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骑驴入玄门》 第1章 祠堂收妖 农历七月,十五刚过。 暑气正热。 大中午头,柳家村的村民们不在家歇着,聚在村东头的祠堂门口,窃窃私语。 人群最前头,站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是柳家村的村长。 祠堂大门紧闭,时不时从里头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响一次,老村长心里就哆嗦一次。 这可是他们柳家村的祠堂,里面供奉的都是柳家村的祖宗牌位。 里头的动静这么大,万一惊扰到祖宗牌位,老祖宗们生气了,可咋办哟? 站在村长身后的村民也来凑热闹—— “村长,里头乒乒乓乓的,那小道士到底行不行?” “我看呐,悬!”另一村民摇头唱衰。 “要是出云观老道士来还差不多,来的却是个小孩子,就那么点大,能有什么真本事?” “没听人说吗,师父病了,来不了。” “来不了就别接这活啊,咱们也好趁早去别家道观请人……” 说起别家道观,有消息灵通的就开始显摆自己知道的多。 “哎,听说桐城边上有个长清观,就灵验的很。” “对对对,我也听人说过,长清观的清风道长,求子符灵的很,我娘家村里就有人去求子。” “咋样?求到了吗?” “那当然求到了,现在肚子老大,眼瞅着就要生了。” “这么灵啊?” “可不,听说逢初一、十五,到长清观烧香的人,能从山门排到山脚,那人头密密麻麻的……” “哦哦,有那么多人呐,那长清观香火得多旺啊?” “旺不旺的咱又没去过,咱不好说,不过嘛……”说话的人冲祠堂方向一撇嘴,“……肯定比啥子出云观要强得多!” 有人一拍大腿,口中抱怨不已: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去长清观,没准事情早就解决了,非要去什么出云观……” “嘘,”离他近的村民朝他打手势,“小点声,去出云观是老村长的主意。” 提到威严甚高的老村长,抱怨的人一缩脖子,噤了声。 可惜晚了。 站在人群最前端的老村长,已经把那些闲话尽收耳底。 听到最后编排上了出云观,他握紧拐杖,猛地回身就是几棍子。 在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人,不管是谁,没一个躲过去的,都被村长的拐杖抡个正着。 老村长这一抡,镇住了柳家村所有人。 瞬间,人群噤声。 “毛都没长齐,你们懂个屁!” 老村长气得胡子直抖。 村民嘴里的长清观,他没说听过。但是,出云观观主的本事,他是真真切切,亲眼见识过的—— 十年前,他陪着媳妇回娘家,路过营子沟,正好遇到出云观观主作法除妖。 青天白日,观主一张符一道雷,一个碗口粗的大蛇,活生生被雷劈死,惊呆了当时围观的一群人。 柳村长也在那群人里头。 出云观的观主是有真本事的,柳村长自此记住了这件事。 这次村里遇到怪事,柳村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出云观观主。 为表诚意,他带着自家小儿子和大孙子,赶着自家骡车,去了神掌峰。 出云观就建在神掌峰最高的那一峰。 辛辛苦苦爬上山顶,结果出云观的观主病了好几年。 不过还好,观主问清事由后,让唯一的徒弟跟他们走一趟。 现如今,那小徒弟就在祠堂里,乒乒乓乓收妖呢。 老村长已经转回身,重新望着不远处的祠堂,眼中微含忧虑。 观主是有真本事的,观主的徒弟呢? ************************** 祠堂内。 细雨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 目光细细扫过祠堂里一砖一柱,一梁一木。 在她背后横梁上,悄悄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细雨头都没回,手一挥,符纸便如箭般飞了出去,半空中无风自燃。 随着火光,半空中一张金网若隐若现。 “吱——” 见势不妙,毛脑袋急忙缩回脑袋,掉头朝另一端窜出去。 速度极快,势如闪电。 金网慢了一拍,罩了个空。 “吱——吱吱——” 边逃边回头的毛脑袋,见金网落空,奔逃中还不忘拍掌,口中吱哇乱叫,仿佛在嘲笑细雨不过尔尔。 细雨抱臂,也不恼,慢条斯理吐出一个字:“显!” 半空中金光一闪,又一张金色大网蓦然出现,明晃晃挡在毛脑袋前方横梁上。 “吱——”灰脑袋故技重施,立马调头想往后跑,结果一头撞进了身后的第三张金网里。 “收!” 金网蓦地一缩,将网中妖物缚得严严实实。 细雨双指一弹,半空中的金网便朝她飞了过来。 接住缚妖网,细雨打量着里头的妖物。 “哦,原来是只刚开智的小山魈。” 山魈吃人,这只山魈应该还小,凶性还不显。 听柳家村村长所讲,这只山魈祸害了村里祠堂的供品,祠堂周围人家的厨房,哦对,还吓到了一位看守祠堂的村民。 村民惊慌逃跑间,摔伤了腿。 被网住的小山魈正愤怒地朝细雨呲牙,“吱——吱——吱吱——” 嫌吵,细雨随手给它拍了个噤声符,顿时刺耳的吱吱声不见了。 祠堂里清静许多。 细雨拎着缚妖网就往地上摔。 “让你躲,浪费我的符箓!”——砰!砰!砰!砰! “吱哇乱叫,又费我一张噤声符!”——砰! “好好的深山不好好待着,偏要跑到村里捣乱!”——砰! “偷吃贡品、祸害粮食、吓唬村民、害我下山!”——砰!砰!砰!砰! 网里的小山魈早被摔得晕头转向,想吱哇乱叫,又发不出声,只能张着大嘴,冲着细雨呲牙。 “呵,还敢呲牙?”细雨眯着眼威胁,“再敢呲一下,把你牙给拔喽!” 小山魈似乎能听懂人言,在网里挣扎两下,两只爪子捂住了嘴巴,把满口尖牙捂得严严实实。 看它还知道怕,细雨不再理它。 祠堂门口地上,放着她编的竹笼。 左手拎网,右手拎笼,两手轻轻一碰,兜着小山魈的缚妖网,金光一闪,与笼子合二为一。 缚妖网中的小山魈也进到了竹笼里头。 竹笼是普通竹子编的,但有缚妖网加持,笼里的小山魈插翅也难飞。 将关着山魈的竹笼重新放回地上,细雨也不嫌弃地上灰尘,直接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收伏小山魈,虽说不难,但接连使用好几张符箓,也费了她不少心神。 左右时间还早,晚点出去也无妨。 第2章 村长晕了 祠堂外,众人面面相觑。 咋回事? 怎么里头突然没动静了? 方才里头砰砰乱响,听得人心头发毛。这突然没了动静,咋更毛了呢? 所有人看向村长。 “村长,这里头咋突然没动静了?”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刚刚进去的小道士,本事不够,被妖物给害了吧? 柳村长也面色凝重,但还算沉得住气。 “莫急,小道长进去前就交代过,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咱们大家伙都不许进祠堂一步,耐心等人出来就好……” 有人小声嘟囔:“若是人出不来了呢?” 人群安静,这声嘟囔被柳村长听个正着。 柳村长顿时气得双眉倒竖。 “谁,哪个王八羔子在那说丧气话?” 没人出声。 “蠢货!若那妖物果真如此厉害,那咱整个柳家村就跟着一起陪葬!第一个就是你!” 村长发怒,村民皆讪讪不敢言。 看着一个个村民垂下脑袋装鹌鹑样,柳村长余怒未消。 蠢货!蠢货!一个个的都是蠢货! 就算为了自家安全,也得盼着小道长得胜,怎的会涨妖物志气,灭自家威风? 蠢!蠢不可及! 正想再教训几句,忽有村民眼发直,指着祠堂,声音发颤。 “村……村长……祠……祠堂……门……门开了……” 柳村长霍然转身,利索得不像个拄拐的老汉。 远处阳光下,青砖瓦片的祠堂,两扇深色大门正无声无息从内打开。 “咋……咋的开门没……没声音?” 没人回答。 村里的祠堂大门,年久失修,每次开合,都有很响的“吱呀”声。可这次,明明大门在缓慢打开,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直到大门完全敞开,祠堂里却静悄悄的,没人从里面走出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烈阳下,却个个脸色发白,心底发寒。 完了! 小道长看来是输了! 想不到来他们村的这个妖物这么厉害。 听说妖物心眼都小,睚眦必报……他们村儿还找人来对付它……完了完了,他们肯定惹怒妖物了,他们柳家村要完了! 有胆小的妇人撑不住,开始小声哭泣。 有人带头,顿时哭声响成一片。 站在最前头的柳村长心头一片冰凉,愣愣地看着祠堂敞开的大门。 他第一次觉得柳家村的祠堂建得太高、太深,那敞开的大门黑洞洞的,像张开的妖怪大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是他的错! 出云观的观主有真本事不错,可他病了。 知道人病了的时候,他就应该立马下山,利索的再另寻高人,而不是相信一个孩子能降妖。 他害了那个小道士,也害了自家村民! 头顶烈日晒得人头晕目眩,村长身子微微一晃,拐杖一斜,整个人向后倒去。 幸亏身后是自家大儿子,眼疾手快把自家老爹给扶住了。 见自家老爹双眼紧闭,面如土色,村长大儿子慌了神,扶着人不住的晃:“爹,爹……你怎么了?” 旁边人也跟着乱喊—— “完了完了,村长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那咋办?” “咋办?掐人中啊,赶紧的,掐人中!” 慌乱中,也有人继续丧气。 “费这事干嘛,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村长晕过去没准还是好事……”最起码晕过去了,被妖怪吃的时候,觉不到疼。 他也想晕,可惜身强力壮,虽然心里怕得紧,就是晕不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因为柳村长这一晕,柳家村村民忙乱成一团,一时间连祠堂都忘了。 混乱中,一道清脆的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一惊,齐齐转头向后看去。 一身着洗得发白道袍的小道士,头顶盘着道髻,手里还拎着个竹笼子,就站在他们不远处,正好奇地看着众人。 这、这、这,这不是出云观的小道长,又会是谁? 有反应快的村民已经破涕为笑: “小道长,你还活着呀,谢天谢地,那妖物是不是被你降伏了?” 细雨点头。 其他村民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 “小道长,我们村是不是没事了?” 细雨又点头。 “小道长,祸害我们村的是什么妖物?” 细雨拎起手中竹笼,给众人看:“喏,是个小山魈。” 竹笼编得细密,孔眼极小,村民里只能看到里头装了个黑乎乎的玩意,却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到底长啥样。 不过竹笼时不时就会晃悠一下,证明里面的还是活物。 有村民不满。 “小道长,它是妖,你怎么没把它打死?” 细雨耐下性子,解释了一句,“它刚开灵智,又未曾害人性命……”再说了,这只小妖她还有用。 “可它是妖啊……”村民打断她的话。 “是啊是啊,”旁人纷纷附和。 细雨被问的有点烦,脸色一沉,“你们在命令我做事?”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愿当出头鸟。 这出云观的小道士年龄虽小,但手上却是有点真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脾气就大,瞧瞧,瞧瞧,没说两句就想翻脸,还是少说几句,别得罪人的好。 村民们收了声,细雨也不再理会这些人。 人群让开一道缝,细雨挤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了躺到地上,面如金纸,双眼紧闭的柳村长。 嚯,这是出了啥么事? 明明她进去前,柳村长看着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怎么收个妖的工夫,人看着像是马上要咽气。 “这是怎么回事?”细雨好奇的很。 见到细雨,柳村长大儿子犹如看到了救星。 “小道长,求求你,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在柳村长旁边蹲了下来,细雨扒拉了一下柳村长紧闭的眼皮。 “别光嚷嚷救救你爹,你倒是说清楚,你爹这是咋的了?” 柳村长大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憨声憨气:“村人有些不好听的话,我爹很生气,再加上日头太晒……” 细雨一边听,一边拉过柳村长的一只手腕,搭上两根手指,开始摸脉。 旁人都屏气凝息,睁大双眼,看这个小道士如何治病救人。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惊、惧、怒、忧,齐齐攻心,怪不得呀怪不得……”怪不得柳村长会晕过去。 什么攻心?柳村长大儿子没太听明白,只觉得问题很严重。 他颤声问:“能救吗?” “能救,一张静心符就能治。” “好,好……”村长儿子顿时大喜,一迭声的说好。 “但是要钱,静心符一张……”细雨伸出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对于农户而言,一两银子可着实不算少,柳村长大儿子一咬牙,“一两就一两。” 只要能救他爹,十两也得花。 第3章 灵符救人 得到应承,细雨也不怕他耍赖,从怀中摸出一张静心符。 指间夹着静心符,轻轻一抖,静心符开始冒起青烟。 “哇,冒烟了,那个符冒烟了……” “哎哟,这个小道士真的有两下子哎。” “那村长是不是有救了?” 村民们看到符纸冒烟,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细雨对村民议论充耳不闻,手持冒着青烟的静心符在村长胸前绕了三圈,最后朝柳村长心口一拍—— 燃烧过半的静心符,瞬间钻入柳村长心口消失不见。 这一幕惊呆了围观的村民。 不少人在揉眼睛。 “符不见了?” “天呐,我是不是眼花?” “花个屁,我也瞅见了!” “哎哎哎,你们瞧,村长开始冒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村长身上。 果然,从柳村长的嘴巴、鼻孔、耳朵眼里开始向外冒烟。 初时青烟袅袅,到后来竟然越来越浓,颜色也越来越深,到最后竟遮住了柳村长面容。 看到烟雾颜色开始变深,细雨手指翻飞,掐指成诀。 一众村民眼睁睁看着,浓郁的烟雾从柳村长口鼻耳中跑出来,然后就冲着小道长飘去,停在小道长身前约一臂长的地方飘浮不动。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从柳村长口耳鼻中冒出的烟气才又开始变淡,恢复成袅袅青烟,最后消失不见。 雾气散去,柳村长恢复了红润的面容重现人前。 不过此时大家的目光都不在柳村长身上,而是集中在细雨身上。 所有人屏气凝神,眼都不带眨的,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细雨身前,一大团浓郁的黑雾凝而不散。 “小道长,这团雾气是……是啥……”柳村长大儿子颤声问。 乌漆抹黑的一团,咋看都不像啥好玩意。 细雨瞟了他一眼,“这是从你爹身上弄出来的淤、堵、滞、塞!” 啥玩意?柳村长大儿子有听没有懂,他只关心一件事,“小道长,这……这玩意不用管吗,就这样飘着?” 现在看着这团雾气不会动不会散,但万一小道长走了后,雾气不听话了呢? 方才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小道长那两只手翻得跟花一样,才让雾气拢成一团……他们村里可没人有这本事。 “管啊,当然得管。消除雾气简单的很,”细雨摸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抖了抖,“一张符把它烧干净就好。只不过这符纸嘛……” 她得算一算,一两银里再多加一张符纸,她亏了没。 看着面前小道长的神情,柳村长大儿子福至心灵,瞬间秒懂。 钱财乃身外之物,能救活他爹才是最要紧的。 “小道长,你放心,这张符纸的花费我家也出,你快把这团黑雾给烧了吧,看着怪吓人的。” 万一散开去,重新飘回他爹身体里,今天这场可白忙活了。 听到他的话,细雨眨眨眼,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她还没说呢,对方就明白了,这可真是省了她的口舌了。 “好咧,”细雨爽快应下,“这就处理。” 柳家村村民们第三次开了眼。 符纸无风自燃——这不稀罕,他们看过了。 黑雾悬空停浮——这也不稀罕,他们也看过了。 黑雾还能被火烧?——这个稀罕,他们还没看过。 村民们往后退了退,中间圈子变大,连还没醒过来的柳村长,也被人抬着,往边上挪了挪。 废话,柳村长原来躺的地方,离那团雾气相隔不远。 万一雾气烧起来,火星子崩大了,崩到了柳村长身上,岂不是让老村长白白再遭场罪。 还是抬走好,抬远点保险。 场地空出来,中间只剩下细雨,以及细雨身前的那一团黑雾。 细雨手持符纸,迎风一抖,符纸边缘瞬间开始冒火星。 火星渐大,渐成火焰。 捏着燃烧的符纸,细雨“刷”的一下,把符纸扔进了浓雾里。下一瞬间,浓雾就被升腾而起的熊熊火焰吞没。 四周村民一阵惊呼。 火球烧得极快,惊呼声还没停,硕大的火球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最后“啪”的一声,冒起一阵轻烟,火球彻底消失不见。 不提围观村民的惊讶诧异,细雨见火球消失,拍拍手,向柳村长躺着的地方走去。 “还没醒?”细雨心下微微奇怪。 按理说,用了静心符,人应该马上醒过来的,咋会还没醒? “没,还没,”柳村长大儿子抬起眼,眼眶有点红,“小道长,要不……你再给看看?” 为了不错过自家老爹醒来,他连小道长火烧黑雾都顾不上看,一直不错眼地盯着自家老爹,确信他爹一直没醒。 细雨没说话,蹲下,抓起柳村长一只手腕,开始摸脉。 摸完一只,又换另一只。 柳村长大儿子在一旁瞅着,越瞅越心慌。 娘咧,这咋比方才摸的时间还长呢? 方才只摸了一只手,这回两只手都摸了,他爹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细雨摸完脉,抚着下巴,观察柳村长的面容。 面色红润,双目微闭,呼吸轻缓均匀,这老头怎么看怎么像是…… “什么什么?”柳村长大儿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小道长,你刚说我爹他怎么了?” “我说,你爹他睡着了!”细雨又重复一遍,拍拍手站了起来,“把人叫醒就行。” 人已经救了,把脉也没问题,剩下的没她的事了。 柳村长大儿子半信半疑,趴在柳村长耳边大声喊:“爹——醒醒爹——爹,醒醒——” “兔崽子!”柳村长眼还没睁开,骂声先出来,“叫那么大声,想把你老子耳朵震聋?” 被骂的柳村长大儿子喜出望外,一把抱住自家老爹,放声大哭。 “爹呀,你没事了,太好了,爹呀我的爹呀——” 柳村长睁开眼,就被明晃晃的太阳刺了一下眼,他眯起双眼,看着围上来七嘴八舌闹哄哄的村民,记忆渐渐回笼。 祠堂大门洞开,里头无人出来。 村民议论纷纷,说丧气话的人不少。 他气坏了。 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拍拍正趴在他身上痛哭的大儿子,柳村长想起来:“甭哭了,你爹我没死成且得活呢,赶紧的,把我扶起来。” 地上硬梆梆的,谁躺谁难受啊。 第4章 抽取妖力 日头微斜,细雨手里拎着竹笼,腰里塞着此次下山赚到的银钱,告别柳家村相送的村民,大步走出柳家村。 倒不是柳村长小气,管接不管送,而是细雨不让送。 小山魈还没处理,旁边有人会碍她事。 再说了,就柳村长家的骡车,骡老车破,还没她腿着快。 出了村,细雨就给自己拍了张神行符,神行符发动,她一溜烟地就窜了出去。 来送她的村民就觉得眼前一阵黄烟腾起,顿时响起咳声一片。 等黄烟散去,村民们才发现村外土路上已没了小道士的踪影。 “人咧?” “跑了。” “娘哎,这跑得也太快了。” “可不是,像有狗在后面追。” “得了吧,我看呐狗都追不上……”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逐渐散去,细雨则早已跑远,将柳家村发生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不过大半个时辰,她就已经到了神掌峰山脚。 神掌峰,说是峰,其实是连绵群山,只不过其中五座山头挨得特别近,形似人的手掌,故得此名。 五座山头也依着五根手指的叫法,依次得名——拇指峰,食指峰,中指峰,无名峰和小指峰。 出云观,就建在神掌峰的中指峰上。 不过细雨没先回出云观,她提前拐到了旁边的山上,脚下如飞,没用多久连翻两座山头,进了深山。 找了一块空旷的地,细雨席地而坐,放下了手中的竹笼。 念咒将竹笼上覆着的缚妖网驱散,随着金光一闪,竹笼瞬间破碎,里面的小山魈“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一路疾奔,小山魈在竹笼里被晃得七荤八素。 从竹笼里脱困,它竟然没有反应,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细雨伸手掐着它的脖颈,将它拎了起来,抖了抖。 “死了?” 小山魈略显呆滞的眼神,对上了细雨的眼睛,然后,慢慢咧嘴,冲她呲了呲牙。 对于小山魈的挑衅,细雨根本没放在眼里。 手下败将,不足挂齿。 一手掐着它的脖颈,另一只手成爪,罩在了小山魈脑袋上,开始抽取它的妖力。 说起抽取妖物的妖力,细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明明师父就不会,可她似乎天生就会。 神掌峰山多林深,有开了智的小妖也不稀奇。 细雨十岁时在山里遇到个刺猬精,然后一人一刺猬打了一架。 刺猬精身上的刺,扎得她不轻。 当然,最后还是她赢了。 靠着师父给的符咒,她成功把刺猬精拿下。 然后,这只刺猬精的妖力就被她无师自通抽了出来。刺猬精的妖力在她手里,听话得就像是她自己的,捏圆捏扁皆随她所想。 而被抽取了妖力的刺猬精,则重新变成一只普通的野刺猬,被放归山林。 要了人家的妖力,就不要要人家的命啦——师父天天在她耳边叨叨叨,“生而为人,当心怀善念,勿有恶行”,她且记着呢。 不记牢,那老头子啰嗦得让人受不了。 小山魈刚开智不久,妖力不多,不过片刻功夫,它的妖力便被全抽了出来,凝成鸡蛋大小的一个灰色圆球。 灰球悬浮于细雨掌心,滴溜溜地转着圈。 被放开的小山魈伏倒在地上,抬起脑袋警惕地看向四周,待发现身上没有压制的感觉后,它利索地翻身,四脚如飞窜到旁边树后。 细雨瞟了一眼逃跑的身影,随即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白瓷瓶。 拔开瓶塞,将收取到的妖力装入里头后,细雨晃了晃瓶子。 细脖长肚的白瓷瓶,只比她手指略大一点,可这么大点的小瓶子,却装下了如同鸡蛋大小的妖力。 不止如此,这瓶里还装有那只野刺猬的妖力,几年过去,丝毫没有变化。 有时候她会偷偷把刺猬精的妖力倒出来玩一会儿——妖力凝成的球,弹跳力非常好,还随她心意控制,指哪打哪,好玩的紧。 除了能玩,细雨并没有发现妖力还有什么其他用处,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把刺猬精的妖力好好地保存起来。 如今,瓶中又多了一个小山魈的妖力。 以后,也许有更多。 细雨隐隐有种感觉,妖怪的妖力对她有用,有大用。 虽然现在她还没弄明白,妖力对她到底有啥用,但是没关系,迟早有一天她会弄明白的。 不远处的大树后,探出个好奇的脑袋。 细雨收好装妖力的瓷瓶,从地上站起身,一边拍打身上的灰,一边看向树后的小山魈,冷声喝道:“还不走?” 树后的小山魈似乎吓了一跳,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这次看你年纪尚小,又未曾害人性命,放你一马!速速离去找你的族群,日后不可再到村子里祸害百姓! 否则,再撞我手里,绝不轻饶!” 细雨冷声警告树后的小山魈。 虽然这只小山魈妖力已被她除去,现下只是个普通山魈,但山魈这种动物,天性凶残。 警告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至于灵智已失的小山魈听不听得懂,细雨没考虑过这点。 她只说她的,对方如何,关她屁事! 从树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动静很快远去。细雨走过去一瞧,树后的小山魈已不见踪影。 看树木晃动的痕迹,是往深山方向去了。 猴子类的到底比刺猬类的小动物聪明些,识相的很。 细雨满意地转身下山。 天色快黑了,她得跑快点了。 若是回去太晚,赶了夜路,师父那个老头子,一定会唠叨她。 第5章 道观惊变 再下山从山脚绕路,路就远了,细雨索性直接翻山,抄近道。 翻过四座山头,就是中指峰。 从山林中钻出来,站到中指峰山道时,正是日落时分。 一轮橘红斜挂山巅,似火流云染红半边天幕。 细雨欣赏了一眼落日美景,开始顺着山道往上爬。 顺着山道拐过前方那道弯,便能看到山顶。 马上就能到家,细雨脚步愈发显得轻快。她三步跨两步,没多久就到了拐弯处。正欲拐弯,却突然停下脚步。 大白呢? 听到她上山的动静,大白早就应该伸展双翅,伸着大长脖子,一路嘎嘎嘎地从山顶跑下来,顺着山道来迎接她才对。 为什么没有听见大白那熟悉又难听的“嘎嘎——”声? 这不对劲。 细雨站住脚,微微仰起头,朝山顶望去。 中指峰顶松柏成林,出云观就建在松柏林中。 有林子有树,就有鸟。 这个时辰,正是众鸟归巢时分。往日里群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还有啾啾叫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可今天,她却一声鸟叫都没听到。 峰顶的松柏林上空,也并没有看见群鸟盘旋飞舞的身影。 细雨面色一变。 观里一定出事了。 因为出了事,所以大白才没有出来接她,观外的群鸟也因此受惊飞走,不再回巢。 她拔腿就想往山上跑,跑了没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向,重新钻回山林中。 从这个拐弯处入山林,走不了多远便能看见一块巨石,大小犹如一间房子,横卧在山林中。 巨石外表看着坚硬无比,任由风吹雨淋,在巨石底部却有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躲藏的石洞。 石洞里,藏着个秘密。 八岁时,她学画隐匿符时,曾玄感爆发,画出了一张法力十足的隐匿符。 师父拿着她画的那张符,端详了半天,最后带着她,一起在巨石的天然石洞中设了个隐蔽的,只有她才能触发的隐匿阵。 阵眼用的就是她画的那张隐匿符。 情况危急时,只要她躲到巨石的洞穴中,隐匿阵感应到她的气息,就会自动触发阵法。 就算有人寻到了巨石后,看到了也是一块完整的巨石。石底杂草丛生,灌木密集,不会发现还有一个人隐藏在里头。 当初设好隐匿阵后,师父曾摸着她的脑袋,细细叮嘱她: “若有一日,你发现观中有异,一定不要逞匹夫之勇,冒冒失失闯进观中。我养你、教你一场,不是让你去白白送命的。” “若发现异常,就立即躲到这块巨石里。此处阵眼是你所绘制,与你气息同源,触动阵法后,可保你三日气息不泄。” 她还记得那时师父望着远处群山,一脸怅然的模样,口中喃喃似自言,也似对她讲话—— “三日……三日也就够了,那些人不会停留太久,能躲个三日往后就没事了……” 那时的细雨年岁尚幼,师父的话她听不太明白,揪着师父的衣袖不停追问。 “师父,你说的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是坏人吗,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他们会打小孩吗?” “师父,你是不是很怕他们?” 当时师父就默默看着她,眼神复杂。 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摸摸她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细雨呀,别问。有时候,不知道才是一种福气。” 摸着她的脑袋,师父的语气像在哄三岁孩子。 “好好记住师父交代你的这些话,不要冒失,好好躲起来,躲三天就没事了。” “可是师父,那你呢?”细雨脱口而出。 被问住的师父怔愣片刻,复又欣慰一笑:“放心,你都能藏起来不被人找到,为师当然也有法子脱身。” “师父的本事厉害着呢。”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微驼着背,朝细雨眨眨眼,笑出满脸皱纹,“有细雨这句话啊,为师此生……足矣。” 从回忆里收回思绪,细雨深吸一口气,拂开巨石底部茂密的灌木丛,矮身钻了进去,猫着腰躲进了巨石底部的石洞里。 阵法还在。 刚钻进去,她就感觉眼前一花,面前空气似水纹波动,一圈一圈荡了开来。波纹渐大,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 不过瞬息,水纹波隐入细雨体内,消失不见。 细雨明白,阵法已触动,只要她不踏出阵法范围,其他人就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想让她乖乖待在石头里,像耗子躲猫一样,一直藏起来不敢露头,那绝不可能。 师父的话要听,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细雨十指翻飞,很快,一只小小的黄纸鹤便出现在她掌心。 若想黄符纸鹤能通玄术,可以为她探查观内情况,还需为它画眼赋灵。 她身上带了空白符纸,却没带毛笔和墨条,朱砂也没有,画眼的话……细雨四下打量,石头四周长满了灌木,多是长满尖刺的荆棘。 细雨伸手扯过荆棘枝,折下一根尖刺。 尖刺在左手食指上一戳,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用荆棘刺的尖尖挑起一点点血,细雨小心翼翼地抹在了纸鹤脑袋两侧,一边一个红眼珠。 画完后,将沾有她血液的尖刺收进荷包,左手食指放进嘴里吮净,细雨右手托着纸鹤,晃了晃手掌。 “以吾之血,绘尔之眼。 以吾之血,渡尔之灵。 纸鹤纸鹤,速速通玄。 为吾探查出云观现状!” 随着细雨话落,托在她掌心的纸鹤双眼忽地亮了一下,随即就扑棱棱的忽扇着双翅,朝出云观飞去。 待纸鹤飞过巨石,便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细雨倚着石壁,席地而坐。 现在这会儿她急也没用了,一切都等纸鹤飞回来再说。 胳膊架在腿上,细雨单手支颐,目光透过洞口遮挡的荆刺丛,看向天际一抹流霞。 ——“细雨啊,别问。有时候,不知道才是一种福气。” 师父的话不经意间,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屁!” 细雨无声骂了一句。 这种福气,她宁可不要! 第6章 纸鹤通玄 坐在石洞里,透过枝叶的缝隙,细雨托腮,看着夕阳一点一点隐入山后。 山间多风。 山风掠过时,四周山林便沙沙作响。 细雨支起耳朵,在树叶沙沙声中捕捉纸鹤翅膀扇动时发出的细微扑棱声。 直到整个夕阳完全隐没山后,天际流云也越来越黯淡,她才等回了探查归来的小纸鹤。 伸出手掌,纸鹤盘旋一圈,慢慢落在掌心。 细雨拿起纸鹤,手指轻轻一晃,纸鹤两只血眼开始冒起青烟,随着一左一右两道青烟交融,渐渐形成一个圆环。 圆环内慢慢浮现画面—— 低矮的灌木、高大的松柏、青色的院墙、院墙四周种植的香花异草、大门紧闭挂了锁头的正殿、穿过正殿的屋顶,便是一株高大的银杏树。 画面围着银杏树绕了两圈,然后便朝后院一间草堂飞去。 屋门大敞,屋内略显凌乱,前后窗都开着,穿堂风刮过,吹得草堂桌案上的一小摞黄符纸落满一地。 从草堂出来,便是灶房。冷锅冷灶,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纸鹤在灶房里飞了一圈,细雨盯着灶房角角落落细看,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从灶房里出来,画面中出现的便是灶房旁的柴房。 柴房飞了一圈,随后一口井出现在画面中。纸鹤应该是飞到了井里,她看到了井壁上滑腻的青苔…… 圆环展示着纸鹤在出云观所看到的一切。 飞遍了出云观角角落落后,纸鹤还飞到观外的松柏林中,绕着整个峰顶细细飞了一圈。最后的画面,便是一块横卧的巨石…… 画面消失,青烟形成的圆环也随之消散。 纸鹤安安静静地卧在细雨掌心,除了两只血红眼珠颜色稍稍淡了一些,与刚折好时没甚区别。 细雨收起纸鹤。 以血为媒介,这只纸鹤还能再用几次。 等什么时候它的两只眼珠子颜色彻底消失,这只纸鹤才算完成自身使命,也可功成身退。 从这次探查结果来看,情况比她想的好,观中无人。 师父不在,不知什么身份的“那些人”也不在。 不知师父是不是如他所说那样,他也藏身某处,躲过了那些人的搜查。而那些人找不到人,早已离去? 细雨咬了咬下唇,决定回观,亲自探查一遍。 既然师父和他所忌惮的“那些人”都不在,她还躲在这个破石洞里做什么。 拿定主意,细雨弓身从藏身的石洞中钻了出来。 刚一出洞,便觉得身上一凉,水波纹一闪即逝,隐匿阵效果已破。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不过正值盛夏,白日天长。日头虽已落山,天色却还不暗。 虽然派纸鹤先去探寻了一遍,细雨还是决定,谨慎一些。 避开上山的山道,她决定沿着山林再往前走一点,走到后崖的位置,从后崖爬上去,悄悄溜进出云观。 若那些人是躲在什么地方,避开了纸鹤探查,她小心一点就是对的。 若是峰顶早已无人,那她小心一点,对她也没有坏处。 打定主意,细雨便迈步向后崖方向走去。 走了大概半刻钟,便绕到了后崖。 后崖崖壁上长满植株,满壁绿意。 满壁绿意中,那一抹白便分外显眼。 盯着崖壁上被藤蔓缠住,吊在半空中动都不动的大白,细雨瞬间急了。 “大白!” 没敢大声叫喊,细雨压着声音,小声呼叫。 被吊在半空奄奄一息的大白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垂着的脖颈微微动了动,发出一道细弱的“嘎——”。 大白还活着。 细雨顿时喜出望外,顺着长在崖壁的树木藤蔓便往上爬,没一会儿就爬到了大白旁边。 借着周遭的树木稳住身形后,细雨拉着缚住大白的藤蔓,连藤带鹅扯了过来。 “嘎——” 因为扯动,大白似乎感觉到痛疼,又虚弱的叫了一声。 “大白别怕,是我啊,我来救你了,你会没事的。”细雨将大白抱在怀里,一眼便看到被藤蔓缠住的左翅。 这只呆鹅最爱惜它的羽毛,如今左翅上最漂亮的长羽却掉得没剩几根,被藤蔓缚住的地方,也磨得血肉模糊。 看着就疼。 细雨曲起一条腿,将大白放在腿上,两手微微用力,结实的藤蔓应声而断。 三两下扯下大白翅膀上缚着的藤蔓,细雨又扯下另一根长藤,将大白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背着大白一起往上爬。 爬的时候,看到有能止血的草药,她还顺手拔了一些,塞进怀里。 半盏茶的工夫,她就带着大白一起登上了峰顶。 顾不上喘口气,细雨就近寻了一株高大的柏树,带着大白爬了上去。 柏树浓密的叶子遮挡了她的身形。 从怀里掏出采的止血消肿的草药,细雨揉搓叶片,挤出汁液,连叶带汁涂抹在大白翅膀伤处。 敷药的刺痛刺激了大白,一直没啥动静的呆鹅猛地抬头,正要叫出声,却被细雨伸手,捏住了鹅喙。 嘴巴被捏,大白无力地晃了晃脖子。 细雨朝它嘘了一声,“别叫,若是坏人还没走,你叫声引来他们,咱俩就要倒霉了。” 小黑豆般的鹅眼呆呆地盯着她。 “呆鹅,听懂没?听懂了就点点头,我放开你的嘴。” 果然,手下的鹅头轻微的晃了晃。 细雨也守信,果真放开了大白的鹅嘴。 被放开的大白,重新恢复奄奄一息的模样。 细雨给它翅膀上了药,又在鹅身上各处摸了摸。除了翅膀,其他地方倒没受伤的地方。 果然是还没出壳就好运附体的呆鹅。 当初,跟它一起买来的鹅蛋,都祭了五脏庙,只有它,因为手感不对,小细雨拿给师父瞧。 师父对着阳光细细看了看,对细雨道:“这是只孵了一半儿的鹅蛋。” “一半儿?”小细雨抬头望着师父,“师父,啥是一半儿?” “一半儿就是……”师父抚着她的头,“就是这只鹅蛋再孵上十几天,就能孵出一只小鹅。” “小鹅?”细雨眼睛一亮,“师父,我要小鹅。” “好。”师父拉着细雨,拿着这枚鹅蛋,塞进了后院正抱窝的母鸡肚子底下。 十几天后,大白出壳,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细雨。 一人一鹅感情十分深厚。 收拾好大白受伤的翅膀,细雨将它放置到三根粗枝交叉处,摸了摸鹅头。 “大白,你先在树上休息一会儿,我去寻点吃的来。不许叫、不许翻身,我马上回来。” 说罢麻溜的下了树,借着树木遮掩,从后门溜进了出云观。 第7章 洒扫纸人 外面天色还亮堂,出云观后院却显得阴暗许多。 原因是后院的那株银杏树。 观里这株银杏树,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植,长得枝繁叶茂,树干粗壮。 特别是宽大的树冠,能遮住大半个院子。 夏日暑气正盛时,浓密的树叶确实能遮挡烈阳,洒下阴凉。但天色渐昏时,被树冠遮挡的后院,也确实显得更为阴暗。 不过这点昏暗对细雨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 她闭着眼,都能在出云观里打转。 进了后院,细雨先朝着草堂走去。 刚走到草堂门口,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咯噔”一声轻响。 糟,难道有人? 听到动静,细雨不及细想,身形一闪,便窜到屋内,躲到了门后。 院子外静悄悄的,刚才听到的响动又没了动静。 细雨躲在门后,目光就着昏暗的光线在室内梭巡。 草堂是师父平时休息打坐的居所,四四方方一间屋,没有设屏风或者多宝格之类的遮挡。 一眼望过去,屋内简陋的摆设一目了然。 屋角用竹子做成的床榻、床榻边摆着同样竹子做的衣柜、临窗摆着的长书案、打坐的蒲团、还有被风吹了一地的黄符纸…… 一阵风吹进屋里,刮起地上黄符纸,有一张黄符纸飘飘扬扬,朝细雨躲着的门后飘了过来,落在脚边。 细雨盯着地上的空白符纸,正想悄悄弯腰捡起,却听到院子里又传来一声轻响。 “咯噔——” 这下子顾不上捡符纸了,细雨悄没声地转身,用食指蘸了口水,把糊门的棉纸轻轻戳破,把眼睛凑到了破洞上。 院子里,一声响动后,又恢复了安静的样子。 细雨视线在后院来回巡视、 第一声太突然,她没听清,但刚才第二声响动,分明是从后院某个角落发出来的。 是哪里? 灶房、柴房、水井、院子里靠着院墙种的香花香草、还有院中间那株大银杏树。 细雨视线落在银杏树上,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 蓦地,她的视线最后定在银杏树的树根处,不动了。 奇怪,银杏树树根处怎么会突然有块方石? 细雨皱起眉。 若她没记错,银杏树根部应该有个小洞,她小时候还蹲在洞前掏蚂蚁玩,但是树根处从来没有石头。 出云观里种植香花香草多,还有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每逢落叶季,洒扫庭院费时又累人。 师父便用黄符纸做了个黄符小人,点了睛通了灵,专门负责打扫庭院。 她给小纸人取了个名字——小纸。 为了小纸洒扫方便,出云观里的石头、土坷垃,她还专门清理了一遍。 所以,银杏树底下绝对不可能有石头。 这块突然冒出来的石头……难道是师父故意放过去的? 对了,还有小纸。 小纸去哪了? 平素里,小纸晚上是歇在师父草堂里的。 细雨的目光又重新转了回来,落在书案底部。 那里应该放着个藤编的小篮子,小篮子里铺了些碎纸屑——篮子是她给小纸准备的床,碎纸屑是她给小纸准备的铺。 如今,书案底部空空荡荡,藤篮不见了踪影。 纸鹤探查和她进屋第一次打量屋子的时候,都漏了这个细节。 篮子不见了,银杏树底突然多出来的方石,方石又正好挡住了树根处的小洞…… 细雨心中一动,眼睛重新凑上去,从破洞里往外看。 过了片刻,银杏树根部的那块方石果然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咯噔”声。 果然是它。 石头后面有东西。 下一瞬,细雨便窜出了草堂,跑到了银杏树底下。 蹲在树根处,她伸出手挪开石头。 石头被挪开半寸,露出了树根处的小洞。 树根处的小洞里,探头探脑冒出个扁扁的小脑袋。 小脑袋一仰头,就看到了蹲在树前,背着光只剩轮廓的细雨,刚冒出来的小脑袋“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 “小纸!”细雨认出了它,低声唤道。 听到她的声音,藏在洞里的小纸飞快地钻了出来,拽着细雨的衣袖就要往上爬。 结果刚推石头的两条胳膊不给力,虚软无力抓不住袖子,“啪嗒”一下又滑了下去。 细雨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到了自己手掌心,托到眼前,急切地问:“小纸,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不?” 小纸圆溜溜的黑眼珠盯着细雨,脑袋上下晃了晃。 哦,幸好它知道! 细雨松了口气,“那我问你,师父呢,师父躲哪去了?” 被问懵的小纸呆呆地看着她,半天没反应。 细雨傻兮兮地跟它大眼对小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你不知道?” 这回小纸有了反应,脑袋点的很欢快。 细雨闭了闭眼。 得,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平复下心情,细雨换了种问法:“我走了以后,观里是不是来了外人?” 小纸疯狂点头。 “什么时候来的?” 发呆。 细雨郁闷,又换种问法:“是不是我跟柳家村的人下山除妖那天?” 这次小纸没有迟疑,摇头。 “我下山除妖后第二天?” 点头。 “清晨?” 摇头。 “上午?” 点头。 “几个人?” 小纸开始在细雨掌心转圈。 转了一圈,停下来看看细雨,然后又转了一圈。 两圈转完后,它彻底停止动作,两只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细雨。 细雨摸下巴,口中喃喃,“问来了几个人,小纸就转圈……转圈转圈……”转圈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当初师父为啥要偷懒? 他多给小纸画个嘴巴,这会儿小纸就能开口说话了。 问什么答什么,多省心呐。 这还得让她猜! 猜一个纸人想说啥?她又不是稻草做的,做不到跟小纸心有灵犀啊。 转圈……转了两圈……两圈……细雨灵光一闪:“来了两个人?” 呆呆站着的小纸开始点头。 “他们是什么人?来咱们观干什么?师父和他们到底有什么过节?师父去了哪,他们又去了哪?” 问的太多,小纸又开始发呆。 天王老子,急死她算了。 细雨想冒火。 可惜恼火也没用。 小纸平素就是这样呆头呆脑的呆样,急也没用。 “行行行,我问的问题少一点。嗯……师父和那两个人有碰面吗?” 结果,小纸点点头,又摇摇头。 细雨一愣,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第8章 早有安排? “又点头又摇头,你什么意思?”细雨语气有点凶。 小纸委屈,但小纸说不出。 扁扁的脑袋左瞅瞅,右看看,突然跳下掌心,哒哒哒跑远了。 “哎——”细雨正要喊它,却看到它跑向柴房,又闭上了嘴。 且看看这个呆纸人玩的什么把戏。 跑进柴房的小纸,拖着它那把刻了轻身符的小扫帚走了出来。 看到细雨在看它,小纸立即开始表演——扫地。 细雨皱了皱眉,没吭声。 扫了两下地,小纸把手中扫帚一扔,开始往草堂方向跑。 费力巴拉爬上台阶,小纸跑进了敞着的屋门里。 细雨正欲跟上,却看见刚进了屋的小纸,转个身又出来了。 重新出来的小纸换了副模样—— 背微微弯着,出来后站在门口廊下,捂着嘴一顿一顿地开始咳。 咳了数下,小纸停下动作,开始往台阶方向挪。 到了台阶边缘,小纸探头探脑看看下面,手脚并用跳下台阶。 到了地面后,小纸作出叹息的模样,抬头看看天,复又弯下了腰,继续抚着胸口,一步一步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它突然停步,转身,突然开始一手捂嘴,一手抚胸,弯着腰还一顿一顿的…… 细雨看得嘴角直抽抽。 不过小纸这个样子,好像是……师父每日清晨从草堂出来后,必会捂嘴抚胸狠咳一阵的样子。 小纸的表演还没有结束,弯着腰一顿一顿的幅度越来越大,突然伸出捂着嘴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然后,它看向了扔扫帚的地方。 细雨就看着它又哒哒哒跑回去,扶起扫帚,仰起脑袋,像是在看什么人。 再然后,它就干脆利落地扔了扫帚,踮着脚,迈着小碎步,哒哒哒又跑到了树洞里。 进去后,它还露出脑袋,冲着细雨指了指石头。 细雨秒懂:“师父把你塞进了洞里,堵上了这块石头?” 小纸明显松了一口气,头重新点得像小鸡啄米。 “然后呢?”细雨问。 然后……小纸的表演继续。 它又从洞里跑了出来,跑到刚才弯腰咳嗽的地方,转了一圈,停下看看细雨,又转了一圈。 细雨若有所思:“那两个人转着圈的出现了?” 小纸的脑袋点得像是要掉了。 “那……师父呢?” 听到细雨的问话,小纸立即又跑开,跑到靠近后门的地方,转了个圈。 在后门转完圈,又跑回最开始转圈的地方,又是两个圈。 第二个圈的时候它还表演了一下踢腿,险些把自己摔了。 细雨也跟了过来,就看着它哒哒哒的跑来跑去,卖力地转圈圈,真是不怕把自己转晕啊。 小纸表演完毕,停了下来,期待地看着细雨。 细雨摸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师父在后门附近转了个圈消失不见了,然后那两个人见师父不见了,紧跟着也转圈消失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小纸猛点脑袋。 终于让她猜对了,小纸欣慰不已,正要松口气,却听细雨道:“不对!” 啊?什么不对? 这些明明是它亲眼所见,哪有不对? 小纸满眼无辜,被细雨拎了起来,“你明明早就被师父塞进了树洞里,你怎么知道的后面发生了什么?” 掌心里的小纸抱着细雨的手指头,探头向下看了看,下一瞬便跳了下去。 恰巧一阵山风拂过,轻飘飘的小纸人险些被风刮走,幸亏细雨眼疾手快把它夹了回来。 “去哪?你什么份量自己不清楚?就这么往下跳,想被风吹走?” 小纸被训得缩成了一团,怯生生指了指银杏树。 “去树洞那?” 掌心里的小纸人怯生生的点点头。 细雨深吸口气,大跨步走到银杏树下,蹲在树根前,把小纸放了下来。 “来这里做什么?” 小纸一落地,便跑向石头,指着石头某处地方,让细雨瞧。 细雨狐疑地拿起方石,这才发现石头底部有道裂缝。 石头有缝隙? 细雨把石头举到头顶,透过裂缝,影影绰绰能看到银杏树黑漆漆的树叶在晃动。 通过这条缝,能看到外面情形。 细雨恍然大悟。 所以,这就是小纸明明被师父提前藏了起来,却能看到后来发生了什么的原因了。 那么问题来了,师父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提前知晓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自带裂缝的方石,肯定是师父提前准备的。 让小纸藏到树洞里,也是提前想好的吧。 小纸躲到树洞里,又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她呢,则通过小纸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更像是提前做好的安排。 既然一切都早有安排,那她呢? “师父有没有话留给我?”她又把小纸放到手心,低声问。 小纸没让她失望,它指的方向是——无名峰。 自她八岁之后,就独自居住的山峰。 ****** 无名峰,位于中指峰西侧。 一座由藤蔓交缠而成的简易吊桥,架在两峰之间。 大白重新被缚在背后,小纸则塞进了袖子里,细雨折了枝粗细合适的松枝,点燃后举在手中当火把照明。 穿过黑黝黝的松柏林,来到西侧崖边过了吊桥,回到了无名峰。 无名峰上的树林子比中指峰还要茂密。 举着松枝火把,细雨熟门熟路钻进了密林。 七绕八拐后,前方豁然开朗,密林中出现一块空地。 空地中央是一棵足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松树,树干粗壮的很。 细雨试过,她张开双臂不过勉强抱住三分之一的树身,最起码得三个她,才能将这老松树合抱一圈。 长得年头久了,除了树干粗,树杈也粗。 苍劲的枝干盘曲嶙峋,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 细雨的小树屋,就搭建在这棵老松树粗壮的枝杈上。 把手中燃着的松枝晃灭,用脚踩灭未熄的火星子,细雨拍拍手,就着皎洁的月光,开始爬树。 百年老松比较好爬,长得年头太久了,老松树自带弯曲度。 顺着弯曲的树干,细雨手脚并用,不过蹭蹭几下,就翻到了树屋的平台上。 麻溜地站起身,也顾不上拍打手上、身上沾到的滑腻树苔,她疾步上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屋门—— 第9章 师尊留书 屋里漆黑一片。 细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后,幽幽火光在室内亮了起来,随后靠近屋门的松油灯被点亮。 跳跃的火苗,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火折子被盖上帽子,随手塞进怀里,细雨从墙下取下松油灯,端着灯朝窗边的桌案走去。 实在是她这间小树屋四四方方,屋内陈设也简单。不过一张竹床,一个竹柜,还有窗子底下那张松木打造的桌案。 屋里陈设简单,收拾得也清爽。 若是多出了什么东西,实在是太过显眼。 桌案上,放着一个打好的包裹,灰扑扑的布料,看着像是师父的一件衣服改的。 包裹上还放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 信? 细雨心中一动,师父给她留了信! 下一瞬,她已经到了桌边。随手把松油灯放在桌案上,拿起了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薄薄的黄纸。 黄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细雨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后,她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又把黄纸重新拿起,凑近松油灯,又读了一遍。 重读一遍,黄纸上的字迹也没有变化—— “细雨,为师与尔师徒缘份已尽,日后各自珍重,勿念。授尔玄术,已有小成,今日之后,尔可自行下山。愿吾徒能心怀百姓,行惩恶扬善之事,莫入歧途。” 什么意思? 细雨脑子里嗡嗡的,师父怎么会给她留这样一封信? 什么叫师徒缘份已尽? 明明下山前,师父还叮嘱她收妖时切记小心谨慎,莫要伤到自己……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不可能! 她是个孤儿,被人丢弃在山脚下的破山神庙。 没有师父,她可能早就被饿死、冻死或被山里野兽叼走咬死……总之是个早夭的命。 是师父,是师父在破败山神庙捡到她,救回她一条小命。 十几年的相处,点点滴滴,不可能是假的! 她不信! 可……可师父为什么会留这样的话给她? 为什么? 细雨盯着黄纸上的两行字,墨色字迹在她眼中倏忽变大,又忽地缩小,时而模糊,复又清晰…… 只觉得双眼干涩得发疼。 她还是不信! 她不信这是师父的心里话! 有本事,师父就当着她的面,亲口告诉她,他们师徒缘份已尽! 如今留给她一封薄薄的信纸,写上两句短得可怜的话,就想让她认了这个命? 她偏不! 细雨站在桌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握着信纸的那只手,猛地握成拳,朝桌面重重一击。 “砰”,一声重响。 袖子里的小纸随着激荡的布料上下飞舞。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小纸悄摸摸地从袖口探出了脑袋。 发现自己在桌子上时,它立马从袖子里钻了出来。 吓死纸了! 刚才那动静,地动山摇的,晃得它差点从袖管里飞出去。 要不是它聪明,紧紧拽住了一点布料,还不知道会飞到屋里哪个角落。 啧啧啧,可惜师父不在,它现在只能跟着细雨。 可是看样子,这就是个不靠谱的。 它还在她袖筒里呢,难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给忘了?这么不把它放心上,跟着她,它能落到好吗? 小纸忧心忡忡。 站直了身子,忧心忡忡的小纸伸伸胳膊踢踢腿。 还好还好,胳膊腿都没事。 歪着脑袋瞄了眼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细雨,小纸从忧心忡忡变成了疑惑不解。 怎么回事,细雨在生气? 师父不是给她留了信,她在气什么? 偷偷瞅了眼细雨,小纸很有眼色地不去触霉头。 它转过脑袋,看到了扔在桌子上的空信封。 小纸跑过去,趴在桌子上,脑袋钻进信封里,往里瞅。 眼见它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信封,又突然退了出来。 重新站起身的小纸这回没犹豫,哒哒哒跑回细雨跟前,拽拽她的袖子。 思绪被打断,细雨瞪向罪魁祸首:“干什么?” 无辜被吼,小纸委屈得要死。 好心告诉她它的发现,凶巴巴的,哼! 气归气,事还得说。 委屈巴巴的小纸伸长胳膊指向信封。 细雨顺着它的手指看过去,发现小纸指的是那个空信封。 狐疑地瞟了小纸一眼,细雨随手把写了字的信纸塞进怀里,把空信封拿了过来。 “信封里有啥?” 难道她掏信的时候,还遗漏了一张? 信封重新打开,细雨往里头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点黄色。 还真是漏了东西。 细雨把信封里的漏网之信抽了出来。 抽出来后才发现不对,这不是她以为的书信,而是一张画好的灵符。 还是一张她不认识的灵符。 黄符上纹路之繁琐复杂,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是什么符?”细雨拿着黄符翻来覆去的看,自言自语。 小纸也过来,顺着她的袖子爬了上来,坐在她手腕上,跟她一块看。 听到细雨的自言自语,小纸摇摇脑袋,表示它也不知。 看到小纸的动作,饶是这会细雨心情不畅,也被它逗乐了。 “本来也没问你,除了扫个地,你还会个啥?” 被鄙视的小纸:…… 气死它了! 瞧不起谁?难道这张灵符不是它发现的吗? 细雨弹了小纸脑袋一下,继续研究符上画的复杂纹路。 变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猛然间感觉一热,细雨发现手中那张灵符已无风自燃,升起青烟袅袅。 下一瞬,细雨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 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小纸曾经表演过的那个情景——难道她也会像师父一样,转两圈人就消失不见了? 思绪在脑中闪过,不过瞬息。 在身体转起来的同时,细雨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抓住了桌上准备好的那个小包裹。 两圈之后,蓦地白光一闪,细雨转圈的身形蓦地消失在小木屋中。 小木屋里又恢复了空空无人的状态。 唯余桌上一盏松油灯,火光微弱,在黑暗中摇摇曳曳。 第10章 缩地成寸 漆黑的树林子里,突兀的凭空出现一人。 还是转着圈的一个人。 已经晕头转向的细雨,没稳住身形,脚下一个趔趄,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还有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哎哟哎哟哎哟,这怎么会有棵树?” 黑暗中,响起细雨抱怨的声音。 揉着被撞疼的脑门,细雨觉得倒霉透了。 这会子晕乎乎的感觉倒是没了,只剩下疼了。 这是哪里?细雨在黑暗中四处张望。 被传送出去的一瞬间,细雨就想到那个不认识的符叫啥名了——缩地成寸。 师父当年给她讲课的时候,曾提过这个术法。 缩地成寸,属于玄门高深术法之一,会的人寥寥无几。 师父讲的很简单,也没说他会,她还以为师父也不会呢。 原来师父是寥寥之一。 细雨叹口气。 先甭管师父会不会了,反正她是真不会。 这破符到底把她送到了什么破地方?天上敢不敢来个月亮给照个亮? 细雨捂着脑门抬头望天。 黑漆漆的夜幕,别说月亮了,连个星星都没有,全都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有云? 神掌峰今夜可没云,那月光皎洁得像是给整个山林披上了一层轻纱。 看来这地方离神掌峰还蛮远的。 夜色太黑,还是个不熟悉的陌生地方,细雨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很快黑暗中就亮起一点亮光。 幽幽的,在夜风中跳动,乍一看上去像鬼火。 举着火折子,细雨先关心背上的大白。 “大白,大白,还活着吗?” 垂在肩头的鹅脖子软软的耷拉着,细雨把火折子凑近了点,就看到大白鹅紧闭的双眼。 这是睡了,还是晕了? 伸出手晃了晃大白的脑袋,细雨又拍又喊:“大白,大白?” 紧闭的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垂着的脑袋没有动,有气无力地从嘴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嘎——” 还好还好,大白没事。 细雨总算放下心来。 大白这两天可是遭了大罪,在崖壁上也不知道吊了多久。 翅膀上被磨得血肉模糊,连漂亮的长羽都没了,被吊着的时候没吃没喝的,啧啧啧,想起来就可怜。 细雨怜惜的摸摸大白的脑袋:“好大白,你没事就行,继续睡吧。” 要不是自个实在没力气,大白真想啄她一口。 明明睡得好好的,非把它喊醒,喊醒后又让它继续睡…… 嘎! 细雨不通鹅语,听不懂大白这道充满怨气的叫声。 当务之急是生一堆火,拿火折子照明可不是事。 猫着腰,在林子中收拢了一堆落叶,用脚把落叶四周扫出个干净的空白圈,细雨在落叶堆旁蹲了下来。 火折子伸进枯叶堆,很快就冒起了烟,烟变成了火苗。 火势渐渐变大,整个枯叶堆都烧了起来。 细雨已经把火折子收了起来,就着火光,就近找到个半截枯木,一脚踹过去,枯木断成两截。 把枯木都捡了起来,扔进了火堆。 火势更旺了。 细雨把地上的落叶又往外扫了扫,空白圈的范围又扩大了一些,才在火堆旁盘膝坐下。 折腾半天,肚子开始咕噜噜唱起空城计。 揉揉肚子,细雨叹口气。 饿了。 折腾了一下午一晚上,她还一口水米未进呢。 还有大白,饿了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可黑灯瞎火的,她也没办法变出食物来。 忍忍吧,忍到天亮,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家,寻摸口吃的。 把枯木往火堆里又塞了塞,细雨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 是什么事? 细雨盯着自己的手看。 她当时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来着……对了,包袱!桌案上的那个小包袱! 细雨从地上跳起来,弯腰拾起一截断木,朝刚才她出现的地方走去。 包袱要么跟她过来了,要么还在无名峰。 她赌——跟她过来了。 刚传过来时她晕头转向的,没准手一松,包袱掉到了什么地方也说不准。 细雨举着照亮的枯木,在林子里仔细寻找。 果然,她赌对了。 在一堆枯叶下,细雨找到了她的包袱。 把包袱拾起来,抱在怀里,细雨回到火堆旁,把手中枯木又扔回了火堆里。 拍打拍打包袱上沾到的草屑枯叶,细雨把包袱放在腿上,解开了打好的结。 就着火光,细雨翻到了一摞厚厚的符纸,有画好的还有空白的,还有……砚台?墨条?毛笔?还有个小瓷瓶?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吃的呢? 没有在包袱里找到吃的,细雨很失望。 把包袱重新打好,绑在了腰上。 重新坐回火堆旁的细雨,还是觉得少了点啥。 是啥呢? 细雨一手抚下巴,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敲着膝盖,盯着跳跃的火苗出神——不对,是思考。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袖子里动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对了,小纸! 细雨撩开袖子,在宽大的袖子底部发现了皱巴巴的小纸。 “小纸,你怎么也跟来了?” 当时小纸在她手腕上坐着,她还以为她转了两圈,把这家伙给甩出去了呢。 把小纸从袖子里掏了出来,细雨正想说什么,看清小纸的样子后,突然噤了声。 天哪天哪,小纸的样子……比大白还惨。 整个纸身上皱巴巴的就不说了,小纸的左腿呢?去哪了? 虽然小纸被造出来,只是给出云观洒扫落叶用的,可好歹也相伴多年,细雨难免惋惜一下。 “小纸,你的腿呢?” 第11章 昏睡不醒 躺在细雨掌心的小纸可怜巴巴的。 它的腿? 它的腿在转圈时被刮掉了。 要不是它死死抓住了袖子,然后拼命钻进了袖子里,没准它整个身子都会被扯成碎片……那它小纸的一生也就到今夜为止了。 火光映照下,小纸的黑眼珠里盛满了委屈,可惜细雨看不懂。 “你没了腿,连扫院子都干不了了,你还有啥用?” 小纸听到这没心肝的话,都惊了。 有没有天理?它都这么惨了,竟然还往它心口上插刀? 太过分了! 要不是没给它画嘴巴,要不是它没眼泪,它非得给细雨表演一个啥叫撒泼打滚,啥叫泪流成河! 细雨说完后,才后知后觉,刚才说的好像有点……过? 那……还是安抚一下好了—— “不就是少条腿嘛,小事一桩,交给我!”细雨拍着胸口一脸自信,“回头我想想法子,给你再重新弄个身体,俩胳膊俩腿,保准你还能继续扫院子。” 小纸:…… 合着它只能扫院子呗? 瞧不起谁?它也是张有追求的纸好吗?! 气得翻了个面,小纸面朝下趴在细雨的掌心里生闷气。 坏蛋!细雨是个大坏蛋,它不要再理她了! ******* 夏日里,天黑得晚亮得早。 寅时过半,天边隐隐泛起一抹鱼肚白。 远远的,传来一阵嘹亮的公鸡打鸣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细雨。 揉揉眼睛,细雨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熬到半夜,她实在是困得难受,就这样坐着眯了一觉。 醒来后,浑身酸疼。 呲牙咧嘴地伸胳膊踢腿,舒展舒展筋骨,结果一脚踢出,扬起一阵黑灰——昨夜点的火早已熄灭,只余一堆灰烬,结果被细雨一脚踢到—— 灰尘扬起,呛得她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她可真倒霉。 好不容易止住咳,细雨眯着眼打量起四周环境。 虽然天还黑着,不过比夜深时的乌漆嘛黑好多了,光线虽然黯淡,但隐隐绰绰也能看清四周景象。 很多树,是个树林子。 林子不是很密,没有特别粗的树。林间有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灌木野草丛生,细雨看到有野草倒伏,明显是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这林子附近应该有人家。 看清楚四周环境,细雨又摸了摸身后的大白。 身体温温热热——很好,大白命硬的很,还活着。 又撩开袖袍,往里瞄了一眼——嗯,小纸在袖子里安安静静的趴着呢,让它自个先伤心着。 摸摸腰上——包裹还在,哎哟, 柳家村给的二两半碎银子也在。 最后摸摸怀里——很好,东西也都在。 一切都确认完毕,细雨背着半死不活的大白,顺着踩出来的小径往外走。 小径两旁的草叶子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细雨一边走,一边摘草叶子,把露珠汇到一起,再倒入口中。 用露珠解渴,最倒霉的果然是她。 喝了几口露水解了渴意,顺便给大白也喂了点露水,细雨也走出了这片树林子。 走到后面,细雨就发现了,这林子应该在一个山坡上,因为越走地势越低,这不就是在下山嘛。 走出林子后,细雨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树林,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庆幸。 昨夜传送过来的时候,幸亏是送到了地势平坦的林子中心。要是传到林子边上,她一迈腿,没准就叽哩咕噜滚下来了。 从小山坡上滚下来,她倒是好说,大白可就悬了。 没准真的就从大白变成了死白。 摸摸垂在肩头的鹅脑袋,细雨开启碎碎念。 “大白呀,昨晚上要不是我的好运罩体,传到了平地,那你有啥下场可不好说哦。我救了你一命,知道不?救命之恩要记得,以后不许再拿你那破嘴啄你的救命恩人,知道不?否则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坏鹅。” 虚弱的大白:…… 真想一嘴啄死她! 别念叨了,赶紧去找吃的吧。 它快饿死变死鹅了。 ******** 山下小湾村。 公鸡初鸣刚过,何秀娘的房门就被人砸得咣咣响。 “鸡都打鸣了还不起,懒婆娘,我们老李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个命硬克夫的扫把星!赶紧给老娘滚出来,家里一摊子活,你甭想着能躲懒!” 屋内,何秀娘已经被砸门的动静吵醒。 屋里光线昏暗,窗子外头天还透着黑。 撑着疲累的身体坐了起来,何秀娘抓起脱在床脚的衣衫往身上套,匆忙穿好上衣,连裙子的带子都没系好,就慌慌忙忙打开了房门。 “娘。” 正在院子里骂人的李婆子见人出来了,朝她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晦气,每日都得老娘来喊人,自个不知道早点起?家里家外那么多活,怎么着,等着我这个做婆婆的来伺候你?” 何秀娘微垂着脑袋,屏声静气听婆婆吩咐。 “早食要做上,后院的鸡和猪也得喂, 水缸里的水今儿个得挑满,地里的杂草也要再锄一遍,菜园子也要收拾……”李婆子一项一项的吩咐着,最后瞪了一眼跟个木头人一样站着的何秀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去!” “是,娘,我这就去。” 何秀娘低低应了一声,赶忙转身进了灶房。 李婆子板着脸,也跟着进去。 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灶房里锁着的柜子,从里头取出一小袋栗米,盛了半瓢栗米出来。 “今早做栗米粥,粥里头多放点芋头,至于下饭的小菜,你自己看着弄。” “是,娘,我知道了。”何秀娘温顺的应了一声。 打了个哈欠,李婆子瞥了眼在灶房忙活的何秀娘,转身离开。 天色尚早,她还能睡个回笼觉。 听到婆婆进屋关门的动静,灶房里的何秀娘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生火、添柴、加水,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烧开后,芋头已经削好了皮。 芋头切块丢进锅里煮,何秀娘回屋把陪嫁的木盆拿过来,端了半盆水回屋。 屋里的床上还躺着个人,消瘦得厉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还以为是个死人。 何秀娘已经拧好了帕子,给昏睡的人细细擦脸。 “石头哥,你快点醒吧,再不醒过来,我……我……”眼泪滴在消瘦男人的脸庞上,何秀娘眼圈都红了,“……我快撑不下去了……” 第12章 亡者入梦 灶房里,烟气袅袅。 何秀娘已热得满头是汗。 锅里的芋头栗米粥已经咕噜咕噜开了花,何秀娘弯腰抽出两根柴火,灶膛里的火苗顿时小了些。 栗米粥小火慢熬,不用再盯着,何秀娘转身去后院菜园子里,摘了三四根青瓜。 青瓜清洗干净,切成碎丁放入粗瓷海碗中。碗中加盐巴,蒜末,再倒点醋水,简单一拌,就是道清爽小菜。 正适合炎炎夏日。 正忙活着,就听到院门外有人叩敲了柴门。 何秀娘抹了把汗,心生疑惑。 外头天还没大亮,村里人要么还没起,要么也如她一般在灶房忙活,谁会一大早的来敲她家院门? 砰砰砰,叩门声又起,伴着叩门声还有道清亮的嗓音:“有人吗?” 何秀娘抹汗的动作一顿,这声音……她听着咋像个孩子? 大着胆子,她走出灶房。 微亮的天光下,隐约能看到篱笆院墙外站着个人。 矮小瘦弱,身量未足,再加上说话声音清脆的很……就是个孩子。 何秀娘走近几步,看得愈发清楚——门外的孩子满头的草屑枯叶,小脸上也沾染了不少黑灰,瞧不清模样。 唯有一双眼,黑白分明,看着就让人喜欢。 见何秀娘走近,细雨摸摸肚子,可怜巴巴地开口讨食:“这位姐姐,我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何秀娘被问的一愣。 她本能地回头看向公婆的屋子——屋门紧闭,屋内还传出了公爹打雷般的鼾声。 小姑子的屋子也是一样,屋门关的紧紧的,屋中人睡梦正酣。 离大家起床还有点时间。 她又回过头,重新从上到下把细雨又打量了一遍。 “有刚熬好的粥,你等着,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这孩子一身狼狈,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人流落在外。如今来到小湾村,讨到李家门上,也是种缘份。 何秀娘自己过的虽不算好,但看到细雨的狼狈模样,仍是起了恻隐之心。 很快,何秀娘端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一碗一碟一双筷。 托盘放到了院中的石桌上,何秀娘打开院门,让人进来。 “你到那石桌旁吃吧,动静轻些就好,莫吵醒了家中其他人,”何秀娘压低声音,脸上有几许为难,“若是吵醒了我家婆婆,我怕她……她……” 剩下的话何秀娘没有说下去,但细雨听懂了。 她同情的瞟了一眼面前的小媳妇。 她口中虽然叫的是姐姐,可眼前这女子,梳的是妇人发髻。 这是个已经嫁了人的小媳妇。 她虽年岁不大,可年幼时跟着师父四处漂泊的时候,也见识过当婆婆的蹉磨媳妇的戏码。 眼前之人,年纪很轻,眉眼之间却带着愁苦之意,想是嫁人后生活过得很不如意。 道了声谢,细雨迈进了这个农家小院。 越过何秀娘身侧的时候,细雨脚步突然顿住,微微转头,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正关柴门的何秀娘。 关好院门的何秀娘毫无察觉,把细雨带到石桌旁坐下。 石桌上摆着一个木质托盘,托盘用的年头应该不短,上面刷的红漆已经斑驳。 托盘里摆着个粗瓷大碗,碗里的粥冒着热气,盛得九分满,碗旁放着个小碟子凉拌青瓜丁,正好配粥。 何秀娘灶房里还有活,见细雨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饭,自己便转身回了灶房。 手中的竹筷转了个圈,细雨饶有兴致地瞟了一眼何秀娘的背影。 有意思哎。 她在这个好心施粥的小娘子身上,竟然闻到了一股非常非常淡的妖气,淡到她几乎要忽略过去。 细雨漫不经心地拿着筷子搅拌滚烫的米粥,翻出了粥里的芋头。 挟起咬了一口,芋头已经煮得软烂,吃着口感略涩,回味时又略带点甜。 还不错,粥里给盛的芋头还不少。 细雨埋头喝粥,背上的大白也被她解了下来,抱在怀里。碟子里的凉拌青瓜丁被她全倒进了粥碗,小碟子空了出来。 挟出两块芋头,放到碟子里,吹凉后,用筷子把芋头压成泥,细雨用手指把芋泥喂到大白的嘴里。 谢天谢地,大白吃了。 一人一鹅,你一口我一口,碗里的粥一点一点减少。 ******* 屋子里,李婆子睡得极不安稳,睡着了口中也在喃喃低语:“娘,娘,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睡着的李婆子突然坐起,满头大汗双眼惊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天爷,她不过睡个回笼觉,怎么死了快十年的婆婆还入梦了? 入梦就算了,梦里的老婆子举着她那个核桃木拐杖,劈头盖脸朝她身上挥,她好像拿胳膊挡来着…… 想到梦里挥舞的拐杖,李婆子下意识摸了摸挡拐杖的左胳膊,一摸之下,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左袖子被拉开,入目之处,左胳膊的肘窝已乌青一片。 我的亲娘哎,难不成刚刚的不是梦?死了多年的婆婆真的入梦来揍她了? 李婆子只觉得浑身上下毛毛的。 她惊恐的睁大眼,在昏暗的屋子里四处打量。 屋子里阴影重重,李婆子的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极快。 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婆婆的鬼影也没现形,李婆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也悄悄放回了原处。 身后睡得正香的李老头,一无所知,微张着嘴,呼噜打得山响。 李婆子嫌弃的扫了一眼相伴大半辈子的李老头,撇了撇嘴。 既然是鬼魂入梦,为何不找她自个的亲儿子? 呸,说到底还是心疼自个的亲儿子,在梦里也不舍得揍自家儿子一下。 这死老太婆,活的时候就偏心,死了死了,也是个偏心鬼。 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个偏心眼的死鬼婆婆,举着拐杖挥舞的时候,嘴里喊的到底是什么来着? 李婆子皱紧眉头,使劲回想。 “……你个懒婆娘,还睡?快醒醒!能救石头的高人出现了,你快去求人救命……快去……快去……” 快去……快去……救石头…… 李婆子的一颗心又狂跳起来。 高人,能救石头的高人? 她抓起床头搭的衣衫,抖着手往身上穿。 穿好衣衫,她跌跌撞撞跑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高人呢,高人在哪? 第13章 高人在哪? 抱着大白,正你一口我一口分粥的细雨,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望了过去。 肚里填了点东西,恢复了点精气神的大白也抬起脑袋,疑惑地“嘎嘎”叫了两声。 声音微弱。 下一秒,大白橘黄色的长喙就被捏住,细雨朝它竖起一根手指。 “嘘——” 啧啧啧,事情看来要糟。 好心施粥的小媳妇千怕万怕,就怕惊动了自家婆婆。偏偏怕啥来啥,推门出来的可不就是她最怕的婆婆? 和她可没啥关系,她动静轻的很。 就连大白,也饿得只顾埋头吃,也安静得很。 只能说那小媳妇运气不好。 细雨同情的瞟了一眼傻站在灶房门口的何秀娘。 何秀娘本来在灶房里忙活,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动静,想到院里的细雨,急急忙慌出了灶房。 这会子也被吓得呆立当场,一动不敢动。 何秀娘心里慌的很,她嘴唇翕动几下,想张口喊娘,想开口求饶,喉咙口却像堵了团棉花,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婆子一开始没注意到何秀娘。 门一开,她就看到院里多出个人,就坐在石桌旁。 乍一看,李婆子心里是狂喜的。 死去多年的婆婆刚刚托梦说有高人能救石头,一开门就看到家里多了个外人……这不正好对上了? 双掌合十,朝天拜了拜,李阿婆诚心的紧——阿弥托佛,菩萨保佑,石头总算有救了。 拜完佛,李婆子就朝细雨而去。 走了没几步,看清细雨的模样后,李婆子脚步慢了下来,心里犯起嘀咕。 这位高人……怎么瞅着……有点子怪? 虽说是坐着的,可也能看清那人身形又瘦又小,怀里还抱着个……抱着个……鹅?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婆子心中起了怀疑,脚步也停了下来。 打量的目光在细雨身上来回扫—— 啧啧啧,瞅瞅那乱糟糟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脸上也沾满黑灰,埋汰得像个花脸猫…… 就这狼狈样,哪像高人? 自打石头出了事,她和老头子拜遍了周遭的寺庙和道观。 求了菩萨拜天尊,家里的银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和尚、道士轮着往家请,可没一个灵验的。 虽说请来的和尚、道士不灵光,可那些人身上的气势,却足得很。 念佛的慈眉善目,修道的仙风道骨,不管是哪个,都比眼前这个人更像高人。 一开始的满腔喜悦,像是被泼了一瓢冰雪水,李婆子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亡灵托梦?屁! 哪来的高人?那分明就是个小孩子,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李婆子的打量毫不掩饰,细雨在她越来越挑剔的目光里,从容自若的端起粗瓷碗,一仰脖,把碗里剩的最后一点粥,悉数倒入口中。 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了她吃饭的大事。 喝完粥,细雨一抹嘴,对站在灶房门口罚站的何秀娘客气的道:“这位姐姐,多谢你的粥,我吃饱了。” 粥?李婆子被提醒,才反应过来,石桌上摆着家里的木托盘。 托盘里有碗、有碟还有筷…… “何秀娘!”回过神的李婆子大发雷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私自将家里的粮食给旁人?” 何秀娘猛打了个哆嗦,赶忙解释:“娘,不是的,我……我只是把我的那份粥给了这位小兄弟……” “你的粥?”李婆子不想听她讲话,蛮不讲理的打断,“地是你种的?粮是你收的?哪来的你的粥?何秀娘,你嫁进我李家门还不到一个月,害了夫婿还不够,咋着,你还想饿死公婆?\" 何秀娘脸都白了。 天地良心,她没有。 她只是看过路的孩子可怜,给他盛了一碗粥。 她想好了,这碗粥就当是她喝的,她少吃一顿也饿不死,她没想过要从公婆嘴里节省。 何秀娘嘴唇颤抖,声音发颤:“娘,你何必这样说?我只是……只是看这位小兄弟可怜……” “可怜?”李婆子气得想跳脚,“呸,何秀娘,你别忘了你可是嫁了人的!怎么着,石头刚躺了小半个月,你就熬不住了?” 呸,还小兄弟?还可怜? 她看就是这扫把星熬不住,想红杏出墙。 要说可怜,最可怜的应该是她家石头才对。 要不是娶了这扫把星,她的石头怎会落得如今昏睡不醒的下场? 何秀娘被骂得摇摇欲坠,脸上神情羞愤难当。奈何她是个脸皮薄的新媳妇,做不来李婆子撒泼逞凶的样子。 “娘,你不能这样冤枉我,我没有,我没有……”何秀娘眼泪都要下来了,口中反复念叨着她没有。 “没有?”李婆子一伸胳膊指向细雨,“活生生个男人就在这里,就算年纪小了点,那也是个男人,你个不要脸的,想男人想疯了,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都不放过?呸,回头我……” 后头的话,卡在了李婆子的喉咙里。 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李婆子身后,毫不迟疑的给李婆子拍了张噤声符。 谩骂顿时消失,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细雨满意的收回手,转头疑惑的问何秀娘:“男人?是在说我吗?” 何秀娘被这突然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怎么回事?婆婆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得口沫横飞,突然就像被掐住了喉咙的鸭子,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细雨身上。 是这位小兄弟做的,她看得很清楚。 他在婆婆身上拍打了一下,婆婆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他……他是什么人? 细雨抱着大白,对上了何秀娘略带惊恐的眼神。 “你家婆婆太吵了,吵得我耳朵疼,”细雨耸耸肩,“嘴还臭,让她先消停会。” 被说吵嘴又臭的李婆子,脸涨得更红了。一张嘴开开合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方才的问题被忽略,细雨不死心,又问一遍,“你们刚说的男人,是指我吗?” 何秀娘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对……对不住,小兄弟,这事与你无关,你……你别放在心上……” 细雨一愣,然后噗呲一乐。 “小兄弟?哈哈哈,小兄弟,真是笑死我了……”她指了指自己鼻尖,“我哪里长的像男人,让你们一个两个都误会?” 低头和怀里的大白对上眼,“大白,我像男人?” 第14章 失魂丢魄 大白眨巴着它的黑豆眼,与细雨对视。 在它的黑豆眼里,细雨依稀、仿佛看到了一丝嘲笑。 “大白!” 细雨略带警告的声音响起。 大白又眨巴眨巴黑豆眼,识趣的垂下脑袋,脖颈一弯,脑袋埋到了细雨怀里。 细雨哼了一声,懒得理这个刚吃饱就翻脸的臭大鹅。 她视线转回到何秀娘身上,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到扑通一声闷响。 转眼看去,却是李婆子双膝跪倒在地。 对着的正是细雨。 细雨唬了一跳,一蹦三尺高,跳到一旁:“这是干啥呢?不过让你暂时不能开口而已,竟然这么恶毒?” 老跪小,要折寿的。 还有还有,这事要是让师父知道……她肯定又要被叨叨。 细雨嫌弃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婆子,本来还想着小惩一下,噤个一时片刻,待她走时就解开符咒。 现在嘛……哼哼,只能怪这老婆子不开眼,惹到她了。 她现在不高兴! 一天一夜的噤声符,慢慢享受去吧。 气恼中的细雨,冷不防又听到一声扑通。 转头看去,却是何秀娘也给她跪下了。 “你……何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细雨照例一个蹦跳,避开了何秀娘的跪拜。 院子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都跪在地上,面上带着相同的祈求。 何秀娘声音抖得厉害。 “大师,你,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大师……求求你,救救我男人,救救李石头吧……” 面前之人虽然一副孩童模样,可眨眼之间,就让她的婆婆开不了口,说不出话,这等手段她从未见过。 在何秀娘心里,早已认定细雨是个有真本事的奇人异士。 李婆子跪在地上,虽开不了口,也面露哀求。 被人拍了一下,突然就开不了口,出不了声,李婆子才意识到,是她猪油蒙了心,错把高人当小鬼。 婆母托的梦,一点也没说错。 高人已进了李家门,差点……差一点被她给骂走。 李婆子这会子心里悔得要死。 她有一肚子话想给高人说,奈何喉咙里像上了把锁,她那一肚子话堵在了嗓子眼,憋得她满脸通红,险些喘不上气。 细雨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想起了在何秀娘身上闻到的淡淡妖气。 行吧,看在那一碗粥的份上。 细雨上前扶起了何秀娘,示意何秀娘把李婆子搀扶起来。 “何姐姐,你莫急,有什么话你慢慢说,看在那碗粥的份上,能帮的我一定帮。” 细雨对何秀娘印象挺好,人虽软弱了点,却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何秀娘与李婆子两人这会子早已摒弃所有前嫌,婆媳俩你拉我,我扶你的站在一起,双双抹起眼泪。 李婆子无法开口,何秀娘抹着眼泪,把事情原委细细讲了一遍。 ******* 小湾村,隶属平城郡青阳县青峰镇管辖。 村子不大,零零散散住了三十几户,分散居住在小湾山山脚下。 村里人多以耕种为主,农闲时节也会上山打猎。 打的猎物也多是以兔子、山鸡、鸟雀为主,或是自家留着开荤,或是拿到青峰镇卖给酒楼食肆,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李家,也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过着同样的日子。 不一样的是,今年上山捕猎时,李家唯一的儿子——李石头——出事了。 何秀娘双眼通红,语带哽咽: “……上山的一共七个人,他们都没事,就……就石头哥一个人出了事。从山上抬下来时,人就昏迷不醒。 先是请了镇上大夫,来看过后开了药方,可是……” 泪珠从眼眶里涌出来,何秀娘拿手去擦,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尽。 细雨抱着大白,坐在石桌另一端,看着何秀娘哭成泪人。 哭啥呢,赶紧把事讲清楚不成吗? 眼珠一转,又落到李婆子身上。 啧,这也是个在哭的,眼皮子肿得像桃子。 细雨不认识李石头,一碗粥的情份,不足以让她陪着一起哭。 她打断了两人的悲伤。 “大夫来看了,然后呢,没治好吧?” 治好了,这婆媳俩也不会在她面前,哭成泪人。 何秀娘哽咽点头,“镇上大夫来了两次,就说他医术不佳,不肯来了,让我们到青阳县城去请大夫。” 细雨转了转眼珠。 不用说,肯定去请了。 果然,就听何秀娘继续道:“公爹去了青阳城,请了最有名的大夫,可是……”她摇摇头,“药灌进去不少,药钱也花了不少,人还是一直没醒。” “后来呢?” “后来……”何秀娘顿了顿,继续道,“后来公公婆婆就想着,大夫没法子医治,那就去寺庙道观烧香拜佛求菩萨,求和尚道士来家里驱驱邪……” 和尚道士一块请?细雨挑挑眉,这不是胡闹嘛,不怕打起来? “请了吗?” “请了。”何秀娘点点头,“先请的晴空寺的大师,又请的清风观的道长……” 哦,分开请的呀,还行,还算有点脑子,可惜不多。 何秀娘面露哀凄,“……家里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可是,可是石头哥他……他还是没醒……” 她痛哭出声,“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我真怕……真怕有一天……” 她哭的仿佛真死了男人一般。 在一旁抹眼泪的李婆子听到何秀娘说出不详的话语,也顾不上方才的婆媳相惜了,扭头怒瞪哀哀哭泣的何秀娘。 这扫把星,敢咒她儿子? 扬起巴掌,正想给何秀娘一下子,就被细雨拍在石桌上的一掌惊到,讪讪地收回了举起的巴掌。 细雨抱着大白,站了起来。 “说了那么多,让我见见人。” 何秀娘身上的妖气很淡,李婆子身上同样有很淡的妖气,细雨现在怀疑,她俩身上的妖气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沾染到的。 李石头。 天色不知不觉的亮了起来,何秀娘推门进屋,打开窗子。 晨光映入屋中,一下子亮堂起来。 细雨跟着进了屋,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消瘦如骷髅的年轻男人。 只看了一眼,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怪不得醒不了。 这男的魂不见了,魄也丢了,躺在那里的,就是个躯壳! 第15章 我修道的 失魂丢魄? 李婆子从细雨嘴里听到这四个字时,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张着嘴,流着泪,无声的嚎哭。 何秀娘还撑着住,趔趄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她满怀希望看向细雨。 “小兄……”,小兄弟不对,眼前这人是个小姑娘。 “大……”,大师好像也不合适。 “妹……”,喊妹妹……这么有本事的人,这个妹妹她实在张不开口。 不知该如何称呼细雨,何秀娘连换几种叫法,都觉得不合适,急得满头是汗,说话都结巴起来。 细雨解了她的难题。 “我师父给我起名细雨,你唤我名字就成。” 细雨? 师父? 何秀娘试探的问:“师父?那你是……” “我修道的,”细雨指指身上穿的道袍,“我穿的是道袍啊,看不出来吗?” 道袍?何秀娘看向她的衣着。 宽袖长袍,腰间束着腰带,脚上是黑布圆口鞋,跟清风观的道长穿的道袍似乎不太一样。 “对不住,我没看出来,”何秀娘连声道歉,停了一停,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唤你细雨道长可好?” 好啊,有啥不好的。 细雨随意的点点头,“叫啥都行。” 她说的随意,何秀娘不敢随意。 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细雨道长,既然你看出了石头哥昏迷不醒的原因,那……他还有救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瘫在地上无声嚎哭的李婆子也停了哭泣,支着耳朵听细雨回答。 “有啊,”细雨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指指床上的男人,“知道他在哪丢的魂和魄,把魂魄找回来就成。” 在哪丢的? 何秀娘看向婆婆。 李婆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出门就撞上了刚出屋的李老头。 “老婆子,一大早的,你这是干啥?”李老头被风风火火的李婆子吓了一跳,“你咋急慌慌的?” 想到老婆子是从儿子屋里出来,李老头脸色顿时一变。 “是不是石头出啥事了?” 担心唯一的儿子出啥事,李老头掉头就想往屋里闯,被李婆子一把拉住。 回过头,李老头就看见李婆子拉着他,一张嘴开开合合,嘴皮子上下翻飞,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李老头彻底被吓到了。 “老婆子,你这是咋的了,莫不是也撞邪了?哎呀,哎呀,”李老头猛拍大腿,“老婆子,你可别吓唬我……” 李婆子被李老头气得想翻白眼。 她有一肚子话要交代给老头子,可惜,她说不出来。 何秀娘这时也出来了,开口替婆婆解释:“爹,娘她没事,只是暂时无法开口说话。” “不能说话?”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李老头更急了,“这好端端的,咋就突然不能开口说话了?” 何秀娘被问得一滞,这……这能说吗? 想想还在屋中,轻而易举就让婆婆噤声的细雨道长……何秀娘跳过公爹的问话:“爹,娘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石头哥有救了!” 刚听第一句的时候,李老头脸色一沉,就想开口训斥。 怪不得老婆子不喜欢这个儿媳,啥叫“娘的事不重要”?这是当人儿媳该说的话? 听到后一句,沉着的脸又是一变,变得一脸呆滞。 “你说啥?石头咋的了?” “石头哥有救了,有人能救他了。” 何秀娘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也透着喜气。 李老头呆滞的视线转到自家老婆子身上。 不能开口说话的李婆子也在冲他连连点头,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看着怪异的很。 “石头有救了?”李老头呆呆重复了一遍。 “对,家里来了个道长,道术高明,一眼就看出来了石头哥昏睡不醒是因为丢了魂魄……” 何秀娘三言两语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最后说道:“爹,细雨道长还在屋里等着,咱快些把跟石头哥一同上山的那几个人都叫来,问问清楚石头哥在哪出的事,什么时辰出的事……” 这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李婆子在旁边连连点头。 “啪,”李老头一拍大腿,“这事交给我,我去叫人。” 也顾不上洗漱,更顾不上每日清晨进屋看一眼李石头,李老头一溜小跑拉开柴门,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身后跟着一溜年轻壮小伙。 院子里,李婆子杀了一只鸡,正用热水给鸡拔毛。 最贪睡的小闺女也起了床,蹲在院子里,身前一个大木盆,盆里泡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衣衫,正卖力搓洗。 院中石桌上还摆着个大箩筐,筐里卧着一只……大白鹅? 李老头一脸迷茫,家里啥时候养的鹅? 何秀娘正好端着个木盆,从小姑子的房里出来,看到李老头盯着石桌上的大白鹅看,忙唤了声:“爹。” 李老头被这一声爹,拉回了注意力。 “道长呢?可是在屋内?” 说罢也不等何秀娘回答,李老头带着一溜壮小伙,推门进了小两口的新房。 刚进去,就看见李老头又出来了。 “人呢?你说的那位道长呢?” 细雨刚好从何秀娘身后的屋子里走出来。 在屋子里,何秀娘打了水,帮她梳洗。 这会子脸也洗干净了,头顶上的草屑枯叶也被何秀娘细心的打理干净,长发重新盘成道髻。 身上的道袍也脱下来清洗,她现在穿的是何秀娘小姑子的衣服。 细雨扯了扯身上的裙子。 第一次穿正儿八经的女装,还是长裙,细雨觉得浑身不自在。 只是她那件道袍上又是汗又是泥,有人要拿去帮她清洗,对她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忍着长裙带来的不便——方才在屋里不过是步子迈的稍稍大了点,就差点害她跌了一跤——细雨拎起裙摆,跨出门槛,出了屋子。 刚出来就听到了李老头那句话。 她顺嘴接了一句,“找我?” 李老头循声望去,连忙摆手。 “不是找你,我找的是道长高人,哪是你这样的小丫头……”话一出口,才察觉出不对劲,他狐疑的朝细雨看去。 “你是谁?怎的在我家中?” 何秀娘忙介绍:“爹,这位就是细雨道长呀。” 什么? 道长? 她? 第16章 七月初八 李老头一脸的不信。 不过他信不信的,也不重要。 李婆子见细雨出来,张着湿淋淋的两只手,就冲了过来,冲着细雨一通比划。 先是指指木盆里秃了一半的老母鸡,又指指自己的喉咙,李婆子对着细雨又是摆手又是作揖。 瞄了一眼木盆里的鸡,细雨歪着脑袋想了想。 诚意倒还挺足,为了招待她,还专门宰了一只鸡。 行吧,看在这只鸡的面子上—— “想让我解了你的噤声术?”细雨问。 李婆子连连点头。 “也不是不行……”细雨也没打算非要跟个老婆子过不去,毕竟喝了人家一碗粥,“……解可以,不过以后要勤修口德,莫造口孽,知道吗?” 李婆子头点得如捣蒜。 伸出手指,细雨在李婆子喉间遥遥一指。 一抹金光从她指尖飞出,倏地钻入了李婆子喉间。 李婆子只觉得喉间一凉,堵着她的那股子难受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咳咳……”,李婆子试着咳了几下,咳嗽声在院子里响起。 天老爷哎,她终于能发出声了。 “老头子,老头子,我能说话了,我又能说话了……”李婆子高兴得几乎蹦起来,不能开口说话,险些没把她憋死。 李老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啥怀疑、不信,统统被抛到了九天云外。 一抬手,就让老婆子重新开口说话,还有啥可怀疑的? 这就是个高人呐,如假包换的高人。 ***** 李石头和何秀娘的新房里。 床榻上,苍白憔悴的李石头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脸颊深陷,呼吸微弱。 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除了细雨,李老头,还有李老头带回来的几个年轻汉子,李婆子、何秀娘,还有正洗衣的李家小姑子,也都挤进了屋。 细雨被围在正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细雨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环视一圈,在床边的针线筐里看见一根鸡绒毛,伸手将绒毛拿了起来,放到了李石头鼻端。 过了几息,鸡绒毛才微微动了一下。 把这根绒毛重新扔回筐里,细雨拍拍手,转过身。 “看到了,呼吸越来越弱,要是不能及时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细雨笑了笑,“……那你家就该办丧事喽。” 李老头顿时急了。 “小道长,这……这……这不是有你的吗?” 他搓着两只手,脸上强行挤出一抹笑,挤得脸上满是褶子。 “小道长这么有本事,一定能把我儿子救回来。” “哎,那可不一定。” 细雨不吃这一套,她抬抬手,止住李老头的话头。 “瞧这情况,你儿子出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生机越来越弱,等到生机真的断了,就算是我能把丢失的魂魄寻回来,也没用。” 挤在房门口的李婆子,听到细雨这么说,也急了。 她正要张口,被站在身旁的何秀娘一把捂住了嘴:“娘,你先别急着开口,先听听细雨道长怎么说……” 她压低声音,“娘,这位细雨道长年纪虽小,却不是个让人糊弄的性子。万一你说的话让她不高兴,再把人给得罪了,那石头哥……石头哥可咋办?” 何秀娘的话让李婆子冷静下来。 扒拉开捂在嘴巴上的手掌,李婆子压低声音,“呸,老娘用你教?” 说归说,她倒是也消停了,眼睛里流露出对儿子的担忧,嘴巴却抿得紧紧的。 何秀娘也在看李石头。 她和李石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六月二十六刚刚成的亲。 成亲不过十来天,李石头就跟着村里人结伴上山捕猎。 开开心心上了山,却被人抬了回来。 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 最多的和她婆婆说的一样,说她是扫把星,说她克夫,说都是因为李家娶了她,李石头才遭此劫难。 何秀娘的日子难熬起来。 她没空自怨自怜,她忙的很。 李石头躺在床上不能动,照顾他的活就落在了她身上。 早上洗脸,晚上擦身。 每隔一会儿就要进屋给李石头翻个身,防止躺得久了身上长烂疮。 还有一日三餐。 给李石头的饭要捣成糜烂状,还要一勺一勺慢慢喂。喂的快了会流出来,喂的慢了费时间。 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呀,除了照顾李石头,家里的活也都成了她的,她是半点不敢躲懒。 她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个用。 李石头越躺越瘦,她又何尝不是一日比一日憔悴。 怔怔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李石头,何秀娘只觉得眼睛酸涩的很。 方才细雨道长的话,她也听到了。 听到后,她那颗忐忑担忧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 若细雨道长没有救回石头哥……若石头哥真的命不好,就这么去了……那她,她也随他去好了。 以命偿命,她不亏欠谁的。 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何秀娘目光里露出一抹坚定。 细雨刚好看过来,瞧见何秀娘一副下定某种决心的样子,顿时一怔。 再回过神时,就听到李老头小心翼翼的问她:“那……小道长,敢问要怎么做,才能救回我儿子?” 细雨歪着脑袋想了想,“简单,先告诉我,李石头是哪月哪天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出的事?当时情形如何?” 目光又都集中在屋子中间站着的几位年轻汉子身上。 其中有个块头最大,个头最高的壮实汉子,像是带头的。 那壮实汉子上前一步,朝细雨抱了个拳。 “见过道长,我也是小湾村人,跟李石头打小一起长大,这次就是我们几个跟他一起上的山……” 壮实汉子一边回忆,一边讲述。 “……上山那天我记得是……七月初八,对,就是七月初八,过完乞巧节的第二天……” “……上山的时辰……大概是辰时末……” “……打猎不是个轻松活,谁也不敢保证一进山就能逮到猎物。所以每一次进山,都会准备齐全,带足了干粮和清水,还有武器绳索等物,就想着能在山里多待几天,多捕捉点猎物再下山……” 那汉子解释得很清楚,细雨默默点头。 “……进山以后,想捕大型猎物,就得往深山里走。我们怕走失,专门拿了长麻绳,用麻绳把大家伙的腰都绑到一起,就这样一个拉一个的,往深山里去……” 那汉子边说边示范。 细雨听到这里,突然开口:“一个拉一个?你们排成了一长溜?” 那汉子点头:“对。” “李石头排在什么位置?” 第17章 夜半惊雷 申时刚过,日头开始偏西。 清晨洗干净的道袍晾在竹竿上,经过一中午的暴晒,已经干透,闻上去有股清爽的皂角香气。 何秀娘从灶房出来,在裙子上擦干双手,取下干透的道袍,抱在怀中,敲响了小姑子的房门。 “细雨道长,道袍已经干了。” 话音刚落,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细雨的脸出现在门后。 “是何家姐姐,快进来。” 把何秀娘一把拉进屋,细雨重新关上门。 屋子挺大,东西不多。 沿着墙角摆了一张大木床,床上搭了架子,配了个旧床帐。 细雨仔细看过,这床帐原来是有花纹的,只不过用的年头久了,布料上的花纹已洗脱了色,显得黯沉许多。 不过床帐旧归旧,中午时放下来,少了蚊虫骚扰,她倒是安稳的睡了一小觉。 床尾处摆了张旧柜子,可以放衣服。柜子旁边是个大木箱,放的则是被褥等厚物。 床头的旁边,则摆了一张旧桌子。 真是旧的,桌腿都断了半根。 四条腿,变成了三条半,断了半截的桌腿下塞满了碎砖石。 细雨推了推桌子,没推动,别看桌子断了条腿,底下塞满了碎砖石,但人家塞得好哇,桌子立得稳稳的,一点不影响使用。 桌面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杂物也无。 细雨心安理得占了桌面,把小包袱打开,里头的东西依次取了出来。 她准备今晚夜探大湾山,去查一查李石头丢魂失魄之谜。去之前,当然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李石头身上的妖气,比在何秀娘、李婆子身上闻到的要浓一些,隐隐还泛着臭。 既然身上有妖气,那一定是碰到过妖物。 细雨坐在桌前思索,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早上,那几个同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能确定的一件事是,李石头是最后一个绑腰的人,他排在一溜队伍中的最末尾。 出事的时辰是夜里,具体时辰那几个人都说不清楚,只能猜个约摸大概。 猜亥时的有,猜子时的也有,甚至有猜丑时的。 细雨估摸着是子时。 师父曾经提过一嘴,妖物多喜欢在子时出没。 子时又名中夜,这个时辰正是夜深人静时分,人们早已入睡,正好给了妖物出来捣乱或行凶的机会。 包袱里的符纸她也都看过了。 空白符纸最多,大约有一百张左右。 剩下的就是师父不知何时绘好的各种灵符,零零散散的放到了一堆,细雨大概整理了一下。 捉妖时用到的符:缚妖符十张,镇妖符十张。 驱邪时用到的符:驱邪符五张,镇煞符五张。 至于平安符、静心符、噤声符这些常见符,大概是她也会画,甚至画的很熟练,所以师父便没有替她准备。 不过画符要用到的朱砂、松烟墨、砚台和毛笔,甚至空白符,师父都贴心地替她准备好了。 就这操心的态度,还想跟她断绝师徒关系?嘁,谁信呐。 细雨美滋滋的把整理好的灵符重新放回包袱里,笔墨纸砚也放了回去。 手再拿出来时,多了个小瓷瓶。 拔开瓶塞,一股子血腥味就传了出来。 细雨疑惑的皱皱眉头,随即眼一亮,看向趴在桌子上的小纸:“小纸,师父还想着你呢,你瞧,这瓶子里就是师父专门为你准备的鲜血……” 小纸闻言爬了起来,单腿蹦跶着跳了过来。 大白也在屋里,还是趴在大箩筐里,箩筐则摆在了床头。 听到细雨叫小纸,趴着的大白也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的想凑热闹。 细雨把瓷瓶换了只手,把大白的脑袋推了回去,“你凑什么热闹,你又用不到。” 大白作势要啄她,被细雨一巴掌拍了回去,悻悻地重新趴回了筐里。 小纸已经被细雨举起,凑近了瓶子。 “有了这瓶血,我就能给你重新弄个身体了,还能给你再画张嘴……到时候你就能开口说话了。” 前景描述的非常美好,小纸十分向往。 一人一纸正畅想着美好的未来,敲门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把何秀娘拉进屋,取过道袍,细雨笑咪咪的问,“何家姐姐,用了我的平安符后,李石头的情况好点了么?” 何秀娘满脸感激,连连点头。 “确实好多了,用了你的平安符后,他脸色好了许多,没有以往那般苍白憔悴……” 细雨笑眯眯的,“现在你公公婆婆还心疼花掉的一两银子吗?” 何秀娘朝门外看了看,关着门,她什么也看不见。 回过头,她抿着嘴,悄悄朝细雨摇摇头,压低了声音。 “没事的,李家还算富裕。 就这次的事,请医抓药,还有请和尚、道士来家里念经驱邪,花了足足近二十两呢。 细雨道长,你的平安符这么灵验,要一两银,着实不多。” 不多?难道她开的价少了? 细雨心里犯起嘀咕。 可价都开了,让她再去要一次,凭空涨价……这事她也做不出来呀。 算了算了,这次就算了。 大不了以后卖符的时候,她价钱开的再高一点。 想通了,细雨不再纠结此节,笑眯眯的又问:“何家姐姐,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 见她问的郑重,何秀娘也正了神色,“请讲。” “你们这里,有什么关于妖啊怪的传说吗?” 何秀娘愣了愣,回忆起来,“要说起这种传说,应该哪里都有吧?我记得小时候,家中长辈哄孩子,讲过山里妖怪的故事,什么狼妖要吃人,熊妖抢新娘……” 狼妖?熊妖? “那你们这里传出过有人撞到妖怪的故事吗?” 何秀娘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细雨蹙起眉头,不死心又问:“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你觉得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何秀娘又想摇头,摇到一半停住了。 她略显迟疑:“打雷算吗?” ”打雷?”细雨把她拉到床边,推她坐下,“何家姐姐,你快讲讲,为何你会觉得打雷奇怪?” 何秀娘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娘家在大湾村,离小湾村不算远,都是依着大湾山而建的村子。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嫁进李家。 我记得那天一整个白天都是大晴天,到了夜里月亮也亮的很,可是到了半夜,突然就打起雷来。” “那时已临近婚期,我心里头紧张,夜里睡不着,听到打雷就出来看个究竟,就看到天上浓云密布,月亮也被遮住不见了踪影。 那浓云里,惊雷一道接着一道,道道劈在同一个地方……” 第18章 夜探湾山 几乎在一瞬间,细雨脑中浮出两个字——劫雷。 一道一道惊雷,道道劈向同一个地方……这跟师父所讲的“妖物每修行一百年就要渡一次劫雷”的说法也太像了。 百年小劫雷,千年大劫雷,万年……好像还没有听说过有万年老妖。 话说回来,要是真有活了上万年都死不了的老家伙……啧啧啧,真有谁那么倒霉撞大运碰上了,那还是趁早躺下乖乖等死好了。 细雨摸摸下巴,觉得自己不可能是那个倒霉蛋。 毕竟——她可是——随机传送到一个小山坡——都能落到地势最平坦的地方——妥妥的好运之人。 凭这份运气,她就不可能倒霉。 所以,大湾山就算有妖,也不过是只百年小妖。 收拾只百年小妖,细雨还是有信心的。 虽说她不过初出茅庐一小道士,满打满算只收过两只妖——一只刺猬成精修行了几十年,一只小山魈刚开灵智…… 但她是谁? 她可是被师父夸奖过“玄术天赋过人”、“悟性奇佳”之人,被夸时她才八岁。 区区百年小妖而已,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细雨琢磨的挺美,脑子里净想好事。她就没琢磨琢磨,世上之事无绝对,万一她猜错了呢? ******* 问清楚了落雷的大概方位,细雨送走了何秀娘。 换下了身上的衣裙,重新换上自己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细雨仿佛活过来一般,长舒一口气。 还是自己的衣服,穿起来舒服啊。 换好衣服,细雨开始往身上塞要用到的各种符。 去柳家村捉妖时,她带的符挺多,品类也全。 用掉最多的是缚妖符。 带了七张,用了四张,还给她留了三张。 把三张缚妖符塞到怀里,细雨想起浪费掉的那三张,就忍不住心疼。 不过一只小山魈而已,竟然费了她三张符,亏死了。 也就是她初次捉妖,过于兴奋又没有经验……否则她才不会做这赔本买卖。 辛辛苦苦跑一趟,费了她三张缚妖符,再加上一张噤声符,拢共才挣一两银子……还没有柳村长大儿子给的多。 瞅瞅人家,一张静心符给一两,再加上一张引火符给半两,两张符她足足挣了一两半,比捉妖划算多了。 来出云观请人捉妖除邪,一次一两银子,这是师父定下的规矩,多少年了都没变过。 不过以后嘛,细雨觉得可以变变。 一两银子得涨涨,最起码也得二两银子。 也不行,二两银子……万一收的妖很麻烦,用的符多,那也不划算。 细雨摸着下巴,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不吃亏。 有了! 捉妖是捉妖的价钱,符箓是符箓的价钱,各论各的,不就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 细雨越想越兴奋。 请出云观去除妖啥的,去一次就是二两银子。 捉妖过程中使用掉的符箓嘛,单独算钱,一张符……一两不行,刚刚何姐姐就暗示了收的太便宜……那就二两? 一张符二两,两张符四两,十张符就是二十两…… 细雨眼都亮了。 要是这样,她岂不是马上就要发财了? 复杂的符不好画,可简单的比如说平安符、静心符、还有个护身符,她一下午就能画出来十来张。 细雨想得开心,眼都笑眯了。 蓦地,她神情僵住,笑容凝在了脸上。过了半晌,她恨恨的一跺脚。 气死了,为什么这个好主意,在柳家村时她没想起来? 亏死了,四张缚妖符,一张噤声符……足足十两银子呢,十两! ***** 酉时正,李家人送细雨上山。 直到背着大白鹅的背影看不到踪影,李婆子一转身,紧紧抓住何秀娘的手腕,一双眼盯得死死的。 “你是不是惹细雨道长生气了?” 何秀娘一脸茫然,“娘,我没有啊。” “那她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李婆子可不信。 中午吃饭时,高人明明还很高兴。 她专门给高人炖了浓浓的鸡汤,汤里加了现采的鲜蘑菇,味道鲜的呀……反正她瞅着高人吃的挺满足。 除了鸡汤,还有自家菜园子摘的菜蔬。 不过高人似乎不喜欢吃素。 连汤带肉的母鸡汤,足足喝了三大碗,再加上两碗盛得冒尖的白米饭。 整只母鸡肉,几乎全进了高人肚子。 李婆子倒不是心疼这只鸡,也不是因为自家人没吃到肉心生埋怨。她就是担心高人吃得那么多,万一撑坏了,晚上没办法上山可咋整。 幸好幸好,她担心的事没发生。 不过,细雨道长到底为了啥不高兴? 李婆子拽着自家儿媳,一脸不相信。 “不是你还会是谁?中午时还好好的,吃罢饭道长就进了你小姑子屋中休息,下午可就你一人进了那屋……” 李婆子说的,何秀娘也皱起了眉头。 她其实也看出来了,细雨道长一出屋,脸上神情就不对,一张脸板着,全身上下写满了不高兴。 何秀娘也一头雾水。 “可……可我也没说什么呀,我走的时候,她还挺高兴的,还把我送出了门……” 李家小姑子也帮忙说话。 “娘,嫂子说的没错,下午嫂子进屋去送衣服,出来时我也看到是细雨道长把嫂子送出来的,那会儿她脸上带笑,看着还挺高兴的。” 李婆子不信儿媳,但她信自己亲闺女。 那就奇怪了,没人招惹,小道长到底为啥不高兴? ******* 细雨正在爬山。 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身上,包袱仍然系在腰上,不过腰间的银子已经转移了地方,放进了包袱里。 小纸仍然呆在她的衣袖里。 大白也仍然被她缚在背后,不过用的不是藤蔓了,而是一条长长的布带子——何秀娘费了半天功夫,专门给她缝的布条子。 大白吃了东西,精神头好了许多,头昂了起来,东张西望。 细雨跟它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大白,你说……我让李家掏噤声符的钱,行不?” 第19章 鸦岭寻踪 大白“嘎”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嘎“代表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包括细雨。 毕竟她也不懂鹅语。 不过没关系,她就当大白也赞同她的想法。 “大白,我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 大白:…… 胡说,它没那意思,它那声“嘎”表示惊讶。 自己给人贴了个噤声符,让人说不了话,到头来还朝人家要钱……它虽是鹅,但细雨是真狗。 细雨可不知道背上的大白在偷偷骂自己,她在脑子里正想得开心。 赶紧的,找到妖物,寻回李石头的魂魄,过程中用过的各种符……通通找李家人要银子。 等等……她在柳家村用的那些符…… 细雨眼一亮,跟大白商量:“大白,你说,我要是偷偷的把柳家村用的那几张符,都算在李家人身上……” 大白听不下去了,一嘴啄在了细雨耳朵上。 “啊呀——”,冷不丁被大白叨了一口,细雨捂着耳朵怒了。 “死大白,你干什么!” “嘎!” “你啄我耳朵干什么!” “嘎!” “再啄我,我把你丢到这荒山野岭,让你变死鹅!” 大白作势再啄。 一把掐住了大白的脖子,细雨张嘴就给大白的长脖子来了一下,一嘴鹅毛。 “呸、呸呸、呸……”,吐出咬掉的鹅毛,细雨咬牙切齿的威胁大白:“再敢啄我,我就把你扔了,我再养一只鹅!” 大白被掐住了喉咙,就掐住了命运的脖颈。 它吃力的用长喙,在细雨的胳膊上温顺的蹭了蹭,求和意图十足。 “哼!”细雨放开了它。 呸,掉毛掉得这么严重,回头掉秃了,变成秃毛鹅,丑死。 细雨突然笑起来,指着大白越笑越大声,惊飞了林中鸟雀。 大白:…… 她笑啥?她到底在笑啥?她指着它到底在笑啥!!! 笑的太开心,细雨没注意到小纸从袖子里钻了出来,正顺着胳膊往上爬。 还是大白先瞅见了因缺了条腿,导致失去平衡,爬得险象环生的小纸。 “嘎——” 大白伸长脖子,朝小纸啄去。 有点远,没啄着。 细雨一低头,也看到了差点掉下去的小纸。 “你又出来干什么?” 真是的,一鹅一纸,没一个省心的。 将小纸从胳膊上救下来,托在掌心。 “你说说你,都缺了条腿了,安心藏在袖子里好了,非跑出来干嘛?” “万一掉下去被风刮走,我可不去找你!” 她很公平,一鹅一纸一视同仁,嘴上一样嫌弃。 小纸:…… 坐在细雨掌心里,小纸伸着胳膊指向细雨胸口位置。 细雨低下头看看,“啥?” 小纸的胳膊一直伸着,动作中带了几分着急。 细雨:…… 这小纸到底在指啥?不会开口说话,想表达的倒挺多,天天指来指去让她猜。 她又不是纸,她哪猜得到。 细雨回忆怀里她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也没啥,就是原来那些东西,符纸啦,装妖气的小瓶子,还 有……还有一封师父的给她写的书信…… 那封信! 细雨刹那间明白了小纸想表达的意思。 那封信上有师父对她的殷殷嘱托:“……心怀百姓……惩恶扬善……莫入歧途……” 冲小纸呲呲牙,细雨翻了个大白眼:“你真不愧是师父的血脉传承啊……”她嘀嘀咕咕,“……跟那老头儿一模一样。” 说归说,细雨撇撇嘴,放弃了想坑李家的想法。 算了算了,师父要她心怀百姓、要她惩恶扬善,她晓得了。 不过,啥叫莫入歧途?为啥师父总叨叨这一句?她到底干啥坏事了,让师父这么不放心她? 细雨左思右想,都觉得自个冤。 她明明啥也没干。 她善良的就跟何秀娘一样,不,她比何秀娘还何秀娘。 师父不信她,哼! 气呼呼地把小纸往怀里一塞,细雨憋着一口气,朝深处继续走去。 ***** 据何秀娘所说,惊雷劈落的地方,从方位来看,应该是在鸦头岭附近。 鸦头岭位于大湾山深处,因山头形似乌鸦而得名。 因为名字里含有鸦字,被村民认为不吉,几乎没有人会往鸦头岭去,进山打猎也会避开鸦头岭,不会往那边走。 可偏偏,李石头出事的地方,却离鸦头岭很近。 细雨回忆着那几人的讲述—— 进山后,他们走的速度并不算快。 刚进山时,他们还曾分开过。 挖陷阱的挖陷阱、设绳套的设绳套。 等回程时,他们会再过来查看这些陷阱、绳套有没有收获。 若是能捕捉到一些跑到近山的野兔、山鸡等小型野味,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直到进了深山地界,他们七人才聚到一块,用粗麻绳将大家绑在了一起。 除了躺着的李石头,剩下六人都言之凿凿,他们一开始是朝着鸦头岭相反的方向走的,不知道为啥走着走着,会绕到鸦头岭去。 明明他们走的是直线,就算有些地方过不去需要绕路,也尽量绕回原线。 几人都说不明白,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偏离的路线。 明明鸦头岭那么明显的山头,偏偏所有人都像被蒙上了眼睛,全然没有注意到异常。 和李石头一起进山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都带着疑惑,还有几分惧意。 细雨听完他们的讲述,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不知不觉偏离原本路线,还没有人发现异常,想必是这些人都中了迷魂障。 感觉自己走的是直线,其实早就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莫名其妙丢了魂魄、身染妖气昏迷不醒的男人,现在又出来个迷魂障……这其中若没有妖物在里头作祟,她把大白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脑中思索着,细雨脚下也没耽误,灵活的在山林里穿梭。 她脚程快,天色刚刚黑透,已经进入了深山地界。 举着照明的火把,细雨循着那几人踩出来的痕迹往里走。直到痕迹断了,细雨才停下脚步。 一抬头,就看到一座高耸的山峰,映入眼帘。 盯着山峰奇形怪状的山头看了半晌,一直憋着没说话的细雨终于憋不住了。 “大白,你看那个山头,怪不得叫鸦头岭呢,原来如此。” 第20章 摄魂何为? 鸦头岭,就像个歪着脑袋的巨大的乌鸦,收拢了双翅,耸立在群山深处。 最像的,还是那脑袋上突出来的、尖尖的悬空崖壁。 反正在夜色里,一切都是黑影,这样远远望过去,那崖壁真的挺像乌鸦的尖嘴。 打量了几眼,细雨就收回视线,左右张望。 这里应该就是李石头出事的地方。 过了十来天,还能依稀看到当时的慌乱——到处是野草被踩踏后倒伏于地的痕迹,地上散落着许多凌乱的枝叶,还有几根长度足有一人高,削得平整直溜的木棍。 这是绑担架用的吧? 细雨一看就明白了,弯腰捡起了一根最直的木棍。 拿在手里挥舞了几下。 不行啊,木棍太轻,拿在手里根本没感觉,而且这木头是啥木的,感觉不够坚硬。 正想抛回去,转念又想到,当不成武器,当开路工具也成啊。 前头没人走过,草密得透不过风,有根棍子开路,比胳膊有用。 将棍子竖在旁边一棵树上,火把也用麻绳绑在了树干上。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密林。 从怀里掏出一只眼熟的小纸鹤,细雨轻轻抚过鹤身。 “以吾之血,绘尔之眼, 以吾之血,渡尔之灵。 纸鹤纸鹤,速速通玄, 为吾探探鸦头岭是何种妖物……” 纸鹤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看到纸鹤飞走,细雨也没闲着。 重新拿下火把,细雨拎着棍子,边走边敲打,把四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停在一丛灌木旁。 方才走过去时,她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妖气。 细雨凑近灌木丛,鼻翼抽动,又仔细闻了闻灌木丛后残留的气息。 没错,就是妖气。 极淡极淡的妖气,夹杂着一丝腥骚,还有一点点臭。 若是不留意,肯定要忽略过去,可她还是发现了。 得意的皱皱鼻子,细雨摸着下巴,认真思索。 妖气既然留在了这里,那妖物应该就藏在了这丛灌木背后。 子夜时分,一个妖物蛰伏在暗影里,等待着中了迷魂障的七人,像瞎子聋子一样,一个接一个的从灌木丛旁边走过。 它可能把所有人都看过了一遍,也或许没有。 总之,它相中了走在最后头的李石头。 扑通一声,被摄走魂魄的李石头摔到地上,还撞到了走在他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不满地回过头,正要骂人,却发现李石头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顿时慌成一团,那妖物呢? 细雨转过头,举起火把,看向了远处耸立的鸦头岭。 拿到了它想要的东西,它肯定是飞快离去,回它的巢穴。 可是,它拿一个凡人的魂魄做什么? 它是妖,又不是鬼。 师父曾经讲过,妖物修炼很难。开智难,修炼难,化形更难。 每百年一次的小劫雷,就不知有多少小妖死在百年劫雷之下,更别提千年大劫雷了。 渡不过千年大劫雷的妖更多。 所以说,小妖常见,大妖却寥寥无几。且大妖常隐于深山涧渊,不会轻易现于人前。 何秀娘所看到的那次打雷,分明是这只隐于鸦头岭的小妖,在渡它的百年小雷劫。 它如今还活着,说明这小妖运气不错,安然无恙的过了百年雷劫。有这运气,不好好躲起来修炼,竟然跑去抢一个凡人的魂魄? 脑子被雷劈傻了吧。 无缘无故害凡人性命,引来的劫雷会更加凶猛,它难道不知? 细雨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疑问,细雨顺着那股时隐时现的妖气,举着火把,拿着木棍开路。 不知走了多久,鼻端闻到的妖气变得愈发浓郁。 细雨一抬头,才发现她已到了鸦头岭山脚。 细雨扬着脑袋往山顶看。 离得近了,鸦头岭看着倒不太像乌鸦了。 细雨的目光落在了形似鸦嘴的地方。 她突然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她要寻的妖物巢穴就在鸦嘴处。 早知到了山脚下,就能感应到妖物巢穴,她就不使唤纸鹤了。 以血渡灵,有次数限制,用一次就少一次,细雨心疼她的手指头。 随便寻了棵高大的树木,熄了火把,把火把藏到树下,细雨麻利的爬到树上,倚着粗壮的树杈,暂时休整。 她要等纸鹤探查回来。 有血气联系,也不怕纸鹤找不到她。 大白早就闭着眼睛,趴在她肩头睡着了。 细雨瞥了它一眼,偷偷骂了句:“鹅猪!” 骂完了,倒也没有弄醒它。 倚着树干,在这片陌生山林,细雨终于能静下来,仔细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 师父,这会在哪呢?他有没有躲过那些找他的人? 她被传送走,是不是也在师父的谋算里? 可是,师父为什么要把她也送走? 师父到底在躲什么人?又瞒了她什么呢? 月亮钻出云层,洒下如银般的清辉。 细雨隐在黑暗里的脸庞,也被月光照亮,安安静静思考问题的她,多了一种不符年纪的沉静。 师父有秘密,细雨一直都知道。 师父的道号是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好像也没想起来问一问。 师父的一身道术从何学来的,也没跟她讲过,她同样也没问过。 以前是觉得没必要问。 师父就是师父,只要知道是师父捡到她,救她一条命,把她从小养到大,教了她一身道术的人,就够了。 可现在,细雨有点后悔。 她该问的。 就算师父不愿告诉她,可若是她一直缠磨,一直缠磨,只要缠磨得够久,她相信师父会扛不住,最终会告诉她。 可惜,她没问过。 一夕之间,遭遇突变。 她不知流落到何地,师父也不知身在何方,她想问也无人可问了。 若有一日能和师父重逢,她一定……一定要把这些问题问清楚,问得明明白白,不让师父糊弄她。 若是有难题……她就跟师父一起想办法解决。 若是有仇敌……那师父的仇敌就是她的仇敌,她帮师父报仇! 嗯,解决了李石头的事,她……她要回出云观。 师父把她送走,应该是想让她远离危险,可细雨有种感觉,她应该回去。 若想再见到师父,若想解开一切谜题,她应该回去。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蓦地,细雨抬起头,看向崖壁。 崖顶,有动静! 第21章 崖顶变故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 崖壁也被照得明晃晃,仿佛披上了一层银纱。 悬顶,有两道影子似乎在月光下追逐。 细雨坐直身体,透过树叶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崖顶。 两个? 细雨眉头蹙了起来。 一个修炼过百年的小妖她能对付,可若是同时来两个……细雨抿紧嘴巴,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刚才她还可惜,不应该让纸鹤去查探情况的。 只不过转瞬之间,她心里又暗自庆幸起来。 幸亏她行事谨慎,且有先见之明,派了纸鹤先去查探情况。 瞅瞅,意想不到的情况就发生了吧。 幸亏她没有冒冒失失就去闯妖物巢穴,否则岂不是她自动送上门……那个啥。 面对两个有可能修炼了上百年的妖物……饶是细雨向来脸皮厚,也不好意思拍着胸口说她一定能赢。 可赢不了,就是输。 输给妖?这结果她可受不了。 她这条小命,在旁人眼里虽算不得什么,对于细雨来讲,却珍贵无比。 她惜命的紧。 就算赢不了,那也不能输。 细雨开始盘算身上所带的符。 对付妖,最管用的就是镇妖符和缚妖符,还有引雷符。引雷符她没有,但镇妖符和缚妖符,她准备的有。 师父也准备的有,不过她不舍得用,仍放在包袱里。 如今遇到紧要关头,就别舍不得了,保命要紧。 细雨麻溜地解开腰间包裹,将师父画的镇妖符和缚妖符都取出来,放进了怀里。 重新绑好包裹后,细雨突然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 崖顶,异变突生。 在崖壁边出现了一个黑影,面对黑漆漆的万丈深渊,那黑影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竟然从崖顶跳了下来。 细雨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诧异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夜色里,黑影跳下来后,便急速下坠。 从崖顶上方又甩下一根长长的飘带,似灵蛇般缠住了跳崖那只妖的身体。 急速下坠的黑影被定在半空,随着飘带荡来荡去。 崖壁上出现个直立的黑影,探头往崖下看。 细雨伸长脖子,使劲支棱着耳朵,妄图能听到数百丈高崖上两只妖物在说什么。 可惜可惜,她什么也没听到。 细雨充满惋惜地叹了口气,盯着吊在半空中的黑影,摸了摸下巴。 真有意思,这啥情况? 有一只妖在跳崖?另一只妖则阻止它跳崖? 细雨眨巴眨巴眼睛,一把晃醒了大白。 大白被摇醒,晃了晃脑袋,正要嘎一声,就被捏住了嘴巴。 细雨压低声音:“大白,别睡了,快看,有个妖吊在半空打秋千呢。” 嘎?真的? 大白顿时来了精神,就见它瞬间支棱起长长的脖子,昂起脑袋,小黑豆眼瞪得溜圆,一副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细雨噗的笑出来。 “装得跟真的似的,这么黑,看得见吗?” 大白是个夜盲子。 天一黑,它就是个瞎子。 大白:…… 知道它看不见,晃醒它干啥? 真狗! 把脑袋重新埋了回去,大白懒得理这个无聊家伙。 逗了大白一回,细雨原本被两只妖弄得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不少。 虽然是两只妖,但它们之间好像生了隔阂。 她能不能利用这一点,让这两只妖之间,先斗起来? 心里正在盘算,半空中又突生异变。 被飘带所缠,吊在半空中的黑影,随着飘带被收回,也一点点地被拉了上去。 眼看就要到达崖顶,被缠住腰部的黑影终于弄断了缠身的飘带,整个身子挣脱束缚,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崖下坠去。 随着它的下坠,崖上又跳下来一只妖,朝着先跳崖的妖急速追赶。 细雨张大了嘴。 现在变成两只妖跳崖了? 看来是真想死。 可它们是妖啊,妖跳个崖,恐怕死不成吧。 不过……这么高的悬崖,真这样跳下来,就算不死,也得受点伤。 趁它病,要它命! 细雨眼一亮,麻溜地下了树。 火把没有拿。 黑夜里,她举着个火把,岂不成了活靶子。 拿着开路的木棍,就着皎洁的月光,细雨迅速朝那两只妖有可能坠落的地点奔去。 ***** 半空中,狐媚娘很生气。 这个臭男人,真是不识好歹。 这十来天,她放下身段,好声好气的哄着、伺候着,可臭男人还是不领情。 趁她不注意,竟想要跳崖寻死! 狭长的狐狸眼里流露出愤恨之色,紧紧盯着下方的身影。 臭男人死不死的不打紧,可他若是摔坏了三郎的妖身,她狐媚娘对月祈誓,她不仅要臭男人偿命,她还要臭男人全家一起跟着偿命! 眼看着就要抓住急速下坠的身影,狐媚娘却忽觉爪背一痛。 她顿时大怒。 臭男人,竟敢伤她! 真是活腻歪了。 咬着牙冷着脸,狐媚娘猛地又一伸爪。 仰面正往下坠的银毛狐狸又想故技重施,却觉得脑中猛然一疼,随即整个狐身都僵硬起来。 狐媚娘已经抓住了缠在银毛狐狸腰上的半截飘带。 原本急速下坠的速度猛地一滞,它们仿似在半空中停了一瞬。 不过一瞬,又开始向下坠落。 这次的速度,却慢了许多。 半空中,狐媚娘拎着银毛狐狸,尖尖的狐狸嘴发出人言:“臭男人,还想着跑?本娘子选中了你,是你的褔份,竟然如此不识好歹?” 全身仍处于僵硬状态的银毛狐狸,也发出人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你这臭妖怪,你快放开我。” “哼!”狐媚娘冷哼一声,“你再喊一声臭妖怪试试!” “臭妖怪!”银毛狐狸却不怕她,“臭妖怪臭妖怪臭妖怪……” 狐媚娘气得牙痒痒。 她心知这臭男人是要故意激怒她,就想得个痛快。 可落到她狐媚娘手里,还狠狠得罪了她,想轻易解脱?没那么容易。 不想再听从银毛狐狸嘴里冒出来的臭妖怪三个字,又舍不得伤到银毛狐狸的身体,狐媚娘朝银毛狐狸的脑袋吐出一口妖气。 只剩一张嘴还能骂人的银毛狐狸,眼一翻,瞬间没了声息。 弄晕了银毛狐狸,狐媚娘带着它慢慢降落到地面。 把拎着的银毛狐狸轻轻放到地上,狐媚娘在旁边蹲了下来,伸手轻抚它银色的毛发。 “三郎啊三郎,我该怎么办?” 第22章 狐妖媚娘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细雨悄摸摸地探出脑袋。 她看到了什么? 两只硕大的狐狸。 不……不对不对,不准确。 躺在地上那头银色毛发的狐狸,是完全的狐狸形态。 可蹲着正抚摸银狐狸的那只,却是另一副模样。 刚刚落到地面时,它是站着的。 不仅站着,还口出人言,身上也穿着华贵又繁复的女子衣裙。 夜风一吹,衣服上的飘带,还有飘逸的广袖,宽大的裙摆,被风吹得飘扬起来,颇有几分风姿绰约。 可惜,配上它那颗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就怎么看怎么诡异了。 狐媚娘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树后,有人在暗中观察它。 鸦头岭一向少有人烟,是她与狐三郎的地盘。 盘踞鸦头岭一百多年,偶有人类误入,也会被她施以障术,将其送出去。 除了人类,就连虎豹豺狼这些猛兽,也避其锋芒,远远遁到其他山头。 鸦头岭,一向清静。 她与三郎,在鸦头岭修炼,嬉戏,过着神仙也羡慕的眷侣生活。 他们曾约好的,永永远远在一起。 一起渡百年劫,一起渡千年劫,一起修成正果。 狐三郎,为何你说话不算话! 凝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巨型银狐,狐媚娘眼里流露出一丝痛楚。 不过是一次百年雷劫而已! 明明百年前,她的三郎已经渡了一次劫雷,为何第二个百年,他却倒在劫雷之下? 狐三郎! 狐三郎! 你这个骗子! 你说要陪我到老,如今我还未老,可你去了哪儿? 狐三郎,你睁开眼,睁开眼啊。 你再看一看我,我是你的媚儿啊…… 狐媚娘抚着银狐的脑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一百多年的清静日子,令她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待发现身后有破风声袭来时,她不及多想,就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了细雨的偷袭。 狐媚娘又惊又怒,谁敢跑到鸦头岭撒野? “是谁,滚出来!” 她摆出防守姿势,暗暗做好攻击准备,眼里充满警惕,细细打量周遭的一草一树。 细雨并不接话。 一击不中,手中准备好的两张符纸也立即抛了出去。 一左一右,朝狐媚娘攻去。 “镇妖符,镇!” 听到镇妖符三个字,狐媚娘心下一惊。 顾不得多想,她手掌翻转,一根长鞭凭空出现在她手中,朝疾驰而来的两张符纸挥了过去。 随着一道破风的鞭子声,两张符纸被鞭子击中,瞬间破成碎片。 碎掉的符纸飘飘扬扬,像是纸蝶在夜风中飞舞。 成功挡下了符纸,狐媚娘手一挥,长鞭再次挥出。 如灵蛇般的长鞭呼啸着,朝刚才发出“镇妖符,镇!”的方向飞去。 一声巨响,长鞭击到了一棵树上。 就听得“咔嚓”一声,这棵碗口粗细的树木竟被一鞭子从中击断,树冠朝后就倒了下来。 鸦头岭林子密的很,粗壮的树木也多,这棵树倒了一半,就被其他树木挡了一下,半倒不倒的歪在那里。 而树后,并没有偷袭者的踪影。 狐媚娘手持长鞭,站在空地处。 一对狐狸耳朵四下转动,想听听那个偷袭者到底藏在何处。 只是现在的林子,乱的很。 方才的一番折腾,早就惊起一群夜鸟。 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还有受惊后的叽叽啾啾,吵得狐媚娘心烦意乱。 她广袖一挥,身上妖气瞬间弥散开来,半空中惊飞的鸟雀被妖气侵袭,一个个扑通扑通跌了下来。 不过瞬息,林子又恢复了平静。 “出来!”狐媚娘手持长鞭,慢慢朝前走。 “不知哪位山头的道友,夜访鸦头岭?”她的狐狸眼里透出丝不屑,口中却道:“远来是客,狐媚娘有失远迎,道友勿怪。” 林子里安安静静,一点声息也没有。 “藏头露尾!哼,识相的就赶紧滚出来!” 狐媚娘没了耐心。 她是红狐,本就不是个好耐性的狐狸。 “再不出来,别怪本娘子不客气!” 细雨早在抛出两张符后,就身形一闪,迅速躲到了其它地方。 看着那个狐头人身的妖物,面朝错误的方向大放厥词,细雨微不可见地撇撇嘴。 敢威胁她?找死! 这只母狐狸的本事,她已经试出来了。 手里的长鞭看来是她的武器。 细雨没料到,这只母狐狸修的竟是武道,这倒有点出乎意料。 妖物修行,多是吸取日月精华,炼内的多,修武的,挺少见。 不过挺少见的狐媚娘,倒是给细雨出了道难题。 这只母狐狸,看修为,恐怕不止她猜测的百年,没准超了两百年都有可能。 跟一个有着两百多年修为的狐妖硬碰硬?细雨想都没想过。 她不做这种亏本买卖。 躺在空地上,一动不动的银狐狸,吸引了她的注意。 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方才那母狐狸对着银毛狐狸又摸耳朵又摸脸,怎么看都不像是闹了矛盾,起了内讧的样子。 这银毛狐狸,分明是那母狐狸的心头好。 细雨微微眯起眼睛。 若是她制住了这只银狐狸,那只母狐狸,又会如何做? **** 狐媚娘这边,并不知晓有人盯上了她的狐三郎。 她握紧长鞭,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林子被她的长鞭弄得乱七八糟,歪倒了好几棵树。 可她最想找到的小贼,却一直没见踪影。 “出来!” “也罢,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娘子也不是嗜杀之人。只要你乖乖出来,这次夜闯鸦头岭的事,本娘子便不与你计较,饶你一命!”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默。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滚出来,莫怪本娘子对你不客气!” 一声轻笑,在林中响起。 下一瞬间,狐媚娘的长鞭就追了过去。 轻笑又在另一个地方响起。 长鞭变了方向,朝另一处挥去。 细雨给自己施了神行符,有符力加持,她速度快得惊人,如风般在林子里掠过,将狐媚娘越引越远。 连挥数鞭,都落了空,狐媚娘更加气恼。 蓦地,从她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哦,我倒是好奇,狐娘子想对我如何不客气?” 第23章 不受威胁 狐媚娘霍然转身。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道袍的小道士,正站在银毛狐狸旁边,一只脚正踩在银毛狐狸心口。 见狐媚娘回头,细雨又问了一遍:“狐娘子,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想要如何个不客气法?” 看到擅闯鸦头岭的是个小道士,狐媚娘反倒不急着动手了。 她皱皱眉:“原来是个讨人厌的小道士。” 细雨却笑了:“好说好说。” “哼,”狐媚娘上下打量着细雨,“讨人厌归讨人厌,胆色倒是不错。小小年纪,也敢闯我鸦头岭!” “好说好说。” 细雨回的仍是这一句。 狐媚娘被她气乐了,喝道:“小道士,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无缘无故跑到我鸦头岭撒野,却是为何?” 细雨耸耸肩。 “无冤无仇倒是真的,无缘无故却未必。” 她神色一正。 “狐娘子,我且问你,小湾村李石头魂魄丢失一事,是不是你做的?” 狐媚娘恍然。 “哦,我说呢,原来你这个小道士,是为此事而来呀。” 她哼笑一声,“看不出来,你这个小道士人倒是热心得很。为个不相干的人,倒愿意以身犯险。” 细雨装作听不懂狐媚娘话里的讥讽。 “好说好说。” 又是这阴阳怪气的四个字,狐媚娘险些气笑。 狐狸眼转了转,狐媚娘收起鞭子。 “小道士,看你小小年纪,心肠倒好,若是今夜殒命在此,倒也可怜。” “也罢,本娘子一心修道,不想妄造杀孽,你走吧。” 嗯? 细雨一愣。 这画风不对。 细雨脸带疑惑,“你……有这好心?” 中间停顿的那一下是什么,狐媚娘想不明白都不成。 这不识好歹的小道士! 她心中暗恼。 “要走便快些走!”狐媚娘话里的寒意重了些,“若不想走,你执意要送死,本娘子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细雨撇撇嘴。 这母狐狸翻脸的速度,比她还快。 “走也成,”细雨伸手,“你把李石头的魂魄还我,我拿到后就走。” 这讨价还价的态度,气到了狐媚娘。 “小道士,你恐怕还没明白,这儿可不是你讨价还价的地方。而我狐媚娘,也不是能让你讨价还价的人!” “什么人,明明是只妖。”细雨嘀咕。 这一声嘀咕,被狐媚娘听得清清楚楚,那张狐狸脸上显出三分凶相。 “不识好歹!既然不想走,那便把命留下来罢!” 见她要动手,细雨忙道:”哎,等等……” 狐媚娘停下动作,皱眉,“你又有何话要说?” 细雨指指脚下的银狐狸,脚上又用了两分力,威胁道:“狐娘子,你可看清楚了,我的脚下踩的是谁?” 狐媚娘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 “看清楚了,那又如何?” 嗯? 这反应…… “狐娘子,你的鞭子虽然快,但我的速度也不慢。在你鞭子到之前,我一脚便能把这只银狐狸踩死,不信你……” 试试两个字还没出口,一条长鞭就朝着细雨面门袭来。 这不对呀! 细雨不及细想,收回脚,纵身一跃,避开了长鞭的突袭。 搞什么,这头银毛狐狸不是这只红狐狸的心头好吗?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狐媚娘恼怒不已。 哪里跑来的毛头小道士,嘴上没有三两毛,竟胆大包天,脚踩三郎身体,还敢拿三郎来威胁她! 长鞭就像灵蛇,舞的密不透风。 细雨,窜得比风还快。 边窜边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那只银毛狐狸,分明就是这只母狐狸的心头好,怎么就一点都不顾惜银毛狐狸的死活呢? 想不明白,细雨也不再纠结。 既然拿银毛狐狸威胁母狐狸行不通,那……只有一战! 长鞭袭来,这次细雨躲开的同时,一张符对着长鞭同时掷了出去。 狐媚娘曾一鞭打碎过细雨两张符,见她又掷出来一张符,丝毫不慌,却不料这次符纸碰到长鞭,却像粘到长鞭上一样。 没有破成纸屑,也没有被长鞭甩掉。 灵活的长鞭速度也慢了几分。 趁此机会,细雨伸手一抓,竟抓住了长鞭尾端。 “镇妖符,镇!” 随着细雨的命令,长鞭上的那道符,突然燃起火焰,一道磅礴真气顺着长鞭直奔狐媚娘而去。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 长鞭脱手,狐媚娘被这道磅礴真气击飞,撞到树上才停下,滑跌在地。 “噗——” 吐出一口血,狐媚娘不可置信地看着细雨。 刚才不是这样的! 她明明一鞭就击碎了那小道士两道符,可方才那一道符却…… 蓦地,在狐媚娘四周,前后左右,金光大盛。 狐媚娘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危险! 她站起身想要逃,却晚了一步。 四张金色大网将她罩在其中,围得严严实实。 她抬头,想从上方逃命,却发现头顶上方也出现了一张金色大网,欲落未落。 狐媚娘隔着金网,与细雨对视。 细雨手中拿着她的长鞭子,对她露齿一笑,吐出一个字:“落!” 原本悬在头顶上方,欲落未落的金网,随着细雨一声令下,刷地落了下来。 五张金网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金笼,将狐媚娘困在其中。 细雨对困在金笼中的狐媚娘一笑:“怎么办,东西南北四方都有缚妖网挡路,就连头顶上也有,可如何脱困呢?” 她一拍手,指向狐媚娘站着的地面。 “有了,我给狐娘子支一招。这地面上可没有缚妖网,要不,狐娘子施个土遁术脱困?” 狐媚娘咬牙。 若她会土遁术,还用得着这讨人厌的小道士提醒! 见狐媚娘不动,细雨恍然。 “哦,莫不是狐娘子不会这个法术?”她嘻嘻一笑,“那真是可惜了。” “本想着念在同是玄门中人的情面上,给狐娘子网开一面的,可惜狐娘子没这个福分。”细雨摇头叹息,口中啧啧几声。 竟是将狐媚娘曾说过的话原数奉还。 被金笼困在里头的狐媚娘,气得血气翻涌,一口血险些又喷了出来。 细雨笑眯眯的,盯着狐媚娘吐出了一个字。 “收!” 随着“收”字落音,五张金网同时收缩,将狐媚娘兜在网中。 狐媚娘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脚步慢慢走了过来,细雨隔着金网,对上了狐媚娘充满怨毒的眼睛。 “别挣扎了,这网名叫缚妖网,就是对付你们妖物的。你越挣扎,它缚得愈紧……”细雨瞧着狐媚娘恨恨的样子,忍不住露齿一笑。 “好一个会骗人的小道士,你刚才一直在示弱,故意诱我轻敌……”狐媚娘恨道。 细雨耸耸肩。 “兵不厌诈嘛。”她摊手,“没法子,你一个修行了两百多年的老妖怪,我一个小孩子,想对付你,可不得想点招。” 她又补充:“再说了,我骗的哪里是人,明明骗的是妖。” 说罢,还上上下下打量被困在缚妖网里的狐媚娘。 “怎么,穿个人类的衣衫,站着走路,口吐人言,就以为自己真是人了?” 这小道士嘴忒毒。 狐媚娘被气得胸口又是一阵翻涌。 “你……” “别你了,耍嘴皮子有用吗?”细雨打断她,“来点实际的。” “什么?” “李石头的魂魄,你藏哪了?” 第24章 生死一念 狐媚娘冷笑:“你想知道?老娘偏不告诉你!” “哎哟,你这只老狐狸,终于不自称本娘子,改称老娘了?” 细雨一拍掌,“这才对嘛。一个二百来岁的老狐狸,装得娇滴滴的,一口一个本娘子,听着就难受。还是老娘好,霸气!” 狐媚娘的挑衅落了个空,气得直咬牙。 “咬什么牙?我夸你呢,听不出来?”细雨笑嘻嘻的追问。 狐媚娘恨恨的瞪着她。 “小骗子,你别得意。今日是老娘疏忽大意,才中了你的算计。有胆子你放我出去,咱再……” 话还没说完,就被细雨打断。 “我没胆子!” “为了捉住你,知道费了我多少张符吗?”细雨指指狐媚娘身上的金网,“光这缚妖符,我就足足用了五张……” 她比了个五的手势,晃了晃。 “五张啊,心疼死我了。” “费了这么大劲才捉住你,你一句激将法,我就把你再给放喽……你当我傻?” 细雨撇嘴,小声嘀咕一句:“活了二百来年,也不知道活了点啥,一点脑子也没有。” 这个该死的小道士! 狐媚娘又被气得险些吐血。 已经涌到嗓子眼的那口老血,被她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狐媚娘到今日才晓得,她活了一百九十三岁,修道一百九十三年,可她的道心还是不够稳。 该死的小道士一张嘴,她道心就动荡一回。 但凡她能脱困,此仇不报,誓不为狐! 狐媚娘久久未开口,待心境平复后,她才叹了口气,看向细雨。 “小道士,你我并无冤仇,实在不必弄成如今这般境地,不如你我各退一步。 我不追究你擅闯鸦头岭之事,你呢,爽爽快快把我放了。” 细雨不接腔,歪着脑袋听她说,一脸的似笑非笑。 狐媚娘垂下眼,遮住眼底算计。 “当然,你来鸦头岭是为了寻找李石头的魂魄,他的魂魄藏在什么地方,我也可以告诉你。待你拿到要找的东西,就离开吧。” 细雨想了想,问:“李石头的魂魄,你藏在哪了?” 狐媚娘道:“你过来点,我告诉你。” 细雨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帘半垂又抬起,朝狐媚娘走近了几步。 狐媚娘道:“再近点。” 细雨依言行事。 “你蹲下来。” 细雨蹲了下来。 狐媚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口中却依旧平静。 “此事机密,你附耳过来,我小声些告诉你。” 细雨盯着她,忽地笑了笑。 狐媚娘心里一惊,还以为这小道士看出点什么,下一秒,细雨却把耳朵凑近了缚妖网。 狐媚娘见状,狐嘴一张,喷出一股淡粉色的妖气。 下一瞬,淡粉色的妖气便将细雨笼罩其中。 狐媚娘心中一喜。 这小道士虽然有几分机灵,但毕竟年岁还小。她不过略施小计,态度平和了些,便将这小道士骗了过去。 如今小道士中了她的迷魂障……哼,就成了她狐媚娘的手中鱼肉,生死都在她一念之间。 淡粉色妖气渐渐散去。 细雨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狐媚娘已经急着开口:“小道士,快把缚妖网给我解开!” 细雨转过头,朝狐媚娘笑了笑。 狐媚娘一惊。 然后就见细雨站起身,探手入怀,摸出一张符。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狐媚娘心头。 “小道士,你在做什么?你……你要干什么……你住手……你……” “镇妖符,镇!” 下一瞬,一张符带着熟悉的磅礴真气,隔着缚妖网,砸到了狐媚娘身上。 “噗——”已经身受重伤的狐媚娘,伤上加伤。 狐狸脸上血渍斑斑,身上绣了繁复花纹的华丽衣衫,也被鲜血染得斑斑点点。 “你……你……”狐媚娘吃力地抬起头,看向细雨,眼里有着不可置信,”你没中……没中……“ 细雨冲她一呲牙:“没中什么?没中你的迷魂障?” 狐媚娘还是不相信。 “不可能,你怎么……不过一个小道士,你怎么……” 不过一个小道士而已。 就算是从小修道,也不过十几年时间,怎么可能躲得过她的迷魂障? 这不可能! 细雨不想和她多说了。 老狐狸,活得久了,心眼就是多。 要不是她有所提防,再加上她不怕妖气侵袭,老狐狸的算计才落了空。 换一个人,没准就成功了。 弯腰拎起缚妖网,细雨一个用力,兜着狐媚娘的缚妖网被抡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柳家村祠堂一幕重演。 “敢算计我?”砰! “活腻了吧!”砰! “抢人魂魄?”砰! “生怕雷劈不着你?”砰! “不好好待在深山修炼……”砰! “非要惹事非要惹事……”砰! “害我还要跑一趟荒山野岭……”砰! “谁的错?”砰!砰!砰!砰!砰!…… 狐媚娘被抡得晕头转向,也被砸得气血翻涌。 若在平时,她身上无伤,这样简单粗暴的伤害,对于妖来说,简直是挠痒痒。 可如今,情况不一样。 她本就中了一次镇妖符,身受重伤。 结果想迷魂对方不成,被对方又砸了一张镇妖符。 两符累加,狐媚娘是伤上加伤。 再被这样重重的抡来抡去,砸来砸去,狐媚娘纵是妖,也有些受不住。 “别……别砸了,我……我求饶……求饶……” 缚妖网里,狐媚娘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细雨听而未闻,又连砸数十下,直到出了心中郁气,才停下手。 缚妖网里,狐媚娘蜷缩成一团,已是奄奄一息。 第25章 是公的吗? 细雨伸脚踢了踢,见红狐妖没了动静,迈步朝银狐妖走去。 她方才和红狐妖打得那么激烈,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却愣是没惊动这只银狐妖。 一开始看见它是什么样子,现在它还是什么样子。 若不是它还有呼吸,细雨真要以为这只银狐,跳个崖把自己跳死了。 走到近前,细雨弯腰,从银狐身上揭下一张符。 揭下来就着月光瞄了一眼,才发现她刚才匆匆忙忙的,给银狐妖贴的不是定身符,而是张没用的空白符。 瞬间,细雨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冷汗后,又忍不住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她一向运气好,就算贴错了符,也没出什么乱子。 幸好幸好,这只银狐妖运气差,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一直昏迷不醒。 幸好幸好,今晚之事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把空白符塞回怀里,细雨又摸出一张缚妖符。 缚妖符拍在了银狐身上,随着金光一闪,躺在地上的银狐妖瞬间被一张金网笼住。 到了此时,细雨才算是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 也有了闲心,借着皎洁的月光,看清了银狐全貌。 银狐妖的体型明显比红狐妖要大一圈,身上没有穿人类衣衫,完完全全是一只狐狸的样貌。 那只叫狐媚娘的红狐妖,爪子的形态呈人手状,只不过手上长满了红色狐狸毛,看起来毛茸茸的。 这只银狐,爪子还是爪子。 是公的吗? 细雨拿脚踢开了银狐并在一起的后肢。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 是公的。 啧啧啧,母强公弱啊。 莫非这只公银狐是被那只母红狐给强迫的? 啧啧啧,怪不得要跳崖。 自以为猜到了真相,细雨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拖着银狐妖,走过去又拖起了红狐妖,细雨一手一个,拖着两只狐妖朝林子深处走去。 两只狐妖已不是威胁,她要先去找大白。 “大白,大白……”细雨边走边喊。 奇了怪了,她走的方向没错啊,怎么拉着两个累赘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大白,大白……” 傻鹅,莫不是被吊着也睡着了? “大白——”细雨吼了出去,声音惊动了树上夜鸟,朴棱棱飞起一群。 “嘎——” 一道模模糊糊的鹅叫,从远处传了过来。 细雨精神一震。 是大白。 怪不得找不到,原来她找错方向了。 都怪这树林子里的树长得都差不多,林子里还黑乎乎的,害她没辨明方向。 细雨利落地转向,拉着两只狐妖,朝大白发出声音的方位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大白的叫声越来越清楚。 很快,细雨就看到了被她用缚妖网吊在树上的大白。 皎洁月光下,大白身上的白毛,亮得像要发光。 “大白,我回来了。” 仰头打了声招呼,把两只狐妖扔在树下,就着月光,细雨利索地爬上树,坐在吊着大白的树杈上。 “嘎……” 见她上来,困在缚妖网里,又被吊了许久的大白疯狂叫起来。 “嘎,嘎,嘎……” “别叫了别叫了,我这就把你们解下来。”细雨安抚着委屈坏了的大白。 弯下腰,把缚妖网拽上来,伸臂将大白抱在怀里,细雨默念咒语。 缚妖网金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去束缚的大白,瞬间精神起来,伸长脖子,左右张望。 搂着怀里的大白,细雨边解它脖子上的包袱,边问:“小纸呢?” 大白稍稍抬起右翅,小纸从翅膀底下钻了出来。 将大白重新缚在背上,小纸塞进袖子里,包袱绑在腰上,细雨利落地翻身下树。 摸到了扔在树下的火把,将火把点燃。 举着火把,细雨走近两只狐妖。 “哎哎哎,狐娘子,还活着吗?” 细雨拿火把另一头,戳了戳蜷成一团、动也不动的狐媚娘,问道。 片刻后,狐媚娘才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狐狸脸,还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嘎——”大白被吓到了。 从小生活在出云观,日子过得平静安宁,它哪见识过这种场面。 “嘎——嘎嘎嘎——嘎—— 有只鹅险些炸毛。 “大白!安静!” 细雨喝道。 “怕什么怕,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没看见这只母狐狸已经被我制服了吗?” 大白这才安静下来。 细雨摸摸它的脑袋,“这只狐狸被缚妖网困着,你怕啥?” 安抚好大白,细雨才朝狐媚娘看去。 狐媚娘一直盯着她,眼里有着不甘、愤恨,还有不服。 “啧,狐娘子,你那是啥眼神?难不成你还想着能逃走,以后寻我报仇?” 狐媚娘恨恨道:“臭道士,我狐媚娘今日落你手里,算我倒霉!你要杀便杀,可你若胆敢再辱我一字,就算我狐媚娘死了,也不放过你!” 细雨笑得前仰后合。 “放什么大话。你一只妖,死了就是死了 ,还以为是人啊,死了还有当鬼的机会?” 狐媚娘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气得重新趴了回去,不想再搭理细雨。 细雨却兴致勃勃。 长夜漫漫也无事可做,和这只红狐妖说话还蛮有趣。 “哎哎哎,狐娘子,你别不理人呐。哎,说说看,那只银狐狸……”细雨朝旁边的银狐妖扬扬下巴,”……是不是你强抢回来的?“ “我一直以为只有人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妖,也会强抢公狐?” “哎,它是不是不愿意被你强抢,所以才跳崖的?” 细雨一句接一句,句句都不太好听。 狐媚娘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下去,抬起头冲细雨一呲牙。 “臭道士,满嘴胡说八道!” “我说的不对?”细雨被骂了也不恼,摸着下巴作思考状,“我哪点说错了,你倒是说说看。” 狐媚娘又闭上了嘴。 细雨眼珠转了转,换了个话题。 “好吧,狐娘子不想提那只银狐,我呢一向善解人意,妖意也一样嘛,咱不聊银狐是不是被抢回来这件事了。” “那说一说李石头吧,你把他魂魄藏哪了?” 狐媚娘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怪异的神色。 “我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为什么?”细雨不理解,“你要一个人的魂魄又没什么用,何必呢?” “你把李石头的魂魄给我,没准我一高兴,就放了你呢?” “放了你,你就有机会寻我报仇了,怎么样,这诱惑不错吧?” 任细雨天花乱坠,狐媚娘还是那一句。 “我不会说的,你死心吧……” 第26章 银狐之死 狐媚娘咬死不肯说,细雨一时也拿她没办法。 她又不可能钻进狐媚娘脑子里,找到李石头魂魄的踪迹。 眼珠转了又转,想到银狐跳崖后,这只红狐狸随之跳下的情形,细雨决定还是从银狐入手。 她挪了挪位置,踢了踢昏死的银狐。 “狐娘子,其实你很喜欢这只银毛狐狸吧?” 狐媚娘冷冷瞥她一眼,口中嘲讽道:“小小年纪,满脑子却是喜不喜欢,不嫌害臊么?” 细雨又一次笑的前仰后合。 “你一只狐狸,竟然会问出这种话,笑死我算了,哈哈哈……” 等笑够了,细雨才笑嘻嘻地反击:“我不害臊啊。你强抢狐夫都不害臊,我又没抢狐夫,我害什么臊……” 狐媚娘气得咬牙切齿。 该死的强抢狐夫! 该死的臭道士! 明明说过不再提这茬,一转头又挂在嘴边边…… 言而无信,满嘴的胡说八道! 狐媚娘恨得牙痒痒,却又拿臭道士没法子。 臭道士手上的符厉害得紧,她不是对手。 想至此,狐媚娘心头一阵悲凉。 这就是人与妖的区别吗? 她勤修苦练将近两百年,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道士,上天为何这么不公? 颓然地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滴,顺着狐媚娘眼角滑落。 细雨正举着火把盯着银狐看,没注意到狐媚娘这边。 刚才不经意一瞥眼,她发现银狐背上的毛发黑乎乎的,有点怪。 细雨举着火把,走到银狐背后。 火光下,银狐的背部竟然全是大片大片的焦黑。 焦黑?细雨瞄了眼还算完好的腹部,想了想,伸出手给银狐翻了个面。 动静惊动了狐媚娘,她愤声嘶喊:“臭道士,你离三郎远一点!你不许动他,不许动他!” 细雨的反应则是微微侧头,瞥了狐媚娘一眼,又转过头盯着银狐另半边看。 银狐的这另半边,惨不忍睹。 原本银色的皮毛变得焦黑一片,一道一道的伤痕,深可见骨。 有一道伤痕竟像是要把整个银狐整个贯穿,撕裂成两半。 细雨倒吸一口凉气。 伤成这样,还能活? 想到崖顶那个毫不犹豫就往下跳的身影,细雨摇摇头。 伤成这样,也没几天好活。这银狐究竟为了什么,拖着动一动都难的残躯,也要从崖上跳下来? 忽地头皮一疼,脑袋被大白连啄两下。 “大白,别闹。” 正想事的细雨,这会不想理它。 大白却不依不饶,见她没理它,又连啄好几下。 “大白!” 细雨转过头,对上了大白的小黑豆眼。 见细雨终于肯理它,大白“嘎嘎”两声——快走,好臭,它快被熏死了。 细雨虽然不懂大白要表达什么,可她看出了大白的急切。 “怎么了?” 大白把脑袋埋在她肩膀上,闷闷地又嘎了一声。 “不怕闷死?”细雨把鹅脑袋抬起来,一松手,咣,脑袋又砸了回去。 奇了怪了,大白这是怎么了? 细雨正疑惑,心中忽然一动。 莫非是大白闻到了什么? 这呆鹅,虽说到了晚上眼神就不太好,可鹅的嗅觉却挺灵的。 想到此,细雨蹲下来,凑近银狐的身体,鼻翼抽动,仔细闻又闻。 一开始,她没闻到什么。可闻了几下后,一股隐约的臭味,便侵入了她的鼻端。 “呕……” 细雨没忍住,差点哕出来。 她猛地站起,跳开一步,站在了银狐的上风口。 刚才那味道……好臭。 是臭,并不是狐狸身上自带的腥臊气味。 举着火把,细雨盯着一动不动的银狐,陷入沉思。 烧成焦黑的皮毛……身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明明是妖,身上的妖气却几不可闻……还有隐隐传出的恶臭…… 细雨脑中忽地灵光一闪。 若那焦黑的皮毛,不是火烧的呢? 若是雷呢? 若渡雷劫的是银狐呢? 宛如一团乱线找到了线头,细雨觉得她一下子把所有事串连到了一起。 她掐着腰,仰头哈哈大笑。 “我懂了,我全弄明白了!” 她的动静吸引了狐媚娘注意,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对上狐媚娘的视线,细雨突然一笑。 “狐娘子,就算你不肯告诉我李石头的魂魄在哪,我也找到他了。” 狐媚娘一惊。 “是吗?那他在哪?” 细雨又是一笑。 她举着火把,单手背后,在狐媚娘身前来回踱步。 “哎,其实也怪我不够细心。先前跟你缠斗要紧就不说了,可后来明明把你降住了,我却没想起来要好好查看银狐全身…… 差一点呀差一点,差一点就被狐娘子你给瞒过去……” 说罢,摇头晃脑的细雨,对着狐媚娘又是一笑。 狐媚娘心头一颤,避开细雨的盯视。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都明白了什么?” 细雨唇边挂上冷笑。 “别急呀,听我慢慢讲。”她捧自己不忘踩别人,“我可不像狐娘子,喜欢卖关子。” 狐媚娘没吭声。 细雨指着银狐。 “其实我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我以为上个月渡百年雷劫的,是狐娘子你。可其实,是它,对吗?” 狐娘子颤了颤,还是不出声。 细雨也不理会,继续道。 “它没扛住,被雷活活劈死了!” “胡说!”一直没反应的狐媚娘听不下去,“胡说八道!三郎明明还活着,他没死!” “哼,被雷险些劈成两半,还想活?”细雨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它身上都臭了!别以为你用妖术将它臭味封住,别人就闻不到。“ 狐媚娘浑身打颤,“不,你说的不对,他还活着,他活着——”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 细雨冷笑。 “骗自己很好玩么,狐媚娘!” “你胡说!” “它死了!你的狐三郎死了!” “他没死,他没死!” “身体都臭了,它身上的尸臭,你用法术都封不住了!” “你胡说,胡说!” 狐媚娘几近崩溃。 “狐媚娘,你的狐三郎死了!所以,你抢了别人的情郎。李石头的魂魄,若我没猜错,他被你封到了狐三郎的身体里,我说的对不对!” 狐媚娘身体剧烈一震,猛地抬起头。 一人一狐,隔空默默对视。 良久,还是细雨先开口,打破沉默。 “狐媚娘,人妖各有界,你,越界了!” 第27章 寻回魂魄 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层又聚了起来,月亮重新躲回到云层后。 树林子里,重新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细雨手里举着的火把,是李家人用麻秆、木柴简单扎的,顶端浸了点油脂。 可以照亮,但因为火苗不大,能照亮的范围也不算大。 没了月亮的光线,四周树林也太暗了点。 细雨开始忙活起来。 先是扫干净落叶,清出一大片空地。再是找干柴枯枝和落叶,松松散散地搭在一起。 火把伸了过去,很快,一个篝火堆在空地中央燃烧起来。 熊熊火光,驱散了四围的黑暗。 自她说了“过界”之后,那只母狐狸就一直沉默。 李石头是不是藏在银狐妖的身体里,母狐狸是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哼,以为不承认,她就没有办法了?这只母狐狸,也未免太小瞧了她。 将银狐妖拖到了火堆旁,细雨蹲在银狐妖身体前端,手掌张开,悬空放在了银狐妖脑袋上方。 狐媚娘一直沉默。 看着小道士扫落叶,看着小道士捡枯叶,看着小道士生起一堆篝火。 如今见小道士要动三郎的身体,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又要做什么?” 哟,终于憋不住了? 