首啊,我之前也只在戏台上看过,一点都不真,就是一个僵尸摔。” “我们不是杀过人吗?” 菖蒲将自己誊写的和那几张他的疑问分开来装好,也不抬头只是平淡的询问着。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你是用树枝干掉的对方,和杀那些山间不长眼的野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哪像是现在这个,这可是非常具有仪式性的,你不看我就自己去了,去的晚了就没有的看了,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梵影急得直跳脚,终于菖蒲在停顿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来无奈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只鸟去的。” 梵影欢快的转了一圈,随即跳下来落在少年的肩头上,梵影运用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随后站在少年肩上一起去了那菜市口。 柏溪镇不是没有斩首过,只是上次斩首的死刑还是发生在七年前,这些年柏溪镇周围的社会稳定,最大的不过是些小偷小摸。 大煜之前一直都在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开国初期就将前朝那些动不动断手,断指,斩腿的刑法大量删减,地方上对于死刑的使用更是非常的谨慎。 大部分时候死刑都会平替为刺字流放,而蓄意杀人这类恶劣的案子也大多会被判处为矿奴二十年。 至于那些例如人牙子,落草为寇以及叛乱和组织邪教之类,则是大都因为牵扯过大而被梁城的人领走查办。 这次柏溪镇的斩首刑法给上头的解释是此伤人者极其疯狂,而且没有劳动能力,不管是发配边疆还是发配入矿山都依然有极大的危险性,故请求斩立决。 梁城那边也就真的同意了这个理由,此事被一路加急送入了京都的钦天监内,随后一张披红的票据就被送了回来。 当看见那票据的时候,柏溪镇的世家大族皆是松了口气,这老乞丐是必死不可的,而且还必须要以斩首的方式官方销户,这是本地官府送给他们的投名状,作为回报,之后的学堂将会乘着之前苏子考上秀才的风头再次繁荣起来。 当菖蒲来到菜市口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人们总是对围观他人的苦难表现的非常热衷,尤其是这种苦难被横加了不可反抗的强制性以及致死性时。 人们似乎是将这次的斩首行刑当成了一次难得的节日,还有机灵的小贩挑着货物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游走,卖力的叫卖着手中的商品。 菖蒲摆了摆手拒绝了一个准备向他兜售糖葫芦的小贩,随后尝试站在街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只是依然无法看见刑场内。 菖蒲将急得团团转的梵影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只是就在梵影踮着脚尖想要看清楚那边行刑的具体过程时,就见刑场最前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乱,随后人群中就开始喧哗起来。 “斩下来了。” 前面的人用不知道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的语气将这个信息向后传递了开来。 “你为什么不飞上去。” 菖蒲将一脸失落的梵影放下来,转身顺着人群向着刑场外面走去。 “那里面有个官员带着狴犴,我不敢飞,咱们去看看吧,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了一次。” 梵影再次请求道。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他们人类可真奇怪,同类被杀死,不应该感到恐惧吗,为什么反倒是显得很……兴奋。” “不知道,大概是在寻求刺激吧。” 第126章 信件 似乎是因为上半年实在是太刺激了,建业六年的下半年变得平稳了起来,至少对柏溪镇来说是这样的。 徐牧被迫返回了百草堂,因为被算计的缘故他憋着一肚子的气但是却没有地方撒。 在确定了百草堂内暂时不需要自己也可以独自运行之后,男人就带着回来后连板凳都没有坐热的苁蓉去了周围的乡村内巡诊,以此作为对本地望族和妻子算计他的无声抗议。 而对于菖蒲和黄柏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在建业六年的十月,一个包裹随着一批官方文书被一起送来了柏溪镇。 一名差役随后敲响了二爷家的门,在见到菖蒲开门之后,对方在身后的骡子上取下了一个被用麻绳一层层包裹起来的大包裹。 “小大夫,这是送到祝家村的,只是您也知道,柏溪镇路距离祝家村太远了,我看这是给您这里的回信,行行好帮忙签一下,我这单就算是不赚钱了。” 差役自怀中取出了二十枚铜板一起放在了菖蒲正端着的包裹之上。 男孩看了看那上面的批文,这居然是官道送来的邮件,也怪不得没几个铜板还这么大,但差役依然要如此尽力的去送,菖蒲觉得要不是祝家村实在是有些偏僻,差役估计是要自己送过去的。 之前他们所谓的给梁城的徐牧送信,都只是差那相熟的送货郎或是商人帮忙捎带一下,而这个则完全不同,这走的是边疆的线,而且还是由官方押运过来的,上面那一个个批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些超远程的信件,例如要给边疆的家人差信,找一个可以一直顺路过去的人显然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这个要么是几家人凑凑钱遣专人前往送信,要么就是花钱走官方的邮路。 而这类从边疆送过来的信件则属于差役最不喜欢的一类活计。 因为边疆那边信息流通不便,有时候这类信件的收件地址有可能错的很离谱,但是这类信件又是必须要回批的,要不轻则罚俸禄,重则丢掉官位。 而最要命的是,这类信件有时候甚至是几十个军士合在一起送一个包裹,不仅死沉死沉,还会出现几个收件人已经离开本地甚至是死亡的极端情况。 遇到这种情况,负责的邮差要么自认倒霉再花钱找人将信件送到对应的人手上,要么就只能在年终的时候等待罚俸了。 菖蒲并未点头,他先是看了看这里面信件的收件人,确认都是祝家村的,这才将包裹给收了下来,那钱币则是被菖蒲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邮差。 “辛苦了,我会找人将信件送去祝家村的,等到信件全送到了我再去找你画批回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全麻烦小大夫了,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小的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邮差原本也只是抱个想法,毕竟这东西确实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对于在这些官家文书上画押签字的事情,不说他们这些官吏,就是老百姓也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尤其是这事情还没有几个钱可图,甚至于还有可能要担上不清不楚的责任时,他早就做好了被打出来的准备。 实话来说,他是有些欺负菖蒲年少无知想法的,若是对方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反而贪图这两个钱,将东西给稀里糊涂的收下了,最好是还给自己回个批文,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当他看着菖蒲清点那里面每一封信件的收件人时就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怕是已经碎了一地,只是没想到菖蒲依然收下了这个苦差事。 看着手中被退回来的邮钱,差役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烧的红。 算计小孩已经很丢脸了,还被对方给当场看了出来,现在对方愿意接手,只是晚一点拿回批文,这个要求他是不得不答应了。 “谁来了。” 房间内的二爷听见了那吱呀吱呀的开门闭门声,微微侧过脑袋想要从躺椅上起来,看看来人。 自从四个月前那位前来找二爷的江湖人士治疗完离开后,二爷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的,他不时看着门的位置,似乎是在期待着过去友人们的到访。 “是送信的人,咱们之前不是收集了信件给大牛哥他们送过去了吗,这些是回信。” 菖蒲跨入内门,同时扬了扬手中抱着的那个由数个信件组成的硕大包裹。 “哦,他们确实离开好久了,已经有三年了吧,下次祝家村的人来了,你就将东西交给他们送回去吧。” 二爷看着那些信件,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看来是没有等到所期待的人。 二爷这里一直都是祝家村里的人到柏溪镇来后的第一站,二爷不仅免了一部分的医药费,而且还会帮他们看着行李货物亦或者是借屋子的一角留宿一夜都是常有的事。 当然现在祝家村的人来柏溪镇又多了一个新的落脚点,六郎的面馆。 菖蒲用小刀小心的将捆绑着整个包裹的麻绳割断,随后开始逐个辨认里面的信件。 将来自大牛,狗蛋和二狗的小包裹拿出来之后,菖蒲还在信件里面找到了一只薄薄的信件,那居然是给六郎的。 六郎的面馆开在了柏溪镇的边缘,这里靠近新城墙,在新城墙尚未修缮完成的时候,这里在晚上常遭遇一些冒险进入人类领地来觅食的野兽。 这类野兽大都是种群中年老体衰的那些,虽然对成年人构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但还是有叼走家禽乃至于小孩的先例,所以这里的房子在两年前并不怎么值钱。 当时六郎盘下这里是得到了那名武官的提点,同时也有一定因素是因为这里足够的便宜,对于当时手上的钱花一分少一分的六郎来说刚好合适。 当这边的城墙修缮完后,人们惊讶的发现,柏溪镇的官府居然在这里也设计了一个小城门,虽然这里不如向着官道和梁城那边的街道繁华,但是此处刚好对着柏溪镇外四五个村落。 那里的农夫进城来看病、售卖农产品以及购买生活必需品时都是从这边进要更加方便一点。 六郎的面铺刚好是在这城门建好后的第一天就开了张,他凭借着爽口的小菜以及劲道的面条将生意做的异常红火。 第127章 现实与梦 “木子来了啊,快坐下,要吃点什么。” 六郎的店外摆了五张长桌子,此刻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但六郎面馆前的五张桌子上却依然有三四个食客。 他们大都是穿着件短褂的体力工作者,一天的劳作之后只感觉口干舌燥,家里面的粗粮窝窝头喇嗓子吃不进去,就出来寻了这有汤水喝,价格也还算公道的白面铺子解解馋。 此刻外面正在招呼客人的是围着一只花布围裙的老板娘,几年的劳作,让她的手上多了点点被热油溅上产生的斑点,头发也从初来时的麻花辫成了现如今用布包起来了事的发团。 “白面就好,加两份咸菜一头蒜。” “还是带一份吗?” 老板娘挂着笑问道,同时将围裙上挂着的抹布解下来,擦了擦桌角的一个位置。 “对,麻烦了。” 菖蒲点点头,随后从怀中取了一只碗递了过去。 “六哥在里面吗?” “在,我们这小本生意,也请不起人,你要找他进去就能看见,碗也别给我了,带进去给他就好,想吃什么小菜卤肉的让他给你加,都只收白面的钱。” 那边几个相熟的食客听见这里老板娘的话也转过来打趣了起来。 “老板娘,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啊,我也老在你这里吃的,对我也好点呗。” 随着一青年脚夫说完,旁边的几个青年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这些推大车卖力气的都是穷苦家的娃,家里面供着到现在没有饿死就已经算是不易了,老婆本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多是周围村子里的农家子弟,来到这大城市就是为了趁着年轻还有把子力气讨个老婆本,亦或是攒够可以买下一块良田的钱财好衣锦还乡。 他们不清楚这祝瘸腿之前是个什么来路,但是却看到了对方年纪轻轻是个残疾人却已经在柏溪镇有了自己的小生意,还有一个不嫌弃他残疾而且贤惠能干的婆娘,再对比自己在同样的年纪却一穷二白,心里怎么能平衡。 只是祝瘸子的老婆实在是太过泼辣,让这些大老爷们也只敢在这里暗戳戳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嫉妒。 “去去去,人家是小孩,长身体就要吃好的,你给我缩回去然后再随我夫君的姓,我也给你免费加小菜。” 老板娘将抹布搭在胳膊上,掐着腰就向着那边贫嘴的家伙训道。 “这还是算了,我怕是没有那返老还童的本事,这皇帝老儿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哪能办的到,我要是真有这本事,现在早就在吃香的喝辣的了,哪还在这里蹉跎。” 嘴贫的青年仰起头来摇了摇。 “那就别说话,好好吃饭,等会儿打更的来了你就连吃都吃不了了。” 老板娘点了点那仰着头看向这边的青年,青年也只得埋起头来吸溜面条,青年旁边的同伴则是用手肘戳了戳他,随后就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老板娘耳朵都不用对着那边,就知道这些人就是在聊一些不干净的话题,她只能哼了一声,走向侧面的桌子,一个人就将那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长条木桌抬了起来,扛在肩上后就往院子里面送去。 就在她抬起来时,只感觉自己肩上并不怎么吃力,回头却见是那菖蒲在后面搭了把手。 “你进去找你六哥去,你搭手我反倒是不会干活了。” 老板娘摆摆手,菖蒲也只能松开长桌,低头越过那前面的桌腿,进了这间小小的后厨。 “面还需要点时间,二爷那份我就不给你焯水了,等你吃到一半我再下他的那份。” 六郎坐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几年的时间,他虽然没有了一只手一条腿,但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厨房内却比那四肢健全的人还要干练。 他看着面前正在翻滚的面汤以及那里面已经下进去的面条,也不回头只是舀了一瓢热面汤,将菖蒲带来的碗烫了一遍。 “大牛哥他们那边来信了。” “嗯。” 菖蒲言毕就看见面前那原本盯着面汤的六郎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只是那光芒瞬间就再次暗淡了下去,好似那在瀑布前短暂跃出水面的鱼。 “信件送到我们那了,能帮我留意一下祝家村来的人吗,哦,对了,那里面还有一封给你的信。” 菖蒲将手探入怀中,把那薄薄的信件取出。 看见那薄薄的信纸,六郎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本能的想要去接过信件。 但手伸到一半时他却突然意识到手上那来自生活的污渍,只能先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了污渍,随后才小心的接过了这过去的梦想。 拿着信件的六郎小心的用带着老茧的手掌摸索着粗糙的信封表面,这是从他那一次次在夜晚梦到的地方送来的东西,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已经和那里再无关系了。 现实和梦幻在这一刻交织,让六郎迟迟不愿意拆开信封,他用手掌摩擦了一下信封口,随后才沿着边缘将那信封撕开。 信封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信纸,以及一枚扁平的金属箭头。 六郎看了几眼手中的信纸,随后将两张信纸沿着原本的折痕折起来,递给了身边正看着自己的菖蒲。 胡须已经爬上脸颊的男子看着面前那呆呆地接过了自己递过去信纸的少年,无奈中带着点宠溺的笑了笑。 “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吧。” 六郎坐在沸腾的大锅之旁,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面条,就好像看见了发小们挎着强弓,手握马槊在那黄烟漫漫的边疆大漠与来犯的敌人厮杀,又似乎看见了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干粮与酒,大声的唱着家乡的歌。 两页信纸写不了几句话,大牛也只是简单的讲述了一下他们这些年的经历,随后唠叨了几句家常,叮嘱六郎要注意身体。 而且里面还有十二个错别字,菖蒲不愿意打扰六郎的思念,强行忍住了将这些错字当场纠正过来的冲动。 终于,信还是念完了,面也熟了,对于六郎来说,也是时候回到现实了,毕竟即使信里面的生活他再怎么的向往,那也只是信里的世界。 而在这里,还有他的小家,这里才是他世界。 六郎将长筷子沿着水面放下,随着他的轻轻搅动,水中的面条汇聚在了一起,随后被男人轻轻卷起。 在那面条还未顺着嫩滑的彼此自筷子上脱落前,它们就被尽数盘在了碗中。 六郎以衔接了一块木头的假腿为轴,转到了灶台的另外一边,随即那捏住勺子的手指在料碗之上翻飞,几息之后白色的面条上就多了几朵翠绿的香菜,几颗赤红的辣椒粒,以及几粒油炸过的金黄蚕豆。 六郎端着碗重新坐下,随后打开手边小缸的盖子,从里面取了一枚褐色的卤蛋,用筷子夹入面团的旁边。 第128章 赶巧之事 “万事赶早不如赶巧,你来的可真巧。” 菖蒲夹起了一块咸菜放入嘴中,微咸带着点辣口的白菜还脆生生的,其中浸透的酱汁赋予了口感上的更多层次。 六郎看着菖蒲吃的开心,用灶台边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后坐在板凳上靠着后面的墙壁。 他在看见菖蒲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眼神时笑了笑,站起身去敲了敲那通向二楼的木梯,同时向上面唤了声土蛋子。 “我弟弟,就是之前那个一直喜欢找你来要蚕豆的小吃货。 我叔今天中午带他来的,一起来的其他人去采买村里面过冬需要的盐巴了,只有他是个小懒虫,赖在我这里说是要帮我的忙顺便看行李。 明天一早他们就回去,我让他跟你去将信件取走,你也省得再跑一趟。” 伴随着六郎的呼唤,那楼梯上不多时就传来了一阵震动声,随后那连接着阁楼和一楼的木梯子上就多出来了一只黝黑的大脚板。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在那梯子的最后三节时更是干脆跳了下来。 落了地他就开始四处找自己的布鞋,最终在一旁的柜子旁边看到了被整齐摆放的鞋子。 “哥,你就会在外人面前埋汰我,我哪有,那缸子水不是我挑来的。” “是,一下午就挑了两桶水,你过去跟着木子将信带来,回来我给你煮面吃。” “哥,你就给我买个糖葫芦吧,求求你了,叔不给我买。” 少年拽着六郎的手臂摇了摇,撒着娇请求道。 “自己去买,给木子也买一份,不许吃独食。” 六郎从灶台下面的小盒内取了几文钱,冰糖葫芦一串大的就要半顿饭钱,别说是从农村里采买盐巴的村民了,就是镇上的老师傅也舍不得寻常时候买给孩子来解馋。 拿到了钱的土蛋子立刻将这几枚厚实的铜板塞入怀中,随后甜甜的叫了一声哥。 六郎挂着笑捏了捏弟弟的脸蛋。 此刻菖蒲也已经吃完了自己这份面,六郎便将二爷的那份用筷子捞起来盘在面碗里,随后打好小菜再在碗上盖了一块油皮纸作防尘。 菖蒲一手端着碗,和正在收拾屋外桌子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土蛋子走向了二爷家。 六郎见那两个少年走远,就一瘸一拐的出了店,帮娘子收起了板凳,等到回去之后才点了点菖蒲留在灶台上的饭钱,如之前几次一样,是白面加了小菜和卤味的七文钱。 之前他们小店刚开业的时候竞争不过那些老牌店,还被那些老店的伙计挤兑,每次都是二爷带着自己治完的病人过来给他捧场,几次之后生意才开始好了起来。 “这孩子,你下次给他加个猪耳朵。” 老板娘将装钱的小匣子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随后关上了门窗,开始和丈夫一起清点今天的收入,她看着丈夫将那几枚菖蒲留下的铜板放入小盒子中,笑着摇了摇头。 “你给他加猪耳朵,他就又给你付猪耳朵的钱。” 六郎熟练的将每一百文钱捆成一小捆放在盒子中,摇着头无奈的说道。 “二爷不是喜欢咱家的腌咸菜吗,下次我过去买面粉的时候给二爷捎带两坛子。” “这样也好。” 街道上,怀揣着巨款的土蛋子跟在菖蒲的身后,柏溪镇虽然只有五条街以及不过三千来人,但是对自小生活在柏溪镇,第一次离开那个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小村子的狗蛋来说,这里还是太大了一点。 他一边用手压着兜里面的巨款,一边紧张的盯着面前带路的菖蒲,生怕自己走丢了。 同时还要咽着口水观望着周围,找寻着之前他们进城时遇到的那卖糖葫芦的小贩。 终于他看见了在街角处扛着只还插着三只糖葫芦杆子的小贩。 小贩的面前正有一对父子在和他讨价还价,那男孩戴着一只虎头小帽,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用小手指着被插在秸秆垛上面反射着阳光的红果,咿咿呀呀的求着父亲。 男孩身下的男子则是一点也不松口,不听儿子的唠叨,只是咬死了一个价,终于小贩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三个的糖葫芦,以及那远处正握着铜钱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客人,松了口。 做他这个生意的就喜欢和小孩打交道,而不喜欢和大人做生意。 大人往往会将糖葫芦的价格压到最低才算松口,若是遇到了妇人带着孩子,往往要将糖葫芦的价格压到四文才算罢休,他的成本就是两文,若是四文卖出,就算是只赚了个辛苦钱。 若是仅此而已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周围人但凡听见他松了那妇人的口,就也会要这个价,他这一把子糖葫芦就都要贱卖出去。 而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有多少钱就会出多少钱,不过为了防止太坑被人家家长给找上门来,小贩一般都是叫六文的。 他一看那边穿着件粗布衣的少年看过来时就知道来了个大客户,这才松了口,以四文钱将手中的糖葫芦出手。 那少年旁边没有大人,而且之前是左右扫视,看见了他之后则是干脆直着眼睛都快要走不动路了,这显然就是大人给了钱出来买东西来的。 而且对方脸上带着红色的皲裂,看着也面生,估计是周围村里的农家娃,更不会知道这糖葫芦的行价,这次看来可以出一只六文的糖葫芦了。 “木子,我去买个糖葫芦。” 土蛋子看着那带着虎头帽的小娃娃接过了一串糖葫芦,小贩手中的糖葫转眼间就只剩下两串了。 他哥交代他要买两串的,此刻再不过去就要买不到两串,也吃不到糖葫芦了。 “好。” 菖蒲转头就看到了那边售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便点了点头。 土蛋子得到了应许,奔奔跳跳的跑向了摊位,小贩则是松了口气,这小孩果然过来了,他遂转过身去,装作要走的模样只等对方追上来。 果然,才走了几步路,他就被拉住了袖子。 “我要买糖葫芦。” 狗蛋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果咽了咽口水,急切的看着面前的小贩,生怕对方不同意。 “六文。” 小贩忍住笑,绷着脸给个价。 土蛋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哥哥给他的钱,一二三四五六,少年连数了三遍,确定没有数错这才将钱小心的递给了对方,心里面还在想这糖葫芦可真便宜,只要六文,哥哥还多给了他四枚铜钱呢。 小贩掂量了一下这铜板,满意的哼了一声,示意少年自己选一根,却见那农家娃子直接上手将他剩下的两根都从秸秆垛上面给拔了下来。 第129章 从六到四 “唉,你干什么,抢东西啊。” 正在掂量着铜钱的老板被吓了一跳,立刻上手去打掉了少年已经拉出来一大半的两根糖葫芦,随后小心的将糖葫芦塞回去,再取了一只小的递给了对方。 “六文钱一只,不是六文钱全部。” “那你怎么不早说。” 土蛋子撇撇嘴,也不接那被老板递过来的糖葫芦,只是摸索着怀中的铜钱,却只摸到了四文铜钱,少年将那铜钱都掏了出来,看了看小贩又看了看对方架子上那最后的一根冰糖葫芦,面露难色,现在跑回去找哥哥要钱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唉,你这可就胡搅蛮缠了,糖葫芦不就是一只一只卖的,我不说难不成我这杆子都要六文钱一起给你。” 小贩看了看少年手中递过来的四文钱,摆摆手示意四文钱不卖,开什么玩笑,六文钱卖出去是赚的,五文钱只是小赚,四文钱可是只赚一个辛苦钱。 他宁可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买这最后一根,也不准备四文钱贱卖掉,这糖葫芦要熬糖浆,要挂糖,要串串子,要选红果,哪一项都不是轻松的事。 而且当年他学这门手艺时可是好好的给师傅做了五年的牛马,又怎能如此的贱卖这份手艺。 “我这只也不要了,你把钱还给俺,俺再去找别人买。” 土蛋子环顾四周,就看见那街角上还有个正扛着一只插了五六只糖葫芦的小贩路过,显然这生意不止一个人在做。 “我这红果比他的大,糖浆也比他的甜,他那手艺不到家,糖壳都不均匀,果子也没熟,是涩的。” 小贩见对方不准备买了,赶紧劝道,同时将糖葫芦塞向少年的手中。 “不买了,不买了,你把钱退给俺,反正好的赖的都能吃。” 土蛋子往后跳了一步,将双手抱起来不给对方将那冰糖葫芦往他手里塞的机会。 “不成不成,这钱都给了哪还有再要回去的理由,反正这东西我插在这里了,你爱要不要。” 小贩四下里打量一番,眼睛一亮便将手中无处放的冰糖葫芦架在了一旁商户的杆子上。 土蛋子看着那被架在架子上的糖葫芦,以及糖葫芦旁边注意到这里的事情,将眼睛盯过来的两个小孩,还有那渐行渐远的小贩。 焦急的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之前还在街角和人交谈的木子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硕大的一条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中渐晚的天色以及欺负自己的小贩让第一次来柏溪镇的少年感觉浑身冒起了一层虚汗。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这里深深的恶意,有一瞬间他就想要不管不顾的跑回哥哥的面馆去,只是一想到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又强行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 “糖葫芦买到了吗?” 就在土蛋子护着被那两个小孩看着的糖葫芦,斟酌是不是应该拿起糖葫芦上去讨回铜钱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如蒙大赦的转过身,果然看到了手中提着几只油纸袋的菖蒲,这一刻这小小的少年却给了他无比的安全感。 “他卖俺六文钱一个,我觉得贵了想要将糖葫芦给退回去,他不肯。 俺……俺们可以吃一根吗,俺只吃两颗,给你三颗,你别告诉俺哥哥。” 土蛋子将糖葫芦拿起来递到了菖蒲面前,那转身装作离开的小贩也松了口气,不过在看见待在那被他坑了一把农家少年身边的人时他却感觉内心一阵的苦涩。 是谁都好,非得要是这位爷,他吱个声,下到街上的脚夫小厮小贩,上到街面上的捕快老板,哪怕是那推粪的都要给自己甩脸色。 小贩感到事情不妙立刻脚底抹油,撒丫子就准备跑,但还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显然,自己已经被看见了,他只能放慢脚步,等到菖蒲追上自己。 “小大夫,这么巧。” 小贩脸上堆起了笑容。 “你家的糖葫芦多少钱。” 菖蒲点了点小贩那草垛上插着的最后一根糖葫芦。 “看您说的,您要我送您一根就好。” 小贩叹了口气,决定破财消灾。 “俺记得是五文钱,两只就是十文钱。” 土蛋子听见菖蒲发话,立刻将怀中的四文钱全都递给了小贩,加上最开始给小贩的六文钱刚好就是十文钱,看来哥哥已经算到了价钱,只是自己粗心了。 “您是大夫,街面上的大伙给您的都是熟客价,我也不能例外,给您四文一只,两只八文您看可以吗?” 土蛋子看着小贩的背影作了个鬼脸,虽然他被小贩坑了一把,但那是他单纯而不是愚蠢,此刻通过小贩之后面对菖蒲时给的价格以及哥哥给自己的十文钱,他已经知道了对方那是看人下菜的。 “人家也要生活的,下次记住就好。 呐,王记的驴肉火烧,这是一点炒板栗你走的时候带回去给村里人尝尝。” 菖蒲将手中的一个袋子递到了土蛋子的身前,随后接过了土蛋子手中自己的那只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小贩虽然看人下菜,但是在冰糖葫芦的选料和手艺上却都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一等一。 硕大的红果菖蒲甚至无法一口气全吞下去,微黄的糖壳均匀的裹在果子的表面,一口下去一个不留神都可能让牙口滑开。 碎裂的糖壳也不粘牙,只是带着糖的香甜综合着里面大山楂的酸。 “拿这么多,哥哥会说我的。” 土蛋子抱着这些还热的包裹,有交流之后,面前这个好似画上小仙童似的同龄人终于与记忆中那个从不加入他们的玩闹中,只是坐在门槛上悠闲的晒着太阳的木子合而为一。 “又不都是你的,是让你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菖蒲走在前面,一口一口的咬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土蛋子则是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透过少年看着这繁华的街道。 他将那菖蒲给自己的驴肉火烧从包裹内拿了出来,酥脆的饼和里面散发着香味的肉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少年咬了一口下去,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吃了两口手中的驴肉火烧,虽然已经被那美味所征服,但还是忍了下来,他将油纸包折好放入怀中保暖,他准备带回去给村里的哥哥们也尝一尝。 “驴肉火烧,都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龙肉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了,但是驴肉可是花点钱就可以买得到的。” 菖蒲回头正看见了土蛋子咽着口水忍着馋虫却将剩下的大半个驴肉火烧塞到了怀中,这村子里面的孩子有时候可以为了一两粒蚕豆而打的头皮血流,有时候却又单纯的可爱。 “火烧要趁热了吃,凉了骚味就会上来。” 菖蒲好心的提醒道,同时点头回应着一旁小贩的问好。 “没事的,我,我把它放在怀里,凉不了的。” 土蛋子用力的裹了裹放火烧位置的衣服,感受着那温度,他满意的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第130章 拜访 抱着那一大捆信件和还热着炒栗子走在回家路上的土蛋子还在回忆着菖蒲带着他横穿整条街道时的景象,和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恶意不同,人们的目光穿过菖蒲之后都带着满满的善意。 孩童们会跑在菖蒲的身边喊着哥哥,然后从他手中拿到一小把的瓜子,大人们则会用亲切且带着一丝尊敬的声音叫他一声小大夫。 虽然土蛋子这是第一次来柏溪镇,但他也意识到了,那个和他们在一个村子里面长大的男孩已经成为了柏溪镇上的一位大人物。 因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菖蒲索性就没有立刻返回百草堂,而是准备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只是第二日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去,就已经有人敲响了二爷家的大门。 菖蒲打开门,就看到外面是两名披着兽皮褂子的猎人,土蛋子此刻正被两人中年轻一点的一人拉在身边。 “木子,二爷在吗?” 为首的猎户在看见菖蒲之后犹豫了片刻,直到他转头得到了土蛋子的肯定之后,这才敢确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年那个老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的木子。 “太早了,二爷还没有起来,你们先进来吧,说说看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就不叫醒他了。” 猎户听见后点了点头,他给土蛋子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小心的跨过那门槛,和后面那位脸上多了些褶子的老猎人一起拘谨的坐在了院子里的大青石上。 “信我看到了,他们在外面的人村里面都很牵挂,只是村里面也没人可以读得懂这信。 村里面大家或多或少这些年都有些小病,但到柏溪镇来路途又有些太远了,百草堂的出诊虽然开始了,但是我们向来是最后几个的。” 拉着土蛋子的中年猎人不安的搓了搓手,脸上也显露出来一丝的局促,他在看见菖蒲疑惑的眼神后立刻伸手从后面的老人手中接过了整整三挂腊肉,还有一只被他自己扛在肩膀上的火腿。 那是用猪的后腿腌制而成的火腿,也算是村里面可以长期保存并且在镇上随时都可以换点钱的重要财产了。 相比不能吃还要带到镇里面才能兑换为所需物品的铜钱,村民显然更喜欢储存这种在灾年也并不会极速贬值,而且还可以立刻当做粮食的资产。 “村长出事了?” 菖蒲没有接过这只火腿,只是皱着眉头猜测道,祝家村的村长虽然写字不一定行,但是简单的认读还是凑合可以的。 “唉,三个月前的事情吧,二妞到山里面砍柴没回来,村长组织了人上山去找人,回来的时候下了场雨,他摔了一跤将腰给扭了,回来后第二天人就没了。” 猎户舔了舔嘴唇,目光有些黯淡。 “当然,当然,我不是说百草堂出诊的排序有什么问题,就是,就是我想能不能快一点,村里面好多老人都是有点老毛病的,我害怕一个冬天大家带着病身体又要弱一些。 村里面的年轻人被那镇上的什么大侠一忽悠就出去了好多,现在村子里面都是些老伙计在干活。 还有就是,大家想要给外面的孩子们写个信,当然,一定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的,这只是定金,回来时我们村里面会再凑一凑,大概可以凑出来两三两。” 猎人说完后就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菖蒲,说实话他们这次出来是不抱什么期望的,毕竟二爷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不可能回去。 他们只是希望菖蒲可以在百草堂那个黄柏大夫的耳边吹吹风,看看能不能趁着入冬前去一趟看一看。 至于写信的事情则是猎户临时做的决定,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要给前往远方的孩子们捎个信。 只是那些孩子们有一些是去了镖局,有一些是去跟着跑了商队,有些更是跟着那些大侠散作了满天的星。 他们就是写了信也没有路子将信给送出去,现在他看见之前菖蒲和二爷差他回去要的几个出去当兵娃子的家书居然还真的有了回信,于是就起了这个心思,想要让菖蒲帮忙找个路子将信送出去。 钱他们倒不怎么吝啬,关键是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什么官邮,什么私邮,还有那些自称可以送件的人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一封信光是代写费就不少,加上信封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让骗子骗去了,不仅要损失邮费,连带着那信件也要一起折进去。 “我去问问,你们下午在六哥的店里面等我的消息。” 菖蒲思索了片刻,向着两人点点头,为首的猎户虽然没有得到立刻的承诺而略显失望,但还是赶紧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这事依然没个着落,但至少已经有了个盼头,他们昨天一个下午已经将需要买卖的东西都交易完了,队伍中的三名汉子一早就赶着黄牛拉着车将东西往村里面去送。 实际上昨天晚上刚来的时候男人就想要来拜访一下二爷,但和他一起的老猎户觉得应该采购点礼物,并且洗一洗风尘再去,毕竟是求人办事。 早上的百草堂内,菖蒲到的时候徐牧已经起来并检查着外面的药柜,他看着夜不归宿,直到现在才回来的菖蒲,在上下打量了一圈后示意菖蒲过来帮他清点药材。 菖蒲站在徐牧的身边,一如既往的用脚带着板凳快速的在地面上滑动并快速拉开抽屉,却被徐牧直接按住。 “谁教你这么做的。” 徐牧低着头看着还踩着板凳一边的小少年皱起了眉头。 “自己学的。” 菖蒲也意识到了徐牧话语中的不善,低下头小声地回应着,应该听师兄的话,黄柏在昨天就和他说了,师傅最近脾气比较暴躁,他需要规矩一点。 只是菖蒲没有料到,这样也算是不规矩的一项,这规矩可真多。 第131章 第一次 “师傅,男孩子吗,总是要磕磕碰碰破了皮才能长点记性的。” 黄柏看着被师傅堵在墙角的菖蒲,走上前来笑着为菖蒲解围。 “哦,那看来荆芥是已经长够了教训。” 徐牧说完这句话也感觉自己有些太过分了,只是碍于师傅的面子不愿意道歉,只是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去了后面的小院。 “你呀,早就让你守规矩点了,现在好了,我和你一起挨骂。” 黄柏笑着将小少年的头拉到怀里面揉了揉,随后将他放开。 “祝家村的人来找我,说是想请大夫过去坐诊,你有时间吗?” 菖蒲抬手将自己那被扰乱的发丝拨拉归位,同时压低声音,生怕这件事也算是不规矩的事情。 “祝家村,我记得你本名叫祝子木对吧,不过这个时候不行,再过几天等到师傅把今天的气先消下去了再说,要不然难免让别人感觉我是拐了你跑路了。” 黄柏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是准备要出去巡诊的,这也是百草堂在徐牧当年还在时的一项传统,直到徐牧离开之后百草堂内只有一个可以坐堂的大夫了,这传统才算结束。 若是百草堂这些年好好的保持巡诊的习惯,那些望族也不敢如此轻易的拨弄他们。 黄柏一想到这里,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摸了摸台面上的一个已经有些看不清笔画的“早”字,那是师傅为了激励他,在他们于这里开张的第一天握着他的手刻下来的。 菖蒲早上被徐牧以不规矩罚了,中午便没敢去六哥的面铺,直到晚上趁着去领煤炭的时候特意路过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在里面等了一天的几人。 “太好了,我这就启程回去。” 为首的猎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差点撞到了房梁上悬挂着的肉干和蘑菇。 “我也要一起去。” 菖蒲打断了男人就准备留下那个老猎人,先带着土蛋子回去的打算。 “那不是更好,实际上我们原本就想要请你回去呢。” 那中年猎人乐呵呵的一笑,今天看来还是双喜临门。 “二爷年事已高,你们要留下一个人帮我照顾他。” “这倒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没关系我留下,让五叔带你们回去,上次见面怪仓促的,也没有让五叔和你打个招呼,这是五叔,他应该叫你什么来着的。” 中年猎人得到了好消息简直喜不自胜,他拉过来那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老人向菖蒲介绍道。 “我算是二爷的后辈,你也叫我五叔就行。” 老人面容清瘦,不像是菖蒲见到的其它猎户那般粗犷,反倒更像是一位落魄的教书先生。 几人敲定了大致的时间,转眼间也就来到了出发的那天,这队伍中黄柏不是新手,老人也不是第一次往返于柏溪镇和祝家村之间。 显而易见的是只有菖蒲和土蛋子两个新手,那老猎人便和黄柏在简短的交谈后敲定了队形,老猎户举着开山刀在前面开路,黄柏则是赶着那载着笔墨纸砚和药材的骡子在后面压队,顺便看紧两个男孩。 “不要掉队,进了山里面解手也要告诉我,至少要有一个人看着你才能去,听见没有。” 告别了师父后的黄柏在出城之前就拉住了背着一只小行囊走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在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之后,黄柏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已经听进去了。 土蛋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在菖蒲面前高谈阔论的方面了,他立刻拉着少年开始一本正经的讲着那山里的故事,既包括他父亲告诉他的那些危险,也包括一些从长辈和同龄人那里听来的小故事。 一行人踩着晨光往山里去,没有人的地方草木长的飞快,若是一条路没有什么人走,一年光阴就会被草木再次覆盖起来,唯一可以作为那曾存在过一条小径证据的也只有稍显平整的地面。 因为牛车一来一回已经走了两遍,这条返回柏溪镇的小路显得好走了不少,前进不久就可以看见在小溪边由鹅卵石组成的河滩上人为立起来的一座小石塔。 老猎人走上前去,看着石塔上面被用一块鹅卵石压着的几根还绿着的草,他在地上随手拔了两根草,随后草草的编成一个环套在了顶部的石块之上。 这条小溪此时正是一年中流量最小的一段时间。 菖蒲依稀记得,他们当年过来的时候应该才是这溪流的正常流量,当时最深处可以到成年人的大腿处,那个时候大人们都是将鞋袜解下来挂在脖子上,然后扶着车子往河对岸去的。 要是在这水里滑到了倒也不会如那些大江之中一样瞬间就被卷的不知踪影,但是搞不好也会磕破脑袋,祝家村人口中在这条河里面磕破了脑袋死掉的人也不是没有过。 菖蒲刚学着师兄准备将鞋袜脱掉挂在脖子上,就见黄柏已经将裤腿挽到了膝盖的位置上,青年随后弯下腰向菖蒲招了招手,示意他爬到自己的背上来。 “水里面凉,你就不下水了,免得你感冒了,我后面还要照顾你。” 土蛋子眼巴巴的看着小伙伴被同行的大人背在了背上,转头看向了自己这边的老人,却只见那老猎人将背囊给扔了过来。 老猎人将弓弦上到弓臂之上,随后取了三支箭咬在嘴中,手握弓箭和两只箭一马当先的向着对岸警惕的迈步过去。 虽然野生动物很少在水源地附近捕猎,但是这事情并不一定,他早年间就见过那些贼精贼的狼崽子藏在对岸的草丛之中。 只等人背着大包小包刚过了河,赤着脚在石头滩上跑不起来,手上也没有武器时,就快速的出来咬死不容易带走的大型牲畜或是叼走小孩。 狼群往往会选在森林深处,在那里遇到了袭击,为了不在森林里过夜,往往只能不了了之,大型牲畜也只能快速的处理一下皮毛,大头的肉都要便宜了那些狼崽子。 这条河往里是柏溪镇的范围,过了这条河就是森林了,作为队伍之中唯一熟悉路并且熟悉这座山林的人,他自然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好在那黄柏大夫看起来也有不少野外赶路的经验,加上他们没有带大车,人也少,估计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到达柏溪镇。 一般他们中若是有大车或者是妇孺就会提前差两个人先走一趟,确定路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大部队才会走,那样的队伍磨磨蹭蹭的,有时候甚至会花费一天时间。 有经验的老猎人带那样的队伍时都会选择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启程,但是今天这一队轻装简行,就没必要冒着摔伤的风险走一段凌晨的路了。 第132章 大松鼠 越过那河道时,菖蒲抬头看向了树梢的方向,在那里一只黑色的乌鸦振翅而飞,在几人的上空盘旋两圈之后飞向了柏溪镇的方向。 “怎么了?” 土蛋子正讲到那十狼中才可以生出来的异兽狈的故事,就突然见菖蒲抬头看向了天空,故而追问道。 “没什么,有一只鸟。” 菖蒲摇摇头,刚刚是梵影不放心他遂过来送了半程路。 小少年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根梵影留下的翎羽,通过其可以暂时使用梵影的天赋神通,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虽然已经有那猎户照看二爷,但不管是梵影还是菖蒲都不怎么放心,如果不是二爷极力建议菖蒲这次一定要回去,菖蒲是准备留在柏溪镇照看二爷的。 梵影即使有几项天赋神通,但是它毕竟在一般人眼中也只是一只鸟,最多是一个通了灵的鸟,若是二爷有什么需要,不管是找人还是送医由一只鸟来办理多少有些不便。 而让猎户留下来照顾二爷实属无奈的选择,是菖蒲和梵影拗不过二爷之后的妥协。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应该是一只乌鸦,到了村里面若是今年的雪下的早,我就带你捉鸟去,那些麻雀一类的蠢笨得很,撒上一把豆子然后找个箩筐拿棍子支起来,再找根细线就一定可以捉住。” 土蛋子拉住菖蒲,让他返回自己讲述的故事中来,而在此刻的柏溪镇内,梵影已经不知何时返回了房梁之上。 那猎户正在卖力的砍柴烧水,似乎一刻也不肯闲下来。 二爷躺在摇椅上,身上铺着一层毛皮毯子,他将干枯的手掌从毯子下面举起来,向着那边正在考虑是否要把后院那桃树的枝丫一起修一修的猎户招了招。 “爷,您找我。” 猎户看见老人的召唤,立刻放下手中的小斧头,一路小跑的来到了这里。 “休息休息吧,我这里没什么活,那桃树从来就没有修过,它喜欢怎么长就让它怎么长好了。” 二爷摆摆手,那猎户却只是坐下来了半个时辰,随后就开始四下里张望起来。 显然他并不是个闲得下来的人,猎户刚想要从怀里见掏出来自己的旱烟给自己点上,却看见了那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二爷,只能再次将旱烟给塞了回去。 “爷,院子里面没有柴火了,我去买点柴火,顺便把午饭带回来,就六郎家的面可以吗?” 猎户终于忍耐不住,他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立刻站起身请求道,得到了二爷点头容许的他立刻出了门,随后美美的将旱烟杆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再自旁边的店家那里接借了火将烟点燃。 吞云吐雾之间,猎户终于长舒了口气。 这院子里面实在是太压抑了,烟也不能抽,只能看着二爷发愣。 “你应该跟着他走的,我在镇子里,也有人照顾,五六天而已,能出得了什么事,他那边要进林子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二爷微微偏过脑袋,说实在话,猎户在这里他也挺不习惯的,这些年无人的时候他都是和梵影闲谈的,现在有外人在这里,梵影不好露面,虽然依然可以用灵来交流。 但是随着身体的日渐衰老,二爷即使只是作为灵交流中的被动一方也感到了一股力不从心。 “他,他当年可乐善好施了,就和现在一样,但凡有个什么小动物来找他求果子枝叶或是想要让他帮忙疗伤,他向都是来者不拒的。 那片林子里面成了精的大都受过他的恩惠,谁会去找他的麻烦。” “今天这路上可真奇怪。” 老猎户看着不远处躺在路边的一只野兔,那兔子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了路边上,只有脖子上有两个血洞。 这兔子应该是不久前才被干掉的,身体都还带着温度,老猎人暗道了一声好奇怪,但还是用绳子绑住兔子的耳朵,将其放在了后面的骡子背上,此刻和这位兔兄一起排排坐的还有一条蛇,以及一只鸟。 正常来说在林子里面捡到死掉的但是还未腐烂的小动物并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意外让猎物自己死在猎人们的面前。 老猎人之前也不是没有捡到过猎物,他还捡过一头冬眠后晕晕乎乎之间将自己给卡在岩石缝隙之中的蠢熊呢。 只是这路不久前才有人类走过,还是拉着车的大队伍,短时间内理应没有多少小动物敢靠近才对,现在路上这时不时出现的一只小动物尸体,已经让老猎人感到了不对劲。 见到第一只死鸟的时候他是略显欣喜的,只以为是今天自己撞了大运,捡到第二条蛇的时候他也只认为这是好运,但是这第三只兔子确实是有些异常了。 不过那兔子是真的肥,毛发也是纯灰的,可以回去了后剥下来揉制成袜子,或是给孩子做一双手套都是极好的。 老猎人在心里暗暗发誓,之后若是再来一次,自己一定不贪,这次就当是最后一次。 在一行四人一骡子缓慢的爬上一个小坡后,就见一只有着一双尖端带着一抹白色毛发的红色松鼠正站在路边,那松鼠足足到成年人的腰部,整张脸上带着似人的神态。 此刻它正将一枚枚果子小心的垒成一个金字塔的样子摆放在路边,当见到突然出现在视线内的人类时,这大松鼠也不慌,只是忌惮的让开了老猎人箭矢指着的地方,随后向着几人合拢前手做了一揖,就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这是成了精的妖物,咱们要快点走了,估计是被盯上了。” 老猎人看着那大松鼠消失在密林中后才敢回头,他这辈子都在和森林打交道,这类精怪一类他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是体型变化如此大的还是第一次见,再结合之前那一路上的小动物尸体,老猎户感觉他们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类似黄皮子讨封的事情了。 第133章 广结善缘 “你们不是要借用那出去的几个当兵的娃子来威慑那个小女娃吗,这个时候过去就是雪中送炭,之后再去只是锦上添花罢了,锦上添花虽然要做,但还是雪中送炭之事更加有意义一点。” 二爷给自己熬了一小壶枣茶,他在小壶内加一点今年的大红枣干,几粒枸杞以及几片茶叶,然后用开水泡开,有人喜欢在里面再加上点糖,但是二爷就喜欢这带着茶叶苦涩的口感。 “实际上威慑不威慑她对我们来说重要但也不那么的重要,木头说的是对的,她追过来只要不入大宗师之境,我们大不了跑到林子里面等上一百年,熬死她再出来就是了。 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按照木头的说法还是那小丫头片子先动的手。 不过就是耗费点时间和功夫罢了,我倒是害怕你这里出了问题,让他留下个心结,那样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梵影落在桌面上,看着二爷将熬完茶汤后留下来的枣扣在茶杯盖之中,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那吸收了茶汤后已经被浸润起来的枣干一口吞入腹中。 “原来你们是这么考虑的吗?” 二爷点了点头,端起那瓷杯,小口小口将其中红色的茶汤引入口中。 “现在也无所谓了,那林子里面最大的是一只大老虎,它的核心领地要再往那边一点,我没有去过,但估计是超出初云州了。 当年木头救了它唯一子嗣的命,它在自己的核心领地内被人称呼为山君,在精怪之间的名声也向来不错,想来应该会照顾木头一二。 当年它来找木头都是要差伥鬼先送请帖的,每年都要给木头进贡果子,那果子的味道是真的好,饱满多汁,不酸涩也不甜腻。 怀念啊,现在我们俩是虎落平阳,哦不是,应该说树落沟里被狗骑了。” 梵影咂吧了咂吧嘴,转眼就看见二爷正用玩味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你不信,当年木头可是这里数得上的大妖,不仅仅是这块你们中原人的初云州,周围的几块地方甚至包括西域的一部分疆域都是他的领地。 那西域有些部族还会来进贡朝见他,我当年可是神树的传令官,像山君那样的至少也要先上供五十个,不,一百个好吃的红果子才能见木头。” “你们妖怪的事情我不清楚,那山君我早年间也有所耳闻,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民间的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担心的是,老虎虽然产仔不像猪狗一样轻松,但一胎两三个三四个也是常有的事,救一个后代的情谊,我害怕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 二爷将茶杯放下,看着梵影略带担忧的提醒道。 “成精后的妖兽繁衍后代可不容易了,不说那山君和全盛时期的木头,就是我想要繁育一个后代估计都要折损两成的寿命和修为。 这还是找到一个有这个意向同族的情况下,那妖族只要有点追求的也许会妻妾成群,但是绝不会选择诞下自己的血脉后代。 那些肆无忌惮的诞下血脉的要么是有所仪仗,要么就是未开灵智浑浑噩噩不知天数,哪像是你们人类,真的就和母猪产仔一样,不到百年的时间,那么大的一块林地就全长满了人。” “这么说来,那山君还是个痴情男子了。” 人都是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是这故事还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时候,这种听故事的欲望就会几何式的增加,二爷显然也被这精怪之间的八卦给吸引了注意,连忙追问道。 “那可不是,他老婆是西域一个部落的供奉,就是类似于,嗯,可以变成兽的人,反正我是这么听别人说的。 算了,你就当她是一只母老虎吧,然后她怀了他的儿子,他欣喜若狂。 不过那母老虎也是真的狠心。” 梵影边说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为那山君而感到不值。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二爷听到了兴头上,腿也不麻了,腰也不酸了,屁股更是坐在了那躺椅的前半段,追问着故事的进展。 “那母老虎就是过来借个种的,她生出来了一对双胞胎,哥哥是人形,弟弟是一只小老虎。 那母老虎就将那人形的哥哥给带了回去,将弟弟扔给了山君,山君爱屋及乌,哪怕那个母老虎只是钓着他,他都爱的深切。 自然那个被母老虎留下来的血脉就被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是带着妖族血脉的小老虎哪有那么容易长大,先不说窥视其血肉的人,就是母乳也不好解决。 当年山君抓了不少有母乳的精怪,甚至将他领地上那但凡可以产乳汁的精怪都给抓了过去,但是小老虎就是不吃。 吃也是只吃一点,最后还是木头出手帮他解决了这事情,你说这里面的恩情能不大吗,当年若不是山君还有一个子嗣,而且那贼人也跑得快,他估计就是第一个上去和对方比划比划的。” 二爷听得尽兴,这可比那些穷酸书生依靠想象写出来的什么美女蛇,美女鬼要刺激的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略显狗血的爱情故事还真的是发生过的。 “不过菖蒲他是怎么解决的,他是树啊,树应该也没有乳汁吧。” 二爷立刻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所在。 “他没有但是可以协调的吗,那山君就是做事太急了,人家母兽也是得了那天地机缘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不由分说的将兽抓过来就让她拿会消耗自己寿数和修为的乳汁去喂养一个不认识的小东西。 谁会那么贴心的卖力产乳汁,自然都是为了不被抓壮丁尽力把乳汁往稀里弄,这样那小东西可以吃的饱才是个怪事。” 二爷听见这里面的道道,不由得开了眼界,他原本以为妖怪的世界里面要更加直来直去一点,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木头是用的自己的果子和人情帮山君找到了两三个愿意喂养小老虎的母兽,说来木头好像还是那小老虎的义父来着。” 第134章 妖怪扮人 随着老猎人加快了脚步,后面的路上也就真的再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中午休息的时候两个大人开始检查骡子上的行李,同时警惕四周,菖蒲则是看见了不远处的草丛里面动了动。 随后灌木丛前面的草地也开始悉悉索索起来,几息之后他就感觉手边多了个冰凉凉的东西,那是一条足足有成年人腰粗的大蟒蛇。 这条蟒蛇有着和周围草地相似的皮肤,居然让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菖蒲摸了摸蛇的脑袋,随后得到了一颗红的透彻的果子,那蟒蛇献完果子后就将脑袋抬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菖蒲,直到少年将果子扔入嘴中,任由那股甘甜在口腔内散开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这是已经有了点灵性的果子,估计是哪棵快要成精的植物上生长出来的。 菖蒲也就吃了一颗,就感觉走了半天山路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同时鼻头一热,竟然是有些虚不受补了。 “怎么还流鼻血了。” 黄柏一转头就看到菖蒲仰着头,他走过去就看见男孩人中的地方还有点点血丝,显然是流了鼻血。 “你吃什么东西了吗?” 黄柏给菖蒲把了一脉,就感觉少年的气血有些旺盛的不同寻常,菖蒲略显心虚的摇了摇头。 “是血热吗?” 黄柏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发现,好在只是血气旺盛,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考虑到这山里面的药材菖蒲也大都在百草堂内见过,黄柏也只是再次警告了一次男孩不要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行四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天色变暗之前来到了祝家村,当看见那村口的石碑时,老猎人明显是松了口气的。 一个人护送三个人,这其中还有两个是小孩,即使是对于一位常走山路的老猎人来说也不算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已经渐渐入冬。 山里面的熊正是收集食物的时候,若是碰上一只刚好差点食物的熊,那可当真是十死九生的事,老猎人自己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哪一天死在山上的准备,他一辈子向山上索取了那么多,吃山上的,喝山上的,穿山上的,最后死在山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队伍里面还有要给村里面看病的大夫和两个娃娃,若是自己死了没什么的,但若是他们出了问题,老猎人感觉自己的罪过那可就大了。 好在一路上只出了那一次小插曲,他们终究还是安全准时的到达了目的地。 村里面的人看见了回来的老猎人还带着两个陌生人,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村里面的长辈,很快几位村里面主事的老人就来到了一行四人的面前。 “二爷没来吗?” 为首之人算是二爷的晚辈,只是五年的时间,原本村里面的几位老人就已经因为精力不济而逐渐开始放权了。 村里面的平均寿命也就五十接近六十岁,青年时为了养活一家人必须要咬着牙干活,加上祝家村位于山中,好多田地都只能由人来耕种和收割。 常年的劳动对人身体的摧残是肉眼可见的,村里面的老人到了五六十岁的大都是一身的毛病,六十岁在村里面就算是长寿了。 “二爷身体不好,不过木子回来了,这位是百草堂的黄柏大夫,柱子留在镇上照顾二爷,等到我将他们送回去之后他就和我回来。” 老猎人将身上的包裹交给了一旁的一名小年轻,一边和村民解释现在的情况,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胳膊。 