细雨脸上带着讥讽:“狐娘子,睁大你的狐狸眼,好好瞧着。瞧瞧我究竟能不能从这只死狐狸身上找到李石头的魂魄!” 说罢,伸手开始抽取银狐身上残留的妖气。 一团淡红色妖气被她抽了出来,聚拢在她手心,凝成黄豆大小的珠子。 细雨捏着黄豆大小的淡红妖珠,朝狐媚娘比了比。 “还不承认它死了?这淡红色妖气,分明是你的。” 狐媚娘眼中满是惧意,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不,这不可能。 徒手抽妖气,还能将妖气凝成妖珠? 这小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火堆旁,被抽走妖气的银狐,突然动了动。 细雨察觉到动静,低头朝它看去,恰好对上一双刚刚睁开,满是茫然的狐眼。 狐眼和细雨对视了一下,又茫然地移开,直愣愣地盯着漆黑的天幕瞧。 停了片刻,狐眼又移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冠。 最后,移到了身侧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上。 “我,我又没死成吗?” 狐嘴微张,发出微弱的声音。 细雨眼一亮,开口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银狐妖茫然,似乎没听懂,也或者没听到她的问话。 细雨再问一遍:“你是小湾村李石头吗?” 只见那银狐妖身子猛地一震,原本盯着火堆的眼睛,瞬间转到了细雨脸上。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来救……救我的么?” 李石头激动的声音都在打颤。 细雨爽快地应了一声,“没错,我就是来救你的。你家人请了我来找你丢失的魂魄。“ 李石头的魂魄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他们,他们可还好?我爹、我娘,还有秀娘,他们可都还好?” 细雨想起李家那一家子,选择实话实说:“你爹娘看起来还好,你媳妇不大好。” “秀娘怎么了?” “也没怎么,无非是你娘把你出事的原因怪罪到她头上而已,”细雨直言不讳,“明明是你自己命里带衰,你娘却怪上别人,还怪有意思的。” 李石头半响才呐呐开口,“秀娘她,她一定很委屈,我,我……” “委不委屈,那我可不知道了,她又不是我媳妇。”细雨反问,“我说,你是要在这一直聊天,聊到你肉身死了再回去吗?” “什么?”李石头闻言急了,忙问:“那我要如何从这具身体里出去?” 细雨从袖子里摸出小纸。 “李石头,我长话短说,你被摄走魂魄已有十多天,肉身如今很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说到这,她话风一转,“当然,也无须太过担心。你家人请了我制的平安符,保你三五日平安,还是没问题的。” “多谢,多谢大师……”李石头连忙道谢。 “什么大师,我可不是和尚,”细雨不满,“我是修道的,你该喊我道长。”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李石头忙改了称呼,连连道谢。 “好了,如今银狐身体里的妖气我已驱除干净,你随时可以脱身而出。人的魂魄易散,我建议你先附在这纸人身上,回去后我自会帮你还魂。” 火光下,细雨手中的小纸双臂环抱,黑眼珠虽然不会眨,也没有情绪反应,但能感觉到,它不高兴,很不高兴。 细雨还要哄这个家伙。 “小纸别那么小气嘛,反正你这身体也用不了多久,我会给你做新的身体。这个旧的先借他用用,回头让他付银子。” 李石头倒也不蠢笨,听话听音,忙接话道:“那是一定的,我家中还算富足,绝不会亏待了道长。” 细雨满意,爽快地念起引魂咒。 片刻后,从银狐身体里慢慢飘出一个虚影。 那张脸,和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李石头,一模一样。 随后,虚影飘了过来。 细雨一声“收”,整个魂魄立刻朝小纸单薄的身体里涌去。 待虚影完全进入小纸身体里后,细雨晃了晃小纸,试探地问了一句:“李石头,你在吗?” 附身于小纸身体里的李石头听到问话,忙开口回答:“道长,我在的,在的。” 却听道长又问了一遍:“李石头,你在吗?在就点点头。” 道长莫非听不到他说话?李石头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刚才还能听到他说话,为何突然又听不到了。 听到让他点头,他忙操控着附身纸人的脑袋,正要点下去,却被一道力量所阻。 点了半截的脑袋慢慢地又抬了起来。 李石头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情况。 脑袋刚要点下去,就被力量所阻,然后脑袋又一点点地抬了起来。 就听得外面的道长沉声喝道:“小纸!” 阻着他点头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李石头忙点了两下头。 知晓李石头附身成功后,细雨开始考虑,要把小纸先安置在哪? 这个纸人,事多的很,不喜欢被放在包袱里。若是不经允许把它放进包袱,恐怕此事过了,要好几日才能哄好它。 细雨可没耐心一直哄它。 还放进袖子里? 不行。 小纸身上附有李石头的魂魄,细雨可不想把一个魂魄塞进自己袖子里。 想了想,细雨瞄向了大白。 第28章 临终之言 大白被放了下来,伸着长脖子,配合细雨的摆弄。 何秀娘缝的长布条子,被截了一小段。 如今这一小段布条子,把小纸固定在了大白的脖子上。 布条缠了好几圈,小纸除了个脑袋,胳膊腿都被缠进了布条里。 缠得如此严密,也是怕它轻飘飘的,被风吹跑。 最后,细雨还给布条子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拍拍手,细雨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今晚运气真不错。 李石头的魂魄成功找回,总算没白跑一趟鸦头岭。 处理好小纸,细雨站起身,朝一直没出声的母狐狸走去。 “狐娘子,李石头我找到了呢,我要把他带走了。至于你,早在你生出害人之心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会有何种结局。” 狐媚娘不知在想什么,对细雨的话毫无反应。 事到如今,她所愿所盼皆已成空,她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呢。 见她没有反应,细雨皱眉。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悔?” “你身为狐妖,自该知道,百年雷劫,本就是妖物逆天行事,本该承受的劫数。” “有道缘,劫数自可渡过。” “若没道缘,死在雷劫之下,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你倒好,偏偏不肯认命。” “那只银狐本就死了,你却偏要留住它,哪怕是假的!” “把无辜之人的魂魄强塞进它的尸身里,就算仍有心跳,仍会开口说话,可那真是你的三郎吗?” 听到最后一句,狐媚娘眼里终于泛起水光。 不是的,虽然有心跳,虽然会说话,可活着的……不是她的三郎。 她的三郎,不会骂她为妖怪。 她的三郎,不会怕她,不会避她如蛇蝎,不会她碰一下,都要骂她不知羞耻,果然是天生骚狐狸。 她的三郎,不会宁死也要逃离她身旁。 她的三郎,不在了…… 狐媚娘终于伏倒在地,痛哭失声。 “我只是……想要三郎活着,我只想要他活着……” 细雨不为所动。 “你想要它活,就可以害死无辜百姓?你可知,人的魂魄离体后,肉体多久会死去?而肉体死后,只余魂魄,这些魂魄又能坚持多久?” 没有回应,只有痛哭声。 细雨撇撇嘴。 这只红狐狸自私自利,只顾着复活她的三郎,却不顾他人死活。 “你不敢说,或是你不想说,都无甚要紧,我替你说。” 细雨继续道:“李石头的肉身,顶多再坚持两天。等他肉身死去之时,他的魂魄,也会随他而去。” “生死大事,天地规则,就算你是妖,你也改变不了。” “等李石头的魂魄消亡后,你会怎么做?再去寻一个人的魂魄回来?” 狐媚娘哭声一顿,偷偷抬起头瞄她一眼,又仓皇地低了下去。 细雨一直盯着她,见状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再寻回来的魂魄也顶多坚持十天半个月,然后再换一个?过个十天半个月后,继续接着换。只要魂魄不断,银狐妖就能一直活着,我说的对吗?” 她也不等母狐狸的回答,又继续道:“为了维持你想让银狐妖活着的假象,你不在乎会害死多少人,对吗?” 她语气骤然变厉。 “狐媚娘,你为一己私念,生出害人之心,且视人命如草芥,毫无顾忌!我,不能容你!” 说罢,她两步上前,一掌伸出,五指成爪,罩在狐媚娘丹田之处。 狐媚娘就觉得自己的妖丹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转,随着小道士手掌的移动,妖丹也随着动了起来。 她心中恐惧越来越浓,小道士这是要取她的妖丹啊。 “出来!” 随着一声断喝,狐媚娘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一颗滴溜溜旋转的红色妖丹从她嘴里猛地窜了出来。 细雨眼疾手快,一把将正欲逃跑的妖丹抓到手里。 红狐狸的妖丹并不算大,大概如鹌鹑蛋大小,浑圆凝实,泛着莹莹光泽。 将妖丹收起来,细雨毫不迟疑,又将手掌再次伸出,这次悬在了狐媚娘头顶。 浓烈的红色妖气从狐媚娘头顶不断涌出,聚拢在细雨掌心。 妖气自行旋转,越转越快,随着转动,原本松散的妖气慢慢凝聚成团。 二百年的狐妖,妖力可比刚开智的小山魈,或修行不久、道行顶多几十年的刺猬精要多的多。 抽取狐媚娘的妖力,足足花了细雨两盏茶功夫。 抽取完妖丹、妖力,狐媚娘已彻底瘫软成泥。 原本是人手形态的狐狸爪,也变回了原样。身后也多了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将她宽大的裙摆都撑了起来。 失去了妖丹和妖力,狐媚娘连隐藏狐尾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到了。 她吃力地抬起头,望着细雨,虚弱地问:“这下子,小道长可满意了?” 细雨正忙着凝实妖气,聚气成珠,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有什么可满意不满意的?狐媚娘,你这态度可要不得。修道修道,要走正道。以后你再修炼时,可莫要再犯如今日的错误。” 狐媚娘苦笑。 如今她这副模样,还说什么以后不以后。 她转头凝望着火堆旁的银狐尸身,眼神缱绻。 收回视线,狐媚娘道:“看在我还未曾真正害过一条人命的份上,小道长,我求你一件事……” 细雨随口问道:“何事?” “第一件事,把我挪到三郎身旁,我想握着他……”狐媚娘的声音越来越弱,“第二件事,待我死后,把我俩的尸身一起用火烧了……化为灰烬,散在这鸦头岭的角角落落……这……这是我和三郎的家……我们的家……” 细雨听清她所说的话后,一愣,随即低头。 一看之下,细雨也吃了一惊。 “哎呀,母狐狸,你怎么成这样了?” 第29章 生死相随 细雨是真的吃惊。 初见狐媚娘时,她穿着广袖华裳,虽长了张狐狸脸,但凭良心说,那张狐狸脸也透着点眉清目秀。 细雨相信,假以时日,若这只母狐狸真能修炼有成,得以化为人形,也一定是个风姿绰约,勾人心魂的绝色之姿。 毕竟狐狸这个种族,有天赋。 可如今的狐媚娘,身体已完全狐化,红色的皮毛显得十分黯淡,少了光泽。 整只狐狸透着股虚弱,还有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她竟然在一只狐狸身上看到了老态龙钟? 细雨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怪不得都说狐狸狡猾,我又没要了你的命,你装出快死的样子,到底想干嘛? 想引我负疚?那我可不会。你死不死的,跟我有何干系。” 细雨把责任推得远远的。 她只是拿走了红狐狸的妖丹和妖力,它顶多变成个普通狐狸罢了,怎么搞得像是她要了它的命一样? 啧啧啧,所以说,做个好人可真难。 没想到她都快要死了,面前这个小道士仍是一副没心没肺没心肝的样子,狐媚娘张嘴吐出一口泛黑的淤血。 “我,我是真的……真的快要……快要死了……” 细雨不信:“是吗?” 狐媚娘哀求:“是,是真的……我,我求你……把我,把我挪到……挪到……三郎身边……” 细雨狐疑的盯着她。 她侧头问大白:“你瞧着,她说的是真的吗?” 大白:…… 我倒是能嘎,可我嘎的你听得懂吗? 细雨:“是吧,你也觉得她在装,对吧?” 大白:“嘎。” 细雨:“对吧,我就知道,大白你想得跟我一样。” 大白:…… 哪就一样了?我嘎的明明是,我不知道。 狐媚娘就看着小道士无视她的哀求,竟和一只鹅聊的热闹。 小道士不信她。 狐媚娘凄然一笑。 罢了。 小道士是人,而她是妖。 人和妖,天生殊途。 她怎么能指望一个人来同情一只妖呢? 不再看小道士和白鹅的打闹,她咬着牙,忍着缚妖网带来的压迫感,慢慢朝前挪动。 刚挪了一步,身上的缚妖网金光一闪,瞬间又紧缩了一点,金光深深地勒进了狐媚娘的肉里。 狐媚娘痛得紧紧蜷缩成一团。 好痛。 三郎,好痛啊。 抬起已然浑浊的狐狸眼,她盯着不远处的银白狐狸,眼中浮现出渴望。 三郎,等等我,我马上来了,我来找你了…… 咬着牙,狐媚娘吃力地,又朝前爬了一步。 金光一闪,缚妖网又紧了几分。 剧痛如期而至,狐媚娘痛得想自断生机。 太痛了,真的好痛,为何这个缚妖网会如此折磨妖? 正要咬牙向前爬第三步,突然,狐媚娘感觉她被拖动了。 小道士的声音传来:“你是真想过去啊,那你早说嘛。” 很快,狐媚娘被拖到了狐三郎身旁。 狐媚娘伸出爪子,想抚摸一下狐三郎,刚动了一下,又是一道金光闪过。 她闷哼一声,蜷成一团,趴在地上。 过了片刻,不死心,又试探地伸爪…… 细雨就蹲在旁边,看着母狐狸一次又一次地伸爪,一次又一次地被缚妖网所阻。 金光闪过一次又一次。 细雨看不下去了。 “哎,狐娘子,你是想被缚妖网勒成碎狐狸吗?” 狐媚娘抬头看她,声音也变得苍老。 “反……反正……都要死了,碎……碎不碎,又有……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声音……”细雨又是一惊,“难道你真的要死了?” “为什么?” 她不解。 “我又没要你的命,只不过拿走了你的妖丹和妖力而已。 没了这些,你顶多变回普通狐狸。 若有机缘,再重新修炼也不是没可能,为何你……” 狐媚娘深深地看她一眼,忽地笑了。 “小……小道士,原来……原来你……你没想过……要……要我的……性命啊,那我得……多谢……多谢你……你的……心存善念……” 一句话,断断续续,细雨听着都觉得累。 她叹口气。 “行了,给你解了缚妖网吧。”她摇头,忍不住自夸,“啧,像我这样好心肠的人,也是世间少有。” 狐媚娘只觉得身上猛然一松,困住她的缚妖网消失了。 她一怔,反应过来马上伸出爪子,颤抖着抚上了银狐的脸,口中还不忘道谢:“多,多谢……” 细雨站在一旁,蹙眉看着母狐狸愈发老态的样子。 说个话上气不接下气,一句简短的话都要断断续续,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确实像是快死了。 可不对呀,她明明留了一线生机。 毕竟李石头的性命被救了回来,这只狐狸也没真的造下杀孽,取了妖丹和妖力,这惩罚也够了。 她没想着要弄死这只母狐狸,可她看着,母狐狸想弄死它自己。 它不想活了? 因为公狐狸死了? 这么痴情的吗? 有病吧? 细雨在心里嘀嘀咕咕,对狐媚娘的痴情,一点也看不上。 那边厢,狐媚娘抚摸遍了银狐的脑袋、耳朵和身体,心满意足地在银狐身侧躺了下来。 广袖下,她的爪子,搭在了狐三郎冰冷的爪子上。 “小……小道长,我……我还想……求……求你件事……” 细雨忍不住蹙眉,没一口答应。 “先说说看。” “就……就……我方才……方才说的那……那件事……” 细雨想了想,“你是说,等你也死了,把你俩一起烧了,骨灰扬在鸦头岭?” 狐媚娘苍老的狐狸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是,是的……” “好。” 细雨答应了。 狐媚娘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靠在了银狐身侧。 细雨蹲在它旁边:“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闭上的眼又微微睁开。 “没了妖丹和妖力,又死不了,怎么你看着就一副要死的样子?” 狐媚娘愣了愣,没想到小道士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我活的……太……太久了,哪……哪只普……普通狐狸……能……能活一……一百……一百多……” 细雨听到后面,恍然大悟。 她猛地一击掌,打断了狐媚娘。 “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寿命到了,老死的!” 老……老……老死? 狐媚娘只觉得胸口一窒,一股闷痛又向她袭来。 “小……小道士,我劝你……多修……多修口德……” 细雨立马打断。 “说句话像断气,听着就难受。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就少说几句吧。” 口德?什么玩意? 师父没说过她需要修这个,她不用。 狐媚娘只觉得胸口的闷痛越来越重,她觉得喘不上气。 靠在狐三郎身侧,狐媚娘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闭上双眼。 漆黑的鸦头岭,突然变得青翠明亮起来。 山间绿草茵茵,繁花如锦。 山脚溪水潺潺,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两只小狐狸从树林中窜了出来,追逐嬉戏,又追逐着远去…… 一只红狐,一只银狐。 青翠明媚渐渐隐去。 狐媚娘因痛楚而显得几分狰狞的神色,也逐渐安宁。 真好呀,狐媚娘和狐三郎,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第30章 白鹅吞珠 寂静的深山密林里,燃起熊熊火光。 细雨一手举火把,另一只手拖着一截枯木,从漆黑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走到空地上,细雨松手,枯木滚落到地上。 将手上燃烧的树枝重新扔回火堆里,细雨弯腰抬起枯木一端,脚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手腕粗的枯木断成两截。 依样画葫芦,“咔嚓”、“咔嚓”两声之后,一根枯木断成了四截。 将四截枯木扔进火堆,细雨拍拍手上的灰,席地坐了下来。 火堆里,狐媚娘与狐三郎并排躺在一起。 细雨捡起根树枝,把太靠边的火苗往里推了推,看着火堆里的两只狐狸,叹口气。 谁能想到,她堂堂一修道修玄之人,竟然还要给两只妖处理后事。 处理后事也就算了,枯枝也要自己捡。 捡完枯枝烧上了,烧完的灰……还得给扬喽…… 细雨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她就不说那声“好”了。 如果把这事告诉师父,不知师父会不会夸她心怀世人。 不过,妖……也算世人吗? 细雨托腮想了半晌,想不明白,晃晃脑袋,把这个问题晃出了脑海。 回过神,就看见大白鬼鬼祟祟,在她身旁打转。 “大白,你干嘛呢?” “嘎——”大白伸长脖子就想往她怀里钻,鹅黄的喙已经探进了衣襟里。 细雨一把推开了大白。 “嘎——” 被推开的大白表示不满。 细雨也不满。 “干嘛呢,你个死大白,胆敢以下犯上?” 她啪啪啪地敲着鹅脑袋,“老实点,再捣乱,我就把你的毛拔光,就火烤鹅肉!” 大白可不怕她的威胁,不依不饶,还想往怀里钻。 伸长胳膊,把大白推到一臂之外,细雨也奇怪,怀里有啥吸引着这只呆鹅。 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两颗珠子。 一颗大,一颗小。 细雨这才想起,方才去拉狐媚娘时,她顺手把妖丹和妖珠都放进了怀里,一时竟忘了此事。 松开大白,细雨捏起小一点的珠子。 鹌鹑蛋大小的妖丹,圆溜溜的,颜色红润莹泽,看着还挺好看的。 就在细雨欣赏妖丹时,突然感觉另一只手有异样。 一转头,就瞧见大白从她掌心衔走了另一个大一点的珠子,正鬼鬼祟祟想离开。 “大白!”细雨怒道,“那不是你玩的东西,快还给我。” 她伸手想要夺回珠子,却见大白扑扇着双翅,伸长了脖子,一个用力…… 细雨目瞪口呆。 “大白!” 她慌得站起身。 死大白,什么都敢吃,怎么不把它自己吃掉! 她冲过去,掰开了大白的嘴。 “珠子呢?你吞下去了?” 又上下检查大白的长脖子。 “有没有卡住?” 等到确定母狐狸的妖力凝珠被大白吞了后,细雨戳着大白的脑袋碎碎念。 “傻鹅!” “嘎——” “什么都敢吃,连妖气都敢吃!” “嘎——” “也不怕吃死你!” “嘎——” 一人一鹅,一来一往,聊的还挺热闹。 细雨想把妖气重新抽回来,不料大白刚看见她手掌伸出来,想悬在它脑袋上面,就犹如惊弓之鹅,忽扇着翅膀逃走了。 一人,一鹅,围着火堆,转起圈。 安静的林子热闹非凡。 就在此时,一只纸鹤扑扇着翅膀,从黑暗里飞了出来,直奔细雨。 细雨停下脚步,伸掌接住了纸鹤。 鸦头岭的妖都解决了,这只派去查探情况的纸鹤才姗姗回迟,要它有何用。 细雨抓着纸鹤就想往怀里塞,却被纸鹤尖尖的嘴啄了一下,然后在细雨掌心盘旋一圈,重又落了下来。 这是……非要她看一遍的意思啊。 行行行,她身边的全是祖宗——小纸是,大白是,这只纸鹤也是! 细雨认命,捏着纸鹤坐回火堆旁。 至于大白,她担心的是它吞吃了妖气,会不会对它不好。 可看它那胡窜乱跳的样,也不像是有事。 既然没事,那就不急了。 至于那些妖气,小事一桩。她想抽出来,不过一伸手的事。 举起纸鹤,细雨在它双眼上一抹,青烟升起,渐成一环。 环里,出现了纸鹤看到的画面。 黑漆漆的山林,忽而飞过的夜鸟,崖壁上的石洞,弯弯曲曲长长的通道,豁然开朗的宽阔洞穴…… 洞穴里挂满了帐幔,还有张宽大到可容四五人同睡的石床。 石床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垫子。 细雨还看到了狐媚娘和……“狐三郎”。 画面里,“狐三郎”被绑在石床上,狐媚娘袅袅娜娜走了过去,褪下身上衣衫…… 画面一转,出现一面石壁。 “怎么回事?纸鹤,关键时刻,你怎么能乱飞呢?”细雨责备纸鹤。 耐着性子看了会儿石壁,画面终于转了回来…… 只见“狐三郎”一把推开狐媚娘,力气估计使得有点大,狐媚娘又没有防备,跌下了石床。 “狐三郎”趁机一个翻身,从石床另一侧滚了下来,跌跌撞撞朝洞穴外跑去…… 狐媚娘似乎在喊什么,可惜画面不能传音,细雨只能连蒙带猜。 这是……李石头拒绝了母狐狸求欢,借着松绑的机会,逃出狐狸窝,趁机跳下悬崖的情节? 画面还在继续。 狐媚娘抓起脱下的衣衫,一边穿,一边朝洞外追。 画面里,仍对着那张大石床。 细雨心塞。 “纸鹤啊纸鹤,妖都走了,你得悄悄跟上去,看看啥情况啊?” 盯着张石床干啥?一张破床,有啥可看的。 要想看精彩的,肯定要跟着母狐狸走哇。 后面一定是李石头先跳崖,母狐狸跟着跳下去的精彩情节。 可惜了。 细雨一下子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 正要取消青烟环,环中画面又有了变化。 纸鹤在狐妖洞穴里四处飞。 最后,停在了一个妆镜台前。 妆镜台上有一个打开的妆匣,妆匣里只放了一物…… 第31章 得百宝袋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妆匣里唯一摆着的物品——一个绣满了金线,且镶了珍珠的精美小荷包。 拿着荷包,细雨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 荷包的样式很普通,就是四四方方一个袋子,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上面绣了金镶了珠,显得十分华丽。 狐媚娘身上穿的衣裙也是一样的华丽,她的荷包同样华丽,也不为奇。 细雨突然一怔。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狐媚娘身上的衣衫,可不是妖力幻化的。 只有化为人形的妖物,才能用妖力幻化衣衫,狐媚娘?它且早着呢。 它身上穿的衣衫,肯定是有人给它做的。 至于如何做……一个会迷魂障的狐妖,控制个裁缝,给它做件衣衫,很难吗? “很难吗?”细雨问背上的大白。 大白过了昨夜的兴奋劲后,天一亮就显得有点蔫耷耷的。 有气无力地嘎了一声,细雨点点头:“说的对,这根本不是难事。” 那问题就来了,那么爱美的母狐妖,只会做一件衣衫吗? 不可能。 就连她也有几件换洗衣服,那么爱美的狐媚娘,衣衫绝对只多不少,而且肯定和她身上那套差不多,一件比一件华丽。 那,衣服呢? 细雨环视偌大的狐狸洞。 洞里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碗口大的石碗,碗里估摸着盛了松油或是其他油脂,燃着熊熊火光。 无数盏石灯,把洞里照得亮如白昼。 石洞里除了那张掩在重重帷缦后的大石床,洞的另一边还有张石榻。 榻上也铺着兽皮。 除了榻,就是她眼前这张妆镜台。 除此之外,偌大的狐狸洞里就没有旁的了,显得空空荡荡。 没有衣柜也没有衣箱,狐媚娘的那些衣衫,会放在哪? 细雨垂下眼,看着手中这个不过巴掌大的小荷包。 难道这小荷包,就是师父曾提过的,妖物惯常会用的百宝袋? 细雨有点可惜。 百宝袋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好东西。 可惜,只有妖能用。 她无意识地翻着荷包,手一抽,荷包的系带被她抽开,细雨一愣,下意识地翻传荷包,口朝下一倒—— 哗一下,地上多了一堆衣山。 细雨一下子愣了。 她看看手里的荷包,又看看地上的衣服堆,最后和大白的视线对上了。 “大……大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大白歪着脑袋,黑豆眼里,迷茫比细雨还多。 细雨也没指着一只鹅给她答疑解惑。 她握着手中的荷包,试探地解下腰间包袱,将包袱递到了荷包口。 “嗖”的一下,包袱不见了。 细雨嘴巴都张大了。 她忙不迭又将荷包口朝下,一倒,包袱又掉了出来,落在细雨怀里。 这下子,细雨更迷茫了。 难道师父给她讲错了,百宝袋并不是只有妖才能用?又或者是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听错了? 细雨摇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师父不会讲错,她也不会听错! 可今天这事,又确实透着不合常理。 细雨的视线从手里绣金镶珠的荷包上掠过,落在地上如山的衣服堆上。 从这些衣裙来看,十件有九件都是女子样式,一眼望过去,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红。 而在一堆红里,可怜巴巴地混着两件白。 华丽风格的荷包,华丽风格的衣衫,而且百宝袋里装的还大多是女装…… 很明显,百宝袋确确实实,是属于母狐妖——狐媚娘的。 狐媚娘的啊……细雨眯起眼,突然打了个响指—— 难不成是因为——她给两只狐妖处理了后事,还按着狐媚娘的遗言,将它俩的骨灰抛洒在了鸦头岭的角角落落——狐媚娘感激她,所以…… 将百宝袋自愿送给她了! 细雨眼一亮,哈哈哈哈笑起来。 这个猜测合理,合理得很,事情就是这样的。 虽说人不能使用妖的百宝袋,可若是这只妖心甘情愿让用呢? 哈哈哈,就是这样。 不再多想,细雨眉开眼笑地将百宝袋塞进了怀里。 这趟不亏,真不亏,白得一个百宝袋,哈哈哈,回去后跟师父炫耀一下,羡慕死那老头。 收好百宝袋,细雨才有心思仔细打量地上的衣服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也不知哪一家倒霉的裁缝铺,被狐妖给盯上了,逮着薅。 不过……这么多衣服,做工也挺好,要不她干脆拿去卖给成衣铺子,换点银子回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细雨伸手拎起一件薄如蝉翼的红纱裙。 哎呀呀,这料子怎么是透明的,这怎么穿? 嫌弃地将红纱裙扔了回去,细雨又拎起另一件。 另一件是深红,料子倒挺厚实,可刚拎起来,细雨就又抛了回去。 原因无它,红绸衣上沾染了狐妖的气味,又腥又臊,臭得很,还有淡淡的妖气。 细雨长叹一声,放弃了自己的发财大计。 罢了罢了,这些衣服恐怕都被狐媚娘那个爱臭美的穿过。 沾染了妖气的衣服,没准会给买衣服的人招来麻烦,她还是别赚这个银子了。 至于衣服……烧了算了。 狐媚娘这么爱美,它的衣裙,还是陪着它好了。 从石壁下取下个石碗,随手一掷,石碗连油带火落到了衣服堆上。 很快,衣服堆就烧了起来。 细雨在狐狸洞里打转,将石床前悬着的重重帐幔也都扯了下来,团巴团巴扔进了火堆里。 石床和石榻上铺着的兽皮,也臭烘烘的,一起烧了。 妆镜台上的铜镜,连同空无一物的妆匣,也全都扔进了火堆里。 壁上的石碗,也被细雨一个个的取下来,悉数扔进火堆。 火势越来越旺,而石洞,也彻底变得空空荡荡。 站在通道口,细雨环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后,转身离开。 钻出黑漆漆的通道,外面天光明媚。 一出洞,细雨就掷出一张镇妖符,镇妖符蕴含的真力正撞在狐狸洞上方的石壁上。 大大小小的碎石落了下来,将狐狸洞堵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件事,细雨站到了崖壁边缘。 山风吹得她身上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猎猎作响。 远处群山起伏,一片绿意葱葱。 山间有两只野兔从草丛里蹦出来,一前一后追逐而去。 一群山鸡,悠闲地在林间觅食。 一条溪,从山里流出来,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几只鹿正在溪畔低头饮水…… 细雨微微笑起来。 挺好的,没了两只狐妖,鸦头岭,仍如以往一般平静。 至于以后……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大白,”细雨跳起来,扬起手臂,高声喊了一声,“大白,咱们走了,回家——” 第32章 魂魄归位 回到小湾村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远远的,就看到何秀娘站在村口,正翘首张望。 见到细雨出现,她激动的快步跑了过来。 到了近前,何秀娘又迟疑地慢了下来,眼里带着几分紧张和忐忑。 “细雨道长,他,他……”她抖着唇,颤着声想问又不敢问。 “一切顺利,找回来了。走,先回去再说。”细雨道。 听到“找回来了”这四个字,何秀娘就觉得眼眶一热。 悬在胸腔里的那颗心,终于晃晃悠悠地落回原位。 “回去!对,对,回去回去,咱先回去……” 何秀娘激动得语无伦次,抬掌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水。 到了李家门前,远远的,何秀娘就高声喊起来:“爹,娘,细雨道长回来了……” 下一瞬,李老头,李婆子,还有李家小姑子都奔了出来。 “道长呀,我儿子救回来没?”李婆子还没见到人,声音就已传了出来。 “娘,救回来了,细雨道长把石头哥的魂魄救回来了。”回答的是何秀娘。 院子里,婆媳俩哭成泪人,李家小姑子也在抹眼泪,就连李老头,也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李家的邻居早被这动静惊动,不少人围了上来,看热闹。 “咋的了这是,李石头不行了?” 有人见李家院子里哭成一团,好奇的很。 有知道内情的答疑解惑。 “哪呀,李家好像又找了个道士,说要去鸦头岭给李石头叫魂去。昨个夜里去的,这不,刚回来。” “啥?”围观村民都吃了一惊,“鸦头岭?” “可不,李石头不就是鸦头岭附近出的事嘛。” 这话说的也对,在哪丢的魂,就去哪叫魂,没毛病。 “李家请的哪个道长,这么胆大,敢半夜去鸦头岭?” 有人注意到了细雨。 “哎,你们说,李家找的道长,是不是那个?” 说话的人朝细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不会吧,这……这就是个孩子……” 有人不信。 有人信。 “院子里就这一个陌生人,不是他,那还有谁?” 知晓内情的人又来了:“就是她,别看人年纪小,有真本事。” 他压低声音,把李婆子被治的事讲了一遍。 “真的?”听得人半信半疑。 “可不咋的,我亲眼见的,”被质疑的人一脸不满,“那小道士手一抬,就那么一指一点,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原本一点声音都说不出来的李婶子,突然就能开口说话了!” “哦~~” 众人听得一脸惊叹。 “有没有真本事咱先不说,就凭这胆量,这小道士是这个。”有人举起大拇指,比了个好的手势。 青天白日都没人敢去鸦头岭,更别说半夜三更了。 这胆量,非一般人。 聊的正开心,一扭头,院子里的李家众人和那小道士,都不见了踪影。 “人呢?” “进屋了。” “你们说,李家人哭成这样,是不是李石头真的……”后面的话虽没说出来,但大伙都知道他的意思。 众人皆摇头叹惋。 胆量这么大的道士都被李家人请到了,还半夜跑到鸦头岭给李石头叫魂,可惜啊,李石头福气薄了点。 最可怜的是李老头两口子,养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子养大成了家,却出了这事…… 让老两口可咋活。 在屋里的李老头、李婆子俩夫妻,还不知道村里人已经为他们操碎了心。 两口子正一脸紧张地盯着细雨的动作。 细雨进了屋,就把大白从背上解了下来。 然后是解大白脖子上的布条。 “到家了,你可以先出来了。”细雨对着小纸点了一下。 李家人只看见细雨道长从鹅脖子上取下个纸……纸人?还对纸人说话。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不懂细雨道长在做什么,也不敢问。 一个透明的虚影从纸人身体里飘了出来,看见李老头,李婆子,还有何秀娘和小妹时,激动地扑了过去。 “爹,娘,秀娘,小妹……” 没一个人理他。 细雨在旁,凉凉地说了一句,“别瞎忙活,他们听不见你说话。” 这话一出口,李家人神情都有点激动。 “细雨道长,你,你在和谁说话?是不是石头,是不是我的石头?”李婆子最激动,扑过来就要抓细雨的胳膊。 “娘,娘你别这样,别打扰道长,道长还要送石头哥的魂魄回体呢。” 关键时刻,何秀娘抱住了婆婆,拦住了她往上扑。 细雨赞赏地看了 一眼何秀娘,有眼力,不错不错。 然后她沉下脸,瞪了一眼李婆子,“进屋时,我说过什么?安静!你要是做不到,我帮你!” 李婆子一惊,想到昨日说不出话的情形,害怕的闭上了嘴。 不再理会李婆子,细雨转向李石头的虚影,“愣着干啥?躺着去。” “怎,怎么躺?”李石头的魂魄怯生生地问。 “和你肉身姿势一样,躺到肉身上方。”细雨道。 李石头的魂魄开始往床边上飘,然后虚影躺下,浮在肉身上方。 细雨走向前,双掌慢慢抬起,口中念念有词:“鸦头岭前尘旧事,尽皆遗忘,李石头,速速归位!” 念完,双掌猛地向下力用一推,虚影的魂魄便被推进了肉身里。 收掌吐气,细雨一回头,对上了四张紧张不安的大脸。 “道长……” “小道长……” “细雨道长……” “道长姐姐……” “停!”细雨头都大了,“魂体已归位,等他醒来即可。归位时我消了他这段时日的记忆,有些事忘了比记得好。” 身后,躺了快半个月的李石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的儿啊……”李婆子先扑了上去,嚎得惊天动地。 “石头哥,”何秀娘也站在床边,哭得梨花带泪。 “哥,你终于醒了。”李小妹哇哇大哭。 李老头最沉得住气,偷偷在一旁抹眼泪。 细雨已经重新背好了大白,桌上还有李家人准备好的酬银,细雨掂了掂,还挺沉。 随手把银子塞进怀里,细雨推开门便出了屋。 她要找个隐蔽又无人打扰的地方。 大白不对劲。 第33章 大白化妖? 围在李家门口的人,就看见李石头的屋门又打开了,那个小道士从里头走了出来。 然后,小道士径直朝大门走来。 众人不自觉散开,看着小道士背着个大白鹅,出了李家大门,朝着出村的方向,越走越远。 李家院子里,从李石头屋里传出李婆子的嚎啕大哭。 “哎,人没了吧。” “可怜啊。” “要不,咱进去劝劝?” 众人互相看看,一致同意了这个提议。 进了李家院子,众人站在李石头屋前。 有个跟李老头关系不错的,扬声朝屋里喊。 “李老哥,李老哥……” 李老头听见外面动静,擦擦眼泪出了屋。 见他出来,众人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开始安慰。 “老哥,别难过了,石头这事,大伙心里也不好受……” “是啊,打小看着这娃长大,你说说咋就突然碰到这事了呢?唉……。” “李叔,石头没了,以后家里有啥活,你喊我,我代替石头孝敬你和李婶。”说话的是和李石头一起进山的七人之一,刚才的知情人。 “劝劝嫂子,让她别这么哭了,太伤身……” “可不,嫂子也上了岁数,石头是个孝顺孩子,若他地下有知,肯定不愿意看到你们当爹娘的,为他这么伤心难过……” 李老头整个人都懵了。 “你们在说啥?” “我家石头好好的,你们咒他干啥?” 村民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唉,李老头这是伤心太过,都不肯面对事实了。 “李老哥,人死不能复生……” 外面的嘈杂被正搂着李石头大哭的李婆子听见了,她腾地站起身,杀气腾腾地奔了出去。 天杀的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儿子活得好好的,竟一个个敢咒她儿子死? 她今天不把这帮碎嘴的汉子、婆娘打出满头包,她不姓李! 奔出屋门的李婆子,直奔院子角落。 角落里放着扫院子的大扫帚,李婆子抓起扫帚,挥舞着就过来了。 “滚!一个个的,敢咒我儿子,都给我滚!” 村民们顿时乱起来。 “哎呀,李嫂子,你这是干啥?快把扫帚放下来……”这可是用竹细枝扎成的扫帚,真被刮到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妈呀,李嫂子疯了,快逃……” “弟妹啊,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石头这事……哎哟疯了,疯了这是……李耕牛,赶紧拦住你婆娘……哎哟……” 有人仗着自己年纪大,正想倚老卖老一番,谁知李婆子一听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举着大扫帚就冲他来了。 年纪大了,腿脚就慢。 第一下就没躲过去。 一步慢步步慢。 第二下、第三下还是没躲过去。 气得这人冲着李老头直嚷嚷。 李老头这才如梦初醒,上前拉住了发疯的自家婆娘。 “石头娘,消消气,消消气……”说着,把李婆子手里的扫帚夺了过来,扔在了地上。 看到武器被夺,受惊的村民又聚拢过来。 李婆子愤愤朝众人啐了一口,“谁敢再开口咒我儿子死,我上门对着他家门口骂,一个个黑了良心的,就不盼着点我家石头点好?张口闭口他没了,呸,你没了我儿子还活得好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 听这话头,李石头没死。 有人尴尬开口,“石头娘,你别生气呀,大家伙不是……不是听着你刚才在屋里哭得……那么凄惨,所在才……”才想歪的嘛。 后面的话,他在李婆子愤愤的目光里,逐渐消音。 “我呸!我哭,就不能是喜极而泣?”李婆子扬高了音调。 众人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石头真没事?” 李老汉乐呵呵的:“没事了没事了,人已经醒了……” 这下子众人哗然,全都涌进了屋里,要看苏醒的李石头。 赞叹一番李石头福大命大后,有人对细雨感兴趣。 “李老哥,你家这次请的小道士,年纪虽小,本事可以,他是哪个道观的?” “细雨道长就在这,你……”李婆子热心的想介绍细雨道长给众人认识,结果转了一圈,发现屋里没了人。 “石头娘,你这不行啊,光顾着抱着儿子哭了,连恩人走了都不晓得?”和李婆子平素不太和睦的,趁机说风凉话。 话音刚落,有个人就从她身边跑了出去。 何秀娘跑出屋子,跑过院子,跑出大门,四下张望。 已没有了细雨的踪影。 何秀娘扑通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信女秀娘感谢上苍,赐下细雨道长,救我夫郎性命。信女愿折寿十年,祈愿细雨道长福寿无量,诸事称心。” ****** 细雨并不知晓,在她走后,有个女子为了她,在虔诚的向上苍祷告。 这会儿她已经把大白放了下来,正抓着大白的左翅查看。 天没亮时,太黑。 天亮了,忙着处理狐妖的后事。 赶路回小湾村时,大白背在她身后,她看不到。 还是刚才解布条时,她才注意到,大白曾经受伤的左翅,掉秃的毛竟然一夜之间,长出来了。 她刚才扒开羽毛看了看,翅膀上被刮得血肉模糊的地方,现在也完好无损,连个疤都没有。 细雨下意识就想到了昨夜大白吞下的那颗妖力凝成的珠子。 难道说…… 细雨眼里有着迟疑。 大白,吞了妖的妖力后,这是要化妖的迹象? 她要如何做? 眼睁睁看着大白化妖,还是……把妖力抽出来,阻止它化妖? 大白这会蔫蔫的,精神头看着不太好,可是它身上那么重的伤,好的又是实实在在,容不得半分怀疑。 细雨一时都不知是该担心它,还是该替它欢喜。 “大白,你感觉怎么样?”摸着大白的脑袋,细雨难得温柔几分。 “嘎……”大白有气无力,回了一声。 嘎来嘎去,嘎的啥玩意。细雨正在心里吐槽,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大白只吞食了妖力凝成的珠子,伤势就好的这么快,若是她把红狐妖的那颗妖丹也喂给大白…… 大白是不是就能开口说话了? 第34章 大白?大白!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无法压制下去。 细雨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大白要是能开口说人话,她就再也不用听它那难听的“嘎,嘎,嘎”了。 还有还有,她能听懂大白到底在说什么,再也不用猜它那个“嘎”是什么意思了。 至于大白吞了妖珠,会变成鹅妖……细雨想了想,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当妖也没什么不好的。 最起码活得久。 大白刚出壳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便是细雨。小小的鹅崽子,摇摇晃晃地跟在细雨身后,走哪跟哪。 小细雨也喜欢极了这只小小的白鹅。 她跑去问师父:“师父,大白能活多久?它会一直陪着我吗?” 清瘦的老道士愣了愣,摸摸她的脑袋:“恐怕不能。” “为什么?”小细雨眼里满是疑惑。 “鹅的寿命,没有咱们的寿命长。”师父道。 看到细雨扁着嘴,师父摸摸她的脑袋:“细雨难过啦?” 小细雨点点头。 “莫难过,”师父摸摸细雨的脑袋,“细雨,你要豁达点。” “可是师父,我豁达不起来。想到大白会死,我这里就很难过。”小细雨指着自己的心口,对师父道。 师父呵呵笑起来,“是啊是啊,想到大白会死,莫说你,就连师父听着,心里也难过。” “师父,你也会难过吗?” “那当然,师父又不是铁石心肠,大白是咱出云观一员,师父当然也会难过。” 小细雨眨眨眼,笑了。 师父也笑了,拍拍她脑袋上的小道髻。 “去找大白吧,它能陪着你,能给你带来开心和喜悦,这就足够了。” “等到真有那一日,咱们也不用太难过。细雨啊,这做人呐,有时候就得豁达一点,看得通透一点。 咱们和大白有了相遇一场的缘份,能陪它走完它这一生,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了。” “珍惜当下,不要回头看,也不用担忧以后。” 当年,小细雨听得似懂非懂。 后来细雨渐渐长大,才慢慢懂了师父的意思。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 不仅生而为人要经历,那些山间走兽、水中游鱼,空中飞鸟,包括草木花树,也是一样要经历的。 师父会死,她会死,每个人都会死,所以,她实在是没有必要纠结于大白会死这件事。 珍惜当下,过好还活着的每一天,就够了。 珍惜当下?细雨琢磨着这四个字。 她觉得,她给大白喂妖丹,恰恰就是她珍惜当下。 不喂妖丹,大白化妖不完全,还是个普通大白鹅。 顶多是跑得比普通白鹅快一点,喙比普通白鹅尖一点、利一点、硬一点,翅膀忽扇人时比普通白鹅疼一点。 至于寿命嘛,比普通白鹅长一点。 可细雨觉得,长一点不行,不够。 私心里,她希望大白能一直一直陪着她,直到她也要死的那一天。 她肯定能活得长长久久,那大白也要活得长长久久才行。 所以说,大白成妖,是最好的办法。 怪不得她能抽取妖怪的妖丹和妖力,原来都是为了这只大白鹅呀。 细雨戳了戳大白的脑袋。 “好家伙,合着我有这个能力,全是为了你呀。大白,就算你吞了妖丹,成了妖,你还是得听我的话,否则你就是只没良心的坏鹅!” 大白眨巴着黑豆眼,盯着她,“嘎——” “别嘎了,我又不是鹅,听不懂。”细雨没好气。 从怀中摸出百宝袋,拉开袋口束绳,口张开,朝下一倒,“扑通”几声,地上出现一小堆东西。 细雨叹口气,认命地开始整理。 百宝袋虽好,可它有个不好的地方。 每次要从里面拿东西,都得把袋子里所有物品都倒出来,等找到需要的,再把别的再放进去。 一点也不方便。 细雨心里吐槽。 母狐妖既然要弄个能储物的袋子,为什么不再高级一点,弄个百宝如意袋呢? 听师父讲的,百宝如意袋,想取什么东西,只要一个念头,倒出来的就是你所想的,非常的便利。 唉,从一小堆物品中翻出了她装妖力的小瓷瓶,又找到了那枚妖丹,剩下的又一股脑塞进了百宝袋中。 她决定了,以后有机会,她要再寻找一个百宝如意袋。 百宝袋……淘汰给大白。 早在细雨扒拉出妖丹的时候,蔫蔫的大白就噌地挺直了脖颈,目光灼灼地盯着细雨的手掌心。 细雨瞥见了,哧了一声:“急啥,都是你的,先把这两粒妖力珠吃了。” 说罢,拔掉小瓷瓶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两颗妖力珠。 大白脖子一伸,一口一个,两粒妖力珠瞬间消失在细雨掌心。 等了一会儿,见大白没有异常,细雨才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伸开,一粒圆溜溜的红色妖丹正停在掌心。 见大白同样张嘴就要吃,细雨手一合,又缩了回去。 “大白,关于这枚妖丹,丑话我先说前头。 这枚妖丹呢,是近两百年狐妖的妖丹。它是狐,你是鹅,嗯……妖丹通不通用我也不知道,让你吃,也是让你试试,能不能吸收这枚妖丹。 能,那当然最好。 不能,那也没事,大不了我再把妖丹给弄出来,顶多你受点罪,明白了不?” 大白:…… “嘎——” 大白明白不明白,细雨也没听懂,反正她的话是说明白了。 伸出手,掌心摊开,一粒红色的妖丹重新露了出来。 大白:…… 过了半盏茶工夫,大白都没动,一直歪着脑袋,盯着妖丹看。 细雨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看起来又凶又横的大白,原来是只胆小鹅。 “行吧,你不想吞狐狸的妖丹,等回头有机会,我给你找个鸟的……” 她正准备重新把妖丹收回去,大白动了。 长长的脖颈快如闪电,一嘴啄在妖丹上,再一伸脖,红色妖丹顺喉而下。 “吃了?” “嘎……” “有什么感觉?” “嘎……” 细雨上上下下摸索着大白的长脖子,就怕妖丹卡喉咙。 摸了一遍没异常后,细雨长舒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大白,隔一会儿就问一遍。 “大白,你感觉怎么样?能开口说话了吗?” “嘎……” “啧,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行?”细雨失望,“说你是傻鹅,果然傻。” 大白:…… 知道它忍着什么样的痛苦,才给她回了一个“嘎”吗? 还嫌弃上了。 真是的,成日里只会欺负它这只鹅。 忍着烈火焚身般的痛苦,大白想,等它吸收了这枚妖丹,它一定要找细雨打一架,报一报欺鹅之仇。 一定。 “扑通”一声,大白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大白!” 第35章 青峰客栈 天刚刚擦黑,细雨抱着被包袱皮裹着的大白,到了青峰镇。 青峰镇不算大,一条主街道,贯穿全镇,整个镇子也不过百来户人。 杂货铺子、粮油铺子、茶肆、饭馆,还有砍柴大爷说的客栈——青峰镇唯一的客栈——都在主街上。 天色已晚,街上行人不多,大多是脚步匆匆,正往家赶。 离得远远的,细雨就看到了被高高挑起的青峰客栈的旧幡子。 她快步朝客栈走去。 青峰客栈里,唯一的店小二正举着灯笼打苍蝇。 没客人,他闲得发慌。 掌柜的看不得他闲,出门前给他找了个打苍蝇的活。 店小二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在骂骂咧咧,拿着竹子编的苍蝇拍,有气无力地东拍一下,西打一下。 啪啪声不绝于耳,至于打到没有,只有天晓得。 细雨迈进客栈门槛,一眼就看见了正忙活着的店小二。 她扬声喊道:“哎,住宿。” 正打苍蝇的店小二听到喊声,心里不禁一喜。 真不容易,店里终于来了位客人。 一转过身,店小二兴奋的心情,又凉了半截。 店门口站着的那人,身量小小的,脸蛋看着也稚气得紧,分明是个小孩子。 哪家的孩子来捣乱? 店小二没好气地挥挥苍蝇拍,“去去去,赶紧回家去,少拿你爷爷我寻开心,小心我揍你!” 说罢还挥了挥拳头。 身上有银子,兴冲冲来客栈投宿的细雨被个店小二嫌弃一番,这店小二还妄图想当她爷爷,细雨有点生气。 抱着大白的手紧了紧,她的脸也沉了下来。 “你刚刚说什么?” 店小二尤不知死活。 “说什么?说你这小孩儿家玩去,少来跟你爷爷捣……” 一句话没说完,店小二就觉得眼前一花,门口站着的那小孩已到了近前。 随手把怀里的大白搁到桌上,细雨另一只手拽住了店小二拿苍蝇拍的胳膊,然后用力往前一扯—— 店小二不受控制地朝前趔趄了两步,手里的苍蝇拍也落了地。 然后就感觉自己两个腿窝处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青石砖上。 店小二哭爹喊娘地嚎了起来,手里的灯笼也落了地。 火苗熄灭,青峰客栈陷入一片昏暗中。 “你是谁爷爷?又想揍谁? ” 细雨架着店小二的一条胳膊,凶巴巴地喝问。 店小二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改口。 “不不不,没没没,你是我爷爷,爷爷揍孙子,我是孙子,我是孙子……” 此人认怂的速度如此之快,倒让细雨一时卡了壳。 想了想,还是气不过。 想当她爷爷?嘁,她爷爷是那么好当的? 想高出她师父一辈?做梦吧去! 越想越气,细雨一脚踹出,正好踹在店小二的背上,把店小二整个人都踹趴在地上。 听着店小二哎哟哎哟的喊痛声,细雨踩在小二背上,冷哼一声问: “下回还想给人当爷爷吗?” “不不不,不想不想,爷爷饶命啊,孙子再也不敢了……” 店小二肠子都悔青了。 他不过是看对方是个孩子,口头上想占两句便宜,顺便发泄发泄不久前被掌柜的骂了一通的郁闷气。 却不想,踢到了铁板。 哎哟哎哟……他胳膊疼,腿窝疼,膝盖疼,连背上也疼得厉害……这哪里是个小孩子?分明是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霸王。 “霸王……” 细雨没听清,“嗯”了一声。 店小二慌忙改口:“……不不不,爷爷,是孙子错了……你老大人有大量,原谅孙子不懂事……” 倒是把“能屈能伸”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个怂货,比大白都不如。 细雨鄙夷地收回脚,放开了店小二。 回身把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白重新抱回怀里,细雨吩咐道:“你爷爷我现在要住宿,赶紧的,点上灯笼,前头带路!” 店小二撑着哪哪都疼的身子,刚从地上爬起来,听到这话,忙赔笑道:“这位客官……” “嗯?什么客官,我是你爷爷!”细雨纠正。 店小二苦笑。 “是是是,你是我爷爷,我爷爷……那,爷爷你真要住店?” “什么真的假的,我人都到了你们客栈门口了,怎么滴,不想给你爷爷住?” 细雨语气不太好。 这也怪不得她,连着好几天没睡个好觉,她困得很。 人一困,脾气就愈发暴躁。 “不不不,给住给住,”店小二心里苦哈哈,脑子转得飞快,“不过爷爷有所不知,咱这家青峰客栈……它……它……” “吞吞吐吐,我瞅你心里有鬼!” 细雨不耐烦了。 她只想找个床铺,好好扑在床上睡一觉,这店小二推三阻四,到底想干什么? 狐疑地打量了这家黑灯瞎火,连个光亮都没的客栈,细雨问:“怎么,难道你家客栈客满了,没空房了?” 这破店,瞅着就没人住。 这店小二要是敢骗她,她就把他满口白牙给一颗颗打掉! 这种胆大包天、目无尊上,连自家爷爷都敢骗的家伙,就当个无“齿”之徒好了。 店小二的后背冒出一股凉气,在这炎热的暑天,愣是出了一背的冷汗。 方才这霸王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他愣是从平淡里听出了一股凶煞之气。 这小娃,惹不得。 店小二的腰又弓了几分,连连赔笑:“不不不,空房有,多得是,爷爷想住哪间都成,都成……” “那还废话干什么,带路!” 苦着脸从地上摸索到灯笼,店小二摸出火石,重新点燃了灯笼里的蜡烛。 跳跃的火苗重新亮了起来,驱散一室的黑暗。 店小二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客栈一角是楼梯,上了楼梯便是二楼。 青峰客栈是个小客栈,所有房间都一个布置,没有什么天字房、地字房的区别。 随手推开离楼梯最近的一间房,店小二询问细雨:“爷爷,就住这间吧,离楼梯近,上下楼也方便?” 细雨无所谓,推开店小二,进了房间。 屋里黑漆漆一片,还有一股难闻的、像是久无人住,闷了许久的气味。 身后,店小二举着灯笼就想开溜。 “回来,”细雨听到动静,眼疾手快,揪住了店小二的衣服领子,把人揪了回来。 “连个灯都不给点,就这样对待你爷爷?” 店小二苦着脸:“爷爷,整间青峰客栈只有这一个灯笼,要是给了爷爷你,楼下就没得用了……” “什么?” 第36章 破败客栈 一楼大堂。 店小二苦着脸,取下灯笼罩,从灯笼底座上取下一根蜡烛。 蜡烛就是普通的白烛,手指头粗细,已经燃了有小半截,还剩大半根烛身。 桌子上放了一把菜刀。这是店小二刚才摸黑去后厨,拿过来的。 店小二瞄了一眼抱着胳膊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小霸王,拿起了菜刀。 “爷爷,你瞧瞧,从这儿切开,行吗?”把菜刀对准了剩余烛身的中间位置,店小二试探地询问。 “行,”细雨瞄了一眼,点头,“切吧。” 蜡烛被吹灭,青峰客栈重新陷入黑暗。 摸黑用菜刀把蜡烛切成两截,还不小心被滴落的蜡油烫到了手背。 店小二痛得嘶了一声,连甩几下手,却没敢抱怨半句。 待蜡烛重新点燃,客栈重见光亮后,店小二把切开的另半根蜡烛递了过去。 “爷爷,蜡烛在这,你老拿去用,拿去用……” 细雨不接。 “怎么,你家里,让你家爷爷亲自动手干活吗?” 她仰脸朝楼上示意。 “打盆水,给楼上开开窗通风、还有桌子、床板擦灰抹尘,擦得仔细点。对了,擦完床板,再给重新换一套铺盖。 你们客栈怎么回事,一个个鼻子都失灵了?那铺盖闻着一股子霉味,也不知道勤换换。” 细雨抱怨连连。 要不是这家青峰客栈是青峰镇唯一的客栈,她都不稀得在这住。 还比不上她的小木屋。 店小二脸上的苦笑,越来越大。 “爷爷,这,这……” “怎么着,你不愿意干?”细雨握紧了拳头。 “不不不不不,”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身上疼的地方还在疼,他可不想招惹这霸王不快,再给他来上几拳。 “爷爷消消火,别生气,”店小二赶紧安抚小霸王,“打盆水开窗通风擦桌擦床,这活咱都能干,可是这换铺盖……” 他脸露难色,“换不换的,其实都一个样。” 细雨没听懂,“怎么会一个样?” “咱客栈里,没多余铺盖。” 细雨都震惊了。 “怎么会?” 她和师父住在山上,日子过得虽清苦,但是冬天的厚褥子厚被子,夏天的薄褥子薄被子,还是备得齐全的。 “把你们冬天的厚被褥拿出来,换上不就成了?” 细雨出主意。 “没有。” “什么?”细雨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店小二,“你该不会是不想换,故意骗我吧?” 她“啪”地一拍桌,“要是让我发现你敢骗我,哼哼,你就死定了!” 店小二打了个激灵,忙告饶:“哪能呢,你可是我爷爷,骗谁我也不敢骗你老人家,确实是没有!” 瞅着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细雨不理解。 “为什么?” 店小二把蜡烛重新放回底座,罩上了灯笼罩,口中也没忘了解释。 “其实,咱这青峰客栈,一年前还是客来客往,生意虽不敢说十分红火,但绝不是如今这冷清模样……” 想起刚进门时,客栈里除了一盏灯笼的昏黄光线,其他各处包括二楼,到处昏黑一片,细雨忍不住点头。 是够冷清的。 “如今呐,咱家客栈莫说每日客来客往了,这么说吧……”店小二心一横,把实话说了出来。 “这一年来,爷爷你……是第一位踏进门要住宿的客人……” 细雨:…… 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一年没有客人?怪不得这家客栈从外面挂的幡子,到里面摆的桌椅,还有楼上的房间,到处都显得破败不堪。 就连客栈里的人,瞧着也有点磕碜。 瞄了一眼獐头鼠目的店小二,细雨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那我若是说,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你家客栈也没有呗?” 店小二挤出个笑,“还真没有。” 细雨瞄了一眼重新放回桌上的菜刀:“你家客栈有灶房,没厨子?” 店小二赔笑:“以前有,被掌柜的辞了。” 他顿了顿 ,继续道,“不仅厨子辞了,跑堂的,还有杂役,都辞了。” 细雨:…… “多余的铺盖呢?” “被掌柜的当了。” “桌椅也当过?” “对,就留了这两张,其它的全当了。” 怪不得这大堂空荡荡的,稀稀拉拉就摆了两张方桌,每桌配了四张方凳,显得特别的宽敞。 细雨有点烦。 她就想睡个好觉,怎么这么麻烦。 “你怎么没被辞?” 店小二微不可见地挺了挺胸膛:“掌柜的是我隔了房的堂叔,我们可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实实在在的亲戚……” 细雨:……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不理解。 盯着店小二看了两眼,细雨忽又想到什么,喝问。 “好哇,差点让你这个不老实的给骗过去!客栈没厨子,那你呢?你每天难道不吃不喝?” 店小二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 “爷爷有所不知,”刚挺起的胸膛又弯了下去,店小二连连点头哈腰,“我家离的不远,每日打了烊,就回家去吃饭睡觉,店里不留人。” 空荡荡一间客栈,连老鼠都不肯来。 其实今晚这个点,早就应该关门打烊了,偏偏客栈里来了个要求多多,脾气又大又难缠的小霸王。 “那掌柜呢?” “他也不住店里,他家就在这客栈后头,离得更近……” 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一人。 “柱子,怎么还没打烊,天都黑了点着蜡烛,浪费的可都是银钱!” 来人一进门,张口就是责备。 店小二看到来人,忙迎了上去。 “掌柜的,店里来客人了,投宿的。”因为背对细雨,店小二胆子也大许多,连连给掌柜的使眼色。 掌柜的没空看他。 听到时隔一年,店里终于又迎来了投宿的客人,他猛地一怔复又大喜。 朝亮着灯笼的桌子旁看去,桌旁坐着个……人。 人? 掌柜的揉揉眼,又看去。 确实没看错,是个小孩子。 正要发怒,店小二眼疾手快,捂住了本家堂叔的嘴:“叔,我亲叔,别嚷,这是个小霸王。” 掌柜的冷静下来,推开他的手。 迎上前,朝细雨拱手,作了个揖。 “这位客官,这厢有礼……” 第37章 邪气缠身 细雨抬头。 隔着方桌,一位眉眼间略带愁苦之色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长袍,正朝着自己躬身施礼。 只是,这男人身上,为何缠着一股邪气? 细雨眉头微蹙。 她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住在神掌峰那么多年,满打满算,也不过遇到两只妖物。 这刚一下山,不过短短两三天,她就接连遇妖又遇邪? 山下妖物和邪物,这么多的吗? 好烦,她累,想睡,不想管。 把大白放到桌子上,细雨站起身,给掌柜的也回了一礼。 回完礼,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捂着嘴,细雨含含糊糊地道: “你就是青峰客栈的掌柜?来的正好。赶紧的,客房打扫干净,再打开窗,通通风透透气,床上的被褥也要换一套干净的,再给我准备点饭食,快点!” 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她这会就想栽倒在床上,酣睡一晚。 掌柜的回身一脚踢在了店小二身上。 “快点,客官的吩咐没听到?再这么懒散下去,任你娘再来哭闹,我也把你辞了!” 店小二苦着脸。 “叔,你也讲讲理。这打扫干净、通风透气这都好说,可客人嫌咱床上被褥霉味大,要再换一套,我去哪找另一床被褥?” 青峰客栈一共八间房,八套被褥,每间房一套,全铺设好了。 这间房的被褥有霉味,其他房间也都一样。 把其他房间的被褥拿过来铺? 店小二打了个激灵。 算了吧,他可不敢糊弄这个霸王。 “嘶……”掌柜的捻捻颔下短须,柱子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还有,叔,客人还要吃饭……”店小二一摊手,“张厨子早就被你辞了,灶房里啥啥都没有,我从哪变出饭,给客人吃?” 就算去买,那也得有钱啊。 店小二偷偷撇嘴。 掌柜的虽没辞了他,可也欠了他三个月的月俸。 他如今穷得叮当响,一个铜板也摸不出来。 “嘶……”掌柜的又被出了道难题,忍不住瞪了店小二一眼。 要不是看在同是本家的情份上,他才不想要这个做事一点也不机灵,偷懒耍滑却无师自通的店小二。 掌柜,毕竟是掌柜。 不过略加思索,便拿定了主意。 “柱子,你跑快点,到后头家里找你婶子,让她把家里洗晒干净的被褥拿一套出来,你抱过来换上。 还有,让你婶子把家里做好的饭菜也一并端过来……” 这个点,家中饭食早已做好。不过他还没回家,家中妻女绝不会先吃。 饭食还是完好无损的,端过来给客人吃,也一样。 一眨眼功夫便想出了对策,店小二佩服得紧:“叔,还得是你。”朝掌柜的竖了个大拇指,他转身就跑。 交代完店小二,掌柜的打着哈哈,在方桌另一端坐下,主动和细雨搭讪。 “客人瞧着眼生,可是初次来咱们青峰镇?” 细雨懒懒地抬眼瞅了他一眼,咦?方才的邪气好像淡了点。 她点点头,“是第一次。” “不知客人来青峰镇有何事?”掌柜的问道。 见细雨不答,他忙又解释。 “客人别误会,在下世代居住在这青峰镇上,人头都熟。若是客人是来青峰镇寻亲或投戚,寻不到人或是想打听点啥消息,尽可以来问我……” 他拍拍胸腔:“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掌柜的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细雨单手撑颐,眼皮似坠未坠,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俩字:“不是。” “什么?”掌柜的没听清。 “不是投亲,也不是访戚,”细雨撩起眼皮,“就是路过。” 掌柜的不气馁。 “路过好,总之是和青峰镇有缘,客人才会路过嘛。” 细雨没理。 掌柜的打了个哈哈,又扯起另一个话题。 “若客人不急着赶路,倒不妨多在青峰镇多住几日……” “别看青峰镇小,民风却很淳朴,在青峰镇四周,也有好些景致秀丽的山,比如松溪镇的小溪山,还有……” 正聊着,店里进来一溜人。 一位包着头巾,容貌秀丽的妇人,端着个托盘进了客栈。 妇人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盏油灯照明。 最后一位,是怀里抱着被褥的店小二。 饿了许久,细雨终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一道炒茄子,一道炒豆角,还有一碗丝瓜汤,主食是一碗糙米饭,盛了满满一碗,都冒了尖。 妇人进门摆好饭菜后,朝细雨微微福了福,便接过被褥,带着小姑娘上楼去了。 店小二则是去后院井里打了桶清水,倒了大半盆,也端着上了楼。 细雨一边扒饭夹菜,一边朝楼上看。 掌柜的上前一步,为她盛了碗丝瓜汤,搁到一旁晾着。 见她往楼上看,便笑道:“客人尽可以安心用餐,我这媳妇人虽蠢笨了些,收拾屋子却是把好手,等客人用完餐,屋子也就收拾出来了。” 想起刚才匆匆一瞥的妇人,眉眼温婉,没想到在这掌柜的口中,却嫌其蠢笨? 家传的客栈祖业都能败成这样,蠢笨的另有其人吧。 细雨不想搭理掌柜的。 她风卷残云般把两盘菜、一碗米、一碗汤吃得干干净净。 一抹嘴,却发现那小姑娘不知何时下了楼,正躲在掌柜的身后,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望着她。 小姑娘身上,同样有一股邪气。 细雨眯起眼,看着掌柜身上的邪气,像长了眼睛一般,开始往小姑娘身上缠。 小姑娘长得很像方才的妇人,乖乖巧巧,就是身上邪气重了些,脸色明显不好,眼圈也发乌发青。 见细雨发现了她,小姑娘怯生生地缩了回去。 楼上,妇人和店小二一前一后下了楼。 妇人手中端着油灯照亮,店小二抱着床被褥跟在后面。 到了楼下,妇人朝细雨又福了一礼:“客人,楼上已收拾妥当。天色不早,客人可早点安歇。如需热水,家中备的也有,唤人去提了来便是。” “有热水?”细雨打了个呵欠,“那就泡个脚吧。” 妇人应了一声。 换下的被褥扔在了另一张桌子上,店小二和掌柜结伴回家,一个拎热水,另一个拎脚盆。 细雨托着腮等。 吃剩的碗盘,妇人已经收拾摞了起来,放在托盘里。小姑娘藏在妇人身后,又探出个脑袋盯着细雨瞧。 细雨发现了小姑娘的视线,朝她笑了笑。 小姑娘似乎又害起羞,正要缩回妇人身后,细雨朝她招招手。 “过来……” 第38章 拔除邪气 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上前。 细雨又招招手。 妇人推了推自家闺女:“去吧,不用怕,娘在呢。” 小姑娘这才大着胆子,靠近了细雨。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细雨怀里的大白鹅——方才细雨担心包得时间久了,把裹着大白的包袱皮给解开了一些,露出个鹅脑袋。 “姐姐,你抱的是只鹅吗?” 听到女儿叫客人姐姐,妇人惊了一下,忙上前一步,将女儿扯到身后,嚅嚅地向细雨道歉。 “这位客人,孩子还小还不懂事……你……” 细雨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又没有喊错,对不对?”她朝又探出个脑袋的小姑娘眨眨眼。 小姑娘咧着嘴笑起来。 妇人愣在当场。 她没有听错吧,眼前这客人,说……说女儿没喊错? 这客人难道……难道同她……不不不,难道同女儿一般,是个小姑娘? 妇人就着灯笼微弱的烛光,仔细地打量起细雨。 长相齐整,眉清目秀,可年纪太小,脸庞稚嫩,实在是辨不出男女。 若不是她自己承认,她真没看出来,这是个姑娘家。 通身上下,没有一丝的女子柔弱娇娇之气,行事反而疏朗大方得很。 细雨已经又和小姑娘聊起来。 小姑娘:“姐姐,这只鹅为什么不动?” 细雨:“嗯,它可能不想动。” “它是只懒鹅吗?” 细雨大笑:“对,它又懒又馋又没用。” 没想到小姑娘却摇摇头。 “不对,姐姐说的不对,”小姑娘歪着脑袋,“姐姐喜欢它,若它真的又懒又馋又没用,姐姐就不会喜欢它了……” 细雨一怔,问道:“你从哪看出来我喜欢它?” “姐姐一直把它抱在怀里,还给它盖被子……” 细雨再一次大笑,夸道:“说的有道理,果然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被夸奖了,小姑娘又害羞起来,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细雨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摸上了小姑娘头顶的两个丫髻。 将小姑娘身上的邪气缠绕在手指上后,细雨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缠着小姑娘的邪气,一并被她扯了下来。 看着明显精神几分的小姑娘,细雨随手将揉成一团的邪气扔进了灯笼里。 “啪”的一声响,微弱的烛光爆出个火花,火苗也蹿得老高。 小姑娘似乎被吓到了,又躲回妇人身后。 细雨朝她招手:“别怕,只是烛火爆了一下而已。” 在妇人的鼓励下,小姑娘又凑了上来。 “姐姐,我能摸摸它吗?”盯着一动不动的大白,小姑娘眼里有跃跃欲试。 细雨摇摇头:“恐怕不行。它脾气不好,最不喜欢旁人摸它,不过嘛……” 小姑娘眼里刚浮现出失望,就瞧见姐姐朝她眨了眨眼。 “这会儿它动不了,咱们偷偷地摸,欺负欺负它。” 小姑娘眼都亮了:“真的吗?……它会生气吗?” “所以咱们偷偷的,动作轻点,说话也小点声,别吵醒了它。”细雨朝小姑娘做了个嘘的动作。 小姑娘两只小手捂在嘴上,连连点头。 裹着大白的包袱皮扯得更大了,露出了大白修长的脖颈。 细雨拉起小姑娘的手,轻轻放到大白的脖颈上。 一只小手顺着大白的长脖颈,轻轻滑了下去,然后又来了一次。 摸了两回顺滑的鹅毛,小姑娘心满意足,帮忙扯好了包袱皮。 “姐姐,给大白鹅盖好被子,这样它就不会生病了。”小姑娘抬起眼,眼眸澄澈纯净,“姐姐,这只鹅会好的,对吗?” 细雨一怔。 原来她刚才随口说的话,根本没糊弄住小姑娘。 细雨也认真几分,对上小姑娘的眼睛。 “对,它一定会好的,我保证。” 方才在摸鹅毛的时候,她借机查探了大白体内的妖气。 妖气还算平和,正缓慢被大白吸收。 就是不知这吸收过程,究竟会持续多久。待妖气和妖丹全部吸收完,化为己用,大白也就能醒了。 正在此时,店小二拎着壶热水,掌柜拎着个木脚盆回来了。 见到自家害羞的小闺女正跟客人聊的开心,掌柜的都看愣了。 妇人走到他身旁,“把脚盆给我吧。” 把脚盆递了过去,掌柜的一扯住了正想离开的媳妇,朝聊的火热的一大一小扬了扬下巴:“怎么回事?” 妇人:“咱闺女喜欢客人抱的鹅,多聊了几句……” 掌柜的一脸不赞同:“这怎么能行?婵娟也快七岁了,不好这样和外男接近……” 妇人打断他。 “你眼神不好,请的小二也不行,人家明明是个姑娘,怎么就被你们当成了男的?” 她嗔怪地斜了掌柜一眼,“还不如自家闺女看人准。” 掌柜的嘴都张大了。 “女,女的?”他嗓门大起来,“那她还……” “小点声!”妇人推了他一下。 声调降了下去。 “那她还逼着柱子喊爷爷?”掌柜有点气恼。一个女娃,想当人爷爷?这行事也太狂妄了些。 妇人又嗔他一眼。 “这话谁给你说的,柱子?” 掌柜的点点头。 妇人道,“你这个本家亲戚什么人你不晓得?他嘴里有几句实在话,你信他?” 掌柜的一琢磨,也对。 那小子满嘴没句老实话,是不能信。 拎回热水,凑到细雨跟前献殷勤的店小二,还不知在掌柜两口子心里,他是多么的不实在,不靠谱。 他正巴巴地讨好细雨。 “爷爷,热水拎来了,除了泡脚,还想洗把脸不?” 细雨看他一眼,“有洗脸盆吗?” 柱子忙点头,“有,有,楼上有洗脸用的铜盆,我去拿下来刷干净就行。” “那你去吧。” 柱子放下水壶,抬腿就往楼上跑。 楼下,小姑娘眨着眼睛,神情迷茫得很。 “姐姐,柱子叔为啥喊你爷爷?” 第39章 再染邪气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细雨醒来时,望着陌生的房顶,一时有些迷茫。 一转头,看到放在枕边,浑身僵直的大白,记忆才回笼。 吁出一口浊气,细雨坐起身,摸摸大白。 身体温热,体内妖力平和,还在缓慢吸收中。 资质真差啊,真差。 果然是只笨鹅。 下了地,细雨趿拉着鞋子。 屋角的脸盆架上,铜盆里装了半盆清水,正是让她早上起来洗脸用的。 双手成捧撩起清水,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细雨甩着手上水珠,拉开房门。 楼下,掌柜娘子正端着一小罐白粥,昨晚的小姑娘跟在后面,手里端着盘凉拌青瓜,正往方桌上摆。 听到楼上门开的声音,掌柜娘子抬起头。 一抬头,就看到二楼栏杆上探出个脑袋。 掌柜娘子笑道:“客人醒了,正好,早饭也好了,快下来吃饭吧。” 细雨应了一声,蹦蹦跳跳下了楼,坐到方桌上。 桌上摆了一盘小葱炒鸡蛋,一盘凉拌青瓜,掌柜娘子盛好一碗白粥,放到了细雨面前。 昨晚是素菜,今早还是素菜,开客栈做生意,却让住店客人连着两顿吃得如此简单,掌柜娘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道歉。 “客,客人,店里许久没有生意……招,招待不周,客人还请多担待……” 细雨担待得很,她不挑。 有炒鸡蛋吃,已经很好了。 她挟了一筷子鸡蛋,喝口白粥,四下张望:“店小二呢?” 店小二,她的好大孙,一大清早怎么不见人影? 掌柜娘子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忙低下头掩饰。 “哦,客人有所不知,小二他……昨夜突发急病,今儿个一大早天还未亮,他家里人就来替他告了假,说要歇个三五天……” 说罢,掌柜娘子忍不住低头,掩住了唇角的笑意。 昨夜,客人安歇后,客栈上了门板,他们一行人从后院后门离开。 店小二柱子逗弄着自家闺女,结果闺女一句“柱子叔,你为什么要喊姐姐爷爷?”,害得柱子“咣”的一声,真撞到了柱子上。 额头上刹时肿起老大的鼓包。 他也顾不上疼,苦着脸问她:“婶子,那位客人,他……他……她……” 她诧异过后,憋着笑点头。 “啊,啊,没脸见人了,娘啊娘……”柱子哀嚎着跑远了。 今个儿一大早,她刚起床,正准备给住店的客人熬粥,柱子娘就来了,张口就是柱子昨个夜里生了急病,要告假…… 她看呐,这位客人不走,柱子那小子这病是好不了了。 “病了?”细雨停下筷子,“昨夜还好好的,今儿可就病了,那是急病啊。” 她放下筷子,用力一拍桌子。 “啪”地一声响,倒把母女俩吓了一跳。 “病了?嘿嘿,正巧,要是慢病我还真不行,可这急病怪病,我能看呐!”细雨望向掌柜娘子,“把店小二喊过来,有啥病,我这个当爷爷的,给他治!” 掌柜娘子再也忍不住,噗呲一笑。 “客人说笑了,他哪是病了,他那是没脸再见人罢了。” 说笑几句,也就停了这个话头。 店小二这个好大孙,被细雨抛之脑后。 她正忙着招呼母女俩坐下。 吃着饭,旁边有人站着。站着就算了,还紧盯你的碗,时刻注意着要添粥……这份伺候周到,细雨无福消受。 “掌柜娘子,坐下来一起吃吧。” 掌柜娘子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是给客人做的饭菜,我们哪能吃?晚会儿我们回家吃。” “费那事干嘛,”细雨拎起罐子的盖,往里看了看,“这么满满一罐粥,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还是一起吃吧。” 她刚才就注意到了,昨晚的小姑娘,躲在娘亲身后,正偷偷咽口水。 “这……”掌柜娘子犹豫。 “吃不完也是浪费,就别这这那那了,”细雨道,“掌柜娘子也别有顾虑,这伙食费一文钱也不会短了你。” “不不不,我……我不是那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掌柜娘子再推拒,就是驳人好意。 谢了细雨的好意,掌柜娘子到灶房寻碗。 大堂里,细雨已经招呼小姑娘坐下,翻转筷子头,给她挟了一筷子炒鸡蛋。 “好吃吗?” “好吃。” 一大一小吃得眉开眼笑。 掌柜娘子从后院洗干净碗筷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 她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走过去摸摸女儿的头,盛了两碗粥,在女儿身旁坐了下来。 细雨吃着饭,想到身上的衣衫脏污,却没个换洗,便向掌柜娘子打听。 “掌柜娘子,青峰镇可有做衣服的铺子?” “成衣铺子?”掌柜娘子点头,“有是有,不过那家店卖的成衣价钱不算便宜,客人是要买衣服?” 细雨扯扯身上衣衫,耸了耸肩。 “我这次出来仓促,就身上穿的这一件,连个替换的都没有,买两套衣服方便换洗。” 掌柜娘子了然地点头。 “成衣铺子不在主街上。出了客栈门往前走,遇到拐弯向右拐,顺着那条街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成衣铺子的布幡……” 她热心地给细雨指路。 正在此时,一直埋头喝粥的小姑娘却冒出来一句:“姐姐,我娘就会做衣服。” 正说话的掌柜娘子和细雨皆停了下来。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细雨,眼带期盼。 “姐姐,我娘真会做衣服,她还会在衣服上绣很漂亮的花……姐姐,你让我娘给你做衣服吧。” 家里境况不好,她虽然小,却也知道一二。 哥哥在县里书院读书,也要很多银钱。 爹常常唉声叹气,而娘则是拼命绣花、绣帕子、绣荷包……眼睛都熬红了。 小姑娘跳下板凳,跑到细雨身边。 “姐姐,我身上穿的就是娘给我做的,可好看了。” 细雨笑了。 她摸摸小姑娘身上穿的粉色短衫短裙:“这是你娘做的啊?” 小姑娘点头。 “那,这衣襟上的一轮弯月,还有流云,也是你娘绣的喽?”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是我娘绣的。” 掌柜娘子也不好意思:“绣的不好,客人见笑了。” “挺好看的,”细雨看着小姑娘衣襟上绣的花样,“不过我的衣服不需要绣这些。” 她扯扯身上的衣服。 “就按这个样式,再做两件就行。要青棉布,没有青的蓝色也行……” 掌柜娘子也换了位,坐到了细雨旁边,细细看她的衣服样式。 门口人影一晃,客栈掌柜从外面进了客栈。 细雨一抬眼就看到了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昨晚才把父女俩身上的邪气给弄干净了,今早可就又染上了? 一大早的,这是去哪了? 第40章 探月喜楼 青峰客栈的掌柜,一脸郁气地进了门。 刚进门,就听到昨晚来投宿的客人开口问道:“一大清早,掌柜的去什么地方了?” 掌柜的冷不丁被问懵了。 “问,问我?没……没去哪啊。” “不可能,”细雨站起身,围着他绕了两圈,“昨天晚上你身上的邪气,已经被我扯干净了,可今天一早,你身上又沾染上了邪气。” “这必定是你去了什么邪祟之地,才会沾染上邪气。” “邪……邪……邪……邪气?”掌柜的惊得语调都变了,“我,我吗?我身上有邪气?” “当然有,”细雨道,“不仅你有,而且你身上的邪气,还会往你小女儿身上传……“ “什么?”一道惊恐的女声响起,掌柜娘子一把扯过自家小闺女,在她身上四处摸索,“邪气在哪?” 小姑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自家娘亲摸得她痒痒,她趴在娘亲怀里笑得咯咯的。 细雨忙道:“掌柜娘子不用担心,你家女儿身上的邪气,昨晚上我也帮她去掉了。” 掌柜娘子长出一口气,继而又狐疑地看着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这些?” 细雨昂首挺胸。 “我当然会。自小我便跟着师父修习玄门道术,这小小邪气,我一看就知。” 原来这孩子是个小道士。 想到方才看到这孩子身上穿得针脚粗疏的粗棉布衣衫,还有昨晚她和自家小闺女说话玩笑的情形,掌柜娘子忽地觉得有些心疼。 还这么小,就出家当了道士,她……她还是个女孩子…… 压下心里的心疼,掌柜娘子恭恭敬敬朝细雨福了一礼。 “原来是位道长,不知道长出自哪座道观?” “出云观,”细雨满怀希望地问,“你听说过吗?” 掌柜娘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细雨顿时泄了气。 “没听过也正常,出云观离你们这里很远……” 很远?掌柜娘子恍然大悟:“原来道长是和师父在外云游?” 细雨一怔,又听得掌柜娘子问:“那怎的就道长一人,道长的师父呢?” 细雨摇摇头,“我和师父……走散了。” 不想再提这些,细雨转了话题。 “我刚才说的,绝不是在开玩笑。掌柜的身上确实又沾染上邪气,所以,我才问他早上去了什么地方?” 掌柜的仍在愣神。 掌柜娘子冲他低声嚷道:“道长问你,你倒是快说啊。那邪气不仅会沾染你,还会传到娟儿身上,你快说!” 掌柜的打了个激灵。 “我,我没去什么地方啊,就是每日都要去看一看月喜楼的情况,看完我就回来了。” “月喜楼?”细雨听到个陌生的地名。 掌柜娘子解释,“这月喜楼是一年半前开的,就开在镇外的三关集……” 三关集?又是一个陌生地名。 细雨对青峰镇附近地形不熟,听得有些糊涂。 掌柜的细细解释。 “咱这青峰镇归青阳县管,青阳县下还有好几个镇子,其中青峰、清水还有松溪三镇是在同一方向。 从青阳县出来往西走,大概走上十里路,一条大路便分成了三条,分别通往青峰镇、清水镇还有松溪镇。 那三条路的分叉口,便被叫做三关集。” 哦,细雨恍然,她听明白了。 掌柜的继续道: “月喜楼就建在三关集的空地上,一开始,谁也没把那新开的客栈当回事。大家开门做生意,不过各凭本事罢了。 等月喜楼盖好后,三层的小楼精致华丽,听说里头吹拉弹唱,样样都有。 渐渐的,青峰客栈的生意就差了起来,来投宿的客人越来越少。 许多赶路的行人,宁愿多走几里路,多掏银子,也要到镇外的月喜楼住宿……” 掌柜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这青峰客栈,已足足一年,没有来过一位客人了。” 这件事,细雨昨天已经从店小二口中知道了。 她看看掌柜的,又看看掌柜娘子,“所以,掌柜的是每天都要看看月喜楼?” 掌柜的点点头。 “是,客栈生意全被那月喜楼抢了去,我心中虽然不忿,却又无可奈何。 每日去看一眼,也不过是想看看它昨晚生意如何。不过去,抓心挠肝想知道,去看了,又心里难受。” 他又是一声长叹,“没法子,谁让人家做生意的本事比我强呢……” 掌柜娘子却低声骂道:“哪家的正经客栈会起那样的名字,月喜楼,一听就是不甚正经的地方……” 细雨好奇:“怎么个不正经?” 掌柜娘子脸涨得通红,嘴唇嚅动几下,终是无法对着细雨说出太过分的话。 她摇摇头,“那话腌臜,不听也罢。” 细雨是真没明白,不过人家不愿说,她也不强求。 抬手将掌柜身上新染上的邪气除去,细雨站起身,“掌柜娘子既要帮我做衣服,那我就在青峰客栈多住两日吧。” “那月喜楼,掌柜的先不要去了。” 掌柜的忙不迭地点头。 “既然要多住两日,左右无事,我便去探探这月喜楼,有何古怪。” ******** 白日里的青峰镇,还挺热闹。 细雨穿着一身簇新的青色长衫,在人流中穿行。 这身衣服,是掌柜娘子给自家在书院读书的儿子做的,做成没几日,还是崭新的。 儿子还没到回家的日子,如今倒是先便宜了细雨。 长衫穿着略长了些,掌柜娘子又给收了一点边,如今穿在细雨身上,长短正合适。 细雨穿着新衣,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 青峰镇主街除了两边店面,街边上也有许多摆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不过逛着逛着,细雨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一个男人从细雨身边走过,她回过头,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 那男人脚步虚浮,面色青白,眼圈乌黑……他身上沾染的邪气,比青峰客栈的掌柜还多。 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许多人都是如此症状。 细雨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中邪的人多是男子,且以年轻男子居多,偶尔还有像掌柜家小女儿那样的孩童。 这一路,细雨忙得不可开交。 她手指不时碰一碰路人,然后飞快缠绕,把邪气从路人身上扯下。 不知不觉间,从路人身上扯下来的邪气,已有拳头大的一团。 此时,细雨已经到了青峰镇外。 远处,一座雕栏画柱的三层小楼,已出现在她眼前…… 第41章 邪气冲天 那座小楼,邪气冲天。 细雨站得远远的,看着那座暗红色的三层小楼。 楼前,几位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不停招揽客人。 “这位相公,走了远路,进咱们月喜楼好好歇歇脚吧……” “哟,刘老爷,好几天可没见您老人家了呢,是不是有了更好的地方去,把月喜楼给忘了?” “陈公子,昨晚在月喜楼歇息得可满意?下次再来呀……” 声如黄莺枝上啼,笑似银铃腰间荡。 细雨觉得,她好像明白了掌柜娘子口中那个“不正经的地方”,是怎么个不正经了。 月喜楼,确实不像客栈。 那刚出月喜楼的陈公子,摇着把折扇,走路虚浮,一摇三晃地从细雨身边走过。 细雨捂着鼻子,往旁边让了让。 陈公子身上的邪气,浓郁得快要把他遮住。 细雨没管那位陈公子,而是打量起路过月喜楼的行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进去月喜楼,从旁边经过的路人也不少。 不过,这月喜楼霸道的很。 就算人没进楼里,楼里散出的邪气,还是能缠上过路人。 细雨恍然。 她明白为何青峰镇上的百姓,有人沾染的邪气淡,而有人沾染的邪气却浓得似墨。 如青峰客栈掌柜那般,人没进过月喜楼,只是在附近逗留,身上沾染上的邪气便会淡一些。 而如那位陈公子般,不仅进了月喜楼,还在里头逍遥快活,甚至在里头过了夜……身上的邪气浓得似墨,也不奇怪。 真是不知死活! 细雨暗骂。 有邪气缠身,难道一个个的,都没有感觉? 没觉得神困体乏? 没觉得精力不济? 没觉得自己个的面皮青白、眼圈泛墨,活脱脱像个鬼? 一个个的,争相往那邪窟里跑,生怕死得不够快! 骂归骂,既然知道了这是个邪窟,该解决还是得解决。跟着师父学习道家玄术,就是为了斩妖除魔,诛邪镇恶! 细雨迈步朝月喜楼走去。 刚走近些,月喜楼弥漫出的一股邪气便朝着细雨卷了过来。 细雨没躲,任由那股邪气触碰到她衣角,悄悄摸摸要往她身上缠。 下一瞬,邪气似乎受惊一般,飞速向后退去。 糟! 细雨这才反应过来,道家玄门修的真力,正是邪祟克星。 恐怕那股邪气是感应到了她身上的真力,才如避蛇蝎,快速退回。 还没探清月喜楼底细,细雨不想这么快暴露。 她不假思索,将手里团成一团的邪气抖搂开,扯出一缕缠在了手臂和腰上。 剩下的邪气被她一股脑地塞进了百宝袋里。 弄好这一切,再抬头,细雨便看到从月喜楼出来一位年龄略长些的女子,打扮得同样花枝招展。 在楼前招揽客人的几位女子,见到该女子出来,都迎了上去。 “碧桃姐姐,你出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名唤碧桃的女子,四下张望,没发现异状,便问道:“你们几个在外面,刚才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几位女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摇头。 碧桃紧蹙眉头。 没有?那方才那一刹那感觉到的危险,是从何而来? 细雨这时已走近了月喜楼。 “哎,那边来了个小书生……”有一位女子发现了细雨,悄声说道。 其余几位女子也望了过来。 “这么小?恐怕毛都没长齐。”有一位女子面露不屑。 先开口的白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小才好,小的身上气味好闻,年龄大的一个个身上都臭死了。” 几位女子笑成一团。 先开口的女子整整衣衫,摇着团扇,指向其余几位女子:“都说好了,那是我看好的小郎君,你们谁也不许过来和我抢。” 说罢,摇着团扇,扭着腰肢,朝细雨走过去。 “瞧瞧,山溪发春了。” “发春?我看是发.骚。” 留在原地的几名女子调侃的话语,传入了山溪耳中。 她未回头,举起团扇点了点,腰肢扭动得幅度更大了点。 细雨早就注意到有一位女子朝她走了过来,她装作没注意,抬起头来打量着月喜楼。 扭着腰肢的山溪到了细雨近前,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柔若无骨,便想往细雨身上扑。 细雨可不想被她碰到,一个闪身避开。 “哦哟”,一声痛呼。 这一声倒是货真价实。 名唤山溪的女子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竟有人避开了她的投怀送抱。 “公子,你怎么能这样?” 细雨打了个寒颤。 “你好好说话,把舌头捋直了再说。” “哈哈哈……”其余几位女子也跟了过来,听到细雨这句,皆笑出声。 “山溪,你行不行呀……” “有人可是信誓旦旦,要把人拿下哟……” “哎,小郎君好是好,可惜……人家没看上你……” 姐妹们嬉嘻哈哈打趣的声音不绝于耳,山溪又气又恼,从地上爬起来。 她朝那几名女子怒道:“笑笑笑,你们笑屁笑,不用招揽客人了吗?若是让楼主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偷懒,看楼主怎么收拾你们!” 楼主?细雨捕捉到她话中一个讯息。 这个楼主,会不会是月喜楼邪气来源? 见山溪真的羞恼,那几位女子也不和她纠缠,嘻嘻笑着四下散开。 山溪见人都散了,才朝细雨跺跺脚:“公子,你刚才怎么那样?” 细雨不解,“我怎样了?” 山溪:…… 哪来的毛头小子,怎的如此不解风情? 她跺跺脚,拿起团扇半遮面:“公子,你让奴家都无脸见人了。” 细雨眯眼打量她,突然一拍手:“哎,你这样挺好,拿把扇子挡着脸,正好遮住你的长脸……” “噗……” 离她们最近的女子,正支着耳朵偷听二人对话。 听到这句,一时没忍住,又喷笑出声。 “松香!” 听到笑声,山溪气得一转身,掐腰要怒。 “好了好了,我走远点还不行?”名叫松香的女子,拿着团扇捂着脸,笑着走远。 山溪掐着腰转过身,看到细雨,犹如变脸一般,脸上表情从怒变得似嗔似怨。 “公子,你这可是第二次,害奴家丢脸了。” 见细雨没反应,山溪眼珠转了转,倚靠过来,“为了赔罪,公子便随山溪,进入月喜楼好好歇歇,可好?” “月喜楼?” 细雨抬眸看向精致的三层小楼。 悬于一楼的黑匾金字,在烈阳下闪闪发光。 她迈步向前:“好哇。” 第42章 月喜楼内 月喜楼的大堂可比青峰客栈气派得多,高挑宽敞不说,地上还铺了溜光水滑的水磨青石,光可照人。 出乎细雨意料的是,大堂里空空如也,并无客人。 也不知刚刚被拉进来的那位熟客,如今在哪里。 细雨四下张望。 大堂宽敞,摆满了圆桌,圆桌上还铺设了红色锦缎桌布,桌布上绣得还有图样。 细雨随意扫了一眼离她最近的圆桌。 圆桌上,正中间一朵硕大的花朵,娇艳如生。 “那个……”细雨扬扬下巴,朝跟在她身旁的山溪示意:“绣的是什么?” 山溪跟着看了一眼,微感诧异。 这小郎君,怎的连牡丹也不识得? 难不成她看走眼了,这小郎君是个驴粪蛋,表面光?穿的虽人模狗样,其实家里是穷鬼,跟富贵沾边的好东西,都没见识过?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可视线落在小郎君那眉目清秀的脸庞上,又舍不得了。 罢了罢了,穷就穷点吧,好歹脸长得令她喜欢。 想通这一节,山溪摇着团扇,娇笑着凑近了点:“公子所说的这朵花,便是花中富贵的牡丹花啊。” 细雨长长地哦了一声。 牡丹,她听说过,却没有机会亲眼一见。 想不到今天在一张桌布上见到了。 她颇感兴趣地围着四周空着的圆桌转来转去:“那这张桌布上绣的又是什么?” 山溪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解答。 二楼,碧桃看着大堂里的二人,问身旁的绿衣女子:“山溪身旁的那人,你可认得?” 那女子看了看,也摇头:“瞧着眼生,应是第一次来月喜楼的客人。” 第一次? 碧桃想起刚才的邪气示警,不由心生警惕。 可随后,她就看到了缠在细雨腰间和手臂上的邪气,刚起的警惕之心,又消了下去。 此人邪气已沾身,方才令邪气示警的,万不可能是此人。 打消了对细雨的疑心,碧桃便不再关注在楼下大堂打转的二人。 她蹙着眉,问那女子:“碧枝,方才邪气示警,明明有玄门中人到来,可我出去查看时,却又没有发现异常……这事不对,来得奇怪……” 碧枝却不似她这般担忧。 “碧桃姐姐,你在担心什么?什么玄门不玄门,莫非你还信不过楼主的本事?” 听碧枝话里有挑事之意,碧桃忙否认。 “当然不是,楼主的本事我自然信服,可……眼下楼主不是不在嘛……” 她眉头仍微微蹙着:“我是怕有人趁着楼主不在,借机来月喜楼闹事。” “闹事?”碧枝冷嗤一声:“那便让他来!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活腻歪了,竟有胆子来月喜楼闹事!” 她瞥了一眼仍皱着眉的碧桃,对碧桃动不动就担忧的性子实在看不上。 “就算楼主不在,咱们楼里这群姐妹又岂是吃素的?真有人敢来闹事,定让他有来无回!” 碧桃碧枝名字相似,衣着相似,性情却截然不同。 两人都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左一右,默契地转身,各自回了自己屋。 听到关门的声音,在一楼四处闲逛的细雨,才不动声色地微微抬眸,看向二楼处。 月喜楼的楼主不在? 那正好,是探查消息的好机会。 山溪早已经讲腻了,见细雨停了下来,欣喜地凑过来:“公子,可是累了?不如奴家陪你回奴家房里歇歇?” 她言语中带着诱惑。 “公子,奴家房里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哦,”细雨仿佛很感兴趣,第一次正眼瞧向山溪:“都有什么好玩的?” 山溪滞了滞。 她想说,最好玩的便是她,可话没出口,她又咽了回去。 这小郎君,明显就是个没开过荤的毛头小子。 她的那些调戏之言,对这种毛头小子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现在也不用白费她力气,不如先说些旁的,将人先哄进房里再说。 到了夜间,待这小郎君尝过肉味,识得个中滋味……那才有趣。 想得美了,山溪嘻嘻笑两声,又嗯嗯两声正了正神色。 “公子,奴家房里有棋盘,若公子喜欢下棋,奴家可陪公子下棋;若公子想听琴,奴家也可为公子抚琴……” “下棋,听琴我都不喜欢。”细雨拒绝。 山溪顿了顿。 “那奴家房里还有上等的笔墨纸砚,还有上好的宣纸,公子若想习字绘画,也是可以的。” 她用团扇遮着半张脸,冲细雨抛了个媚眼。 “奴家可为公子磨墨,铺纸……” 细雨又打了个寒颤。 “你好好说话。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舌头又捋不直了?” 呸!不解风情的呆头鹅! 山溪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脸上丝毫不见怨色。 “公子真讨厌,又拿奴家取笑。” 说罢,她便想上前拉扯细雨。 细雨第三次躲开她的拉扯:“不要拉拉扯扯,前头带路便是。” 深吸一口气,山溪挤出一抹笑:“好的,公子。” 一转身,山溪便收起了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 忍住忍住,这是白日,且让这呆头鹅几分。 待到了晚间……哼哼,看她如何施展手段,收拾这只小嫩瓜! 手里摇着团扇,山溪扭动着腰肢,走在细雨前头上了楼。 细雨跟在后面,看着前面那女子腰肢扭得越来越夸张,忍不住问:“哎,你腰这么扭,不怕闪到腰?” 山溪脚下一滑,踩了个空,差点摔下楼梯。 紧紧抓住楼梯扶手,山溪吐气又吸气,吸气又吐气,忍了几忍,才压下想回头狠瞪一眼的冲动。 白日暂让他,且看晚上。 白日暂让他,且看晚上。 默念着九字真言,山溪带着细雨上了三楼。 推开自己房门,山溪才转身对细雨娇笑:“公子,奴家房间到了,公子请进。” 隔壁房里隐隐传出了男女调笑的声音,细雨朝隔壁望去。 一个团扇遮住了她的视线。 “公子是读书人,可听过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山溪问。 细雨摇头:“没听过。” 说罢, 抬腿进了屋子。 山溪愣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关上房门。 “公子可莫要说笑,你难道不是读书人?” 第43章 傀儡山溪 山溪的房间,一看就精心布置过。 入门的四扇屏风,分别绘着梅兰竹菊。 过了屏风,便是外室。 外室的房中央,同样摆着一张圆桌,配两张圆凳。 圆桌和圆凳和楼下的样式差不多,唯有桌布不同。 细雨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明显看得很柔软顺滑的桌布,山溪正好看到,团扇遮住脸娇笑道:“楼上房间里铺的,可都是上好的锦缎。” 话里炫耀之意十足。 这驴粪蛋想必也没见识过什么是锦缎,让他开开眼。 细雨果真没见过,不过摸了一下后,也没了兴趣。 她抬起头,打量起房间陈设。 靠窗边摆着一张矮榻,铺设着青色的竹席。 榻旁是一个花架,上面摆了个细脖大肚的白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鲜花。 细雨走过去摸了摸,“假花?” 山溪跟过来,嗔她一眼。 “公子可莫要出去胡乱说话惹人笑话,什么假花?这是我们楼主专门花重金,从江南运过来的绢丝花。” 细雨正伸手调整花枝的位置,闻言道:“说了那么多,这难道是真花?” 山溪噎住。 她深吸口气,挤出抹笑:“是是是,公子说的是,再是价值千金的丝绢花,它终归是朵假花。” 价值千金? 细雨又扫了一眼假花。 哪值千金了? 欣赏不来假花,细雨摆弄过花枝后,走到了屋子另一角。 屋子角落里一口大缸,缸里养了睡莲,如今莲花开得正盛,荷叶也舒展,在水面上层层叠叠。 细雨背着手看看大缸,又左右张望。 “公子可喜欢这缸睡莲?”山溪也跟了过来,“这睡莲可是奴家精心养护,才开得这般好。公子若喜欢,不若奴家铺纸磨墨,公子绘一张睡莲图,赠予奴家?” “也行。”细雨点头。 山溪跟在这小郎君后面,热脸贴了无数,终于听到一句应允,当即喜出望外,如扑花蝴蝶般在屋里转来转去。 写字作画的长书案,就摆在养睡莲的大缸旁边,临着另一扇窗子。 山溪铺好宣纸,用镇石压着,又找出各色颜料,在砚台里滴了清水,拿起墨条磨好了一砚墨,才招呼在屋里转来转去,左摸摸右摸摸的细雨。 “公子,奴家已准备好了,请赐笔墨。” 细雨已走到最后一个屋角。 那里也放着个花架,花架上一盆开得正艳的月月红。细雨摆弄了一下花枝,稍稍挪动了下花盆位置,这才走了回来。 到了桌案前,细雨拿起毛笔,刚要蘸墨,忽又停下笔,对山溪笑道:“这位姐姐,可否帮我倒杯茶水?” 山溪晕陶陶地去倒茶。 细雨取出方才从月月红枝条上取下的尖刺,轻轻一扎,指尖冒出一滴血珠。 快速将血珠滴入墨里,细雨抹了下手指,拿起毛笔开始蘸墨。 山溪端着茶水回来时,便看到白色宣纸上东一道,西一道画得乱七八糟。 她笑道:“公子,你画的这是什么呀,原来不是给我画睡莲啊?” 话里娇意十足。 想是刚才细雨一声姐姐,把山溪的理智给叫没了,那浑身的娇媚劲又冒了出来。 细雨没理她,专心致志地画自己的。 山溪放下茶碗,也凑了过来。 “这画的是什么呀?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你在鬼画符,呵呵呵……” 呵呵声渐悄,山溪猛然一怔,忽然转头看向细雨。 细雨的手已经点到了她的身上。 “太聪明了,可不是好事。” 山溪大惊。 张嘴想呼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山溪拔腿便要往门外跑,刚到屏风处,又被一道无形屏障给撞了回来。 细雨画着符,声音淡淡的:“别白费力气了,你以为我方才是闲着没事,在你屋里四处乱转悠?” 山溪惊惧不已。 她想喊,喊不出。 她想出,出不去。 就算她想开口问问眼前之人,到底是什么人,也办不到。 细雨一招手,山溪不受控制地滑了过去,腰间正好撞到桌案一角,疼得她弯下腰去。 细雨手里不停,口中啧啧两声:“哎哟,听声音就撞得很疼。怕疼啊?怕疼就好办了。若不想受罪,就老老实实地好好待着,否则……” 她转头,对着山溪呲了呲牙。 山溪打了个哆嗦。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待最后一笔落下,整张宣纸上,被她画了两道符——镇邪符和傀儡符。 符成,白色宣纸上,一道流光一闪而过。 细雨手一挥,画满符纹的宣纸无风而起,停在半空。 随着细雨一声喝:“去!” 整张白宣扑到了山溪身上,裹住了山溪。 山溪被噤了声,无声的在地上打滚、嘶吼,原本姿容秀丽的面庞显得狰狞可怖。 细雨倚着桌案,笑眯眯地看着。 画符一般都是用黄符纸,但这并不是说只有黄符纸可用。若情况紧急,普通的宣纸,油纸、甚至草纸,都是可以拿来画符的。 只不过用别的纸,成符率很低。 为了提高成符率,细雨在墨里加了一滴她的血。 两符合一,果然成了。 如今,这邪祟被她制住,待镇邪符立了威,傀儡符生了效,这个邪祟便彻底听她指令了。 她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闻了闻,一扬手,将茶水倒入了旁边的大水缸中。 屋内无声的嘶吼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 待一切平息后,山溪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衣衫湿透,连头发也是汗津津的,凌乱地贴在颊边。 她喘着粗气,抬起头,正好和细雨的视线对个正着。 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 不要违逆眼前之人的命令! 不要惹怒眼前之人! 这个人可以操控她生,也可以操控她死…… 山溪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方才那犹如万把钢刀,搅心搅肺,把身体都撕扯碎的经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山溪颤抖着伏下身,头挨着地面,向细雨表示臣服。 细雨走了过去,在山溪面前蹲下。 “抬起头来。” 趴伏的山溪慢慢将头抬了起来。 “我是谁?” 山溪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声音。 细雨恍然,她刚才符没成,怕这邪祟呼救,情急之下将她给噤声了。 当即伸出手指,轻轻一点。 山溪便感觉喉间一凉,被堵塞的感觉似乎没了。 眼前之人有此等能力,看起来并不比楼主差。 山溪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主人,您是主人。” 第44章 探查情况 傀儡符生效了,细雨很满意。 她站起身,用脚勾了个圆凳过来,一撩袍子,坐了下去。 “说,你叫什么名字?” 山溪颤着声音答道:“奴家……名唤山溪……” “什么?”细雨没听清,“什么三,什么西?“ “山,山,山……”山溪竭力控制着发颤的声音,努力把话说清楚,“山清水秀的山……溪,是溪水潺潺的溪……” “哦,山溪啊。”细雨听明白了,嘟囔了一句:“什么破名字。” 听着跟山魈一家似的。 盯着山溪看了一眼,细雨又问:“你是邪祟所化?” 山溪浑身一抖。 “抖什么抖,我又没说要收了你,”细雨嗤了一声,“说说,你本体是什么?” “本体?”山溪抬起头,一脸迷茫,“我的本体是什么?” “我问你呢,本体是什么?”细雨皱起眉。 怎么回事,区区一个小邪祟,中了她的傀儡符,还不老实? 山溪迷茫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呀……我的本体是什么?” 这是真的不知,还是演的? 细雨抿着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破绽。 难道月喜楼里的邪祟,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想了想,她换了个问题,“月喜楼的楼主叫什么?” “禀主人,月喜楼的楼主,名叫月喜。” 这次山溪回答得很利索。 “月喜?这个楼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是。” “你们都是月喜楼楼主召来的?” 山溪表情又变得迷茫:“是吗?我是楼主召来的?”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细雨继续换问题。 “楼里其他人都叫什么名字?” 山溪回道:“除了楼主,楼里姐妹共计十九人……”说着她像报菜名一样,把十九人的名字报了出来。 “碧桃、碧枝、鸦羽、天青、冷泉、青茵、蕉叶、红鲤、松香……” 听了没几个,细雨就打断了。 “停停停,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破名字?” 碧桃,碧枝,这听着像是个桃树。 鸦羽,谁好端端的给自己起个乌鸦的名字? 天青?那阴天呢? 冷泉,怎么滴,难道还有温泉对应? 青茵、蕉叶、红鲤、松香……一个个的,都听着怪怪的。 细雨把听到的名字挨个吐槽个遍,对剩下的名字也不想听了。 被打断后,山溪没再继续开口说话,老老实实跪伏在地上。 细雨正要继续问,房门突然被敲响。 “山溪,你在里头吗?”屋外,传来一名女子娇媚的声音。 还有人在拉扯她。 “走了走了,别扰山溪好事。” “扰什么扰,现在青天白日的,她又做不了什么,”那女子不依,“人家就是想看看,山溪如何勾搭小郎君的嘛。” “你小心,山溪脾气可不好,一会儿她出来骂你。” “哼,我才不怕,你让她出来。” 说罢,又砰砰砰敲起门来。 屋内,细雨和山溪对视,细雨倒是想把屋外这两人都弄进屋,全都收服。 可她没符。 百宝袋里虽有黄符,但威力太大,她担心黄符一出,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些邪祟便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月喜楼的楼主还没有回来,她不能打草惊蛇。 先把门外那两人先打发走。 想罢,她冲山溪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去,想办法把那两人打发走。” 山溪眼珠转了一下,细雨正盯着她,看个正着。 她冷笑:“你若不老实,我不介意让你尝尝真正道家玄门符纸的威力!” 被这么一威胁,山溪立即收起了小心思,从地上爬了起来。 袖子在身上一拂,原本湿透后又半干,显得皱巴巴的衣裙,瞬间变得平整顺滑。 细雨:…… 邪祟还会这一招?她也想学。 ***** 房门敲了许久,都没敲开,附耳在门上,也听不到门内有丝毫动静。 门外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一丝不对。 敲门女子蹙眉:“怎么回事?山溪为何这么久都不来开门?” 另一名女子想了想:“难道他们在屋里……不方便开?” “不会,”敲门女子否认了这个猜测,“我刚附耳去听,屋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倘若真的发生点什么,不可能这般安静……” 这话倒也对。 另一女子也着急起来。 “那……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敲门女子立即便要下楼:“我去叫碧桃姐姐过来……” 正在此时,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半露香肩,衣衫不整地山溪一脸不满:“敲敲敲,不想理你们,敲两下得了,非得把人敲出来……” 看到山溪安然无恙地出来,门外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敲门女子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山溪抚了抚略显凌乱鬓发,身子一歪,倚在门框上,“小郎君正在给人家作画呢……” 那两名女子往房里望去。 房间门口摆着架屏风,通过屏风的缝隙,正好可看到方才那小郎君,站在桌案前,正挥毫泼墨。 两人放下心,又起了调戏的心思。 “哎哟,姐妹们白替你担心了。瞧瞧,衣服也乱了、头发也乱了,”敲门女子撞了撞山溪肩膀,“哎,你们关在屋里,到底在画什么?” 山溪脸上似笑非笑,风情万种地瞟了她一眼。 “想知道?你也找个小郎君去。” 说罢,她就要关门。 “你们去别处玩,别来扰我。” 说罢,屋门便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瞧她那得瑟劲,”敲门女子离门太近,险些被房门撞到鼻子,气得差点又要去敲门。 另一名女子连拖带拉地将人拽走:“好了好了,既然山溪无事,咱们也别扰她了。走,去我屋里坐会儿……” 听着外头的动静越走越远,山溪额头抵着房门,背上冷汗涔涔。 第45章 山溪送茶 屏风内,细雨凝神静气,正在画符。 听到屏风外的动静,她并未转头,只随手一招,贴在山溪背后的一张黄符,应招而起,越过屏风,重回细雨手中。 看了看手中完好无损的镇邪符,细雨满意得很,随手放入怀中。 方才,她让那个叫山溪的邪祟去打发走来人,那山溪眼珠却咕噜噜乱转,细雨便明白出了岔子。 她太托大了。 用白宣画符,师父可能行,而她功力太浅,还不行。 不仅镇邪符威力大减,傀儡符也并没有完全生效。 那名叫山溪的邪祟,明显还保有自己的神智,并未完全被她掌控。 不过细雨也不怕。 她虽心疼黄符用一张少一张,但该用时,还是得用。 取出一张由师父亲手所绘的镇邪符,细雨将镇邪符贴到了山溪背后。 若是山溪有任何异动,她一个念头,便能收了它。 就连门外那两个找上门的邪祟,也逃不掉。 其结果无非是打草惊了蛇,想拿下月喜楼楼主,要多费些周折罢了。 她不怕。 虽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从结果来看,细雨还是满意的。 这个名叫山溪的邪祟,倒是没出什么妖蛾子,老老实实地出面打发走了来人,并没有想着借机呼救或者逃跑。 算她识相。 细雨抖着手中刚画好的傀儡符。 这张符她可是规规矩矩用空白符纸,墨里又加了朱砂,凝神静气画出来的。 新鲜出炉,就赏给山溪吧。 山溪刚看到背后的黄符被召了回去,正要松一口气,一张黄符又至,飞到她眼前倏地一下,没入她眉间不见。 屏风后,响起细雨的声音:“山溪,进来!” ******* “叩叩叩……叩叩叩……” 三楼一间房里,正与人下棋的女子,听到门外传来的叩门声,不满地皱起眉头。 楼里姐妹,若是谁有客人且关上了房门,一般都不会来打扰。 今日不知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竟来敲她房门? 对面的客人被敲门声所扰,从棋盘中回过神,朝房门处望去。 女子见状,站起身:“王公子莫怪,奴家去去便来。” “无妨。”男子一派温文尔雅,只眼底青灰表明他气色不佳。 女子站起身,绕过屏风。 “谁呀?” 她边问边拉开房门。 门外,山溪托着个托盘,站在那里。 “花枝姐姐,知道姐姐有客人,妹妹给姐姐泡了一壶好茶,姐姐拿去喝。” 说罢,将手中托盘塞到了名叫花枝的女子手中。 花枝被塞了个托盘,愣了愣,哭笑不得。 “山溪,你就为了这等小事来敲我房门?” 山溪娇柔一笑:“姐姐莫怪,妹妹这就走……” 说罢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娇俏一笑:“花枝姐姐,一壶茶虽不值什么,到底是妹妹一片心意。 姐姐可千万记得喝哦,莫辜负了妹妹一番好意……” 花枝端着托盘,看着山溪妖妖娆娆进了自己屋,关上了房门,这才低头看看手里的托盘。 托盘上摆着的茶壶,白瓷细腻得如羊脂玉,壶身上绘着喜鹊登枝报喜图……虽算得上精致,可这茶壶和她屋里摆着的茶壶一模一样。 分明就是月喜楼为楼里所有房间都配备的统一茶壶。 隐隐香气透过茶壶盖子传了出来,花枝低头嗅了嗅,险些气笑。 这个山溪,拿着楼里统一配的茶壶,泡了一壶楼里从江南采买回的龙井……这是借花献佛来了? 端着托盘,花枝关上房门,袅袅婷婷回到屋内。 王公子见她端着个托盘进来,调笑道:“花枝姑娘,去的时候双手空空,回来时倒是多了物件。” 花枝嗔他一眼,“王公子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放下托盘,取过桌上茶碗,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 茶香四溢。 捧了一杯茶,递到王公子面前,花枝道:“王公子可有口福了,方才是楼里一姐妹专门泡了一壶茶送了过来。 奴家这个姐妹,别的不敢说,她泡的茶可是楼里最好的。” “哦?”王公子颇感兴趣,低头闻了闻扑鼻的茶香,“闻起来确实比以往喝的茶要更香些……” 花枝佯装不悦:“王公子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说奴家以往泡的茶不香喽?” 王公子笑,将其拉了过来,搂在怀中。 “花枝姑娘泡的茶香不香的,我可不知,因为我早已经被花枝姑娘身上的香气迷了心神……” 花枝如穿花蝴蝶般,刚被搂住,一个转身又出了王公子怀抱。 “王公子,你可莫要拿花枝来取笑,敢拿我取笑,我可不依的。” 她语气故作凶恶,表情却笑眯眯的。 王公子被勾得心魂俱荡,伸手又要捞她,被花枝笑着躲开,一个闪避又重回桌边。 端起桌上另一杯茶,花枝嗔道:“王公子,你只顾得与奴家取乐,难道要辜负楼里姐妹的心意不成?” 她举杯,语气娇媚:“公子,请用。” 王公子便也笑着,端起面前的清茶。 饮了一口后,王公子忍不住赞道:“确实是好茶。用的茶叶好,但泡茶的水更好。这煮茶的水,倒不像你们楼里平时用的……” 正说着,就听得“扑通”一声,他应声望去,却见花枝已横卧在地,双眼紧闭,已不省人事。 “花枝姑娘!”王公子顿时一惊,手里端着的茶杯也摔落在地。 随着一声脆响,花枝房里的茶具,成了残套。 顾不上地上的碎瓷与茶水,王公子扑到花枝姑娘身旁,将其半搂在怀里,不住摇晃。 “花枝姑娘,花枝姑娘?” 房间房悄无声息地打开,山溪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一个手刀,王公子也步了花枝后尘。 将王公子捆绑好,给花枝的身体里打入一张傀儡符,山溪又端起桌上托盘。 正要走,又停下脚步,将花枝喝了一口的茶水又倒回壶中。 晃了晃壶身,感觉份量不足,山溪托起花溪房里原本的茶壶,将壶里茶水倒入自己带来的壶中一些,端起托盘,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叩叩叩,叩叩叩……” 山溪敲响下一间屋子。 第46章 月喜旧事 细雨一共画了十九张傀儡符。 据山溪所讲,月喜楼除了她们姐妹和楼主,楼里其余人,皆是被迷了心神的普通百姓。 这里头包括月喜楼的大厨,帮忙摘菜切菜的厨房帮工,还有上菜的小厮,洒扫一楼大堂以及后院的杂役等等,共计三十七人。 楼里滞留一夜尚未归家的客人,以及今早被拉进来的客人,加起来大约十一人。 白日里,谁有客人,便和客人留在房内,下棋作画谈天说笑,做什么都成。 若无客人,有兴致的便会去外面招揽客人。 若无兴致,也可留在房内休息。 至于月喜楼楼主,由山溪嘴里得知的消息,也让细雨挑眉。 那月喜楼楼主,同名月喜的女子,竟是青阳县城最有钱的邱家家主邱大富的外室。 邱家是谁,邱大富又是谁,孤陋寡闻的细雨当然不知,可她有山溪。 重新中了傀儡符的山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凡她知道的,皆说的详详细细—— 青阳县邱家,是青阳县城第一富户,当之无愧的邱半城。 据传,青阳县城主街上所开的店铺,十家里有八家都归邱家所有。 青阳县的县太爷,若到任时不去拜访邱家,这县太爷的位置便坐不稳当。 上一任的县太爷,是个刚中举的年轻人,正是年少气盛,热血上涌的年纪,接到任命来到青阳县城,一撸袖子便想一展抱负。 年轻人嘛,心高气傲,便没有听从典吏的指点,去邱家登门拜访。 随后,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火都烧到了邱家。 初出茅庐的县太爷,终于惹火了邱家家主邱大富。 身材富态,面庞圆润,看着像尊弥勒佛的邱大富,心肠却狠厉歹毒。 他以人命设套,诱县太爷入坑。 年轻的县太爷中了计,误判人命官司。 被判谋杀亲夫的农妇不服判决,一番言辞后当庭撞柱而死,以死证清白。 围观百姓一片哗然。 农妇家里不服,告上了州府。 州府早已被邱大富拿银子喂饱,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没见到成效,年轻的县太爷就被捋了乌纱帽。 听说走的那天,前县太爷一身半旧青衫,背着个小包裹,拿着把旧纸伞,一个人凄凄凉凉从县衙走出。 县衙门口围了不少青阳县百姓,见他出来,臭鸡蛋、烂菜叶如雨点般,砸向形单影只的前县太爷。 伴随着臭鸡蛋、烂菜叶的,还有“昏官”、“狗官”等不绝于耳的叫骂声…… 山溪一口气讲到这里,细雨托着腮,支着耳朵听。 听到她停了,细雨好声气地问:“你讲了这许多,是替那县太爷打抱不平?” 山溪脸红了红,支支吾吾:“那县太爷,俊得很……” “那也不是你能惦记的,”细雨打破她的美梦,“你一个邪祟,竟敢肖想朝中官员?你难道不知朝中官员都有星宿护卫?” 山溪道:“知道啊,可……那不是被罢官了嘛……” 细雨翻了个白眼,“少拐到你的闲事上,我要听得是月喜楼楼主的事,你若是再闲扯东闲扯西,小心我削你!” 山溪缩缩脖子,不敢再造次,继续开讲—— 要说起来,月喜是如何成为邱大富的外室的,无人知晓。 但青阳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邱大富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 那邱大富的正妻,也听说了此事,也曾气势汹汹,带着家丁仆妇,杀到了邱大富金屋藏娇的青竹巷。 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回的时候蔫头耷脑。 青竹巷里的那个女人,乌发如云,肌肤胜雪,明眸皓齿,虽是冬日穿得臃肿,仍可看出身段的玲珑来。 邱夫人不由得一阵灰心丧气。 这样的尤物,若她是男人,恐怕也会心动。 待进了屋子,邱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屋里的陈列摆设,处处透着清雅秀致,处处都比她这个正牌夫人强。 邱大富那个老东西,库里珍藏的好东西,全给偷偷摸摸运到了青竹巷。 邱夫人原本压下的火气,顿时又冒了出来。 她指着屋中陈设,对着带来的仆妇道:“给我搬,把这些东西统统搬回去,这些全是我邱府的珍藏,我要告你偷窃!”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倚在暖榻上,噙着浅笑,淡然看着这一切的女子说的。 那女子只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暖帘被人掀开,邱大富裹着寒风,进了屋。 “你敢!” 邱夫人被他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老爷……” 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邱夫人捂着脸颊,都惊呆了。 他竟然打她? 他们夫妻二十载,生了三子一女,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府里的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他竟然打她? 邱大富脸色铁青:“谁让你来青竹巷闹事的?” 邱夫人捂着脸哀哀哭泣,跟进了屋的仆妇也一个个如缩头鹌鹑,低着头不敢吱声。 “赶紧滚回去,再敢闹事,我休了你!” 邱大富丝毫不顾念多年夫妻情分,冷着脸下了驱逐令。 震慑住来闹事的夫人,邱大富变脸如翻书,脸色铁青到满脸堆笑,只用了一扭头的工夫。 “乖乖,可曾受惊?” 月喜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 “我真不知道今日她竟有如此大的胆子,竟敢跑到你这里来闹事,回去我收拾她,给乖乖出气……” 正掩面哭泣的邱夫人哭声一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邱大富这老东西,究竟将她这个发妻,置于何地? 那女子娇娇柔柔地开口,声如莺啼。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可懒得管。只要别回头,你们夫妻两个和好了,却把脏的臭的污水全往我身上泼,那我可不依……” 邱大富低头哈腰赔不住。 “哪能呢?乖乖,我邱大富对你的一颗心,难道你还不知?”说着就想伸手揽人入怀。 一回头,见邱夫人及邱家仆妇还在屋里站着,顿时又怒了。 “还站着干什么?赶紧将人拉走,滚!”说罢瞪着邱夫人,“若再敢来青竹巷闹事,我定然休了你!” 众仆妇七手八脚将邱夫人拉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便听到了邱夫人如丧考妣的响亮哭声。 哭声逐渐远去…… 听到这里,细雨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哎哎哎,我让你讲楼主的事,没让你给我编故事。” 山溪一脸无辜,“主人,我没有编故事。” “没编?那什么邱夫人去闹事,你难道就在屋里?”细雨可不信。 她刚才还说,她是在月喜楼盖起来之后,才出现的。刚才讲的故事,明显是月喜楼盖起来之前的事。 讲的这么细节,有鼻子有眼的,跟她亲眼所见一般。 却不料山溪点头。 “是啊,我就是在屋里,真是亲眼所见……” 第47章 入室,心悸 “胡说八道!”细雨反驳。 “你说你在?那你刚才说的,月喜楼建成才出现那话,是在骗我?” 山溪顿时急了:“没没没,我,奴家,我……” 她眼里浮现出迷惑来,“对呀,我是月喜楼建好才出现的,那为何我会觉得我在呢?” 她看向细雨。 细雨翻了个白眼。 “你问我?” 她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你去看看外面如何了。” 山溪听话而去。 细雨摸出纸鹤,打开窗户,看着纸鹤振动翅膀,贴着飞檐,飞进了隔了两间房的窗户里。 那正是月喜楼楼主的房间。 也幸亏现今天气炎热,这月喜楼楼主出去了,却仍开了道窗缝透风,倒便宜了纸鹤去查探一下房内情况。 房间吱呀一声响,山溪端着一壶茶回来了。 “主人,这壶茶喝得差不多了,得重新再泡一壶。” “嗯。” 细雨看着她忙活。 倒掉残茶,也不用再加茶叶,山溪拎起刚去楼下灶房里要的铫子。 铫子里烧的滚水还很烫,冒着热气。 倒了约大半壶,细雨摸出一张新画的迷魂符。 手指微微一晃,迷魂符无风自燃。 燃尽的符灰,尽数落入了茶壶中。 山溪将壶盖盖上,端起茶壶轻轻晃了晃,又放到了托盘里。 “三楼都送完了?”细雨问。 山溪端起托盘:“是,奴家现在便去二楼,请姐妹们饮茶。” 目送山溪离去,细雨蹙着眉在屋里转圈。 山溪重新中了傀儡符后,她问了许多问题。 可是,山溪仍说不清自己的本体是什么,包括月喜楼楼主,以及楼里其它邪祟的本体,山溪皆一问三不知。 连中两次傀儡符,细雨相信,山溪已完全被她所控。 端了加了料的茶给其它邪祟喝,她也做得很好,不知本体……那恐怕是真不知了。 细雨觉得有点麻烦。 除邪祟,若找不到邪祟本体,那便是除了个笑话。 就算她把月喜楼一把火给烧了,月喜楼楼主、以及其它邪祟的肉体全部都给灭了,可本体未灭,卷土重来不过时日问题。 她又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青峰镇不走,邪祟来一次,她除一次。 她是要离开的。 这就难办了。 若邪祟未除尽,她一走了之,苦的只是这附近百姓。 若是让师父知晓,定会唠叨她。 她不想被师父唠叨。 月喜楼里的邪祟她要灭! 邪祟的本体她也要找到,一并灭掉! 刚下定决心,就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 一只纸鹤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直接飞进细雨掌心。 “这么快?” 细雨点了一下纸鹤双眼,熟悉的青烟环冒了出来。 青烟环内出现一间华丽异常的房间。 纵使细雨见识少了点,也觉得这间房,比山溪的房间还要华丽富贵许多。 纸鹤在房间里四处飞了一遍,细雨盯着青烟环,蓦地她眼神一凝,正欲细看,纸鹤飞得太快,那物品一闪而过。 细雨盯着青烟环,好不容易又等到纸鹤飞了回来,这次她看清了。 画,一幅画。 不是悬在墙上的画,而是在屋子当中,珍而重之地打造了个黄金架,这幅画就挂在黄金架子上。 有什么在细雨脑中一闪而逝。 匆匆将纸鹤收回,细雨打开房门。 刚开门,就听到了二楼传来的对话声。 山溪:“碧桃姐姐,我泡了一壶茶,拿来和姐姐共饮。” 碧桃奇道:“山溪?你不是有客人,不在房里陪客人,跑我这里作甚么?” “碧桃姐姐,”山溪撒娇,“先让人家进去嘛,端着茶累死了。” “一壶茶有什么可累的?” 碧桃口中嗔怪,人却退了一步,让山溪进了屋。 听到屋门关上的动静,细雨无声无息地出了屋,快速到了楼主屋前。 轻轻一推,屋门应声而开。 月喜楼主出门前,并未给屋门上禁制。 细雨习惯地左右张望一番,轻轻一个侧身,人便进了屋。 ****** 青阳镇青竹巷。 正与邱大富耳鬓厮磨的女子猛地推开缠磨的男人,从竹榻上坐起身。 “乖乖,这是怎的了?” 月喜回眸看了一眼男人,眼里闪过嫌弃。 不过三年时间,邱大富的精气神就被吸得差不多了,原本胖胖的一个人,显得清减许多。 邱大富倒没有怀疑,还以为是自己瘦身有功,还拿自己瘦身成功,来她这里邀宠。 月喜心里冷笑。 瘦身?哼,瘦命差不多。 若不是整个青阳县,只有这男人身上运势足一些,她才不会让这脑满肥肠的臭男人近身。 想当年,与她往来唱和的可都是风流名士、翩翩佳公子,如今竟沦落到了要与粗鄙不堪的臭男人为伍…… 意识到心底的怨念又起,月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郁。 “天色不早,奴家得回去了。” “月娘,”邱大富还不舍得,“咱们可足足一月未见,你就舍得抛下你的夫郎,回那月喜楼?” 月喜似笑非笑。 “一个月?是因奴家缘故吗?”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邱大富隐隐泛着油光的鼻头,“一月未见,不是因为你去了外地谈生意吗?” “听说,某人不仅谈了生意,回来时还带回来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嗯?” 邱大富一阵心虚。 “谁人嘴巴如此之快,传闲话都传到娘子耳中去了……”他讨好的凑了上来,“什么人都比上不我的月喜娘子。” 月喜轻嗤一声。 “好娘子,要不……今儿个别回了吧。”邱大富癞皮狗似地缠上来,“你我二人也好久没在青竹巷里过夜了,要不咱们今晚就歇在这儿?” 月喜轻轻一推,推开了痴缠的男人。 不回?那不可能。 回想起方才那阵心头悸动,月喜归心似箭。 “月喜楼离不得我,你又不是不知,”月喜轻拍男人脸颊,这男人便是瘦了下来,也没好看几分,“况且,奴家也得有分寸不是?” “新得的小娇娘,你就忍心扔在你那府里,不闻不问?” 邱大富正要张口,却被一根纤纤玉指掩住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月喜嗔他一眼,“你莫在奴家这里花言巧语,奴家可不信!” 抓下那根柔嫩的手指,邱大富就差指天发誓。 “月喜,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能信我?” 月喜抽回手,站了起来,往外走了两步,才回眸一笑。 “若想让月喜信郎君,那下次便由郎君来月喜楼寻奴家吧。” 说罢,袅袅推门而出。 院子里,传来月喜吩咐侍女的声音:“青峋、山色,备好马车,咱们回月喜楼。” 第48章 溪山踏春 进了屋,细雨直奔黄金架子而去。 到了近前,才看清,这黄金架雕花镂空,打造得异常精致。 细雨再没见识,也知金子的好处。 若是平时,她看到这么大一个黄金架,早就双眼放光,扑上去仔细摸上一摸。 不过,现在嘛,她的心思不在黄金架上。 细雨的目光被悬于黄金架上的一幅山水画吸引。 自从青烟环里看到这幅画后,细雨就有种感觉,她想找的东西,似乎有影了。 画是常见的水墨山水画,细雨不懂这些,品鉴不出画的好坏,画上的题字她倒是认得。 题字有些草,细雨逐字辨认:“溪山……踏春……访……美图?溪山?\" 那不是客栈掌柜曾给她讲过的,在青峰镇附近,景致最好的一座山吗? 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溪山附近几个镇子的百姓,甚至还有青阳县的百姓,去往溪山踏春。 这幅画,画的就是踏春情景。 细雨的目光在画上细细掠过。 轻烟缭绕的青山,想必就是溪山。赏春嘛,画上有桃花,开得正妖娆。 一条清溪自山间流出,溪边岩石嶙峋,上有青苔。 溪山上有青松耸立,斑斑点点,亦有野草茂密。 近景处,便可看到一凉亭,亭内有游人歇脚,煮茶,下棋,其乐融融。 最吸引人的便是桃花树下立着的一位女子,身姿曼妙,一身鹅黄纱裙,正拈着一枝桃花,低首轻嗅桃花香。 女子乌发如云,鬃上金钗玉簪,耳畔环佩叮珰,一看便是富贵打扮。 细雨却咦了一声。 这女子,没有脸。 虽然是低着头,可很明显,那女子的面部是一片空白。 发现了女子的异状后,细雨视线微移,转到了女子身后的那株桃树上。 一树桃花,灼灼其华。 可在这树桃花中,那一抹空白,就分外显眼。 细雨的目光定在了那从中断了半截,化为空白的桃枝上,微微挑起了眉。 看着剩余的桃枝上花与叶相映成趣,一个念头从细雨脑中闪过。 碧桃?碧叶? 是这样吗? 她的视线又挪到了从山里流出来的清溪上。 果然,清溪刚流出山间,便缺了一截,同样化为空白。 山溪? 想起山溪曾提起过的几个名字,细雨开始在画中找起来。 溪水里的游鱼并不少,嬉戏玩耍,游鱼中空缺的那一块,也就很明显了。 楼里好像有个叫红鲤的。 好像还有个叫鸦羽的。 细雨往画上的空白处寻,果然看到几只黑色飞鸟,在山峦云雾间忽隐忽现。 可惜,她没看出来,黑鸟是不是少了一只。 还有什么来着?蕉叶?细雨在画上细细寻,果然在画的一角,看到一丛芭蕉。 细雨望着应该是最大一片芭蕉叶的空白处,唇角终于勾起。 她耐着性子,一一细数画上空白之处。 一处、两处、三处、四处……总共数了一十九处,若再加上不知是否少了一只的黑鸟……那就对上了。 细雨猛地一击掌。 邪祟的本体,她找到了! ****** 马车在出城时,被堵在了城门口。 马车里,月喜脸色不好看。 “今个外头怎么那么多人?” 听着她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青峋与山色对视一眼,皆不知在房里,楼主与那邱大老爷发生了何事。 为何楼主会匆匆忙忙离去,而且明显心绪不佳。 想了想,青峋劝道:“楼主莫急,这青阳城门窄小,可出城回城的人流却多,经常会堵,咱们不也早习惯了嘛。” 山色也附和:“是啊,稍等一会儿,人流也就散了,咱们就能出城回去,楼主不用心急。” 可二人的劝慰没有起丝毫作用。 月喜正心急,听到二人不知所谓的劝慰,忍不住斥道:“你们知道个什么?” 见二女一脸不知所措,她深吸一口气,缓了脸色。 “方才,我感觉到有人闯进了咱们月喜楼……” “什么?”青峋和山色异口同声。 “不知哪里来的小贼,竟胆大包天,竟敢闯入本楼主的房间……”月喜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马车纹丝不动。 月喜撩开车帘,向外看去,见人头挤得密密麻麻,不由一阵焦躁。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枯等,我要先回去。” “楼主,三思啊。”青峋与山色大惊失色。 青峋道:“这里到处是人,楼主若用了异术,被百姓们看见,定有那多管闲事的,会跑去道观佛寺求人来收了咱们……” 山色也附和:“是啊,到那时,咱们月喜楼可就成了众矢之的。” 她二人说的这些,月喜何尝不知。 自她有了意识,成功化形以后,就隐瞒身份,勾搭上青阳县的第一富邱半城,目的就是重修一百多年前的月喜楼。 新月喜楼建好后,不出她的预料,果然客源滚滚。 每一个进楼的男子,都是给她提供精气,供她修养的养分。 而那些男子,回到家中后,身上沾染的邪气也会传给其家人。 她尤其喜爱那些天真懵懂的孩童。 男子虽可提供精气,可孩童未受污染的精气,则更为可口。 假以时日,等她吸取到的精气足够多,多到令她能脱胎换骨,她就再也不用怕那些道貌岸然的玄门中人! 月喜咬牙。 她专门挑了这个地处偏僻,周边也没有名寺名观的青阳县,就是为了躲开那些爱管闲事的道家玄门、佛家禅门。 可如今,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知何人,已经闯进了她的房间! 想到房里挂着的那幅画……月喜心一横,撩开门帘跳下车去。 “楼主……”青峋与山色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你们二人回去,莫跟着我,”月喜一回头,神情狠厉,“我自有分寸!” 二人被吓住,脚步顿住。 月喜脚步匆匆,拐进一处小巷。 挑了个僻静处,衣袖一挥,整个人化为一道黑风,腾空而起,向城外飞去。 等在城门口的百姓们,忽感一阵妖风刮过,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天色也暗了下来。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眨眼间,天色又重新亮了起来。 徒留城门口的百姓和守城门的官兵,对着刚刚那阵妖风,议论纷纷。 第49章 尔等邪祟 青阳县城至月喜楼的官道上,一股妖风袭过。 卷起官道上黄沙漫天。 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被风刮得睁不开眼,体弱得被风吹得跌倒在地,身强力壮的也背过身去,以袖掩面避风沙。 月喜楼外,两名女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对于招揽客人这件事,她们并没有太上心。 愿意来,无非是白日无事,闲着无聊罢了。 松香摇着团扇,目光在过路的行人身上掠过,没一个能入眼的。 “唉,今儿就遇到一个长得俊俏的,可惜被山溪那丫头抢了先。” 蕉叶也叹:“谁让山溪先看到了呢。” “什么她先看到的?”松香并不服,“明明当时咱们姐妹几个都在,怎么就是她先看到的?” 蕉叶斜她一眼,“怎么着?听这语气,你要去抢?” 这话噎了松香一下,她撇撇嘴,手里的团扇摇得愈发快了。 蕉叶一把抢过她的团扇,“拿扇子出什么气?真不服气,你就去抢。” 说罢,她转头朝楼里望了望,“说起来,红鲤刚不是说要去找山溪,这会子都不出来,莫不是真进了山溪的屋?” 扇子被抢,松香也不恼,她手往背后一探,伸出来时,手里又多了一柄团扇。 蕉叶瞪她一眼,忙向四周查看。 所幸这会儿月喜楼外也没什么行人,她松了一口气,侧过身,将手中多余的团扇幻化成一团烟气,才伸指狠狠戳了一下松香的额头。 “楼主的话,你都忘了?” “在楼外使用异术,若被人注意到,你不要命了?” 松香抚着额头,噘着唇,“好姐姐,你戳疼人家了。”又去挽蕉叶的胳膊,“怕甚?这会儿不 是没什么人嘛,再说了,楼主又不在……” “你……”蕉叶正待再说她几句,忽感异常,两人齐齐抬头。 一道黑雾挟带着风声,自东向西,呼啸而至。 转眼便到了近前,黑雾绕着月喜楼盘旋一圈,收拢雾气,倏地进了月喜楼。 月喜楼外,狂风阵阵。 被风吹起的黄尘,饶是蕉叶和松香,也承受不住。 两人手拉手,跑进了月喜楼内。 站在门口,二人互相拍打着身上沾染的落叶及黄尘。 “刚才那是楼主?”松香的声音里带着惊诧,“楼主怎会用这种方式回来?” “今日陪楼主出去的是青峋与山色,她二人呢?”蕉叶也眯着眼朝外张望。 并未看到月喜楼的马车。 蕉叶抬头望向楼上,猛地一怔。 “松香,楼里出事了!” “什么?” “楼里出事了!” 松香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蕉叶急得跺脚,“楼主回来这么大的动静,楼里的姐妹们呢?” 她这一说,松香也发现了不对。 对呀,刚才楼主回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可二楼三楼却静悄悄的,在房里的姐妹呢? 二人正欲上楼查看情况,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半扇房门从三楼跌了下来。 跟着半扇房门一同摔下来的那道身影是—— “楼主!” 蕉叶和松香一声惊呼。 半空中的月喜一个拧身,调整了下跌的姿势,最后一个翻身,落在一楼大堂的某张圆桌上。 “闭嘴,惊呼什么!” 月喜这会脾气暴躁得很。 她匆匆赶回月喜楼,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进房门,便发现屋子中央的黄金架子,以及架上的画,悉数不见了踪影。 失了画,月喜心神大乱。 那混进月喜楼的混蛋,便是趁这个机会偷袭了她。 随着后背一痛,一道巨力袭来,月喜不受控制地撞飞了房门,整个人也随着房门从三楼摔到了一楼。 此时的月喜,心中怒火正盛,听得蕉叶和松香的惊呼声,只觉吵闹得很。 她头也未回,宽袖朝后一挥,蕉叶和松香便飞了出去,直直撞上墙壁,才停了下来。 “啧啧啧,好歹也是你手下的人,怎的如此粗鲁?” 细雨也跟了出来,就站在栏杆处朝下张望,正好看见这一幕,出言嘲讽。 见她出来,月喜也顾不上理会摔成一团的蕉叶和松香,她哼了一声,“让人摸进了月喜楼都毫无察觉,要她们何用!” 细雨摇摇头,高声喊道: “哎,那两个,听见了吗?你们楼主嫌弃你们没用,跟着这样的楼主有何前途?还不如悬崖勒马,要知道,苦海无边,可回头是岸呐……” 听着她赤裸裸的挑拨,月喜怒道:“原来是个没剃毛的小秃驴!” “你才是驴,你全家都是驴!” 细雨张嘴便怼了回去。 月喜哼了一声,“小秃驴,本楼主不跟你打嘴仗。有本事你便下来,与本楼主真刀真枪打一场!” “你若输了,黄金架子以及架上的那幅画,你便痛痛快快交出来!” 细雨掏掏耳朵,“你说什么?哎,这位楼主,你是不是年龄太大了,声量不足哇?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你——” “莫生气嘛,”细雨笑嘻嘻的,“当心气过头了,‘嘭’的一声,你炸了!”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好笑,细雨哈哈哈大笑起来。 哪里来的贱兮兮的小秃驴?月喜被气得险些真炸了。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从来没有! “有!本!事!你!就!下!来!”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邀战之语。 楼上的细雨却耸耸肩,一脸拒绝:“我没本事。楼主有本事,你上来!” “你——“ 小秃驴,上就上! 月喜一挥袖子,整个人便飞了起来,直奔三楼而去。 刚至半空,凌空一道长鞭甩了过来。 “啪”地一声脆响,长鞭击中目标的声音,响亮悦耳。 痛! 半空中的月喜身形一阵飘忽。 她既惊且惧。 怎么回事?她竟然被一鞭子打散了? 这不可能! 心神巨震下,月喜勉强控制住化雾的身形,将其重新凝聚成人形,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从半空跌落。 这第二回的跌落,可没第一回幸运。 月喜重重地砸在一张圆桌上,带翻了圆桌。 桌面被砸飞出去,砸到了旁边的圆桌。第二张圆桌被砸翻,又碰到了第三张圆桌……不过眨眼功夫,大堂便噼里啪啦倒了七、八张圆桌。 配套的圆凳倒了无数。 原本整齐有序的大堂,转瞬之间便凌乱不堪。 月喜从地上一跃而起,抬头望向站在三楼的人,声音惊疑不定:“你是妖?” 细雨微一挑眉。 这是认错她为和尚以后,又认错了她是妖? 目光落在手中握着的长鞭上——狐媚娘的长鞭,用得甚是顺手——细雨恍然。 她也不解释,索性张狂道:“尔等邪祟,竟敢祸乱一方!今日落到你爷爷手里,是尔等命数已尽! 速速来送死!” 第50章 破邪符!破! “放肆!” 月喜怒极反笑。 “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小妖,多管闲事,竟插手我月喜楼之事!” “虽说妖邪自古以来被连在一起称呼,但妖是妖,邪是邪,你我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说到此,月喜缓了声调。 “念尔初入红尘,诸事不知的份上,若能识趣交出画卷,乖乖离去,本楼主可饶你擅闯月喜楼之过。” 嘁,脸可真大。 细雨撇嘴,一脸不屑。 “饶我?哈,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吃了亏。” 月喜脸一沉,“阁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细雨嘻嘻一笑,“哎,我这人吧,天生不爱吃敬酒,就爱吃罚酒,怎么办?” “你——” 见劝说无用,月喜没了耐性,袖子一挥,一股浓郁的黑雾便直奔三楼而去。 细雨长鞭挥出,黑雾被打散,又慢慢聚拢。 月喜见状,得意一笑。 “小子,你可看清了?你那长鞭,对付本楼主的黑雾,可有用?” 她话锋一转,语调变得狠厉:“别仗着自己是妖,就想在月喜楼耍威风!本楼主可不怕你!” “方才不过是本楼主一时大意,才误中了你一鞭。那一鞭对本楼主来说,不痛不痒!无非是这具肉身,被你一鞭子打散而已。 可这肉身,能散便能聚。” “你那长鞭对本楼主的黑雾无用,对本楼主而言,更无用!” 细雨充耳不闻,月喜楼楼主在楼下的叭叭叭叭,手中的长鞭连连挥出,飘上三楼的黑雾被她打得还没聚拢就又散开。 数鞭下去,黑雾几乎完全消散。 待散开的雾气重新聚拢在一起时,明显雾体小了许多。 月喜哼了一声,长袖一挥,又挥出一团黑雾。 “小郎君,既然爱吃罚酒,那你便和本楼主的黑雾缠斗吧! 本楼主倒要看看,是你的妖力充足,还是本楼主的黑雾源源不断!” 细雨挥着鞭子,脑子也在急速转动。 她不能耗在这里打雾气,时间久了,她的体力迟早要耗完。 方才那邪祟进屋,见到画卷失踪,明显一副心神大乱的样子。 她趁机偷袭—— 可惜,本该重创邪祟的大好时机,因为她摸错了符,生生错失良机。 细雨都忍不住扼腕。 眼见黑雾离她越来越近,细雨索性扔掉长鞭。 没了长鞭所阻,那团黑雾瞬间将细雨包围。 楼上的月喜看得真切,顿时大喜。 亏她中了一鞭,还以为这小妖有多厉害,严阵以待,却原来不堪一击! 想来方才那一鞭,也是因为她太大意的缘故。 听闻妖族有一宝,名唤百宝袋。她房里的黄金架和画卷不见,想必是被那小妖装入了百宝袋中。 月喜眼中闪过贪念。 百宝袋?妖与邪自古不分家,妖能用的东西,邪也能用吧? 想得急切,月喜一挥袖子,整个人又凌空飞了起来,身姿飘逸地落在了三楼长廊上。 她背对着细雨,正要缓缓转身,再言语讥讽那小妖几句,让它交出百宝袋,却听楼下松香和蕉叶齐声惊呼: “楼主,小心!” 月喜一惊,迅速转过身。 迎面一个硕大的黑球砸了过来。 月喜都气笑了。 拿她的黑雾来砸她?这小妖怪脑子恐怕是有坑! 她袖子一挥,便把黑雾收了回来。 甫一收回,便觉察到不对。 不好,黑雾里藏有东西…… 另一边,细雨一个腾空后跃,远远避开,一声断喝:“破邪符!破!” “嘭!” 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月喜楼的楼顶被炸开一个大洞,瓦片碎块、木头碎屑如雨般落下。 月喜楼的楼主,千娇百媚的月喜娘子,亦被炸得不见踪影。 那一身华贵衣衫,炸成了碎布片,如翩翩蝴蝶,在半空中缓缓飞舞。 松香和蕉叶两个,在楼下看得眼都直了。 楼主……楼主又败了?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三楼的细雨身上。 这人……这人不是山溪看上的小郎君吗?当时他已被邪气沾染,怎么会…… “松香,蕉叶……” 就在此时,她们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两人下意识转头。 “山溪?” 背后站着的正是山溪,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正是与她们朝夕相处,如姐妹般的山溪。 两人觉得身前一凉,低头望去。 便见山溪两手各持一张黄符,按到了两人胸前。只见黄符上金光一闪,随后便没入两女体内,消失不见。 “山溪,你在做什么?”蕉叶惊惧不已。 “蕉叶姐姐,嘘……”山溪仍是那副温柔笑脸,青葱玉指在唇边轻轻一举,“主人不喜欢咱们吵闹,你要听话。” “什么主人?山溪,你疯了吗?你……” 蕉叶还想多说几句,可意识却慢慢模糊,原本惊惧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平和,呆滞。 松香比她进入状态还早。 见二女终于安静,乖乖站着,山溪满意一笑。 “这才乖。” 她从地上端起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壶茶,还多了一个小茶杯。 执壶倒了半杯茶,将茶杯放到蕉叶唇边,“蕉叶姐姐,妹妹泡了壶好茶,请姐姐喝茶。” 形容呆滞的蕉叶,慢慢张口,饮下杯中茶。 山溪依葫芦画瓢,又给松香喂了茶。 等二女皆如楼上姐妹一般,皆闭眼昏倒后,山溪才端着茶壶,朝月喜楼后厨走去。 主人说过了,凡是在月喜楼的人,这壶茶便都要喝。 如今楼里的姐妹,以及姐妹房里的客人们,都已饮了茶,安安静静地睡着。 还剩下楼里的帮工及杂役。 这些人,躲在哪里,她都知道。 没关系,她会去找他们,请他们喝茶。 第51章 封印画轴 三楼。 细雨取出百宝袋,解开系绳,袋口朝下,瞬间一堆杂物出现在地板上。 其中,金光闪闪的黄金架子最为显眼。 细雨蹲下,把除了黄金架子以外的其它杂物,往百宝袋里装。 挂在黄金架子上的那张《溪山踏春访美图》,微微晃了晃。 见细雨没有注意到它的动静,仍迳自收拾地板上那一堆破烂,《溪山踏春访美图》悄无声息地开始一点一点朝上卷,最后卷成个画轴。 挂在黄金画架上的缠金丝棉绳,也悄无声息地从中断裂,画轴悬空浮在半空。 下一瞬,画轴便猛地向上窜,准备从破掉的屋顶逃走。 随着嗡的一声响,一张金色大网出现在破洞下方,画轴正撞在金网里,被网个正着。 细雨这才抬起头,带着笑看向房顶,说了声:“收!” 金网裹着画轴飞了回来,落到细雨手中。 “想逃?” 细雨脱下鞋,隔着缚妖网,拿着鞋底子开始抽打画轴。 “让你逃!让你逃!让你逃!” “好好的画不当,偏偏要当什么邪祟,有毛病吧。” “瞧瞧你画里养出来的都什么玩意?啊,弄个什么月喜楼,乌烟瘴气的,这是客栈吗?是吗是吗是吗?” “以为你爷爷年纪小,没见过客栈什么样?” “我打小就跟着师父住客栈住惯的,就没见过月喜楼这样的客栈!” “还敢吸人精气?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鞋底子又脏又臭,画轴在网里左躲右闪,却避不开鞋底子如影随形,很快白色卷轴上便出现许多黑色鞋印。 若这画轴有血可吐,恐怕会被气得吐血三升。 自它画成到现在,一直被人妥善珍藏,爱而重之,哪里受过今日这般屈辱。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被缚妖网兜着,无法脱身的画轴,还抱着脱困的希望,并且许下了报仇的愿望。 细雨打够了,重新套上鞋。 缚妖网里的画轴倒还是很精神,还在左突右奔,寻找破网机会。 想想被缚妖网困住的狐媚娘,因为随意乱动所承受的痛苦,再看看如今在缚妖网里像发了疯般死命乱撞的画轴…… 细雨不得不承认,缚妖网对于邪祟来说,真是用处不大。 像月喜、山溪那样的邪祟,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拿出来缚妖网使用。 而像画轴这个有本体的邪祟,缚妖网也不过拿它那个“网”字。 这个网,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她得另想办法,封了这个邪祟。 细雨站起身,连网带画握在手中,随意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和山溪房里差不多,细雨刚绕过屏风,便看到一名女子侧卧在长榻上,昏迷不醒。 细雨没理会屋子原本的主人,直奔书案而去。 这间屋子的书案上,文笔四宝倒是也挺齐全。 将缚妖网和画轴扔在地上,细雨抬脚踩在了画轴上,然后从怀中又摸出了百宝袋。 哗啦一声响,书案上多出一堆杂物。 细雨在杂物里挑挑捡捡,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后,剩下的又重新装回百宝袋里。 麻烦死了。 细雨烦得不行。 下次!下次她一定要弄一个如意百宝袋!想找什么,只要在脑中一想就行! 耐着性子重新收拾好百宝袋,细雨把百宝袋揣回怀里,然后又摸出来一张空白黄符。 她要用朱砂画一张“封”字符。 研墨,加朱砂,一切准备就绪后,细雨从笔架上取下一枝上好毛笔,蘸满墨汁,凝神静气,挥毫疾书。 一个“封”字,一气呵成。 写完后,细雨将毛笔随手一掷,拎起写好的“封”字符抖干。 画符的时候,她感觉下笔流畅,真力运转毫无滞涩感。 很好,这张“封”字符绝对不会出问题。 脚尖一勾,缚妖网被她踢了起来,然后细雨伸手一抓,抓住了又想带着缚妖网往外窜逃的画轴,“啪”地一声响,将画轴狠狠拍在桌案上。 心随意动,缚妖网闪了一下后,消失于空气中。 细雨刷地一下抖开画卷,一个利落翻面,画面朝下,背面朝上,将整张画卷摊在桌案上。 随即,“封”字符便被她一掌拍向画背。 “封字成符,万物皆封!” 画卷剧烈抖动起来。 随着黄符隐没入画卷,背部的白纸上若隐若现出现个斗大的“封”字,画卷才没了动静。 细雨松了一口气。 成了。 “住~手~!我~的~画~!啊~啊~啊~住~手~!” 一个忽断忽续的鬼哭狼嚎,由远及近,传进了屋内。 细雨无声地叹口气。 要不为啥有人说,邪祟难灭呢? 瞧瞧外面那位,都被破邪符炸得粉身碎骨了,还能卷土重来,这邪性可真坚强。 随手将桌上摊开的画卷一拢,细雨迎了出去。 半空中,飘着一团淡黑色,隐隐约约有个人形的雾气。 方才那惨号,正是从这团人形雾气中发出来的。 “哎哟,我说呢,谁的破锣嗓子在外头乱喊乱叫,原来是月喜楼主啊……”细雨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出一脸不解的样子,“……嘶,月喜楼主,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看着还怪惨的……” 肉身被炸碎,只能勉强维持雾形的月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真七窍生烟。 细雨眼睁睁看着,人形雾气的脑袋上,从耳、眼、鼻、口处喷出七道烟柱。 噗呲一声,细雨忍不住,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待她回去后,一定要把这个“七窍生烟”讲给师父听,嗯,最好还要画下来,以后想回味时,还能拿出来欣赏一番。 细雨的嘲笑,冲垮了月喜的理智。 肉身被破邪符炸毁的时候,月喜被重创,一时失去意识,连雾形都无法维持。 待她意识恢复后,却看到了山溪端着茶,放倒蕉叶和松香的一幕。 月喜气极,勉强聚拢回来的雾气,险些又溃散。 山溪? 原来是山溪? 怎么会是她? 第52章 引邪入画 月喜气极。 她对山溪不够好吗?山溪本是死物,是她,是她用自身怨念,助她化为人形,享受人间极乐。 可她竟然背叛她! 若依月喜以往的性子,知道有人胆敢背叛,那一定是当场诛杀,绝不容情! 可是……如今情况有所不同,三楼有个煞星! 虽不愿承认,但一番交手后,月喜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还不是那煞星的对手。 顾忌到楼上的细雨,月喜咬牙,放过了山溪。 无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能寻到机会,把被偷的画卷再悄悄偷回来……若干年以后,她必能东山再起! 至于山溪,既然敢背叛,就别怪她到时候不念旧情! 还有,今日毁楼之仇,她也会向那小煞星讨回来! 至于其它的,月喜并未看在眼里。 金银财宝,荣华富贵,对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的俗物。 这月喜楼,她能建起来一次,就能建起来第二次。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画卷先弄回来…… 月喜躲在一楼背阴角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可一切的盘算,在感应到画卷和她的联系被切断后,都化为乌有。 那个煞星,它做了什么? 一切的如意盘算都被打乱,月喜腾空而起,鬼哭狼嚎冲上三楼。 待听得那煞星一脸无辜,还问自己这般凄惨是何缘故时,月喜强撑的理智,嘣的一下断了弦。 黑雾暴涨,将整个三楼都围了起来。 细雨,正被困在黑雾当中。 正在大笑的细雨,止住笑声,单手一翻,抓住一缕黑雾。 远远观望的月喜顿时大惊:“你,你,你……这怎么可能?” 那黑雾是她的怨念所化,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抓住,就算是妖,也不可能。 细雨冷笑,“蠢货!” 吃了破邪符那么大一个亏,竟然还没猜到她出自道家玄门,蠢成这样,还敢到俗世祸害一方? 跟这样一个蠢东西打了半天,她觉得自己也变蠢了。 懒得再跟邪祟废话,细雨手腕一动,用力一扯,口中大喝:“过来吧你!” 半空中的月喜顿觉一股力量拽着她,不由自主地朝细雨方向飘去。 与此同时,细雨举着画卷的手一抖,画卷顿时展开。 将画卷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抓着黑雾,用力朝画中一拍—— “进去!” 握着的那团黑雾被画卷吞了进去。 吞了一缕之后,三楼的黑雾仿佛被召唤一般,朝着画卷涌去。 伴随着月喜撕心裂肺的“放开我,我不要进去,放开我……”的惨叫,所有的黑雾被画卷吸收殆尽。 惨叫声消失后,四周的黑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细雨举起画卷,先看桃花树下的那女子。 果然,女子原本空白的面部,有了五官。 这女子,果然是月喜。 细雨端详着画中月喜的那张脸,和化为人形的月喜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过可能是被强行吸入画中的缘故,画中的月喜五官略显扭曲,充满了愤怒、不甘与怨毒。 “啧啧啧,真丑啊。” 细雨伸出手指,弹了弹画中女子的脸。 下一瞬,细雨便看到,画中的月喜原本下垂的双眸,努力向上翻……哦,这是在朝她翻白眼吗? “啧啧啧,更丑了,惨不忍睹。” 细雨摇头,撇嘴,加评价。 画中月喜闻言本要生气,转念一想,又变了声调,软软哀求起来。 “奴家丑,奴家认输了,小郎君,你就放奴家出去罢……” 细雨笑了,举着画卷晃了晃,“哟哟哟,果然邪性坚强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能说话呢?” 画中月喜软言相求:“小郎君,你我妖邪本是一家,咱们何必窝里斗呢?” “窝里斗?”细雨仿似听到了笑话,又大笑起来。 画中月喜见她大笑,还以为说动了她,更加巧舌如簧。 “小郎君,你我修行皆不易,何必自相残杀?你放奴家出去,奴家愿奉上月喜楼所有金银珠宝,若还不够,奴家还识得青阳县第一富户,他有银子,小郎君想要多少有多少……” 细雨嗤笑一声。 “那我何必多此一举。” “什么?” “放你出来,从你手中得到月喜楼的财富?”细雨嘿嘿一笑,“那我还不如直接拿呢,还不必通过你。” “你——”画中月喜没料到外面这人如此无耻,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细雨又踹开一间屋子,无视屋内昏睡的两人,随便找了地方将画卷挂起,她伸出食指,在画中一处空白地方点了一下。 心中默念,“收!” 一道细细的黑气从屋外飞了进来,刷地没入画卷不见。 凝神看去,刚点的空白被填补完整。 细雨微微一笑,继续点下一处空白。 此时,一辆马车刚出了青阳县城,马车里除了青峋与山色,还多了一个邱大富。 “你家楼主真的一个人先走了?”邱大富不敢相信,追问道。 青峋娇滴滴地瞟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奴家怎敢欺瞒邱老爷……” 邱大富虽然爱慕月喜,可如今她不在,乍然见到青峋这娇滴滴的模样,忍不住就想上下其手。 “既然月喜不在,这路上,便由青峋姑娘陪老爷我……乐呵乐呵……” 说罢,一个虎抱,将青峋搂在了怀里。 青峋连连推拒。 “邱老爷,你莫要这样,若被楼主知晓,奴家……奴家怕……” 邱老爷没当回事,“怕甚!有老爷在呢,老爷替你作主,来,亲一个。” 说着话,邱大富闭上眼,嘟起唇,朝怀里的青峋亲去。 怀中突然一空,他收不住力,整个人朝前扑去,差一点亲到了马车地板。 坐在另一旁的山色忙将邱老爷拉了起来。 邱大富怒气冲冲地爬了起来。 “青峋姑娘,你怎可如戏耍本……怎么回事?青峋呢?” 邱大富扫了一圈,却发现马车上没了青峋身影,他猛地转头,瞪向山色。 山色一脸惊恐。 她就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青峋化为一缕黑气,飞走了。 “山色姑娘,青峋姑娘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邱大富压着怒气,“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趁本老爷没发火,你赶紧让她出来。” 山色顾不上搭理他。 “山色姑娘!”邱大富见山色不理他,顿时气极,伸手欲拉,却猛地瞪大双眼,神情变得惊恐 。 “鬼……鬼……鬼……鬼呀……” 就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化为一缕轻烟,嗖地不见了。 邱大富眼一翻,瘫软在马车里。 月喜楼内,细雨看着修补得差不多的《溪山踏春访美图》,点点头。 如今还剩一处。 她转头,门外,山溪端着托盘,正站在那里。 第53章 细雨救人 看到山溪,细雨也没废话,指尖轻轻一触,点在山间清溪的空白处。 一道淡淡黑气自她眼前掠过,没入画中她手指所点的地方。 耳边传来托盘落地的咣啷声,还有茶壶落地摔得粉碎的清脆声。 细雨没有转头看向门口 ,她挪开指尖,看着画卷。 画卷上,山间一条清溪潺潺,溪中游鱼灵动,岸边芦草茂密,青岩嶙峋。 至此,整张《溪山踏春访美图》全部修复完整。 嫌画里的月喜聒噪,细雨干脆利落地又摸出来一张噤声符,啪地一下,拍在画上。 耳边顿时清净了。 满意地拍拍手,细雨从墙上把画取下来,将其卷起,用自带的金丝棉绳将其系紧,像塞擀面杖一样,将画轴塞进了背后腰带里。 塞好画轴后,细雨扭头,看向屋内的另一个人。 啧,真麻烦。 细雨上前,掐着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伸脚踢了踢,没动静。 也是,喝了掺有迷魂符灰的水,想那么快醒来,也没那么容易。 盯着地上油腻腻的中年男人,细雨嫌弃得很。 在屋里扫了一圈,细雨盯上了桌布。 这桌布和山溪屋里的一模一样,貌似是什么锦缎的,摸着倒是挺柔顺光滑。 “刺啦”一声,锦缎桌布被从中撕开,裂成两半。 细雨撇嘴。 这劳什子锦缎,被撕开的声音,和她的粗布衣衫,也没甚两样。 抛下一半的桌面,将另一半又撕下去一小半,留下一溜长长的布条,细雨手一捋,一根简易的布绳便做好了。 将地上仰躺的男人踢翻个面,细雨将桌布穿进男人腰带,拽着桌布,拖着男人往外走。 路过门口,男人的脸孔从碎瓷片上划过,一张脸顿时被碎瓷割得鲜血淋漓。 纵是在昏迷中,男人也痛得哼唧了两声。 听到哼唧声,细雨回过头,一眼便看到地板上多了点斑斑血渍。 咦?方才还没有。 细雨疑惑。 微一侧头,恰巧男人也无意识地抬了抬头,细雨便看到一张满是血痕,还扎着碎瓷片的脸。 嚯,她忍不住咧咧嘴。 瞄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细雨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活该! 色字当头,色欲熏心,被邪祟迷惑心神,吸取精气,如今受一点皮肉之苦也应该。 将男人拖到长廊上,细雨扔掉桌布,扶着栏杆向下望。 三楼到一楼的高度,约有三四丈。 她又看看三丈开外的楼梯,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下,一直看到一楼。 看看远处的楼梯,又看看高度,看看高度,再看看远处的楼梯……细雨最后蹲下,第三次掏出百宝袋。 找出狐妖狐媚娘的长鞭,细雨将鞭子系在男人腰带上。 狐媚娘的长鞭长约两丈八,嗯,差了点距离,不过……那么点高度,也摔不死人。 顶多断条胳膊断条腿。 哼,邪祟都敢沾染,肉身再多吃点苦头,也应当。 细雨毫无心理负担,将长鞭当绳索,将男人吊了下去。 长鞭送到差不多了,细雨探头朝下望了望,男人面朝下被吊在一楼半空,正在晃荡。 细雨一抖手腕,长鞭犹如灵蛇,利落地松开系在男人腰带的活结,“嗖”地收了回去。 同一瞬间,悬在半空的男人也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巨响,男人刚巧砸在一张圆桌上,圆桌被砸成两半。 楼下的动静没吸引细雨,她正忙着挨个查看房间,把昏迷的人拖出来,再送下楼。 虽然她挺瞧不上这些被邪祟所迷惑的男人,但……被邪祟迷惑,还罪不至死。 该救还是得救。 嗯,回去后,她要去师父面前邀邀功,省得他老人家一天到晚担心她“误入歧途”。 一间屋一间屋地踹开检查,细雨从三楼又拖出了四个人。 把四人依葫芦画瓢,也扔到一楼后,细雨顺着楼梯下到二楼。 依旧是挨个房间查看,这次从二楼房间里拖出来六个人。 这六个人,比三楼的五个人幸运一点——二楼到一楼,长鞭够长,免了他们的命中一摔。 将人全部弄到一楼大堂后,细雨拍拍手,顺着楼梯又下到大堂。 看着大堂里横七竖八,甚至还人叠人的十一个大男人,细雨皱起眉头。 麻烦,真麻烦。 叹口气,她认命地上前,又扯掉一块桌面,仍旧是背面朝上脸朝下,拖着往外走。 月喜楼如此大的动静,根本掩不住。 楼外,早就围了一群人看热闹。 妖风忽起没看到,可从楼里冒出来又倏忽缩回去的滚滚黑雾却看个正着,还有那一声惊天动地、恍如炸雷般的爆炸声—— 瞅瞅,瞅瞅,连月喜楼的琉璃瓦屋顶都被炸飞了。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青峰镇客栈掌柜也站在人群里,目瞪口呆。 上午时,唯一的住店客人说要出去随便走走,过了中午也没回去。 他家娘子便让他出来寻人,谁料人没寻到,却听到有人满街嚷嚷—— “月喜楼出事了,月喜楼出事了……” 掌柜的一时好奇,随着看热闹的人流,也跟着过来了。 待看到月喜楼屋顶都破了个大洞后,掌柜的一颗心呐,砰砰砰,砰砰砰,一下比一下跳得激烈。 险些从他喉咙里跳出来。 他强压下内心激动,两眼放光,盯着破了个大洞的月喜楼屋顶,内心不住祈盼:破洞大点,再大点…… 实在不行,刚才的爆炸,再来一次也成啊。 盯着屋顶破洞想美梦的掌柜的,忽听身边人群嗡嗡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楼里有人出来了……” “哎,怎么是个孩子?” “快看,那孩子手里拖着个……什么玩意?我的娘哎,那是个人!拖的是个人!” 看热闹的人群刹那间仿佛刚开锅的沸水,到处都是咕嘟咕嘟的。 在一片咕嘟声中,沉浸在喜悦中的掌柜的,听到了“孩子”这个字眼。 他心里一动,朝月喜楼大门看过去。 