虽然牛车走过了一次,但是有些地方还是需要他拿着开山刀打开道路,尤其是路上遇到了一块被野兽破坏了的林地,那里倒了一棵树,老猎人花了点时间才让毛驴可以通过那个障碍物,他现在就想要回去倒头就睡。 今日天色已晚,新村长将菖蒲和黄柏安排在了村中心原本属于老村长家的屋子里,菖蒲和黄柏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赤着脚只穿着件粗布短裤和褂子的少年正抱着被褥往里面放。 “那个,你真的是木子吗?” 少年将东西放在了屋里,在走之前犹犹豫豫的望向菖蒲随后小声地询问道。 在得到了菖蒲的点头后少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小跑着离开了房间,在屋外不远处,正有几个同样都只是用简单的布块蔽体的孩童等在这里。 “他真的是木子,土蛋子他没有撒谎?” 看见去送东西的小伙伴回来了,其中一个衣服显然要比其他小伙伴厚实一点的女孩叉着腰询问道。 “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去送完东西的少年吸了吸鼻子,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他赤着脚穿着短裤不是他不冷,实在是棉袄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有时候确实是一件奢侈品。 尤其是给正在快速长个子的小孩准备棉袄,那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有财力负担的。 祝家村里面孩子多的家庭一家就有五六个,少一点的也有三四个,若是一家只有两三个,便是要被人认为媳妇或是男人有问题的。 乡下孩子命贱,一般都是养到五六岁才给名字,免得起了名字后早夭让母亲忘不掉伤了神。 那穿着短裤和短褂子的小少年都算是家里面有点资产的了,更多的孩子都是只有一条大短裤,春夏秋冬都是这样,冬天冻的受不住了要么借哥哥的衣服出门,要么就待在屋里面等到严寒过去为止。 “那可不一定,难道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我听说有妖怪就会伪装成人形过来骗人,咱们得验一验他到底是不是木子才行。” 作为大姐头的女孩一拍手掌定下来了行动的主基调,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女孩,上面有四个哥哥,在孩子中属于最有权威的那个。 而且她吃得饱饭,女孩子也要比男孩发育的快一点,自然就比同龄的男孩们要高一个头,几乎可以压着对方打,而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她虽然自己打不过,但是她那四个哥哥可是可以打的过的。 “但是,村长说他们是贵客,这些天要帮村里面治病,若是真的查出来点什么的该怎么办。” 一个稍显瘦小的男孩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难道我们就不守护自己的家乡了吗,若他真的是木子,那么一定是知道我们自己人才知道的秘密的,大家都想一想有什么东西是我们知道木子知道但是妖怪不知道的。” 第135章 义父…… 菖蒲和黄柏自从来到祝家村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们要尽快搞定这边的事情,毕竟现在已经是十月了,若是再等一段时间下了雪,山路就不好走了。 要是十月中旬都无法将事情搞定,那么等到十一月左右大雪封山,他们俩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菖蒲和黄柏一合计选择兵分两路,黄柏先去给老人们治疗,而菖蒲则是带着信件去一家一家读信随后写回信并完成回执。 菖蒲这边的工作显然是要轻松的多的,只是他感觉村里面的小孩似乎一直在看自己,不过考虑到应该只是好奇菖蒲就并未去管。 男孩站在桌子前提笔在信纸上写完最后一句话,随后将那三张信纸拉起来吹干了墨迹,再念给了面前围坐的一圈人听。 这是狗蛋的家属,包括他那位已经老的睁不开眼睛的奶奶,他的父母以及三个兄弟以及两个姐妹。 此刻在这里听小少年念信写信的不仅有狗蛋的家人,还有下一家二狗的家人,原本这三家听见菖蒲要帮他们读信写信,为了争个先后,前来请菖蒲的几个小伙子差点在村长的面前打起来。 最后还是菖蒲保证纸张和墨充足,今天写不完还有明天,这三家才凑在一起抽了签,最后第一家给最后一家了两个鸡蛋才算将排序问题给解决。 最后一家的代表是二狗的一个长着张窝瓜脸的弟弟,他此刻正紧盯着菖蒲,深怕他写完了这里的信,就被那些围观的村民给拉走了。 “还是菖蒲小大夫有出息啊,古有孟母三迁,今天来看,这一迁就有如此的功效,也怪不得孟子成了圣人。” 一起在这里听菖蒲念信的还有一位出去闯荡过的村里老人,他是负责过来协调村民的,防止有人截胡菖蒲。 老人听着小少年那咬字清楚的朗读,不由得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周围的几个人感叹着姜还是老的辣的同时对他充满敬意的询问那孟母三迁是个什么典故。 “这样就可以了吗,需要再修改吗?” 菖蒲将那写满工整小楷的雪白信纸递给了面前两位只是四十来岁,甚至比徐牧都要年轻,但是却已经颇显老态的夫妇,他们中的汉子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不敢接那雪白的信件,只能憨厚的笑着,同时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就行就行,这样就行了。”庄稼汉子旁边坐着的妇人怼了一肘子这遇到大事就愣住的男人,赶忙点头。 菖蒲见对方也不准备接过去,就将那信件折叠好,随后塞入了信封之中。 “有什么要捎带的吗,大牛哥他在边疆现在已经做到百夫长了,以他的名义走信件可以很便宜的。” “那个,给他们带点家乡的土和叶子可以吗,有个老方子是在外面生了病就要吃点家乡的土。” 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看着菖蒲就要给那信件封口,最终在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 “我这就去取。”男人赶快站起身,随后一个蹦子跑向了屋外,离开前还提了一把锄头。 不久后就见男人捧着一捧黄土回到了室内,菖蒲取了一只新信封,让男人用满是皲裂的手掌将那些土塞入信封之中。 “好了好了,现在到我家了。” 二狗的弟弟看着菖蒲写了一早上,生怕他的纸和墨不够了,见这里狗蛋的父母终于将信封合了口,立刻上前就想要拉着菖蒲去自己家里。 “胡闹,现在都中午了,人家帮你们写信读信口干舌燥的,不要吃了饭再休息休息。” 给周围的几人分享完何为孟母三迁的老人用拐杖狠狠的抽了一下二狗弟弟的屁股,痛的少年几乎要跳起来。 “菖蒲小大夫,黄柏大夫现在应该是在村长家,我们几家撺掇在一起凑了一桌,请您移步过去吃个午饭再来。” 老人来到菖蒲面前,笑着抬手指了指远处在村子中段的那间正飘起苗苗炊烟的房舍。 “下午就去你们家,纸和笔是完全够用的,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菖蒲将自己背着的箱子打开,给众人展示了里面整齐摆放的一刀宣纸以及一块完整的墨块。 二狗的弟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他依然紧盯着菖蒲,跟在他后面,就等下午看着人去自己家。 这可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的,若是自己将人跟丢了,到时候少不了一顿的藤条炒肉伺候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在这里乱跑,快回家吃饭去。” 走在队伍里面被村长指派过来跟着菖蒲帮他拿箱子的一名青年在路过一块大石头时眯了眯眼睛,他身体一顿,随后往后了一步,伸手就从岩石后面揪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赫然就是他们家的那混世魔王。 “哥,你说那真的是木子吗?” 被抓到的女孩一点都不畏惧自己的四哥,反正他也不敢打自己,自己若是去父母面前告一状,对方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不是,他若不是木子,又怎么会冒着被大雪封山封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风险在下雪前进山来。” 青年放下了妹妹,随后就听见了前面的呼唤,他应了声,背着背囊就准备跟上大部队,临走前他将妹妹放下来,看着她走向回家的路才算放心。 午饭结束,挑了个凳子靠在树下晒着太阳的菖蒲眯着眼睛享受着明媚的阳光。 柏溪镇毕竟有人道的气运和官府守卫,而且人流众多,虽然热闹但是嘈杂的很,在小山村这里则是难得安静了下来,要不在这里先睡个十年八年的也好。 就在菖蒲考虑就现在开始摆烂的可行性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源自灵中的呼唤,小少年站起身来,随后顺着那道呼唤走向了后山。 原本就在外面蹲守的几名小孩立刻睁大了眼睛,他们原本只是陪着大姐头做游戏罢了,没想到这菖蒲还真的如大姐头的预料一般离开了村子。 第136章 你好香! 他们一路尾随,只是在一个拐角的位置上就跟丢了对方。 此刻的菖蒲正坐在一只纯白的大老虎背上,他用双手抓着对方颈部的两撮毛,微微坐直身体感受着那风在身体周围流过的感觉。 这老虎在山林之间的穿行速度极快,几十息之后就来到了一处远离祝家村的溪水边,大老虎在溪水边停下了脚步,随后匍匐下身体,示意菖蒲下来。 看见菖蒲下来之后它先是凑近嗅了嗅,似乎是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或者准确说点是不是记忆中那棵树。 “好久不见。” 就在白色的大老虎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义父,开始欢快的绕着小少年左右奔跑,不时在地上翻滚露出肚皮期待着被摸肚子时,一只比白虎稍小一点,但是在气势上更加威严的老虎缓慢的自溪水边的山林内走出。 “好久不见,山君。” 菖蒲索性坐下来摸了摸开心的满地打滚的白虎,同时转过脑袋看向那走到自己面前十步位置上后就蹲下来的老虎。 这是一个表示尊敬的位置,也是山君瞬间攻击距离之外的位置,这代表着山君的尊重,对强者的尊重。 “看来那条小蛇已经在我之前找过您了,我这里准备的礼物和它的倒是重了。” 山君努了努脖子,一个跟在他身后,蜷缩着身体,手掌上长着一层黑毛,形似猩猩但是有着一张人脸的伥鬼就抱着六颗各色的果实来到了少年的面前放下。 “那还真是红赤果,我当时还不敢确定,毕竟这东西也只有你那里有。” 菖蒲不客气的将这几颗果实收好,这里面红色的也就是之前他自那条蛇那里得到的果子服用后可让人蚊虫不侵。 这黄色的果子则可以解草木之毒,那蓝色的可以让人耳清目明,剩下的三颗都是白果子,则可以让人增加一年的寿元。 “嗯,它用自己一张褪掉的蛇皮换的,我看我儿难得喜欢,就许了,没想到是准备给你的,他也算是有心了。” “我实际上想要低调点来的,大家有这个心我就很开心了。” “梵影是个大嘴巴,你要是想要低调点非要把他的嘴巴给堵住不成。 我听人说你可能需要这个。” 山君扬了扬威严的头颅,示意那三颗白色的果实,这东西不仅是在精怪之中,就是在人类中也是一果难求,曾经还有过西域部落的酋长为了这东西不惜对精怪发动战争的先例。 山君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这片空地,将时间交给那个缠着自己奔波了大半个初云州过来见他心心念念义父的逆子。 作为一个老父亲,山君感觉有些心累,他总感觉有一种自己被汝妻儿吾养之的错觉。 菖蒲将面前的果子收好,只是若这白色的果子有用,不说自己,就是梵影也会去找昔日的好友求来一二的。 这果子可以补充的是柴薪的量,但是无法让日渐熄灭的火焰重燃,经过菖蒲的一次调整之后,二爷的寿数已经是他在当时身体条件下可以达到的最大限度了。 这类白果对他而言不是仙丹,反而会打破原有的平衡让他快速死亡,这东西实际上是给那些中年人准备的,尤其是那些身体有隐疾,因此产生修为上限的武者,这白果可以很好的弥补对方的缺陷。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吧,菖蒲放下略显遗憾的心情,转生撸起了身边那好似一只大猫一样翻滚求抚摸的大老虎。 这白虎虽然作为山君和一位强大存在的子嗣天生就站在了众多精怪的终点,但是因为孕育过程中没有分到足够的营养,它到现在为止依然神志未明,只算是人类七八岁的样子。 山君这些年没少找东西给他的这个傻儿子开灵智。 大猫被摸了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随后它就绕上来将小小的少年给围在中间,用蓬松的毛发从下往上蹭了蹭,就像是当年在大树下面蹭树皮时一样。 玩闹过后,分别总是必然的,白虎将菖蒲送回了家,随后在山间跳跃,不时回头张望那站在原地对自己摆手的菖蒲,最终还是忍住了虎啸一声的冲动,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 “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就在菖蒲于那位村中老人的带领下准备去二狗家的时候,就见两三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看着自己呆愣在了路边 。 小孩们可是一整个中午都守在了对方进入山林的路上,作为在祝家村长大的孩童,这上面有多少条山路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眼看着菖蒲入了后山,那从后山返回村子里的路就那么三条,他们可是在秘密基地上面蹲守着的,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不可能逃过秘密基地中他们的视线。 若是不从这里进入村子则需要绕过山头,那条路非常的不好走,没有两三个时辰根本走不完。 此刻原本不怎么相信菖蒲是妖怪的孩子们已经开始有些相信大姐头的判断了,这个菖蒲果然不是木子,一定是由妖怪假扮的,看来大人们都被他给迷惑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家去。” 走在队伍中的一个青年就上前来用扁担驱赶着这些挡在路边说着些胡话的孩童们,生怕引得菖蒲的不满。 孩子们被驱赶,转瞬间就化作鸟兽聚散。 不过在菖蒲到了二狗家开始写信后,一个个小脑袋又再次架在了门框边上,看着里面正被众星拱月着的菖蒲。 “完蛋了,大家都被妖怪给迷惑了,按照故事里面演的,马上他就要开始蛊惑大家吃小孩了,我们估计是难逃一劫了。” 孩子们中的大姐头此刻已经全副武装,她头戴一张用漆料勾勒出一副凶神面孔的木制面具,手握一柄小木剑,身上则是披着件拖到地上的褙子。 这算是她可以想到的最接近全副武装的状态了,周围的孩童们看见这位身着“重甲”的英雄,也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那面具是她哥哥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买的,听说还花费了二十文,小木剑则是她长兄的玩具,至于这件褙子,大概是家里面大人的,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她将这件褙子偷出来当做披风玩。 第137章 前途 祝家村里面不仅有出去当兵的,还有一些年轻人出去走商了,菖蒲在给二狗写完信件之后就立刻被村长派过来的那个老人给请到了村长家里面去。 那些想要麻烦菖蒲给他们远在外面亲人写信的村民则是提着篮子抱着鸡紧紧的跟在后面,甚至要比黄柏治病的地方都要更加的热闹一点。 现在是十月,秋收已经结束,原本这个季节农活也已经几乎干完了,剩下的就是准备过冬的柴火,然后在屋内等待着严冬来临随后再离开,再然后就是第二年的春耕。 冬季对于农家人来说是苦闷,无聊,甚至是痛苦和伴随着死亡的。 寒冷的季节也需要到房子外面如厕或者是用便盆如厕完之后将排泄物再给倒出去。 前者必然会让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农村也不可能给茅房点上炭火维持温度,而后者则会让原本就狭窄闭塞的房间内充满各种难闻的气味。 现在在这枯燥乏味的等待时间前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还带着外面的资讯,这一下就碾压了原本村里面那贫瘠的娱乐活动。 村长家外面的人群熙熙攘攘,居然比柏溪镇的街道看起来都要热闹三分,整个村子几乎是一多半的人都在这里了。 菖蒲给一位母亲写完一封带着点催促和指责口吻的信件之后,将那信件折叠好,然后流利的封口。 他在信件中对这位母亲的训斥稍作修改,让字符之间不要那么的具有攻击力,主要是很多俚语菖蒲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在字里行间小少年也明白了这位母亲如此愤怒的原因,她是独自养大孩子的,结果他的儿子却在一年前被回来的一个同乡的青年一忽悠,就跨上行囊然后让发小给母亲留了个简短的口信之后就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家乡。 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在村里面,现在已经一年过去,甚至于都没有传回来半点的音信。 那下山虎来到柏溪镇之后带来的侠客经济并未造福这类远离城市地区的人,却切实的将大量不甘平凡的青年们给尽数虹吸了出去。 菖蒲之前还看见那属于蔡家的车马行都进行了一次扩建,目的就是增大容量来服务来往的侠客们。 周围的人群一边听着那些不像是写信,倒更像是在抱怨和发泄的话语,一边议论纷纷,原本的写信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诉苦大会。 终于,最后一封信写完了,菖蒲将信件密封好,随即看向了面前的老人。 “菖蒲小大夫,这信我自己收着的就好,不劳烦你送了。” 菖蒲点点头,将那并未署名的信件递给了对方,然后将毛笔投入装满水的小缸之中,顺着向下的方向仔细清理,最后放入笔帘之中卷好。 “小大夫,您看这孩子怎么样。” 就在菖蒲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之前写过信的妇人就提溜着一个穿着件并不合身且多处带着补丁的单衣的男孩匆匆走入了门内。 这夫人有个壮实的身材,同样也有个和身材相匹配的洪亮声音,她一嗓子就盖过了那些在房间内窃窃私语的村民们。 人们的视线也立刻转移了过去,那被妇人一手抓住肩膀的瘦小男孩被大家的视线一聚集,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 “害羞什么,这里都是一个村子的长辈,你啥样子谁没见过,你光屁股跑的时候大家也不是没说什么,现在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妇人看着身边这扭扭捏捏就想要逃跑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随后拉着他来到了一脸不明所以的菖蒲面前。 菖蒲看了一眼这男孩的面色与体态,依照他得自二爷的正骨法和源自温老、黄柏师兄的医术,他初步判断这孩子的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当然具体怎么样还需要切一下脉才能判断。 只以为是对方在师兄那里没有排到号,想要在他这里插个队的菖蒲就点了点头。 那妇人一看菖蒲点了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压抑不下去了,那笑容合着她那从眼角处蔓延出来的一条条皱纹,好似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小子今年八岁大,学什么都快,身体也棒,干活勤快眼里有活,而且听话,不挑食,您给他口饭吃就行。 