那从门里走出来的,不就是他找遍整个镇子,都没找到的住店客人? 掌柜的不知不觉张大了嘴,他看看细雨,再看看她身后的月喜楼,重点是月喜楼破掉的屋顶…… 这……这都是……这都是她做的? 上午才说要探探月喜楼有何古怪,这刚过中午头,便把月喜楼给端了? 掌柜的顿时激动起来。 他拉住身边人的胳膊,指着细雨语无伦次,“她她她,我家,我家客栈……我家客栈的客人……” 身边人是个过路人,并不识得青峰客栈的掌柜,还以为遇到个疯子,慌忙挣脱掌柜的拉扯,躲得远远的。 掌柜的也不生气,在人群里兀自笑得开怀。 细雨一抬眼,便看见人群里呲着大牙,笑得正开心的掌柜的。 她也笑了。 “掌柜的,你,过来过来!” 第54章 细雨得驴 听到细雨的召唤,掌柜的忙朝前挤,嘴里还嚷嚷着: “让让,让让,这是喊我呢,喊我呢……” 一挤出人群,掌柜的就一溜小跑,跑到细雨身边,满脸讨好:“不知小道长有何吩咐?” 别怪掌柜谄媚,现在在掌柜的心里,细雨无异于他的再生父母。 那月喜楼可是掌柜的心头大患,如今这心头大患竟被小道长一举给端了……要不是当众哭泣不雅,掌柜的恨不得来个喜极而泣。 “掌柜的,”细雨扔下手里正拖着的男人,指指月喜楼。 “里头,像这样的……”她踢了踢昏迷的男人,“还有几十个,把他们都给拖出来。” “行,小道长吩咐,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掌柜的一拍胸脯,打了包票。 细雨看着他又跑回人群,点了几个相熟的出来,嘀嘀咕咕几句,几个大男人结伴进了月喜楼。 很快,几人抬着一个人出来了。 细雨站在一旁指挥:“往外扔,扔远点。” 看几人把抬着的人放下,她又踢踢脚下这个,“把这个也扔那边去。” 围观的人里, 有人看到这几人进进出出几趟,也没出啥事,也大着胆子加入进来。 很快,大堂里的十一个人,全被抬了出来。 堆在路边,一溜排开,跟死的似的。 细雨带着人往里走,“后厨还有,还有后院的杂役房……掌柜的,你带着人好好找找,把这楼里昏迷的人全部清出去。” “行,小道长放心,这事包我身上。” 掌柜的一口答应,带着人去继续寻找昏迷之人。 细雨把活交了出去,自己一身轻松,满楼里溜达。 溜达着溜达着,就溜达到了后院。 别看月喜楼前头光鲜亮丽,可这后院照样乱糟糟的, 有句俗语怎么说来着,驴粪蛋表面光? 对对对,这月喜楼就是个驴粪蛋。 刚想到驴,就听到一阵驴叫:“恩啊……恩啊……” 细雨耳朵一下子支了起来。 月喜楼有驴? 她顺着驴叫寻了过去,在后院角落,找到个驴棚。 棚里,一头青色大健驴,正悠闲地尥着后蹶子。 细雨眼都亮了。 这头驴,可比柳村长家里的那头,威风多了。 这驴,是她的了! 细雨上前,摸摸驴耳朵,拍拍驴背,嘴里不停称赞,“不错,真不错,以后走路不用脚了。小驴,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晓得不?” 青驴甩甩耳朵,又“恩啊、恩啊……”叫起来。 细雨高兴地拍拍它的脑门:“不错不错,能听懂人话,比大白还强点。” “恩啊,恩啊……” “虽然小驴你曾误入歧途,当了邪祟楼的驴,但是,只要你肯改邪归正,以后跟着我,吃苦耐劳,那还是头好驴……” “恩啊,恩啊……” “这才乖,”细雨摸着驴头,“我身边还有一只大白鹅,它有点凶,它要是啄你,你就……忍忍好了……” 青驴昂头,“恩啊”声大了许多。 细雨捂住耳朵,“那没办法,我先认识的它,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恩啊……恩啊……” “嘿,给你脸了?”细雨一巴掌拍青驴脑门上,“以后我老大,大白老二,小纸老三,你老四!听到没有?” 掌柜的带着人进后院时,就听见后院角落有动静。 他难掩好奇,过来一瞧,便瞧见小道长跟一头驴,聊得正热乎。 “小道长,你这是……跟驴聊着呢?”掌柜的实在没忍住,开口询问。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跟驴聊天的人。 小道长果然不是一般人。 细雨一回头,看到是他,忙指指驴棚里的青色健驴:“掌柜的,这头驴,是我的!” “啊?” 掌柜的一脸懵。 昨夜小道长去投宿时,没牵驴吧? “这头驴,是我的!”细雨又强调一遍。 “啊~~哦~~对对对,是小道长的,这头驴,是小道长的!”掌柜的猛然间明白了细雨话中之意,也赶忙附和。 细雨很满意。 “掌柜的,一会儿你把这头驴也牵出去,一定要护好了,要是有人敢抢我的驴……哼哼!” 细雨交待掌柜的,最后一句话她没说完,可话里的咬牙切齿,掌柜的听出来了。 他抹了下额上的汗,忙保证:“放心放心,这头驴,绝对是驴在我在,驴丢我丢……不对,是我丢了,驴都不能丢!” “很好!”细雨对掌柜的保证,满意得很。 “人都抬完了?” “快了快了,只剩下杂役了。”见四周无人,掌柜的悄声问道,“小道长,这些人昏睡不醒,难不成都是被月喜楼的妖邪所害?” 细雨不悦。 “说什么呢?妖是妖,邪是邪,别混为一谈!” 虽然不解小道长为何突然生气,但掌柜的还是连忙应是:“是是是,小道长说的对。” 态度太好,细雨的脾气也发不起来。 “也别把所有功劳都安在邪祟身上,这些人醒不过来,可是喝了含有迷魂符灰的茶水所致。” 她昂头背手,一脸得意,“这迷魂符,可是我现画的,一次就成功,嘿嘿,这本事也是没谁了。” 听明白小道长说的什么后,掌柜的缩着脖子,抹着汗赶紧去搬人了。 差点说错话。 原来这些人醒不过来,是小道长的符灰水的功劳。 嗯,小道长此举,必有深意。他刚才真是鬼迷了心窍,一张口净胡说八道。 幸亏小道长人不大,心胸还挺宽广。 哎,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等到月喜楼的大厨、帮厨、还有杂役帮工,全部搬出去后,细雨看着掌柜的牵走了大青驴,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月喜楼大门。 她重新上了三楼,长鞭一甩,从破掉的大洞上了楼顶。 楼外,正有人围着掌柜的问西问东。 “掌柜的,这驴是哪来的?” 掌柜的还没来得及答,又有人疑惑,“没听说过月喜楼里养的有驴?” 那楼里人进进出出,不是有辆马车吗?养匹马还差不多。 掌柜的可不关心这驴的原主人是谁。 现在这驴有了新主人。 他推开众人。 “问什么问,再问,这驴也不可能是你们家的,让让,赶紧让让……” 他得赶紧回去,把驴送回青峰客栈。 突然有人惊呼:“快看,楼顶有人——” 第55章 引雷诛邪 一干人等,包括牵着驴的掌柜的,也包括围着掌柜问驴的,全都抬起头,朝月喜楼屋顶看去。 高高的屋顶上,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么高,咋上去的?” “从屋顶破洞,‘嗖’一下飞上去的!”有人看到了,热心解惑。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牵着驴的掌柜,满脸得意:“屋顶上那个……昨晚上来我家客栈投宿的客人……” “就你家那客栈,还能住人呢?没被你给败光喽?”人群里有和他相熟的,出言调侃。 掌柜的一脸惭色。 “唉,都怪我没本事,没守住祖上传下来的家业……” “掌柜的,你别扯开话头啊,”有人不耐烦听他老生常谈,打断道:“你先讲讲,楼顶上站的那小孩,是啥来历?” “就是,他咋那么本事呢?嗖一下就从破洞飞上了楼顶?” 掌柜的被打断,也不生气,顺着话头往下接: “那客人,其实是位小道士,和师父在外云游不慎失散,偶然间来到了咱们青峰镇……” “别看人家年纪小,人家有真本事!”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大伙都知道,我家客栈的生意……其实也不只我家,清水镇,还有松溪镇上的客栈,全被这月喜楼抢了生意……” “知道知道,你怎么又说起你家那客栈?” “甭急呀,听我慢慢说……”掌柜的倒是不紧不慢,继续压低声音,“大伙就没觉得这事奇怪?那月喜楼凭啥能把生意全抢光,一个客人都没漏掉?”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这事不提不觉得,这冷不丁被掌柜的提起来,还真有点怪。 “为啥?” “因为,那月喜楼里有!邪!祟!” 一石惊起千层浪,掌柜的“邪祟”二字一出,顿时震惊一群人。 “真的假的?” 掌柜的指指楼顶,“昨晚上,那小道长来投宿,见我第一面,就看出来我身上沾染了邪气……” 此言一出,围着掌柜的众人,齐齐退了一大步。 掌柜的一脸无奈,“你们怕啥?我身上的邪气早被小道长给处理干净了。” 他指指自己的脸,“大伙儿没觉得,我今儿个的气色,比以往好得多?” 众人打量他。 确实,掌柜的今日气色不错。特别是现在,一脸的喜气,满面红光。 不过,这满脸喜气,难道不是因为月喜楼倒了霉的缘故? 楼底下众人闹闹哄哄,楼顶上的细雨,蹲了下来取出百宝袋,又把黄金画架给掏了出来。 底下众人看不到她在房顶上干什么,但突然凭空出现一个金灿灿的大架子,那还是看得真真的。 “哇,凭空取物?这是神仙吧?” 人群里,有几个虔诚的,已经跪下来开始磕头。 细雨收好百宝袋,将黄金画架在屋脊上摆好,才有空扫了一眼下面。 咦,怎么有人跪着? 跪得太近了,影响她引雷。 细雨拎起长鞭,朝着近处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甩了一鞭。 “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指头粗细的长树枝,突然断裂掉了下去,正好落在跪着的几人身上,将人罩在了树叶里。 人群顿时乱了。 细雨扬声高喊:“把跪着的人拉走,往后退,退到二十丈以外!” 关键时刻,还是掌柜的靠谱。 就听得掌柜的在人群里卖力吆喝:“谁离得近,把那几人拉起来,大伙都往后退退,离月喜楼最起码二十丈远!” “快退!不要影响小道长驱除月喜楼邪祟!” 人群开始朝后缓慢移动。 细雨也没催。 站得高,看得远。 她看到有一辆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 拉车的那匹白马,四只蹄子“得儿得儿得儿得儿……”,倒腾得还挺欢。 离得近了,细雨才发现,那辆马车没有车夫。 真有意思哎,一匹马,自个拉着个车厢,在路上瞎跑? 更有意思的是,这辆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月喜楼门前停下了。 细雨:…… 她眉头一皱,扬声问道:“那是谁的马车?” 楼下众人也很热情:“月喜楼的!” 细雨恍然。 怪不得这匹马会停在月喜楼前。 她耳力好,听到车厢里有动静,脸上神情一肃,手中的长鞭就挥了出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长鞭带出来的气劲,将马车车厢的顶盖和三面车壁击成了碎片。 瘫软在车厢,昏迷不醒的邱大富,也露出身形。 “邱老爷?这是邱大老爷……” 人群里,自然有认识邱大富的,将人认了出来。 细雨自然也听到了。 她朝邱大富看了过去,就看到一个几乎被吸干了精气,还邪气缠身,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 对邱大富没了兴趣,细雨举起鞭子,隔空又去打拉车的白马。 “大马,离这楼远点,驾!” 随着清脆的鞭子声,白马仰起前蹄,一声嘶鸣,拉着只剩下轮子和车厢地板的马车跑远了。 而邱大富,在白马前蹄直立时,就从没了遮挡的车厢里翻了下来。 细雨一指滚落在地的邱大富:“把他拉远点。” 已经有人过来了。 抱脑袋的,抬胳膊抬腿的,一行人齐心协力,将邱大富抬得远远的。 月喜楼底下终于清静了。 细雨也终于满意了。 从腰间抽出画卷,解开绳子,将画卷挂在了黄金画架上。 她还碎碎念。 “瞧瞧我多心善,引天雷灭你,还给你准备个黄金架子,也算你和这架子有始有终,感动不?” 画中月喜随着画卷展开,面容也露了出来。 她一脸狰狞。 感动个屁! 楼底下众人的议论,她方才也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妖?狗屁!这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 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年纪不大,却喜欢管闲事! 画中人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个音。 画中月喜急得不行。 她有一肚子话想说,她想骂人,她想哀求,她还想诉一诉苦衷……可是,这狗道士小肚鸡肠,给她贴了噤声符。 任她自诩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现在也施展不出一分来。 细雨笑吟吟地看着画中人那焦急又愤怒的神色,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摞符。 “这张不是,这张也不是,这张……算了,再看看……哎呀,找到了,我就记得有嘛……” 细雨夹着引雷符,手指轻轻一抖,引雷符无风自燃。 “引雷符,雷降!” 第56章 九道惊雷 青天白日,突然雷声滚滚。 一朵朵乌云从天边快速移动,停在了月喜楼上空。 厚重的云层里,隐隐可见电光闪闪。 突然,一道炸雷,响彻天地! 远远围观的众人,纷纷张大嘴巴,两手紧紧捂住耳朵。 掌柜的就比较狼狈,方才那道炸雷,惊了大青驴。 他一只手紧紧拉住大青驴的缰绳,另一只手则搂着大青驴的脑袋,将这头驴护在了怀里,口中还乱七八糟说些安慰青驴的词。 方才小道长就跟驴聊天,他姑且一试。 总之,这头驴,他得看护好了。 方才他可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人在驴在。 算了,热闹也甭看了,还是赶紧把这头驴送回去吧。 掌柜的护着驴,挤出人群,赶紧往家回。 其他人都被屋顶上的动静,吸引了全部心神,也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 炸雷响后,便是惊雷。 第一道惊雷,直直劈在了屋顶那金光闪闪的架子上,架子上挂着的一幅画开始冒烟。 随后,第二道惊雷紧随其后。 附在画上的噤音符,被两道雷接连劈下,失了效。 围观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画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啊——救命——,救救奴家……道长,道长,饶了奴家罢,奴家再也不敢……啊——救命——” 第三次惊雷落下,淹没了凄厉的呼救声。 楼下远远围观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哎哎哎,大伙听到啥动静没?” “听到了听到了,有个女人,在呼救……” “什么女人,明明是那幅画在惨叫……” “那月喜楼果然有邪祟!”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议论中,昏迷中的邱大富也被接二连三的雷声吵醒,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看到头顶上乌云密布,雷电滚滚。 “来福?” 迷迷糊糊的邱大富喊了一声。 没有动静。 “邱来福?” 他又喊了一声。 等了片刻,还是没听到熟悉的那句——“老爷,有何吩咐?” 邱大富挣扎着坐了起来,只觉得脑子里晕得厉害。 嘶,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躺在外面? 捂着抽疼的额头,邱大富对邱来福很不满。 这个邱来福,仗着跟自己年头久了,越来越拿大!回头他要好好敲打敲打一下此人,若真是心大了,那就把他换掉! 等着听他邱大富使唤的人,多得是。 他的这一番动静,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 “咦,邱大老爷醒了。” 从人堆里跑过来几个人,都是想从邱大富身上沾好处的。 “邱大老爷,您醒了?” “邱大老爷,刚才可是我们几个,冒着断胳膊断腿的危险,把您从受惊的马车里抬了出来……嘿嘿,邱老爷,这救命之恩可得,嗯?” 旁边几人听他这么一说,俱是一愣,愣完后马上反应过来。 “对对对,方才情况可危险了,那马受了惊,两个前蹄都站了起来,”有人连比划带附和,“邱大老爷,幸亏您福大命大,遇到了咱们几个。” 马车? 邱大富的记忆渐渐回笼。 是了,他带着家丁,坐着邱家马车去追赶月喜娘子。到了县城门口,看到月喜楼的马车被堵在路上,他便打发了邱家马车回去,家丁也都赶了回去。 他独自一人坐上了月喜楼的马车。 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邱大富脸色变得苍白。 “鬼,鬼,鬼……有鬼……有鬼啊……”他惨叫出声。 月喜楼里的青峋,还有山色,都是鬼! 那两个都是鬼! 听到邱大富一脸惊恐喊有鬼,几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安慰道:“邱大老爷,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莫不是您眼花看错了?” “没有,我没有看错!一个大活人,就在老爷我眼前……”邱大富一脸惊恐,指着自己,语无伦次,“……我看着……看着她一个大活人……我眼前……她不见了……嗖的化成一阵烟……她不见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几人面面相觑。 看邱大老爷这样子,是真吓住了。 难道真有鬼? 还是那个心眼多的,一转头,看到一道雷又劈在了月喜楼。 他灵光一闪:“邱大老爷,不是鬼!” 邱大富一怔。 “你撞邪了!”那人指着月喜楼,“月喜楼里有邪祟,邱大老爷,您肯定是撞邪了!” 邪祟?和鬼比起来,哪个厉害点? 邱大富愣愣地看向前方的月喜楼。 如今已有七道惊雷击中了月喜楼,楼顶已燃起熊熊大火。 细雨站在没着火的地方,听着燃烧的画卷里传出凄厉哀嚎。 “臭道士,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呵,好哇,不过人死有怨会变鬼,你这个怨念所成的邪祟,被灭了以后,会成什么?”细雨是真的好奇。 画卷中凄厉的惨嚎似乎停了一瞬,又随即响起。 “臭道士,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却多管闲事,还毁我道行,我……我……我……” 画中月喜狠话放了一半,放不下去了。 那小道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笑嘻嘻的,她的威胁对人家而言,毫无用处。 是了,她又要死了。 月喜很不甘心。 她本是百年前一代名妓,自幼便以美貌闻名,多少王孙公子,翩翩书生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的月喜楼,镶珠雕金,盖得华丽异常,精美绝伦。 她就坐在楼里 ,等着无数人捧着金银财宝,只求见她一面,一亲芳泽。 她那时候多傲气啊。 长得丑的不见。 没有才华的不见。 家世贫穷的不见。 她的艳名传得越来越远,想见她的人越来越多,月喜被捧得越来越高。 后来,有善画者便慕名来访,为她画了那幅《溪山踏春访美图》。 然后呢? 然后,便是两年后,出现了一位更年轻,更美貌,更被人吹捧的名妓。 虽然她仍年轻,虽然她美貌依旧,身姿依旧,歌喉依旧,舞姿依旧,琴技依旧,箫声依旧,但是,来看她的人却越来越少。 月喜成日成夜坐在那幅《溪山踏春访美图》前,痴痴望着画中娇美的自己,心中充满怨念。 名妓月喜在怨念中死去。 画中的月喜在怨念中活了过来。 可如今,她又要死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 活着的时候,有个更年轻更美貌的取代了她;她死了,以怨念重活,为什么又会冒出来个小道士,毁她一切? 她不甘心! “啊啊啊啊——老天爷,你不公!你不…… ” 轰! 最后一道惊雷,劈断了画中月喜满是悲愤的控诉。 细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幅画上。 楼底下,那个邱大富不知何时苏醒过来,正指着楼顶大声嚷嚷:“那个黄金架子……我的,是我的!” 第57章 拳打半城 好大胆子,敢抢她的金子! 引雷符已用,邪画和邪画中的怨念,已被九道惊雷劈得烟消云散。 细雨站在房檐最边边,身后的火势越来越猛,眼见就要烧了过来。 该下去了。 下去找那个想抢她金子的人算账! 狐媚娘的长鞭再次派上了用场。 细雨甩出手中长鞭,长鞭末梢再一次卷住了月喜楼旁那株可怜的大树。 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细雨用力一荡,借着鞭子的力道,落在了树上。 踩着树枝,她轻轻松松下了树。 刚站稳脚步,细雨便冲着邱大富过去了。 一脚踹在了刚站起身的邱大富肚子上。 身软神乏的邱大富哪禁得起她这一脚,整个人向后一仰,扑通一声,又摔倒在地。 细雨还不罢休,上前一脚踩在邱大富胸口,喝道:“就是你,敢和你爷爷抢金子!” 邱大富又恼又气,原本青白发灰的一张脸,涨得满脸通红。 他张嘴便骂:“你,你,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知道本老爷是谁吗?你竟敢打我?来人呐,来人,把他拖下去给我打!” 细雨脚下一个用力,踩得邱大富差点背过气。 “哟嗬,你一个快死的,还想找人来打我?” 她弯腰,一拳捶在了邱大富的脸上。 “想打我?哼!不给点苦头尝尝,你不晓得你爷爷的厉害!” 说着话,不影响她用力挥拳。 一拳一拳咚咚咚咚,捶得邱大富哭爹喊娘。 “家丁——家丁——邱来福——” 他嚎得嗓子快破音了,也没人上来帮一把。 旁边围观的人有人好心,捂着嘴尖着嗓子替家丁和邱管家解释了一句。 “邱大老爷,邱管家和你的狗腿家丁都不在这儿,甭喊了,喊也没用。” 邱大富这才反应过来,一时气愤,他把这茬给忘了。 砸在脸上的拳头硬得像石头,他护着脑袋左躲右闪,愣是躲不过去。 邱大富气得朝人群大喊:“谁来帮本老爷把这狗……” “砰!” 一拳砸在了邱大富嘴上,邱大富捂着嘴疼得嗷嗷叫。 “把这狗……” “砰!” “狗……” “砰!” 邱大富终于吃够了教训,改了词,“帮本老爷把这人拉开……”他顿了顿,“……打一顿,本老爷赏银……五两!” 围观人群骚动了一下,但没人站出来。 “六两!” …… “七两!” …… “八两!” …… “十两!赏银十两!” 细雨听得忍无可忍,“砰”地又一拳,砸中了邱大富鼻梁,鲜红的鼻血瞬间流了出来。 “打发叫花子呢?一两一两加,你爷爷才值十两?” 邱大富捂着鼻梁骨,又疼得嗷嗷直叫。 “一百两!” 气急攻心的邱大富,喊出了百两赏银的高价。 财帛动人心,人群又骚动起来。 这时有人小声冒出一句,“那可是神仙,能引来天雷,打败邪祟的神仙……” 一句话,又打消了蠢蠢欲动的一些小心思。 银子是好,可也得能拿到手再说。 这邱大富惹到了小神仙,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瞧瞧,霸着三关集,名声都传到府城去的月喜楼,在小神仙手底下,还不是说烧就烧? 银子虽好,自家小命更重要。 细雨听到一百两,倒是眼前一亮。 她停下拳头,逼问邱大富:“一百两银子,你说真的?” 邱大富被打得晕头转向,近在眼前的细雨,也觉得人在晃。 他晃晃脑袋,吐出一口血水,“呸,怕了吧?怕了就赶紧……” “啪”,一道非常轻微的响声。 细雨用左手,轻轻拍了自己的右手手背,对着邱大富道:“一百两!” “啪”,反过来又是轻轻一下。 “二百两!” “啪、啪、啪……” 细雨手快得像闪电,又连拍八下手背,手掌一摊,伸到了鼻青脸肿,一脸血糊糊的邱大富面前。 “一共十下,一千两,给银子!” 邱大富目瞪口呆,连脸上的疼痛都一时忘掉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为了区区一点银子,竟然……竟然…… 邱大富一时词穷,呕得几乎要吐血。 “脚,你的脚!” 细雨低头一看,哦,脚还踩在狗东西胸口上。 她不慌不忙把脚收了回来。 打了几拳,抢金子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如今眼看又多了一千两银子入账,细雨的心情如六月天,瞬间阴转晴。 “快点,给银子!” 手伸了半天,脚也收了回来,却不见邱大富有掏银子的动作,细雨眯起眼,双手握成拳,在邱大富眼前晃了晃。 “狗东西,你想赖账?” 邱大富打了个激灵。 “你……你……自己打自己也能算?” “怎么不算!”细雨理直气壮,“你又没有说,不许自己打自己!” 这还用说?邱大富气得吐出一口血。 邱大富是青阳县城第一富,平素也是为富不仁,围观人里多是看他不顺眼,对他羡慕嫉妒的,要么是被邱家欺侮过,恨之入骨的。 此时见邱大富被小神仙收拾,纷纷支持小神仙。 “对对对,小神仙,刚才邱大老爷可没说,不能自己打自己,大伙都可以作证!” 细雨得意洋洋。 “听到了?快废话,快给银子!” “小神仙,甭跟他废话,越有钱的越抠门!直接往他身上摸,他身上肯定有银子!”人群里有人捂着嘴,尖着嗓子提点。 细雨如醍醐灌顶。 对啊,她真是傻了,还和这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狗东西啰嗦半天,呸! 细雨不再废话,一把抓住邱大富衣襟,将人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手伸进他怀里摸索。 啥也没有。 “嘁,比你爷爷还穷!” 细雨嘟囔一句,看见了邱大富腰间挂着的荷包。 这荷包可比狐媚娘的百宝袋大许多,细雨一把拽了下来。 手一松,邱大富又摔倒在地,气得浑身发抖,“土匪,强盗,我要报官,狗……” 后面的字眼,止在了细雨瞪过来的眼神里。 邱大富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改词。 “……我要报官,你,你,有本事你等着!” 报官? 细雨对报官没概念。 她对邱大富的威胁也没感觉,此时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荷包里。 打开荷包,先掏出来个大肚白瓷瓶。瓷瓶上干干净净,啥也没写,通体的白。 拔开塞子,倒出来一粒黑乎乎、圆溜溜,如绿豆大小的药丸子。 细雨闻了闻,连瓶带药,随手就扔了。 他滋阴补肾的药丸子! 那可是他花费重金,特特请府城最有名的大夫给调制的,就这一小瓶,竟然就这么给扔了? 邱大富看着地上碎了的瓷瓶,以及滚落一地的药丸子,心都在滴血。 细雨撑开荷包看了看,还往外倒了倒。 没倒出来白花花的碎银子,只有几张花花绿绿的薄薄纸片…… 第58章 我的银票! 把这几张花花绿绿的薄纸片抽出来,细雨展开一瞧,不是符。 不是符,也不认得,她如同丢瓷瓶一样,随手往身后一抛。 花花绿绿的纸片被风一吹,忽悠悠地飘了起来。 有人认得,瞅着被风吹跑的纸片大喊:“银票,银票子……” 人群立即乱了。 有一蹦三尺高,想扑一张银票下来的,也有追着银票子跑的,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细雨有点懵。 银票子是什么玩意? 原谅她吧,长至十三岁,见到的铜板银钱都有数,更别说银票了。 她没见过。 虽没见过,但听名字,细雨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好像扔了不该扔的东西。 “银票是啥?” 她一把揪住了一个乱跑的镇民,问道。 那镇民见被小神仙抓住问话,一脸惊喜,倒把追银票的事暂放一旁。 不过,小神仙不认识银票? 想想也对。 神仙都在天上,这下了凡间,不识凡间俗物也说得通。 “小神仙,银票就是银子啊……” 经过镇民乱七八糟的讲解,细雨总算听明白了。 银票,就是有钱人家里银子多,把银子存在钱庄里,钱庄则出具银票。 想用银子,可以拿着银票去钱庄取银子,也可以直接拿银票当银子用。 细雨听明白了,一扭头,看见被众人哄抢的银票,大喝一声:“都住手,我的银票!” 乱哄哄的人群顿时一静。 细雨趁机跳起,抓到一张刮到头顶的银票。 还有两张银票被人抢在手里,她眼神往那边一扫,一句话未说,抢到银票的两人,讪讪地就将银票还了回来。 邱大富还在地上躺着,他们可不敢招惹这小神仙。 细雨捏着三张银票,挺高兴。 好像一共五张,那还差两张。 她抬头,四下寻找。 那剩下两张银票却不见踪影。 人群里冒出个声音,“小神仙,还有两张银票,刮进火里了……” 什么? 细雨猛地扭头,看向已从楼顶烧到了一楼的月喜楼。 她的银票! 等等,她在月喜楼里四处寻找宝贝的时候,好像每间屋里都翻到个小匣子。 匣子她打开过,里头装的就是这种花花绿绿的纸。 当时她只顾得找银子铜板,看到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就把匣子扔在了地上…… 那些……都是……银票? 她的银子! 望着火光熊熊的月喜楼,细雨咬牙切齿,稳固道心。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应过于看重! 既然会失去,就说明她与这笔银子本就无缘! 一群邪祟挣的银子,没什么好稀罕的! 以后,她会挣多多的银子,躺在银子山上睡觉! …… 勉强安抚住自己,细雨一扭头,就看见已经爬起来,瘫坐在地的邱大富,心头怒火又起。 她蹬蹬蹬地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邱大富的衣领,咬牙切齿道:“给了三百两,还欠七百两,赶紧的,给银子!” 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缝的邱大富,透过缝隙看着眼前那张凶神恶煞的稚气脸孔,心里又是气又是怕。 抢了他五百两的银票,被火烧掉两张,这损失还得赖在他头上? 活土匪,活霸王! 他喘了两口粗气,认怂了。 “银子,我给,我给……”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面前这关过了再说。 ***** 青阳县城,邱府。 堂厅里,邱夫人问侍候的婢女:“天色都晚了,老爷还未回来?” 婢女垂首应是。 邱夫人愤恨不已。 “这老东西,他是不是又去青竹巷,找那贱人了?” 一室静寂。 邱夫人也不需要旁人回应,兀自骂得高兴。 “也不瞅瞅现在自己成啥模样了?还敢去!不要命的老东西,迟早有一天死在那女人身上!” 邱府夫人怒骂邱府老爷,堂厅内侍候的婢女个个装聋子。 “夫人,夫人……” 邱府管家邱来福一路小跑,进了堂厅。 “什么事?”邱夫人对着邱管家也没好气。 这个邱来福,就是邱大富身边一条狗,一个鼻孔出气,一丘之貉。 青竹巷那屋子,就是邱来福去悄摸置办的,狗东西! 邱来福跑得一脑门的汗珠子,这会儿子也顾不上擦,一脸急切道,“夫人,老爷……老爷不好了……” “什么?”邱夫人腾地站了起来。 想了想,她又坐了回去。 “把话说清楚,怎么个不好法?”说着,邱夫人哼了一声,“若是在青竹巷不好的,你回来找我这个夫人做甚么,找青竹巷那个贱人去!” 女人就是女人,什么时候了,还在争风吃醋。 邱来福心里抱怨一句,脸上却不露分毫,态度更加恭谨,“夫人,老爷不在青竹巷。” 邱夫人脸上神情缓了缓。 “是吗,那老爷去哪了?” 邱管家一个眼风,堂厅里站立的侍女立即悄声退了出去。 他凑近邱夫人耳朵,嘀嘀咕咕一番。 “你说的是真的?”邱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邱管家的手腕,“那月喜楼,真的烧了?” “千真万确,”邱管家道,“消息已经传开了,下午被烧的时候,围观的人挺多。” 邱夫人听到好消息,恨不得仰头大笑三声。 她拿出绢帕,遮住了唇角的笑意。 “月喜楼烧了不过一桩小事,至于你急火忙慌地跑回来专门说此事?还敢扯老爷不好了,老爷……” 邱夫人的话顿住,她扭头看向邱来福。 “邱管家,老爷去的哪?” 邱来福一脸苦相。 “夫人,老爷,老爷下午去了……月喜楼……” 第59章 深夜报信 邱夫人身子晃了晃。 那个老东西,被火烧死了? 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愣愣的,直视前方。 “夫人,您可得打起精神,老爷的事,还指望着夫人您来操持……”邱来福小心翼翼地觑着邱夫人的神色。 他想了想,小声提醒,“夫人,要不,小的先带着人,把老爷先寻回来?” 邱夫人终于吐出了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 “你说的对,备车,我跟你一道去!” 她要去亲眼瞧瞧,瞧瞧老东西被烧死的惨相。 两辆马车很快备好,车厢外挂着带有邱府标志的灯笼。邱管家还点了十来名家丁,围在马车两侧。 两名婢女扶着邱夫人,上了第一辆马车。 邱管家一挥手,两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到了城门口,城门已经关闭。 守城门的一看是邱府马车,什么也没问,利利索索地就把城门打开,邱府马车顺顺利利出了城。 刚出城,就被拦住了。 察觉马车停下,邱夫人掀开了门帘子。 “管家,怎么回事?” 邱来福过来回道:“夫人,有人拦路,小的去看看。” 邱夫人放下帘子,听着外面的嘈杂声。 片刻后,邱来福激动的跑了回来,“夫人,好消息!好消息!” 马车里传出邱夫人的声音:“什么好消息?” “有人来报信,老爷还活着,夫人,老爷没被大火烧死!” 车帘子“刷”地一下被掀开,露出邱夫人半明半暗的一张脸。 “管家,你刚说什么?” 她顿了顿,又吩咐道:“去,把报信的人带过来。” 邱来福带过来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年轻人。 “这是我家夫人,”邱管家站在马车旁边,一脸严肃,“你有何关于我家老爷的消息,都可报给我家夫人知晓。” 那贼眉鼠眼的年轻人,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是是是,见过邱夫人。” 问了声好后,年轻人盯着邱夫人,搓着双手,笑得一脸谄媚。 “邱夫人,小人大晚上的,赶了十几里路,就是想去邱府报个口信。谁知到了城门口,天色太晚,城门关了,这才耽搁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一脸的忠心耿耿。 “小人本打算在城外守一夜,等明天早上城门一开,小人第一个跑进城,去邱府报信。谁承想,小人进不去,夫人倒是出来了,还在这城外头碰见了,嘿嘿还真是有缘……” 越说越不像话,邱来福在旁边清嗓子。 邱夫人倒没什么反应。 她上下打量着身材精瘦,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道:“说吧,想要多少酬谢?” 贼眉鼠眼的年轻人顿时乐了。 “邱夫人,你可比邱大老爷爽快多了。哎怎么说呢,其实就是跑一趟县城报一趟信的事,倒也不是啥难事,就是费点时间而已……” 见邱夫人脸露不耐,年轻人立即转口:“十两纹银,夫人你看……” 邱夫人应允:“管家,给他。” 年轻人又道,“夫人,是一人十两。” 邱夫人一怔,邱管家忙道,“夫人,拦下马车,说要来报信的,一共有二十七人。” 邱夫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给他们!但是,他们要说出老爷现在在哪,情况如何!” ***** 夜已深,青阳县城通往三关镇的官道上,两拨人在赶夜路。 两辆马车在前,马车四周围了十几名家丁,安安静静。 马车后面不远,跟着一群汉子,高谈阔论,欢声笑语。 后面的嬉闹声传进了邱夫人的马车。 邱夫人正在出神。 她正在回想方才那群汉子,七嘴八舌透露出来的消息。 月喜楼被烧,是因为月喜楼里有邪祟。 邪祟作恶,引来了小神仙。 小神仙引天雷,火烧邪祟。 可她的思绪却一直飘向青竹巷。 自那年冬日,她去找青竹巷的麻烦,被老东西打了脸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青竹巷。 虽没去过,却也能得知青竹巷的动静。 那月喜楼,便是老东西花费重金,专为青竹巷那贱人修建的。 邱夫人一直都想不明白,那月喜楼名字听着好听,可楼里做的那生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青楼楚馆。 青竹巷那贱人,就是青楼楚馆的老鸨。 她有时候会恶毒地想,没准那贱人,自己也会下场接客。 可那老东西,就跟狗屎糊了眼睛一样,愣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也听不得旁人说那贱人一句不是。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贱人是邪祟,怪不得有那等媚惑人心的容貌和本事。 怪不得能迷得老东西神魂颠倒,不分里外亲疏。 老东西自打年轻时候,便是肥肥胖胖的样子,一个大肚子,就像寺院里供奉的弥勒佛。 可自从和青竹巷那贱人勾搭上,老东西便一日比一日消瘦,几十年都没瘦下去的肚子,短短三年时间,便瘦得脱了形。 怪不得,怪不得,她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沾惹了邪祟,被吸走了精气,怪不得瘦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呵呵呵……”安静的车厢里,邱夫人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吓得两个婢女紧紧靠在一起,神情惊恐。 天爷呀,刚听说老爷招惹了邪祟,这会子夫人突然发笑,莫不是夫人也被老爷连累,也沾染了邪祟? 两名婢女在心底不住念佛号。 其中一名婢女胆子略大点,她壮着胆子喊:“夫人,夫人?” 邱夫人停下笑声,看向两名明显被吓坏的婢女,唇角微勾,“莫怕,你家夫人啊,只是想到一些令人开心的事罢了。” 开心?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 自打老爷迷上青竹巷那个外室后,夫人就没有开心的时候。夫人现在说开心,到底是什么意思? 邱夫人却不再解释,她往车厢壁上一靠,闭目养神。 马车咕噜噜地,慢慢朝前走。 车帘子又被拉开,邱夫人的声音传了出来,“管家,离三关集还有多远?” 邱来福过来回禀,“回夫人,大概还要再走一盏茶的功夫。” 邱夫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到了三关集,停一下。” “是。” 一盏茶后,马车在三关集停下。 邱夫人被婢女扶着,下了马车。 两名家丁在前头举着灯笼照明,邱夫人朝月喜楼的方向走了几步。 其实,就算没有灯笼,就着月色,影影绰绰也能看到,月喜楼被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 虽然没来过,可邱夫人似乎能看到,往昔月喜楼灯火通明,迎来送往的画面。 画面蓦地消失,变成了眼前黑漆漆,一股子焦糊味的月喜楼。 邱夫人在黑暗里,无声地弯起唇角。 报应! 一切都是报应! 青竹巷的贱人,身为邪祟,媚惑世人,落得如此下场,是她的报应! 还有老东西。 她等着,他的报应! 第60章 邱府来人 过了三关集,三道岔路口,最左边的那条就通往青峰镇。 马车进了青峰镇,跟在后面报信的那群人就各自散了,只留下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自告奋勇给邱夫人一行人带路。 这一带,就直接带到了青峰客栈门口。 青峰客栈早已打烊,从门板的缝隙里,隐隐透出点屋内的光亮。 年轻人上前拍门:“掌柜叔,邱府来人了。” 门里,传来了掌柜的回应:“来了,来了。”随后,有脚步声朝门边走了过来,然后便是卸门板的动静。 邱夫人被两名婢女扶着,站在最前头。 她身后,站着邱管家。 而邱管家身后,则是一溜排开的十几个精壮家丁。 掌柜的刚把门板卸掉,就看见外头这严阵以待的阵仗,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 年轻人凑了过来,“掌柜叔,邱老爷的夫人,来接邱老爷的。” 不用他说,掌柜的也就着昏暗的光线,认出来了邱……管家。 “邱夫人,邱管家,快请进,请进……”掌柜的忙侧过身,请人进店。 邱夫人朝他略点点头,扶着两名婢女先进了门。 邱管家紧随其后。 十几位家丁也想跟进去,掌柜的忙伸手拦。 邱管家回头,掌柜的赔笑道:“邱管家,实在是客栈地方太小,这么多人进去,站不下,真的站不下……” 邱管家吩咐道:“那你们先在外面等着,若是听见我喊人,就立即冲进去。” 一众家丁留在了外头,掌柜的抬手,抹掉了头上的汗珠子。 幸好拦住了。 邱老爷那副惨样,瞧见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前头进去的那几位,一个是邱夫人,一个是邱管家,还有两名贴身婢女…… 在这几人面前丢脸,想必邱老爷不会太介意。 掌柜的缩在一旁,胡思乱想兼看戏。 细雨已经洗过了澡。 掌柜娘子是个细心的,看她风尘仆仆,白日里专门去杂货铺子买了个浴桶,还给刷得干干净净。 等细雨回来后,吃罢晚饭,就烧了热水,提到了楼上。 细雨在房间里,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 连头发,也在掌柜娘子的帮助下,用皂角洗得干干净净。 这会子,她正坐在一楼大堂的方桌旁,看着掌柜娘子缝衣服兼晾头发。 邱夫人几人进来的时候,她抬眼望了过去,正好和邱夫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细雨还没反应,邱夫人就朝她施了一礼。 “拜见小神仙。” 小神仙这个称呼,下午时细雨就从旁人嘴里听到了,她还挺得意。 小神仙可比小道长,听得威风多了。 这会见邱夫人如此知礼,细雨很高兴,“你是邱家的什么人?” 邱夫人回道:“回小神仙,我是邱家的当家夫人。” 这句话在细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那狗东西的媳妇。” 邱夫人忍不住笑了,点头道:“是,我就是那狗东西的媳妇,是我命苦。” 细雨撇撇嘴,“确实。” 邱管家听不下去了,“夫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聊些有的没的。不先问问老爷在哪,回头在老爷那里,又是一桩罪过。 邱夫人不悦,“邱管家,你没看到我在和小神仙说话吗?” “夫人……” “下去!” 邱夫人冷下脸,邱管家也没办法,只得悻悻退了下去。 细雨托着腮看着这一幕。 邱夫人对着她微微一笑:“让小神仙见笑了。” 细雨耸耸肩:“没什么可笑的。” 邱夫人一怔,复又失笑,“小神仙说的是,确实没什么可笑的。” 细雨打了个哈欠。 “行了,没话找话聊,你不嫌麻烦我还嫌无聊。是来接人的对吧?” 见状,邱夫人无奈地叹口气,打消了与小神仙套套交情的想法。 “是,多谢小神仙救了我家老爷一命, 不知他如今人在何处?” “等等,你刚说什么?”细雨指指自己,“我,救那狗东西?” 她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谁跟你瞎传的口信?” 门外,原本扒着门板看热闹的年轻人,撒开脚丫子,一溜烟跑远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细雨翻了个白眼。 “传口信的人,满嘴胡说八道。我没救人,这功劳我不背。” 邱夫人道:“不管怎么说,小神仙也算是救……” “打住,”细雨伸出一掌,阻止了邱夫人剩下的话,“我没救,我把人给揍了。” “什么?”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邱夫人和邱管家对视一眼,邱管家先开了口。 “你把我家老爷怎么了?” 细雨皱眉,“你又是谁?” “我乃邱府管家邱来福。”邱管家自报家门。 细雨又想了想,“哦,狗东西昏迷中,还念叨着说要把邱来福换掉,说的就是你啊?” 邱来福脸都黑了。 老爷想把他换掉? 他对老爷可一向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老爷却想把他换掉? 邱夫人在一旁听着却是心中一动。 她插话道:“小神仙,敢问我家老爷,现在哪里?” 细雨漫不经心地朝昏暗墙角一指,“喏,那里。” 邱来福睁大眼睛,努力去瞧。 那墙角光照不过去,黑乎乎的,好像是有个硬邦邦,直挺挺,挨着墙角站着的……人? 虽刚刚才被伤了心,但多年习惯,邱管家还是下意识地就往墙角跑。 一条长凳咣当一声,险些砸到邱管家脑袋。 邱管家忙退后几步,胆战心惊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长凳。 细雨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单腿踩在长凳上。 “规矩都不懂?你家老爷欠了我七百两银子,带了吗?” 她伸出手,“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第61章 没得救了 邱夫人和邱管家出门的时候,还没收到报信,并不知晓七百两银子的事。 到了城外,碰到了报信的众人。 人挺多,一人还付了十两酬银,却只告诉了邱老爷人在何处,去哪里寻他,旁的,一字未提。 细雨此时乍然提起七百两银票的事,邱夫人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小神仙说的话,她当然不会去质疑。 毕竟对于邱府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邱府马车暗阁里,就有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的就是银票。 邱夫人微微侧头,朝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名婢女便快步走了出去。 稍顷,婢女抱着个小匣子进来了。 “夫人。” 邱夫人接过小匣子,上前几步,将匣子放到了空着的方桌上。 “小神仙,这匣子里所装银票,虽不知多少,却绝不止七百两。我邱府愿将此匣子银票都送予小神仙,望小神仙笑纳。” 一匣子银票,都给她? 细雨看看匣子,再看看微笑的邱夫人,从方凳上放下腿,走到了桌子旁。 “啪嗒”,她一伸手便拧开了匣子上精致的小铜锁,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厚厚一摞银票,面值不一,但加起来绝对比七百两多。 细雨啧啧两声。 这邱府看来确实有钱,一匣子的银票随身带着,说送人就送人,眼都不带眨的,这位邱夫人可比狗东西爽快得多。 不过—— “我只要欠我的那七百两,多了不要。” 细雨抓出一叠银票,就着烛火查看银票上的面值,数出七张一百两的,将剩下的银票一股脑地又塞回匣子里,推还到邱夫人跟前。 邱夫人忙解释:“小神仙,这匣子银票,是我邱府感念小神仙驱除邪祟,还青阳县及四周村镇一片安宁,诚心所赠,还望小神仙收下。” 细雨烦了。 “说了不要就不要!怎么,想在我面前显摆你邱府银子多?” 邱夫人:…… 难道果真是神仙,所以听不懂人话么? 她刚才那番话,言词恳切,怎么小神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想送银子送不出去,邱夫人也无奈。 另一边,邱管家早在细雨拿了七张银票后,就跨过长条凳,朝墙角小跑过去。 “老爷,老爷……”蓦地,邱管家发出一声惊叫,“老爷,你这脸上……老爷,你快醒醒啊……” 邱夫人朝角落瞟了一眼,朝细雨微微一屈膝,“小神仙,我也过去瞧瞧。” 细雨摆摆手,“走吧走吧,赶紧把狗东西抬走,看着真晦气。” 将银票塞进怀里,细雨念叨着“晦气晦气真晦气……”,蹬蹬蹬转身上楼。 邱夫人张张嘴,又闭上了。 罢了,两番试探,小神仙都不接招,她还是莫要再招惹小神仙厌烦。 目送细雨上到二楼,推开房门,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邱夫人才收回视线。 向客栈掌柜借了灯笼照亮,邱夫人带着两名婢女,朝角落走去。 到了近前,两名婢女都低低惊呼一声,倒是邱夫人,冷静异常,毫无异色。 邱管家早已急得一脑门子汗,见她过来,忙道:“夫人,老爷他,他……” 墙角,邱大富鼻青脸肿,被拇指粗的麻绳从脚脖子缠到了真脖子,硬梆梆、直挺挺地靠在墙上。 邱管家刚才又喊又推,明明把老爷喊醒了,眼睛都睁开了,嘴巴也没被东西堵上,可愣是一声没出。 这可不像老爷。 “夫人,老爷这……” 这可被打得有点惨。 邱管家想说什么,邱夫人斜他一眼,“邱管家,你忘了,这狗东西可曾想过要换了你。” 这话一出,邱管家瞬间闭嘴。 两名婢女和邱管家一起,将硬邦邦的邱大富从站立姿势变成了平躺姿势。 然后,邱管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邱老爷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解开后,邱大富还是一副直挺挺的模样。 “老爷,绳子解开了,”邱管家在邱大富耳边喊,“可以松快松快了。” 邱大富的两只眼几乎肿成了一条缝,他费力地从眼缝里瞪着邱来福。 蠢货!老爷我要是能动,能不动吗? 蠢货,一个两个都是蠢货! 邱大富只觉得身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可他却动不了。 也不知道那狗东西给他贴的什么,反正他现在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四肢百骸却抓心挠肺的痒。 痒得他在心底直骂娘。 狗东西,说他的月喜娘子是邪祟?他看狗东西才像邪祟。 贼喊捉贼,竟敢烧他的月喜楼,还敢烧死他的月喜娘子! 待他好了,他一定要找寻高人,来收了这个狗东西,替月喜报仇! 邱大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也肿成一条缝,眼神威慑也基本全无,只能在心里无能狂怒。 却听邱夫人淡淡道:“管家,老爷这样子,看来是被邪祟沾身,邪气入体没得救了。” 她装模作样拿帕子沾沾干干的眼角,“唉,老爷就是被月喜楼的邪祟所害。” 说着又双手合十拜了拜,“所幸有小神仙引来天雷,除掉了月喜楼的邪祟,也算是为苦命的老爷报了仇。” 邱管家嘴巴微张,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夫,夫人……” 邱夫人一脸地意味深长,两名婢女在她身后,拼命压着脑袋,头都不敢抬。 邱管家打了个激灵。 夫人这是……想让老爷死? 他控制不住地朝地上直挺挺躺着的老爷看去。 这样平板板地躺着,真的很像个……死人。 邱管家心乱了。 邱夫人又淡淡道:“我知邱管家对老爷一向忠心,可忠心也得看值不值得。” 她抬脚,轻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邱大富,“邱管家,你莫忘了,姓邱的也不只这一个。” 邱管家一愣,猛地反应过来。 是了,夫人所生的大少爷,一年前也娶了亲。如今大少奶奶也有了身孕,邱府也算后继有人。 他对老爷忠心耿耿一辈子,老爷却暗地里琢磨着要把他换掉…… 邱管家心中天平渐渐倾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朝邱夫人微微躬身,施了一礼。 “夫人说得是。老爷邪祟入体太深,已经没得救了……” 第62章 离开青峰 全身蒙了块青色棉布,直挺挺的邱老爷,被邱管家叫来几个家丁,搬胳膊抬腿地抬了出去,放在了第二辆马车上。 邱府人告辞离去。 马车轱辘碾在石板上,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 掌柜的和掌柜娘子站在门口,目送着邱府一行人离去。 直到人和马车都没入黑夜,连动静都听不清了,掌柜的才拍拍掌柜娘子肩膀,道:“进去吧,把门板重新上上。” 重新进了客栈,掌柜的重新上门板,掌柜娘子站在一旁,手里捏着两张薄薄的银票,一脸不安。 “这也给得太多了,不过是一块粗棉布,哪值得二百两银子?” 掌柜的上好门板,重新顶上门闩,才提着灯笼过来。 “想那么多做甚,邱家那么有钱,二百两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夫妻俩一前一后,往房间走。 下午火烧月喜楼,被提前搬出来的客人还有月喜楼的帮厨杂役,足足四、五十号人。 一部分邻近镇子的,已被闻讯赶来的家人,骂骂咧咧地接走。 还有二十来号,一直没人来接。 最后没办法,围着看了场热闹的众人,两人抬一个,把二十来号人统统抬到了离得最近的青峰客栈。 掌柜的把这二十多个客人,都塞进了一楼客房。 这会子也顾不上一间房能住几人了,只要能塞进,就往房里搬。 搬进去了往地上一扔,也不用往床上放。 正值暑天,热得很,也不怕着凉。 二楼住着小神仙,可不能上去打扰。 一年都没客人的青峰客栈,突然多了二十来个客人,掌柜的喜不自胜。 果真,他的客人全是被月喜楼给抢走了,月喜楼刚倒,客人可又回来了。 等明日客人醒了,结了房钱,这客栈就又能做起来了。 客栈里冷不丁多了这么多人,店小二又报了病,夫妻俩一商量,索性铺盖一卷,带着小闺女也搬到了客栈里住。 就住在一楼位置最偏,房间最小,位于楼梯底下的那间房。 进了房间,掌柜的点亮桌上的油灯,吹熄了手上的灯笼,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再说了,这二百两你以为只是买你那匹粗棉布?错了,二百两,是封口费。” “封口?”掌柜娘子正在看睡熟的小闺女,闻言心头一跳,抬起头来,“你是说,邱老爷的事……” “嘘——”掌柜的手指竖在唇上,止住了她的话头,“这事啊,从此以后烂在肚子里,不管谁来问,包括你娘家人,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掌柜娘子心沉了沉,重重点头,“放心吧,我晓得厉害轻重。” 今晚发生的事,她坐在大堂,从头到尾看了个全。 邱夫人,以往名声不显,今夜之事,倒显出几分当断则断。 以后的邱家,当家作主的,要换人了。 掌柜的见她又拿起针线筐里的衣衫,在油灯下继续缝 ,便劝道:“太晚了,睡吧,明天再做也一样。” 顿了顿,他又道,“左右咱现在手里有了银子,明天我先去县城一趟,把银票换开。你先去布庄,挑两匹好一点的料子,给小神仙重新做两套衣衫。布庄那里,你和掌柜的说好,等我回来,便去结清银钱。” 掌柜娘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粗布衣衫。 “也好。” 吹熄油灯,夫妻两个躺在床上。 黑暗里,掌柜娘子声音小得出奇。 “那匣银票,小神仙为何不要?” 明明她看见,听到是一匣子银票时,小神仙眼都亮了。 “这都不懂?所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神仙可比君子。”掌柜的说的头头是道。 是这样吗?掌柜娘子蹙着眉头。 “我倒觉得,小神仙是不想救邱家老爷。若是收了邱家银子,不救人可说不过去。” 下午邱老爷抬回来时,她可是亲眼看着,小神仙让人去纸扎铺买回了黄裱纸,把黄裱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拿着笔墨在黄裱纸上画出奇怪的图案。 瞬间,掌柜娘子就明白了,小神仙在画符。 画好的符,一张张的全用在了邱老爷身上。 年过半百的邱老爷,又是在地上翻滚哀嚎,又是不停地在身上抓挠。 后来,小神仙又画了一张符,那难听的哀嚎声就听不见了。 再贴几张,邱老爷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神情又是惊恐又是怨愤。 等小神仙玩够了,便让掌柜的找了根粗麻绳,将邱老爷全身上下都捆了起来,竖在了墙角。 她也不懂,明明人都不会动了,为何小神仙要拿绳子再绑一遍。 不过,小神仙看着被绑成茧子的邱老爷时,笑得可真开心。 掌柜的已经困得眼皮发涩。 “当然不想救了,”他打了个哈欠,“小神仙是干什么的?收邪祟的。而邱老爷呢?养邪祟的。小神仙愿意救他才奇怪。” 又一个大大的哈欠。 “睡吧睡吧,别想那么多了,又不关咱们的事。” 掌柜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掌柜娘子又琢磨了一会儿,抵不住昏昏睡意,也沉沉睡去。 等她睁开眼,便听到大堂有动静。 忙忙慌慌地起了床,一开房门,便看到细雨精精神神地大堂里又是踢腿又是挥拳,练得虎虎生风。 “小神仙,今儿个起得这般早。” 掌柜娘子笑着打了个招呼。 细雨手上动作不停,“睡不着,吵到你们了么?” “不不不,我也该起了,”掌柜娘子忙道,“今早上还喝白粥,我摊点鸡蛋饼,小神仙爱吃不?” 细雨眉开眼笑,“鸡蛋饼,好啊好啊,我爱吃,多烙点。” …… 在青峰镇,细雨多待了五天。 掌柜娘子从里到外,给她赶制出来四套衣衫。 两套薄的夏日换洗,一套夹的春秋可穿,还有一套絮了厚厚的棉花,是冬日落雪时节穿的。 细雨在杂货铺子特制的木桶也做好了。 两个木桶用软皮子连在一起,正好可以架在大青驴的背上。 青驴的背上,掌柜娘子也贴心地准备了厚厚的软垫。 告别了掌柜娘子,一只桶里塞着大白,另一只桶里装满了青峰镇百姓送来的吃食,细雨悠哉悠哉地骑着大青驴,离开了青峰镇,往青阳县城方向而去。 第63章 偷鹅?断手! 天上出着大太阳,万里无云。 细雨骑在大青驴的背上,手里撑着把油纸伞遮阳。 坐了没一会儿,细雨便后悔了。 失策失策。 订制两个木桶时,怎么就没想起来,让木匠师傅在两个桶中间多加块木板当靠背呢? 有个靠背,她骑驴时,背后还能有个倚靠的地方。 现在干坐着,多累呀。 想了想,细雨拉住了大青驴,让它走到路旁阴凉处。 跳下驴,她把百宝袋又掏了出来。 如今的百宝袋,可不是以前的百宝袋。 细雨得意得很。 这次出发前,她把百宝袋里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通通整理了一遍。 找掌柜娘子帮忙,大大小小的包袱片,准备了十条。 衣物打成一个包袱。 各种符纸,包括她买了许多的黄裱纸,留出一部分放在身上,剩下的打成一个包袱。 师父给她准备的笔墨纸砚还有朱砂,以及那一小瓶血,原来装妖力的小瓷瓶,打成一个包袱。 在月喜楼搜刮到的钗环珠翠,去掉上面沾染的邪气后,也打成一个包袱。 被雷火融成两个拳头大小的黄金球,单独打个包袱。 还有她挣的银子。 柳家村挣了二两半,李家给了十两。 走之前细雨去结算房钱,结果掌柜的死活不肯收。 不仅房钱不收,连做衣服、做包袱皮、做驴背上厚垫子的工费也不肯收。 细雨一向不爱强人所难,只好把银子又收了回来。 哎,真是的,这两口子……真是的,她有钱,银子多得是,有钱。 银子不肯收,细雨过意不去,便给了掌柜一家四口,一人一张平安符。 用黄裱纸画的。 掌柜的倒是挺高兴,连连道谢不止。 细雨也高兴。 黄裱纸她多得是,平安符她闭眼都能画出来。 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除了散碎银子外,细雨还从邱家挣了一千两银票。 银票子轻飘飘的,没有白花花的银子看着安心。等到了县城,她就把身上的银票全换成银子。 她要挣金山银山! 金山目前拳头大,银山……一千两银子堆在一起有多大? 细雨没概念,但估摸着十两碎银子的重量和大小,一千两也不会有多大。 她准备了一个最大的包袱皮,用来包银子。 准备得如此齐全,细雨都佩服自己的脑瓜子,想问题做事如此周到、妥贴,哎,她果然不是一般人。 哼着小调,细雨从百宝袋里倒出来大大小小七个包袱,嗯,多余的没派上用场的包袱皮,单独打一个包袱。 把装衣服的包袱放在外头,剩下的又塞回百宝袋。 细雨把装衣服的包袱,系在了大青驴的脖子上,略调整下位置,猛地一击掌—— 嘿,她这聪明的脑瓜子,瞧瞧,这不妥妥的枕头嘛。 青驴重新上路,细雨躺在驴背上,头枕着包袱,翘起了二郎腿。 这样才舒服嘛。 细雨的脸隐藏在油纸伞撑开的伞面下,伞柄用绳子固定在了木桶的外壁,这样就不用她自己撑伞。 一直撑着伞,胳膊也会累的。 走了一会儿,细雨一扭头,看到大白的脑袋被烈日暴晒。她伸出手,将大白的脖子转了个方向。 行了,这下子晒不着了。 细雨打了个哈欠。 躺在驴背上,被青驴晃晃悠悠的驮着走,还真容易犯困。 细雨的眼皮子耷拉下来。 待她再睁开眼,便听见耳边人声鼎沸,十分嘈杂,大青驴已经停了下来。 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伸进了左侧桶里,抓住了大白的长脖子。 偷大白的? 细雨一把抓住那只偷鹅的手,用力一折。 鬼哭狼嚎的惨叫隔着伞响了起来,“啊——,杀人了,救命,救命——” 视线被油纸伞遮挡,细雨听声辨位,一脚踹了过去。 “砰”! 凭脚感,这一脚,踹个正着。 正鬼哭狼嚎的男人,也被突然踹到脸上的这一脚,给踹懵了。 他嘴巴一张,吐出一口血水,血水里混着两颗牙。 正懵着,又感觉到手腕被人抓着,用力一拧,男人瞬间跪倒在地。 “啊,啊,疼疼疼,松手,快松手——” 细雨气哼哼的,“敢偷我的鹅?你找死!” 这时,有两个守城门的兵卒,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哎哎哎,闹什么呢?青阳县城门口不许闹事,都不知道吗?” 走在前头的兵卒,貌似是个小头目,一张嘴便是呵斥。 被拧着胳膊的男人见有官兵来,赶忙求救。 “官爷,官爷救命啊……这人无缘无故打人,小人的门牙都被踢掉两颗……” 说着,还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嘴,让两名官兵看他嘴里的豁口。 在城门口打架闹事,还将人门牙打掉,这还了得? 小头目看向驴背上被伞遮住的人,呵斥道: “快松手!说你呢,驴背上的,官爷都来了,还敢拧着人胳膊不放,想蹲大牢?” 以往,他就是以蹲大牢这一句,吓唬百姓,百试百灵。 但凡敢在城门口闹事、吵嘴、打架的,一句“抓你们去蹲牢房”,准保闹事双方都得老老实实。 小头目一脸倨傲,微扬下巴,等着细雨松手。 一声“咔嚓”脆响,男人凄厉惨嚎,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啊——,断了,手腕断了,啊——啊——啊——” 小头目有点傻眼。 头一次遇到不听劝的,咋办? 身后的小兵卒也凑了上来。 “头,这人不老实,竟敢不听头的吩咐,要不抓起来?“ 小头目被一戳哄,刷的一下,抽出了腰刀。 围观看热闹的齐声惊呼,又齐齐闭嘴。 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见官爷替他出头,也忍着疼痛,大声吆喝:“官爷,小人要报官,抓他,抓他去蹲大牢!” 看见正摇头晃尾的大青驴,那人眼睛一亮,指着驴:“官爷,他有驴!那桶里还有只死鹅,官爷……” 小头目已经心领神会。 他赞赏地看了一眼因为打滚满身尘土的男人。 “你不错,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大喜过望,忍着疼,爬起来跪在地上:“官爷,小人就住在青阳城外郭家村,名叫郭二宝……” 小头目朝他点点头,举起略带着锈迹的腰刀,指向细雨。 “你,下来!” 第64章 城门冲突 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被扔了过来。 小头目手中腰刀一举,正好劈中油纸伞,将伞面劈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油纸伞落在了地上。 迎面而来的,是一只脚。 小头目忙后退躲避,结果没躲过去,步了郭二宝的后尘,脸上也被踹了一脚。 他蹬蹬蹬蹬蹬,连退十几步,一屁股跌倒在地。 “啊,我的牙——”小头目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连声呼痛。 另一位守城兵卒看傻了眼。 偷瞄一眼踢人之后,一个后翻稳稳落地的细雨,兵卒打了个哆嗦。 完蛋,这是个练家子,他不能往上冲。 兵卒转头朝后跑,跑到了被踢飞一丈多远的小头目身旁,蹲了下来。 小兵卒一脸急切:“头,你还好吗?” 小头目见手下人来了,忙咧嘴带呲牙:“快快快,看看我牙还在不在?” 兵卒凑近了些,忍着小头目嘴里的蒜味,认真仔细地看了看。 “头,还在。” “鼻子,鼻子歪没歪?” 兵卒这次不仅认真仔细地看,他还上手摸了摸。 “头,没歪,不过流血了。” 小头目捂着流血的鼻子,怒瞪不远处的细雨,朝兵卒下命令。 “去,把那个刁民,给老子抓起来!” 兵卒一脸为难。 “头,那人连你都敢踢,我,我……”他突然道,“头,你等着,我回去喊人,多喊点兄弟过来,等着啊……” 兵卒边说边起身,拔腿就往城门处跑。 小头目险些被他气死。 一抬头,就见踢人的刁民,朝这边走过来。 小头目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朝后挪了挪。 “大胆刁民,你……你想干什么?” 细雨手里拿着那把被刀劈开,破了一条缝的油纸伞,将伞怼到了小头目脸前。 “你的刀,劈坏了我的伞,赔!伞!” 细雨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十分清晰。 小头目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没听错吧? 这年头,竟然还有不长眼的,敢向官兵索要赔偿? 小头目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起细雨。 一身青衫,倒像是新做的。可那面料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常穿的粗棉布,富贵人家可不穿这种料子。 哼,没钱!没势!也没权! 小头目放下心,捂着鼻子放狠话。 “呸!大胆刁民,竟敢让官爷赔钱,你……” 威胁的话没说完,衣领子就被细雨揪住了。 “什么爷?你是谁爷?” “放……放……放手,”小头目冷不丁被唬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但仍在强撑,“官……官爷岂,岂是……” 还敢自称爷! 细雨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了小头目的左脸上。 一声惨叫,中止了小头目未出口的威胁。 捂着鼻子的左手,挪了个位置,改捂左颧骨去了。 细雨又是一拳,正中鼻梁骨。 “嗷、嗷、嗷——”小头目惨叫连连。 周围等着排队进城的百姓不少,见有人竟敢殴打守城官兵,都远远围观,看个热闹。 瞧见小头目被揍的惨样,平素便常被守城兵卒刁难的百姓,心中都觉解气。 解气之余,有善良的,又不免为细雨担忧。 这孩子,忒沉不住气。 这打了人容易,可打了人之后呢? 唉,还是太小,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闯下这等大祸。 鼻青脸肿的小头目,没空琢磨围观百姓的心思,他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去摸自己酸胀肿痛的鼻子。 鼻子酸得太厉害,眼眶里,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鼻梁被轻轻碰了一下,小头目忍不住痛“嘶”一声。 完了,他怎么觉得,鼻梁有点歪? 娘的,鼻梁骨真的被打断了! 此刻小头目的心里,又是悔、又是恨、又是恼火。 悔的是,早上出门没查黄历,他今日诸事不宜。 早知如此,城门口有人闹事,他让别人出头好了,他抢什么风头。 如今风头没抢着,脸却丢大了。 恨的是,真的有人不开眼,敢殴打朝廷的人。 虽说他只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吏,可吃的也是朝廷俸禄。 这个刁民,竟敢打他?等着上公堂、挨板子、蹲大牢吧! 气恼的则是,跑去说喊人的兵卒,一去不复返。 喊的人呢? 难道他是直接跑到县衙,请捕头过来抓人? 细雨冷眼瞅着小头目两只眼咕噜噜乱转,一看就知道在心里没憋好话。 不过话未出口,她也管不着。 打了两拳,小头目也没有继续口出恶言,细雨也就放开了他。 拿起地上的破伞,细雨把破伞又怼到小头目面前。 “赔钱,不,赔伞!” 她现在不缺银子,缺把伞。 小头目一脸不可置信。 他被打得如此凄惨,还想让他赔伞? “你,你,……”小头目气得直哆嗦,“刁民,有种别走!敢打本官爷,等着夏捕头来捉你……” “还敢在你爷爷面前自称爷?” 细雨觉得这看城门的小吏,没有客栈的店小二机灵。 她一脚踢过去,将正放狠话的小头目踢翻在地。 “让你想当爷!” 细雨上前,抬起脚就踹。 “让你想当爷!” “让你想当爷!” “还当不当了?当不当了?” 小头目被踹得在地上连连打滚,挨了几脚后,终于服了软。 “别踹了,我错了,错了,你是爷,哎哟别踹别踹……” 远远的,有七八个人急匆匆地朝这边过来,还有人隔了大老远就高声喊道:“住手!” 救兵来了! 听到“住手”,被踹得满地打滚,连声讨饶的小头目,顿时又威风起来。 “刁民,今日之事,老子绝不轻易放过你!咱们走着瞧!” 细雨则狠狠地又踹了他几脚。 “闭嘴吧你,你爷爷不想听你说话!” 以为有人来了,就能救得了他?天真! 今天,这人不赔她一把伞,看谁不放过谁! 细雨朝来人瞧去。 最前头的那个人,貌似有点眼熟。 在哪里见过? 细雨眯起眼,正在思索,走近的邱管家已抢先几步,朝她躬身行礼。 “邱府管家邱来福,拜见小神仙。” 第65章 我赔,我赔! 邱管家今日巡视店铺,正好到了城门附近。 遇到了看守城门的熟人老黄,便停下脚步,与老黄聊了几句。 结果,就有个守城兵卒急慌慌地跑过来,说城门外头有人闹事,还把李三给打了。 老黄一听,就要发怒。 邱管家却拉住了他,问报信的兵卒:“你说的,那打人的……长什么样子来着?” 兵卒连说带比划。 “这么高,”他比了比自己的胸口,“穿一身青色长衫,骑着大青驴。人瞧着不大,脾气不小,李头只不过是例行询问,当头便是一脚……” 他还要添油加醋,却被邱管家抬手止住。 老黄见邱管家神色不对,忙问:“怎么,莫非是你认识的人?” 邱管家摇头,“先看看再说,我与你一同过去。” 老黄又点了几个人,加上来求救的兵卒,邱管家也带着两名家丁,一行人匆匆穿过城门,赶往事发地。 远远的,邱管家便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 邱管家心里突突的,隐隐不安—— 自那晚连夜把老爷接回府后,一夜过去,老爷仍是不能说不能动,只剩个眼珠子能转转。 随后,邱老爷病重的消息,便传遍了青阳县。 邱家在青阳县,也算大族。旁支族亲,来探病的,络绎不绝。 邱夫人做得,让人无可诟病。 先是花重金,把府城有声望的名医全请了来。 名医轮着个给邱老爷诊脉后,个个摇头。 一个人,不会说不会动,不能吃不能喝,就算好人也熬不了几天,更何况邱老爷身体本来就虚。 邱夫人当着来探病的亲眷痛哭一场。 求医看不好,还有神佛可求。 大少爷带着人,去了离青阳县最近的白鹤寺,为亲爹祈福。回来时,那膝盖跪得红肿一片,险些走不成路。 府城来的名医们看不了邱老爷,倒是给邱大少爷治上了腿。 如此虔诚,仍是无用。 便有人想到了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神仙。 邱夫人正拭泪的帕子在眼角处停顿一瞬,放下帕子,吩咐人去喊邱管家。 邱管家大张旗鼓,往青峰镇而去。 结果嘛,自然是无功而返。 邱管家回来领罪。 邱夫人长叹一声,对族中亲老道:“各位族老,为了老爷这个病,妾身是能做的都做了,能求的也都求了,法子用尽,可……” 她眼窝处又流出眼泪,拿帕子拭掉眼泪,邱夫人面露恳切。 “那小神仙不肯来,想是我邱家曾有得罪他的地方。不若各位族老出面,将人请来,为老爷看看?” 邱管家当时就站在会客厅里,亲眼瞧见邱家几位族老,在邱夫人出言请求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打着哈哈,告辞离去。 这帮族老,有利可沾时,跑得比兔子都快。 可若有事求到他们头上,一个个堪比缩头王八。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也没人跑邱夫人面前再指手画脚,只等邱老爷咽下最后一口气,邱府就准备办白事了。 家里的白布、白幡、白灯笼都已经开始准备,却冷不防在城门口,碰见了小神仙。 邱管家面上不显,礼节周到,心里却惊疑不定。 难道邱家族老里,真有人请动了小神仙,到邱府给老爷治病来了? 那他可怎么办。 他已经向邱夫人投诚,若老爷真的好转,定没有他好果子吃…… 邱管家内心百转千回暂且不说,细雨也认出了曾有两面之缘的人。 “原来是你。” 老黄就跟在邱管家后头,前后脚到了跟前。 听见了邱管家对细雨的称呼,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他住在青阳县,守在城门口,每日进出城门的人那么多,他当然也听闻过“小神仙”的威名。 引天雷,火烧月喜楼,这份本事可非常人。 老黄也想识得高人,忙上前一步,抱拳施了一礼。 他是个粗人,粗言粗语粗嗓门。 “哎呀呀,怪道老子今早一出门,那枝头喜鹊就冲着老子喳喳叫,原来老子今日走了狗屎运,竟然能碰见小神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好!” 细雨听着不对劲:“走了狗屎运,才碰见我?” 这是在骂她吧,是吧。 老黄哈哈哈笑起来,“啪”地一拍脑门。 “小神仙莫怪,老子是个粗人,说话就这样。” 挠挠头皮,老黄绞尽脑汁地补救。 “老子说错了,今早也没踩到狗屎,不是狗屎运,是……走了神仙运,对对对,神仙运……哈哈哈哈哈……” 细雨歪着脑袋看他。 这人,哈哈哈哈哈,到底哈个啥呀哈。 还有那个邱府管家,无事献殷勤,有毛病。 细雨不再搭理邱管家,也不理会还在“哈哈哈”的老黄,举起手中破伞,戳了戳正在愣神的小头目。 “愣什么愣,赔你爷爷伞!” 邱管家这才注意到小神仙手中,拎着一把破伞。 他正要说话,又被老黄抢先一步。 “可是这李三不长眼,惹了小神仙不快?” “李三?”细雨转向老黄,“你认得他?” 老黄又哈哈哈,“李三是老子手下。” 蓦地,一把撑开的油纸伞,怼到了他脸前,险些怼到老黄鼻子。 老黄后退一步。 伞后,传来小神仙告状的声音。 “你这手下,也太霸道了!无缘无故,拿把破刀,把我的伞划了这么大一道口子,让他赔把新伞,应不应该?” 老黄连连点头:“应该,应该。” 刷,伞面又收了回去。 细雨抡起伞,干脆利落,给李三脑袋又来了一下。 老黄大惊,“哎,小神仙……”别打人呐。 细雨哼了一声,理直气壮。 “谁叫他不肯赔!” 不赔,不打他打谁。 她从怀里摸出张空白符,夹在手里,朝李三威胁道:“不赔我的伞?我让你当伞!” 老黄一脚踹在了李三身上。 “你小子怎么回事,还不赶紧给小神仙赔不是?” 李三被揍得凄凄惨惨,哭丧着一张脸。 “小神仙,别打了,是我李三有眼不识泰山,这伞……我赔,我赔!” 他也没想到,看着不起眼的穷小子,竟会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小神仙。 这一切都是那个郭二宝的错! 对了,郭二宝呢? 这伞,该他赔! 第66章 离开青阳 郭二宝当然早就不见人影了。 他偷鸡摸狗惯了,为人最为奸猾,见势不妙,早溜之大吉。 被兵卒扶起来的李三,一边呲牙咧嘴,一边朝人群里张望。 人早就溜了,他当然找不到。 李三恨得牙根痒痒。 郭二宝竟然敢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郭家村,郭二宝,这事没完,走着瞧! 老黄见李三从地上爬起来,不说赶紧去买伞,却东张西望往人堆里瞧,恼他没眼色,一脚又踢了上去。 “磨叽什么,赶紧去!” ******* 细雨牵着驴,被老黄引到了守城官兵休息的茶房。 将大青驴系在外面的拴马桩上,细雨回身,一把揪住了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邱管家。 “邱家那狗东西,我不救!滚!” 邱管家被矮了一个头的细雨揪住衣领子,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老黄挥手,驱散了好奇看过来的百姓。 “滚滚滚,瞎凑什么热闹,快走。” 被他一轰,还没聚拢的人群,立马散了。 老黄走到细雨跟前,正要劝两句,却见邱管家被人揪着衣领子,脸上却不见怒意。 非但不见怒意,反而眼里还露出点喜意。 想想小神仙的身份,再想想邱家现在的乱象,老黄一个转身,先回了茶房。 被揪着衣领子的邱管家,听到小神仙方才那句话,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不救好啊,不救好。 救了才麻烦呢。 他脸上堆笑:“小神仙误会了,邱某不是为这事跟着你的。” 细雨狐疑地松开手,“那你是为了什么事?” 邱管家微微直起身,略一思索,该说什么便已打好腹稿。 “听闻小神仙在青峰镇,为镇民拔除邪气,邱某十分钦佩小神仙大义。今日能遇上小神仙来青阳县,也是邱某与小神仙有缘。” “于情于理,邱某都该尽一尽地主之谊,陪小神仙在这青阳县多转转。” 细雨皱眉,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 “滚!” 这什么邱府管家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被骂滚,邱管家也不恼。 他一拱手,告辞道:“既然小神仙不愿,那邱某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若是有需要,小神仙尽可到邱府找邱某,只要邱某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快滚!” 这次得了两个字。 邱管家再次拱拱手,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两个家丁跟在他身后。 拐了个弯,确定从茶房看不见这里后,邱管家站住脚,朝两个家丁招招手。 两个家丁凑了过来,三个脑袋顶在一起。 “你们两个,一会儿悄悄回去,盯着那小……神仙,看看他到底来青阳县想做什么。” 两名家丁互视一眼。 “管家,那可是小神仙,我俩去盯……成吗?” 邱管家瞪了两人一眼。 “瞧你俩这点出息。哦,叫一声小神仙,就真成神仙了?叫小神仙,就是哄那小子高兴,这都看不出来?” 两名家丁暗暗撇嘴。 嘁,现在嘴挺硬。 刚才被人揪衣领子的时候,咋不硬气呢? 邱管家继续道:“再者说了,你们俩不会机灵点,离远点跟?傻不愣登非要杵人眼前头?”他啪啪两巴掌,拍在家丁脑袋上。 “机灵点!” 两名家丁一脸苦相。 一个说:“管家,那离远了,那还盯啥?” 另一个附和:“对呀,离得远了,根本听不到人说啥。” 邱管家深吸一口气,又是啪啪两巴掌。 “我让你们去偷听说什么了吗?啊,盯着人都去了哪,见了谁,干了什么,就这些就行!” 他一挥手。 “赶紧去!回来把情况,一五一十都报给我!” 两个家丁领命而去。 邱管家站在拐角,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到了下半晌,两个家丁就回来了。 邱管家见了两人。 他坐在圈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解解暑气。 “说吧,盯到了什么?” 两名家丁,竹筒倒豆子般,你一言我一语: “小神仙先是坐在茶房里,没一会儿,刘三爷就拿了把新伞回来。小神仙接了伞,就往城里去了。” “我们兄弟二人就远远盯着,看着小神仙一路打听,找到了咱家钱庄。” “对,小神仙在钱庄里,把一千两银票,全换成了银子,白花花的十两一锭的雪花银,堆得老高……” 家丁正要比划,邱管家打断了。 “继续,换银子以后呢?” “走了啊。” “走了?”邱管家一愣,“换了银子就走了?” 两名家丁头点得很一致。 “走了?”邱管家摸摸胡子,自言自语,“把银票全换成了银子,换了银子又立即回了青峰镇,嘶,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事,要不要报给夫人知道呢? 两名家丁听到邱管家的自言自语,才发现管家会错了意,忙补救。 “管家,错了错了。” “小神仙没回青峰镇。” “他骑着驴,出了东城门,往东走了。” “管家,小神仙走了,是真走了。” 邱管家一愣,反应过来后,追问:“走了?真走了?” 两名家丁再次点头如捣蒜。 “真走了,我俩亲眼瞧见的,小神仙骑着驴,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越走越远……” 邱管家挥手,让两名家丁离开,他则站起身,找邱夫人去了。 能救老爷的人,离开了青峰镇,也没留在青阳县,人走了。 这下子,夫人终于可以安心了。 ****** 听完邱管家的回报,邱夫人点点头,让人下去了。 站起身,邱夫人走进侧间。 侧间被隔出来个小佛堂,供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邱夫人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看着慈眉善目的观世音菩萨。 纵使小神仙对邱府态度不善,但邱夫人心里,仍感念他的恩情。 邱府沾上了邪祟,看着现在倒霉的是邱大富,可邱大富没了呢?恐怕就轮到她,或是她的三个子女。 邪祟,邪祟,沾了个邪字,就莫要指望那东西能发善心。 邱夫人深深拜了下去。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小神仙,江湖路远,一路平安。 ****** 细雨可不知道,有人正在为她祈福。 还是在佛堂里替她祈福。 若是知晓,恐怕她要骂人。 她这会儿正坐在树底下,跟小纸争论。 “左右两条岔道,我指左,你指右,意见不同,那就投票表决。” “一手可翻云,一手可覆雨,两只手各算一票。同理,两只脚也各算一票。” “我两只手两只脚,你两只手一只脚,当然是你输!” “输了别耍赖!” 第67章 道边茶棚 小纸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细雨。 她一个人自说自话,乐呵啥呢? 它能开口吗? 它啥时候指右边道了? 啥时候同意投票了? 一天天的,闲着无事,就知道拿它逗趣。 真要闲着无聊,就赶紧把它的新身体做一做,让它换个身体呗。 还说给它画张嘴,它看呐,细雨要么是不会画,要么是不敢画。 哼,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它。 在青峰镇那几天,天天出去闲逛,怎么没想起来带上它?把它丢在客栈里,只能和沉睡的大白做伴。 她还牵回来一头驴。 这驴谁家的? 她没闯祸吧? 这驴不是她抢的吧? 她给没给钱啊? 一个个问题,砸向小纸,砸得它背都佝偻了几分。 唉,只有它为细雨操碎了心,挂心着她不能走歪路,它容易吗? 瞅了一眼坐在旁边摇头晃脑,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嘴里叼着个茅草根的细雨,小纸又把头转了回来。 唉,这就是个一天到晚傻乐呵的憨子! 大憨子! 被小纸当成憨子的细雨,正坐在官道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石头底部长满青苔 ,表面因被赶路人坐得多了,十分光滑。 身侧,一头大青驴,脖子上系着个大包袱,正摇头晃尾,低头啃草。 桶里的大白,毫无苏醒的迹象。 官道上除了她和驴,空无一人。 哦,对对对,还有小纸。 小纸在她旁边石头上坐着,后背靠着块小石头,腿上压了根树枝,防止一阵风刮过来,小纸被风刮走。 阳光透过树梢,落在地上斑斑点点。 时不时有风吹过,风也是热热的。 蝉鸣响一阵,歇一阵。 小纸有点恍惚,就好像,它又回到了中指峰顶,出云观里。 它正拎着它的小扫帚,卖力地扫着院中落叶。 刷,一下。 刷,再一下。 大白忽扇着翅膀,从远处嘎嘎嘎地跑过来,从它身边刮了过去。 刚扫起来的落叶被卷起,重新散落一地。 小纸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认命地拎起扫帚,重新扫。 刷,一下。 刷,再一下…… 小纸莫名的有些感伤。 大白吞了妖丹,睡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醒过来。 它的腿,也少了一条,再也拿不起扫帚,扫院子了。 而细雨她,在靠谱和不靠谱之间横跳。 对于大白,细雨挺靠谱。 毕竟小时候的大白,曾经把细雨当母鹅,不,当娘。 现在虽然不至于这样了,但感情是处下来了。 对于它……小纸愈发难过,它和细雨可没什么深厚感情,毕竟它只是个天天扫院子的小纸人。 嚼完了路边随手拔的茅草根,细雨拍拍手,站了起来。 从青阳县出来后,走大概五里路,便出现两条岔路口。 一条往北,通往锦花城。 一条往南,通往府城。 在青阳县时,她打听了神掌峰,可惜没人听说过这个地名。 一座山无人知晓,那就打听离山最近的城镇。 她又向人打听广山镇,仍是无人知晓。 出来一趟,她现在当然知道,镇子以上还有县,县以上还有城、府、州,可是她打听不了。 她连广山镇都没去过两趟,更别提其它地方了。 压根不知道地名。 目前看来,只能是走一路,问一路了。 细雨相信,她迟早能遇到知道广山镇在哪,或是听说过神掌峰的人。 弯腰从石头上把小纸拎了起来,细雨正要把它往袖子里塞,却突然停住了。 不对呀,以往每次往袖子里塞小纸时,它都要推胳膊推手,表达抗拒。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安静,一点也没反抗? 她把小纸放到手掌上,托到眼前。 “小纸,你怎么了?” 小纸坐在她掌心,脑袋微微耷拉着。 听见她问,头稍稍抬起点,又重新耷拉下去。 一个纸人,愣是给人一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细雨都看呆了。 “小纸,你到底怎么了?” 小纸突然愤怒地抬起脑袋,指指自己脸上嘴巴的位置,又指指自己的缺腿,最后指指细雨,愤怒地翻了个身,脸朝下不理人了。 细雨:…… 嘿,这小纸人,涨脾气了哈,她对它太好了是吧? 她把小纸又翻了过来。 “小纸,你现在很不好,都学会发脾气了,”细雨指指大白,“你看看大白多乖。” 小纸:…… 气死它算了! 她再弄个纸人,当小纸吧。 它死了! 小纸又翻了回去。 细雨啧啧两声。 “行行行,算我怕你,不就是新身体吗?等到了锦花城,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客栈,我帮你弄。” 听到细雨的承诺,小纸把脑袋抬了起来。 “真的真的,一张黄符纸而已,给你弄个新身体,多大点事……” 细雨把小纸又塞回袖子里,到了袖管处,果然,小纸又开始挣扎。 行了,熟悉的小纸回来了。 细雨愉快地把纸人塞到了袖子里。 牵着驴,拐到北边的道上,细雨才继续躺在驴背上,新的油纸伞撑开遮住烈阳,细雨由 着大青驴朝前走。 反正方向是对的,走哪是哪。 有缘,自会到达锦花城。 ****** 路旁,开了一间茶棚,棚子底下坐满了人。 上茶的小二忙个不停,时不时的,就有人吆喝他去添茶,加水。 好容易添了一圈茶,小二抹了把额头的汗。 刚把手中的铜壶放下,就看见一头驴,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驴背上撑开一把油纸伞,伞下,一只翘起的脚丫子,露了出来。 见有客人来,小二忙招呼:“客官,行路累了,天又炎热,不若停下来,喝一碗凉茶?” 细雨移开纸伞,看向小二以及他身后堪称简陋的茶棚。 “茶水怎么卖?” 问价了,有戏。 “客官,这茶棚开在路边,就是为了方便过路行人,赶路辛苦,喝口茶歇歇脚。” “这茶价,也比城里便宜得多。城里去茶馆喝一碗茶,要价二百文,在咱这里喝茶,只收一百文,还免费续茶水。” 细雨嗯了一声,“若不想喝茶,只想喝水呢?” “有有有,”小二忙道,“不喜饮茶的客人,也可以只喝白水。咱家这水,都是一大早从山上运回来的山泉水,煮开晾凉,绝对好喝。” “一碗白水,五十文。” 细雨收起伞,坐起身,从驴背上跳了下来。 “那我这驴呢?” “驴就拴茶棚外的柱子上就行,放心,我盯着呢,保准丢不了。” 细雨没啥不放心的。 她进了茶棚。 茶棚里摆了六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坐的有人。 小二系好驴走进来,“客官,随便坐,我去拿碗,客官是喝茶还是喝水?” 细雨挑了个只有两个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喝水。” “好咧,客官稍等。” 细雨打量着茶棚,旁边两人的对话传入她耳中。 第68章 韩家瘸子 “韩瘸子,又要卖女儿了。” 和细雨坐同一桌的两个男人,一穿褐,一穿灰。 说话的是褐衣男。 “这次卖的是哪个?”灰衣男问。 “还能是哪个?老大老二都卖了,剩下的轮到谁了?” 褐衣男没有好声气。 灰衣男也叹气。 “要我说,这韩家的闺女,都不会投胎。投谁家不好?非投到韩瘸子家里去。” 他摇摇头,端起面前的水碗,喝了几口水。 待他放下碗后,褐衣男人也端起水碗,一仰脖,喝了大半碗。 灰衣男道:“这是水,不是酒,你这是拿水当酒喝。” 说罢,扬声喊道:“小二,加水。” “来了来了,”小二拿着个干净的碗过来,先放在了细雨面前,“客官,你的水来了。” 在细雨的碗里倒了满碗清水,小二提着铜壶,给那两个男人面前的瓷碗里,也加了大半碗。 加了水,也没耽误小二说酸话。 “我说贺老五,陈大山,你们两个这可不行啊。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来一次恨不得喊我加水八十回。” “哎,你说这话是啥意思?”穿褐衣的贺老五,一拍桌子,“不是你家茶棚自己定的规矩,免费加水?” 店小二嘟囔。 “规矩是规矩,可也没看到有谁跟你俩似的,恨不得来一次,把十天半个月的水都一次喝够本。” “你什么意思?”贺老五一捋袖子便要起身,被陈大山给压了回来。 “坐下坐下,跟他较什么劲?” 陈大山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往桌上一扔,对小二道: “你也别嘟囔了,不过多喊你加了几回水,瞅你那小气样。铜板放桌上了,自己点点数。\" 说罢,他拉起贺老五就往外走,又回头补了一句。 “你啊,就你这抠搜劲,你这茶棚来多少个客人,迟早都得被你全赶跑喽。” 见两人走远,店小二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就你俩这样占便宜的,还是别来的好。” 一转眼,见细雨正皱着眉头,一脸不满。 小二忙赔笑,问道:“客官,可是我家的水,不合你口味?” 这不可能吧。 他家的水,绝对是山泉水,水质清冽甘甜,喝过的没人说不好。 这小客人,不会也是个难缠的吧? 细雨指指桌子上一滩水渍。 “刚刚那人拍桌子,我这满满的一碗水,洒出来这么多,”她指指还剩大半碗的清水,“把我的水补满。” 小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 拎起装清水的铜壶,小二一边往碗里倒水,一边和细雨搭话。 “这位客官,瞧着眼生,头回来咱这锦花城吧?” 细雨问:“这就是锦花城?” 小二道:“我这茶棚,离锦花城还有段距离。出了茶棚,沿着大路一直往前,大概走三里地,就能看见锦花城的城墙……” “小二,添茶。” 小二应了一声,放下装着清水的铜壶,拎起装茶的铜壶,朝那边走去。 细雨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山泉水,就这? 和出云观的井水也差不多。 慢慢喝着清水,细雨支着耳朵,听店里其他客人闲聊。 也有人提起了韩瘸子,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韩瘸子,挺招人恨。 小二过来时,细雨喊住了他。 “哎,他们说的韩瘸子是谁?” “韩瘸子?”小二还真知道。 这会不忙,他拉了把凳子,坐了下来。 “这个韩瘸子,就住在锦花城里,祖上也是读书人家。听说他爹就考上了秀才,不过韩瘸子没长读书这根弦,看见书本就头疼。” 旁人听见这边在谈论韩瘸子,也加了进来。 “哪是读书不成?别的读书人是爱书如命,他是恨书如命。” 有不认识韩瘸子的人好奇:“为何?” “为何?书,同输,”那人解迷津,“这个韩瘸子,是个烂赌鬼。” 众人恍然,接着就是一阵唏嘘。 这韩家,祖上也曾是书香之家,可见也是有些家底的。 可再多的家底,家中出了一个赌鬼,任是金山银山,恐怕也得败光。 “他为何叫韩瘸子?”有人问。 “还能为啥?欠了赌坊的钱,还不上,一条腿被赌坊生生打断。断了腿无钱医治,就拖成了瘸子。” “瘸子怕啥,他拖着瘸腿,不还是继续去赌?” “那他家中就无人能管他?”有人又问。 “管,谁管?” “韩瘸子的老爹韩秀才,幸亏死得早。否则,也得跟韩瘸子他娘一样,落得个被亲儿子活活气死的下场。” “韩瘸子气死了亲娘?” “可不,”知情人谈兴渐浓,“韩瘸子的亲娘,可不是外面传的,得了病死的。她就是被韩瘸子这个不孝子,活生生气死的。” “为啥?” “还能为啥,赌上了头,把家里祖宅给败了。赌坊上门收房子,那韩老娘,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挺挺的就倒了下去,人当时就不行了。”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细雨却问:“我刚听人讲,韩瘸子又要卖女儿。他卖过女儿?” 这问题一出,茶棚里静了一瞬。 知情人叹了一声。 “卖过。韩家大闺女,二闺女,都被他卖了。” “这个韩瘸子,就不能算是人,是个畜生!当年韩家大闺女刚满七岁,他为了还赌坊欠债,把亲闺女卖给了锦花城里的百花楼……” 这名字一出,茶棚里嗡嗡声又起。 细雨又问:“百花楼是什么地方?” 知情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见问话的人年纪尚幼,却眉清目秀,便摆了摆手。 “小兄弟,你年岁还小,那种污糟地方,别问,问了脏嘴,听了脏耳。”他自己却又是一叹,“唉,才七岁啊,到了那种地方,唉……” “二闺女呢?”有人追问。 知情人冷笑。 “韩家二闺女,被他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去了。” 茶棚里又是一阵嗡嗡。 小二突然扯下身上汗巾子,压低声音对茶棚里众人道: “嘘,那边过来那个,瞧见没有,那个瘸子就是韩畜生。” 茶棚里的嗡嗡声,顿时一静。 细雨朝外看去,眉头却是一皱。 第69章 又遇妖气 韩瘸子拖着条瘸腿,慢慢靠近茶棚。 路过大青驴时,他停下脚步,打量着正吃草料的驴,又探头看了看驴背上的木桶。 站了片刻,他转身进了茶棚。 细雨惋惜。 这人,怎么不手贱一下?摸下驴,碰一下木桶,都行啊。 她新琢磨出来的针刺符,还没试过效果呢。 她的视线落在刚走进茶棚的韩瘸子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韩瘸子人品低劣,却长了一张好脸。 若不看旁的,单看那张脸,确实无法想到,有着这样一张斯文俊秀面庞的人,会是个烂赌鬼。 真是人不可貌相。 韩瘸子进了茶棚,满脸堆笑,谄媚地四处点头哈腰,与相熟的人打招呼。 无一人理他。 他倒是脸皮厚,半点没见尴尬,在茶棚里找空位。 扫了一圈后,便朝细雨这桌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最后拉开细雨左手边的长凳,就要坐下来。 细雨一脚踢在长凳上,将长凳踢飞出去。 韩瘸子坐了个空,“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茶棚里顿时笑声一片,连茶棚小二也侧过身,捂着嘴偷笑。 韩瘸子摔了个屁股墩,又听茶棚里众人笑声,脸上挂不住,指着细雨骂道,“臭小子,你故意的,故意踢飞板凳!” 细雨托着腮,歪着头,爽快地承认了。 “对呀,老子故意的。” 这个老子,是从老黄处学的。 守城门的老黄,张口闭口,必有“老子”。 细雨听了,觉得既豪爽又威风。 和“你爷爷”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便记住了。 想不到,这么快便有机会,让她也当一当“老子”。 结果自然很爽。 当人老子与当人爷爷,都能占便宜。 能占便宜,细雨自然高兴。 地上的韩瘸子,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对方承认的这么爽快,他又没有急智,平日里跟人低头哈腰惯了,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指着细雨,“你,你,你……”个不停。 “我,我,我……” 细雨模仿韩瘸子说话,支起右腿,踩在了长凳上。 右胳膊架在右膝上,右手成拳,放在脸前头,细雨抖着左腿,冲韩瘸子呲呲牙。 “你了个半天,你什么呀?老子行事光明正大,就是故意的,你怎么着吧?” 这坐姿,这架式,还有这说话风格……嗯,也是跟老黄学的。 惟妙惟肖。 韩瘸子气得心口疼。 他娘的,不知打哪冒出来个小混蛋,竟也敢来欺侮他。 “你,你,老子与……” 细雨立马翻脸,抬腿就踹。 韩瘸子被踹个正着,侧扑倒地。 “你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告诉你,老子脾气可不好,说话给老子注意点!再敢惹老子不高兴,老子断你两条腿!” 茶棚里,压得低低的笑声,此起彼伏。 韩瘸子没笑。 一长串的老子,差点把他听懵。 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后,韩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个毛头小子给威胁了。 这混蛋玩意! 韩瘸子在心里暗骂。 但他怂惯了,再加上方才被踹那一脚,看着轻飘飘的,他却被一脚踹翻,肋下也痛得厉害,这力道……可不是个孩子该有的。 韩瘸子本能地不想招惹细雨。 不让说老子,那便不说。 韩瘸子在心里算盘。 这混蛋玩意一看就脸生,他从未见过。既然他未见过,那对方也肯定不会见过他。 他们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无怨无仇。 既是无怨无仇,那方才无故踢翻板凳的举动,便是那混蛋玩意无理在先。 这事,他占理呀。 韩瘸子忍着肋下疼痛,坐了起来,口中质问:“我可曾见过你?” ——那混蛋玩意定会答,“未曾。” ——然后他便再问,“你可曾见过我?” ——那混蛋玩意也会答:“未曾。” ——后面的就好办了,今日这事若弄好了,没准还能赚点银钱花花。 韩瘸子想得正美,就听见对面那混蛋玩意答道:“见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傻子么?” 这这这,这和他预期想得答案不一样,这要如何是好? 韩瘸子想了想,忍了。 他硬着头皮往下问:“那你可曾见过我?” 对面那混蛋玩意答道:“见过。” 韩瘸子:…… 这混蛋玩意,处处与他作对。 他脱口而出:“这不可能!我未曾见过你,你从哪里见过我?” 细雨抖着腿,笑了。 “畜生嘛,老子见得多了。” 茶棚里闷笑声又起。 韩瘸子:…… 他要忍不下去了。 肋下隐隐的作痛,适时地提醒他,还是再忍一忍。 韩瘸子咬牙,忍气吞声:“小子,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无缘无故踢翻板凳,害我跌跤?” “无缘无故?”细雨摇头,“不不不不不,老子做事,必有缘故。” 韩瘸子一愣,“什么缘故?” 细雨微微伏身,靠近韩瘸子:“老子看你不顺眼,就这个缘故。” 韩瘸子:……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茶棚里闷笑连连,韩瘸子觉得这些笑,就像是大巴掌,一下一下朝他脸上扇。 虽然他一向都不要脸,可如今被个半大小子,都敢欺到头上,这实在忍不了了。 扶着桌腿,韩瘸子吃力地站起身,拖着瘸腿往外走。 外头有头驴。 管它是谁的,他要借用一下。 骑着驴,他要赶回锦花城,去官府报官。 他要告这小子,无故伤人。 这口气,他不忍了。 “站住!”细雨一声断喝,“老子让你走了?” 系在腰上的长鞭被抽了出来,细雨手腕一动,长鞭甩了出去,缠上了韩瘸子的腰。 这一鞭子,惊住了茶棚众人。 打人了! 茶棚里顿时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往外跑,包括茶棚小二。 除了韩瘸子。 他倒是想往外走,可惜被长鞭给拖了回去。 跑到茶棚外的众人,又舍不得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围在茶棚外,继续看热闹。 只有一个茶棚小二,在担忧自家茶棚。 棚子里,细雨抬起脚,踩在韩瘸子身上。 “想走?老子让你走了?哼,想急着回去通风报信,让你认识的那只妖,来收拾我?” 韩瘸子本来还在挣扎,听到这话,顿时大惊失色,一张脸也变得惨白。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他识得一只妖,这事被他瞒得死死的,谁也没告诉。 连他过世的老娘,都不知道。 可眼前这人,却是如何知道的? 细雨没有那个好心,给韩瘸子答疑解惑。 她蹙着眉,盯着韩瘸子看。 这个韩瘸子,身上沾染的妖气旁人闻不到,却逃不过她的鼻子。虽然淡,却有一种臭气萦绕不去。 这只妖,绝对不是只好妖! 它作过恶! 茶棚外,一个男人也蹙着眉头,紧盯着茶棚里的细雨。 小孩、青衫和长鞭? 长鞭、小孩和青衫! 他猛地指着细雨,神情激动不已:“小,小,小神仙!” 第70章 抠门神仙 “什么小神仙?” 男人旁边的人纷纷询问。 男人神情激动,指着细雨道,“小神仙,就是茶棚里那小孩,我前两天去青阳县走亲友,听亲友讲的……” 他把小神仙引雷灭邪祟,火烧月喜楼一事,讲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真的?青天白日引天雷?” “一幅画,竟会传出女人惨叫?这事可真邪乎。” 当然也有人不信。 “你就别吹了,这世上哪有神仙。”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我没见过,当然没有。” 男人隔开险些吵起来的两人。 “都别吵。信不信的咱先不说,就说刚刚那一鞭,”他看向说不信的人,“我就问你,换了你,你能不能让那鞭子,那么听话?” 说不信的人不吱声了。 男人放缓神色。 “我刚讲的那些,在青阳县都传遍了。若有人不信我讲的,不如自己去一趟,反正离得也不远。” 话止于此,旁人若再不信,他也不管了。 反正他信。 想一想,就令人兴奋。 “没想到呀没想到,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跟小神仙,坐在同一间茶棚里喝茶……” 茶棚小二也挤在人群里,听到这,插了一句。 “小神仙喝的可不是茶,他喝的白水。” 男子猛地一拍大腿:“喝白水就对了,喝白水才是神仙。” “这话怎么讲?”众人虚心请教。 男子斜了一眼小二。 “小二啊,我说了你也别不高兴。你家那茶棚,能卖什么好茶?就算再好的茶,也不过人间一俗茶。神仙喝什么?” 有人接腔:“仙风玉露。” “对呀,仙人要喝茶,喝的也是九天瑶池种出来的仙茶。就咱这俗茶,配不上配不上。与其喝俗茶,还不如喝山泉水……” 围观人群中,有几位因钱袋子铜板不足,只能喝白水的客人,此时也挺直了腰板。 “那这样说的话,我跟小神仙喝的是一样的。” “我也喝的白水,我也一样。” “还有我,我我我……” 只有小二,一脸不高兴。 他家的茶,可是锦花城最好的春明茶,虽不是最顶尖的,买回来也花了不少银子。 在这帮人嘴里,竟然成了俗茶? “哎哎哎,”小二打断众人,“什么神仙不神仙,你们茶钱都结了吗?” ***** 男人喊出小神仙的时候,细雨也听到了。 她脚踩着韩瘸子,耳朵却支了起来。 茶棚外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茶棚里的细雨,听得眉开眼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她这个“小神仙”之名,竟然传到了锦花城。 作为一个正宗道家玄门中人,她当然喜欢“小神仙”这个称呼。 一听就知道,她又厉害,又神气,还威风。 听着听着,细雨神色古怪起来。 她站起身,朝众人走了过去。 再不过去,在那群人嘴里,她恐怕真的要喝风饮露了。 才不要呢。 她现在身上银子多得是。 她要吃好、玩好,一路悠哉悠哉,逛回出云观。 走近后,细雨才看到,众人围着小二,个个都在数铜板。 这是要结账? 细雨摸摸腰带。 金子和整锭银子,她都放在了百宝袋里,身上还装了点碎银。 摸出半个指甲肚大小的碎银粒,细雨掂了掂,喊茶棚小二:“小二,结账。” 小二和众人齐齐转头。 一粒碎银抛了过去。 小二手忙脚乱,接了个空。 在众人轰笑声中,小二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银粒,掂了掂,一脸激动。 “多谢小神仙,多谢小神仙……”只喝了一碗清水,却给了一小块碎银粒。 这一小块碎银粒,若换成铜钱,最少也能换一百七八十文。 神仙果然大方。 细雨奇道:“谢我什么?” 见小二把银子塞进腰带里,然后就没了下文,细雨皱起眉头,“找我的铜板呢?” “什么?”小二愣住。 这一小粒碎银,不是赏他的? 细雨板着脸,盯着小二进了茶棚,找出戥子称重,再算出应换的铜钱,扣除五十文,小二将剩下的一百五十文,推了过来。 细雨露出笑模样。 接过铜板,仔细数了数,她才塞进怀里。 小二看得眼直抽抽。 这是神仙?这要是神仙,那一定是抠门神。 既清了账,细雨也不准备在茶棚里多坐。 早一点到锦花城,就能早一点找客栈投宿。 她用鞭子绑着韩瘸子,拽着他,出了茶棚。 一群人跟在她身后。 细雨解开大青驴,一转身,便看到身后站着的众人。 “你们有事?” 男人一拱手,“小神仙,我们也都是住在锦花城的,不如结个伴,一起走?” 细雨想了想,“我有驴。” “不碍事不碍事,”众人纷纷道,“小神仙骑着驴就行,我们跟着你走。” “对,让驴走得慢些就是了。” 既然都不介意,细雨更无所谓,她爽快答应:“那行,一起走。” 一群人左右分散,围着大青驴。 青驴上坐个小神仙。 青驴后头,一根长鞭,拖着个一瘸一拐的韩瘸子。 一群人,越走越远,只留下空荡荡的小茶棚。 小二拿着抹布,挨个擦桌子。 “神仙都能点石成金,这个倒好,一小块碎银,还要把找零要回去,抠,抠死了……” “小二,两碗凉茶,快一点。” 茶棚门口传来大声吆喝,光影一暗,棚里又进来两位客人。 碎碎念停止,手中抹布一扬,搭上了肩头。 小二扬声喊道:“二位客官里头请,歇脚解渴两不误,两碗凉茶请稍等——” ***** 通往锦花城的路上,细雨也在向众人打听消息。 “韩瘸子家在哪,谁知道?” 第71章 贤妻霜娘 锦花城,城西,养蜂巷。 穿过弯曲狭窄的巷子,走到最深处,顶着巷子尾的那户,便是韩家。 院子的门虚掩,乔霜娘正坐在院中洗衣。 这是她揽回来的活计,拆洗冬衣。 趁着暑天,日头大,把去年冬日穿脏的厚重冬衣重新拆洗。 面料需洗净晾干,里头絮的棉花,穿了一冬也板结成块,也要在太阳底下暴晒。 光晒还不够,还要拿小棍子轻轻敲打,让板结的棉絮重新变得松软。 最后,就是把拆开的冬衣,再重新缝起来。 活很繁琐,也很累。 乔霜娘却没有怨言,每日里拆拆洗洗,埋头干活。 院子的另一边,支着两根竹竿,竹竿上晾着洗好的衣料。 竹竿旁摆着一张旧床板,床板上晒着板结的棉絮。 韩三妞手里拿着根细细的竹枝,正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敲打着棉絮。 娘交待过,要轻点敲,把摸着硬硬的棉絮,重新敲得松软才行。 乔霜娘漂洗好盆里最后一件衣料,抖平整后,晾在了竹竿上。 她回屋,出来时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竹筐。 竹筐最上面,盖了一层蓝底碎布的粗棉布。筐里放着她已经拆洗好,又重新缝好的冬衣。 “三妞,跟娘去一趟王婆婆家,将洗好的冬衣送回去。” 韩三妞丢下竹枝,跑过来,揪住乔霜娘的衣角。 关上院门,锁好大门,乔霜娘拉着韩三妞的小手,朝巷子外走。 “娘,送了冬衣,是不是就有铜板了?” “是啊,”乔霜娘低头,朝韩三妞温柔一笑,“娘送过去,能挣回一百个铜板。” “一百个?”韩三妞眼一亮,“娘,那能不能买个包子,我,我想吃包子。” “好。” 送回冬衣,结了工钱,乔霜娘拉着韩三妞,走到街上。 “娘,我饿,能买包子吗?” “乖,再等等,等娘先去陈家拿了要洗的冬衣。咱回家时,娘就给你买包子,好不好?” “好。” 陈家的冬衣,还给乔霜娘留着。 去年还很爽快的陈娘子,今年态度却变了,话里话外嫌乔霜娘要价高。 “霜娘啊,不是我说你,你拆洗一件冬衣,要价二十文,也太高了。” “今年干你这行的人,也多了起来,昨个我家这巷子里,还有人来问,要不要拆洗冬衣。” “我上前一打听,你猜猜人家报价多少?” 乔霜娘摇摇头。 “拆洗一件冬衣,十七文。” 乔霜娘低下头。 陈娘子啧啧几声。 “听听,一件比你便宜三文钱。哎,要不是早早应了你的活,昨个我就让人把家里冬衣抱走了。” 她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乔霜娘,摇摇头,“今天哪还轮得到你?” 乔霜娘终于抬头,嗫嚅道:“我知是陈娘子心善,可怜我们娘俩……” 陈娘子被捧了一句,脸上带了点笑。 “心善有啥用?心善也不能当钱花。我到大街上,买米买粮,我说掌柜的,我心善,你这米面免费送我吧,掌柜的能愿意?” 这话没法接,乔霜娘又低下头。 看她这样,陈娘子叹气,进屋抱了八件冬衣出来。 “算了算了,今年这活,既然早就说好了留给你,那还是你的。” “不过,丑话我说前头,若是明年你还是咬死二十文,那我家的冬衣,就不用你拆洗了,我找别家去。” 乔霜娘默不作声的蹲下,在陈娘子抱过来的冬衣上,缝上绣有“陈”字的小布条。 缝好一件,就将冬衣叠好,放进她带来的大竹筐里。 陈娘子给她拿来个小矮凳,“坐着吧,蹲着像什么样。” 乔霜娘道了谢,坐下,低头继续缝记号。 韩三妞蹲在她脚边,小手紧紧揪着她的衣角。 陈娘子也搬了张矮凳,坐在一旁看着,嘴也没闲着。 “霜娘啊,听我一句劝,该降价就降降价。如今不像前两年,没人跟你抢这活,今年给人拆洗冬衣的,冒出来好几家。” “我听说,十七文还不是最低价,还有人报十五文。” “十五文?”乔霜娘抬头。 “可不,十五文。”陈娘子重音强调十五文三个字,继续劝说:“你呀,别那么死脑筋,死咬着二十文不松口。” “你也不想想,若真找不着活,那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没了,你算算这个账……” 将所有冬衣都缝好记号,放进竹筐,乔霜娘才起身,朝陈娘子屈膝行了一礼。 “娘子心善,可怜我们娘俩,仍愿意将家中拆洗冬衣的活留给我做,多谢娘子。” “娘子家这八件冬衣,后日便能洗干净,到时我再给娘子送回来。” 陈娘子叹了一口气。 合着刚才她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这乔霜娘是一句没听进去,只谢了她心善。 可她心再善,也不能年年亏自家。 她丑话已说在前头,该劝的也劝了。 这乔霜娘若仍是死心眼,一根筋,死咬着二十文不松口,那她也没办法。 她找旁人洗,也是一样的。 虽说可怜乔霜娘母女,但这娘俩的可怜,也不是她造成的。 如今生意难做,自家的花圃,辛辛苦苦养好的花,卖价却一年比一年贱,城里的物价却年年飞涨。 她想发善心,也要看自家有没有这个能力。 陈娘子叹着气,关上了自家大门。 放了八件冬衣的竹筐,沉甸甸的,压得乔霜娘弯了腰。 拉着韩三妞出了巷子,母女俩走在大街上。 韩三妞不敢再开口要包子吃。 她年纪虽小,却早早学会了看大人脸色。 陈娘子说话没避开小孩子,韩三妞蹲在旁边,听完了全程,就是年纪太小,还听不太懂话中意思。 但她能看出来,娘的心情不好。 母女俩一路默不作声,回到养蜂巷。 进了家门,刚将背上的竹筐卸下,院门便被敲得砰砰响。 “霜娘,霜娘是不是你回来了?” 乔霜娘去开门。 门外,几个邻居大娘聚在一起,见她开门,齐刷刷地看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霜娘啊,你刚去哪了?” “霜娘,没人来给你报信呀?” “看她那表情,肯定没有。要是有,她这会肯定跑过去了,给人跪下磕头,求人饶了她相公……” “要不说呢,咱巷子里命最好的,就属这韩瘸子。” “韩瘸子命还好?” “你懂啥,命不好,能娶到像霜娘这样贤惠的妻子?” “这倒也是。” 乔霜娘听得一头雾水,话里还牵扯到她相公。 “各位大娘,我相公他怎么了?” 第72章 痛哭求饶 细雨一行人,刚进锦花城,便一路被人盯着瞧。 进了城后,一起回城的众人,便也散了。 细雨骑着驴,拖拽着韩瘸子,朝城西走去。 一路上,被人盯着瞧。 不是盯驴,驴不稀奇。 锦花城,城里百姓多以养花、卖花为生,常常需要赶着车,去府城或其它城镇送花。 朝廷不允许百姓随意养马。想养马,要先到官府报备。 百姓不想惹麻烦,家里多是养驴,也有养骡子的。 送花时,便赶着驴车或骡车,车上装满花盆,盆里栽种着各色花卉。 也不是瞧细雨。 骑在驴背上的细雨,也不算稀奇。 百姓养驴,多是为了拉车,也有人会骑着驴,去走亲访友。 锦花城里,骑驴的也不止细雨一人。 让人盯着瞧的,是驴子后头,被拖着走的韩瘸子。 韩瘸子人缘不行,盯着瞧的人多,但上前拦住驴,想问问啥情况的,一个都没有。 细雨一路打听,到了城西,拐进了养蜂巷所在的街道。 刚拐进去,便听有人大喊:“快瞧,韩瘸子!” “韩瘸子被人拖回来了!” 声音嘹亮。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男女老少皆有。 “韩瘸子?哪呢哪呢?” “还真是韩瘸子,哎哟,这是摔了多少下啊,这个狼狈哟……” “咋的,你还同情这狗玩意?” “谁同情他了,你少胡说八道!同情这玩意?我没那么贱……” 话音一落,有几位妇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噗呲一声,都笑了起来。 也有直接问韩瘸子的。 “嘿,瘸子,你又干啥缺德事,被人逮到了?” “该,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你这德性,挨收拾也是迟早的事,活该!” “嘿嘿,我说今早出门,日头不对,抬头这么一瞧,嘿,今个太阳打西边起……” 人群里有个实诚人:“不会呀,今早太阳还是从东边冒起来的……” 说太阳打西边起的那人,指指韩瘸子,“你不懂,若不是打西边起,韩瘸子为啥没去赌坊?” 有人接腔:“怕是没钱,去了也要被扔出来。” 围观众人,皆轰然大笑。 韩瘸子赌性坚强,恨不得天天泡在赌坊,钱都输没了,也舍不得走。 没钱怎么办,借啊。 先是向赌坊的客人借,当然没人愿意借他。 穷得叮当响,根本还不起。 让他赢了钱后再还?不不不不不,韩瘸子从去年开始,就开始走霉运,赌啥输啥,再没见他赢过。 输成这样,可知这人有多晦气。 还是离他远点,莫让他的晦气,传到自家身上。 赌坊的客人,避韩瘸子如蛇蝎。 为了避开他,有的人还早早下了赌桌,回家去了。 影响到赌坊生意,赌场当然不能干。 赌场养的打手,便将韩瘸子揪到一旁,凶神恶煞般赶人离去。 没想到,韩瘸子输红了眼,竟然张口向赌坊打手借钱。 为了借钱,他跪在地上,抱着打手的大腿,喊爹喊爷喊祖宗。 喊啥都没用。 赌坊老板早就发过话,韩瘸子来赌钱,有钱便让他赌,没钱了利索地赶出去。 啥时候有钱,啥时候再让他进来。 借钱?不行! 借过一次,还不了账,把腿打断一条。 再想借,更不行! 他们开的是赌坊,可不是善坊。 自个回家筹钱吧。 啥时候有钱了,啥时候再来。 四位赌坊打手,抬着韩瘸子出了赌坊,将人扔在了大街了。 这是前几天刚发生的事,当天就传遍了锦花城,城西更是人人皆知。 细雨却不知。 扯动长鞭,将韩瘸子扯到跟前,她好奇地打听:“他们在笑啥?” 韩瘸子被人围观,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 “你你你,已经快到养蜂巷了,你,你放开我!” 细雨脸一板:“老子问你话呢,你老老实实回答,扯什么废话!” 她脸一沉,韩瘸子就怂了。 “我,我,我不知道呀。” “你不知道?”细雨可不信,“他们笑的分明是你,你自己的事你不知道?” 她一扯鞭子,“我看你是不老实!” 韩瘸子身不由己地转了半个圈,随后便感觉到背上被用力踹了一脚,他踉跄几步,朝前扑去。 人群散开,韩瘸子“啪叽”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 细雨又一扯鞭子,长鞭拖着韩瘸子,将人拖回到青驴跟前。 “站起来!” 韩瘸子不动。 细雨一眯眼,“老子数到三,你若不想站,老子就成全你!” 韩瘸子浑身一哆嗦,又怂了。 这么霸道的活土匪,为何还有人喊他小神仙? 哪里像神仙? 他哭丧着一张脸,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刚站稳身子,便又一次身不由己地转了半个圈,这次屁股上被踹了一脚。 人群再次散开,颇有默契地看着韩瘸子再一次摔倒在地。 不少人偷偷捂嘴笑。 鞭子拉着韩瘸子又回去了。 “站起来!” 韩瘸子要哭了。 “小神仙,求小神仙饶命啊……” 细雨弯下腰,问:“刚刚,大伙突然都笑了,他们在笑什么?” 韩瘸子没办法,将自己被赌坊赶出来一事,含含糊糊说了一遍。 细雨眨眨眼。 “这也不好笑啊,他们在笑什么?” 韩瘸子真的哭了,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我,我真不知道,小神仙,你饶了我吧,我求饶求饶……” 他们笑什么,他如何能知道? 小神仙你想知道,你就去问他们,别来问他! 他怎么如此倒霉,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天去那张财主家。 早不归晚不归,偏偏选那个时辰归家。 早不踏入茶棚晚不踏入茶棚,偏偏在那个时辰踏入茶棚…… 偏偏是他,被一眼看出来,曾经和妖打过交道,逼他说出妖的消息。 韩瘸子哭得更厉害了。 十四年前,他成亲后,那妖便离开了。 这么多年未见,他真不知那妖的下落。 说不出来,他会不会被揍死啊? 第73章 老太,请讲 离养蜂巷不远的街角,摆了一张小桌子。 细雨坐在桌旁,身后左右两护法,一人打扇,一人撑伞。 大青驴就拴在离她几步远的木头桩子上,还有四个人围着,帮她看驴。 在她对面,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正在控诉韩瘸子的恶行。 “韩瘸子,忒不是东西。” 细雨点点头,前面几个人都这么说。 “他连孩子手里的铜板都要抢!” 嗯,抢孩子的铜板?确实不是东西! 细雨微微侧头:“真不要脸,抢孩子?扎他!” 围在驴旁边的四人,同时弯腰伸手,从地上拎起一人。 正是韩瘸子。 两人一组,分别抓着韩瘸子的两只手,就往驴屁股上摸。 韩瘸子死命挣扎,要往后退。 可一个人怎么能扛得住四个人的力量,韩瘸子理所当然要惨败。 啪的一声,他的两只手,同时落在了驴屁股上。 摸到了! 四人立即松手,韩瘸子像根软面条一样,瘫软在地。 围着的一群人,全都睁大双眼,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就见韩瘸子先是猛地一激灵,然后开始在身上、脸上、脖子上抓挠。 “痒了痒了,开始痒痒了。” “该嚎了!” 果然,挠了几下后,韩瘸子张大嘴,开始无声哀嚎。 “快看,要打滚了!” 嚎了两声后,估计实在疼得受不了,韩瘸子果真开始打滚。 围观人群再一次哄堂大笑。 “扎得好!” “该!” 滚了几圈后,韩瘸子停下动作,整个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出如浆。 “哎呀……”围观人群发出可惜的声音。 小神仙的这个针刺符,厉害是厉害,就是疼的时间太短了,看着不够解气。 要是扎一下,能让韩瘸子疼上三天三夜,那才叫解恨。 另一边,细雨托着腮,继续听老太细讲“抢铜板”的故事。 “……有一日,城西来了个卖麻糖的小贩,指甲盖大小的糖粒,三文钱两粒,五文钱四粒。”老太比划着指甲盖,对细雨道。 “麻糖是什么?”细雨好奇这个。 “我知道我知道,麻糖是种糖,用芝麻和蜂蜜做的,”给细雨打扇的妇人抢话,“咱这锦花城啊,种花的人多,花多了,养蜂的人家也就多了。” “嗯,然后呢?” “然后就有人拿蜂蜜和芝麻,做成麻糖,切成一块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粒粒,卖给小孩子吃……” “好吃吗?” “甜的东西,当然好吃,”那妇人热心推荐:”小神仙若是想吃麻糖,我倒是知道个做麻糖最好的地方。“ “什么你知道?这锦花城里,谁不知道长日醉卖的麻糖,最好吃?” 撑伞的妇人抢功劳。 “长日醉又是什么?” “长日醉是一家酒楼,位于城中心,据说长日醉的饭菜特别好吃,烧好后那香气呀,能飘十里远……” 打扇子的妇人一脸向往。 “唉,我这辈子是没机会去尝尝,那很好吃的饭菜,到底有多好吃。” “谁又不是呢。” 撑伞的妇人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气。 “怎么,长日醉的饭菜很贵吗?”细雨问。 两位妇人正要接话,花白头发的老太愤怒了。 她砰砰砰地拍着桌子。 “陈家的,赵家的,我老太婆还在这里坐着呢,话还没说完,你们一个两个就来打岔,是不是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 陈家和赵家两妇人忙赔罪。 “哎哟,李婶子,这不是小神仙好奇,问起来,我们热心给解释一下嘛。行行行,你继续说继续说,等你说完了我们再说。” “小神仙,等会儿咱们再说,你有啥想知道的,就问我俩就行。” 细雨无可无不可,她托着腮,朝李老太点点头。 老太,请讲。 李老太争回了发言权,脸上皱纹都深了点。 “……刚刚我讲了,有小贩来城西卖麻糖,我家那小孙孙听见了小贩的吆喝声,就嚷嚷着想吃糖。” “他想吃糖,他就去闹他娘。” “他去闹他娘,他娘就开始盘算。” “盘算啥呢?盘算着是花三文钱买两粒糖,还是花五文钱买四粒糖。” “我那小孙孙他娘,是个过日子的仔细人。” “她就跟我说了,娘啊,三文钱买两粒,让狗娃甜甜嘴算了。” “我说,行啊。” “她又说了,娘啊,我想了想,还是花五文钱买四粒糖更划算,狗娃也能多甜两天嘴。” “我说,也行啊。” “然后,我那媳妇就从身上摸出了五文钱……” 李老太啰里吧嗦地讲着,细雨眼都直了。 好困呀,语调慢悠悠地,时不时还倒回去再讲一遍。 重复了好几回,就是不继续往下进行,怎么比她师父还啰嗦? 难道人年纪一大,都这样可怕? 细雨抖了一下。 那她到底要不要活到很大的年纪啊? 要是她也变成这般唠叨的模样,那她可受不了。 李老太人老眼花,小神仙被她讲得直犯困,她也没发现,仍在慢悠悠地讲。 “我那媳妇就从身上摸出了五文钱……,小神仙,你知道为啥五文钱买四粒更划算不,我给你算算……” “不用!”细雨打断,“我会算,谢谢。” 李老太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讲她的。 “小神仙你看呐,三文钱两粒糖,那四粒糖应该是六文钱,他现在才卖五文钱,是不是占了一文钱便宜?” 细雨:…… 她真的会算,谢谢。 有心想发火,可看到眼前人的花白头发,就让她想起师父同样的花白头发,这火就发不起来。 深吸一口气,细雨决定,她来问。 “所以,五文钱,买四粒,然后呢?” “对对对,我那儿媳妇,从身上摸出五文钱,让孩子拿着自己去追卖麻糖的……” 追?这是走远了吧。 盘算了多久啊,人走得快没影了吧? 细雨心里吐槽。 “然后呢?” 李老太正要解释下为何要小孙孙独自去买糖。 “然后?哦,我那媳妇摸出五文钱,交给我那小孙孙,交待他自己去买糖,买四粒,路上不许偷吃,回家要先查糖数……” “这个过,你小孙孙拿了钱,去追卖糖的小贩,然后呢?” 李老太眨眨浑浊的眼,“对对对,拿着钱去追,然后……然后……然后就哭着回来了……” 细雨打断:“钱没了?” “对对对……” “被韩瘸子抢走了?” “对对对,我小孙孙的手,都被划破个大口子……” 细雨打断:“行,韩瘸子抢了你孙子买糖吃的五文钱!” 她一扭脸。 “连五文钱都抢,扎他!” 第74章 自个乐意? 听到“扎他!”两个字,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围着大青驴的四个人,又弯腰伸手,将韩瘸子拉了起来。 手,贴到了驴屁股上。 松开,瘫软,等待好戏开演。 过了片刻,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怎么不痒痒了?” 那四人也发现不对,离细雨最近的那位,转身朝细雨道:“小神仙,摸驴屁股没用了。” 细雨问:“一共摸了几次?” “五次,”那人回道,“算上刚才摸那一下,第六次。” 细雨摸摸下巴。 行,针刺符,五次后失效。 嗯,威力也不太够,如针扎般的痛感持续时间太短,回头她再琢磨琢磨,如何改进。 她朝四人道:“摸木桶吧,木桶上也贴的有符。” 片刻后,韩瘸子又开始在地上打滚。 细雨则奇怪地看向李老太:“都讲完了,该换下一位了。” 李老太坐得稳稳的,“没没没,小神仙,我还有一件事,也要跟你讲。” 细雨:…… 她不想听。 “不用讲了,肯定韩瘸子的错!”她朝旁边大喊,“等他疼完了,再扎他一回。” 回过头,“好了,扎他了,下一位。” 李老太年老眼花,没看出细雨的不耐。 她嘴里会过日子,是个仔细人的儿媳妇,还是有点眼色的。 从人群里挤出来,她将李老太扶了起来。 “娘,咱家的事说了一件了,小神仙替咱出了两回气,扎了韩瘸子两回呢。咱沾光了,就让让别人,让别人也出出气……” “咱沾光了?” “可不,前头那四个,都只扎了一次。” 李老太被扶着,站到了人群里,她还有点犹豫。 “可我还有件事没说……” “啥事啊?” “咱家咸菜缸子那事。” 哦,那事啊,那事确实气人,不过…… “咸菜缸子的事,乔霜娘不是把钱赔了吗?” 李老太哼哼唧唧:“霜娘是霜娘,韩瘸子是韩瘸子,我……” 这世上的事,就是说谁,谁来。 从养蜂巷里跑出来一位女子,站在巷子口左右望了望,就朝人群围着的地方,跑了过来。 “让让,麻烦让让……” 人群围得满满当当,她左挤右挤,挤不进去,急得连连哀求。 被她挤到的人不爽地回过头,看清是谁后,立马大声喊道:“小神仙,韩瘸子他媳妇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 有人也跟着嚷起来,“乔霜娘来了,乔霜娘来了……” 人群挤出一条道,乔霜娘挤了进去。 一进去,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相公。 “相公,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乔霜娘扑了过去,将韩瘸子抱在怀里。 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看,我说的吧,这乔霜娘一来,第一眼肯定是先看见她男人。” “啧啧啧,这么多人围着,光天化日把男人抱怀里,不知羞。” 乔霜娘对周遭一切听而不闻,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怀中这个男人身上。 “相公,相公……”乔霜娘抖着手,想去抚摸韩瘸子脸上的挠痕。 有几道挠得特别厉害,已经红肿起来,隐隐有出血迹象。 韩瘸子只觉得她烦。 “啪”地一声,打开了她的手。 “你这个贱人,刚才你跑到哪里去了?” 他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乔霜娘一脸懵,“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相公,你别吓我,相公……” 韩瘸子努力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声。 “相公,相公……” 乔霜娘跪在一旁,哀哀哭泣。 韩瘸子被她哭得心烦气躁。 哭哭哭,只会哭,哭有个屁用。 还不赶紧去求那小霸王饶命。 去磕头,死命磕,把脑袋磕得头破血流那种,快去! 他在心里嘶吼 。 乔霜娘不知他的意思,见他全身上下惨兮兮,声音又像是哑了,一脸无措地捂着嘴哭。 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细雨自乔霜娘一挤进人群,便在看她。 乍一看,她吓了一跳。 挤进人群的女子,苍老消瘦,若不说这是韩瘸子媳妇,她还以为进来的是韩瘸子老娘。 两口子,外形上实在不般配。 她朝身侧两人勾勾手指。 “这乔霜娘,一直这样吗?” “小神仙是指哪个一直这样?”两妇人没听懂。 想起韩瘸子输掉韩家祖宅,一家人被赶出去一事,细雨问:“韩瘸子一家,是后来搬到这里来的吧,以前住哪,你们知道吗?” 两人想了想。 “是,以前不住这,听说原来住城东。” 细雨又问: “他们搬过来,有几年了?” 两人回想,“也有四五年了吧,具体多长时间,那还真说不清了。” 有个大概年头就行。 细雨再问:“自搬过来,乔霜娘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任其打骂,不反抗吗?” 她下巴朝那两人扬了扬。 韩瘸子正举起巴掌,一下一下扇着乔霜娘的脸。 乔霜娘也不躲,只是哭。 打扇子的连连叹气。 “唉,反抗个啥啊,乔霜娘这贤妻名头,早传遍城西了。” “韩瘸子一天不骂八回,不打八遍,他浑身难受。” “乔霜娘一天不被骂八回,不被打八遍,也浑身难受。” 她下了结论:“一对贱骨头!” 撑伞的有不同看法。 “霜娘也难啊,她一个女人家,给人浆洗衣服,支撑家用,还时不时要被男人打骂,也确实可怜。” “可怜也是她自个愿意!”打扇子的貌似对乔霜娘有意见,怼道,“以前也有街坊邻居,看不过眼韩瘸子这么欺负人,找上门去劝。” “结果,乔霜娘不乐意别人骂了韩瘸子,她站出来说,一切都是她乐意!” “得了,这下没人能说什么了,她自个乐意!” 细雨若有所思地盯着乔霜娘。 摇了摇头。 她自个乐意?只怕未必。 第75章 只怕未必 细雨从怀里摸出了小纸鹤。 纸鹤用鲜血点成的双眼,已经黯淡许多。 将纸鹤托于掌心,细雨念道: “以吾之血,绘尔之眼。 以吾之血,渡尔之灵。 纸鹤纸鹤,速速通玄。 为吾记录韩瘸子与乔霜娘的一举一动!” 纸鹤双眼微微一亮,忽闪双翅,腾空而起。 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周后,悬停在韩瘸子与乔霜娘旁边。 韩瘸子刚打了乔霜娘一记耳光。 用力过猛,自己的手掌也痛,正猛挥手掌缓解疼痛。 纸鹤飞过来,他还以为是只扑棱蛾子,顺手驱赶。 赶了个空。 纸鹤灵活地忽闪着双翅,躲开了韩瘸子的手掌“攻击”。 围着两人飞了一圈后,纸鹤猛地加速,朝韩瘸子的脑袋扑过去。 韩瘸子就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左眼皮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 痛痛痛,韩瘸子捂着左眼,在地上翻滚。 正捂着脸哀哀哭泣的乔霜娘,也顾不得自己的脸还疼,放下手便扑了上来,将韩瘸子搂在怀里。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 就会喊相公! 滚! 韩瘸子气得在心里骂人。 这娘们,蠢笨如猪! 他虽说不出话,她自己就想不到去跪地、去磕头、去讨饶? 什么事,都是他一句命令,她才依令行事,笨得要死!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选她。 纸鹤啄了韩瘸子一下,没解气,又围着韩瘸子飞。 这下子,乔霜娘也看到了,一只小纸鹤扑扇着翅膀,就在她相公身边,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盘旋。 乔霜娘震惊得连哭都忘了,张大了嘴巴。 一只纸……折成的鹤,自己会飞?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过震惊,连抱着韩瘸子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韩瘸子一个不稳,重新滚落在地。 韩瘸子大怒,正要发火,眼前又是一花,随即右眼皮一痛。 痛痛痛! 韩瘸子又开始捂右眼。 乔霜娘一声惊呼,她,她看见了! 相公的眼睛……是这只纸鹤用它的尖喙,啄了相公的右眼皮。 纸鹤会飞,还会啄人? 乔霜娘微微发抖,因为纸鹤朝她飞了过来,就停在离她约一臂远的距离。 一人,一鹤,你看我,我看你。 韩瘸子疼痛稍缓,一抬头,便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 凭什么这鬼玩意只啄他,不啄乔霜娘? 一直以来,替他受罪的都是乔霜娘,凭什么这次不是! 他愤怒地坐起身,一巴掌朝乔霜娘脸上挥去。 乔霜娘看到了。 她的脑袋微微一侧,似是想躲,动作却又迟疑了一下,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纸鹤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 细雨也在看。 围了一圈的人,都在看。 细雨在看,是因为她需要纸鹤,记录下乔霜娘挨打时,她细微的、下意识的动作。 而围着的众人,就纯粹是在看热闹。 他们惊叹于纸鹤会飞,惊叹于纸鹤会啄人,惊叹于小神仙的法术。 他们对韩瘸子打人,乔霜娘挨打,视如寻常,嘻嘻哈哈。 人群里也有人在议论:“今儿个这乔霜娘和往常怎么不一样了?” 也有人发现,附和道:“是啊,照以往惯例,韩瘸子犯了错,这乔霜娘早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了,今天倒是还没磕。” 细雨听到了,问身后两位。 “他们说的是真的?韩瘸子犯了错,都是乔霜娘替他磕头赔罪?” 撑伞妇人点头。 “真的,韩瘸子犯了错,就推霜娘出面,让霜娘替他磕头、求饶。” 打扇的也点点头,“乔霜娘膝盖是软的,谁都跪。” “她给别人磕头赔罪时,韩瘸子在不在?”细雨问。 “他?”撑伞的想了想,“在的吧。” “在,”打扇的知道的更多,“不仅在,而且每次都是他先开口,说什么‘霜娘,还不快跪下,给人磕头赔罪!’……乔霜娘那膝盖,就像不会疼似的,扑通一声响,跪的那叫一个结实。” “然后就砰砰砰砰一直磕。” “我记得有一次,那苦主也是个执拗人,就是不肯松口,咬死要报官,要让韩瘸子挨板子。” “然后呢?”细雨问。 “然后那乔霜娘就真的一直磕,一直磕,生生把自己磕晕过去,那额头的血啊,流了一脸……” “过了一会儿,人清醒了,清醒后就挣扎着还要磕。” “苦主没办法,把韩瘸子痛揍一顿,啐了他几口,松口不报官了……” 细雨惊讶:“还真是磕个头,就能放过韩瘸子啊?” 打扇的直叹气:“那怎么办?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乔霜娘把自己磕死,毕竟一条人命。” 细雨托着腮,咧嘴一笑。 有趣。 原来乔霜娘磕头时,韩瘸子也一直在啊。 而且还是他先开口,乔霜娘才听令? 她瞄向旁边的韩瘸子和乔霜娘。 今日,是她嫌韩瘸子哀嚎声太难听,误打误撞先封了他的声音,所以……今日的乔霜娘才一直没被他命令到,也就没有磕头。 太有趣了。 看来乔霜娘中的妖术,和声音有关。 到底是什么妖,擅长声音的妖法呢? 这个念头在细雨脑海一闪而过,便被她暂时放下。 什么妖,这个容后再想,先解决乔霜娘的事。 不过,从城西这些人嘴里,只能打听到搬到这里后的乔霜娘。以前的乔霜娘是什么样子的,她们并不知晓。 还得找知道乔霜娘旧事的人,来一趟城西。 至于找谁最合适,那就问问乔霜娘自己吧。 挥了一巴掌后,韩瘸子觉得胸口那股郁气还是堵得慌,还得再打几下。 巴掌刚刚扬起,他便被人踹了一脚。 韩瘸子朝前一扑,脸朝下趴在地上。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细雨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韩瘸子,手,你要是觉得多余,老子便帮你一把!” 背上一松,踩着他的那只脚,离开了。 随即,一只脚,踩在了他刚打人的右手腕上。 韩瘸子瞬间一惊。 细雨也不废话,脚下用力,“咔”,一声脆响,传入众人耳中。 围观人群静若呆鸡。 剧痛朝韩瘸子袭来,瞬间就汗如雨下。 手腕,手腕断了,断了! “啊——啊——啊——”韩瘸子一张脸惨白如纸,无声哀嚎,全身弓成了虾状。 乔霜娘被这一幕惊呆了,她这才注意到细雨。 个头不高,年纪看着也不大,一张脸上,最引人注意的便是一双眼。 黑白分明,眼珠乌黑,没有表情盯着人瞧时,让人心头发冷。 乔霜娘牙齿微微打叩。 相公,这一回,是得罪了谁呀? 第76章 乔家老爹 细雨盯着乔霜娘。 乔霜娘瑟瑟发抖。 细雨抬脚,朝乔霜娘走去。 走到近前,伸手一扯,将乔霜娘从地上扯了起来。 将人拉到桌旁。 原本已坐在桌旁的人,被身后的人七手八脚地拉开。 板凳空了出来。 “坐!” 细雨朝板凳指指,让乔霜娘坐下。 乔霜娘战战兢兢,不敢坐。 人群里,有与乔霜娘相熟的邻居大婶,出言提醒。 “霜娘,快坐啊,别惹小神仙生气!” “这傻子,平时让她少听韩瘸子的,她非听。今天让她听小神仙的,她不听!是不是傻?” 人群渐渐有了响声,说什么的都有。 不管别人说什么,乔霜娘还是不敢坐。 细雨等得不耐烦,“啪”地一声,拍了桌子。 “老子让你坐!” 好吓人! 乔霜娘一个哆嗦,赶紧坐下。 坐得太快,险些将长凳掀翻,整个人朝后仰了过去。 幸亏身后站满了人,将她挡了一下。 “别怕,这是小神仙,替你出气的!” 邻居大婶也挤了过来,从后面扶住乔霜娘。 “你那男人,忒不是东西。霜娘啊,有啥委屈,你就跟小神仙说,小神仙替你作主。” 乔霜娘呐呐:“我,我不委屈,我没有委屈……”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细雨,想替韩瘸子求情。 嘴张了几张,话都没出口。 眼一眨,泪便落了下来。 细雨对乔霜娘的眼泪视而不见,一招手,在半空中盘旋的纸鹤便落了下来,停在她掌心。 纸鹤啄啄她掌心,要让她青烟环。 细雨道:“暂时还不能看,纸鹤,你先回去,有需要时我再召你。” 说罢,将纸鹤收回怀里。 乔霜娘已是目瞪口呆。 这只会飞的纸鹤,原来是眼前这人的。 四邻们还称其“小神仙”?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细雨也在盯着乔霜娘瞧。 离得近了,乔霜娘眉宇间的黑气,也就更清楚了。 黑气已经很淡,看来乔霜娘中妖术的时间,已经久远。 久远到,乔霜娘已经隐隐有了自己的意识。 就比如,必须是韩瘸子开口命令,明确说出她需要做什么,乔霜娘才会照着做。 又比如,方才韩瘸子挥巴掌时,乔霜娘的脸下意识的微侧了一下……那便是乔霜娘的本能,让她想躲闪。 虽然最后没躲掉。 细雨单刀直入:“乔霜娘,你知不知道,韩瘸子认识一只妖?” 正在打腹稿,琢磨着如何求情的乔霜娘,惊在当场。 “什……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妖?” 细雨点头,“我刚才已看过了,你们的街坊四邻,都没有沾染上妖气。可是,你有。” 乔霜娘浑身一震,一脸不可置信。 细雨已经又问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未嫁给韩瘸子时,家住哪里?” 乔霜娘呆呆道:“就住锦花城,我与相公,是自幼相识……” 细雨打断她,她不想听乔霜娘讲故事。 “那些不重要,你爹娘可还在?” 提起爹娘,乔霜娘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 “是我不孝,我娘在我幼时便已离世,是我爹,一个人辛辛苦苦将我拉扯大……” “他现在还活着吗?”细雨再次打断。 乔霜娘一怔,迟疑道:“活,活着吧?” 细雨一眯眼:“你亲爹,人在不在,你竟不知道?” 被这么一问,乔霜娘羞愧地低下头。 “我……是……是我不孝,我惹他老人家生气,让他老人家丢脸蒙羞,我爹他……他生我的气,不再认我当女儿了……” 哦,这个乔老爹是个有意思的人。 细雨饶有兴致地问:“你爹,生你什么气?” 乔霜娘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不能说?”细雨一眯眼。 乔霜娘想起那声“咔嚓”脆,打了个激灵。 “能,能说。我爹曾……曾提过,让我与相公和离,让我归家,我,我……” 细雨没听懂:“和离?” 身后二人就派上了用场。 “就是男女两口子不愿意一起过了,到官府备个案,写个字据,男一份女一份,以后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细雨长长的哦了一声,还是没听懂。 她年纪还小,又长年住在山上,也就是山下村子有婚嫁时,她坐在中指峰峰顶,远远地看个热闹。 就记得吹吹打打,琐呐声响震天。 婚嫁一事,她都没搞清楚流程,更别说和离了。 不懂就不懂吧,她也不必非要事事都懂。 细雨略过这个字眼,按自己的理解来。 “你爹就是想让你从韩家出来,离开韩家?” 乔霜娘点点头。 “而你不愿意?” 乔霜娘又点点头,“那是相公,我,我怎能离开相公……” 快闭嘴吧。 细雨对中了妖术,被迷惑住心智的乔霜娘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想听。 “闭嘴!” 她微斥一句,乔霜娘讪讪地闭上了嘴。 乔老爹想法是好的,可是……没用。 妖术已经下到了乔霜娘身上,不管她去哪,只要妖术不解,她就永远对韩瘸子死心塌地。 细雨对乔老爹很感兴趣。 很敏锐,能看出来女儿身上有不妥。 很果断,想让女儿离开韩家,脱离火坑——虽然没啥用。 更果断的是,女儿拒绝他的好意后,他便连女儿也不认了。 聪明人,她想见。 天色已开始暗了下来,围着的人群却没有散。 有妖,是件吓人的事。 可有妖,又来了一位有本事的小神仙,要收妖。 这样的热闹事,千载难逢。 谁都不肯走。 住得近的,纷纷回家,拿来了灯笼。 一盏盏灯笼被挂了起来,照得这一小片地方亮如白昼。 去请乔老爹的人回来了。 “来了,来了,让让,让让……”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让开一条路。 一位身形清瘦,蓄着山羊胡的老者,从人后挤了进来。 乔霜娘颤抖着站起身,泪如泉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 第77章 性情大变 乔父眼中隐隐泛着泪光。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霜娘,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扶,而是冲细雨微微弯腰,行了个拱手礼。 “见过小神仙……” 在来的路上,去找他的几位小郎君,七嘴八舌,将事情讲了一遍。 在几位小郎君口中,最最推崇的,便是小神仙。 特别是小神仙的一身本事—— 一张符入体,就让人说不出话,干张嘴不出声的噤声符。 摸一下,就让人浑身痒痛,犹如万针扎身的针刺符。 还有还有,用符纸折成的,能自己挥动翅膀到处飞的纸鹤,谁见过?就问谁见过? 乔父在书中看过,但确实没见过。 他安静地听着。 小郎君们聊完小神仙,便来提点他。 “乔大叔,你家女儿中妖术这事,既然被小神仙识破并说了出来,那小神仙肯定有法子能管这事。“ “说得对,管不了,也就不吱声了。” “去去去,说啥呢?啥叫不吱声啊,小神仙能干这事?人家可是神仙!” 小郎君们吵吵成一团,乔父难捺好奇,问道:“为何你们都称其为小神仙?” 他在旁听着,越听越像是道家玄门中人。 他虽不修道,却也读过几本道家典籍。 所谓的噤声符、针刺符,都是道家符箓。 至于纸鹤会飞,应是道家玄术。 能辨识妖气、能祛除妖术……这些听起来,更是道家玄门手段。 只是,道家玄门中人,一向以道号相称,为何这位道长会被称为小神仙? 一位浓眉大眼的小郎君抢了先:“小神仙这个称呼,是小神仙自己说的。” “自己?”乔父意外,“小神仙,是自称的?” 自己称呼自己为神仙? 小郎君们七嘴八舌: “哎哟,乔大叔,你们住城东的人,就是迂腐。小神仙叫什么重要吗?能救你女儿一命,这才是最要紧的。” “小神仙让我们叫他小神仙,那就叫呗,有什么关系?” “就是,咱们叫着高兴,小神仙听着也开心,大家都高兴,这叫什么?”一位小郎君来了个反问。 其余人也配合,异口同声—— “这叫皆!大!欢!喜!”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乔父也被这群小郎君,给感染得嘴角含笑。 也对,是他着相了。 小神仙便小神仙,方才一位小兄弟说得对,叫什么无关紧要,能救霜儿才最要紧。 他活了一把年纪,却没有几位年轻小郎君见事明白,惭愧惭愧 。 笑完了,几位小郎君便继续道: “乔大叔,到了地方后,你就也喊小神仙就对了。” 乔父温和点头,“多谢诸位小哥指点,老朽记得了。” 果真是记得的,见到小神仙后,他第一时间拱手行礼,口称:“拜见小神仙。” 细雨也在打量他。 乔老爹年约五旬,体形清瘦,头发已然花白,梳得整整齐齐,在头顶挽成个髻,用一根乌木簪固定。 颔下蓄的山羊胡,也已花白,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绸衫。 人虽瘦,精神头却还好,眼神仍明亮温和。 哎,除了清瘦这一点,和师父很像,其它地方就不像了。 细雨站起身,左手抱右手,还了个拱手礼。 “乔老爹,请坐。” 乔父温和一笑,“多谢小神仙,老朽就不客气了。” 走过乔霜娘身边时,他停下脚,摸了摸她包头用的靛蓝布巾。 “傻孩子,起来吧,别跪了。” 乔霜娘抬起头,一张脸涕泪交加:“爹……” “唉,起来吧,你这样跪着,爹看了心里也难受。” 乔父的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 他抬头眨眼,把泪意压了回去。 “是爹不好,爹只察觉你性情大变,却没从想过,你突然之间性情大变,到底是为何缘故。” 乔霜娘不断摇头。 这怎么会是爹的错? 是她,是她……是她啊…… 细雨在旁听得清楚,她猛地一拍桌子,一脸兴奋。 “是吗是吗?乔霜娘出嫁前和出嫁后,性情果真不同?哈哈哈,我果然猜得没错!乔老爹,喊你来,真是喊对了。” 拉起跪在地上的乔霜娘,乔父走到桌旁,拱手坐下。 乔霜娘也拭掉眼泪,立在他身后。 细雨的一双眼忙得很,在乔父与乔霜娘脸上打转。 乔霜娘的脸型,和乔老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她年轻时,能有几分像乔老爹,那也是个美貌小娘子。 如今,啧啧啧,如今也是真惨。 明明是亲父女,站在一起,愣生生的像亲兄妹,到哪说理去? 乔父装作没看见小神仙打量的视线,开口请求: “小神仙手段通神,既看出我女身有不妥,老朽就在此恳求小神仙出手,救我小女出水火……” “小事一桩,包我身上,不过……”细雨话头一转,“我不能白出力!” “这个当然,当然,”乔父忙道,“规矩老朽都懂,都懂。” 细雨满意了。 乔老爹能穿绸衫,说明家境好。 家境好,就有银子。 她想了想,道:“治好乔霜娘,解决那只作恶的妖,我要收取这个数……”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两?” 乔父松了一口气。 二百两还好,他出得起。 他一口便应承下来:“一言为定,二百两银子,待老朽回去后,就将银子准备好。“ 说着话,他又想到个问题。 ”不知今晚小神仙可有地方投宿?若是没有,小神仙不嫌弃的话,可随老朽一同回去,就住家中。” 妖术好解除,作恶的妖却未必。 在未解决那只妖之前,小神仙还是离霜儿近一些的好,安全。 细雨乐得眉开眼笑。 哎呀,果然是能穿绸衫,能住城东的富户。 她比得只是二十两,却大方的肯出二百两,大方大方真大方。 二百两,哈哈哈,她的银山又可以多垒高一层。 细雨一高兴,掏出怀中纸鹤。 她举着手中纸鹤,对乔霜娘道: “这只纸鹤录下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待会放与你看。 录的虽是你,可你并未见过自己那时候的模样。 待会看完后,我有话要问你。” 乔霜娘紧张地点点头。 细雨招手让她坐。 “坐下坐下,站着看不清,坐你爹旁边就行。一条长凳,也够两人坐。” 听她这样讲,围观人群也乱了。 “小神仙,站着看不清?那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回家拿板凳,很快回来……” 人群散去,很快又聚了起来。 长凳,矮凳、方凳、圆凳、还有靠背椅,总之什么都有,围着小方桌,坐得密密麻麻。 乔霜娘也在长凳上坐了下来。 灯笼也灭得只剩两盏,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细雨抬起手掌,手指一拂,轻轻点过纸鹤双眼。 两股青烟袅袅升起,慢慢在夜色汇聚成青烟圆环…… 第78章 清除妖术 青烟环袅袅升空,细雨控制着法术,让圆环变得更大一些。 这么多人要看呢,圆环太小,看不清。 瞅瞅,她多么的体贴。 圆环内慢慢浮现出画面,正是韩瘸子怒扇乔霜娘巴掌的片段。 画面没有声音,只能看,听不到巴掌挥在脸上的声音,可乔父却觉得,他听到了。 一下一下,清脆响亮。 如同扇在他的脸上。 他如珍如宝养大的女儿,却被韩家那畜生如此对待! 而他,也不配当一位父亲。 因为霜儿拒绝和离,他一怒之下,再也不肯见她。 明知她在韩家受苦,他却硬着心肠不闻不问,他……他对不起亡妻的嘱托! 韩家那小畜生,也正是因为霜儿没有娘家撑腰,才敢这样欺凌她! 是他的错,他的错啊! 乔父脸上的悔意、愧意以及愤怒,交替出现。 双手隐于袖中,紧握成拳,努力压制着心头怒火。 画面还没完。 他不急。 他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看清楚韩家那小畜生是如何对待他的霜儿,也看清楚他这几年,如何枉为人父,让霜儿在韩家受尽苦楚…… 乔霜娘也在看。 虽是画面,可画面里,那一巴掌挥过来时,她仍是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抖。 虽然颤抖,但她的眼,没有离开青烟环。 画面中的她,在巴掌落下前,脸颊曾微微一动,向旁边歪了歪。 动作很细微,可她却注意到了。 小神仙,让她看的,就是这个吧? 青烟环持续时间不长,很快消散于夜空中。 细雨收回纸鹤,两只红色的鹤眼,浅得几乎看不见。 好吧,小鹤的玄眼快不行了。 她的手指头,又要被扎一次。 将纸鹤收回怀中,细雨看向乔霜娘,“你方才可看清了?” 乔霜娘仍有些颤抖,颤声道:“看,看清了。” “莫怕,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从现在开始,韩瘸子再也无法伤你分毫!”细雨盯着乔霜娘,“我保证!” 二百两银子呢,这个保证她得给。 乔霜娘咬着唇,不想开口。 因为,她一开口,便是替……替他求情的那些话,她……她不想说。 ****** 灯笼重新被点亮,四周又被照得亮如白昼。 细雨从一堆符中,找到了清心符。 清心符夹在细雨指尖,迎风一抖,符纸底部开始冒起青烟。 “哇……”人群里有人发出惊叹。 随即便是异口同声,带着点愤怒的长长一声“嘘——”。 那人立即捂上嘴巴,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小神仙施法救治乔霜娘前,就说了爱看便看,只是不许发出响动,影响她施法。 谁要是做不到,便早些离去。 都等到这会了,谁还肯离去? 众人纷纷保证,绝不发出任何声响。 岂料他一时看得入迷,脱口而出的一个“哇”,差点犯众怒。 好险好险。 细雨没理旁边的嘈杂,她挟着清心符,快速地围着乔霜娘脑袋绕了三圈后,便朝乔霜娘头顶拍了过去。 头顶?那可是百会穴! 乔父惊得几乎站不住,一旁有人扶了他一把。 他侧头一看,正是带他来的那位浓眉大眼的小郎君。 小郎君朝他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用气音道:“乔大叔,你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乔父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又转回去,继续盯着看。 火苗裹着符纸,倏地一下,钻入乔霜娘头顶,消失不见。 这下子人群彻底压不住了,炸开了锅。 “钻进去了?” “天哪,燃着的符纸,钻进脑袋里,不疼啊?” 人群嗡嗡嗡的,细雨眼一瞪:“安静!” 瞬间静悄悄。 细雨伸出手掌,悬在乔霜娘头顶,闭眼感受其体内妖气。 嗯,看到了。 一缕细细的黑色妖气,盘踞在乔霜娘的右脑里。 哼,这么浅的妖术,也敢来害人! 清心符已成灰,符中所含真力化为白气,细雨引导着白气,一点一点缠住黑气,将其吞噬。 乔霜娘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细雨没睁眼,却似长了眼。 “忍着!你中的妖术在脑中,拔除时是会疼一些,但你要忍着!” 乔霜娘抖着声音,“是……是。” 她会忍的。 再疼,她也不怕。 她不想过这种被妖术控制的日子。 说的话,做的事,都不是出于她本心,可她却无力反抗。 如今有了能跳出火坑的机会,她要抓住。 她咬着牙闭上眼,忍受着脑中如重锤敲打般地疼痛。 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往下落。 湿透的鬓发,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 在火光映照下,苍白又憔悴。 人群里,一个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娘……” 随即,这声音被人捂住。 邻家大婶抱着怀中的韩三妞,“三妞啊,你乖一点,你娘现在可不敢有人去打扰。” 韩三妞眼泪汪汪。 娘说去去就回,让她等在家中。 她很乖。 她一直等在院中。 可是天都黑了,娘都没回来。 她不敢出去找。 娘说过,天黑了,小孩子不能出门。 她一个人,在韩家小院子里哭。 回家搬凳子的邻家大婶听见哭声,寻着声音找了过来。 邻家大婶把她带到了外面街上,她看见了娘,可娘在受苦。 “三妞不哭,你呀,你比你两个姐姐命好。” 邻家大婶指指站在前方的乔父,压低声音哄她。 “瞧见没有,知道那是谁?那是你娘的亲爹,你得喊姥爷,你亲姥爷。” “等你娘脱了苦海,三妞啊,你记得要跟你娘走。” “走了就别回来了,你这个爹啊,以后也别认。” 韩三妞懵懵懂懂,睁着满是泪花的眼睛,望向乔父。 一直盯着乔霜娘的乔父,若有所觉地转回头,恰与韩三妞视线对上…… 第79章 前尘旧事 像。 真像。 乔父眼中泛起泪光。 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眉眼真像霜儿小时候。 按下内心激动,乔父朝小姑娘招招手。 小神仙还在救治霜儿,周遭如此多人,却都安安静静,他不能在这会儿就去认亲。 待霜儿无事后,他就带着娘俩回家。 韩三妞就见那个长得很像娘,邻家大婶说是她亲姥爷的人,冲她微笑,还冲她招手。 她脸一扭,把头埋在了邻家大婶的怀里。 她这反应,倒把乔父弄得心酸。 这孩子,不认识他。 当年,韩家祖宅被败,韩母气绝身亡,韩家族人纷纷退避三舍,无人肯沾韩家的事。 他顾念亲家一场,也心疼刚生了孩子没多久的霜儿,出面替韩家操持了后事,暂时收留了女儿一家。 后事操持完了,他也没提让女儿女婿一家搬走之事。 他心疼闺女。 祖宅都给败了,让他们搬,又能搬到哪去? 令乔父没想到的是,他心疼闺女之心,竟险些为乔家招来祸事。 败了祖宅,借住岳家,也没令那韩枫那混账玩意收敛一二。 很快,乔家门口,也有了来讨要赌债的赌坊打手。 原本在韩家曾发生过的事,如今在乔家重新上演。 乔父忍着气掏了银子,打发走赌坊打手,他喊来霜儿,让她约束夫婿。 乔家虽有些家底,却还及不上原本的韩家。 若是那混账玩意这么败下去,乔家,很快便是第二个韩家。 霜儿在他面前满脸羞愧,回到屋里,却也没听见小夫妻二人起争执。 这不像霜儿行事。 她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孩子,她不该是这样的。 他教她读书识字,教她明是非、知对错,如今那混账玩意所做所为,皆为错事,怎么霜儿竟一声不吭? 他心下狐疑。 一向行事端方的人,也悄悄摸摸,去偷听了女儿女婿墙角。 也幸亏他小人了一把,才将那混账玩意的小心思,听了个清楚,没中他的算计。 “你爹那是啥意思?不就是一点银子,至于把你叫过去,教训一通?” “他就你一个亲闺女,就我一个亲女婿,这乔家的家产,以后不归你,难道还真给乔家族里那些远亲旁支?” “我看,你爹是老了,老糊涂!” “他糊涂了,咱们不能糊涂!依我看,娘子你得多去你爹面前显显孝心,端个茶倒个水,嘘个寒问个暖,哄哄你那糊涂爹,从他手里多哄点银子出来。” 屋里霜儿的声音低低得像蚊蝇哼哼,他听不清,却听那混账玩意不耐烦的声调。 “行了行了,原本你家不就是打算招婿,如今……我住到了你们乔家,也算是招婿吧!” “既是招婿,我自是乔家的人,花点乔家银子,怎么了?” 窗外的乔父,气得浑身哆嗦。 屋里的人转了两圈,又变了声气。 “好娘子,你还有银钱吗?前几日你爹给你的银两,你放哪了?” 细碎的脚步声,然后是霜儿嚅嚅的声音:“相公,这里是十两银子,你……你省着点花用。” “给我吧,”混账玩意拿到银子,嘴脸又变了,“才十两,你爹对你这个亲闺女也这么抠门?嘁。” “他一个老头子,留着家产干什么?难不成老了老了,不肯替我那早死的老岳母守着了,要纳个小的,生儿子?” 混账! 混账东西! 这,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乔父气得浑身发抖。 可更令他更心寒的是,霜儿在屋中,听到了这一切,她却没吱声。 她没吱声! 那混账东西话里辱其父,侮其母,她竟然不吱声? 乔父心头一阵冰凉。 混账东西拿到银子,立即出门了。 屋里,是霜儿哄孩子的声音,声音温温柔柔,一如往常。 若非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恐怕他也不会相信,他亲自教养出来的闺女,如此凉薄。 乔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记得刚到自己院子,便一阵天旋地转。 待他醒来,看见的便是霜儿那张脸。 “爹,你感觉好些了吗?” 他看着忙忙碌碌,为他奉汤喂药的女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霜儿,那韩枫绝非良配,爹不忍你日后受苦,你……与他和离,你生养的三个孩子,爹答应你,都可带回乔家,爹帮你养……”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 不论他如何劝,霜儿都不愿和离。 她对韩家那小子,死心塌地。 自己养出来的闺女,宁愿选一个整日里流连赌坊的混账,也不愿听自家老爹掏心窝子的良心劝告。 乔父终于心灰意冷。 在又一次赌坊上门索要赌债时,当着街坊四邻,也当着赌坊打手的面,将韩家人赶出了乔家。 赶走之后,他也不许家中下人去打听霜儿的消息。 养她一场,为了个男人,就连爹娘都不顾了,如此凉薄,以后就各顾各的罢。 赶走之前,他当着众人的面,给霜儿写了断亲书。 霜儿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 他让人关上大门,从此以后,不看不听不问。 当年走的时候,霜儿怀里还抱着个襁褓。 一晃数年,襁褓中的小婴孩,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而他的霜儿,也憔悴苍老得,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周遭传来的惊叹声,打断了乔父的思绪。 他回过神,就见小神仙已经换了位置—— 细雨已经换了位置,手掌也不再悬于乔霜娘头顶,而自乔霜娘的口、鼻、耳中,正缓缓逸出白色的烟雾。 周围人惊叹的便是这个。 “是不是刚才那道符?” “哎,快看,白色雾气里还有股黑气?” 火光映照下,逸出来的白色雾气裹挟着淡淡黑气,两道雾气黑白分明,却并不混杂。 细雨站在乔霜前身前三尺,双手翻飞,掐诀凝雾。 待雾气不再逸出,凝成的烟雾球也如乔霜娘脑袋一般大小。 手指轻轻一弹,雾球当中便燃起火星。 随着“轰”地一声响,火星爆燃,火苗乍起,瞬间就将雾球变成火球。 四周的惊叹声不断。 火球很快熄灭,黑白雾气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你可知,你是谁?” 细雨看向怔愣出神的乔霜娘,问道。 乔霜娘浑身一震,看看她,又慢慢转头看向一脸激动的乔父。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她不是乔霜娘吗?小神仙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出岔子了?” “不可能,小神仙的本事,咱们可都见识过,不会出岔子的。” 也有人好奇脑中除妖术是何感觉,在人群里喊—— “霜娘,霜娘,在脑子里除妖术,是什么感觉?刚看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很疼?哎哟哟,这妖害人呐,瞧瞧多受罪。” “霜娘,你这会是什么感觉?脑子里还疼吗?” “看她这轻松模样也不会疼了,霜娘,你这会是不是浑身轻松,脑子里特别清醒?” 乔霜娘将一切听入耳中。 霜娘,霜娘,霜娘……人人喊她霜娘…… 她喃喃:“我不是霜娘……我不是乔霜娘……我不是乔霜娘!” 低喃声越来越大,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皆诧异。 乔霜娘不是乔霜娘,那会是谁? 正欲再问,却见乔霜娘眼中泪光闪闪,扑通一声,跪在乔父面前,朝他深深拜伏。 “爹,是元霜不孝,惹您……伤心了。” 乔父老泪纵横,伸手去扶:“元霜?你记得你叫元霜,你……你真的清醒了?” 乔元霜嚎啕大哭。 “爹,我是元霜,乔元霜!我有名字,我有名字,我不是乔霜娘,爹,我错了我错了……” 她有名字,她叫乔元霜啊。 第80章 去,去揍他! 乔父将乔元霜拉了起来。 “清醒就好,清醒就好,”他絮絮叨叨,“天色也晚了,爹带你们娘俩回家。” “后续的事,你一概都不用操心,好好养养你这身体。瞧瞧你这几年熬的,回家爹就请大夫,给你好好诊诊脉……” “至于和离一事,也不用你操心。万事有爹呢,爹给你做主。” 乔元霜哽咽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那爹便邀上小神仙,再带上三丫头,咱们一起回去。” 乔元霜却一抹眼泪,“爹,我还有事,你等等我。” “什么事?”乔父奇道。 乔元霜却已转身,到了细雨跟前。 屈膝行了一礼,乔元霜忙问:“小神仙,不知可有能让人口吐真言的符箓?” 口吐真言?细雨摇头,“没有。” 乔元霜难掩失望。 “一个人嘴里说出的话,你怎么知道它是真还是假?这个真假又如何判断?”细雨毫不客气。 “你中了妖术,旁人眼中你对韩瘸子死心塌地,可你问问你自己,每次你向人下跪磕头,讨饶求情时,所说的所做的,是不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乔元霜似有所悟。 “不敢欺瞒小神仙,那些话、那些事,我做的时候确实内心不愿。不论是向人磕头磕到昏厥,还是向人求情讨饶,我都会觉得羞愧,也会觉得屈辱。 如今想来,不过是他不愿丢脸,便来丢我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只是那时,一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命令,我便身不由己地顺着他的话去做……如今我总算明白是为了什么,在此多谢小神仙搭救之恩。” 说着,又是躬身一礼。 细雨一摆手:“谢什么,付了钱的。” 二百两银子呢,她挺满意。 乔元霜站起身,面带恳求:“既然没有让人能说真话的符,那有什么符,能让人说出心底的秘密?” “秘密?” 乔元霜面带愧色。 “我不是个好娘亲,我,我愧对我两个女儿……” 想起茶馆里听来的消息,细雨恍然大悟,猛地一击掌。 “哦~对,你说的是被韩瘸子卖掉的两个女儿吧?” 乔元霜脸一白,含泪点头。 “怎么,你要找回两个女儿?”细雨问。 “是,我要把她们找回来,”乔元霜落下泪,“当初她们被卖的时候,一直在喊娘,一直在求我救救她们……是我,是我没用,我救不了她们,也不能阻止她们被,被……被卖,我,我不配当她们的娘……” 细雨:…… 配不配当娘,也犯不上跟她说吧? 她又没娘。 看乔元霜哭得凄惨,细雨挠挠头,挤出一句安慰:“没事,你不配当娘,韩瘸子也不配当爹。” 哎,从这点来说,这俩人打平了。 乔元霜哭声一顿,细雨一脸无辜地望过来:“怎么,我说错了?” “没,没有,”乔元霜摇头,“小神仙说的没错,我们都不配当人爹娘,两个女儿托生在我肚子里,对她们而言,是一场劫难。” 呃……细雨又挠挠头,“也用不着这么轻贱自己,你那时候也是被妖术所控,身不由己。你刚不是说,想寻回她们吗?寻回来后,好好对她们就行了。” 寻回来? 乔元霜眼泪又落了下来。 寻回来谈何容易。 韩枫这个畜生,他把女儿卖到了何处,从不告诉她。 大女儿的下落她从邻居口中得知,可二女儿,只知被卖去当了童养媳,可卖到何处,卖给谁家,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如今有没有挨饿受苦,有没有被人打骂,有没有……有没有想家,有没有想她? 想到二女儿,乔元霜的眼泪越流越移。 怎么又哭了? 细雨头大。 这个乔霜娘,眼泪也太多了。 还是师父好。 师父从来没哭过。 嗯,大白也不哭,小纸更不会哭,至于她,她当然没哭过! 细雨挠挠头,“你哭也没用啊,既然不知道下落,就找知道下落的人问呗。” 乔元霜苦笑摇头。 “知道下落的,只有韩枫那畜生,可他,他不会告诉我的……” “反了他!”细雨一捋袖子,“不说,打到他说!” 看完除妖术,众人正要散去,却又见小神仙带着乔元霜,朝躺在黑暗角落中的韩瘸子走去。 哎,好戏还没完。 众人一个个眼冒精光,又悄没声地把板凳放了下来。 黑暗里,韩瘸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醒着没有。 “哎,醒着呢,还是昏着呢?” 细雨伸脚踢踢人。 地上的人被踢得动了动,随即又没了动静。 “小神仙,给个灯笼,照照亮。” 旁边递过来一盏灯笼,细雨接过,将灯笼挂到柱子上。 烛光昏黄。 一个灯笼不够亮,举着自家灯笼的街邻,一个个地上前,又将灯笼挂在了韩瘸子躺着的地方。 眨眼之间,原来昏暗的角落,亮如白昼。 “昏了呀?”细雨看到韩瘸子双眼紧闭,脸朝下趴在地上。 合着刚才踩断了他一个手腕,把他给痛晕了? 废物! 她朝乔元霜一抬下巴:“去!” 乔元霜没反应过来,“去,去什么?” “去揍他,把他揍醒!” 细雨叉腰,觉得自己正义感十足。 “你挨了那么多次毒打,还卖你女儿,你难道就不想亲自动手,替自己,也替两个女儿报个仇?” “今日,便由小神仙来主持公道,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去,去揍他!” 第81章 逼问下落 “去,去揍他!” 乔元霜一脚踢在韩瘸子身上。 力道不足,躺在地上的人,连晃都没晃一下。 细雨啧啧两声,踢人还这么秀气,绣花吗? “用点力气,再来!” “想想他打你时,用了多大的力气,你脸上巴掌印还没消呢,怎么,不疼了?” “用点力,踢!” “哎,这脚不错,这脚力气用对了,就照着这个力道来,继续踢!” “不错不错,再踢!” “还行,继续!” “踢!” “再踢!” “哎哎哎,怎么力气又小了?不行不行,用点力!” “踢呀,别停!” 细雨坐在长条凳上,翘着二郎腿,顺带着指挥。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乔元霜连踢带踹,累得气喘吁吁。 她喘着气,看向细雨:“小神仙,对……对不住,我……我实在是……没……没力气了……” 踢人,也是个力气活。 没力气了? 细雨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走近看了看。 韩瘸子仍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 啧啧啧,挨了十几脚,都不肯睁眼,这是想装死? 哼! “刚才踢得爽不爽?”细雨问。 乔元霜满脸的汗,形容狼狈,一双眼却亮亮的,“爽,爽快得很。” 确实爽快。 这十多年,她像瞎子,像憨子,像傻子,唯独不像她自己。 妖术虽已除去,可心里头的委屈与难堪,几乎将她淹没。 她不知是否被小神仙看穿了内心深处,小神仙喊她来揍人。 揍人她不会,踢人她会。 十几脚连踢带踹,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郁积于心底的委屈与难堪,也似乎被一脚一脚的踢散了。 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韩家那混蛋的错! 是他结识的妖! 是他心存歹念! 错的是他,不是她! 乔元霜的回答让人满意,细雨也笑:“还有更爽的,要不要学?” 乔元霜不假思索便答道:“请小神仙教我!” “好说好说,看着啊——” 细雨绕着韩瘸子走了半圈,走到韩瘸子内侧。 韩瘸子趴躺在地上,右胳膊被压在脸下,而断掉的手腕,被左胳膊虚虚挡着。 “嘁,还知道把断了的手腕藏起来?” “藏起来就行了?” “傻!” 细雨一脚踹出去,韩瘸子利落地被踹翻个面。 踢了踢仍闭着眼,装死到底的韩瘸子,细雨摇摇头:“啧啧啧,晕得够厉害的,这样都不醒?果然要另行奇招才行。” 她朝乔元霜招招手。 “来这边,瞧见没有?对准断了的手腕,踢它!” 这话一出,躺在地上,闭眼装死的韩瘸子,心里就是一颤。 什么人呐这是? 他都晕死过去了,还不肯放过他? 吾命休矣! 不知那只雀铃妖,会不会感应到他有危险,前来救他…… “愣着干啥?踢呀!”细雨道,“这个不费力气,轻松得很,但他会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说着,她哈哈哈笑起来。 她倒要看看,韩瘸子有多能忍。 “你要是不踢,那我来踢!”见乔元霜一时没动静,细雨等不及,迫不及待要折磨折磨敢装死的韩瘸子。 “我踢!” 乔元霜飞起一脚,正好踢在韩瘸子断腕处。 呜……痛,好……好痛! 闭着眼的韩瘸子,紧紧咬着嘴唇,额上青筋直冒,冷汗涔涔。 细雨取下盏灯笼,对着他的脸照。 “不够不够,还没醒,再来一下!” 乔元霜一脚接一脚,越踢越快。 小神仙说的不错,踢断腕,不费力气。 看着地上那疼得脸都变形的男人,却仍在装死不肯睁眼,乔元霜只觉得心头火气越来越旺,她索性一脚踩了上去,用力碾了碾。 啊,啊,啊—— 装不下去了,韩瘸子刷地睁开眼,将乔元霜推开,救回断腕护在怀里,整个人重新弓成了虾状。 乔元霜一个踉跄,稳住身形后,又扑了上去。 她揪着韩瘸子的衣领,逼问:“二妞你卖哪了?你把她卖到哪了?你说,快说!” 韩瘸子下意识地就想推开她,顺便挥一巴掌。 右臂一抬,手腕巨痛,才让他醒过神。 娘的,如今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贱人,跟她爹一样,不识抬举! 他看上她,是她的福气,竟然还敢嫌弃?还敢来踢他、踹他、逼问他? 反了她! 以为有活霸王撑腰,他就拿她没办法?也不想想,这祖宗又不是锦花城的人,迟早是要离开的。 等人走了,看谁还替她撑腰。 给他等着! 乔元霜没错过韩瘸子眼里的恶意,她火气上涌,一巴掌挥了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不仅她怔愣住,韩瘸子也愣了,周围嗡嗡看戏的众人也静了一瞬。 两道叫好声随即响起。 细雨:“好,不过打巴掌,你手不疼吗?还是踢他手腕子轻松些。” 乔父:“好,霜儿打得好!这种畜生,人人可打得。霜儿你莫怕,再打,爹在这里为你撑腰!” 踢人是轻松,可打脸……更让人感到屈辱。 乔元霜再次举起巴掌,狠狠落下—— “啪!” “二妞在哪?你说不说?” “啪!” “二妞在哪?你快说!” “啪!” “二妞到底在哪,你把人卖哪了?” …… 一下又一下,巴掌连续不断地落在韩瘸子脸上,那张原本斯文白净的脸,如今青青紫紫,红肿一片。 乔元霜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打到两只胳膊酸软,没了力气,可这畜生仍不开口。 她抖着手,不敢去深想,这畜生不开口的原因。 她的二妞,还活着吗? 她到底在哪? 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好恨,好恨呐。 恨自己,也恨这个畜生。 恨从心底起,恶从胆边生。 乔元霜扑上去,紧紧掐着韩瘸子的脖子,状若疯癫。 “我的二妞在哪?她到底在哪?你是不是害死她了?你把她埋在哪了,你说啊,你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韩瘸子被掐得喘不上气,直吐舌头。 周围人有人想劝,“霜娘啊,你再掐下去,就把人掐死了。” 乔元霜抬起头,双眼赤红:“我不是乔霜娘!” 想劝的人吓了一跳,缩了回去,和旁边人嘀嘀咕咕。 “这霜娘,莫不是疯了?” “少说一句吧,显着你了。”旁边人白了她一眼。 细雨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直到韩瘸子被掐得脸都憋红了,才猛地一拍腿。 “哎呀,噤声符还未解开,他说不出来话……” 第82章 疯了,疯了! 细雨蹲在一脸青青紫紫的韩瘸子身旁,笑得一脸开心。 “哎呀哎呀哎呀,你这张脸,倒比原先那白白净净的样子,更衬你。” 韩瘸子满眼惊惧,这,这小霸王,活祖宗,又想干啥? “怕什么,我给你解开噤声符而已。” 细雨好心解释。 “我的符值钱得很,一张符二两银子!”她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又朝韩瘸子撇撇嘴,“只可惜你穷得叮当响,用你身上真真浪费。” 那你别用在老子身上啊! 老子又没求着你用在老子身上! 韩瘸子在心底咆哮,脸上不敢带出分毫。 “你是不是在心里头骂我呢?”细雨突然眼一眯,问道。 韩瘸子一个激灵,慌忙摇头。 “好哇,你敢骂老子!”细雨一巴掌,朝他头顶拍过去。 这一巴掌,将韩瘸子拍得晕乎乎的。 “是不是还在偷偷骂我?”细雨又问。 韩瘸子忍着头晕,连连摇头。 “好哇,我就知道,你还在骂我!” 韩瘸子:…… 他没骂,真没骂,这个活祖宗,他真的怕了。 忍气吞声又挨了一巴掌,韩瘸子就觉得喉间一凉,一阵痒意袭来。 他忍不住咳起来。 刚咳一声,他就愣住了。 方才……他是不是……咳出声了? 他,他能说话了? 正要高兴,旁边站着的乔元霜又扑了上来,重新掐着他的脖子,逼问: “二妞是不是还活着?你把她卖哪了?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快说,你把二妞卖哪了?” 韩瘸子不敢惹细雨,现在也同样不敢招惹乔元霜。 这贱人,好像真的疯了。 他努力发出声音,“放……放手,我,我说,我说……” 离锦花城往东,二十五里外,有个唐家坳。 唐家坳有一户人家,虽是庄户,却有良田若干、旱田若干、山田若干,加起来共一百多亩。 农忙时,他家还要雇工来帮忙,算是个富足的小地主。 小地主家有个傻儿子,自娘胎里落地,就有点毛病。 随着年岁越长越大,毛病也越来越明显。 两三岁不会走,七八岁还尿炕。 说话也学不会,只能含含糊糊,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一张嘴,就往外流哈喇子,常年如此。 雇来伺候傻少爷的小丫头,换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有尽心的。 一不留心,傻儿子就会被小丫头掐一下,打一下,反正他也不会告状。 傻少爷的亲娘,为了这个傻儿子,简直操碎了心。 她决定要买个童养媳回来。 挑一个年岁还小的,长得也要齐整的,人最好细心又能干,签个死契。 小的时候就贴身照顾傻儿子,长大了就当傻儿子的小媳妇。 唐家要给傻儿子挑个童养媳的消息,就这样传了出来。 据说,一个童养媳,唐家愿意用五亩山田来换。 这个消息你传我,我传你,传到了赌坊里。 韩瘸子正好在赌坊赌钱,输得正急眼,就听到了这则好消息。 年岁小的?长得齐整的?细心又能干的? 这活脱脱他家老大嘛。 哦对,老大已经卖了,老二也行。 细细问清了情况,韩瘸子到家就拉着正帮忙洗衣的韩二妞,扔下一句给韩二妞找了户好人家,去人家家里当童养媳,便走了。 再回来,便是五天之后。 五亩山田换回的银钱又输光了,被赌场赶了出来,他才骂骂咧咧朝家走。 韩瘸子到现在还认为他没错,把情况说完后,还在嘟嘟囔囔。 “我,我是韩二妞亲爹,我……我为她好,才替她抢到这门好亲事。” “家里穷得叮当响,跟着乔霜娘那样没用的娘,又挣不来大钱,又不知道回娘家哭穷,二妞跟着她,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你,你,你干嘛?” 韩瘸子左手抱头,警惕地看着想冲上来的乔元霜。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乔元霜搬着细雨方才坐的长条凳,高高举起,用力朝韩瘸子掷了过来。 韩瘸子慌忙躲闪。 板凳砸在他一条腿上,疼得他嘶了一声,“疯了,疯了,我看你是疯了!” “我是疯了!被你这个畜生,活活逼疯的!” 乔元霜还想搬起板凳,再砸一次,被乔父喊住。 “霜儿,住手!” “爹!”乔元霜眼眶含泪,一肚子委屈,“他,他欺人太甚,二妞,二妞当时才六岁……” “爹知道爹知道,爹只是不想你为了这种人污了自己的手!” 乔父拉着三妞走了过来,拍拍乔元霜的肩。 “当务之急,是去唐家坳赎回二妞,爹保证,一定将人给寻回来!” “娘……”韩三妞怯生生地拉拉她的衣角。 刚才的娘,她没见过,她害怕。 低头看着小女儿,乔元霜蹲下去,搂住她痛哭起来。 大妞十岁,沦落到百花楼。 二妞八岁,卖去当了两年童养媳。 还有三妞…… 若不是小神仙偶然到了锦花城,解了她的妖术,三妞……三妞也逃不过被卖的命运。 她,她好悔,也愈来愈恨。 一抹泪,乔元霜站了起来,对着细雨一屈膝:“小神仙,你的符一张二两银子?” 细雨一怔,反应过来眉开眼笑。 “对呀对呀,黄草纸画的符,一张二两银子。” “我买!”说完后,乔元霜转头看向乔父。 乔父冲她微微点头。 她心中一定,转回头,坚定道:“小神仙,有什么符,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又会让他痛苦难熬,我买!” 不要命,却难熬? 有哇! 细雨眼一亮,忙从怀里掏出她画的针刺符。 嗯,虽然效果一般,但那是贴在外物上的,若是她把这符送入韩瘸子体内…… 嘿嘿嘿! “针刺符,一张二两银子,这里有……”细雨数了数,“六张,你要吗?” “要!” “好咧,”细雨眉开眼笑又蹲回韩瘸子身旁,夹着一张针刺符,冲他嘿嘿一笑。 在韩瘸子惊恐的目光中,符纸点燃,没入体内。 数息过后,韩瘸子开始满地打滚。 噤声符已解,他的哀号堪比鬼哭狼嚎,引得原本没出来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出了家门。 细雨计算着时间,一张符,大概疼了有一刻之久。 可以可以, 比贴在驴身上或桶上摸一下,疼的时间久。 嗯嗯嗯,针刺符原来要这样用啊,她会了。 利落地又送进去一张,看着韩瘸子又开始哀嚎打滚。 乔元霜看看夜色,对细雨道:“小神仙,还是请你再封了他的声音。夜色已深,他这样嚎,实在扰民。” 细雨没动。 “噤声符,一张四两。” 刚刚不是二两吗? 乔元霜诧异,正欲开口,却被乔父抢了先。 “四两,四两,连带方才用在他身上那张,这银子我们乔家一并出了。” 细雨又高兴了。 六张针刺符,两张噤声符,加起来足足二十两,她又赚到了。 噤声符一下,街上顿时又安静了。 远远的屋顶上,一道身影忽地闪现,倚着房顶脊梁,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哪里来的小道士,还怪有趣的。” 第83章 有妖?快跑! 细雨猛地抬头,朝远处最高的屋顶望了过去。 有妖气! 屋顶上的身影,察觉到细雨的目光,身形微微一晃,倏地消失不见。 只留下夜色中一声轻笑,以及一句“小家伙还挺敏锐……” 这一句不仅细雨听到了,大半夜不睡觉,喜欢看热闹的闲人也听到了。 瞬间乱成一团。 “妈呀,妖来了!” “快跑!” “快,快回家,快!” “狗娃子呢?狗娃?” “娘,娘,我在这……” “灯笼、灯笼,谁拎了我家灯笼?” “哎,你干啥?这是我家的板凳……看错了?我看你是故意的!拿来!” 到处闹哄哄,乱糟糟。 不消片刻,看热闹的闲人就跑得精光,灯笼也被拎了回去,街上就剩下了细雨、乔父和乔元霜母女。 还有刚熬过一波,正喘粗气的韩瘸子。 听到街邻四散,大喊有妖时,韩瘸子心内狂喜。 是那只鸟妖吧,是吧? 就知道,它不会不管他。 虽说当年它走的时候,说是和他缘份已尽,以后不会再来了。 但他不信。 毕竟按那鸟妖的说法,他曾救过它的命,是救命之恩。 如今救命恩人有难,被人折磨得生不如死,那只鸟妖若有良心,就一定会来救他! 果然让他等来了。 他有救了。 他有救了! 细雨一低头,就着月光,看到了韩瘸子青青紫紫的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一脚踹了上去。 “怎么,以为有妖来救了你?你说说你认识的是什么妖啊,一见情况不对,跑得比谁都快!” 那妖气,她刚察觉到,就感觉消失了。 换句话说,就是那妖见势不妙,立即逃之夭夭。 “连下来露个面的胆子都没有?就这样的,还指望来救你?” 韩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跑……跑了? 它怎么能跑? 它跑了,他怎么办? 细雨抖抖手里剩下的几张针刺符,啧啧几声,“可怜哟,没妖来救哟,这四张符,你还得受着哟……” 说罢,手指一晃,四张符纸同时冒起青烟,然后被细雨一股脑地送入韩瘸子体内。 一张一张用,太浪费时间。 她烦了。 韩瘸子又在地上开始翻滚。 乔元霜紧紧搂住自己的小女儿,让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 “娘,我,我想回家……” 韩三妞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 方才围观人群四下逃散时,乔父也被吓了一跳。 他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挡在了自己身后。 听到小神仙说妖物已经逃走,他才放下一颗心。 这时听小外孙女想回家,乔父摸摸她的脑袋,哄她道:“好好好,姥爷这就带三妞回家,咱回家。” 说罢,上前对着细雨一拱手。 “小神仙,夜已深,人也散了,不如随老朽一同回去吧。” “老朽家中也喂有一头驴,盖有驴棚,备有草料和黑豆,小神仙的青驴,也可得到妥善照料……” 乔父不提,细雨倒没想起来,驴除了喂干草,还可以喂黑豆。 她眉开眼笑。 “那我这头驴,倒是有口福了。” 蹦哒着过去,解开了拴驴的绳,细雨牵着大青驴,走到三人跟前。 “走吧。” 刚刚走到街角,街角一扇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霜娘,你就这样走了?你,你男人,你就扔在那不管了?”一个女人露出半张脸,喊住乔元霜。 乔元霜站住脚,转过身。 “我要与他和离,他不是我男人。” “哎呀你还真要和离啊?霜娘,不是嫂子说你,女人呐嫁了人就要认命……“女人开始苦口婆心。 乔元霜打断了她。 ”这命,我不认,我有娘家可归。“ “哎,你,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心肠却如此之狠……”话被驳了回来,女人觉得丢了脸面,一脸的悻悻然。 乔元霜朝她微微一屈膝,行了个礼。 “这话甚是,我心肠是狠。”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嫂子心善,不若嫂子将那韩枫抬回自己家中,妥善照料,定能博得街坊四邻一片赞誉。” 那女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愣之后开始急。 “我凭什么照料韩瘸子,那混账玩意又不是我男人……”话音未落,人就被扯了进去,随即开了一条缝的房门“砰”地一声被合上。 屋内,传来男人的怒斥声。 “韩瘸子有没有人管,跟你这娘们有啥关系?别人都不管,你倒操起了他的闲心,怎么,看那小子长得俊,你心疼了?” 随着怒斥,还有踢翻凳子的动静。 随即,是女人的连哭带诉委屈。 “冤死了,天爷呀,我要有这个心,让老天降下一道雷,让我天打五雷轰!” 男人仍怒气未休。 “哼,你若没那心思,你操那份闲心?韩瘸子有没有人管,要你去出头?” 女人继续嘤嘤哭。 “哎呀,我,我那不是……那不是……“她也说不清,为何自己会鬼迷心窍,开了那扇门。 说不清,就只能继续表忠心。 “那韩瘸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是个烂赌鬼,我,我,我怎么可能看上他?娃他爹,你可不能这样冤枉我……” “十几年的夫妻,你就这样看我?天爷呀,我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拉倒。” “死了倒能落个清清白白,省得被自家男人怀疑,将污水泼到自己媳妇头上……” “我活不了了,死了算了……” 屋外的人没有站在原地,听屋里两口子吵架。 几人一驴,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走到城中心的时候,细雨看到一座小楼,周边店铺都打烊了,它竟然还灯火通明,隐隐有喧哗声传出来。 还有一股扑鼻的香味,萦绕鼻端。 “好香,那个楼是什么地方?” 乔父看向细雨指的那幢楼,“那便是锦花城里最富盛名的酒楼长日醉。” 长日醉? 这个名字她听人提过。 原来在这里。 两层小楼,外表看着平平无奇,还没有月喜楼建得好看。 不过,楼里的饭菜,闻着可真香。 这么香,是不是很好吃? 细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长日醉里,一名跑堂的满头大汗来寻刘帐房。 “刘先生,苗掌柜呢?二楼明月阁,曹捕头喝多了,闹着要找掌柜的!” 第84章 掌柜苗妩 “谁又在楼里闹事?” 一道悦耳婉转的声音传入跑堂耳中。 跑堂循声望去。 一身着红衣,乌发如云,容颜娇媚的女子,摇着一柄团扇从店外走了进来。 团扇上,一只毛茸茸的小狸猫,正支棱着双耳,瞪着圆溜溜的猫眼,躲在一丛开得正艳的芍药花后,正欲飞扑被芍药引来的蝴蝶。 也不知何人所绣,芍药的娇艳、蝴蝶的灵动,还有小狸猫的憨态可掬,都绣得活灵活现。 大堂里几桌客人看到女子,立即和她打起招呼。 “苗掌柜……” “苗老板娘……” 苗妩嘴角噙笑,朝客人们一一打过招呼,方才朝跑堂的招招手。 跑堂的颠颠跑了过去。 “掌柜的,您刚出去了?” 怪不得在楼里,他没找到人。 苗妩摇着团扇,微微一笑,“出去了一趟……”遇到个有趣的小家伙。 跑堂的朝外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街旁两边的店铺除了零星几个还开着门,其余店铺都已打烊,上了门板。 路上几乎没了行人。 掌柜的可真有闲情逸致,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她往外头跑? “谁喝多了,来咱们长日醉闹事?” 苗妩问道,朝楼梯口走去。 跑堂的殷勤地跟在旁边。 “苗掌柜,是衙门的曹捕头,他……他喝多了,嚷着要……” “要什么?”苗妩横过来一眼,风情万种。 跑堂的打了个激灵,“要,要让掌柜的……陪……陪他喝一杯……” 正在上楼的苗妩脚步一滞,唇角笑意加深,“哦,曹捕头今晚……这是喝了几杯呀?” 跑堂的立即答道:“咱自家酿的长日醉,他喝了足有大半坛。” 苗妩继续上楼,边走边问。 “谁请的他?” “城南开杂货铺子的李家……” 在脑中略一思索,李家便对上了号,苗妩诧异:“这个李家,什么时候和曹捕头扯上关系了?” 城南开杂货铺子的李家,当家人是个小心谨慎,怕惹事的性子。 做生意时也就带了几分,从不和客人起争执,有些几文钱的零头,客人不给,他也不要。 久而久之,口碑反而做了起来。 “这李家一向老老实实做生意,从不惹官非,今儿怎么和曹捕头打上交道了?”苗妩问。 跑堂的还真知道。 “掌柜的有所不知,城南李家铺子斜对面,前一段也开了一家杂货铺子。这家做生意,就没有李家老实,生意就不如李家好……” “那家杂货铺子的东家,就嫉恨李家,想将李家挤兑走……”跑堂的也看不上那家的做法,撇撇嘴,“那家就掏了银钱,买通了衙门里巡街的衙差……” 苗妩已经有点明白了。 “那些衙差收了好处,巡街时就时不时的去李家铺子晃一圈,还朝外赶客人……” “掌柜的你想啊,普通百姓哪愿意和官府打交道?这衙差一赶人,谁还敢留在李家的杂货铺子里?时日久了,李家赔了不少,生意快做不下去了……” 这时已经上到了二楼,苗妩点点头,“今晚李家是想请曹捕头吃酒说情,高抬贵手?” “我估摸也是,”跑堂的也认同,“可惜李家那俩父子,一脉相承的嘴笨,好听话都不会说,只会一个劲地劝酒……” 曹捕头那人,不用劝就能喝一壶,你还劝? 好了,喝多了,现在正在明月阁里头耍酒疯呢。 此时两人已经到了明月阁外。 刚走近,就听到里头曹捕头喝多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大嗓门。 “刚那跑……跑堂呢?让他……把……把苗……苗掌柜叫来,让这娘……娘们……陪老子……喝……喝一杯……” 娘们? 苗妩眼一眯,唇角笑意消失 。 跑堂的觑个正着,忍不住在心里头,给正在大放厥词的曹捕头点灯吹蜡。 惹谁不好?惹他们掌柜的? 你家顶头上司来了咱这长日醉,和掌柜的说话也要客客气气。 你一个小小捕头,喝了几杯猫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去,多叫几个人来……”苗妩吩咐了一句,推门走了进去。 “哟,是谁嚷嚷着要见本掌柜?” 曹捕头一抬头,就看见长日醉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走了进来,眼立刻就直了,伸手就想去拉人。 “苗……苗掌柜,你……你来了?坐,坐……” 苗妩没理醉鬼,先扫向站在一旁,看着战战兢兢的父子俩。 果然是亲父子,长得还挺像,连缩头缩脑,不敢惹事的那股子窝囊劲,也挺像。 苗妩在曹捕头对面坐了下去,扫了一眼桌上残席,团扇轻摇。 “这两位便是城南的李掌柜,及其大公子吧?以往倒没见过,今日倒有空,来光顾我长日醉的生意?” 这一桌酒席,可要费不少银钱。 李家,为了驱狼,搭上恶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李掌柜没料到,他只不过一家小小杂货铺的掌柜,竟也入了苗掌柜的耳。 他上前一拱手,“早就听说苗掌柜一手好厨艺,长日醉的名声……” “停!”苗妩团扇一摆,打断道,“吹捧的话就不必说了,这话……老娘都听腻了,今日来,两位想必是有事相求曹捕头,不知二位的事,办好了没有?” 李掌柜和李家大公子对视一眼,皆一脸苦涩。 曹捕头菜也吃了,酒也喝了,刚才包的一包银子也收了,就是不肯吐个实在话,让巡街的衙差,以后不再去他家的杂货铺子里捣乱。 苗妩心下了然。 她转向曹捕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曹捕头,你这做得可不地道。” 曹捕头醉意朦胧,闻言一拍桌子,“老……老子,哪……哪里不……不地道?“ “李家的事又不难办,只不过曹捕头一句话的事,不如给我一个面子?”苗妩朝曹捕头眨眨眼。 曹捕头顿时骨头都酥了。 “苗掌柜……亲……亲自开口,有……有啥不……成的?” 他一拍桌子,对着李家父子道,“你……你家的事,包在我……老……老曹身……身上!” 苗妩同样一拍桌子。 “爽快!空口无凭,写下来!” 第85章 假造契书 明月阁里备的就有笔墨纸砚。 很快,一张白纸黑字的契书便由苗妩执笔,写了下来。 “锦花城城南李记杂货铺,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得锦花城官衙捕头曹得虎庇护,巡街衙差不得去店中骚扰,违令者杖十。” 落款是曹捕头的大名,曹得虎。 放下笔,苗妩端详着纸上字迹。 她还从来没写过这么丑的字。 曹得虎就是个粗人,模仿他的字迹,真是难为她。 苗妩隔着衣袖,用两根手指捏起曹捕头的右手腕,将他的右手在红印泥里按了一下,又按在了“曹得虎”三个字上,按出个红红的手掌印。 按完后,甩开曹捕头的手腕,苗妩嫌弃地抽出手绢,擦擦手指。 端详了一个硕大的掌印,苗妩摇摇头。 光掌印……还差点。 她视线下滑,落在曹捕头腰间的腰牌上。 扯下腰牌,将腰牌按了印泥后,印在了白纸黑字上。 有了掌印、腰牌,还差个……曹得虎的私人印章! 苗妩伸手扯下曹捕头腰间的荷包,扯开系绳,从里头倒出一枚青田小印。 拿起来看了看印上的刻字,苗妩将小印按上印泥,咣咣咣咣咣……白纸黑字的契书空白处,连盖了十几枚小印。 这下齐活。 认指纹的,有掌印。 认身份的,有腰牌。 认名字的,有小印。 若三样都不认……这等没眼色的巡街衙差,那就受罚杖十好了。 没准杖个一两次,也就能学会看个眉眼高低了,也算是好事。 苗妩拿着丝帕擦手,擦完后将丝帕扔到桌上。 “李公子,”她朝呆站一旁的李家大公子招招手,“烦请李公子将这腰牌擦拭干净,重新系回曹捕头腰带上。” 李家大公子傻愣愣的:“啊?哦,哦……” 他上前,拿起沾满印泥的腰牌,左右看看找不到擦拭的布巾,于是撩起衣摆,准备用自己的衣服擦。 “用桌上那条手巾吧。”苗妩淡淡道。 “这,这……”李家大公子脸一红,呐呐道,“不,不用,我用衣摆擦,也一样。” 苗妩斜他一眼,轻摇团扇。 “好好的衣服,别糟蹋了,你用那条丝巾擦吧。” 她声音轻缓柔和,李家大公子却感到一股威压,令他不敢违逆。 抖着手拿起桌上的丝帕,李家大公子认真地擦着曹捕头的腰牌。 腰牌擦净后,白色丝帕上,也染上了红色油泥。 “给我吧。”苗妩伸出手。 李家大公子不解其意,将丝帕递还到她手上。 接过丝巾,苗妩站起身,走到了明月阁的灯笼架前,取下一盏灯笼。 去掉外罩,她将手中的丝帕放到蜡火上,丝帕瞬间被引燃,转眼间烧为灰烬。 苗妩走了回来。 李掌柜朝她一拱手,“苗掌柜,为了李家之事,害得苗掌柜损失一条上好丝帕。这丝帕,我李家定会赔给苗掌柜。” 苗妩笑了。 “不必了。如今契书也有了,李掌柜,带着你家大公子,回家去吧。” 说罢,她将那张白纸黑字盖满了红印的契书,递了过去。 李掌柜忙双手接过,心情十分复杂。 这张契书,在他眼皮子底下,由长日醉苗掌柜自己写、自己盖的印,曹捕头醒了定是不会认的。 可苗掌柜本不必踏这混水,她造假契,私盖印泥,也是为了李家的事……思虑再三,李掌柜暗暗一咬牙。 罢了罢了,如若曹捕头日后酒醒,果真不认这张契书,要追究造假契、私盖印泥的责任,那他就一力承担下来好了。 绝不牵扯长日醉的苗掌柜。 苗妩弄完这一切,懒懒地挥挥团扇:“走吧。” 明月阁的窗户四下大敞,夜里的凉风自窗口吹了进来。 一股微风拂过李掌柜和李家大公子。 两人神情同时迷茫,复又清醒。 清醒后的二人并未觉察出异状,向苗掌柜施礼告辞。 刚出门,就听得李家大公子喜悦的声音。 “爹,今天曹捕头真好说话,还给咱们写了契书,约束他手下那些衙差,咱家铺子是不是没事了?” 李掌柜的声音也满含喜气。 “今日这事办得还算顺利,曹捕头这人挺爽快,跟咱们平素里听闻的倒有所不同,走,赶紧回家,把这好消息告知你娘,还有你弟弟妹妹……” 声音渐渐远去。 明月阁里,曹得虎已经一头栽在桌子上,酣睡过去,鼾声断断续续。 门外传来跑堂的声音:“苗掌柜?” 苗妩开口:“进来。” 刚才的跑堂,又喊了三个人,一起进了明月阁。 苗妩摇着扇子往外走,边走边吩咐 :“别打脸,把他揍一顿,然后扔出去。” 几人应了声是,又问:“掌柜的,扔出去之后呢?” 跑堂的也小声提醒,“苗掌柜,他毕竟是衙门捕头,不好让他在外头睡一夜……” 苗妩想了想,道:“听说,曹捕头的老婆是个河东狮,而曹捕头惧内?” 锦花城知道曹捕头惧内的人不少,几人纷纷点头。 “惧内呀,”苗妩笑了,“揍完了也不用扔出去了,派个人去曹家告知曹夫人,曹捕头酒后失德,大闹长日醉,调戏长日醉的苗掌柜,让她亲自来领人!” ******* 城东,梅花巷。 巷子里静悄悄的,各家各户门口都挂着灯笼,照亮了门前的青石板路。 青驴的蹄子走在青石板上,哒哒哒的响。 梅花巷第三户人家,便是乔家。 乔父上前叩门。 几乎是叩门声刚响,门里就有回应:“是老爷吗?” “是我,开门。”乔父道。 大门抽动门闩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两扇门开了一扇。 管家何伯的脸在门后露了出来,乔元霜眼圈一红,唤了一声:“何伯。” 何伯就着灯笼的光亮,仔细看了看,唬了一跳:“大小姐?” 这是大小姐的声音,可眼前这人……竟然是大小姐? 和老爷断了来往这几年,大小姐看来受了大罪了。 一行人进了门,绕过青砖砌的影壁,便是前院。 刚进前院,就听到一声“娘!” 乔元霜便遭雷击,站住脚,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 被她拉着的韩三妞则揉了揉眼睛,看向从堂屋里奔出来的女孩。 她喊了起来:“大姐!娘,是大姐!” 第86章 拄拐小纸 偏厅里,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面。 除了面,还有一盘凉拌青瓜,一盘蒸茄子。 细雨拎着驴背上的木桶,跟着何管家,进了偏厅。 隔壁正堂里,还能传来乔家人的抱头痛哭声。 “小神仙,夜间仓促,一时只准备了这些,望小神仙多担待。” 何管家的话,说的十分客气。 老爷交待过,这位小神仙,是救了大小姐的人,一定要好好伺候,不得慢待。 细雨对桌上的汤面没意见。 离开青峰镇的时候,她的一个木桶里备的有吃的,但大多是干粮,还有硬得像树皮的猪肉干。 没得吃的时候,当然可以吃干粮。 有得选,她还是喜欢热腾腾的饭食。 细雨笑眯眯地坐下,“这就很好了,这碗汤面真香。” 她闻了闻,眯起眼。 汤面上撒了胡荽叶子,还有撕成丝的鸡肉,闻着就香味扑鼻。 何管家闻言脸上露出个笑:“家里的灶房婆子,也是用了十几年的,手艺还说得过去。” “明日一早,老奴就让她去市场采买新鲜菜蔬,鸡鸭鱼肉,明个中午,给小神仙好好露一手。” 细雨听得眉开眼笑。 “好啊,好啊。” 见细雨开始吃面,何管家便先告退出去,他事还多着呢。 要给小神仙的青驴准备清水和食料。 老爷特意交代了,给一斗黑豆,掺在草料时喂驴。 还要吩咐小丫头抓紧时间,把那间僻静的小院收拾出来。 小神仙一头一身的汗,再让灶上烧点热水,吃完饭把小神仙送回小院,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清清爽爽睡个好觉。 细雨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隔壁传来的哭声。 刚才那个跑过来的女孩,是被韩瘸子卖了的大女儿? 她不是被卖到百花楼了吗? 怎的在乔家? 看样子乔元霜是不知道的。 哎,乔父嘴上说着和女儿断绝了关系,可是知道亲外孙女被卖后,还是及时把外孙女给赎了回来,养在家里。 只不过还带着气,消息瞒着城西的亲女儿而已。 又吸了一口面,细雨的思绪又转了个个。 瞒着也对。 毕竟韩瘸子敢卖一次,就敢卖第二次。 这次是幸运,及时将人救了出来,万一第二次像二女儿那样,卖得远远的,救不出来可咋办? 还有,以前的那个乔霜娘,中着妖术,会向着谁,还真不好说。 胡思乱想中,一碗鸡丝面下了肚。 细雨被何管家带去休息的时候,正堂的哭声还没停。 哇,一家人,都挺能哭。 跟着何管家,绕过回廊,穿过一道月亮门,一间小小的院子出现在眼前。 老爷交代的,要给小神仙找个清静的房间,少人打扰。 整个乔家,要说清静,就属这个小院。 “这个院子是大小姐幼时,老爷特意隔出来,请女先生给大小姐讲学识字的地方。左边这间屋是书房,右边这间屋则是女先生住的地方。后来……” 后来大小姐便鬼迷心窍,瞧上了隔壁巷的韩家混小子,上赶着要嫁。 最终大小姐如愿嫁了人,女先生便也辞工回了家。 所幸院子和房间留了下来,里头的床榻家具也齐全。 刚让小丫头来打水擦拭一番,重新铺了被褥,床帐,想来小神仙应该会满意。 细雨挺满意。 本以为给她收拾出来一间屋就好,没想到直接是一个小院子。 院子中间有棵石榴树,挂满了青涩的果子。 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只住着她,还有大白和小纸。 挺好,很清静,很自在。 打发走何管家,细雨在屋里泡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拎着个靠背椅,摆在了廊下。 屋里小丫头收拾时,拿来了一把蒲扇,如今正在细雨手中摇着。 翘着二郎腿,她舒舒服服地倚着靠背椅,吹着夜风赏残月。 大白还是老样子,已经放到了枕头旁。 吸收个妖力慢得出奇,大白这资质也是没谁了。 想到大白醒来,发现错过了画中邪祟、锦花城收妖的好玩事,一定会气得扑扇着翅膀,嘎嘎乱叫。 活该! 谁让它自己不争气,不早点醒呢。 细雨在心里吐槽大白,就听见屋里传来啪哒一声响。 她回头朝屋里看去。 就见脱在床榻上的衣服一动一动的,小纸从袖子里钻了出来。 钻出来后,它还从袖子里拽出来一根细树枝……哦,好像是她在岔道口休息时,用小树枝给小纸做的拐杖。 少了条腿嘛,撑个拐,好走路。 想不到下午折腾了那么久,拐杖在袖子里竟然还好好的,没有断。 她挑选的树枝果然不一般,虽然细,但结实。 看到小纸果然把拐杖支到了胳膊底下,尝试着迈步,细雨噗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小纸,你那样子好好笑……” 小纸一抬头,就看到了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把椅子翻过去的细雨。 它扑通往下一坐,不走了。 笑笑笑!看到它行动不便,不说过来帮忙就算了,还笑! 刚才那个椅子怎么就没翻倒呢? 把细雨摔个屁股墩,让她笑话它! 哼,坏细雨! 笑够了,细雨才站起来,走进屋里。 “要去哪?” 她站在床边,摸着下巴思索。 “你又不用吃饭,也不用上茅房,我实在想不出来,小纸,你拄着个拐,要去哪?” 小纸指指屋里的桌案。 桌案上有她从怀里掏出来的七八张符纸,还有几张黄草纸。 “你要去桌子那?”细雨奇怪,“去那做什么?”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把小纸送到了桌案上。 “桌子好,平整,你在这上面练习拄拐吧,”细雨笑嘻嘻的,“小纸,咱要当个身残志坚的纸,缺条腿不能影响你走路!” “多练练,练吧。” 小纸:…… 它想拿拐杖砸她的头,行吗? 细雨拿起了刚才脱下来的衣衫,闻了闻,一股子汗味扑鼻而来。 不行,这衣服得搓一把。 正好屋里的洗澡桶里,水还没有倒。 自己的衣,自己的洗澡水,没什么嫌弃不嫌弃。 细雨索性把衣服扔进了洗澡桶里,就着洗澡水,随意搓洗了几下,就捞出拧干,甩了甩晾在了屋外的栏杆上。 再进屋时,就看到小纸撑着拐杖,手里拖着张空白符纸,吃力地朝桌子中间走。 感觉不妙! 果然,一抬头看见她,小纸就不走了。 它利落地坐在桌子上,拍拍拖着的空白符纸,又拍拍自己缺了的腿。 果然! 细雨翻了个白眼,就是催她给它换身体呢。 她走过去,拿起空白符纸。 还知道哪个好呢,挑的是师父亲手制的黄符。 哼,还怪识货呢。 “行行行,我画我画!让我先练习练习,先画个新纸人,试试成不成。” 第87章 小纸拒丑 练习嘛,先换张符。 细雨把小纸拖过来的空白黄符放了回去,换了张黄草纸符。 小纸的脑袋跟着她的手过去,又跟着她的手转了回来。 细雨一边往外掏百宝袋,一边解释:“练习嘛,用不着那么好的。黄草纸便宜,画坏了也不心疼。” 小纸:…… 只要她肯画,她说啥都对。 不过,小纸疑惑——细雨不是挂在嘴边,吹嘘自己是玄术天才。 怎么,天才也需要练习? 天才认为她需要。 把黄草纸端端正正摆好,放在桌面上。 砚台加了两滴茶水,先磨出一砚台墨汁。 墨汁里加朱砂,再打开装着师傅血液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滴了一小滴进去。 重新磨匀后,细雨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 “小纸,你来躺旁边,让我比一比。” 细雨把小纸拎过来,放在了黄草纸符的右边。 她看看小纸,然后在左边的黄草纸符上找寻合适的落笔位置。 这里画脑袋,嗯,脑袋下来是脖子、胳膊、脚……嗯,差不多,黄草纸裁的大一点,画个和小纸一样大小的纸人,绰绰有余。 屋门已经关上,院中只有虫吟。 细雨运转真力注入笔尖,落下了信心满满的第一笔。 墨迹染到纸上的瞬间,仿似有一把刀,黄草纸符沿着墨痕的中间,裂成了两半。 控制着笔尖,先把脑袋画好。 脑袋下面是半拉脖子,然后是肩膀、胳膊,还有手……手指头好难画,画成了一个球……算了,反正是练习。 细雨继续往下画。 小纸已经翻了个面,趴在旁边,支着脑袋,看细雨画纸人。 真丑啊,怎么能画得那么丑! 它想让师父给它画。 小纸捂着眼,一副嫌弃的样子。 细雨忙里偷闲,看到了,怒:“小纸,你捂眼睛干什么?松开!” 事实证明,不能分心。 她话音刚落,笔下的黄符纸哧的一声,冒起了青烟。 糟,着了! 细雨立即将捂着眼的小纸,给推得远远的。 黄草纸烧了就烧了,把小纸给烧了,那可没小纸了。 冒了青烟的黄草纸,很快燃起火星,转眼间就烧得干干净净。 细雨举着墨还没干的毛笔,和已经不捂眼的小纸,大眼瞪小眼。 “看看,看看,都怪你让我分心!”细雨先下口为强。 小纸:…… 自己的真力用得不匀,怪它? “要不是你捂眼,我会分心?”细雨继续道。 小纸:…… 我捂眼是因为你画的太丑了! 它的脑袋是圆的!圆的!圆的! 不是波浪拐弯的! 它的手小归小,五指俱全,很灵活! 不是一团墨疙瘩! 它的脚底板是可以踩在地上又跑又跳的,不是直通通下来,不能打弯的!难道细雨以后让它踮着脚走路?它不干! 她到底会不会画? 小纸虽然不能开口,但它的想法通过黑豆眼,完美地表达出来。 嘲讽,满满的嘲讽。 细雨有点恼羞成怒。 “你那什么眼神?我当然会画!” 她哼了一声,重新拿了一张黄草纸。 “第一次画,能成形,就已经不错了!你懂什么,瞎挑剔!” “不满意,笔给你,你画!” 小纸:…… 它要是会画,它还指望她? 细雨强词夺理若是认第二,这世上没第一! 一人一纸都不满意,各自扭头。 细雨重新铺好第二张黄草纸,重新蘸了墨汁,落笔前不忘交代。 “这次不要乱动哦,再害我分心,我就不画了!” 小纸:…… 它这次肯定一动不动,绝不给细雨推脱责任的机会! 脑袋出来了,半边脖子、半边胳膊、半只手……呃,手指头好像还是没画好,又成了一团墨疙瘩……算了,继续往下吧。 半边身子,半边腿,脚掌可以画得大一点,大一点走路稳当。 啧啧啧,瞧瞧她,为了小纸方便,想得可真周到。 很快,纸人的另半边身子也顺利完成。 细雨高兴了。 看吧看吧,她就说她是天才,没眼光的小纸,竟然嫌弃她? 就问还有谁,只练习了一次,就能成功画出纸人的? 就问还有谁!! 拎着她画好的纸人,细雨怼到了小纸面前。 “看看,画成了吧?” 小纸:…… 好丑,它不要这样的身体! 两条胳膊不一般高也就算了,两条腿也不一样长。 一条腿粗,一条腿细,两只脚也大小不一。 脚掌和腿,还是直通通的连在一起……这是真的打算让它踮着脚尖走路?它不要! 还有,脚趾头呢? 为什么细雨画的纸人,脚掌光秃秃的? 手掌没有手指头,就是团墨疙瘩插了五根针。 脚掌更过分,连针都没有。 太丑,不看! 小纸把脑袋转到一边。 细雨把纸人跟着转过去。 小纸又转到另一边。 纸人跟着转过来。 小纸捂上了眼。 这么抵触吗? 细雨拎着自己画的纸人,细细端详。 纵然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丑了点。 “练习的嘛,没说这个身体给你用,瞧你吓的。” 细雨鄙视胆小纸。 随手一晃,刚画好、还未通灵的纸人开始冒青烟,很快烧没了。 行了,现在证明她能画,只是画技略显着急。 那就多练练,毕竟熟能生巧。 不过画技提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来的。 夜已经深了,洗澡时也交代过,不用人过来倒水,小院里不会再有人来。 她困了。 “小纸,你也看到了,我画是能画,只是现在画出来的身体你要吗?” 小纸摇头。 “就知道你看不上!”细雨撇撇嘴,“那等我多练习练习。” “什么时候画好了,什么时候再说这事。” 打了个哈欠,细雨收拾桌上的一堆东西。 掺了师父血液的墨汁还没用完,细雨找出原来放妖力的小瓷瓶,将墨汁倒了进去。 挺好,以后直接可以用,不用先磨墨了。 吹熄了屋里的蜡烛,细雨和衣倒在床上,很快入睡。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屋里,照得地面像是下了一层霜。 小纸也钻进了大白的翅膀底下,翻了个身。 终于盼得细雨松口,要给它画新身体,还没让它高兴一下,幻想就破灭了。 它也没想到,细雨能画得那么丑。 这下子,又让她找到拖延的借口了。 唉,它的新身体,遥遥无期呀。 ****** 城中心,跑堂的陪着一位身材粗壮,拎着根擀面杖的妇人,进了长日醉。 一楼大堂的两桌客人已经散了席,就剩刘账房还在拨打算盘。 妇人站在大堂里,左右张望。 “曹得虎那混账东西呢?” 第88章 模糊记忆 大堂一角,立着一扇屏风。 从屏风后出来另一位跑堂,小跑着过来。 “曹夫人,曹捕头在屏风后头睡着呢。” 曹夫人拎着擀面杖,气势汹汹,直奔屏风后。 屏风后摆了四张无扶手的靠背椅,并成一排,曹捕头就横躺在靠背椅上,睡得正酣。 那嘴张的,从房顶掉下来个虫子,他都能当成是块肉,嚼巴嚼巴给咽了。 瞧瞧,瞧瞧,还在咂巴嘴! 曹夫人一阵恶心,怒从心头起,拎起擀面杖,就敲了过去。 这个混账玩意!喝了点猫尿就不知自己三两三,敢在长日醉耍酒疯,还调戏长日醉的苗掌柜? 酒醒了,吓不死他! 本城的知州大人,可是长日醉的常客。 他一个小捕头,充哪门子大头蒜? 但凡苗掌柜记了仇,在知州大人面前提上那么一句,他这个捕头,也就当到头了。 自己的差事丢了也就罢了,若是害她儿子入不了官衙,当不了典吏,她把曹得虎这瘜犊子玩意,嚼巴嚼巴吃喽! 屏风后传来擀面杖敲打肉体的闷响声。 还有曹捕头从梦中惊醒,一个翻身,跌下椅子的扑通声,哎哟声,喊疼声。 很是热闹。 两名跑堂对视一眼,捂嘴偷乐。 听过曹捕头惧内的传言,但亲眼所见,还是头一回。 熬到这么晚,能看出好戏,也算没白熬。 有趣,真有趣。 屏风后,曹捕头跌下板凳,正晕头转向。 冷不丁肩膀上又被敲了一记,正好敲在骨头上,疼得他酒意都散了大半。 “哪个瘜犊子敢打老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曹捕头大骂着抬起头,话哽在了喉咙口:“……夫……夫人?” 从怒气勃发,到胆颤心惊,转变得十分丝滑。 “骂呀,你接着骂!”曹夫人单手掐腰,气势十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倒是说呀?” “夫,夫人,我……我不知道是你……”曹捕头赔笑。 曹夫人一声冷笑,手里的擀面杖又举了起来。 “我看就是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吃了熊心豹子胆!喝了点猫尿就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你在哪撒酒疯呢?你调戏谁呢?你还想不想当你的捕头了?” 曹捕头听着话音不对。 他一边躲避擀面杖的攻击,一边问:“夫人,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曹夫人骂道,“你是酒吃多了,醉得全忘了?” “是谁拍着桌子,逼着跑堂去请长日醉掌柜陪你共饮?” “府城太守当初来长日醉设宴请客,都没提过这等要求,你比府城太守都牛?” 曹夫人几句话,把曹捕头遗失的记忆寻回来了。 他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不不,我可没那意思,我,我,我……”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嘶,想不起来了,这段记忆十分模糊,只记得一句,“苗……苗掌柜,你,你来了?坐,坐……” 哎呀,酒醉误事,酒醉误事啊! 曹捕头一跺脚,抓住了夫人的手腕子。 “夫人,这可怎么办?” 曹夫人一瞪眼,狠狠拧了他一下。 “怎么办?赔不是去!” 屏风外守着的两名跑堂,听见屏风内动静停了。 随后,曹夫人和曹捕头一前一后出来了,跟在后面的曹捕头,还在揉肩膀。 “两位小兄弟,苗掌柜这会儿可在?”曹夫人见到人,客气地上前询问。 跑堂的对视一眼,原本守在屏风后的那位答道:“我家掌柜的已经去歇息了,曹夫人找她可是有事?” 曹夫人忙道,“不不不,没事没事……”她迟疑了一下,又改口了,“也不能说没事……” 她扯过曹捕头,掐了他一把。 “我家这口子不长眼,得罪了苗掌柜,他想向苗掌柜赔个不是,可否请苗掌柜出来一见?” 跑堂的笑道:“原来是为这事。曹夫人不必如此,我家掌柜的不会将今晚这事放在心上的。” 已经揍过一顿了,掌柜的气早消了。 去请人的跑堂也道:“就是,要是掌柜的心里有气,也就不让我去喊曹夫人你来接人了。” 喊来后,再由曹夫人揍一顿,不仅气消,还能一乐。 曹夫人听两位跑堂都这么说,紧绷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常听人说,长日醉苗掌柜不仅厨艺高超,人也能干,开了这么大一家酒楼,还经营得红红火火。” “今日我才知原因,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苗掌柜这么一位和气掌柜,哪能不生财。” 一番奉承话下来,气氛更好了。 守在屏风后的跑堂笑道,“今晚曹捕头高兴,多喝了几杯,都是小事,只要没误了曹捕头与李掌柜的正事就好。” 曹捕头脑子懵懵的。 李掌柜? 何事?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曹捕头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 今晚请他吃酒的,就是城南李记杂货铺的李掌柜父子。 酒席上,李家父子百般哀求,还送了一小包银子,只求他高抬贵手,约束手下的巡街衙差,不要再到李家杂货铺子里寻事。 这事不难,他好像一口就答应了。 还亲自要了笔墨,写了份契书。 契书上按了掌印、按了腰牌印,还按了私人小印。 这份契书,弄好后就交给了千恩万谢的李家父子,然后他便让二人走了…… 回忆到这里,曹捕头嘶了一声。 他写契书? 他会干这事? 不仅写,他还按了掌印、腰牌印,私人小印? 不可能吧! 可记忆清清楚楚告诉他,这是他做的。 曹捕头看看右手。 掌心红红的,确实残留着红印泥的痕迹。 又拽起腰间腰牌查看,腰牌被擦过,又没擦太干净,还有红印泥的残留。 私人小印也不用看了。 他记得,他一口气盖了好多个印章。 算了算了,虽然是他喝醉酒做的,但李家父子会做人,请吃了一顿酒席,还送了一小包银子,应承下来也不亏。 曹捕头大着舌头:“李掌柜那事,办得妥妥当当,没误,没误。” “没误就好,没误就好,两位小心门槛,小心台阶,夜深人静,两位慢走……”跑堂的殷勤送两口子出了长日醉,与守在门口的曹家丫环和小厮会合。 一行人渐渐走远,融入夜色中。 二楼一扇敞开的窗前,苗妩站在那里,摇着手中团扇,望着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 第89章 小心伺候 一夜无事。 细雨醒的时候,起晚了。 待她打坐完,打开房门,已经日上半空。 院中的石榴树梢,镀了一层金光。 月亮门外,一位刚留头的小丫环,探头探脑,听着院里的动静。 听到屋门被打开,她吃力地端起放在一旁假山石上的铜盆,进了月亮门。 “小神仙,何管家吩咐奴婢,给小神仙送洗脸水。” 细雨正在打拳,一转身就看到个小丫环,端着个沉甸甸的铜盆,摇摇晃晃进了小院。 小丫环穿着方便干活的短衫长裤,短衫还算合身,裤子却……一条腿长,一条腿短? 细雨想到了她昨晚画的那个小纸人。 她噗呲就乐了。 “你的裤脚开线了……” 提醒还没说完,就看到小丫环一脚踩中了开线的裤脚上,一下子失去平稳。 小丫环一声惊叫,铜盆里的水也剧烈晃动起来。 哎哟,踩到了,要摔…… 细雨一个翻身,落到小丫环身旁,拉住了险些摔倒的小丫环。 铜盆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落在了地上,盆里的水洒得干干净净,湿了一大片。 小丫环稳住身形,一脸惊慌。 “小,小神仙……我,不对,奴婢,奴婢……奴婢再去给你打一盆水来。” 说罢,捡起地上铜盆,就要往院外跑。 “不用不用,费那事干嘛?”细雨拉住往外跑的小丫环,“我有水洗脸。” “啊?”小丫环一脸疑惑。 这个小院子里没有井,没有井就没有水,小神仙……难道能变出清水来洗脸? 小丫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在看到小神仙接过铜盆,往屋里走时,愈发显得亮晶晶。 她跟了上去。 她想看看,小神仙是如何变出清水的。 等休沐回家时,她要告诉爹,告诉娘,告诉弟弟妹妹,她见过神仙变戏法。 一进屋,小丫环就愣了。 小神仙拿着铜盆,弯腰在屋子中间的木桶里,舀了一盆水。 木桶? 水? 小丫环目瞪口呆。 视线随着小神仙移动,就看着小神仙端着铜盆,走到屋角。 屋角有个脸盆架,小神仙把铜盆放到架子上,一捋袖子,弯腰撩起一捧水,就要往脸上泼。 “小神仙,那那那那……那是洗澡水!”小丫环惊叫。 完了完了。 若是让何管家知道,她打翻了铜盆里的清水,害得小神仙用洗澡水洗脸,会不会扣她月钱? 月钱被扣,她回家时,一定会挨骂。 等细雨洗好脸,带着一脸水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沮丧的小丫环,正吃力地拉着木桶,往外拖。 细雨上前帮忙。 “要倒水吗,你搬得动吗,我来吧。” 她直接把木桶抱了起来,“水倒在哪?” 小丫头张着嘴,指着门外,“石榴树底下。” 细雨蹬蹬蹬走出去,哗的一声,木桶里的水尽数倾倒在院中石榴树下,又蹬蹬蹬地拎着木桶走了回来。 把木桶也放在屋角,细雨跟着小丫头,去前厅吃饭。 路上,小丫环一脸担忧,嘴里絮絮叨叨。 “小神仙,你怎么能用洗澡水洗脸呀?” “怎么不能,那不是水?”细雨反问。 “可,可,可那是洗澡水呀!”小丫头结结巴巴地反驳。 “洗澡水,那也是我自己的洗澡水,我又不脏!”细雨一脸不以为然。 她身上出的都是汗,又没有沾泥灰。 小丫环扁着嘴,“若是,若是让何管家知道,他一定会罚我……” “他罚你干什么?”细雨奇怪。 “我,我没伺候好小神仙,害小神仙用洗澡水洗漱……”小丫头声音越来越低。 都怪她,走路没走稳,打翻了铜盆里的清水,都怪她。 细雨恍然,“怪不得你一脸担忧,就为这个?你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啊?”小丫环一脸呆滞。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细雨一挥手,“你不说,我不说,何管家怎么会知道?” 不……不告诉何管家?可,可他是管家呀。 能行吗? 小丫环提心吊胆地带着细雨进了前院,何管家看到二人,忙迎了过来,弯腰见礼:“小神仙昨晚睡得可好?” 细雨点头:“挺好。” 何管家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小神仙身后的小丫环,一脸的不安。 他眉一皱,这个表情……出了什么岔子? 何管家试探地询问:“小神仙,早上老奴派这小丫环去伺候小神仙洗漱,可是她有做得不到的地方?” 小丫环一脸紧张,看向细雨。 细雨一脸淡定:“没有啊,挺好的。” 何管家狐疑地看向小丫环。 小丫环慌张地低下头。 细雨在一旁打岔,“好饿,何管家,可有早饭?” 听到小神仙喊饿,何管家顿时就把小丫环的事放到了一边。不管出了什么岔子,小神仙看起来没生气。 没生气就行,没生气就不是大事。 “有有有,早饭早就备好了,小神仙请随老奴来。” 何管家转身领路,细雨朝小丫环做了个嘘的手势,跟着何管家走了。 小丫环站在原地,一脸地感激。 小神仙,人可真好。 饭厅里,桌上摆满了碗碟,光粥就有三样,白粥,小米粥,还有荤的鸡肉粥。 除了粥,主食有个头小巧,中间点了红点的小馒头,摊得金黄松软的鸡蛋饼。 配粥的菜除了腌好的萝卜条,青瓜片,另有一盘咸鸭蛋,一盘烫好的小青菜,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蒸好的腊肠。 乔元霜坐在一旁的方椅上,耐心等着小神仙到来。 听到外面的动静,她站起身,迎出了饭厅。 “小神仙早,”乔元霜屈腰福了一礼,“不知昨夜小神仙歇息得可好?” “好,”细雨答了一个字。 她已经看到了饭厅里,那张摆得满当当的一桌饭菜,“这么多?” 何管家客气道:“并不知小神仙口味,所以多备了几样。小神仙若有什么爱吃的,尽可以吩咐老奴,老奴这就让人去做。” 细雨已经坐了下去,拿起了筷子。 “不用了,这些就很好。” 她挟起一片蒸腊肠,放进嘴里,连连点头。 肉就是香。 乔元霜陪坐一旁,见状,给她盛了一碗鸡肉粥。 “你不吃吗?”细雨见她不动筷子,问道。 乔元霜道:“我跟孩子已经用过早膳,这桌是特意给小神仙准备的。” 好吧,今早她确实起得晚了,人家都吃过了。 细雨也不在意,端着粥碗,大口挟菜,大口喝粥,一个馒头三口下肚,一张鸡蛋饼两口咽光…… 她确实饿了。 乔元霜就在一旁,默默为她添粥。 等细雨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才开口。 “小神仙,昨晚我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来了。韩枫他……他幼时曾养过一只鸟……” 第90章 有鸟为妖 乔家和韩家,不在一条巷子里。 乔家在梅花巷东侧第三家。 韩家在隔壁的兰花巷,西侧第三家。 也就是说,乔家和韩家,隔着巷子做了邻居。 乔家的后院,对着的就是韩家的后院,两家共用一道后围墙。 乔元霜以前的闺房,就在后院,是一栋二层小楼。 “坐在楼上,能看到韩家的后院……”乔元霜解释道。 细雨点点头,又挟了一片蒸腊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韩家的后院和乔家不一样,乔家的后院住着乔家的大小姐,韩家的后院则改成个小小的花园。 园子里挖了个小池塘,引了活水,围着池塘,栽有几棵桂花树。 每逢八月桂花开时,香气飘得满巷子都是。 “我住在楼上,也能闻到从韩家传过来的桂花香气。”乔元霜回忆道,“有一天夜里,我被这香气薰得实在睡不着,便起来想关窗,结果就看到一只鸟,正好落在桂花树上……” “那晚月亮很圆,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鸟大小如麻雀,羽毛却比麻雀要好看许多。它落在桂花树上,便啾啾鸣叫起来……” 叫声婉转悠扬。 乔元霜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鸟鸣,一时怔住,站在窗口不动。 鸟叫后没多久,韩家那个闻名于街坊四邻的混小子,鬼鬼祟祟出现在小花园。 乔元霜一个闪身,避到了窗后。 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偷偷向外张望。 韩家小花园里,韩枫一见到那只鸟,就满口抱怨。 “你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你在身边,我又走了背运,输了不少钱!” 那只鸟在桂花树上跳了跳,跳到了另一枝头上。 尖喙微张,竟口吐人言。 …… 回忆至此,乔元霜一脸苍白:“小神仙,半梦半醒间,我便全想起来了。那鸟……那只鸟,竟然会说人话……” 细雨神色郑重几分。 她放下手中筷子,问道:“会说人话?那便没错了。韩瘸子认识的那只妖,果真是它!” 见乔元霜一脸害怕,她安慰道:“你莫怕。那妖留在你身上的妖术已解,你不会再被它控制。它若是敢再来,有我在,我定饶不了它!” 那妖气泛黑,除了乔元霜,那只鸟妖手中肯定还有别的人命。 残害人命之妖,可杀! 被小神仙安慰,乔元霜恢复了几分镇定,又继续回忆。 …… 枝头上的小鸟蹦蹦跳跳,尖喙微张,口吐人言: “大胆!尔等小民,竟敢埋怨吾?” “你那背运,乃天生所带,与吾有何干系!” 韩枫见势不妙,忙躬身赔礼:“不敢不敢,雀铃大人息怒,我没有埋怨大人的意思,只不过……只不过心疼输掉的那些银钱而已。” “钱财乃身外之物,尔等如此看重,不妥不妥。”小鸟继续在枝头蹦蹦跳。 韩枫继续赔礼。 “雀铃大人修道有成,自然不将俗世的金银财宝看在眼里,可,可我不成……” 他开始卖惨:“雀铃大人,你也知道,我爹没了,这个家就靠他老人家支撑,他一没,这家靠我……恐怕不行……” “尔等小民,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是那是,我又不是读书那块料,看到书就头疼,”韩枫埋怨,“我爹就想让我跟他一样,考个秀才……秀才哪是那么容易考的?” 他嘟囔:“就我?考到死也考不中。” 确实很有自知之明。 “尔想如何?” 小小的雀铃鸟,立在枝头,眼神居高临下,睥睨着树下站立之人。 韩枫一喜。 “雀铃大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赌运就特别好,就能赢钱!” 他搓搓手:“我也没别的请求,只盼着大人能多陪我几年,让我把输掉的钱全部赢回来,再翻个数十倍,那样就成,就成……” 几年? 雀铃怒,翅膀一挥,刮起一道风,将韩枫刮倒在地。 “贪婪之徒!吾还要潜心修炼,岂能陪你虚耗光阴!” 见韩枫一脸惊恐,它在枝头又跳来跳去,将几株桂花树挨个跳完,又回到原处。 “也罢,吾就在尔等小民身边多停留三个月。三个月后,吾就要彻底离去!” “什么?” 虽然怕,但韩枫还是急了。 “雀铃大人,这,这怎么能行?你不是说,我是你什么……什么前世救命恩人,恩还没报完,你岂能走?” 雀铃盯着跪着的韩枫,眼神不善。 虽说这人前世救它一命,可这几年,它时不时的报恩,也让他得了不少好处。 只可惜,这人爱赌,天生运道却极差。 就他这运道,就是十赌十输,家财败光,永不翻身的命。 以前偶尔能赢,也是因为有它在身边,借给他好运罢了。 却没想到养大了尔等小民的胃口! 还想借着它的好运,让他赚够银钱? 做梦! 它堂堂雀铃妖,自是该好好修炼,想办法渡过雷劫,日后化形为人。 岂能在这小小人类身上,多耗心神。 不过,前世救命之恩,确实得报……要想个法子才好。 …… 隔壁乔家院子里的绣楼上,乔元霜捂着嘴,一步步后退。 鸟,一只鸟会说话? 妖! 邻居嘴里的韩家小混账,竟与妖勾结? 一不小心,她踢翻了绣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乔元霜捂住嘴,屏住呼吸。 窗口处,飞进来一只羽毛斑斓,和麻雀大小差不多的小鸟,直冲她面门而来,乔元霜只觉得脑中一晕,人便倒在了地上。 …… “我还记得,第二日早上,是丫环进来后才将我唤醒。丫环吓坏了,一直问我为何会睡在地上?我那时也说不出个原由,我爹还以为我得了夜游症,请了不少大夫来看诊……” 大夫请了不少,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睡在地板上的事没有再发生,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乔元霜苦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是为何。” 细雨手指敲打着桌面。 “那只鸟妖发现你在窥探它,它便抹去了你的记忆,这说得通。” 乔元霜却摇摇头:“小神仙,我觉得,那晚不仅仅是抹去记忆如此简单。我怀疑,我所中的妖术,便是那晚种下的……” 第91章 为何是她? 至于乔元霜为何会这样猜,那就要提及往事了。 忆起往事,乔元霜百感交集中,混杂着羞愧。 纵使她是身不由己,被妖术控制,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为何是她? 她自幼丧母,父亲怕继母对她不好,不再续弦。 父女俩相依为命。 乔家有花田,以养花卖花为生,乔父也有一手的养花的好手艺,花圃也雇了十几位伙计。 在锦花城,乔记花坊虽不是生意最红火的,但也是排得上号的。 她虽是女子,也在父亲的精心教养下长大。 聘请女先生教她读书识字,明辨是非。 带着她去花田,教她如何种花。 带她去花坊,帮忙卖花,听掌柜嘴里的生意经。 父亲曾与她提过,等她长大,便为她招婿。 乔家的花田和花坊就交由她打理。 乔家,以后也出个女掌柜。 那时候,韩家的浪荡子,是邻里嘴中的败家子,是韩父韩母养出的白眼狼,是父亲嘴里的不孝子。 “我与韩家子并无私交,听多了邻家关于他的劣事,我对他印象其实并不好,那样的浪荡子,我看不上。” “我原本是看不上的,我明明是看不上他的……” 乔元霜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手中的丝帕被捏成一团。 “如今想来,就是那一夜,那只鸟妖抹去了我曾见过它的记忆,顺便对我下了妖术,自那夜之后……” 她突然就对韩家的浪荡子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乔父又惊又怒。 他的女儿与韩家那小子,素无往来,怎的霜儿就突然提出,想嫁给韩家那小子? 那小子偷偷来勾搭霜儿? 可他把伺候霜儿的奶娘、丫环都问了个遍,都说小姐与韩家浪荡子从无交集。 可霜儿口口声声,她要嫁给韩枫! 乔父气得心口疼。 他不明白,捧在手心的亲闺女,怎么会明知前头是个火炕,还偏要往里跳! 细雨支着腮,听得很认真。 “后来呢?”她问。 后来…… 乔元霜苦笑,“这世上,但凡是真心疼爱子女的父母,哪一个能拗得过子女呢?” 她铁了心要嫁,听不进任何劝阻的话。 自那夜以后,韩枫也一反常态,常往乔家跑。 纵使乔家上下没一人给他好脸色,他也厚着脸皮,乐此不疲。 每次乔元霜不用人通传,就能知道他来了。 她便从绣楼跑下来,跑到大门口来见他。 那时的韩家还没败。 韩枫偶尔也会送她一些小玩意。 或是路边随手摘的一捧野花,或是一根雕工粗糙的木钗,或是杂货铺里最便宜的素色帕子…… 如今回过头来想想,他送的,要么是不用花心思的,要么是不值钱的。 可偏偏,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把她感动得如同得了稀世珍宝,珍而重之的珍藏。 韩枫常往乔家跑,被邻居们看在眼里。 四邻的议论声渐起,她的名声,跟着韩枫一起坏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两年后,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六岁的乔元霜,迫不及待地穿上了红嫁衣。 她看不到老父亲的伤心,遗忘了和父亲的约定,遗忘了她答应过要招婿在家,遗忘了她日后要当乔家的女掌柜…… 她全忘了。 她义无反顾,决绝地跳入了外人眼中的火坑。 乔元霜,成了乔霜娘。 “真的是火坑啊……”乔元霜拿着帕子拭泪,“坑了我,坑了我的孩子,又险些坑了娘家……” “为何是我?”乔元霜含泪问,“小神仙,那妖,为何偏偏挑中了我?” “为何?”细雨也在琢磨这个问题。 她细细打量乔元霜的面相,却看不出来什么。 师父不通相学,她同样也不会。 不过,她猜乔元霜的面相应该还行,反正不会像鸟妖嘴里的韩瘸子那样,是个天生的背运命…… 天生背运命? 韩父死了,韩家没了依靠,韩瘸子拿救命之恩要挟那鸟妖相助? 细雨“啪”的一拍桌子,“我懂了!”她哈哈大笑,“我全想明白了!” 乔元霜面相如何不重要。 她就算面相再不好,也比韩瘸子的天生背运命要强一些。 况且,乔元霜有个好爹,爱女如命,四邻皆知。 乔家又有家底,和韩家同住城东,背邻而居。 这妥妥的是为韩瘸子准备的最佳岳家嘛。 等韩瘸子把韩家败光,还有个乔家可接手,供他逍遥快活,荣华富贵。 乔元霜都听呆了。 她也想起了当初他们一家五口被赌坊赶出门,无处可去时,借住娘家时发生的事。 韩枫不停的哄她,让她去探乔父口风,问乔家的家底有多少。 她问了,父亲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长叹一声让她走:“你既已出嫁,乔家的事,就不要多问了。” 她无功而返,韩枫气得在房里不停地骂。 而她,就傻傻地坐在那里听,连一声阻止都没有。 后来,韩枫就哄她,让她向父亲要银子。 父亲给了。 可到她手里的银子,转眼之间,就被韩枫哄了过去。 拿到银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出门,直奔赌坊。 钱不输完,不回家。 后来,赌坊打手堵了乔家门,要父亲替韩枫掏输掉的银子。 父亲气极,要她与韩枫和离。 她当时听着韩枫的抱怨,竟然觉得他说得对。 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乔家积攒的家财,不留给她,又留给谁? 想到这里,乔元霜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耳光清脆响亮,在小小的饭厅回荡。 她那时候真蠢啊! 真蠢! 父亲被她这个蠢女儿,伤透了心! 后来,被赶出乔家,是她咎由自取,她没一点可委屈的。 沦落到养蜂巷,韩枫收起了伪装的斯文,对她挥起了拳头。 “现在想想,那是因为他被我爹赶出门,他无法再从乔家得到供养,如意算盘落了空,索性将气出到了我身上……” “不不不,”细雨摆手,“还有种可能性,你没想到。” 乔元霜疑惑,“什么?” “还有种可能,他打你,是打给你爹看的!” 细雨一拍桌,眼一眯,模仿着韩瘸子,说出的话冰冷又无情。 “不给银子,我便揍你女儿,一日三餐地揍!” “是银子重要,还是女儿重要?乔老头,你自己选!” 乔元霜听得怔住,一时无言。 细雨歪着头看她。 “你爹没心软,你怪他吗?” 第92章 与狗吵架 “不怪!” 乔元霜回得迅速。 “若我爹真的心软,恐怕如今,早就没了乔家……” 若真如此,她才是真的没了退路。 见乔元霜拎得清,细雨也不再多说。 快速吃完早饭,她跟着乔元霜去了后院,利落地翻上后院墙头。 墙的另一面,便是韩家以前的院子。 据乔元霜所说,以前这是个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个小池塘,池塘边还栽有桂花树。 可如今,小池塘早已填平,桂花树也被砍掉了。 后院里同样盖起了一栋二层绣楼,想是买下韩家老宅的人家,给家中女孩盖的。 查看一圈,没发现异常,细雨便跳了下来。 乔元霜在旁边站着,见她下来,忙问:“小神仙,隔壁可有妖气?” “没有,”细雨摇摇头,“你与韩瘸子成亲之后,再也没见过那只鸟?” 乔元霜也摇头,“再未见过。” 细雨一边思忖,一边往外走。 按乔元霜所说,她嫁人时,韩瘸子还没瘸。 后来,韩瘸子一路衰到底。 败光了家产,输了祖宅,还不起银子被打断了腿……这么倒霉,看来那只鸟妖真的没回来过。 这就麻烦了,她要去哪里找一只鸟妖? 鸟会飞,翅膀一张,天南地北,她没地方寻啊。 这怎么办? 细雨挠挠头。 她没想过要久留锦花城,她还要回出云观呢。 可,这只鸟妖不解决,也不行。 “妖物普遍心眼小,记仇。” “若那只鸟妖知道你身上的妖术被解,它肯定要回来看个究竟,没准还会再给你重施一次妖术……” 见乔元霜被吓得脸色发白,细雨将她带至小院,翻出了三张符。 将三张符递给了乔元霜。 “这些符给你。” 乔元霜接过符,“小神仙,这些是什么?” “平安符,”细雨一脸得意,“我画的,很管用。” “你贴身放在身上,若那鸟妖真来,想对你施术,一张平安符可替你挡一次灾。” 乔元霜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收好了平安符。 “小神仙,你只给我三张平安符,我爹,还有三个女儿,还有管家何伯,乔家的下人……我,我能不能多买一些平安符?” 细雨摆摆手。 “不用。鸟妖既认准了你,你没死之前,它不会盯上你家中旁人。” “这三张符,都是给你用的,都放在身上。” “我不能干等着它出现,所以想在城里到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寻到它的踪迹。” “只是如此一来,若那鸟妖突然出现,我不在你身边,怕你有危险,才给了你三张符,保你平安。” 乔元霜心里一惊,然后又是一松。 原来只要她活着,那只妖便不会把目光转到她家人身上……这样也好。 “你放心,平安符一有异动,我就能知晓,会及时赶回来的。” 细雨信心满满,“你放心,只要它敢出现,它就逃不掉!”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乔元霜,细雨将桌上的符塞进怀中。 转身,就看到了床上僵硬的大白,还有大白翅膀底下探出个脑袋的小纸…… ******* 锦花城的街道,青石铺路,极为宽敞。 街两旁都是店铺,高高挑起的店幡,五颜六色,极为好看。 还有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店铺伙计,吆喝声不绝于耳。 “葛记花铺,牡丹芍药月月红,金菊蜡梅季季香……” “张记绣坊,张记绣坊,最新的绣花样子,从府城传过来的最新衣服款式,各位太太小姐,进店来看一看,不要错过……” “金记首饰铺,金银首饰,样样精品……” “新鲜出炉大肉包,热气腾腾,来尝一个?” 细雨被卖包子的拦住,她刚吃饱,摆摆手走开。 身后随即又传来了吆喝声。 “新鲜出炉大肉包,热气腾腾,客官,要不要尝一个?” 细雨笑眯眯的,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心情格外好。 外头好繁华啊。 她当时还觉得青峰镇、青阳县挺热闹,如今看来,是她见识太少。 如今到了锦花诚,才算见识了真正的繁华。 她左顾右盼,看得开心,经过她身边的人,也无不侧目。 无它,在她身后,背着大白。 大白还是僵硬的状态,它的脖子不能像以前那样垂下来,只能直愣愣的朝天杵。 嗯,这造型,确实挺夺目。 她出门时,何管家都看呆了。 扫地的小厮,手中的扫帚也掉了。 走到大街上,从她身边过的人,无不回头看。 可这些,对细雨毫无影响。 她没见识,是没见识过繁华景象。 可锦花城的人,也同样没见识。 背着鹅,很奇怪吗? 少见多怪。 细雨旁若无人地背着只僵鹅,走在拥挤的人流中。 在她胸口衣襟处,同样露着个黄色小脑袋,也看得目不暇接。 是小纸。 小纸听到她要出去逛,十分抗拒进袖子,细雨没办法,只能将它塞进怀里。 小纸能从衣襟入露出个脑袋,也能看到外面景象,同样心满意足。 细雨一边走一边跟小纸聊天。 “锦花城真繁华,咱们出云观为什么要建在那么偏的地方?” 若是建到繁华城市旁边,她早就有见识了。 “人真多啊,铺子也多,还有好多卖花的店。小纸,你说……咱们出云观里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拿出来卖,是不是也能卖很多钱?” 小纸:…… 只想着卖钱,那可是师父养的花,你敢卖吗? 细雨仍在畅想美好前景。 “我觉得咱出云观的花,比那些花铺卖的花,还要好看。若是拿来卖,可以涨一倍价……不,两倍!” “我要多挣点银子,给师父请天下最有名的大夫给他治病,还要把出云观从里到外都修缮一新,泥塑也弄个金身……” 小纸:…… 想得很好,可是师父恐怕不会让你卖! 走着走着,前方就是个大广场,细雨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小纸,那是长日醉,真香啊,”细雨忍不住吸吸鼻子,“里头的饭菜,到底是怎么做的?” “汪!汪汪汪……汪……” 一阵犬吠唤回了细雨的注意力。 细雨转头,街边一只黄犬,正冲她狂吠。 哪里来的傻狗? 细雨一掐腰:“汪!” 黄犬退了一步,叫得更起劲:“汪,汪汪……” 细雨上前一步:“汪汪汪汪汪……” 黄犬:“汪汪……汪汪汪……” 细雨:“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长日醉二楼,苗妩站在窗前,笑不可抑。 和狗吵架? 好有出息的小道士! 第93章 化形大妖 正在和黄犬对汪的细雨,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蓦地转头,对上了苗妩的视线。 长日醉? 细雨皱眉。 苗妩则微微一笑,收敛的妖气微微外泄。 街对面那小道士,眼睛蓦地瞪大,张嘴就要喊—— “有妖!” “有”字刚出口,苗妩手中团扇一扬,一道妖气朝细雨疾飞而去。 细雨看得清楚,想躲,没躲掉。 妖气飞进了她的喉咙,细雨只觉喉间一凉,“妖”字像是卡在了嗓子间,吐不出来了。 细雨险些气炸。 她成日里用噤声符封别人,有朝一日,她被只妖给封了? 岂有此理! 就算对方是只化形大妖,这口恶气她也不受! 今日,就算用尽身上所有符箓!就算拼着身受重伤!她也要把那只化形大妖狠狠揍一顿! 看谁怕谁! 细雨气势汹汹,朝长日醉酒楼跑去。 那只黄犬感受到她身上爆发出来的怒气,呜了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长日醉一楼大堂,坐满了宾客,吵吵嚷嚷,热闹得紧。 一位跑堂就站在门口,招呼着进店的客人。 远远的,就看见个孩子朝长日醉跑过来。 那孩子身上背着一只……鹅? 自家做的就是酒楼生意,跑堂眼毒,一眼就看出那鹅不对劲,瞧那脖子伸得直挺挺的—— 死鹅! 还是死得透透的,都僵了的死鹅! 跑堂迎上前,朝细雨一拱手:“小兄弟,来卖鹅?来来来,我引你从侧边绕过去,直接从后门进去,直接找后厨的人就行……” 说着,就要引细雨往侧边走。 细雨气呼呼地跑过来,却被人所拦。 本就气不忿,听到那人竟敢说大白是死鹅,更是气上加气。 “你敢咒大白?”细雨张嘴就要怒斥,结果光张嘴没出声。 气糊涂了,把她声音被妖气所封这茬给忘了。 细雨伸手在喉间一拽,喉间缠着的那股妖气被她拽了出来。 小小一绺莹白色妖气,在她指尖缠绕。 跑堂的看不到这团妖气,没有反应,苗妩在二楼却看得清楚,不由“咦”了一声。 细雨听到这声“咦”,一抬头,就看到二楼倚着栏杆,一袭红衣的女子。 “妖……”细雨正要喊,一道传音进入她耳中—— “你那只鹅,再不救,就真要成死鹅了!” 声音妩媚动人。 细雨与二楼的红衣女子对视,那女子冲她微微一笑。 “我的鹅?” “我能救!” 一清脆一妩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细雨眯起眼,看着二楼那红衣女子。 苗妩则坦然地任她打量。 指尖的妖气洁白莹润,这只化形大妖没做过恶。 按师父的说法,这是个好妖。 没做过恶的妖,不用她管,让妖老老实实修炼即可。 不过,一只化形大妖,不隐居山间修炼,为何跑到俗世,开一家酒楼? 还有,它说大白再不管,会死? 可是她明明每天都查看大白体内妖气,明明安稳平和,为何大白会死? 细雨开口了:“你不要骗我!” 苗妩以扇遮面,掩嘴娇笑。 “小道士好多疑,我骗你有何好处?” 这话倒是真的。 细雨背着鹅往里走,跑堂看向二楼掌柜。 苗妩朝他摆摆手,“你忙你的去,这位小道长,是我的贵客。” 跑堂的挠挠头,满腹狐疑。 道长? 这个小兄弟,头上盘的虽然是道髻,可身上穿的新衣,样式并不像道袍。 为何掌柜的说人家是小道士? 细雨已经背着大白,蹬蹬蹬上了二楼。 苗妩站在楼梯口,朝她微微一笑,作了个请的手势。 “小道长,里边请。” 细雨站住脚,看向走廊深处。 苗妩轻笑:“小道长,莫非你怕了?” “我会怕?”细雨受不住激,迈步朝里走,边走边放狠话,“哼,你要敢骗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饶不了你!” 苗妩拿着团扇,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有趣的小道士……” 等她止住笑,就看到细雨气鼓鼓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苗妩在前带路,边走边回头,“小道长别多心,我这人,天生爱笑。” 呸,一只妖说它天生爱笑? 哪只妖在兽形期的时候,会咧嘴笑的? 哦哦哦,好像狐狸会。 这又是只狐妖?气息不像啊。 细雨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红衣女子手中的团扇上,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小猫,正跃跃欲试要扑蝶。 脑中灵光一闪,细雨想到了:“猫!” 苗妩回头斜她一眼,“小道长说什么?” “你是猫妖!”细雨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嘴就被捂住了。 “嘘,小道长,别那么大声,”苗妩捂着细雨的嘴,“嚷那么大声,惊扰了客人,他们惊慌之下跑了,那我可要赔本了。” 赔本? 细雨一把扯下猫妖的爪子,“你一桌酒席,卖很贵吗?你能挣很多银子?” 苗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团扇遮脸,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能挣多少银子?”细雨追问。 放下遮脸的团扇,苗妩眼中还带着笑意。 “赔,是赔我的银子。挣,也是挣我的银子。小道长,你如此关心,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细雨清醒了。 对哦,这妖说的对! 这又不是她的银子,她那么关心干什么? 这只猫妖赚再多的银钱,也不会分给她一份。 哼! 撇撇嘴,细雨转了话题:“你刚才说,大白怎么了?” 苗妩继续在前带路。 “小道士莫急,一时半会,你那只鹅还不会死。” 她想了想,又笑了。 “这只鹅叫大白?这么幼稚的名字,是谁起的?” 背后没有回应。 她转身一瞧,忍不住又想笑。 小道士正气鼓鼓地瞪着她。 苗妩顿时明白了。 “你起的?” 她轻笑着,摇着团扇转回身,“挺好,挺符合小道长的气质。” 这只妖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什么气质? 细雨总觉得和这只妖说话,处处落下风。 这感觉,她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到了走廊尽头,一间门口挂着“摘星阁”的房间。 苗妩推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小道长,请进。” 第94章 猫妖一战 细雨当先一步迈进摘星阁。 苗妩落后一步。 进去后,苗妩回身袖子一甩,两扇打开的屋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关得牢牢的,没她允许,外头的人进不来。 刚转过身,迎面一张镇妖符直冲面门而来。 苗妩急退半步,身形一晃,从原地消失。 细雨偷袭不成,立即手持镇妖符,警惕地靠墙而站。 对面墙角一晃,苗妩身形闪现。 见到猫妖身形显现,细雨手中的符,当机立断便掷了出去。 苗妩同一时间,袖子一挥,一道妖气挥出。 镇妖符与妖力在半空中相撞,一声巨响,屋里被震得乱七八糟,墙上挂得书法、画轴纷纷掉落。 多宝阁上摆着的花瓶也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圆桌上摆着的茶壶与茶杯,同样被冲击得粉碎。 离得近的几张靠背椅,也同样东倒西歪,还有散了架的。 就连细雨也一身狼狈。 她束发的木簪断成了两截,掉在了地上。 挽好的道髻也散了,头发乱糟糟地垂了下来。 她忙去摸背后的大白,再低头看怀里的小纸……还好还好,刚才她护得及时,这两只都没事。 对面的猫妖倒不显得狼狈,一身红衣,艳光四射,头上发饰也纹丝不乱。 细雨不满地咬牙。 这一次,她输了。 迈过一地狼藉,苗妩挑了张完好的椅子坐下,手中团扇仍摇啊摇,脸上还带着浅笑:“小道士,你这是作什么?” 细雨满眼警惕,没吱声。 苗妩也不在意,摇着团扇,轻轻叹气。 “唉,可真令人伤心呐。从头至尾,我都没表现出敌意,还以为和小道士你相谈甚欢。却没想到,小道士你却行偷袭之事……” 见小道士还不吱声,苗妩挑眉:“小道士,偷袭可非君子所为。” “呸!”细雨没忍住,“我又不是君子!” “哦,难道你自认是小人?”苗妩挑眉。 “你才小人!”细雨险些跳脚,“师父没说让我当君子!” 她在脑中急速飞转。 师父让她心怀百姓、降妖除魔,莫入歧途……嗯,确实没说过让她当君子。 “师父说……说我是我,我做我自己就好。”她理直气壮地编假话。 苗妩却不知内情,被细雨唬住。 做自己? 怔了半晌,苗妩方道:“这是你师父教你的?” “那……那当然!” 苗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细雨被猫妖看得心虚,决定先发制人。 “妖就是妖,满嘴胡说八道!你还好意思说对我无恶意?无恶意,你一进门就用妖气封门?是怕我跑了吗?” 苗妩被她的质问打断了思路。 回过神,听清小道士的质问后,她笑了。 笑得前俯后仰,直捂肚子。 “小道士,早就叫你不要那么多疑,你这疑心病,比妖还妖!” 细雨跳脚,“难道我说错了?” 苗妩“砰”地一拍桌子:“错了!” 她一指桌边另一张完好的椅子,“坐下,听我说!” 细雨:…… 小纸:…… 僵硬的大白:…… 形势比人强,她打不过这只猫妖! 细雨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对着猫妖哼了一声。 苗妩当作没听见,她一指屋子里的残局,问:“瞧瞧这间屋子,如今是什么样子?刚进屋时又是什么样子?” “若没有我的先见之明,用妖力把这间屋子封印,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早就引来了无数人围观,你难道又要当着众多人的面,喊破我是妖?” 细雨昂着头:“你本来就是妖,为何不能说?” 苗妩险些气笑:“我是妖又如何?我害人了?” 想到那团白色妖气,细雨不吱声。 苗妩又问:“我凭一手好厨艺,在锦花城开了这间长日醉,怎的,谁规定了妖不能开酒楼?不能挣钱?” 细雨看看天花板,看看地板上的一片狼藉,就是不肯与对面猫妖对视。 苗妩是真气笑了。 “本以为同是修道中人,虽然你是道士我是妖,但咱们又没有深仇大恨,在锦花城相遇也算有缘,好心好意请你上楼一叙……” “……却没想到,请上楼的是一位不知好歹,疑心甚重的小道士,算我多事!” 她袖子一挥,封住屋子的妖气瞬间解除。 “走吧!我这长日醉,难迎小道士大驾,日后,也不必再来。” 细雨:…… 这只猫妖,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跟她一个样。 “不行,你说要救大白的,不救大白我不走!”细雨耍赖。 要不是这只猫妖一句大白要死了,她才不会上楼。 苗妩“砰”地又拍了桌子,“你把我这间屋子弄成这样,还想让我救你的鹅?作梦!” 细雨也“砰”地拍了桌子,比猫妖拍得还响——实力虽暂时赶不上,但气势绝不能输。 “那你想怎样?这些东西多少钱,大不了我赔,你救大白!” “你赔?”狐疑的猫妖。 “我赔!”咬牙的细雨。 “行……” “等等,”细雨忙道,“先说好,该赔多少银子就是多少银子,你不能借机讹我。否则……”她话音一转,语气变得森森,“……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饶不了你!” “……我也饶不了你!”苗妩翻了个白眼,和细雨同时念出最后六个字。 “小道士,你这心眼,比妖还小。你师父从哪找来的你这奇葩徒弟?” “要你管!” 条件谈好,细雨把大白解下来,放在了桌上。 她左摸摸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出大白有异常之处。 “大白和前几天一模一样,情况又没恶化,它体内妖气也很平和,你为何说它快死了?” 苗妩白她一眼,“妖的事,你最好信妖的!” 她一指大白,“你没觉得你这只鹅,越来越僵直了吗?” 细雨仔细看:“有吗?” 小纸从她胸口探出头,猛点头。 “小纸,你也觉得大白不对劲?” 细雨将小纸从怀里掏了出来,放到桌上。 苗妩就看到桌上多了个坐着的小纸人,还是缺条腿的。 她噗地一声笑了。 这个小道士,自己奇奇怪怪的就不说了,怎么跟着他的小东西,也是奇奇怪怪的? 一只快死的鹅,还有一个缺了条腿的纸人,有趣真有趣。 “你别笑了,”细雨急得一拍桌子,小纸也跟着她拍,“大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如何救它?” 第95章 有趣个屁! 细雨急得拍桌子,苗妩却老神在在。 “你这只鹅,再不唤醒,就要活活饿死了。” 饿死? 细雨想了满脑子的可能性,比如说妖气反噬啦,又或者大白是禽,而狐媚娘是兽,禽与兽妖气不相融啦……等等等等的。 就是没想到,她会听到一句“大白要饿死了”。 苗妩比她还诧异。 “当然了,这世间万物,谁不需要吃东西?” 人要一日三餐,山间野兽也要捕猎进食,草木需要雨露……世间万物皆如此。 就连天上的神仙,也要饮仙露,吃仙果,品仙肴仙饮仙家宴。 细雨挠挠头,一眼看见小纸。 她指向小纸:“它不用!” 苗妩也看向小纸,小纸坐在桌子上,脑袋左扭扭右看看,满眼无辜——你们聊你们的,别扯上我。 苗妩气笑了,“扯东扯西,你挺会呀,纸灵有肉体凡胎吗?” 没有肉体凡胎的,吃个屁的鬼东西! 细雨自觉赢回一局,兴高采烈:“反正小纸不用吃东西,你刚说的不全对。” 嘴皮子上占了点便宜,就能高兴成这样? 苗妩摇着扇子,看稀罕一样看着细雨。 高兴去吧,且看这小道士什么时候能想起桌上那只鹅。 这只化妖化了半截,妖力太多吸收不动,化妖进程停滞不前,险些被活活饿死的大白鹅……想想还真有点惨。 跟着个跳脱的小道士,一个敢喂妖丹,一个敢吃妖丹,两个傻大胆! 还好,细雨记得正事,只高兴了一下,就收起了笑容。 一脸严肃。 “大白要如何唤醒,把它体内妖力妖丹抽出来吗?” 说罢,就把手悬在了大白脑袋上。 苗妩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慢着!” 她把细雨手腕扯开,甩掉。 “你这急性子的小道士,听人把话讲完行不行?” “那你快讲,不要扯东扯西,老讲些没用的!” 苗妩深吸一口气。 莫气莫气! 想她潜心修行一千两百年,早已道心稳固。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扰不了她的道心! 莫气莫气! “你快讲!”细雨还在不知死活地催 。 忍不了! 苗妩一拍桌子,手指一弹,一道妖力重新封住了细雨的声音。 “你给我闭会嘴!” 在细雨发飙前,她眼一眯,“想救这只鹅,你就老实一会儿,乖乖闭上嘴,别!说!话!” 被再次封声的细雨:…… 看在大白等着被它救……她暂时忍一忍! 哼! 抱着胳膊,一脸不善地盯着猫妖,她指指大白,眼神示意:“你快救!” 苗妩:…… 她瞎!怎么就觉得这只小道士有趣呢? 有趣个屁! 气死妖才是真的! 她是好妖,一千两百年未伤人命,莫要跟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一般见识! 她是好妖,一千两百年未伤人命,莫要跟这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一般见识! 默念两遍,细妩平静下来,右手轻轻抚上大白。 “这只鹅,只是个普通白鹅,你未给它开灵智,就强行让它吞食妖力、妖丹化妖……这只鹅能撑到被我遇上,也算幸运……” 细雨眼都瞪大了,她一把扯出封在喉间的妖气,问道:“还要先开灵智?” 见猫妖瞪了过来,她忙闭嘴。 在嘴上作势一抹,摇摇头,又指指大白,两手同时作请的手势。 苗妩的视线落在了小道士手指间缠着的那抹白色妖气上。 那是她的妖气。 眼睁睁看着小道士从怀里掏出另一绺妖气,两绺妖气混在一起,被小道士凝成了一粒小小的妖珠。 苗妩内心震惊不已。 这小道士,到底什么来头? 竟能凝气为珠? 即便是她已修行千年,想把妖气凝成妖珠,虽能办到,但绝不会如此轻松。 可在小道士手里,妖气凝珠,却像吃饭、呼吸一样,轻而易举。 她才多大? 看样子就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小丫头,她如何做到的? 若有所思地又盯了细雨一眼,苗妩收回视线。 小道士不普通。 救了她的鹅,也算结一份善缘。 这买卖……划算。 想到此,苗妩用妖力将大白托起,一个念力,大白倏地从屋里消失了。 “大白!”细雨腾地站了起来,怒视苗妩:“你做了什么?” 看着细雨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苗妩一个闪身,到了细雨跟前,按住了她的手腕。 “急什么,你那只鹅好端端的,无事。”她拉着细雨到窗前,“它就在后院那小楼里,你跟我过去便是。” 细雨狐疑,掏出来的符没有放回去,仍保持戒备。 “为何要换地方?你要救大白,这里不行吗?” 苗妩松开手,转身一指屋内狼藉,“本来可以,如今……不行!” 她受不了这屋里的乱七八糟,影响心情。 似笑非笑地瞥了细雨一眼,苗妩朝门口走去,“走吧,跟我走,去救你的鹅。” 细雨跟在她后头,路过圆桌,顺手抄起小纸。 打开房门,苗妩在前,细雨跟在后。 碰见了一位跑堂,苗妩吩咐道:“去把摘星阁打扫一下,东西有摔坏的,折下价,算好的总价……” 她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绷着脸的细雨,微微一笑。 “……找这位小道长赔偿。” ***** 长日醉的后院,其实跟长日醉并不相连,隔着一条并不算长的小巷。 穿过小巷,进了一道月亮门,便到了后院。 刚进后院便是一方池塘,塘边假山嶙峋,塘里游着数十条肥硕的锦鲤。 细雨站在池塘边,探头探脑。 “这么肥的鱼,你养来自己吃的?好吃吗?” 苗妩不理她,自顾自过了塘上木桥,朝前走。 细雨忙追了上去。 过了木桥,是一条青石小径。 小径两旁,一侧种了一丛绿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那栋小楼,就隐在绿竹后面。 ****** 长日醉二楼,摘星阁门口。 跑堂的站在推开的房门前,发愣。 屋里一地狼藉。 嚯,一个小道士脾气还挺大,把屋子里砸得像遭了土匪。 奇怪,刚才没听到什么动静啊? 跑堂的飞快下楼,喊来了刘账房。 他收拾,刘账房在一旁记录。 掌柜的说了,点清损失,折算价格,找小道士赔银子! 第96章 救治大白 沿着青石小径,绕过青竹,一栋小楼便出现在眼前。 楼前,摆着石桌、石凳。 楼侧,搭了个葡萄架。 葡萄藤爬满了架子,细雨看到,叶子中藏着一串串的青葡萄。 葡萄架下方,搭了纱幔。被风一吹,微微飘动。 纱幔下,摆着一张竹制摇椅。 楼后,则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宽大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后院。 站在树阴下,便感到一阵阴凉。 细雨转头,看向小径另一侧的花圃,里头鲜花盛开,引得粉蝶翩翩。 细雨忍不住道:“那些蝴蝶,看着好看,其实都是虫子变的。” 苗妩瞟她一眼,“你懂得还挺多。” “那是,”细雨得意,“我师父也喜欢养花。我们出云观里也有好多花。我见过蝴蝶产卵,卵变成虫,那些虫大白可喜欢吃了。” 推开屋门,苗妩引细雨进去,“先别管那些虫了,进来吧。” 细雨跨进门槛,一眼便看到大白。 大白被妖力包裹,浮在一楼花厅半空。 细雨看着猫妖:“你要怎么救它?” ******* 站在一楼花厅里,苗妩袖子一挥,小楼敞开的门,打开的窗,砰砰数声,悉数合上。 妖力弥漫在门窗处,暂时封印了小楼。 细雨盘腿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旁边的小几上,坐着靠着茶杯壁的小纸。 她正托着腮,跟小纸聊天。 “哎哟,这招不错,关窗不用自己跑。” 人能不能学啊,她想学。 小纸:…… 唉,懒死算了! 站在花厅当中的苗妩,当然也听到了这句话。 她当作没听见。 跟这小道士搭上腔,没聊两句话题就会跑偏,还会惹来一肚子气,不划算不划算。 苗妩撩起裙摆,在花厅铺设的地毯上盘腿坐下。 闭上眼,她伸出双手,指间掐诀。 细雨闭上了嘴,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 就见那只猫妖,十指翘若兰花,从十根指尖,逸出十股妖气,缠上了浮在半空中的大白。 细雨马上翘起手指,模仿着猫妖刚才的手势。 手势好学,可体内真力任她如何摧动,也无法通过指尖发出来。 细雨泄气。 “哎,小纸,人妖有壁呀。” 小纸斜眼:…… 等见到师父,它一定要跟师父告状,细雨想学妖术! 细雨没留意小纸竟存着告状的恶毒心思,她的注意力都在半空中的大白身上。 随着猫妖的妖力缠身,从大白身周,渐渐逸出了红色妖气。 正是吞下去的狐妖妖气。 红色妖气越逸越多,将大白裹在了红雾当中。 外围的红色妖气也有散开的,一丝一绺地飘在花厅四周。 苗妩没睁眼,吩咐细雨:“小道士,把逸出来的妖气收拢到一起,凝成妖珠!” 细雨撇撇嘴,没拒绝。 她可不是听妖的话,她这是在救大白! 随着细雨出手,花厅里零散的红色妖色悉数被她吸到身前,凝成红色雾球。 吸完游离的妖气,便是裹着大白的那团红色妖气。 花厅里一片静谧。 细雨身前聚拢的妖气越来越多,而裹着大白的妖气则越来越少。 细雨一边吸拢妖气,一边思索。 同样是把妖气从大白身体里抽取出来,为何她的办法不行,而猫妖的行? 就因为它也是妖? 不,不对。 细雨觉得,她猜的不对,至少不完全对。 不是因为猫妖同是妖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她们抽取妖力的方法不同。 她抽取妖力,简单粗暴,直接从脑袋上抽。 而猫妖的办法,则是让大白体内的妖气,从四周毛孔里逸出来。 逸出来……逸出来,逸? 细雨猛然一凛。 她明白了! 通过和猫妖的交谈,聪明如她,早就明白大白如今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吞食了过多的妖气和妖丹,吸收不了,撑着了。 体内妖气无处可散,又不能被吸收,在大白体内形成了诡异的平衡。 大白也就看着跟僵死过去一样,一直没醒。 若用她的办法—— 一旦她开始抽取大白体内妖气,妖气朝大白的脑袋涌过来,平衡被打破,大白一只普通的大白鹅,瞬间便会爆体而亡。 想到这里,细雨倒吸一口冷气。 幸亏她懒。 以为大白这样子是正常的,也懒得替它抽出妖气,想着让它慢慢吸收,才让大白有机会等到猫妖来救它。 呆鹅真幸运。 果然蠢鹅有好命。 苗妩慢慢睁开眼睛,半空中的大白被白色妖气托着,慢慢降下来,放到了地毯上。 原本僵直的脖子,明显看着软了许多。 小纸扶着杯壁站起来,指着大白,让细雨看。 细雨正忙着把收拢的红色妖气凝成妖气,她觉得不对劲。 当初从狐媚娘体内抽出来的妖气没这么多啊,怎么回事?在大白体内都转一圈了,妖气不减反增? 难道大白是她所不知的上古神兽,有让妖气增多的本事? 那真力行不行? 见苗妩睁开了眼,细雨忍不住询问:“妖气怎么多了这么多?” 苗妩从地上站起身,拂了拂裙摆,闻言轻描淡写道:“哦,我将这只鹅体内的妖丹也一并化为妖气,散了出来。” 妖丹,化为妖气? 细雨咋舌。 “你到底是多少年的老妖怪,这个也会?” 苗妩斜她一眼,“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细雨从善如流:“不知猫妖前辈今年高寿?” 苗妩失笑摇头。 这碎嘴子的小道士,怎么养出来的?她好奇得紧。 挑了个对面的太师椅坐下,苗妩轻抚鬓发,“高寿谈不上,不过活了一千两百多年罢了。” 说罢,她斜睨对面的细雨,“怎么,小道士怕了?” 听到猫妖有一千两百多岁时,细雨确实吓了一跳。 锦花城里,竟然有一只扛过了千年雷劫的大大妖? 早知如此,她绝不来锦花城! 千年大妖啊,她这小身板,怪不得打不过。 知道了与猫妖的差距,细雨瞬间坦然起来。 她才十三岁,输给一千两百多岁的老妖怪,不丢人。 等她再修行三十年,哼哼,就算是一千两百岁的老妖怪,也将是她手下败将! 苗妩可不知细雨心里已定下了三十年大计,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对面小道士脸上那多变的表情。 惊讶、舒气、得意,还略带不屑地瞧了自己一眼。 苗妩险些气笑。 一个小道士,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她换了个姿势,手一伸,刚才不见的团扇蓦地出现在她手中。 轻摇团扇,苗妩问:“小道士,你多大了?道号是什么?你来锦花城,所为何事?” 第97章 大白醒了 细雨没回答问题,她已经蹲在地上,抱起了大白。 大白软耷耷地窝在她怀里,没了之前的僵硬感。 “大白?大白?” 细雨连喊带晃,喊了没几声,就见大白的眼皮动了动。 随即,一双圆溜溜的小黑豆眼,睁开了。 “大白!”细雨高兴了,正要抱着大白站起来,清醒过来的大白脑袋一歪,啄上了她的耳朵。 大白委屈啊,委屈死了。 它虽然不能动,可它听得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它都知道。 笨细雨,笨死算了! 她难道没看出来它一天比一天僵? 她难道没看出来它快嗝了? 啄死她!啄死她! “哎哟!”细雨没防备,被啄个正着。 手一松,大白掉了下去。 幸亏离地面不高,大白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站了起来。 站起来,刚走没两步,一个踉跄,大白又摔在地毯上。 “嘎——” 它虚弱地叫了一声。 别揉耳朵了,它要饿死了。 小鱼、小虾、肉丝、小虫子、面饼子、新鲜野草……什么都行,拿来给它吃! “嘎什么嘎!”细雨揉着耳朵,气不打一处来。 亏她还担心大白担心得不得了,死大白一清醒,先啄她一口。 傻鹅!呆鹅!坏鹅! “死大白!你敢啄我!”细雨朝大白扑了过去。 察觉到危险,大白挣扎着扑扇翅膀,飞了起来。 细雨扑了个空。 大白拍打着翅膀,在细雨头顶盘旋。 细雨站起身,叉着腰:“大白,你给我下来!” “嘎——” “下来!” “嘎——” 原本静谧的花厅,热闹得像唱大戏。 苗妩舒舒服服地倚在椅中,轻摇团扇,笑眯眯地看戏。 不经意地一转眼,就见对面的小几上,一个小纸人一手扶着茶杯壁站着,另一只小手握成拳,正在卖力挥舞。 也不知,它是给人加油呢,还是给鹅加油呢。 “噗……”苗妩没被一人一鹅逗笑,被同样看戏的小纸人给逗得乐不可支。 正笑着,余光瞥见一抹白冲着她过来。 苗妩身形一闪,挪了个位置。 大白扑了个空。 但大白不放弃。 这只猫妖是千年大妖,连细雨都输给她,这条大腿它要抱! 苗妩眼睁睁地看着,扑在旁边圈椅里的大白鹅,拍打着翅膀,跳上小几,怀到了她怀里。 她一低头,对上了大白鹅黑豆般的小眼睛。 “嘎——”大白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 它快饿死了。 小鱼、小虾、肉丝、小虫子、面饼子、新鲜野草……什么都行啊。 这只大妖是开酒楼的,肯定很多好吃的。 苗妩笑了。 她伸手摸摸白鹅的脑袋,柔声问道:“饿了?” “嘎嘎嘎嘎嘎——”大白激动得连嘎数声,脑袋还一上一下,仿似点头。 细雨站在一旁都看呆了,气得大吼:“大白,你竟然叛变!” 大白连头都没转一下,仰着脑袋,眨巴着小黑豆眼,一直盯着苗妩看。 苗妩抱着大白,站起身,将大白放在了圈椅中。 “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说罢,摇着团扇走了,经过气呼呼的细雨身旁时,忍不住噗呲一笑,笑得细雨头上险些冒烟。 苗妩上了二楼。 打开二楼一扇窗。 窗外,一根细细铜丝一直连到长日醉二楼,铜丝上挂着个铜铃铛,铜铃铛上还挂了一小节细竹筒。 她拿起桌上纸笔,写了几行字,塞进竹筒里,用力一推,铜铃铛带着竹筒朝长日醉方向滑了过去。 铜铃铛有声音,那边窗口很快出来个跑堂,从竹筒里掏出纸条。 看到纸条被人拿走,苗妩便离开了窗口。 下楼前,她拿起妆台上的玉梳,还从妆匣中取了一根白玉簪。 下了楼,便看见小道士和大白鹅坐在一边,各占了一把椅子。 只不过谁也不看谁,脑袋各朝一边。 苗妩在纸人旁边坐了下来,低声问道:“这一人一鹅,以前也这样?” 小纸看看她,点了点头。 这一人一鹅,在山上时就是这般。 好的时候能睡一个被窝,打起来能鸡飞狗跳。 师父也不管,它一个小纸人,就是收拾残局的——打起来花叶散落一地,就轮到它出马了。 苗妩要的东西送来的很快。 跑堂的将食篮放到了小楼前的石桌上,便按吩咐退下了。 花厅里,苗妩支使细雨:“食篮到了,你去拿进来吧。” 细雨不动。 “为何是我去拿?” “你的鹅!” “哼,现在不是了,它找的可是你!” 苗妩失笑。 这醋也吃?真是个小心眼的小道士。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苗妩看向大白鹅,柔声道:“小鹅呀,你就饿死吧。” 大白:“嘎?” 细雨眼珠一转,“我有个好主意,投票吧。” “投票?”苗妩挑眉。 这小道士眼珠转啊转,一看就没打好主意。 细雨笑嘻嘻的,“对呀,投票!” “很简单的。这里有你,我,大白,还有小纸,大家觉得谁应该去拿食篮,就指向谁,谁被指得最多,谁去拿提篮。怎么样,简单吧?” 苗妩眯着眼,微微一笑:“好啊。那么,谁该去拿食篮呢?” 见猫妖上了当,细雨忍不住得意起来。 小纸是她的,大白也是她的,再加上她,三比一! 千年猫妖又怎样?该输照样输! 哈哈哈哈……哈? 正得意大笑的细雨,笑声蓦地止住。 她看看小纸,小纸的手指向她。 她又转向大白,大白的翅膀尖也指向了她。 更不用提对面的猫妖,没拿扇子的那只手,翘着兰花指,食指正指着她…… 小楼的门从里被用力拉开,细雨气鼓鼓地走了出来,拎起了放在石桌上的竹制食篮。 食篮还挺沉,给大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她边走边掀盖,往里一瞅,嚯,大白好口福啊。 一碟切得薄薄的鱼片,一碟煮熟的小河虾,还有一小盆切得碎碎的小青菜,一盆熬得浓稠的粟米粥。 细雨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大白,比她吃得还好。 花厅地毯上,大白埋头大吃,细雨蹲在旁边,看着大白狼吞虎咽。 白养它了。 都不知道让让她。 鱼虽然是生的,可小河虾是煮熟的,闻着就香气扑鼻。 虽说早上吃得很饱,可闻到小河虾的香气,她觉得又饿了。 细雨鬼鬼祟祟伸手去摸小河虾,趁大白不注意,捏了一个仰头就往嘴里放。 “啪!” 手被团扇打了一下。 苗妩站在她身后,皱着眉看她,“跟鹅抢吃的?出息!” “你都不嫌脏?” 细雨被拽了起来,按在了椅子上,嘴里犹在狡辩:“脏什么,那是大白,我可不嫌!” 她又不是第一次跟大白同吃一碗饭。 苗妩掏出玉梳,“坐好,给你头发梳一下。想吃东西,一会儿去前头,想吃什么点什么。” “真的?”细雨高兴了,抬头看着她,两眼亮晶晶,“免费吗?” “哼!”苗妩用力一梳,听小道士哎哟喊疼,她才微微一笑。 “免你个头,掏钱!” 第98章 是人是妖? 天色暗了下来,乔家各处的灯笼也都挂了起来。 乔家前厅里,乔元霜抱着寻回来的韩二丫,两人正抱头痛哭。 乔父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 唉,老了啊。 跑了一天,是腰也酸了,腿脚也疼了,真是不服老不行。 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乔父长叹一声。 总算没白跑一趟,人平平安安给寻回来了…… 一大清早,乔父便带着家丁出了门。 先去雇了十几位帮闲,出城路过花圃时,又把在花圃干活的花农全部喊上,浩浩荡荡三十多人,赶去了唐家坳。 寻回二丫头的事,宜早不宜迟。 既然知道了人在哪,还是早点去的好。 到了唐家坳,乔父没有直奔小地主家,而是寻了唐家坳的里正。 奉上礼物和谢金,乔父将来意告之里正。 里正看着来人,出手大方,谈吐也有礼,可这有礼的背后,是跟着的三十多个精壮汉子。 瞧这架势,来者不善,这是先礼后兵啊。 要是谈不妥,这三十多个人,恐怕就是抢,都能把那孩子抢回去。 村里的小地主家,给傻儿子买了个童养媳一事,身为一村里正,他当然知道。 里正没多管闲事。 不过,今天这闲事……看来他得管一管了。 里正拍拍衣服,带着人去了小地主家。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贫不与富斗。 就算小地主家地多了点,可说到底,还是个农户。 农户跟锦花城里的富户斗起来,想也知道,比不过。 家里的银子比不过,跟官府的交情也比不过。 真闹到官府去,说不准吃亏的会是谁,没准还把整个村子给拖累了。 罢了罢了,他今天就从中调停一二,让小地主家把孩子还回去。 这位姓乔的老爷说了,愿意多出银子,赎回外孙女。 这个童养媳没了,得了银子的实惠,也是好的。 实在想要童养媳,拿银子再买一个,也行嘛。 这一番言辞劝动了小地主家,乔父花了五十两银子,把韩二丫带了回来。 皆大欢喜。 乔父带回了外孙女。 小地主家,五亩山田换了一个小丫鬟,伺候了傻儿子两年,又换回来五十两银子,这买卖不亏。 回到锦花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乔家的灯笼也挂了起来。 让何管家去给十几位帮闲结清工钱,乔父领着胆怯的韩二丫,进了门。 乔元霜在后院接到消息,奔了出来。 一见到二女儿,她就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 乔父在一旁坐下,看着这母女俩哭。 大丫头和三丫头随后也过来了,母女四人,哭成一团。 待哭声暂歇,乔父才问:“小神仙呢?可是吃过晚饭,回小院休息了?” 乔元霜抹去眼泪,让大丫将两个妹妹带了下去。 前厅里伺候的下人也都摒退下去。 待花厅里没有人了,她才小声对乔父道:“爹,小神仙早上吃罢早饭,便说要出门逛逛,寻寻城里是不是有那鸟妖的踪迹。” “鸟妖?” “嗯,我昨晚半梦半醒间,记起些旧事,早上便告之了小神仙……” 听完后,乔父又惊又惧,“韩家那混账,果然自小就不是好东西,那妖对付你,他定也知道!” 乔元霜默然。 已经发生的事,多骂无益,徒让霜儿脸上难堪,乔父收了声,看看外面天色。 “都这么晚了,小神仙还没回来?” 乔元霜摇头。 “临近中午时,小神仙托人来报信,说中午不回来吃饭,让我们自便。” “下午日头要落山时,我也担忧,便让人出去寻……” 专门派人跑了一趟城西,可是小神仙没有去。 倒是打听到了某人的消息。 听说那一片天光大亮了,才有人开门,就看到韩瘸子躺在大街上, 不知是昏还是睡。 后来是几位邻人帮忙,将其抬回了家。 扔在了破板床上,也就不管了。 韩瘸子手断了,脚踝处也肿了,可请大夫需要银子。 那一片家家户户都穷,就算不穷,也没人愿意替韩瘸子出银子。 毕竟韩瘸子是真穷。 反正韩瘸子已经瘸了一条腿,再断一只手也无所谓了。 至于脚脖子,养养呗,养好了算他幸运,养不好,大不了跛两只腿。 下人回来后,将韩瘸子的惨状,一五一十告诉了乔元霜。 乔元霜听着,只觉快意。 等到和离手续办好,她与韩瘸子就再无关系。 她会看着,看着那个烂人,自己把自己作死,作到泥潭里,永世不能翻身! 乔父站起身,觉得不能干坐着等。 他高声唤人:“来人。” 一个小厮跑过来,守在门口。 “去,把何管家叫过来。” 何管家匆匆赶了过来:“老爷?” “何管家,你点上几个人,打着灯笼,出去寻一寻吧,”乔父道,“我担忧小神仙刚到锦花城,不识路,迷了方向。” 何管家一拱手,“是,老奴这就去。” 刚要转身,就见一个门房跑了过来,“老爷,管家,小神仙回来了!” ********* 长日醉里,苗妩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摇了摇头。 她真的开了眼了。 真有一个人,能从中午吃到晚上,嘴巴都不带停的? 肚皮没被撑破? 这个叫细雨的小道士,真的是人吗? 苗妩微微仰头,望着虚空,神情若有所思。 若不是人,她又是什么呢? 在那小道士身上,她并没察觉出妖的气息。 但小道士又确确实实,能抽取妖力,还能凝化为珠。 活了一千多年,她见过的玄门道士也不少了,还没见过这样的。 有趣。 目光瞟向一旁的大白鹅。 这只大白鹅一下午也吃得美了,到后来,它只吃小河虾。 一盘接一盘,也不带停的。 果然是,宠似其主。 想到大白鹅不肯跟小道士走,小道士那张黑脸,苗妩忍不住笑起来。 还在吃河虾的大白抬起脑袋,眨巴着小黑豆眼。 苗妩微微一笑:“大白,你的主人,竟然是什么人呢?” 第99章 打听鸟妖 就在门房跑过来通报的时候,细雨已经绕过了影壁,进了前院。 乔父从前厅出来,迎了上去,朝她一拱手。 “小神仙,老朽听小女说了,今日为她之事,小神仙在外奔波一日,实在是辛苦辛苦……” 细雨一愣,她没奔波。 “小神仙,天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管家,吩咐厨房,把准备好的饭菜快点端上来,我陪着小神仙用膳……” 何管家就跟在后头,听到自家老爷的吩咐,忙拱手应是,转身便走。 刚走一步,就感觉衣袖被人扯住了。 扭头一看,是小神仙。 细雨一个剑步窜了过去,拽住了要走的何管家。 她撑死了,不能再吃了。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吃不下了,嗝……” 一个响亮的饱嗝,打了出来。 乔父:…… 何管家:…… 这岂止是吃过了,这是吃撑了啊。 打出一个饱嗝,细雨感觉撑得难受的肚皮,舒服多了。 她松开手,揉揉肚皮。 见何管家被放开后,还是往厨房方向走,细雨又忙拽住衣袖,不让他去。 “何管家不用忙活,我真不吃了。” 何管家哭笑不得。 “小神仙,老爷还没吃呢。” 何管家急匆匆地走了。 细雨这才想起,早上她出门时,听见俩门房闲聊,提起乔父一大早就带着人去了唐家坳。 这会儿就着灯光,能看出乔父脸上隐隐的喜色。 不用想,今日出这一趟门,肯定没白跑。 细雨凑过去,八卦兮兮地问:“乔老爹,你那个被卖去当童养媳的外孙女,寻回来了?” 乔父呵呵一笑,捋了捋山羊胡子。 “寻回来了,寻回来了,今日之事还算顺利,没白跑一趟。” “好事啊,”细雨也笑,“正巧,我今日出去,也打探出个好消息。” 好消息? 乔父一怔,反应过来后忙压低声音:“可是探听到有关鸟妖的消息?” 细雨眨眨眼。 知道鸟妖,看来乔元霜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她爹。 她也不瞒着,“答对了。” …… 大白吃饱后,细雨跟着猫妖,又回到了长日醉。 还是摘星阁。 墙上挂的书画,浸到水里或是撕裂的,都被清走了。 没坏的,重新挂回了墙上。 地板上被摔碎的花瓶、残枝败叶,还有花瓣、水迹,都已清理干净。 包括桌椅,也换了一套。 可以说,摘星阁已经恢复如常,除了多宝阁上,空空如也。 苗妩喊来跑堂。 “去灶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看着上吧。” 很快,跑堂便端来了六道菜,摆了满满一桌。 牡丹鱼片、樱桃肉、蝴蝶虾卷、莲蓬豆腐、桂花藕片,最后一道荷叶鸡。 细雨险些流口水。 她指着荷叶鸡,“这个这个,我看到一楼大堂有人点,闻着特别香。” 说着话,她还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好闻,比花草的气味好闻多了。 “这道是荷叶鸡,整鸡清净干净抽去大骨,先入油锅炸,炸至金黄捞出,用烫过的荷叶包裹上锅蒸……” 苗妩的介绍停下了。 小道士压根没心思听她讲这些。 她已经扯开了荷叶,用手撕下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苗妩忍无可忍,一拍桌子。 “用筷子!” 细雨从善如流,拿起筷子,下筷如飞。 每一盘里都挟了一筷子,吃完后对着苗妩连连点头,“唔唔唔……” 苗妩翻了个白眼,“嘴里东西咽下去了,再说话!” 这个小道士,难道没人教过她这些规矩吗? 细雨咽下嘴里的东西,一竖大拇指,“我在夸好吃,真好吃。” 贵也认了。 她有钱。 大白被放在旁边椅子上,伸着长脖子,探头探脑。 细雨吃得那么香,它也想吃。 趁细雨不注意,大白朝荷花鸡啄去。 “啪!” 脑袋被按在了桌子上。 细雨怒道:“大白,你刚吃过,不许吃我的!” 苗妩就看着一人一鹅,为了吃的,打来打去。 她叹口气,站起身唤了跑堂,给大白鹅又端了一盘小河虾 。 各自吃各自的,不要抢! 摘星阁里暂时安静了。 看着小道士那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苗妩忍不住问:“小道士,你以前饿过肚子?” 嘴里塞得满满的细雨一怔,摇摇头。 她没饿过肚子,可她也没吃得这么好过。 在山上,师父和她常吃的主食就是杂粮粥,烙面饼,配上腌的酸豆角,炒萝卜丝或是炒白菘。 师父身体好时,道观里养的还有鸡,也有开垦的菜园子。 后来师父身体变差,为了给师父看病,她把养的鸡当诊银,给了上山看诊的大夫。 师父的病没起色,鸡也没了。 她那时还太小,菜园子也荒废了。 后来,她就捕点野味,拿去山下最近的村子里,换回点粮食或者蔬菜。 偶尔,她会留下一只松鸡,拔了毛洗干净,炖成鸡汤,给师父补身体。 可师父喝了肉汤,反而咳得更厉害。 试了几次皆如此后,她就不再炖鸡汤了。 细雨想想,她好久好久没吃肉了。 又塞了一大口肉,细雨觉得心满意足。 “小道士,光吃多无聊,说说你的事吧,”苗妩摇着团扇,又问了一遍:“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以前,我以前……” 一人一妖席桌而坐。 一人边吃边叽叽呱呱地说,一妖则托腮聆听,偶尔搭句话。 “你叫细雨,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细雨舀了一勺莲蓬豆腐,咽下去才道:“师父捡到我那天,下着蒙蒙细雨。师父说他就是为了躲雨,才去了那个破山神庙,才捡到我……” “他就给我起名叫细雨了。” “原来如此,”苗妩轻轻点头,“如此说来,是你师父救了你一命。” “是啊,我师父人特别好。不过……”细雨吐槽,“就是不会起名字。” “我懂事后,跟师父抗议过,说细雨这名字忒没气势。他不是从破山神庙里捡到我的嘛,叫个山神也好啊,可是师父让我不要胡说八道!” 苗妩大笑。 “细雨,细雨,听着跟说悄悄话一样,”细雨不满,“这名字不好听。” 苗妩视线掠过埋头吃河虾的大白鹅,笑而不语。 说起不会起名字,她倒觉得,这小道士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猫妖前辈,”细雨吃得满足,显得很乖,“你活了那么久,那你听说过神掌峰吗?” 苗妩想了想,摇摇头。 “你说的那神掌峰,形状奇特,若我去过,一定会有印象。” “可我,并无印象。” 细雨并不灰心,打听不到远的神掌峰,那她打听近的。 “那猫妖前辈,你在锦花城落脚,可知锦花城十几年前,曾来过一只鸟妖?” 苗妩一怔,“鸟妖?” 她蹙起眉想了想,“你问的可是一只大小如麻雀,羽毛艳丽的雀铃鸟?” 细雨激动的一拍桌子:“对,就是它!” 第100章 猫妖相助 “那只鸟妖……”苗妩摇着团扇道,“好像是被我赶走的。” 细雨叼着虾,一脸不解:“为什么?” 苗妩瞟她一眼:“一城不容二妖,你没听说过?” “有吗?”细雨还真不知道。 苗妩站起身,在摘星阁里走来走去。 “我记得,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猫妖苗妩并不是一开始就在锦花城的。 她原本住在京城,以前开了一家小食肆,取名苗娘子食肆。 她除了一手好厨艺,还会酿酒。 酿出来的酒,酒香清冽,饮之让人忘忧,取名“千日醉”。 来小食肆吃饭的人,必点“千日醉”。 后来,小食肆变成了大酒楼,苗妩索性以“千日醉”之名当了酒楼招牌。 就算地处京城,酒楼多如牛毛,但千日醉的生意,仍是客如云来,日入斗金。 可十四年前,她悄无声息地变卖了京城的产业,离开了京城,在千里之外的锦花城,重新落脚。 锦花城里,有妖的气息。 苗妩追踪过去,发现是一只雀铃小妖,刚过一次百年雷劫。 活了一千二百多年,苗妩对一百多岁的小妖并无兴趣。 可那雀铃鸟,见了她却吓得毛都炸了,瑟瑟发抖。 苗妩也并不奇怪。 猫吃鸟,天敌嘛。 她并无兴致对一只小鸟妖下手,只对其下了驱逐令,让它离开锦花城。 锦花城,以后便是她的地盘了。 那只鸟妖哆哆嗦嗦地飞走了,飞得歪歪斜斜,撞到一棵树上。 因为撞了树,所以苗妩对它还有印象。 细雨小道士此刻一提,她便想了起来。 不过,让她奇怪的是,那只鸟妖,后来便没有在锦花城出现过,而小道士,也是刚到的锦花城。 这一人一妖,怎么会扯上联系? “你问那只鸟妖做什么?”苗妩问道。 “那只鸟妖害人!”细雨一拍桌子,把乔元霜的事讲了一遍。 “还有这事?”苗妩诧异。 那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小鸟妖,竟敢在锦花城里,用妖术害人? “当然!”细雨又一拍桌子,“乔元霜身上的妖术,是我亲手所解,难道还有假?那只鸟妖,妖气黑浊,它肯定不止害了乔元霜一人,它手上有人命!” 一柄团扇将细雨按在桌上的手拨开。 “说话归说话,生气归生气,但你不要再拍我的桌子!” “拍坏了,要赔!” 细雨顿时收敛几分。 重回摘星阁后,跑堂的除了送菜,还拿来一张账目。 账目上列的便是摘星阁内损毁的物件明细,还有金额,总计高达二十两银子。 那张账目,就压在盘子底下,还没赔呢。 不能拍桌子,那她拍掌—— “啪”的一声,双掌一击:“那只鸟妖,我一定要找到它!” “啪”的一声,双掌又一击:“敢害人性命,我绝对不能容它!” 苗妩看着正义感爆棚的小道士,想了想,道:“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嗯?细雨扭头看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只妖,要帮她,捉拿另一只妖? “你们妖界,是互相出卖的?” 苗妩险些气笑。 刚刚聊的挺好,她险些忘了这小道士嘴毒得很。 她明明是好心好意帮忙,让她那张嘴一说,她成什么了? 那只鸟妖敢在她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就算小道士不出手,她也不能放过它。 “别人长着嘴,是为了吃饭、说话,和人沟通,而你……”苗妩摇摇头,止住话头。 细雨上了钩。 “我什么?我什么呀?说话说一半,生儿没屁……” 一道凉气袭来,细雨第三次被封喉。 将妖气扯出来,细雨正要和前两股妖气混在一起,一只手伸了过来。 见细雨没动静,那只手的手指摇了摇,意思是:给我。 撇撇嘴,细雨将三股妖气还了回去。 苗妩收回妖气,手指轻轻一捻,指尖出现一撮白毛。 “喏,这个给你。回去后,你点燃这撮白毛,那只鸟妖感应到我的气息,它一定会来!” “为什么?”细雨捏着那撮白毛,左看右看。 这是猫毛吧,是吧是吧? “你这毛是白色的,为何穿一身红衣?”细雨不解。 苗妩深吸一口气。 正说抓妖呢,又跑题! 也不知道小道士的师父到底教了些什么? 本事是不错,可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屁事不懂! 罢了罢了,年岁还小,才十三岁,莫与她计较。 “我喜欢红衣,你,有意见?” “我没意见啊,”细雨一摊手,“我说我有意见了吗?我只是问问,你是白毛猫,为何穿红衣,我好奇不行吗?” 可苗妩听见她嘀咕,“狐媚娘穿红衣,猫妖前辈也穿红衣,难道妖都喜欢红衣?” 狐媚娘是谁? 一只狐,也配跟她放在一起提? 苗妩手又痒痒了,想把小道士嘴给封上。 只可惜,小道士会拔除妖气,封也没用。 “你闭嘴吧,先听我讲!”她快速道,“那只鸟妖见过我,感应到我的气息后,它会以为是我在召唤它,它不敢不来。” “至于来了以后,能不能留住它,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细雨收好白色猫毛,一拍胸口,信心满满。 “放心,我一定行!” 嘿嘿,有猫妖前辈相助,今晚,便诱那鸟妖前来。 …… 此刻,细雨跟乔父,乔元霜三人,在乔家后院。 细雨手里捏着一撮白毛,让乔父和乔元霜看清楚。 “这个,就是我请回来的请妖毛。将它点燃,那只鸟妖便会出现。出现后,我就会将它捉住!” 乔父和乔元霜对视一眼。 什么毛?没听清啊。 但小神仙一副严肃的神情,父女二人也不敢问。 交待清楚后,细雨便让父女二人躲回小楼里,在小楼的门窗上都贴了平安符。 嗯,早上交给乔元霜的三张符,细雨又要回来了。 跟乔元霜说的是三张平安符,其实是两张平安符,一张追踪符。 细雨的打算就是让乔元霜当饵。 那只鸟妖感应到乔元霜体内妖术被解,来寻乔元霜时,她的平安符会为乔元霜挡下攻击,而与此同时,追踪符也会生效。 就算鸟妖受惊逃走,她也能寻着追踪符的痕迹,找到那只鸟妖。 不过,现在嘛,用不着了。 有猫妖前辈帮忙,追踪符用不上了。 后院里的灯笼已全部熄灭,黑影重重。 细雨蹲在一棵树下,引燃了那撮白毛…… 第101章 鸟妖落网 白色猫毛点燃后,化为一缕白烟,消散于夜色里。 细雨爬上了树,隐在树叶里,给自己贴上了一张匿息符。 后院里静悄悄的,不,应该说整个乔家都静悄悄的。 除了她,还有躲在小楼里的乔家父女,乔家的其他人,一人一张安神符,正呼呼大睡。 整个乔家,醒着的就三个人。 乔家父女那里,她也安排妥当,那个鸟妖,若是敢往楼里闯,哼哼,她也早有布置。 在等乔家人吃晚餐时,她就回到小院,凝神静气,用黄草纸,画了好多符。 可能是吃得饱的缘故,今天画符格外的顺利,画一张成一张。 黄草纸符蕴含的真力也不错,对付一个小鸟妖,绰绰有余。 在鸦头岭有了成功对付将近二百年狐妖的经历,细雨信心满满。 也不知等了多久,细雨倏地抬眸。 夜空中,隐约传来了翅膀拍打的细微声响。 来了!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夜空。 那雀铃妖围着乔家和韩家绕了好几圈,没发觉异常,才落了下来。 挑的恰恰是后院唯一的那棵树。 雀铃妖落在树梢上,啾鸣几声后,口吐人言:“猫尊大人,不知您传唤小妖,有何指示?” 细雨眯起眼睛。 乔元霜所说不假,鸟妖的叫声确实婉转动听,就连说人话也不难听。 只可惜,有个好嗓子,没有好心肠。 细雨眯起眼,手指悄无声息地一弹,默念道:“缚妖网,显!” 刹那间,这棵树的树梢上,金光大放。 雀铃妖察觉不对,大惊之下,振翅欲飞,可惜晚了一步。 数不清的金色大网,已将这棵树网得严严实实,雀铃妖不管往哪里飞,都会撞到金网上。 雀铃妖虽不知金网是何物,可它本能地觉出厉害。 落回树梢后,它警惕地朝后跳了跳。 金网只在树梢表面,它往里退退,就能离金网远一点。 算盘打得很好,可惜,从它身后突然探出一只手,将其一把攥在手心。 雀铃妖吓得尖声啾鸣。 事实证明,再好的嗓子,在惊惧之下的叫声,也不会婉转动听。 细雨嫌吵也嫌难听,用力一捏,雀铃妖的尖利叫声”呃“的一下,被捏断了。 “闭嘴,叫得难听死了!” 雀铃妖愣了一瞬,开始挣扎。 它是妖,岂能被人所擒。 见掌心中的雀铃妖卖力挣扎,想要挣脱逃走,细雨爽快地在它脑袋上弹了一下。 咚的一声,这一下弹得结结实实。 雀铃妖被弹懵了。 它堂堂一只妖,被个小小人类给弹了脑袋? 细雨把它举到眼前。 “想逃?落到老子手上,你还想逃?” “知道为了逮到你,老子在这棵树上,设了多少张缚妖网吗?十张,足足十张!你妖命不长,还挺值钱的。” “缚妖网不能白设,你好好享受享受去吧——” 随着话音落,雀铃妖被掷出,撞入了一张金网中。 “收!” 随着细雨一声令落,十张金网同时收起,将雀铃妖网在其中。 细雨一伸手,缚妖网飞了过来,落在细雨手中。 拎着兜着雀铃妖的金网,细雨利落地跳下了树。 她绕过小楼,往小楼正面走去。 一边走,一边收回贴在窗户、墙壁上的各种符纸。 没用上,还能回收再用。 到了正面,细雨上前拍门。 里面传来踢到圆凳的动静,稍后有个老迈的声音问道:“可是小神仙?” “是我,”细雨答道,“开门!” 里头亮起了烛火。 很快,屋门被打开,乔父来开的门,把细雨引进了屋。 门又被关上。 乔父一脸激动:“小神仙,你手里拎的,可是那只鸟妖?” 一打开门,他就注意到,在小神仙手里,拎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网,网里似乎有东西在扑腾。 那网金光太盛,他年龄大了,盯了一眼,便觉得眼疼。 只能询问小神妖。 细雨高兴地举起金网,“大功告成,喏,害了你女儿的鸟妖,就在里头!” 乔父忙眯眼,避让那刺目的金光。 细雨一扭头,看到乔元霜,忙招手:“你来认一认,是不是这只妖。” 她觉得是,不过乔元霜是苦主,让苦主认一认,也应该。 乔元霜慢慢走过来,一双眼微眯,盯着金网里那扑扇扑扇的小鸟,努力辨认。 雀铃妖被缚妖网兜着,实话实说,除了渡劫雷,它还没遭过这种罪。 这金网也不知什么材质做到,只要碰到一点点,碰触到的地方便会有被灼烧的痛感。 细雨拎它过来时,一路甩过来,甩过去,它在网里也翻来滚去,灼烧感痛了它一路。 到了屋里,才算好点。 金网被高高拎起,但网中间的空隙还是很大的。 雀铃妖努力扑扇着翅膀,悬停在网中空隙处。 没有碰到金网,身上的烧灼感也褪了下去,它算是缓了一口气。 结果,就听见抓它的小道士说,让人来认认? 认什么? 透过金网的孔隙,雀铃妖也盯着乔元霜看。 它可没认出来乔元霜。 十四年前,它给乔元霜下妖术的时候,乔元霜还是个未满十四岁的妙龄少女。 十四年过去,虽然乔元霜还未满三十,可整个人苍老得如同老妪。 能认出来才见鬼了。 雀铃妖开始求饶:“道长,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人,你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 细雨没理它。 嗓子好听,说话声音好听,那说出的话也定是花言巧语,惯会骗人。 乔元霜盯着金网里的鸟妖看。 形如麻雀,羽毛被灼得焦黑一片,可没被灼得地方,能看出来,艳丽异常。 还会说人话,跟十四年前那只鸟妖,可真像啊。 到底是不是它? 乔元霜开口:“你可认得韩枫?是他出卖了你……” 话音未落,金网里的雀铃妖便勃然大怒。 “韩枫?是那小子?好哇,那小子竟敢出卖我!” 一个激动,飞得略高了些,翅膀碰到金网,顿时烧灼的痛感顺着翅膀,蔓延至全身。 网里的雀铃妖一阵扑腾。 乔元霜已不用再试探了。 她朝细雨屈膝行礼,目中含泪:“小神仙,我已确认了,是它!它认得韩枫,就是它!” 第102章 前世之因 好了,有了苦主指认,不会出岔子。 细雨开始捋袖子。 金网被抡起,重重砸在地上——缚星网流星锤! “胆子不小,给人下迷魂术?”——砰!砰! “害得人太多,害过的人站你面前,都认不出来了,嗯?”——砰!砰! “害老子半夜睡不了觉,布下天罗地网来捉你!”——砰!砰! “都捉到你了,不思悔改,还想逃?”——砰!砰!砰!砰!砰! 细雨抡爽了。 这只雀铃妖太小,重量轻飘飘的,抡起来一点不费劲。 而缚妖网里的雀铃妖,也被砸得晕头转向。 “流星锤”停了,雀铃妖躺在网里,两只爪时不时抽动一下——金网已经缩得如它身体大小,紧紧缚在它身上。 灼烧感虽疼,忍一忍还能承受。 可它一动,金网还会继续缩小,勒得它翅膀疼。 识时务者为好妖,雀铃妖开始求饶。 “道长,道长,你放过我吧。我的巢穴里,藏有许多金银,我把这些财宝都奉送给道长!” 细雨来了兴致。 “你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就在离锦花城不远的雁落山,”听到道长询问它住在何处,雀铃妖还以为打动了小道士,立刻来了精神。 “道长,你放我走,我一定会将财富奉上!” “想得美!” 知道了地方,她不会自己去寻吗? 细雨啪的一下,给雀铃妖贴了张黄草纸画的镇妖符。 “啾啾叽叽——啊——啾叽——啊——” 镇妖符生效,金网里的雀铃妖无处可躲,疼得又是鸟鸣,又是人语,一通乱喊。 乔元霜看着这一切,握紧了双拳。 就是这只鸟妖,害了她的一生。 看到它如今遭受折磨,她只想放声大笑。 它是妖,她是人。 她无能为力,只能被妖摆布。 它是妖,小神仙则是捉妖的。 它落到小神仙手中受尽折磨,也是活该! 肩膀上感到有人轻拍,她转过头,看到乔父正满眼疼惜地看着她。 “爹……” 乔元霜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细雨听到了父女俩的动静,抬起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乔元霜,你要不要亲手报仇?” 乔元霜一怔,“我吗?” 她能吗?那可是妖,她……她如何亲手报仇? 细雨摸出一张镇妖符,朝她一勾手。 “来!” 乔元霜神情激动起来,她快步上前,蹲在小神仙旁边。 “两指夹着这张符,像我这样。”细雨给她示范。 乔元霜细细看了一眼,点点头。 接过那张镇妖符,夹在指尖。 细雨握住了她的手。 “放松,”感觉到乔元霜的紧绷,细雨道,“清空思绪,不要多想,静心!” 乔元霜深吸一口气,努力放空自己。 然后,细雨握着乔元霜的手,微微一抖,真力顺着手背透了过去。 挟在乔元霜指间的符纸开始冒烟。 “快,贴到金网上去!” 细雨松开手,吩咐道。 乔元霜听话得很,几乎是小神仙话音刚落,她便把指间冒青烟的符纸贴到了金网上,正对着那只鸟妖。 镇妖符生效,雀铃妖又是一阵哀鸣,惨嚎。 乔元霜已经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在地上翻腾打滚的小鸟妖,内心忽地平静了。 “多谢小神仙,让我亲手报了仇,出了心中怨气!” 她朝细雨屈膝一礼。 “不客气!”细雨摆摆手,“这不算什么。” 黄草纸画的镇妖符,持续时间短一些,雀铃妖捱过了这波痛楚,又能暂缓片刻。 它在网里稍稍抬头,盯着乔元霜看。 “原来是你!” 它想起来了,这看着像五十多岁老妪的妇人,原来是当年乔家那个大小姐。 早知如此,当年发现她在偷窥,它就应该杀了她。 都是韩枫误它! “你是乔家大小姐?”雀铃妖开口道,“当年之事,纯是误会!道长,道长,你听我解释啊。” 它唯恐说得慢了,又受折磨,语速飞快。 “当年,我发现乔家大小姐躲在窗后偷窥,本不欲追究,都是韩枫,都是他,他逼我……” 细雨冷笑。 “编,继续编。” “你是妖,韩枫是人,他逼你?” 雀铃妖忙道:“道长,你有所不知,我都是为了报恩啊,都是为了报恩!” “那韩枫的前世,是个书生。上京赶考时,偶遇一只雀鸟翅膀受伤,飞不起来,被一条蛇盯上。” “眼见雀鸟就要入了蛇口,书生捡起路边石块和木棍,将蛇惊走。” “前世那书生心肠甚好,将受伤的雀鸟抱了起来,还给它疗伤。待雀鸟伤养好后,便将它放归山林。” “那只雀鸟,便是我。” 雀铃妖的故事,讲得甚为动听,它继续道: “道长,咱们同是修道中人,你应当也知道,有救命之恩这层因果在,我若想得证大道,就得先还了这段因果。” “所以,在我修炼有成后,便开始寻找那位恩人的下落……” 嘁!就它,还想得证大道? 细雨托着腮,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便寻到了锦花城,寻到了韩瘸子?” 韩瘸子?雀铃鸟一怔。 十几年未见,那韩枫把自己祸祸成瘸子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管韩枫了,它的小命更要紧。 前世的救命之恩,十四年前已清账。 不过,对着小道长,话不能这么说——雀铃鸟道:“正是,那韩枫正是我前世的救命恩人。” 细雨却一脸不信,“你怎么能肯定他是?” 按雀铃鸟的说法,前世的书生是个好人,怎么这一世的韩瘸子,这么不是东西。 “道长有所不知,那韩枫,长得和前世的书生一模一样。”雀铃鸟道,“我一看见他那长相,我就知道,找到了!” 嘁! “这世上相像的多了,不止人,还有动物。两头猪长得也像,你能说这两头猪是前世有缘吗?” 这……这……这不是胡搅蛮缠嘛! 雀铃妖敢怒不敢言。 “道长,我真的事出有因,看在我是为了报恩的份上,你就饶我这一次,日后我再不敢害人!” 细雨不置可否,她看向乔元霜。 “苦主在那,你求她去!” 第103章 现世之果 雀铃妖从善如流,忍着疼,在缚妖网里挣扎着,挪了一下位置,脑袋冲着乔元霜。 它抬起头,声音婉转,开始求情。 “乔大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就饶我这一次。” “日后我一定洗心革命,重新做妖,再也不用妖术害人。” “当年之日,也不能全怪我,都是韩枫……他说他爹死了,韩家坐吃山空,他得找个来财的门路……” “他就看中了乔家。” “他说,乔家老爷是个挣钱的好手,乔家只有一个女儿,只要娶了乔家大小姐,乔家的家产也就成他的了。” “都是他逼的!他拿救命之恩逼我!我,我是为了报恩,才……才给乔大小姐下了迷魂术……可小道长,小道长,我是被逼的!” “这这这……这顶多算从犯,乔老爷,乔大小姐,你们要报仇……去找韩枫,去找他,就放过我吧……” 鸟妖一番话,真真假假,无从辨别。 乔父却听得浑身发抖。 若是当年,他心软一分,让韩家那混账一直住在乔家,那他的算计,就真的成功了。 幸亏当年,他狠下了心,将人都赶了出去。 连女儿也不认,才算摆脱了那个吸血蛭虫。 乔元霜则显得平静许多,她看着地上的雀铃妖,摇了摇头。 “我幼时读书,学到妖言惑众一词,想来说的便是如你这般的妖,惯会花言巧语,迷惑人心。” “你想把自己摘出来,把罪责都推到韩枫头上。可是对我来说,你们两个,都是一丘之貉,都是罪魁祸首!” “韩枫,我绝不原谅!你,我也绝不原谅!” 她咬牙,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我!都!不!原!谅!” 她这十几年,如噩梦一场。 造成这场噩梦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恨不能生啖它的血肉! “我这十多年,活得就像失了心智的傻子。被邻人讥讽嘲笑是小节,可我险些把我三个女儿也推入火坑!” 不,已经推入了火坑。 她让她们三个,有了那么一个爹。 她的大女儿,被卖去了百花楼。 虽然赎出的及时,可名声却也坏了。 这三年来,她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乔府,不肯踏出大门一步。 她才十岁,可说话做事小心翼翼。 她讨亲姥爷欢心,讨何管家喜欢,就怕有一天,他们不再喜欢她,会把她赶出去。 她的二女儿,被卖给了庄户人家当童年媳。 昨晚见到她时,八岁的孩子,瘦瘦小小头发枯黄,双手满是裂口,一双眼里满是惊恐。 见到她后,她怯生生的喊她:“娘?” 她搂着她,痛哭失声,可她连哭都不敢大声。 在唐家,大声哭,引得傻少爷跟着哭,是要被打竹板的。 她说:娘,竹板打人可疼了。 她问:常挨打吗? 她说:刚去的时候,想娘想得哭,天天被打。后来,我不哭了,就打得少了。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不完的活——要陪傻少爷玩,屙了尿了,要给他及时清理干净。还要洗傻少爷换下来的衣物……动作稍慢一点,轻则责骂,重则竹板。 她悄悄说:娘,那个傻少爷,每天都屙尿在身上,天天都要洗一大盆衣服,我好累。 她又悄悄说:幸好姥爷来接我了。娘,姥爷真好。 三女儿最幸运。 她爹想卖她,却还没来得及。 遇到小神仙那天,韩瘸子出城,就是去找买家的,无果而返。 在城外茶摊遇到小神仙,一切才有了转机…… 她对不起她的三个女儿。 因为,她不能看在她们的情面上,放过她们的爹。 她与韩枫,一定要和离。 而韩枫,她也一定会报复! 这只妖,它也该死! 乔元霜冷冷道:“韩枫自有他的报应!而你,敢胆害人,就要承担害人的后果!” 她转向细雨,屈膝一礼。 “小神仙,不知可有办法,能让我喝了这只妖的血,吃了这只妖的肉,以平我心头怨气?” 饮其血,啖其肉?听着挺解气。 可惜,不成! 细雨摇摇头:“它是妖,且是害过人命的妖。你吃了它,会沾染它的晦气,反而给自家招来祸事!” “依我说,还是一把火烧了最干净。” 乔元霜又屈膝一礼,“那就请小神仙出手斩杀此妖,一消我心头之恨,二还锦花城百姓一个安宁!” “好说!” 出手没问题啊,二百两银子里包括了要除掉此妖。 细雨笑眯眯地伸出手掌,悬于雀铃妖头顶。 雀铃妖察觉到危险,也顾不上缚妖网带来的烧灼与疼痛,拼命挣扎起来。 “不不不,小道长,道长饶命啊……” 它感到体内的妖气,在朝着脑袋方向快速涌来。 妖气,从头顶逸了出去。 不,不要! 雀铃妖尖利地啾鸣起来。 这小道士,在抽取它的妖力! 尽管雀铃妖拼命挣扎,但细雨还是很快抽完了它体内的妖力。 漆黑一团,如甜瓜大小,悬于她掌心上方。 被污过的妖气,没用了。 细雨摸出一张空白符,轻轻一晃,符纸燃了。 将点燃的符纸扔进妖气里,火势顿猛。 很快,黑色妖气便被符火,烧得干干净净。 缚妖网里,失去妖力的雀铃妖,有气无力地瘫在地上。 看到自己的妖气被烧得化为乌有,它忍不住啾鸣几声。 随后,它便看见,那只手又伸了过来。 “啾!啾啾!啾叽啾叽叽……饶命……道长饶命……” 细雨根本不理它。 手伸过去,干脆利落地把雀铃妖的妖丹给弄了出来。 妖丹大小如黄豆,五颜六色,瞧着就如同雨后山涧里的彩虹。 只可惜,色泽略显发乌。 还是害过人的缘故,妖丹也被染上了浊气。 收起妖丹,细雨也收回了缚妖网。 失去妖力和妖丹,雀铃鸟彻底瘫软在地,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细雨摸出了一张惊雷符,抄起地上的雀铃鸟,朝门外走去。 夜色里,乍然响起几道惊雷。 雀铃妖身上燃起大火,火中偶尔传出几声啾鸣,声音渐悄。 待大火燃尽,地上只余一小撮灰烬。 夜风一吹,灰烬扬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 翌日清晨,细雨拉着大青驴,驴背上驮着她特制的木桶,一个桶里放着乔家给的酬银,另一个桶里塞着她放衣服的包裹。 “小神仙,再多住几日吧,我还没尽地主之谊……”乔父尽力留客。 细雨急着要走。 “不必了。我在锦花城有熟人,我去她那!” 死大白在猫妖那待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咋样了。 它敢背着她,偷吃好吃的……哼,她绝不原谅它! “熟人?”乔父一怔,“不知小神仙的熟人是谁?” 细雨已牵着驴,出了大门,头也不回留下一句:“长日醉的苗掌柜!” “日后若有事,便去长日醉找我。” 第104章 投奔猫妖 乔父和门房,一起目送小神仙,牵着毛驴走出梅花巷。 “老爷,有个事,奇怪呀?” 昨夜睡了个好觉,门房一大早精神头就很好,也有了跟自家老爷闲扯的兴致。 一夜没睡好的乔父,揉了揉眼,瞥了门房一眼。 “何事奇怪?” “小神仙的鹅呢?” 鹅? 乔父一愣。 对呀,鹅呢? 当时小神仙来时,两个桶里,有一只桶里,放着一只大白鹅。 那只鹅瞧着像死鹅,但小神仙说没死。 门房摸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子茬:“昨个一早,小神仙背着鹅出的门,昨晚回来一时慌乱,小的也没在意。可今早这么一瞧,鹅呢?” “别瞎琢磨。小神仙手段通神,或许……把鹅变小了?放袖子里了,又或许……” 门房接话:“鹅真死了,小神仙昨日去埋鹅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焉。 原来,像小神仙这么有本事的人,也有办不到的事啊。 乔父叹息一声,背着手进去了。 他得仔细盘算盘算,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 时辰还早,到了长日醉时,店门还没开。 细雨也没上前叫门,直接绕到后头。 穿过一条窄窄的短巷,就是长日醉的后院。 牵着驴刚进去,就听见一道娇斥:“把驴牵出去!” 话音刚落,猫妖苗妩的身影便出现在竹林前,蹙着眉,一脸不悦。 细雨看看手里牵着的驴,“这是我的驴!” “谁的都不行!我这院子,不许驴进……哎,看好你的驴,别让它咬我的花!” 细雨转头一瞧,正好瞧见青驴把栽在月亮门旁边的一丛兰草,咬掉半丛。 瞟了一眼气得叉腰的苗妩,细雨拽着青驴,转身出去了。 刚出去,她又回来了。 苗妩就看见她一溜小跑,过了木桥,跑到竹林边,挑了一根粗壮的竹子。 “咔嚓”一声,又粗又高的竹子,断成两截。 细雨拖着上半截就往外走。 苗妩一头雾水,跟了上去。 “我说,小道士,你一大早跑我这里,搞什么名堂?” 细雨不答。 出了月亮门,她挑了个角落,将手中的竹竿用力往泥地上插。 苗妩跟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约一丈多高的竹竿,插进泥地里足有三尺深。 细雨摇摇竹竿,觉得结实了,满意地点点头。 她把青驴的缰绳,系在了竹竿上。 做好这一切,细雨拍手、转身,便看见苗妩双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细雨一指毛驴,“驴没进院啊,我把它绑在巷子里了。” “哼,你还挺体贴!”苗妩翻了个白眼,“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你干啥来了?” “来投奔你呀。” 细雨揉着肚子,自顾自往院里走。 “我饿了。长日醉有早食吗?”她专门没留在乔家吃罢早饭再过来,就是想来长日醉一饱口福。 苗妩伸臂将人拦下,一脸没好气。 “没有。” “这可不行啊。开酒楼做生意,连早食都不提供,开什么酒楼啊?”细雨有意见。 她微微弯下腰,从猫妖伸出的手臂底下钻了过去。 刚钻过去,就感觉后脖领子被拽住了。 苗妩一个用力,将细雨拽了回来。 她冷哼一声:“要不单开一眼灶,天天给你做早食、中食、晚食,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细雨顿时忘了被拽回来的郁气,一脸喜笑颜开。 “好你个头!” 苗妩一伸手,一柄团扇凭空出现,朝细雨脑袋上拍了一下。 “昨晚你跑得还挺快!饭钱和赔付的银子都没清账呢!银子呢?” 说罢,她伸出一只手,摊在了细雨身前。 “啊,差点忘了!”细雨一拍脑门,又往毛驴那跑。 木桶,还有桶里的东西都在毛驴背上呢。 将乔家给的那包银子先取出来,放在驴背上。 剩下的桶,还有衣服包裹,塞进了百宝袋里。 苗妩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挑了挑眉。 小道士是抓妖的,她手里有妖常用的百宝袋,不算什么稀奇事。 稀奇的是,妖才能用的百宝袋,小道士也能用。 据小道士自己讲,她今年十三岁。 十三岁……真的十三岁吗? 收好东西,细雨抱着装银子的包袱,走了过来。 “哼,不就是银子!”她撇嘴,“这个包袱里,全是银子!” 她仰起头,一脸得瑟:“伺候好我,这包银子……” “全是我的?”苗妩接口。 “想得美!”细雨炸毛,搂紧了怀里的包袱,“该付多少付多少,哼,我有银子!” 这次苗妩没伸臂拦着,细雨顺利进了后院,进了小楼。 坐在花厅里,细雨瘫在了圈椅中。 “大白呢?” 苗妩朝楼上指了指。 细雨一跃而起,蹬蹬蹬上了楼。 刚上二楼,她便看见了大白。 大白正卧在一个竹筐里,里面铺了一层细棉布,大白的脑袋埋在翅膀下,睡得正香。 “大白,大白!”细雨上前就摇晃它。 她都醒了这么久了,还从乔家走到了长日醉,这只懒鹅,还在睡? 不行,必须把它弄醒! 将大白的脑袋从翅膀底下拽出来,细雨摇晃着它的小脑袋,还去扒拉它的眼皮。 “醒醒,快醒醒,大白快醒醒!” 吵死了! 大白睁开眼,黑豆般的小眼珠里,满是怒火。 “嘎!” 它张嘴就要去啄细雨。 细雨眼疾手快,把它的嘴一把捏住。 “大白,我昨晚,用雷烧死了一只鸟妖哦……” 第105章 偷得浮生 农历八月,暑热未消。 早晚却有了凉意。 长日醉的生意,依旧那么红火。 后院一角的葡萄架下,细雨抱着大白,惬意地躺在竹摇椅上,旁边多了一张小圆桌。 桌上摆了一个精致的小竹筐,筐里是几串刚摘下的青葡萄。 葡萄被水冲洗过,还挂着水珠。 细雨伸手拎起一串葡萄,送到了嘴边。 一口咬下三四粒葡萄,嚼了嚼,细雨眉眼挤在了一起。 苗大姐种的葡萄也不知是何品种,熟了也不发紫,味道也是甜中带酸。 酸意下去后,又泛起了甜。 细雨也不嫌弃,咽下嘴里的葡萄,又举起手里拎起的那串,送到嘴边。 一张嘴又咬下了四五粒,还不忘给大白喂了一粒。 苗妩就站在长日醉二楼的一扇窗边,摇着扇子,瞧着后院里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吃葡萄的细雨和白鹅。 这一人一鹅,倒是挺会享福。 哦,不对,一人一鹅一纸人。 那个小纸灵,肯定在小道士的怀里,也仰面朝天,瞅天上流云呢。 这三个家伙,都让人看不顺眼! 苗妩轻哼一声,正要转身,就瞥见从后门出来一个跑堂,手里还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冒着热气的牡丹鱼片、芙蓉虾还有一只荷叶鸡,一碟蒜茸炒青菜,配了一碗米,一双筷。 跑堂的端着托盘过了木桥,沿着小径一直到了葡萄架下,把托盘里的菜都放到了桌子上。 细雨也眉开眼笑,坐起了身。 把没吃完的葡萄放了回去,她抓起筷子,先挟了口鱼片。 滑嫩鲜香,好吃。 跑堂的放下菜,跟细雨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苗妩看完这一幕,喊住了从身边过去的另一个跑堂,“去,问一下刘账房,送到后院去的菜肴,都记账了没有?” 跑堂的应了一声,蹬蹬蹬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又蹬蹬蹬上来了 “掌柜的,记了记了,”跑堂的道,“刘先生说了,后院的小客人的账,他一笔一笔记得清楚着呢。” “刘先生还问,那小客人累计的欠银都快五十两了……掌柜的,他什么时候清账啊?” 苗妩挑了挑眉,“五十两了?” 跑堂的点点头,“刘先生说的是这个数。”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跑堂的下去了,苗妩又瞥向窗外。 后院里,细雨已经扒开了一个荷叶鸡,撕下一只鸡腿,吃得正香。 蓦地,一道妖气朝她袭来。 她脑袋一低,妖气落了空,在空中打了个转,又飞了回来。 细雨伸手,抓住那缕白色妖气。 她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窗口,一袭红衣的苗妩。 “苗大姐,你家酒楼的菜真好吃!”细雨喊道。 站在窗口的苗妩,把这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她气得磨牙。 苗大姐? 这小道士,对她的称呼又变了! 最开始的是猫妖前辈,后来是苗前辈,然后是苗姐姐,现在成苗大姐了! 一个不如一个。 苗妩朝窗外伸出手,细雨瞧见了,识趣地松开手。 手心里被攥着的那缕白色妖气,一得自由,便朝长日醉飞去。 苗妩伸手,收回自己的妖气,哼了一声,离开了窗口。 这小道士,也不知怎的就缠上了她。 收伏鸟妖的第二日,牵着驴不请自来。 她明确表示不欢迎,还让她把她的大白鹅一起带走。 可这小道士,脸皮跟她的鹅一样的厚。 就赖着不走了。 到了饭点,一人一鹅,跑去前头吃饭去了。 点了满满一桌,跑堂的看她年纪小,怕她付不清银子,跑来问她。 她点了头,跑堂的才去后厨下了单。 小道士屁事不懂,一张嘴就是她有银子。可银子呢?到现在都没见过一根银子毛! 苗妩转身,也下了楼,先到柜台寻了账房刘先生,然后捏着两张纸,穿过大堂,从后门出了长日醉。 细雨和大白正吃得欢,她喜欢荷叶鸡,大白喜欢芙蓉虾,突然感觉身前一道阴影,抬头一看,苗大姐抱着胳膊,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俩。 细雨殷勤招呼,“苗大姐,前头不忙了?” 这会儿这只猫妖咋回后院了。 苗妩瞥了细雨一眼。 又瞥了一眼,因她突然出现,被芙容虾卡住喉咙的大白鹅。 最后瞥向衣襟处只露个脑袋的小纸人。 一人一鹅一纸,她猜的一点没错。 “起来!”苗妩踢踢细雨,“坐你的圆凳上去,这摇椅是我的!” “小气!”细雨嘟嘟囔囔从摇椅上站起身,顺脚把大白给踹了下去,“你的你的,请坐请坐。” 苗妩轻哼一声,无视细雨话里的阴阳怪气。 “再不管你的鹅,它就要被只虾给卡死了。” 哼,要真是被只虾给噎死,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只未开灵智刚刚化妖的白鹅,被只芙蓉虾给卡住喉咙噎死,实乃妖界一大笑话。 细雨转头,便瞅见了大白抻着脖子,一副痛苦的模样。 她抓过大白,摸到了被卡的地方,手握着脖子用力往下一捋——卡住喉咙的虾被她捋下去了。 大白被放开。 它张着翅膀,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粗哑地嘎了几声。 “嘎,嘎……” 疼死它了。 噎得不疼捋着疼,死细雨,她能不能动作轻点! 细雨没空理它,她在圆凳上坐下,把米碗端了过来,继续埋头吃。 苗妩冷眼瞅着:“好吃?” “嗯嗯嗯……”细雨扒着饭,顾不上答话。 “啪!” 两张纸被拍在桌子上。 一贯脸上都带笑的苗妩,此刻冷着一张脸。 “既然好吃,那就请客官清下账吧。” 细雨停下扒饭的动作,视线在两张纸上掠过,又对上了苗妩的那张冷脸。 “什么账?” “想白吃白喝?”苗妩眉头一挑,“你这小道士,想赖我的账?” “哎哎哎,”细雨忙开口,“谁白吃白喝?” “你那小楼,洒扫除尘,现在可都是我负责的!”细雨理直气壮的喊。 “你负责?”苗妩一拍桌子,“你画张除尘符,就算你负责了?” “画符不要耗费心神呐!”细雨不干了,“我一张符,可是卖二两银子呢!” “呸!二两银子,你卖给鬼去!” 第106章 半日清闲 细雨的话,苗妩半句也不信。 这小道士,惯会胡说八道。 想到哪,扯到哪,主意那是一会儿一变。 跟她同住好几天,她算是领教了。 “什么卖给鬼去?”细雨虽不高兴,却不耽误她继续吃菜。 咽下口中的食物,她才道:“我给城东乔家收个妖,人家干嘛付我二百五十两银子?” “就是因为我有这个本事,我的符值这个价钱!” 是的,乔家给她的银子,她打开后才发现,不是说好的二百二十两,而是二百五十两。 既然乔家愿意多给,细雨收得当然很开心。 苗妩冷笑,“那是乔家眼瞎,没看出来你是个大胡悠!” “谁忽悠了!”细雨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那是真本事!” “拍,拍坏了桌子,继续赔银子!”苗妩很淡定,无视细雨的怒视。 咦,今天的苗大姐,跟以往不同啊。 细雨收起怒气,狐疑的坐了下去,抓起桌上那两张纸。 打眼一瞅,她大惊:“什么,这才几天,竟然要五十两银子?” 把两张纸往桌上一拍,细雨对苗妩道:“苗大姐……” “苗你头的大姐,你给老娘闭嘴!” 苗妩不想听到“苗大姐”这三个字,打断了细雨的话。 “不是,你不是大姐是什么?难不成我喊你祖奶奶?”细雨挠挠头。 一千两百多岁呢,零头都比她多,她喊什么都不合适嘛。 “你要是愿意喊,我倒挺乐意当你祖奶奶!” 苗妩对祖奶奶这个称呼,倒不客气。 细雨哼了一声,“嘁,我才不乐意!苗大姐苗大姐苗大姐……” 苗妩定定地瞅着她,忽然笑了。 “清完账后,小道长就离开长日醉吧,老娘……不伺候了!” 完了,把长毛白猫惹炸毛了。 细雨见势不妙,一缩脖子,坐了回去。 “祖奶奶,你别生气嘛!” 她倒是把能屈能伸,演绎得淋漓尽致。 “生气老得快,你本来都一千多岁了,再爱生气……啧啧啧……” 苗妩一拍桌子:“你啧什么!” “我没啧!”细雨转头就不认账。 一扭头,看到了在她脚边的大白,一脚踢了过去。 “大白,你啧什么?” 大白:…… 细雨这狗家伙,比它还不是人。 细雨踢完鹅,又来卖惨。 “祖奶奶,你别急着赶人呐!我在锦花城人生地不熟,离了这里,无处可去呀……” “若是你不肯收留我,我一定会凄凉地露宿街头……” “若是被我师父知道,我露宿街头,穷困潦倒,他老人家一定会很心疼……” “他年纪那般大了,你忍心让一位老人家伤心难过?” 苗妩静静听她忽悠,听到这里,她冷哼一声:“你师父,我又不认得,有什么不忍心的?” “话可不能这样说!”细雨一脸不认同,“是祖奶奶你自己说的……” 她清清嗓子,模仿着苗妩娇媚的嗓音,夹着声音道: “本以为同是修道中人,虽然你是道士我是妖,但咱们又没有深仇大恨,在锦花城相遇也算有缘……” 说到这里,细雨嘴一瘪,满脸委屈。 “祖奶奶怎么能说变就变,赶有缘人走呢?” 苗妩险些被她逗笑。 不行,不能笑出来。 这小道士最擅长顺竿爬,脸皮又奇厚,若是笑了,今天这事又要被她混过去。 不行,今天不从小道士手里敲出银子,她苗妩倒着念! “少说些有的没的,”苗妩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我既是开酒楼的,就不能做赔本买卖。” “长日醉生意是好,价格是贵,可用到的食材酒水也都是好东西,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长日醉的水,是从城外山上运回来的山泉水。 一车两桶水,就要一两银。 一日下来,少说也要用上十车山泉水。 这就是十两银。 还有店里用的鸡鸭鱼肉,果脯菜蔬,都是挑好的、贵的买。 长日醉能有如今的生意,也是她舍得下本钱! 这么高的成本,若是人人都像她,光吃不给银……她倒是无所谓,可店里的厨子、伙计、跑堂还有账房先生,都喝西北风?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细雨奇怪。 这长日醉又不是她的,她听这些干嘛?再说了,这满口的生意经,她也听不懂啊。 见她一脸懵懂,苗妩也不再多费唇舌。 她把桌上两张纸往前一推,板着脸:“总之,今日这账,你必须清了!” 细雨撅着嘴。 “不清账,你就走!”苗妩威胁。 清就清!越有钱越抠门! 哼! 细雨一把抓过两张纸,又扫了一眼,把纸张重新拍回桌上。 “清账可以,不过……这银子算的肯定不对!” “哪不对?” “哪都不对!”细雨理直气壮,“我才待了几天啊,就花五十两?你们长日醉抢钱呐!” 苗妩也不生气,摇着团扇。 “我请的刘账房,记账是一把好手,你说他记得账不对?那要不,我把人喊过来,你跟他对对账?” 呃……细雨摆摆手,“对账就不必了,算了算了,付就付嘛。” “不过……”她眼珠一转,“祖奶奶,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免个零嘛。” “免零?”苗妩想了想,同意了,“那就免去零头……” “就知道祖奶奶大气爽快!”细雨一下子蹦了起来,“我去拿银子。” 乔家给的银子,她没放在百宝袋里,就在二楼房间里放着。 她风一般地跑走了。 苗妩盯着她的背影。 感觉腿上有东西在蹭,低头一看,大白鹅不知何时挨了过来,正拿脑袋蹭她的腿。 “莫挨老娘,离远点!” 苗妩拿扇子,把大白给推远了些。 大白:…… 这千年老妖喜怒无常,大腿忒难抱了,怎么办? 风一般跑走的细雨,又风一般回来了。 “给!”她把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十两,账清了!” 苗妩盯着桌上那一锭十两的银子,不动。 “账清了,”细雨推了推十两银锭,“五十两抹去个五,十两嘛!” 这个抹零?苗妩觉得脑子有点晕。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抄起银锭就朝细雨砸了过去,“活了一千多年,我还没见过,有人从前头抹零的!” “站住!今天不教训你一顿,我不是猫,是老鼠!” 细雨捂着头在后院逃窜,“不清账你生气,清账了你还生气,你还真难伺候!” “给老娘滚回来挨揍!” “不要!” 后院鸡飞狗跳,一个跑堂躲在月亮门边上,探头探脑。 乖乖,苗掌柜还会发这么大的火? 还会追着人揍? 嘶,前头有人找小客人,要不要进去通报啊? 第107章 乔家辞行 细雨抱着大白,怀里揣着小纸,蹬蹬蹬的上了楼。 跑堂的跟在她后面。 “山子叔,是谁找我?”细雨问。 在长日醉混了几日,别的先不提,在前头跑堂的这些人,她倒是都混熟了。 “城东乔家,乔老爷。” 乔家? 细雨纳闷。 虽说她走的时候,跟乔家说了,有事可以来长日醉找她,可那只是客气一下。 乔家的事,早就了结了。 她想不出来,乔家会有什么事,需要来找她。 上到二楼,细雨看看左右,“哪间房?” “清风阁,”跑堂的也上来了,也没跟细雨客气,“自己去行不?我得忙去。” “行。” 细雨摆摆手,自去寻清风阁。 清风阁内,乔父和何管家,正等着小神仙到来。 蓦地听到敲门声,何管家忙去开门。 “小神仙,快请进。” 细雨一进门,就看到清风阁内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乔父已迎了过来:“小神仙,快请入坐。” 细雨看看菜,又看看两人,“你们找我,有何事?” “无事无事,”乔父捋着山羊胡,笑道,“小神仙在乔家住了两日,却未能设宴款待小神仙,此乃我乔家招待不周。失礼之处,小神仙莫怪。” 何管家在一旁,也随声附和:“小神仙莫怪。” 细雨歪着头,她没怪啊。 “小事一桩,”她手一挥,“你们请我除妖,付我酬银,账已两清。款待不款待的,都是小事。” “欸,话可不能这样说,”乔父不认同,“若无小神仙正巧路过,出手相救,小女与我的外孙女,会落得什么下场,可难说的很。” “酬银是酬银,但老朽也发自内心,感激小神仙。” “今日索性就在长日醉设宴酬谢小神仙,还请小神仙赏光。” 细雨一听就乐了。 原来是请她吃饭啊。 好说好说,她肯定赏光。 乔父陪着细雨,分宾主落坐,何管家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细雨抬起头,看看站着的何管家。 “你怎么不坐?” 何管家正要解释,乔父开口了:“今日不论主仆,老何,坐下吧。” 老爷都发话了,何管家道了声谢,在下首陪坐。 他旁边,是一只大白鹅。 何管家侧头,与一只鹅对上了眼。 “小神仙,这只鹅……”难道是小神仙来的时候,桶里那只? 那只鹅难道真的没死? 细雨挟菜的手一顿。 呃,她抱着大白来长日醉时,有个跑堂以为她是来卖死鹅的。 后来大白活蹦乱跳的,为了避免麻烦,她就请猫妖出手,消去了部分人关于大白的记忆。 倒是把乔家给漏了。 漏了就漏了,细雨光棍道:“就是我那只鹅呀,我说过,它没死。” 乔父与何管家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大白。 原来小神仙说的是真的,那只鹅真的没死……果然是神仙手段。 宴席上,乔父捧着,何管家哄着,细雨吃得极为开心。 大白也开心,细雨没忘了给它投喂吃的。 吃得差不多了,乔父才开口:“小神仙,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事……” 细雨嚼着虾,含含糊糊道:“何事?” “老朽今日,一是设宴感谢小神仙出手相助,二来则是辞行。” “辞行?”细雨咽下嘴里的虾,奇道,“你要去哪?” “我准备举家迁往府城,”乔父苦笑,“之所以今日才来,也是因前几日要处理家中产业,拖了些时日……” 细雨没听明白:“好端端的,为何要迁去府城?” “不瞒小神仙,迁去府城,也是无奈之举。”乔父叹了口气,“锦花城……我那三个外孙女,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细雨不解,看向何管家。 何管家也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 “邻里的风言风语,实在是……”唉,难听得很。 要说起来,三个孙小姐也无辜。 可旁人不看她们的无辜。 他们只知道,乔家接回了三个外孙女。 三个外孙女,一个被卖去了百花楼,一个当了两年的童养媳,最小的那个也险些被卖。 她们三个还有个烂赌鬼的爹。 大小姐听到邻家的闲言碎语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捂住邻人的嘴,不让他们说。 一开始,邻家说闲话时,还避着乔家。 这几日,连避都不避了,甚至还有人登门,让他们搬离梅花巷。 “乔老爷,梅花巷里这么多年老邻居,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如今你大外孙女被卖入过百花楼,谁不知道她当过妓子?你二外孙女当过人家的童养媳……她们还有那样一个爹……” “现在是消停了,听说是受了伤的缘故。他伤好了呢?” “前几年,赌坊打手堵你家门的事,难道你都忘了?” “为了街坊四邻的安生日子,还是请乔老爷你们搬出梅花巷,别择住处吧……” 乔父摆摆手,止住了何管家的义愤填膺。 “不怪他们,是人都有私心。若是旁人家遇到这种事,让我知晓……”他笑着摇摇头,“不瞒小神仙,我心里也会膈应。” 可怜不可怜,是自家的事。 别人同情不同情,是别人的事。 都不能强求。 细雨觉得好像听明白了。 “那你们是想让我出手,让你们的街坊四邻闭上嘴?” 乔父摇摇头。 “就不劳烦小神仙了,”他笑道,“留在此地,对三个孩子来说,也不是好事。索性搬到府城,谁也不认识我们,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细雨点点头,“说得也是。” “梅花巷的宅子,我不准备卖。”乔父道,“那是我乔家的祖宅,卖了不吉。” 他抬头,环顾四周,“这长日醉,终归是酒楼,人来人往杂乱得很,小神仙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若小神仙不嫌弃,可搬去梅花巷。” 他捋着胡须,态度恳切。 “我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虽说下人辞了大半,还留了几人看宅子。何管家也留下了,若小神仙愿意搬去,有事可以找何管家……” 何管家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搬去梅花巷乔家老宅? 细雨摇头:“不去!” “小神仙放心,宅子免费借住,不收分文租金。”乔父还以为没说清,又补了一句。 不收租金? 细雨想了想,继续摇头:“那我也不去!” 蓦地,她浑身一凛,突然跳起来开始赶人。 “既然要搬家,那就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走吧走吧走吧……” 第108章 竹枝为笔 乔家举家搬到了府城,在锦花城里也算是个热闹事。 