您是个读书人,俺听村长说了,读书人家里面都是要带个小厮仆人什么的,到镇上去雇的难免底细不干净,不如在村子里面找,都是知根知底的。” “你这是来卖孩子来了,赶快走,赶快走,这成何体统,你家真就困难到这个地步了,再说这可是你亲生的,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现在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 那个一直跟在菖蒲身边的老人腾的一下就站起了身来,他抄起自己的藤杖来到了妇人的身边,就想要将她给赶走。 “就是因为俺是他的母亲,所以才想要给他谋个好出路。 咱们也不弯弯绕绕了,那些孩子们若是真的认为俺们祝家村是个桃花源,那么还会出去吗,大家都是地里面刨食刨出来的人。 这土地里面有几分粮食都清楚,做这事也就图的一分安稳,但凡可以学一门手艺出去的,我看也没人愿意留下来。 木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二爷的人品我们也都清楚,他老人家培养的孩子必然是温良的,与其等到孩子被外面的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给忽悠走了,倒不如提前找个好路子送出去。 刨地的活计什么时候学不是学,不如跟在小大夫身边,不说学点医术,就是练得这手字,也好过回来和他父亲一样,把腰折在地里头。 我就是他的母亲,才要将他现在送出去。” 妇人舌战群儒,将原本那些顺着老人的思路,准备开始对妇人口诛笔伐的村民们说得哑口无言。 反应快的人已经转过了弯来,开始寻找周围自己家的孩子,若是收小厮,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 “我也只是百草堂的学徒罢了,收不了弟子。” 菖蒲看着妇人,真诚的解释道,却见那妇人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没关系,让他当个小厮,您给他赏口饭吃就行,他若是干不好就抽他,不用顾忌,若是您觉得不值得再送回来也不迟。” 第138章 妖魔鬼怪快离开 “小大夫不愿意收,你就去找黄柏大夫吗,我看他也是个良人。” 送娃失败的妇人拉着不知道是略显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瘦小男孩被老人拿着藤条拐杖打走,出了门就有与她相熟的人上前来出谋划策道。 “那还是算了,这边没有机会,那边也估计是没机会的,若是有也轮不到俺家娃了,他命苦啊。” 夫人摸了摸懵懵懂懂男孩的发顶,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去玩了,瘦小的男孩立刻窜入人群,找寻着自己的小伙伴,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离了围在门前的大人们。 祝家村里面需要写信的人不多,也有几个想要菖蒲帮忙给别村的丫头写情书的青年,但是都被老人给拿着藤条拐杖打走了。 剩下的人两天时间就都写完了信,菖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还从未在一天时间内写过如此多的字。 黄柏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菖蒲婉拒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老人想要邀请自己前往家里面坐坐的想法,一个人背着已经空了的小箱子离开了村长家去村里面寻师兄。 连写了两天时间,村里面的人也大都写完了信,剩下的就是有心想要占这个便宜,但是一来害怕被周围的人戳破小心思然后被大家戳脊梁骨,二来是真的不知道这便宜应该怎么占。 他们又不识字,难不成要一幅字贴在家里面观赏吗? 村里面的人在菖蒲这里找不到什么新奇的事情了,就又都跑到黄柏那里去,那边是真的有便宜可以占的。 黄柏在外面巡诊都是一个统一的价格,也就是五文钱一个人,药钱另算。 有时候若是一家人他也只收五文钱,不少老人在自己看完病抓完药后,为了不浪费了这五文钱,也不管小孩有没有病,都拉过来给黄柏来看一下。 村里面的路上此刻就和昨天一样冷冷清清的,不同的是这次被众星捧月的对象成了黄柏,而被冷落的对象成了菖蒲。 菖蒲问了一下那在门口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的老大爷大娘们黄柏的位置,得到了一个方向后就被老人们拉着坐下来,投喂了点自家院子里面晾的杏干之后才被放走。 黄柏现在在村子最高处的那家人的院子里,就在菖蒲爬过一座小土丘时,就见一个戴着张用有些剥落暗淡的红蓝黑三色线条勾出来一个出来恶鬼形象的面具的身影自旁边的石堆之中窜了出来。 她手握一柄小木剑,身上那似乎是想要用来充当披风的褙子有些太长了,在跳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将她给绊倒在地。 女孩立刻稳定住身形,随后转头握紧拳头对着那发出阵阵笑声的草丛做个了威胁的手势,那草丛里面的笑声立刻就压抑了下来。 “妖怪,你把木子给吃掉了吗?” 女孩将自己的后方处理完,随后用木剑指向菖蒲,一脸正气凛然的询问道。 “我就是木子啊。” 菖蒲没有去反驳那妖怪的称呼,反正这么说也是对的,准确点来说,他确实是占据了这具身体。 只不过这具躯骸原本就是一个死婴,而且对方认识的那个木子也确实只是自己,菖蒲也不确定这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吃掉。 “那,那你说,你昨天中午是怎么回来的,我们看见你去了山上,但是却没看见你回来。” 菖蒲愣了愣,这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他原本以为甩掉后面的小尾巴之后他们就会自行散去了,毕竟之前他也和这些人类的孩子们尝试玩耍过,对方的注意力非常的容易被转移,呆在一个地方都很难做到,更何况去盯着一个方向。 “大概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吧。” “喂,问你们呢,你们有好好盯着路吗?” 后面躲在草丛中的孩子们面面相觑,此刻他们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将菖蒲给漏了过去,毕竟眼前这个男孩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行,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回答上来了我们才能信你,嗯…… 木子多少岁了。” “虚数十一。” “额,喂,木子应该多少岁了。” 女孩得到了答案,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木子应该是多少岁,模糊的记忆里只记得木子应该比自己小,是需要叫自己姐姐的。 后面的草丛中也因为这个问题而开始吵得不可开交,他们虽然从小玩到大,但是问起来具体的年岁时间什么的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甚至于村里面原先的那位老寿星的岁数具体到底是多少,那里面是否有水分也没人真的清楚。 “不行不行,这个问题不算,这样,你说一个只有我们之间知道的秘密。” 女孩将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同时摆了摆手,示意之前的问题作废。 “嗯,你之前说自己为了躲熊掉到河里面那次,实际上是掉到粪坑里面去了……” “停……” 女孩一把上前死死地捂住少年的嘴巴,直到确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准备这才松开了手掌。 “你还真的是木子,你怎么变得这么白了,而且还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之前你就这么小小的。” 女孩感受到了后面小伙伴们充满好奇的眼神,连忙将话题往其它的地方去引。 “你不也一样长高了吗?” 菖蒲笑起来的时候两只杏仁似的眼睛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形,让距离他最近的少女不由得红了脸。 确定了菖蒲这不是妖怪扮的孩子们拉着菖蒲去了他们这几年从已经长大的哥哥姐姐手中传下来的两个秘密基地。 一个在那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说是秘密基地,实际上就是用木板子搭建的一个小平台而已。 而第二个则是在村子后面的一小片灌木丛之中,在那里有几颗灌木围绕着一小片岩石地围成了一个圈。 在外围是看不见那里面的,但有一个仅可以由一个孩童爬过去的小洞直达里面。 在那灌木丛的中间是向上盘旋随后于顶端交织在一起的枝条,之前这里菖蒲也听过,这应该就是当时大孩子们中间流传的所谓洞穴了,他原本还以为是一个真的岩石洞穴呢,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木制的洞穴。 第139章 建安七年 菖蒲和黄柏在极限工作下终于在建业六年的第一场雪下来前返回了柏溪镇,带着菖蒲两人回到柏溪镇的老猎人感受着那落在手上后就快速消散的白色雪花,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不好走了,他婉拒了黄柏想要邀请他去百草堂坐一坐的打算,直接去了二爷家里拜谒了二爷,随后和那青年猎人匆匆离开。 他们若是被拦在村子外面那可就要破费一大笔钱了,虽然可以住在二爷或者是六郎家里面,但是总不能住人家的还要吃人家的吧。 饭钱终归是要自己负担的,这对于一名猎户来说可是一笔不算小的支出。 建安六年的冬天再也没有事情发生了,柏溪镇终于安安稳稳的过了一个好年。 菖蒲则是在开春后的建业七年春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那是一份从边疆而来的信件,但并不是来自于大牛哥他们,而是几年前离开柏溪镇的苏子。 对方在信件里面给菖蒲大大咧咧的捎带了整整五片金叶子,这还是菖蒲第一次见有人在远程信件里面捎带贵重金属的,而且还一上来就是金子。 大煜境内老百姓日常使用的就是铜板,银子虽然比铜板要小巧的多,但是其毕竟是一个整体,使用的时候往往需要使用绞子剪开。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产生银屑,常用银子的人身上都会带着一块泥,用来粘起绞银子过程中掉落的银屑。 若是这银子用的频繁一点,一年下来收集到的银屑就有个三四百钱之众了,没有收集到的更是无法统计,而铜板就没有这个担忧。 虽然经过长期的使用铜板也会遭到磨损,但是只要其形制完整,大家还是愿意按照一个铜板的价值来收的。 至于这次苏子给菖蒲送来的金子,这玩意一般常见于首饰中。 现在大煜境内的几座金矿都在国家和藩王的控制之中,他们十分有默契的维持着黄金比白银为一比五十的这个兑换比。 以此来保证自己手中金矿的高利润,所以在民间黄金的流通量远不及白银,有时候甚至属于是有价无市的。 民间商行也主要使用白银作为大额流通手段,只有官员和军队可能因为赏赐,俸禄等原因而收到大笔的黄金。 菖蒲将这五只大概有一两重,也就是价值五十两白银的金叶子放在桌上,在金叶子的旁边是由大到小的四个信封,显然苏子也是明白这金叶子用信件来送实在算不上个好方法。 菖蒲打开随着金叶子一起来的一封信,里面是苏子给他布置的任务,也就是每逢中元节,清明,寒衣去到蔡家的墓地代替他去给他的母亲扫墓上香一条龙的来一次。 一年是一两银子,苏子直接包了五十年的服务,在信件的末尾苏子也回答了为什么要找菖蒲的原因,理由大概有三条,第一个是菖蒲看起来老实,拿了钱就会乖乖办事,第二则是菖蒲作息规律,看起来就是可以活很久的样子,不会意外嗝屁。 第三则是菖蒲比黄柏养眼,母亲那边看的舒服点,在信件的最后苏子告诉菖蒲,若是他不想干就将钱给黄柏,让他去。 菖蒲将金子收好,扫个墓而已,不碍事,刚好这笔钱还可以给二爷搞点养生的东西调理一下身体。 虽然这依然无法增加寿数,但是可以让老人舒服一点就是好的。 菖蒲估摸了一下时间,今年的清明节在三月十一日,寒衣节在十月初一前后,中元节则是在七月十五日暂时还离得远。 官府每年清明的前几天都会派官吏告知镇上的人们清明节的准确日期,这也算是官府的责任之一,明时节。 京都的浑天监会在每年的最后一个月测算第二年各个节气的明确时间点,随后将这些天时提交给皇帝批阅,等到皇帝批阅了之后,这份日历就会由京都的国子监监本印刷,然后随着这一年朝堂对各地的具体指示一起下发到各个地区,这些地区则会组织人员进行抄录印刷,逐级下发。 而等到在这个体系内最末端的县令拿到日历的时候,大概也就是春初之前,这个时候刚好赶上开春,县令则需要组织人手告知农民需要开始开垦播种了。 一般来说他是需要将这份关于时间的提示告知自己统辖境内的所有村落,但是柏溪镇范围内还有两座和祝家村相似的村落,这些村子远离柏溪镇的核心地区。 基本上都位于柏溪镇和周围镇子的行政分割地带,这些地方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历代县令都是默许其自行治理,只要按时缴税就好。 这些地方自然也就不需要县令派人过去宣时。 按照上一年的时间推算,明天应该就是清明了,只能说苏子师兄的这封信来的还真是时候,要不然自己上班的第一年就要旷班,虽然雇主可能也不知道就是了。 菖蒲向黄柏告了假,随后就出了百草堂,今年已经是他到百草堂的第七个年头,他已经拿到了坐堂大夫一半的薪酬,也就是一年七两银子。 徐牧在考核了菖蒲的医术之后也并不吝啬这笔小钱,现在开始菖蒲也可以独立看诊了,甚至于不再需要黄柏在旁边监督。 同时,作为半个坐堂大夫的菖蒲也不需要继续和未出门的弟子一样严格遵守外出的时间限制,现在店里面没有了活,他告个假就可以出去。 当然与之相对的,当店里面没有其他坐堂的大夫时,菖蒲也必须要待在店里面,不能擅自离开。 徐牧在确定了店里面有黄柏和菖蒲之后,也不知道是觉得和夫人待在一起有些别扭,还是想要再努努力,最近一直在柏溪镇内和各个势力会面,似乎是依然心有不甘,想要东山再起。 菖蒲离开了百草堂,立刻就看见了街对面就有在卖黄纸和蜡烛的摊位。 第140章 金叶子 “什么,要给大夫人上香,那是万万不可的。” 菖蒲抱着自己的劳动工具走一路问一路下终于找到了那刘家的祖坟,只是在他已经看到那墓园的时刻却被正在清理墓地的一对父子给拦了下来。 他们显然也是认识菖蒲的,最开始以为菖蒲只是进山来祭拜祖先迷了路,那年长一些的农夫还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去送菖蒲回镇上。 但是一听菖蒲道明了来意,农夫立刻就将手掌摆了起来,态度十分的坚决。 菖蒲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半两银子递了过去,农夫犹豫片刻,还是依然摆着手,菖蒲叹了口气,又取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天下果然没有好挣的钱,这事情回去之后还是交给黄柏师兄吧,要不然一年祭拜三次,一次一两银子,这他反而需要往里面倒贴钱进去。 “小大夫,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就是一守墓的,这墓守不好,放了其他人进去,我们可就要被老爷赶走的。 我这一家子都是靠着这块减免一半地租的土地养活的,要是没了这块地,我们全家估计都要饿死一大半。” 农夫苦着张脸,若是其它时候菖蒲想要过来看看倒也无所谓,甚至是他想要祭拜一下其他人都行,毕竟刘家的祖坟里面埋着的人也都是有族外朋友的。 只需要向主家那边通告一声,就没有问题。 但问题就是现在是清明节,过段时间刘家的人就会过来祭祀祖先,他们现在在这里也是在清理墓地,等一会主家过来的时候也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落在了菖蒲祭奠的这个人的身份上,守墓人作为几年前刘家事件的核心吃瓜群众,对于那场闹剧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们自然也清楚,这大夫人身份的敏感程度,若是自己现在将人给放了进去,然后后面祭奠的队伍看见了菖蒲或者是发现了大夫人的坟墓之前有祭奠过的痕迹,那么最后倒大霉的还得是他们。 菖蒲看着态度坚决的农夫顿了顿,苏子在信里面倒也说了这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他让自己等在这里,找刘家可以管事的人然后交一片金叶子过去就行。 只是,这工作还没有开展,他的工钱就已经损耗了五分之一,菖蒲再次感叹了一声钱难挣,随后就站在路边等待着刘家的人到来。 那守墓的农夫看菖蒲赶也赶不走,但是也不往里面闯了,就留下自己的儿子看着菖蒲,自己先行下山去找主家汇报这里的事情。 这反而是对他最好的情况,菖蒲不往里面闯,只是站在这里,那么他就不需要得罪这位小大夫,也不需要得罪主家,他就当好这个传话筒,有什么恩怨的都让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谈就好。 不多时,一位穿着素衣的老人就拄着拐杖在一位青年和之前去而复返农夫的陪同下一起出现在了通往刘家祖坟的小路上。 那农夫站定在远处指了指菖蒲的位置,随后和那位老人交谈了片刻,老人则是扬扬手,示意对方可以不用再说,就带着身边的青年快步来到了菖蒲的身前。 “小大夫好久不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师兄大概是没有告诉你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实际上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具体的来龙去脉,毕竟涉及家丑还望海涵。” 老人生的高大,虽然年老后已然不如年轻时一样的壮硕,但是披着一件深灰色斗篷的他依然给人一种自己在面对一面墙的感觉。 老人的语气倒是还算温和,毕竟苏子和他们实际上还算是合作伙伴,只是老人的眼中依然带着浓浓的警惕。 毕竟当年他们联合苏子搞的那一场逼宫并不算什么十分体面的事情,他们现在已经吃下去了原本被老太太死死握着的东西。 但是那老太太握着刘家这么多年,在上下都还有点影响力在,若是那苏子回来之后拿这件事攻击他们,他们难免会处于被动的局面。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事情办完之后苏子就应该再也不回柏溪镇来,至少也要离开二十年,等到这不光彩的事情彻底被时光的大雨洗刷完,最好等到老太婆死掉后再回来。 现在对方虽然没有回来,但派师弟过来祭拜母亲的行为还是让刘家的长老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感。 对方这是在展示他施加影响力的能力吗,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勒索或是动手了。 老人思索着应对策略,菖蒲不能得罪,但是也不能完全的放任对方,他至少要试探出来对方和苏子的关系到底在什么程度上。 就在老人快速思索应对策略时,菖蒲则是叹了口气,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老人,老人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站在老人身边的农夫与青年甚至是对菖蒲投去了一丝鄙夷的神色。 拿一片金叶子就想要收买刘家的主事人之一,这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或者应该说是鼠目寸光了,刘家一年的流水就有白银万两,这看起来不足两钱,也就是五分之一两的黄金对于刘家来说连九牛的一毛都算不上。 刘家的老人将那金叶子放在手中仔细的端详,随后用指腹摸索了一下金叶子背面的纹路,意识到了什么的老人立刻脸色一变,随即恭敬的将金叶子还给了菖蒲。 旁边的两人没有见识,但他可是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这东西是边疆军队用来犒劳有战功之人的常见奖赏,苏子既然可以搞到这东西,只能说明他应该已经搭上了军队的线,甚至是深度参与到了边疆的军事体系之中。 