细雨在长日醉里,也听了几句闲话。 不过,很快便被别的闲话替代。 城西的韩瘸子,不知得罪了谁,昨日被三五闲汉闯入家中,从床上拖下来,拖到院中痛揍一顿。 他脸上刚消下去的青肿,又变得青青紫紫,红肿一片。 养蜂巷里,个个都围在韩家外头看热闹,没一人替他出头。 揍完了人,为首的闲汉对着韩瘸子啐了一口:“呸!等着,五日后爷爷们再来伺候你这孙子!” 说罢,几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徒留韩瘸子在院中,痛苦呻吟。 韩瘸子的事,细雨也在长日醉听到了。 她还跟苗妩探讨过,谁去揍的韩瘸子。 “赌坊?街上闲汉看不过眼?以前得罪的人?”猜了一大堆。 苗妩白她一眼,“你就没猜猜,乔家大小姐?” “乔元霜?”细雨诧异,“她?” 是不是乔元霜,其实也无关紧要。细雨聊起这个,也不过是无聊。 她找到了正事后,就把谁背后整治韩瘸子的事抛到了脑后。 正事便是——练习画纸人。 小纸那哀怨的小眼神,快要变成飞刀,将她扎成刺猬了。 特别是大白醒了后,她将妖气凝成一个个如绿豆大小的小丸子,每日喂大白一粒。 小纸看到后,更加的郁郁寡欢。 奇了怪了。 她到底是怎么在一个没有嘴,不会说话不会眨眼的小纸人身上,看到郁郁寡欢这四个字的? 如今出云观出来的就她们仨,她虽偏心大白,但也不能不管小纸。 所以,细雨开始认真练习画纸人了。 这日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 天边的乌云翻滚。 苗妩站在窗边朝外看了看,嘀咕一句:“今日恐有雨。” 说罢,她便去了前头。 细雨留在后院,在窗前的书案上摆开笔墨纸砚,开始练习画技。 当然,笔墨纸砚,除了纸是她自己提供的黄草纸,剩下三样都是小楼里原来就有的。 混了师父血液的墨汁,在她没练成之前,她是不准备用了。 大白和小纸,一左一右,一蹲一趴,看着她画。 她每画坏一张,大白就:“嘎嘎嘎嘎嘎……” 而小纸,则把脑袋埋在桌面上,迟迟不肯抬起来。 搞没搞错,她都是为了谁啊? 气死了! 到了近午时,果然下起雨来。 初是小雨,后来雨势渐大,哗哗作响。 细雨放下毛笔,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好大的雨呀,”她眼珠一转,看向大白,“大白,这么大的雨,冲个澡去!” 说罢,她一把握住大白的长脖子,将它从窗口扔了出去。 “嘎!” 大白猝不及防,在半空中翻腾了一圈,张开翅膀拼命拍打,才避免了摔到地上的命运。 “哈哈哈哈哈,这傻子,忘了自己会飞吗?” 二楼窗子里,传来了细雨幸灾乐祸的笑声。 大白站在院中,淋着雨,拍打着翅膀拼命叫:“嘎——嘎——嘎——嘎——嘎——”若能通鹅语,就知道它骂得有多脏。 苗妩提着食篮,举着把青油纸伞,还没进后院,便听到了大白的叫声。 这又怎么了? 过了木桥,绕过竹林,她便看见小楼前头的大白,正仰着脖子,冲着二楼拼命叫唤。 青油纸伞微侧,苗妩抬眸,看到了从窗子里探出脑袋的细雨。 苗妩问道:“大白,下着雨呢,你出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从二楼传来的大笑声。 苗妩没好气地抬头,对上细雨的视线:“你就闹吧,也不怕它淋了雨生病。” “怎么会呢,”细雨觉得大白不会,“好歹大白也化妖了,是吧大白?” “嘎!” 大白不理她,跑到了苗妩跟前,寻求安慰。 苗妩一个闪身,避到一旁。 大白:…… 一个二个,都这样对它! 它是这世间最可怜的一只鹅! 苗妩没再理会大白,撑着油纸伞在前,大白一摇一摆,跟在她身后。 进了小楼,她收起油纸伞,放在门边,大白也跟了进来。 食盒放到了花厅里摆着的八仙桌上,细雨已经蹬蹬蹬跑下了楼。 “什么菜什么菜,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迫不及待掀开食盒的盖,细雨将里面的菜肴,一盘一盘端了出来。 菜不多,两荤两素,还有一碗酸辣菌丝汤,两碗米。 还有大白的伙食,一份切得细碎的小青菜,一份水煮河虾。 细雨失望抬头,“怎么没有荷叶鸡?” “天天吃,你也吃不腻?”苗妩白她一眼。 鸡怎么会吃腻?小气! 她明明结清账了,哼! 吃罢饭,将残羹剩饭放入食盒,唤了人来取回去,苗妩也没去前头。 她跟着上了二楼,拿起一张细雨上午的杰作细细欣赏。 黄草纸上一团黑疙瘩。 “你既用不惯毛笔,何不寻个别的代替?”苗妩道。 细雨眨眨眼,“什么代替?” 师父就是用的毛笔画的小纸,她也就用毛笔。难道还有别的可用? 苗妩也不多说,伸手往窗外一指。 远处的竹林里,一枝细竹枝,“咔嚓”应声而断。 妖气包裹着细竹枝,将其从窗口带了进来。 “你折竹枝干什么?”细雨还没明白,问东问西。 苗妩瞟她一眼,“闭上嘴吧。问得越多,显得你越蠢。” 跟着上楼,卧在桌案旁的大白:“嘎嘎嘎嘎嘎嘎嘎……” 还有被一锭银子压着的小纸,也悄摸摸地捶桌子。 当她没看见?哼! 细雨抱着胳膊,生猫妖、大鹅还有小纸的气。 爱生气的小道士,无人理。 苗妩自顾自地将竹枝上多余的枝叶去掉,只剩下约手掌长的一节竹枝。 用妖力将一端削尖,递给了细雨。 “喏,用这竹枝,画来试试?” 用竹枝画纸人,这行吗? “有何不行?画纸成灵,靠的是掺了你师父血液的墨汁,又不是靠的笔。” 苗妩手一伸,团扇出现在她手中。团扇一挥。楼下的花凳晃晃悠悠上了楼。 在花凳上坐下,苗妩摇着团扇:“画呀。” 细雨半信半疑,捏着竹枝,蘸了墨汁。 竹枝染上墨,在黄草纸上落下细细的墨痕—— 第109章 画纸成灵1 细雨眼一亮。 用竹枝蘸墨,画出的线条,确实挺细。 她试着在黄草纸上画出了一只手。 小小的,五根手指分开,根根分明。 “小纸,行了!” 小纸也很激动。 它被银子压着,动弹不得,只能撑着上半身,努力探头往纸上看。 细雨把银锭挪开,顺手把小纸放在掌心,托了过来。 “瞧瞧,这只手,怎么样!”她的语气里,满满的得意。 所以说, 以前手掌画不好,一画一个墨疙瘩,那完全是毛笔的缘故。 与她无关! 小纸趴在她掌心,探头往下瞅。 黄草纸上确实画了一只小手,只是这只手……五根手指一般长,哪根是大拇指,哪根是小拇指? 手,是那样画的吗? 小纸伸出自己的两只手,举在眼前看了看。 师父画的,明明不是那个样的。 细雨:…… “别急嘛,这才刚开始画,让我练练,肯定越画越好。” “来,干脆你躺旁边,张开你那爪子,让我比着画。” 细雨灵机一动,想出个主意。 小纸也觉得不错,乖乖从细雨掌心爬下来,躺在了黄草纸旁边。 两只手张得大大的,五根手指,根根分明。 它不敢把手指头并拢在一起。 它怕细雨那家伙,把并拢的手指,两根画一根。 它不要当四指纸人。 四趾并且还连在一起的,那是大白。 细雨画得很认真,苗妩站起身,站在旁边看。 “你手抖什么?” “大拇指画得也忒细了。” “啧啧啧,五根手指还是一般长,你自己的手长那样?” “你这画的是手指头?你画的是萝卜吧!” 啪! 细雨摔了竹枝。 推着苗妩就往楼梯方向走:“走走走走走!” “恼羞成怒!” 苗妩吐出四个字,身形一闪没了影,细雨推了个空。 一扭头,细雨就看见苗妩站在桌前,拿起了竹枝。 蘸了点墨,随手在黄草纸上画了几笔。 细雨凑过去一看,眼一亮。 在她画的乱七八糟的手掌旁边,一个拈兰花指的右手,惟妙惟肖。 “苗姐姐,既然你会画,要不你画吧。”细雨马上想到了偷懒的办法,苗大姐变成了苗姐姐。 苗妩放下竹枝,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她画? 她是妖,这傻子莫非忘了? “画纸成灵,一向是道家玄门的本事,没听说过妖能画。”她挑挑眉,“你确定让我画?” 细雨:…… 一时太过高兴,忘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将苗妩请回花凳上坐下,细雨重新拾起竹枝,继续练习。 一只猫妖,能画这么好,无非是她活得时间久。 她要是能活一千两百年,她肯定也事事精通,无所不能。 而且,她肯定不会窝在一个偏远小城里,就开一家小小小酒楼! 哼! 画废的黄草纸一张接一张,小纸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麻木。 它手张得都酸了,能不能动一动? “小纸,你别动!”画的不顺,细雨把气撒小纸身上,“就是你动来动去,我才画不好你的手!” 小纸:…… 它一直没动好嘛,就刚刚握了下拳而已……坏蛋细雨! 小纸翻了个面,脸朝下趴在了桌子上。 苗妩拿着团扇遮面,施施然站了起来:“得了,你又把小纸惹毛了,哄去吧。” 外头雨势渐渐停了,苗妩转身下楼。 “我到前头看看。你呀,画不成就不要弄了。地上扔得这些纸团,记得清理干净。” 苗妩走了,细雨嘴里咬着竹枝粗头那端,若有所思地盯着生闷气的小纸。 她的视线在小纸身上瞄瞄,然后又在空白的黄草纸上瞄瞄。 比着画……比着画……比着画?! 有了! 苗妩正在酒楼里招呼客人,和这桌客人问声好,跟那桌客人聊两句,忙得不亦乐乎。 细雨从后门冲了进来,拉着她就往后走。 “我画成了,画成了!” “走走走,赶紧回去看!” 大堂里的客人挺多,都见到了这一幕。 有客人便问:“苗掌柜,这就是你那位远亲?什么画成了?” 苗妩被细雨拉着往后面走,边走边回头。 “还是个孩子,在学画画呢。好容易画成一幅,这是献宝呢。行了,我跟她回去瞧瞧,大家继续吃……” 细雨一直把苗妩拉回了二楼,拉到了桌案旁。 “看!” 她双手从桌上拎起一张黄草纸,纸上一个纸人轮廓,清晰可见。 苗妩将纸接了过来,细细看了看,“你画的?” 细雨昂着头,“当然了!” “不错呀,怎么画的?\"苗妩也难得起了好奇心。 她可不信这世上真有所谓天才。 明明片刻之前,细雨连个手掌都画不好,不过片刻功夫,就能成功画出一个纸人? 她用了什么取巧的法子? 细雨脑袋仰得高高的,几乎要上天。 “比着画呀!” “比着?”苗妩蹙眉,随即便看到了桌上的小纸。 小纸的状态不对呀,怎么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苗妩将小纸拿了起来,对上了小纸委屈巴巴的小眼神。 比着? “你拿小纸比着画?” “对呀!”细雨兴高采烈,“我聪明吧,画得怎么样?” 苗妩无语,“那竹笔尖还挺利的,你就不担心手一歪,把小纸给弄坏喽?” “怕什么,这不是给它弄新身体的嘛!”细雨觉得千年猫妖瞎操心,“我手稳着呢。” 给小纸画新身体,比着画才知道,最难的不是手,是缺了的那条左腿。 画左腿,麻烦死了。 她先画完正面,再给小纸翻个面,背面朝上。 仔细地把小纸和底下的轮廓拼对整齐,再照着右腿,画出了左腿。 画完后,她左看右看,觉得画的挺好的。 为此,她还专门跑去,把千年猫妖喊回来看。 瞧瞧,活了一千多年的猫妖,也没看出来问题吧。 苗妩将手中的黄草纸放回桌上。 “既然能画,你就好好给小纸画一个身体,喊我回来干什么?” 细雨拿起竹枝笔,“当然是我在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小问题?”苗妩冷笑。 嘁,肯定是小道士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 “喏,这竹枝笔蘸上墨,画不了多长就没墨了……这可不行呀。” 画纸成灵,需要一笔墨连接不断。 一断,就失败了。 竹枝笔画出来的线条细是细,可它跟毛笔相比,能蘸的墨汁,太少了。 “苗姐姐,你给想个办法呗?” 第110章 画纸成灵2 这是赖上她了? 苗妩险些被细雨气笑。 这厚脸皮的小道士! 有用时,她就是苗姐姐。 无用了,她就是苗大姐。 真不想管她。 “给你想了个用竹枝画细线条的主意还不够,你还要我帮你想解决墨汁不足的问题?”苗妩坐了下来,斜睨细雨:“你自己的脑子,是干什么使的?” “那不是妖力比真力好用嘛。” 细雨扯着苗妩的袖子撒娇。 这不是细雨的客套话,她真心是这么认为的。 在和猫妖相处的这许多天里,细雨就发现了,妖气比真力好用。 就比如,点火这件小事。 她要点火,要么是用身上的火折子,要么借助符纸。 而苗大姐用火,只要心念一动,那火苗就从她指尖冒了出来。 再比如,打扫屋子。 她要画一张除尘符,而苗大姐则是扇子一挥,就好了。 简直是人比妖,气死人。 若她也能不借助外物,她要省多少银子啊! 对于细雨的这个看法,苗妩不置可否。 她是妖,她不能说妖力不好。 可若说妖力比真力强,她也不会这么认为。 道家玄门修真力,收妖、降魔、驱邪、镇鬼,用的可都是真力。 只能说小道士年纪太小,还没见过真正厉害的玄门道士。 苗妩不想跟个孩子逗来逗去,拿过了竹枝笔,翻看了下。 “听你话头,你是有主意了?” “对对对,”细雨凑了过来,指着细竹枝的中心,“苗姐姐,竹子是空心的,你先把这个空心弄大一点点……” 这个要求对苗妩来说,确实不难。 她轻轻松松把竹枝的空心弄大了一圈。 “然后,把这些绒毛用妖力裹着,送进竹枝的空心里……”细雨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把洁白蓬松的白绒毛。 “你拔了大白翅膀底下的绒毛?”苗妩问。 “是啊,”细雨道,“大白的绒毛又细又软,塞进竹芯里,应该能吸不少墨汁。” 苗妩看向大白。 她刚刚上楼时,还在奇怪。 明明她走的时候,大白还拍打着翅膀,在二楼神气活现地乱转悠。 就一会儿功夫,怎么就缩回窝里去了? 原来是被欺负了。 只可惜,大白的毛,十有八九是白拔了。 这小道士,似乎总是忘记,她是猫妖,而大白是只鹅妖。 苗妩不打算提醒了。 提醒再多,还不如让她自己撞个墙碰个壁,这样她才会长记性。 对于细雨提的要求,对于千年大妖来说,简单的很。 大白的绒毛被妖力包裹成细细一缕,塞进了竹芯里,直到从尖端冒出一点点白。 竹枝笔弄好了,细雨掏出了自己的百宝袋,拉开袋口,瞬间地板上出现一堆包裹。 装银子的那一大包,砸得地板咚一声响。 苗妩挑挑眉。 走眼了,确实有银子,看着还不少。 细雨拾起装有笔墨纸砚的包裹,放在桌案上。 从包裹里摸出来一个白色小瓷瓶,瓷瓶里装着掺有师父血液的墨汁。 细雨拔开瓶塞,把小瓷瓶往苗妩面前一推。 意思很明白,继续帮忙。 苗妩无语,示意细雨倒出几滴墨汁。 妖力包裹着墨汁,靠近竹芯,慢慢渗入鹅绒里。 直到尖端的那抹白,染成了墨色。 细雨一拍桌:“成了!” 苗妩托着腮,看着细雨取过一张上好的空白黄符,端端正正地摆在身前。 又将画有纸人轮廓的黄草纸符,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空白黄符的上面。 这是……要比着轮廓画? 还挺聪明,只可惜……沾有妖气的鹅毛,能用吗? 苗妩摇摇头,静待细雨翻车。 果然,翻车来得又快又突然。 墨迹刚沾到黄符纸上的瞬间,火光乍起。 细雨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火苗,烧掉了两张符——那张画好的、有轮廓的黄草纸符,一并被烧掉了。 竹枝笔里的鹅毛也燃了起来,将竹枝笔裹在了火里。 细雨:…… 她看看苗妩,看看桌上还没烧干净的细竹枝,挠了挠头。 “怎么回事?” 看了场好戏,苗妩心情不错。 “若大白是只普通鹅,你的法子没准能成。只可惜,有人别出心裁,给它吞食了妖丹。” “啊!”细雨一拍脑门。 她把这茬给忘了。 “苗姐姐,你再折根竹枝,再弄根竹枝笔吧!”细雨又缠上了苗妩。 苗妩施施然站起身,“小家伙,还是自力更生吧。” “外头已经不下了,你去院里砍根竹子,截段竹枝,自己慢慢玩。” “苗姐姐!”细雨扯着她衣袖,不让她走。 苗妩拍拍她的脑袋。 “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帮了你,便会沾染上我的妖气,你确定?” “方才失败,有大白的原因,也未尝没有我参与其中的原因。” “你想再试一次?” 妖气妖气! 刚才怎么不提醒? 细雨见撒娇无用,立即松手,转身就下楼。 她也没砍竹子,只是拉弯一根,折断一根细竹枝。 留了一节上粗下细,约手掌长的竹管,细雨又跑去厨房,借了把刀,将竹管细端削成了尖尖的样子。 回到二楼,细雨犯了愁。 大白的绒毛不能用,她要拿什么当吸墨的芯呢? 有了,棉花! 她有青峰镇老板娘给她做的新棉衣! 细雨翻出装衣服的包裹,拿出一件崭新的棉袍,小心翼翼拆开条缝,抽了几绺棉花出来。 把棉花搓成细条,塞进了竹子中间的孔里,塞到一点点,就塞不动了。 苗妩托着腮,看她忙活。 细雨也不求助了,她蹬蹬蹬跑下楼,跑到街上找到家杂货铺,买了包针回来。 桌子上摊了一堆针。 细雨挨个比。 绣花针太短,缝棉被的针太粗……都不能用怎么办? 苗妩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叹气。 “你是道士,用符的行家。把竹管一劈两半,棉花塞进去,再把竹管合拢,不拘你用什么符,只要让竹管不散开,不就行了?” 画个纸人而已,也费不了多长时间。 细雨被提醒,猛地一击掌,“活得久就是占便宜!你说的对!” 一切准备就绪,小纸又被放在了黄符纸上。 “小纸,别怕,成败在此一举!” 细雨郑重其事地洗了手,收敛神色,凝心静气,染了墨的笔端落于符上…… 第111章 画纸为灵3 二楼小花厅,静悄悄的。 细雨的全部心神都凝于竹笔上。 苗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静下来的细雨,让她有几分陌生。 那个跳脱的、毒舌的、脸皮奇厚、翻脸如翻书的小道士,竟让她觉得沉稳? 眼花了吧。 苗妩移开视线,不再看细雨。 她的目光落在了大白身上。 大白仍然卧在窝里。 不是它不想动,是因为它被细雨贴了个定身符,还被噤了声。 为了避免它突如其来的嘎嘎大叫,或者是拍打着翅膀在二楼的小花厅里滑翔,细雨先下手为强。 大白不能动弹,不能叫,小黑豆眼冲着苗妩眨巴了又眨巴。 苗妩不动声色,又移开了视线。 大白:…… 细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动静。 随着墨痕延伸,她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有点像八岁时,自己画出那张被师父都称赞的隐匿符时的状态 。 手中简陋的竹管,蘸上了带有血液的墨汁,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由她来控制。 从小纸脑袋的正中间开始,先是右耳、右半边脸的轮廓,脖子、右肩、右臂、右手腕,一只小手成形…… 手腕悬空,竹管被握得笔直,细雨沉浸心神,继续画下去。 染墨的尖端,沿着右腿轮廓描了一圈,右腿成形。 小纸的左腿缺失,可细雨没有丝毫停滞,笔下墨痕延伸,画出了左腿。 左手、左臂、左肩、另半边的脖子、左半边脸、左耳……墨痕终于又回到了起点。 墨痕会合的时候,黄纸符上一道灵光闪过。 画纸为灵,灵成! 竹管笔“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细雨仿佛脱力一般,直直向后跌去。 苗妩身形一晃,将人扶住,把椅子拉了过来,把人塞进了椅子里。 画纸成灵,是道家玄术,却不是烂大街的玄术。 许多修道几十年的老道士,也未必能画纸成灵。 没想到,才十三岁的小道士,估摸着修习玄术也没几年,却真让她画成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细雨,这个小道士,不简单呐。 细雨原本红润的脸蛋,已经变得苍白。 画了一张纸灵,将她的真力耗得干干净净,她还是有点大意了。 到了最后一点时,她几乎是强撑着,才没有断笔。 上一次她尝试画纸人,和今天的状态截然不同,也怪不得上次不成功。 细雨调匀呼吸,睁开了眼。 小纸已经趴在了画成的纸人旁,看个不停。 “小纸,眉眼耳口这些,等我真力恢复了,再给你画……”细雨对小纸道。 小纸扭过头,对细雨连连点头。 细雨轻舒口气,闭上眼,盘膝坐在椅上,开始调息。 苗妩站在一侧,顺手拿起桌案上的那枚银锭,把小纸和画成的纸人压住,转身下了楼。 细雨的调息,一直持续到天色欲晚。 睁开眼的时候,就闻到了从楼下传来的香味。 细雨从椅子上一跳而起,蹬蹬蹬的跑下楼。 “苗姐姐,有什么好吃的?” 吃饱喝足,细雨精神头十足,跟着苗妩上了楼。 苗妩一挥扇,楼上的铜灯便被点燃。 莹莹火光,照亮了楼上小花厅。 见细雨上楼便走到桌边,苗妩挑挑眉,“这会儿便要画五官?” “画吧,小纸都等急了。” 细雨拿起银锭,让小纸背靠银锭坐在桌上,断成两截的竹管笔,正好压在它身上,防止从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将小纸刮跑。 “那你自便。” 苗妩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花厅里,细雨打开包裹,取出了师父为她准备的那支毛笔。 瓷瓶里的墨汁,亦倒入砚台中。 细雨把小纸重新托于掌心,一人一纸对视。 “小纸,该为你渡灵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小纸乌黑的眼珠盯着她,摇摇头。 你也知道,我只看过师父替你换了一次身体,我没有做过。万一失败了,你就没了。” 小纸点点头。 对她这么有信心?细雨心情大好,“那好,咱们就开始?” 小纸继续点头。 细雨哈哈一笑:“好吧,其实也就那么一说。毕竟我可是幸运的很,你跟着我,你也是幸运的小纸。” 小纸第三次点头。 它也觉得它很幸运。 在细雨触发缩地成寸符,旋转消失时,它没有被刮成碎片,而仅仅刮掉一条腿,它很幸运。 小纸在左,新画的纸人在右,细雨提笔、蘸墨、落笔、念咒: “以血为引,画尔之眼。” “以血为引,画尔之耳。” “以血为引,画尔之鼻。” “以血为引,画尔之口。” 随着咒语,小纸人的五官一一呈现。 五官画好,便到了最后一步——把小纸的灵,移到新的纸人身上去。 细雨念出最后一句咒语: “以血为引,渡纸之灵,去!” 咒出,左右两个纸人身上,同时发出耀眼的白光。 白光中,两个纸人被裹着,漂浮半空,拼到了一起。 不过瞬息,白光便散去。 两个纸人轻飘飘地,重新落回桌面。 细雨先去看小纸。 小纸原本充满灵性的黑豆眼,变成了两团墨疙瘩。 细雨又去看新的小纸人,试探喊道:“小纸?” 新纸人没有动静。 她心里一沉。 难道失败了?可是不会呀,过程中一切都很顺利,不会失败的! “小纸!小纸!小纸!” 细雨把小纸人托到掌心,连喊数声。 小纸人动了动。 细雨睁大眼睛,忽地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 “……细……细雨……” 这是小纸的声音? 细雨咧出笑容:“小纸,你可以说话了?你的声音像个奶娃娃。” 托于掌心的小纸人开始动弹。 先是伸伸胳膊握握拳,然后扶着细雨的手指站了起来,踢了左腿踢右腿。 “细雨,我可以说话了!”奶娃娃音又现。 细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讲真,她没想到,小纸开口讲话,是这个调调。 听着怪怪的。 小纸盯着她,突然叉腰发难。 “细雨,你为什么要偷懒?别人的嘴巴都是红色的,你给我涂个黑嘴巴,好难看!” “我要跟师父说!” “你对我不好!” “你躲懒!” “你偏心眼!” “你还想学妖术!” 细雨:…… 这不是小纸,这绝对不是小纸。 “闭嘴!”细雨收起笑容,眼一瞪:“再敢啰嗦一句,我在你身上画道噤声符,让你的嘴永远成为摆设!” 第112章 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中秋夜。 长日醉里仍热闹得很。 苗妩招呼完一圈客人,来到柜台前。 刘账房见她过来,忙递过来一本账册,“苗掌柜,今儿个早上,往咱们这里送水的说,山泉水的价……从今日起,又涨了。” “又涨了?”苗妩接过账册,翻开到最后,看了起来。 账目上清清楚楚记着,一车两桶水,由一两银,涨到了二两银。 “啪!” 账册被合上,苗妩眉目沉沉。 一涨就涨了一倍,锦花城的官衙,吃相也太难看。 “苗掌柜,让你看这账册,不是想惹掌柜的生气,我只是想让掌柜的心里有个数,及早做打算才是。”刘账房小声道。 苗掌柜和知州大人相熟,解决长日醉用水一事,不过知州大人一句话的事。 不知为何,掌柜的一直不肯开口提此事。 苗妩推回账册,“此事我已知道,刘先生别的不用多管,记好账目便是。” 她走回后头时,听得有一桌客人,压低声音正在讨论幽州兵败一事。 苗妩轻声一叹。 活了一千多年,在俗世间游走,也不过二百来年。 她还记得,刚化形成人到俗世时,见到的便是战火四起,荒村野草丛生,白骨累累。 后来,当朝的开国皇帝逐渐占了上风,最后夺得这片江山,建立夏朝。 百姓才又过上了安稳日子。 不过才太平二百来年而已……如今,又隐隐有了乱世的迹象。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缩在皇宫里,不问国事,不理朝政,一心跟着所谓的大国师,寻仙问道,炼丹求长生。 至于朝政,把持在大国师手中。 至于大国师……苗妩心口沉了沉。 十四年前,她就是为了避开此人,才离开京城,来到距京城有数千里之遥的锦花城。 避了十四年,若天下都乱了,她还能往哪避? 后院里,细雨正在赏月。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犹如玉盘悬于夜空,洒下一片清辉。 细雨将摇椅拖到了石桌旁。 石桌上摆了葡萄、石榴,一盘月饼,还有一壶茶。 她躺在摇椅上,翘着二郎腿,饮清茶,啃月饼,赏圆月,惬意极了。 大白伸着长脖子,也要吃月饼。 细雨掰下一小块月饼,朝远处一抛,大白“嘎”的一声,忽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小纸就坐在大白脑袋上——它的左脚略有些跛,便不太爱走路,常坐在大白头顶上,让大白带着它到处走。 冷不防大白飞了起来,它险些掉下去,赶忙抓住大白的鹅毛。 “大白,别飞了,快下去……细雨,快救我……” 细雨笑得险些岔气,“大白好心好意带你飞一圈,小纸,你别扫兴!” “我不想飞。” “大白,这边!”细雨又扔了一块月饼,大白利落转身,朝月饼落处飞去。 “啊……细雨,我要告诉师父……” 苗妩绕过竹林,看到的便是这热闹场景。 她揉揉脑袋。 圆月,梧桐,摇椅,人……本是一幅可堪入画的美景。 可实际呢? 圆月,梧桐,摇椅,满院乱飞的鹅,吱哇乱叫的纸,还有个笑得像二傻子的小道士。 热闹是热闹,可也吵得头疼。 她现在天天都要用妖气,把后院给整个罩起来。 否则,动静早就传到前头去了。 听见苗妩的脚步声,细雨转过脑袋,“哎哟,大忙人猫妖前辈回来了。前头那么热闹,你怎么就舍得回来了?” 苗妩在石凳上坐下,手一拂,石桌上便出现一壶酒。 咦,不对劲。 这猫妖,今天心情不好? 细雨歪着脑袋看她。 今儿可是十五,月圆之夜,可吸收月之精华。 妖是最喜欢月圆之夜的,怎的猫妖显得不太高兴? “前面有人不开眼,惹着你了?”细雨难掩好奇,探过身去追问。 苗妩将她探过来的上半身推了回去,然后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果真不对劲。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猫妖饮酒。 这酒壶里是不是长日醉? 据说长日醉里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水。最好的酒水便是自酿的长日醉,因为量少,而更加受追捧。 细雨好奇久矣。 只可惜,长日醉里,上至苗掌柜,下至跑堂,还有后厨,没有一人肯让她尝一尝。 今天倒是逮到机会了。 细雨悄摸摸地伸出手,勾到了酒壶把手,悄悄地往自己这边挪。 “啪!” 手背上被拍了一下,苗妩把酒壶拎走了。 “才多大一丁点,就想学人喝酒?” “你都喝了!”细雨不爽。 苗妩哼了一声,“我一千多岁了,你呢?” 一千多岁比十三,那确实比不了。 细雨撇撇嘴,“活得久,了不起呀。” “废话少说!”苗妩白她一眼,“你想喝酒,找别的酒家去,我这里,不行!” “肯定不好喝,所以你才不敢让我尝!”细雨眼珠一转,使上了激将法。 苗妩的回应则是,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对着细雨亮了亮空酒盅,她把酒盅放回到石桌上,仰头望着一轮圆月。 见她神情寂寥,细雨顿时忘了喝酒这茬,她又凑了上去。 “苗姐姐,到底谁惹你了?” 苗妩斜她一眼,“你呀。” “我?”细雨一拍石桌,“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苗妩道,“都赖到中秋了,你什么时候走?” 细雨眨眨眼。 怎么回事?这矛头怎么突然对准了她? 她招谁惹谁了? “我没招惹你,少拿我撒气!” “赖在我这里混吃混喝,还不肯走,你说你没招惹我?”苗妩一拍石桌。 细雨不甘示弱,也拍桌:“我给了银子的。” “银子?”不提银子便罢,一提银子苗妩便来气。 “抠抠索索给了十两,后来又补了三十两,到现在再没见过你分毫!你一日三餐顿顿鸡鸭鱼肉,你那四十两够吗?够吗!” “够啊!”细雨声音比她还大,“我和师父在山上,一年也花不到十两。给你四十两,已经是给多了!” “同是修道中人,你多收我银子,你不亏心吗?” 亏你奶奶个腿的心! 第113章 幽州兵败 苗妩一拍石桌,袖子一挥,一股妖气朝细雨咽喉处袭去。 细雨躺在摇椅上,动作本就慢,再次被噤声。 “嘎嘎嘎嘎嘎……” 大白早就落了下来,趴在一旁听一人一妖逗嘴。 见细雨吃亏,它顿时伸着脖子,大声嘲笑起来。 嘎嘎声中,还夹杂着细碎的偷笑声。 “大白!小纸!你们两个给我等着!”将喉间妖气抓出来,细雨气急败坏,指着大白和小纸威胁。 夜色里,听到小纸跟大白在咬耳朵:“强的她打不过,只能朝你我出气,细雨好丢脸。” “嘎……”大白还有回应。 “等回山上,咱们得告诉师父去。” “嘎……” 细雨大怒,将手中妖气朝一纸一鹅掷了过去。 “大白,快跑!”小纸趴在大白脑袋上,指挥。 大白“嘎嘎”叫着,拍打着翅膀,避开了那道妖气。 “往苗掌柜那里跑!” 大白听指挥,一听小纸说要往苗妩处跑,一个急拐,朝石桌处红衣女子身旁跑来。 妖气紧随其后。 苗妩一伸手,将妖气收回。 见细雨还不依不饶,要起身追鹅,伸手将她拦住。 “大白,你带着小纸,竹林里玩去吧。” 苗妩挥挥手,大白乖乖带着小纸,钻进了竹林里。 见细雨气呼呼的,苗妩觉得好笑。 “和它俩生气,你至于吗?” 细雨不爽,“你向着它俩,你偏心!” 要说细雨现在最后悔什么,莫过于给小纸移灵时,多事,给小纸画了一张嘴。 她为什么没有琢磨琢磨,纸灵画嘴又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为何当初师父不肯画呢? 悔之晚矣。 长了嘴的小纸,就是个碎嘴子。 还知道拿师父来压她。 动不动就把“细雨,我要告诉师父……”这句话挂嘴边。 嘁,怕它啊! 最让她庆幸的事则是,大白化妖成功,又没完全成功。 它还是只能“嘎”来“嘎”去,没有像她当初预想那般,同狐媚娘一样口吐人言。 太庆幸了。 身上那颗净化过的雀铃鸟妖丹,大白就别想了。 自己慢慢修炼去吧。 等它扛过百年雷劫,它自然能开口说话。 现在,她要清静! 竹林里传来一鹅一纸的喧闹声,苗妩朝那边望了望。 “我并不是赶你离开……只是,能早些回去,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天下局势越来越乱,细雨一个小道士,独身行走世间,还是危险了些。 待她身上符纸用尽,真力耗光,她终究是肉体凡胎。 双拳双腿,再勇武,也难敌千军万马。 细雨狐疑,“苗姐姐,为何你今日如此奇怪?” 苗妩给她倒了一杯茶,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酒杯朝细雨示意。 细雨端起茶杯。 一声脆响,茶杯与酒杯碰在一起。 苗妩道:“你年岁还小,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吧。今日同赏一轮圆月,也算难得的缘份。细雨,来。” 说罢,她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虽不能饮酒,可此时此景,也令细雨上了头。 她学着酒楼客人的样子,豪迈道:“来,干杯!” 说罢,猛饮一大口茶。 “噗……” 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细雨被烫得吐舌头。 抹去唇边茶渍,她抬头,怒瞪苗妩。 “苗大姐,你给我倒的茶,为什么是烫的?!” 明明茶壶已放了半天,里头的茶早就温温的。 她才会一饮一大口,结果被暗算了! 苗妩支着腮,看着细雨一跃而起,冲着她直跳脚。 鲜活明媚,生机勃勃。 这么有趣的小道士,若死在乱世里,可太可惜了。 “瞧,你那么容易上当,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早日回去的原因了。” 她慢悠悠地答道。 细雨一怔,复又怒道:“谁那么容易上当!” 她啪啪啪地拍石桌,“我那是信任你!信任,你懂不懂?” 苗妩不为所动,收起脸上的笑。 “信任?你我非亲非故,你为何要信任我?” 细雨被问住。 “苗姐姐,你……” 话被打断,苗妩冷着脸,“你是道士我是妖,我见了你这小道士,没对你喊打喊杀,你就信了我?” “还是说,让你在我这里住了半个月,每日让你吃吃喝喝,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你就信了我?” “让你住了半个月,中秋也过了,也差不多了。”苗妩站起身,“不知你听没听过一句话,世事如浮云,缘来相聚,缘去离散。如今这浮云……也该散了。” 见她转身要走,细雨嚷道: “我才不听!什么浮云,我那是乌云!不痛痛快快打雷闪电下一场暴雨,它散不了!” 她又大声道:“我信你,才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些小事!而是因为,你活了一千两百多年,妖气纯白莹润,你没做过恶事!” 修行一千多年,都未曾伤及过无辜者的性命,这样的妖,难道不能信吗? 当她谁都会信? 她又不是傻。 苗妩回身看她,答非所问。 “对了,你四处打听神掌峰的消息,却无人知晓。我虽不知神掌峰在哪里,却能替你排除一些方位……” 夏朝北方每逢冬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能持续数月之久。 可细雨的描述里,神掌峰冬日里虽会下雪,却积得时日不久。 待雪停日头出,山间林梢的积雪,很快便化为雪水,滋润万物。 所以,不是北。 也不是东。 夏朝东部地势平坦,靠近海边,山多,却多是低矮的丘陵。 且东部江河湖泊众多,明显与细雨描述的多山多峻岭的神掌峰不符。 “锦花城位于夏朝偏东南方位,神掌峰也不在这附近……” “你往西走吧。多问问,或许会有人知晓。” “夏朝国境内找不到,你就往远处再找找……” 她看向听得愣神的细雨,“小道士,听人劝吃饱饭。让你走,真是为你好。” 又是一个为她好。 回过神的细雨,在心里哼了一声。 师父是这样,猫妖前辈也是这样。 一句为她好,不告诉她真相,不告诉她内情,就想让她乖乖听话? 她偏不! 她抱着胳膊,仰着下巴,一副不配合的模样。 “我要是说不呢?” 苗妩深吸一口气,这本事不错,又屁事不知的小道士,真真令她头疼。 “幽州兵败,你可听前头客人谈论过?” 正聊着突然赶人一事,为什么又突然跳到幽州兵败的事上? 幽州在哪? 兵败,什么兵?和谁打,谁又败了? 细雨爽快摇头,“没听到过。” “幽州兵败不兵败,和咱们今天说的这事,有关系吗?” 第114章 渺如微尘 “你跟我来。” 苗妩朝细雨招招手,进了小楼。 “奇奇怪怪。”细雨挠挠头,看看竹林里影影绰绰的大白,也跟着进了小楼。 一楼没有熟悉的红色身影,细雨蹬蹬蹬上了楼。 到了二楼,苗妩就站在楼上小花厅内,见她上来,衣袖一挥,白色妖气弥漫在小花厅内。 这是做什么? 细雨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 白色妖气慢慢聚拢在一起,有起伏,有低洼,还有或细或宽,或长或短的缝隙,密密麻麻犹如树叶上的脉胳,也像蛛网。 “这是什么?” 细雨忍不住问道。 “用妖气幻化的夏国疆域图,”苗妩答道,“虽不甚精确,但大致上差不多。” 什么图?细雨茫然。 她真的不懂这些,师父从没给她讲过。 苗妩指向一处高高拢起的妖气,“这是山脉,”又指向低洼处,“这是谷底……” “哦,我明白了,”细雨恍然,“这像蛛网的东西,是河吗?” “对。” 苗妩看她一眼,“夏国东边多河流,河道密集如蛛网。不过这是我借助妖气,凭印象幻化出的地形,与实际地形有所出入,你不要当成真的来看。” 说了那么多,不就是说,这地形不准嘛。 细雨嘟嘟嘴。 她刚还想问问,神掌峰在哪呢。 视线落在西边,却见西边一片高高低低。 “西边全是山么?”细雨问道。 苗妩视线也跟着转了过去,“西边确实多山。” “可我没觉得全是山呐。”细雨奇道。 距神掌峰不远,就有一大片的平整土地,还有个小村子。 “你所知的神掌峰有多大?你可知夏国疆土又有多大?夏国之外,有没有别的疆域?这整个天下,又有多辽阔?” “你可曾见过无边无涯的海域?” “你又可曾见过高耸入云,半山腰云雾缭绕,如同幻境一般的仙山?” “还有湖,你可曾见过水清如镜面一般的湖?” 一连串的“你可曾……”,砸晕了细雨。 她捂着耳朵,“哎呀,好了好了,我都没见过!” 苗妩不再说下去,袖子一拂,地形图下方,亮起一光点。 “可看到那个光点?”她问。 细雨早注意到了,“这是什么?” “锦花城的大概位置。”苗妩指着亮点,“锦花城,在整个夏国疆域里,也不过这一个小光点般大小。” 细雨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锦花城,是她所在的锦花城吗? 这么大一个锦花城,在整个夏国里,才一个光点大小? 神掌峰山下的村子,比起锦花城,可要小得多。 十个村子能抵锦花城一半吗?或者二十个村子? 细雨若有所思地盯着光点。 锦花城才一个光点大小,把光点分成两半。 其中一半再分成十份,或者二十份……最后分出来的一粒小光点,到底有多小? 是不是小得都看不见? 这是不是师父所讲过的,渺如微尘啊。 细雨正在思忖,就听得苗妩继续道:“幽州,在这里。” 妖气疆域图最上方,又亮起一小片光点。 “幽州,镇守着夏国的北疆,再往北,是羌国地界。” 细雨听得两眼懵。 苗妩也不理她,“幽州兵败,意思就是说,镇守幽州的陈将军,和羌国对阵中,吃了败仗。很可能羌国已经打进了夏国境内……” 细雨迷茫地看着她。 那么远的地方打了败仗,这和她一只妖有什么关系?这和她要不要回出云观,又有什么关系? 苗妩放过幽州,指向了东边。 “东边,则是夏朝异姓王薛定山的封地。” “薛定山是谁,你一定也不知晓。” 说的这不是废话嘛! 细雨气鼓鼓地瞪着她。 苗妩叹气,“我从头给你讲吧。” 她袖子一拂,妖力幻化出一张圆桌,两张花凳。 院子里石桌上摆着的葡萄、石榴、月饼以及酒和茶,都悉数被她从院中,弄到了屋里。 “坐。” 苗妩率先坐下,细雨在另一边坐下,顺手拿起一串葡萄。 苗妩继续开讲,细雨则摘下一粒葡萄,往半空中一抛,她仰着头,张嘴去接。 苗妩讲道:\"你身属夏国,是夏国子民,这个你可知道?\" 细雨嚼着葡萄,摇摇头。 夏国这两个字眼,今天她还是从猫妖嘴里,第一次听到。 她仔细回忆,师父没跟她说过这些。 小时候,师父除了教她玄术,教她识字画符,还会和她聊天,多说些琐碎小事。 后来师父身体越来越差,没了精力管她。 细雨就自己管自己。 不仅管自己,还要照顾师父。 每日里,按照师父以前教的,打拳,修玄,画符,日日不断。 还要去山林里捕捉猎物。捕到的猎物拿到山下,或找村民或找猎户,换回观里的口粮。 她学会了烧火做饭,照料一日三餐。 她忙成这样,知不知道夏国,很重要吗? 就算是现在,她在锦花城里住了半个多月,也没听有人把夏国挂在嘴边。 苗妩点点头,“我料到了,你师父除了教你玄术,别的什么都没教你……” “不许说我师父!”细雨“砰”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站了起来,“不许这样说我师父!” 看着气冲冲的细雨,苗妩摇摇头。 “好,知道你护着你师父,我不说他。” “言归正传,继续说薛定山。” 这还差不多。 细雨自觉胜了一局,得意洋洋地坐了回去,重新吃起葡萄。 “夏国,开国至今,二百四十六年,开国皇帝姓姜……” “姜,不姓夏吗?”细雨插嘴。 “不姓夏,姓姜。” “为何姓姜不姓夏?”细雨奇道,“不是夏国吗?” 苗妩翻了个白眼,“夏国是立朝时起的名,并不代表他姓夏。” “可是姓姜的,为什么起个叫夏的国名?为何不叫姜国?”细雨追问。 苗妩咬牙。 开国皇帝姓姜还是姓夏,重要吗? 老打岔。 “我也不知为何,不如你召一召夏国开朝皇帝的亡魂,你问问他?” 第115章 姓姜?姓薛? “真的?” 细雨当真了,不过—— “死了二百多年了,没投胎吗?” “一直不肯投胎,那肯定是有怨气!” “夏朝开国皇帝是只鬼?” “苗姐姐,快快快,你快告诉我,那鬼的生辰八字,我来招鬼,问问他有何怨气。” 苗妩:…… “没有。” “什么没有?” “生辰八字没有。” “为什么?不是苗姐姐你自己说的,招魂问一问吗?”细雨不满,“你不知道生辰八字,你提什么招魂?” 苗妩:“你还要不要听?” 细雨见好就好,“听。” 葡萄已经吃完,剩下个光秃秃的杆,又被扔回盘子里。 手上粘了葡萄汁液,黏黏的,细雨撩起桌布,用桌布擦手。 见苗妩看过来,细雨呲着牙,冲着她笑。 “手粘,擦擦手。不过苗姐姐,你妖气化出来的这个桌布不好用,”细雨摇摇头,提议道:“下次幻化成软和一些的面料,好用。” 苗妩以手着额,微觉心累。 早知今日,那夜,她就不该因一时好奇,去城西偷窥。 她错了。 细雨,是她的报应。 细雨细细擦干净手,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捧着脸,“苗姐姐,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苗妩:刚讲到哪了来着? 见苗妩蹙眉,细雨恍然,“苗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讲到哪了?” “我记得我记得,我提醒你。” “你讲到开国皇帝明明姓姜,却建了个朝代起名夏,你说他有毛病……” 苗妩一眼斜了过去。 有毛病这句,可不是她说的,别赖她头上。 细雨还在碎碎念:“苗姐姐,那个薛定山,和这个有毛病的皇帝,有啥关系?你还没讲呢。” 没讲,怪她? 和细雨扯不清道理,苗妩自认为修养甚好,犯不着跟个小道士计较。 她放下支额的手掌,淡淡道:“若是想听,就不要再打断我。” 细雨敏锐发现苗妩快被惹毛了。 她乖巧应声:“好的,苗姐姐。” 苗妩:…… 心好累。 ****** 二百四十六年前,姜瑞建夏。 可建夏前,天下已经乱了近三十年。 前朝末期,朝政昏庸,苛捐杂税逼得百姓们喘不上气。 卖田卖屋,卖儿卖女,百姓苦不堪言。 便有人揭竿起义。 天下大乱。 “那时候,跟姓姜的争天下的,最多时有二十七位。你打我,我打你。” “今天你占了这个地盘,明天我把你打跑,这块地盘被我占。后天他来了,地盘重新换主人……” 天灾,兵乱,苦的从来都是百姓。 “后来,二十七位成了十一位,十一位成了九位,九位变成了四位……最后,姜瑞在他义弟的帮助下,击败了所有人,成了最后赢家。” “他的义弟,便叫薛定山。” “姜氏一族能取得这个江山,最大功臣便是这个薛定山。” 苗妩神情淡淡的,讲着二百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事。 “薛定山自幼习武,喜读兵书。少年时的积累,造就了后来的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细雨插话,“他没败过?” 苗妩摇摇头。 “薛定山用兵细心,从不冒进,兵法运用如神,从未吃过败仗。” “这么厉害?”细雨小声嘀咕。 苗妩又摇头。 “我倒觉得,这人不厉害。他只会打仗,却不懂人心。” 细雨歪着头,“什么意思?” 苗妩叹气,“天下初定时,当时曾有过争议,这天下到底是姓姜,还是姓薛。” 她站起身,在妖气幻化的疆域图前站定。 袖子一挥,三分之二夏国疆土亮了起来。 “薛定山打下了夏朝近三分之二的疆土,在武将中,声望极高。” “跟他一起打仗的武将,都想拥戴他,让他登上皇位。” “而另一小拨武将,还有文臣,则拥护姜氏一族。” “毕竟刚起兵时,是姜氏一族先站出来,振臂高呼‘清天下、正乾坤’的旗号,才有了如今的胜局。” “文臣武将各拥其主,眼见刚稳定一点的江山又要乱起来,薛定山退了。” “薛定山主动退让,愿奉姜瑞为主,请姜瑞登上皇位。”苗妩道,“而姜瑞,则封薛定山为异姓王,与姜氏共享江山,且将并州、滁州两地,划为薛定山异姓王的封地。” “薛定山从此镇守并州,至死,未曾离开。” 细雨一拍桌子,“他傻啊?” 怎么能退呢? 那么大一块地盘,辛辛苦苦带兵打回来的,他这一退,岂不是太亏了! “他把皇位让给姓姜的了?” 苗妩点头,“你说的没错。” “傻子!要是我,我才不让!”细雨不爽,“我赢回来的东西,凭什么让给别人?” 苗妩默然。 她忽地忆起二百多年前,她曾因好奇,夜访薛王府,也曾问过这句话。 二百多年前的那位故人,是怎么回答的? “姑娘为薛某报不平,薛某心领。只是,薛某领兵打仗二十余年,杀戳过重。若登上高位,于百姓于天下,不见得是好事。” “这只是你的臆测,”二百年前的苗妩,仍旧一身红衣,站在屋顶上,衣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凭臆测可说服不了我。” “你为何退?” “姑娘……” “你为何要退?”苗妩打断他,又问了一遍。 夜色下,薛定山身形高大,身穿一袭浅色衣袍,眉梢眉角,已显沧桑。 唯有一双眼,在月下仍亮得惊人,隐隐有当年常胜将军的余威。 “姑娘……“薛定山无奈,“我若不退,刚安定下来的江山,便又要乱起来。百姓……太苦了。” 苗妩想了想,“你是为了百姓……才退的?” 薛定山默然点头。 他打了二十多年的仗,见到了太多的流血、厮杀、还有人间惨剧。 他不愿刚刚安定下来的山河,再起战乱。 也不愿刚能喘口气的百姓,再度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百姓太苦,我退一步,也没甚么。” 薛定山神情淡然。 “最开始便姜家起兵,反抗前朝。如今胜局已定,姜氏成为这江山之主,也是应当应分。” 苗妩一时说不出话。 眼前这人,说的什么?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苦,他让出皇位? 这么……大义? 第116章 天下将乱 “你把皇位让给姜瑞,你不后悔?” “不后悔!” 回应苗妩的,是薛定山坚定的三个字。 说完不后悔,薛定山目中微带责备,对苗妩道:“这位姑娘,皇帝的名讳,还是莫要直呼的好。” 苗妩不以为然。 “那是你们的皇帝,并不是我的。” “姑娘,”薛定山摇头,“薛某不知姑娘是何身份,想必是有来历之人。不过,薛某想提醒姑娘,若江山倾覆,天下大乱,受影响的并不只百姓,世间万物都在其中。” 苗妩一时怔住。 片刻后,她向薛定山一拜。 “今晚冒昧来访,多谢薛将军解惑。既是薛将军心甘情愿之举,但愿这天下,能回报薛将军的这份高义。” 薛定山摇摇头,“薛某做这些,并不为天下人的回报。” 他悠悠道:“人生在世不足百年,闭眼前若能心静如水,便是幸事。” 思及此,苗妩微微一叹。 不知薛定山临终之前,有没有心静如水。 亦不知,若薛定山泉下有知,看到如今并州薛家的惨状,有没有后悔。 “苗姐姐!”细雨等了半天,都没听苗妩继续往下讲,忍不住敲起了桌子。 “苗姐姐,你到底在想什么,还讲不讲了?” 被细雨打断思绪,苗妩回身,坐回桌边,继续道: “三个月前,朝廷使臣带着圣旨,去了并州。” “有人密报,并州薛家有不臣之心。现任异姓王薛承江,亲手写了血书一封,献呈皇帝,以表忠心。” “血书快马入京,使臣留在并州,看管薛家,等待皇帝回复。并州是薛家的天下。在并州,想用薛家的兵,看守薛家的人,那是异想天开。” 苗妩语调悠悠,讲的朝廷密事,就如同街头八卦一般。 “使臣便拿出虎符与密令,调遣了离并州最近的渑州十万兵力,围了并州。” “那时,所有目光都聚在并州……都在等,薛家到底有没有反心。” 细雨趴在桌上,她听得入了神,“薛家有吗?” 苗妩摇摇头。 “薛承江……做了和他老祖宗一样的选择。” 和老祖宗一样的选择?细雨眨眨眼。 “他也退了?” 苗妩又点头。 “啧啧啧,又一个傻的。”细雨下了结论。 苗妩看着她,“你觉得他傻?” “当然了!”细雨理直气壮,“都被人欺到头上了,还不知反抗,这不是傻是什么?” “或许吧。”苗妩微微摇头,“也或许,他是不想引起战乱,让百姓受苦。” 她继续道:“薛承江出面,约束了薛家军。王府大门紧闭,府中所有人不得外出。” “至于王府每日所需,则由使臣派人,一大早送至薛府后门。” “薛承江还抱有幻想,皇上会念在薛家一门忠义的情份上,还薛家一个清白。” “半个月后……” 此话一出,细雨精神头一震,“出事了?” “是。一大清早,给薛府送菜的菜贩,拉了一车菜到了薛府后门,敲门后久不见人应,便去找了围着薛府的渑州军。” “渑州军做不得主,又去找朝廷使臣。” “使臣匆匆而来,方破开薛府大门。入府查看时,才发现薛府一百二十七人……从上至下,从老至幼,从主到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已气绝身亡。” 细雨咋舌。 一百二十七人?这么多。 都死了? “怎么死的?”她忍不住问。 苗妩眯起眼,幽幽一叹,“仿如睡着一般,同一时刻,所有人瞬间气绝。就连薛府养的花鸟虫鱼,也都一样。” 细雨喃喃:“同一时刻,所有人瞬间气绝,连花鸟虫鱼都一样,那岂不是……死地?” 她猛地看向苗妩,”薛家成了死地?” 苗妩眼带赞赏,点了点头。 细雨猛地坐直了身子。 死地,并不是随随便便一块地,便能被称为死地。 能被称之为死地,必须是这块地域内,所有生机都已断绝,并难以复原。 凡是死地,必凶险万分,活物陷入其中,便会立即身亡。 “不对呀,”细雨敏锐地发现了漏洞,“你刚才还讲,那使臣还进去查看了……使臣没死吗?” “没有,”苗妩摇头,“白日里进入薛家的人,都没死。” “死的只是薛家人。” 嘶,这不对呀。 细雨皱眉苦思。 师父讲过,死地一成,便很难恢复原状。那薛家,为何与一般死地不同? “薛家的死地,有何异常?”细雨问。 苗妩对她赞赏一笑,“说起这些,你倒是很敏锐。” 细雨得意地皱皱鼻子。 “你说的不错,薛家的死地,确实不同。白日里进出无异常,到了入夜时分,踏入者立即气绝身亡。” 得出这一结论,渑州军付出了伤亡百人的代价。 白天无事,夜晚凶险……“人干的,还是妖?”细雨问。 苗妩也不瞒她。 “是妖。很厉害,我不是对手。” 她在酒楼听闻并州一事后,因二百多年前,与薛定山的一面之缘,苗妩千里遁行,去了并州。 站在薛家府外时,她便感应到薛府内,有道霸道又凶残的妖气。 很熟悉。 那残留的妖气,让她浑身一颤。 十四年前,就是为了避开这妖气,她远离京城。 十四年后,在并州薛家门外,她又遇到了当年的妖气。 苗妩不敢大意,立即离开了并州。 回到锦花城,她提了几天心,后来一直无异常,她才慢慢将此事放下。 细雨听得入了神。 猫妖可是千年大妖,能让千年大妖都害怕的妖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留下的? “苗姐姐,你说的那个妖气……” 苗妩打断她,“你一个小道士,就别惦记这个了。我都不是它对手,你更别想着能对付它。保住自己小命才要紧。” 她站起身,一挥袖,收起了妖气凝成的疆域图。 “幽州兵败,幽州乱了。并州薛家人死后,薛家军也反了。” “薛家军杀了朝廷使臣,和渑州军打了起来。” “如今,并州、滁州、渑州、邰州……都相继乱了起来。” 二楼小花厅,响起苗妩幽幽一声叹。 “这天下,又要乱了。” 第117章 俗世修心 中秋月夜的谈话,仿佛一场梦。 第二日的苗妩,便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仍是热情大方的苗掌柜。 她没再催细雨离开。 细雨听了一肚子朝廷秘辛,仿佛左耳进,右耳出。 她日日往外跑,逛遍了锦花城各个角落。 时不时还带回点新鲜玩意,比如糖人、泥人,还有糖葫芦,和苗妩一起分享。 日子仿佛和以前一样,又仿佛不一样。 酒楼里,谈论幽州、并州和其它几州的客人,变多了。 讲得兴起,还有人会吵起来。 客人们分为两派。 一派赞薛王爷一门忠烈,必无反心,是朝廷冤枉忠臣,令人寒心。 另一派则站朝廷,说无风不起浪,有人密报薛家想反,其中必有缘故。 争来辩去,有二人便上了头。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吵了起来。 便有人去喊了苗妩来调停。 苗妩让跑堂的送过来一壶“千日醉”,亲自执壶,给争吵的两位客人,各倒了一杯酒。 “这世上的事,各有因果。谁对谁错,岂是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辩个清楚明白的。” “两位争这个,实在是没有必要。” 苗妩也端起一杯酒,朝二人举杯。 “长日醉里,莫谈国事。二位算给我一个面子,饮了此杯后,化干戈为玉帛,大家握手言和,可好?” 围观的客人,也给苗妩撑场子。 “苗掌柜说得对。” “就是。前两天,城南那个,不是有个人被抓进了府衙?” “我知道此事。”酒楼里还真有知情者,“那人就是嗓门太大,谈论并州时为薛家说了两句公道话,结果门外正好一队巡街捕头经过……” 他压低声音,“听说,被打了板子,现在人还没放出来,关在大牢里。” 其他人都咋舌。 “那他家里人,不得急坏了?” “可不咋的,他老爹老娘急得卧病在床。他媳妇又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小的,还要求人请托,想把他弄出大牢……“说话的人摇摇头,“这事谁敢应承她?难呐。” 有人叹道:“自己嘴上没把门的,拖累了一家老小……” 一席话,听得争吵二人中站薛家的那位,面如土色。 他抖着手,端起酒杯,向苗妩及众人道谢。 “多谢苗掌柜提点,也多谢诸位给小弟讲了城南之事。” 他心中一阵后怕。 险些,他也要步了城南那人后尘。 “哎,说起来也是我这人性子不好,爱跟人争个高低。以后我这性子得改,坚决改!”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引来众人叫好。 有好心人便出言相劝—— “兄弟,以后在外长点心眼,别被人一激,什么都往外说。须知祸从口出!” “就是。若咱们出了事,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你想想这日子可怎么过。” “以后可别再犯糊涂了……” 那人连连称是,朝众人一一拱手,坐了下来。 站在朝廷一边的客人,也算给面子。 “既然长日醉掌柜的开了口,今日这事便就此揭过,不提了。” 说罢,他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坐回原位。 只是他的一双眼,仍时不时朝先前与他起争执的那人瞄去。 苗妩将他神态,尽收眼底。 她不动声色,将自己的那杯酒举起,“二位如此痛快,我也不能扫兴。” 说罢,她一仰脖,一杯酒尽入喉中。 大堂里一片叫好声。 “苗掌柜,爽快!” “咱们的苗掌柜,是个痛快人!” “我就爱来长日醉吃酒,一是味好,二嘛就是冲着苗掌柜来的……” 有人吆喝了一句,引来众人嘲弄。 “可拉倒吧,也不瞅瞅你长那啥样,你还敢惦记咱们苗掌柜?” 那人急了,“胡说什么,胡说什么?” 他看向苗掌柜,“苗掌柜,你别听那帮人胡说八道。我说的惦记,和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苗妩笑道:“我知道。你惦记的,是我酿的千日醉!” 众人哄笑。 “大家继续吃喝,别让刚才的小事,扫了诸位的兴致。” 苗妩安抚好客人,转身向后面走过,路过一桌时,她停下脚步。 “二位客人眼生,以前没来过?” 坐对面的客人道:“掌柜的好眼力,我们这是慕名而来。” “不知二位客人,对长日醉饭菜口味可满意?”苗妩问。 “满意满意,苗掌柜的长日醉,不愧在锦花城里排第一。”起争执的男人,朝苗妩竖起了大拇指。 苗妩以扇遮面,抿唇一笑。 “两位如此夸赞,我也不能小气。”她回身招呼跑堂,“去,给这桌客人赠一壶长日醉来。” 回转身,她笑道,“这壶酒,算我请的。” 二人被她笑容所惑,一阵头晕。 晕惚感倏忽即去,二人恢复清明,跑堂也将一壶酒送了上来。 二人执壶对饮。 与人起争执的那人,再没朝旁边看一眼。 细雨趴在二楼,将大堂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见苗妩出了长日醉,她也蹬蹬蹬下了楼,追了上去。 “都看到了?”苗妩没有回头,问道。 细雨跟在她身侧,“看到了,你把那两人的记忆给清除了。” “没错。”苗妩没有否认,“那人明显记恨于心,恐怕一出长日醉,他就会到官衙,告发与他起争执的另一人。” 细雨点头。 “我懂。你消了他们二人的记忆,他们就不会去告发。与他起争执的那人,就不会被官府捉走……可你帮了他,他却不知道你帮了他。” 好亏呀。 若是她,她才不会做这赔本买卖。 苗妩斜睨她一眼。 “我又不是为了帮他,毕竟是长日醉里发生的事,我只不过不想让长日醉惹来麻烦罢了。” 嘁,装! 细雨撇撇嘴。 她实在好奇。 一个猫妖,还是修行了一千多年化形的大妖,为何会来俗世,开一家酒楼? 心肠瞧着还挺好。 成日里调停些酒客纠纷,不烦吗? 此时二人正经过竹林,苗妩伸手抚过青翠的竹竿。 “这有什么可烦的,你不知,世人百态,品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细雨茫然。 这猫妖,说的什么意思? 苗妩见她一脸茫然,忍不住抬手,轻拍细雨脑袋。 “妖和你们一样,化为人形后,也须到俗世修心,难道你不知?” 细雨摇摇头,知不知的,并不重要。 “苗姐姐,我要走了。” 第118章 我要走了 拍着细雨脑袋的素白手掌一顿,给她正了正固定道髻的白玉发簪。 “要走了?” “对。”细雨摇头晃脑,声音清脆,“我想师父了。” 才怪。 她银子快花光了。 严格一点说,是乔家付给她的二百五十两快花光了。 ****** 一大早,细雨就被喊到了前头。 记账的刘先生,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卷纸。 从纸张背面透出来的墨痕,能看出来,这卷纸上,写满了字。 “细雨呀,虽说你跟掌柜的是远亲,但毕竟有个远字,对吧?” 刘账房捻着短须,绞尽脑汁想把话说的委婉些。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跟苗掌柜,亲缘还隔了好几层……你说是吧?” 细雨没听刘账房拐弯抹角的暗示,接过了那卷纸。 展开。 好家伙,她的账单。 最顶端,清清楚楚一行字:“掌柜远亲欠银五十两,已结清四十两,余十两未结清……” 搞什么,最开始五十两,不是清账了吗? 细雨手腕一动。 卷得好好的账页,刷地一下,在柜台上铺陈开。 柜面太小,纸卷太长,咕噜噜滚下去,带了长长一溜。 细雨这才看出来,这么长的一卷账页,是用浆糊,一张一张拼起来的。 谁呀,这么有闲心,拼了足足一丈多。 细雨刷刷刷地往账目最底下扒。 刘账房在旁边手忙脚乱,“哎哎哎,细雨哟,你动作轻点轻点,别把纸张给弄烂喽。” 这可是他一张一张,辛辛苦苦誊抄,又辛辛苦苦拼起来,拼了足足一丈三尺长。 且不容易呢。 细雨充耳不闻,她在找她想看的。 明细她不感兴趣,她要看总数。 不过……她半个月,吃了有这么多东西吗? 怎么觉得这卷账页,长得翻不到头? 翻不到头,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一丈三尺长的账目,还是能翻到头的。 细雨终于看到了,她想看到的。 最下方总计金额:“共计欠银一百八十六两八百七十三文……” 细雨倒抽一口凉气。 有零有整,怎么会欠这么多??? 半个月而已,她花了有一百八十多两? 八百多文的零头,被细雨给忽略了。 搁以前,八百多文对细雨来说,可不算小钱。 她捕捉山鸡野兔,托山下的猎户,到镇上给她换盐换油换精面,偶尔会给她再带回来几十文。 八百文,在那时的细雨眼中,是好多好多铜钱。 现在,八百文都入不到她眼里了。 细雨盯着一百八十六两这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百八十六两,若在山上,够她和师父花上十年还有富余。 这才半个月…… 细雨抬起头,“刘叔,你是不是把别人的账,记我头上了?” 刘账房仿佛受到屈辱般,脸色涨得通红。 “细雨呀,你这话可不能随便瞎说。” “我刘某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 “你若不信,不妨把苗掌柜叫过来,咱们当着苗掌柜的面,一一对账!” “我刘某敢指天发誓,自从我做了长日醉的账房先生以来,我没记错过一笔账。如有假话,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细雨:…… 没记错就没记错,倒也不必发这样的毒誓。 她只是随口一问,刘叔急什么。 刘账房扒拉着账页,准备给她从头讲起。 “你看看你看看,我记的账详细清晰。你瞅瞅,这是哪一天吃的,这是吃的哪一顿……午食、晚食或是半中腰加膳,都记得有……” 细雨:…… “你再看看,这是谁给你送的,是送到二楼、大堂还是后院,也记得清清楚楚。” 细雨:…… “你若真不信我这个账,那就把这些人都叫过来,咱们一天天来对,对清楚。” 刘账房信心十足。 细雨无话可说。 账记得这么细,刘叔你上辈子肯定是个算盘精! “不用了。我信刘叔你记得账。”细雨只能认命,“刘叔,我真吃了那么多啊?” 刘账房爱莫能助。 “真的。” “怎么会这么多?” “长日醉,价格本来就略贵,”刘账房摇摇头,“你还……” 毫无节制。 真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幸亏这不是他家的崽。 细雨嘟着嘴,开始卷账页。 刘账房当做没看见。 这近二百两的欠银,他估摸着细雨掏不出来。 这账到最后,估计是苗掌柜自己掏。 不过,这就和他无关了。 他只是个账房。 记好账,算好数,剩下的如何清账,是苗掌柜自己的事。 苗妩不知去了哪,细雨也没找她,揣着账页回了后院。 上了二楼后,她趴在桌案上,把刘账房记得细细的账页,重新打开又看了一遍。 这次她看得很详细。 小纸趴在账页上,跟她一起看。 它一惊一乍。 “细雨,你一顿吃了五只荷叶鸡?五只!!!” 语气里满是震惊。 在出云观时,没看出来细雨这么能吃。 “幸亏你以前吃得少。” “你起开,挡到字了。”细雨把小纸拨拉到旁边。 小纸从桌面上爬起来,一跛一跛走到桌边,抓着垂在桌边的一根细绳,滑到了地板上。 细雨恼羞成怒,它还是去找大白吧。 细雨打开了乔家装银子的包裹。 里面原本二百五十两,花了四十两,她出去逛街买东西,找刘账房换开了十两,还剩二百两整。 细雨抱着二百两银子的包裹,万分舍不得。 合着她辛辛苦苦忙活一场,到最后给长日醉做了贡献? 不行,她得走! 再不走,她百宝袋里的一千两,也保不住。 她还想用这一千银,把大殿给修缮一下。师父的草屋也要翻新,草屋换成瓦片。窗户也要重新糊新的,换成更透亮更结实的白棉纸。 走走走! 不过,走之前,她还是要谢一下猫妖前辈。 叨扰了猫妖前辈大半个月,还给她讲好听的故事……走之前,请猫妖前辈吃顿饭好了。 她没银子了,请得简单一些。 中午时,苗妩便被请到了摘星阁,见到细雨在里头,就笑了。 “今天怎么不让人把饭送到后院去了?” 细雨笑嘻嘻的,“今天想在摘星阁吃。” 摘星阁,已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多宝阁上重新摆上了好看的瓶瓶罐罐。 花瓶里插上了花。 墙上挂满了画。 桌上摆了四盘菜,三素一荤。 可惜,饭吃到一半,苗妩便被叫走,去调停客人纠纷。 细雨趴在二楼,看完了一切。 她追上了往后院走的苗妩。 一前一后,一问一答。 “苗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我在二楼呢?” “哎哟,还真忘了,以为你在后头。都看到了?” “看到了……” …… “苗姐姐,你为什么要开这么一间酒楼?天天忙活着调停酒客纠纷,你不烦吗?” “这有什么可烦的,你不知,世人百态,品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 “苗姐姐,我要走了。” 苗妩收回替她正发簪的手,牵着细雨,回了小楼。 “走吧,一路平安。” 第119章 再访城西 刘账房的猜测,落了空。 一百九十四两银子的欠账,细雨自己掏的银子。 为何多了几两? 当天中午,细雨不是请客吃饭了嘛。 多花了几两,刘账房铁面无私,记到了账里。 至于零头,这次真抹了。 细雨抓起装有乔家二百两的银子包裹,塞给了苗妩。 “这有二百两,拿去清账。剩下的银子,让刘叔给我换成碎银子还有铜钱。” 递出去鼓囊囊一大包,收回来哗啦啦一小包。 翌日清晨,细雨起床时,天光大亮。 行李没啥可收拾的,都在百宝袋里。 大白,在。 小纸,在。 驴背上的厚垫子,在。 驴背上特制的两个木桶,在。 绑在驴脖子上,当枕头的大包袱——这次不用了,苗妩给她准备了一个真正的靠枕,加了长带子,可以绑在驴脖子上。 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用的时候收回百宝袋。 腰上多了个小荷包,是苗妩送她的小钱袋,里面装了些碎银子,还有铜板。 细雨抱着大白,夹着垫子,扛着桶,走到巷子里。 巷子里多了个驴棚。 大青驴就养在棚底下。 每日有专人照料,细雨是一点心也不操。 所以,半个月后再来看,她发现,驴胖了。 要问细雨是怎么发现一头驴胖没胖的,原因很简单。 两个定制的木桶重新放到驴背上后,细雨发现,两边的桶,被大青驴的肚子,给顶起来了。 站在驴屁股后面看,两个桶呈“八”字形。 原来可不是这样的。 细雨心虚。 她这头驴,到底吃了长日醉多少草料和黑豆啊? 快走快走。 免得苗姐姐想起来,再和她算一算毛驴的花费,对了,还有大白。 大白每日吃的鲜嫩菜叶,小鱼小虾小河蚌…… 捞起绕着驴转悠的大白,把小纸从大白脑袋顶上拽下来,塞进袖子里。 细雨解开缰绳,牵着青驴,沿着小巷绕到了大街上。 长日醉刚开门,有个跑堂端着盆水,泼到了大街上,正好看到牵着驴,鬼鬼祟祟正要离开的细雨。 “细雨,你这就走呀?” 跑堂的扬声打招呼。 细雨回头一瞧,拽着驴,跑了。 她这一跑,倒把泼水的跑堂给看愣了。 “哎,傻站门口干啥呢?”另一个跑堂端着水,也出来泼水。 正好看到站在门口,拎着木盆,伸着脖子,往远处瞅的同伴。 “苗掌柜的小远亲,刚牵着驴走了。” “走就走呗,昨儿个大伙不就知道消息了吗?” “不是,”第一个跑堂挠挠头,“我刚喊一声,结果人牵着驴,跟后面有狗追一样,嗖的一下,就跑了。” 他想了想,补了一句,“跑得比驴还快。” 没骗人。 他看得真真的。 那牵绳抻得直直的,驴险些没跟上。 苗妩站在门边,听两个跑堂唠闲嗑。 “活都干完了?” 两人一回头,都低下了头,“掌柜的。” 苗妩挥挥手中扇子,两人忙灰溜溜的进去,继续干活去了。 苗妩走出门,往西边望去。 小家伙走了。 一大早的,倒是没再跟她告个别。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长日醉。 俗话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若是有缘,也许日后她跟小道士,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 细雨牵着驴,一口气跑出了城中心,跑到城西地界,才停下脚步。 翻身上了驴背,她骑着背,顺着人流往前走。 城西,城西……哎,好像很久没听到韩瘸子的消息了。 细雨索性拐了条街,拐去了养蜂巷。 时隔半个多月,养蜂巷的人还记得小神仙。 她一露面,便被围了起来。 “小神仙,原来你还没离开锦花城啊?” “小神仙,这么长时间,你住在什么地方?” “小神仙,我听人说,乔家搬走了,是不是真的? 围过来的人,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 细雨一个都没答,她有话要问。 “韩瘸子还活着吗?” 众人一静。 小神仙突然跑到城西,还问韩瘸子是死是活,什么意思? 小神仙是想让韩瘸子活呢?还是想让韩瘸子死? 人群里有个瘦削的妇人,迟疑开口。 “小神仙,韩瘸子还……还活着。” “哦?”细雨来了兴致,“他命还挺硬,还活着呢?” “活着活着,”瘦削妇人咽了咽口水,“每隔三五日,还会来几个闲汉,把他拖到院中教训一顿……” 最开始,邻居们还会围过去看个热闹。 后来也就没了这兴致。 大家伙都挺忙的,一日闲下来,家里几张嘴可能就得饿肚子,哪有闲工夫一直去盯着韩瘸子被人揍。 又不给钱。 瘦削妇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真有人给她钱。 有人夜里敲她家门,给了她家一块碎银,雇她每日给韩瘸子端一碗稀粥,一个窝窝头。 别让韩瘸子饿死就成。 既然收了银子,瘦削妇人就每日给韩瘸子送饭。 一碗稀粥,一个杂粮窝窝头。 稀粥清得能照出人影,窝窝头放了三五日,天热,上面还长了白毛毛。 不管饭食好赖,反正吊着韩瘸子一条命,没让他被活活饿死。 瘦削妇人一开始还奇怪,花银子雇她给韩瘸子送饭的人,会是谁。 她试探问过,换回来一句:“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吓得瘦削妇人闭紧了嘴,再不敢多事。 那人话里对韩瘸子毫无敬意,可又肯花银子,让她看顾着点。 可要说那人关心韩瘸子,给了银子后,又再没见那人来过。 一小块碎银子,可不够照顾韩瘸子一辈子的。 瘦削妇人决定,到了八月底,那人还不出现,韩瘸子她就不管了。 有人给钱,雇她照顾韩瘸子的事,瘦削妇人除了自家人,没往外说过。 今日当着小神仙的面,这么一提,众人才恍然。 “我说呢,天天见你端着碗往韩家院里跑,我还以为你看上韩瘸子那张脸了?” 有妇人心直口快,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秃噜了出来。 瘦削妇人脸涨得通红。 “你们可别瞎猜。就韩瘸子现在那个废人样,我能看上他?他给狗娃他爹提鞋都不配。” “那人送银子来的时候,银子还是狗娃他爹亲手接过来的,这事他知道。你们不信我说的,等晚上他下工回来,你们都问他去。” 瘦削妇人言之凿凿,众人都信了她说的话。 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到底是谁,这么好心?花钱雇人照顾韩瘸子?” 第120章 雁落寻巢 “好心?不见得。” “怎么说?” “也许是不想韩瘸子这么痛快的死,吊着他一条命,让他多受几次罪?” 众人这才想起来,隔三岔五便会来揍韩瘸子一顿的几个闲汉,一时都静了下来。 这个猜测,太靠谱了。 细雨也饶有兴致地听。 别人还在猜是谁,细雨心里倒是有了个人选。 乔父,乔老爷。 乔家虽然搬走了,可乔府里头还有人啊。 乔家又有银子。 雇个邻居,每日送饭,吊着韩瘸子一条命,简单。 雇几个闲汉,三五不时地跑到城西养蜂巷,把韩瘸子揍一顿,给他点教训,更简单。 啧啧啧,这才叫会花银子呢。 不像她,二百五十两,基本上全花到吃上了。 她还不像驴,吃了还长点肉,她一点肉没长。 “小神仙,”有人悄悄凑过来,“给霜娘下妖术的那个妖,你收服它了吗?” 细雨爽快道:“那妖已经被雷烧死了,没事了。” 锦花城里有个大妖,没别的妖敢来惹事。 对了,妖……那只雀铃妖临死之前,为了活命说了什么来着? 愿将它巢穴里的宝贝悉数奉上? 细雨想起这个,意外之喜险些将她淹没。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离开锦花城了。 差点与雀铃妖的宝贝失之交臂。 幸好幸好,她想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妖虽是坏妖,可它搜刮的金银财宝,可没有好坏之分。 全是她的! 细雨清清嗓子,向众人打听:“雁落山,往哪边走?” ******* 出了城,细雨拐向北。 雁落山离锦花城不远,在锦花城以北三十多里处。 一路打听,晌午时分,细雨站在了雁落山山脚。 她抬头望着虽不太高,但一看就有好几座山头,绵延起伏的群山,一起犯了难。 雀铃妖的鸟巢,会在哪? 让她一个山头一个山头闻过来,她鼻子会坏吧? 一扭头,与木桶里的大白对上了视线。 大白转开了脑袋。 细雨拎着脖子,把它从桶里拎了出来。 “大白,你也该有点用了。雀铃鸟是妖,你也是妖。去,闻闻它的妖味在哪?” 大白:…… 这是拿它当狗使吗? “嘎!”大白的翅膀忽闪起来,它不去。 它是鹅,不是狗。 细雨的手如铁爪,牢牢抓着大白不放,“你不去,以后就没有妖丹吃。” 然后,她变戏法般,掌心里出现一粒五颜六色如彩虹般的妖丹。 “你若听话,这粒妖丹以后也是你的。” 大白:…… 细雨什么时候还学会了这一套? 可是,刚刚她拿出来的那枚妖丹,好漂亮。 它想要。 “嘎。” 有所求的大白,只能让细雨拿它当狗用了。 闻了闻彩虹妖丹上的气息,大白“嘎嘎”两声,率先朝山上跑去。 细雨牵着驴,紧跟其后。 被塞在袖子里的小纸,听到外面的鸟叫蝉鸣,许久没听到人声,它也不愿意待在袖子里。 “细雨,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细细的、尖尖的,像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喊得细雨脑壳疼。 她只得把小纸从袖子里掏出来,塞进前襟里,露个脑袋在外头。 小纸满意了。 从袖子里出来了,还不用自己走路,还能看到外面景致,它心满意足。 “细雨,你不是说要回家,这是哪?” 小纸看着这山,不像是神掌峰。 “你傻吧,神掌峰还不知在哪呢,咱们才刚刚出了锦花城,这是雁落山。” 细雨毫不客气。 “你,你说我傻,我要告诉师父。” “你告啊,”细雨才不怕,“不过,师父不喜欢告状精。” 小纸:…… “我不是告状精。” 细雨嘁了一声。 是谁天天把“我要告诉师父”挂嘴上的? 小纸:…… 它转了话题:“细雨,你这会儿去干什么?” “找宝贝去。” “什么宝贝?” “那只雀铃妖搜刮来的宝贝。” “大白在干嘛?” “它在寻路。”细雨不怀好意地道,“瞧瞧大白,还能带个路。你说说你,除了我要告诉师父,你还能有什么用?” “我,我会扫院子……” “我现在可没院子给你扫。” “我,我,我……”小纸卡了壳,“我能陪你说话,大白不行。” 细雨:…… 这它都能想出来?还有点脑子。 哎,这脑子是她画的,岂不是说,她更有脑子? 细雨把自己想乐了。 小纸仰着脑袋看着自己傻笑的细雨,“细雨,你在傻笑什么?” 细雨脸上的笑,刷地消失不见。 她一根手指,把小纸的脑袋按回到衣襟里。 “关你什么事!问东问西,很烦,知不知道?” 衣服里传出小纸闷闷的声音:“我不要在里头,又黑又闷。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细雨:…… 吵死人了。 为啥当初她要多事,答应给小纸画张嘴? 为啥? 有没有时光倒流术? 她想重回画纸为灵那一天。 把想给纸人画嘴的她给打晕,然后画个不带嘴的新纸人。 至于小纸高不高兴,哼。 一个纸人,管它高不高兴。 她充耳不闻小纸制造出来的杂音,跟着大白往山上偏僻的角落爬。 爬了两座山头,在第三个山头最高的一棵树上,大白停下了。 就算大白不停下,细雨自己也能闻到那股淡淡的、臭臭的妖气。 是这里了。 雀铃妖的妖巢,原来在一棵树上。 细雨仰起脖子,往树上看。 树冠茂密处,有一个硕大的鸟窝,很是醒目。 第121章 绿叶结珠 “只是个树枝搭的鸟窝呀。” 细雨有点失望。 鸟窝再大,还能多大? 那只雀铃妖,个头长得小也就罢了,做事也不大气。 给自己的巢穴,就不能弄得大点? 一路走来,她发现了好几个山洞,随便占一个,不行吗? 真小家子气。 细雨在附近寻了棵手腕粗的小树,把青驴绑在了树上。 大青驴倒是挺温顺,被绑在树上,便开始垂下脑袋,啃食新鲜的野草。 细雨则站得稍稍远了一些,打量着山头最高的那棵树。 她没有在神掌峰看到过这种树。 树干笔直挺拔,整棵树高达十多丈。 爬树对细雨来说,不算难事。 可高达十几丈的树木,她还真没爬过。 这棵树,树干上没有多余的枝杈,到了七八丈左右,才开始有了树枝分杈。 雀铃妖的鸟巢,就隐在浓密的枝叶中。 细雨仰头,看着树上那个鸟巢。 她得一口气爬个七八丈,才能有个可供歇脚的枝杈。 “大白,你也在树下等着,看好咱们的驴。” 交待了大白一声,细雨在手心上吐了口唾沫,搓搓手,开始爬树。 细雨爬惯了树,七八丈距离,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就见她手脚并用,动作如同猴子般灵活。 当踩到第一个枝杈时,细雨站在枝杈上,稍稍停歇片刻。 站得高,有风。 山间的风掠过树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给满头大汗的细雨,吹来几分凉意。 舒服。 细雨享受着凉风的吹拂。 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细雨,细雨,你瞧那边……” 细雨一低头。 衣襟处冒出来个黄色小脑袋。 她爬树时,忘了把小纸留在树下。 “你冒出来做什么?万一被风刮走了,我可找不回你了。” 细雨想把小纸重新塞回衣襟里,小纸不干。 “不要,我不要回去。” 衣服里又黑又闷,它想露个脑袋,看看外面。 “我只露个脑袋,不会被风吹走的。”小纸转移话题,“细雨,你看那边,那个鸟在吃什么?” “哪边?”细雨问。 “右边。” 细雨向右边望去。 她看到了小纸说到的那只鸟。 一只喜鹊,落在树梢,正专心地啄着树叶……树叶? 细雨抬头细看,才发现这棵不知名的树,叶子普普通通,可在叶子边缘,长了一圈小珠子。 这些珠子,有红有绿,大小不一。 绿色的珠子偏小,最小的才绿豆大小。 颜色泛红的珠子个头就偏大,最大的足有枣子大小。 那只喜鹊,啄的就是红色的珠子。 细雨在身边找了找,找到一粒红色果珠,摘了下来。 小纸还在絮絮叨叨,“那只鸟爱吃这种果子,大白会不会也爱吃?咱给大白摘些下去吧?” 细雨挑挑眉。 自从小纸换了新身体,又多了张嘴能开口说话后,它就和大白常混在一起。 没想到,倒让这两只混出几分情谊来。 爬到树上了,看到树上结的果子,还惦记着大白爱不爱吃。 细雨没理小纸的絮叨,她打量着摘下来的果子。 大小如枣,果皮捏着软软的,闻着……没啥味。 鸟都能吃,她应该也能吃。 细雨拿着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把红果扔进了嘴里。 果皮咬破的一刹那,细雨被口中的甘甜惊住了。 好甜! 比苗姐姐种的葡萄还甜! 三两下嚼完了嘴里的果子,细雨又摘了七八粒。 颜色有青有红,红色有深有浅。 细雨决定挨个试试。 她刚吃了一粒红透了的果子,口感甘甜多汁,那别的颜色呢? 先试青的。 刚入嘴,她就呸呸呸呸,吐了出来。 青色果子不熟,是涩的。涩中还泛着苦,不能吃。 为了消去口中苦味,细雨往嘴里又塞了一粒最红的。 咬破果皮,甘甜的汁液流出,盖住了嘴里的苦味。 细雨眯起眼,还是红色的甜,好吃。 掌心里的几粒挨个吃完,细雨心里有了把握。 青色是刚结出来的果子,不熟,不能吃。 颜色开始泛红,则表明果子开始成熟,能吃,果肉略硬,汁水略少。 颜色深红,则说明果子熟透了。 原本偏硬的果肉化为了汁液,回味甘甜,是最好吃的。 不过吃了一捧果子,除了好吃以外,她没觉得这果子有别的用处。 既没有丹田泛热,也没有灵台清明,难道说……这果子只对鸟类有用? 或者说,对鸟妖? 要不然,那只雀铃妖,干嘛把巢建在这棵树上? 大白是鹅,又会飞,严格说起来……也算鸟的一员。 嗯,大白能吃。 当然,她也能吃。 虽然对她没甚好处,但……当成葡萄来吃,也行啊。 行吧,她先去妖巢里寻宝,等她寻宝回来,就摘满满一大兜,给大白带下去。 细雨拍拍手,摘了一片叶子擦掉手上的汁液,然后继续向上爬。 站在鸟巢旁边的时候,才能确实感受到,这个鸟窝到底有多大。 树枝搭成的鸟窝,边缘竟然比她都高。 站在硕大的鸟窝旁,细雨成了小矮子。 小矮子气鼓鼓地又往上爬了两层,站得高,看得清,细雨把鸟巢全貌尽收眼底。 这个鸟巢,确实挺大的,目测和她的小树屋,大小差不多。 还用树枝,搭了个顶棚,遮住了半个窝巢。 细雨没搞明白,搭半个顶棚是做什么。 半个顶棚,挡挡太阳倒还可以。 可若是下雨……另外半边没有遮挡,可防不住雨。 打量清楚了鸟巢外貌,细雨纵身一跳,跳进了鸟巢里。 鸟巢底部铺了厚厚的树叶、杂草,跳到上面,倒是软软的。 细雨站起身,打量起简陋的、用树枝搭建起来的窝巢,忍不住失望几分。 太简陋了。 这像是一只妖住的地方? 狐狸洞里也很简陋,可最起码洞里还挂了不少纱幔呢。 她进去的时候,那些纱幔飘啊飘的,看着就妖里妖气。 这个鸟巢呢? 除了比寻常鸟巢大一些,底部铺得软和一些,搭了个不知啥用的棚顶外,还有什么? 没了。 细雨在鸟巢里转了一圈,入目之处,到处灰扑扑的。 树枝、枯叶、杂草……没了。 雀铃妖竟然骗她! 它敢骗她! 细雨气得将铺在巢底的杂草、树叶一脚踢飞。 巢穴里,荡起一阵烟尘。 在一片灰扑扑中,几片艳丽的羽毛 ,从杂草枯叶堆里,被踢飞起来。 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缓缓落下。 第122章 羽中幻术 小纸叫了起来,“有根羽毛……” 不用它叫,细雨也看见了。 她伸手,捏住了缓缓下落的艳丽羽毛。 凑近鼻端,羽毛上熟悉的妖气,是雀铃妖自己的羽毛。 细雨随手把羽毛扔掉,小纸叫了起来。 “别扔,我要我要。” “你要这羽毛干嘛?”细雨问它。 小纸有自己的想法。 “这羽毛好看。枯叶下面还有好多,细雨,你帮我捡回来,我想用这些鸟毛,做个羽毛掸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 细雨听明白了。 长日醉里有鸡毛掸子,前头酒楼和后院小楼里都有。 她拿过鸡毛掸子扫尘,被这家伙看在眼里。 当时眼珠子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 哎,小纸是个爱劳动的小纸啊,她不应该扫兴。 “好吧,那我就多捡点羽毛,回头把这些毛粘在一起,给你做个小掸子。” “到时候,你没事就可以拿着它,扫扫尘除除灰,小纸你又有用处了。” 细雨描述的前景太美好,小纸嘻嘻笑起来。 “细雨,你捡些漂亮的,好看的羽毛。” “知道了。” 细雨蹲下,开始扒拉枯叶底下。 小纸说的没错,叶子下藏着许多鸟毛。 想必是雀铃妖每年换羽时,它把换下来的羽毛都藏在了窝里,经年累月,攒得就多了。 细雨捡了一大把。 一片羽毛还不显,一大把握在手里时,那淡淡的妖臭味,就冲入了鼻端。 捡到的羽毛重新被扔回枯叶上,细雨闻了闻手心,嫌弃不已。 “不行,不捡了。” “太臭了,这臭味还染到了我手上。” 细雨甩搭着手,“回头把大白的绒毛给你拔下来几根,你用大白的毛不行吗?” 小纸想噘嘴,平面噘不成。 “可是,大白会生气。”小纸哀求,“细雨,你是道士呀,你把妖气去除不就行了嘛。细雨你捡嘛捡嘛,那羽毛多漂亮呀。” 它想要一个像彩虹一样的羽毛禅子,一定很好看。 “你还挺会使唤人。” 细雨不满。 小纸撒娇:“细雨最好了,细雨最聪明,最能干,小纸最喜欢细雨……” “停停停停停停停……”细雨受不了它的撒娇,打断了小纸的溜须拍马,“你从哪学的这一套?哎,你是这样的小纸,师父知道吗?” 小纸:它是哪样的? 它一直这样啊。 细雨说归说,小纸想要个漂亮鸟毛做的掸子,也不是大事,她还是能满足的。 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草纸符,手一抖,符纸燃烧,细雨捡起一根羽毛,燃烧的符纸迅速从羽毛上掠过。 羽毛表面燃起一抹淡蓝的火焰。 小纸瞪大了眼,“这是羽毛上残留的妖气在燃烧吗?” 细雨嗯了一声。 火能烧世间万物,烧去羽毛上的残余妖气,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操控好火势大小就好。 一人一纸,都盯着羽毛上小小的蓝色火焰。 等到火焰熄灭时,这片羽毛就算净化成功了。 异变突生。 小小的火苗猛地蹿起老高,一个身形小如麻雀,毛色艳丽的小鸟,从火焰中飞了出来,在鸟巢里盘旋飞了一圈,落在了顶棚上,梳理羽毛。 细雨眯起眼,盯着站在棚顶的小鸟看。 这形态,分明就是雀铃鸟。 可那只鸟妖,不是死在雷电之下了? 小纸问:“怎么回事?” 细雨:“不知道。” 谁知,棚顶站着的小鸟,昂起脑袋,张口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细雨和小纸:…… 细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小鸟蹦蹦跳跳,“你是什么东西?” 细雨:“雀铃鸟是傻鸟。” 小鸟蹦蹦跳跳,“雀铃鸟是傻鸟。” 细雨:…… 小纸嘀咕:“自己骂自己?果然是傻鸟。” “不对,”细雨察觉出异常,“这是幻象。” 她随手从旁边巢壁上抽出一根细枝,向立在顶棚的小鸟掷去。 小鸟没有躲。 树枝飞过小鸟的身体,朝树底下落去。 猜想得到证明,细雨对小纸道:“看,这只鸟没实体,树枝砸了个空。” 小纸:“那它是什么?” 细雨抚着下巴,猜测道:“我估计,它就是那只雀铃妖的虚体。” 雀铃妖的本领,以幻术和声音见长。 它落下来的羽毛,自带它的妖气。 她也许是无意间触发了妖术,雀铃鸟的虚体便出现了,又因为妖术是她触发的,她说的话对于虚体来说,便是指令。 所以,她说什么,那只虚体也说什么。 细雨把一切解释给小纸听,小纸听得直点头。 没办法,顶棚上的那只小鸟,细雨说什么,它跟着说什么。 一句话它听两遍,由不得它不信。 半盏茶功夫,虚体小鸟蓦地消失。 原本被火焰燃烧的羽毛,也化为灰烬。 细雨盯着顶棚,不知在琢磨什么。 小纸心有不安:“细雨,你答应过要帮我做羽毛掸子的,你不能反悔。” 细雨没听到它这句话,她想到了羽毛的另一个好用处。 “小纸,这鸟毛……很有用啊。” “什么用?”小纸没看出来有什么用。 一个虚体,只会模仿说话,维持的时间也不长,有什么用? “装神弄鬼,吓唬人很有用。” 细雨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小纸:…… “可是细雨,你不能吓唬人。师父说过,你要心怀百姓,要为百姓做好事才行……” “师父没说过!” “师父写的信里说过!” “没说过!” 细雨不承认。 小纸气坏了,“师父说过,说过说过说过!” 细雨耍赖,把它推进了衣襟深处。 “那是我师父,不准你喊师父!” 衣襟深处的小纸:嘤嘤嘤,细雨果真反悔了。 她不仅反悔,她还耍赖! 她不仅耍赖,她还不许它喊师父! 太霸道了! 师父啊,你到底在哪? 快来帮帮小纸吧…… 细雨这会儿顾不上小纸。 她蹲在地上,也顾不得臭不臭了,满巢穴地扒拉鸟羽。 多好用啊。 一只会说人话,摸不着碰不到的小鸟……不恰恰是小神仙养得神仙鸟吗? 第123章 物无正邪 细雨埋头捡羽毛。 她还专门找出来一块包袱皮,摊在枯叶上,把寻到的羽毛,都堆在包袱皮里。 而小纸,挣扎着爬了出来,黄色脑袋又冒了出来。 “细雨,你不能吓唬人!” 刚出来,小纸就开始唠叨模式。 “你闭嘴!” 细雨不想听。 她想听的时候,小纸的唠叨很可爱。 她不想听的时候,小纸的唠叨是魔音穿耳。 小纸很受伤。 “细雨,你,你不能误入歧途……” 熟悉的误入歧途入耳,细雨停下翻找的动作。 “我怎么就误入歧途了?” 小纸想抽抽噎噎,这样更有说服力。 可惜,它没有眼泪。 “你自己说的,那羽毛上有臭臭的妖气,那是坏妖留下的。你把坏妖留下的羽毛当宝贝,你……你……你这不是误入歧途,是什么?” 细雨翻了个白眼。 “一开始非要羽毛,拿羽毛当宝贝的,难道不是你吗?” 小纸噎住。 半晌它支支吾吾地开口:“好吧,是我先错了,我不应该要坏妖的羽毛……” 细雨一开始明明是想扔掉的。 是它,是它多嘴,才让细雨把羽毛又捡了回来。 是它的错。 细雨挑挑眉。 “妖是坏妖,可坏妖已经被雷劈死了。” “这只是掉落的羽毛而已。” 小纸不明白:“可这些羽毛,是坏妖掉落的羽毛。” 妖是坏的,它的羽毛不也是坏的吗? “谁说的?”细雨不认同,“师父以前讲过的菜刀一事,你都不记得了?” “菜刀?”小纸迷惑。 “哦,那时候还没你。”细雨补充了一句。 小纸:…… “小时候跟师父,路过某县城时,县城里出了一桩凶杀案。” 细雨蹲累了,盘腿坐下,边扒拉羽毛,边给小纸讲故事。 “杀人吗?”小纸问。 “对呀,”细雨故意粗着嗓子,压低声音,“一个夜黑风高夜,大家熟睡正酣,突然……” 小纸打了个哆嗦。 细雨感觉到了,她哈哈哈笑起来。 “瞧把你吓的。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事我都不记得,那时候我太小,后来师父重新又给我讲的。” 细雨成功把小纸吓了一跳,心满意足往下讲。 “其实说起来,这案子并不复杂。一个妇人拿着菜刀,趁她男人睡着时,把她男人给砍了,脖子几乎砍断。” 那位妇人,被判了斩刑。 “为什么呀?”小纸问。 细雨耸耸肩。 “若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谁又会拿起屠刀?” 这句话是师父说的。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被砍死的那男的,是个屠户,脾气暴躁爱打人,特别是爱打媳妇。他媳妇常年身上带着伤,胳膊伤了腿跛了,也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屠户媳妇去井边提水,因腿脚不便很是吃力。有人看不过眼,帮她把水提回了家。” “谁知道,就这一次小小的相帮,却引来了旁人的风言风语。” “时日久了,风言风语便传入了屠户耳中……” 无事尚能搅三分的屠户,听到了自家媳妇的丑事,怒气冲冲回了家。 “后面的事,一猜就知道了,屠户把自家媳妇狠揍了一顿。没准揍人时,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狠话……” “他打累了,倒头呼呼就睡。” “半夜时分,晕死在地上的屠户媳妇,醒了过来。” 细雨把自己放在屠户媳妇立场上,去猜她会怎么做: 她所嫁非人,无人帮她。 她早已心如死灰,认了命。 可是,有一天,有个人可怜她,帮了她一把。 在那之前,他们从未说过话。 在那之后,他们也没有说过话。 他帮她,只是可怜她,只是因为他心善。 她感激他,不敢放在明面,偷偷藏在心里。 可世人的嘴,太过恶毒。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可为什么会有那么不堪的流言传出来? 他与她的名字,被放在一起,在众人嘴里流转,调侃,取笑。 她听到流言,瑟瑟发抖。 她怕。 她怕这些话传入屠户耳中。 他是个屠户,也是个疯子。 他狂起来,真的敢杀人。 怕什么,来什么。 她被打翻在地,一拳一脚,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 把她打死吧,她宁愿死去,一了百了。 可是,她没死。 半夜时分,她又活过来了。 既然她没死,那她就带着他,一起下阴曹地府。 他死了,那个好心的邻人才能安然无事。 一切罪孽,她来承担。 妇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去了厨房。 她摸到了厨房里那把磨得锃光发亮的菜刀。 家里男人是屠户,家里的菜刀一向磨得锋利无比。 她拎着菜刀,站在了床头。 男人的呼噜声振天响。 她高高举起菜刀,狠狠劈下。 呼噜声戛然而止…… “细雨,你别讲了,别讲了。”小纸听得瑟瑟发抖。 细雨讲故事,为什么讲得鬼气森森。 还有,细雨刚才脸上的表情……那不是细雨,不是。 细雨:“怎么,我讲的不好听吗?” 小纸:好不好听,你心里没个数吗? “你讲的这个女人杀夫的故事,和菜刀有什么关系?”小纸问。 细雨翻了个白眼。 “师父说过,这件案子里,凶器是那把菜刀。可菜刀本身无错,它只是一把菜刀而已。” 细雨低下头,对上小纸仰起的脑袋。 “你听明白了吗?” 它听明白什么呀?小纸摇头。 “真笨,”细雨嘟囔道,“菜刀本身无错,它怎么用,要看它在何人手中。” 在厨娘手中,它是灶房常用的刀具,切菜、剁肉都离不了它。 在想要报仇的妇人手中,它是杀人的工具。 在竹编店,它可以是劈砍竹篾的工具。 猎人上山时,它也可以用来防身。 “我明白了,”小纸终于听明白了,“那妇人拿菜刀杀了她丈夫,做坏事的是她,而不是被她拿来砍的菜刀,对吗?” “对。”细雨点头,不过她多加了一句,“不过那个屠户……杀得好!” 回到羽毛上。 细雨指着包袱皮上的一堆羽毛,“这是坏妖的羽毛,可坏妖已经死了。这些羽毛只是羽毛,它被怎么使用,要看它在谁手中。” “在我手中,妥妥的被用在正途!” 嘁,小纸暗暗嘀咕。 谁刚刚亲口说的,她要拿它来吓唬人,装神弄鬼的? 这会就不认账了,细雨可真鬼。 第124章 妖巢过夜 直到日头落山时,细雨才算是把整个鸟窝底部,彻彻底底翻了个遍。 除了羽毛,她还找到点别的东西。 在巢底某个角落,枯叶底下,她扒拉出几十颗色泽暗沉的红色石头。 扁圆形,和黄豆大小差不多。 细雨觉得,像是首饰上镶嵌的红宝石。 也不知道那只雀铃鸟,从哪叼来的这么多红宝石。 除了红宝石外,她还陆续扒拉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铜钗,几枚单个不成双的耳坠,一条珍珠项链,一枚色泽暗淡的金压鬓。 少得可怜。 至于金子、银子和铜板,一个都没有。 这就是所谓雀铃妖要奉送给她的宝贝? 哼。 敢骗她?雷劈死它! 细雨将找到的首饰和月喜楼搜刮到的首饰,装到了一起。 鸟妖的东西少归少。 清除掉上面残存的妖气后,将首饰融了,上面的珠子、宝石,还是能换回一些铜钱的。 至于那些羽毛,打成一个小包裹,绑在背上轻飘飘的。 小纸坐在枯叶上,“还摘红果子吗?” 细雨抬头看天。 “天马上就黑了,不好摘了,明天再说。” 看来今夜要露宿山头了。 天际红霞漫天。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今儿个夜里,应该没有雨。 露宿山头也无妨。 细雨打量了一下身处的鸟巢。 地方大,还有个棚。 因为有妖气,蛇虫蚊蚁也不敢靠近,其实是个住宿的好地方。 除了气味难闻点,但是闻久了,她也习惯了。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她和小纸在树上,可大白还在树底下呢。 大白怎么办? 被细雨惦记的大白,早就等烦了。 细雨爬上那棵树,怎么还不下来。 她在一只鸟的窝里干嘛呢? 难不成在孵蛋? 大白想到乐处,自个“嘎嘎嘎”乐起来。 “大白——!大白——!” 从树顶上,传来细雨喊它的声音。 大白仰起头。 几乎爬到树顶的细雨,看起来小小的,像个小蚂蚁。 小蚂蚁趴在鸟巢边缘,正双手成喇叭状,冲它喊着什么。 “大白,你不是会飞吗?你飞上来。” 细雨连喊三遍,大白才听清她喊的什么。 飞上去? 开什么玩笑,那么高! 大白气得“嘎嘎”乱叫。 细雨趴在鸟巢边,看着树底下的大白,像无头苍蝇般,绕着树转来转去,隐隐能听到几声鹅叫。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小纸,“你猜大白在叫什么?” 小纸卡在几根细枝中间,紧紧抱着一根细枝,固定身形。 “它肯定在骂你。” 小纸的回答充满了自信。 “大白飞得既不高,也不远,你让它自个飞上来?它做不到。” 细雨嘁了一声,“你懂什么。” 大白可不是只普通白鹅,它是刚出炉的小鹅妖。 身为鹅妖,大白得努力锻炼自己,提升自己的实力。 老是把自己当成一只普通的鹅,那怎么能行? 她的鹅,不能那么没用! 细雨探出半个身子,双掌放在嘴边,再次朝下面大声吆喝。 “大白,自己飞上来!咱们今晚在树顶上过夜!树上有好吃的果子,快点上来!” 在树底下转了好几圈的大白,伸长脖子仰天大叫好多声,也没把细雨从树上叫下来。 难不成真要它一只鹅,自己飞上去? 盼不到细雨下来的大白,只能自己飞了。 它拍打着翅膀,努力飞了一丈多高,然后围着树转着圈飞。 两丈高、三丈高、四丈高…… 小纸把脑袋从细枝缝隙里钻出去,就看到大白,努力围着树干,绕圈飞。 绕了一圈,就升高一截。 升高一截,就又绕了一圈。 小纸震惊得黑豆眼,瞪得圆溜溜的。 大白难道还真可以一口气飞十几丈高? 那……那岂不是,大白比它更厉害一点了? 小纸很有危机感。 它提出要羽毛掸子,就是想证明,它现在虽然不能扫院子,但它可以扫尘。 它有用。 结果大白现在能飞这么高,它要再学点什么本事呢? 旁边的细雨正在努力给大白打气。 “大白,好样的,你是一只好鹅。” “快了快了,飞一半了!” “坚持!再往上飞一点,就能到树杈了……” 事实证明,大白还是有点用的。 它战胜了普通白鹅的本能,挑战了飞高,飞久,且挑战成功。 大白拍打着翅膀,落在了第一层分杈处。 探头往下一看,大白张开翅膀,抱住了粗壮的树干。 好高,它头晕。 头顶的鸟巢边缘,探出细雨的脑袋,她一扬手,扔下粒什么东西: “大白,好吃的,张嘴接着。” 这是大白和细雨常玩的游戏,大白条件反射般仰头,张嘴。 一粒红果从天而降,落入它嘴中。 果子甘甜多汁,大白一激灵,浑身羽毛都支棱起来了。 “嘎嘎嘎!” 好吃,再来。 细雨不肯再往下扔了。 “想吃就自己飞上来。” “嘎!” “别嘎了,赶紧上来,别磨蹭!天再黑点,你就成瞎子了。” 细雨的脑袋从鸟巢边缘缩了回去。 大白等了一会儿,细雨没再探出头。 鸟巢里传来小纸的声音,“你吃慢点啊,给大白留点呀。” 大白支起耳朵。 细雨把好吃的果子快吃完了,没给它留? 这种事,细雨干得出来。 它得赶紧飞上去,不能让细雨吃独食。 为了好吃的甜果子,大白挥动翅膀,继续往上飞。 再次往上飞,就容易许多,因为有树杈可以落脚。 但是,大白挺争气。 它一口气飞到了鸟巢边,围着鸟巢绕了一圈后,成功降落到鸟巢里。 细雨看到它落下来,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捧红色果子。 “给,吃吧。专门给你留的,我对你好吧?” 大白:…… 对它还怪好嘞。 要不是听到了小纸的话,它没准还真信了细雨的鬼话。 “嘎!” 大白吃下了给它留的一捧红果。 别以为一把果子,就能收买它。 它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大白想等着细雨哄,可惜细雨没空哄。 山里黑得早。 她得趁天色还看得见,早早填饱肚子,睡个好觉。 百宝袋里,苗妩姐姐给她准备的一些好吃的,都是些耐放的糕点,还有瓜果。 还有给大白准备的小河虾,煮熟后又晒干,闻得还挺香。 大白生气归生气,小虾干吃的还是挺香的。 细雨吃了点糕饼,又啃了个香瓜,在大白的羽毛上擦了擦手,细雨开始铺床。 没有被褥,但她有冬天的厚棉袄。 厚棉袄上贴了张净尘符,铺到了枯叶堆上。 细雨和衣躺在棉袍上,打了个呵欠。 正要入睡,她猛地睁开眼。 完了,她把大青驴给忘了。 一头驴,独自在山头过一夜,没事吧? 第125章 雁过拔毛 翌日。 林间啾啾鸟鸣,叫醒了熟睡的细雨。 她一咕噜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 想到树底下独自过了一夜的大青驴,细雨爬上鸟巢边缘,探头往下看。 昨夜无事,驴还在。 细雨跳回鸟巢里,险些踩到脑袋埋在翅膀底下,睡得正香的大白。 “睡睡睡,一只鹅,比猪还猪。” 细雨迈过大白,先收起地上的厚棉袄。 虽然贴了净尘符,但细雨还是仔细拍打半天,才收了起来。 收好东西,细雨踢了踢大白。 “醒了。” 睡在大白翅膀底下的小纸,先钻了出来。 “细雨,早。” “早。”细雨把它抄了起来,“袖子里还是哪?” 小纸指着她的衣襟,“这里。” 安置好小纸,细雨把大白拎了起来,“没见过你这么爱睡懒觉的鹅,快醒醒,起来干活!” 被强行唤醒的大白:…… 扰鹅清梦,细雨是狗! “起开,别挡我练拳!” 细雨在鸟巢里,开始挥拳踢腿,开始每日晨练。 大白被她逼得无路可逃。 细雨这家伙,她是不是故意的? 它往哪躲,她的拳头就往哪出,它再躲,她的腿就跟着踢了过来! 绝对故意的! 最后大白被逼得没办法,挥动翅膀,飞到了鸟巢的棚子上。 “嘎!嘎!嘎!” 有本事,细雨追到这里来踢它! 大白避开了,细雨也不再逗它,很快练完了今天的拳脚功课。 练完拳,就要准备摘红果子了。 大白也看到树叶上结满了小果子,有红有绿。 它张嘴叼住一枚青果,脑袋一摆,青果被拽了下来。 细雨早就看到了大白的小动作,小纸也看到了。 小纸张嘴欲喊,刚喊出个“大”字,脑袋就被蒙上。 耳畔响起了细雨压得低低的一声“嘘——” 小纸:…… 大白,不是我不提醒你,是细雨不让。 细雨当然不能让。 她昨天试果子,尝到一枚青果,那个苦涩味哟……大白也该尝一次。 有道是有褔同享,有难同当嘛。 坏心眼的细雨,故意不提醒青果苦涩。 毫无准备的大白,咬破了嘴里这枚青果。 于是,细雨欣赏到了一只鹅,疯狂摇头晃脑的样子,而且鹅还会呸呸呸,狂吐口水。 “哈哈哈哈哈哈……”细雨笑得前仰后合。 被放开的小纸:“大白,青果是涩的,要摘红果。” 意识到怎么回事的大白,气势汹汹朝细雨俯冲过去。 细雨边笑边躲,“你自己笨蛋,你怪我?”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白鹅品青果,哈哈哈哈哈……” “嘎!嘎!嘎!” 大白要被狗细雨给气疯了,今天它不啄她十口,它不是鹅! 想啄人的大白,被细雨反手握住了脖颈。 “待在树上屁忙不帮,只会捣乱,你下去吧!” 说罢,她一甩手,大白被甩了出去。 “嘎嘎!嘎!嘎——”略显惊慌的鹅叫,数声后变得平稳。 细雨爬上鸟巢边缘,探出脑袋。 大白已经调整了平衡,忽扇着翅膀,看样子是还想上来。 “大白,你下去看着驴,我留在树上摘果子。”细雨喊道,“你若乖乖看驴,我摘的红果,可以分你吃。” 它不用摘,还有得吃? 大白的小脑子难得转了转, 然后,它调转方向,朝地面飞去。 嘎!它是看在甜甜的红果子份上,才不是听狗细雨的话!嘎! 树上的鸟巢里,细雨从百宝袋里,又寻摸出一块包袱皮,铺在了枯叶上。 小纸贴着鸟巢壁站着。 树上的果子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大部分落在了包袱皮上,可总会有漏网之果。 小纸就负责,把落在包袱皮外的红果子,推到包袱皮上。 雨点般的果子落了一阵,停了。 树上传来细雨的声音,“小纸,该你了!” 听到喊声,小纸立马来了精神,朝离它最近的一颗红果跑去,跑得颠颠的。 为啥颠颠的,因为它的这个新身体,左脚有点小毛病。 画纸成灵时,虽然细雨状态很好,但是画技这玩意,不是状态能补足的。 状态好,她一笔挥就,一次成功。 画技不行,画好的纸人,左右腿稍有区别。 左腿短了那么一丢丢。 小纸若是走慢些,跛得还不明显。 它若是走的快,或是哒哒哒的跑起来,就能看出来,它有点跛。 有点跛的小纸,一点没在意它有点跛,干活干得很卖力。 大白被扔下去了,因为大白帮不上忙。 细雨留它下来,因为它能帮上忙。 它比大白有用! 能帮上忙的小纸,开心得不得了。 一趟又一趟,把落在包袱皮外的红果子,都推到了包袱皮上。 等到推完了,它朝树上喊,“细雨,该你了。” 细雨倚在树枝上,衣摆撩起,兜了一兜红果子。 她边摘边吃,听到小纸喊声,她朝下望了望,“小纸,躲好没?” “躲好了。”小纸重新站回了原位,紧紧贴着鸟巢壁站着。 衣摆里的红果子,一把一把朝下抛,如雨点般落在鸟巢里。 “小纸,该你了!” …… 一人一纸,合作得还挺好。 细雨干活时,小纸休息。 小纸干活时,细雨休息。 树上红色的果子,渐渐变少。鸟巢里,红果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最起码,在小纸眼里,是一座小山。 树上能看到的红果子基本上被细雨摘完了,她也吃了个半饱。 吃的太多了,细雨觉得嘴里甜得发腻。 树梢顶上还有一点,她不想摘了。 踩着树杈,细雨麻利地重新返回鸟巢,看到成堆的红果,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么多?” 她这么能干吗?短短功夫,摘了这么多果子。 可惜天热,红果子放不住。 啧啧啧,便宜树底下那只傻鹅了。 红果子系好包袱,放进了百宝袋中。 小纸开始催促,“细雨,咱们下去吧。” “等会。” 细雨站在鸟巢里,看着用长短不一的细树枝,搭建而成的鸟巢。 这么大一个鸟巢,得用多少细树枝啊。 她瞧着这些细树枝,拿来烧火做饭,挺好用的。 “小纸,我要把这个鸟巢也搬走!” 小纸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要搬什么?” “这个鸟巢!” 小纸:…… 细雨这是雁过拔毛,寸草不留吗?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鸟巢,她搬它干什么? 第126章 向西而行 “这个鸟巢用了这么多细树枝,若是烧火做饭用,能从现在烧到冬日。” 细雨越想越心动。 出云观里用的柴,都是她去砍回来的。 若有了这个大鸟巢,最起码她能轻松许久许久。 小纸:…… 它算是知道细雨为什么想搬走鸟巢了。 收好小纸,细雨站在树杈上,尝试着把鸟巢往百宝袋里塞。 百宝袋里能不能装下这么大,像个小房子一样的鸟巢,她也不知道。 她还没收过这么大的东西。 所幸,结果没令她失望。 狐媚娘的百宝袋,容量还是不错的。 偌大的鸟巢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空的树杈。 细雨收回百宝袋,顺着树干,慢慢滑了下去。 落地后,大白就跑了过来。 “嘎!嘎!嘎!” “别叫了,”细雨绕着大白走,“我先去看看驴。” 大青驴被换了个地方,重新啃草。 细雨摸出百宝袋,后知后觉,要是想把红果子倒出来,百宝袋里的所有东西都得倒出来。 麻烦。 她刚把大鸟巢给放进去。 低头瞅瞅围着她脚边转的大白,细雨嘿嘿一笑,拉开了系绳。 哗,一堆东西倒了出来,堆在地上,一个硕大的鸟巢也从百宝袋里倒了出来,恰好大白被细雨一脚踹开,正好被扣在鸟巢底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细雨蹲在鸟巢旁边,听着里面传来的嘎嘎鹅叫,笑得直拍地面。 目睹一切的小纸:可怜的大白。 细雨把东西又细细分了一遍。 装有笔墨纸砚和师父血液瓷瓶的包裹,不常用,放百宝袋。 装有符纸的包裹,她买的黄草纸符全部放在外面。从出云观带出来的符纸,拿出来两张空白的,剩下的放百宝袋。 装有黄金球的小包裹,不常用,百宝袋。 装有一千两白银的大包裹,不常用,百宝袋。 装有四季衣物的包裹,夏天穿的拿出来放外面,冬日穿的厚衣物重新打包,不常用,百宝袋。 从月喜楼搜刮到的钗环珠翠,还有鸟巢里寻到的那些,合成一个包裹,先放百宝袋。 在锦花城她忘记了去典卖首饰。 等到了下一个大一点的城镇,她得记得这件事,把这包首饰拿去卖掉。 换回点银钱,可比珠宝钗翠实用多了。 刚摘的红果子,不耐放,天又热,要快点吃,放外面。 带有妖气的鸟羽,抓出一把鸟羽放外面备用,剩下的放百宝袋。 鸟巢,不常用,放百宝袋。 苗妩姐姐准备的吃食和瓜果,所剩不多了,放外面。 随着她的整理,地上的物品一件件减少,该进百宝袋的都进了百宝袋,准备放在外面的,细雨重新打成了三个包裹。 夏衣、符纸,还有一个多余的包袱皮,打成一个包裹。 红果子,单独一个包裹。 苗姐姐准备的吃食,是现成的一个小包裹,等东西吃完了,她就能多出来一条包袱皮。 好了,收拾完毕,她真是能干啊。 细雨把大青驴牵了过来,两个木桶是空的。 她把两个小点的包裹放进一个桶里,装红果子的包裹,遇到点麻烦。 桶小了点,包裹大了点,塞不进去啊。 细雨瞧瞧空木桶,果断解开包裹,把红果子倒进两个木桶里。 两个桶倒满,包裹里还剩一点点。 细雨看向大白,“大白,来吃红果子。” 刚脱困的大白:“嘎!” “甜的。” “嘎!” “可甜可甜了。” “……嘎?” “你不吃我就全吃了。”细雨捏起一粒红果,装着要塞进嘴里的样子。 大白急了,扑了上来,“嘎!” “给你给你,都给你。”细雨把包裹里剩余的红果子悉数倒在地上,让大白自己啄着吃。 她摘果子时吃得太多,一颗也不想吃了。 装有红果子的包袱皮,沾上了红色汁液,细雨索性把包袱皮摊开,搭在了两个木桶上。 还能防晒,省得把果子晒坏。 装衣服和符纸的包裹背在身后。 还有苗姐姐准备的装糕点、瓜果和小虾干的包裹,先系在驴脖子上。 行了,一切收拾妥当。 “大白,吃完没,咱们准备走了。” 小纸探头,“咱们要回家了吗?” “回家。”细雨辨认着方向,指着西边,“苗姐姐说咱们的神掌峰,在西边的可能性居大,咱们往西走。” 只要方向对,她就一定能找到回神掌峰的路。 小纸没意见,听到回家,它就高兴。 “回家,细雨,咱们要回家了。” 细雨牵着驴往山下走,她也高兴。 要回家喽。 走了几步,没听到大白的动静,细雨回头,见大白还在草丛里找来找去。 “大白,走了!” 大白放弃寻找可能遗漏的红果子,扑扇着翅膀跟了上来。 “嘎,嘎,嘎……” 跟上来的大白,发现它的桶被占了。 气愤的大白用翅膀拍打着木桶,冲着细雨“嘎嘎”大叫。 细雨耸耸肩。 “你叫也没办法。包裹太大,塞不进去,只能占用两个桶。” 大白:“嘎嘎嘎……”那它怎么办? 细雨:“你?你跟着驴屁股后面飞好了。” 大白:…… “嘎!” 它不要飞! ******* 下了落雁山,一路向西。 大白最终没有飞,它站在了大青驴的脑袋上。 最终是可怜的大青驴,承担了所有。 木桶里的甜果子,大白从狂吃,到慢慢吃,到一口也不吃,不过短短半天工夫。 细雨也不想吃。 熟透的果子太甜,甜到发腻。 甜到她连苗姐姐准备的糕点,也不想吃。 她想喝咸汤,想吃荷叶鸡。 傍晚时分,细雨一行人,来到一个小镇。 镇子很小,没有城墙。 入口处立了块碑,碑上刻着镇名——横塘镇。 第127章 横塘小镇 细雨从大青驴背上跳了下来。 去落雁山的时候,她还能悠悠闲闲,躺在驴背上。 从落雁山下来,木桶里装满了红果子。 怕压易烂。 她不能再惬意地躺驴背上了。 一路骑驴过来,骑得她腰都僵了。 活动着筋骨,细雨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那么贪心。 树上的红果子,几乎被她摘了个干净。 摘得太多,吃不完不说,还占着两个桶。 她嫌太甜太腻,不想吃了,就不提了。 单说说大白和小纸。 大白,这只没用的傻鹅。 吃小河虾时,一盘一盘又一盘,肚皮像是无底洞。 她喂它吃甜甜的红果,一开始还行,吃了没多少,也不肯吃了。 她强喂,它挣扎得好像她在喂它毒药。 傻鹅笨鹅呆鹅,对它好都不领情,嘁! 最最没贡献的就是小纸。 一粒红果子也消耗不掉。 细雨抱怨了一圈,问题又转回到原点。 两个木桶里几乎没消耗多少的红果子,该怎么办呀? 吃,吃不了。 扔,舍不得。 好歹是她辛辛苦苦,从那么高的树上,一粒一粒摘下来的。 细雨正为两桶红果子犯愁,前方就看到个小镇。 在长日醉待了半个多月,细雨也长进了。 她瞬间就想到了,有镇子,就有人。 有人,她可以去卖果子! 望着远处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房舍,细雨眉开眼笑。 她的红果子,不会浪费了。 ******* 横塘镇,依山傍水,镇子里头有片长十宽三水塘。 晚饭吃过,夜风微凉。 横塘镇的百姓,便喜欢到水塘边乘凉。 水塘中养了荷。 夏日里,荷花盛放。 接天莲叶,或粉或白的荷花点缀其中,愈发的亭亭玉立。 清风拂过时,送来阵阵荷香。 细雨牵着驴,沿着青石板路,也到了横塘镇中心。 这横塘镇,看着小小的,人还挺多。 看着围塘而坐,聊得热乎的人群,细雨两眼放光。 她一路过来,看到的镇民,穿着虽是棉布麻衣,可没有补丁,衣服也干净整洁。 一路看到的屋舍,也多是青砖瓦房。 这个横塘镇小归小,日子却并不艰难。 她的目光又落在绕着塘边,跑来跑去的一群孩子身上。 孩子们玩得开心,吵闹嬉笑声,传入细雨耳中。 细雨脸上也笑逐颜开。 哎呀,有小孩子。 看着还不少。 她打眼一扫,起码十多个。 这么多的小孩子,都是她的小顾客呀。 小孩子都爱吃甜的,一会儿她一吆喝,肯定都围过来。 她再一人给一粒,尝尝滋味……嘿嘿嘿,家里孩子要吃,大人能不掏铜板买吗? 她的果子肯定被一抢而光。 想妥了,她找了块空地,停下。 驴背上的两个木桶被搬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细雨掀开上面盖的包袱皮,露出里面红色果子,大声吆喝起来。 “卖果子喽,甜甜的果子,快来瞧一瞧,尝一尝,不甜不要钱。” 清脆的吆喝声,吸引了塘边乘凉镇民的注意,也吸引了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先围上来的,便是那群孩子。 一堆半大孩子,围着细雨,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你是谁?你为什么来我们镇子?你卖的什么果子?” “这桶里红红的,就是你卖的果子吗?” “不甜不要钱,你说的是真的?” “我想吃果子……” 细雨笑眯眯的,看着这群给她送财神的小娃娃。 她抓起一捧红果,挨个送了一粒。 “来来来,每人免费尝一粒,不甜不要钱。不过,如果我的果子甜,那你们就去喊你们爹娘,过来给你们买果子。” 孩子们捏着手中的红果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孩子受不住诱惑,想往嘴里放,被最开始出声,询问细雨是谁的小孩拦住。 “别吃,万一有毒呢?” “啊?有毒?”孩子们听到果子有毒,都吓了一跳。 险些把果子塞进嘴里的那个孩子,反应最大。 他手一扬,扑通一声,红果被扔进了水里。 扔了也后怕。 “虎子,你认识这果子?这果子有毒?” 被称为虎子的孩子迟疑了一下。 他会那样说,不过是因为他爹教过他,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 这个卖果子的,就是个陌生人。 “虎子,这果子真有毒吗?”别的孩子也来问他。 虎子挠挠头。 有没有毒,他也不知道啊。 他说的明明是“万一有毒呢”,可小伙伴们好像都漏听了“万一”两个字。 “我不……”他正要开口解释,被吓到的小伙伴却张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边哭边嚎。 “娘,娘,有人要毒死我们!娘——” 有人带头,一群孩子瞬间哭成一团。 目睹一切的细雨,无语至极。 她对上了虎子的视线:“你惹哭的,可与我无关。” 虎子瞪大眼,“明明是你的果子,把他们吓哭的。” 细雨可不认这个说法。 “我的果子可没有毒,是你胡说八道,才把他们吓哭的!” 哭闹声惊动了闲聊的镇民,纷纷站起身,朝这边走来。 “哎,你是谁,来我们镇子干啥的?”走在最前头的汉子,扬声问道。 细雨也扬声答道,“大叔,我路经此地,恰好手中有好吃的甜果,想卖些果子换些铜钱。” 大人们围了过来,各自拉过自家孩子,搂在怀里安慰。 哭声渐消。 “卖果子?这天都快黑了,你来卖果子?”问话的汉子抬头看看天色,狐疑地盯着细雨。 “你到底来我们镇上干什么?” 有人冒出一句,“我听说隔壁镇,有拍花子出现,险些丢了个孩子……” 这话一出,镇民们怀疑的目光,全落在了细雨身上。 细雨:…… 这个镇子,不仅小孩子多疑,连大人也多疑。 叫虎子的小孩子看到走近的汉子,眼睛一亮,跑过去扯住汉子衣襟。 “爹!” 细雨:好嘛,怪不得都多疑。 原来是一家。 她沉下脸,指着虎子对那汉子道:“这位大叔,你家孩子可得管管。小小年纪做事可不厚道……” 汉子看向自家儿子,虎子涨红了脸。 “我,我……” “你什么,不是你说我的果子有毒?不是你把自己的小伙伴都吓哭的?” 细雨声音清脆,把事情讲了一遍。 “各位大叔大婶,我出门在外,身上银钱不多,就想摘些山果卖出去换些铜钱。恰好路经此镇,我一琢磨,哎,这不正好说明,我与咱们镇子有缘吗?” “结果呢?我好心好意,想先送一粒果子给围上来的孩子们尝尝鲜,好吃了再来买,结果……”她指着低着头的虎子,“你家儿子张口便说我家果子有毒!” “刚才孩子们哭,就是被他那句话吓的。” 镇民们面面相觑。 人群里冒出一句,“你那啥果子?瞧着不是常见的山果,不会真的有毒吧?” 第128章 经验之谈 好嘛,她讲了半天,这些镇民一句都没听进去! 细雨耐着性子:“我的果子没毒!” 虎子爹并没有被她说服。 他可不是没见识的男人。 年轻时,他也曾出过远门,有过走江湖的经验。 出门在外,遇到独自行走的老人、孩子和女人,就要暗中戒备,多加小心。 老人、孩子和女人,都是世人眼中的弱者。 可一个弱者敢独身行走在外,真弱假弱就不好说了。 总之,不能相信,也最好不要得罪。 眼前这个天擦黑才到他们小镇,摆摊卖果子的,就是个小孩子。 他拦住了其他镇民的议论,自己朝细雨拱拱手。 “这位小兄弟,出门在外一时有难处,也是难免的。你若是身上没了银钱,我……” 话没说完,他身后站着的年轻妇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爹,你……” 虎子爹严厉地看向年轻妇人,年轻妇人收回手,不再吱声。 他又转向细雨:“家中妇人无状,小兄弟不要介意。我愿奉上十贯铜钱,赠予小兄弟当盘缠……” 所以,收了钱就快点离去,莫要在他们横塘镇逗留。 细雨听迷糊了。 “十吊铜钱?你送我?白白送我?” 天底下还有免费送人银钱的好事? 苗姐姐开着长日醉,挣回的银钱,如果全换成银锭子,堆成的山,比她的一千两还要多。 可是她离开时,苗姐姐也没赠银给她当盘缠。 当然当然,她也没想要。 缺银子花,她自己会想办法挣。 嗯嗯,收拾百宝袋时,她一个包裹一个包裹打开又合上,是为了清点自己有什么,不是猜测会不会有只妖,偷偷给她塞几张银票子。 没有,她绝对没有那么想! 百宝袋里没找到多出来的银票子时,连铜板也没多出一枚时,她一丁点儿也不失望。 苗姐姐开的酒楼赚银子,那是苗姐姐的本事。 她也有本事。 回去的一路上,遇到妖魔邪祟,鬼怪缠身,她可以帮着解决,赚取酬银。 她还可以摘了果子,把果子卖出去,挣点零散铜板。 自己花用自己赚,这才是苗姐姐讲过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无功不受禄,我不要!”细雨拒绝了虎子爹,她踢踢木桶,“我采了山果,甜的很,卖出去就能挣回铜板。” 被拒绝的虎子爹:他听说的果然没错! 独身行走的孩子,果然难缠。 旁边围着的镇民,听到细雨拒绝,不乐意了,纷纷出言指责。 “你这孩子,怎的不识好人心呢?” “就是,虎子爹好心好意,送你十吊铜钱当盘缠,这都不要……莫非是嫌少?” “哎哟,十吊铜钱可不少了,拿了钱,赶紧走吧。” “就是,走吧,别在我们镇子装模做样,说什么卖果子了。你这果子谁都不认得,谁敢吃?” “就是,就是……” 附和声无数。 细雨已经沉下脸了。 这个横塘镇,景致是不错,可镇上的人都有毛病吧。 她只想卖个果子,一个两个的,个个都认为她卖的果子有毒! 没毒!没毒!没毒! 想破这个局,其实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她当着众人面,吃一粒果子。 她都敢吃,就能证明果子无毒。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可细雨犯倔了。 她又没错。 镇民不认识果子,是镇民们自己没见识,她凭什么要为这些镇民解惑,强塞一粒果子进肚子? 她才不干! “我的果子没毒!没毒!没毒!” 细雨怒气冲冲。 “谁要敢再说一句我果子有毒,我就揍谁!” 揍得谁都认不出那种! 镇民哗然。 看吧看吧,他们果然是慧眼识人,这个外乡人就是有问题。 哪有被人质疑几句,就翻脸发脾气,还威胁要打人? 一个毛头小子,个子只比八岁的虎子高半个头。 他揍人?别开玩笑了。 镇民们没有一个把细雨的威胁放在心上,就连虎子爹,虽然知道不能小瞧独身行走的孩子,可一个孩子威胁要揍全镇人,他还是摇头失笑。 “你这孩子,别犯倔了,收了铜板,早点离去吧。” “我们镇太小,没有客栈,你要想投宿,得再往前走,七里外有个横山镇,那个镇子大,有客栈可以投宿。” “天马上就要黑透了,夜路可不好走,你还是早点去吧。” 细雨还是摇头。 “这位大叔,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要你的铜板。我有双手双脚,我可以自己摘果子、卖果子,自己赚铜板。” “唉,”虎子爹摇头,“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固执,你这果子大伙都不认得,无人敢买,你卖不出去的。” 细雨正想说什么,就听到一长串熟悉的“嘎嘎嘎嘎嘎……” 她脸一黑。 大白! 刚进镇子,看到池塘后,大白就扑通一声,跳下了水,在塘里游了起来。 小纸就坐在大白头顶上,冷不防被大白带着下了水,吓得黄脸都变得浅了点。 “细雨,救我,细雨,快救救我——” 小纸拼命呼救,大白在池塘里撒了欢。 见眼得它的脑袋要一头扎进水里,细雨厉声喝止:“大白!” 大白扭过脑袋,小黑豆眼盯着站在塘边,牵着驴的细雨。 “小纸坐在你头顶,这是你自己答应的。若是你上岸时,小纸的身体湿了、破了、损坏了……那你的翅膀也等着瞧!” 大白成功被威胁到,它不再想把脑袋往水里扎。 “嘎嘎”叫着,顶着小纸,往荷塘深处游去。 一开始小纸还害怕,可细雨已经警告过大白,大白看样子是听进去了。 绕过开得娇艳的荷花,在圆盘子一样的荷叶里穿梭,小纸也开心起来。 见一纸一鹅在水里游得开心,细雨牵着驴,先走了。 这会儿听到熟悉的鹅叫,这是大白游够了,回来了? 那个嘎嘎声,一听就知道,大白听到了事情始末,在嘲笑她! 镇民们也惊讶地看着,从池塘深处游过来的一只大白鹅,看着那只大白鹤飞上岸,张开双翅抖了抖。 他们镇上……无人养鹅啊?这只鹅,哪冒出来的。 细雨沉着脸:“大白,你嘎什么?” 大白扭头看着她的黑脸,又“嘎嘎嘎”起来。 笑死鹅了,细雨被人当坏人了。 她天天拽得跟天上神仙似的,结果被别人当坏人? 嘎嘎嘎,笑死它了。 该死的大白,敢嘲笑她? 细雨眼珠一转,对镇民道,“你们既然不相信果子无毒,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吧。” 第129章 白鹅试毒 正嘎嘎大叫的大白,被抓住了脖子。 一粒红果子,塞到了它的喉咙口。 随后,黄色的鹅喙被细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顺着脖子往下一捋,在喉咙口的红果子,被捋了下去。 细雨又掰开大白的喙,让众人看清楚。 “我的鹅都能吃,要是有毒,我敢给它吃吗?” 人群里,站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他手心,紧紧攥着一粒红果子。 小孩子的脑袋转来转去,听着熟悉的叔伯婶娘,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他都不知道该看谁好。 吵了那么久,这红果子,到底能不能吃? 他抬起手,闻了闻手心里的红果子。 没闻着什么气味。 这果子,真的像大人们说的,有毒吗? 可卖果子的小哥哥,刚刚喂了大白鹅一粒果子——鹅都能吃,应该没有毒吧。 被放开的大白鹅,瞧着活蹦乱跳的,忽扇着翅膀要啄卖果子的小哥哥……根本不像要中毒的样子。 小孩子鬼使神差,果子塞进嘴里,咬破了表皮。 甘甜的汁液流入小孩口中,小孩的一双眼,倏的瞪大。 这个果子,真的好甜呀。 比过年时,他爹买回来祭灶的麻糖还要甜。 手心里的如同枣子大小的果子,被塞进嘴里,塞得小孩子脸颊鼓起一个包。 “三宝吃果子了!” 一个尖利的童音响了起来。 三宝娘低头一看,自家小儿子嘴里,正嚼着东西。 “该死的,咋不馋死你!啥都敢吃,驴粪蛋你咋不捡起来,往嘴里塞?” 三宝灵活的像泥鳅,在他娘巴掌落下来之前,他钻进人群,跑了。 “我又不傻,驴粪蛋又不能吃。” 绕到小伙伴身边,小伙伴拉住他,“三宝,那果子你吃了?” 三宝已经把嘴里的果子咽下去了,看见小伙伴手里也有一个,一把夺了过来。 他们都胆小,怕死,不敢吃。 他敢。 抢过来的果子,扔进了嘴里。 “好甜,”三宝眯起眼,猛地挣脱拉扯,“不好,我娘追过来了!” 他挣脱小伙伴的拉扯,转身就跑。 “三宝!你站住!” 三宝娘越喊,三宝窜得越快。 不跑是不可能的。 他娘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腰杆硬得很。 她说要揍他,家中无人会拦。 三宝一溜烟,跑到了细雨身后,和一只鹅大眼瞪小眼。 “大白鹅!” 三宝伸手想摸大白,细雨拦住了他。 “这只鹅脾气不好,不喜欢外人摸它。你摸它,它会啄你,会啄流血。” 这么凶吗?三宝可惜地收回手,“这只鹅是你养的吗?” 反正也无人问价,细雨索性和小孩子聊起来。 “是啊,它是我的小伙伴。” 三宝疑惑,“你的小伙伴是一只鹅?” “怎么,鹅不能当伙伴吗?”细雨反问。 一大一小,两人聊的投机,镇民们面面相觑。 他们说果子有毒,可人家给自己的鹅,喂了一粒。 三宝那小娃馋嘴,连吃两粒,瞧着也活蹦乱跳,一点事也没有。 莫非,这果子真没毒?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这么晚了,大伙都围在塘边做什么,还带着孩子?夜里凉了,水边寒气重,莫要让孩子靠水太近。” 镇民们纷纷转身,和说话的老者打起招呼。 老者身后,站着个背药箱的少年,少年手中也牵着一头驴。 “沈叔,听说横山镇宋家请你出诊,你这是出诊回来了?” “回来了。” “宋家谁得病了?” “哎哟,这可不能说。” “天都黑了,这宋家怎么不留你过一夜?” “哎,不用不用。” “快得了吧。那宋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沈叔住他们家,还不如摸黑回咱横塘镇,离得又不远。沈叔,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沈大夫捻着胡子,点头道:“说的有理,有理。” “沈叔,听说横山镇的大夫都不肯去宋家看诊,才到别的镇子请大夫……是不是这么回事?” 沈大夫好脾气地摇摇头,“这我可不清楚。” “爹!”虎子爹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沈大夫对自家二儿子点点头。 跟在他身后,背药箱的少年,也唤了一声“二叔。”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沈大夫问。 虎子爹指指人群里的细雨,“天擦黑了,镇子里来了个卖果子的少年,我……” 沈大夫摇摇头,“又是你那一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朝人群中的细雨走去,虎子爹跟在他身后。 “爹,那白日里不卖,天黑了才来,这本来就让人起疑。再说了,还只有他一个小孩子来卖……” 更令人起疑。 沈大夫摇摇头。 他沈家世代行医,可这个小儿子打小不喜欢背医书,也不愿习医术。 家中医馆有老大继承,小儿子不愿学,他也不没强求。 后来,小儿子长大后,跟着镇子上的人外出行商,出了趟远门。 也不知他路上遭遇了什么。 回来后,便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挂在了嘴边。 话是没错,可也要学会识人。 卖果子的小兄弟,一双眼眸清亮有神,一脸的满不在乎,并不像是心藏诡计之人。 沈大夫正要开口,忽地瞥见桶中红果。 这果子……他俯下身,捏起一粒红果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惊讶。 “快,快,快点盏灯笼过来……” 第130章 木之灵参 灯笼很快便拎了过来,沈大夫接过灯笼,弯腰细看。 “这果子是你摘的?” 沈大夫抬头,急切地望向细雨。 细雨就在旁边,把沈大夫的一举一动,看得真切。 她摸摸下巴,想了想点头道:“对,我摘的。” “你从何处摘的?”沈大夫激动起来,也不等细雨回答,他连珠炮般问起来,“这果子可是长在特别高的树上?” 十几丈高的树,算得上特别高的。 细雨点头。 “……可是长在树叶上?” 细雨惊讶,再次点头。 沈大夫脸现喜色,“果子可有青、红之分?” “你认得这果子?”细雨反问。 沈大夫摸着两桶红果,脸上神情如同看到稀世奇珍。 “若我没有认错,若我说的三个条件都符合,那这红果,应该是木灵参的果子。” “木灵参?”细雨没听过这个名。 “人参听说过吧?”沈大夫反问。 这个当然听说过。 不仅细雨点头,连围上来的镇民,也纷纷点头。 沈大夫捋着胡须,“人参难得,这木灵参和人参一样,都是极其名贵且难得的药材。”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发出惊叹声。 这貌不惊人的红果子,能比得上世人皆知的人参? 沈叔莫不是在开玩笑。 “小兄弟,”沈大夫目光灼灼地看向细雨,“我刚才问的三个条件,这果子可都符合?” 细雨爽快地点头。 这老头一出现,看到她的红果子后,那一惊一乍的表现,她就猜到,遇到个认识红果子之人。 能被妖选中,筑巢其上,会是普通野果? 哼,横塘镇百姓不识货,个个说她果子有毒。 结果呢,他们横塘镇自己的大夫,认出了果子是好东西。 就问,打脸不? 细雨心里爽得很。 她虽然也不认识什么木参果,可不妨碍她大声的回答沈大夫的问题。 “没错,这些果子,确实是从一株高达十余丈的树上,摘下来的。” “果子长在叶片上,也有青、红之分。” 沈大夫看看两个桶里,皆是红果。 “小兄弟,树上的青果,你可有摘一些?” “没有,”细雨答得干脆,“那青果又苦又涩,难吃得很,我摘它干嘛?红果倒是甜得很,喏,”她指向两个木桶,“我摘了很多。” “哎呀,可惜可惜。”沈大夫一跺脚,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医书上记载,青木灵参,性寒味苦,却是极佳的解毒良药……” 又苦又涩的青果,能解毒? 细雨来了兴致,追问道,“青果能解什么毒?蛇?蜈蚣?蝎子?……” 她一连举了好几个例子,沈大夫摆摆手。 “不不不,小兄弟你举的这些都不对,”他道,“木灵参是木植,它能解草木之毒。” “夹竹桃、曼陀罗、乌头、钩吻断肠草……”他举了几个例子,“凡是草木之毒,它都能解。” 细雨眨眨眼,“那红果子也能解毒吗?” 沈大夫看看手中捏的红果,略带惋惜。 “据医书上记载,青木灵参是性寒味苦,红木灵参则性温味甘,”他解释道,“青果能解毒,红果失了解毒功效,却有安神补元气的功效……” 人群中有人冒出一句,“补元气,那不是和人参差不多?” 安静的人群被点醒,七嘴八舌起来。 “哦,怪不得叫木灵参。明明和人参长得一点也不像,却起名参……沈叔,就是因为这红果子,也有人参一样功效的缘故?” 沈大夫特别喜欢捻胡须。 “这木灵参之名,是医书上记载的,为何起这个名……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被认同的镇民,高兴地咧嘴直乐。 细雨把话题又拉回到红果子上。 “这红果子,哦,这木参果,很难得吗?” 她刚才可是听到这沈大夫亲口所说,木灵参与人参一样,珍稀难得。 哼,她要多问几遍,让这帮子不识货的,长长见识。 果然,沈大夫又讲起了木灵参的难得来。 “木灵参与人参一样,多长于人迹罕至的深山。人参长于地面,虽然难寻却不难采摘,可这木灵参,长在高达十余丈的树上,难以采摘……” 人群里冒出疑惑的声音。 “十余丈的树是高了些,可想爬,还是能爬上去的吧?” 细雨眼一亮,赞赏地看向说话之人。 她正想把话题引到这边,有人代劳了。 沈大夫答道,“这木灵参树不仅仅是高,据医书记载,木灵参树的树干笔直,且……” 细雨接口,“……且树干七八丈之内,没有树枝分杈。” “对,小兄弟说的对。” 沈大夫转头看向细雨,才反应过来。 “哎,我糊涂了,小兄弟既然采了这许多木灵参果,那一定是遇到过木灵参树……” 他朝细雨拱拱手。 “小兄弟,不若你给大伙讲讲,木灵参树长什么样,为何难以攀爬,让大伙也长长见识。” 细雨爽快应下。 “这个好说,不过……在讲之前,我得问清楚一件事——我这红果子,它有毒吗?” “什么红果子,它叫木灵参!” 沈大夫重申了一遍红果子的名字,又疑惑道,“谁说木灵参有毒?我刚刚不是讲过,它不仅无毒,青果还能解毒!” 细雨再次追问:“红果无毒?” 沈大夫:“无毒!” “真无毒?” “真无毒!” “哈哈哈哈哈……”细雨叉着腰大笑起来。 笑完了,她对上四周镇民躲闪的眼神,“听到了,这可是你们镇上的大夫,亲口说的,我的果子无毒!” 沈大夫看看四周,对上了自家二儿子躲闪的眼神。 他指着虎子爹,“是不是他带的头?” 细雨对上虎子爹恳求的眼神,用力一点头。 “就是这位大叔,说什么防人害人的,他说我来卖果子不安好心!” “不过这位大叔心倒挺好,还说愿意赠我十吊铜钱让我当盘缠,赶我早点离开横塘镇……” 想让她替他遮掩?休想! 好的,坏的,她都不瞒着。 沈大夫一巴掌呼了过去,拍在二儿子低下来的脑袋上。 “让你背医书你不肯!让你学医术你还不肯!如今救命良药在眼前你不认得,你还拿它当毒药?我打死你这个混账玩意!” 打完巴掌,沈大夫转回身,试探着问道:“小兄弟,你这木灵参,还要卖吗?” “卖!” “好,”沈大夫喜不自胜,“我沈家医馆全要了!” 第131章 沈家医馆 夜已深。 横塘边,围着的人群议论纷纷。 红果子,经镇上沈大夫亲口认证,无毒。 不仅无毒,还是难得的珍稀药材。 果子长在十余丈高的树上,树干笔直光滑,攀爬有难度。 采摘时,站在十余丈高的树梢上,若不小心踩了空,从树上跌落下来,轻则重伤,重则送命。 这也是木灵参果极难得的缘故。 沈家医馆大手笔,把两桶木灵参果都收下了。 镇民们也没人和沈家医馆争。 普通人,不通医理,就算争过了,又有何用? 他们会炮制药材吗?他们会揉制药丸吗?他们会把脉、看诊、写药方吗? 统统不会。 红果子到了他们手中,无非是当成稀罕的野果,尝尝鲜罢了。 还不如让沈家医馆收走,让沈大夫炮制好,制成药丸。 日后谁若是生了重病,身体虚弱,沈家医馆里也有救命的好药。 横塘边围着的人群渐渐散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娘,三宝抢我红果子,我的红果子……” 还有妇人的斥骂:“你傻呀,你比三宝还大一岁呢,你让他从你手里把红果子抢过去?护不住自己的食,笨死你算了!” 甜果子被抢,还被骂,小孩子愈发委屈。 “哇……” 哭声、骂声渐远。 细雨耸耸肩,这可不关她的事。 刚才人群渐散,一个小孩子蹭了过来,站旁边半晌不开口。 还是她问了一句,“有事吗?” 小孩子才期期艾艾开口:“小哥哥,你能再送我一粒红果子吗?” 细雨笑眯眯的:“不能。” 小孩子眼泪汪汪,“我,我的果子被三宝抢……抢走了!” 细雨同情地看着他:“被抢了?” 小孩子可怜巴巴,嗯了一声。 “哎,谁抢的,你去揍他一顿,出出气!”细雨给他出主意。 小孩子眨眨眼,“小哥哥,你就不能再送我一粒红果子吗?” 细雨耸耸肩,仍旧笑眯眯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小孩子哭着走了,有个妇人扯过孩子,瞪了她一眼。 细雨一捋袖子。 怎么的,想打架? 来呀,看谁怕谁! 大白在旁边,张着翅膀,朝脸色不善的妇人冲了过去。 “嘎、嘎、嘎……” 妇人吓了一跳,扯着孩子转身就跑。 大白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张着双翅,大摇大摆走了回来。 沈大夫捻着胡须,看着大白鹅,“小兄弟,你这只鹅忠心护主,养得可真不错。” 大白:护主? “嘎——” 它和细雨是伙伴。 呸!什么主? 这老头不会说话。 细雨握住大白的黄喙,“行了,安静点。”她压低声音,“晚上还要去人家家里借宿,你给我收着点。” 大白:…… 趁着夜色,无人注意,细雨把小纸塞回了袖子里。 两桶木果也重新放在了驴背上。 抱着大白,牵着驴,细雨随沈大夫一家人,去了沈家医馆。 跟着沈大夫出诊的大孙子,提前回来了。 到了沈家医馆,饭食、热水都已备好,就连细雨住的房间,也收拾了出来。 细雨也不客气,跟着蹭了一顿饭。 驴被牵到了后头驴棚。 两桶红果从驴背上搬了下来,放在了堂屋地上。 搬果子时,有个小插曲。 沈老二——虎子的爹——自恃身强体健,自告奋勇去搬木桶。 他看过,在塘边时,两个木桶用皮子连在一起,摆在地上。 卖果子的小孩,一手抱一个桶,轻轻松松就把两个木桶,放到了驴背上。 他一个大人,还比不过个孩子? 走到驴边,沈老二抱着一只桶,却发现事情不对。 他站在驴的左边,抱着左边这只木桶……那右边的桶,他要如何抱住呢? 他胳膊可没那么长,能横跨驴背,抱住两个桶。 沈老二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堂屋,和他爹聊得正热火朝天的细雨。 这么个小孩子,他能做到的事,他一个堂堂大人,岂能做不到? 不行,他再琢磨琢磨。 沈老二走到了大青驴背后。 嗯,站在驴背后,勉强能摸到两个桶。若是扯着皮子,把木桶往后移一点…… “咚!” “哎哟!” 大青驴不堪骚扰,朝后尥蹶子。 沈老二被大青驴吓到,脸色惨白。 就差那么一点点,若不是他躲得快,驴蹄就踢中他了。 “怎么了,脸色不好?”沈老大走了过来。 沈老二如见救星,“大哥,快快快,来搭把手,把这两个桶搬下来。” 兄弟合力,一人搬一个,木桶终于从驴背上搬下来。 抬进堂屋时,沈老二脸上发烧。 虽说旁人不知他刚才的心思,可他自己骗不过自己。 他输了。 放下果子,沈老二就跑了。 沈大夫狐疑地看看自家二儿子,看向大儿子,眼带疑惑。 沈老大摇摇头。 虽是亲弟弟,可他心里想什么,他也不知。 细雨可不管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直接问了出来:“沈大夫,我这两桶木灵参果,你沈家医馆准备出多少银子收?” 嗯,她刚开始准备卖果子时,想好的定价是五枚铜钱一粒果。 若是嫌贵不肯买,她略降降价,也是可以的。 一切以果子卖出去,不浪费在她手中为目的。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她现在知道了桶中红果叫木灵参,知道了木灵参果是珍贵药材,可安神补元气。 原定的五枚铜钱一粒果的价格,肯定不行了。 细雨庆幸的是,她还没吆喝出来,果子要怎么卖。 现在,这两桶果子值多少钱,就看沈家如何报价了。 若差不多,她便卖。 沈家老头的医术看起来不错,最起码见识挺广。 在塘边,如何炮制、如何揉制药丸,也说得头头是道。 她从他这里知道了木灵参,知道了红果的功效后,心里就冒出个想法。 师父的咳疾,一年比一年重。 请大夫,吃药也不管用。 会不会是以前的药,药效不够好的缘故? 她想请沈家医馆,就用木灵参红果,配制一味能平喘止咳补气的药丸子。 沈大夫沉吟片刻,面带愧意,试探开口: “一桶一千两,可行?” 第132章 宋家请医 一千两一桶? 一桶一千两? 那岂不是两桶果子,两千两? 细雨眼都亮了。 旁边的沈老大也惊讶不已,低低唤了一声:“爹?” 沈家世代行医,家中开了医馆,在横塘镇也算属得上的富户。 可一口气拿出两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 三弟,可还没娶亲呢。 沈大夫摆摆手,“你不要插嘴,这事我自有分寸。” 说罢,他看向细雨,“小兄弟,不知你对这价格,可有异议?” 沈老大也看向细雨。 细雨想了想,缓缓摇头。 沈老大心里一沉。 这孩子看着岁数不大,难道是个贪心的? 莫不是觉得奇货可居,他想提价? 沈老大内心焦灼不已。 旁人有好货,想卖高价,他也不能说旁人不对。 可……可沈家掏出两千两银子,就几乎把沈家现银给掏空了,若是对方狮子大开口…… 再是奇货,也不能要! 他必须阻止他爹犯糊涂! 木灵参再难得,也不是没有可代替的药材,像黄芪、白术,皆可补元气,还常见易得。 暗自打定主意,沈老大也看向细雨。 细雨可不知道,就她摇摇头这刹那之间,沈老大心里如同过了一场大戏。 她开口道:“沈大夫,银子嘛,我只要一千两。剩下的一千两,我想同沈大夫谈笔生意。” 沈大夫奇道:“是何生意?” “是这样的,我师父身体不好,常年犯咳疾,身体也越来越虚。这里有两桶红果子,一桶卖于你沈家医馆,另一桶,请沈大夫配成能止咳、平喘、补元气的药丸子……” 沈大夫听明白了,“哦,你是为你师父求药?” 细雨点头。 “配药倒是不难,只是……”沈大夫脸上浮现为难之色,“你师父不在,我无法替他把脉,脉相不知,配出来的药……恐难对症。” 配出不对症的药,岂不是砸他沈家医馆的招牌。 细雨借来纸笔,挥毫写下满满一张纸,递给了沈大夫。 “就按这个脉相来配药。” 沈大夫接过纸张,看清上面所写内容,一脸惊讶。 “你会医术?” 细雨摇头,“我不会医术,只会把脉。” 会医术的,应该是师父。 她隐约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师父也替上山求医的村民,诊过脉看过病。 在她脑海里,隐隐有幅画面——金色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她就在银杏树下,练习扎马步。 那时候,还没有小纸,也没有大白。 银杏树下,还有一张小方桌。 须发皆黑的师父,端坐桌旁,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对面婆婆的手腕上。 诊完脉,来求医的婆婆,从拎来的篮子里,摸出十个鸡蛋。 “道长莫嫌少,给细雨蒸个蛋羹吃。孩子还小呢,扎马步扎得可怜哟。” 细雨不记得蛋羹的味道,可这个画面,印在了她脑子里。 那婆婆可怜她,小小年纪,扎马步扎到从她来到她走,不能停歇。 可细雨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勤学苦练,才有现如今的本事。 除了玄术,也许师父曾经想教她医术。 可惜的是,她刚刚学会摸脉,师父身体就开始变差。 学医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到现在,她也只会个把脉。 装装样子糊弄人,还是够用的。 沈大夫没有细问,他拿着写着脉相的纸张,点点头:“有了脉相,配药之事,我就应承下来了。” 细雨闻言,高兴一笑。 “配药需要时日,不知小兄弟可急着赶路?” 细雨摇头,“我不急,你慢慢配。” 事谈妥了,细雨由下人带着,回房休息。 沈大夫和他大儿子要继续说些什么,细雨并不关心。 等拿到一千两银子,拿到配好的木灵参药丸,她就带着两千两银子,带着配好的药丸子,回出云观见师父! ***** 细雨在沈家暂住下来。 沈家世代行医,医书最多。 她闲着没事,也借了几本,倒是看了进去。 沈大夫所说的记载有木灵参的古籍,也在借来的医书里。 翻页时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就怕气息大了,把眼前泛黄、变脆、隐隐有霉点的古书,给吹化了。 她正细细翻书,忽听外头传来吵闹声。 细雨站起身,来到窗前,把半开的窗扇全部推开,半个身子几乎都探了出去。 小纸也从她衣襟里探出半个身子。 一人一纸,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外院的吵嚷声听得更清楚了些。 “沈大夫,我家老爷说了,若不能把沈大夫请过去,我这条小命就要不保……”宋家来的家丁,一脸苦相,跟在沈大夫屁股后面打转。 沈大夫被他烦得,从医馆避回家中,仍躲避不开。 “沈某医术浅薄,宋家大小姐的怪症,恕我无能为力。还是让宋老爷另请高明吧。” 沈大夫沉着脸说完后,转身想走,又被宋家家丁拦住。 “沈大夫,沈大夫……”家丁赔着笑脸,“我家老爷听说,沈大夫得了一味可比人参的好药。既有好药,肯定能治好我家大小姐的怪病。沈大夫,你医者仁心,就莫要为难小人,去一趟吧。” 沈大夫被家丁不要脸的话,气得险些发脾气。 “胡说八道!症状不同,如何能胡乱用药?你家大小姐虽有怪症,可她脉相康健,无须补身。若是补了,对她有害无益。” 家丁只当听不见。 “沈大夫,沈大夫,你就莫要为难我了。若不把你请去,我家老爷肯定不会放过我……沈大夫,你就跟我再去一趟宋家吧。” “可你家小姐无病,我去也无用!” 家丁赔笑,“有没有用,沈大夫去一趟,再说这话也不迟。” 反正,他只要把沈大夫请去,他就无事了。 至于沈大夫会不会惹怒大小姐……那就是沈大夫自己的事,和他无关。 活了大半辈子,沈大夫如何看不透一个家丁眼中的算计。 他喊来家中小厮,把宋家家丁给推了出去。 家丁被推搡出去时,嘴里还在叫嚷:“沈大夫,你救救命啊!小人的命也是命,你发发慈悲吧!” “爹!”从前头医馆看完一个病人,匆匆赶回来的沈老大,“爹,你没事吧?” 沈大夫叹口气,摇摇头。 “这宋家,也太霸道了些!” 沈老大也默然。 横山镇宋家,家底丰厚,听说族中有人在朝为官。 又有钱,又有权,宋家一向行事霸道得很。 “宋家大小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第133章 宋大小姐 沈大夫叹口气,摇了摇头,“为父给宋大小姐诊过脉,她无病。” 横山镇的宋府,宋家大小姐宋芳年,半个月前突染怪病。 横山镇周家医馆的周大夫,先被请去给宋大小姐看病。 三日后,周家医馆被砸。 然后,宋家请了石春镇方家医馆的方大夫。 因石春镇离横山镇距离稍远,方大夫就住在宋家,一心一意,只为宋大小姐看病。 五日后,方大夫被赶出宋家。 同一天,石春镇的方家医馆被砸。 再然后,宋家请的是燕归镇陈家医馆的陈大夫。 陈大夫的命运和方大夫差不多。 住在宋家,被赶出,医馆被砸。 一连砸了三家医馆,宋家大小姐身染怪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沈家医馆当然也知道了此事。 一开始,宋家请石春镇大夫时,沈老大还有些不满。 明明横塘镇离横山镇就六七里,这么近的距离,却不来请沈家医馆,分明是嫌弃沈家医馆小,不将沈家医馆放在眼里。 待后来砸医馆的事传出后,沈老大就剩下庆幸了。 幸亏他们沈家医馆小,宋家看不上。 所以,当宋家来人,请沈大夫去宋府,为宋家大小姐治病时,沈老大慌得不行。 一连三个医馆都看不好宋大小姐的病,沈家……行吗? 沈大夫的回答是,沈家……也不行。 分明没有病,该如何看,又该如何治呢? 虽然已经过了两天,可沈大夫想起当日去宋府看诊一事,心里头仍堵得慌。 他治病救人一辈子,还从没有这么憋屈过。 去宋家,他是和大孙子一起去的。 大孙子跟着他学习医术,只要遇到出诊,他都会带上他。 一为作伴。 二来也能长见识。 三来嘛,他也缺个背药箱的人。 到了宋府,大孙子便被留在了前院。 宋家大小姐正值韶华,她的绣楼,外男不能入。 大户人家规矩多,沈大夫也知道一点,便让大孙子在前院,等着他。 他随着管家,到了后院,进了后院一间厢房。 厢房内,挂着从顶垂到地的红色帐幔,将屋子隔成两半。 沈大小姐端坐在红色帐幔后,整个人被帐幔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只皓腕,从帐幔中伸了出来,放在了脉枕上。 腕上,还搭了一块绣了蝶戏兰草的丝帕。 沈大夫拱手,向陪同的宋管家问道:“宋管家,能否撩起帐幔,让老夫看看贵府大小姐的面色?” 宋管家还未说话,帐幔里响起一道娇纵的女声。 “不行!宋管家,今天请的哪家大夫,如此不懂规矩!” 宋管家赔笑道:“大小姐,今日请的是横塘镇的沈大夫……” “横塘镇?那么小个镇子,也有医馆?”娇纵的女声里满是不屑,“什么沈大夫,他医术如何?” 被个年轻姑娘,当面责问医术如何,沈大夫养气功夫再好,也觉得面上如同火烧。 宋管家冲着他又是拱手,又是使眼色,口中却在回大小姐的话。 “回大小姐,沈家医馆沈大夫的医术,横塘镇的百姓都是夸的。老奴打听过,没听说过沈家医馆闹出过诊错脉、开错药方、医死人之事……” “哼!”娇纵女声不屑道,“横塘镇那么个小地方,想闹出事来也难。” 说罢,声调一转—— “宋管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本小姐的吩咐,置若耳旁风?” 宋管家脸色大变,忙连声赔罪。 “大小姐息怒!不知老奴哪里做得不合大小姐心意,老奴向大小姐赔罪。” “哼!本小姐早就吩咐过,让你们去宁安城请回春堂的董大夫!你为何请个横塘镇的野大夫,来糊弄本小姐?” 宋管家汗都冒出来了。 年约四旬的宋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回禀大小姐,去了去了,去宁安城请回春堂董大夫的人,早就去了。” “只是宁安城离咱们横山镇有点距离,这董大夫只怕还在路上。” “老爷疼惜大小姐,才老奴先去请了沈大夫过来,在董大夫没来之前,让沈大夫先给大小姐看着……” 帐幔后的女声缓和了声调,“是我爹让请的?” “是,是老爷让老奴去请的。” 娇纵女声轻哼一声,“罢了,既然是我爹一番心意……你起来吧。不过你教教这不懂规矩的野大夫……闺阁小姐的面容,也是他能看的?” 宋管家抹着汗,从地上爬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沈大夫,被左一句野大夫、右一句野大夫,气得脸色涨红。 宋管家将他拉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宋管家就变了脸:“沈大夫,你也是多年老大夫了,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沈大夫惊呆了。 “你,我……” “我家大小姐是什么人?那可是未来能入宫,陪伴皇上的娘娘。她的尊容,岂是随随便便被人看到?” “可我是大夫,大夫治病救人,望、闻、问、切……” “得得得,沈大夫,你也别望,也别闻,也别问!这事也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 宋管家凑近压低声音。 “你呀,老老实实把个脉,把这事糊弄过去,不就得了?” “我家大小姐,等的是宁安城的董大夫。你安安生生来,安安生生回,不好吗?” 非要多什么事,要看大小姐的面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些大夫,脑子里可能装满了脉案药方,一个个的,都不通时务。 他也不想把横山镇附近的医馆全部得罪光。 已经砸了三家医馆,不能再砸了。 沈大夫也并非宋管家所想,一点不通时务。 他明白了宋管家的暗中提点。 剩下的,就是再次进屋,老老实实坐下诊脉。 诊出的结果与其他大夫无异,宋大小姐——无病。 这个结论一出,帐幔后面便传出一声瓷器被摔在地面,砸得粉碎的声音。 宋大小姐娇纵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明明病了,却非说没病!又是一个庸医!让他滚!滚!” 收回思绪,沈大夫蹙眉。 当时明明让他滚了,为何宋家又会找上门? 难道真是因为沈家医馆,收了木灵参果一事,传入了宋家耳中? 可宋大小姐身强体健,根本用不着木灵参果补身。 滥用补药,反而会受其害。 只不知,宋家人,听不听得进这些话了。 ******* 外头的喧嚣归于平静。 细雨趴在窗子上,问小纸:“小纸,你闻到了吗?”那个家丁身上,隐隐有股奇怪的气息。 小纸迷茫:“闻到什么?” 细雨:“给你画个鼻子,是画出来玩的?你没闻到什么味吗?” 小纸:…… 哪有什么味。 它和细雨所在的屋子,离前院还隔了个院子,隔了道院墙。 它才不信细雨能闻到什么味。 离了这么远,除非细雨是狗鼻子。 细雨摸着下巴,“大白又跑出去游水了,否则,大白肯定能闻到。” 鹅的鼻子挺灵的。 “什么味?”小纸听她说的煞有介事,忍不住问道,“又有妖了吗?” 第134章 草木之气 细雨摇头,“不是妖气。” 妖气,对见过好几只妖的细雨来说,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细雨摸着下巴猜那股气息是什么。 “不是妖,也不是邪气,更不是灵气……” 她天天跟个纸灵在一起,灵的气息也很熟。 “鬼气?”小纸也跟着猜。 “不是,没有阴冷气息。” “那是什么?”小纸也迷糊了。 细雨没答。 她隐隐在那股气息中,闻到了草木之气。 会是草木之精怪吗? 细雨兴奋起来。 她还没遇到过草木成精,难道横山镇里,有草木成精? “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细雨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住的这个院子,翻道墙就是个巷子。 出了巷子便是一条繁华街道,沈家的医馆,就开在巷子正对面。 细雨利落地翻上墙头,见左右无人,咚地一声,跳了下去。 走出巷子,细雨拐向左边。 往左走,是往横山镇去的方向,那宋家家丁,一定是从左边离开。 沈家医馆里,沈老大正指挥着医馆小厮,把药柜中的药材打包,往后院搬运。 一扭头,恰好看到一个人从巷子里出来。 哎,那不是卖给自家医馆木灵参果,借住沈家的小道士细雨吗? 他一个人,这是去哪? 不对呀,他怎么没从大门出来,从巷子里出来的?巷子里可没有门。 沈老大跑了出去,追上了细雨。 “小兄弟,你这是……从哪出来的?” 细雨站住脚,答得很爽快,“我从墙头翻出来的呀。” 沈老大:…… “小兄弟,沈家有大门,你……”为何不走大门,要翻墙头? 细雨点点头,一脸真诚。 “我知道沈家有大门,可大门离得太远了,我懒得多走路。” 太……太远?沈老大茫然。 他们沈家,很大吗? 从小道士住的侧院,走到前院大门口——他年轻时无聊,曾经暗暗算过步数——总共就二百七十八步,这算远吗? 沈老大嘴唇动了几下,没开口 。 对方太坦荡了。 坦荡地承认自己翻了墙,坦荡了承认自己懒,不想多走路。 他还能说什么? 他说多了,倒显得他大惊小怪,刻意找人麻烦。 清清嗓子,沈老大换了话题,“小兄弟,你这是……想去哪?” 细雨随手一指,划了半个圈。 “我随便转转。” 沈老大道:“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别转远了。” 他底下有两个弟弟,还有个嫁出去的妹子,当惯了老大,沈老大习惯性叮嘱。 细雨摆摆手,“知道了。不过若我中午时没回来,你们也不必等我。” 走了两步,她回头。 “若我那只大白鹅回来了,就麻烦灶房给它弄点吃的。\" “鲜菜叶、鸡蛋、肉丝、小河虾它爱吃,馒头、烙饼,它也不挑。还有,若我中午没回来,就对那只鹅说一声,我出去有点事,晚上一定回来,让它莫要着急。” 细雨交待完,潇潇洒洒转身走了。 留下沈老大,对着她的背影发呆。 吩咐灶房给鹅准备点鲜菜叶鲜肉丝倒是小事,给一只鹅留话,还要他转达? 鹅能听得懂吗? 还有,他的鹅不挑食,可他的驴,很挑。 后院那头大青驴,养得毛色发亮,溜光水滑。 自家的驴和那头驴一比,一个像饿了三年、天天苦力的佃农租户,一个像天天大鱼大肉的地主老爷。 后来,喂驴的小厮偷偷来找他,他才知道那头驴,为何养得那般好。 那驴挑食,挑食得很。 不加黑豆的草料,它不吃。 一头驴竟然会挑食,就问谁见过。 小厮问他怎么办?他想了想,让小厮多买点黑豆回来。 自家老爹可是两千两银子,眼都不眨就要拿出来。 小道士倒挺好,只要了一千两,另外要了十瓶用木灵参果搓出来的药丸子。 能省一千两,这点黑豆钱,他花得心甘情愿。 ***** 细雨走了没多远,就追上了宋府家丁。 她不动声色地跟在家丁身后,离得近了,家丁身上的草木气明显了一些。 草木精在宋府? 细雨边跟边琢磨,一路跟出了横塘镇。 横塘镇和横山镇之间的土路上,来往的人不多,身后跟着个人,宋府家丁如何不知。 走了一段,家丁猛地转身,对着细雨凶神恶煞。 “哎,小子,你什么人,跟着我干什么?” 这家丁,为何不自称爷爷? 若是自称爷爷,她就有理由揍他一顿。 好久没揍人了,她手痒痒。 “你是横山镇宋府的家丁?”细雨问。 家丁仰起脑袋,鼻孔朝上,“怎么,知道我是谁家的,怕了?” “不对呀,我听说宋府的下人一贯很嚣张跋扈,”细雨没理他,“你怎么不自称爷爷?“ 家丁:…… 这小子是脑子有毛病,还是缺爷爷。 他嘴欠道:“呵呵,你这么缺爷爷?那我就圆了你这个愿望,爷爷疼……” 后面的字眼,被迎面而来的一拳,打断了。 “嗷——”家丁疼得捂住鼻子,弯下了腰。 指头缝里,渗出血,滴在了满是黄尘的土路上。 “你,你敢打你爷……” 又是一拳,这回打在了家丁左脸上。 家丁站立不稳,踉跄后退几步,绊住了自己的脚,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黄土路上,扬起黄尘漫天。 第135章 白日见鬼 宋府家丁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上沾满了黄尘,一身狼狈。 他抹了把脸上的鼻血,对着细雨放狠话。 “小子,你有种!你……” 细雨一晃拳头,他蹬蹬蹬,连连后退好几步。 “我……我……我可是宋府家丁,你……你等着!” 撂完狠话,就想跑。 细雨一脚踢飞路边一块石头,拳头大的石头,如流星一般,砸中了家丁后背。 “哎哟”一声,家丁这次面朝下,摔倒在地。 细雨走过来,踩在他背上。 “老子让你走了吗?” 家丁觉得背上压了座碑,他是驮碑的乌龟。 “你,松脚,松脚……”家丁颇识时务,知道不是对手,立马讨饶,“我错了,求饶,求饶!” 细雨松开脚,在家丁旁边蹲下。 离得更近了,家丁身上的草木气,愈发清晰。 “这么快就求饶,我还没揍过瘾呢。” 家丁闻言,缩了缩脖子。 今日出门他没看黄历,流年不利,遇到个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遇到疯子怎么办?比疯子还疯,把疯子吓跑? 可这疯子真打人,他……他打不过呀。 细雨歪着脑袋,看着家丁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一巴掌拍家丁脑袋上。 家丁顿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眼珠子乱转,一看就在打坏主意!”细雨眯着眼睛,“琢磨什么坏主意呢,说出来听听。” 借家丁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来,他觉得对方是疯子。 他有种直觉,他敢说出对方是疯子,对方能把他变疯子。 遇到狗被狗咬一口,他总不能咬回去吧? 家丁把自己说服了。 “没,没什么,”家丁挤出个难看地笑,“小兄弟,你,你身手挺不错的,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也配跟老子不打不相识?” 细雨怼回去。 家丁敢怒不敢言,“是,是,小的不配,不配。” 细雨站起身,踢了家丁一脚,“站起来,蹲着说话累得慌。” 家丁憋着气,从地上再次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沾到的黄尘。 细雨站在上风口,也不管他,直接开口问道,“你去沈家前,可曾去过旁的地方?” 家丁一愣。 沈家?这小子是沈家人? 他低下头,眼中狠色一闪而逝。 好哇,沈家老的不识抬举,沈家小的还敢来揍他! 等他回到宋府,看他怎么去大小姐面前告状。 就大小姐那个脾气,让她知道有人瞧不上她,不愿来给她看病……哼哼,沈家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细雨没注意家丁眼中一闪而逝的狠厉,小纸却看个正着。 小纸大呼小叫:“细雨细雨,这人不是真的认错,他心里在骂你!” 正在脑补沈家遭难的家丁,冷不丁地听到个细嫩的娃娃音。 家丁左看右看,在原地转了一圈,四处打量。 四下里空旷无人,更没有娃娃。 那刚才奶声奶气的娃娃音……青天白日大夏天,家丁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他他他……他见鬼了! “鬼啊,娘,救命……有鬼,有鬼……”家丁转身就跑,边跑边叫嚷。 刚才踢中家丁的石头,就落在路面,细雨扬起一脚,石头又飞了出去。 跑出数丈远的家丁,再次扑倒在地。 细雨慢悠悠走过去。 衣襟处,小纸露出个脑袋,还有一只手。 此时正卖力地挥舞着拳头,“细雨,我就说吧,他在心里骂你,被我点破后,他吓得逃了!” “他敢骂你,打他!揍他!” 家丁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见细雨靠近,再次听到娃娃音,家丁腿一软,又跌坐在地。 双腿乱蹬,蹭蹭着向后退。 “你,你别过来,你……”一个大男人,嚎出了眼泪,“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谁害了你,你找谁去,别……别找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孩,求求你,饶我一条贱命吧……” 细雨站住脚,抱着胳膊,冷眼看着家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像死了爹和娘。 干掉的鼻血和鼻涕混在一起,又被家丁一抹,糊了一脸。 呕,真恶心。 细雨转过了头。 “细雨,你快去揍他!他骂你!”小纸还在真情实意,为细雨抱不平。 恰好家丁抬头,恰好看到了挥舞着小拳头的小纸。 家丁觉得脑子里晕得很。 一个纸人,会说话,还会挥拳头? 他眼花,一定是眼花了。 白眼一翻,家丁软趴趴的,第四次躺倒在黄土路上。 细雨:…… “小纸,你把人吓晕了。” 小纸不服气,“他自己胆小,关我什么事?” 走近晕倒的家丁身旁,细雨伸脚踢了踢他。 “醒醒!” 家丁纹丝不动。 “吓死了?”细雨摸着下巴,和小纸商量,“你把人吓死了。” “才没有!” “他都不动了!” “他吓晕了而已!” “他不动了!” “你踢他!狠狠踢!多踢几脚!他肯定能疼醒!” 细雨意味深长,“原来你是这样的小纸,我要告诉师父!” 小纸:…… 坏蛋,它都是为她打抱不平,坏细雨! 逗小纸归逗小纸,晕过去的家丁,确实得弄醒。 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细雨摸出针刺符,利落地拍进了家丁体内。 原本晕迷的家丁,忽地感到浑身痛痒,像万根针扎到肉里,他忍不住哼唧一声,睁开眼。 “醒了?”细雨蹲在他旁边,笑得一脸坏样。 家丁白眼一翻,又想晕倒。 “你要是还晕,那……路边只能多一个无名坟包了。”细雨轻描淡写地威胁道。 正努力往上翻白眼的家丁,眼皮一眨,眼睛恢复正常了。 “没……没晕,我没晕。”说话间,家丁和衣襟处的小纸对上了视线,小纸冲他哼了一声。 “呃……”家丁觉得自己又想晕。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剧痛让他恢复清醒。 细雨笑眯眯地看着他,顺便吓唬一下。 “看来你是看见老子身上的纸人了。实话告诉你,老子精通道家玄术!这纸人,便是不肯听老子命令,被玄术变成纸人的!” “老子现在有话要问你,若你不肯老实回答,哼哼,那老子就将有两个纸人!” 家丁吓得打了个哆嗦,牙关打战。 “我……我……我配……配合。” 细雨点点头,“你去沈家之前,可曾去过旁的地方?” 家丁摇头,“没,没有。” “路上,你可曾触碰过什么植物?” 家丁继续摇头,“没,没,没有。” 细雨皱眉。这家丁身上分明有草木之气,难道是在宋府接触到的草木精? 宋府什么来头,家中宅院风水好的,能令草木成精? 细雨看向家丁,“你带我,混进宋府!” 第136章 冒名顶替 小纸疑惑:“细雨,你为什么要他带你混进宋府?” 她需要人带吗? 想从大门进,画一个障眼符。 看到她的人会把她当成墙角的杂草,路边的石头,从树上飘下来的落叶,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反正不会把她当成大活人。 不想从大门进,细雨翻墙翻得也很利索。 何必找个家丁帮忙? 家丁一嚷嚷,还会打草惊蛇。 细雨故作高深,“你不懂。” 她早就想试试,冒名顶替,只身混敌营的故事了! 在锦花城长日醉的隔壁,是一间茶馆——茗香楼。 当然,茗香楼可不是城外简陋的小茶棚可比的。 雕梁画柱、精雕细琢的二层小楼,和长日醉各有所长。 爱喝酒的就去长日醉,爱喝茶的就去茗香楼。 茗香楼时不时会从长日醉叫一些精致、摆盘好看的糕点。 长日醉偶尔也会从茗香楼点几壶清茶。 一酒楼一茶馆——锦花城好邻居——感动夏国。 没感动细雨。 细雨对茗香楼没什么兴趣。 一来她没那么高雅,二来她不喜喝茶,三来嘛她嫌茶水贵。 一杯茶原本卖二百文,她走之前,听说涨到了三百文。 三百文饮一杯茶?谁喝谁傻子。 开茶馆的也是傻子。 被细雨当傻子的茗香楼老板,当然不是傻子,非但不是傻子,他还很有脑子。 茗香楼卖茶,又不仅仅只卖茶。 品清茗要配茶点,茗香楼的茶点自是一绝。 除了茶点,还有唱曲的,说书的,偶尔还有表演杂耍的。 细雨不喜欢茗香楼,却喜欢听茗香楼请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长日醉最尽头的摘星阁,最里头的窗户扇打开,把身体探出去,努力往茗香楼方向靠——就能听到从茗香楼里传出来的动静,特别清晰。 惊堂木一拍,不仅茶馆里的客人都打起精神,细雨也做好了准备。 说书先生略带沙哑的声音,讲了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花园里,书生捡到小姐手帕,想尽办法还于小姐。书生小姐一见倾心,月下幽会私定终身……什么鬼?呸! 卖花郎挑担沿街走巷叫卖簪花,俏娇娘倚窗红袖招。卖花郎起早贪黑攒赎银,俏娇娘利剪划破如花颜。 卖花郎如愿迎得美人归,夫妻月下结同心。恩恩爱爱两不疑,日子红火惹人羡。 年华如水水如年,膝下犹空惹心忧。娇娘大度纳小妾,喜得麟儿月圆人亦圆…… 啊呸呸呸!前头听着还有点意思,后头是什么鬼? 说书先生讲的大多是风月情事,花前月下,柳畔池边,饮茶的客人喜欢听。 细雨不喜欢,边听边吐槽。 只有一个故事,她喜欢。 故事里有个小将军,细雨一听到小将军,就想起苗妩讲过的薛定山。 可故事里的小将军,不姓薛。 故事里两国交战,某国屡战屡败,眼看就要被灭国。 一位勇武的小将军,冒名顶替混入敌营,忍辱负重终于混到敌国大将军身旁。 小将军拔出佩刀,一刀砍掉敌营主将的头颅,顿时敌营主帐乱成一团。 小将军有如神兵附体,挥舞着一柄单刀,舞得密不透风。 射来的箭,都被击落,砍来的刀,都被打飞。 小将军硬生生从主帐杀出来,又从十万敌营里杀出一条血路。 带着搜集来的情报,以及敌军大将军的头颅,小将军回到自家阵营,最终助得自家军队大胜敌军。 敌国写下降书,自愿退兵三十里。 两国止战,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这个故事别的先不论——小将军怎么冒的名?怎么顶的替?又是如何忍辱负重,如何得到信任,如何混到了敌国大将军身边? 为何到了大将军身边,他还能佩着刀? 为何他抽出佩刀,大将军就傻站着,任他往自己脖子上砍? 为何十万大军拦不住一人,还让人拎跑了自家主将的头颅? 这些通通先不论! 单说这个故事,细雨很喜欢。 讲小将军混入敌营时,说书先生的声音格外沙哑,听得便让人紧张。 讲小将军一柄单刀杀出重重包围,浑身浴血时,说书先生的声音又格外抑扬顿挫,听得让人热血沸腾。 自打听了这个故事,细雨就想学学小将军冒名顶替闯敌营的故事。 可惜没机会。 结果……巧了这不是? 横山镇有个宋府,宋家小姐得了怪病,得了怪病请大夫也藏藏掖掖,一看就有鬼。 宋府家丁身上还有草木之气。 这不是勾着她去宋府走一趟吗? 听完细雨简单讲述的小将军闯敌营,小纸疑惑:“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听过?” 一抬眼,瞄见细雨偷笑。 小纸大怒:“细雨!你又偷偷听书,不带我!” “我这不是讲给你听了嘛。” “你讲的那是什么?就几句而已。” “你懂什么!我讲的这几句,就是这个故事的精华!” “呸!”小纸气得半死。 细雨脸皮还真厚,好意思说她那几句干巴巴的是精华? 呸!她就是不会讲故事! 小纸的控诉,细雨当耳旁风。 她摸出符纸,翻出一张傀儡符。 符纸点燃,拍进了家丁体内。 原本还眼神惊恐的家丁,眼神变得木然。 眨了眨眼后,眼神从木然恢复成平常的样子,少了惊恐。 “现在,你把宋府的格局和人,详详细细给我讲一遍。” “是,主人。” ******* 横山镇,比横塘镇大了数倍不止。 宋府,座落于横山镇东大街尽头,隐隐可见一扇朱红大门。 “大门口摆了两头石狮子。脚底下踩个绣球的,是雄狮子。另一边脚抚幼狮的,就是母狮子……” 细雨和家丁,一前一后走在东大街上。 家丁落后半步,压低声音,把所知信息都告诉主人。 “府中还养了近二百名护院,配有刀枪,还有武师傅专门指点身手,个个孔武彪悍……” 家丁觑着细雨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主人,若是能避,最好避开。” 细雨略觉不爽。 什么意思?觉得她打不过二百个护院? 小将军十万敌军里杀出一条血路,宋府才二百人,就想让她避? 她才不干。 她一道惊雷符,召唤出天雷,就能把宋府上上下下,包括那二百个护院,全都吓瘫软。 再说了,她就算不用符,腰上还缠着狐媚娘的长鞭呢。 狐妖的长鞭,用起来得心应手。 细雨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说反了,应该是宋府的看家护院多长点眼,别来招惹老子才对!” 第137章 疯道批命 宋府的大门,家丁当然是没有资格走的。 他带着细雨走角门。 敲开角门,守角门的门房开了门。 恰好是认识家丁的熟人。 “哟,你这是给哪位主子办差去了?错过饭点了。” 家丁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灶房的老刘我熟,过去肯定有饭吃。” 门房一偏头,看到了跟在家丁后头的细雨,问道:“这谁呀?” 家丁把门房拉过来,压低声音道:“小点声,这我侄子。” “哟,你还有长得如此清秀的侄子?”门房吃了一惊,一双眼在家丁和细雨脸上来回打转。 家丁推了门房一下。 “滚,你骂谁呢?他长得像他娘,我嫂子。” 门房奇道,“你带你侄子来府里做什么?” “我打听到个消息,府里大小姐想找个跑腿的小厮。我一琢磨这个差事我侄子能干,就回家把他带来了。” “大小姐要寻个小厮?”门房诧异,“这消息我怎么没听说?” “你不知道?”家丁装模作样。 “我不知道啊。”门房还探头进角门旁边的小屋,里头有人也答了句,“没听说。” “你该不会被骗了吧?”门房幸灾乐祸。 家丁装做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哇,那几个人敢拿大小姐来骗我,我非要去大小姐跟前告一状不可。” 门房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拦住家丁,”哎,大家一府当差,都是兄弟,不至于不至于……“ 府里大小姐那脾气,要是敢让她知道有人冒她名头,那几人挨板子是轻的,送了命都有可能。 为了几句玩笑话,搁不当。 他再次仔细打量细雨的长相,拉了拉家丁。 “还别说,你这侄子长得倒真挺清秀,没准大小姐真能收下当小厮。” 家丁半信半疑,“真的?” 门房挤眉弄眼,“你侄子长得秀气,要不你去试试?” “行,我带他进去试试,见见大小姐。” 家丁朝细雨招招手,两人从角门进了宋府。 见人走远了,门房进了旁边的小屋。 屋里还坐着一人,坐在桌旁,桌上放着几枝刚采的莲蓬。 那人闲着无聊,正一粒一粒,剥莲子吃。 “刘二根这傻子,旁人一句话,他就敢把自家亲侄子往火坑里推!” 那人剥出一颗白生生的莲子,也不取出莲子芯,直接扔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了。 “大小姐手松,伺候她的人,常能得赏银。” “嘁,”门房不屑,“得了赏银,也得有命花才行。” 宋府的大小姐,府里下人,没有不怕她的。 她出生时,恰逢有位游方道人路过横山镇。 游方道人跑到宋府,疯疯颠颠,吵嚷着要为宋府大小姐批命。 本来要把疯道人赶走,可宋府的老太太当时还在世。 宋府老太太笃信佛道,让人把疯道人请了进来。 疯道人批出,宋大小姐是凤命。 换句话说,宋府大小姐,日后是要嫁给皇宫里的皇上。 就算不是皇上,那也是皇上的儿子。 宋府大小姐,天生贵命。 得到这个批命,宋府上上下下,皆喜不自胜。 疯道人何时离去,无人知道。 更无人知道,疯道人离去时,嘴里念叨的一句批词:“惜花花常在,摧花花成悲。天生好命不惜福,大梦醒来一场空。” 恰好三个月后,宋家族中有人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当了七品小官。 凤命的大小姐还在襁褓之中,待她及笄,就是十五年后。 十五年后,七品官好好运作一番,怎么着也能升到五品。 升到五品,家中女儿便有了入宫参选的机会。 两相一联系,宋家所有人都对宋大小姐的凤命深信不疑。 十四年过去,京城的宋家族人,官运亨通,已升至四品。 宋大小姐及笄在即。 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这节骨眼上,宋大小姐生病了。 府中及时延医请药,可请来的大夫,个个都说大小姐无病。 大小姐的荣华院,天天都能听到瓷器砸碎的声音。 在荣华院伺候的婢女,个个脸上、身上带伤。 十五年的娇养,宋府没有养出来一位知书达理、娴雅淑静的闺阁千金。 反而养出来一位任性刁蛮,毫无体恤之心,动辄打骂下人的千金大小姐。 门房坐下来,灌了一杯冷茶。 “刘二根那个侄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惜倒了血霉,摊上个送亲侄子进火坑的叔叔,哎。” “你操哪门子心?”剥莲子的嗤笑出声,“是好是歹,是刘二根的侄子,又不是你侄子。” “你说的也对。” 门房又倒了两杯冷茶,一人一碗。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 喝完茶,抹去嘴上茶渍,门房压低声音:“哎,你说……大小姐到底得了啥病?” 大夫都说没病,可老爷、夫人还在到处请大夫。 荣华院里伺候的丫环婆子,个个嘴严得如同闭了壳的蚌,撬都撬不开。 从丫环婆子的反应来看,大小姐应该是病了。 可请进府那么多大夫,难道没有一位能诊出来,大小姐得了什么病? 另一人站起身,往外头瞄瞄,四下里转了一圈,见无人才回来。 “我听说,大小姐是那个……” “哪个?” “那个!” “那个是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 门房反应过来,“好你个陈二,你耍我玩?” 陈二哼了一声,“你敢问,我为何不能耍耍你?” “你!” “府里谁敢说大小姐的事?你拿话给我下套,我逗你几句又怎么了?” 陈二晃着二郎腿,吃定了门房不敢嚷出来。 门房确实不敢。 他悻悻道:“这不是没有旁人,咱哥俩私下聊两句,又不会怎样……” 陈二端起凉茶,一口气喝干,砰的一声,茶杯重重放回桌子上。 门房看看茶杯,又看看他。 “看在你这杯凉茶的份上,我教你个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不该猜的别瞎猜!不该打听的,就管住嘴,少瞎打听!” 角门旁的小屋,有人在训人,有人在听训。 细雨则跟着家丁,先去了宋家厨房,混了一顿午饭。 长日醉的美味佳肴她能吃,沈家医馆的家常便饭她也能吃。 出云观里的粗茶淡饭她能吃,宋府下人所吃的饭食,她当然也能吃。 正埋头吃得正香,灶房里一前一后,又进来两位青衫白裙的丫环。 坐在旁边休息的灶房婆子,立即站了起来,热情招呼:“两位姑娘今儿个来得晚,快坐快坐,我去给你们把饭菜端出来。” 细雨的视线,也转了过去。 她们身上,皆有草木之气。 第138章 他是我侄 宋府下人吃饭的灶房,占地面积颇大。 倒不是灶眼多,而是灶房里摆了三张长桌。 每张长桌坐满了,大约能容纳四十人。三张长桌,便是一百二十人。 宋府的下人,分成三班倒,轮着来灶房吃饭。 勉强轮换得开。 像今天这样,外出办事回来晚的,或是伺候主子走不开,就要晚一点才能过来。 两名丫环是后者,细雨和叫刘二根的家丁,打的就是前者的名头。 灶房婆子去盛饭,两名丫环走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埋头吃饭的刘二根、 刘二根对面还坐着个眼生的孩子。 其中一名丫环皱起眉头,走过来,也不坐下,就站着问话。 “刘二,早上兰蕊姐姐不是吩咐你,去一趟横塘镇,请沈大夫再来一趟,你去了吗?” 咦?这个丫环倒是知道,刘二根一大早要去什么地方,要办什么事。 细雨支起了耳朵。 刘二根抬起头:“是香草姐姐啊,香草姐姐刚才问我什么?” 他一抬头,名叫香草的丫头,就蹙起了眉头。 “你脸上怎么了?” 看罢脸,再看身上,才发现刘二根身上满是黄尘。 “你身上又是怎么回事?” 刘二根低头,拍打着身上的衣服。“不小心跌倒了。我拍过灰的,香草姐姐你瞧,没灰。” 香草下意识后退一步。 怎么没有?他一巴掌下去,荡起的一层浮尘,难道不是灰? 一会儿饭菜端上来,得离刘二根远点。 刘二根拍了两下,“还是香草姐姐心细,我刚才进来,看角门的跟瞎了一样,根本没注意我这一身狼狈。” 得知是他自己摔的,香草没了细问的兴致。 她把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早上兰蕊姐姐吩咐你去横塘镇,请沈大夫再来一趟,你请到了吗?” 刘二根摇摇头。 “沈大夫不在家,出诊去了。” 另一位丫环这时也走了过来:“那你就在沈家医馆等着,沈大夫回来了,你就把他请过来……” 刘二根继续摇头,“请不了。” “为何请不了?” 两名丫环异口同声。 刘二根还没来得及说话,细雨先开口:“因为沈大夫出了远门,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丫环看看她,半信半疑,“可沈家医馆不是才收到一批灵药?” “对呀,就是因为收到了灵药,沈大夫带着药就出远门了。那灵药太罕见,他不会炮制。”细雨信口胡说。 不会炮制? 对呀,好像药材都需要炮制后,才能入药。 两名丫环信了细雨的胡说,脸上同时浮现愁容。 这消息报回去,大小姐肯定又要发脾气了。 细雨看着两人,突然道:“两位姐姐,你们在愁什么?” 两人看她一眼,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不是府里的人吧?你怎么进来的?” 细雨指指刘二根,“他是我侄子。” “你侄子?”两名丫环异口同声。 ”对呀,我年岁虽小,但辈份大。”说罢,细雨看了一下刘二根。 刚才进大门时,她没留意,好像刘二根说,她是他侄子? 嘁,就凭他,也想当她叔? 也不怕承受不住,折了福份! 刘二根没想起大门口时,自己随口说的胡话,此时恭恭敬敬朝细雨喊了一声:“叔!” 这一声叔出口,两名丫环倒是信了。 主要是年龄小辈份大的事,挺常见的。 “就算刘二是你侄子,可他是宋府下人,你却不是。不是宋府的人,不能随意进入宋府,你们可碰到过什么主子?” 细雨摇摇头。 刘二根一身狼狈,进了府后,一路带着她,专挑少人走的路。 大中午头的,还真没碰到什么人。 香草舒了口气,“既是如此那最好,一会儿你吃了饭,就让你侄子把你送出去。” 她有心想提点一句,此时的宋府不是来投亲的好时机,可灶房里还有好几位灶上婆子。 这些灶上婆子惯喜欢传闲话。 她也担心一句话不妥,她的提点传出去,传到大小姐耳中,惹来大小姐的疑心。 饭菜已经端了上来,两位丫环挑了另一张长桌,坐得远远的。 细雨眯着眼,看了过去。 她朝刘二根勾勾手指,“乖侄子,那两个是荣华院的?” 刘二根连连点头。 细雨若有所思。 不过是突发奇想,想探探草木之气从何而来,她才跟着沾染上草木之气的家丁,跑到了宋府。 可如今她倒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荣华院,是宋府大小姐所住的院子。 位置在整个宋府的正中央。 细雨听刘二根讲的时候,心中便在疑惑。 一般来说,正中央是正院所在,都是家中长者所住,怎么宋府不走寻常路,正中的院落给了府中一位小姐? 而且,这位小姐还身染怪病。 沈大夫的医术她还是信得过的,沈大夫说她没有病,她肯定是没有病的。 可宋府来来回回,请遍了横山镇附近的大夫,还跑到宁安城去请大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不像没病的样子。 宋府的大小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为何她的丫环,身上也沾染到草木之气? 草木成精,比野兽成妖可要难得多。 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成了精的草木,守不住自身的草木之气,浪费到无关人等身上? 宋府大小姐得的怪病,和莫名出现的草木之气,有没有关系? 第139章 遗忘之术 三两口吃完了午饭,细雨跳起来,冲着远远坐着的两名丫环招招手。 “两位姐姐,我走了。” 说罢,蹦蹦跳跳出了灶房大间,家丁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灶房,绕过院中蔫耷耷的花树,向院子大门走去。 香草:“他不是刘二的小叔叔吗?他喊咱们姐姐?” 对面的丫环香果,也抿嘴一笑:“那刘二岂不是得喊咱俩姑姑?” 闻言,香草白了香果一眼。 “这种口头便宜你也占?若是被兰蕊姐姐知道了……” 她话头忽地顿住,面上惊疑不定。 “香草姐姐,你怎么了?”香果问道。 香草蹙起眉头,“兰蕊姐姐和刘二是同乡,我没记错吧?” “没错,姐妹们都知道,兰蕊姐姐有事,就喜欢找刘二。”香果点头。 “可是……”香草疑惑,“……我怎么没听兰蕊姐姐提过,刘二家里有个小叔叔?” 走到院子门口的细雨,耳朵一动。 好麻烦呀。 当刘二根的侄子她不乐意。 她当刘二根的叔,宋府里还有刘二根的同乡。 那个叫香草的丫环,心思也巧灵,这么快就意识到不对之处。 啧啧啧,故事里的小将军,到底是怎么冒的名顶的替,都没人怀疑他吗? 刘二根跟在旁边,正东张西望。 细雨将刘二根的神态尽收眼底。 看来,她的那张傀儡符,也快失效了。 若是失效,这个家丁,估摸着就控制不住。 若是他吵嚷起来,惊动了宋府的护院……她虽然不怕,但刘二根知道自己与沈家有关,恐怕会给沈家医馆招来祸事。 符就算了,刘二根是人,也没有大恶,她总不能招道天雷将他劈死。 把他记忆抹去,让他忘了见过她,也忘了沈家不就得了? 细雨朝刘二根勾勾手指:“你,过来!” 刘二根忙不迭地将一张大脸凑了过来。 细雨蓦地出手,一掌击向刘二根眉心。 掌心在离刘二根眉心一寸处停下,一道金光没入刘二根眉心。 “以吾之力,助刘二根将今日之事尽皆遗忘,忘!” 随着细雨一声忘字,刘二根眼睛闭上又睁开。 “咦,我站在厨房院外干什么?”刘二根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无人。 他迈步想往里头走,一道饱嗝止住了他的脚步。 一嗝出,万嗝来,刘二根打嗝打得止不住。 “原来吃过饭了,我怎么不记得?” 刘二根转身向远处走,边走边嘟囔。 “我怎么觉得少了点啥?……嘶,是啥呢,怎么想不起来?……到底少了啥?” 细雨隐在花树后,听着刘二根脚步渐渐走远。 小纸坐在花树的一根细枝上,也转头看着刘二根走远。 “细雨,你就这样让他走了?” 细雨斜眼睨它,“怎么,你想要他的命?” “才不是!”小纸气道,“你没把他体内的傀儡符解开!” “费那事干嘛?”细雨道,“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可,可你刚刚给他施了遗忘术!” 中了遗忘术,会消除想让中术之人遗忘的记忆。 细雨肯定是要消除跟她有关的记忆。 那家丁忘了细雨,又中了细雨的傀儡符,他找不到听令之人,会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撞。 时间就算短,也挡不住刘二根可能会闯祸。 小纸忧心忡忡:“他中了你的傀儡符,和你产生因果,他要是不小心闯祸了,你会不会背上因果债?” 细雨嘁了一声,“想让我背因果债的人,还没出生!” “可……” 细雨打断小纸的忧心忡忡,“没有可是,不会发生,少操点心!” 一个纸人,操那么多闲心干啥?没事学学大白,傻吃傻乐,多好。 小纸才不想学大白。 它又不能吃,它也不想傻乐。 它是有脑子的小纸。 “细雨,你刚才施展的遗忘术,跟谁学的?” 细雨不答,反而调侃道:“小纸你长进了,你竟然知道遗忘术?” 小纸:……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遗忘术?是师父教你的吗?什么时候教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啰嗦劲,好像师父呀。 “你是不是傻,我归位李石头魂魄时,不就用过了?” 小纸:有吗? 它为什么不知道? 细雨捏住小纸坐着的那根细枝,猛地一拽。 细枝剧烈晃动起来。 小纸俯下身,紧紧抱住细枝,无助地随着细枝上下晃动。 细雨抱着胳膊,幸灾乐祸:“你一张纸,少管点闲事!” 随着细枝上下晃动,一时说不出话的小纸:…… 细雨不识纸人心! 它是用了师傅的血液才画纸为灵。 师父不在时,它要替师父看好细雨,不能让细雨入歧途! 细枝晃动渐止,小纸紧紧抱着花枝,继续道:“可李石头那时候是魂魄,刘二根是人!” “有什么不一样?”细雨反问。 小纸一时卡壳。 不对! 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它说不出来。 气鼓鼓的小纸不死心,干脆直接问:“细雨,你是不是偷偷跟苗掌柜学妖术了?” 细雨不耐烦地瞪它一眼,“跟你说了,少管闲事!” “细雨,你不要忘了师父的叮嘱,他最怕你误入歧途!” “误你个头的歧途!闭嘴!” “细雨,你骂人?” “我没骂人,我骂的是一张纸!” 小纸:…… 小纸生气的闭上了嘴。 细雨嘁了一声,转过头盯着别处。 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里,有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如今她在外,师父的话也可暂时不听! 哼! ****** 两名丫环很快吃完午饭,结伴走了出来。 细雨悄悄地跟在她俩身后。 走的时候,她故意不想带上小纸。 还是小纸眼疾身快,跳到细雨脑袋上,抱住了细雨头顶的道髻。 居高临下,小纸恍若打开了新大门。 细雨头顶的视野真好呀。 四面八方都看得到,而且,它比细雨还高。 站累了,可以背靠白玉簪坐着。 腿嘛……伸进细雨的头发里,手嘛……可以攥着细雨的一缕头发! 这样就不怕被风刮跑了! 咦,这根白玉簪,好像就是苗掌柜给的。 说起来,苗掌柜对细雨还是挺好的。 可是,道士和妖,真能当朋友吗? 小纸陷入纠结,又开始忧心忡忡。 细雨没空搭理小纸。 她一路跟着两名丫环,借着花木遮挡身形,最后看着两名丫环敲开一扇小门,进入一处院子。 细雨避开小门,绕着院墙,走到僻静处,攀上墙头。 荣华院里草木繁茂,只可惜,看着都蔫蔫的,半死不活。 细雨扑通一声,跳进院中。 第140章 隐息藏形 院里有七八个小丫环,顶着烈日,四下散开,正在修剪枯掉的花木。 离细雨跳下来的地方不远处,就有两个人。 听到动静,梳着双丫髻,七八岁的小丫头抬起头。 “香芽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叫香芽的丫环,年纪大点,听名字和香草、香果是同一拨的。 香芽抬起头,抹了把额上的汗。 她觉得晕得厉害。 “我没听到,有动静吗?“ 香芽扶着修剪的花树,四下张望。 除了被派出来修剪枯枝的这几个人,偌大的院子,安静得很。 “哪有什么动静,想是你听错了。” 小丫头哦了一声,拿着花剪,继续修剪起来。 香芽倚着花树,以手搭棚,抬头瞧了瞧日头。 烈阳高照,晒得人头晕眼花。‘ 香芽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的花树,才勉强支住了身体。 小丫头听到动静,扔下花剪跑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香芽。 “香芽姐姐,你脸色白得厉害,莫不是中了暑气?”小丫头摸着香芽姐姐的手掌,只觉触手冰凉。 “香芽姐姐,我扶你回屋里,你躺着歇歇去?” ”不必了。“香芽摸摸小丫头的双丫髻,“你扶我到墙角背阴处坐一会儿,我是晒着了,坐着歇会儿就行。” 小丫头脆生生应了。 细雨躲在暗处,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扶着个年长些的丫环,向她躲藏的角落走过来。 她挑的地方就这么好,一个个的来跟她抢? 细雨悄无声息地往花木深处躲了躲。 “香芽姐姐,你坐在这儿歇会,这里晒不到太阳。”小丫头扶着香芽靠院墙坐下,叽叽喳喳,“香芽姐姐,我去给你拿点水来。” “哎……” 香芽正欲阻止,小丫头已转身跑远了。 她望着小丫头的背影出神。 小丫头很快回来,拎着个粗瓦罐,罐上扣着个盖子,盖子取下来就是个碗。 倒了大半碗清水,小丫头递给了香芽。 “香芽姐姐,你喝。” 香芽没接,摇头拒绝。 “我不能喝,我喝了会害了你。” “为什么?” “我说错了话,被大小姐处罚……”香芽声音停顿一瞬,“……被罚之人不许喝水、不许吃饭,也……不许休息。” 小丫头低头看看自己端着的水碗,想了想,又往前递了递。 “香芽姐姐,你喝吧。这里没别人,我不告诉别人。”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香芽姐姐,我……我没有饭给……给你吃。” 香芽忽觉眼眶发热,她抬起头,望着围墙的帽檐。 小丫头见香芽还是不肯接水碗,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便道:“香芽姐姐,我真不告诉别人。你若不信,那……那我就发誓……” “别发誓,我信!”香芽打断小丫头的话。 接过水碗,一口气灌下半碗。 碗中不是茶水,只是刚打上来的井水,恐怕都没有烧开。 可炎热日头下,冰凉的井水入喉,却令香芽觉得,比她往常喝惯的茶水,还要甘甜。 “你叫什么名字?”香芽问。 小丫头识得她,可她却不知道小丫头的名字,只觉得眼熟。 ”我叫小喜,这个名字还是香芽姐姐你给我起的呢,你不记得了吗?” 那时她刚进大小姐的荣华院,和一群小丫头站在一起,等着大丫环给她们重新起名字。 香芽姐姐正好过来,指着她说,“这丫头笑得喜庆,干脆叫小喜好了。” 她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香芽蹙起眉头。 她起的?小喜? 她实在想不起来。 小喜还挺善解人意:“香芽姐姐,你平时那么忙,要伺候大小姐,记不得我也没事。” 香芽看着她,突然问道:“小喜,你爹娘都在府里吗?” 小喜点点头,她是家生子。 她爹在马厩,她娘在洗衣房。 “想法子给你爹娘捎话,把你从荣华院里弄出去!”香芽抓住好心肠小丫头的手腕,“你听香芽姐姐这句话,香芽姐姐不会害你!” 小丫头怔怔的。 她爹她娘都说,荣华院是宋府最好的去处。 大小姐手头宽,若能得大小姐一次赏,她们家小半年的花用就有了。 若是能得大小姐喜欢,她们家以后的日子就有了盼头。 她爹她娘费了好多力气,又是托人又是塞银子,才把她塞进荣华院,当了个小丫环。 可香芽姐姐却说,让她爹娘想法子把她弄出去。 “你信我一句,能出去就出去!”香芽又叮嘱一句。 小丫头拎着装水的瓦罐走了。 香芽坐了一会儿,扶着墙想站起来。 她不能歇时间久了。 若被人看到,告到大小姐处,她受到的惩罚会更重。 “哎,你刚才劝那小丫头的那些话,若她真的告诉她爹娘,你就不怕受连累?”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香芽一惊,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谁?” “我!” 细雨从花木丛中站起身,比花木高出一个脑袋。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香芽惊疑不定。 “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细雨不满,一个纵身,从花木丛中跳了出来,正好跳到香芽身前。 香芽正要放声尖叫,忽地感觉喉间一凉。 “好端端的,想不开。”细雨不满。 这香芽刚才跟小喜说话的时候,瞧着挺正常的,怎么见到她就想喊人? 浪费她一张噤声符。 香芽目露惊惧,后背贴在墙上。 她,她想喊来着,可……可她没喊出来,她,她发不出声音了! 闯进荣华院的,到底是什么人? 细雨在地上拾起六块石头,东一块、西一块,随意摆弄几下。 摆弄好,站起身,还歪着脑袋看看,用脚踢动石块,又稍稍挪了挪位置。 香芽靠在墙上,一动不敢动,瑟瑟发抖。 那人在干什么? 蓦地,她看到小喜朝这边走了过来。 香芽心中一喜又是一惊。 她想放声大喊,让小喜快跑! 不要过来!跑去喊人!喊护院过来,有歹人闯进了大小姐的荣华院! 可她喊不出声音! 香芽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小喜人小,脚步却快,很快就到了近前。 可那人却像是毫不在意,大摇大摆站在那里,连躲都不躲。 他是有恃无恐,不怕惊扰到护院? 还是想把小喜一起抓住? 香芽只觉得一颗心,怦怦怦,越跳越急,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 小喜无知无觉,走到了香芽休息的背阴处。 “咦,香芽姐姐呢?” 小喜站在原地,东张西望。 细雨得意地扭过头,朝瞪大眼睛的香芽挑了挑眉。 几块石头,随手布置个隐息阵,小意思。 隐息阵,和障眼符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借着周围环境,隐去自身气息,借以隐藏身形。 只不过隐息阵易破。 地上的小石头若不小心被小喜走近,踢乱,隐息阵就破了。 障眼符则持续的时间能久一点。 嘿嘿,她运气好,小喜这个小丫头,没靠近! 也是,毕竟在小喜眼中,现在这里只有蔫耷耷的花草,还有一面光秃秃的白墙。 没有人! 第141章 不关我事 找不到香芽,小喜拾起掉在地上的花剪,继续去干活。 细雨转回身,得意洋洋。 “瞧见我的本事没有?告诉你,我可厉害了……你哭什么?” 靠着墙站的香芽,满脸是泪,连鼻涕也出来了。 细雨曲里拐弯“噫~”了一声,嫌弃得很。 “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香芽继续哭。 小纸趴在细雨道髻上。 它已经成功把两条腿,塞进了细雨头发里。 两只胳膊,也塞进了道髻里。 身形固定得很稳定,一切如它所想。 唯一没想到的是,它这个姿势,只能看到细雨的背后。 想看正面,要么它一直扭着脑袋,要么它把脑袋折过去。 不管哪一种,都不太舒服。 这会儿小纸就是歪着脑袋,看着叫香芽的丫环,被细雨吓得满脸鼻涕和眼泪。 小纸看不过去,它说话了。 “你还问?不都是你吓的!” 香芽又听到个陌生的声音,像个小娃娃的腔调。 她泪眼婆娑,朝左右张望……呜呜呜……为何没有小娃娃? 脑袋嗡地一声,香芽放声尖叫。 虽然叫不出声,可她确实在尖叫。 细雨:“你闭嘴吧,你才吓到她了!” 小纸:“我才没有,她是你吓哭的!” “你瞎吗?她现在在哭,还是在尖叫?”细雨毒舌。 小纸:…… 它吃力地扭着脖子,朝香芽看过去。 嘴巴长得那么大……“她又叫不出声音,为什么尖叫?” 小纸疑惑了。 细雨:“我怎么知道?” 小纸问:“她这么叫……若你解开噤声符后,她会哑吗?” 细雨:…… “不关我的事!” “不关我的事!” 一人一纸异口同声。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一人一纸再次异口同声。 “闭嘴,小纸,就是你的错!你随意开口吓到人了,还敢推卸责任?等着,回到出云观后,我一定要告诉师父!” 细雨恶人先告状。 晚了一步的小纸:…… 狗细雨!哼! 小纸自闭去了。 细雨清清嗓子,对尖叫的香芽道:“你别叫了。嗓子可是你自己的,叫坏了没人给你赔!” 香芽其实也叫累了,她慢慢闭上嘴巴。 嘴角张得太大,有点疼,嗓子里也火辣辣的疼。 她忍不住摸摸脖子。 细雨“噗”地笑出声,“疼吧,活该呀!” 她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就哭得稀里哗啦。 小纸只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她把自己吓个半死。 胆子可真小。 说实话,尖叫一场后,香芽的惊惧之心去了大半。 另一半的原因是,她站了半天了,眼前之人除了让她说不出话,别的也没做什么。 香芽安静下来。 细雨很满意,先蹲下来,朝她招招手。 “站着干什么?来,一起蹲,咱姐俩聊几句。” 姐俩? 香芽狐疑地扶着墙壁,慢慢蹲了下去。 眼前之人,眉清目秀,脸上带着稚态,分明是个小孩子。 这长相,说是个小男孩可以,说是个小女孩……好像也可以。 莫非,真是个女孩? “你叫香芽,是荣华院里的大丫环,是伺候你家大小姐的,对不对?”细雨开始发问。 香芽垂下眼睫。 既然知道她的名字,而她是荣华院里的大丫环,是伺候大小姐的,府里人都知道。 都知道的情况,瞒着没意思。 这小孩随便去外头寻个仆妇,一问便知。 于是香芽点点头。 咦,还挺配合。 细雨很满意。 “我刚刚听你跟小丫头说,你是因为说错了话,才被你家大小姐惩罚来剪枝,”细雨好奇,“你说错什么了?” 香芽抬眸,指指自己的喉咙。 啧啧,这是想让她解开噤声符? 不行,时间太短,浪费她的符! 不干! “我来猜,你点头摇头好了。” 细雨兴致勃勃,先从听来的香艳故事开始猜。 “你家大小姐有个喜欢的书生,那书生喜欢你,大小姐因而嫉妒你,所以……不对?” 对面的香芽,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细雨上下打量香芽,猛地一击掌。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家大小姐长得没有你好看,她嫉妒你,所以……还不对?” 香芽继续摇脑袋。 猜了两次都不对,那她……往奇葩一点猜! “莫非你家大小姐吃早膳的时候,你放了一个屁,所以……还不对吗?” 香芽的头还在摇。 虽然在大小姐用膳时放屁,确实会招来大小姐的惩治,但今天她不是因为这个。 细雨毫不灰心,继续猜。 又连猜了数次,香芽觉得自己脑袋都要摇晕了。 她指指自己嗓子,又摆摆手,又捂住嘴,表达自己解开什么符后,绝不叫嚷。 知道眼前之人是个小女孩,又跟她玩猜来猜去的游戏……几次下来,她的惊惧之心全散了。 这就是个玩心甚重的小孩子。 细雨嘟着嘴。 “你不会儿是故意的吧?我明明猜对了,你故意摇头,说我没猜中?” 香芽哭笑不得,摇摇头。 哼了一声,细雨伸指在香芽喉间一点。 香芽咳了两声,惊喜地发现,她能发出声音了。 “那你自己说,你是为了什么被罚的?” 第142章 草木成精 香芽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她不能说,她不能背主。 背主,她会被打死。 细雨兴致勃勃托着腮,等了片刻,等不到香芽开口。 哼!敢耍她! 细雨正要翻脸,忽听耳畔响起一道细细的声音。 “小道士,你不要为难一个丫环,她不敢说的。” 谁? 香芽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 细雨扭头,小纸在头顶上,也努力向后看。 旁边最近的花树上,站着个巴掌大小 、满身绿的……草木精? 宋府果然有草木成精! 她没猜错。 草木成精,细雨还是第一次见。 她稀奇地看着草木精。 绿衣绿裳,连头发丝也是绿色,站在花树的绿叶旁,若不细看,还真容易忽略过去。 “见过小道长。” 小草木精站在花枝上,朝细雨拱身施礼。 小纸使劲向后拧脖子,终于看到了站在花树上的小草木精。 “细雨细雨,它个头和我差不多。” 小纸好兴奋。 它个头一直小小的,它以为就它最小,没想到世间万物如此神奇,草木精的个头也是小小的。 不仅个头差不多,它俩的肤色也……与众不同! 它是黄符画的,通体上下都是黄色,连脸都是黄的,不过它的眼珠是黑溜溜的。 草木精通体上下都是绿的,脸也是绿的,它的眼珠子……咦,也是绿的。 小纸自觉赢了一回合。 黑眼珠可比绿瞳好看多了。 比完眼睛比嘴巴。 草木精的嘴巴是绿色的,它的嘴巴……黑的! 都怪细雨! 画嘴巴的时候她偷懒,不肯用朱砂掺血,给它画嘴! 嘴巴没什么好比的,不比了。 小纸揪着细雨头发:“细雨,我要去花树上,你把我放在花树上……” 香芽听不到草木精说话,可能听到小纸说话。 有个小娃娃一直嚷嚷着要去花树上……花树上有什么? 香芽大着胆子,扭头朝旁边花树看过去。 什么也没有! 身侧,被小纸揪头发的细雨,嘶了一声,伸手去头顶要把小纸拽下来。 小纸哎哟哎哟,“我的腿!我腿还没拔出来呢。” 细雨:…… 过份了哦小纸,你的脚干净吗,就往她头发里插? 小纸哎哟哎哟,小心翼翼拔出自己的两条腿,抱着细雨的手指,被送到了花树上。 一纸一精各站一根花枝。 只不过草木精站在花枝上,气定神闲,不需要扶着花枝稳定身形。 小纸就不行了,它站不稳,必须扶着花枝。 输了! 细雨和小纸对视一眼。 小纸索性跨坐在花枝上,它不站了。 香芽牙齿格格打战。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暑热未消的八月底,香芽觉得浑身冰凉。 她,她见鬼了! 一个纸人……会说话?! 纸人……纸人……纸人明明不会说话才对。 香芽脑中一阵晕眩。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堆成山的纸人……仿佛是纸扎铺子里扎好的童男童女,白生生的脸蛋,红红的腮…… 蓦地,堆成山的纸人动了起来。 一个个都朝她扑了过来,嘴里还发出奶娃娃一般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 其中扑在最前头的那个纸人,化为了细雨的模样。 “快讲,快讲出你家大小姐的秘密,你若是不肯讲,我就把你也变成纸人!” 剧烈的牙齿打战声,吸引了细雨的注意力。 转头一看,嚯,才短短几息,香芽的脸色惨白如纸,一脸冷汗,目光也发直。 这人,怎么又开始自己吓自己了? 草木精细细的声音又响起:“惊惧伤神。小道长,这丫环经不住吓,她胆子太小,你放她走吧。” “你认得她?” “认得。宋府的人,我都认得。” “哦,你果然是宋府的草木精!” “不是,”草木精否认,“我在此地已修炼了两百多年,是宋府,抢占了我修炼的地盘。” 咦,听着里面有故事。 细雨忙摆手,“停停停,先别讲,让我把这丫环先打发走!” 小纸出主意:“看她吓成那样,把她记忆也消了吧。” 细雨也不废话,挥掌拍至香芽眉心寸处。 金光闪过。 香芽闭眼瞬间,被移到了隐息阵外头。 睁开眼,香芽疑惑地摸摸脑袋。 头晕晕的,心也在怦怦乱跳,还有,她为什么蹲在这个偏僻角落? 香芽站起身,她……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是什么来着? “香芽姐姐!”小喜找人找了一圈,又找了回来。 一眼就看见了遍寻不到的香芽姐姐,呆呆站在小径旁。 小喜奔了过来,扶住香芽。 “香芽姐姐,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暑气又严重了?我刚刚碰到了香草姐姐,她让我悄悄把你扶回去……” 两个身影渐渐走远。 细雨回过头,盘膝朝地上一坐。 “来吧,讲你的故事!” “这可不是故事,都是真事!”草木精也在花树细枝上坐下。 花树上,一纸一精,一黄一绿,看着十分有趣。 更有趣的是,草木精身后,蔫耷耷垂下来的枝叶。 细雨抚着下巴:“宋府既然有你,花木应该很繁茂才对,为何我看到的花木,都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就对了!”草木精细细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宋府靠着我的草木之气飞黄腾达,如今我要全部收回!” 话中隐隐有愤懑之情。 细雨眼睛都亮了。 她就说嘛,她来对了。 她会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细雨催促:“快讲快讲,到底怎么回事?” 草木精却盯着她,“你是不是宋府请来,要收我的道士?” “当然不是!”细雨道,“宋府有人知晓你的存在?还找了道士来收你?” 不对呀,若是请了道士入府,消息早该传开了。 她怎么没听说? 中了她傀儡符的家丁,也没提。 草木精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他们如何能知晓我的存在?不过是宋府出了桩怪事,遍请大夫也无用。宋府大夫人见求医不成,开始求神拜佛,又琢磨着想找道士和尚进府……” 怪事? 细雨一拍大腿。 “怪不得,沈大夫说宋家小姐没有病,原来是你搞的鬼!”她倾身向前,兴致勃勃,“哎,小草木精,宋大小姐怎么得罪你了?” 草木精神情平静。 “不是搞鬼,是报复!” 第143章 昔日结缘 “二百多年前,还没有横山镇,只有个横山村。” 小草木精细细的声音响起,细雨、小纸都安静下来,听小草木精讲故事。 “横山村外,有座土地庙。村里的百姓常常拿着供品,到土地庙祈福,祈求风调雨顺,有个好年景。” “而我,就长在土地庙后墙角边,一株小含羞草……” 小草木精讲到此处,抬头望天。 小纸跟着抬头。 细雨也抬头。 碧空万里,烈日当空,唯有天际一抹流云。 “也许是受到土地庙的庇佑,我没有像别的含羞草那样,每逢冬日就枯萎死去,待得来年再重新发芽……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寒冬,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时候,宋家是横山村的村民。宋家有个小儿子,常跑到土地庙偷吃贡品,还喜欢坐在庙后的墙角,跟我说话……” 小草木精记忆里,宋家小子才十四五岁,高高瘦瘦,成天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他偷吃土地庙的贡品,偷吃村人养的鸡鸭,在村里是人嫌狗厌的存在。 小草木精却不讨厌他。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会躲在土地庙后,和它说话的人。 他会拿粗砺的手指,拨弄它的叶片,看着叶片一片一片蜷缩起来。 十四五岁的少年,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 “你这个小草儿,还真有趣。” 少年不认识这株草,不知道这株草有个名字,含羞草。 有一年,横山村附近大旱,数月无雨。 地头干裂,青苗枯黄,村里的水井也打不出水。 只有七八里外的横塘,因有地下暗流,横塘里还有水。 为了吃水,家家户户都跑七八里,跑到横塘去挑水。 少年也去了。 挑回来两桶水,少年没有先回家。 两桶水挑到了土地庙,少年小心翼翼,给它浇了半桶水。 半桶水险些把它淹死,也险些害少年被家中骂死…… 小草木精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它会看到少年娶亲,生子。 他会成为一个或几个小娃娃的爹。 他也会被田间劳作、辛苦养家压弯腰背。 可天下乱了。 “……后来,外面开始打仗,横山村也开始不太平。有一天半夜……” 半夜,少年背着小包袱,突然来了土地庙。 先是跪在土地庙前,给土地公公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绕到土地庙后,坐在它旁边。 “小草儿,我要走了。” 夜风中,含羞草细细的枝条摇晃两下。 “我要去投军!”少年握着拳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一辈子窝在这穷村子里,天不亮就下田,一年到头连口饱饭也吃不上!” 含羞草默默听着。 它没想到少年有这等志气。 “你知道薛将军吗?我想去投他!” 少年眼睛亮亮的。 “听人说,打了胜仗就有银子!等我以后功成名就,回到村里时,我一定盖所大宅子,把你养在宅子最中心,你说好不好?” 含羞草枝叶摇晃,仿佛在回答。 “就当你说好!” 少年一跃而起,拎起地上小小的包袱。 “我走了,以后没人照料你了。小草儿,你要争气呀!” 少年边走边回头招手,“你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含羞草上浮现一抹虚影,是刚刚成形的草木精。 草木精指出手指,绿色的草木精华追着少年而去,缠在少年身上绕了数圈,钻入了少年体内。 小草木精这才放下心中牵挂,重新进入含羞草体内,沉沉睡去。 “他临走时,我担心他在外受伤,将修炼出来的草木精华都给了他,我也因此沉睡数年。等我再醒来时,少年也回村了……” 回到村里的少年,不再是少年。 多年征战,少年已满面风霜,一身沧桑。 土地庙后,小草木精站在含羞草叶片上,愣愣地看着一脸胡茬的中年男人。 男人粗砺的手指轻轻碰触叶片,看着小小的叶片慢慢蜷缩起来。 男人脸上浮现笑意。 “好多年了,我一直想再摸摸你的叶子。小草儿,咱俩都挺争气,你还活着,我也活着!” “在外头,我看到和你长得一样的草,我特意问了名字……小草,你有名字你知道吗?” 草木精站在含羞草上,点了点头。 它知道。 “你的名字叫含羞草,还挺好听。以后你可不是无名小草了,你是含羞草。” 含羞草小小的枝条轻轻摆动。 男人微微一笑。 “这么多年,一定没人照料过你。瞧瞧,你都没怎么长大!” “我回来了,以后我还照料你!” 小草木精对男人有点陌生。 它觉得男人不是它认识的那个少年。 可男人和少年一样,也喜欢坐在墙边,和一株小草聊天说话讲故事。 对,他给一株含羞草,讲征战沙场的故事。 讲他和同袍背靠背,奋勇杀敌。 讲他们打了胜仗,疯了一般冲进城里,抢女人抢财宝。 和他并肩作战的同袍抢财宝抢女人,他只抢金银财宝。 同袍嘲笑他,说他傻冒,说他假正经。 “小草儿,我不是……我只是觉得那没意思。” “那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们不是和我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敌军,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被当成战利品抢来抢去,我……我做不到……” 男人沉默,小草木精也默默陪着。 含羞草的叶子轻轻晃动。 男人又给它讲断腿的故事。 “那次是最险的一场仗,是薛将军长胜之中的一场险胜。” “我们中了埋伏,敌人兵力是我们的两倍,所有兄弟都拼了命。” “拼了是死!不拼更是死!既然左右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万一博出一条生路呢?” 男人抚着断腿,神情中有着大难不死的庆幸,还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小草儿,那场仗,我们拼赢了……我虽然断了条腿,可我还活着。但我那些相熟的同袍兄弟……都死了!” “他们……都……都死了……” 男人嘴唇颤抖,眼眶中隐隐有水光浮现。 他仰着头,脑袋靠在土地庙的墙壁上,紧紧闭上眼。 一滴晶莹的泪滴,自他眼角滑落。 半晌后,男人才睁开眼。 他抹了一把脸,自嘲一笑。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株小草儿,能听懂我的话。可真是魔怔了!” 男人摇摇头,站起身,拄着杖走了。 小草木精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当年临别,它赠他草木精华,果然救了他一条命。 战场无情,刀枪无眼,能活着,才是最好的。 小草木精钻回到含羞草里。 嗯,不是少年变陌生了,而是当年的少年,长大了。 第144章 人心易变 细雨问:“大宅子建了吗?你被移栽到大宅子中心了吗?” 听了一个故事,她最关心承诺有没有被兑现。 小草木精点点头:“宅子建了。” 它也确实在中心。 战争后过,夏朝初定。 一切百废待兴。 因战乱逃离横山村的人,也纷纷回来了。 回来后,发现土地庙周围的地,被人买了下来。 土地庙也被围了起来,据说要盖个大宅子。 横山村村民围在土地庙前,闹了起来。 男人拄着拐,拎着把刀,冷着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仗,老子打的!” “地,老子买的!” “如今,土地庙四周的土契上,写着老子的名字!” “谁想从老子手里把地抢回去,就问问老子手中这把刀,它愿意不愿意!” 说罢,横刀立于人前。 杀过敌军,砍过头颅,征战多年养出来的杀气再也没有隐藏,喷薄而出。 横山村村民齐刷刷后退一步。 “可买地的人叫……叫宋勉,不是你宋……宋四郎……” 有人大着胆子,说出去官衙查到到的情况。 男人冷哼一声,手中长刀指着说话男人。 “你既有意见,便出来说话。” 开口的男子吓得面色大变,缩回人群中,双腿抖如筛糠。 “老子就是宋勉!宋勉就是老子!你——”长刀指着人群中面色如土的男人,“——可有意见?” 人群中的男人,慌忙摇头。 唯恐头摇慢一点,这满身煞气的男人,就会将他揪出去,一刀砍掉脑袋。 男人煞气外露,村里人才想起来,宋家的小儿子是从战场厮杀回来的。 能从死人堆里挣回一条命,谁敢惹? 众多村民你看我,我看你,都指望着别人先开口。 谁也不傻,没人开口。 场面一时尴尬起来。 最后,是宋勉先开口。 “既然大伙没有话要与宋某说,那便离去吧!这块地,以后姓宋!” 他从腰上拽下一个钱袋,一抛,落在了众人脚前。 “钱袋里有十两银子,你们拿去,修一座新的土地庙。这座老土地庙,以后是我宋家的!” 离钱袋最近的村民,悄没声地捡起了钱袋。 二十多个人,怒气冲冲的来,安安静静地离去。 老土地庙,被建在了宋家正当中。 “刚开始,老土地庙被改成了宋家家庙。因为宋勉觉得,他能从战场活着回来,是因为他临走时,跪拜了土地公……” 小草木精说道。 小纸歪着脑袋,“不是因为你吗?” 小草木精也学着它,歪着脑袋,“他又不知道我的存在。” “那你在哪?” “我一直在庙后头呀。” “他没有给你移栽个好位置吗?” 小草木精摇摇头,“土地庙后头,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细雨问:“那后来呢?后来你不在土地庙后头了吗?” 后来? 小草木精黯然。 “后来宋勉就死了,他死的时候,还未满五十。” 多年征战厮杀,到底毁坏了宋勉的身体。 看着高高大大的男人,还能挥起长刀,可一场风寒,就让他倒下了。 死的时候,宋勉膝下幼子还不到十岁。 “宋勉死后呢?你一直留在宋家?” 小草木精点点头,“我一直在。” 它的本体就在土地庙后头。 土地庙在宋家,它也只能在宋家。 宋勉身体垮了以后,他把家庙,改成了宋家祠堂。 祠堂前立了块假山石,宋勉亲自捧着含羞草,把生长多年,却依旧玲珑的小草儿,移到了假山石上。 “小草儿,我快不行了。\" “我把土地庙改成了宋家祠堂,里头供着我的灵位。” “你就在祠堂院中的假山石上,日复一日看着我好了。” “若我在天有灵,我就护着你,让你一年一年长下去。咱们当一棵永远不会死的小草儿,好不好?” 宋勉已经病得很重,眼圈深陷,面色蜡黄。 小草木精记得,它说了好,可宋勉听不见。 宋勉死后,灵位供于祠堂。 时移世易,人心易变。 转眼之间,二百多年光阴流逝。 宋家,早已变了模样。 小草木精的神色,变得阴郁起来。 “哼,宋芳年一出生,恰好有个疯道人路过横塘镇,给她批出了凤命。宋家就疯了!” “疯命?”细雨插话,“怎么个疯法?” 小草木精无语。 “不是疯,是凤!凤凰的凤!宋家人觉得宋芳年以后能嫁给皇帝老儿……” “嫁给皇帝很好吗?”细雨不明白。 苗妩姐姐嘴里的皇帝,沉迷于炼丹求长生,他还想着娶媳妇吗? 小草木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它继续讲自己的。 “宋家人疯了,把主意打到了二百多年的祠堂上!” 他们说,祠堂占据了宋家最好的位置,占了两百多年,够了。 于是,祠堂被拆毁,在偏僻院落重建,宋勉的牌位被挪到了新的祠堂里。 假山石也要搬走。 还是被请来看风水的道人说,假山石摆的位置恰恰好,于院中风水起到了画龙点睛之妙用,假山石才没有被挪走。 它继续留在院子里。 它看着院子被起名荣华院。 它看着宋芳年搬进了院子。 它看着宋芳年一年年长大,心眼越来越小,嫉妒心越来越重,待下人苛刻,待亲人凉薄。 宋芳年,一点也不像宋勉! 她毁了它的本体! 第145章 掉发、秃头 小纸一声惊呼:“什么?你的本体被毁了?” 小草木精垂下眼,“是啊,被毁了。” 细雨问:“你为什么不阻止?” 就算它草木之力不足,可阻止普通人拔掉它的本体,也不是难事。 小草木精摇摇头,“当时我不在荣华院。” 等它赶回去时,已经晚了。 “你去哪了?” “……新盖的祠堂。” 细雨没再追问,她挑挑眉,“你对那个宋勉,还真是好。” 小草木精抬起头,绿色的小脸转向她,用力点头。 “那是当然,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细雨指着园子里的花树:“这些花花草草不是你的朋友?半桶水感动了你,可你活了二、三百年,就靠那半桶水活着?” 是雨水没浇灌过它,还是露水没滋养过它? 啧,不太聪明的样子。 小草木精:…… 小纸在一旁,急得跳脚,好容易细雨说完了,轮到它了。 小纸:“你本体被毁了,那你以后怎么办?” 小草木精神色黯然。 “以后,我没有以后了。” 本体被毁,等待它的就是慢慢消散。 “你,你……”小纸难过极了。 它是黄符画灵,黄符是稻草、鸡蛋等物做成的,其实它也有一半,是草木。 对同是草木的小草木精,小纸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见小纸难过,小草木精反过来安慰它。 “你不用替我难过,虽然宋芳年毁了我本体,可我也报复回去了,也算给我自己报了仇。” 细雨好奇:“你怎么报复的?” 小草木精微微仰头,握着绿色小拳头。 “她拔掉我的本体!捋掉我的叶片!我也要让她掉头发,变秃头!” 秃? 细雨眨眨眼,“哦,宋家小姐变成光头了?” 有点好笑。 怪不得沈大夫说宋大小姐没有病。 这确实没病嘛。 掉发、秃头,只是一个小草木精,对她的报复。 小草木精神色黯然。 “我草木之力不够,只能让她秃一半。” “那你那么多年,修炼的草木之力去哪了?”小纸追问。 小草木精又垂下脑袋,“庇佑宋家人了。” 宋勉死后,因为念着和宋勉的情谊,这二百多年,只要它醒过来,就会尽力去帮扶宋家。 它的草木之气,是难得的好东西。 拥有草木之气的宅院,不仅花草树木长得郁郁葱葱,格外繁茂,连带住在宅子里的人,时运也会变好。 宋勉去世时,宋家只是个普通乡镇的富家翁。 可现如今的宋家,已经是官宦之家。 朝中有人为官,乡镇富甲一方。 旺盛的生机给了宋家,涨了宋家人的运势。它用微薄之力,庇护了宋家二百多年。 如今,它要收回来。 小纸还在愤愤不平。 “你这个小草木精,你真傻真傻!宋勉死了,宋家跟你又没关系,你浪费自己的草木之力庇护宋家?你图什么呀?” 小草木精试图解释:“宋家是宋勉的……” “可是宋勉死了呀,死了两百多年了!”小纸戳破真相。 小草木精:“他说他会看着我,让我一直活着!” “他看了吗?”小纸声高理壮,“他要是看着你,你会被他的曾曾曾曾曾……孙女,拔掉本体,即将消散吗?” 小草木精:…… 它无话可说。 它把宋勉的话当了真。 它守在祠堂外,守了二百多年。 他说,他会在天上看着它,让它当一棵永远也死不了的草。 可它,还是要死了。 被他的曾曾曾曾曾……孙女拔掉扯掉叶片,踩在脚底,最后被扔进煮茶的小茶炉,烧成了灰。 可它没有做错任何事。 它甚至不知道,为何宋芳年会如此对待它。 细雨摸着下巴,好奇地问:“宋大小姐因为什么而生气?” 小草木精撇撇嘴:“宋家办宴,来赴宴的孙家小姐所穿衣衫,和她穿的衣衫撞了颜色……” “就为这?”细雨和小纸对视一眼。 这气性也太大了。 小纸气得从细枝上站了起来,扶着另一根细枝,冲细雨嚷嚷。 “这大小姐太过分了!只因一点小事,就拔了小草木精的本体……细雨,你有没有办法,让小草木精本体复活?” 细雨骂道:“你当我是神仙?没有!” 小纸不服气,“平时你不是总吹嘘自己什么都会?用得着你的时候,什么都不会!” “嘿!反了你了!”细雨从地上跳起,伸手想抓小纸。 小纸忙往花树深处躲。 “你们……你们在打架吗?”小草木精茫然。 不是正在说它的事吗? 怎么他们两个突然就闹起来了? 它有点为小纸灵担心。 怎么看,它都不可能是那小道士的对手呀。 “别打小纸灵,它只是为我打抱不平而已!”小草木精用细细的声音,拼命为小纸求情。 小纸感动得稀哩哗啦。 “细雨,细雨你就帮帮它吧,它好可怜。”小纸抱住了细雨的手指头,冲着细雨撒娇。 细雨不为所动。 “帮不了!” “你可以帮,可以帮。”小纸转向小草木精,“你快向细雨撒撒娇,求她帮你想办法,把你本体复活。” 小草木精却摇摇头。 “太晚了,等我感应到异常,回来时,我的本体……已经被烧成灰了。” 小纸呆住。 连细雨也愣了一下。 “你和宋大小姐之间,有深仇大恨吗?” 小草木精被问得茫然,摇了摇头。 它是草木精,普通人类无法看到它,怎么会和他们结下仇怨? 细雨摸摸下巴。 “也是,我不应该问你。既是疯子做的疯事,还是问疯子本人好了……” “细雨,你要去找宋芳年?”小纸忙道,“我也要去!” 它转头看向草木精,“你要不要去?” “我能去吗?”小草木精茫然。 细雨算是发现了。 小草木精虽然活了近三百年,可它生活的环境太过单一。 最开始在土地庙的后头,再后来在宋家家庙,再再后来,家庙改成了宋家祠堂。 都是少人去的地方。 单纯得很。 宋芳年无缘无故拔掉它的本体,它的报复也不过是让她掉头发,让她变秃。 不痛不痒。 头发掉了还会长,有什么用? 得让她永远都长不出头发,成光头才行。 算了,这小草木精也可怜,她帮帮它吧。 “走吧,我带你去找宋芳年!” 第146章 两个穷鬼 细雨左肩坐着小纸,右肩坐着小绿。 嗯,小绿是她给小草木精起的名。 特别形象。 小纸因为小绿这个名,特别庆幸,细雨没给它起名叫小黄。 说起来,细雨起名一向很废。 大白是白鹅,就叫大白。 小绿全身绿,就叫小绿。 只有它与众不同。 它全身是黄的,却被叫小纸……它最特殊! 细雨一边往院里的下人房靠近,一边偷瞄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鬼的小纸。 这家伙,有毛病吧? 小绿在指路。 它在宋府生活多年,对荣华院的房舍格局,很熟。 细雨按着小绿指挥,七拐八绕,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下人房后面。 一间屋里传出窃窃私语。 声音很熟悉,有一个是刚分开的香芽,声音还有点哑 。另一个,好像是灶房里碰见的……香果? 屋子后窗没关严,开了道缝透气。 细雨悄无声息地凑过去,踮起脚往里看。 屋里面积不大,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张床榻。 曾见过的香芽,正面色苍白,倚着被卧,半躺在左边床榻上。 灶房时见过的香果,坐在她身旁,拿手背试香芽额温。 “还好,没有烧。”香果松了口气,“香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香芽哑着声音,忍着嗓中不适,“你刚才去看香柳,她怎么样了?” 香果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摇摇头。 “香柳她……不太好。”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香柳?又是一个香字开头的,这宋大小姐身边,到底有几个香? 这间屋里没啥可看的,细雨悄无声息地从窗户底下,溜了过去。 隔壁的那间屋,后窗同样开了一条缝。 不同的是,屋中隐隐透出一股血腥味。 细雨停下了脚步。 这屋里有人受伤?细雨想起隔壁屋提到过的香柳。 她踮起脚尖,从窗户缝里向屋里看去。 屋里陈列和隔壁屋一模一样,同样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床榻。左边无人,右边床榻上,趴着一个出气多、进气少的丫环。 “她就是香柳。”小绿指着屋里昏迷过去的人,说道。 “她怎么了?”细雨问。 小绿还真知道,“被打板子了。” 荣华院里,因为惹大小姐生气,被罚打板子的丫环,多得很。 打坏了就抬出去,再补一个进来,还叫香柳。 “细雨,她会死吗?”小纸问。 它也看到了屋里的情形,榻上趴着的那个丫环,呼吸很微弱了。 细雨道:“若是没人救她,应该会死。” 血渍都透过身上盖的薄被渗出来了,伤得一定很重。 算了,救一救吧。 屋中无人,细雨推开窗扇,轻手轻脚跳进屋中。 进到屋中,血腥气就更浓重了。 她走到榻边,揭开了盖在香柳身上的薄被。 薄被下,是血肉模糊的下半身。 “细雨,你能救她吗?”小纸看着细雨从怀里掏出一厚沓符,正一张一张翻捡。 细雨头也不抬。 “我又不是大夫,顶多先给她用一张平安符,护住她的平安。要想治好她,还是得请大夫替她诊治。” 找到了。 细雨手持平安符,微微一晃,符纸开始冒烟,下一瞬便送入了香柳体内。 小纸觉得,香柳的呼吸马上平稳许多。 “细雨,你做什么?”蓦地,小纸瞪大眼。 细雨正从香柳耳朵上摘下耳坠,还把香柳的脑袋换了个方向,让另一只耳朵露出来,耳上戴的耳坠也同样摘了下来。 掂掂手里的耳坠,细雨瞄上了香柳束发的发簪。 发簪像是桃木做的,不过簪头雕的花样倒很别致,雕了两枚桃子、数片桃叶。 细雨伸手,把桃木簪拔了下来。 小绿也同样目瞪口呆。 这小道士,在干嘛? 小纸觉得细雨太丢它的脸。 “细雨,你拿人家的耳坠和簪子干什么?” 细雨把耳坠和木簪塞进怀里,觉得小纸问了个傻问题。 “还能干嘛,我拿报酬啊!” 小纸:…… “可……可人都昏迷了,你……” 细雨不爽:“我又没叫醒她!” 小纸:…… 小绿:…… 这是叫没叫醒的问题吗?人家都被打成重伤昏迷不醒了,你还拿人家的报酬……说不过去吧? 细雨很说得过去。 她哼了一声,“小纸,你什么意思,合着我的符不要钱,白送是吧?” “你不想我拿她的耳坠和簪子也行,这张符我算便宜点,就收一两银,这钱你替她出了,行吧?” 小纸:…… 不行! 它没钱! “那小绿你要是看不过眼,你出也行。” 小绿:…… 它一句话也没说呀,怎么冲着它来了? 它也没钱! 细雨得意了,“两个穷鬼,没钱就闭嘴,少管闲事!” 穷鬼小纸:…… 穷鬼小绿:…… 这什么人呀? 细雨给香柳贴了一张平安符,暂时保住她的平安,就又从窗户翻了出来。 她们现在的位置在后头的下人房。绕过下人房,穿过回廊,就到了宋芳年所住的如意楼。 听到小绿说出如意楼的名字,细雨在心里“哼”了一声。 她这么有本事,还没能事事如意呢,宋家小姐倒想得挺美。 回廊里,有两个丫环结伴,端着盘子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又有两个丫环结伴,去了前头。 细雨躲在暗处,斜眼右肩:“这就是你挑的,人少的路?” 小绿没听出来她的嘲讽,点头应道:“这条路,人确实少。” 细雨:…… 算了,这小傻绿听不懂。 “人都不断,我要怎么过去,才能不被发现?” 小纸出主意:“你用符。” “一边去,符还得留着挣银子呢。” 小纸:“细雨,你不能这么财迷。” “嘁,你能给我赚回来银子,你再说这句话!” 小纸败北,小绿懵懂。 毕竟别人看不到它,它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小纸还在碎碎念,“好笨哟,一张障眼符不就解决了?财迷是要不得的。师父说过,人不能沉迷于钱财之中,失了本心,反而本末倒置……” 细雨被小纸烦得要死。 障眼符她会画,可她没画,她现在手里没障眼符。 这会儿又不方便她画符,它废个什么话! 这趟宋府之行,因为不想惊动宋府下人,结果她处处束手束脚,烦! 小纸啰里啰嗦,她也烦! 烦躁的细雨,没发现回廊里暂时没了人。 还是小绿提醒:“这会儿没人了,你快过去。” 细雨嗖的一下,如同一阵风,刮过回廊,跃上了回廊尽头的楼梯。 楼梯是如意楼的外梯,当然,屋里还有个内梯。 宋家弄两个楼梯,倒是方便了细雨。 她蹬蹬蹬跑到二楼,寻到宋芳年住的屋子,抬脚踹门。 房门应声而开! 第147章 凤,亦或疯 宋芳年心情很不好。 可以说,自从半个月前,她莫名其妙开始脱发,并且掉秃了半边后,她的心情就没好过。 屋里一面铜镜也没有。 全被她给砸了,并且让丫环扔了出去。 可她还是能从晨起梳妆的清水里,看到她如今的模样。 宋芳年觉得自己快疯了。 若是她的怪症治不好,她的凤命就成了一个笑话! 哪个掉头发掉成半边秃的人,能进宫当娘娘? 宁安城回春堂的董大夫,名声在外,她专门派人去请。 可请来的,仍旧是个庸医。 个个说她没病,没病她为什么会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宋芳年只觉得心中暴戾之气翻涌。 内室里寂静无声。 兰蕊端了一碗药,在内室门口站了半晌,才轻手轻脚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小姐……” “滚!”宋芳年一声厉喝。 没有她的吩咐,谁让她们进来的! 兰蕊僵在门口。 她鼓起勇气,“小姐,您的药熬好了,夫人吩咐过,您要按时喝药……” “药?”宋芳年头上裹着纱巾,从梳妆台前站起身。 她慢慢走到兰蕊身边,一扬手,打翻了兰蕊手中的托盘。 药碗打翻,乌黑的药汁洒了兰蕊一身,碗摔到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兰蕊顾不得身上狼狈,也顾不得地上碎瓷满地,连忙跪了下来,抱住宋芳年的腿求饶。 “小姐,小姐你消消气,奴婢是兰蕊,是兰蕊啊……” 小姐身边的丫环来来去去,她留在小姐身边时间最久,是小姐最心腹的大丫环。 小姐平素也算给她脸面。 可今天,兰蕊看着小姐看她的眼神,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宋芳年目光怪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丫环,兰蕊。 她八岁时,兰蕊就到了她身边伺候。 一年时间,就从二等升到了一等。 如今,兰蕊伺候她已整整六年,是她身边留得时间最长的人,也是她最贴心的人。 “兰蕊,你怕什么,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宋芳年抬起兰蕊的下巴,目光落在了兰蕊浓密的头发上。 目光又变得愤恨。 她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兰蕊脸上。 兰蕊被她打得扑倒在地,手腕压在碎瓷片上,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小,小姐……”兰蕊浑身颤抖。 宋芳年打了人,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她抽出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娇嫩的掌心。 擦完后,她翻过手掌,看着染了蔻丹的红指甲。 这红,和兰蕊手腕处流出的血,还真像。 “兰蕊,你跟了本小姐几年了?”宋芳年转身,走回到妆台前,边走边问。 兰蕊重新跪好,答道:“小姐,兰蕊跟了小姐有六年了……” “六年啊,好久。” 宋芳年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物,藏于袖中,又慢慢走了回来。 “本小姐身边丫头来来去去,你是跟本小姐时间最久的吧?” 兰蕊点头,“是啊,小姐,您说过,兰蕊是您最贴心的丫环……” “是啊,最贴心的,”宋芳年目光奇异,语气蓦然一厉,“既是最贴心的,那你就陪着本小姐一起秃!” 说着,伸出手揪住兰蕊浓密的头发,另一只手从袖中露出,手中握着一把金剪。 兰蕊大惊失色,拼命求饶:“小姐,小姐饶命啊,小姐不要……” 宋芳年对丫环的求饶充耳不闻,手持利剪,朝着兰蕊头顶浓密的发根剪去。 她都秃了,她们凭什么一个个还是秀发如云? 不行! 她没有头发,伺候她的人,也不能有! 她要把丫环们的头发,一个个的都剪光,全都和她来作伴! 哈哈哈哈哈……宋芳年大笑起来,笑容扭曲。 砰的一声,正堂屋门被踹开。 细雨大摇大摆,走进屋里。 咦,正堂没人? 她还以为屋里至少得有两三个丫环呢,没人,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左右还有两间内室呢,你看了吗?”小纸鄙夷。 “这还用看?”细雨嘁了一声,“左边那间没人,右边那间……有两个人。” 说着,她朝右间走去。 掀开帘子,屋里的场景尽入眼帘。 细雨诧异,“原来宋家大小姐,喜欢剃头匠的活?” 小绿纳闷:“没听说她有这个癖好呀。” 宋芳年手持利剪,站直身子。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芳华院!” 细雨一摊手,“闯都闯了,你能拿老子怎么办?” 宋芳年眼神狠厉,“小贼胆子不小,竟敢在宋府头顶撒野!你可知本小姐是何身份,说出来吓……” “是何身份?”细雨不想听她废话,打断道,“不就是刚出生被个疯道人批了个‘疯’命。从刚才看到的情形看,确实挺疯!疯子的疯!” “你!”宋芳年千娇百宠地长大,何曾被人如此奚落过,眼中几欲冒出火来。 细雨还没说够,她一脸无辜。 “老子说错了?你好好的大小姐不当,竟然躲在屋里帮丫头剃头发,这不是喜欢干剃头匠的活是什么?” 小绿突然道,”被剃头的是兰蕊,是宋芳年最贴身的大丫环。“ 细雨挑挑眉。 最贴身,所以,也要陪她一起秃吗? ”你自己秃也就算了,你还想让你的丫环都陪你一起秃?” “啧啧啧,你这种心肠,可千万别去跳河,我担心你把河里的鱼都毒死。” “小贼,我杀了你!” 宋芳年被刺激得不轻,手持利剪,朝细雨冲去…… 第148章 如意楼内 若是能被一个千娇百宠养大的娇小姐给刺到,细雨就成了笑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千金大小姐以慢得不可思议的跑步速度,朝她“冲”了过来。 人刚到近前,细雨利落抬脚一踹。 宋芳年被踹飞,撞到了墙角的琴架。 琴架倒下,上面摆的绿绮琴也滑了下来,先砸在宋芳年头上,又摔在地上。 琴弦摔断数根。 宋芳年顾不得头上被琴砸到的地方,也顾不上宋家花费重金寻回来的绿绮琴摔断了琴弦。 她正捂着肚子呻吟。 好痛。 放肆!好大胆的贼人,竟敢踹她! 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她是未来的娘娘! 她是凤命! 敢踹她?她要诛了这个小贼九族! 捂着肚子呻吟,眼看爬不起来的宋芳年,自然不能吸引细雨注意。 她注意到宋芳年被踹飞时,手里落下一把剪刀。 细雨弯腰拾起剪刀。 剪刀十分精致,刀刃磨得雪白锋利。 而剪刀的把手,看着黄澄澄的,细雨这个财迷,第一时间想到了金子。 “是金子吗?”细雨问小绿。 小绿茫然的看着她,一眼写着愚,一眼写着钝。 算了,这些精呀怪的,不食人间烟火。问它们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要是苗姐姐在,肯定能认得出。 细雨用自己的方法,来辨别是不是金子。 她拿着剪刀的把手,放在嘴里用牙咬了一下。 金把手上留下两个清晰的牙印。 真的是金子做的? 细雨两眼放光,摸出百宝袋,把剪刀放了进去。 身侧,一个轻微的倒抽凉气声,吸引了细雨的注意力。 细雨转头,对上了兰蕊的视线。 兰蕊一脸惊恐。 今天发生的事,让兰蕊如在梦里。 先是大小姐突然发疯,扯着她要给她剪头发。 她拼命反抗又不敢真伤到大小姐,最后还是被剪掉了几缕发丝。 再是屋门被突然踹开,宋家最居中的院落荣华落,无声无息被一个小贼闯入。 小贼行事嚣张,三言两语刺激得大小姐发了狂。 握着剪刀要冲上去杀人 兰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正要喊人,就看到大小姐被小贼一脚踹飞。 一脚踹……飞? 兰蕊的喊声,卡在了喉咙里。 小姐握着的剪刀,落在了地毯上。 她看着小贼弯腰捡起剪刀,又从身上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 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怎么可能放进去约两个手掌长的剪刀? 不可能的对不对? 可她为什么看到,剪刀被收进了小荷包里? 这……这怎么可能? 兰蕊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怦怦怦,怦怦怦,越跳越快,越跳越慌。 幼时听过的妖魔鬼怪故事,全都想了起来。 兰蕊牙齿格格打战。 闯入荣华院的小贼,会不会……不是小贼? 是妖吗?还是鬼?还是山精野怪?天老爷呀,哪一个都不是她一个当丫环的能对付的。 惊慌失措的兰蕊,和细雨对上视线。 停顿几息后,兰蕊突然两眼一闭,朝地上倒去。 她晕了,她晕了,她什么都没看见。 细雨被兰蕊的骚操作震惊了。 怪不得能在宋大小姐身边待六年。 这脑瓜子,反应确实快。 细雨走到兰蕊身边,蹲下。 昏迷中的人呼吸又急又快,鼻端开始冒汗,眼皮子底下眼珠子来回乱转。 啧啧啧,没经验啊,破绽一大堆。 细雨的视线又落在兰蕊头发上……啧啧啧,瞧瞧这剪的,跟狗啃的一样。 哦唷,还有块头皮被刺破了,冒出了血珠子,正顺着脸颊流下来。 晕倒的兰蕊自然不敢去擦。 瞧着闭上眼装晕,浑身却抖如筛糠的兰蕊,细雨站起身。 她身上没有止血的药粉,她也不想浪费符。 细雨从箱子里扒拉出一件干净的里衣,把整件里衣按在了兰蕊流血的头皮上。 “昏迷”中的兰蕊一怔,偷偷睁开眼,和面无表情的细雨,对上了视线。 兰蕊一抖,又重新闭上眼。 按了一小会儿,血止住了。 把染了血的里衣往地上一扔,细雨对兰蕊道:“装都装不像,我帮帮你。” “昏迷”中的兰蕊:什么意思? 随后她就觉得后颈猛地一疼,意识开始模糊…… 小纸一直趴在细雨肩头看,看到这会才开口:“你把她弄晕干什么?” “让她安静地趴着,别碍我事!”细雨站起身。 角落里,宋芳年捂着肚子,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细雨走过去,踢了踢她,“晕了?” 小贼,又踢她! 宋芳年恨得几欲呕血。 若她今日能脱困,来日定将此贼,千刀万剐,方消她心头之恨! “哼,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细雨揪起宋芳年,对上她愤恨的眼睛。 “哎哟,没晕呀,你比你那丫环,坚韧得多。”细雨夸了一句。 宋芳年恨恨呸了一口。 当她看不出来吗?兰蕊在装晕! 贱婢!竟敢背主! 她饶不了她! 细雨啧啧称奇,“瞅瞅你那恶毒的眼神?咦,你这屋里没镜子,是不是知道自己眼神太恶毒,不敢照镜子啊?” “我知道了,你怕被镜中的自己给瞪死!” “哈哈哈哈哈……”细雨乐得前仰后合。 宋芳年恨得咬牙。 “到底是何人派你来的?是不是孙家那贱人?” 细雨止住笑,诧异地看着她,摇摇头,“不对,你再猜。” 宋芳年咬牙再猜。 “不是孙家,那是李家的贱人?或者是何家的贱人?” “她们给了你多少酬金?哼,你可知道,在横山镇,孙家、李家还有何家,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宋府豪富!” “只要你放了本小姐,她们给了你多少报酬,本小姐双倍付你酬金!不过,你要把孙家、李家、何家的三个贱人,都要加倍折辱一遍!” 细雨摇摇头,口中啧啧数声。 “果然心思恶毒!什么孙家、李家、何家,不认识!” “没人派你爷爷来,你爷爷是自个看你不顺眼,替天行道!” 小纸在肩头等不及了,催促起来。 “细雨,别跟她废话了,快扒开她的头巾,我想看看她秃头是什么样子!” 屋子里有小娃?为何有小娃说话的声音? 宋芳年循声望去,在小贼肩头,她看到了正手舞足蹈的小纸。 一声尖叫,在如意楼内响起。 ”啊——这什么鬼东西?来人,快来人!” 第149章 她骂师父! 被当成鬼东西的小纸,气得在细雨肩头蹦哒。 “你才是鬼东西,你才是!” 它是灵! “细雨,揍她!” 细雨斜眼看它,“你在命令谁?” 小纸一噎,马上反应过来。 “我没有!可是……她骂我呀,她骂我就是骂师父!细雨,她骂师父!” 话音刚落,细雨已经飞起一脚,把正尖叫的宋芳年,又踹飞出去。 这次撞在了屋里的拔步床围廊上,宋芳年重重跌落在地。 尖叫声顿止。 宋芳年趴在地板上,连中两脚,已让她没了反抗之力。 她爬都爬不起来。 无力地趴在地上,却不影响宋芳年嘴里咒骂—— “该……该死的小贼!本小姐绝……绝不放过你!本小姐要灭……灭你全家!” “本小姐还要……还要把你……千刀万剐,剐下来的肉,喂……喂狗吃!” 细雨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看到细雨走近,宋芳年忍不住瑟缩一下。 嘴里的咒骂也住了口。 细雨一扬手,揪住她脑袋上包裹的纱巾,一把拽了下来。 头顶一凉,宋芳年再次尖叫。 噤声符入体,尖叫戛然而止。 细雨上脚就踹,”叫叫叫,叫你个头!显摆你叫得难听是不是!“ 刺耳的尖叫,险些把她耳朵给震聋了。 宋芳年被踹得在地上打滚,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 她拼命想往拔步床后躲,被细雨拽着另半边没掉的头发,拖了回来。 细雨松开手,手心里一大把脱落的头发。 “噫~好恶心!”细雨嫌弃地甩甩手。 掌心里的头发,飘落下去,落在了宋芳年头上、脸上还有身上。 “啊——啊——啊——”宋芳年无声尖叫。 她要疯了! 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该死的小贼,又拽掉她一缕头发! 她要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宋芳年的滔天恨意,对细雨来说,不痛不痒。 她托着腮,听小纸和小绿商量,如何报复宋大小姐。 小纸正数落小绿:“笨死了笨死了,白白浪费你的草木之力,你报复的是什么呀?根本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小绿嘴里,宋芳年掉头发,秃头,秃了半边脑袋! 骗子,哪有秃了半个脑袋? 小草木精,自己骗自己! 宋芳年的头发,从脑袋中央,一分两半,界线分明。 半边浓密,半边稀疏。 浓密的和正常人一样,稀疏得露出了头皮。 可再稀,头顶上还是有几根头发的。 小纸觉得,头顶上一根头发也没有,那才叫秃! 小绿被小纸的连珠炮,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细雨见它可怜,打圆场:“那小纸你说怎么办?” 小纸一挥拳头:“把她拔秃!” 呵呵,平时总喊着让她做个好人的小纸,今天不当好人了? 细雨为小纸的主意,拍掌叫好。 “好!小纸出的好主意!” 小纸很高兴,“细雨你也觉得我的主意不错,对不对?” “对!”细雨把它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地毯上。 小绿也被放了下来。 “好了,拔头发的任务差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去吧!” 小纸:??? 小绿:…… 细雨催促:“去呀,愣着干嘛?” 她又猛地醒过神,“哦,小纸你是不是担心,宋芳年反抗,你不是对手?” 也是,小纸除了会动会说话,会和她顶嘴,什么法术都不会。 宋芳年性子里有股疯劲。 她若发起疯来,小纸真不是对手。 至于小绿……呵呵。 指望天,指望地,不如指望自己拼天下! 细雨在屋里翻找起来。 没找到绳子,她索性把床上的纱帐扯了下来。 用纱帐把宋芳年裹得严严实实,连嘴巴也给堵上了。 “行了,”细雨拍拍手站起来,踢踢地上的纱帐蛹,“人裹成了蛹,动弹不得,连嘴巴也被塞住了,不用担心她会张嘴咬你俩……” 小纸嘀咕,“什么俩,只有我吧?” 小绿会隐身,别人看不到它。 细雨没理它,走过去拎起兰蕊,便往外走。 小纸站在地毯上,仰着脑袋问:“细雨,你干嘛去?” 细雨头也没回,“别管闲事,赶紧干你的活去。” 帘子一掀,细雨走了出去。 小纸看着晃动的门帘子,一转头,看到了呆站一旁的小绿。 它豪气顿生,过去拉着小绿的胳膊,拖着它往宋芳年头顶方向走去。 “小绿,走走走,等着我给你报仇!” 宋芳年被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可她耳朵没出问题。 大胆! 她以后会是皇宫里的娘娘,谁敢放肆! 小纸拉着小绿,从宋芳年脸颊旁边走过。 宋芳年扭头,余光看到一抹黄。 蓦地,头皮一痛。 混蛋!!! 来人!!! 快来人!!! 宋芳年拼命扭动,从喉间发出嘶哑的气音。 楼下的丫头呢,都是死人吗? 还有,她娘呢? 平时一天派人来问四五回,问得她心烦气躁。 今天呢?今天为何不派人来? 头皮传来的刺痛感接连不断,宋芳年的眼角,涌出泪来。 不要!不要拔她的头发! 她是要当娘娘的!她是娘娘命! 娘,快来救她! 来人!快来人!快来人救她! 她是娘娘命,她是娘娘命!!! **** 香草和两名小丫环,藏在一楼花厅大圆桌底下,瑟瑟发抖。 楼上传来动静时,香草大着胆子,轻手轻脚上到二楼。 听到小姐喊来人,她正要往屋里冲,却又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尖叫声立止。 香草吓了一身冷汗,轻手轻脚,又回到一楼。 小姐屋里进了歹人。 如今也不知屋里什么情形,她这会儿进去,无非是多填一条人命。 还不如她从一楼跑出去,跑到外面,喊护院家丁来抓拿歹人。 香草想到对策,跑到一楼直奔门边。 房门分明没有上拴,也没有锁上,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又喊来另外两个小丫环,三人使尽全身力气,也没把房门打开。 她又想从窗户爬出去。 可窗户明明大敞,却仿佛有一层无形屏障,她们怎么都过不去。 楼上大小姐没了动静,两个小丫环吓得哭起来。 香草咬咬牙,拉着俩个小丫环,躲到了花厅桌子底下。 桌布垂下,桌子底下漆黑一片。 三个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细微声响。 香草心中苦涩。 若是小姐出事,她们也出事,是她们跟着小姐一起死。 若是小姐出事,她们没事,等待她们的将是老爷和夫人的怒火,生不如死。 怎么选,都是死局。 可能多活一会儿,谁又想早早送死? 有脚步声下楼,香草屏住呼吸。 细雨下到一楼,把手里拎着的兰蕊,扔进了圈椅中。 她弯下腰,撩起桌布,咧嘴一笑。 “哈哈,找到你们了!” 第150章 鸟羽之用 “啊——” 三声尖叫,接连响起,震耳欲聋。 细雨:…… 搞什么?她就撩开了桌布,说了一句话,底下躲的人叫得像是见了鬼。 她是鬼吗? 用力一掀,桌板被掀了起来,抛到了旁边地毯上。 躲在桌子底下的香草及两个小丫环,抱成一团露了出来。 细雨也不废话,上前一步,每人后脖子处都给捏了一下。 三人晕过去,刺耳的尖叫声也终于止住。 细雨松了一口气,掏掏耳朵。 把三人拎起来,和兰蕊并排放一起,细雨在如意楼里开始转悠起来。 宋家豪富,宋大小姐住的如意楼更是富丽堂皇。 古董文玩,紫檀家具,地上铺的毛毯据说都是远道从波斯来的。 门口那架紫檀木屏风,也是难得珍品。 可惜,细雨不识货。 古董在她眼里,灰扑扑,还有死气。 文玩,她只认识笔墨纸砚,其它的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紫檀木屏风,共分四扇,细白绢纱上绣着梅兰竹菊四幅图案,精美异常。 细雨围着屏风转了一圈,来了句:““什么玩意?这纱薄得都透光了,能遮个屁呀。” 她在找如意楼里的金子、银子或者是银票子。 她现在长见识了,还知道还有个银票子。 重上二楼,细雨先进去左边那间内室。 这间屋子像是书房,书架上摆了满满的书。 细雨随意一扫,不感兴趣,略过。 书案上有笔墨纸砚。 宋芳年用过的笔墨纸砚,细雨可看不上。 她略过书案,目光落在书案旁的一个架子上。 架子上不知道放的什么,还搭了块织金绣锦的方巾。 细雨掀起方巾,才发现方巾下是一沓厚厚的白宣。 摸了摸白宣的纸质,比黄草纸要强得多。 画符费纸,白宣拿来练习也可以。 细雨心安理得地把厚厚一沓宣纸,收进了百宝袋里。 架子旁是个矮柜,细雨打开柜子,柜子里有几个匣子。 匣子打开,里头竟然是松烟墨。 松烟墨画符用得上,细雨眉开眼笑,把松烟墨也收进了百宝袋中。 另一个匣子里,装得则是未用过的毛笔。 用过的不稀罕,没用过的还是可以用用的。 细雨也把崭新的毛笔收了起来。 笔墨纸砚,如今还少个砚,不过细雨有师父给她的砚台,能不能翻到个新的,她也不是很在意。 在书房转了一圈,细雨重新回到卧房。 掀开帘子进去,就看到小纸和小绿,正站在宋芳年头顶前,拽着宋芳年一小缕头发,两人正在用力。 宋芳年脸上又是泪,又是汗,混着脸上的脂粉,糊成了泥。 狼狈不堪。 细雨走过去,蹲在旁边细看。 然后就看到了宋芳年头顶上,被拔得血迹斑斑。 啧啧啧,怎么拔的呀,都能拔出血? 细雨对小纸都刮目相看了。 哼,平时它仗着身上有师父的血,张口一个莫要误入邪途,闭口一个要心怀百姓……结果它自己想起损招,比她还坏! 小纸见细雨进来也不说话,蹲在旁边明显看热闹,赶忙招呼她:“细雨,快来帮帮忙呀。” 它和小绿,人小力微。 它不会术法,小绿也有点废。 一根一根拔吧,太慢。 一缕一缕拔吧,太费劲。 就拔了这么一小会儿,可累死它了。 好容易盼到细雨回来,可不得赶紧找救兵。 细雨一口拒绝,“我有事,你俩慢慢玩。” 小纸狐疑,“你有什么事?” 细雨嘿嘿一笑,“我要玩个大的,不过说了你也不懂。” 小纸就看着她,掏出百宝袋,然后从一堆包裹里,翻出了装有雀铃妖鸟羽的小包袱。 它还眼尖地看到,百宝袋里,多出了几个匣子还有一沓白宣纸。 细雨又去寻摸好东西了。 不过想想她寻摸的是宋芳年的东西,小纸闭上了嘴。 宋芳年欺负小绿,不是好人。 养出宋芳年这种人的宋府,也不是好的。 既然不是好的,就让细雨搜刮去吧。 细雨又在这间屋里四处翻找起来。 果然没白费功夫,卧房里好东西就是比较多。 梳妆台上摆着两个大妆匣。拉开匣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金簪银钗,珠宝首饰。 细雨哈哈哈笑着,把两个妆匣,塞进了百宝袋中。 在宋芳年像小房子一样的床榻里,她又找到一个暗格。 拉开暗格,里面竟然是银票子,足足十几张。 面额不等,有五十两的,也有一百两的,竟然有一张一千两的。 啧啧啧,宋芳年可真有钱。 不过,现在这些银子,都是她的了。细雨眉开眼笑,把银票装了起来。 找到了银票,细雨心情大好。 她蹲在宋芳年身前,对她道:“看在你屋里有这么多银子的份上,我让你一直保持清醒,不让你疯,好不好?” 宋芳年怒目瞪她。 “瞪吧瞪吧,反正不少块肉。”细雨嘀咕一句,然后打开了装有鸟妖羽毛的包裹。 “细雨,你拿这个羽毛做什么?”小纸好奇死了。 细雨故作高深:“嘘,不可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纸:…… 嘁,细雨又在装神弄鬼。 窗前腾出一片空地,细雨盘腿坐在窗下。 身前黄草纸符、鸟羽各摆一堆。 先静气凝神,待心静后,细雨一手拿起一张符,一手拈起一根鸟羽。 符纸点燃,鸟羽燃烧,青烟中一只五颜六色的漂亮小鸟飞了出来,落在了拔步床上。 细雨道:“宋芳年是个大光头。” 小鸟蹦蹦跳:“宋芳年是个大光头。” 宋芳年目眦欲裂。 细雨又道:“宋家没有宋芳年。” 小鸟也道:“宋家没有宋芳年。” 宋芳年眼中浮现惊恐。 “所有人都遗忘了宋芳年。” “所有人都遗忘了宋芳年。” 宋芳年猛地摇头,喉间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细雨对着她,微微一笑。 “你说,若是所有认识你的人,包括你爹你娘,全都忘了你,只有你自己还记得你是谁……这个好不好玩?” 第151章 都咔嚓了 所有人都忘了她……只有她还记得她是谁……不,不行,不行! 宋芳年从心底泛起寒。 “唔……唔……”她竭尽全力想发出声音,却徒劳无功。 眼角的泪流得越来越急,宋芳年不住摇头。 细雨盘腿坐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面色涨红,一脸狼狈的宋芳年。 “想开口说话?” 宋芳年一怔,摇头又变成点头。 小纸不高兴了。 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它拽着头发丝,被带得晃来晃去,站都站不稳 。 它偷看一眼小草木精。 为什么小绿没事? 小纸不肯承认自己比小绿还废,它找细雨告状。 “细雨细雨,你快画个定身符,把她给定住,别让她动来动去,行不行?” 细雨哈哈大笑。 “谁让你个头那么小,又轻飘飘?” 小纸:…… 它也想有个大个头啊,可是细雨你画得出来吗? 哼! 细雨看看宋芳年被拔得凄凄惨惨的脑袋,招招手。 “先别拔了,你们歇歇,”细雨道,“我先和宋大小姐聊几句。” 小纸想了想,拉着小绿,又哒哒哒微跛着跑了回去。 它抓着细雨衣袖往肩膀上爬,爬到一半,瞥见一抹绿飞了上去。 飞?小纸抬头一瞧,小绿已经坐在肩膀上,正低头看它。 小纸:…… 为什么它不会飞? 等小纸爬上来坐好,细雨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蹲在了宋芳年身前, 手指一点,宋芳年觉得嗓子里一凉。 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能说话了。 “唔唔,唔唔唔……”嘴里塞着布巾,宋芳年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细雨也不为难她,一把扯掉了布巾。 塞嘴的布巾被取走,宋芳年忙大口喘气。 下一瞬,布巾被扔在了她脸上。 耳边响起小贼气人的声音:“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擦!哎哟,这怎么脸上还有黑泥?还大小姐呢,真脏,啧啧啧……” 宋芳年气血翻涌,险些呕出一口血。 细雨又笑嘻嘻道:“哦,我忘了,你被裹成了大蚕蛹,没手,擦不了。” 她语气中满是嫌弃,“啧啧啧,可你也太脏了,我也下不去手。” 一时间,屋里满是“太脏了”、“真丢脸”、“宋家不是自夸豪富,怎么都不舍得让你多洗洗澡?” 宋芳年气到眼前发黑,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 “丫、丫环呢?让她、她来……” “丫环?”细雨眼珠一转,“你说的是你屋里的那个,还是楼下那三个?两大两小一共四人?” 宋芳年心里一紧,视线紧紧盯着细雨。 细雨故意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她们不识相,哭天抹泪,嚎得我头疼。我嫌烦,就把她们……“她手一拧,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都咔嚓了!” 宋芳年心头一慌。 她的丫环……她的丫环都死了? “兰蕊!香草!来人,快来人!”宋芳年冲着外面,大声喊起来。 无人应她。 细雨也不理她,笑嘻嘻地看着宋芳年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你杀了人,你你你逃不掉的……”宋芳年怕得发起抖来。 一开始,小贼闯进来,她虽慌,但还没怕。 做贼无非为求财。 特别是她刚才亲耳听到那小贼满屋翻找,把她的首饰和暗格里的银票都收走了。 说实话,见到这一幕,宋芳年反而放了心。 图财就好,宋家旁的不说,钱财多得是。 只要小贼贪财,她就能拿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给她谋一条生路。 可刚刚……那小贼竟然说,兰蕊她们死了! 四条人命,在小贼嘴里,成了轻飘飘的一声“咔嚓”! 宋芳年并不为四个丫环丢了性命而伤心难过,她只是在担忧自己的小命。 在她面前,小贼事事都不遮掩,是不是……是不是……这小贼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宋芳年一惊,开口求饶。 “小,小英雄,只要你……你能放过我,我……我一定奉上白银万两,只求你放过我……你就放过我吧……” 细雨嘻嘻一笑。 原来宋大小姐也会说“我”?而不是张口闭口“本小姐”。 至于白银万两,细雨当没听见。 钱财虽好,取之有道。 她细雨也是有原则的! 不过,逗弄一下宋大小姐也无妨。 “放过你……”细雨故意停顿一瞬,有趣地盯着宋芳年脸上又期盼又紧张的神情,“……也不是不可以。” 宋芳年眼中迸发出喜悦。 “不过嘛……”细雨又停顿数息,看着宋芳年眼中的喜悦,又变成忐忑,“……我有话问你,你得老实回答。” 宋芳年立即道:“小……小英雄想问什么?” 细雨微不可见的哼了一声。 想喊她小贼,又临时改成小英雄,当她听不出来吗? 所幸她也不是真要放过宋芳年。 都不是真心,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细雨先问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打香柳板子?” 宋芳年一愣。 香柳?这贼人是为了给香柳出气,才来的? 贱婢! 这贱婢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从外地采买回来,进府伺候。 后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平素虽严苛,可对香柳也不错,时不时也给她些赏赐。 没想到这贱婢,竟偷偷结交外人,并且引得外人入府,闯进如意楼? 是了,一定是香柳这贱婢,偷偷告诉过这小贼,如何偷溜进宋府,又如何偷偷溜进荣华院。 等她脱困,她不会放过香柳的!绝不! 细雨冷眼看着宋芳年眼里的狠厉一闪而过,哼了一声。 宋芳年一惊,回过神。 小贼正一脸不善地盯着她。 想到刚才小贼问的问题,宋芳年不假思索,答道: “香柳……香柳因手脚不干净,偷拿我首饰盒里的珠宝,故被惩戒了四十板子!” “打过她后,我心里也不好受,还赐了伤药给她,并派人安慰她,让她好好养伤。” “待她伤好,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伺候的。” 所以,小贼若是香柳同伙,听到这些,就算为了香柳考虑,也不会再伤她。 “她在撒谎!” 细雨左肩,小草木精指着宋芳年,神情愤愤。 “细雨,你别听她胡说,她在撒谎!” 第152章 为何拔草 细雨手一抖,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针刺符,拍进了宋芳年身体里。 先痒后疼,犹如万枚绣花针入体。 宋芳年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出声。 细雨忙抓起她脸上的布巾,团成一团,又塞进她嘴里。 尖叫声变成了呜呜声。 宋芳年涕泪交加。 想抓挠,身体被裹成人俑。 想尖叫,嘴又被塞住。 她呜呜个不停,身体微微颤抖,过了一刻钟,才渐渐消停。 宋芳年头上又是汗、又是泪,还有涕。 啧啧啧,更脏了。 细雨嫌弃,揪住布巾的一角,把布巾从嘴里从前掏了出来。 “哼,不老实就是这个下场!我问你,你为何处罚香柳?” 宋芳年不敢再耍心机,老老实实回答,“香,香柳她……给我梳发时,梳掉了一缕发丝……” 小绿在细雨肩头,说道:“不对,香柳还没来得及给她梳发!” “刚刚解开裹头的丝巾,那绺发丝就掉了下来,她便怪在了香柳身上。” 四十大板,是能打死人的。 一开始,香柳被扒掉外衣,压在长条凳上。 宋芳年就站在二楼走廊,居高临下,看着婆子们打板子。 她在场,婆子们不敢留情。 一板一板,都用了十成力气。 香柳一开始还惨叫,后来慢慢没了声息。 后来,宋芳年嫌晒就回了屋。 剩下的十几板,婆子们收了力,才算给香柳留了一条小命。 细雨摸着下巴,听小绿在耳边,细细碎碎的念叨。 “香柳也挺可怜。无父无母,被卖进宋家,到了宋芳年身边伺候……” 宋芳年脾气大,性子娇,动不动就发脾气,收拾身边人。 伺候她的活,不好干。 特别是像梳头这种活,更是难。 睡了一夜,长发本来就易缠在一起。 梳头时,就算用的是象牙梳,动作再轻手轻脚,也难免会偶尔失手。 一旦扯痛大小姐头皮,便会招来责骂。 轻则罚自己掌嘴,重则拖下去打板子。 香柳便是给宋芳年梳头的丫头之一。 细雨点点头,她听明白了。 又摸出一张针刺符,干脆利落,又拍进了宋芳年身体里。 宋芳年嘴巴又被堵住,再一次尝到了万针扎身的滋味。 一刻钟后,细雨手持第三张针刺符,拽出堵嘴的里衣,笑吟吟地问:“学会老实了吗?” 宋芳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黄符上,情不自禁瑟缩一下。 “你为何要打香柳,说!” 宋芳年不敢再耍小聪明,“是……是我迁怒她。早上起来,头发又掉了一缕,我……心情不好……” 脾气暴躁,被轻描淡写形容成心情不好,细雨哼了一声。 “那香芽呢?”她又问。 香芽?宋芳年心中愤恨。 今日这事,难道还和香芽有关系? “香芽她……她是因为替香柳求情,惹得我心情不快。我便罚她正午时分,去院中修剪花枝而已。” 细雨看向小绿,小绿点点头。 很好,宋芳年看来是真怕了,老实了。 她又问,“第三个问题,你为何要无缘无故,拔掉院中假山石上的含羞草?” 宋芳年一愣。 怎么突然问起一株草来了? 见宋芳年神情有异,细雨眯起眼,晃晃手中黄符。 “老实点,说!” 宋芳年身子一抖,咬牙开口:“那只是株野草,拔了就拔了,我不知你问这个做什么?” 野草? 小绿大嚷,“她撒谎!宋勉临终前明明交代过,宋家后人要照料好我!” 细雨依葫芦画瓢。 “你撒谎!宋逸临终前,明明交代过,宋家后人,要照料好我……它!” 宋勉?宋勉?! 宋芳年一激灵,宋家老祖宗? 她目光中又惊又惧,看着细雨,“你,你到底是谁?” 细雨不理她,“你家老祖宗交代过的话,你为什么不听?” 老祖宗?老祖宗死了两百多年了! 她是天生凤命! 她才是宋家未来的依仗! 宋芳年没觉得,拔一根野草,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看对面小贼手里的黄符,终于开口:“当日我……我心情不好。” 又是心情不好?宋大小姐何日心情好过? 细雨有耐心,“你为何心情不好?” 提起当日之事,宋芳年又变得愤恨起来。 “明明是宋府举办花宴,我才是花宴的主角,可来赴宴的孙家小贱人,竟然穿和我一样颜色的衣料……她的衣衫款式,竟然比我的还别致,大家都围着她打转……我,我生气!” “谁管你生气不生气,”细雨不悦,“我问的是,你为何要拔掉你院中那株含羞草!” “它明明又没招惹你!” 宋芳年却一声轻哼。 “谁说它没有招惹我?” “谁让它不会挑地方,偏偏要长在我院中的假山上?” “谁叫它身上的绿和谁像不好,偏偏和讨人厌的李家小贱人穿的绿衫,一模一样!” 细雨听到这里,转头看向小绿。 小绿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它竟然是因为这么可笑的原因,被拔出了根、扯断了茎、捋秃了叶子,最后被扔进茶炉里烧成了灰! 宋芳年还在喋喋不休。 “它碍了我的眼,我拔了它又怎么了?” “不过一株野草,什么老祖宗的吩咐!老祖宗死了二百多年,早就化成一堆白骨!” “死人要为活人让路!” “宋家未来的指望是我!我可是天生凤命!” 细雨站起身,一脚踢在了宋芳年身上,打断了刺耳的喋喋不休。 宋芳年被踢晕过去。 细雨扭头看向小绿,“除了拔光头发,你还想怎么报复她?” 小绿想了想,摇摇头。 它不知道。 细雨恨铁不成钢,“小纸,你帮它想。” 小纸也听得义愤填膺,“拔光她头发!”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小纸也茫然,还能怎样报复? 哎,没一个有用的,关键时候还得靠她呀。 “我想到个绝妙的主意,你们要不要听?” 小纸和小绿探出身子,隔着脖子对望一眼。 “听。” 细雨得意地把她的主意说了出来。 “宋芳年这个人,确实被养得很讨厌。那么,她最在意什么,咱们就拿走什么!” “怎么拿?”小纸追问。 “用这个!” 细雨摊开手掌,掌心一粒黄豆大小,圆溜溜的五彩妖丹,正在打转。 第153章 修改记忆 已经被净化过的雀铃鸟妖丹。 原本上面的乌色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媚鲜艳的五彩斑斓。 细雨有个主意。 宋芳年这种性子的人,只有拿走她最在意的,她才会感到痛苦。 她最在意什么? 从跟她有限的接触来看,她最在乎身份。 “天生凤命”这四个字,几乎刻在了她脑门上。 那就拿走她的身份! 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会遗忘她。 没有人记得宋家曾经有位大小姐,千娇百宠,如珠似宝,被批为凤命,是未来的娘娘! 细雨想得笑眯了眼。 这个法术施起来,应该会很耗费真力,所以,她取出了雀铃鸟妖丹。 妖丹被净化过,对中了法术的普通人无害。 有妖丹助力,再加上鸟羽协助施法,这个办法绝对可行。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宋芳年太可恶,只拔掉头发太便宜她。 细雨把主意细细给小纸、小绿讲了。 小纸犹豫:“可是……修改记忆是不是不太好?” 雀铃妖修改乔元霜记忆,细雨就仗义出手,救了乔元霜。 为何她现在要学雀铃妖? 细雨快气死了。 呆纸,竟然拿她,跟那只小鸟妖相提并论! 她把小纸从肩头拽下来,扔到地毯上。 小纸坐在地毯上正发懵,突然一个大掌从天而降,把它压在了掌心下。 “小纸,我现在重新给你一个机会。你再说一遍,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小纸的两条胳膊,从掌心底下露出半截,不住挥舞。 “细雨,我要被你压死了!” “少来,你一张纸,扁平的,怕什么压!” 细雨不为所动。 小纸:…… “可是,修改记忆,明明是一件不好的事!”小纸又加了一句,“师父也会这样说!” “才怪!”细雨反驳,“师父最明理。他会问清原由,再来判断对或不对。哪跟你一样,脑子一丁点大,笨死算了!” 小纸:…… 哼! 细雨反问它:“那我问你,锦花城里,苗姐姐修改曹捕头记忆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小纸一呆,不情不愿答道:“记得。” “那你说,苗姐姐修改曹捕头记忆,这事错没错?” 小纸被问住,呐呐无言。 苗掌柜修改曹捕头记忆,是为了让他相信契书,是他自己写的。 而苗掌柜这样做,是为了帮李记杂货铺解决麻烦。 小纸记得,细雨当时知道此事后,兴冲冲问苗掌柜,为何会管这个闲事。 苗掌柜摇着团扇,嘴角噙笑,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可能是因为李记杂货铺,是难得的价廉货好,是间有良心的铺子。” “说话呀,苗姐姐修改记忆,错了吗?”细雨得理不饶纸,逼问道。 小纸去推她的手掌:“没错没错!” “那我的主意好不好?” 小纸不吭声。 “哦,原来你是站在宋芳年那一头的!”细雨眼珠一转,啧啧几声,“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纸,是非不分,我要告诉师父!” 小纸急了,“我才没有同情宋芳年!我没有站在她那头!” “那我的主意好不好?” 小纸气坏了:“细雨,你不讲理!” 细雨都气笑了,她不讲理? 她不讲理她给小纸人画个嘴巴,结果天天拿来怼自己? “狗才不讲理!” 小纸:…… “哼!” “快说,我的主意好不好?” 小纸投降:“好!你的主意最好!快放开我!” 细雨得意洋洋收起手掌,小纸躺在地毯上,满眼忧愁。 小绿飞了下来,去拉它。 细雨揪住了小绿的绿头发,“别管它,让它装会死!” “小绿,我问你,你觉得我的主意好不好?” 小绿犹豫,“修改全镇子人的记忆,会不会很费法力?” 细雨感动。 看看,还是野生的小草木精,比家养的小纸懂事啊。 “法力问题我自己会解决,你就说,你想不想看到宋芳年得到这样的报应?” 小绿想了想,点头。 “想!” *********** 细雨重新盘坐在窗口下。 日头微微西斜,余晖从窗口照进来,正好打在她的身上。 细雨身上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 小纸也盘腿坐在地毯上。 地毯上有厚厚的绒毛。 它坐在上面,就像坐在草丛里,正好能卡住它,不会坐不稳。 小纸气愤地想,等走的时候,就让细雨把这张地毯也装走! 回头给它改成小毯子,改它个百八十个,它一天换一个! 细雨若是不愿意,那它以后就再也不要理她了! 哼! 小绿也和小纸一样,坐在地毯上。 它呆呆的看着闭着眼睛的细雨,有点像不认识了一样。 睁开眼睛的细雨,会说会笑会生气,还会和小纸斗气。 可闭上眼,阳光洒满全身的细雨,却令它感到陌生。 “小纸,细雨一闭眼,是这样的吗?” 小绿偷偷问。 小纸正生闷气,闻言扭头看了一眼沐浴在阳光里的细雨,也愣了一下。 然后故作不在意道,“是啊,她安静的时候,还是挺唬人的。” 小绿恍然大悟,原来是唬人的。 不过,真的很唬人啊,也唬草木精。 细雨沉浸在真力流转中,她需要先把自身真力调整到最佳状态。 功行十二小周天,细雨睁开眼。 双手掐诀,放在膝前毯子上的小妖丹,应声而起,浮于半空。 细雨目光微凝,落于妖丹上。 “借尔之力,助吾之事,行否?” 五彩斑斓的妖丹,在半空中,自己打起转来。 细雨伸出手掌,妖丹朝她手心飞来。 凝视五彩斑斓的妖丹一瞬,细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大白要失望了。 念头闪过,她手掌猛地一收。 妖丹被一掌握碎,丹化为气,在细雨身前,凝而不散。 细雨双手掐诀,“起!” 身前的雀铃妖鸟羽一片一片浮起,被妖气包裹。 细雨手一翻,一张黄符出现在她手中,微微一抖,冒着青烟的黄符,射入妖气中。 “火助妖力,妖助鸟羽,散去横山镇四周百里,听吾之令。” “隐!” 一片片沾上微弱火星的羽毛,裹着妖力,从窗口飞出。 细雨闭上眼,在脑中感应着雀铃妖鸟羽,都飞到了什么地方。 宋府各个院子有了一片,镇东、镇西、镇南、镇北、横山镇各个角落都有了一片鸟羽。 还有鸟羽在继续往外飞。 日头西斜,酉时刚过。 细雨睁开眼,口中吐出一个字:“现!” 第154章 小草木精 随着细雨的一声“现”,原本隐形的鸟羽,突然显于人前。 羽毛上的微弱火星轰地一声爆燃,将色彩艳丽的羽毛裹在火中。 蓦地,火焰中飞出一只小如麻雀,羽毛艳丽的雀铃鸟,“啾啾叽叽”鸣叫着。 赶路的停下脚步,休息的睁开眼睛。 干活的停下手上活计,读书的放下手中书卷。 喝茶的放下手中茶杯、吃酒的放下手中酒壶。 说话聊天的停下口中话题,手谈一局的放下手中棋子…… 横山镇方圆百里,都静了下来。 每一个人都抬头望着半空中,从蓦然出现的火团中出现,鸣叫声又异常委婉动听的小鸟儿。 “啾啾叽叽,啾啾叽叽……”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 荣华院里。 修剪完枯萎花枝,七八个小丫环聚在一堆,躲在假山石里躲闲。 此时个个仰起脸,望着假山石上停着的一只漂亮小鸟出神。 仆人房里,疼晕过去的香柳,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如意楼一楼花厅,四个昏迷的丫环,也睁开眼,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鸟雀“啾鸣”。 二楼,躺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宋芳年,也听到了委婉鸟叫。 细雨视线移向她,手诀一掐,宋芳年身上便多出来一个无形真力罩,将她罩入其中。 刚刚听到啾鸣鸟叫,忽然从耳旁消失,宋芳年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脸上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来。 细雨双眼微闭,口中轻念:“施术!” 半空中盘旋的雀铃鸟,翅膀扇动间,洒下一粒粒细如尘沙的金光。 金光随风飘洒,落在痴迷的人群身上,没入眉间消失不见。 细雨撤去如意楼的结印符,在窗口盘旋的几粒金光立即飞进一楼花厅。 仆人房里,香柳又陷入昏迷。 细雨跳起来,拍拍手,“成了!” 小纸仰头瞪着她,就这三两下,成了什么成了? 细雨她行不行? 见细雨蹲在地上,收拾身前的一堆东西,它从地毯上爬起来,朝细雨跑去。 “要走了吗?” “你不走吗?”细雨反问。 地上的符纸重新收回怀里。 收集到的鸟羽,全用完了,倒是清出个包袱皮。 细雨把包袱皮叠起来,重新放回百宝袋里, 小纸扯着她的衣袖,“细雨,你把它也带走。” “什么带走?”细雨顺着小纸的提示,看清了小纸看上的硕大地毯。 她一口拒绝,“不带!” 开什么玩笑! 卧房里这块地毯,几乎占了半间屋子大。 又厚又沉又笨重,还大得出奇,上面还有染上的血迹,她才看不上。 再说,百宝袋也不是无限装东西的,它也有大小。 那个大鸟巢,刚才她往外倒东西时,就没倒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卡到里头了。 还想让她再装一个没用的地毯?想都别想。 被细雨一口拒绝,小纸不爽。 它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那我以后就不理你!” “哎呀,那可太好了!”细雨才不当一回事,“你可千万要说到做到!” 还威胁以后不理她? 它自个能憋住再说吧。 有了嘴后这么爱说话,也不知道以前不能说话的时候,有没有憋死它! 细雨心里吐槽,小纸气得要死。 一扭头,它又看到了呆头呆脑的小绿。 小纸又指着小绿,“那它呢,怎么办?” 细雨奇怪,“什么怎么办?” 小纸跑过去,拉着小绿又过来,“你不带它走吗?” 细雨:…… 她为什么要带一个快消散的小草木精走? 小纸着急:“可是,你不带它走,它就真的会消散。” 细雨反问:“我带它走,它就不会消散了?” 都一样的好吗? 本体都没了,小草木精要如何继续修炼? 不能修炼,消散是迟早的事。 “细雨,你真的没有办法,让它不消散吗?”还不等细雨回答,小纸又转向小绿,“小绿,你想不想跟我们走?” 小绿摇摇头,“不想。” 小纸呆住,“你还留恋宋家吗?” 小绿认真回答:“不,我不是留恋宋家,我只是不想离开这儿。” 这里原来有个土地庙,它不知被哪只鸟雀带来,落在了土地庙后。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小小的含羞草。 土地庙接受百姓香火,它也从中得到好处。 在某一个春天,含羞草发现,它突然有了意识。 再后来,它有了个小小的身体。 它坐在含羞草叶片上,最喜欢看天上的白云,一朵朵飘来飘去,变幻着各种模样。 有时候,天上的云会变黑,乌沉沉地压下来。 云中有雷声和闪电,有水滴从天上落下来。 那是雨。 它躲在庙檐下,看着雨水落下,滋润万物。 夏天过去,寒秋到来。 清晨,草叶子上会凝出一颗一颗晶莹的露珠,它便在一颗一颗露珠间跳来跳去,度过漫漫时光。 冬日里,大雪落下,土地庙也被白雪覆盖。 它从雪堆里钻出来,到处白茫茫一片,世间万物仿佛只剩一个它。 冬日里,土地庙后头的其它野草都枯萎死去,它还在。 过了冬,又是一年春。 寒来暑往,一年一年,后来,它有了一个朋友。 再后来,就过了二百多年。 土地庙不见了,朋友不见了,祠堂不见了,它,也要不见了。 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 小绿认真道:“小纸,我不想离开这里。” 小纸默默松开了手。 细雨收好东西,弯腰拎起小纸,又对小绿道:“先出去再说吧,还需要你指指路,给宋芳年找个好去处。” 小绿飞上她左肩,小纸塞回到衣襟里。 细雨拎起昏迷的宋芳年,顺着小绿的指引,跳出荣华院,将宋芳年送进了宋家专门洗衣服的院落。 跳出宋家围墙,细雨踏上归程。 小绿目送她们走远,转身飞回到荣华院,一直飞到香柳屋里。 榻上,重伤的丫环呼吸平稳了些,可薄被盖着的腰臀处,伤势惊人。 小绿浮在半空,静静看着香柳。 去年久旱无雨,荣华院里的草木,有专门的花婆子浇水打理,只有它,假山石上不起眼的杂草一株,无人理。 是香柳,怕它旱死,悄悄给它浇水。 浇水之恩,以命报之。 它是有恩必报的小草木精。 小绿朝香柳飞去,触到香柳身体的一瞬,身形散开,剩余的草木之气尽皆进入香柳体内。 薄被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痊愈。 已经出了横山镇的细雨脚步一顿,回头望向宋府方向。 看了一眼后,她又转回头,继续朝前走。 衣襟里的小纸一直不出声。 “小纸,你以后真的不打算理我了?” “不是,”小纸声音细细的,“我只是有点不开心。” “为了小绿?” “嗯。” 细雨想了想,问:“小纸,我问你,若有一天,有个法力高深的妖对你说,能让你拥有妖体,你可以用妖体修炼,渡劫,甚至长生,但你永远都不能再回到出云观……你乐意吗?” 小纸想都没想,“不乐意。” “为什么?”细雨诱惑,“有个真正的身体,可以修炼哦?” “那也不要,”小纸拒绝的很果断,“出云观是我的家呀,我怎么能不回家?” “那对呀,”细雨道,“宋府所在的那片土地,是小绿的家呀。” 小纸沉默半响,才开口,娃娃音里满是委屈,“我懂了,可是……细雨,我,我,我心里好难过呀……” 细雨把它掏出来,放在肩头。 “别难过了,咱们回去找大白。” 第155章 大白发疯 回到横塘镇,天都开始暗了。 远远的,细雨就一声呼喊:“大白!” 喊声刚落,沈家大门里就奔出一只大白鹅,“嘎嘎”叫着,张着翅膀就往细雨身上扑。 细雨心里暗爽。 啧啧啧,消失一天,死大白终于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吧?瞧瞧这迫不及待、飞奔过来的不值钱样…… “哎哟,你个死大白,你敢啄我!” 暗爽的细雨,被大白成功偷袭。 细雨气得飞出一脚,将发狂的大白给踢飞出去。 大白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站起,又张着翅膀往细雨身上扑! 它啄! 它啄! 它啄啄啄! 细雨连闪带避,往沈家大门方向躲。 肩膀上的小纸,早在大白气势汹汹奔过来时,就机灵地钻进了细雨衣服里。 只有细雨这个憨子,才会以为大白是来欢迎她。 被抛下一天,大白恐怕要气疯了。 小纸猜得一点也没错,被抛下一天,大白早就火冒三丈。 欺鹅太甚! 出去玩,为什么不等它?为什么不去塘边叫它? 哼,欺鹅太甚太甚太甚! 不狠狠啄一啄细雨,难消白鹅心头之火! 话说早上,大白心满意足游完横塘回来,大摇大摆回到沈家。 结果,细雨、小纸不见了。 “心满意足”和“大摇大摆”,眨眼之间,变成了“惊慌失措”和“失魂落魄”。 沈老大从药房回来时,就看到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白鹅,在院子里站着。 垂头丧气? 一只鹅? 对了,这只鹅好像还有名字,叫什么来着? 想起来了,叫大白。 沈老大摇头失笑,朝大白走去。 “大白,细雨小道长早上走的时候,交待过了,让你安生在这里待着。” “若是饿了就去灶房,那里准备得有鲜肉和嫩菜叶……哎哎哎,这只鹅怎么啄人?来人,快来人……” 沈老大正转达着细雨早上的交代,突然这只白鹅一扭头,啄住了他的袖子。 夏天衣物薄,胳膊上也被拧到一块,生疼生疼,怕是会淤青。 沈老大唤人的举动,激怒了大白。 哼!难道就是这个人模人样的家伙,花言巧语骗了细雨,让细雨把它留下来了? 还给它准备了肉丝和嫩菜叶? 它是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的鹅吗? 呸,也未免太小看它了! 还有,沈家留它想干什么? 难道想等细雨走了,来个铁锅炖大鹅? 呸!它可是他吃不起的鹅祖宗! 大白被自己的脑补,气到发疯。 发疯的大白,把沈家折腾得差点闹翻天。 沈老大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拦下一只发狂的鹅。 大白在沈家庭院里疯狂跑动,逮谁啄谁,吓得沈家妇孺孩童惊叫声不断。 后来妇孺孩子全躲进屋子里,关紧房门不让出来。 外头只留了沈老大,还有几名小厮,还有药堂的药童,一共六人,成立了逮鹅小分队。 大白见状,转身就跑。 边跑边捣乱。 墙边的花盆,它跑过去,翅膀一扇,就能扫倒一个花盆。 白鹅过处,花盆碎了一地。 小厮们欲哭无泪,“大……大爷,这……这要怎么收拾?” 沈老大追鹅,追得气喘吁吁。 “先别管花盆,快……快去追鹅,千万不能让它跑出去……” 这么凶悍,战斗力又强的鹅,若是跑出去丢了,他可找不出另一只赔给小道士。 大白“嘎嘎”叫着,张着翅膀往院中花圃里扑。 药童惨叫:“啊——不行——那是药材——” 随手抓起地上的碎花盆,药童就朝大白砸去。 好消息,大白躲开了,并且转向,没进种有药材的花圃。 坏消息,大白被砸花盆的举动气到,气势汹汹回扑,翅膀一拍,小药童被拍倒在地。 混乱一片,也没人顾及莫名其妙倒地的小药童。 沈老大正在指挥:“快,一起上,快捉住它!” “嘎!嘎!嘎!” 一听到他的声音,大白怒从心头起。 脑袋一转,又冲着沈老大去了。 沈老大动作不利索,没躲开,腿上又被啄了一下。 啄了人的大白,飞到了院中的柿子树上。 树上已经结满了青果,大白一嘴下去,就啄断一个柿子蒂。 硬硬的青柿子,如下雨般,朝树底下落。 树下的人左躲右闪,退得远远的。 大白在树上,冲着底下的人“嘎嘎”大叫。 “大爷,现在怎么办?” 沈老大揉着腿上被啄的地方,盯着柿子树上的大白鹅。 想了想,他有了主意:“搬梯子,再去找件冬天的厚袄子来,穿着厚袄去树上捉鹅。” 不愧是大爷,就是主意多。 穿上厚袄,就不怕被鹅啄了。 拼了!为了抓鹅,不怕暑热! 很快,梯子被搬来,一个小厮套上了厚厚的棉袍,头脸手也裹得严严实实,顺着梯子往树上爬。 刚刚爬上去,大白翅膀忽扇,飞到了对面房顶上。 然后,沈老大发现,这只鹅会掀瓦片。 屋顶的瓦片被它一片一片踢下来,下面的人再一次抱着头到处躲。 看着屋顶上气势汹汹,像是要把瓦片全部踢下来的大白鹅,沈老大脑中灵光一闪。 “大白!停下!细雨小道长晚上就回来!” 什么? 正疯狂掀瓦片的大白,停下了动作,小黑豆眼紧紧盯着说话的沈老大。 停了!它真的停了! 沈老大几乎喜极而泣。 “真的!真的!细雨小道长只是说出去有点事,若中午回不来,晚上一定回!” “细雨道长亲口所说,你不信我,你得信他吧?” “我的鹅祖宗啊,你赶紧下来吧!” 大白下来了,拍拍翅膀,留下一地狼藉。 太阳刚刚偏西,大白就急慌慌,往门口去。 它要去等细雨回来。 沈老大没办法,只能陪它一起等。 有一说一,小道长养的这只鹅,真是聪明得不像鹅。 它能听懂人话。 沈老大就一直哄,“再等一会儿,天还没黑呢,太阳还没全落山呢……” “太阳刚刚落山,天还亮着,还没暗呢……” “天刚刚暗,小道长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听到细雨小道长那一声大白,不仅大白嘎嘎奔了出去,沈老大也险些落下泪。 这一天,他太不容易了。 第156章 替鹅赔银 从大门里探出脑袋,沈老大偷看细雨被大白追着啄。 不得不说,有点解气。 他被折腾一天,也该小道长受受大白鹅的火气。 结果,就看到大白鹅,被小道士一脚踢飞。 沈老大看得傻了眼。 这什么主人和鹅? 一个不留情地啄,一个不留情地踹……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鹅。 见细雨朝大门奔过来,沈老大忙收起心里吐槽,朝细雨一拱手。 “小兄弟回来了,今日外出可……” “先别唠了,快关门,关门!” 细雨匆匆忙忙,去关大门。 “砰!” 大白追过来,刚好撞在了刚合起来的门板上。 听着门外传来气急败坏的“嘎嘎”声,细雨长出一口气。 她纳闷地询问沈老大:“它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沈大白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以为被你抛弃了,发了一场疯。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找你撒气呢。 沈老大清清嗓子,“小兄弟,赶紧进去吃饭吧,就等你呢。” 细雨惊讶,“你们还没吃?” 说话间,两人绕过了影壁。 院中的狼藉已经收拾过了,可院子里还是乱。 墙角的花盆悉数摔碎,盆里栽的花花草草,有一些也是草药。 观赏的花草也就算了,草药得马上重新栽到盆里。 清理完碎掉的花盆,又急急忙忙买回新花盆。 小厮们和药童,忙活着给草药移盆,忙了一下午,才忙完一大半。 吃罢晚饭,墙角挂了两盏灯笼,正准备挑灯夜干。 细雨瞄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墙角,问道:“原来的花盆呢,为啥要换盆?” 沈老大:“这个……”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措词,被气不过的药童抢了先。 上午抓鹅,就他被大白鹅一翅膀拍到地上,被小厮们嘲笑一下午。 “原来的花盆,被你养的那只鹅,全给弄碎了。” 大白? 细雨惊讶,大白为何无缘无故,砸别人家的花盆? 药童腾腾腾跑过来,气愤道:“你那只鹅,也太凶了。” “它不仅打碎了花盆,它还啄人!逮谁啄谁!我们大爷身上,被它啄了两下,都出血了!” “还有还有,它还飞到柿子树上,啄下来好多青果子!” “好好的柿子,还没熟就被它祸祸了!” 细雨摸摸下巴,“大白为何要祸祸柿子?” 药童见她不出口指责闯祸的鹅,还问为什么,气得继续告状。 “你那只鹅,还不止如此!它还把堂屋的瓦片,给掀下来了!掀下来好多块!” “你养的是什么鹅呀,简直是只闯祸精!” 房顶? 细雨后退几步,仰起头,正好能看到正房的屋顶。 屋顶上看不出来什么掀过瓦片的痕迹,不过上面突兀地铺了一块油布。 细雨眨眨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老大见状,又清清嗓子,“小兄弟,你也不要生气,你的鹅可能是误会你抛弃了它,它一时害怕才……” 细雨打断他。 “大白为何会误以为,我抛弃了它?” “这个……” “大叔,我托你帮我捎话了呀,你没捎?” “这个……捎了捎了。” “那大叔你怎么和大白说的?” 沈老大觉得额头沁出了汗。 “这个……这个……就是说你走的时候,交代过,让它安生在沈家待着……” “还说了,它若是饿了,灶房里有备好的嫩菜叶和鲜肉丝,它可以去吃……谁知它却突然发起狂来,折腾好大一番……” 委婉告完状,沈老大又摆摆手。 “事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至于那只鹅,小兄弟也不用跟它生气……” 细雨:不是,她为什么要跟大白生气? “沈大叔,你没有先告诉大白,我晚上还回来吗?”细雨纳闷。 沈老大神色僵了僵,他把这句给忘了。 大白鹅掀瓦片时,才想了起来。 见到沈老大尴尬的神色,细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大叔,今天这事,大白有错,可你也有错。” 沈老大:…… 什……什么? 他有错? 细雨:“沈大叔若是先告诉大白,我晚上会回来,大白还会因为误会被抛弃,而折腾这一场吗?” 沈老大:你的鹅,我怎么知道它会不会…… 细雨斩钉截铁:“若沈大叔按我刚才那样说,大白绝不会折腾!” 沈老大:你的鹅,你说啥都对。 沈老大认了。 “今日之事,确是我传话不妥引起的,此事已过,小兄弟还是随我先去用饭吧,父亲还等着呢。” 细雨却一扭头,招呼起大白。 “大白,下来!” 原来不知何时,大白已经飞过了院墙,正落在影壁上。 此时,正眨巴着它的小黑豆眼,警惕地盯着院里的人。 听见细雨喊它,它动也不动。 细雨哼笑,这只大白,心虚了。 “下来,我不骂你!” 大白动了动。 “真不骂你!也不打你!”细雨道,“不过你也不能再啄我!你敢啄我,我把你的毛全拔了,拔秃!” 大白“嘎嘎”叫了两声,张开翅膀,飞了下去。 正好落在细雨身边,它碎步挪挪挪,挪到了细雨身后。 细雨:…… 看在它知道自己犯了错的份上,算了。 “沈大叔,你算算需要赔多少银子,我赔!” 第157章 她不认命! “使不得,使不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沈老大夫不知何时,掀起竹帘出来,就站在廊下。 沈老大夫提起衣摆下了台阶,朝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沈老大夫捻着胡须道:“几个花盆、几个柿子包括几片瓦,都不值几个钱,说到赔,就太过客气了。” 他拉着细雨往屋里走。 “这里的事,交给老大去处理,你快随老夫去吃饭。” 边走边絮叨。 “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中午饭可好好吃了?” 细雨道:“吃了,吃得饱饱的,饭食还不错。” 有肉有豆腐,还有煮好的绿豆汤,确实还不错。 沈大夫笑呵呵的,“那就行,那就行。每日按时按点好好吃饭,才是养生之道。” 掀起竹帘,细雨和沈大夫进了屋,大白也摇摇摆摆跟了进去。 它要和细雨寸步不离。 这家伙,再也休想甩掉它! 细雨说的要赔银子,沈家到底没要。 沈老大白天被大白折腾一番,还被啄了两下,心里郁闷。 他被啄了,凭啥不给赔银? 可沈老大夫亲口拒绝了,说不要,沈老大也不敢违逆父命。 郁气的沈老大,把自己劝好了—— 罢了罢了,新花盆买回来了,新瓦也买回来了,待明日铺瓦片的工匠来家里,重新铺一下屋顶便好。 说起来,拢共算下来花费也没超过十两银。 家中一千两都付了,让人赔十两?还真没啥意思。 他不依不饶,叫人看了,说他一个大人跟个孩子过不去,没得看轻了他。 算了算了。 话说回来,那药丸子啥时候能制好? 赶紧把小道士和他那只凶鹅打发走,才是正经事。 吃罢晚饭,细雨带着大白往客院走,同一时间,宋芳年被一盆脏水泼醒。 “贱蹄子,一眼看不见,就躲在角落偷懒!”一个满脸凶相的婆子,站在宋芳年跟前,正破口大骂。 她手里拎着个木盆,还在往下滴水。 刚才泼水的,看来就是她。 宋芳年一脸污水,狼狈不堪。 她勃然大怒:“放肆!大胆!你这贱奴,可知本小……“ “啪!” “啪啪啪……” 凶婆子可不会呆呆站着让人骂。 见宋芳年不服管教,她将手中木盆一扔,一手揪住宋芳年的衣领,将其拽起,另一手接连不断地呼在了宋芳年脸上。 宋芳年被打得连痛都喊不出来。 待巴掌停下,她被放开,便无力支撑又倒在了地上。 脸颊火辣辣的疼,宋芳年连摸都不敢摸。 凶婆子冲着她重重地啐了一口:“呸,贱蹄子!老娘告诉你,这院子不养闲人。你若是不能干活,趁早滚出去,少来老娘的地盘碍眼!” 呸,一身的细皮嫩肉,以前肯定是伺候主子的。 不定是犯了什么错,才被罚到专给下人洗衣服的院子里。 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定是做了什么,碍了主子的眼。 得了主子厌弃,被罚来干粗活的丫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还想在她跟前耍二小姐威风?呸,耍她娘娘个腿! 凶婆子又骂了几句,骂出的话粗鲁不堪,宋芳年又气又恼,脸又疼,忍不住掉起眼泪。 “呸!还想着掉两滴眼泪来勾男人魂?”凶婆子一脸鄙夷,“这院子里不进男人,你省省吧!贱人到哪里都是贱人!” 宋芳年气得咬牙。 这贱奴、这贱奴、她要诛她九族!诛她九族!!! 她嘶哑着声音道:“我乃大小姐宋芳年,你这贱奴!你竟敢侮我!我定要将你刮骨割肉!一刀刀凌迟!让你不得好死!” 凶婆子闻言哈哈大笑:“呸,原来是个疯子!” “府里哪来的大小姐?不知猫三狗四的东西,冒充谁不好冒充府里大小姐?” 府里大小姐未满三岁就夭折。 同一天,重病卧床的老太太,惊闻大小姐夭折噩耗,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大小姐年岁太小,本不应葬入祖坟。老太太临终遗言,让大小姐与她同葬一处,共享宋家子孙供奉。 宋府三岁夭折的大小姐,随着老太太同棺下葬。 墓碑上虽无大小姐名讳,可宋府里人人都知道,大小姐跟在祖母身边,当了小仙童。 如今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疯子,张口就说她是宋府大小姐? 呸,天大的笑话! 宋芳年听得浑身发抖。 脑中蓦地响起,一个小贼贱兮兮的声音。 “你说,若是所有认识你的人,包括你爹你娘,全都忘了你,只有你自己还记得你是谁……这个好不好玩?” 不,不好玩! 她不要玩了! 她不要玩了!!! 她是大小姐!她是宋芳年!她是天生凤命!她是凤命!!! 宋芳年眼中的癫狂,令满脸凶相的凶婆子,也倒退一步。 她自觉丢了脸,正要再骂几句,恰巧有人喊她。 她顺坡下驴,指着宋芳年撂了两句狠话,“贱人,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天一大早,你就得爬起来干活。” “一人一天十盆衣,活不干完没饭吃!” 今天这贱人没干活,当然没有饭吃。 凶婆子教训完人,弯腰拎起木盆,走了。 凶婆子的话,宋芳年完全没有听进耳中。 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是宋芳年,他们怎么能忘了她呢?不,不可能,那小贼在骗她! 可心底有另一个声音: ——宋芳年,那不是贼,你睁开眼睛认清现实,休要自己骗自己! 不!他是贼,他就是小贼!——宋芳年恶狠狠地想。 —— 他不是!他会法术!他的小纸人,会走路会说话!他能从火中飞出会吐人言的小鸟!他能让全镇人都忘了你!他是道家玄门中人!你得罪了道家玄门的高人! 不!不!不!——宋芳年疯狂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心底那个声音。 ——宋芳年,当年给你批命的是道士,如今给你改命的还是道士,这里焉知没有原由? 我没有错!我错哪了?我是天生凤命!当年那疯道士批不批,我都是凤命! ——唉,执迷不悟! ——宋芳年,莫要自误,快去寻那高人,求他解除法术,这才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不可能的。 宋芳年怔怔的,整个人如傻了一般,可她觉得,她从未如此清楚明白地看清楚一件事。 那人,是不会帮她的。 是小贼也罢,是高人也罢,那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蚂蚁。 一个蚂蚁的死活,谁在乎? 宋芳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身上的衣服被泼了水,湿透了,夜风一吹,凉意透骨。 宋芳年低头,才看到身上的纱帐已经不见,外衣也被扒去,她只着里衣,躺在不知名的、脏污的小院里,躺了大半天。 这就是她以后的命运吗? 不,她不认命! 去找娘,她要找她娘! 她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们母女连心,娘会认出她的! 第158章 燕归镇上 九月初三,药丸制好。 细雨收拾好行装,带上沈家给的一千两银票,还有十瓶止咳平喘的药丸子,牵着大青驴离开了横塘镇。 走到燕归镇时,路边有个卖豆腐脑的摊子,摊主是一对夫妇。 豆腐脑白生生的,加了酱汁、辣子、点了几滴香油、洒了一把葱叶子,卖相十足。 细雨正好觉得肚子饿。 牵着驴走近,朝正忙碌的豆腐摊两口子吆喝一句:“来三碗豆腐脑。” “哎!”头上包着布巾,身上戴着围裙的妇人应了一声,麻利地先盛了一碗端了过来。 见细雨一人坐着,愣了一下。 “客官,是你喊的要三碗?” 一个人? 细雨伸手接过碗。 “对呀,还有两碗,一起端上来吧。” 刚出锅的豆腐脑,冒着热气,摸着还烫手。 送过来的还有木勺。 细雨拿起木勺,放入碗中,把调了酱汁的豆腐脑搅拌均匀,盛了一勺放入口中。 入口滑嫩,味道还不错。 另两碗豆腐脑也送了上来,卖豆腐脑的妇人到底没忍住:“客官,这三碗……你一个人吃呐?” 细雨已经三两口,喝完了一碗豆腐脑,正拉过来第二碗。 闻言抬头,“对呀,怎么了?” 没没没,没怎么。 妇人忙道:“没咋,没咋,客官,我家的豆腐脑……味道可还好?” 细雨竖起了大拇指,“味道挺好。” 得了客人夸奖,妇人笑眯眯地回到摊子前,拿布巾给忙碌的丈夫拭了拭脸上的汗。 豆腐摊支了七八张小桌子,细雨占了一桌,其它桌上坐的也有人。 连喝两碗后,细雨开始慢条斯理,喝第三碗豆腐脑。 顺便支着耳朵,听周围喝豆腐脑的食客,议论着横山镇宋府的新鲜事…… ******** 九月初一,宋府大夫人按惯例,到檀山寺上香礼佛。 结果,刚走到二道门,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秃了半边,疯疯癫癫的女人,朝宋大夫人扑了过去。 宋大夫人走在最前头,那疯女人从前头冲出,正正好撞个正着。 疯女人跪在地上,搂着宋夫人的大腿,一迭声地喊娘,喊着她是宋芳年。 宋芳年是谁? 宋家的大小姐,命贵福薄。 三岁不到就夭折,随着老太太登了极乐仙山,当了小仙童。 这哪来的疯子,竟敢冒充逝去多年的大小姐?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伺候宋大夫人的仆妇丫环,被吓了一跳后,迅速围上去,将疯疯癫癫、冒充大小姐的疯女人给拉开。 那疯女人状若癫狂,朝着宋夫人嘶声怒吼 。 “娘!我可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女儿呀,你怎么能认不出我?娘,娘……” 宋大夫人受到惊吓,连声唤人。 “来人!快!将这疯子拖下去!竟敢冒充大小姐,将她杖责三十,赶出府去!” 正与众人对抗的宋芳年,听到亲娘的吩咐,忽就停下了反抗。 她被仆妇压倒趴在地上,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盯着不远处那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 那可是她的亲娘,却亲口吩咐,要打她三十板子,并要把她赶出府。 只因为,她说她是宋芳年。 宋芳年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被两人拖着,往后院走。 她无力地抬起头,仰望天空。 天上,碧空如洗,唯有天际一抹流云。 和那天一样。 她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有如夜枭。 玄门高人?呸! 她并没有得罪过他! 她宋芳年得罪过许多人,会有许多人恨她,可道门中人,她从来没有得罪过! 无缘无故,一个道门中人,为何要和她过不去? 为什么?! 她是凤命!为何要这样对她! 老天不公!贼老天待她不公! 狂笑突兀地转为嚎哭,哭声凄惨,犹如鬼哭狼嚎。 拖着宋芳年往后院走的两位仆妇,心里直呼晦气。 这又笑又哭,莫不是真得了疯病? 听说得了疯病的人,力气特别大,还喜欢打人,寻常人十个八个都压不住。 两人对视一想,不约而同想到了,方才一堆仆妇围上去,才将这个如疯狗一般的女人压趴到地上。 两人心头一紧。 如今可只有她二人。 若这疯女人再发起狂,可怎么办? 怕什么来什么,嚎哭不止的宋芳年突然止住哭声,一扭头,阴森森的眼珠子,盯着左边的仆妇。 蓦地张开嘴,就朝左边仆妇拉着她的那条胳膊咬去。 那仆妇一声惊呼,松开了手。 宋芳年又朝右边仆妇咬去,右边仆妇也忙不迭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宋芳年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朝前跑去。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疯子逃走了,快来人快来人……” 宋芳年拼命跑,一口气跑到了荣华院。 这是她的院子。 她是凤命,府里最好的位置,给她建了荣华院。 她才是荣华院的主人! 不管生,还是死! 眼中闪过狠厉,宋芳年上前踹门,“开门!贱婢,开门!” 院里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扇,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看见形容狼狈,秃了半边,疯疯癫癫的宋芳年,丫环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敢来这里撒野!” 荣华院,是宋家已故大小姐的院子。 从没有人敢来荣华院撒野,哪来的疯婆子嫌命长。 宋芳年上前,一把推开以前的丫环,“滚!贱婢!” 丫环被推倒在地,一脸惊愕。 眼见疯婆子要往荣华院里冲,丫环忍着痛,爬起来追。 边追边喊:“来人,快来人,有人闯入了荣华院!” 安静的荣华院乱了起来。 宋芳年力大无比,左奔右突,根本无人能拦住。 跟着她跑进来的两名仆妇也加了进来,也没能把她拦下。 宋芳年,冲进了如意楼…… 第159章 得也,失也 “后来呢?” “讲啊,怎么不讲了?” 豆腐脑摊上,食客们纷纷催促,讲宋府新鲜事的汉子,继续讲。 也有人怀疑,“你怎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汉子端起碗,喝尽了只剩碗底的豆腐脑。 放下碗,一抹嘴,站了起来准备走。 “宋家的事,横山镇传得沸沸扬扬,只要你们往横山镇跑一趟,准保听到的比我讲的还精彩。” 众人议论纷纷。 有好奇心重的,仍惦记着后续:“大兄弟,故事讲了半截,剩下了你也别卖关子了,索性一块讲了吧。” “就是就是,讲了吧。” “谁有空没事跑那横山镇,大兄弟,你既知道,索性讲出来,让大伙也乐呵乐呵,听听宋府到底还有啥新鲜事……” 那汉子见状,索性又坐了下来。 “行,既然大伙都想听,那我就再多说几句。” “那荣华院,大伙都知道是什么地方吧?”汉子问众人。 众人皆点头。 “话说,那疯女人无人能拦,竟让她一鼓作气,冲进了荣华院里的如意楼……”汉子外表粗犷,讲故事却是个好手。 绘声绘色,连细雨也听得聚精会神。 穿件长袍,刮掉胡茬,长相再文雅些,这人可以去茶馆去说书。 那汉子道:“……冲进如意楼后,那疯女人竟想放火,把如意楼给烧了……“ 众人皆惊叹。 火烧如意楼?这可真真是疯了。 有人惊呼:“哦,怪不得我听人说,宋府九月初一失过火,我还当是假的……原来是真的?” “真的!”那汉子点头,“失火的就是荣华院里的如意楼!” “那放火之人,烧死没有?” 汉子摇头:“那倒没有。火是烧起来了,很快就扑灭。你当宋府是什么人家,那院子里摆着的几十口太平缸,是摆着玩的?” “不仅如意楼没啥事,就连放火的疯女人,也仅仅烧焦了头发,被拖了出来。” 本来就秃了半边,这一烧,彻底秃了。 “那宋府就放过了那疯女人?”有人问。 汉子啧了一声:“放过?怎么可能。” 他压低声音,“听说,足足打了四十大板,被拖着扔出了宋府。” “谁若有兴趣,赶紧去横山镇看看,没准还能看见那疯女人,就躺在东大街一条小巷子里,逢人过去,就会满口嚷嚷,她是宋家大小姐……” 讲故事的人,讲完了。 听故事的人,听完了。 个个心满意足,付了账,离开了豆腐脑摊子。 细雨也喝完了第三碗豆腐脑,付清账,牵起大青驴,继续归程。 穿过燕归镇,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上渐渐少见人影。 路两边都是山,遮天蔽日的大树,将黄土路遮得严严实实。 细雨躺在驴背上,两条胳膊支在脑后,嘴里叼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逍遥自在得很。 小纸一拱一拱爬出来,坐在她身上,好奇的打量起四周。 “细雨,这是哪里?” “不知道。” “咱们是要回出云观吗?” “是啊。” “你走的这条路对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扔下去!” 蹲在驴屁股上的大白,“嘎嘎嘎”大声嘲笑起来。 小纸转头看看大白,利索地朝大白爬了过去。 “大白,我坐你头顶上,咱们飞一圈吧。” 大白把脑袋伸了过来。 小纸爬上鹅头,抓紧绒毛,“大白,我好了!” 大白忽扇着翅膀,羽翼张开,飞了起来。 小纸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白,往左往左……” “大白,往右往右……” “大白,快闪!你要撞树了!” “大白,你太坏了!” 细雨躺在驴背上,看着半空中绕着圈,飞来飞去的一鹅一纸,翻了个白眼。 俩大傻子。 不再理会飞得开心,玩得快乐得一鹅一纸,细雨开始琢磨横山镇宋府。 宋芳年火烧如意楼? 果然疯得很。 她说得果然没错,什么凤命,是天生疯命,疯子的疯! 说实话,修改所有人的记忆,是细雨的突发奇想。 一是想让宋芳年尝尝被所有人遗忘的滋味。 二是想为小绿出气。 三呢,她想试试,有了雀铃妖丹和鸟羽,她能不能做到这个法术。 结果当然很满意。 她果然是天才,想到什么,就能做到什么。 宋芳年被所有人遗忘,除了她自己。 这感觉一定很痛苦。 细雨的目的,就是想看到宋芳年痛苦。 事情到了这里,对于细雨来说,就已经结束了。 宋芳年从天跌到地,一定会痛苦不堪,至于她以后会如何,这跟细雨没关系。 细雨并不在意宋芳年的感受。 就如同,宋芳年并不在乎小丫环的死活。 荣华院里,丫环来来去去,换得极多。 换下来的丫环,去了哪里? 无人在意。 因为,那些丫环都是犯了小错,被大小姐下令杖责,被打得奄奄一息后,赶出了宋府。 有家人的,家人接回。 没家人的,就和宋芳年一样,被扔在外头背街小巷,听天由命。 命硬,就活,捡回一条命。 命不硬,阴曹地府再多添一道冤魂。 人死之后,趁夜去收尸,一把火烧成灰,扬在荒草野地里。 死在宋芳年手中的冤魂不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她咎由自取。 至于宋府,小草木精耗尽最后的草木之力,救了宋府一个小丫环。 宋府失了它的庇佑,风水已破。 宋家,开始走下坡路。 二百多年前,宋家先祖与小草木精结缘,宋家得了两百多年的庇佑。 二百多年后,宋家捧在手掌心的大小姐,断了小草木精的修炼之路。 得也,失也,天道也。 细雨透过树叶间隙,望着碧空如洗的青天,若有所悟…… 第160章 白鹅卖否? 细雨一路向行。 一人,一鹅,一纸,加一驴。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若是错过宿头,便在山间野林,凑合一夜。 遇到岔路口,便抓阄决定往哪条路走。 反正只要大方向往西就对了,具体路线怎么走,随缘。 逢到村镇,细雨就跟人打听神掌峰和广山镇,只可惜,得到的都是摆摆手。 失望的次数多了,连细雨也忍不住吐槽。 “师父当年到底找了个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这么难打听!” 大鹅小纸心有戚戚焉。 这一日,细雨一行人,来到一处城外驿站。 驿站外,有个食摊,卖些汤面、馄饨、油饼、包子之类的饭食。 看看日头,细雨决定在食摊上吃午饭。 正逢饭点,食摊上人不少,没有空桌。 恰好有人吃完起身,细雨眼尖,一声喊:“大白,快!” 大白呼扇着翅膀,从众人头上掠过,落在了空出来的桌子上。 倒把过去收拾桌面的小二吓了一跳。 “谁的鹅?快下去。” 大白凶狠地瞪着他,“嘎”地一声,声音嘹亮,有金戈之鸣。 这一声鹅叫,倒让食摊静了一瞬,随即嗡嗡声四起。 “谁养的鹅?养的可真好。” “这鹅叫,娘咧,这是鹅里的王?” “啥鹅王?这是鹅祖宗!”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夸赞大白的。 大白听到众人夸奖,愈发显得神气,脑袋仰得高高的,在方寸桌面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细雨也听到了众人议论。 就大白那又懒又馋又笨蛋样,还鹅王?鹅祖宗? 啧啧啧,夸它的,都是眼神不好的。 站在食摊前,细雨看着摊上的各色饭食。 “给我来碗鸡丝热汤面,再来一碗馄饨,油饼也来一张。” “蒸糕是啥味的?……桂花糕?……那来一块。” “包子是啥馅的?……行,肉的素的各来俩……这是啥?炸丸子,啥丸子?……萝卜丸子,不要不要……” “行了,暂时先点这些。” 老板咋舌。 他这小食摊上卖的饭食,几乎点了个遍,还叫暂时先点这些? 啧啧啧,人不大,可真能吃。 不过,客人点得越多,他赚得也越多。 老板喜笑颜开,“客官稍等片刻,先寻张桌子坐着,一会儿我让伙计把饭食给客官端过去。” 细雨一指,“占好了,大白鹅那张桌子便是。” 老板:…… 合着那只威风凛凛的鹅,是你养的。 细雨转身正要走,又转了回来。 “对了,外头拴着的那头大青驴,是我的。” 她指着驴,对食摊老板交代道,“就那头壮实的,给它喂点草料,再给它喂点温水,水里加点盐巴。” 食摊老板连声应好。 “行,行,客官放心,一会儿就让驴也吃上。” 细雨叮嘱道,“我这驴挑嘴,不加黑豆它不吃,黑豆不能省。” 老板再一次咋舌。 挑嘴的驴?饿得轻。 不过那头驴养得确实膘肥体壮。 它旁边还有一头驴,瘦骨嶙峋,两只驴拴一起,真是对比鲜明。 啧啧啧,这一驴一鹅,可真是遇上了好养家。 享了福喽。 光顾他这食摊子的客人,多是普通百姓。 骑马的客人极少来他这小摊子,人家去旁边的驿站打尖、住宿。 食摊上备的有草料,喂驴、喂骡子、喂牛都行,就是黑豆,还真没有。 这难不倒食摊老板,他挥手叫过来一个小伙计。 “你去,拿两张油饼,去驿站找相熟的王驿卒,让他偷偷给你装小半袋黑豆回来。” 小伙计点点头,油纸包起两张油饼,去了。 细雨已经走到桌旁,对大白喝道:“下去,让人家收拾桌子。” 大白听话的跳下桌子,围着她脚边打转。 站了半天不敢靠近的小二,忙过来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抽出腰间抹布,把桌子抹了一遍。 “客官,请坐。” 细雨在桌边坐了下来,大白忽闪翅膀,跳上旁边的条凳,安静地蹲着等饭来。 四周食客啧啧称奇。 有个食客主动搭话:“小兄弟,这鹅你养的?” 细雨瞟过去一眼,漫不经心应道:“是啊,我的鹅!” “卖不?” 大白“嘎”的一声,气得忽扇翅膀,眼看就要跳下板凳冲过去,被细雨抓住脖子,拦了下来。 细雨:“不卖!” “一两银子,我买,卖不?” 四周嗡嗡声又起。 疯了吧,出一两银买只鹅? 那只鹅个大性凶,这是真不怕啄。 细雨转头盯着那食客,认真了几分:“再说一遍,不卖!” “小兄弟,我是真看上了你这只鹅。”那人还不死心,“要不你开个价,多少银子你肯卖?” 这鹅这么威风,买回去看家护院,比狗还有用。 说了两次不卖还纠缠不休,细雨不耐烦地眯起眼:“滚!” 随即松开手,“大白,上!” 想打大白的主意?胆子倒不小。 那就让他好好见识一下,大白的厉害。 大白得了自由,又得了细雨的命令,简直如猛虎出笼,雄鹰猎食。 就听“哎哟”一声,看上大白的食客,捂着大腿痛呼一声。 大白拍打着翅膀,围着那食客,又是啄腿,又是啄胳膊,逮着机会腰间软肉再来一下。 两翅如刀,翅尖扫过身上,火辣辣的疼。 又是啄,又是扇,弄那食客顾头不顾腚,顾腚不顾头,“哎哟”声不断。 大白啄够了身上,飞到桌上,对着食客的脑门开始下嘴。 食客被啄得站起身,在食棚里绕着桌子跑。 一只大白鹅,嘎嘎叫着,追在身后。 四周食客犹如看猴戏,乐得哄堂大笑。 小小食棚里,热闹得紧。 食摊老板张着手,徒劳的喊:“别打,别追,快别闹了!小兄弟,赶紧的,喊住你的鹅,让它别追了。若是打碎了碗盘,那可怎么好?” 细雨笑眯眯地:“怕什么,谁打坏了碗盘,你找谁赔便是!” 食摊老板被点醒。 对呀,谁打碎了,便找谁赔。 那食客点的饭食不多,就一碗汤面,一碟子炸丸子。 不过听刚才那话头,他都肯出一两银子买只鹅,那肯定也是不差钱的主。 赔个碗盘,应当赔得起。 大白鹅的主人,那个小兄弟,他自己出的主意,应该也能赔。 想想也是,年岁不大,却点了那么多,能吃是一回事,付得起账是另一回事。 这小兄弟,身上有银钱。 瞧瞧他养的一只鹅和一头驴,个个膘肥体壮。 没点银钱,也养不了这么好。 食摊老板放下心,手里麻利地煮着汤面,顺便支着耳朵,听棚子里传出来的动静。 棚子里哄笑声,哎哟声,大白鹅的嘎嘎声,声声不断。 蓦地,一阵“噼里啪啦\",碗盘碎地声传来。 食摊老板急忙转身,“谁?谁打碎的?” 第161章 食摊寻人 “他!” 众人异口同声,都伸手指向神情狼狈的男人。 正是刚才看上大白,眼光独好的食客。 那男人一脸沮丧,自认倒霉。 “老板,打碎了你的碗,对不住了。你算算价,该赔多少我一起付了便是。” 被撞歪桌子,饭食都洒到地上的食客,也站起身,揪住了他的衣领子。 “光赔碗盘?我们这四碗馄饨刚上桌,还没吃上两口,你便撞了过来。四碗馄饨落了地不说,热汤还洒到我兄弟身上,把人烫到了,这你怎么说?” 果然,这桌四个人,有一人身上浇得全是馄饨汤,衣服上还沾得有香菜叶子。 男人忙对他拱手:“兄弟,对不住,可烫伤了?” 被烫到的人撩起衣摆,红红一片。 围观众人纷纷支招。 “哎哟,看烫得不轻哦,得去医馆配点烫伤膏。” “不用这么麻烦,”有人扬声喊,“店家,你这里可有烫伤膏?” 食摊老板答道:“有,有,天天跟热锅热油打交道,这烫伤膏肯定备得有。” 说着翻出一小瓷瓶。 小二拿着瓷瓶过来,给烫到的客人抹了一层黄色药膏。 药膏抹上,被烫到的刺痛感当即便减轻不少。 被烫到的客人倒也好说话,并未难为人。 “既然已经抹了老板的烫伤膏,这事就算了。你打翻了我们四碗馄饨,便赔四碗馄饨就是。” 男人当即就允,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算完账,男人付清饭钱还有碗盘钱,又多付了四碗馄饨钱,就要离去。 离去时,还不舍地盯着大白看了好几眼。 真是只好鹅,就是太凶了点。 唉,可惜,可惜。 细雨点的饭食端上了桌。 她站起身,去棚外驴背上的圆桶里,翻出了大白的专用食盘——从沈家离开时,大白在沈家用的白瓷盘,沈老大夫郑重地送给了大白。 大白如今是有专用食盘的一只鹅。 拿盘子时,看到大青驴已经吃上了草料,草料里拌的有黑豆。 旁边一头瘦驴,也在吃草料。 纯草料,没有黑豆。 细雨摇摇头,看看自家这头边吃边拱草料,专挑黑豆吃的胖驴。 “啪”地一声,细雨拍了驴脑袋一下。 “好好吃,不许把草料挑出来,不准挑食!” 她还不挑食呢,一头驴竟然挑食? 真是认不清自己是老几。 若不是懒得靠腿走路,这头驴能驮着她,她真不想要它。 哼,等回到出云观,没了黑豆,她看这头驴怎么办。 要真能无黑豆,宁饿死……那她敬它是条“汉驴”。 回到桌上,细雨把大白的专用食盘摆好,开始分食。 半块桂花糕掰成四块,素包子一个掰成四块,再挑点面条,捞四个馄饨,撕半块油饼………满满当当,堆了一盘子。 大白埋头,吃得喷香。 细雨也埋头,汤面吃得吸溜吸溜。 众食客啧啧称奇。 这一人一鹅,吃东西的架势……可真像。 真是宠随主人样。 另一边,小二麻利地清扫了地面,又拿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四人重新落座。 被烫到的客人身上涂了药,衣服上又洒上了馄饨汤,索性脱了外衫,光着膀子坐在棚子里。 周遭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棚子里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嗡嗡嘈杂声,各说各的热闹得很。 忙得热火朝天的食摊老板,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店家,请问,可曾见到一年轻男子,在这里等人?” 食摊老板忙里偷闲,抬头瞄了一眼。 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年轻姑娘,身上穿着洗了几水的海棠红衣衫,颜色有点旧,却没有补丁,衣衫也干净。 最主要的,这姑娘容貌秀丽,姿色不错。 就是眼生得紧,以前没见过。 食摊老板摇摇头,“姑娘,你若是找人,找旁人问问。我这忙得一天都抬不起头,哪有心思留意旁人?” 那姑娘低低哦了一声,抱着怀里的小包袱,退后几步。 忙完手里这摊活,食摊老板抬头擦汗。 一抬眼便看见方才问话那姑娘,站在烈日底下,也不知道寻个背阴处避一避。 “哎哎,那姑娘,刚才来问话的那姑娘,你过来……”食摊老板扬声招呼,“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那姑娘听见招呼声,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 见食摊老板招呼自己过去,她默默地又走了回来。 “你谁家姑娘?我怎么没见过你?”食摊老板问。 姑娘闻言,警惕地后退两步。 “你,你问这些做什么?” 食摊老板将拭汗的布巾子,扔到摊子上:“你这姑娘,不识好赖!你来问人,我不得问问清楚,你是谁,你要寻的人又是谁?\" “你话都不说清楚,我如何帮你去打听?” 那姑娘眼前一亮:“店家,你,你能帮我打听?” 食摊老板没给准话。 “你先说说看,你要寻的人长什么模样,我问问我这些伙计,可曾见过。” 姑娘想了想,一咬牙,开始形容起来。 “那人姓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浓眉,五官端正,肤色算不上白净,个头约这么高……” 她伸出手,比了个高度,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 这姑娘个头并不算矮,她口中的徐姓郎君,个头也不矮。 倒是郎才女貌,一对有情人。 食摊老板开个食摊,接触的人形形色色,早看出来这姑娘等的是情郎。 他也不说破,喊来伙计,帮忙问了一圈。 有一个伙计倒有印象。 “嘶,我好像看到一个,倒挺符合你形容的这个人。” 姑娘忙颤声问,“他人呢?” 那伙计仰头想了想,“……那人一大早就来了,先是等在驿站门口,后来又在那树底下等……” 姑娘一怔,泪珠子如雨般,落了下来。 “后,后来呢?他……他走了吗?” 伙计见她哭,连连摆手。 “你,你别哭呀……哎哎哎,你们别笑,她哭可跟我没关系,你们都要帮我作证……” 第162章 搭桌之缘 那姑娘慌忙抹泪。 “我不哭,这位大哥,麻烦你行行好,你再想一想,后来他去哪了?” 伙计摆摆手,“后来?后来人就走了,往城里去了。” 姑娘愣住。 徐大哥往城里去,他是不是去寻她了? 他久等她不至,是不是以为……以为她反悔了? 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如雨般落下。 “哎你这姑娘,你别站我摊前哭啊!” 食摊老板吓了一跳,这大中午头人来人往的地方,一个大姑娘站在他食摊前哭,他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那徐大哥说不准去寻你了。既然约好了,你等着便是,哭啥哭?” 姑娘抬起头,“去寻我?” 食摊老板只要她不哭,她爱听啥他说啥。 “对对对,一看你们便是一对有情人,你那徐大哥肯定去寻你了。若他没去寻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子,你还为他哭什么?” 姑娘被食摊老板几句话,说得也哭不下去了。 食摊老板又劝了几句。 “姑娘,这天呀,它塌不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还没明朗,你何必急着哭?”他指指食棚,“外头热,你不如到棚子里,寻个空位坐下来等。” “对了,这位姑娘,你可吃了午饭?若是没吃,我这摊子上汤食馄饨都有,你看看吃点啥?” 姑娘一点胃口也没有。 可老板热心肠, 又帮她打听徐大哥消息,又是让她进棚子里等。 她不好意思说不吃。 “那……那来一碗馄饨便好。” “好咧,”又招来一笔生意,食摊老板高兴了,“这位姑娘,你自进去寻个空位等着,馄饨马上就好。” 这姑娘抱着小包袱,怯生生地进了食棚。 棚子四面通风,顶上还有大树遮阳,倒是有几分阴凉。 只是……猝不及防看到个光背赤膊的汉子,羞得她头都不敢抬。 早知如此,就拒绝食摊老板的好意,她站在外头便好。 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姑娘微微抬起眼,迅速在另半边棚子扫了一圈。 没有看到空桌,入眼的都是精壮汉子,她,她去哪寻个空位? 正想走出去说她不吃了,馄饨钱她照付便是,一转眼,就看到了细雨。 在满棚汉子里,穿着长衫,瘦瘦小小,面容清秀的细雨,便如鹤立鸡群一般显眼。 那姑娘明显松了一口气,抱着包袱,往细雨这桌走来。 走到近前,她脚步迟疑下来。 不大的桌面,桌子中间摆了个茶壶,还有几个茶碗。 剩下的桌面又是汤面、又是馄饨,还有包子、油饼、桂花糕……占得满当当。 还有一只大白鹅,也占了个板凳,埋头正吃食。 听到脚步,大白鹅抬起头,瞪了打扰它进食的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 那姑娘心底迟疑。 刚才这只鹅,是……是在瞪她吗? 只听说鹅会啄人,难道还会瞪人? 大白这一瞪,这姑娘也不敢开口说要拼桌,怯生生站在一旁。 细雨一抬眼,就看到一位眼圈红红的姑娘,站在桌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问:“有事?” “我,我能坐这桌吗?”有人先开口,姑娘大着胆子,终于问了出来。 细雨看了一圈,收回视线,“你坐呗。” 啧啧啧啧,看来整个棚子里,数她最面善,才有人主动来拼桌。 这桌子又不是她的,细雨大方地允许姑娘坐下。 得到允许,姑娘小心地在大白对面坐下。 很快,这姑娘点的馄饨,便端了过来。 细雨伸手挪了挪桌上的碗盘,给腾出个空位。 姑娘小声道谢,“多谢小公子。” 小公子? 细雨瞪了一眼正准备“嘎嘎嘎”的大白,砰地一拳砸在大白脑袋上。 “闭嘴!” 又被误认为小郎君,细雨早习惯了。 姑娘道过谢,低头小口小口,开始吃馄饨。 吃一个馄饨,她便抬头,朝外头张望一眼。 再吃一个,再抬头,再张望一眼。 细雨虽然一直埋头吃喝,可棚子外,这姑娘和那食摊老板的对话,她听得还是很清楚的。 没办法,耳力太好,非要往里头灌。 没有妖邪作祟,细雨对闲事不感兴趣。 同坐一桌的两人,各吃各的。 那姑娘吃相文雅,小口慢嚼。细雨则大口大口,吃得豪爽。 一碗汤面稀里噜呼下了肚,然后端过了馄饨碗。 一碗馄饨,又是三两口,连汤带水,喝个精光。 两个碗摞在了一起。 然后是桂花糕。 细雨拿起半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眼前一亮。 哎,这桂花糕好吃,松软香甜,又不是特别甜。 好吃好吃。 大白见桂花糕要被细雨吃光,伸嘴过来抢,被细雨推开:“滚开!” 三两口把桂花糕塞进嘴里,噎得细雨连连捶胸。 那姑娘都看呆了,忙伸手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碗水递了过去。 “小公子,快喝口水。” 细雨接过水,一口气灌了下去,堵在嗓子眼的桂花糕,可算被水冲了下去。 一旁的大白“嘎嘎嘎嘎”,疯狂嘲笑贪吃被噎的细雨。 细雨暂时不打算理会这只蠢鹅。 她转头,向那位姑娘一拱手:“这位姐姐,多谢你的一碗水,算是救我一命。” 那姑娘连连摇头:“不不不,举手之劳,当不得小公子一声谢。” 大庭广众之下,就算没有她倒水,这位小公子也不会有事的。 细雨正要继续说什么,忽听外头闹哄哄的。 一行人出现在食棚外,左右张望,看到年轻姑娘便上前揪住,打量一番。 一身着褐色绸衫的中年男人,发现了要找的人。 “在那棚子里!” “去,先把人围住,别让人跑了!” 第163章 大白发威 十来个家丁打扮的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了棚子里。 一进来,就开始驱赶棚子里的食客。 “无关之人,赶紧离开!滚滚滚,快滚!” 一时间,棚子里赶人的、被赶的,乱成一团。 不过转眼之间,原本人坐得还算满当的食棚,就空空荡荡。 只剩下十几张空桌子,桌子上碗筷狼藉,还没收拾。 唯有一桌坐得有人,还被十来个家丁团团围住。 一位穿着黑色衣衫,身形彪悍的家丁,越众而出,盯着细雨看了两眼。 “小子,没看到这里有事?识相的,赶紧滚!” 大白抬起脑袋,小黑豆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敢让细雨“滚”的勇士。 嘎嘎嘎,块头挺大,扛揍不? 细雨一顿,停下撕油饼的动作,放下手中油饼。 她抬起头,问刚才说话的家丁:“你刚说什么?” 黑衣家丁犹不知死活,态度嚣张:“老子让你赶紧滚!” “滚”字刚出口,众人便觉眼前一花。 细雨站起、出脚,黑衣家丁胸口被踹一脚,人如脱弦之箭,被踹飞出去…… 一切都在须臾之间。 黑衣家丁飞出去途中,乒乒乓乓,撞倒桌椅无数。 桌子上的碗筷、茶壶、茶碗,还有铜板碎银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也洒了一地。 食摊老板张着手,瞧着碎了一地的碗盘,还有被撞散架的桌椅,一脸地肉痛。 破财了,今儿个流年不利,他破财了! 哎哟,早知道,就让那姑娘在太阳底下晒着,他招呼个什么招呼。 这些人凶神恶煞,他若是让他们赔……食摊老板打了个哆嗦,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让踹人的小兄弟赔……食摊老板又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一个体形彪悍的男人,说踹飞就踹飞……食摊老板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苦着脸……他这小身板,不够踹呀。 话说那黑衣家丁被一脚踹出食棚,才跌落在地。 他趴在地上,挣扎着站起身,蓦地弯腰捂胸,喷出一口血。 整个人站立不稳,又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细雨踹完人,就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下,拿起吃了一半的油饼。 一扭脸,见不知姓名的姑娘正呆呆地看着她。 细雨瞅瞅手中的油饼,“你想吃?”她手一缩,“这是我的,你想吃自己去买一张。” 那姑娘原本吓得脸色发白,可看到一个壮汉,被身旁小公子一脚踹飞,踹到棚子外。 她突然觉得,钱家养得那些家丁,也没甚可怕。 她摇摇头,“不,我不吃。” 细雨耸耸肩,“大白,你还吃吗?” “嘎!”——吃! “撑死你,傻鹅!” “嘎嘎嘎!嘎!”——要撑也是先撑死你!笨细雨! 姑娘静静看着一人一鹅的互动。 小公子撕下一块油饼,扔进自己嘴里,再撕下一块油饼,扔进大白鹅嘴里。 小公子是一丁点也没把围着的钱府家丁放在眼里,连那只鹅看着也不紧张害怕。 她难道连只鹅也不如? 坐着的两人一鹅,一人一鹅吃油饼,一人发呆。 围着桌子的十几个家丁,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这小子如此嚣张,一脚踹飞了钱十三,这是生生打了他们钱府的脸! 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以后谁还会拿钱家当回事?岂不是谁都敢来踩一脚! 可是……怎么找回场子? 一群人用眼神交流。 ——快点拿个主意,一会儿刘管家进来,见咱们几个没反应,咱们都得挨训。 ——啥主意,有主意你出一个。 ——上去叫阵? ——好主意,谁去? 被踹飞的钱十三,身手在钱府家丁里,算是拔尖的。 他都不是对手,他们这些人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 谁也不傻,谁都不想上赶着找揍。 ——要不,大伙一起上? ——那万一,一起上也打不过呢? ——有了,那只鹅看着像是那小子养的,要不……逮着那只鹅,威胁那小子? ——好主意,谁去逮鹅? 这回大伙的眼神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这人快哭了。 为何是他? ——废话,你离那鹅最近,一伸手就抓住脖子了,不是你是谁? ——别磨叽了,我看见刘管家要往棚子里来了,快动手! ——快点! 一群人恶狠狠地瞪着离大白最近的那位家丁。 那家丁心一横,手就伸了出去,刚摸到鹅毛,就感觉脸上一疼。 他“啊”地一声,收回手,双手捂脸:“眼!我的眼!眼要瞎了,瞎了!” 眼疼还没散去,又感觉后脑勺一痛,然后是耳朵、脖子、背,腰,还有屁股…… 倒霉家丁被大白啄得嗷嗷乱叫,闭着眼在棚子里乱转。 棚子里桌子不少,摆得也密。 倒霉家丁闭着眼,也看不见路,就听砰地一声,人就撞上个板凳。 身子失去平衡,往前一扑,那张桌子上的碗盘,便被他噼里啪啦推到了地上。 从桌子上爬起来,一转身,又撞到另一张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食摊老板站在棚子外,已是面色如土,心都在滴血。 刚才他说错了。 他不是破财! 他是走了霉运,撞了霉神! 他今天破血财! 棚子里,大白还没出气。 好大的狗胆,敢摸它的脖子?它的脖子是随随便便能摸的吗?除了细雨,谁都不行! 呸呸!大白不想再啄人了,那家丁身上忒臭。 它“嘎嘎”叫了两声,低空飞起,用翅膀呼人脑袋。 两翅膀下去,倒霉家丁摔倒在地,趴在地上直哎哟。 棚子外,刘管家一直在等人。 既然已经找到了人,一切就好说了。 先让家丁进去,围着桌子,不让方家姑娘再跑了就行。 他等在外面,就是等落了一步的方李氏——方姑娘的亲娘。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岂是她一个年轻姑娘,说不就不的? 哼,有些话,还是让她亲娘出面,更好一些。 远远的,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朝这边赶过来。 走到近前,已是气喘吁吁。 “刘,刘管家,我家红娇可找到了?” 刘管家哼了一声,“方李氏,我家老爷可亏待了你们方家?” 方李氏吓了一跳,忙道:“不曾,不曾。” 刘管家圆圆的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透着几分阴冷:“我家老爷看上你家姑娘,可是你家姑娘难得的福份。人,要学会惜福!” 方李氏呐呐点头:“是,是。” “走吧,你家姑娘就在前头食棚里,你去,好好劝劝她,什么才是好日子……” 带着方李氏刚走到棚子前,就看到里头一只大白鹅,嘎嘎叫着,满棚子啄人。 十几个家丁,被一只鹅,追得满棚子乱跑。 “够了!你们这群废物!”刘管家大怒。 十几个家丁,被一只鹅追得嗷嗷叫,到处乱跑? 传出去,钱府都得成笑话! 细雨托着腮正看戏,闻言抬起眼,瞄了一眼说话的人。 “大白,擒贼先擒王!门口那个圆胖脸,揍他!” 第164章 行善积德 大白:“嘎!” 它是细雨手上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一只鹅从棚子里飞了出来,直奔刘管家面门就去了。 站在刘管家身后的方李氏,慌得连忙躲开。 城里养鹅的不多,可以前住在竹里村时,村里就有养鹅的。 都是养来看家护院的,凶得很。 这只鹅看着比寻常鹅大两圈,恐怕比寻常鹅还凶。 她还是躲远点好。 方李氏能躲,那是因为大白的目标不是她。 刘管家可躲不了。 细雨那“圆胖脸”三个字,太形象了。 举目四周一望,棚子里和棚子外围过来看热闹的,有几个能养出一身肉,连脸都能吃圆? 也就一个刘管家。 他比方李氏一个女人,还要白净,圆润三分。 方李氏年轻时长相应该不错。 虽年过四十,可眉眼间能看出些年轻时的底子。 就是早年间吃过苦,皮肤晒得黑了些,人显得干巴了些,手指关节粗大了些。 “各一些”凑在一起,就比不上刘管家一个男人了。 所幸,方李氏也没心思比较。 她已经看到了坐在棚子里,正垂头愣神的娇娇。 顾不得被白鹅追着咬,正喊人来帮忙的刘管家,方李氏拔腿进了棚子。 到了近前,她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娇娇。” 