对方让菖蒲给自己展示这东西显然就是在展示肌肉,不过老人也暂时放下了心,对方看来真的只是想要给自己的母亲扫墓而已。 “唉,这苏子母亲的墓实际上我们一直也是在打理的,他怎么就不相信自己家的人呢,了。 不过既然是小大夫开了口,老身必然是不能驳了面子的,小大夫带的东西可还够用,不够用了我们这边备的更齐全一点。” 老人看完那金叶子之后变化极大的态度也让周围的两人意识到了似乎是自己看走了眼。 第141章 小事情 大煜先帝在五十年前曾经一次性斩了草原的三位可汗,至今这都是一件被大煜境内上到肉食者,下到贩夫走卒所津津乐道的事情。 但是先帝在连年的战争中几乎损耗了大煜当时中央原本富庶的家底,当时大煜京都所在的大平原以及周围拱卫其的三秦土地上十室九空。 连年的征兵让这里的良家子弟都开始举起草叉对抗那些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征兵官。 大煜在将周围的所有人都打服,并且为先帝赢得了一个不错的谥号后就陷入了颓然之中。 先帝在晚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早年间的挥霍无度,所以最后几年保持着休养生息的国策,并且努力让权利的移交可以平稳的进行。 但免疫力但凡下降了一次,病毒就已经乘虚而入了。 四处开花的白莲教,因为中央武力衰弱而开始有二心的藩属国,以及职责为遏守西域和草原,但是因为几次战争不想要继续在自己家里面流血而开始对草原暧昧起来的藩王都是那在虚弱中攀附上躯骸的疾病。 建安的前几年,大煜境内虽然依然在歌舞升平,但是每年都有战报传来,那战报不是草原犯边就是中央对负责遏守草原方向几个藩王那不痛不痒的警告。 这种憋屈的消息没人喜欢听,最开始还有人对此愤愤不平,在街头巷尾宣扬大煜必将再来一次当年那让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大胜仗。 但是这些话在大煜一次又一次的以沉默应对草原与藩王的试探中开始变得好似一个跳梁的小丑,最后也就少有人愿意谈论这些糟蹋心情的事情了。 大家都说,这位建安帝是个守成的皇帝,半点没有祖上的血气。 终于,在建安七年的四月,初夏的季节里,一则小道消息自民间不胫而走。 “小大夫你听说了吗,那梁王出游的时候居然遇见了一匹白马……” 菖蒲给面前的男子把完脉,这位刚刚被别人分享了故事的男人就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故事再次分享给了菖蒲。 只是显而易见的,这故事里面加了不少多余的东西 只是故事的主题依然没有变,梁王,白马以及称王。 这是历朝历代但凡起兵都要找的常见理由之一,只是这天下现在看来依然稳固,虽然有边境敌人的不时侵犯和境内白莲教的流窜,但是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即使是小民也可以感知到,大煜的官僚体系依然没有失效,它的军队体系也还有战斗力。 “嗯。” 菖蒲点点头,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副药方,随后思考了片刻,在药材之中增减了一二。 “这是要乱起来了吗?” 看诊的男子后面还有一个带着孩子来看病的老人,他已经在菖蒲这里付完了钱,但就在想要走时却听见了前面男子的话,男子话里面的信息让老人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天下若是乱起来了不管是哪一边胜利,最后要颠沛流离的都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柏溪镇位于初云州,而初云州就和梁王的领地接壤,准确来说是梁王的领地挡在了初云州和西域之间,为初云州挡下来了来自西域的攻击。 但若是梁王一反,初云州必然是要陷入战火之中的。 “嗨,要我看这消息估计不是梁王自己放出来的,换句话说,梁王估计是不想反的。” 由菖蒲把完脉的男子转过了身来,先是压低声音,随后才微微招手,示意老人凑过来再细讲。 菖蒲打开药柜,看见里面的药材之后顿了顿,他感觉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多药材,今年的药材看样子质量不错,有些药的用量可以适量的调小,毕竟是药三分毒。 菖蒲将药材分成六份放在了桌上的牛皮纸中,在配着药材的同时也在尝试按照自己的想法调节着每一份药材的数量。 菖蒲感觉黄柏,徐牧和温老他们对于药材药力的感受大概还停留在三四个档次的大概感觉上,他们作为经验丰富的大夫是可以看出来药材的好坏的。 但是这种好坏也就停留在上佳,好,中等,中下,差几个粗犷的品质里,这还是未处理之前的药材。 至于对处理了之后的药材区分药力,菖蒲也只在温老那里见到了对方对同一批次的药材处理之后还依照药材的药性进行了简单的调整,但是那调整菖蒲感觉实在是有些粗犷。 在菖蒲的感觉里这些药材大概是一种类似于调色盘一样的药性,不仅有好坏,还有趋向性,例如此刻用在这位病人药中的这味麻黄,它具有发汗解表的效果,但是当其的用量减少时就只能做到简单的调节肺气。 一般的做法是给其留出一定的余量,而菖蒲则是在大致的分好药材之后开始挑挑拣拣,按照每个药材堆之中各味药的状态开始加加减减,甚至有时候还在一旁抽开抽屉再加一味药进去。 那边的老人就是在镇上住的,男人也是镇上的人,这两人谈了起来,又没有其他顾客来店里,倒是没有人来打扰菖蒲在这里对着药材挑挑拣拣。 “您看啊,这历史上哪有这个时候反的,就是要反,也得是要等到有起义之后再反,正所谓首义不祥啊。 梁王是藩王,哪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就是他自己真的想要反,现在大张旗鼓的告诉天下人自己想要反,不是立起来一个靶子让皇帝打吗,皇帝还是必须打他的。” 男人说的起兴,那边拉着孩子的老人也在认真的听着,他手边的孩童感觉大人的谈话甚是无聊,就想要挣脱开来,老人拉了几次后还是没拉住,就让男孩跑到了柜台前那正在配药的菖蒲面前。 老人见孩子不闹也不跑出去,也就放下了心,继续听着男人的高谈阔论,男人则是转头看了一眼菖蒲,发现今天这药居然还没有配完,就转头继续高谈阔论打发时间。 “那依你看这事情是什么情况,梁王不想要反,为什么还要放出来这个消息。” 老人顺着男人的思路开始询问。 “嗨,要我说,这消息估计就不是梁王放出来的,要我看啊,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来是皇帝想要干梁王了,第二个则是有人想要拿梁王来试探朝廷。” 男人说完,立刻获得了老人的一声惊叹。 第142章 刚刚好 “小哥哥,还没有弄完吗?” 小孩跪坐在百草堂柜台前面的圆凳上,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菖蒲时而摸着下巴思考,时而快速的从那些已经被放在药堆之中的药材里面掏出来一两个放在别的药材中,或者是再自药柜里面取出来一味药材放入其中。 男孩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已经成为了男人忠实听众,一点也察觉不到外面天色变化的爷爷,再抬起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哥哥询问道,再不回去估计就连晚饭都要吃不了了。 “还差一点。” 菖蒲挠了挠头,最终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少年自后面的药柜上取了一份原本都快要被清理掉的老药材,均匀的分成两段加在了两个份量稍显小的药材中。 终于,菖蒲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薄汗,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这七份被他按照感觉更加细分化药力分好的汤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小大夫,这次怎么这么久,你功夫有些不到家哦,这几份药的重量都不太一样。” 男人取了药,掂量在手中就感觉到份量不太对劲,随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天色都已经暗了,一个不留神他都已经在这里和老人闲谈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这小大夫才堪堪的将药配好,感觉功夫还不到家,下次看来还是要找嘴上带毛的那两个老一点的大夫看病。 “药材重量一样但是药力是不一样的,你按照一份份好好吃,这药一定见效。” “行吧。”男人对付了一句,随后就转身提着被捆好的药材离开了店铺。 菖蒲则是依然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巧妙搭建药材的感觉之中,配了这一份药之后感觉灵感乍现的菖蒲将这三天里黄柏和自己开出去的几个方子都一股脑的从柜台下面给扒拉了出来,然后开始尝试用这种细分的方法再次配药。 之后的时间里菖蒲总是手痒难耐的微微调整药材的配量,只不过原本抓药什么的就是全凭抓药之人手中的这一杆黄铜小称。 大家也不过只是感觉菖蒲抓药的速度越来越慢了,黄柏只以为是菖蒲对此有些疲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示意男孩若是想出去玩告个假就行。 但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菖蒲却对出去逛这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街道没有了什么兴趣,相反他现在很期待每一个病人的到来,然后按照自己的方法给这些病人抓药。 最开始他还是非常慢的,有时候甚至为了不被客人催的太厉害,菖蒲只能粗略的调整一二,最开始他也只敢按照药方小调。 直到那天他在路上看见了那个最开始的汉子后满怀期待同时带着忐忑的做了个调查,得知对方好的很快,再切了一脉,确定疗效非常好后菖蒲才算是微微放开了一点手脚。 这天又是道士来取药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客人的一味药店里面没有,需要到院子后面的仓库里面去取,而店里面当时刚好还有别的客人,菖蒲就和那客人约定下午时对方再来取药。 接待完剩下的客人之后菖蒲看着柜台上那已经被他抓好但是还没有装起来的药,手痒难耐,刚好现在也没人催他,干脆就坐在台前回忆着那个病人的症状,开始推演病情以及用药,细细调整着药方里面药材的比例。 正在聚精会神于药材中的菖蒲突然感觉天空暗了下来,一抬头就撞到了一个小脑袋,那小脑袋的主人嚎叫一声,仰面倒下,还好被一只大手给揪住衣领拉了起来。 菖蒲抬头去看,就见那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道士,以及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道童。 刚刚他撞到的东西应该就是那小道童,小道童此刻正捂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已经破了皮。 “抱歉。”菖蒲放下了手中的药材,绕到柜台前面检查了一下小道童的下巴,好在没有破皮,只是红了一片。 “你道什么歉,他自己顽皮,被撞到了也是活该。 真是整天打坐都磨不平你这性子。” 道士给了自己这名弟子一个眼神,小道童则是嘿嘿的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菖蒲自己已经没事了,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师傅,你就只会夸菖蒲,我看他刚刚也不是在玩药材吗,就和我一样。” 小道童指了指菖蒲刚才在调整着的一堆堆药材,扬起脑袋反驳道,这个师傅就会打击他,什么课业疲软,什么性子不够平。 还老用菖蒲来作为对比,他就看不出来一个只会坐在台前面和一个小老头一样的家伙哪点比自己好了。 “这是你配的药,不,这里也就只有你有可能会配出来这种药了。” 道士没有回答弟子的话,他来到台子前面,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些已经被分好的药材,他在进来的时候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份药。 准确点说他在来之前就想要见识一下菖蒲抓的药了,之前他在镇上偶然见到了一位还算相熟的管事,对方和他闲谈的时候提到自己几天前感觉胸口有些闷,就去百草堂求了几副药,结果药还没有吃完就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道士当时给那位朋友切了一脉,但是他却意外的感觉不到对方有吃过药,再要来了那药方之后,道士立刻就确定,若是只按照那药方去配药则不可能好的这么快。 今天来到百草堂只是看了一眼,道士就确定,那味药就是出自菖蒲之手,对方将药的剂量算的极其精准,甚至完全就是只多出一点点的程度。 一切都是刚刚好…… 道士在这里买完了药材,就带着自己的弟子离开了百草堂,出了百草堂后他转头看向了那正在将药材放在毛驴上的弟子。 “你看出来了吗?” “怎么,他的那药有问题?” 小道童眉毛飞舞,一副想要听八卦的样子让道士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他已经摸到丹道的边缘了。” “师傅你要不要我了吗,我命苦啊。” 小道童一听这话,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随后趴在道士的大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第143章 不传人外 “你在说什么胡话。” 道士嫌弃的看着这个正想要将鼻涕抹在自己衣服上的徒弟,最终还是忍住了一脚将他给踢开的冲动。 “咱们师门不是一脉单传的吗,菖蒲小大夫的天赋那么好,师傅你是一定要收他的,您待我如子,我也不能让您难做,我要走了,您莫担心。” 道士看着此刻这戏精上身一般疯狂的给自己加戏,甚至让周围的路人都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在这里的弟子,对方依然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大腿。 他气沉丹田,随后提起腿来甩了甩。 道士那扎实的下盘功夫在此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道童就这样被其以一条腿给拉了起来。 “你要么松开,要么我就要踹你了。” 道士看着被甩了甩却依然岿然不动,甚至于还抱得更紧了的弟子,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瓜,随后将脚放回地面。 道童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抱着的大腿处那快速硬起来的肌肉,这是师傅准备发力时的预兆,道童瞬间就松开了师傅的大腿,随后站起身来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傅。 “您也不挽留一下。”道童抹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 “首先,师门没有只传一人的规矩,其次……” 道士带着道童离开了柏溪镇时遥遥回头看向了那百草堂的地方。 “原来没有这个规矩吗,其次什么?” “其次,丹道一途你要记住,绝不可传于妖类,此为禁忌,若是它日你发现有丹师妄图向非人之物传授丹途,斩立决,若无法干掉,就去找本地的玄武阁,修行者,白虎阁,他们是一定会出手的。” “他是妖怪!” 小道童立刻就意识到了师傅的潜台词是什么,他就感觉那菖蒲不似人,哪有小孩不喜欢玩就喜欢处理药材,看病背书的。 “是,而且应该很强,虽然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但是这不是我们可以管的,他只要不吃人那么就随他去了。 此事你要严格保密,切不可传出去,否则他若是被激怒了,我估计护不住你。” 道士带着小道童走向镇外的道观,同时严厉的告诫道。 “能被师傅你看穿伪装的妖怪,能是什么大妖。”小道童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不,若不是我们一门尤其擅长探查之法,再加上他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气息一直在外溢,而且我还几次触碰到了他,否则我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至少原本驻守在这里的那位小将军以及现在镇上的镇守下山虎,甚至是那有着官位气运加身的县太爷都没有发现对方。” 道士背着手缓步走上那山石之中,柏溪镇外的道观供的是本地的山神,其被修建在了柏溪镇外的最高点处。 那小道童则是挥舞着小鞭子赶着毛驴让它继续往上,同时抽出来毛驴背上固定着的一根扁担,将毛驴身上的一部分货物转移到了自己的肩上,要不然毛驴估计是上不去的。 “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前一任县太爷。” 小道童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傅的身后,顺着师傅的话题往下说去。 “怎么,你是恼怒于这任县太爷和那几个望族一起坑了百草堂的一事吗。” 道士继续在前面走着,他的气息悠长而轻缓,就这样缓慢的走在前面,却给人感觉好像是从那山石之间飘了上去。 “那倒不是,我和百草堂也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他们而改变喜好。” 小道童担着足足有他一倍多重的货物走的依然很轻松,只有那毛驴被累的够呛,此刻正向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这位县太爷可是一年前才刚上任的,他也就来得及干了针对百草堂这么一件事。 城里面的那书院又繁荣了起来,你看那文气,比之前茁壮了不少,我倒是因此而挺喜欢他的,这文气看着就很养眼。” 道士看着那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快要炸肺了的毛驴,在一处松树之下停下了脚步,在这里可以几乎俯瞰整个柏溪镇,他用手指指向远处那书院的位置。 在这里柏溪镇也只有一亩药田那么大,而那书院更是宛若一方砚台被随意的丢在了药田的泥泞之中,若不是目力极佳之辈,是断然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其的。 “师傅,你明明知道我还没有练成法眼。” 道童叉着腰气呼呼的说道,只是并没有得到道士的任何回应,道士此刻站在那青松之下的大石头之上,用手指轻轻的勾勒着远处的什么。 “没关系,我可以欣赏到就足够了,哦对了,你还没有说呢,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县令。” “您不是说了吗,上一任县令来的时候大摆筵席,就连下山虎来的时候都宴请了全镇,就这抠门鬼,我还准备吃顿大餐呢。” “真是直白的好恶啊。” 道士感叹了一声,他对自己的弟子是否说谎一眼便知,对方是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但是这未尝不是一种赤子之心。 “还有半截路才到观里面,我给你讲讲为什么不能给妖类传授丹道吧。” 道士来到已经开始颤颤巍巍的毛驴身前,将其身上的货物尽数摘下,单手托在手上,却好似只是托着一只小巧的瓷瓶一般。 “我们炼丹用的是天地精华,妖兽草木金石一类,但是实际上还有一种你忽视了的极其廉价的天材地宝。” 道士还是走在最前面,道童在其后,毛驴在最后面。 “那就是你我,人天生九窍,三魂六魄俱全,五脏六腑则是暗合五行,几乎是绝佳的药引子。 但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用人炼丹吗?” 道士的声音依然轻快,似乎只是在说着什么类似于今年的夏日甚是酷热一类的杂谈。 “因为修士保护了人类,还是因为大煜很强大?” 小道童歪了歪脑袋,同时扎住马步,将扁担绕着脖子旋转一圈,换了个肩膀继续担着。 “我们这些修士可没有那么的普济天下,我们都是寻求长生,寻求道的独夫,至于大煜,若是可以以人炼丹,他们怕才是最开心的那个,毕竟到了战争瘟疫饥荒的时候,人命才是那个最不值钱的东西。 是因为人道的气运,人族修士,人族政权无论有意无意,皆承接此气运,这气运实际上来自于所有人的意愿,而占据这个所谓人类中绝大部分的则是一个个普通人。 他们对于以同类为食和杀死同类的行为大都是厌恶的 这种厌恶形成了对于所有人族修士和修行者的普遍约束,即为不可擅造杀孽。 否则若是不似兵家一类的有国运抵消,或是身负人道功德之器,是会被人类所厌恶的。 而妖族则没有这个限制,至少他们只要逃离中原,中原的人道气运也管不到那与中原不同文化的西域去。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在见到有人向妖族传授丹道的时候必须要掺和进去了吗?” 道士回头,给弟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什么,因为我会厌恶他们?”小道童皱着眉头,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透,人道气运难道还能强制让他去干什么不成? “因为啊,人道气运是个小心眼,若是它没有惩罚到那个罪魁祸首,那么就会一级级追查下去,直到消完了气才算罢休。” 第144章 山雨欲来之势 建安七年的夏天压在春天的末梢才稍稍提高了点温度,但是对于柏溪镇乃至于整个初云州的人们来说,这日渐炎热的天气依然无法让人们那被一个个信息冲击的越来越冰冷的心灵得到哪怕一丝丝多的温暖。 大家原以为梁王要么会亲自辟谣白马之事,要么就是通过其它方式来自证清白,但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梁王开始招兵买马了。 不仅是梁国,就连靠着梁国的初云州都被梁国的征兵官拜访了一遍,这就好像大家在街道上因为你瞅啥,我瞅你咋了一类的问题发生了口角后。 一方势弱的人暂且离去,当人们以为他要回去搬救兵时,这人直接从旁边的屠夫手中抢过一柄剔骨刀就往那边的人群中劈砍过来。 反正就是我不活了,但是你也别想好过的架势。 最开始初云州的望族们还以为这只是那谣言的升级版本,直到他们派去梁国做生意的管事狼狈的回来告诉他们,梁国已经开始军事戒严了。 这下望族们则是彻底的慌了,是的,无论是谁打下来天下都要以他们这些一地的望族作为统治的基础,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害怕打仗。 恰恰相反,他们家大业大跑不掉,就是跑掉了也需要割肉才能跑的动,反而是最恐惧战争的。 随着朝廷在沉默之后也开始默默的调集军队,初云州和初云州周边几个州的人们都开始慌乱了起来。 柏溪镇作为初云州内也是靠近梁国的一侧,甚至不巧的还算是半个交通要地,是必然会卷入未来可见的那场战争之中。 镇子上原本安逸平稳的氛围被来自两侧的狂风所席卷,悠闲的白云在如刀似犁狂风的摧残被撕开口子,露出了那苍白的天空。 两边的战阵还未到达,镇子上就已经开始了蚂蚁搬家似的人群,望族们抓紧将自己的金银细软清点好,能远离初云州的就雇佣镖局赶快将这些家当给送出去,一起送走的还有青年一辈的少男少女们。 能送去外面考学的就加紧送过去,其余的家族中坚力量则是开始变卖一些非核心的财产,并将不容易转移的古董家具一类赶快换为更加保值的黄金。 突如其来的牛市让镖局和钱庄前面都排起了长队,之前镖局和钱庄需要由管事亲自招待的大客户现在则是只能等在那院子外面焦急的踱着步。 就连本地镇守下山虎下面的几个弟子以及那戏班子里面的武生都被大户人家雇佣了过去充当保镖护送他们带着家当暂时避开锋芒。 望族在处理财产,而那些稍有家资的小老板则是开始准备变现固定资产然后跑路,剩下的手工艺者们要么托关系让自家的孩子加入到大家族或是小老板的逃难队伍之中去到外面避一避,要么就只能给孩子们备点盘缠让他们自己找人结伴去外面闯一闯。 按照经验,等到军队到了这里,无论是哪一边的,都是要征召本地青壮年的,毕竟军队带的随军民夫可能不够。 虽然这类随军的民夫大都只是负责营垒的修建和运送粮食的工作,一般并不需要直接加入到战场之中。 但即使是这事情也都是些苦差事,甚至一不小心遇到了敌人的突袭,他们这种没有什么武装,但又确实是敌方重要力量的民夫的命运也会太好。 要是战事不佳,被发一根木头长矛,然后被那穿着盔甲的军队赶到前排去抗伤害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若是一不小心被叛军给抓了,那后面估计还要被牵连到家人,与其这般,不如直接开溜来的好些。 柏溪镇内大都是有些资产的人,他们中要么是有一门手艺,出去了也饿不死,要么就是这些年攒下了一点钱财,出去了也不会立刻就变成流民。 从第一家望族刘家的车队趁着夜色浓厚的时候自以为悄咪咪的离开了镇子之后,镇上可以走的人们终于被下了决心,开始陆陆续续宛若蚂蚁搬家一样离开这个即将要变成前线的小镇。 和那些需要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是签下卖身契才能加入望族队伍中的大多数手艺人不同,百草堂的大夫作为一种在之后的混乱中必不可少的人才,则是被各家拉拢着。 菖蒲今日已经得到了几个大家族的管事以及其他几个小老板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们有的许诺菖蒲会给他充足的自由,等到了目的地他想走便走。 有的人则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可以给菖蒲提供充足的粮食,而且他们的车队还有专门的镖师保护,不害怕路上的危险,队伍的人也多,而且他家主人在上面还有人,可以搞到合理的离开手续。 到时候到了外面菖蒲还可以继续行医,户籍也可以转移到外面去。 更有人看出来了菖蒲的担忧,保证会给小少年准备一辆足够舒适的马车,无论是温老还是二爷都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但是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被菖蒲给拒绝了,到了最后甚至一些准备结伴逃难的普通小老板和手工匠人都过来找菖蒲,试图用过去的情谊让少年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 若是想要远离这未来的战场便不能只是离开初云州,甚至是要沿着水路一路往下,去到仙游州才行。 说来也可笑,原先那仙游州因为几年前的天灾人祸而多有逃难向初云来的,现在初云的人却是无法再嘲笑对方背井离乡,反而是要自己逃到那边去了。 这一路上必然是危险重重的,生病受伤一类事情在所难免,若是有一位大夫可以随行,那么可以极大的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 只可惜这柏溪镇内只有一家药店,剩下的三位赤脚医生,二爷和温老年事已高,不便行走,那道士则是也不准备离开。 第145章 攻守之势异也 这天蔡家的家主来了,他也是来劝徐牧和自家的队伍一起走的,他作为蔡家的主心骨不准备走,这里毕竟有他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财富,万一,哪怕是万一战争没有打起来呢? 反正他是不知道若是这硕大的家业在自己的手中丢掉了,那么自己下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蔡家历代的家主。 他已经将蔡家庄子以及其它核心地产的地契一类的重要资产连同蔡家在外面的所有生意伙伴的联系方式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同时将蔡家的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都给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带着这些资本前往仙游州那里的驻地,蔡家在那里还有一个他叔叔辈过去做生意的族人。 虽然对方最后没有将生意做的有多大,但是至少也算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只是真的没有想到,不久前蔲家的那对兄妹过来他们这里避难的时候他还和自己的结发妻子说那当年何其风光的蔲家也算是败落了。 现在才过了多久,真当是风水轮流转。 现在他们蔡家也要败了,虽然他们这些望族比那些被死死地绑在土地上,即使知道了危险靠近依然无法挣脱开来逃走的农民要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但是现实一点说,离开了这片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之后,他们这些看似宛若参天大树一般的家族也会很快因为失去了营养而败落。 大煜境内只要是安稳的地方,哪里不是被一个个望族占的满满的。 就和那徐牧去梁城想要挤进去时遇到的困难一样,世家大族往往都是和土地牢牢绑定着的,就和那大树一样,早已经将根系深深的扎入了地下。 而众所周知,大树的旁边是不会有小树苗能长起来的,不仅是因为那天空都是大树的,还因为地里面的养分已经被其给掠夺了个干净。 蔡家家主很确定,自己的家族若是离开了这里之后再想要在别的地方发展起来,那么凭借自己儿子的能力是不可能的,还需要一股大风。 现在他只想要尽可能的保持家族的元气,所以特意过来邀请徐牧,他也知道菖蒲一连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 而黄柏也是一样,蔡家家主只以为是这两人还是听徐牧话的,就想要在这里找个突破点,至少也要带一个大夫一起上路,否则路上遇到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我不走,你若是可以劝的动他们俩你就随意。” 徐牧坐在院内的树下,这棵树在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才比人高不了多少,他记得自己当时让还是小小一点的黄柏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对方还可以够得到那枝丫上挂着的果子。 时间可过的真快啊,马上自己就要成老爷爷了,自己的儿子养废了,自己那在爷爷和父亲的碑前发誓要让百草堂的牌匾再次挂在梁城内的目标看来也是黄了。 现在结发的妻子领了一个她哥哥的孩子养着,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他自己的儿子他甚至是带着点恐惧心理的在避着的。 到了现在也没有见几面,对方在伤好了之后直接被他给在外面租了个院子扔在那里放任其自生自灭。 此刻他几乎是回到了刚来到这柏溪镇时候的样子,现在他唯一还有的就是那外面由上上任县太爷题的牌匾,以及这里面由青砖垒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天地。 只可惜当年来到这里的他还有时间和年轻时的一腔热血,而现在的他却只剩下了充满胸腔的惆怅和这具千疮百孔的皮囊。 “就是因为我劝不动他们,所以才想要过来找你谈谈的。” 蔡家的家主找了张小板凳坐在了已经渐显老态的徐牧对面,按道理徐牧是个郎中,本应该最是会养生的人,只可惜前些年在那梁城奔波让男子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而随后亲儿子那拆梯子的行为则是让他彻底的卸掉了最后的一口气。 “黄柏我劝不动,这里是他的家,他估计是不会走的,就是要走也是跟着李家那小子一起走,至于菖蒲,我不懂他,他太小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了,他是黄柏带大的。 你来找我还不如去找黄柏。” 徐牧摘下了这于盛夏之中绽开的花朵,放在手心之中细细打量,随后以指肚将其碾碎,再随手洒在被青砖围起来,但是又被树以其的根茎缓缓顶起的田圃之中。 “你这个百草堂的主人可真是落魄啊。” 脱下了蔡家家主这个身份的男子和同样脱下了那个压的他喘不过气理想的徐牧难得可以放开来谈一谈了,就和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你不也是一样,等到明天蔡家的车队离开了,你这蔡家家主的位置下面也就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两三只,你下面那些人还能凑出来一口完整的牙口吗?” 徐牧毫不客气的回击着,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再看着双方脸颊上那被白色攀爬上的双鬓又再次将笑容收回了脸颊中的皱纹里。 “黄柏他是应该离开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子,总不能也折在这里,你去帮我劝劝他吧。 实在不行让他跟着李家走也一样,我就守在这里,守在这里就好。” “照你的说法,你这一屋子的药材只留了一味黄柏,他们可是会伤心的。” 蔡家的家主索性不着急了,开始和这位老朋友唠起嗑来,自从接手了家族之后,他整天都似乎有事情要做,每时每刻都有人有问题要找他询问或是处理,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就这样在忙碌中老去随后死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闲了下来,时间反而变成了一个最不缺的东西。 现在城内的小贩少了好多,戏班子则是在几天前就巡游去了,梨园里面只留下了几个老的掉牙的老东西,以及几个懵懵懂懂的学徒在看场子,这戏显然也是看不了了。 现在回望过去,他突然感觉之前自己的人生真的好生单调,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他们,那厚朴是个白眼狼,苏子和我离心离德已经跑了,我儿子荆芥被你们给废了,菖蒲我则是压根不熟悉,那是黄柏带大的,至于苁蓉,应该说他是我最对不起的了。 这里面是我做了笔记的三本医书,苁蓉应该是要走的吧,我本来是想要自己送过去的,只是这做师傅的还是拉不下来脸,就劳烦你送一趟了。 他若是想要继续学,好好啃这三本书至少可以达到我的七成水平,他若是不想,你们看在我这手艺的份上,给他谋个好出路吧。” “难得你发善心,得,我原本是来找你帮忙劝人的,现在倒好了,我反倒成那个劝人的人了。” 第146章 你可害死我了,朋友 “你准备怎么办,那人类的军阵可不是个好闯的地方。” 梵影落在二爷家的房梁之上,二爷的身体真的已经开始不行了,今年还没过一半,就已经连续两次病倒,这次更是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菖蒲只能下了点猛药才将病情给遏制下来。 不过老人还是太虚弱了,少年便做了些从温老那里学来的食补,给二爷补了补身子,这些日子二爷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起来了。 “我倒是可以走,今日蔡家人又来找我了,但是我拒绝了,二爷和温老都不能奔波,若是事有变故入山林实际上反而比混在人群之中走安全的多,大不了麻烦一下那几个老伙计。 人类的军阵厉害是厉害,但是他们来这里是来和自己的同类拼命来的,没功夫对付我们这些小妖,入了森林自然无人追过来。 反而是那人群却还有被追上的风险。” 菖蒲将二爷额头上的毛巾摘下来,随后换了一条再次盖在老人的额头上为他继续降温。 “走吧,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 二爷也听见了两妖之间的谈话,他将手掌自被子里面探出来,拍了拍少年那带着少年人紧致皮肤的白皙手掌。 “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俩都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人情世故不如你,但是遇到危险若是不会躲哪还能活这么大。 不过木头啊,你那个老师若知道你是个妖怪,会乖乖和你走吗,人类的戏园子里面可是有不少这类妖怪伪装成人进入城镇里面将人给拐到山林里面吃掉故事的。 他怕是不会乖乖和你走的。” “那就不带他好了,我与他为师徒的这些时日也未曾懈怠于其,走之前告诉他一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不会因为他而耽搁你们两个人的,这点上你不用担心。” 菖蒲站起身将已经空了的药碗用清水盛满,随后摇晃瓷碗让清水充分的清理那边缘,再将混合着汤药残留的水整个撒入了后面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面。 柏溪镇内若是想要走的现在便是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逃难之路艰难,若非朝廷已经发兵,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只是这背井离乡也不是谁都可以的,可以背井离乡的都是那些个颇有家资的世家望族,次一点的也是那些有点手艺的老师傅手艺人。 若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卖把子力气过活的大都是不准备走的,毕竟离开了这里就算是放弃了户籍和田地。 望族有钱财和人脉打通关系,不用太担心这个户籍的问题,若是家中有一个秀才往上的读书人那可操作的空间可就更大了。 秀才这类算是正式士族的人都是有些特权的,就比如通关文牒,他们可以凭此文牒离开原户籍所在地。 而秀才老爷总不能自己洗衣服做饭吧,是不是要带一点下人,秀才老爷有些思念家人,那就把家人也一起带上吧。 反正只要不是太离谱,大家对此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至于其它望族大都是给本地的官府交了保证之后才能走开的,蔡家是家主和几位家老一起留了下来,还派了几个青年一辈的去梁城的中军报道这才被容许离开。 至于刘家和其它家族则是各自付了足够的代价才能从容的离开,其他准备走但是又不想要签卖身契进入世家队伍的手工匠人和小老板则无法这么从容了。 大战在即,县令是有配合朝廷军队任务的,那些个负责管理的世家大族只要留下来的人可以保证家族的正常运转,那么县令不介意放人走。 毕竟这些人虽然人都走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的一半多资产都不能出初云州,只能运去梁城,而且他们走了之后等到战乱结束后县衙的政令可就会容易执行的多了。 县令是打着这种小算盘和几个世家大族完成的交易,但是现在看来他反而有些后悔自己那自以为聪明的操作了。 柏溪镇内的手工业者和小老板可是不能走掉的,这些人是维持镇子运转的关键,这些人若是都走了,到时候大军到了这边需要他来提供粮食,提供民夫,提供各类工匠而他什么都提供不了。 若是战争胜了倒还好,没人会追究他,但若是战争失利了,哪怕是惨胜,他到时候也会是那些军汉们最好的甩锅对象,他可不想要被押回京都斩首示众。 作为县令的他是想要平步青云,直入京都,但是他是想要过去做朝中重臣子,完成自己抱负的,不是去作为死囚的。 此刻整个小镇的捕快都开始看着那城门,那城门现在当真是只容许老人和小孩出去,青壮年一个都不许走。 只是世家的队伍已经明确的告诉了这些可以走的人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没有条件那么就创造条件吧。 这几天你若是绕着柏溪镇那低矮的城墙走一圈,总是可以见到几个结伴用梯子一类的东西翻越城墙离开城镇青壮年的。 不过在县令以流寇的罪名将两三个被抓到的翻墙青年的右手给砍下来之后,这股逃离的风气终于开始停了下来,主要不是因为害怕这刑罚,而是朝廷的军队到来了。 建安七年的六月,天气已经来到了最为炎热的时期,整个柏溪镇内的蝉因为少了许多拿长杆粘蝉炸着吃的孩童,在这个季节叫的让人心烦。 朝廷军队的一部分来到了柏溪镇外驻扎,一队走的林林散散的军士在一位骑着马军官的带领下入了城,他看着周围那些用木板固定住窗子的店铺,以及那些或老或小的镇民便知道这里的人大概是也已经跑完了。 