正在出神的方红娇身子一颤,抬起头来,“娘?” 来的怎么会是她娘? 一心想让她嫁进钱府,当那钱大老爷第十七房小妾,为家中谋好处的,是她的亲爹,还有她的亲大哥、亲二哥。 两位嫂子,有没有这个心思,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她的血脉亲人,为了点银子,逼她去跳火坑。 就连她两个侄儿,也学了大人的话,来问她:“姑姑,姑姑,你快嫁到钱家去吧。你嫁过去,家中就有银子花了。“ 听到两个侄子的稚言稚语,方红娇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她就想明白了。 亲人都不顾惜她,她又何必顾惜他们。 为了点银子,他们一个个连人都不肯当。 逼着亲闺女、亲妹子跳钱府的火坑,也不怕别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不,他们当然不怕。 等她被逼着嫁过去后,两个嫂子出门,嘴皮子上下一翻,就成了她贪慕虚荣,贪恋钱府富贵,自己哭着喊着非要嫁了。 错都是她的,苦也是她的,福却是他们的……凭什么? 他们一个个都忘了,她是订过亲的。 她订过亲! 她和冕州城外竹里村徐家的徐伸,幼年便订下亲事。 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她早就嫁了过去,早就成了徐家妇。 可现在,他们都不想认这门亲。 他们嫌徐家人丁单薄,无人帮扶。 他们嫌徐大哥父亡母丧,连守了六年孝,嫌他命硬克亲。 他们怕她嫁过去,他们就成了徐大哥的亲人,被克的变成他们。 他们还嫌徐大哥家境贫寒,她若嫁过去,不仅帮不上娘家的忙,没准还需要娘家帮衬。 徐大哥上门,他们把他赶走。 她被关在屋里,不停地拍门,嗓子都喊哑了,手掌都拍肿了,也没人放她出去。 包括她娘。 方家,唯一心疼她的,可能只有她娘。 她哭着闹着不肯嫁时,她娘会搂着她,陪她哭上一整夜。 可也就这样了。 旁的,她娘既做不主,也没胆子做。 方红娇的眼神冷了下来,“娘,怎么是你来?你也是来劝我,去嫁给钱家那个老头子,当他的第十七房小妾?” 正盯着外头大白一展鹅威的细雨,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扭过头。 “第十七房小妾?” 下山至今,还听过说书先生的故事,细雨当然知道什么是小妾。 “娇娘大度纳小妾,喜得麟儿月圆人亦圆……”听过的故事不经意又想了起来,细雨连连呸了数口。 晦气。 咦,故事里叫娇娘,刚才那位大婶,喊的也是……娇娇? 真巧哎。 下山至今,除了青峰镇的那个邱大傻子,她还没见过有谁真的纳妾——横山镇宋府被细雨抛到了九霄云外。 邱大傻子好像也没纳十七房小妾。 谁呀,竟然比邱大傻子还傻,纳十七个小妾,也不怕累死。 细雨来了兴趣,也不管人家两母女气氛如何,在谈什么,她凑过去问道:“谁,谁娶了十七房小妾?” 方红娇听见她问,也不隐瞒,“冕州城里有名的钱大善人。” 钱大善人? 细雨想了想,“前头有一座善人桥,跟他有关?” 身后站着一直没出声的家丁开口了。 “小子,算你识相,善人桥便是我家老爷出资修建的。只要从善人桥上过的,谁不夸一句我家老爷行善积德,造福一方?” 细雨眼一瞪,“问你了?要你多嘴!” 那家丁不忿,但看到细雨捏起的拳头,识相地闭上了嘴。 细雨斥道:“退远点!再敢偷听,就让你永远听不见!” 家丁撇撇嘴,但还是退后了几步,远远站着,盯着方红娇。 细雨回过头,又变回笑眯眯的一张脸。 “这位姐姐,你要给人当小妾呀?” 方红娇急忙否认,恨不能拿把刀,剖心挖腹以证清白。 “不不不!我才不要给人当小妾!” “若是非逼着我,我宁可一根绳子吊死,也不糟贱自己!!” 这句话铿锵有声,细雨眨眨眼,鼓了鼓掌。 “姐姐,有骨气,说得好!” 一旁的方李氏,连连叹气。 她是个没主见的妇人。 丈夫说红娇既被钱大善人看上了,那就只能嫁。 方家小门小户,胳膊哪能拧过大腿? 再说了,娇娇嫁到钱家,那是享福去的,日子比家中时还舒坦。 她便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 钱大善人那么有钱,府里的夫人们穿金戴银,若是红娇嫁进去,她的红娇也能穿金戴银,过上有人伺候的日子。 两个儿子儿媳也劝:娘,红娇妹子是撞了大运,才能被钱大善人看中,还愿意正儿八经下聘,走礼,娶她进门。 这怎么能算是纳妾? 若是红娇妹子有福气,能生下钱大善人的第一个孩子,那红娇妹子没准还能当正头娘子。 那才是波天的富贵,耀眼的荣华。 她听了后,也觉得有道理。 她家的红娇确实是个有福气的。有个算命先生就说过,她家红娇命中有贵人相助。 这回过头一想,贵人岂不就是钱大善人。 可红娇自个不愿意。 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闺女的心事当娘的当然知道。 红娇心里还惦记着竹里村徐家那小子,可……可徐家如今这境况,红娇嫁过去,是一定要吃苦的。 当娘的,也不忍心看着她有福不享,去讨苦吃。 可劝说的话,她又张不开嘴。 都是从姑娘过来的,她也能明白红娇的心思。 钱大善人就算千好万好,唯有一点,年纪大了点。 红娇不愿意,在她怀里哭了一夜,哭得眼圈都肿成了桃子。她能做的,也只是搂着她,陪她一起哭。 方李氏抖着唇,开口劝道:“娇娇啊,咱就认命吧。” “你别等了,徐家小子不会来了。” 第165章 心存死志 方红娇心中一凛,一股凉气从心底冒了上来。 她一把抓住方李氏的胳膊,用力到指尖发白:“娘,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见到过徐大哥?他在哪,他怎么样了?” “你为什么说,他不会来了?” “娘,你快说,快说啊!” 方李氏嘴唇哆嗦,眼含愧疚。 虽然指出徐家小子是谁,让钱府来人把徐家小子抓走的人并不是她,可她还是觉得羞愧。 她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徐家夫妇。 也对不住自小喊她方婶的徐家小子。 更对不住心心念念,要嫁徐家小子为妻的闺女红娇。 “娇娇啊……”方李氏抖着声劝道,“徐家小子是个好的,他心里也有你,可……可你们有缘无份,你,你忘了他吧……” “娘,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方红娇松开手,咬着牙道:“这辈子,我只嫁徐家哥哥。” 若是真嫁不了,她宁肯一死,也不会如了家里那帮人的意! 想指着她赚一笔卖身银子?卖她的尸身去! 细雨抬眼一瞥,咦,将死之相? 方才还好端端的人,竟然存了死志? 她啃着凉透了的半拉包子,支着耳朵听后续。 方李氏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你这孩子,咋恁死心眼?” “徐家小子被钱府的人抓走了,他……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你,你嫁谁去?” 方红娇脸色煞白,“娘,他为什么会被钱府中人抓走?钱府的人又不认得他?” ”你,你别问了……“方李氏别过头去。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红娇浑身冰凉,寒意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冻得她说话都哆嗦起来。 “是谁?” “娘,是谁?” 被亲闺女逼问,没主见的方李氏招架不住,支吾出声:“你,你大嫂……” 她? 方红娇整个人抖如筛糠,牙齿咬得咯咯响,“若是徐大哥出了事,我会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方李氏大骇,扑过去抱住了她。 “娇娇啊,你可不能犯糊涂,那是你大嫂。” 方红娇一把将亲娘推开。 “她不是我大嫂!她不是!” “娇娇,”方李氏抹着泪,“你大嫂她……她这事做得虽然有错,可……可她也是为了你好……” 见方红娇冷着脸不言语,方李氏继续道: “你嫁去徐家,家贫如洗不说,那徐伸到现在,还念着他爹当年去世时说的话,还在坚持读书考科举。” “咱们庄户人家,哪那么容易能读出名堂?” “徐家小子读了这么多年,读出来什么名堂了?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方红娇冷冷打断。 “娘,那是因为徐大哥要为徐伯伯、徐婶婶守孝,他不能去考!” 方李氏卡了壳。 守孝不能去科考?这……她真的不知道。 她慌了一瞬,想了想,又换了说辞。 “好,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只提以后。” “徐家小子过了夏就出了孝,他为何不来家里提亲?” 方红娇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是他没来吗?是爹和大哥二哥合伙,把人给赶走了!” “娘,你明明……你以前不是说徐家哥哥人好,知道心疼人,我嫁过去不会受委屈,你为何……为何现在全变了?” 方李氏也哭。 “娇娇,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心疼你啊。” “徐家家贫,日子穷苦,娘以前过过苦日子,娘知道那是啥滋味,娘不想你去受这份罪啊……” 方红娇咬着唇,满心悲凉。 “娘,你何必说得这么好听?你不过是被爹和哥哥们的话打动,也动了心,想拿我这个女儿,去换富贵……” 方李氏捂着胸口,似乎喘不上气,“娇娇,你不能这样想你娘,你这是在娘的心口上挖了一刀啊……” 她哭得似乎要断了气。 方红娇却没了眼泪。 她站起身,“娘,你不用哭了,徐大哥被钱府的人抓走,钱府的人说什么?是不是拿我去换他?” “我去!” 见人说着说着,突然站起身要走,细雨一伸手,拉住了方红娇的胳膊。 “这位姐姐,你话都没讲明白呢,怎么能走呢?” 她没搞明白之前,谁都不许走! 方红娇心焦徐伸的安危。 徐大哥落到了钱府手上,她晚去一会儿,徐大哥就会多受一会儿罪。 “小公子,实在抱歉,我有急事,不能多留了。” 她咬唇,突然向细雨屈膝,行了一礼。 “多谢小公子刚才仗义出手,踹飞了钱府家丁……很,很解气!”最后一小句,她压低声音说的,避免远远站着的家丁听到。 细雨摆摆手,“那不是为你,他惹着我了。” 见人还是急着要走,细雨将人按了下去。 方红娇身不由已坐了下去,心中惊讶不已。 这小公子,好大的力气。 “这位姐姐,心慌而降智啊。”细雨摇头,“你这急慌慌的去了,不正中了别人的算计?” 方红娇呆住。 算计? 细雨拍着桌子,一脸激动。 “对啊,故事里都这样讲,拿你那徐大哥当饵,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第166章 一群废物 食棚外,大白犹如将军出征,威风凛凛。 一鹅抵万军。 棚子里的家丁只留下一人,看着方家姑娘,剩下的全都跑出来,支援刘管家。 那个眼睛被大白翅尖刮到,睁都睁不开的倒霉家丁,也被同伴抓着胳膊,带了出来。 这倒霉蛋刚得罪了那只鹅。 没准那鹅见了他,就放开刘管家,还冲着他来。 主意想得挺好,可惜没用上。 大白已经放过了倒霉的家丁,瞄准了刘管家。 谁让他是细雨指定的,擒贼先擒王里的那个“王”。 啄死他! 扇死他! 踹死他! 刘管家连滚带爬,被一只鹅,折腾得狼狈不堪。 身上,被那只鹅的尖喙啄住,就是狠狠一拧。 疼得他“嗷”地就是一声尖叫。 一只鹅啄了人,它还会转脑袋拧一圈……它跟谁学的? 除了啄人,它还扇人。 刘管家的圆胖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背上,全是白鹅翅膀扇过来时,划出来的血道道,还往外冒血珠子。 疼得刘管家直抽气。 这什么鹅,翅膀尖上还带刀?怎的那么利! 除了啄人、扇人,这只鹅还会踹人。 只见白鹅忽扇翅膀,腾空而起,鹅掌对着刘管家的胖脑门,结结实实地“咣咣”两下。 刘管家根本躲闪不及。 他的胖脑门上,留下两个鹅掌形状的淤青。 被鹅踹到脑门,就像被石头砸中一般,刘管家脑中一阵晕眩,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忍着晕眩,刘管家连声唤人:“来人,来人,抓住那只该死的鹅!快!” 他娘的,到底哪个王八玩意养出的王八鹅? 他要活撕了他! 脑中晕眩过去,刘管家从地上爬了起来,便看到他带来的家丁,个个躲得远远的,嘴里嘘嘘有声,用声音赶鹅。 而那只大白鹅,已经落到地上,正在大摇大摆地晃悠,还冲着他仰着脖子“嘎嘎嘎……” 刘管家发誓,他在这几声“嘎嘎”里,听到了嘲讽。 他捂着脑门,气得血气上涌。 一上涌,感觉脑袋又开始晕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钱十三呢,他去哪了?让他来抓鹅!”刘管家想到了钱十三。 钱十三,钱府身手最好的家丁之一。 众家丁面面相觑。 原来刘管家没看到钱十三被踹飞出去那一幕啊。 再一次眼神交流。 ——要不要告诉管家,钱十三也抓不成鹅? ——岂止抓不成鹅,半天了人都没爬起来,被踹坏了? ——你们没看见?他被踹吐血了。 ——先别管十三,现在是刘管家在问,怎么说? ——实话实说? ——好主意,你说。 ——凭啥我说,主意我出的,要不……让十九说? ——好主意,那就让他说。 家丁们默不作声,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 刘管家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他心里的怒火,腾腾往上冒。 一个个挤眉弄眼,磨磨蹭蹭,敢情被鹅追着啄的人是他,不是他们是吧? 一个个都在看好戏。 等回去了,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压着火,刘管家道:“一个个的挤眉弄眼,你们在干什么?我问你们,钱十三到底去哪了?” 他已经左右看过一圈,确实没有钱十三的影子。 这让他有点不满。 这次带着人出来,是有正事要办。 这钱十三莫非仗着老爷赏识他,不打招呼就走了? 家丁们齐齐伸手,都指向站得最远的倒霉家丁——钱十九。 “十九,管家问你呢。” 刘管家这会儿没心情理会家丁之间的小官司。 他看向钱十九,然后就被双眼红肿,只剩一条缝的钱十九,给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也是那只鹅干的? 钱十九的话,印证了刘管家没猜错。 “刘管家,你可得为小的作主啊。小的也是被那只鹅给弄伤的……” “那只鹅也忒凶了,无缘无故就啄人,小的一双眼,被那白鹅的翅膀尖划到,就成了这样……” 听了钱十九的讲述,刘管家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心底也在暗暗庆幸。 这么一对比,他比钱十九可幸运得多。 最起码他没像十九那样,眼睛险些看不见。 有了对比的刘管家,火气诡异地消下去一点。 只消了一点,剩下的火气,在捉住那只该死的鹅,并且宰了炖了吃肉后,才能全消。 钱十九还在叽叽歪歪告状。 刘管家不耐烦听了。 废物! 白长那么大个,连只鹅都对付不了,还让鹅的翅膀尖划到自个眼睛。 他都没被划到。 “行了行了,你的事容后再说。我问的是,钱十三那小子去哪了?” 听出刘管家话里的不耐,钱十九识相地收起话头。 他老老实实答道:“回刘管家,钱十三他……” “他在那——” 刘管家疑惑地顺着钱十九的手指,看向食棚另一面的……地上。 那里,趴着个穿黑衣的人,一动不动。 嘶,刘管家又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钱十三?” 家丁们连连点头。 “怎么回事?” 家丁们你看我,我看你,还想指钱十九。 刘管家怒了:“什么时候了,还想找个瞎子来回话!赶紧说,你,你说。” 他随手指了一个家丁。 那家丁愣了一下,忙道:“回刘管家,钱十三是被人一脚踹飞的!” “刘管家,你不知道,那人有多厉害!” 家丁表情夸张,边说边比划。 “就一脚!一脚踹出去,正中钱十三胸口,钱十三就这样……” 他弯着腰,撅着腚,吸着肚子,向后倒退两步,又直起身。 “……就像刚才我那样,倒着就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时候,撞翻了好几张桌子,竟然都没止住去势。乖乖,人一直飞到棚子外,才摔在了地上,啧啧啧……” 刘管家气得手都是抖的。 “他被踹飞了,那你们呢?” “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一脚踹出去?” 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缩着脖子,不吱声。 踹飞钱十三的人那么厉害,他们冲上去也不顶用。 刘管家还在问:“踹他的人,有几个同伙?” 家丁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 刘管家更气了。 “一个人?你们有十几个,怕他一个人?一拥而上会不会?” 人多欺负人少,会不会? 一个个全是废物! 那家丁一脸为难。 “刘管家,你不知道,那小子虽说就一个人,可……咱们就算人多,恐怕也不是对手。” 刘管家瞪着这个涨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的家丁。 家丁苦着一张脸。 “管家,真的,他有帮手!”家丁指着神气活现的大白,“喏,就它!” 第167章 儿时回忆 食棚里,细雨托着腮,听方红娇讲故事。 方红娇难得碰到一个人,愿意听她讲,她和徐家哥哥之间的事。 家中无人听她讲这些。 她爹不行,她两个哥哥也不行,两个嫂子更不行。 她曾以为她娘可以。 但刚刚她才知道,娘……也不行。 幸好,她遇到个小公子,小公子想听。 既然有人想听,那她就讲,把她和徐家哥哥之间的一点一滴都讲出来。 讲出来了,这世间,就还有个人,能记得她和徐家哥哥这一份情意。 方红娇声音轻柔,带着怀念。 “小公子,我姓方。原本住在冕州城外的竹里村,隔壁邻居姓徐。徐家伯伯与我爹相交多年,关系甚好。” “我的名字,便是徐家伯伯给起的。” “徐伯伯说,红芍一朵映天娇,给我取名红娇。” “那时,徐家的日子过得比我家好。徐家伯伯念过书,在冕州城里一家医馆,寻了个账房先生的差事。” “而我家那时日子过得贫苦,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肉。能吃上肉,还是徐家婶婶怜惜我年幼,将徐伯伯割回家的肉切下来一半,送到咱们家……娘,我说的可对?” 坐在一旁的方李氏,面上露出愧色。 她张嘴想说话,嘴唇开开合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细雨在故事开讲之前,为了避免方李氏打扰,先给了她一张噤声符。 至于棚中的家丁,被她送了一张定身符。 此时正呆呆站着,一动也不动。 方红娇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继续道:“徐家哥哥人也好。他长我两岁,从小就护着我,待我比我那两个亲哥哥还好。” “后来,两家便为我和徐家哥哥,订了亲……” 她唇边浮现出一丝极温柔地笑。 订亲时,她五岁,徐家哥哥七岁。 她喜欢去徐家玩耍。 徐家婶婶人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还会做好吃的点心。 她每次去,徐婶婶便会给她拿一块糕点,看着她慢慢吃。 后来,徐婶婶问她,“娇娇啊,你喜不喜欢徐家哥哥?” 她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吃得满脸绿豆粉,“喜欢呀。” 徐婶婶笑着伸出手,帮她擦去脸上的豆粉。 “那你愿不愿意长大以后,嫁给你徐伸哥哥?” 嫁?五岁的方红娇不明白什么意思。 徐婶婶笑了,“就像你爹和你娘,你徐伯伯和我一样……” 小红娇点头如捣蒜。 “那我愿意。” 徐婶婶笑得像院子里盛开的芍药花。 屋里的徐伸哥哥脸也红了,看着她笑。 “你们就订亲了?”细雨问。 方红娇点点头,“对,我们就订亲了。徐伯伯刚提出想两家结亲,我爹立即就同意了。” “后来,托徐伯伯的福,我爹也在冕州城里寻到一份差事,家中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细雨听书听多了,听到此便知道要有转折。 “后来呢?” “后来……”方红娇眼中有了泪意。 这世上的事,若是没有“后来”该多好。 日子永远停在最美好,最开心的那一段,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徐家哥哥十四岁那年,徐伯伯突然被人抬了回来,”她哽咽道,“徐伯伯所在的医馆,因为接诊了一位病人,那位病人没治好,死在了医馆……” “他家里人便来医馆闹,想要医馆赔银子。当时医馆掌柜的躲了出去,徐伯伯管着账,便被人围了起来……” 徐伯伯被打成重伤,被抬回了竹里村。 她也去了,见到了满身是血,面色苍白的徐伯伯。 她陪着徐婶婶,哭得泣不成声。 徐家哥哥跪在床前,默默低头垂泪。 徐伯伯叫她名字,喊她娇娇,他说话已经很吃力,断断续续。 他说:“娇……娇娇啊,这娘……娘俩……伯伯托……托付给你啦……” 她哭得眼睛红肿,连连点头。 “徐伯伯,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徐婶婶,会照顾好徐哥哥。” 可徐伯伯却摇摇头。 “傻……傻丫头,照顾……照顾人是……是徐伸的事,你……你……你陪着他就好……” 他拉起徐家哥哥的手,把徐家哥哥的手,搭在了她手上。 “你俩……要好……好好的……” “唉,看……看不到……你们成……成亲,听……听不到……娇娇……喊……喊……喊……” 她知道,徐伯伯想听她喊一声“爹”。 她也顾不上害羞,对着徐伯伯的耳边,喊了一声“爹”。 徐伯伯唇边露出极浅极浅一抹笑,口中逸出一声叹息,便没了声息。 操办完徐伯伯的后事,徐婶婶也大病一场。 徐伸哥哥,才十四岁的少年,便担起了照顾母亲,洗衣做饭的活计。 她也会过去帮忙,可没多久,她爹就在城里买了个院子,举家要搬到冕州城。 家里人人都很开心,只有她不开心。 搬走了,徐家婶婶怎么办,徐家哥哥又怎么办? 还是徐家婶婶劝她:“娇娇啊,既然你爹在城中买了院子,举家要搬过去,那你当然也得跟过去。” “可,徐婶婶,那你怎么办?”她急道。 徐婶婶一脸病容,神情却仍旧温柔。 “徐婶婶会好起来的,总不能把家里的一切活计,都推到你徐家哥哥一人身上。” 徐婶婶摸着她的脑袋,给她理了理鬓边碎发。 “去吧,跟你爹娘进城去。等你徐家哥哥出了孝,我便让他去城里找你,上门提亲。好不好?” 十二岁的方红娇,已经懂得了害羞。 她低下头,小声应道:“好。” 她随着爹娘进了城,日子过得还没有在乡下时快活。 城里的院子小小的,远没有竹里村的院子大。 巷子里的邻居也都不认识。 她也不常出门,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帮着娘洗衣做饭,做些家务。 日子一天一天过,她数着日子,等着徐家哥哥来寻她。 可世事无常,从不是一句空话。 徐家哥哥刚守完三年父孝,紧接着,徐家婶婶又去了。 又是三年。 接到消息的时候,爹娘带着她,回了村。 送徐婶婶一程。 三年未见,徐家哥哥长高了,也瘦了。 见了她,仍如小时候一般温柔。 “娇娇,别哭。娘临走时专门交代了,不许你哭,她说她去找爹了,是好事。” 她泪眼婆娑,“可徐哥哥,你怎么办呀,你怎么办?” 第168章 再等三年 细雨拍拍桌子,发表意见。 “哎哎哎,方姐姐,你这话问的……你让人怎么回答呀?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怎么着,他娘死了,他难道就不活了?” 方红娇愣愣地看着她。 细雨一挑眉,“你看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说得特别对?” 方红娇还真的点点头。 “小公子,你说的话,和徐大哥当时的回答,还真有点像。” 细雨“哦”了一声,来了兴致,“他怎么说?” 方红娇回忆:“他说……” “娇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 “娘一直病着,我心里早有准备。” “我爹活着时,常说一句话——人活着要往前看,日子一个坎接一个坎,迈过去了,便是坦途。” 十七岁的徐伸,已经长成了俊秀的郎君。 方红娇不太敢看他。 彼时,他们二人隔着徐家院中的芍药花,相对而立。 芍药花期已过,只剩枝叶。 俊秀的郎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紧张:“娇娇,我有句话要问你,你……” 方红娇也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地抚着芍药叶,不知道徐家哥哥要问她什么。 徐伸站在芍药花丛另一侧,隔着花丛,看着自小就喜欢的妹妹,也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他们之间有婚约,却只是口头约定,并无信物和文书。 他娘临终前,放不下他,也放不下她。 “伸儿啊,娇娇一直等着你呢,莫要让她再等三年。” “待你方叔方婶回来祭拜,你便和他们商议一下,让你二人热孝成亲吧。” 热孝成亲,徐伸不是不心动。 他十七了,娇娇十五。 她出落得如芍药花一般娇艳,一颦一笑,吸引着他的心神。 这样的品貌,在冕州城里,也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他真想把娇娇早早娶回来。 书上也说,夜长梦多,事久则生变。 如今方叔还记得与父亲之间的情谊,记得他们之间的口头婚约。 可若是有更好的人家上门求亲,方叔会不会改变心意? 他不敢去赌人心。 情谊,在看重它的人眼,价值千金。在不看重它的人眼里,一文不值。 人,还是早早娶进门,才能安心。 可看着面前的如花娇颜,看着少女眼底对他的担忧,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热孝成亲,这太委屈她了。 要守三年母孝的人是他,何苦将她拉进来,陪他一起熬三年苦日子。 “娇娇,”最终,他开口问,“若我还要再守三年母孝,你可愿等我?” 方红娇抬眸,飞快扫他一眼,又低下头:“徐哥哥,我愿意,我……我等你,一直等。” 办完徐家婶婶的后事,她一步三回头,跟着爹娘回到城里。 三年好长,却又似眨眼就过。 三年里,他们见面次数寥寥,她却一直没忘了他。 可家里人,却已经变了心意。 自搬到城里后,方红娇几乎不怎么出门。 她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她怕出门多了,会招惹来麻烦。 可她不出门,有人处心积虑,要带她出门。 每逢过年,冕州城里便会有灯会。 今年元宵节,大嫂破天荒地,要拉着她一起出去看花灯。 她不想去,大哥也来劝她。 “小妹,你大嫂一番好意,你就牵着你小侄子,跟着我俩就行。\" 她摇摇头,“大哥,你带着大嫂便是,我还是不出去了。” 她不想看花灯,更不想和大嫂一起去。 大哥大嫂劝了几句,见她执意不肯,便带着两个侄儿走了。 二哥二嫂也出门看花灯。 她娘叹气,“你大嫂也是一番好意。” 她不以为然,“娘,我在家陪着你和爹,不好吗?” “过了夏天,徐家哥哥的孝期就过了,到时候他便会来家中提亲,到时候我便要出门了,想陪你们都不成了。” 她那时候陷在憧憬中,没看到爹和娘,一脸的不自在。 想是那是,他们便在大哥大嫂的劝告下,生出了旁的心思。 元宵节没让她出门,消停了一段时日。 夏季多雨,早上还是大晴天,转眼间便暴雨倾盆。 一日大雨,到了傍晚还未有停歇的迹象。 “小妹,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你大哥早上出门时没拿雨具,若是淋着回来,难免生病,不如小妹辛苦一趟,把这雨具给你大哥送去?” 大嫂抱着小侄子,拿着两把雨具,递到了她面前。 她一脸诧异。 家中送雨具,这活一向不是她做的。 “小妹,你就当大嫂个忙,按理说该大嫂跑这一趟,可这皮小子闹觉,缠我缠得紧,只得辛苦小妹跑一趟了。” 大嫂怀中的小侄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毫无困觉迹象。 可笑的是,那时的她,毫无警觉心。 她爹也发话了。 “你大嫂难得开口,娇娇,你就跑一趟。回来时,顺便让你大哥去买点卤肉,晚上也加个菜。” 二哥不在家,二嫂倒是在,可让二嫂去送伞,更不合适。 娘也不行。 方红娇只得站起身,“行,我跑一趟。” 披上蓑衣,撑起一把伞,她又拿起另一把伞,冲进了雨幕中。 大哥也在城里寻了个差事,就在钱家的酒坊里,当伙计。 见到她来,大哥很是高兴,“小妹,你来了,可淋到了。” 她摇摇头,“大哥,伞给你放在这里,我先回去了。爹说,待你回去时,让你去买点卤味,晚上加个菜。” 大哥拉住了她。 “哎,不急,这会雨势正急,不如你等一会儿,我也快要下工了,到时咱兄妹俩一同回去。” 方红娇想了想,站在酒坊门口不挡路的地方,一边避雨,一边等着大哥下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位年约六旬,穿绸佩玉的老者,正在打量她。 “站门边的,就是方大的妹子?” 第169章 跪求无用 方家接下来喜事连连。 先是方大当上了酒坊的小管事,月钱涨到了每月五吊铜板。 再是方二辞了木匠铺子的学徒工,也去了钱家的另一间铺子做工,月钱也有两吊铜板。 方家人都很高兴,除了方红娇。 大哥以前明明提过,酒坊小管事,月钱也就比普通伙计多一吊钱,大哥这个管事,为何月钱那么多? 还有二哥,刚到铺子里做工,就能拿两吊钱的月钱? 大哥当初刚去酒坊时,月钱才八百文。 她心里隐隐有着不安。 “后来呢?”细雨是个好捧哏。 “后来,钱府派人上门提亲,想要纳我入府为妾……” 细雨激动地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碗盘筷,被拍得震了一下。 哎呀哎呀,她耐着性子,听了那么久,终于连上了! 后来的事,不用方红娇讲,细雨也能猜出来。 “钱府提亲,你不愿意,你家人愿意呗。” 方红娇苦笑着点点头。 “小公子说的没错,他们都很高兴,个个都来劝我。” “我坚决不允,握着把剪刀抵着喉咙,以死相逼,钱府的人才悻悻离去。” 她原以为,她不允,这事也就过去了。 兄嫂们对她虽有不满,爹对她也有微词,但娘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方红娇在家度日如年,数着日子盼徐家哥哥来。 “半个月前,他终于出了孝,备了礼来提亲,却被堵在门外,连门都没让他进。” “而我被关在了房里,根本出不去。” “他们赶走了徐家哥哥,却还骗他,说我看中了冕城州家大业大的钱大善人,说我反悔了,是我想要悔婚……” 细雨眯眯眼。 每次听到钱大善人这四个字,她就觉得怪怪的。 大善人? 就冲他强娶良家女子为小妾,做得事就称不上善。 方红娇继续道:“徐家哥哥并没有信他们的鬼话,他偷偷留在城里,寻找机会想见我一面……” 细雨恍然大悟。 “哦,你们见过面?” “嗯,”方红娇脸上现出红晕…… 徐大哥被赶走后,方红娇病了一场。 病还没好,家里就开始准备喜事,钱府的人又来了一次。 这次方父没有再顾及她,直接就答应了。 钱府虽是纳妾,却也按规矩备了聘礼,还说要挑个宜婚嫁的吉日,吹吹打打迎她进门。 惹得大嫂在她面前,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说了好些风凉话。 方红娇心如死水。 她不嫁。 既然家里人不信她的这句话,那她也懒得多说。 反正,家里逼她上花轿的那一日,便是她一把剪刀自戗之时。 到时他们要如何向钱府交代,那是他们的事。 她死都死了,还管活人的闲事做什么。 可能她的沉默,在方家人眼里,误以为她认了命。 临近婚期,家里对她的看管放松许多,带着她出门采买嫁衣和首饰。 就在冕州城大街上,方红娇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她浑身一颤,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那个人躲在墙角,定定地望着她,让她想认错都不成。 是徐家哥哥。 方红娇觉得已经死寂的一颗心,又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 徐家哥哥给她做了个手势,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当天夜里,方红娇打发走想和她一起睡的方李氏,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她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夜深人静,方家人都睡熟了。 她灭了灯,坐在屋里,听到了窗户上传来的叩叩轻响。 “徐家哥哥根本没有信他们的鬼话!” “他说他自小认识我,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信我变心了,所以,他一定要见一见我……” 细雨托着个腮,眨眨眼。 “半夜私会呀?” 方红娇脸刷地红了,“小公子,你,你……” 细雨却纳闷了,“你们都能半夜私会了,为何不半夜偷偷溜走?” 摆明了要私奔了——私奔对不对另说,单说这一对——都要私奔了,难道还要挑个良辰吉日? 她百思不得其解。 方红娇脸上的红晕又褪去。 “不是不想当夜走,是走不了。” “冕州城一入夜就关城门,城里的人根本出不去。到了天亮开城门时,恐怕家里人早就发现我不在家,早就追了上来……” 细雨出主意,“那就先躲在冕州城里,不行吗?” 方红娇摇头,“不行,钱府在冕州城家大势大,我们躲在哪都会被找到……” 细雨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对了,青阳县还有锦花城,好像都关城门。 哎,她操心的事太多,一时竟把这一点给忘记了。 “所以你们约了在城外碰面?” 方红娇点点头。 “是,我们约好了三日后一大早,在城外驿站前碰面……” 只可惜,她到的太晚了。 徐家哥哥估计以为她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担心不已,才又进城去寻她。 “小公子,所有的事都讲完了,我该走了。徐家哥哥落入钱府,不知要受什么折磨,我……我要去救他!” 细雨胳膊一拦,“谁说你讲完了?” “再说了,你怎么救?哦,我猜猜啊……嗯,你准备答应嫁进钱府,去当第十七房小妾,条件就是钱府得放了你那徐家哥哥,对不对?” 方红娇咬着下唇。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可话从小公子嘴里说出来,怎的听着如此别扭。 细雨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那你还折腾这一场干什么?玩呀?” “可,可我没有别的法子,能救徐家哥哥了!” 细雨托着腮笑了。 “谁说没有,你求我啊。” 方红娇一怔,猛地想起小公子一脚踹飞钱府家丁的身手。 有这身手,一定很厉害。 若是小公子愿意帮忙,说不准真能把徐家哥哥从钱府救出来。 她想明白后,也不迟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小公子,我求你,求你帮我救救徐家哥哥……” 细雨将人拉了起来,“你快起来,跪求对我没用!” 方红娇一脸茫然,她不明白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愿意帮忙,还是不愿帮忙? 细雨凑过来,笑得一脸真诚。 “我这人,喜欢实际的。” “方姐姐,你可以花钱雇我帮忙呀……” 第170章 英雄饶命 方红娇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雇,雇你?” 细雨连连点头,“对呀,雇我,只要银钱到位,我保证解决你所有后顾之忧,一点烦恼也没有!” 若雇她的银钱足够多,她能连钱府一并给解决了。 方红娇一脸为难,“可,可我没钱。” 细雨一愣,“你都准备要私奔了,不知道带点钱?” 方红娇低下头,“家中钱财都在父母屋中,我,我手里没什么钱。” 细雨摸摸下巴:“好吧,看在方姐姐刚才那碗水的份上,我少收点,就收……就收一两银子吧。” 她可真是大方爽快之人,细雨快被自己感动死了。 她现在一张符最起码卖二两银子,结果帮忙救人才收一两,绝绝对对的良心价呀。 方红娇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没,没有。” 什么?一两银子都没有?身无分文,她私什么奔啊! 细雨两根手指在桌子上,敲啊敲啊敲。 一路西行,过村穿镇,太平了小半个月。 她自己都觉得,闲得有些无聊。 好容易碰到个感兴趣的事,结果……对方没钱。 但她行事,有她自己的原则。 说了花钱才能雇她,那就必须花钱,她绝不免费帮忙! 现在的问题是,方红娇没钱,这事要如何办呢? 方红娇低着头,一脸羞愧。 小公子主动开口要帮忙,虽说要银子,她也能理解。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人家凭什么平白无故来帮她? 她出钱,别人出力,才是最好的法子。 可她真的没钱。 约定私奔的那天晚上,徐家哥哥说回去便卖了徐家的田地和房屋,路上的花销他想办法。 她只要人到就好,无须操旁的心。 如今她的小包袱里,装着她从小到大攒下的私房钱,也不过才六百五十文而已。 包袱里两身旧了的换洗衣物,别的她什么都没拿。 她真没有一两银。 不知六百二十五文……行不行?她只留二十五文,付清馄饨钱就行。 她咬着唇,正想开口与小公子商量,忽听一声暴喝。 “小子,外头那只鹅,是你养的?” 细雨和方红娇都转头,就见一个满身狼狈的圆胖脸,一拐一拐进了棚子。 方红娇小声提醒:“他是钱府的一个管家,姓刘,叫什么我不知道。” 细雨一挑眉,“钱府有几个管家?” “好像是三个,我也不太清楚。” 细雨点点头,先去看大白。 见大白和一众家丁还在你追我赶,玩得开心,她收回视线。 上下打量着刘管家,啧啧两声,“明知故问,你傻吗?” 刘管家气到浑身打颤,“你,小子,你可知老子是谁?” 嗯?又一个敢在她面前称老子的! 细雨兴奋起来。 “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你好大的胆子!” 语罢,站起。 身形快如闪电,闪到刘管家身前,一脚踹出—— 一拐一拐进了棚子的刘管家,就如离弦之箭,倒飞了出去。 要不说刘管家能当上管家呢,运气就是比钱十三要好。 落地时,他正好砸在一名家丁身上,苦逼的家丁当了他的人肉垫背。 就这,刘管家也被踹得不轻,躺在家丁身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家丁,也想哎哟。 “刘,刘管家,你,你快……快起来,小的,小的喘不上气了……” 刘管家想骂娘,是他不想起吗?是他起不来了! “来人,来人,快把我扶起来!” 离得近的两名家丁,瞅着空子过来拉人。 结果刚一分心,便被那只该死的鹅逮到了机会。 一名家丁捂着腚蹦了起来,“哎哟,该死的鹅!” 他手一松,刘管家刚被拉起一半的身子,扑通一声又砸了回去。 “呃……”底下的那名家丁,白眼一翻,彻底背过气去。 棚子里,细雨收回脚,若无其事地走回来。 “这钱府下人行事如此嚣张,为何钱府的老爷还能有大善人的称号?” 就因为修了一座桥? 善人桥?哼,不会是沽名钓誉之辈吧。 方红娇咬着唇,为难地摇摇头。 她真的不知。 搬到冕州城里,她平时也不出门,连街坊邻居认识的也没几个,她真不知道钱大善人的称号,从何而来。 细雨见状,也不为难她。 她眼珠一转,先看见了坐在对面脸白如纸,眼中既有愧疚、又有惧意的方李氏。 方李氏一触到她的眼神,便将头埋了下去。 细雨将视线挪开,就看到了中了定身术,呆站一旁的家丁。 她拿起一根筷子,朝家丁掷了过去。 轻飘飘的竹筷,掷到家丁左肩上,犹如竹箭,竟然入肉半寸深。 竹筷晃了晃,啪搭一声,掉在了地上。 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家丁所穿的青色衣服。 全身僵硬的家丁被一竹筷,解了定身术。 僵直的双腿一软,站了半天的家丁,险些栽倒,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稳住身形。 肩膀上的伤口,也疼得他呲牙咧嘴。 一抬眼,发现踹飞钱十三,又踹飞刘管家的小英雄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家丁这下是真腿软了。 “扑通”一声,他跪下了。 “小英雄饶命,小英雄饶命,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熟悉的台词……细雨不爽地打断了家丁的求饶。 “你最好真的有!若是没有,敢骗我的人,都被我咔嚓了……哼哼!” 一切尽在两个哼哼中。 家丁呆住。 求饶不都是这一套词吗,怎么在小英雄面前就无用了? 他醒过神,继续磕头求饶,这回老实多了。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的,小的刚才猪油蒙了心……小的没老母,也没孩子……小英雄,小的知错了,能不能……不死?” 细雨斜睨着他,摇摇头。 “不行,不过我可以让你自己选个死法!” 自己选? 家丁脑中一片空白。 细雨咧咧嘴,“想好了没?” 危难时刻显急智。 急得脑门冒汗,连肩上伤口都顾不上疼的家丁,脑中灵光一闪。 “英雄,小的选择老死!” 棚中静了一瞬。 细雨愣了愣,拍着桌子笑起来。 “哈哈哈……老死,哈哈哈……老死,死死,哈哈哈……” 见他笑了,家丁简直喜极而泣。 细雨笑够了,朝他勾勾手。 “你过来!想老死,就老老实实回答英雄的问话!” 第171章 钱大善人 家丁不敢站起,跪着膝行过去。 细雨瞄了一眼,也没喊起。 又不是她让跪的。 人自己爱跪,她总不能拦着呀,对吧? 家丁到了近前,细雨问道:“你是钱府家丁,钱府有个钱大善人,你来说说,钱大善人都做了哪些善事,才能被冠以大善人的称号?” 她俯下身,盯着家丁的眼睛。 “一桩一桩详细说,别想着瞒我。” 她摸出一张黄草纸符,夹在指尖一晃,黄草纸符无风自燃,转眼间化为灰烬。 细雨吹了吹指间并不存在的黑灰,对着目瞪口呆的家丁,呲牙一笑。 “瞧见了吗?我有的是手段,对付敢骗我之人!” 家丁慌神,忙表忠心。 “英雄,小的不敢,绝对不敢!英雄问什么,小的答什么,绝不会有半分隐瞒!” 见唬到了人,细雨直起身,装出一副高深模样。 “那你就开始讲吧!” 方红娇自然也看到了黄符自燃。 她惊讶地看着细雨,这位难道不是小公子,而是小道长? 方李氏也一脸惊讶,惊讶中夹杂着恐慌。 黄符自燃,这是道家本事。 方李氏眼神复杂,看着坐在身侧,并不理她的闺女。 难道娇娇运气真就这么好?出门一趟就结识了一位有真本事的小道士? 细雨踹飞钱十三,方李氏没看到,可她出手定住家丁,让家丁不能动弹,方李氏是亲眼所见。 一脚踹飞钱府刘管家,更是看得真真的。 更何况她自己也中了招,莫名其妙就说不出话了。 不,不对,不是莫名其妙。 方李氏心头一惊,她说不出话,是那小道士突然起身,拍了她肩头一下。 想明白这节,方李氏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她心里左右为难。 放娇娇和徐伸那小子离开,会得罪钱家。 方家小门小户,得罪了钱家,便别想在冕州城里过下去。 可村里也回不去了。 当年在城里买这小院的时候,他们可是把村里的田地和房舍都给卖了,连户籍都迁到了冕州城。 不是她不心疼自己闺女,可事总要分个轻重缓急。 娇娇嫁到钱府不会活不下去,可她不嫁过去,家里剩下的八口人,恐怕就真活不下去了。 她偷偷觑了一眼正听家丁讲话的小道士,心中叹气。 事到如今,若还是逼着娇娇嫁给钱大善人,又怕眼前这个小道士会横插一杠子。 若是年龄大点,懂得人情世故的道士,此事还可商量。 但眼前这小道士,年纪一点丁大……给他讲什么爹娘苦衷、家中难处,只怕都没有用。 万幸的是,刚才小道士开价一两银。 只要娇娇能拿出一两银,小道士便帮她去搭救徐家小子。 娇娇身上是没钱的。 方李氏忍不住在心里拜菩萨。 只盼着这小道士能坚守原则,没有一两银,千万别插手管闲事。 细雨支着下巴,听家丁拉拉杂杂,讲钱府做的好事。 修桥——城外的善人桥——这个她知道。 铺路——冕州城里的四条大街,便是钱府出钱修的,宽敞洁净——细雨眯了眯眼。 施粥——每逢初一十五,钱府便会在府门前施粥给穷苦人家,排队领粥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细雨若有所思。 医馆——钱府在东西南北四城区,各开设了一家医馆。若有穷苦人家来看病却出不起诊费,报给管事的,往往可以免去诊费。 若是抓药,也可减去一半药费。 此举最获穷苦人家称赞。 细雨挠挠下巴,难道这钱府的钱大善人,真是个善心人? 可是……她总感觉不对。 眼珠一转,细雨看到了方红娇。 她指着方红娇道:“不对,若是你口中那大善人真那么心善,怎会连纳十几个妾?纳了十几个犹不知足,还想强娶?” 听到小英雄说不对,家丁吓得魂都飞了。 他可没半句隐瞒,句句是真的。 听清小英雄说的是什么后,家丁才松了一口气. “小英雄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其实是有苦衷的。” 细雨眯起眼,“什么苦衷?” “小英雄容禀,纳那么多房妾室,并不是我家老爷真的贪花好色,而是……而是……”家丁一咬牙,“……而是,他年近六旬,还没有子嗣。” 细雨只听到了年近六旬。 她一脸惊讶。 “什么,你家老爷都那么老了,还想娶十八岁的大姑娘?” “王八羔子,狗屁的善人!” “没有子嗣,跟纳不纳妾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损了阴德,命中无子!” 细雨骂得痛快,家丁也不敢搭话,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棚子口,刚一拐一拐走进来的刘管家,听到细雨的骂声,气得指着她,手抖得像是要中风。 “大,大胆!无知小子,竟敢辱骂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可是冕州城里,人人称颂的钱大善人!” “就连官府都曾表彰过我家老爷一片善心,称钱府为积德行善之家!你何方小子,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仍跪着的家丁,拼了命的给刘管家使眼色,愣是一点用没有。 算了,管不了。 刘管家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受罪去吧。 身后,大白拍打着翅膀,从外头飞进了棚子里。 飞过刘管家头顶时,大白翅膀一呼,又给刘管家来了一下。 正对着细雨发威的刘管家,应声倒地,半晌没爬起来。 细雨接住了大白,“怎么,玩累了?” 大白“嘎”的叫了一声。 “你玩累了,该我上场了!”细雨眉开眼笑,解下腰间鞭子。 提前鞭子正要走,忽又退了回来,“方姐姐,一文铜板你总该有吧?” 方红娇一愣,忙道,“有,有。” 细雨叹了一口气,“算了,看在你那一碗水的份上……一文钱,你雇我不雇?” 第172章 一文铜板 方李氏如遭雷击。 方红娇大喜过望。 “雇,我雇……一文钱够吗?” 细雨再次叹气,“够了,给我!” 她伸出手,摊开手掌。 掌心被放进一枚黄澄澄的铜板,外圆内方,上面还有四个大字“盛世太平”。 一文钱。 细雨把铜钱抛起,又接住。 “坐这安心等着,救人的事,包我身上!” 说罢,提着鞭子大步出去,路过刘管家时,她抬脚就踩。 刚支起身子,想爬起来的刘管家,又被踩趴在地。 细雨哼了一声,“就是你,欺负我的鹅?” 刘管家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有没有天理?啊,到底有没有天理! 谁欺负谁啊?到底谁欺负谁! “你,你……”刘管家气极,“你胡说八道,分明是那只鹅……在欺负人!” 细雨嗤了一声。 “刚才是谁喊,抓住我的鹅,要宰了炖鹅肉?” 刘管家心里一惊,却仍嘴硬。 “是……是又怎样?只许你的鹅欺……欺负人,不许人……抓它?” 细雨一脚踹了上去。 “就是不许!” 刘管家气到浑身发抖。 “你,你,你,你……” 细雨哈了一声,“结巴也能当管家?” 刘管家气血翻涌,气到眼前发黑。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哪里是结巴? 分明是被气到说不出话!!! 这小兔崽子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 有本事放他走! 等他脱了困,他要让这小兔崽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管家暗暗在心里发狠,忽觉脸颊一凉,侧眼一看,一根黑中带赤的鞭子,正拍着他的胖肿脸。 他倏然一惊,脑中正放狠话的小人,嗖地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有话好说,”抖着声音,刘管家开始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咱们有话好好说……” 细雨嗤笑一声,“走狗!你方才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呢?” 刚才这狗东西又是皱眉、又是眯眼,还呲牙发狠,表情丰富得很。 若不是在偷偷骂她,她就改名叫山神。 刘管家颤声道:“壮士说笑了,没……没,没有,我……我不敢……” “哦,不敢?”细雨一脚踢了过去,“你们钱府行事嚣张得很,有你不敢的?” 她又一脚踹了过去。 “敢在心里偷偷骂我,却不敢承认?长得丑,还孬种!” “你骂没骂?骂没骂?骂没骂?” 细雨问一句,踹一脚。刘管家被踹得浑身疼,晕了头,忙不迭喊道:“骂了,骂了,我骂了……” 细雨一顿,改了词,继续踹。 “好哇,你真敢骂我!我让你骂!让你骂!让你骂!” 刘管家被踹得在地上打滚,哀嚎连连。 “别踹了,别踹了,求饶,求饶!” 细雨呸了一声,最后一脚,正正踹在刘管家屁股,嗖一下,刘管家又滑了出去。 手腕一抖,长鞭发出破空之声。 细雨拖着长鞭,犹如煞星临世,慢慢走出食棚。 “好一个钱府,好一个钱大善人!” “若论嚣张,我可比你们有资格多了!” “我这既有本事,又有资格嚣张之人,都没嚣张,你们却嚣张到一进食棚,便将吃饭的食客都赶了出去,这就是积德行善之家?” “积的什么德?缺德!” “行的什么善?伪善!” 细雨长鞭一挥,鞭子落在了刘管家的背上。 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刘管家,嗷地一声,跳起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细雨的一番话,也被远远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听入耳中。 人群里,有不少被驱赶的食客,闻言纷纷叫起好。 见到鞭击刘管家,更是大声喝彩。 “打得好!” “钱家缺德!伪善!说得好!” “姓钱的干得坏事多了!他看中谁家铺子,先是上门说买,若是人家不卖,就开始耍阴招……卖吃食的就吃出肉芽,还有吃坏肚子去闹事……开医馆的就医死病患,家属天天去医馆闹事……卖首饰的就纯金变镀铜……总之,坏透了……” 有个貌似与钱府有私怨的,躲在人群里,夹着声音说了好长一串。 还有热心人,通风报信。 “小英雄,姓刘的要逃走!” 细雨眼一眯,看向了一瘸一拐,挣扎着往远处跑的刘管家。 可惜腿脚拖了他后腿,跌跌撞撞,才跑了一丈多远。 细雨手腕一抖,长鞭缠住刘管家的脚脖,又将人拖了回来。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细雨收回长鞭,在刘管家身边蹲了下来。 “走什么呀,我让你走了吗?” 刘管家苦着一张脸,脸上涕泪横流。 “祖宗,你是我祖宗!你到底要小的如何做,祖宗你给个明示,中不中?” 细雨挑挑眉,“知错?可祖宗并没看到,曾曾曾玄孙……你的知错就改呀?” 刘管家哭丧着脸,“祖宗,要如何改?” 细雨一指身后食棚,“驱赶食客,打碎碗盘,砸毁桌椅,还害得食摊老板半天做不成生意……这损失,你赔不赔?” 折腾他半天,就为这? 刘管家简直要呕出一升血。 “我赔,我赔!” “嗯?”细雨一挑眉,“我?” 刘管家马上反应过来:“曾曾曾玄孙赔!一定赔!” 细雨朝食摊老板招招手,“老板,你过来!” 食摊老板胆战心惊,他不想过去。 他只是个小老百姓,不想掺和闲事。 身旁小二推了推他,“掌柜的,喊你呢。” 食摊老板摇摇头,“我,我不敢过去。” 他这一过去,就是明晃晃地站了队,白白得罪钱府。 小客官现在虽是为他出头,可他早晚要走。 钱府可不会走。 得罪了钱府,他这个小食摊,就别想再开下去了。 小二也明白其中道理,也叹口气。 忽地,他猛地一推垂头丧气的食摊老板,“老……老板,小……小客官,他,他过来了……” 喊了一声,食摊老板一脸难色却没过来,细雨便明白,他是怕得罪钱府。 一把拽下刘管家腰里的钱袋子,细雨打开看了看。 小半袋碎银子还有一串铜钱,最主要的,有两张折起来的银票子。 无视刘管家吐血的表情,细雨拎着钱袋,朝食摊老板走去。 走近后,她将钱袋抛了过去。 食摊老板手忙脚乱地接住。 钱袋沉甸甸的。 他打开一看,里头不仅有铜板,碎银子,竟然还有银票。 “这,这……” “钱袋里的银子,赔偿你今日损失,可够?”细雨问道。 食摊老板激动,”够,够,还多了。” “多了?”细雨摸摸下巴,“那我的饭钱也从里头扣。” “哎,行,行。”食摊老板连连应声。 他扬起脖子,瞅了眼趴在地上呻吟的钱府管家和家丁,小心翼翼地提醒。 “客官,你今日打了钱府的人,没事就赶紧走吧,千万别去冕州城!” 第173章 亲事提前 冕州城内,钱府。 万和院里披红挂绿,洋溢着喜气。 两个小厮举着竹竿,正往廊檐下悬挂红灯笼。 丫环们则拿着抹布,水盆,擦拭着万和院的每一寸角落——门窗、廊柱,栏杆,假山,小径,还有院中新移栽过来的一大丛芍药花。 钱管家带着人从屋里出来。 “屋里布置得不错,外头也是一样,打扫得干净点,然后喜字都贴到位。” 丫环们停下手中动作,屈膝,齐齐应了一声:“是。” 一名小厮跑了进来。 “钱管家,老爷喊你呢。” 钱管家匆匆走了,万和院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芍药花丛边,两个丫环珍珠、玛瑙拿着湿抹布,正一片一片擦拭芍药花的绿叶。 府里老爷要娶第十七房如夫人,这事府里早传开了。 听说这位十七夫人,是钱府酒坊一位姓方的小管事的亲妹妹,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却生了一副好相貌。 老爷一眼就相中了。 后来拿着生辰八字去合婚,合出来了“上好姻缘,心想事成”,可把老爷高兴坏了。 重新收拾万和院,赏给了还没进门的十七夫人。 府里如今没有正头夫人,依着老爷又是下聘、又是修院、又是挑吉日的兴头来看,若是这位十七夫人肚皮争气,真能生下一儿半女…… 日后有何造化,还真说不好。 至于前头十六位如夫人,她们心里是何滋味,就无人得知了。 珍珠擦着叶子,口中抱怨。 “还有半个月才纳进来,这么早打扫,到时候又落一层灰,还得重新打扫一遍。” 玛瑙个头略矮些,她扭头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珍珠姐姐,你没听到消息?” 珍珠疑惑道,“什么消息?” “那位方姑娘,她逃婚了呀!”玛瑙道。 “什么?”珍珠眼都瞪大了,“逃,逃婚?那……” 她扫视一周,悄声问:“逃婚了?” 玛瑙抿抿唇,“方姑娘的嫂子来府里报的信,刘管家带着家丁,亲自去寻的人……” 珍珠眨巴眨巴眼,又看看四周,突然问:“人都逃了,咱们在忙活什么?” “珍珠姐姐,你怎么还没想明白?”玛瑙叹气,“当然是人被寻回来了!” 中午去膳房吃饭时,她哥来寻她,悄悄告诉她方姑娘被寻到了,就在城外驿站。 人刚寻到,刘管家便派刘五,跑回来报了口信。 钱老爷听说人找到了,当即决定,婚期提前,今晚就办喜事。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那方家姑娘再有二心。 她哥来寻她,也是交代她多留个心眼,听从管事吩咐好好当差,莫让人寻到错处。 果然,午饭刚过,她们被派到万和院当差的丫环和小厮,便被召集起来,开始热火朝天地打扫卫生,布置庭院。 万和院里,张灯结彩,贴满红喜字,一看就是为晚上的喜事做准备。 珍珠犹自不解:“方姑娘为何逃婚?不是说她同意了吗?” 玛瑙瞟她一眼,没说话。 “还是你好,有个亲哥在外院,消息灵通得很。”珍珠满脸羡慕。 “我就不行了,外院不认识什么人,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若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还一头雾水呢。” 玛瑙不置可否。 知道这些消息,也没甚可得意的。 “珍珠姐姐,咱们别聊了,赶紧干活吧。这一丛芍药花可不小,叶子太多了。” 她边擦边挪步,没一会儿就挪到了另一边。 心不在焉地干着手上的活,玛瑙在心里叹口气。 为何逃婚?当然是不愿意嫁呗。 所谓的同意,也不知是谁同意了。 府里人人都夸老爷好,可她看到老爷就心里打颤。 她害怕钱老爷,总觉得他的笑脸下,藏着阴沉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哥在外院当差,也告诫过她,别抹脂抹粉打扮自己,怎么不起眼怎么来。 她知道,哥哥是怕她被钱老爷看上。 外头只知道钱府老爷为了子嗣,娶进府里十六个如夫人,正准备娶第十七个。 可外头的人不知道,钱府里略有姿色的丫环,也大多逃不过钱老爷的祸祸。 祸祸了也没有好结局。 纳进府里的如夫人,怀不上失了宠,不过是冷落着,她还是如夫人。 可丫环就没这好运气了。 认命的,被赏给管事或家丁,安安份份嫁人,也是个出路。 抱着翻身当主子美梦的,梦一朝破碎,受不住打击疯了寻死的,也大有人在。 她进府四五年,就见过有人跳了后院的那口井。 玛瑙心里有个大不敬的猜测,可她不敢说,连亲哥都不敢。 她觉得,钱府没子嗣,问题大概是……老爷不行。 可问题是,老爷不觉得是他不行。 他还在努力纳小妾,睡丫环,就想着哪一天,府中有人怀上了。 简直是做梦呀。 年轻时都没让女人怀上,如今老爷都快六十了,咋可能呢?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她哥回家喝酒后,说过的醉话,玛瑙记在了心里。 她听亲哥的话,不争先不贪功,不打扮不爱美,处处往后缩。 况且,她确实容貌平平。 在钱府里,倒也是安安生生,太太平平。 可老爷要纳第十七房如夫人,却不知怎的,挑了她来万和院。 她不想来。 清扫后花园的活计,她干得挺好。 也不知,方姑娘真的嫁进来,会落个什么结局。 那合婚合出来的“心想事成”,真能灵验? 钱府里,一个小丫环正为方红娇担忧。此时,方红娇正随着细雨,走在回冕州城的路上。 青驴背后,扯了一串人。 钱府家丁,一手拎裤子,另一只手用裤腰带绑起来,就这样一个串一个,串了长长一溜。 背过气去的家丁,啪啪两巴掌下去,就给扇醒了。 醒了就没啥事了,跟着长串走。 刘管家的运气也不错,身上肉多就是有好处,被踹了两脚竟然也没啥事,跌跌撞撞也能跟着走。 运气最不好的还是钱十三。 被细雨踹了一脚,竟然肋骨断了三根,还吐了血……明显是个脆皮。 总之,钱十三一开始是爬不起来的,气息还有点弱。 细雨过去,在他胸口戳戳戳戳戳,连戳十几下,奇迹发生了。 钱十三,他爬起来了! 此时跌跌撞撞的,跟在队伍最后头。 大白神气活现地站在木桶边缘,监视着它的手下败将。 细雨则坐在驴背上,面对着东倒西歪的钱府家丁。 最前头的,就是刘管家。 木桶里,蜷着缩成一团的方红娇,脸埋得低低的,还拿包袱挡着头。 她走太慢,小公子嫌她拖后腿,让她爬进了驴背上的木桶里。 方李氏……细雨没带她。 一个大活人又丢不了,落在最后面,慢慢回去吧。 反正她说不了话,坏不了她的事。 此时,细雨正听着刘管家的通风报信。 “你说什么?成亲提前,今晚就办?” 第174章 进冕州城 木桶里的方红娇抬起了头,一脸的惊慌。 “小道长,现在怎么办?” 钱府把婚期提前,定在了今晚,那她……她真要嫁吗? 细雨眼珠转了转,脑中有了主意。 “怕什么,天塌不下来,有我在,这事好解决!” 一驴一人带一串,溜溜达达走近了冕州城。 守城门的兵卒甲、乙、丙、丁怀里抱着长枪,站得歪歪扭扭,正在打呵欠。 忽地嘴巴张大,合不起来了。 正朝着城门走过来的那一长溜…… 我的妈耶,那不是钱府刘管家? “头,头,快来!” 守城兵卒甲把守城小吏喊了出来。 人喊出来了,恰好细雨带着一串人,也到了近前。 守城小吏正要上前喝问,细雨回过头,响指一弹,小吏顿觉脑中一晕。 “还不闪开,老子要进城!” 细雨甩了一下空鞭。 小吏忙应道:“是,是,是……”并迅速退至一旁,贴着城门站着。 细雨大摇大摆,骑着青驴,牵着钱府管家和一溜家丁,进了城。 守城小卒甲看看走远的一长溜,又看看身旁的小头头。 “头,那人是谁呀?他就这么抓着刘管家招摇过市,真没事?” 小吏一瞪眼,“废什么话,那是……” 他脑中忽地一清明,咦,那是谁? 他不认识啊。 坏了,他“啪”的一声,打了旁边守城小卒甲的脑袋一下。 “那人是谁?” 守城小卒甲:…… “头,我还问你呢?” “老子不认识!”守城小吏一瞪眼,“谁放进去的?” 兵卒甲、乙、丙、丁对视一眼,齐齐指向他。 “我?”守城小吏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 兵卒甲、乙、丙、丁,异口同声答道:“对!” 守城小吏又“啪”的一声,又打了兵卒甲的脑袋一下,骂道:“笨蛋!你干嘛不拦着?” 兵卒甲委屈死了。 “头,我看见刘管家一溜人被人串着过来,我就喊你出来。你一出来,你把人放进去了,你还怪我?” 守城小吏晃晃脑袋。 他放进去的?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哎呀,亏了亏了。 多好的一个从歹人手里解救出刘管家,和钱府套上交情的机会,生生被他错过了。 不过……他到底怎么把人放进去的? 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 细雨带着人进了城,问方红娇,“回你家,认路不?” 方红娇点点头。 她虽出门少,但她记路。 在方红娇的指引下,细雨带着一长串人,在路人诧异的目光里,回到了方家住的鹦鹉螺巷。 巷子极深,住的人家也不少。 方家位于巷子中间。 细雨带着人到了门外,正要敲门,忽地大门从里打开。 方二嫂正巧要出门。 一开门,一张驴脸就戳到她眼跟前,吓得方二嫂一声尖叫。 方二哥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一抬眼,就看到有个人骑着头驴,正要进他家大门。 身后还跟了一长串,个个拎着裤子,形容狼狈。 最后一人进来后,大门砰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站在门边的方二嫂吓得险些蹦起来。 见到方二出来,赶紧躲到他身后。 “你们是何人,为何随意闯入别人家中?”方二上前质问。 正要赶人出去,却听到了小妹的声音。 “二哥,这是送我回来的人。” 方二寻了一圈,才在驴背上的木桶里,看到了熟悉的海棠红衣衫。 “小妹?” 他蓦地激动起来,“爹,大哥,小妹被送回来了。” 屋里头,跑出来五个人。 方父,方大哥,怀有身孕的方大嫂,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五大三粗、作仆妇打扮的婆子。 方大嫂喜笑颜开就过来了。 “真是小妹?哎呀,小妹,你可算回来了。快,快,时间不多了,这两位嬷嬷可是钱府专门派过来伺候你的,足足等了你大半个时辰……” “你咋坐在这桶里?多憋屈啊。快,赶紧出来!” 方大嫂挺着肚子,过来要扶人,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灶房里热水已经烧好了,小妹你赶紧随嬷嬷去洗澡。洗完澡,还要梳妆打扮,还要绞面,事情多着呢……” 细雨掏掏耳朵,侧头问方红娇:“这位就是你大嫂?” 方红娇眼里有着恨意。 “对,是她,她卖我最积极!” 她生了两个,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卖她得来的银钱,她的孩子最能沾到光。 细雨呲牙,“好吵。” 不耐烦听方大嫂又尖又利的嗓音,细雨摸出噤声符,拍了过去。 院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方大嫂嘴巴开开合合,然后变得一脸惊恐。 她,她明明在说话啊,咋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她突然聋了? 她赶紧跑到方大跟前,对着方大叽哩呱啦说了一长串。 方大一脸疑惑,“你咋了,光张嘴不出声,你有毛病吧?” 方大嫂傻眼,忽然一拍大腿,她无声嚎起来。 天爷哎,好日子就在眼跟前,她咋就突然哑了?往后这日子可咋过呀…… 方红娇觉得十分解气。 早就知晓小道长的本事,连她娘都被小道长封了声音,可再看一次,她还是觉得小道长厉害得很。 若她也有小道长的本事,是不是就不会被人欺侮? 正胡思乱想,忽听小道长道:“你来选,这院子里这么多人,谁替你上花轿?” 第175章 鞭打胡闹 什……什么? 方红娇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来挑?她挑中谁,谁就替她上花轿? “挑,挑谁?” “你想挑谁就挑谁,男人女人都行,”细雨笑眯眯地,一脸的谆谆善诱,“比如说,你爹……老了点,不过年岁上和那个钱老爷挺般配。” “你大哥,啧啧啧,他是你家长得最丑的吧?哎,丑是丑了点,不过年轻,勉强凑合,钱老爷没准不嫌弃。” “你大嫂……依我看她最合适!”细雨响指一弹,下了结论。 方红娇一脸茫然,“为何?” 哎,天天关家里,脑子关得不太机灵的样子。 像她,下山一趟,见识多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聪明了。 对待方红娇,细雨还算有点耐心。 她解释道,“你刚刚说,你大嫂怀有身孕?” 方红娇点点头,“是,是啊,可……” “那就对了!那姓钱的老头,那么大年纪还折腾着娶小妾,不就是想要孩子吗?你大嫂肚子里,现成的一个!” 细雨一番话,震得整个院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方父脸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胡闹!” 被一句“全家他最丑”打击到的方大,也如梦初醒,紧跟着补上一句。 “胡闹!” 方二虽没被点评到,却不忘紧跟父兄,他也跟着来了一句。 “就是!” 方大嫂还在无声嚎,方二嫂缩在门边墙角,不吱声。 另一边墙角,缩着刘管家还有钱府十几个家丁。 两个从钱府过来的梳妆婆子,还一脸懵。 老爷吩咐她们过来,一是伺候方家姑娘梳洗打扮,二是盯着人上花轿。 可她们怎么瞅着,这婚事要出岔子? 要不……想法子回去通报一声? 一个婆子朝另一人使眼色,另一人却盯着墙角看个不停。 她也疑惑地看过去。 咦?那些人瞅着……咋都有点眼熟? 那个衣服脏得像在地上连打十几个滚,缩脖耷脑,露出来的半边胖脸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嗯,胖脸? 婆子一凛,更仔细地瞅过去。 胖脸、圆下巴,短粗脖……刘管家! 那是刘管家! 她正要惊呼,被同伴一把捂住了嘴。 正要扯掉嘴上的巴掌,就听得一道破空声,一道长鞭甩了出去。 方家父子两声“胡闹”一出口,细雨就不爽了。 敢说她胡闹? 他们算老几! 笑脸一收,细雨立马翻脸。 手腕一抖,手中长鞭再次派上用场。 破空声呼啸而至,一鞭子横扫过去,抽中两个人。 “哎哟……哎哟……”上了年纪的方父,被结结实实抽中胸口,当即疼得直叫唤。 胸口长衫破碎,鲜血慢慢渗了出来。 年轻一点的方大,和他爹一样被抽中胸口,也跟着他爹一起哎哟。 细雨一鞭抽中,没再抽第二鞭。 她慢条斯理收回鞭子,撂下一句警告。 “吵死了,你们再‘哎哟’一声,试试?” 院子里一时更静了。 被抽了一鞭,还被警告不许“哎哟”,方父又是气,又是疼,更觉得丢脸。 他浑身哆嗦,指着细雨,指了半天,愣是没敢再冒出一个字,也没敢再“哎哟”一声。 方大也一样,他连指人都不敢。 站得离两人不太远的方大嫂,也被吓到了。 连无声哭嚎都忘了。 捶胸的动作也做了一半,拳头悬在胸前半尺远,半天都没捶下去。 这,这,这,这……小姑子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说挥鞭子就挥鞭子,说打人就打人……真,真是过分。 不过,这小子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惧意散去,方大嫂就想起了,刚刚听到的那一番高见。 她嚎归嚎,耳朵可没聋。 不同于方父和方大眼里的“胡闹”,方大嫂倒是觉得,若这主意真能成,那……也不是不行。 她都生了两个,又怀了一个,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能生啊! 钱老爷折腾这么多年,纳了那么多妾,不就是图有人能给他生孩子? 纳个没嫁过人,不知到底能不能生的黄花大闺女,还不如纳个嫁过人、生过娃,保证能生的妇人呢。 若是钱老爷愿意,那她……当然也愿意。 她虽然样貌平平,比不上小姑子容貌好看,可好看顶屁用?还是能生孩子才最有用。 只是,这样一来……方大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还有她肚里这一个? 想到这里,方大嫂一时又犹豫起来。 她和方大成亲后,婆母性子懦弱,公爹不管儿媳,她日子过得其实不错。 就算二弟妹也进了门,可二弟妹还没生,连怀都没怀上,一时半会儿也抢不了她的风头。 在方家她能说了算。 真去了钱府,那可未必。 钱府里,还有十六位先纳进门的妾呢。 一时低头是免不了的,只能等她成功怀上钱老爷的孩子……怀上孩子,她就能哄得钱老爷把她扶正。 扶正了,她岂不是……成了钱府大太太?! 方大嫂沉浸在幻想中,双手捧脸,脸红得像猴屁股,嘴角的笑掩都掩不住。 若不是中了噤声符,她早就笑得咯咯咯了。 也幸亏她没咯咯咯,方家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她。 方二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向后退了好几步。 哎呀他的娘,幸亏他刚才没跟着说“胡闹”,他改了词。 谢天谢地,真是祖宗保佑。 方二嫂,方二嫂缩在墙角,恨不能有钻墙术,让她从墙里钻出去,一溜烟儿的她要回娘家。 刘管家及其家丁们,则缩得更紧了点,恨不得缩到蚂蚁大小,让那个小煞星再别注意到他们。 这一鞭子下去,两个钱家婆子也连连退了好几步。 这打人的干脆爽快劲,她们不过是下人,还是莫要往上凑。 细雨得意洋洋,对着方红娇邀功。 “瞧瞧,你还说你爹你大哥难缠?一鞭子下去,老实没有?” 方红娇咬着唇。 她大哥挨鞭子,她不心疼。 卖她谋好处的时候,他也没心疼过她。 可……另一个毕竟是她爹。 身为女儿,眼见亲爹挨了一鞭子,由头还是自己引起的,方红娇心里说不出啥滋味。 细雨觑她神色不对,眉头一蹙,不悦道:“怎么,你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哼,后悔也没用! 此事她既已插手,那后面怎么玩,她说了算! 眼珠一转,她也不听方红娇会回答什么,摸出一张傀儡符,“啪”的一声,拍在了方红娇脑门上。 黄符一闪,没入方红娇眉心不见。 “行了,你别在这里碍事!现在,回你自己房里,插上门,事情没解决之前,不许出来!” 细雨下令。 傀儡符入脑,方红娇如提线木偶一般,从木桶里跳了下去,眼神直直的走回自己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传来上门拴的声音。 “黄符入体”这一手,把院里的人又给震住了。 方大嫂也从幻想里回过神,吓得跑到了方大背后。 细雨转了转脖子,从青驴背上跳了下来,笑得一脸开心。 “哎呀,碍事的人走了,接下来,老子要好好玩一玩!” 第176章 绝妙主意 细雨说完,也不废话,先给院中的所有人,一人来了一个定身术。 包括紧缩在墙边的方二嫂,还有刘管家等人。 主打一个都不落下。 眨眼之间,方家院子里出现了一群能眨眼、会呼吸的“木雕泥塑”。 站着的、蹲着的、缩着的、贴在墙上的,姿态各异,神情各有妙处。 细雨叉着腰,哈哈大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大白从驴背上飞了下来,落在细雨脚边。 “细雨,细雨你做了什么?”小纸一直待在袖子里,听到细雨哈哈大笑,好奇心爆棚,“细雨,细雨,我要出来,我要出去!” 小纸人要出来,细雨当然要满足。 她伸手,将小纸从袖子里拎了出来,放在肩上。 小纸刚坐稳,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木雕泥塑”。 “咦,他们怎么了?” 细雨施术之前没废话,它没听到,也没看到。 大白“嘎嘎嘎”,冲着小纸叫起来。 小纸趴在肩膀上,低头看它。 “什么?他们被细雨定住了?细雨还没用符?” 小纸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细雨,你,你不用定身符……就能施术了?” “那是,”细雨得意洋洋,““我厉害吧?” “可,可……你在棚子里还不会呢,”小纸好奇,“谁教你的?” 不应该呀。 从棚子里到方家,也不过从城外到城里一段路程。 这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事。 细雨哼了一声,一脸骄傲。 “我还用人教?天才,天才你懂不懂!” 小纸吃惊:“你……你自己悟的?” 细雨又得意了。 “对呀,定身符不够用,我就试了试定身术,结果……” 一试就成了。 除了定身符,还有混淆记忆术。 城门口,她在那个守城小吏身上用了用,没引起任何冲突就成功混进了冕州城。 嘿嘿,她果然是天才! 细雨又仰头大笑。 小纸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它真羡慕细雨的天分。 师父也确实夸过细雨天资极好,悟性惊人。 哎,分它一点点该多好。 它不贪,就给它一丝丝,让它也试试,能修炼是什么感受。 小纸的想法细雨没注意,她正在和一鹅一纸商量,“方家做的事,太过分了对不对?” 小纸在袖子里听了全程,闻言点头。 大白也捧场,“嘎”地一声大叫。 细雨骂道:“吵死人了,大白不许叫!都听我说!” 一鹅一纸安静下来。 细雨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符合师父的叮嘱吧?” 她斜眼盯着小纸,小纸连连点头。 “哼!”细雨得意地仰起头,“此事呢说起来挺简单,方红娇父兄贪慕钱府富贵,不顾她曾订过亲,强行退亲,要将她嫁入钱府为妾……一嘛,毁约退婚,是为背信弃义,对吗?” 又斜眼看向小纸,小纸又点头。 “二嘛,故事里都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方家父兄贪慕富贵,推亲闺女、亲妹子为妾,这不是推她入火坑?方家父兄枉为人父,枉为人兄,对不对?” 斜眼,点头。 “那……我替方红娇出头,算不算打抱不平,拔刀相助呢?” 斜眼。 小纸:…… “好讨厌,细雨你到底要我点几遍头?算!算!算!要干嘛,你说!” 细雨嘿嘿一笑,不再逗小纸。 “先收拾方家,再收拾钱府那个大善人,老色鬼!” 哼,什么生儿子? 要能生早就生出来了。 快六十了都没生个蛋出来,肯定是那个所谓的大善人有毛病。 生不了还纳那么多妾,就是贪花好色! 小纸和大白连连点头。 只要带着它们俩,细雨干啥它们干啥。 细雨带着大白和小纸,先走到墙角边,缩成一团的刘管家等人身边。 中了定身术的一群人,动弹不得,可脑子还能转。 娘哎,怎么小煞星不折腾其他人,又盯上他们了? 他们已经惨不忍睹了,去折腾折腾方家人,再不济,折腾折腾那两个梳妆婆子也成啊。 别光逮着他们祸祸啊。 细雨眯着眼,在凄惨的一群人里挑了又挑,想挑出一个不那么凄惨的。 在棚子里那个不行,肩膀头有伤,衣服上带血。 看来看去,有个身形最瘦小,缩在最里头的还凑合。 伸手一指,细雨解了那家丁的定身术。 被点中的家丁只觉身上一松,僵硬的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和细雨的视线对上。 黑黝黝的眼珠子,盯得人心里发毛。 家丁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在城外躲得好,没怎么被大白鹅啄过。 难道小煞星看不过眼,专挑他出来,让大白鹅补啄? 细雨命令:“你,站起来!” 家丁不敢不听,扶着墙,哆哆嗦嗦站起来,拎着险些掉下去的裤子,一脸巴结。 “小……小祖宗,有,有何吩咐?” 细雨上下打量他,“解开个裤腰带,把你的裤子穿穿好,过来听吩咐!” 瘦小家丁不敢怠慢,赶紧解开手腕上绑着的裤腰带,匆匆忙忙系好裤子,从墙角绕了出来。 点头哈腰。 “小祖宗,不知有何事,想让小的去干?” 细雨一扬手,给他拍了一张傀儡符。 瘦小家丁瞬间收起了脸上的谄媚表情,弯着的腰身也直了起来。 细雨吩咐道:“你回钱府报个信,方姑娘已从城外寻回,送回方家,刘管家等人也在方家守着,防止人再偷跑。晚上,钱府的花轿准时来迎亲,记住了吗?” 瘦小家丁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紧闭的大门打开一条缝,瘦小家丁挤出去后,大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 细雨嘿嘿一声,让人回去报了信,不怕钱府晚上不来花轿迎亲。 迎亲嘛,肯定得有新娘子。 她的目光在方府五口人身上掠过。 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生过的、没生过的,齐活! 哎哟,方母漏掉了。 早知她能想出如此绝妙主意,就一并带她回来了。 算了算了,若她能赶上,就加上她。 赶不上……算她运气好! 第177章 打扮方父 两个梳洗婆子的定身术,也被解开。 两人哆哆嗦嗦,搂成一团。 “小,小祖宗,”她们也跟着方才的家丁叫,“饶过我俩吧,我俩就是俩老婆子,这……这里头的事,跟我俩可没关系。” 细雨撇撇嘴,“少撇清自己,没关系,你们在方家干什么?” 两人一噎,对视一眼。 “哎哟,天可明鉴啊,我,我俩在钱府当差……”左边的婆子大着胆子开口,“……管事们有吩咐,我俩……我俩身为下人,也不敢……不敢不听,是吧?” 细雨挑挑眉,“是吧!” 俩婆子闻言大喜。 难不成刚才那番说词,打动了这小祖宗? 俩个婆子来了精神头,争先恐后表忠心。 天老爷,只要能放她俩走,她俩绝不多事,绝不给钱府通风报信,绝不扰了小祖宗兴致,扫小祖宗的兴! 小祖宗想整方家人,那就整。 小祖宗想让钱府花轿按时来接人,那就来。 她俩发誓,回去后绝不多说一个字。 若有违誓,就罚她俩……她俩……有了,就罚她俩跟方家大儿媳一样,莫名其妙失了声,下半辈子说不出一句话。 细雨扁着嘴,抱着胳膊,听着两个婆子在她跟前舌灿莲花,连誓言都敢发。 “你俩说话可小心点,”细雨挑眉,“在祖宗面前发誓,会应验哦!” 两个婆子心里一抖。 见小祖宗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她俩心一横,“真的真的,我俩说的都是真的!” 回去就辞工! 她俩年纪也都一大把了,也该回家享享清福了。 细雨点点头。 “其实说起来,你俩刚才说的也有点道理,要纳妾的不是你们,嫁女儿的更不是你们,对吧?” 哎呀,可不就是这句话嘛! 两个梳妆婆子如奉纶音,点头如捣蒜。 “放你们走也不是不行,”细雨缓缓道,见两人脸上露出喜色,她话锋一转,“不过你俩得先替我做一件事。” 僵硬的方家人被两个婆子连搬带扛,摆到了一起。 累得平时没干过什么粗活的两人,气喘吁吁。 “小,小祖宗,方……方家人,都……都搬到一起了。” 细雨已经让两个婆子,从方家的正堂搬出来一把太师椅、 就放在院中央。 此时,她就坐在椅子上,倚着靠背,单脚踩在椅面上,满脸的不悦。 原因无它,大白见小纸坐在她左肩,非要卧在她右肩。 死大白,不知道它有多重吗? 自它醒来以后,吃得越来越多,长得越来越大,比猪还沉! 赶了几次,都赶不走大白。 呆鹅会飞,盘旋一圈就又落了下来。 赶急了,傻鹅还有翻脸的迹象。 细雨冷眼瞅着,觉得大白的小黑豆眼里,凶气越来越盛。 关键时刻,细雨不想跟这死鹅窝里斗,只能让步。 右肩太沉,严重影响细雨心情,她沉着脸吩咐下一步。 “嗯,现在,你俩给年纪最老的那个,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拔掉,再给他绞绞面。” 既然要当新嫁娘,当然要梳妆打扮。 流程一点也不能少。 什……什么? 两个婆子听得一脸呆滞。 年纪最老的……说的不就是方父嘛。 就他那老树皮一样的脸,还用得着绞面? 这……这……这小祖宗是在折腾方父,还是在考验她俩的技术? 两个婆子既不敢问,也不敢有意见,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干吧。 老树皮就老树皮,绞面就绞面,反正疼的不是她俩。 就见方父身边站了两个梳妆婆子,一人上手拔胡子,另一人从怀里掏出棉线,熟练的用牙咬断一截,开始给方父绞面。 方父动弹不得,可喉咙里还能细微的惨叫。 “唔……唔唔唔唔……” 两个婆子手上功夫利落。 拔胡子的一揪就是一小撮,绞面的在枯树皮般的脸皮上,也煞有介事地绞来绞去,绞得脸上红红一片。 很快,方父下巴上光秃秃一片,脸也红得像被扇了好几巴掌。 “小祖宗,方父伺弄好了。”两个婆子恭恭敬敬地道。 细雨动作没变,依旧坐得像个土匪。 “怎么就弄好了?头发都没梳,谁家新嫁娘像他那样,头上光秃秃的?挽个髻会不会?插个簪子戴个钗,会不会?” 两个婆子缩缩脖子,从正堂拎来了她俩的木箱子。 箱子里梳子、假发髻、假发片、还有固定的发夹应有尽有。 方父盘在头顶的发髻被解开,油乎乎的发丝也不知几日没洗过。 两个婆子一脸嫌弃,翘着兰花指给他梳通头发,盘起,戴假发片,戴假发髻。 至于簪子和钗子,俩个婆子没敢去方红娇屋里,从方大嫂和方二嫂屋里,搬出两个首饰匣。 方父头上被插了一根簪,又插了一根钗,多一根都没有。 不是不想多插,只是两个婆子瞧那小祖宗的架势,恐怕方家这五口人,都逃不过被打扮一番的命运。 两个首饰匣里的簪子钗子,加起来也没几根。 五个人分着用,可不得省着些。 两个婆子又来请示,“小祖宗,方父伺弄好了。” 细雨托着腮,眼皮都没抬,“胡说!耳坠呢,新嫁娘哪能没耳坠?” 还,还要戴耳坠?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苦着一张脸。 “小,小祖宗,这……耳坠真没法戴啊。”胆大的婆子,大着胆子开口。 “为何没法戴?”细雨语调平静,问道。 那婆子支支吾吾开口,“这,方父是男人,他,他没扎耳朵眼……” 没扎耳朵眼?细雨眼一眯。 “去,屋里寻包针给我!” 第178章 听令行事 既有吩咐,当听令行事。 一个婆子离方大嫂屋子近,极有眼色地转身,进屋去寻针线筐。 很快,婆子便拿着个柳条编的筐子出来了。 细雨把柳条筐接过来,放在腿上翻。 筐里有点碎布头,几个线团,一个针线插,还有一把剪刀,剪刀底下压着个纳了一半的鞋底子。 细雨瞄了一眼剪刀。 把手发黑,不是金的,不值钱。 细雨拿起针插,上面大大小小插了十几枚针,有粗有细。 粗针长,可用来缝被子。 细针短,多用来缝补衣服,还能用来绣点针脚粗疏的绣花样子,自家用也不嫌弃。 细雨拔了两根细针。 她抬起头,示意两个婆子在方父身边,一左一右站好,对两个婆子道,“好了,现在你们把他耳朵给翻出来,让耳垂露出来。” 又是让寻针,又是让翻耳朵,两个婆子也猜到这小祖宗想干啥了。 可让她二人没想到的是,这小祖宗懒得是一步路也不想走。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扎耳朵眼的人,站在被扎耳朵眼的人跟前,一手揪耳垂,另一只手捏针。 手起针落,噗地一下,干脆利落地穿透耳垂,扎出一个耳朵眼吗? 看这架势,这小祖宗是想隔着十多步距离,隔空扎眼啊。 .两个婆子心里忐忑得很。 隔了这么老远,一根针又轻飘飘的,扔得过来吗? 扔不过来,这小祖宗不会生气翻脸吧。 退一步说,就算扔得过来,隔这么老远,扎得准吗? 偏到方老头脸上还好说,若偏到她俩手上……她俩岂不是白受罪? 哎,还不如让她俩给方老头扎耳朵眼呢。 这活,她俩熟。 可这好主意,二人没一个人敢说出来。 那小祖宗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俩不敢去扫兴。 没办法,两人对视一眼,一边站一个,尽量站得远一点,胳膊伸得直直的,拿指尖揪着方老头耳朵的上半截,给翻折出来。 方父薄薄的耳垂,完整地露了出来。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方父:“唔唔唔唔,唔唔唔……” 十步开外的细雨懒懒地靠在椅子里,捏着一枚针,眯着眼,瞄了又瞄。 好消息,中了定身术,被瞄之人动弹不得。 坏消息,她这是第一次给人扎耳朵眼——要知道,耳朵眼这玩意,她自己都没有。 方老头可真有福。 “嗖!” “再嗖!” 嘴里给自己配了个音,细雨将两枚细针,掷了出去。 “唔唔唔,唔唔唔唔……” 方父眼皮跳了跳,喉中发出急切的唔唔声。 两个婆子歪头这么一瞧,哎哟天爷哎,隔这么老远,还真扎中了。 瞅瞅,方老头的耳垂上,都出血了。 咦,针呢? 两个耳垂上只有血洞,没有针。 两枚细针从那老远的地方扔过来,竟然还有劲道扎透耳垂肉……两个婆子同时缩了缩脖子。 这小祖宗,哪来的?可真会折腾人。 细雨微微坐直身,“扎中了!” “是,是,小祖宗准头好得很,扎中了!扎中了!” 两婆子态度愈发恭敬。 “嘿嘿,”细雨一弹响指,“耳坠,给他戴上!” 没耳洞就现扎耳洞,总之,新嫁娘就要有新嫁娘的样! 两个婆子齐齐应了一声是。 从灶房掏了一把草木灰,抹在了方老头的耳垂上。 好歹给止了血。 待血止住后,一婆子选了一款镶有珍珠坠子的耳坠,将其戴在方父耳朵上。 细雨皱眉,盯着方父打量。 奇了怪了。 这胡子也拔了,脸也绞了,头发也盘起来了,簪钗、耳坠都戴上了,可还是感觉不像新嫁娘。 细雨朝两个婆子招招手,让两人过来。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方老头不像新嫁娘,你们看看,他还缺点啥?” 两婆子对视一眼。 一人道,“新嫁娘要打扮,抹铅粉,涂胭脂,唇上还要涂上红红的口脂……” 另一人也道:“除了打扮,还要穿嫁衣,穿上嫁衣才像新娘子。” 细雨恍然,猛地一击掌。 “对哦,还要涂脂抹粉和穿嫁衣……这两样也都交给你们了,去吧!” 两婆子傻眼,忙求情。 “小祖宗,涂脂抹粉简单,可……可嫁衣……一时半会的,我俩也变不出嫁衣呀……” 细雨摸着下巴。 这倒是个问题,她也变不出来。 “有了!”细雨想到个主意,朝两人勾勾手指,两个婆子忙凑过来。 “你们去翻翻那俩媳妇的衣柜,肯定有红颜色的衣服,挑出来一件给方老头套上!” 反正方家人除了高矮不同,胖瘦都差不多。 衣服只要能套上去,短就短点吧。 两个婆子再次去屋里翻箱倒柜,从方二嫂屋里寻摸出三件,方大嫂屋里寻找出两件。 一番折腾,方父终于打扮好了,红色衣服也套在了身上。 细雨捂着肚子笑起来。 “丑死了,哎呀,怎么这么丑!”她啧啧有声,“真是……打扮都打扮不出来!” “钱家老色鬼要是看到这么丑的新嫁娘,吓得绝了纳妾的心思……方老头,你也算功德无量了!” 功德无量的方老头:“唔唔唔唔,唔唔唔……” 折腾完这个,还有下一个。 下一个,长幼有序,方大。 两个婆子有经验了,不用细雨指挥。 她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盯着两个婆子忙忙碌碌,打扮方老大。 方大也开始蓄胡,所以,他的流程和亲爹差不多。 拔须、绞面、盘发、插簪戴钗,扎耳洞。 方大的耳洞是由两个婆子动的手。 俩人从灶房找出绿豆,放在耳垂上捻啊捻,捻啊捻,捻啊捻啊捻啊捻……从方大喉咙里发出的“唔唔唔唔,唔唔唔……”来判断,他受到的痛楚不比亲爹少。 不过捻过绿豆的耳垂还是有好处的——耳垂被捻薄,浸过白酒的针一下子就戳透了,出血还少。 照例,抹了点草木灰,止血。 这回婆子们挑了一款镶暗红珠子的耳坠,戴在了方大耳朵上。 涂脂、抹粉、擦口脂,方大勉勉强强套上了一件红底碎花的衣裳。 打扮完的方大,得到了和他爹一样的评价——丑! 方大完了是方二。 没办法,男人要打耳朵眼,比较费时间。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方二:“唔唔唔唔,唔唔唔……” 第179章 细雨画符 另一边,钱府。 瘦小家丁已经回到钱府,正寻了钱管家,回禀方家的情况。 钱管家捻着胡须,听瘦小家丁躬着腰,细细讲述他们如何寻到十七夫人,又如何请十七夫人的母亲出面,劝服了十七夫人跟随他们,一起回了方家。 “这意思,十七夫人是自己想通了?” “是,是,”瘦小家丁道,“十七夫人母亲劝说一通后,十七夫人和她娘抱头痛哭,口中还说什么是她不孝之类的话……总之哭完后就站起身,跟我们回来了。” “那刘管家呢,他怎么不回来?”钱管家问。 瘦小家丁点头哈腰,“刘管家说,钱府有钱管家坐镇,万事稳妥,他回不回的都不打紧。他决定留在方家,等花轿上门接亲时,跟着花轿一同回来。” 钱管家略一琢磨,点点头。 “也好,有刘管家带人坐镇方家,也不怕再出岔子。” 讲完正事,他看向瘦小家丁,皱了皱眉。 “你这身上,沾了许多黄尘,像是在地上打过滚一般,怎么回事?” “嘿嘿嘿,钱管家就是眼尖,”瘦小家丁嘿嘿傻笑,“小的出城后不小心踩到个坑,绊了一跤,在黄土路上结结实实打了个滚,嘿嘿嘿……” 钱管家板着脸,训斥道:“傻笑什么?你们出去,代表的可是钱府的颜面!踩个坑都能绊一跤,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做事毛毛糙糙,成何体统!” “是是是,钱管家教训的是。”瘦小家丁哈腰点头。 “行了,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回去换身衣服。今晚是老爷的喜事,穿得脏兮兮的触了老爷霉头,我也救不了你!” 钱管家摆摆手,挥退了看着傻兮兮的家丁。 也不知道刘管家怎么挑的,挑了这么一个傻笑连连的回来送信。 摇摇头,钱管家背着手进去了。 要办喜事,他的事还多着呢。 家丁回到下人所住的院落,进了自己屋,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往后柴房走。 若是徐家公子被抓回来,最有可能被关的地方,就是后院的柴房。 今天有喜事。 喜事见血为不吉,徐家公子应该不会受皮肉之苦,不过关在柴房,不给吃不给喝是免不了的。 他先去探探人在哪。 ********** 拾掇方二,速度更快一点。 因为方二还没有开始蓄胡子。 少了拔胡子这道工序。 两位婆子熟练地绞面,梳发,插簪戴钗,分工合作,效率杠杠滴。 很快便到了绿豆捻耳扎耳洞的环节。 方二很快跟上了父兄的步伐:“唔唔唔唔,唔唔唔……” 细雨啧啧点评:“果然是亲父子,血脉相连。瞅瞅,连这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声,都一模一样。” “细雨,他们三个你都让婆子打扮起来,你究竟挑谁上花轿呀?” 小纸疑惑。 细雨故作高深地摸着下巴,“谁说三个?那不还有两个,还没轮到她们打扮呢。” 小纸:…… 看不明白,细雨这家伙,她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方二很快被两个婆子拾掇妥当。 黑里透白的脸、红红的腮帮子,还有涂得红红的厚嘴唇……方家第三丑新鲜出炉。 细雨蹙着眉,看着排成一溜,打扮差不多的父子三人,不甚满意。 她朝两个婆子招招手。 “你们有没有用心打扮?怎么这三个,一个比一个丑?” 两个老婆子慌了神,赔着笑,你一言我一语为自己辩解。 “这个这个……方家父子毕竟是男人,男人嘛皮糙肉厚,还晒得黑,打扮出来本就不好看……” “对对对,俗话说得好,一白才能遮三丑……他们沾上一个黑,就好看不了。” “小祖宗明鉴,可不是我俩不用心伺候,我俩用心了,可他们底子在那摆着,我们也为难呀?” “对对对,光遮去他们的黑,足足用了半罐子铅粉……可那三人脸上,还是像挂了一层霜的驴粪蛋,真真是外光里不光……” “什么蛋?”细雨哈哈大笑起来。 “驴粪蛋!驴粪蛋挂霜,外光里不光!”爱说俗语的婆子忙重复一遍,“小祖宗爱听,我会的还多着呢……” “行了行了,以后再说,你们接着去给她俩收拾收拾。” 细雨指指方大嫂和方二嫂。 女人们收拾起来,就快得多。 毕竟不用现扎耳朵眼,也不用挑哪个耳坠,两人耳朵上戴得都有。 头发嘛,也是现成梳好的发髻,连簪钗都不用插,头上都戴的有。 铅粉胭脂还有口脂,两人脸上也抹得有,无非是再涂一层。 很快,套好红衣服的两人,也收拾妥当。 细雨挥走大白,跳下了椅子。 围着五人走了一圈,她很满意。 好不好看另一说,总之,意思到了。 五个新嫁娘,挑哪个? 细雨想了想,指挥婆子把堂屋的圆桌搬出来。 很快,院子里摆上了一张圆桌。 细雨挥退两人,从怀里掏出黄符,一张一张翻看。 轻身符……她一张存货也没有。 细雨去驴背的木桶里翻找笔墨纸砚,然后把东西摊了一桌子。 她也不用人帮忙,自己去屋里拎出茶壶,在砚台里滴入两滴水,拿起墨条研出浓墨。 一口气画了五张轻身符,细雨停下笔。 天色还亮着,墨汁也磨好了,索性多画点符备用。 细雨用黄草纸符,画了二十张傀儡符、二十张的噤声符,还有十张折磨人玩的针刺符。 小纸在她肩头蹦哒,“障眼符,障眼符,障眼符……” 就知道一个障眼符。 细雨如了小纸的意,画了两张障眼符,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什么符可以画?她咬着毛笔头琢磨。 平安符来两张。 静心符来两张。 神行符……有驴,用不到吧,不画了。 降雷符,还有存货,不过可以多画两张。 雷电之力,可克世间一切妖邪之气,就连人,被雷劈了也受不了,这个很有用,画画画。 镇煞符,越往西走越太平,感觉也用不太到,不画了。 驱邪符,也不画了。 缚妖符和镇妖符都还有存货,数量还不小,也不用画。 隐匿符……现在心不静,画不出来,不画。 算了算了,不画了。 细雨利索地收拾好东西,拿着新鲜出炉的五张轻身符,笑得一脸开心。 啧啧啧,有了这五张符,一个花轿抬五个人轻轻松松。 钱府今晚要闹大笑话,哈哈哈哈哈…… 第180章 八抬大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时近黄昏。 钱府门口,迎亲队伍正准备出发。 队伍前头是敲锣吹唢呐的,后头跟着八抬大花轿。 花轿是下午专门从库里抬出来的。 哼,刘管家那狗东西,下午专门派人回来报信,说什么十七夫人发了话,若想纳她进门,花轿要派最大的,还要八抬大轿迎她入门。 真够拿乔的。 钱管家心里鄙夷。 可憋屈的是,钱老爷听了后,吩咐他,“依她的,把四人轿换成八人轿,去吧!” “是。” 钱管家挂着一脸假笑,出了书房,自去吩咐。 花轿换了,擦灰挂彩披轿衣,府里下人把轿子装扮得喜气洋洋。 钱管家去看了看,挑不出毛病,心里愈发憋屈。 一个胆敢与人私奔的小娘子,还有脸说她要坐八抬大轿?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可惜,钱管家再憋屈,钱老爷愿意宠着新夫人,他也没辙。 要说起来,钱府纳了十六位小妾。 有人是心甘情愿嫁进来的。 有人却和方家姑娘一样,一开始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特别是后纳进府的那几位。 但是,不论有多不情愿,也没人做出方家姑娘和人相约私奔的举动。 简直是明晃晃地打了老爷的脸。 红杏出墙! 给老爷戴绿帽子! 可老爷竟然不生气,还愿意宠着,还要提前纳人进府。 难道八字合婚,合出“上好姻缘,心想事成”,对老爷影响这么大? 钱管家心里叹口气。 他是钱府管家,自然知晓老爷的心病。 这么大个家业,没个子嗣传承,待老爷故去,这钱府可怎么办? 过继个旁支家的孩子?且不说钱府也没啥旁支,就算有,过继别人的孩子,岂不是把偌大家产拱手让人? 别说老爷不愿意,钱管家也不乐意。 罢了,只要这方姑娘真如合婚时卦相所说,能给老爷生个大胖小子,他老钱也可以当之前的事没发生。 只要她肯安安分分,和老爷过日子。 要是嫁到钱府还不安分,哼,他老钱也不是吃素的。 有母凭子贵,可也有去母留子。 收回思绪,钱管家已经站在钱府大门的台阶上。 钱府内外,已经布置一新。 写有喜字的红灯笼挂上了大门两侧,府里沿着主道,也是一溜红灯笼。 万和院里,更是焕然一新。 看看天色,钱管家手臂一挥,“吉时已到,出发!” 锣鼓敲起,欢快的唢呐响起,迎亲队伍开始出发。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细雨坐在院子正中央,不耐烦的问刘管家。 “怎么回事,花轿还不来?” 院里的人,除了方家的五个人,其余人已经解除了定身术。 见识了小祖宗的本事,特别是折腾人的本事后,刘管家乖觉得如同小绵羊。 “小祖宗,快了快了。” 刘管家身上已经收拾过,衣服上沾到的黄尘也拍打过,天色一暗下来,也不那么打眼。 脸上的青青紫紫,两个婆子给扑了粉,乍一看也不显眼。 刘管家态度殷勤,“酉时末,花轿从钱府出发,等到戌时初就该到方家了。” 细雨抬头看看天色。 “那也该到了,一会儿花轿来了你领着人出去,把花轿抬进来,迎亲的人全部留在外头等,知道吗?” “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 刘管家点头哈腰。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瞄那五个犹如木雕泥塑一般的方家人。 啧啧啧,这足足定了一下午了,别一会儿给解开定身术后,一个个全僵麻痹了,扑倒成一团,那才好笑。 话说回来,最大的花轿也坐不下五个人,空间能盛下,轿底也不行。 这小祖宗,到底选了哪个“嫁”去钱府? 巷子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响,巷子里传来孩童的嬉戏声。 “哦,哦,迎娶新娘子喽,迎娶新娘子喽。” 细雨给刘管家使了个眼色,刘管家一凛,点了四个家丁,站到了大门口。 动静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刘管家吱呀一声,打开大门。 “停,停下,”他迈了出去,外头迎亲的队伍提着红灯笼,灯笼发出晕红的光。 “十七夫人有吩咐,让把花轿抬进去,”他一挥手,“你们几个,把花轿抬进去。” 四名家丁立即上前。 原本抬轿子的八个轿夫一脸不知所措。 打头的轿夫赔笑脸:“刘管家,我们可以直接抬进去的。” “不用,”刘管家一摆手,“你们一路抬过来辛苦了。先歇歇。方家院子小,你们都进去,连花轿都放不下,让他们抬。” 轿夫退开,四名家丁抬起花轿,麻溜地迈过门槛,将花轿抬了进去。 刘管家对众人笑笑,“诸位稍候,稍候。”说完,也转身进去。 大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 方家外头的迎亲队伍面面相觑。 还是喜婆婆机灵,忙大声吆喝,“新娘子在里头上花轿呢,咱们鼓乐不能停,继续吹,继续奏!” 院子里,细雨已经给五人都拍了个轻身符。 定身术还没解。 等到了钱府,再说此事。 花轿放在了院子中央,细雨一挥手,“将这五人,都抬进花轿里!” 刘管家和家丁:…… “小祖宗,五个人……这花轿厢底怕是撑不住。” “没事,你搬就是了。”细雨信心满满,“中了我的轻身符,五个人加起来重量还没有一片树叶重!” 什么?轻什么符?还有这好东西。 刘管家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提了起来。 “小祖宗,这这这……这恐怕不行啊。” 细雨不悦,“什么不行?” “太轻了,也不行。”刘管家小心翼翼地觑着小祖宗脸色,“轿子太轻,若是怀疑轿中无人,恐怕有人会掀起轿帘查看究竟。” 细雨愣住。 “会吗?” “小祖宗,迎亲队伍里有喜婆子,她就能看。”刘管家赔笑。 细雨瞪他。 “你早知道有这问题,为何不早提醒?” 刘管家缩着脖子,“小的,小的……”他垂头丧气,“……小的错了。” “小祖宗,这事好解决,”旁边的两个婆子忙支招,“给轿里塞个重量差不多的东西,就行了。” “麻烦,浪费老子一张符!” 细雨走过去,解开了方二嫂的轻身符。 “行了,搬吧!” 第181章 断袖之癖 钱府大门外,围满了来观喜的百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一来,是看热闹。 二来嘛,钱大善人纳小妾,每次都会朝围观贺喜的人群抛洒黄澄澄、新崭崭的铜钱,寓意与民同喜。 所以,钱府一办喜事,来围观讨赏的人,也一次比一次多。 钱管家又出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抬着个烧得旺旺的火盆。 “火盆放这里。” 钱管家看好位置,吩咐两名家丁。 两名家丁依言,小心地将火盆放在铺好的红毯上。 当花轿到来时,轿门正对着红毯停下,喜婆子掀起轿帘,扶着新娘子下轿。 下轿后走几步便是跨火盆,寓意着日子红红火火。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钱府纳的不是小妾吗,怎么还跨火盆?” “嗨,听说合婚合出了上上签,钱大善人心里高兴呗。” “这,这也太不合规矩!” “规矩?”有人白了这个蠢人一眼,“笑话,在钱府,钱大善人的话就是规矩!你懂个球!” 周围人纷纷指责。 “安安生生看个热闹得了,一会儿还等着家丁洒铜钱呢,你在这扫什么兴?走走走,赶紧走……” “就是,走走走……” “不想看就回家,显着你了,你说话算老几?谁听?走走走……” “快走……” “挡着人了,碍事,赶紧走……” 一推两推三四推,这人生生被挤出人群。 从位置最好的前排内圈,被挤到了最外头,只能看前方黑压压的人头。 正要再往里挤,忽听远处传来敲锣打鼓,欢快的百鸟朝凤,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快了快了。 等新嫁娘下了花轿,跨了火盆,进了大门,钱府就要开始洒铜板了。 做好准备。 装铜板的竹筐就搁在大门后,满当当的好几大筐呢。 很快,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 “哟,八台大轿,钱大善人这是续弦,不是纳妾吧?” 人群里又响起窃窃私语。 不过大多数人不关心这个。 四人抬和八人抬,和他们有啥关系?还不如紧盯着大门口那几个看守铜钱筐的家丁。 花轿晃晃悠悠抬到了红毯前,正待放下,变故突生。 几名轿夫只觉得抬了一路都很轻松的花轿,忽然变得沉重无比,毫无准备之下,八个轿夫不可避免地开始打晃。 花轿也跟着剧烈晃动。 只听咔嚓一声,轿子底厢承受不住五人重量,四分五裂。 众目睽睽之下,轿子里的新嫁娘,从花轿里掉了下来。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还是纯看热闹的百姓,反应速度更快一点。 四周窃窃声暗起。 “这……这……这新娘子,怎么那么多条腿?” “你傻呀,那明显不是一个人的腿!” “哎哟我的天爷哎,钱府花轿里除了新娘子,还坐的有别人?” “不对不对,我瞅着,那裤脚都不像是新娘子穿的呀。” “哎,你们看到那几双脚没?那么大……”有人一声惊呼,“娘哎,那是男人的脚!花轿里头有三双男人脚!” 犹如水滴落入滚油锅,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窃窃声变成了嗡嗡声。 钱大管家早已脸黑如墨。 “住嘴!住嘴!统统给我住嘴!” 没人理他。 说话的是平民百姓。 百姓日子虽过得比不得钱府,可到底是自由身,不用跟钱府下人一样,看钱管家的脸色行事。 更何况,如今围在钱府门口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钱管家再有本事,能一口气抓几百号人? 他们可不信。 俗话说的好,法不责众。 官府都不敢干的事,钱府更不敢。 于是,钱管家扯着嗓子,快要把嗓子喊劈叉了,议论声非但没有停止,还更大了些。 除了议论,还有憋不住的闷笑、偷笑声。 钱管家气得要冒烟。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这帮刁民,刁民……刁民! 刁民不听他的,钱管家只能拿自家府里的下人出气。 他瞪着已站稳身形,仍傻乎乎抬着花轿,不知落轿的八名轿夫:“还抬着干什么?你们八个是死的吗?还不赶紧把轿子落地!落地!” 落了地,管它露出来几条腿,先遮了再说。 再让家丁把围观百姓都给驱散。 大门一关,他再慢慢收拾轿中之人。 轿夫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准备把轿子放下去。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迎亲队伍里传了出来,还伴随着嘎嘎几声鹅叫。 “何必如此麻烦,来来来,我帮你们一把。” 细雨取下腰间长鞭,嘿嘿一笑,手腕一抖,长鞭当即甩出。 “啪”的一声,轿顶被击中,当即四分五裂,飞了出去。 又一鞭,重重落在轿厢上。 就听得“咔嚓”一声,轿厢一下子四分五裂。 轿夫们慌得扔下轿杆,一窝蜂跑了。 花轿里精心妆扮过的五人,无遮无拦,出现在众人面前。 细雨收着鞭子,对众人道,“听说钱府有个钱大善人,纳了十几房小妾,原因是他年近六旬,却没有孩子。” “娶了十几个都没有一个能生的,这说明啥?” 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回应,“说明啥?” 细雨得意,“说明他娶的人不对!” 她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从迎亲队伍里,走到了前面。 “幸亏钱大善人遇到了我!我一向急人之所急,难人之所难,所以,我替钱大善人想出个绝妙好办法,能解决他所有烦忧!” “哦?什么好办法?”又有人应和。 细雨眉开眼笑,拿鞭子的手指向僵立的五人。 “喏,这就是呀。” “与其让钱大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东娶一个西娶一个,不如一次到位!”细雨指指方父,“喏,看看这位,年纪上与钱大善人最为般配……” “可这是个男的呀?”人群里有质疑。 细雨向人群发声处斜眼,神情不悦。 “嘁,一听就知道,你没听过什么故事!”她背着手一脸骄傲,“我听过的故事可就多了,故事里就有断……断……断袖之癖!” 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曾听过的一个词,细雨得意坏了。 “断袖之癖!哼哼,你们怎么知道钱大善人没这毛病?” 第182章 冥冥之中 迎亲队伍最后面,刘管家,还有两个婆子、十几名家丁,都缩着脖子,尽量往暗处躲。 娘哎,这小祖宗(小煞星)满嘴胡说八道。 他,他,他……他怎么敢的哦。 最难受的是刘管家。 毕竟两个婆子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头就辞工,她们回家享清福去。 刘管家还不舍得辞工。 好不容易才爬到了管家位置,虽说比不上钱管家在老爷心目中的位置,可……可他也没想着和钱管家比。 当个掌管外务的管家,刘管家已经心满意足。 月钱给的不错,还时不时有人孝敬,刘管家是真舍不得这份差事。 家丁们倒没刘管家那么难受。 他们只是家丁,天塌下来,前头还有刘管家顶着呢。 怕毛。 不对,怕前头那个小煞星。 哎哟喂,钱管家要气冒烟了。 钱管家走上前了。 钱管家他真牛。 他,他,他,他指着小煞星,他要训话啦。 一时间,缩在黑暗里的一群人,个个瞪大眼睛,等着看钱管家吃瘪。 小祖宗(小煞星),你可得一视同仁,不能光逮着他们欺负啊。 钱管家如此大不敬,揍他! 大门口,钱管家被细雨的一番胡说八道,气到两眼冒凶光。 他指着细雨,怒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跑来钱府门前撒野!” 哎哟,敢拿手指指着她? 细雨立即翻脸。 手腕一抖,长鞭呼啸而至,发出凌厉的破空声。 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 “哦,哦,又出鞭子了。” “哎哟,这闯大祸了,这打得可是钱管家。” “嘁,钱管家算什么,我看这小子,连钱大善人都敢打。” “快看,钱管家他没躲过去!” “哦哟哦哟,嘶……哎呀挨这一鞭子,挺疼的吧?” “疼不疼的,你喊一声,问问钱管家?” 当然没人傻到喊这一嗓子。 被一鞭子抡到地上的钱管家,疼得爬不起来。 两名家丁有眼色,忙跑过来,将钱管家从地上扶了起来。 “钱管家,你,你流血了……” “嘶,”钱管家摸了一把身上的血渍,疼得一哆嗦,指着细雨开始放狠话,“来人,来人,有人来钱府闹事,将人给我拿下!” 听到喊声,从门内立即跑出来七八名家丁,正是看守铜钱的那几位。 细雨眯起眼。 她只想好好玩玩嫁新娘的游戏,怎的这么多人来碍事。 擒贼先擒王。 要想让家丁听话,得先收拾服姓钱的管家。 心随意动。 细雨手腕一抖,长鞭挥了出去。 百姓们发出一声惊呼,又齐齐发出一声惊叹。 就见被两名家丁扶着的钱管家,突然被长鞭缠住,随着挥鞭小子的用力一扯,钱管家不由自主被扯到了挥鞭小子身旁。 哎哟,钱管家又摔地上了。 哎哟,钱管家被踩在脚底下了。 两名家丁傻了眼。 扶着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抢走了。 “你,你快快……放开钱……钱管家……” “对,对对。” 不耐烦和家丁废话,细雨手腕一动,长鞭发出破空声,击在了青砖地上,击起碎砖无数。 “滚!” 两名家丁吓得屁滚尿流,和其他家丁,一并逃回到大门后。 细雨收回视线,一脸不爽地看着气哼哼的钱管家。 眼见钱府在外头的家丁和小厮,被一空鞭吓得全都逃进了大门,钱管家怒气攻心。 下人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钱管家被踩着,不忘放狠话。 “小贼,识相的赶紧放开我!否则,我钱某对天发誓,今日之仇钱某一定要报!定要让你这小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细雨哼了一声,正要反唇相击,却突然停住。 她的视线落在钱管家脖子上,一根红绳露出一截。 细雨眉头一皱,将红绳从衣服底下扯了出来。 红绳最底下,是一枚葫芦形状的吊坠,正在摇摇晃晃。 钱管家面色大变。 “你干什么?放手,那是我的护身玉葫,旁人不可触碰,你,你快放手!” 细雨听而不闻。 她打量着绳结的繁复编法。 四根红绳编成一股,中间镂空,师父曾教过,这是……这是镇鬼煞囚恶灵的……四方八镇结! 这玉葫…… 细雨蓦地抬头,朝远处喊:“大白,带着小纸过来,快!” 围观百姓就听见一阵鹅叫,很快,一只硕大的白鹅,拍打着翅膀,摇摇摆摆从暗处跑了过来。 小纸趴在大白脑袋上,紧紧抓着大白头顶的绒毛,稳住身形。 “停!”细雨制住人来疯的大白,“有正事,安静点。” 她抬眸看向头顶的小纸,“小纸,师父讲镇鬼的时候,你在屋里,也听到了一点,对不对?” 趴着的小纸,直起上半身,说话细声细气:“对,那天下雨,不用扫院子。” 对,下雨扫不了院子,小纸便会待在师父屋子里。 师父讲的东西,也从不避它。 细雨道,“你来看,这是不是师父讲过的四方八镇结?” 四方——东、南、西、北四方俱在。 八镇——镇妖!镇邪!镇鬼!镇煞!镇恶!镇灵!镇魂!镇魔! 用得好了,霸道得很。 小小的一个钱府管家,他从哪得来? 况且,这绳结下面的玉葫吊坠,有玄门气息,是玄门法器。 红结及吊坠,被送到小纸眼前。 小纸仔细看了半天,点点头,“很像,不过我觉得,这个结没有师父讲的那么厉害,它应该是……” “是简单版的四方八镇结。”细雨道。 周围人群,包括地上躺着的钱管家,看到会说会动的小纸人后,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特别是钱管家,在听到细雨口中说出四方八镇结之后,面色变得惨白。 他看着细雨,如同看到恶鬼。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你怎么知,知……” 后面的话到底说不出来。 细雨没理他,眯起眼,望着被夜幕笼罩的钱府。 她本是无意中遇到了方红娇。 因一碗水的情分,她出手相助。 救出被钱府关起来的徐伸其实很简单,她就顺便恶搞一下逼着方红娇嫁人的方家人,再恶心一下借生子之名,实则贪花好色的钱大善人。 孰料,竟有新的发现。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收回视线,细雨对上了钱管家惨白的脸色。 “我?”她笑出森森白牙,“上天看不过你们作下的恶,看不得世人被蒙蔽,我便是它派下来,收拾你们的人!” 第183章 四方八镇 钱府装饰一新的正堂,钱老爷正招呼着冕州城的知州大人,还有冕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各府老爷。 知州大人是个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没穿官袍,一身家常衣衫,气度倒是不凡。 身后站着两名威风凛凛的侍卫。 钱老爷年约六旬,保养得好,看着倒像五十出头。此时身穿崭新的红色喜服,头发梳得溜光水滑,在头顶盘成发髻,用白玉簪固定。 蓄有长须,打理得十分精心。 钱府无正牌夫人,各府的女眷倒是没来。 中午头,钱府突然派人往各府送帖子,说晚上钱老爷要纳新夫人,特邀各府老爷过府一聚,贺钱老爷新喜。 各府老爷兴致缺缺。 这钱府的老不羞,这纳第几个了? 老腰老骨头了,吃得消不? 家有河东狮,纳一个都不容易的各府老爷,对无人管束的钱老爷,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早上方家发生的事,普通百姓可能不知,但消息灵通的各府,早就收到了消息。 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偷偷嘲笑钱老爷。 可笑钱老头,人老心不老,六十老翁娶十八娇娘。 可惜小娇娘看不上他,宁可抛下万贯家财,也要跟一个穷小子私奔。 笑死个人。 谁承想,早上关上书房门,刚被大肆嘲笑一番的人,中午就遣家丁递了帖子过来——这老东西,晚上就要纳新人入府了。 想私奔的方家姑娘,被寻回来了。 下午,同样的一批人,关上书房门,又把钱老头唾骂一通。 各府本想拒绝。 时间太赶、早有安排、抽不出空……等等等等,随口都是理由。 却又打听到本城新到任的知州,准备亲去钱府贺喜。 临近傍晚,各府老爷不约而同跟随知州大人,一同到了钱府。 如今,各府老爷脸上都挂着笑,听钱家老东西巴结新知州大人,还要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两句。 人人都想冲钱老头翻白眼。 老东西,今晚是你纳新人的日子,吉时可都过了,新夫人怎的还没迎进来? 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披红挂彩的正堂里,各府老爷眉眼官司满天飞。 ——不会方家小娘子烈性大,在轿子里寻了短? ——哎,好端端的如花小娘子,何必让人见血,说不准这回真跑了。 ——这老东西,还挺坐得住,还不赶紧出去看看? ——就是,知州大人有咱们几个招待,出不了差错。 正堂气氛就是如此诡异。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 嘈杂中夹着一道响亮的“老爷,不好了——”的呼声。 正堂各家老爷,俱是精神一震。 来了来了,这么久新夫人都没迎进来,看来有好戏要上演了。 正和知州大人交谈正欢的钱老爷,当然也听到了这一句“老爷,不好了——” 他脸一沉,觑到对面知州大人喜怒不辨的神色,又收起脸上怒容。 “让知州大人见笑了,我府中对下人一向宽厚,倒是让他们失了规矩,在知州大人面前大呼小叫,扰了大人清静。” 年近六旬的钱老爷站起身,朝年近四旬的知州大人,态度恭敬地作揖。 知州大人略略欠身,虚虚一扶。 “哎,无妨无妨。既然有事,钱老爷便快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得罪,得罪,那老朽就先失陪,先出去看看。” 钱老爷又是一揖,退后几步,一转身,脸便沉了下去。 出了正堂,站在台阶上,几名来通风报信的家丁,也跌跌撞撞跑过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跪在最前面的,是个又瘦又小的家丁。 “老爷,老爷不好了……”开口的正是瘦小家丁。 钱老爷脸色气得发黑。 他怎的不好了?他好的很! “老!爷!好!的!很!”钱老爷咬着牙,从齿缝里蹦出五个字,恨不能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丁,一脚跺翻在地。 老钱是怎么挑的人?怎能让不会传话的人,来通报消息? “老爷,老爷真的不好了……外头,外头有人打伤了钱管家,还把钱管家踩在脚底下……花轿……花轿也被一鞭子,不对,是两鞭子劈成了碎片,第一鞭劈的是轿顶,第二鞭才劈的轿身……老爷,花轿里挤了,挤了足足五个人……” 那家丁声音又响又亮,说得还快,不仅是钱老爷,连正堂的宾客也听得清清楚楚。 不止各府老爷,连知州大人,也支起耳朵听起来。 那家丁伸出手掌,又强调一遍,“五个人!” “打了钱管家的那人说……说……说老爷纳了十几个都生不出儿子,肯定是纳错人了……所以,他给老爷想了个好主意……他让老爷纳个老头!他说,说,说什么断袖什么的,对,对,他说老爷没准喜欢断袖!” “噗……” 正堂里偷听的各府老爷,纷纷掩面偷笑。 就连一脸正经的知州大人,也拿袖子遮住了面庞。 唯有身后站立的两侍卫,那是真英雄,连神情都没变一变。 “闭嘴!”钱老爷被传话的家丁气到想扇人。 里头还有知州大人,千万要忍住,忍住,要忍住! “你刚才说,钱管家怎么了?” 深吸几口气,钱老爷才想起问他的左膀右臂,打小就跟着他的心腹。 “钱管家被一鞭子,刷地就扯过去了,”那瘦小家丁又抢答,“就这样,一扯钱管家嗖的就过去了,然后就被摔在了地上,然后就被踩在胸口……钱管家被踩着四肢动来动去,活脱脱像后院水池子里养的绿毛龟……” “噗……” 身后正堂里,又传出了喷笑声。 钱老爷脸色发黑,咬牙问道:“你,在哪个院子当差?” 瘦小家丁两眼晶亮。 “老爷,都什么时候了,就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还是赶紧去门口看看吧,再晚点,钱管家要出事……对了,他脖子上的挂绳都被人抢走了,还认出了什么……什么……四方八镇结!” 钱老爷脸色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 “四方……八镇结?” 第184章 香火道人 钱老爷霍然转身。 “知州大人?” 在钱老爷身后,赫然站着冕州城新到任两个月的知州大人。 在知州大人身后,依旧跟着他那两位神情严肃的侍卫。 “罪过罪过,扰了知州大人清静,钱某罪过……”钱老爷忙赔罪。 “哎,无妨。”新任知州摆摆手,打断了钱老头的客套。 他之所以出来,是因为听到了“四方八镇结”。 一晃多年,他终于又听人提起了这个法结,勾起知州大人多年前的回忆。 二十年前,知州大人还是个上京赶考的年轻学子。 赶路行至京城外郊,错过宿头,借宿正阳观。 正阳观里,有个年轻的香火道人就会编法结。 他那时年轻,与那年轻的香火道人岁数相仿,倒是聊的投机,聊到大半夜。 在那香火道人口中,他听到了各种法结的名讳,以及法结有何用处。 例如说,平安法结,就和平安符一样,起到保平安的功效。 若是用平安法结编出的红绳,底下再佩上从正阳观请回去的平安符,所保平安的功效更会加倍。 再例如说,护身法结,顾名思义,和平安法结差不多,起护身之用。 若是平安法结和护身法结编至一起,便能起到保平安兼护身之功效,无非是编法更繁复,稍有不慎,便会出错。 他来了兴致,询问香火道人,法结里编法最繁杂,最易出错的是什么结? 那道人答了几个,其中一个,便是今晚听到的“四方八镇结”。 听那香火道人言语,他对这个四方八镇结的功效推崇备至。 他好奇,便提出让那香火道人编出来,让他长长见识。 香火道人当即不悦道,“你这个年轻书生,真是不知所谓!法结岂是能随意编的?平安、护身之类的便罢了,像四方八镇这种有特殊功效的法结,编出来若是弃之不用,反会给自身招惹灾祸!” 他那时年轻气盛,当即道:“那编出来用就是了……你编就是!” 香火道人气笑,“你用?真是笑话!” “四方八镇结,可拘四方镇八孽,天下万物也逃不过这八孽,换言之若威力强大,它可镇天下万物!编出来……你想镇什么?” 年轻的知州大人听傻了眼。 “八孽?这又是什么?” 道人解释:“八孽不是什么……妖、邪、煞、灵、精、鬼、魂、魔,被称之为八孽。” 见他一脸茫然,道人又细细解释。 “世间万物,皆有八孽构成:妖——水中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只要开了灵智,便可称之为妖……” “什么,不是说妖……妖是修炼了数百上千年的邪物,能幻化成人,利用妖术作恶……这才是妖?” 香火道人摇头叹息。 “唉,邪物是邪物,妖物是妖物,这两者截然不同,又是一个混为一谈的!” 年轻的知州大人还是很好学的,忙拱手,“这两者有何不同?还望道友不吝赐教。” 香火道人摆摆手,“你莫打岔,听小道讲下去就知道了。” “方才你说,妖都是坏的,这都是世人愚昧之见。妖与人并无不同……读书郎,你读的书多,你告诉小道,天下人是不是都是好的?” 年轻的知州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香火道人笑笑,也不难为他。 “答不出来就对了,人既有好坏之分,妖当然也有。八孽虽称为孽,却并不都是坏的。” “八孽中,与人相关的有三个,鬼、魂、魔——人死为鬼,未死称魂,修道中人守不住本心,堕身成魔。” “与万物相关——兽开智为妖,怨气可化邪,恶念聚为煞,器物中有灵,草木可成精……邪,便是怨气所化,你可听明白了?” 他一脸茫然。 香火道人摇摇头,“果真愚钝,难不成真是念书太多,念迂了?” 年轻的知州大人被说得一脸狼狈。 “这里头,除了怨气化邪、恶念为煞,堕身为魔,遇到了不必犹豫,直接出手,其它的遇到后,都要好好分辨是好是恶,才能继续行事。” 年轻的知州大人不耻下问。 “既然不都是坏的,为何会称之为孽?” “孽”这个字眼,听起来,便令人感到不适。 香火道人抬头望天,悠悠长叹。 “世间万物,造化出来,便有了孽……称为八孽,也没什么不妥的。” 翌日起程,香火道人便不见了踪影。 他跟其他道人打听,才知昨晚与他聊了大半夜的年轻道人,根本不是什么香火道人。 而是正阳观观主拂霞真人的亲传小弟子——道人浮云子。 这一别,就是二十年。 正阳观早已摇身一变,成了正阳宫。 拂霞真人也被皇帝陛下亲封为护国大国师,连道号也改为护国真人。 曾有一面之缘的道人浮云子,却再也没在人前出现。 这二十年里,他也几经沉浮。 先是在京城磋砣数年,又调任地方,历经数地,才调至西南冕州小城任知州。 知州大人微微一笑,对钱老爷道,“钱老爷不必多说,你与下人的对话,本官在屋里都听到了。” 他摇摇头,“想不到有人竟借着钱老爷的喜事,借机闹事,真是无法无天!” “这种事,本官若是不在便罢,可如今既在钱府,”知州大人拍拍钱老爷的肩,“理所应当,本官该与钱老爷一同前去大门口,看个究竟才是!” 钱老爷心里一跳。 钱府与冕州城老知州的关系,处得极好,今日若是老知州在此,钱老爷绝对放心。 但新知州可不一样。 才刚到任没两个月,是何脾性还没人摸清楚,冕城州里的各府都在观望、试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新来的知州上任以来,安安静静,还没开始点他的第一把火。 钱府不能当他的第一把火。 钱老爷赔着笑,连连推拒:“不不不,些许小事,不敢麻烦知州大人,大人还是在屋里静坐片刻,钱某吩咐下人自去处理即可。” “前来闹事者,所图无非银钱,钱某让下人多给他些银两便是。” 知州大人脸一沉。 “钱老爷,此言差矣!行善当赏,为恶当罚,若人人都学你,遇事便掏钱平事,善不赏恶不罚,那岂不是乱了伦理纲常!” “此事,本官管定了!钱老爷不必客气,也无须多虑。” 说罢,知州大人撩起衣袍下摆,径直下了台阶。 两名侍卫紧跟其后。 “知州大人,知州大人……”钱老爷连喊数声,也没喊住知州大人向外走的脚步。 “钱老爷,还喊什么,还不赶紧追上去!” 坐在正堂的各府老爷也紧跟着出来,有人推了钱老爷一把。 钱老爷一头汗。 “你,你们……” 第185章 镇鬼葫芦 “什么时候了,还你你我我……”众人提醒,“还不快追,知州大人走远了!” 钱老爷一拂袖,急忙转身,追赶知州大人去了。 各府老爷对视一眼,互相招呼。 “咱们也去瞧瞧,看看能否帮上老钱的忙?” 话说得漂亮,可内里意思…… “说得对,刘老爷,请。” “哎,还是蒋老爷先请。” “赵老爷,你年纪最大,你先请。” “哎,大家一起,一起……” 冕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几位富家老爷,你推我请,终于相携离去。 地上跪着的瘦小家丁一咕噜爬起来。 “我去喊人,你们先跟着老爷去大门口,可千万护着老爷,不能让咱家老爷吃亏。” 其他家丁闻言,也追了过去。 瘦小家丁眼珠一转,往后院跑去。 *********************** 钱府大门外,左右各挂着数盏红灯笼。 烛火透过红色灯罩透出来,光线并不算亮。 细雨抬头看看挂着的灯笼,对大白道,“大白,取一盏灯笼下来。” “嘎——” 一声鹅叫,围观的百姓,便看到一只大白鹅飞了起来。 “哎,飞了飞了,真飞了。” “哟,这是真打算去取灯笼?” “邪乎,一只鹅,还真能听懂人话?” “岂止听懂人话,我咋瞅着,这鹅聪明得快成精了!” “哈哈哈,一只鹅会取灯笼,今儿个算开了眼了。” “这鹅可真能干。” 围观人群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部分还是夸大白能干的。 小纸坐在大白头顶,被大白带着飞了起来。 它揪着大白脑袋上的小绒毛,对着大白的耳朵喊。 “大白,你,你飞到檐柱上,每个灯笼都看看,找出里头蜡烛最长的,把那盏给细雨拿下去……” 细雨让取灯笼,肯定是嫌红灯笼照亮不行。 取下来一盏灯笼,把红色灯罩拿掉,只剩蜡烛,就会亮许多。 大白虽然能听懂去取灯笼,但它肯定想不到比较一番,取一盏能用时间最长的灯笼下来。 它比大白想得多,还是它有用。 大白:“嘎——” 飞到房檐底下,大白张嘴就叼住了挂在最外沿的一盏红灯笼。 小纸:…… “大白,你别急着取灯笼,都看一遍,大白……” 大白不听它的。 就见大白咬住灯笼绳,脖子一伸一勾,便将灯笼绳从挂钩上取了下来。 随即,大白叼着灯笼,飞了回去。 小纸:…… 细雨接过灯笼,摸摸大白的脑袋,夸了一句:“大白,做的好!” “嘎!”大白挺起脖颈,欢快地拍打着翅膀。 小纸:…… 怪不得细雨总说大白是呆鹅、笨鹅、傻鹅,真是教都教不会! 小纸正在忧愁,忽地感觉到大白又忽扇翅膀,飞了起来。 “大白,你做什么?”没做好准备的小纸,险些被风刮跑。 大白:“嘎——” 教都教不会的大白,又取下一盏灯笼,飞了回去。 得到了细雨的第二句夸奖,“哎哟,大白,做得好!” 大白:“嘎嘎嘎——” 小纸:…… 直到大白又取下来两盏灯笼,细雨发话了。 ”行了,不要灯笼了,别再飞了。” 傻鹅,百姓们一夸,又飘了。 四根蜡烛,绝对够照亮了。 小纸看着已经去掉灯笼罩,摆在地上,只剩骨架的灯笼,陷入忧郁中。 大白,难道比它聪明? 有了足够的照亮,细雨把手中拿着的四方八镇结绳以及玉葫芦,凑近烛火,认真打量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四方八镇法结,编在一起,聚长成绳。 不过四方八镇法结,编得并不算好。 有的紧,有的疏,编成的红绳,也显得粗细不匀。 况且,用于编法结的四股底绳,用的并不是浸过血的特制红绳,更像是针线坊里买回的普通红绳。 细雨点点头,这就对了。 手法不过关,编出的四方八镇法结威力就大打折扣,用的又是普通红绳,威力更是折上加折。 所以,又选了这个葫芦法器? 细雨拎起葫芦吊坠,细细打量。 葫芦吊坠并不算大,做工也不算精致,甚至可称得上粗疏。 葫芦身上乱七八糟地刻画着深深浅浅的刻痕,整个葫身都是。 细雨的目光在刻痕上停留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气。 这些刻痕,是镇鬼符的纹路。 这个葫芦,是镇鬼用的。 她将红绳拎起,葫芦吊坠也悬在半空,摇摇晃晃。 葫芦的大肚如黄豆大小,小肚如绿豆,中间狭细,小肚顶端还有根斜斜的葫芦藤,斜伸下来,与中间的狭细部分,连成一体。 绳结的最尾端从葫芦藤最顶端穿入,对着烛火,隐隐可看见一抹红,顺着藤条延伸至葫芦的肚子里。 细雨晃了晃手中的玉葫芦,突然起身,一脚踹向地上的钱管家。 “哼,镇鬼符?随身佩戴镇鬼葫芦!钱大管家,你到底害了什么人,让你心虚至此,将其镇压在葫芦里,连片刻都不敢离身?” 此言一出,离细雨近的百姓听得是清清楚楚,顿时哗然。 离得远的听不清说了什么的,也被及时传过来的消息,震到失语。 钱府……钱管家,随身佩戴着镇鬼用的玉葫芦…… 嘶,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鬼呀,想一想就令人害怕,钱管家他……他……他竟然还敢佩戴在身上? 不对!他为何要随身佩戴镇鬼葫芦? 嘶,方才那小子说啥来着?这姓钱的……他,他,他害死过人! 围观人群里,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 钱管家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却仍在嘴硬。 “你,你个小贼,满嘴胡说八道,污人清名……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要报官,报官!” 蓦地,从钱府大门里传来一道男声。 “本官在此,何人报官?” 第186章 见官不跪 众人循声望去。 细雨也抬头看过去。 只见从钱府大门里,迈步走出一中年男子,穿着蓝绸长袍,略微发福。 细雨挑眉,扬声问道:“你是什么官?” 站在知州大人身后的一名侍卫,立即出声斥责。 “大胆,此乃本城新任知州大人,见者跪拜!” 围观的百姓听到是新任的知州大人,呼啦啦,眨眼间便跪了一地。 于是,还站着的细雨,以及五个僵立的身影,格外的醒目。 “大胆!”还是那名侍卫,“你们几人,为何见官不跪?” 仍被定身术定住的方家五人:…… 大人,大人明鉴呀! 不是他们不跪,是他们跪不了! 他们冤枉啊,冤死了! 被寄予厚望的大人,注意力没在他们五人身上,因为被发火的细雨给吸引走了。 被连斥两声大胆,细雨顿觉恼火。 “哪里来的狗腿子,张嘴就乱吠!老子跪天跪地跪师父,区区一个官就想让老子跪他?滚蛋!” 竟有人对大人出言不逊! 侍卫气得一把拔出腰刀,雪白的刀锋指向细雨。 “刁民,可是你在钱府大门口捣乱生事?” 细雨一扬眉,扯下腰间长鞭,手腕一抖,长鞭就甩了出去。 “敢拿刀对着你爷爷?孙子好大胆!” 侍卫大怒,拔刀迎向长鞭,正欲一刀劈向长鞭,却见长鞭宛如灵蛇,忽地转向,缠住他一条腿。 侍卫顿觉不妙。 一股大力袭来,侍卫抵抗不及,被扯倒在地。 细雨眼一眯,手腕又是一抖,长鞭带着侍卫,扬了起来。 “砰”,一声重响,侍卫被重重砸在地上。 赶到的钱老爷以及冕州城各府老爷,均被这一声“砰”,震得一脸呆滞。 知州大人的侍卫,好像也有品级吧? 哪里来的小贼,胆子好大,连朝廷有品级的侍卫都敢揍,啧啧啧啧啧。 另一名侍卫见同伴吃亏,拔出刀便要上,被知州大人拦下。 “大人!” 知州大人摇摇头,“就算是你上,也未必是对手。你可看清楚了,那孩子只用了一只手。” 侍卫一惊,定睛瞧去。 果然瞧见那刁钻小子,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舞着长鞭,眼见着又将同伴甩了起来。 又是一声重重的“砰”! 侍卫急道,“大人!” 知州大人一伸手,“你莫去了,本官去。” 说罢,撩起衣袍步下台阶,走向细雨。 “小兄弟,在下乃本城知州……” 细雨斜眼,“怎么,你也想让老子给你跪?” “不不不,在下绝无此意。”知州大人忙道,“只不过,在下想向小兄弟讨个情,还请小兄弟高抬贵手,放过我那侍卫……” “凭什么?”细雨仰头,轻哼。 “小兄弟可能有所不知,本朝律令,民见官要行跪拜礼。我那侍卫并未做错,他也是奉令行事。” “嘁,”细雨听不进去,“他让我不爽!” “小兄弟已经摔他两下,够了。”知州大人拱手一礼,“就当给在下一个薄面,放过他可好?” “哼,你有什么面子?”细雨撇嘴。 一旁的大白也伸长脖子,仰着脑袋,猛地出声:“嘎!” 大白脑袋上的小纸也细声细气地开口。 “唉,你那侍卫骂她大胆,还骂了两次,也难道她要生气。” 饶是知州大人见多识广,也被突如其来的鹅叫先吓了一跳,又被细声细气的奶娃声,惊得四处寻找。 “我在这里,”小纸提醒,“大白脑袋上。” 见眼前这个知州还在东张西望,小纸摇头叹气:“你可真笨!真是读书读多了,都读迂了!” 知州大人猛地一震。 这句话……二十年前,他曾听一个道人,说过同样的话。 莫非…… 小纸招手:“这里这里,我在大白脑袋上!” 知州大人疑惑。 大白? 大白是谁? 脑袋上? 知州大人看向细雨的脑袋。 细雨翻了个白眼,“大白,喏,那只鹅!” 笨蛋,往哪瞅呢? 她难道长得像只鹅,还是她的名字是大白? 嘁! 知州大人得到提醒,看向白鹅脑袋,这下看清楚了。 在大白鹅的脑袋上,坐着个巴掌大小,细细薄薄的小纸人。 小纸人正冲他招手,“我在这里,你看到没有?” 知州大人眨眨眼,又眨眨眼,白鹅脑袋上的纸人依旧在。 “画纸成灵……这就是画纸成灵?”他猛地抬起头,“小兄弟,你,你,你……你可是道门中人?” 细雨挑眉。 咦,这人有意思,竟然知道画纸成灵。 “对,吾乃道家玄门中人,本事大得很!”她仰头,鼻孔险些朝天,“你若得罪了我,哼哼,你小心点!” 小孩子略带稚气的威胁,令知州大人失笑。 他拱手道,“是是是,小道长本领高强,本官知晓了。本官的侍卫也知晓了,不知小道长可否饶过他?” 细雨想了想,点头。 “行吧,他骂我两句大胆,我摔他两次,扯平!” 看在这官儿知道画纸成灵的份上,饶就饶了。 细雨收回长鞭。 倒地侍卫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请罪。 “大人,属下护主不利,请大人责罚。” 知州大人摆摆手,“此事不怪你……” 忽感背后杀气,他忙又补充,“更不怪这位小道长,只是一场误会,你先下去吧。” 侍卫退回台阶上,与另一名侍卫站在一起。 知州大人试探着询问:“小道长可知正阳宫?” “什么?”细雨迷茫,“正什么宫?” 见其反应,知州大人知道自己猜错了。 “小道长一身本领,令人赞叹,不知出自哪家道观?” 细雨被夸,顿时得意洋洋。 “你比你那侍卫有眼光多了,怪不得你是官,他只是侍卫。” 台阶上的侍卫听得清清楚楚,脸色一黑。 另一名侍卫忙劝:“还是小孩子,兄弟,只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台阶下,细雨背着双手,神气活现地自报家门。 “我乃神掌峰出云观小道士,道号细雨,出云观你知道吗?” 知州大人摇摇头,“未曾听说……” 觑见小道士神色,他又补充道:“现如今知道了。在下相信,出云观有细雨道长在,日后定能名满天下,成为天下名观……” 细雨眼一亮,“说的好,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细雨道长的师尊是谁,道号如何称呼?” 细雨摇头,“师父就是师父,师父叫什么我不知道。” 知州大人沉吟一瞬,又问,“那不知细雨道长可听说过……道人浮云子?” 细雨一脸茫然。 “浮云子……他是谁?” 第187章 认错人了 跪下的百姓,被知州大人和善的叫起。 围观的百姓见有官在,怕惹事的,散去许多。 剩下些胆大的、不怕惹事的……说没散吧,离钱府大门口确实远了点。说散了吧,仍远远聚堆观望。 这一切都没影响到,细雨和知州大人的交谈。 听到细雨小道长问询浮云子是谁,知州大人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 “浮云子是正阳观道人,他与小道长一样,也是令人见之忘俗的人物……” “二十年前,在下进京赶考,途经正阳宫借宿,有缘结识浮云子道长,并与之相谈甚欢,直至深夜……” 细雨眨眨眼,扭头问小纸:“他在说什么?” 小纸一本正经道,“他说……有个叫浮云子的像你。” 细雨立马反驳:“不可能!” 她可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不许像她! 小纸也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大白,你觉得呢?” 大白“嘎嘎”两声。 小纸一本正经地对细雨道,“大白也说不可能。” 细雨斜它一眼。 嘁,说得好像它听得懂鹅语一样。 小纸回了一个轻飘飘的“哼”。 这世上可千万别再有人像细雨了。 那不是福,是祸! 细雨不忿地打断了知州大人的追忆。 “你凭什么说,那个浮云子像我?” 知州大人被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愣怔一瞬。 此话从何说起? 他何时说过两人相像? 知州大人的视线在细雨和大白身上掠过,也没错过大白头顶上的小纸灵。 一人、一鹅、鹅头上坐着个小纸人,全都仰着脑袋,相似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全都盯着自己—— 知州大人哑然失笑。 “细雨道长,恐怕你是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意。可能是细雨道长给在下的感觉,让在下想起了多年前曾见过一面的浮云子道长……” 这个解释,细雨更不满了。 什么意思? 方才还是说别人像她,这会子听着又成她像别人了! 小纸摇头晃脑,添了一把刀。 “哦,我听懂了,你是说……细雨像别人?” 细雨哼了一声。 知州大人呵呵一笑。 眼瞅着小道长神色不爽,似要翻脸,城府颇深的官场老手,忙好言安抚。 “细雨道长,稍安勿躁,在下绝无此意。” 细雨又哼了一声。 被哼的知州大人面无异色,笑呵呵继续解释:“只不过二十年前,在下从浮云子道长口中,听说过‘四方八镇结’……” “没想到,今晚又从细雨道长口中听到,在下一时感触罢了。” “在下并无拿你二人相比较的意思……若真要分出个谁比谁强,那肯定是细雨道长少年出英才,更胜一筹!” 听到最后的夸奖,细雨神色变缓。 她想了想,问:“你说的那个道长,他也知道四方八镇结?” “正是!”知州大人道,“浮云子道长已失去踪迹多年,在下一直挂念于心。” “他不是正阳观的道士吗,怎么会失去踪迹多年?”细雨反问。 知州大人不欲跟个孩子多说,打个哈哈。 “也没甚么,不过是十多年前,浮云子道士外出云游,一去多年未曾见他踪影,在下随口一说罢了。” 细雨垂下眼眸。 十几年前? 浮云子? 知道四方八镇结? 她瞥向小纸,突然开口问道,“画纸成灵,也是那个浮云子道长同你说的?” “正是!”知州大人好脾气地答道。 细雨想想,又问,“你刚才问我师父是谁,你怀疑我师父便是那位浮云子道长?” “是!”知州大人答得爽利。 细雨和小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茫然。 师父……会是那个浮云子吗? 知州大人突然拱手一礼,“细雨道长,敢问尊师高龄?” 不知道名讳,岁数总能猜个大概吧。 细雨盯着他看了两眼,垂下眼。 “师父没说过他多大了,不过……师父年岁应该不小了,他很瘦,头发全都白了,脸上满是皱纹,身体也不好……” 说到最后,细雨声音低了下去。 她突然失了玩闹的兴致,抬头望着天上一轮云遮月。 神掌峰在哪,她还茫然无头绪。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到回家的那条路呢。 知州大人也是一脸遗憾。 “那恐怕真不是,是在下认错人了。” 当年,他和浮云子道长年岁相仿,道长可能虚长几岁。 二十年过去,浮云子道长也不过四十出头,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年近古稀的老道士。 两人之间一时沉寂下来。 台阶上,钱老爷和知州大人的侍卫,也险些发生冲突。 眼见知州大人竟与来钱府捣乱的小贼相谈甚欢,看见这一幕的钱老爷,心头一沉。 这知州大人,难道真打算拿钱府开刀? 不行。 不能让他们再聊下去,他得去将知州大人请回来。 不料,刚抬起脚欲往台阶下走的钱老爷,被一柄腰刀拦了路。 “侍卫大人,你这是何意?” 刚刚拾起落地佩刀的侍卫,神色冰冷,手持腰刀,横在钱老爷身前。 “知州大人正与人交谈,闲杂人等勿近!” 闲……闲杂人等? 贼人跑到他的府上闹事,他堂堂钱府主人……竟被说成闲杂人等?! 岂有此理! 钱老爷气得一个踉跄。 侍卫依旧冷冰冰地横刀对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钱老爷稳住身形,咬牙拱手。 “这位侍卫大人,我钱府管家还被人踩在脚底,如今动也不动,也没了声息……”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担忧模样。 “钱管家是我府上多年老人,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让钱某过去看看他……” 一篇套近乎的话,刚刚说完,钱老爷便听到一声冷冰冰,又毫不留情面的回复。 “退后!” 大失颜面的钱老爷:“你……” 侍卫眼神一厉,铮地一声,长刀被拔出刀鞘,明晃晃横在了钱老爷脖子上。 哼!他拿那小子没办法,难道拿一个普通富户还没办法? “姓钱的,你敢违逆官府命令?” 守在大门里看热闹的各府老爷,见状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这新来的知州大人脾气看着还好,怎的他的侍卫,脾气如此之大? 嘶,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扯着鸡毛当令箭,扯到官府命令上…… 另一个侍卫抱着胳膊看戏,连拦都不拦。 知州大人……啧啧啧,知州大人正与人聊得火热,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啧啧啧,钱老头……这回真要倒霉了? 第188章 人性如此 “知州大人,大人……” 被利刃指脖的钱老爷,高声喊起来。 被喊的知州大人终于回过身,朝他看去。 细雨也看到,钱府大门口出现一位身着红色喜服,胡子花白的老头,此时正面无人色地高呼“知州大人……” 钱家那老色鬼? 细雨哼了一声,手腕一抖,长鞭再次出手。 破空声传来,侍卫心头一凛,欲躲却已是不及。 他心底暗恨。 难道今晚要两次栽在那小道士手中? 长鞭却不是冲着他来的。 “啪!” 长鞭抽中了钱老爷的脸。 从脑门开始,沿着鼻子向下,一道红痕将一张脸分成两半。 一鞭下去,养尊处优多年的钱老爷,痛得大声哀嚎,捂着脸喊人:“来人,来人,快来人……” 钱府大门里影影绰绰,有许多人躲在里头,却无人出来。 钱老爷在哀嚎,长鞭力道却还没散。 鞭子继续向下,击中了侍卫手中长刀。 侍卫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他心底一惊,紧紧握住手中长刀,这次刀终于没脱手。 哼,那小子的鞭法也不过如此! 他正暗自腹诽,却听到一声轻响。 “啪嗒!” 却是半截刀身跌落在红毯上。 还握在手中的长刀,重量也瞬间轻了许多。 一鞭竟将他的腰刀击断……侍卫倏然一惊,与另一侍卫对视一眼,又看向站在钱府门口,正抖着鞭子一脸得意的小子。 自家大人还在问:“细雨道长,你无缘无故,为何要抽钱府老爷?” 那小道士一脸不屑,“抽的就是他!老不羞,老色鬼,还有,他府中管家手上沾有人命,他会不知道?哼,假模假样,假大善人!” “老不羞?老色鬼?假模假样,假大善人?”知州大人玩味地重复这几个词。 细雨一挑眉,指指自己的双眼,“那是,我这一双眼,可识世间善恶,做恶之人休想瞒过我!” 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知州大人含笑点头。 “确实一双慧眼。” 细雨被夸得洋洋得意。 “那是,明察秋毫指得就是我!” “方家姑娘分明不愿意,且她早与徐家订过亲,方家却强行退了徐家的亲,又结钱家的亲,这就是嫌贫爱富,卖女求荣!” 细雨指着五个木雕泥塑,“喏,这么喜欢钱家富贵,不如他们自己嫁。” “我把人都送来了,五个呢,”她扬声喊道,“钱老头,你挑哪个?” 远远围观的百姓,传出低低的哄笑。 她指着方老头。 “第一个,方老头。能生出方姑娘那样的女儿,你就不要嫌他现在丑了!反正你自己长得也不怎么样,别太挑,凑合凑合得了。” 原本捂着脸痛得浑身打哆嗦的钱老爷,听到细雨的话,只觉所有脸面被撕掉扯破被丢在地上踩,恨得咬牙切齿。 小贼,竟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欺侮他至此! 他绝不会轻饶此事! 哼,知州大人……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钱某不留情面!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谁斗得过谁,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恨极气极,倒不觉得脸上鞭伤疼了。钱老爷放下手,阴沉着一张脸,瞪着细雨。 细雨反瞪回去。 怕他?她眼睛比他大! 知州大人清清嗓子,“这……细雨道长,你此举实在不妥……” 什么,说她不妥? 细雨脸一板,”我哪不妥了?“ 这小道长,翻脸如翻书……知州大人摇摇头,“在下知细雨道长此举本是侠义心肠,想为方家姑娘出一口恶气,但是……” 他指向呆立不动的五人。 “这五人中,有两位也是女子……” 细雨哼了一声,“女的又如何?” 知州大人像看自家任性的孩子,也不生气,温声相劝。 “细雨道长,女子在世本就不易。你一场闹剧,可想过这两位日后没了名声,要如何活下去?” 细雨撇撇嘴。 她可管不了那许多。 她嘁了一声,“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这有什么可问的。” “说的好!”知州大人先赞一句,又摇头。 “在下佩服细雨道长小小年纪,便能心性坚韧,行事豁达,不惧世间流言蜚语。” “可这世间女子,有几人能达到道长的境界?” 细雨被问住。 想跟她一样? 那不可能! “但她们身为方红娇的嫂嫂,并未阻拦此事,没准还帮着出主意,想方设法逼她同意……”细雨不忿。 知州大人一声轻叹。 “是,在下相信,她们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在下以为,方姑娘的悲剧,归根究底,根源在她的血缘亲人身上。” “血缘亲人都不护着她,与她并无血缘牵绊的两位嫂嫂,又怎能奢求她们的真心相护?” “人性便是如此,世人谁又逃得脱?” 细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知州大人又道:“若是细雨道长相信本官,便将这几人交予本官处置。道长可放心 ,这些人该关的关,该罚的罚,该判归原婚的判归原婚,强夺人妻的也会受到惩戒……如此,可好?” 细雨翻白眼。 小纸在鹅脑袋上急得不行。 “哎呀,细雨,你听他的,听他的……” 细雨眼神不善地看着它,“小纸,你哪边的?干嘛向着他说话!” “才不是!”小纸气极,“细雨,你磨叽死了!镇鬼葫芦里还有个冤魂呢,你忘了?” 第189章 呼风唤云 “你烦死了!”细雨骂道。 小纸不甘示弱,“你做个事磨磨叽叽……我,我要告诉师父!” 哼! 细雨怒气冲冲地转向知州大人,“你说的,会公正处理?” “本官保证!”知州大人温声道。 细雨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行,交给你就交给你!不过和方姑娘订亲的徐家小子,被钱府的人捉住,如今应该还在府中。” “好,知道了。” 知州大人朝两名侍卫招招手。 两名侍卫到了近前,便听自家大人吩咐道,“你二人分头行事,一人去钱府里,搜寻一位姓徐的年轻郎君……” 细雨插了一句,“徐伸,他姓徐名伸,是方红娇的未婚夫婿。” “……若钱府有人阻拦,就地拿下!”知州大人下令。 “是!” 腰刀完整的侍卫,拱手,接下寻人的任务。 “那徐伸被关在后院柴房里,好找的很,别迷了路。”细雨忍不住酸了一句。 哼,本来救人是她的活。 被人抢了! 那名侍卫面容冷肃,对细雨的酸话听而不闻,朝着自家大人一拱手,走了。 细雨撇撇嘴,视线对上了另一名侍卫。 眼风一扫,瞥见了侍卫手中的半截腰刀。 “哈哈哈,断刀侍卫,”细雨蓦地哈哈笑起来,“刀都能断半截,你这侍卫当得可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脸色比夜色还黑的侍卫,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 他垂眸低头,不再与细雨视线对上。 知州大人忍不住摇头,这叫细雨的小道士,身手厉害是厉害,可这性子,着实是顽劣了点。 也不知,他的师父如何教出来的徒弟,自个头疼否? 他打圆场。 “细雨道长,这五人僵立不能动,可是道长施了什么法术?” 细雨又哈的一声,笑了。 “定身术,厉害吧?” “定身?”知州大人颇感兴趣,“这还真是定住了,一动不能动。玄门法术果然神奇。” 细雨得意洋洋的给五人解了定身术。 站僵了的五人,一个挨一个,跌成一团。 “哎哟,哎哟,你们两个兔崽子,赶紧给老子起来……”被压在最底下的方父,险些被两个好大儿的重量,给压背过气去。 方大方二苦着脸,“爹,腿麻了,动不了啊。” 方大嫂护着肚子,被方二嫂压了一下,一把将人推开。 方二嫂抱怨连连,“大嫂你推我做什么?嘶,哎呀腿麻了,针扎一样,二郎,你,你快扶我一把……” 几人狼狈不堪,惹得远远围观的百姓,又是一场哄笑。 “待这几人腿麻稍过,你便将几人押回府衙,先关一夜再说。” 知州大人招来断刀侍卫,交代道。 断刀侍卫有点迟疑,“大人,那你身边就无人护着了……” 细雨耳尖,听到了这一句,哈的一声,又笑了。 ”就你?刀都断了半截,你就是在,出点啥事也护不住你家大人吧?“ 断刀侍卫:…… 他忍! 对方不过一个孩子,童言无忌,他能忍! 知州大人摇摇头,拍拍自家侍卫的肩。 “回罢,众目睽睽之下,本官不会有事。” 唉,这倒霉蛋,惹到谁不好,偏偏惹到了孩子心性又记仇的细雨小道长。 眼瞅着短短时间就被连怼两回,再待下去,他真怕自己这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气到撂挑子不干。 “是,属下接令!” 很快,侍卫便带着哭爹喊娘,拼命求饶的方家五人走了。 这会儿才想到求饶?晚了! 围观百姓让开一条道,很快人群又聚拢起来。 留下的人都胆大,已经听到了那个叫细雨的小道长,要解除镇鬼葫芦上的法术,招鬼问冤。 这事新鲜。 众人虽觉得心里毛毛的,但就此放弃回家去,又觉不舍。 幸而留下围观的人很多,有人作伴,便自觉壮了胆。 细雨吩咐大白:“大白,交你个任务,去把昏过去的钱管家给弄醒!” 大白兴奋地奔过去。 对着晕过去的钱管家,劈头盖脸又是啄,又是扇,鹅掌在身上踩来踩去。 啄了好几下,也没把人啄醒。 小纸瞄到一旁的灯笼骨架,骨架里还有点燃的蜡烛。 为了防止火苗被夜风吹熄,细雨给没有灯笼罩护着的四根蜡烛,施了个简单的防风术。 九月的夜晚,凉风阵阵。 可四根施了防风术的蜡烛火苗却一动不动,说不出的诡异。 小纸不觉得诡异,它想出个好主意。 “大白,去叼一根蜡烛,用烛油滴他,把他滴醒!” 一鹅一纸用它们的办法,去唤醒昏迷中的钱管家,细雨不去管它们。 她也有自己的事。 玉葫芦被置于掌心,细雨对知州大人道,“这钱府管家脖颈间贴身佩戴着玄家法器镇鬼葫芦,其中定有缘故。” “四方八镇结,若没有镇压八孽,四方八镇结便会反噬持结之人……这一点,知州大人知道吗?” 知州大人点点头,“知道,在下听浮云子道长提过。” 又是浮云子…… 细雨点点头,“所以,钱管家敢佩戴四方八镇结……那只能说明,他镇的确实有东西!” “吊坠又是镇鬼葫芦,答案呼之欲出……” 知州大人接话道:“镇的是冤魂厉鬼?” “对,”细雨点头,“而且是死于他手,死状极惨,死得极冤之人,他心里发虚,才会又是四方八镇结,又是镇鬼葫芦。” 晃了晃手中的玉葫芦,细雨抬头看看天色。 今夜有云。 一轮明月被云朵遮掩,忽隐忽现。 细雨道,“若作法招鬼,不能有亮光。我要将钱府大门处的灯笼悉数熄灭,还要让天上月亮被云朵完全遮挡……” “黑漆漆一片哦,”她的声音变得鬼气森森,“当官的,你怕不怕?” 这小道士! 知州大人摇头,“本官不惧!” 无趣! 一板一眼,真真无趣! 细雨撇撇嘴,又抬头看天。 忽地她出手,将玉葫芦随手塞进腰带,双手掐诀,抬手向天。 “以吾之力,呼风唤云!” 随着她话音落,钱府门口突然刮起一阵狂风。 狂风盘旋打转,呼啸有声。 大门口挂着的其余几盏灯笼,被狂风刮得摇摇摆摆,剧烈晃动。 钱老爷独自一人站在大门口,门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狂风刮得剧烈抖动。 身后的大门背后,传来阵阵惊呼声。 钱老爷心中也惊惧不已。 难道事隔多年,还能有人将当年之事翻出来? 不,不可能! 那人纵然变鬼,被镇在玉葫芦里那么多年,也早该化为乌有。 再者说了,那人活着就斗不过他,死了,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怕! 他才不怕! 天上一片云朵飘了过来,将若隐若现的明月,遮得严严实实,一点月光不露。 同时,细雨一声清喝:“烛火灭!” 刹那时,钱府门口所有光火悉数熄灭,整条街道陷入黑寂之中…… 第190章 符火烧绳 黑暗中,传出众人惊呼。 惊呼中,夹杂着一道鹅叫,格外嘹亮不说,叫声中还带着些许慌张。 正伸手从腰带里往外摸葫芦的细雨,停下手中动作,支起耳朵。 大白这是……害怕了? 哈哈哈哈哈……一只鹅,还是鹅妖,它竟然怕黑? 说出去,谁能信。 黑暗里,大白又叫了几声,惊慌的在原地跳来转去。 小纸飘在半空,紧紧抓住大白的绒毛。 “大白,你别蹦跶了,快停下,停下……” “嘎!” “大白,快停下!你快把我甩出去了!” “嘎!嘎!嘎!” 小纸快气死了。 细雨,她到底在搞什么? 她难道忘了,她自己养的大白……是只个大、胆小、爱吃爱怂还怕黑的傻鹅? 烛火说熄就熄,大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还有突然苏醒的钱管家,吓得原地乱蹦哒。 它也是个倒霉透顶的小纸灵。 为何它今天不选择坐在细雨肩膀上? 或者趴在她脑袋上也行。 实在不行,衣襟里也可以,衣袖里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它偏偏,选择了大白的脑袋! 烛火熄灭前,它正惬意地趴在大白脑袋上,欣赏着大白嘴叼蜡烛滴热烛油。 烛火熄灭前一瞬,被热烛油滴脸的钱管家,恰恰好睁开眼睛。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烛火突然全部熄灭。 钱府大门这一片区域,像是进入了一方禁区。 浓如墨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周遭一片惊呼。 被大白踩在脚底下的钱管家也猛然坐起,发出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直对大白。 大白就“疯”了。 翅膀疯狂拍打,连蹦带跳加踩人。 猝不及防之下,小纸差一点点被它甩出去。 幸亏它反应快,临飞出去之时,它抓住了大白的一根绒毛。 最后,险之又险地挂在了大白脖子上。 可是,若是这只傻鹅不停下来,它迟早会被甩出去。 深吸一口气,小纸放声大喊,开始向细雨求救。 声音依旧细声细气:“细雨,细雨……” 周遭虽然黑,却不静。 黑暗带来了恐惧,围观百姓嗡嗡声不断。 大白的鹅叫声,夹杂在嗡嗡声中,竟然隐隐力压嗡嗡。 细雨歪着脑袋,支着耳朵,欣赏着大白略带惊恐的“嘎嘎嘎……” 咦,嗡嗡和嘎嘎中,有道细声细声的小奶音。 “细雨,细雨……” 小纸? 细雨仔细分辨,果然是小纸在喊她。 “小纸?”细雨扬声喊道。 然后,细声细气的声音这回传过来一大串。 “细……大……疯……停……” 周遭太嘈杂。 小纸的声音太细微。 她完全没听清。 岂有此理,吵死个人。 取下腰间长鞭,细雨手腕一抖,长鞭凌空一甩。 长鞭的破空声,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凌厉。 周遭顿时一静。 “安静!”细雨声调平静,“若是害怕,就趁早滚!” “若是想看热闹,就不许发出动静!” “谁敢吵吵,扰了周遭清净,老子就让他尝尝手中长鞭的滋味!” 一番话,着实霸道。 四周人群安静无声。 那鞭子,一晚上甩出去几次,都记不清了。 这小道士,年纪虽小打人却从不迟疑,莫要招惹他。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细雨很满意。 她慢条斯理地往腰上缠鞭子,顺便招呼小纸,“好了,这下安静了。小纸,你刚才说什么?” 见细雨甩了一鞭,就让周遭又重新安静下来,小纸羡慕死了。 它也好想和细雨一样,说话有人听。 它呼哧呼哧往大白脑袋上爬,边爬边回答细雨。 “已经没事了。” “大白怕黑,它刚刚在发疯,我想让你安抚它。” “不过你甩了一鞭子后,它这会儿已经安静了。” 细雨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就为这点破事? “行了,大白怕黑,你好好陪着它。” “哦……” 黑暗里,传来了小纸不情不愿的一声哦。 细雨已经将鞭子缠好,把镇鬼葫芦从腰带里取了出来。 黑暗并未给细雨带来困扰。 她将四方八镇结编成的红绳缠于左手两指,缠了数圈后,右手握着镇鬼葫芦,两手微微用力。 真力在两手间流转。 “以吾之力,破尔之术!” “红绳葫芦相连处,给老子破!” 随着一声破,红绳和镇鬼葫芦原本相接的地方,倏地闪过一道金光,随即金光逝去。 细雨轻轻一拽,红绳尾端就从葫芦的藤蔓里,被拽了出来。 失去红绳的镇鬼葫芦,瞬间变得冰凉。 咦,葫芦里镇着的这只鬼,怨气果然不小。 细雨一手捏绳,另一手捏葫,啧啧称奇。 把四方八镇结编成的红绳扯掉后,单凭一个镇鬼符,竟然镇它不住。 果然很凶。 她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为何钱管家有了四方八镇结,还多此一举弄了个镇鬼葫芦。 合着,她完全搞反了。 镇鬼葫芦才是先弄的。 镇不住,才又加了一个四方八镇结。 细雨挑挑眉,伸指一拂,给镇鬼葫芦表面加持了一层真力。 玉葫芦上险些溃破的镇鬼符,瞬间稳定。 与此同时,玉葫芦从冰凉,变成了冰寒刺骨。 细雨捏着玉葫芦,啧啧两声,“安分点!刚才老子说的话,你没听到?” 玉葫芦在她手中抖了起来。 “我知道你死得冤,可我现在要先把四方八镇结给处理掉!”细雨有点不耐烦,“你安静点!都在里头待了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玉葫芦静了一瞬,继续抖。 “老子劝你,最好识相点。” 细雨眯起眼,哼了一声,威胁一只鬼。 “老子既然能毁掉禁锢你的四八方镇结,就能再编出一条新的四方八镇结!老子编的,可比禁锢你的那条威力要大得多,你要不要试试看?” 玉葫芦瞬间停止抖动。 很好,还知道怕。 葫芦里的鬼……怨气这么深,竟然还有理智在,有意思。 将玉葫芦重新塞回腰带,细雨从怀里摸出一张符。 也不管是什么符,她指间一抖,符纸无火自燃。 随手一抛,燃烧的符纸被抛至半空,悬于空中不动。 见此情景,周遭百姓没忍住,又发出细微嗡嗡声,嘈杂不过瞬间,又重新恢复安静。 细雨身后,一直安静负手站立的知州大人,眼中也浮现惊奇。 道家玄术,果然奇妙。 细雨已将手中红绳团成一团,伸指一弹,红绳被弹入符纸火焰中。 “轰——” 一声巨响。 第191章 绳消火熄 红绳入火瞬间,原本小小的火苗,倏地变大,且发出轰然巨响。 火焰爆燃。 隐隐若惊雷。 动静太大,吓得围观众人一时忘了细雨的威胁,惊呼声不断。 被爆燃炸出的火苗,四下飞溅。 细雨双手掐诀,悬于身前,口中念咒:“真力为屏,阻!” 四下飞溅的火苗,突兀地在半空中停下,仿佛被一道无形屏障挡了去路。 原本惊呼火花四溅的人群,又惊呼起火焰于空中悬停。 负手站立的知州大人,眉眼微动。 这小道士不仅身手利落,鞭子使得好,道家玄门法术用得也好。 方才那一手符纸自燃,抛至半空悬停不动,便已胜过世间大多数道人。 他才多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神掌峰,出云观……”,知州大人心里思忖着这两个地名,眉头微微蹙起。 神掌峰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知州大人闲暇之余,也爱读水经注,对地志地貌、风土人情颇感兴趣。 在他读过的各类游记、风土地志中,并未提及过神掌峰。 这个神掌峰,究竟在哪? 出云观,又是一座什么样的道观? 教出这样一个小徒弟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师父? 他心中思忖,眼睛却紧紧盯着,半空中如桌盘大小的火球。 火球里,隐隐可见一根红绳在翻滚。 “噼里啪啦”,炸声不断。 除了最开始那道宛若惊雷的爆炸声,剩下的动静就小了许多。 噼噼啪啪,乍一听,像在放鞭炮。 鞭炮? 听那小道士所讲,坠着镇鬼葫芦的红绳,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四方八镇结编制而成。 若是把这一个又一个的四方八镇结,看成鞭炮串上的一个又一个的火炮呢? 从火球里传出来的噼里啪啦……是不是一个又一个的四方八镇结被符火烧毁,才发出的爆炸声? 最开始的声若惊雷,又会不会是因整条红绳,被小道士一股脑弹进符火的缘故? 知州大人下意识转头,朝站在他斜前方的小道士看去。 身形不高,瘦瘦小小,却站得笔直。 明明年岁不大,说话做事还带着些许稚气。 做事虽凭喜恶,却也还好,善恶极为分明。 此时的小道士,正双手掐该,神情认真,双眸紧盯着半空中的硕大火球。 罢了,等小道士忙完所有事后,他再去讨教刚才突如其来的想法,对或不对。 细雨已经掐诀,掐得快不耐烦了。 她恼得很。 胳膊举了大半天,手指掐诀,掐到快抽筋。 怎的这团火,还没把那根红绳给烧完? 啪、啪、啪、啪……慢悠悠的,真废! 她刚才究竟摸出来个什么符? 符火威力这么弱……难道是空白符? 不对呀,怀里好像没有空白符。 难道是张平安符? 有可能。 呸,她为什么要把平安符放到最外面?为什么?!! 碎碎念中,细雨眼中慢悠悠的“啪、啪、啪、啪……”,知州大人及其他人眼中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终于行到尾声。 随着最后一声噼啪声响起,再无响声。 细雨精神一震,终于完了。 她两手猛地一合,口中念道:“绳消火熄!符火,灭!” 知州大人及围观百姓、还有躲在门后的钱府家丁、各府老爷,又开眼了,包括战战兢兢的钱老爷,脸色惨白的钱管家。 随着细雨一声令,半空中的符火,眨眼之间便从圆桌大小,缩到了指头肚大小。 指肚大小的火苗,晃了两晃,“哧”地一声,消失于无边夜色。 火光熄灭,钱府四周重归墨色。 细雨从腰间取出冰寒刺骨的玉葫芦。 葫芦又隐隐抖动起来。 黑暗中,众人就听细雨一个人的碎碎念。 “知道了知道了,你着什么急?” “什么,你被关了多少年?” “三十年?都关了三十年了,多等一刻钟都不行,你催什么催!” “没有我救你,你如今还被吊在四方八镇绳上呢,你再抖一下试试?” 细雨骂骂咧咧,收回了玉葫芦上刚刚加持的真力。 “行了,真力收回了,这破葫芦也镇不住你,自己出来吧!” 说罢,她随手一抛,将手中冰寒刺骨的玉葫芦,也抛至半空。 黑暗中,其他人是何神色,无人得知。 但钱府大门口,独自一人的钱老爷,已经慌得站不住脚。 斜倚着门柱,跌坐在地。 三十年? 为何那小贼不说十年,不说二十年,也不说四十年,偏偏说了三十年? 他为何说得那么准? 这小贼,究竟是何人? 难道……难道这小贼……真是为了三十年前那桩旧事,特意向他寻仇的? 可三十年前,那家人……那家人明明……明明死得干干净净,没留一个活口。 这事是他吩咐钱通亲自动的手。 