军官皱了皱眉,虽然之前的几个镇子乃至于梁城都是跑了些人的,但是终归没有这里跑的这么多,之前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几只望族的车队,一问才知道是有个县令擅自放了人,还是放了个车队,这官也是当到头了,这种酒囊饭袋也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县令的住所之中,这位已经知道自己算是闯下大祸的中年男子正一脸苦涩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友人。 对方是将门之后,理应和他这种凭借门楣上来的世家子弟是没有什么太大交集的,但是奈何很多年前他和对方来了一次不打不相识。 “你这次可算是害死我了,那军队的人快要来了,我可怎么补救啊。” 第147章 征召 “你信我吗?” 站在县令家里面的甲士剥开了面前的窗帘,这间卧室位于县令院子里面的二层,越过高墙依稀间可以看见远处已经快到门口的那队军士。 “我不信你能现在在这里站着?” 县令左右来回踱步,他就应该稳妥一点,按照惯例压住世家大族,反正他的晋升和这些本地的望族关系不大,主要是和他的顶头上司有点关系。 负责官员评价考核和擢升的也是吏部,甚至这份权利都不在地方上,这就更不是几个地方小小的望族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那就正常和他们对接就好,他们现在也没办法立刻把你给下了,等到战争结束整个柏溪镇就都是你一家独大。 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能说,你也给我把嘴巴锁紧了,要不是看你被那几个望族欺负的厉害,我才不愿意给你支这个招。 以后但凡有人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就说自己想要搏一把,听见没有。” 这名甲士警告完县令,则是径直下了楼梯,从后门离开了本地的衙门,只留下县令站在窗台上苦着一张脸。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这位朋友坑自己,只不过对方守口如瓶到如此的地步,怕是自己被掺合进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也不知道为了搞走这些盘根错节的望族而掺合进这件事来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我还要回去复命,款待什么的还是罢了吧,县令大人把将军的事情都给办好了,不用款待我们也要好好谢谢您。 这是调粮和调集劳工的手令,没有问题就请县令带路吧,柏溪镇的粮仓之后会由我们的人接管,城防事宜也请县令多多上心,还有这是工匠的调集目录,就一起麻烦县令了。” 前来对接的军官并未怎么为难这位放走了世家和大量手工匠人的县令,他只是一个负责跑腿的,交不上来东西那也是将军那边通过向上的渠道反馈到朝廷里面,然后由朝廷来考虑是否要处罚对方,以及如何处罚对方。 他反正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了,剩下的就是这位县令需要去头疼的东西了。 “这其它的都行,只是大夫我们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而且要么是老人要么就是是小孩,都不符合征召民夫的限制。” 县令打开那清单看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面快速计算大概的数量,柏溪镇周围的村子里面这些年走了不少的青壮年,按照人头均摊大概可以提供上对方需要的这五百人劳工的规模。 只是这人走了,今年秋收估计要麻烦上许多,军队和朝廷只需要考虑大军需要多少民夫就行了,而他作为本地的父母官需要考虑的东西可就多了。 若是本地因为民夫征调而影响了秋收或是春耕,进而导致了来年的粮食出现问题而出现饥荒,朝廷只会看征调的民夫数量是否超过了本地原本应该承担的劳役限额。 若是没有超过,那么即使这些民夫确实是因为征调而耽误了耕种,到时候这口锅依然是要扣在县令头上的。 县令们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民不聊生,不谈这都民不聊生之后要怎么刮油水,就是为了往上走一走也不会希望自己管理的地方出现人食人的惨状。 只是这五百人虽然并不伤筋动骨,但若是之后战争继续,不仅这些人无法准时回来参与农业劳动,柏溪镇作为最靠近前线的镇子甚至有可能再次被征召好几次。 至于下面要求的那些铁匠,木匠,石匠,剃头匠什么的都好满足,只是那再往下面的大夫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那就要麻烦县令劳碌劳碌了,这是命令,我也只是一个负责传令的,希望大人不要难为我等。” 县令苦着一张脸收下了这份征调,之后他看来是要去一趟军营里面了,这百草堂当真是害人不浅。 一般像柏溪镇这样的镇子都是有三四家药店的,遇到这事情送七八个学徒再加上一两位有本事的老师傅也就成了。 这也是征兵官这边的逻辑,但显然的是,柏溪镇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这里可以说是就一家百草堂独大,剩下的几位老大夫县令也不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都属于吊着口气的。 去一趟梁城估计都够呛,派到军队里面去随军,怕是半路就要被裹着草席送回来,到时候他派这老弱病残去军营里面随军,不仅面子上不好看,也会让军队那边以为他这是一种不配合的态度。 这队士兵被长官安置在了柏溪镇的粮仓周围,那位军官进入粮仓之中清点完他们需要的粮食,拿到县令的手令的他就开始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换防。 “小将军,不知道这次统领中军的是哪位将军,在下想要就物资一事拜访一二,也好更好的协助大军。” “是黄老将军,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去帮忙给你送拜帖那还是算了吧,我隶属于梁城卫所柳将军的麾下,只负责粮草押运,民夫征调,那大军是从京都那边调过来的,我和你一样也不熟。 对了,你知道规矩的吧。” 正在清点此处粮草的军官随口解释了一句,突然他回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位已经被他在心里面给定义为酒囊饭袋的县令,这人前脚刚放走了世家大族,后脚还向来讨粮食的自己问那统领中军的是何人。 这让他实在是不知道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打仗了他这个县令到底应该干些什么。 “知道知道,这初云州有柳将军镇守承平已久,我这是健忘了糊涂了。” 县令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前来的军队是京都周围的良家子组成的,这是整个大煜除去几个特殊地方的边军之外最为精锐的部队。 领兵的则是黄老将军,不过大军在外一来人生地不熟,容易和郡县发生冲突,二来出于节制兵权的考虑,负责粮食供应和负责战斗的军队显然不是一起的。 此处负责粮食供应的就是梁城的驻守柳将军,自己也应该是拜访对方而不是负责平叛来的黄老将军。 第148章 对策 连夜拜访完了柳将军后的县令直接来到了百草堂内,虽然他留下百草堂是有着自己私心的。 之后的时间里兵荒马乱的,木匠石匠没了可以凑合,屠夫没了大家也不是就一定要吃带毛的猪,乡下找个猎户照样可以顶上,剃头匠没了就拿只碗往头上一扣,然后剃刀一刮了事。 但是你生病了总不能从乡下里随便抓个人过来治病吧,之后的时间里再引进一家医馆和大夫也不现实。 毕竟柏溪镇若是后面不在前线那么他自然什么都不需要担心,而若是到时候他们位于战线附近,那么大夫这种体面人又哪里会过来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县令在之前发现有人开始找徐牧的时候就特意遣人去探了探对方的口风,确定对方是不准备跑的这才放下了心。 不过现在虽然他去柳将军那里让他老人家高抬贵手,别一下子将镇里面的所有医生都抽走这事是出于自己私心的,但是你百草堂的徐牧不也是得利了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能只我一个人吐血,你徐牧也要表示表示。 徐牧看见县令到来也知道估计是军队征调的事情来了,他便引着人进了房间。 县令先是让徐牧给自己把了一脉,他在看着男人站在药柜前略显生疏的抓着药,最后有几味甚至一时间没有找到,把徒弟叫出来后才把药抓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值得,自己之后确实是需要再引进几名大夫了。 刚好这次危机过去之后,虽然那些望族还是会回来,他们的手中也确实还保有着大量的核心地段,但是这段空窗期之内,他们所支配的社会生产体系已经断开了。 这样望族们最大的砝码就被废掉了,剩下的财富就是再多,对于县令来说也不过是面对一个肥一点的商贾而已,区别就是在抄家之后需要多派几辆马车来拉。 县令一任在一地不到十年的光阴,而望族可是在一块土地上世世代代活了几百年,有的家族甚至是在大煜建立之前就扎根在片地方了。 不说那大量涉足到民生各个方面的家族势力,就是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对本地人的控制力就是一个终究会离开的县令所不能及的。 很多时候县令都需要依靠和这些望族的合作才能让自己的工作得以开展,他当然也可以在程序正义的情况下强行干活,甚至是将手不干净的家族连根拔起都是可以做到的。 但若是这么干一次,那么之后就什么都不要想干了,而他们升官要么打点到位,要么做出来政绩,要么就这两者都有。 打点需要银子,而刮银子需要和本地的士族打好关系,干出政绩更是需要本地士族的帮忙。 君不见之前那厚朴案县令为了之后学堂的建设不一样是要闭着眼睛吞下去,此刻这望族为了逃难将自己的势力抽出了柏溪镇,留给县令的虽然是一地鸡毛,但也是一片沃土。 若不是为了让本地的体系依然可以运转而不至于立刻崩溃,县令实际上就连那些望族最后留下来的那些老家伙都想要直接赶走。 而现在,失去了后面那盘根错节望族的保护之后,动一个百草堂,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大军将至,征调令符我昨天就已经收到了,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县令将自己的袖子整理好,看向了那正在柜台上熟练包着药的菖蒲以及旁边阴沉着一张脸的徐牧。 “徐掌柜的,朝廷那边原本是想要征召十个的,但好在柳将军宽厚,减了几个名额,你们百草堂要出五个名额,但是百草堂需要留一个人看门,剩下的人我和柳将军说道了说道,用铁匠补上了。 你看这事闹的,你们百草堂虽然医术没的说,但是终归独木难支。” 徐牧眼角抽了抽,五个,百草堂算上他,黄柏,菖蒲再加上他那个被废掉的儿子荆芥也就只有四个人罢了。 五个人,是要他把苁蓉和苏子给抓回来,还是让他去把坟头草都两丈高的厚朴给复活了。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对方想要让自己低头,为的就是给柏溪镇加几个药馆,甚至是将手伸入这条原本只有蔡家和刘家掌握的利益线条里面来。 尤其是周围村子里面的一些赤脚医生都是来这里进药的情况下,百草堂每年的营收实在是让人眼红。 “那就谢过县令了,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徐牧低垂下眉梢,立刻想到了应对的策略,对方虽然在为难他,但是却给了他一个耍小聪明的机会。 对方说了要留下一个人看门面,那就将黄柏留下,然后自己带着菖蒲走,再在周围的村子里面挑几个半大的小子收为学徒补足五个人的需求就好。 虽然这样势必会在之后露馅,甚至会交恶这个县令,但是对方都把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来了,他难道还需要担心自己的脖子比较粗,对方砍起来不好发力这种事情吗? 先对付过去现在的危机,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感情好啊,我老早就听说,徐掌柜是个心怀大义之人,唉,现在世风日下啊,仗义每多屠狗辈,复心多是读书人啊。 那些个什么蔡家,刘家的,这一听到什么个风声的就早早的跑没影了。 还得是掌柜这样的侠义之士积极保家卫国,有您这等猛士,实乃是我大煜的幸事啊。 来,我刚好把名录一起带来了,也就不劳烦您再跑一趟衙门口了,在这里就将名单给定下来,明天就走。” 徐牧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这县令自己就是复心的读书人,对方这么说虽然看似是在不惜进行自我贬低来夸奖自己,但是实际上只是在提醒两件事。 第一,你只是屠狗辈,我想要拿捏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第二,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读书人已经跑了,他们可是一群负心之辈,回来了也不一定会为了替他们守住药材市场的你出头。 显而易见的,县令已经吃准了自己,最后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压死自己这头骆驼,县令还将自己捧的高高的,让自己下不来这高台。 第149章 杀鸡取卵 “怎么,是还在犹豫吗,我看啊,就你和黄柏去就刚好,你们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菖蒲那孩子还有二爷和温老要赡养,这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之后兵荒马乱他还是留下来的好。 咱们大煜以忠孝治国,可不能让人家孩子进退两难,你说对吧徐掌柜的。” 徐牧现在还能说什么,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随后叫来黄柏一起在县令带过来的单子上签下了名字,如此这样便是想不去也不行了。 徐牧看了看那迈着轻松的步子出了门的县令,几乎要将后槽牙都给咬碎,这蔡家和刘家才走多久,对方就开始拿捏他了。 留下菖蒲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显然就是想要趁着百草堂内大人都不在的空档将百草堂给纳入手心之中。 这就是在赤裸裸的欺负他们,但是徐牧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是望族和官家对抗也是软对抗,毕竟犯罪需要证据,但是平叛一般只需要一份名单。 望族们对抗的方式都是非暴力不合作,就是恶心你,就是不配合你,你布置下来的事情我们就是已读不回,若是问,问就是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这事是县令已经将他给逼入了墙角里面,就是一副不管你同不同意,今天都是要从了我的蛮横模样。 “你要守好家,算了,就不应该期待你可以干什么的。”徐牧看着面前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显然是将无法对官家发泄的怒气全部找了这个看起来的软柿子给发泄了出来。 不过发泄完他还是要低着头去和自家夫人交代,随后准备行囊上路的。 官府那边给了日期就是下了死命令,不存在宽限的说法。 或者说若是世家大族都在,他也还是之前柏溪镇里面那受人尊敬的大夫时确实是可以宽限一二的。 甚至于之前几次征调大夫随农夫去服劳役的时候他也都是用这种关系给逃了过去,向来都是让那些平常时候只能喝口汤的农村赤脚医生干这些脏活,自己则是在吃完了肉之后把啃不动的骨头丢给对方。 那个时候蔡家,刘家控制着草药的收购,百草堂控制着治病救人的最高话语权,赤脚医生就是有再多的抱怨和牢骚都只能咽下去。 这般下来柏溪镇周围村子里面活跃的赤脚医生也就少了许多。 第二日凌晨,似乎是害怕徐牧反悔然后私自跑了,天才刚刚亮就有衙役过来叩响了房门,徐牧一脸的不情愿,但是在那两个差役的半护送半监视的态势下也只能背上行囊和黄柏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向着师兄摆了摆手,得到了黄柏赶快回去的示意之后才关上了房门。 现在店里面又只剩下他一个干活的人了,哦不,应该再加上一个,那位徐夫人新儿子的奶娘。 也不知道是没有了奶水,还是单纯的不想要亲自哺乳,徐夫人将那个蔡家随着婴儿一起过来的奶娘也留了下来。 给婴儿换尿布一类的脏活累活都是这个朴实的农村妇人在干,而似乎是为了明确母亲和奶娘的区别,徐夫人特意让这奶娘住在外面,每天到百草堂来上班。 至于婴儿则是自己带着睡觉,黄柏还和菖蒲抱怨过,也不知道师娘这是上心了还是不上心。 若是说她不上心,那白天婴孩是她陪着的,甚至于徐夫人最近都不太如之前那样热衷于管理百草堂的账目,每天菖蒲都才刚起来就可以听见院子里面传来的那属于徐夫人的朗读声。 也不管婴儿可不可以听得懂,反正就要从小培养。 而且晚上陪婴儿睡觉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婴儿还管不住自己的尿意,晚上尿了床或者是感到不舒服之后便会让人一晚上都睡不了觉。 但若是说她上心吧,不说这洗尿布的事情,就是洗澡都是交给奶娘来做的。 菖蒲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卫生,当刚准备好开门时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菖蒲打开房门,就见到一个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一只大辫子然后盘在脑后,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围裙,脸上则是带着因为奔跑而产生红晕的妇人正站在门口。 “小大夫,这事情让俺来做就行,您不该干这脏活的。” 妇人搓搓手进了房屋,一进来就看到已经被打扫的差不多的前堂以及地上那放着的半桶已经呈现灰色的水。 “时间充沛也没有什么客人,闲着也是闲着,师傅和黄柏师兄被官府征召走了,之后店里面的事情可能还要多多麻烦大娘了。” 大娘和菖蒲在闲聊中将周围的窗户打开,街道上因为战争的阴霾而冷清了不少,但是不愿意离开或是无法离开的人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对面那正在将早餐铺子支开的老板,那老板看见百草堂终于开了张,就将手上的活计先放下,用碗盛了两碗豆浆,在上面各放上两只刚炸好的油条,随后在手心里塞了只茶叶蛋,端着那装满豆浆的碗就横穿了这整条略显冷清的街道。 上楼梯,过门槛,手中碗里的豆浆,以及那碗口上面架着的那几根油条却是一点都没有移位。 “早啊,小大夫。” 早餐铺子的老板低着眉头将两只碗放在桌上,随后唤了一声菖蒲。 “早。”菖蒲接过老板手中的茶叶蛋,在一旁的桌子上磕碎,然后熟练的剥开皮放在了豆浆里面。 豆浆原本就已经沿着边缘满满的一圈了,投入了那茶叶蛋之后到是没有立刻撒出来,但依然是来到了水面张力的极限位置,豆浆的表面在碗口上方聚集了一圈,好似一只发酵后膨胀起来的大白馒头。 “那小大夫先吃着,我先去给二爷送早餐去了。”老板看着两人开始吃早餐,笑着去了自己的摊子上。 在外面买早餐必然要比自己在家里面做来的贵一点,但是二爷实在是上了年纪,菖蒲不常能在早上回去,这点小钱也就不用省了。 “让您破费了。”胖夫人用手在裤腿上擦了擦,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将那油条撕成块,沾一点碗中的豆浆随后放入嘴中后再饮一口豆浆。 “我师兄说了,请月嫂就是要管饭的,那家铺子的老板和我们是相识的,便宜的多,一碗豆浆加两根油条也只要两文钱罢了。” “那也是破费了,俺家男人一年在田间地头哼哧哼哧也就可以攒下来五百来钱,还不足一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