钱通办得干净利索,他当时也在旁边,冷眼看着那一家人断气死绝,没留一个活口。 这小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钱老爷惊恐万分。 脸色惨白的钱管家也不遑多让。 从昏迷中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无边无寂的黑。 心里有鬼的钱管家,当即吓得惨叫。 结果劈头盖脸便被一只力大无比的鹅,用翅膀扇得他险些又晕过去。 重新趴回去的钱管家,避开了大白的翅膀拍打,却没避开大白的蹦、跳、踩! 直到长鞭破空,对他又踩又蹦的大鹅,才算安静下来。 接下来,符火自燃,火烧红绳,隐隐惊雷,连连爆炸……件件都在提醒钱管家,他的运气到头了。 当年,钱家七口死后,他日日夜夜不得安枕。 一闭眼,便是钱有生死不瞑目的那张脸。 夜里睡不好,没过多久,身强力壮的钱管家,便憔悴的不成样。 钱老爷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询问怎么回事。 听说他日夜被冤魂所扰,便带着他,去了几百里外香火颇盛的五山观,请了一尊镇鬼葫芦,并做了法事。 镇鬼葫芦没镇住钱有生,他们又去了第二次。 请回了那小道士口中的那条红绳——镇鬼索。 红绳不知如何处理的,他从道人手中接过时,镇鬼索已直接与玉葫芦合为一体。 当年给他镇鬼葫芦镇鬼索的道人,曾意味深长地告诫他:“此二物不可现于人前,现之必反噬其主!” 三十年来,他听了那道人的话,将二物时刻戴在身上,片刻不敢离身。 为此,他不娶亲,不生子,不要婢女和下人伺候。 小心谨慎了三十年,到头来,毁在一个来闹事的小道士身上。 钱管家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他便不掺和钱老爷纳妾的小事,将府中事项多移交给旁人,安安生生在自己屋里待着,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神情惊恐的钱管家,望着半空中,忽然发出幽幽蓝光的玉葫芦,身下一热,竟是吓得失了禁。 他完了! 钱有生要出来了,他完了! 第192章 一滴鬼泪 浓如墨色的黑暗中,蓦地出现一抹幽蓝。 难以抑制的惊呼声,再一次响起。 惊呼声中,那抹幽蓝倏然炸开。 被困于镇鬼葫芦三十年的钱有生,终于脱困而出。 出现在细雨眼前的钱有生,仍是死前凄惨模样。 脖颈间一道深深的淤痕,四肢血淋淋的,都有折断的痕迹。 从葫芦里飘出来后,鬼影还未开口说话,脖子忽地一折,整个脑袋向后翻了过去。 于是,细雨看到的便是,一个浑身血淋淋的无头人,脚离地三寸,飘在半空。 她歪着头,并没被葫中鬼的惨状吓到。 “你这脖子……颈骨被折断而死?” 细雨摸着下巴,问眼前之鬼。 钱有生正努力把脑袋掰回来。 听到熟悉的、把放他出来的那个声音,他才停下掰脑袋的动作,转了个身。 脑袋垂在背后,转过来才看清细雨长相。 看清后,钱有生吃了一惊。 他在葫芦里,其实也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听到有人喊小兄弟、小贼、小道士,个个称呼上都加了个小字。 他便猜到,放他出来之人,年岁不大,却没想到如此小。 和他稚子年龄差不多。 想到同样惨死的妻儿家小,倒垂的鬼眼里,渗出一滴鲜红如血的鬼泪,迅速朝下坠去。 鬼泪! 细雨眉眼一挑,喜笑颜开。 鬼泪可是好东西。 大白若是吃了它,不仅可夜视,还可见鬼。 她忙掐诀,无形真力逸出,化为手掌,接住了那滴还未落地的鬼泪。 红色鬼泪接触到真力,瞬间凝结成一粒晶莹剔透,呈泪滴状的红色珠子。 其他人只看到了悬于半空,发出幽幽蓝光的玉葫芦突然炸裂,却看不到从葫芦里出来的鬼影。 只听到那小道士,似在与人对话,还说什么……说什么脖子折断而死…… 嘶,不能细想不能细想,这细一琢磨,准保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连一直显得很淡定的知州大人,也趁着墨色浓黑,无人看得到他的举动,悄悄收回了背在身后的双手,改为双臂环胸。 如今乍见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红色珠子……一向淡定的知州大人也忍不住出声询问:“这珠子是何物?” 细雨没回头。 回头也看不见知州大人是何神色,不过听声音有点抖。 嘁,她还以为,这当官的真不怕呢。 细雨随口解释,“这是鬼泪。” 鬼泪?听名字就鬼气森森。 知州大人还好,围观的百姓惊呼连连。 细雨奇道,“咦,你能看到鬼泪?”她又问众人,“你们也能看到?” 知州大人的回答,显得很淡定。 “能看到,红色的,形如泪滴晶莹剔透,果然是……泪。” 那个鬼字,他含糊其辞,到底是略了过去。 围观百姓也纷纷出声。 “能看到。” “娘哎,好吓人……” “就是,突然冒出来一颗红色珠子。” “别说,到现在我那颗心呀,还在砰砰砰乱跳……” 有人自曝胆小,惹来众人嘲笑。 “瞧你这点出息,真怕还在这凑啥热闹,回家去吧。” 自曝胆小之人,苦着一张脸。 “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就是想回,也摸不着家门啊……” “说的也是……”在他旁边,是一胆大的汉子。 听声辩位,那胆小之人就在他的身边,索性摸黑,拍了拍胆小之人的肩。 夜太黑,摸的不准,摸到了脸。 胆小之人就感觉黑暗里,一个冰凉的手掌摸到了自己脸上,吓得一声惨叫。 “嗷——救,救命——救,救,救——” 这一声惨叫,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咋了,咋了这是?” 胆大之人也被吓了一跳。 “别叫,别叫,一会儿鞭子抽过来了!” “我!我是人!人!不是鬼!刚刚那是我的手,拍你肩摸错了地方,不是鬼在摸你!” 一番拼命解释,好歹把吓得半死的胆小之人,给劝好了。 胆大之人抹了把汗。 呼,险些他的心也跟着砰砰砰跳起来。 “瞧你这鼠胆,就这……还留下来看鬼?” “黑灯瞎火,你,你,你那手凉得跟啥似的,还摸,摸到我……我脸上,谁,谁不怕?”被拍之人抖着声反驳。 拍人之人爽快赔礼,“行,此事是我鲁莽,给你赔个不是。” 被拍之人惊惧也逐渐散去。 “算了,不过你突然拍我干什么?” “哎,拍你就是劝你,反正也回不去,在这老实待着吧。”拍他之人答道,“再说了,这里还有小道长。” “就凭小道长的一身本事,就算真有鬼,鬼也得在小道长面前服服贴贴!” 说着说着,他还扬声问起了细雨。 “小道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细雨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见他夸她厉害,心中高兴。 “对,有我在呢,你们不用怕!” 有人问,“小道长,若是那鬼要害我们呢?” 细雨反问,“你又没害他,你怕什么?” “万一呢?”又有人问。 “没有万一!” 细雨语气中带了点不耐。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只鬼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怕它干什么?” “都安静!再逼逼赖赖,小心我的鞭子!” 瞬间安静。 细雨满意地清清嗓子,喊大白和小纸过来。 “小纸,带着大白过来!“ “这有颗红珠子,让它吞了!” 第193章 大白吞泪 一滴鬼泪,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幽幽红光。 说不出的凄冷和诡异。 能看到鬼魂的,除了细雨,就是小纸了。 小纸的黑眼珠里,掺有师父的血。 虽说使不了符,用不了术,可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它也没被吓到。 一个纸灵一个鬼,谁也不用怕谁。 所以,对于鬼泪后面那个鬼气森森的冤鬼,小纸没啥感觉。 听到细雨让它带着大白过去,小纸招呼大白。 “大白,过去吧。” 既然细雨让大白吃那粒红珠子,那肯定珠子对大白是有用的。 小纸,小纸当然不嫉妒。 它不吃醋,真的,毕竟它什么都不能吃,哼! 以大白的视力,一片漆黑中的微弱红光,它当然是看不到了。 现在的大白,确确实实是只瞎子。 大白在原地打转。 小纸这次做好了准备,坐得稳稳当当。 “哎呀,大白,你走偏了,往左往左……” 西行路上,细雨跟一个赶驴车的老汉学了几手赶驴的技巧,小纸这会儿也活学活用。 它把大白当驴赶。 拍拍大白的左边脑袋,“这边是左,往左走……” 一声嘹亮的鹅叫,大白朝左边转了向。 走了几步,小纸又拍右边,“偏了又偏了,再往右一点点……” 充满怒气的“嘎嘎”声,大白向右偏了一点点。 “这下对了,一直往前走,哎哎哎,大白,直走你都不会吗?又偏了……” “嘎!!” “哎呀大白,你不要生气嘛,”小纸仍细声细气,“太黑你又看不见,我在给你指方向嘛……” “嘎!!” 嘛个头!该死的瘸纸,下次别想再骑它脑袋上!也别想让它再带着飞! 它只是夜盲,不是傻! 瘸纸这语气,这调调,分明是在模仿细雨指挥那头蠢驴调方向。 瘸纸拿它当蠢驴?哼! “嘎!!” “嘎嘎嘎,嘎个屁!”黑暗里,传来细雨不耐烦的催促,“大白,你赶紧的别磨蹭,快点过来!” 就算看不见,距离又没变! 就那几步路,蠢鹅能走多久? 她用真力一直托着鬼泪,就算不觉得累,她也不想浪费自己的真力。 鬼泪之所以稀少,在于它得之不易,且毛病甚多。 得之不易,是说鬼泪形成殊为不易。 并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当鬼,想当鬼,也得有机缘。 要么是横死之人,死前怨气冲天,无法消散,魂魄化为鬼——镇鬼葫芦里的钱有生,便是这一种。 要么是埋骨之地极阴无阳,时日久了,阴气侵蚀,阴身化为鬼——这种俗称鬼修,更为罕见。 不管是横死之鬼,还是鬼修,想让它们哭,都不容易。 一滴鬼泪,十年鬼力。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流出一滴鬼泪,要消耗流泪之鬼的十年鬼力。 流十滴就是百年鬼力……流百滴就是千年鬼力……千年?一百滴?太不划算了! 就因为不划算,所以,鬼是不哭的。 若是碰到个流出鬼泪的,那就是撞大运了——哈哈,她运气一向很好! 细雨得意洋洋。 得之不易说完了,就可以说说鬼泪的毛病甚多。 一滴鬼泪,十年鬼力。 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即是,若有只鬼撞大运,碰到了另一只鬼在哭,他把鬼泪给抢过来了,吞了,那这只鬼瞬间多十年鬼力。 流泪的那只鬼,消耗自身鬼力,为别的鬼增加鬼力,真可称为鬼界大善人! 啧啧啧,和钱大善人一个称号哦。 那自己流的鬼泪自己吞,这边消那边加,行不行? 当然不行! 想作弊,老天也不允许呀。 自己流出的鬼泪,对自己无用——就是这么公平。 当然,也有不公平的——也是细雨为何一直用真力托着鬼泪的原因。 鬼泪,别的鬼物能碰,妖物能碰,灵物能碰,邪物能碰,唯有修道之人,不能碰。 触之即消散。 哼,细雨撇撇嘴。 鬼的玩意,谁稀罕碰? 要不是看鬼泪对大白有点用,她才不会浪费真力接住。 直接让它落在地上好了,直接归于天地。 大白在小纸的指挥下,终于到了近前。 到了近前,大白的小黑豆眼终于起到点作用,它看到隐隐绰绰的红点了。 “大白,吞掉它!”细雨听声辨位,知道大白走近了,出声命令。 大白听话,张嘴将红点一口吞下。 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黑暗中的幽幽红珠,突然就不见了。 虽然从小道长的对话中能听出来,是小道长养的鹅吞掉了那珠子……可,还是感觉挺瘆人的。 话说回来,小道长养的那只鹅,虽说比寻常鹅大了点,可它吞了鬼流出的眼泪,真没事? 答案是,有事。 有一说一,大白虽然蠢了点,但有时候还真听话。 细雨让它吞什么,它就吞什么。 就算是之前因为吞了妖丹,差点在昏迷中僵死过去,大白对细雨的信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红点一吞入腹中,大白就觉得腹中一阵刺骨冰寒。 冷冷冷冷冷……一只大白鹅,打起摆子来。 “大白?”坐在鹅脑袋上的小纸感觉到了,“大白你怎么了?” “它怎么了?”太黑,细雨也看不见,她问小纸。 “大白打摆子了。” 细雨一听就明白了。 蠢鹅,这是鬼泪,当然寒凉刺骨。 用妖力裹着,把鬼泪化开,化为己有啊,真笨! 自己养的笨鹅自己教。 细雨向前走两步,摸索到了大白,摸着它的脑袋,顺手拎走了小纸。 “用妖力裹着,把鬼泪化开,快!” 围观人群:什么力?小道长刚才说的……是什么力?听错了吧。 大白依言,渐渐的摆子停下了。 细雨不怀好意地笑了。 “大白,别说我不疼你,这鬼泪可是好东西,吞了它……”她蓦地后退两步,又左跨一步,“你就不怕黑了哦,还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好东西!”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夹杂着大白惊慌失措的嘎嘎声。 它吓死了,吓死了。 任谁一扭头,看到一个蓝幽幽飘浮的身子,再一抬头……漂浮的鬼影脑袋掉了。 那耷拉下来的脑袋上,一双血红的双眼,还在幽幽盯着它…… 大白没嘎嘣倒地,只因它是妖。 坏蛋细雨,她怎么那么坏! 它喜欢当瞎子,它不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好东西! 坏人,她坏死了! 黑暗中,一只鹅惊慌失措,吓到鹅的钱有生,不知所措…… 第194章 报不报仇? 细雨快笑死了。 鬼泪对大白有用,可代价就是——大白这怂鹅,能看见鬼了。 她让大白吞鬼泪,就想到了这一幕,果然没让她失望。 啧啧啧,这笨鹅竟然怕鬼,说出去谁信? 要晓得,它可是鹅妖啊! 鹅妖! 它是只妖! 为何她这么厉害,她养的鹅……却这么废? 还有小纸,其实也没啥用。 顶着个灵的名头,不会飞、不会术、连修炼都不行。 隔一段时间,还需要她重新给它画眼、画嘴、画五官。 难道……就是因为她太厉害,所以为了平衡,她身边跟着的大白、小纸……都不能太厉害? 咦,这是个问题,值得思考。 细雨摸着下巴,走神了。 小纸从细雨衣襟里探出脑袋——刚刚它被塞回到衣襟里,这会儿自己又爬出来了。 “大白,吞了鬼泪后,你能看见了吗?” 一语点醒疯跑鹅。 大白停下脚,眨眨眼,左右转动脑袋,这才发现——它果然能看见了! 这个看见,不是像白日那么清晰,视野里仍是一片黑。 不过,在这片黑里,它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人影,还有周遭的树木、房屋,还有脚下踩的青石板…… 一不小心又瞄到了幽蓝鬼影,大白再次炸毛。 炸了毛后,大白发现那只鬼似乎也瑟缩了一下。 咦? 鬼怕它? “嘎!” 大白冲鬼影凶狠地叫了一声。 叫声高亢嘹亮,有刀戈之鸣,杀气颇重。 被鹅妖恐吓的钱有生:…… 吞了他的鬼泪,还对他杀气腾腾……天理何在? 钱有生觉得自己很倒霉。 当人时倒霉,当了鬼也倒霉。 三十年前识人不明,误交歹友,结果害了一家人性命。 家产被夺,家人被害,他怨气不散,死后化鬼。 当了鬼才发现,想报仇也不是易事。 他碰不到杀人凶手。 钱有生是新鬼,鬼力低微。 一时无计可施,他只能想到个笨法子——夜夜入梦,以凄惨鬼相吓人。 有点用,用处不大。 仇人还没被他活活吓死,他便被一个有点本事的道士,封进了镇鬼葫芦里。 被封后,他怨气更大,日日在葫芦里横冲直撞。 功夫不负苦心鬼。 一日又一日的撞击,他终于能移动玉葫芦了。 玉葫芦从供台高处跌落到地上。 若不是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那一日,玉葫芦便会摔成碎片。 碎了,他也就脱困了。 一个地毯,令他功亏一篑。 再后来,玉葫芦上多了个红绳。 他不知红绳是何物,可他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一封便是三十年。 三十年里,他在玉葫芦里,看着害了他全家的凶手,生意越做越大,铺桥修路,施粥开药馆,被人称为大善人。 他在玉葫芦里,恨得咬牙切齿。 什么大善人? 明明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大恶人!大恶人!! 恨意,支撑着他,撑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他没有忘却一分一毫、 三十年,他还牢牢记得,害了他!害了他全家!夺走他家产的杀人凶手是谁!幕后真凶又是谁! 钱佑宗! 钱通! 一个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一个是打小服侍富家公子的贴身小厮。 一个心胸狭窄,见财起意。 一个心狠手辣,真敢动手。 他们两个都该死!都该死!!! 无尽的怒气及怨气,令刚失去十年鬼力,鬼影缩小一圈的钱有生,身形猛地爆涨。 正吓鬼的大白:“嘎?” 怎么回事?这鬼怎么又变大了? 胆小的大白,掉头就朝细雨奔去。 细雨虽爱使坏,喜欢故意吓它……可关键时候,她真靠得住。 懂得找靠山、抱大腿的大白,觉得它一点都不笨。 它且聪明着呢。 细雨被大白撞过来的那一下,撞回了神。 一回神便看到眼前鬼影鬼力失控,处于溃散边缘。 “钱有生?” 细雨顾不得多说,急急掐诀。 手诀翻飞,一个清心诀朝溃散的鬼影,飞了过去。 鬼物无心,清心诀对鬼物用处不大,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细雨十指翻飞。 清心、定神、养魂……各种法诀朝钱有生鬼影上飞。 不知是哪个法诀生了效,又或是钱有生理智回笼,失控的鬼力终于又稳了下来。 细雨挑挑眉,看着眼前因鬼力失控,而更显鬼力萎靡的钱有生。 “当个鬼都窝窝囊囊的,你以前当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很窝囊?” 这可不是她嘴毒。 她是真的很疑惑,钱有生在想什么。 明明有着血海深仇,那怨气浓得她想捂鼻子。 仇恨支撑着他,在四方八镇结编的红绳及镇鬼葫芦的双重封印里,硬生生扛了三十年。 好不容易脱了困,不说先去报仇,莫名其妙先落了一滴鬼泪。 啧啧啧,一滴鬼泪,十年鬼力。 这等于是钱有生什么都没做呢,先少了十年鬼力……可真大方,要知道,他拢共也不过三十年鬼力。 啧啧啧,真真脑子有坑。 细雨摇摇头。 虽然这滴鬼泪最终便宜了她……不对,便宜了大白……但一码归一码,这并不影响细雨鄙夷脑子有坑的钱有生。 损失了十年鬼力就算了,二十年也够用了,去报仇! 结果,她就是走个神的功夫,这家伙,又莫名其妙鬼力失控了…… 就算她及时出手,帮了他一把,可剩下的鬼力……嗯,不足二十年。 还好还好,这次鬼力损失得不算太多。 报仇的话,还够用。 细雨疑惑地看着仍飘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钱有生。 还不去报仇?他傻飘在原地,干啥呢? 她也没拦着他呀。 其他人也看不见他,更没人拦他。 他犹豫啥呢? 换作是她,脱困第一时间,她就先冲过去,给仇人来一个鬼手掏心! 虽不能把真的心掏出来,可被鬼气浸染过的心……嘿嘿,命硬的拖三天,命轻的当场身亡! 这样多爽快!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恩怨分明,干脆利落,才不枉白当鬼一遭嘛。 见钱有生还不动,细雨皱了皱眉。 “哎,你这只鬼,你到底报不报仇了?” 第195章 禁锢之术 钱有生鬼影一震。 “报仇?我当然想要报仇!” 细雨挑眉,“那你就去啊。” 飘忽的鬼影晃了晃。 钱有生不吱声了。 “到底怎么回事?说!”细雨不耐烦了,斥道。 钱有生的鬼影飘忽,忽地又转了回来——脑袋朝后,正面朝前,半空中给细雨跪了下来。 他不敢再落泪,声音却悲愤莫名。 “道长容禀,不是我不去报仇,而是……而是我被定于原地,根本动不了!” 细雨诧异。 “什么?定在原地?” 钱有生的无头鬼影晃了晃。 “是,我不敢欺骗小道长。不知当年封我之人,到底做了什么手脚,玉葫芦破裂之时,我就感觉一股吸力将我牢牢缚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细雨已经走了过去,绕着鬼影转了两圈。 钱有生的鬼影飘在半空,根本看不出他动弹不得。 细雨没怀疑一只鬼会骗自己,因为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好处。 果然云游四方有好处,遇到的新鲜事就是多。 把鬼缚于原地,动弹不得……师父可没讲过这个。 细雨琢磨了一会儿,就想明白了。 当年,做了亏心事的钱府两人组,去寻道士封印鬼物。 也算他们运气好,果真寻了个有点本事的道士。 那道士为了封住钱有生,一共施展了三种本事。 摆在明处的,一个镇鬼葫芦,一个四方八镇结编的红绳。 还有一个,则是红绳和葫芦皆被破后,专门针对葫中逃出之鬼的禁锢之术。 对,细雨把钱有生被定在当地的法术,称为禁锢之术。 不管那道士是如何施的术,这种术法本质就是一种禁锢——让葫中之鬼困于原地的禁锢。 这其中,还夹杂着复杂又阴暗的人心算计。 从封印中逃出的鬼,多怨气冲天,破困后,就要直冲仇人报仇。 可若是这鬼突然发现……它动不了呢? 当人时就窝囊的钱有生,当鬼后也没果断几分,就这,他还是被气得鬼力失控,差点溃散…… 换作旁人……不,旁鬼呢? 恐怕就真的中了算计,鬼力失控,直至鬼身溃散。 细雨眯起眼。 哼,还是她明察秋毫,一眼看穿! 她果然是厉害的! 细雨晃晃头,把自己一开始并没看出钱有生被禁锢之事抛至脑后,又开始夸自己。 一日三夸自身,善之又善矣。 至于那个道士……已入歧途,是个邪道。 术法本无正邪,也无对错。 可施术之人分。 若施术之人不分是非对错,不分善恶,就是在害人! 邪道?她还没遇到过邪道。 事情已过去三十年,不知那邪道可还活着。 若是活着……她宁愿晚点回山上,也要去和邪道讨教讨教。 回头打听打听。 将此事放下,细雨转到了钱有生背后——有脑袋那一面。 钱有生鬼眼里满含期待:“道长……” 细雨清清嗓子,“办法嘛,我有一个!世间百般算计,千种筹谋,都敌不过一力降十会!” “谁拳头大,谁术法强,谁就说了算!” 她肯定比那邪道厉害。 邪不胜正嘛。 钱有生已经连连点头,“道长说得对。” 只要让他脱困,让他能报仇,他什么都听这小道士的。 细雨摸摸下巴。 “我有办法让你脱困,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能报仇,可代价是报完仇,你的鬼体就消散了,你愿不愿?” 见钱有生迷茫,她解释道。 “你中的术法,我暂时不知是何种。不知是何种术法,便无法对应解术。但是,有一种办法,可以让你无视禁锢,自由活动。” “代价便是……方才小道长说的那个?”钱有生问。 “对。” 细雨没瞒他。 “什么法子?”钱有生没有犹豫。 细雨盯着他看了一瞬,手一挥,布下一个真力结界。 “我用术法,把你强塞进你一个仇人身体里……” 到那时,那个仇人的身体,便是由钱有生来操控。 当了三十年的鬼,再有她的术法助力,他总不至于被个活人魂魄制服。 到那时,钱有生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可以当众说出当年的恶行。 可以借着恶人的手,让他们自相残杀。 代价就是她刚才说的,鬼物强行侵入活人身体,为玄门大忌。 钱有生当不了鬼,甚至化为乌有都做不到。 他要接受数百年的惩罚。 化为风,化为雨,化为天上的云,化为地上的露…… 或者是路边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或者是田间被一锄头铲断根的杂草…… 总之,世间万物,他化成什么都有可能。 数百年之后,若是幸运,钱有生或许有重入轮回的那一日…… 围观之人,忽然发现,四周安静了。 原本时不时传过来的一声鹅叫,还有小道长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又黑又静,众人心里又开始毛毛的。 就连知州大人,也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细雨道长?” 无人回应。 没人敢妄动。 过了片刻,又或是过了一瞬,声音突然又灌入耳中。 “就是这个办法,你可愿意?” “愿意,只要能手刃仇人,我什么都愿意!”钱有生咬牙切齿答道。 他本就对当鬼没兴趣。 若不是有刻苦仇恨压着他,他也许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随着家人,一同投胎转世了。 如今小道长说,按他的法子,他无法再当鬼,要化为风雨云露,在人间磨砺数百年。 数百年后,有机缘,他才有机会重新投入轮回。 重入轮回,也不一定再当人。 当一头牛,每日农耕在田间地头,挺好。 当只飞鸟,衔枝筑巢,每日早出晚归,叽叽喳喳,也挺好。 若能当条游鱼,在山间小溪中自由畅游,更是再好不过。 甚至当只大白鹅……道长养的那只鹅,叫声嘹亮,啄人时也凶狠无比,怂时有人可依靠…… 比他做人时,还显自在。 细雨沉默一瞬,点头。 “好,我助你!” 第196章 经脉之下 钱通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双眼紧闭,几乎是屏着呼吸,直至憋不住了才极轻极轻,快速换一口气,又再次憋气。 身子底下,湿漉漉一大片。 趴在湿窝上肯定是不舒服的,可钱通不敢动。 他怕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让那鬼物听到。 虽然那老道士说,人变成鬼后,不是靠眼睛看,而是靠鼻子闻。 人身上有人味,人味就是通过一呼一吸,传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人味散不出去,钱有生那蠢货……当人时蠢,当了鬼也精明不到哪去,他肯定找不到他。 况且,连老天也助他。 周遭闲杂人等不少,呼吸粗重,交杂在一起。 有那些人在,钱有生想在这许多呼吸声中辨识出自己,更是难上加难。 那老道士说了,若是不慎红绳断裂、玉葫芦碎开,里头镇的鬼还在……那就让他按这办法撑过去。 要撑多久那老道士没说。 只意味深长告诉他:“信士若是想活命,那就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他急得扯着道士衣角,不让他走。 “道长,道长还请多说几句!我当然想活……敢问道长,我要撑到什么时候,才知道撑过去了?” “天机不可泄露!”那道士拨开他的手,“时候到了,你自然知晓。” 老道长飘然离去。 他把这几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撑过去了吗? 钱通闭着眼,憋着气,支着耳朵听黑暗里传出的细碎动静。 已经过去多久了? 他换了几口气? 正在回忆换气次数,忽觉脚边有异。 一个冰凉的、细细的、像蛇一样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脚脖子。 钱通顿觉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屏住的呼吸瞬间失效,呼吸变得又急又促。 有蛇? 那蛇灵活异常,爬上他的脚脖子后,顺着脚脖子绕了两圈,将他的脚脖紧紧缠住。 钱通猛然回过神。 不对,不是蛇,是鞭子。 是那小贼的长鞭! 钱通心下一沉。 漆黑一片,那小贼悄无声息地把鞭子缠在他身上……他想干什么?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料。 怕什么来什么,钱通听到那小贼在问,“大白,好了吗?”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鹅叫。 “嘎!” “好大白,吞了鬼泪后,你果然变厉害了!” “嘎嘎!” 身侧的鹅,叫声嘹亮,还忽扇起翅膀。 钱通感觉到鹅翅拂在他背上,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行了,大白你站远些。” 鹅翅膀离开了。 随后一股大力袭来,鞭子被扯动,钱通被缠住脚脖,一并被带着甩了起来。 “啊——” 他终于控制不住,一声惨叫。 “扑通!” 一声闷响,钱通重重地摔了下来。 整个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一只脚伸过来,踩在钱通的背上。 “咦?什么味?” 细雨抽抽鼻子,问道。 飘着的钱有生也鼻翼抽动,“闻着……像是尿骚味。” 尿骚味?哈哈哈,钱大管家竟然吓尿了! 细雨一脸嫌弃地收回脚,在青石板上蹭了又蹭。 人,她是不想踩了,更不想碰。 细雨看向钱有生。 “人,已经给你弄过来了。” “你准备好了吗?” 钱通,是钱有生选定的上身之人。 为什么选钱通,细雨没问,也不关心。 要上谁的身,要如何报仇,归根究底,是钱有生自己的事。 本就不关她的事。 她无非是看在那滴鬼泪的份上,且钱有生确实有冤情,善心发作,助他一助。 日行一善,师父会夸她的。 一脚将还在呻吟的钱通踢到钱有生脚下,细雨换了个地方,盘膝而坐,双手呈掌,对着钱有生的鬼魂。 无形真力自掌心喷薄而出,将钱有生的鬼影裹在其中。 鬼影被道家真力包裹,吓得瑟缩发抖。 “你抖个屁呀,缩什么缩!” 细雨看个正着,气得骂鬼。 “要不是看在你那滴鬼泪的份上,我才不会浪费我的真力。” 一滴鬼泪,换一层真力护身——这只窝囊鬼,赚大发了! “缩个鬼啊缩,赶紧进去!” 真力瞬间化成巨掌,压着钱有生,将他压向钱通的身体。 这回不用钱有生说,细雨也感觉到了那股阻力。 她要送钱有生的鬼魂进入钱通身体。 另有一股力量,却扯着钱有生的鬼魂,让他无法动弹。 这股力量,在与她对抗? 哼! 细雨脸一沉,真力涌出更多。 真力化为的无形巨掌渐渐缩小,却愈发显得凝实。 待真力化成的手掌,凝实到和她真正手掌大小差不多时…… 细雨一咬牙,双掌猛地向下一按—— “给老子进去!” 真力化成的手掌也同时按在了钱有生的鬼影上。 嗖的一声,钱有生被按进了钱通的身体。 原本还在呻吟的钱通,瞬间没了动静。 细雨还盘坐在地上,没像往前一样,一跃而起。 小纸抬起脑袋,担心地问:“细雨,你怎么样?” 方才它待在细雨衣襟里,看得很清楚,细雨这次和人斗法,几乎拼尽全力。 细雨缓缓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向四周。 幽蓝色鬼影已经没了踪迹。 哈哈哈哈哈……她赢了! “小纸,我赢了!”细雨顿时喜笑颜开。 什么邪道,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成了她手下败将! 黑暗中的小纸:…… 白担心了。 黑暗中,小纸没看见,收起笑容的细雨,眼底冒出疑惑。 方才,她全身真力涌出,与那邪道的禁锢之术对抗。 真力险些耗尽,却也因此,让她发现了身体里的异常之处。 经脉之下,似乎还有一层,且是被封印状态。 经脉之下会是什么? 细雨摇摇头,她也不知啊。 咦,不对,她天生能抽取妖力……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此事,师父知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吧,师父把她养大的嘛。 说不准就是师父封的。 咦,师父比她想的还要厉害。 不过,他到底封的是什么啊?为什么一点口风都不漏。 啧啧啧,臭老头瞒了她好多事啊。 等回到出云观,她一定要好好逼问一番。 若臭老头还是瞒着不肯说……那她就,就,就拔光他的胡子! 让他瞒!哼! 小纸仍在喋喋不休,“细雨,你太拼了!万一你真力耗完了,那怎么办?” “师父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失去自保之力,你忘了?” 黑暗中,细雨感应了一下体内真力——真力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她从地上爬起来,打断了小纸的啰嗦。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 “我又没输,我赢了!” “再多说一句,以后不帮你画嘴……” 小纸:…… 哼! 第197章 耳听为虚 趴在地上的钱通,身体忽然动了动。 钱有生制住钱通体内魂魄后,掌握了这个躯体。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钱有生激动不已。 他能动了。 小道长的术法胜过了那坏道人的术法……他能动了! 伏在地上,钱有生又呜呜哭起来。 死了三十年。 关在一个玉葫芦里三十年。 他连路……都不会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 幽幽咽咽的哭声,令细雨翻了个白眼。 虽说钱有生抢了钱通的身体,不会流出鬼泪,对他鬼力无害,可……他哭得真的太难听了! “钱有生!闭嘴!” 哭声一静。 过了片刻,传来了钱有生的声音:“道长,我,我能动了!” 细雨很淡定:“我知道。当你进到钱通身体里时,那禁锢之术就对你失效了!” “道长,多谢道长!” 钱有生摸索着爬起来,向细雨跪下磕头。 细雨没避让,站着不动,受了钱有生三个响头。 “好了,办你的事去吧!” “是!” 钱有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尝试着找回脚踏实地,能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感觉。 “细雨小道长,你做了什么?” 知州大人一直沉默,直到听到有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远去,才开口询问。 “我什么也没做。” 细雨睁着眼说瞎话。 反正四周漆黑一片,他们谁也看不见。 她!什!么!也!没!做! 知州大人被噎了一下,又劝道:“细雨道长,在下认为,玄术是用来庇佑百姓、天下苍生的……” “对呀,”细雨点点头,“你觉得很对。” “那……”知州大人沉吟一瞬,将话讲了出来,“黑暗中,在下虽无法视物,但在下耳力还不错,明明听到细雨道长你说……” 细雨打断他。 “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知州大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仍旧温和。 “细雨道长,在下分明听到,你……” “停!”细雨打断他,“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是你听错了。” “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细雨绞尽脑汁,回忆说书先生说过的一个词,“眼什么,耳什么?” 眼?耳? 略一思忖,饱读群书的知州大人便有了答案。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对!”细雨一拍巴掌,清脆响亮,“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果然是读书人,就是会掉书袋子。” 被夸的知州大人,并不如何喜悦。 他觉得,小道士说的那句话里,并没有夸他的意思。 果然,细雨继续道:“书上不是都告诉你了,耳朵听到的是假的,眼睛看见的才是真的!” 她啧啧有声,“到处黑咕隆咚,敢问知州大人看见了什么?” 知州大人再次被噎住。 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浓如墨色的黑无边无际,裹在周身。 ”细雨道长……” “你这个当官的可真烦!”细雨有些不耐,“要知道,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见了,就更有可能是假的。” “你揪着你的耳听不放,想干什么?” “难道你的耳听……比别人强?” 小道士突然变得如此不客气,知州大人再次噎住。 侍卫都被打发走了,他身边无人。 心念一转,知州大人选择退一步。 “细雨道长误会了,在下只是……只是想说,细雨道长刚才关于眼见、耳听的见解,十分有理。” 有没有理,用得着他说? 细雨哼了一声。 “知州大人,你想说什么,我明白。我误没误会,你明白。” “你若是看我年纪小,把我当孩子糊弄……哼,那就看看吃亏的会是谁!” 被威胁的知州大人:…… “还有,你说玄术是庇佑百姓,天下苍生的……”细雨又道,“知州大人,难道你的玄术里,只有‘活人’……才算苍生?” 知州大人被问得,浑身一震。 细雨并未停止。 她言辞如刀,咄咄逼人。 “世间的花草树木、飞鸟虫鱼……天下苍生,世间万物,只因它们不是人,便不值得庇护?” “在下……”知州大人被问得颇为狼狈,不由得想开口,为自己辩解。 细雨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知州大人,你还是想明白我方才问的问题,再回答吧。” 两人一时静默。 黑暗中,已经传来了哀叫求饶的动静。 “救命……救……你是钱通?” “钱通!你,你在做什么?啊……钱通……你放开……放开……” 阴森森的声音,贴在钱老爷耳边。 “钱佑宗!关了我三十年,我还是出来了!” “血债血偿!” “你还我妻儿性命!!!” 漆黑一片里,鬼气森森的声音……钱老爷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喊救命。 “啊——啊——” “救命——救命——” 脖子被条粗壮的胳膊卡住,钱老爷吓得双腿直蹬。 当年,当年…… 钱通就是站在醉倒的钱有生背后,用胳膊夹住了钱有生的脖子——“咔嚓”那么一扭! 钱有生的脖子便断掉了。 这是钱有生回来报仇了! 他回来报仇了! 危急关头,钱老爷想起在场有位小道士。 病急乱投医。 钱老爷也顾不得和那小道士有嫌隙,当即大声呼救。 “小道长救命……救命……” “我有银子……” “小道长,我有银子…… ” “我给你好多好多银子……求小道长救救我,快救救我……” 顾不上脸面的钱老爷,已是涕泪交加。 他怕了。 年纪越大,他越怕死。 脖子里卡的胳膊越来越紧,钱老爷觉得喘不上气。 他拼命抓住钱通的胳膊,想把他往下拉。 却无济于事。 钱通这小子,打小就比他长得壮,比他长得高……老了老了,仍有一副强壮的身板。 钱老爷绝望不已。 他声音被卡得断断续续。 “钱……钱有生……你……你放……放过我……放过我吧……” 身后之人声音仍鬼气森森,像钱通,更像钱有生。 “放过你?” “那当年,你为何不放过我?!不放过我的家人?!” 钱有生怒气上涌,手下一个用力—— “咔嚓”一声! 刚刚还在他手下挣扎的人,瞬间没了声息。 死,死了?这就死了?哈哈哈,钱佑宗死了! 他,他做到了! 钱有生跌跌撞撞站了起来,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扑通一声,黑暗中有人跪下。 “小道长,我,我做到了……我为我娘子、孩儿、家仆报仇了……” 第198章 灭门血案 细雨没出声。 听着黑暗里传来的咚咚磕头声。 钱有生……这是有事求她? “小道长……” 果然,黑暗里,传来了钱有生略显鬼气的声音。 “别光小道长、小道长的,有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细雨没一口答应。 她可没那么傻。 帮他解开禁锢之术,助他进入钱通身体,她帮得已经够了。 一滴鬼泪,已经抵消。 再想让她帮忙,得看她乐不乐意。 黑暗里,钱有生仍磕头不止。 “小道长,我想……我想求小道长点亮灯盏……” 他抬起头,额头上青乌一片。 细雨诧异。 点灯? 她一挥手,又布下结界。 “我听闻,鬼怕人间灯火,你真的要点灯?” 钱有生鬼气森森的声音中,透出抹坚定。 “真的!” “小道长,事已至此,等我报了仇……我还用怕什么人间灯火吗?” 一语惊醒迷糊人。 细雨响指一弹。 好吧,是她一时没转过弯。 确实,事了之后,钱有生便要归于世间,化为万物……他确实不用再怕一盏小小的人间灯火。 不过…… “你报你的仇便是,黑暗又不影响你视物。点不点灯,对你又没用……你想做什么?” 钱有生道:“方才我一时激愤,杀了钱佑宗!” 这个她知道,不用说了。 细雨淡淡嗯了一声。 “可他死了之后,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我才觉得,我杀得太快了!” 什么意思?细雨挑眉。 “我,我应该把当年钱佑宗,还有钱通,是如何见财起意,图财害命一事,告诉冕州城百姓!!” 他不能让钱佑宗死了,还顶着个钱大善人的名头。 他要把这老淫贼、老畜生的真面目,揭露于世人之前! 他们钱家,一家七口,冤魂七个。 他,他的妻子,他的两个稚子,他妻子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有家中买来做饭的仆妇,一个洒扫的小丫环…… 七口人,七条人命! 钱佑宗那老淫贼! 当年他的妻子身怀有孕,他……他竟然……竟然连个孕妇都不放过! 将她欺侮之后,命令钱通将利刃……刺进了她的肚子! 他恨! 他好恨! 还有家中洒扫的小丫鬟,当年她才十一岁,若不是被他家买回来,也不至于枉送了性命…… 钱有生哽咽到说不下去。 细雨恍然。 方才见他报仇如此爽快,她还以为……他不想将三十年旧事说出来呢。 原来只是一时激愤,没顾上。 这会儿也不晚。 正巧,他仇人有两个,借钱通之口说出当年罪行……也行。 细雨应下了钱有生的请求。 “好!” 忽然之间,又听不到细雨小道长的声音,知州大人忍不住摇头,无声一叹。 这莫非就是……道家典籍中所记载的,能隔绝声音气息的结界? 知州大人不由苦笑。 眼见……漆黑一片,如何眼见? 耳听……结界隔音,何来耳听? 道家玄术如此玄妙,如他,在见识到细雨小道长的本事之后,也忍不住起了向往之心。 也怪不得京中的皇上……沉迷道术,尊崇国师。 消失的声音突然又出现。 不仅声音出现,黑暗之中,突然冒起一簇跳跃的火苗。 细雨举着火折子,迈步向地上的灯笼骨架走去。 很快,四盏灯笼便全部点亮。 重新罩上灯笼罩,细雨将灯笼提远了点。 无他,地上一滩可疑的湿漉漉,她嫌弃。 “烛火已经点亮,钱有生,你有话,便说吧。” 细雨挑了块干净的红毯,盘膝坐下。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今晚说的话,会入冕州城百姓梦中!” 在场的,现场听。 不在场的,梦中听。 一样的。 钱有生惊喜莫名,又连连磕头。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围观众人久处黑暗,乍见火光,一个个的都不适应。 等适应后,就发现……钱府管家在朝着小道长磕头。 咦?钱管家后头躺着的……躺着个人?! 围观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小道长,那,那躺着的是谁呀?” “瞅着像钱老爷。” “钱老爷到底怎么了?这,这,这……难道真的是冤鬼索命?” 嗡嗡声更响。 细雨眉目清淡。 身后的议论各种各样,可如知州大人猜出,发生了何事的,还真没几人。 世上真是愚人多,聪明人少。 自以为聪明,其实很愚的也不少。 细雨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单独站在一侧的知州大人,眉目清淡地催促钱有生。 “别磨叽,赶紧的。” 她又对知州大人道:“当官的,这里有个冤鬼,要向你讲述三十年前一桩旧案……” “……灭门血案!” 四字一出,围观百姓顿时又嗡嗡起来。 娘哎,他们听到了什么? 灭门血案? 莫非……跟钱大善人有关? 知州大人向灯光处靠近几步,目光沉沉地望着跪在钱府大门口,挪了个方向,正朝他叩首的男人。 只不知,这男人是钱府管家……还是体内另有他魂? 那男人向他磕了三个头,慢慢抬起头。 一双眼,是红色的。 “知州大人,我不是钱通!” “草民生前也姓钱,名唤钱有生,当年……” 第199章 旧时牵扯 说起来,钱有生和钱佑宗之间,还有些渊源。 钱有生的亲爹,七岁时被人牙子卖入钱家。 因年岁和钱家少爷相仿,很幸运地被挑中,当了钱府少爷的小厮。 连姓氏,也改姓了钱。 跟在少爷身边,虽说少爷脾气大,但好处也不少。 少爷读书的时候,钱有生亲爹便躲在窗外,跟着偷学。 少爷练字,他自告奋勇帮着磨墨,边磨边偷看。 练字用废的纸,他偷偷把白纸裁下来,攒起来。还有少爷用秃的毛笔、用了一半的墨条,摔了一角的砚台…… 这些他都不嫌弃。 少爷被罚抄书,发脾气不肯抄,他终于逮到了光明正大练字的机会。 “少爷,奴才帮你抄……” 钱佑宗亲爹狐疑地瞪着自己的小厮。 “你?你个奴才,你会什么?” “少爷,”钱有生亲爹不放弃,“少爷有难,奴才当为少爷分忧解劳。” “不就是抄书嘛,奴才抄一个,少爷先看看?” “成,那你抄一个。” 后来,抄书就成了钱有生亲爹的活。 功夫不负苦心人。 钱有生亲爹,作为一个奴仆,不仅识字,还写得一笔好字。 日子渐渐过去。 钱有生亲爹,从少爷的小厮,当到了少爷的随从。 少爷走哪都带着他。 钱府其他下人见了他,也唤他一声哥。 可这日子算好吗?钱有生亲爹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想过的日子,并不是这样的。 ******* 钱家,是以染坊起家。 钱佑宗亲爹的亲爹——他亲爷爷——某次外出采买白布,路遇劫匪。 白布被抢,人也没了。 钱家一下子风雨飘摇。 钱佑宗的亲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接手的自家染坊。 作为随从,钱有生的亲爹,也跟在少爷身边,整日泡在染坊。 这一泡不得了,钱有生亲爹,竟然有调制染料的天赋。 经他调出来的染料,染出来的布,色彩艳丽,遇水不褪色。 这就很难得。 钱家染坊很快便转危为安,其中大功臣,当之无愧,是钱有生的亲爹。 钱有生的亲爹,再次摇身一变,从随从当上了染坊管事。 不过,他的身契,还在钱佑宗亲爹手里捏着。 钱有生亲爹倒也没表现出想赎身的意图,老老实实当管事,调制染料,为钱家染坊劳心劳力。 谁也说不出,他一句不好。 唯有一点,如何染出不褪色的染料,钱有生亲爹瞒得死紧,谁也不说。 钱佑宗亲爹也曾拐弯抹角,问过自己曾经的贴身小厮,后来的随从,现在的管事。 他也没问出来。 钱佑宗亲爹心里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这主仆俩,外人看着主子厚道,仆人忠心,活脱脱一段佳话。 后来,钱佑宗亲爹便带着染坊管事——也包括钱有生亲爹——跟着商队,外出采买染坊所需白布。 也不知是不是钱家父子遭了诅咒,他们再次遇到劫匪。 整个商队惊慌一片,四下逃窜。 钱佑宗亲爹平素养尊处优,根本跑不动。 一把刀朝着他的背狠狠刺了过来,关键时刻,钱有生的亲爹推开了自家主子,替他挨了这一刀。 不知谁喊的“官兵来了,快跑……” 凶狠的劫匪顿时一哄而散,眨眼间便窜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官兵的影子还没见,但受了惊的商队也不敢多逗留,匆匆忙忙离开险地。 商队这次有惊无险。 唯一受了重伤的,就是中了一刀的钱有生亲爹。 直到进了下一座城,受惊的商队才安下心。 钱佑宗亲爹当即就让人请大夫,为钱有生亲爹拔刀疗伤——那把大刀还插在他胸口,离心口就差一寸。 商队中没大夫。 谁也不敢贸然拔刀,就怕刀一拔,人当场咽气。 拔刀前,钱有生亲爹气息奄奄,看着自家从小陪到大的主子,吐出了心里话。 他想赎身。 他想当回平民。 他……不想当奴仆……不想动辄给人下跪,口称奴才…… 当着满屋子人——有请来的医馆大夫,有商队的人,还有自家染坊的管事,还有好事的客栈掌柜——钱佑宗亲爹能说什么? 只能含泪应允。 “好!” “你想要的,我都允你。” “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从没把你当成奴仆……我当你是兄弟!” 烧得迷迷糊糊的钱有生亲爹,惨白干裂的唇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多,多谢,多谢老爷……” 等商队回到冕州城的时候,钱有生亲爹被扶着下的马车。 挨了一刀,人瘦了十几斤,衣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像根竹竿挂块布。 身契放还,办得还算顺利。 毕竟钱有生亲爹不畏生死,为主家挡刀一事,连冕州城也听闻一二。 钱佑宗亲爹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唤人取来了钱有生亲爹的身契,到官府消了奴籍。 自此以后,钱府少了一个忠仆,冕州城多了个姓钱的自由身。 钱有生亲爹离府时,重伤还未痊愈,染坊是无法再去了。 临走之时,昔日的主仆最后一次碰面。 钱佑宗亲爹坐在上首,再一次询问起,染料不褪色的秘密。 钱有生亲爹身形微躬,咳个不停:“老,老爷……咳……咳……我,我真的没,没有秘方……” 这话说出去,也无人信。 冕州城大大小小的染坊十几家,除了规模最大的钱家,还有别的染坊。 在钱有生亲爹调出不褪色的染料之前,这些染坊染出来的布匹,做成衣衫过了几遍水,便褪去光泽,黯淡无光。 而钱有生亲爹调出来的染料,染出的布,便无这种情况。 有人专门试过,过了十遍水,拿着洗衣锤使劲敲打,衣料色泽仍鲜艳如初。 可他不肯说,旁人也无办法。 钱佑宗亲爹垂下眼皮,嘴角牵起。 “你知道的,你我自小一处长大,我一向拿你当兄弟……” “身契已在官符消档,你已非我钱府奴籍,不要再叫我老爷了,唤我一声大哥便好……” 屋子里静了片刻。 “大,咳咳咳……大哥……咳咳咳……” 大哥抬起眼皮,终于站起身。 “去吧。” “好好养伤。” “身契虽放还了,但别忘了,你仍是我钱府染坊的管事……” “等你伤好……大哥等你回来……” ******* “后来呢?” 第200章 吾父钱松 问话的是小纸。 它已经从衣襟里爬出来,坐在细雨的肩头。 极为专注地听钱有生讲故事。 还学会了茶馆里,茶客们给说书先生的捧场词——“后来呢?” 大白睁着一对小黑豆眼,正四处张望。 不容易呀,它“瞎”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在夜间看清了。 细雨总算干了件好事。 看在这好事的份上……它原谅她的……不敬大鹅! 细雨盘膝而坐。 大白脑袋一歪,斜眼看过去。 嘎?这姿势……不就是弄给它的窝嘛。 自觉心胸比细雨宽广的大白,主动凑过来,趴在了细雨怀里。 “滚开!” 细雨把它赶了下去。 这只鹅现在个头太大,挡她视线。 大白被赶,委委屈屈卧在了细雨身前。 钱有生开始讲故事,细雨和小纸都听得很认真。 大白虽然听不太懂,但……它可以装嘛。 人物出场太多,你的爹、他的爹、还有爹的爹……大白听得稀里糊涂,但这不影响它的好心情。 细雨和小纸,听故事终于没有丢下它。 直到听到小纸开口,鹅脑袋蹭地一下,扭了过来。 一对黑豆眼,盯着小纸看看,又盯着细雨——小纸也开口了,为什么不说它吵?为什么不封它? 欺负鹅? 细雨偏心! 不公平! 无声的抗议,从黑豆眼里都能看出来。 细雨瞟它一眼,又若无其事把眼神移走了。 没理它。 小纸双手捂嘴,笑得一抖一抖。 大白因能夜间视物,太过兴奋,一直“嘎”个不停。 细雨要听故事嘛。 就让它停。 它不停。 哈哈哈……就被细雨赏了个噤声符。 哈哈哈哈哈……小纸要笑死了。 大白不“瞎”了,但它又“哑”了……哈哈哈哈哈。 “哑”了的大白,没法用叫声吵死细雨,就试图用“眼神杀死她!” 它直勾勾地盯着细雨,倒是没敢妄动。 因为细雨噤它声的时候,威胁过——要是它敢乱“疯”,她就再赏它个定身术! 见识过方家五口被定身,大白瞬间老实。 细雨这家伙,旁的不说,威胁人一向说到做到。 细雨又瞟过来一眼,和大白对视。 片刻后,大白败北。 看着大白若无其事地又把脑袋转回去,重新卧成一团,细雨才托着下巴,继续听钱有生的故事…… 钱有生之父,名唤钱松。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便在于命运的不可测。 而不可测的命运,从来都是由人,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的。 一个是曾经的主家,一个是曾经的奴仆。 奴仆在主家遇到危险时,以命相救,得到了赎身的机会。 赎了身的奴仆,拿出积蓄,在城西买下一间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屋,院中一口井,一棵树。 一棵快要枯死的石榴树。 他重伤未愈,只能又花钱,请邻家婆子来照料他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 一开始来的是邻家的婆子。 后来,便是邻家未出嫁的女儿过来。 来了也不说话,闷不吭声把三间屋打扫一遍,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洗干净,搭在院中的晾衣绳上。 灶房里传来饭香。 他放下手中毛笔,立在窗前。 看着一个低着头的姑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两年后,枯死的石榴树发了新芽,他娶了不爱说话的邻家姑娘。 三年后,他有了儿子。 他给儿子取名有生。 钱有生。 他的儿子,有了新的人生——他不必当人奴仆,不必弯下脊梁。 他没有改回原来的姓氏,那没有意义。 被卖到钱府时,他七岁。 旁人都说,是人牙子把他卖到钱府的,可没人知道,是他主动找到人牙子,求她把他卖到钱府的。 卖到钱府之前,他是冕州城一个小乞丐。 模糊的印象中,是一对拐子,拐了他。 装作爹娘带着孩子,带着他,路越走越偏,城越走越小。 他偷听拐子们说话,说要把他卖到西蛮去。 他不想去西蛮,这地名一听就很可怕。 他也不懂,为什么拐子一定要把他卖到西蛮去。 在冕州城,他跑了。 拐子们在城里找了好几天,没找到人,骂骂咧咧走了。 他们可能以为,他这么小,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想活下来也难。 他们都小瞧了他。 他白天守在饭馆食肆门口,有人吃完站起身,他便窜进去,抓起桌上的剩饭剩菜,就往嘴里倒。 小二会来赶他。 有的还会打他。 可没关系,剩饭剩菜已经进了他的嘴里,他填饱肚子就行。 晚上,他缩在官衙门口的石狮子底座下,没人敢来这里抢小孩。 他独自一人,在冕州城过了整个夏季。 等天开始凉下来,他就晓得,他得另想法子,能让他在冬日里活下去。 他找到了那个人牙子。 那个人牙子,他观察过,是心最善的一个。 她把他收拾干净,卖给了钱府。 从此,他能吃饱能穿暖,只是没了自由。 他想,他不着急。 他有足够的耐心,他会等待机会,他会给自己赎身的。 而他,做到了。 抱着刚出生的儿子,钱松笑得极为满足。 妻子仍羞涩寡言,但他并不在意。 有妻有子有小院,这都是他的,他梦寐以求的。 他的伤养了两年,才将将养好。 两年后,钱府染坊并没有请他回去。 昔日的少爷,后来的老爷……他太了解他了。 志大才疏,又嫉贤妒能。 他显露出调制染料的天赋后,在染坊当了管事,可给他的月钱,还是他当随从时领的那么多。 只因他是奴藉。 少爷,想用他,又看不起他。 当他说出“没有秘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得罪了心胸狭窄的昔日少爷。 就算他伤好了,钱府染坊他也回不去。 他也知道,钱府一直没放弃,从他手里得到秘方。 钱府也没猜错。 他手里确实有个秘方。 甚至,这秘方,也是他在钱家染坊的杂物间里,无意中翻到的。 一本薄薄的手抄册子,满是灰尘,书页上还有被鼠蚁啃过的痕迹。 染色不掉的法子,便记在上面。 看完后,他便把册子给烧了。 机缘就在那里,某些人眼瞎,怪不得他。 某个夜里,他带着妻子,带着孩子,悄悄离开了冕州城。 少爷,从来就不了解他。 他并不是冕州城人,又怎会对这一座城,有故土之情? 在冕州城,他无法再继续从事染坊一行,那就去另一座城,重新开始。 他相信,他迟早会出头。 至于冕州城的昔日少爷……好自为之吧。 第201章 故土难离 “走了?”细雨挑眉,“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钱有生的声音飘飘忽忽。 “父亲自受过那次重伤后,身体一直不好……” 一家三口,落脚于数百里之外的定州。 定州颇为繁华,依着定河而建。 选择定州,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有陆路有水路,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城中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喧哗又热闹。 钱松掏空家底,开了一家小染坊。 万事开头难,一家三口,颇是捱了一段苦日子——这段日子,钱有生印象并不深,他那时候才五六岁,并不记事。 之所以知道,也是后来听他娘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讲述。 每一遍讲述,都饱含她对故去亡夫的想念。 松生染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毕竟钱松手中有秘方。 他染出来的布匹,色泽艳丽,又洗之不褪,如此好东西怎会无人识货。 松生染坊,从一个小染坊,逐渐扩大规模,在定州城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钱家住的院子,也从一开始租赁的小院,换成一进小院。 又从一进小院,换成了二进院子。 钱家,有钱了。 可钱松的身子,也逐渐撑不下去了。 当年那一刀,正中左胸,只差一寸就扎到了心口。 他命大,逃过死劫,但伤到了肺经。 稍有不适,便久咳不止。 变天了会咳,换季了会咳。 赚到银子后,钱夫人便给他请医问药,无数的补汤补药灌进去,却并无多大效果。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年给他看诊的大夫,曾对他直言不讳,伤了肺经,恐有碍寿数。 他懂。 这意思就是说,他活不了太久。 所幸,这几十年,他没白活。 辛苦半辈子,他终于攒下松生染坊这一份家业,能留给子孙后代。 有生这孩子一向老实听话,性子随了他娘。 创业虽不成,但守业还是可以的。 大孙子性子沉稳,小孙子机灵活泼,日后家业不论交给谁,想来都能再守一代…… 至于三代以后……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管不了那许多了。 钱有生二十七岁那年,丧父。 松生染坊交到了他手上。 父亲临终前,摒退众人,把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了他。 并千叮咛万嘱咐,这个秘密,只能在他临死之前,告诉他选定的下一任家主。 在此之前,不论是谁,他都不能吐口。 “爹,你放心,”钱有生是个听话孝顺的儿子,他泪流满面,“我不说,我谁都不说,死都不说……” 钱松去世后,钱夫人大病一场。 这一场病,缠缠绵绵,拖了大半年。 她是个性子沉静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典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给钱松后,便一心一意听钱松的。 钱松要带她和儿子走,她就跟着他走,从未后悔过。 穷时,她能过。 富时,她也能过。 好在,钱松并没有染上那些富人的毛病,有了钱就纳妾。 当年,他想走时,曾对她说: “慧娘,我决定离开冕州城,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你可愿意跟我走?若你跟我走,我答应你,此生永不负你!” 他做到了。 即便这么多年,他只得了有生一个儿子,他也没生出二心。 “你呀,总是想那么多,说不准这不能生的毛病是在我身上?”他揽着她的肩,拭去她脸上的泪。 “你胡说什么,男人怎么会……”她吓住了。 他,他,他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也敢乱说?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可怎么办。 钱松摇摇头。 “慧娘,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我受的伤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咳,便是伤了肺经,”他叹气,“只是委屈了你,日后要抛下你,一人苦捱日子了……” 钱夫人又泪流满面。 这句话,他也做到了。 待到冬去春来,钱夫人的这场病,也没有起色。 久病不愈,钱夫人开始思乡。 她是冕州城人,她有故土可寻。 她想落叶归根。 钱有生是个孝顺儿子,不仅孝顺爹,也孝顺娘。 见到亲娘如此落落寡欢的样子,他也忧心忡忡。 想了又想,他终于决定,把定州产业处理掉,带着母亲和妻儿,回冕州城重新开始。 当年,爹一无所有,带着家人到了定州,都能白手起家。 如今,他比爹的境况可好得多。 冕州城里还有外祖一家,没准早就盼着母亲回去,一家团聚。 是的,一家团聚。 他娘和父母团聚。 他也有了外祖,外祖母,两个舅舅,还有舅舅家的兄弟姐妹。 他的两个儿子,出生至今,还没见过曾外祖。 一家团聚,他们也有了血脉亲人。 松生染坊,能在定州开起来,也能在冕州城开起来。 他是爹的儿子,爹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知道儿子的决定后,钱夫人惊喜交加。 “生儿,你……你莫不是在哄娘?你真的……真的愿意把定州城的生意,转到冕州城去?” “娘,”钱有生一脸憨厚,“如今爹去了,娘每日闷闷不乐,儿子看了也心里难过。” “冕州城里,有外祖一家,有两位舅舅、舅母,娘回去后也有亲人陪伴……” 钱夫人顿时泪如雨下。 亲儿子这句话,真说到她心坎里了。 定州虽好,可冕城州,才是她的故土难离。 …… “不是……”细雨打断了钱有生的讲述,“……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是。”钱有生声音里有着愧意。 他爹把他和他娘,保护得太好。 而他,又太蠢。 他蠢到从来没深思过,他爹为什么要离开冕州城,到定州重新开始。 稀里糊涂回到冕城州,踏进了别人的地盘。 第202章 有心无心 “我带着母亲,还有妻儿,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冕州城……” 可惜,回来的太晚。 二十多年光阴,冕州城也变了许多。 当年他家的小院,还有外祖家的院子,被人一并买下,扩建成了一户大宅子。 外祖一家不知搬到了何处。 他四处打听,才在城外,寻到了两位舅舅。 至于外祖父及外祖母,早在十年前,两位老人就已相继离世。 “得知噩耗,我娘就晕了过去。” 钱有生幽幽叹息。 “她本就身子不好,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全是靠着能见外祖父、外祖母才强撑着,结果……唉……” 钱夫人是个性子内敛,秉性柔弱的女子。 钱松去世,给了她第一重打击。 千里迢迢回到故城,却得知父母已离世多年,给了她第二重打击。 双重打击之下,她彻底垮了。 回到冕州城,钱松没来得及找寻合适的铺子开染坊,就先给亲娘办了丧事。 钱有生无数次后悔,都是他的错。 他不该提议,让他娘回来。 若是没回来,他娘说不准现在还活着。 花了钱在城里买了一处院子,比他记忆中的院子大一点。 有影壁,有跨院,一家人安安静静,在小院里度过三年孝期。 孝期过后,家中请了一个灶房的仆妇,又买回一个洒扫的小丫环,钱有生也开始在城里四处转悠,找寻合适的店铺。 恰巧结识了想卖染坊的钱佑宗…… ***** 钱佑宗的爹接手家业时,可谓风雨飘摇。幸好,那时钱家还有个钱松。 钱松染出的布质量好,不褪色,帮着钱家染坊度过了那次危机。 后来钱松的伤养得差不多,钱家染坊却一直没开口让他回去。 不是不想让钱松回,只是钱家老爷想用管事之位,拿捏一下昔日随从,想让他服软。 钱松又是买院又是娶妻,还生了个儿子。 就算他手中有点积蓄,能抄书能代写书信,但那又能挣几个钱? 坐吃山空,那小子迟早要回来求他。 一旦他来求,就让他说出染料的秘密。 交出秘方,便有个管事的位子。 不交秘方,他就让他在冕州城混不下去,连抄书代写书信的活都找不到! 钱老爷信心满满,等着钱松低头。 谁料,钱松带着老婆孩子,跑了。 得知钱松跑了的消息,钱老爷怔愣半晌,只觉喉间一股腥甜。 钱松!钱松!他怎么敢? 他是钱家买回来的奴仆!就算放了籍,他也仍是钱家的下人! 他怎么敢!! “噗——” 一口鲜血喷出,钱老爷倒下。 染不出不再掉色的布匹,钱家染坊也不过一个普通染坊。 钱老爷经营之才平平,又不喜旁人提意见,又受不得气,常与来采买布匹的客商发生矛盾。 冕州城又不是只有他一家染坊。 如今他家没了不掉色的优势,客商也不惯着他。 钱家染坊的生意,那是一日不如一日。 由盛转衰,由衰转败……不过短短数年时间。 钱老爷空有凌云志,却无凌云才。 面对钱家染坊的现状,他无力回天,一腔郁闷堆积于心。 久而久之,钱老爷积忧成疾。苦熬数年后,也撒手人寰。 离世的时间,比钱松还要早几年。 重病那几年,他依旧愤恨不平,念念不忘早已远走他乡的钱松。 钱佑宗也知道亲爹的心事。 他接手钱家产业的境况,不比亲爹那时候好多少,同样的风雨飘摇。 钱松手中有秘方! 有了秘方,钱家染坊就能起死回生! 他也认同亲爹的看法,可问题是,钱松在哪呢? 自他离开冕州城之后,就再无消息。 钱府也派人打听过,就连钱松的岳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贱仆够狠! 不知消息,就无处寻人,钱佑宗也无计可施。 他自幼娇惯长大,论才能,比亲爹都不如。论吃苦,他更是吃不了苦。论心狠,他倒是有副狠心肠。 没过几年,钱佑宗就开始靠卖家中产业度日…… ****** 钱有生寻摸合适的铺面,想开染坊。 恰好,钱佑宗想卖。 经中人一说和,这笔生意成了。 钱有生花银子,买下了钱有宗手里的染坊铺子。 那间铺子关门已久,位置虽偏,却有个大院子,能放置许多染缸。 院中晾布匹的竹竿也是现成的。 长久未曾使用,晾竿上落有灰尘污渍,但洗刷干净后,还可接着使用。 钱有生还算满意。 松生染坊开业时,钱佑宗还没有把“松生染坊”里的“松“,和钱松的”松”联系到一起。 待松生染坊染出来的布,渐渐有了好名声,据说过水不掉色后,钱佑宗才起了疑心。 他带着自幼陪他长大的贴身小厮钱通,找到了钱有生。 一个刻意接近,有意结交。 一个老实本分,识人不明。 有心算无心,钱有生很快就把钱佑宗引为知己好友。 而钱佑宗,也套出了钱有生的亡父,姓钱名松! 定州……松生布? 松生染坊? 钱松!!! 原来当年钱松离开冕州城后,跑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定州! 跑那么远,怪不得钱家没找到人。 钱佑宗心中冷笑。 跑得够远的,可钱有生自己乖乖回来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看着生意蒸蒸日上的松生染坊,钱佑宗起了贪念。 钱松早就死了。 冕州城的松生染坊刚开业不久,却仍能染出不褪色的布匹…… 钱松那贱奴,临死前,把秘方告诉了他亲儿子!! 若能从钱有生口中套出秘方,钱家染坊就能起死回生! 至于能不能套出来……钱佑宗觉得,这根本不是难题。 钱有生就是个蠢货。 什么老实巴交?他就是蠢! 蠢头蠢脑,跟他那个据说打小就很有心机的爹,一点也不像。 钱佑宗信心满满,可却在他眼中的蠢货面前,碰了钉子。 平时称兄道弟,开口借银子也没有二话,却死活打探不出,染布不褪色的秘密。 他借着吃酒的名头,灌醉了钱有生。 钱有生醉得一塌糊涂,却仍叨叨念着,“不能说,不能说,死都不能说……” 死都不肯说? 那你就去死吧! 第203章 借鬼入梦 钱有生鬼气森森的讲述里,染上了悲愤。 “三十年前,冕州城有一家松生染坊,开业不久便声名鹊起。” “松生染坊染出的布匹,质量上乘,过水不褪,供不应求……” “你们谁还记得?谁还记得!!”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谧。 三十年,太久了。 久到早已无人知晓,三十年前曾发生过的旧事。 “呵呵呵呵……” 钱有生低低笑起来。 他弯腰捡起大门口半截刀片,握在手中。 刀刃锋利,割破手掌,鲜血淋淋沥沥,滴到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 “噗——” 钱有生举起刀片,狠狠扎进了躺在地上的尸身。 围观众人一声惊呼。 “钱佑宗!”钱有生面容扭曲,“狗屁的大善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畜生!禽兽!” “觊觎秘方,见夺取不成,他便起了杀心!” “他不要秘方了,他要我钱家二十多年攒下来的家业!” “杀了我,又杀了我两个孩子,还有我的妻子,我妻腹中孩子……还有家中雇来帮厨的仆妇,买来洒扫的小丫环……” 他都没放过! 他的妻子,定州人氏,性情和母亲一样温顺。 他决定带母亲回冕州城,她毫无怨言,拜别父母跟着他来了冕州城。 结果,冕州城成了她埋骨之地…… 他魂魄飘在半空,目眦欲裂,恨意滔天! 他死不瞑目! 钱佑宗! 钱通! 他死不瞑目! 钱有生手握半截刀刃,一刀接着一刀,将钱佑宗躺着的尸身,扎得破破烂烂,几乎成一团烂泥。 他死后,钱佑宗在家中四处翻找,找到了家中放银票的小箱子。 他的父亲在定州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整整二十万两银票,悉数落入钱佑宗手中。 他看着钱佑宗砸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并扔进了火盆里。 他关了松生染坊,对外宣称,松生染坊的掌柜带着妻儿家小又回了定州。 无人怀疑。 他在冕州城本也无什么朋友,和两个舅舅也没有什么来往。 他一家子的失踪,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就连雇来做饭的仆妇,其家人得了一包银子后,也无人再多问她一句。 一个人,轻飘飘的,就这样被人淡忘。 他看着钱佑宗,靠着那二十万两,重新翻了身。 而他一家七口,被一辆板车一床大被,吱吱呀呀,运回了荒废已久的钱家老宅。 钱家老宅的后院,有一口荒废已久的枯井。 井上盖有一层石板。 他们被扔进了枯井里。 井里有落叶枯草,还有爬虫甲蚁。 这些小东西,陪了他们三十年…… “老宅……后院……枯井……石板……” 细雨重复一遍,看向知州大人。 知州大人点点头,“天亮了,本官立即派人搜寻。” 钱有生闻言双眼一亮,向知州大人叩首。 “多谢大人!钱府老宅,和现在和钱府其实连在一起,就在西南角……” “好,本官知道了。”知州大人淡淡道。 “大人,钱佑宗发家致富所用的钱财,都来自我定州钱家。” “定州钱家因他而血脉断绝,而冕州钱家……”他哼笑出声,“……钱佑宗这畜生犯下滔天罪行,冕州钱家的血脉也因他而断绝……” 细雨挑了挑眉。 还真是哎。 她一开始掺和进这个事,不就是因为钱大善人那老色鬼,借口没孩子,六十岁了,还想强娶美娇娘?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啧啧啧,老天还是挺公平的!”细雨托着腮,煞有介事地点评。 四周的嗡嗡声也多起来。 钱有生转向她,叩首。 “道长说的是,但……我还是更感激道长。” “请道长再受钱某一拜!” 老天公不公平,他不知道。 刚被封进镇鬼葫芦,他悲愤莫名。 他埋怨过上苍不公。 他从未害过人,一直宽厚待人,为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难道好人遇上坏人,好人一定要吃亏? 可今天,他的所有怨气都平息了。 能从镇鬼葫芦里脱困,能手刃仇人,能把钱佑宗那畜生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已别无所求。 还剩下一个钱通。 钱有生弯腰捡起断刀,手起刀落,一刀插进了大腿上。 四周顿时又响起一阵惊呼。 细雨眯起眼。 她怎么觉得……钱有生有点不对? 不止她,其他人也发现了异常。 钱大管家原本血红的双眼,一只眼依旧血红,另一只眼却恢复了原样。 血红的眼睛里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正常的眼睛里则满含惊恐,害怕,还有绝望。 锋利的刀刃高高举起,速度往另一条腿上插去。 众人惊呼正要起,却发现到了近前,刀刃却像被什么东西挡着一样,迟迟没有扎下去。 细雨哼地一声,笑了。 啧啧啧,没有本事,就别整那么多花样。 痛痛快快报了仇算拉倒。 偏偏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把钱通的魂魄给唤醒。 这下好了,钱通魂魄和他拉扯,看看谁能胜过谁。 细雨的哼笑传进了钱有生耳中。 他不由一阵羞愧 。 他唤醒钱通魂魄,本是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如何被一刀一刀地戳死,结果……却成了僵持状态…… 他一个三十年的老鬼,若连个活人魂魄都敌不过,那也未免太无用了! 钱有生心中发狠,狂吼出声:“啊——” 利刃应声而落。 “噗”地一声,扎进了另一条大腿。 “啊——” 另一道尖利的惨叫响起来,声音是钱大管家的。 钱有生发了狠,一刀一刀往钱通身上戳。 四肢、肩膀、肚腹、胸口,最后一刀,戳进了心口…… 刀刃拔出,满身是血的钱通,血淋淋地站在钱府大门正当中。 “钱有生,你的仇……报完了吗?” 细雨扬声问。 “回禀小道长,我的仇,已报完了!”钱有生答道。 细雨点点头,“那你出来吧!” 伸手一勾,一道鬼影被她勾了出来。 鬼影出来的瞬间,站着的钱通,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鬼影出来的一瞬间,细雨便立即掐诀,用真力将它裹住。 “既已报完了仇,你的鬼魂平白消散也太可惜,助我入梦一用!” 方才她答应过钱有生,要将三十年前发生的事,让冕州城百姓都知道。 入梦,当然还是鬼魂,更方便也更容易。 钱有生点点头,“道长尽管用!” 细雨闭上眼,默念法咒。 “以吾之力,号令鬼魂,借尔入梦鸣冤情,真相大白全城知……” 第204章 灵窍出体 真力裹挟着细微如尘的鬼体碎片,幽幽升空。 细雨抬眸,凝视着墨色中,幽蓝色的星星点点。 繁星点点,星河璀璨。 细雨双手一推:“去吧!” 星星点点瞬间化为流星,向千家万户飞去。 钱府大门口围观这些人,她也没有漏掉。 小小一粒微尘,落在他们头上,慢慢融入身体。 待他们入睡后,依旧会做一遍梦。 至于今晚……人鬼有别,也当成一场梦好了。 体内真力蓬勃而出,细雨红润的脸色,开始发白。 她闭上眼,开始再次查探体内异常。 真力耗尽,经脉之下……她看到了! 一道金光,如波浪般快速掠过……是封印金光! 这底下封印的到底是什么?细雨难掩好奇。 她莽莽撞撞地用意念去触碰封印,金光再次掠过。 细雨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巨响,耳边传来小纸略带惊恐的声音—— “细雨!” 待意识再次清晰,细雨发现……咦?她,她站得好高。 嘶……站?她不是盘膝坐着呢吗? 下一瞬,细雨马上就感觉到,自己的姿势变了。 变成了盘膝而坐。 细雨有点懵。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眺望四周,入目一片漆黑。抬头,是繁星点点。低头,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细雨嘶了一声,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要不,试试? ——她这会是躺着的? 果然,下一瞬,细雨感觉自己躺了下来。 ——是站着的? 细雨又感觉自己由躺,变成了站。 ——盘膝? 姿势再次由站,变成盘膝而坐。 细雨深吸一口气,难掩震惊。 灵窍出体! 果真是灵窍出体! 她,她灵窍出体了?她才修道几年呀,竟然能灵窍出体? 她果然是天才!天才中的天才! 哈哈哈哈哈……细雨双手叉腰,在夜半三更的高空,放声狂笑。 灵窍出体,是道家玄门修到一定程度后,才能达到的境界。 一百个修道之人中,未必能修出一个灵窍出体。 由此可知,灵窍出体,绝不是易事。可称得上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 细雨如此自夸,也……不能说她错。 笑完后,细雨开始琢磨如何回去。 灵窍出体是厉害,可也危险。 她不能离身体太远,太远了就回不去了。 她再次低头。 今夜有云,难道……脚底下这片雾蒙蒙的玩意,是云层? 细雨意念一动。 “落!” 随即,她便感到自己在急速下坠! “停!” 她在脑中又命令道。 急速下坠感当即消失。 “落!” 又开始往下落。 “停!” 下坠感消失。 “升!” 身体又开始往上飞。 “落!” 向上的感觉消失,失重感回来,她又开始下坠。 “停!” 下坠感消失,她停在了半空中。 意念指挥了几次“落”、“停”、“升”,玩过几次后,细雨颇觉得心应手。 她又哈哈哈笑起来。 道家典籍上还说,灵窍出体难,控制灵窍更难! 难难难,难得很……个屁! 她灵窍出体,用意念指挥,比真身还灵活。 “天才,天才,我果然是天才……” 半空中的细雨,得意地哼起小调。 此时,她正以躺着的姿势,悠闲地一顿一顿地穿越云层。 细雨好奇地伸手去摸云层。 什么也没摸着,摸了一手空。 嘁! 白色云层就是没意思。 还不如乌云好玩,乌云里面有……雷电! 嘶……细雨腾地坐了起来,再次哈哈大笑。 她怎么这么天才?她这脑瓜子怎么长的? 雷电!哈哈哈! 哈哈哈!雷电! 她可以轻轻松松收集雷电之力了! 灵窍出体,飞到乌云上……那么多雷电之力,她想收集多少,收集多少! 哈哈哈哈哈…… 因为灵窍出体,狂妄到没边的细雨,疯狂地在作死边缘蹦哒。 且让她蹦跶着,吃了亏,就长记性了。 穿过云层后,再降落一点,细雨就看到,下方有座四四方方的城池。 冕州城。 白日里进城里逛的时候,感觉城池还蛮大的,怎么在高空上一看,这么小? 细雨仔细搜寻钱府在哪。 咦,看到了,冕州城里有块区域墨黑一片,与其他区域都不同。 是那里了,回去! 半空中的细雨,玩得不亦乐乎,钱府大门口的小纸,快要急死了。 细雨灵窍出体那一瞬,小纸就察觉到了异常。 它并没有看到细雨灵窍出体,但它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嗖的一下,窜到天上去了。 然后细雨……细雨就没了呼吸。 然后……然后它就吓得大叫一声,“细雨——!” 叫完,小纸就后悔了。 它不该叫的。 不能让旁人发现细雨的异常。 完了,那个当官的……他,他过来了。 肯定是被它那一声惊恐的“细雨”,给招过来的。 怎么办? 它不会法术呀……对了,有大白! 小纸也顾不得其它,又喊了一声:“大白!” 大白好歹是个妖,它总有点妖力吧? 上前打晕那个官也好,用妖术控制他也好……反正,不能让他靠近细雨。 大白身为妖,也敏锐地发现了细雨的异常。 听到小纸一声呼唤,大白挺身而出。 正朝这边走过来的知州大人,毫无防备,被一只大鹅偷袭。 一翅膀下去,知州大人倒在了地上。 大白威风凛凛地落在了知州大人身上。 此时此刻,它多想再来一道嘹亮高亢的鹅叫……这才配得上它的英姿! 都怪细雨! 好端端地,给它加了一道噤声符,让它的形象大打折扣。 大白心里不爽,恶狠狠地用小黑豆眼,瞪着跌倒在地的知州大人。 小纸细声细气开口。 “这位大人,请你退后。大白不喜旁人靠近,你离远点,它就不会打你了。” 蓦地,没了呼吸的细雨出声了。 “什么,大白打谁了?” 第205章 混淆记忆 细雨……细雨醒了? 小纸激动地扑过去,抱住了细雨耳朵。 在她耳边大喊:“细雨,你醒了?” “你刚才……吓死我和大白了!” 大白站在知州大人身上,脑袋嗖地一下,转了回来。 小纸胡说! 它可没有被吓到! 细雨晃晃脑袋,耳朵被小纸抱着,好痒。 她伸手把小纸揪下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有事!” 语气转为得意洋洋,“哎,说出来你都不会信,知道我刚才去哪了吗?” “去哪了?”小纸呆呆地,“你不会……” 它伸手指天。 “哎哟,果然是跟我待得时间久了,小纸你都变机灵了!” 细雨托着小纸人,又哈哈哈笑起来。 “我告诉你,我刚才……” 嘴里叽叽呱呱说着话,细雨从地上跳起来。 “细雨,”小纸打断她,指着大白小声道,“大白,大白刚才把那个当官的……给打了。” 细雨止住话头,看看小纸,又瞅瞅大白。 “大白打他干什么?” 小纸呆呆地看着她,装傻。 它是不可能把自己供出去的。 不过,大白把知州给打了……虽然那个知州大人看起来脾气挺好,对细雨也很客气,可…… 大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人家毕竟是个官,要脸面的。 细雨另一只手摸下巴。 大白闯了祸,怕别人找它算账……那让那人忘了不就得了! “小事,看我的。” 细雨重新把小纸塞回衣襟里,到了知州大人跟前,拽着大白的脑袋,把它从知州大人身上拽了下来。 躺在地上的知州大人脑子还晕乎乎的。 就听到小道士清脆的声音在问他,“哎呀,知州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小道士,明知故问! 知州大人心里不悦。 他虽晕惚,却没糊涂! 分明是这小道士养的鹅,无缘无故……脑中忽地一蒙,知州大人一阵恍惚,待他回过神,自然而然地接上了细雨的话: “无妨无妨,是在下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 施了把手,帮着知州大人从地上爬起来,细雨得意地低头,朝小纸眨眨眼。 小纸:…… 细雨的办法,就是给他施一个混淆记忆的法术? 也好。 看样子,这位知州大人已经忘了,他曾被大白拍过一翅膀。 “这位大人,钱府的事已经了结,这里没我事了。剩下的,你们官府看着办吧……” 钱有生的冤情,过了三十年,也没人会关心。 钱府死了钱大善人,钱大善人又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这偌大的钱府产业,啧啧啧,也不知道会便宜谁? 反正便宜不到她头上。 占不到好处的事,细雨不愿多操心。 她交代一声,潇洒走人。 “哎,细雨道长,道长请留步……”知州大人连喊数声,也没把人喊住。 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鹅,一步一步消失在黑夜里。 知州大人不由得一声长叹。 这些道家奇人异士,本事大,脾气也怪得很。 走得倒是潇洒。 走之前,他倒是把笼罩在钱府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给驱散了呀! 背着手,知州大人仰头望天。 头顶依旧浓黑如墨,不见月,亦不见云。 小道士已经走了,看来,他们这些人想离开这里……只能等到天亮了。 围观人群也看到了细雨离去,也是窃窃私语不断。 忽地一阵风刮了过来,拂动了知州大人的衣袍 。 风? 知州大人心里一动。 细雨小道士召唤来这片漆墨如墨时,就先刮了一阵风,莫非…… 点亮烛火的四盏灯笼,依次被风刮倒,熄灭。 四周蓦地重新陷入一片漆黑中。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听到动静,知州大人身为父母官,开口安抚众人。 “诸位城民,稍安勿躁!此风来得怪异,说不准可借风力驱散黑暗……” 随着知州大人话音落,一道月光透过黑幕,洒了下来。 众人顿感惊喜,纷纷抬头望天。 原本漆黑一片的黑幕上,出现了数道裂缝。 皎洁月光,就是从裂缝中透了进来。 ”云,你们快看,那朵云被风刮跑了……” “月亮,月亮露出来了!” “风啊,你再刮大点,刮大点……” 半盏茶后,风势稍止。笼在钱府的那片黑,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就连天上的云层,也被大风吹散了。 皎洁的月光,仿佛在地上洒了层霜。 站在钱府外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即一哄而散。 今晚钱府外头这一趟热闹,看得可真不亏! 又吓人又长见识,明天可有得跟人聊了。 钱府大门里,那几家冕州城富户,早就吓得哆哆嗦嗦,腿脚发软,跌坐在地。 这会儿一个个,被家仆从地上连拉带抱,搀扶起来,绕过大门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也飞快地跑了。 连跟知州大人打声招呼,都没顾上。 “大人!” 被吩咐进去钱府寻人的侍卫,从街道另一边冲了过来。 冲到知州大人面前,侍卫满头是汗,“大人,你,你没事吧?” 知州大人摆摆手,“我无事!” 他忽觉不对,“本官让你进府寻人,你怎的从街道冲了过来,还满头是汗?” 侍卫喘匀气,拱手作答。 “回禀大人,奉大人令,卑职去钱院后院柴房去寻找徐伸。卑职找到柴房时,才发现徐伸已经被人偷偷给放了……” 知州大人眉头一挑,“你继续说。” “是!徐伸不在柴房,卑职就准备回来复命。谁知刚走到钱府后花园,却发现钱府后花园被一片漆黑笼罩,卑职进不去……” “进不去?” “是,”那侍卫答道,“不知钱府花园里那片漆黑是什么,卑职进不去。” “卑职跳上钱府后院的楼顶,见那片漆黑笼罩范围颇广。卑职担忧大人安危,从钱府侧门跳了出去,想寻个能进入黑影的缺口……” 谁知,他绕着黑影边缘转了两圈,也没找到能让他进去的地方。 正焦急万分,侍卫感觉到,起风了。 待风止住后,他便发现,笼住钱府大门的浓黑墨影,不见了。 当即,他就朝钱府大门疾冲了过来。 听了侍卫的遭遇,知州大人忍不住再次赞叹。 “好一个道家玄术,果然奇妙,奇妙得很呐。” 第206章 小告状精 细雨和大白,走在冕州城静谧的街道上。 小纸兴奋得很,从衣襟里探出脑袋,向细雨追问。 “细雨细雨,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灵窍出体了?” “那当然!”细雨得意异常,“我是谁?灵窍出体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再说了,小纸,你认识我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 小纸仗着细雨仰着脑袋,看不见它的表情,又是撇嘴又是斜眼。 细雨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呢? 在山上时,没人,倒没看出来细雨啥性子。 无非是跳脱了点,学东西快了点,山上的飞禽走兽倒霉了点。 一下山,好家伙,满嘴的胡说八道。 这是仗着师父不在,没人管她呀。 嘁,它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回到山上,统统告诉师父! 哼! 细雨突然停下脚,一低头,和正抬头斜眼的小纸对个正着。 “哼,让我逮到了吧!” 细雨把小纸从衣襟里揪了出来。 “说,你是不是又偷偷在心里,嘀咕我坏话呢?” 小纸抱着细雨的手指头,当然不能承认。 “没有!细雨,你冤枉我,我,我,我……”细雨接话,“……我,我,我要告诉师父!” 想说的话,被细雨抢了先,就问,该怎么办? 小纸黑黑的眼珠子,呆呆地盯着细雨。 细雨晃晃它。 “你别装傻啊!” “哼哼,小纸,你可别忘了……你的眼,你的嘴,你的耳,还有你的鼻子……都是谁画的!” 明晃晃的威胁。 识时务者,为好纸。 小纸开始撒娇。 “细雨,细雨最好了,细雨最厉害!才修道十年,竟然连灵体出窍都会啦,细雨,灵体出窍是什么感觉呀?” 小纸特别机灵地转了话题。 细雨嘿嘿一笑,被它带歪了。 她得意地清清喉咙。 “要说起来嘛,也没啥,”细雨头仰得高高的,望着天上明月,随手一指,“无非是离月亮特别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啊,那你摸到月亮了?”小纸吃惊了。 “仿佛!”细雨白了它一眼,“仿佛懂不懂?” “那就是没有摸到嘛!”小纸嘀咕,“那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细雨嘁了一声。 “我就不该跟一个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什么是灵窍出体的纸灵谈讨此事,瞧瞧它那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啧啧啧啧啧……” 小纸:…… 谁羡慕了?好吧,有一点。 谁嫉妒了?它没有! 谁恨了?它更没有! 它就说嘛,细雨满嘴胡说八道,最会欺负纸!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虽不太融洽,但没有冷场。 大白就惨了。 它的噤声符还没有被解开,它叫不出声。 细雨和小纸聊得这么开心,它也想加入进去。 大白边晃晃悠悠走路,边拿脑袋蹭细雨的腿。 腿上被蹭得痒痒的,细雨低头,对上了大白的小黑豆眼。 眼中的渴望,让细雨秒懂。 细雨拍拍大白的脑袋,拒绝了。 “不行!夜深人静,大白你一叫起来,扰人安眠!不行!” 大白:…… 小纸为什么可以说话,它不行? 细雨你偏心! 气恼的大白不肯走了,还用嘴咬住了细雨的裤脚,也不让她走。 “啪!” 鹅脑袋被毫不留情地拍了一巴掌。 “松嘴!” 委屈巴巴地大白,松开了嘴。 裤脚被抢救了出来。 “死大白,你敢咬我裤子,要是咬破了……我非让你知道知道,一只妖能有多贤惠!” 就着月光,细雨仔细翻找裤脚有无破洞。 还好,她穿得是新做的那套秋季衣衫,布料比较结实,没被大白咬破。 裤子没破,细雨又开心了。 见大白蔫头耷脑,一巴掌又呼了过去。 “走了,垂头丧气的,拿出你鹅祖宗的威风来!” 大白:…… 鹅祖宗? 哪门子鹅祖宗? 谁家鹅祖宗连叫都不会? 细雨这混蛋,气死它,她想再养一只鹅? 休想! “走了走了,你这傻鹅!” 细雨拖着大白的长脖子,拽着它往前走。 “我刚才说了半天,你都听进去点什么呀?” “天还黑着,冕州城里家家户户都睡了,你那叫声响彻云霄,非得把人都吵醒不可……这可不行……” 细雨斜眼。 “咱这里有个小告状精,做了惊扰百姓的事,非得被它告到师父那里去!” 小纸:哼! “反正天快亮了,天一亮就给你解开,大白听话!” 一人一鹅一纸灵,渐渐远去。 街道两旁的屋子里,沉睡的人翻了个身,继续陷入梦境中…… 鹦鹉螺巷,方家门口,在门槛上坐着个哆哆嗦嗦的妇人,正是方母。 她白天因脚程慢,被丢下,让她自己回城。 她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其他人离去。 还有她的亲闺女,坐在驴背上的木桶里,连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方母委屈,边走边哭。 然后,就被人撞了。 方母跌倒在地,撞她的人完好无损。 可撞她的人却恶人先告状,嗓门大得出奇,非说是她挡道。 又说她撞得他胳膊疼,要她掏出二百文,权当赔他的医药费。 方母心惊。 早就听说城外地痞无赖众多,看来她今天不走运,碰到一个。 聚上来一堆人看热闹,却无人帮腔。 她一个妇人,孤身一人,又口不能言,那无赖一双眼还在她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方母怕了。 权当花钱买平安。 方母掏出钱袋,还没来得及掏出碎银子抵铜板,钱袋子便被人从手中夺了过去。 撞她的无赖抢了钱袋,撒腿就跑。 方母急了,刚要爬起来追,脚踝剧痛,她又跌坐在地。 撞那一下,那无赖无事,她却崴到了脚。 方母无声哭起来。 “哎呀,快别哭了,赶紧进城吧!”有人上前劝她一句,“天瞅着马上就要暗了,夜里在城外,可更不安全!” 方母无奈,只得咬着牙,拖着崴脚,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 到了城门口,守城官兵心情不好,不让她进。 她出城时跟着刘管家一行人,没有带官府发放的出入牌子。 没有牌子,进城就要交进城费,十枚铜板。 “去去去,你这哑婆子!连十文都没有,进什么城?滚滚滚!” 第207章 祖宗保佑 方母没有出入牌子,钱袋子又被人抢走,平素时还算好说话的兵卒,一副铁面无情的样子。 进不得城,又无法开口求情,她没有法子,只得先在城门口,寻了块空地坐下来。 坐下来,便继续哭。 天色渐渐黑了。 守城兵卒甲时不时便瞧一眼,瘫坐在城门口的哑婆子。 一瘸一拐,一身狼狈,可身上衣衫没有补丁。 头上还插了根银簪子。 没准真是城里住的。 他觑了眼板着脸的守城小吏,想了想,凑了上去。 “头,那哑婆子……”他朝方母坐的地方抬抬下巴,“……真关城外头?” 守城小吏板着脸,瞟他一眼。 “怎么,你认得?” 守城小卒甲忙赔笑,“哪能呢,不认得不认得……” “不认得你瞎操什么好心?”守城小吏推开他,“怎么着,你要替人掏进城费?” “哪能呢,”守城小卒甲忙摇头,“头,我可不会坏了规矩。” “知道就好!”守城小吏一瞪眼,“回去站你的岗,少胡乱发善心!” “头,头,你听我说……” 守城小卒甲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咬起耳朵。 听了几句,守城小吏侧过脸,惊讶地打量一眼,看起来一脸老实憨厚的守城小卒甲。 人不可貌相,这小子蔫黑。 他背着手,朝城门边上设的茶房走去。 “哎,渴了,喝口茶去……” 待他身影一消失,守城小卒甲立即偷偷喊方母。 “哎,那个哑婆子,你要进城?” 方母惊喜,爬起来,一拐一瘸到了近前。 “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我看你一个哑婆子在城外实在可怜,放你进去也不是不行……” 守城小卒甲的目光落在了方母头上又宽又扁的银簪上。 “这样吧,就拿你头上那个银簪,抵了进城费,我就放你进去!” 方母浑身都在抖。 她头上的银簪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找银匠铺子打出来的,只抵……十文铜板? 方母实在是心疼。 见她犹豫,守城小卒甲沉下脸,“不愿意就算,你也别在城门口待着,离远点!” 见他要翻脸,方母一咬牙,拔下了银簪子。 小卒甲接过银簪,先在袖子上擦了擦,又放在嘴里咬了咬。 成色不错,今天赚了。 他一高兴,挥挥手,“走吧走吧,进去吧!” 听到能进城,方母不敢耽搁,一瘸一拐,穿过厚厚的城墙门洞,终于进了冕州城。 一扭脸,对上了守城小吏的视线。 方母大惊,拖着崴脚,一瘸一拐匆匆忙忙走远。 千辛万苦回到家,大门上挂着锁。 方母撑不住,坐在台阶上,又哭起来。 她还没回来呢,就这样……把娇娇嫁出去了? 不知哭了多久,突然有个声音响起。 “是……是你?” 方母抬头。 面前站了个人,正是早上被钱家抓走的徐伸。 徐伸跑得一头汗,站在方家门口。 她顿时慌了神。 徐家小子?他,他逃出来了? 又忙伸头,朝徐伸身后看去。 黑幽幽的巷子,安安静静,没有嘈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见她慌乱,徐伸抹去额上的汗,脸上神情有几分嘲弄。 “方家婶子,你放心,我后面没追兵。” 被戳破心思,方母脸上烧得很。 要说起来,徐家和方家的亲事,确实是她家做的不地道。 对不住徐家小子,也对不住去了的徐家夫妇。 可……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当家的做的决定,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张张嘴,无法开口,只能一脸哀求的看着徐伸。 徐伸没留意,上前看看大门,见到门上挂着大锁。 他神情一变。 “娇娇呢?” 方母顿时又涌出泪。 她指指嘴,又指指大门上挂着的锁,又摇手又摇头。 徐伸留意到了她的异常,诧异道:“方家婶子,你……你怎么了?” 方母眼泪流得更凶了。 徐家小子打小就知礼,事到如今,方家这么对待他,他还愿意喊她一声婶子。 不管怎么问,方母就是不开口,只眼泪流得凶。 徐伸只觉头大。 方家大门上挂着锁,方家其他人呢? 幽暗的巷子里,细雨抱着胳膊看好戏。 方母一瘸一拐的,这是摔了? 白日里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了……啧啧啧,看起来回城这一路,受了不少罪哟。 嗯,她旁边那个年轻男子,就是徐什么伸吧。 个头还行,长的嘛,也还行。 和方红娇,倒挺般配。 见大门口两人拉扯,一个想拍门一个拦着不让,细雨挑挑眉。 有意思。 今晚过得,真是一波三折,一趟接着一趟。 继续忙活吧,忙活完,天就亮了。 天亮了,就牵驴走人! 细雨伸手一指,一道真力朝方母飞过去。 小纸奇怪,“细雨,你解开她噤言干什么?” “看戏呀。” 方母正用力扯着徐伸,阻止他大半夜敲门喊人,扰四邻清静,忽觉喉间一凉,那股滞塞的感觉突然没了。 她一惊,复又一喜。 莫不是,她好了? “咳咳咳……”方母清清嗓子,尝试开口,“徐伸啊,你就听婶子一句劝……” 一长串话说出口,方母自己先愣了。 愣完之后又开始哭。 哎呀,她这一天,可遭了大罪了。 徐伸也被她突然一开口,吓了一跳。 方才怎么问都不开口,他都以为方婶子得了怪症,不会说话了,这又突然开了口…… “方家婶子,你又能说话了?” 徐伸警惕地看着方母,眼中有着怀疑。 半夜三更,莫不是什么脏东西,上了方家婶子的身? 方母没想到徐家小子在怀疑她不是她,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她一回到方家,坐了没多久就好了,可真是方家祖宗保佑。 顾不得脚疼,方母跪在地上,冲着方家大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祖宗保佑,多谢祖宗保佑……” 细雨隐在黑暗里,撇撇嘴。 祖宗保佑个屁啊,明明是她的功劳! 哼! 嗑完三个头,方母踉跄着爬起来,重新坐在方家大门口。 徐伸被她推开,两人一坐一站。 “徐伸啊,听婶一句,回去吧……啊,回村里好好过日子,娇娇已经嫁人了,你……你把她忘了吧……” 今晚婚事都办了,事到如今,只能说这俩孩子有缘无份。 断了念想,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徐伸打断她。 “方家婶婶,你在说什么?什么嫁人?娇娇只能嫁给我,我们订过亲!” 他说过,只娶方红娇为妻。 娇娇也说过,只嫁徐伸为夫。 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他信她! 更何况,放他出来的那个家丁也说,方姑娘在等他,让他快回来找她。 她不会嫁给别人的,他不信! 方母见他不信,又捂着脸哭起来。 “傻小子,你以为……你以为你被钱府抓住,人家凭什么放了你?” 徐伸怔住。 “就是我的娇娇拿自己换了你啊……” 徐伸倒退两步,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 那个家丁……那个家丁分明说……说娇娇在等他! 她在等他! 徐伸猛地冲过来,绕过方母,咣咣咣,开始拍门。 “娇娇,娇娇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出来,你开开门,你出来……” 方母踉跄着爬起来,上前拉扯他。 “别嚷别嚷,徐伸,算婶子求你。你别砸门,也别嚷嚷,你给娇娇留条活路吧!” “你看看门上,那么大个锁头……她怎么可能在家?” “她嫁了,她嫁人了……”方母抹把泪,“……婶子求你了,你别闹了,回村吧!婶子求你了,你给娇娇留条活路,那钱家,是好相与的吗?” “若有风言风语传进钱老爷耳朵里,你是要了我娇娇的命啊……” 她脚疼得站不住,朝地上跌坐,还不忘拉扯着徐伸,让他无法再去拍门。 徐伸整个人都傻了。 被拉扯得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哟,这是干嘛呢?” 第208章 问婚祖宗 两人一惊,齐齐转头。 黑暗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借着月光,方母看清了来人,她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是你?” 中午和娇娇坐一桌,那个神神叨叨,让她不能开口说话的小道士。 娇娇都嫁了,他……他还来方家干什么? 细雨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不甚客气。 “这位大婶,我劝你管好那张嘴,惹老子不高兴……”她话音陡地一转,“还噤了你!” 方母吓得一抖,当即紧紧闭上嘴。 见她识趣,细雨目光落到徐伸身上。 “你是徐伸?” 徐伸不认得她,被她这不客气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 “你是……” 细雨迈步越过他,喊了一声,“大白,拿锁匙。” 一只大白鹅扑扇翅膀飞起来,飞到方家大门上的瓦檐上,叼下来一枚长长的锁匙。 方母一眼认出,鹅嘴里叼的,正是她家大门挂锁的锁匙。 她刚要问,细雨便瞟过来一眼,朝她竖起根手指:“嘘……” 方母咽了咽口水,把满肚子的问题,重新吞了回去。 从大白嘴里拿下锁匙,细雨上前开了挂锁,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进门后她转身,反客为主,招呼起方母与徐伸。 “进来进来,别客气。” 方母只觉得憋屈。 这明明是她家,这小道士,倒是不拿自个当外人。 等都进了院子,细雨重新关上大门,插上门闩。 院子里乱糟糟的。 下午给方家五口人梳洗打扮,搬出来的桌子、椅子还有首饰匣子、没用上的衣服,或堆在桌上,或扔在院子地上。 方母一进来,就着月光,就看见院子里乱七八糟,仿佛被土匪打劫过一般。 她差点跳起来。 一拍大腿,张嘴就想喊,“天爷啊,这是……” “闭嘴!” 淡淡两个字,愣是让她把后面的“怎么了”三个字,重新咽了下去。 细雨也不理她,看看四周,扬声道:“方红娇,你出来吧!” 随着音落,在自己屋里呆呆坐着的方红娇,腾地站起来。 也不点灯,摸着黑打开屋门。 “吱呀”一声响,徐伸转头看去。 屋里出来个身形窈窕的年轻姑娘,月光下看得分明,不是娇娇又是谁。 他就知道,娇娇不会嫁人的! 方母看到自己女儿从屋里出来,也愣住了。 不,不对呀,娇娇在家,那……家里其他人呢? 大门上,为何还挂了锁? 方母推开了自己和方父的屋子,喊了一声,没人应。 屋中没人。 方母又去推大儿子的屋子。 屋里依旧一团冷清,喊了几声,也没人应。 因大儿媳又怀上了,照顾不了两个孙子,她又要忙活红娇的亲事,俩孙子便被送到了大儿媳娘家。 俩孩子不在家,可这两口子……去哪了? 难不成,也去了大儿媳娘家? 二儿子的屋子里,一样的情景,喊了几声没人应。 总不可能,二儿子跟着二儿媳,也回娘家了吧? 方母开始发慌。 她老头子,她两个儿子,还有俩儿媳妇,确实都不在家。 细雨趁夜色收了方红娇的傀儡符后,就笑嘻嘻地跟在方母后面,亦步亦趋。 “怎么样,找到人没有?” 方母霍地转身,面带哀求,“小道长,你……莫非你知道……我当家的,还有我俩儿子儿媳在哪?” 细雨点头。 “我当然知道!” “他们,他们在何处?”方母心中一喜,追问道。 “可我不想告诉你!” 细雨歪头,摊手,耸肩,答得十分干脆。 方母脸上的喜色,刚浮出来,就僵在了脸上。 瞧着方母一脸憋屈的模样,细雨哈哈笑起来,笑声惊扰到一对正在互诉衷肠的有情人。 方红娇拉着徐伸的手,朝着方母走过来。 “娘,我要嫁给徐家哥哥!这辈子我只嫁他!” “你……”方母抖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家里发生的事,令这个一向没主见的妇人,早已不知所措。 男人不在家,她……她真的不敢作主答应。 细雨眼珠一转,“啪”地一声,击了下手掌。 “方红娇,你也别难为你娘了。” 听到有人开口替她说话,方母心中一喜,待听清是那小道士后,她又暗暗心惊。 这小道士,又想做什么? 方红娇也纳闷,“细雨小道长,你……你替我娘说话?” 细雨摆摆手,“哎,不是替你娘,我是帮理不帮亲!” 她娘……有理? 还有,这院里的人,谁是这小道长的“亲”? 方红娇一头雾水,就听细雨又问:“你家,供的有祖宗吧?” 这是当然,祖宗牌位家家户户都要供的。 “有,有,”方母抢着回答了。 细雨又是一击掌。 “那就好!” “那就让你家祖宗牌位显灵,来说一下方徐两家的婚事,到底成不成!” 第209章 祖宗显灵 正堂里烛火已经点亮,方母双手紧握,坐在屋里一张方椅上。 方红娇被她拽着,站在身侧。 徐伸坐在正堂另一边。 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供有方家祖宗牌位的内室。 方家小门小户,无法像大户人家一样,专门修个院子或盖个祠堂,专供祖宗牌位。 方家的祖宗牌位,供在从正堂隔出来的内室里。 小道长此时就在内室里,不知在忙活什么,里面也没个动静。 方母想上前听,却又不敢。 小道长养的那只鹅,就在内室门口守着。 一对小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好像她敢动弹一下,它就要扑过来。 中午时,方母见识过这只鹅的厉害,她可不敢招惹它。 内室里,细雨一进来,就布了层结界,防止外面人偷听到她和小纸说话。 小纸一脸茫然。 “什么?细雨你说什么,让我冒充方家的祖宗?” 它是灵,不是鬼。 它才不想冒充一只鬼,还是死了好多年的老鬼。 细雨抱着胳膊,“你不当谁当?咱们三个,但凡大白能说人话,这好事都轮不到你!” 小纸:…… 哼! “赶紧的,别磨叽!”细雨催它,“你一个灵,你还嫌弃起鬼来了?” 灵和鬼,明明一个地位,谁也别嫌弃谁! 小纸还在挣扎,“那,那你直接召一下方家祖宗,随便来一个……不就行了?” 为啥偏偏要让它冒充? 细雨翻了个白眼,指着方家牌位。 “你瞎呀,你没瞅见那牌位上灰扑扑的,就是个木头疙瘩!方家的祖宗要么入轮回,要么化万物,我召谁去?” “召来一个不是方家祖宗的老鬼,惹出来麻烦……这因果是你担呐,还是我担?” 小纸:…… 她召来的,跟它有啥关系? 它才不担。 “行了,方家没祖宗了,只有你上!赶紧的,别拿乔!” 小纸要气死。 它才不是拿乔,它是……它…… “我,我才不要……不要骗人!” 小纸觉得自己理也直气也壮,就是不知道为何说出来有点结巴,硬是落了气场,显得心虚。 细雨嗤笑。 “得了吧,什么骗人?你这是积德行善,给自己攒福报呢。” 小纸也想翻白眼。 还攒福报?呸,细雨太能说,它说不过。 见小纸还是不情愿,细雨耐下性子。 “小纸,你想啊,咱们为了方红娇的事,从白天折腾到晚上,一百步走了九十九,对不对?” “到了最后一步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吧?” “什么意思呀?”小纸终于接话了,“钱府老爷不是已经死了?” 死了,方红娇总不能再嫁过去了吧。 细雨一拍腿,“姓钱的老色鬼是死了,可你别忘了,冕州城里有钱有势又贪财好色的,难道就姓钱的一个?” 小纸不吱声了。 就算它是纸人,可下山后路过那么多城镇乡村,经过的、看过的、听过的…… 它知道,像钱大善人那样的人,绝不止他一个。 “方红娇她爹、她哥既然已经起了念头,要把她卖个好价钱,为家里谋好处,姓钱的死了,他们万一再找一家呢?” “那……冒充他们祖宗,有用吗?” 小纸很怀疑啊。 细雨打量着供着神龛的内室。 收拾得很干净。 供的鲜果糕点也很新鲜。 再想想方才在门外,方母跪下磕头,感谢祖宗保佑时的恭敬与虔诚模样…… 她觉得,应该有点用。 “有用!” 她斩钉截铁。 “祖宗显灵,亲口许婚,再当着祖宗的面拜堂成亲……” 生米煮成熟饭,等方家父子几人从官衙里放出来,想反悔也晚了。 细雨觉得自己简直是世上第一善心人。 帮人帮到底,连成亲拜堂都管了。 到哪里找她这样的好心人?师父说的,要心怀百姓,她做到了。 小纸终于被她劝动了。 它站在细雨手掌上,被细雨托到神龛上,爬了上去。 “机灵点,该开口的时候再开口,记住没有?” 神龛上,写着“方氏历代祖灵之灵位”的木牌后,传出小纸犹如娃娃般的细细嗓音。 “知道了,知道了。” 细雨皱皱眉。 这个法子别的倒没什么,就是小纸这声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没人起疑正好。 若有人起疑……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好。 解开结界,内室里传出细雨的声音。 “好了,方家人进来。” 守门的大白,听到细雨出声,早已经摇摇摆摆,晃悠着进了内室。 方母被方红娇扶着,也走进内室。 徐伸不是方家人,暂时被留在外面。 细雨背着手,站在里头,“方家后人,跪拜祖宗……” 方母恭恭敬敬跪下,方红娇在她身旁跪下。 细雨捏了三支香,轻轻一挥手,清香无火自燃。 方母被这一手惊得,眼都瞪大了。 “敬香吧。”细雨将香递给方母,“记住,心诚,你家祖宗才会显灵。” 方母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懂,我懂……” 接过香,方母态度恭敬地上香,再爬起来,拖着伤脚将三支香插到香炉里。 清烟袅袅。 重新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方母双手合十,开始发问: “方家祖宗在上,方家第十七代孙方铁牛之妻,诚心问询老祖宗意见……” 她啰啰嗦嗦,恨不能将方家、徐家,还有钱家,全讲一遍。 细雨不得不打断。 “哎哎哎,太啰嗦了啊,你家祖宗没耐心听。” “它来一趟不容易,时间一到就得走,说简单点!” 简单点?方母为难了。 徐家和钱家,到底选谁,老祖宗不得听全了,才好给拿个主意? 细雨翻了个白眼。 这是还惦记着钱家呢? 哦,也对,天还没亮。钱府发生了什么事,方母还不知道呢。 “钱家?钱家你就别惦记了,赶紧问你家祖宗……” 细雨摸摸腰间长鞭。 “你就问,方红娇和徐伸,是不是天作之合!” 虽有长鞭威胁,但方母仍一脸难色,迟迟不开口。 家里男人都不想结徐家这门亲……她,她真的不敢问。 方红娇突然开口。 “小道长,我也是方家子孙,我自己问,行不行?” 细雨眼一亮,“行啊,你问!” 方红娇干脆利落,朝祖宗磕了三个头。 抬头望着祖宗牌位,也不害羞,大声问道: “方家祖宗在上,我是方家第十八代女孙方红娇。请问方家列祖列宗……徐伸与方红娇是不是天作之合?” 话音刚落,从神龛里就传出一道细细的声音。 “是,方红娇与徐伸……此二人姻缘天定,乃天作之合!方家任何人不得阻拦二人姻缘!” 方家祖宗,真的显灵了! 第210章 拜堂成亲 黑天半夜,安静的鹦鹉螺巷又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打开门,半睡半醒的方家近邻,一个接一个从家里走出来,朝方家走去。 方家院门大开。 四邻们进来,安安静静在正堂找了个位置坐下。 来得晚了没位置的,就寻个地方站着。 坐好了,站稳了,继续闭着眼……睡。 甚至堂中还有人在打鼾。 细雨朝打鼾之人弹了道真力过去,真力裹住那人咽部,如雷的鼾声立即降了音量,变成一道细细鼾声。 细雨搓搓手指,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就不会吵到旁人了,她可真是体贴。 小纸扮祖宗,已功成身退。 它坐在细雨肩膀上,看她一抬手,那如雷鼾声就降成了蚊子哼,好奇得紧。 “细雨,你怎么做到的?” 它怎么觉得,细雨突然之间,又变厉害了。 白天时,她还不会让人降低音量的法术,只会给人贴噤声符。 细雨也说不出,她就是觉得,她能做到。一试之下,果然成功了。 说不出,不影响她得意。 “就那样啊。” “哪样?”小纸追问。 大白在旁边,也扬着脑袋听。 细雨清清嗓子。 “就……想着让他降低音量,把真力弹过去……喏,结果你看到喽。” 小纸:…… 它低头和大白对视一眼。 唉,大白是妖,笨笨的。它是灵,呆呆的。 真的好羡慕细雨。 喜堂很快就布置好了。 事急从权,一切简办。 红喜字细雨不会剪,但方红娇会。 剪好四张红喜字,徐伸拿着红纸,把院子里,还有正堂里都贴上了喜字。 别说,喜字一贴,气氛还真的出来了。 正堂照明的红蜡,也重新换了两根。 方红娇换好嫁衣,盖上红盖头,和徐伸并肩站在正堂门口。 方母,方母自祖宗显灵后,高兴地一直说不行。 细雨索性让她睡熟了,用法术召唤邻人时,也把方母算了进去。 如今,她正半闭半睁着眼,坐在正堂主位,听话得很。 准备得差不多了,细雨把小纸重新塞回神龛后。 扯扯衣服,清清嗓子,她站在正堂中央。 婚礼流程啥的,细雨已经仔细询问过方红娇和徐伸二人。 交给她没问题。 一弹响指,细雨道:“醒醒,醒醒,都别睡了。” 听到她的声音,半梦半醒的四邻,都睁开了眼。 一个个木呆呆地,盯着细雨。 细雨也不怯场,扬膊一挥。 “今夜,方家祖宗显灵,徐伸与方红娇喜结良缘,特邀众邻来贺喜。” “贺!” 话音一落,迷迷糊糊四邻,当即鼓起掌来。 啪啪啪的掌声,顿时响彻方家正堂。 “停!” 细雨又一弹响指,众人就如提线木偶一般,立即停下。 “新人到庭院,跪拜天地。” 徐伸扶着方红娇站起,两人走到庭院中。 一轮明月斜挂树梢,洒下满院清辉。 “跪!” “一拜天地!” “起!” 细雨又是一弹响指,“跪天地结束,回正堂,问祖吉凶。” 徐伸小心翼翼地扶着方红娇,二人跨过门槛,朝供着方家祖宗牌位的内室走去。 细雨也跟了进去,在她身后,跟着来观礼的众位乡邻。 站在内室门口,细雨扬声问道: “方家祖宗,方氏第十八代女孙方红娇,嫁徐氏子孙徐伸为妻,敢问这门婚事,是吉是凶?” 神龛内,响起一道细细的声音。 “上上大吉!” “徐方二家结亲,是吉是凶?” “上上大吉!” \"方红娇与徐伸二人结亲,方家祖宗允不允婚?” “上上大吉!允婚!” 细雨一弹响指,“问祖结束,上上大吉!” “跪。” “二拜祖宗。” “起。” 又是一弹响指,细雨道:“拜祖宗结束,回正堂,跪拜父母。” 很快,跪拜方母环节也结束。 有了细雨的法术,中了招的方母十分配合,一点没出岔子。 像是过家家一般的婚礼,开始得忙慌,结束的慌忙。 送走了仍半睡半醒的四邻,天际已隐隐露出鱼肚白。 真真是折腾了一整夜。 天都要亮了。 方红娇的嫁衣已经换下,且收拾出一只大包袱。 徐伸接过,背在了背上。 方母仍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娇娇,娇娇……” “娘,我走了,”方红娇没忍住,落下泪,“你保重自己,若是有事……” “若是有事,就让娘到竹里村寻咱们。” 徐伸在一旁扶住她,温声劝道。 方红娇睁大眼,“竹里村的房子……” 徐伸点头,“卖给了竹里村的村长。” 他伸手摸摸内兜,薄薄的二十两银票,还在身上。 钱府的家丁把他抓住后,抢走了他背的包袱,包袱里头他专门放了点碎银和铜板。 那些家丁估摸着以为他身上就只有那些钱,抢走了他的包袱,还嘲笑他穷酸。 后来那些家丁被匆匆叫走,他被关在柴房里,身上的银票也保住了。 银票还在,回村里把银票还给村长就好。 他是竹里村唯一坚持读书的人,村长对他一向看重。 卖房子时,村长就想过借他银子,不让他卖房。 是他过意不去,坚持要卖,村长才拿银子买下徐家院子。 其实,村长家院子比徐家大得多,房屋盖得也多。徐家的院子,对村长家来说,实在没啥用。 不过是想帮他一把罢了。 徐伸心中感激。 他虽丧父失母,可他遇到的好心人,却也不少。 在钱府,被关在柴房,虽没打没骂,却没有自由。 徐伸心如死灰,却遇到个瘦小家丁,偷偷救了他,把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到了方家,又遇到个小道长。 听娇娇讲,小道长是听闻了她的遭遇,侠义心肠,仗义出手。 徐伸朝细雨拱手,深深一揖。 “多谢细雨道长施出援手,救我夫妻二人性命。” 细雨坦然受了这一揖。 若没她插手,徐伸不好说,方红娇真的会没命。 徐伸和方红娇告别方母,走了。 等二人出了巷子,细雨也过去解开了自己的驴。 她也得走了。 跨过大门槛,细雨忽地回头,朝呆呆站在院中的方母,露齿一笑。 “方李氏,你家那五口人,都在知州府衙大牢里关着呢。” “想寻人,就去府衙大牢里寻吧,哈哈哈哈哈……” 第211章 做梦了吗 天光大亮,鹦鹉螺巷再次热闹起来。 家家户户打开门,男人们外出做工,女人们在家里洗洗涮涮。 忙活完了,几位妇人聚在一起纳鞋底,缝衣裳,聊家常。 不知谁起的头,提到了昨晚做了场怪梦。 众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哟,听你这么一说,昨晚上,我好像也做梦了。” “你也做了?怪事,昨晚上我也做梦了。” “我也做了。” 大家面面相觑。 还是先开口的妇人,再次先开口。 “你们都做了什么梦?” 等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众人脸都白了。 见鬼了。 昨晚上,她们做的梦都一模一样。 先是梦见个鬼,附身在钱府大管家身上。 杀了钱府大善人后,那个鬼借着钱府大管家的身体,对众人讲了三十年前,他被钱府大善人和钱大管家图谋害命的事实。 连他们被害的尸身,被扔在哪里都讲得清清楚楚。 梦里好像新来的知州大人也在,可惜太黑,看不清知州大人长何模样。 讲完后,那个鬼又拿着半截断刀,把钱大管家捅得浑身血窟窿。 众人讲完第一个梦,都没了言语。 一个个都觉得后背发凉,胳膊上汗毛倒立。 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气氛一时十分凝滞。 旁人不吱声可以,身为主家,不吱声说不过去。 她嗨了一声,主动打破沉默。 “不提刚才的梦了,咱们说点旁的。” “哎,我想起来了,除了刚才那个梦,昨晚上我好像还做了个梦,也挺奇怪……” 紧接着,她又把做的第二个怪梦,讲了出来。 方家半夜三更嫁闺女。 在院中对着月亮拜天地。 在祖宗牌位前拜祖宗。 方家的祖宗牌位竟然显灵了,就是说话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梦里倒是没人提起这茬。 拜父母时,就更离谱了,方父竟然不在。 说起来,方家其他人好像也不在,就一个方母坐在上位,受了一对新人的礼…… 这妇人当成笑话讲的。 说到最后,她还笑道:“你们说我这个梦做得怪不怪?明明方家闺女傍晚时已经被钱府接走了,哪可能半夜再嫁给旁人……” 她笑了两声,发现众人神色不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心里开始紧张。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开口说话啊……” 其他妇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咬牙开口。 “你说的这个梦,我,我好像也做了,梦里还有只大白鹅,个头很大不会叫?” “对对对,”另一个接上,“主持婚礼的是个自称小道士的小孩子,看着瘦瘦小小的,声音却脆得很……” “我的娘哎,你们说的这梦……我,我也做了……”最后一名妇人,声音都抖了,“莫非,咱们这个巷子里……撞邪了?” 不是撞邪,为何大家伙做的梦都一样。 几位妇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真是我的娘哎。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硬生生让几位妇人,觉得浑身发冷。 纳鞋底的收起纳了一半的鞋底,缝衣裳的把缝了一半的袖子装进了针线筐,也不聚堆闲聊了,站起身朝主家匆匆告辞。 太邪乎了,还是回自家吧。 待到中午各家各户的男人回来,带回来的消息,让鹦鹉螺巷子里的妇人们,更害怕了。 钱府的钱大善人,还有钱大管家,昨夜真的都死了。 死状和她们昨晚做的梦,一模一样。 钱府,也被官府给封了。 钱府的人,不论贵贱,什么都不许带,通通被凶恶的衙差赶出了钱府。 除了正门有人把守,其它的偏门、侧门、后门,都贴上了白色封条。 冕州城的人见面互相打招呼,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做梦了吗?” 鹦鹉螺巷的人,问的又略有不同。 鹦鹉螺巷的人问的是,“你做了几个梦?” 后来,官府在钱府一处废弃的枯井里,果然找到七具骸骨。 衙役往外搬时,钱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全城都在讨论冤鬼入梦,倒是没多少人关注方家五人被关在牢里的事。 唯有方母,哭天抹泪去牢里探监。 她拿着银子,四处打点狱卒,也打听不出个确切消息。 狱卒们个个奸猾。 方母的银子照收,消息是一点不露。 开玩笑,人是知州大人亲自下的令,关进的大牢。 借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放了知州大人要关的人。 方家人?自认倒霉吧。 这一切,细雨统统都不知道。 她已牵着大青驴,带着大白和小纸,从另一个城门出了冕州城。 出了城后,冕州里发生的事,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方红娇如愿嫁了她想嫁的人,帮到这里已经够了。 至于日后,徐伸待她好不好,她与徐伸能否苦甘与共,白头偕老……那就是方红娇自己的事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 至于冕州城那个姓什么都不知道的知州大人,细雨遗忘得更快。 倒是知州说过的道人浮云子,让她印象深刻。 依旧躺在驴背上,细雨和小纸谈起道人浮云子。 “浮云子?” “那个知州大人提到的道人?” 小纸坐在细雨身上,托着腮,墨画的黑眼珠里,有着浅浅的疑惑。 “细雨,你怎么会提起他?” 小纸抬头望天。 今天日头打西边出了?细雨可是从不浪费脑子,在无关之人身上的呀。 细雨嘴里叼着根茅草根,眉头微蹙。 “嗯,说不出来,就是有种感觉……” 随着细雨说话,她嘴里的茅草根也一晃一晃,逗得大白跃跃欲试,想把茅草根抢过来。 细雨按住大白的脑袋,突然语出惊人。 “小纸,大白,你们说……那个道人浮云子,会不会真是师父?” 小纸被问住,连挣扎的大白,也安静下来。 “可那个当官的不是说,道人浮云子的年岁,和他差不多?”小纸摇头。 唉,细雨想弄清楚师父是谁,可也不能听到一个厉害的道人,就往师父身上猜。 师父……真的看起来挺老了。 他若和冕州城知州大人站一起,怎么也不像年岁差不多的样子。 大白也不甘示弱,“嘎”了一声。 它支持小纸。 细雨没再多说。 耳畔有风掠过,拂起鬓边碎发。 一纸一鹅在聊天。 一个说人话,一个只会嘎。 却搞得有来有往,仿佛小纸真能听懂鹅语似的。 细雨没参与一纸一鹅的聊天。 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嘴里叼着的那根茅草根,依旧一晃一晃,变得越来越短。 不对。 她分明记得,在她小时候,在师父还没生病时,师父的头发……是黑的! 第212章 葛州城内 从冕州城出来后,细雨一行,一路继续西行。 穿村过镇,行了七八日后,就到了葛州城。 据打听来的消息,葛州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池。 也就是说,葛州城比冕州城还要大,还要繁华。 细雨牵着驴,站在葛州城城门底下,仰头看着高耸的城墙。 不愧是方圆百里最大城池,确实气派。 跟着人流排队,交了十五文入城费,穿过厚厚的城墙门洞,细雨进了葛州城。 其实,她进城,也没什么要紧事。 无非是记性不好的某人终于想起,她的百宝袋里放了一堆没用的珠宝首饰。 放着占地方,扔了又可惜。 最终细雨决定,到城里找家当铺,把那包珠宝首饰全给当了。 好歹能换回点银子。 向路人打听了城里最大的当铺是哪家,在哪个位置后,细雨牵着驴,带着大白和小纸,寻了过去。 葛州城最大的兴隆当铺,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年纪不大,拎了个大包袱,还拿出来两个妆匣,说要当东西。 包袱里满满当当,全是金银首饰,粗略估个数,足有上百件。 里头不乏做工精良,镶金嵌玉的钗环、步摇。 可惜保存不当。 金丝弯折、珠玉掉落,各式各样的珠钗簪环,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好东西生生堆成了破烂。 两个做工精美的妆匣,更让兴隆当铺的朝奉感兴趣。 身为当铺朝奉,自有一对利眼。 两个妆匣,朝奉一眼便看出,是由上好紫檀木所制。 看了东西,兴隆当铺的朝奉和掌柜,到后头商议了小半天,才出来报了价。 一大包的金银首饰,当银一百两。 两个紫檀木妆匣,当银三百两。 必须死当! 细雨弄明白什么是死当后,挥挥手。 “死当死当,快给银子。” 细雨很满意。 一堆破烂没用的玩意,换回来四百两。 特别是从宋芳年那里弄来的两个紫不溜秋的妆匣子,竟然给了三百两?啧啧啧,开当铺的都是傻子吧。 木头值个屁的钱,神掌峰上到处是参天树木。 要是值钱,出云观早就发财了。 嗯,来当铺来对了,赚了赚了。 兴隆当铺的朝奉也很满意。 虽花了四百两,可光那两个紫檀木妆匣,就能把这四百两轻轻松松挣回来。 更别提,还有一大包的金银首饰。 这一单买卖,不亏不亏。 双方都满意,细雨拎着银子走的时候,当铺伙计殷勤送出。 “客官,小心台阶,慢走慢走。” 写着“当”字的布帘从里掀起,当铺伙计举着帘子,目送客人拎着一包银子,解开拴在铺子门口的一头大青驴。 伙计不由自主“嚯”了一声,“客官,你这头驴养得好哇。” 膘肥体壮。 更稀罕的是,驴背上还卧着只大白鹅。 可真是大,比他们村里养的鹅,大了一圈还不止。 这么大的鹅,肉不少。 伙计盯着大白鹅瞅个不停,冷不丁那鹅转过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俩黑豆眼里凶光直冒。 伙计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 细雨伸手握住大白脑袋,将它脑袋转了过来。 一只小鹅妖,欺负个普通百姓,真是出息了。 将一包银子扔进木桶里,细雨牵着驴,按着鹅,消失在人群里。 方圆百里最大的城,葛州城繁华得很。 街道宽得可供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街两侧是林立的店铺,挑起的布幡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店铺门前还有摆摊叫卖的小贩。 细雨顺着人流往前走,边走边逛。 有卖糖水的、卖炊饼的、卖包子馒头豆糕等吃食的,也有卖针头线脑、木簪木梳的杂货摊。 细雨瞅见个卖糖葫芦的,红红的山楂裹了层糖衣,看着就诱人。 细雨上前买了两串糖葫芦。 她一串,大白一串,小纸……没有。 这可不是她偏心,谁让小纸不能吃东西呢?哈哈。 一手举着一支糖葫芦,细雨吃左手的,大白吃右手的。 大青驴哒哒哒,自个跟在她身后。 大白吃着也占不住嘴,嫌弃山楂太酸。 吃一颗山楂果,必要骂骂咧咧“嘎”一声。 真是挑剔的一只鹅。 能吃就不错了,瞅瞅,小纸羡慕得自个把脑袋缩进衣襟里了。 路过行人纷纷侧目。 喂鹅吃糖葫芦?可真少见。 细雨顶着众人异样眼光,大摇大摆逛了两条街。 不经意间,她朝后一瞥眼。 从兴隆当铺一出来,她就发现,有两个人跟上了她。 这是……盯上她,想打劫? 细雨兴奋起来。 七八日了,一路太平,她也闲得无聊发慌。 牵着驴,细雨停在一家饭馆前。 饭馆里人头攒动,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细雨吸吸鼻子。 没有长日醉的饭菜香。 可她饿了。 “客官,一个人?”饭馆伙计见有客人,忙迎了过来。 细雨点头,“一个人,有位吗?” “有有有,客官里头请。”伙计帮忙要牵驴,“客官,驴交给小的,小的帮客官牵到后院去。” 细雨拒绝。 “不用,”她一指饭馆前的几根木桩,“这前头也有拴驴的地方,拴前头就行。” 拴好驴,细雨绕着驴转了一圈,拍拍驴脑袋。 从木桶里拎起银子,翻出大白的食盘,细雨带着大白进了饭馆。 “客官,这鹅个头可真大……”伙计见了大白,也忍不住赞叹。 细雨得意,摸摸大白脑袋,“那是,我这可是鹅祖宗。” 伙计讪笑。 他就是找个话题和客人套近乎,没想到客人比他还能吹。 鹅祖宗大白扬着脑袋,趾高气昂踏进饭馆。 一楼大堂临近窗边,正好有个空桌。 细雨在窗边位置坐下,透过窗子,正好能看到她的驴。 大白蹲在她旁边的板凳上。 伙计当没看见。 那可是鹅祖宗,他可别得罪。 扯下肩头的抹布,在桌子上用力擦了擦,伙计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你们有什么拿手菜?”细雨问。 伙计当即报了一溜菜名,八宝鸭、葫芦鸡、红烧狮子头、清蒸鱼、烧鹿筋、炒凤舌……全是荤菜。 细雨随便点了几道。 等待上菜的功夫,细雨支着腮,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外头,有两人鬼鬼祟祟,靠近了她的驴…… 第213章 偷驴泼皮 啧啧啧,胆子好大,敢偷她的驴。 细雨老神在在。 驴身上她早做了防备,贼人敢动手,就让他们吃点苦头。 嘿嘿。 饭馆外的两个泼皮,正手忙脚乱解缰绳。 刘大手刚挨到绳子,忽觉指尖一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哎哟一声,收回手猛甩几下。 “哥,怎么了?”说话的刘二。 刘大,刘二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 葛州城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扎到刺了。”刘大甩甩手,“老二,你来,赶紧解缰绳。” 眼前这头驴子养得膘肥体壮,若是偷去卖了,最起码能卖十两银。 十两银,够他们哥俩吃香喝辣半个月。 牵驴的小子一进城,就被哥俩盯上了。 刘二性子急,看到后就想冲上去,直接强抢。 一个毛头小子人生地不熟,就算明抢了,他又能怎么着? 刘大谨慎点。 毛头小子不算啥,可毛头小子旁边跟着只个头大得出奇的大白鹅。 鹅,乡下多养来看家护院。 战斗力,不比狗差。 “小心点好,跟着他,他总有要住店休息,不在驴身旁的时候!” 悄悄摸摸的偷走,何必弄得众人皆知。 刘二听哥的。 两兄弟就跟在细雨后面,一条街一条街地逛,险些逛了半个葛州城。 那混账小子终于逛够了,寻了个饭馆进去吃饭。 好消息,驴没有被牵去后院。 更好的消息,那只大白鹅,也跟进饭馆了。 天赐良机。 刘大刘二对视一眼,飞快跑到了驴跟前。 那小子可真是好人,拴驴还专挑了个角落的木桩,他俩避着点人,一点不会被人注意。 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把驴牵走。 发财了,发财了。 刘家兄弟高兴得紧。 乐极就容易生悲,刘二也步了刘大后尘,指尖同样被刺了一下。 这下子,他也甩着手“哎哟”起来。 细雨嗤地一声,笑了。 驴绳上她同样附了针刺符。 新的针刺符她改良了,痒痒没了,直接就是疼。 一开始是隐隐约约针扎般的疼,十息后,就是万针入体,能疼到骨头缝里去。 细雨开始小声计时。 “一息,两息,三息……” 十息之后,针刺符就会立即发作。 对准两个偷驴贼,细雨快速弹了一下手指。 一道细细的金光,疾如闪电,朝两个偷驴贼飞射而去。 中了针刺符后,俩偷驴贼肯定惨嚎连连。 吵闹声会影响她吃饭。 所以,再噤个声,障个眼好了。 这下子,没人能注意到角落里躺着两个偷驴贼了,也没人能听到他俩的哀嚎。 完美! 她就能不被打扰,好好吃顿午饭。 等吃完了,再去和俩个偷驴贼,好好玩一玩! 嘿嘿。 细雨笑眯眯的,把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 “客官,菜来喽……” 细雨点的菜,很快上桌。 一盘红烧狮子头,一盘葫芦鸡,一盘清蒸鱼,还有一盘樱桃肉。 全是荤菜。 四盘菜把托盘占得满满的。 小二一盘一盘往桌上放菜,放一道报一道菜名。 红烧狮子头、清蒸鱼、樱桃肉,都是在长日醉吃过的。 在葛州城看到同样的菜品,细雨就点了一份,比较一下味道如何。 葫芦鸡,长日醉倒是没有。 长日醉出名的是荷叶鸡。 想起荷叶鸡的美味,细雨咂咂嘴。 一段时间没吃到,她有点想念。 没有荷叶鸡,刚端上桌的葫芦鸡,看起来也还行。 闻着挺香。 细雨笑眯眯地收回视线,拿起筷子。 伙计上好菜,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外头没啥异常。 角落里,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青驴,正悠闲地甩着尾巴。 伙计收回视线,拿起托盘。 “客官,请慢用,有事喊一声就行。” 伙计拿着托盘走了。 窗外,大青驴旁边,一左一右躺着两个人,正满地打滚,无声哀嚎。 窗子边,细雨在和大白分菜。 四个红烧狮子头,人一半,鹅一半。 大白眼巴巴地盯着,细雨挟了两个狮子头,放进它的盘子。 还体贴地把狮子头,用筷子挟成小块。 清蒸鱼分了半边鱼肉,葫芦鸡撕了个鸡腿。 樱桃肉直接拨过去一半。 盘子堆得满满当当,大白两眼冒光。 “吃吧!” 一声令下,一人一鹅开始埋头苦吃。 细雨一边吃饭,一边听饭馆里其他人聊天。 “哎,刚才我一抬眼,明明瞅见了刘家兄弟,结果再一抬眼,这两人又不见了……” “可别看见这俩家伙,一天天的偷鸡摸狗,不干正事!” 说话之人看来对这刘家兄弟意见大得很,一张嘴就十分嫌恶。 “碰到这俩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准没好事!” “哈哈哈,葛老三,你这是还记恨上次那事呢?” “咋不能记恨?硬生生让刘大那泼皮讹去了一吊钱……谁家的钱是天上刮大风刮下来的?换我,我也得心疼!” 有人替葛老三说了句公道话。 葛老三提起被讹一事,脸都气红了。 “这俩混球!” “上回我推了辆独轮车,从城外回来,不知怎的让刘大盯上了。” “这小子也没看清人,一头就朝独轮车撞了过来。” “车子倒了不说,他还满地打滚,嚷着胳膊撞断了,一张嘴就要十两银子!” 后来,看清推车的是葛老三,刘大愣了愣。 愣了愣后,十两改成了一吊钱——也就是一两。 按刘大嬉皮笑脸的说法—— “葛三叔,侄儿不知道是你,要知道是你,侄儿肯定不来撞你。” “撞你,咱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嘛!” 围观之人就有人劝。 “既是误会一场,那就算了吧,刘大,你胳膊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干什么要讹葛三一吊钱?” 刘大依旧嬉皮笑脸。 “不是侄子不识好歹,可……做我们这一行当的,也有规矩。” “既然开了口,就不能空手回!空手回,那可是犯忌讳!” “犯忌讳的事可不能做!” “嘿嘿……葛三叔,你总不能看着侄儿倒霉吧?哎哎,葛三叔,别走啊……” “走了也没事,葛三叔,晚上侄儿就上你家去取钱啊……” 到了晚上,刘大果然带着刘二,拿了个破锣,到葛家院子外敲起来。 葛三气得没出去,钱自然没给。 刘大那混账玩意,拿着破锣也连敲三天。 街坊四邻怨声载道。 葛老三实在混不过那俩无赖,只得花钱买清静。 给了刘大一吊钱,把这两个泼皮无赖打发走了。 众人听了葛老三的控诉,纷纷出声安慰。 细雨听得两眼放光。 这么无赖的行径……她真是喜欢啊。 第214章 绊到,赔钱! 一顿饭很快吃完,细雨叫来伙计结账。 四道菜,有零有整,一共花了二两二钱银。 若是初下山的细雨,她一定会跳起来。 什么玩意,几道菜要二两多? 抢钱呐! 可现在她是见了世面,走过好几座城,身上又有银子又有银票,刚刚还进账四百两的细雨。 她有的是银子。 自觉财大气粗的细雨,随手从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十两,抛给伙计。 “结账!” 饭馆伙计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银锭。 白花花的雪花银,晃人眼。 他张大了嘴,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桌上那包袱……鼓囊囊的,难道里头全是十两一锭的雪花银? 娘哎,这得多少银子。 谁家孩子,拿着一包银子,满街跑? 伙计揣着银子去柜台结了账,拿了找回来的碎银子和铜板,又给细雨送了回来。 还不忘压低声音小声提醒,“客官,财不外露啊。” 细雨大咧咧的,“没事!” 是没事。 没人能从她手里抢走她的银子! 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伙计心里嘀咕。 嘀咕归嘀咕,提醒归提醒。 “客官,万事小心呐。” 他转头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又压低声音道: “客官,方才你也听到店里客人的谈话,葛州城里可有几个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方才有人看到刘大刘二两兄弟……” 说到这,他心里猛地一惊。 这刘大刘二……莫不是盯着这位小客官来的? 伙计仔细打量了细雨一眼。 面生的很,以前肯定没见过。 “客官,你外头来的吧?” 细雨点头,“对呀,今天刚进的城,城里挺热闹。” 她答的随意,伙计暗暗叹气。 谁家傻孩子,被人盯上都不知道。 细雨依旧大大咧咧,“没事,再说了,有我的鹅在,谁敢惹我?” 伙计闻言,看了看蹲在凳子上,正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的大白鹅。 这鹅确实个头大,眼神也挺凶的。 方才进门前,他拦了一下,结果就被大白鹅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伙计在心里摇摇头。 鹅再凶,对上人多,也不是对手。 “哎,总之客官万事小心,就对了。” 伙计也只能多啰嗦一句。 见伙计好心,细雨朝他勾勾手。 “方才那些人提到的刘大刘二……到底是什么人?” 知己知彼,才好收拾人嘛。 这会儿客人走得也差不多了,伙计也闲了下来,索性慢慢收拾着细雨桌上的碗盘筷子。 边收拾边讲。 “这葛州城里鱼龙混杂,好人不少,可泼皮无赖也挺多。方才其他客人提到的刘大刘二兄弟俩,就是其中佼佼者。” “这俩人,专盯外乡人……” 外乡人,到了葛州城,人生地不熟,好下手。 不管是骗是偷,还是讹,外乡人都求告无门。 被地痞无赖盯上,不脱层皮,很难脱身…… 伙计讲了几句,被人喊走了。 细雨拎着包袱,大白叼着洗干净的餐盘,悠哉悠哉跨出了曹家食馆的门槛。 大青驴还在角落拴着,见细雨出来,抬起脑袋晃了晃耳朵。 细雨挑挑眉。 瞧瞧,跟她时间久了,连一头驴,都隐隐有开智的迹象。 啧啧啧,莫非,她以后还能养一只驴妖出来? 视线下移,落到了大青驴脚边。 别人看不到,她能看得到。 地上,两个偷驴贼还躺在那里。 针刺符效果还没过,不过已近尾声。 两人已经不再满地打滚,只是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脸上又是泪又是汗,还有鼻涕,再加上在地上打滚时蹭到的泥……啧啧啧,脏兮兮的,埋汰得很。 细雨嫌弃地从旁边绕了过去,把银子和盘子放进木桶里。 顺便算一下,改良后针刺符持续的时间。 从她进去开始吃饭,到她吃完出来,大概用了半个时辰。 也就是说,改良后的针刺符,持续了半个时辰? 她用的还是黄草纸符。 符纸没变,持续时间变长……就说明针刺符威力变强了。 威力变强,那自然是画符之人的真力,更凝实了。 换言之,她变强了。 细雨眉开眼笑。 虽然一直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厉害,可通过针刺符,她第一次直观地认识到,她究竟进步有多大。 不错不错,一日进境如千里……天才就该是这样的。 细雨心情颇好地伸出脚,给躺在地上的偷驴二人组,一人一脚。 刘大狼狈地趴在地上。 他浑身都在哆嗦。 青天白日,他兄弟二人,莫非是撞邪了? 刘大心里怕得很。 先是手指头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没当回事。 突然之间,指头尖的疼痛,蔓延到全身上下。 疼痛加剧,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浑身上下,如万枚长针扎进肉里。 长针越扎越深,骨头缝里都是针扎般地疼…… 那无处不在、刺骨的疼痛,折磨得他想狂喊、哀嚎! 可他喊不出来! 他喊不出声音! 刘大险些要吓死。 刚刚还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哑了? 还有,刘二呢? 刚刚还在他身边,就在他眼皮底下,一眨眼,刘二消失了! 活生生一个人,就那么消失了! 见鬼了! 青天白日的,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刘大浑身抖个不停。 离他不远的刘二,和他差不多的情况。 细雨一人给了一脚,破了二人身上的障眼术。 浑身颤抖的刘大突然发现,消失的刘二……又突然出现了。 刘二也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随后,两兄弟同时抬头。 在二人身前,站了个人。 正是一进城,就被二人盯上的小子。 此刻,那小子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二人。 “方才你二人躺在地上,绊到了老子!老子腿断了,赔钱!” 第215章 赔银一百 艹,这是他们兄弟俩的词! 刘二想骂娘。 嘴巴开开合合,光见嘴皮子动,不见发出声。 刘二也哑了? 目睹这一切的刘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终日捉雁,反被雁啄了眼。 他们看走眼了! 这一切……肯定是眼前这小子搞的鬼! 身为泼皮无赖,最要紧的就是要懂眉眼高低。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遇到硬茬子,该低头就得低头,该当孙子就得当孙子……刘大忍着心疼,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蓝色绸缎缝制的钱袋子。 见刘大乖乖掏钱,细雨挑挑眉。 呦呵,葛州城的无赖……这么听话的吗? 伸手接过刘大递过来的钱袋子,细雨随手晃了晃。 主动奉上的钱袋子轻飘飘的,拎着毫无份量。 随着晃动,里头发出一阵清脆的铜板撞击声。 细雨撇撇嘴。 行吧,钱袋子里有钱,但不多。 倒出来一瞧,果然没猜错——拢共两小块碎银,再加上可怜巴巴十几个铜板,躺在掌心——钱袋子果然瘪得很。 嘁,细雨很不爽。 她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还是说她看起来很没见过世面? 拿这么一丁点碎银子和铜板,就想打发她? 呸,做梦! 这点钱,连付她刚才吃得那顿饭,都不够。 细雨一脸不爽地将手里的碎银和铜板,塞回钱袋子里。然后,在刘大眼巴巴的注视下,将钱袋子收了起来。 刘大心疼钱袋子的同时,心头一松。 按葛州城的规矩,收了他的钱,今天这事算是过了。 想得很好,可惜某人不知葛州城的规矩。 就算知道,她也不会遵守。 她自己才是规矩。 塞好钱袋子,细雨干脆利落,一人又给了一脚。 踢着人,嘴里还骂骂咧咧。 “老子的腿都断了,拿这仨瓜俩枣,就想糊弄老子?” “呸!打发叫化子呢?” “一百两!少一个铜子都不行!” ********** 从腰下取下长鞭,细雨粗鲁地拽过刘大和刘二各一只手,将两人用鞭子绑到一起。 绑好后,一扯鞭子,细雨下令,“爬起来,走!” 她刚刚才学一招,还是跟这俩无赖学的——身上没钱?去家里拿! 苦着脸的刘大和刘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动作还不敢慢。 稍慢一点,这小子养的鹅,劈头盖脸就啄人。 他俩的身上、脸上还有耳朵,被啄了好几下。 疼得很。 这鹅,啄人还会转着圈拧肉!娘哎,那滋味……和刚刚的万针扎肉……也差不了多少! 细雨已经解开缰绳,牵着驴,拽着鞭子,朝街上走去。 曹家食馆的伙计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一抬眼,恰好看到牵驴离去的细雨。 咦?跟在驴后面,被扯得踉踉跄跄的……那不是刘大和刘二吗? 刘家两兄弟一身狼狈,身侧跟着那只威风的大鹅。 大白鹅紧盯两人,时不时就啄上一口。 嘶……伙计看得直咧嘴。 被那只鹅啄一口,挺疼的吧? 瞧瞧刘二,那身子拧得都像麻花了……哎哟哎哟,拧成麻花也没躲过去……嘿嘿嘿,屁股被鹅啄了…… 伙计“噗”地一声笑了,还不忘招呼掌柜的,一同来瞧热闹。 “曹掌柜,快来,快来!” 正算账的曹掌柜,从柜台后绕了出来。 “喊什么,喊什么?” “曹掌柜,”伙计指着窗外,“你快看,刘大刘二那俩泼皮,被人收拾了。” 人不可貌相,收拾这俩家伙的,还真是刚刚那个头都没长足的小兄弟。 哎,看着真解气。 曹掌柜快走几步到了窗前,朝外头张望。 另两个伙计也凑了过来。 嚯,还真是刘大和刘二。 往日里耀武扬威,惯会欺负外乡人的两兄弟,被人用绳子绑了双手,像牵狗一样被人牵着走……竟然老老实实,一声没吭? 这可不像他俩平时的风格。 若搁以前,刘二早嚷嚷得满街人都围上来看热闹了。 这俩兄弟,今个转性了? 直到被牵着的两人跌跌撞撞拐过街角,看不见身影,曹掌柜才回过神。 回过神就开始数落伙计。 “外头的闲事有什么可看的,你活都干完了?” 顺手抹了一下桌面,曹掌柜举着油腻腻的指头,戳到了伙计跟前。 “瞅瞅,瞅瞅,这就是你擦的桌子?油乎乎的。” “好好再擦擦!” 伙计已经拿着抹布开始擦了,另两人也忙去干自己的活。 曹掌柜数落人,听着就好,千万别顶嘴。 顶嘴掉了曹掌柜面子,扣月钱是小事,丢了差事可就是大事了。 曹家饭馆里,伙计勤快地擦着桌子。 曹掌柜重新回到柜台后,算盘珠子又噼噼啪啪响起来。 至于被人绑了牵着走的刘大和刘二……已经无人在意。 夜路走多会遇鬼,坏事做多遭报应。 刘家那俩泼皮无赖,说不准真是报应来了,自求多福吧。 ************ 大街上,细雨拖着刘大刘二,正满街寻找认识他俩的人。 “婶子,你认识后头那俩人吗?” 被细雨拦下的,挎着竹篮的妇人慌忙摆手,匆匆离去。 细雨耸耸肩,继续拦下一位。 连拦几位,要么摆手说不认识,要么连说都不说,匆匆离去。 细雨眯着眼,回头盯着被绑着的刘大和刘二。 明明伙计说这俩人在葛州城挺出名,为何她连拦几人,都要么摆手要么直接走? 莫不是怕这俩无赖……日后报复? 细雨眼珠一转,丢下驴绳,大步走到二人身前。 扯着刘大身上的衣衫,用力一撕。 刺啦一声,刘大身上的衣衫,被撕掉一大块。 细雨用撕下来的布料折成长条,紧紧蒙住了刘大的眼睛。 再次刺啦一声,细雨又撕掉一小块布料。 一小块布料一分两半,团成小团,塞进了刘大的耳朵眼里。 要说起来,细雨可以用法术屏蔽刘家兄弟俩的五感,可外人不知道,这两人五感被屏蔽。 还是会心有疑虑。 所以,还是蒙眼睛、塞耳朵看得直观,还不浪费她的真力。 很快,刘二也依葫芦画瓢,步了刘大后尘。 细雨当街开始吆喝,“来来来,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谁知道这两个人家住何方,并告之与我……” 她掏出刘大的钱袋,倒了十枚铜板出来。 “……给十个铜板!” 很快,围上来一圈人。 有人问,“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细雨不答反问,“你知道这两人住在哪?” 那人摇头。 细雨马上没了兴致。 不知道的人,不要来浪费她的时间。 细雨扭过头,抛着手心里十枚铜板,继续大声吆喝。 “十枚铜板,十文钱……” “说出一个地址而已,净赚十文钱……有没有人想赚这十文钱?” 那肯定是有的。 十文虽不多,但这是白得。 人群里,有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妪,朝细雨使了个眼色。 细雨秒懂。 见老妪朝前走,细雨赶紧牵上驴,带上鹅,拖着摔倒的两人,跟了上去…… 第216章 羊角弯巷 槽子街羊角弯巷。 巷子走到底,倒数第三家,院子里有棵枣树的,就是刘家。 这是细雨花了十个铜板,得到的刘家地址。 一路打听槽子街,很快就寻到了地方。 羊角弯巷,巷如其名,是个窄窄的,越往里走越窄,走到底时还拐了个弯,就像羊角一般的小巷。 细雨牵着驴,牵着人——问到地址后,细雨就把二人身上蒙着的眼睛给扯开一条缝 ——让这俩无赖能好好走路。 硬生生拖回来,她懒得费这事。 她只要钱,不要命。 羊角弯巷走到底,左边倒数第三个门,院子里有颗枣树探出了墙头。 细雨看看右边。 嗯,这个院子里没有枣树。 看样子,应该是左边的院子。 她找到地方了。 刘家大门紧闭,没有挂锁,她上前推了推门。 没推开。 细雨听了听,院中没动静。可门栓从里头插着,家中应该有人。 “砰砰砰……”,细雨开始拍门。 拍门的动静越来越大,在巷子里回荡。 羊角弯巷里其他人家听到动静,探出脑袋,查看究竟。 这一看,就看到个眼生的半大孩子,在敲刘家门。 “小兄弟,你找刘家有啥事?”对面出来个妇人,扬声打听。 细雨回过头,看向来人。 “这位婶子,这是刘家吧?” 细雨又打听一遍。 “就是家里有俩兄弟,都是城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惯常盯着外乡人,专干些坑蒙拐骗事的刘家?” 这话说得,妇人脸上也讪讪。 羊角弯巷里出了两个专门坑蒙拐骗的泼皮无赖,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 听到两人对话的其他妇人,也凑了过来。 “哎,那你可没找错地儿,就是你说的那个刘家。” “小兄弟,你找他家……那姓刘的两兄弟,坑你了?” 细雨眼珠转了转,没答反问,“刘家没人吗?敲门也不开。” “他家哪有人啊?”最先来的妇人撇撇嘴,“哪有姑娘瞎了眼,肯往刘家火坑跳?” 细雨不关心有没有姑娘瞎了眼,她关心为何门推不开。 “刘家无人,为何门板是上了门栓的?” “嗨,”羊角弯巷的妇人们打开话匣子,“那刘家俩兄弟是干啥的?偷鸡摸狗个中好手,那刘大惯会用一个铁勾子,一勾一拨,门栓就能从外头插上……” “对对对,再一勾一拨,门栓又能从外头打开……” ”托那俩狗东西的福,槽子街这一片,家家户户都不敢不留人!“ 街坊四邻抱怨连连,显得怨念颇深。 “对了,小兄弟,你找刘家到底啥事?” “被坑了吧。” “那就是俩泼皮无赖,坑了你后肯定拿钱去喝酒了……”有妇人言之凿凿,“……等着吧,晚上回来肯定喝得醉醺醺的……” “小兄弟,婶子劝你一句,被坑的钱……就当破财免灾吧。”另一妇人摇头,劝细雨算了,“你讨不回来的……” “对了,你被坑了多少?” 这问题一出,众妇人皆目光灼灼盯着细雨。 这半大小子究竟被坑了多少?还挺有本事,竟然能摸到羊角弯巷刘家门口。 可惜,就算找上门,也是白跑一趟。 细雨清清嗓子。 “各位婶子误会了,我可没被坑!” 她拍拍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腿。 “刘家两兄弟,躺在地上绊到我,害我腿受了伤,我找刘家,是讨要一百两银子的!” 话音一落,羊角弯巷里一片寂静。 众街坊四邻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今天稀罕,不是刘家兄弟讹别人,这是别人赖上了刘家兄弟啊? 细雨扭头,指着墙角的青驴和白鹅。 在青驴白鹅后,有两人身着破衣烂衫,正面朝墙壁老实蹲着。 她走过去,一伸手将两人掀翻在地,揪着头发,将二人正脸朝向众人。 “各位看看,这两位……是不是你们巷子里的刘家兄弟?” 街坊四邻定睛细看。 看清是谁后,众人纷纷变色,讪笑着不再和细雨闲扯,纷纷回了自个家。 细雨揪着二人头发,就听到一连串的院门被关上的砰砰声。 她啧啧有声,“瞅瞅你俩在这巷子里的混的……真是人嫌狗厌!” 她伸手扯掉刘大的眼罩,扯着刘大的头发,将人扯到大门前。 “铁钩子呢?开门让老子见识见识!” 细雨抱着胳膊,看着刘大抖着手,从门槛下摸出一个带钩的细铁丝。 细铁丝从门板上方伸进去,三勾两不勾,门板开了。 呵,还真有两下子。 细雨抬起脚,一脚将刘大踹进了院子里。 刘大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摔在院中地上。 紧接着,刘二也被扯着头发,拽到门口,飞起一脚,也踹进了院子。 牵着驴,带着大白进了院子,细雨砰地一声,将大门关上。 站在院子里,细雨打量着刘家。 刘家院子里有三间屋,还有一间灶房。 屋顶铺的倒是瓦片,瓦片倒还算整齐,就是屋顶上长了几株野草,从瓦片底下钻了出来,长出细细的茎叶。 风一吹,野草在屋顶摇摇晃晃。 也不知刘家的屋顶,几年没清理过了。 靠近院墙处有棵枣树,树干有碗口粗。 树上叶子挺多,枣子一个不见。 细雨将驴拴在了枣树上,转身坐在了院子里唯一的一张靠背椅上。 她朝刘大勾勾手。 “你,过来!” 第217章 再讹一百 叫他? 刘大指指自己鼻尖。 细雨笑眯眯的,“对,就是喊你呢,赶紧爬过来!” 说着话,她还摸了摸拎在手里的长鞭。 刘老大看到鞭子,一缩脖子,浑身一激灵。 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年岁不大,心倒是黑得很。 那小子手里的长鞭,他怀疑上头有倒刺。 他方才被鞭子绑着的左手腕,肿了一圈,猛地一瞧,就像戴了个肉色宽镯。 只是被绑着就这么厉害,要是被鞭子抽一下……嘶,脑补让刘大倒抽一口凉气。 他不敢怠慢,赶忙遵照吩咐,手脚着地,趴在地上爬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爬就爬。 细雨:…… 大白:…… 刚从衣襟里钻出来的小纸:…… 小纸先反应过来,它仰头看向细雨。 “都是你,你刚刚说的,让他爬过来。” 爬得可真丑。 细雨把它从衣襟里掏出来,放在大白头上。 “关我什么事,我让他死,他去死吗?” “没准是他喜欢爬,每天都要爬,一天不爬身上难受,俗称贱毛病呢?” 细雨一通胡搅蛮缠。 小纸被细雨怼得一时卡了壳,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说什么的小纸,用力揪着大白脑袋上的小绒毛。 一不小心揪掉一根,疼得大白一声响亮的“嘎”,随即满院子乱窜。 小纸毫无准备,“啊”的一声,被大白甩了出去。 院子里顿时鹅飞纸叫,本就乱糟糟的院子,更加的尘飞满天,狼烟动地。 细雨一挥手,给院子布下个真力罩。 她从靠背椅上跳起来,拦住了满院乱扑腾,从刘二脸上窜过去,又从刘大脑袋上踩过去的大白。 扒着大白脑袋看了看,细雨“啪”地一声,拍了它脑袋一下。 “屁事没有,你叫什么叫!” 小纸呢? 一人一鹅抬头,一个黄色小纸人飘在半空,正声嘶力竭喊救命。 “细雨,细雨快救我——大白,大白快救我——” 细雨抱着胳膊。 大白仰着脑袋。 一人一鹅都在看好戏。 “大白,你去,把小纸救下来!” 细雨吩咐鹅。 大白“嘎”了一声,表示不行。 坏纸灵! 它对它那么好,带它飞,让它骑它脑袋上,它竟然拔它的鹅毛? 鸭能忍鹅不能忍! 它才不去救小纸呢,让它多飘会。 大白指使不动,细雨耸耸肩。 “小纸,大白不想去救你,”她一摊手,“我也没办法。” 小纸飘的太高,她跳不了那么高的。 她又不会飞。 “要不,我用鞭子把你卷下来?” 小纸:…… “不要!” 用鞭子,它就不是小纸灵,而是纸屑灵了。 细雨再次耸肩,摊手。 “那真没办法了。” “你就在半空中多飘会吧。等会儿风停了,自己就落下来了!” 说着说着,细雨灵光一闪,猛地一弹响指。 “哎呀,多好的机会。小纸,你飘在半空,四周空落落……正好符合灵窍出体!” 小纸要崩溃,“我又没有灵窍,出什么体?” 坏细雨,快救它! “差不多差不多,都是从高处往下看嘛,我还说你不会飞你没机会体验一下呢……”细雨摇头感慨,“看来话真的不能说太满,你看,你这不就有机会了嘛……” 小纸:…… 它才不想要这机会。 再说了,从高处往下看很稀罕吗?它坐在大白脑袋上,早看过不知多少回了。 是细雨自己没机会吧?因为大白驮不动她! 飘在半空的小纸,被院子里的一股风卷着,飘到西又飘到东,卷上又卷下,四处打转。 它要晕了,真的要晕了。 细雨,你若是不想要一只晕头转脑的纸灵,就赶快来救它!救它!救它!!! 院子里,刘大和刘二,全都看傻了眼。 刘二蹭蹭几下,爬到刘大身边,兄弟俩紧紧搂在一起,盯着半空中的黄纸,瑟瑟发抖。 一张黄纸,飘在半空,会说人话还会喊救命? 娘啊,他们也想喊救命! 谁来救救他们俩? 细雨转过头,盯着搂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刘家兄弟。 她眼珠一转,挑了挑眉。 “嗯哼!”细雨清了清嗓子。 刘家兄弟犹如惊弓之鸟,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细雨拎着鞭子,慢条斯理踱步过去,拿鞭子抬起刘大的脸。 啧啧啧,一脸的鼻涕眼泪,鞭子都被弄脏了。 拿鞭子在刘大身上蹭了蹭,细雨问:“你俩哭什么?老子又没收拾你们。” 她竖起一根手指。 “老子是个讲理的人,一百两银子,赔了银子老子就放过你俩!” 刘大和刘二眼里迸发出亮光。 细雨笑眯眯的,“老子又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讲理得很!一百两,赔了银子老子就走!赔吗?” 刘大和刘二脑袋点得如捣蒜。 赔!赔!赔! 花钱消灾,他们赔! 细雨笑眯眯的,在心里头琢磨。 一百两银子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家里有啊。 还能讹! 细雨笑得一脸和气。 “好,爽快!” “断腿一事,一百两银子,此事了结。” 她拍拍完好的两条腿。 “我的这条断腿……日后就算养不好跛了,逢阴雨变天酸疼难忍……老子也绝不会再找你兄弟二人的麻烦!” 她挑挑眉,“是不是很讲理?” 刘大刘二两兄弟,各自苦着脸,听细雨东拉西扯。 这小子,脸皮比他们兄弟俩还厚。 都这时候了,还能面不改色说他腿断了。 当时根本没绊他们兄弟俩身上,这小子就是想讹人。 一会儿拍左腿说绊到了这条腿,一会儿拍右腿说这条腿断了……讹人也不走走心,随意的很。 讹人的行家遇到了不讲理的祖宗,刘大刘二两兄弟只能自认倒霉。 说不了话,能点头。 刘大刘二兄弟俩,苦着脸连连点头,附和细雨的话。 细雨高兴地一扬鞭子。 “好,断腿一事过了,咱们再来聊聊弄脏鞭子一事……” 鞭子? 刘大浑身一激灵,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细雨卷起鞭子,轻轻拍打手心。 “啧啧啧,我这长鞭可不一般,若说出来历……吓不死你!” 她吓唬刘大,满意地看到刘大脸变了色。 她可没骗人。 这鞭子,可是狐妖狐媚娘的长鞭。 妖狐的鞭子,没有灵性也有妖性,刘大脸上的脏秽染到长鞭上,污了长鞭,她又没说错。 毁人东西,赔人钱财,天经地义。 “你方才脸上脏污,沾到了长鞭上,毁了长鞭的灵性……这样吧,也赔长鞭一百两银子,就当安抚它了,你可愿意?” 刘大怀疑自己聋了,要不然怎么听到的净是些胡言乱语。 安抚长鞭? 赔长鞭一百两? 问他可愿意? 什么人呐这是,讹人能不能走走心? 拿个鞭子当人使?他不愿意! 第218章 挑拨离间 瞧出刘大脸上神情带着几分不情愿,细雨眼一眯,收起了脸上挂着的笑容。 “怎么,不愿意?” 淡淡的一句话,让刘大心里猛地一抖。 他听出来了,话里有威胁。 若是不愿意……那小子就要收拾他们兄弟俩了。 刘大心里苦哇,生吞黄连一般的苦。 二百两,若是他有,他肯定愿意。 破财免灾,破财免灾,破了财才能免了灾。 这道理他懂。 问题是,二百两,他们真没有。 刘大急得想冒烟。 他先是指嘴,嘴巴开开合合,说不出一句,又指指屋里,一脸急色。 最后索性砰砰砰,磕起头来。 刘二傻傻地看着大哥,被刘大一扯,也跟着磕起来。 细雨不耐烦地站起来,一人给了一脚,将正磕头的二人踢翻在地。 “滚!想拿磕头抵银子?想得美!” “平时你们讹别人的时候,别人有没有磕头求饶?而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好好想想?”细雨凑近二人,“别想着瞒过去!” 她随手掏出一张空白符,指尖一晃,符纸无风自燃。 瞅见刘大两兄弟蓦地瞪大的双眼,细雨笑笑。 “看到了?只要老子想,老子能呼风唤雨!” “至于你们两个……曾经讹过谁,怎么讹的,讹了多少,讹的钱又是怎么花的……只要老子想,通通都能从你俩嘴里问出来!” 嗯,这话夸大了,但刘家兄弟不知道嘛。 吓唬人嘛,细雨神情自然,一点不心虚。 刘大和刘二,自然被符纸自燃给震住了,也被自称能“呼风唤雨”的细雨给吓住了。 刘二缩到了刘大身后。 从小就是,遇到事他就躲在大哥背后,大哥自会解决麻烦。 刘大也想躲,可他没处可躲。 他一脸惊惧,眼中流露出哀求之意,对着细雨嘴巴开开合合,看样子是在说话,可说的是什么玩意? 细雨没看懂。 烦人。 抬手一指,一道金光打在了刘大喉间。 刘大只觉喉间一凉,喉咙口堵着的憋闷感,顿时消得一干二净。 他趴在地上剧烈咳起来。 能咳出声,刘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和刘二突然不能说话,也是眼前这半大少年搞的鬼。 他俩今天是真的撞了铁板,有眼不识泰山,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 咳意刚缓,刘大忙不迭地又磕起头,哀哀求情。 “大师,求大师大人有大量,饶我兄弟一回吧。” “都是我俩兄弟瞎了狗眼,没瞧出大师是位高人……大师,你刚刚说的一百两,我赔,我们赔……” 说罢,刘大回身,狠狠推了躲在他身后的刘二一把。 “回屋里,把咱俩攒钱的陶罐搬出来,快!” 刘二被推倒在地,乍然听到大哥能开口说话,他还有点懵。 他也想试图开口,但嘴巴开合,仍是发不出声响。 刘大恨不能给这个没眼色的傻弟弟一耳光。 “发什么愣,赶紧的,进屋搬陶罐出来!” 刘二这回不敢迟疑,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一间屋前,推开屋门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怀里抱着个常用的,褐色双耳的陶罐出来了。 陶罐放到了地上。 刘二看看仍跪在地上的大哥,机灵了一回,重新躲到大哥身后,跪了下去。 细雨没看跪着的两个人,她蹲下来,拎起陶罐,掂了掂。 挺好,比钱袋子可沉多了。 晃一晃,里头哗啦啦的响。 嗯,这么一大罐碎银子还有铜板,得好好点点数。 细雨抬头看看四周,院子里乱糟糟的,处处脏乱差。 “你俩谁,拿扫帚把院子扫一扫。” 刘二没反应过来,刘大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墙角抓着扫帚,又冲了回来。 “大师,扫哪啊?” 细雨很不喜欢大师这个称呼,她突然想起在青峰镇被人称为小神仙的日子。 哎哟,一段时间没人喊,她险些忘了这个称呼了。 “什么大师?唤我小神仙!” 细雨纠正了刘大对她的称呼,瞪着他,“扫哪?这么脏的院子,几个月没扫过了?都扫了!” 提到扫院子,细雨终于想到了扫院子的行家——小纸。 一抬头,半空中的小纸……不见了。 再转头,哦,小纸在大白身上趴着呢。 看来是小纸落下时,大白过去接住了它。 啧啧啧,她养的鹅,对小纸这么好?那平时大白对她,怎么又是啄又是扑的? 嘁,这是忘了她们仨,谁才是老大! 细雨有点不爽,“大白,过来!” 听到招呼,大白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细雨从它背上把小纸拎起来,小纸人貌似在生气,扭过头不肯与她对视。 “你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让你飞上去的。”细雨翻了个白眼,送给小纸。 小纸不会翻白眼,但它会斜眼。 斜眼,哼。 敢斜她?细雨眼珠一转,开始挑拨离间。 “你说说你,没事拔大白的毛干什么?大白还没跟你算拔毛之仇呢!” 她摸摸大白脑袋,“大白,它拔你鹅毛!” 大白被提醒,又想起了拔毛之仇。 “嘎!” 一只大鹅冲着小纸灵,叫得凶巴巴。 “就是,让它拔你鹅毛……今天不让小纸趴你背上!”细雨继续挑拨,“你这只蠢鹅,小纸给你认错没?” 认错?大白再次被提醒,它摇摇脑袋。 “嘎!” “没认错?”细雨脸一板,“没认错你都肯背它?不行,我养的鹅不能如此心胸宽广!” “走走走,去一边自个玩去!” 反正院子上有真力罩,大白随便飞,外头人看不到。 哄走了大白,细雨挑眉看向小纸,一脸得意。 小纸:…… 细雨真坏,挑拨它和大白的关系。 大白真是头傻鹅,还真的被挑拨走了。 它……它不是不给大白认错,它还没来得及嘛。 “你,你……”小纸委委屈屈要开口。 细雨忙制止,“闭嘴吧,有正事交给你!” 她可没工夫,哄个纸灵开心。 听到有正事,小纸被转移了心思。 “什么事?” “好事!” 细雨叫住了扫得满院尘土飞扬的刘大,让小纸坐在了刘大肩膀上——刘大头发太油,小纸嫌弃。 “小纸,你可是扫院子的行家,教教这俩个蠢货,到底该如何扫院子!” 小纸见她要走,忙喊道,“细雨,那你干嘛去?” 第219章 屋有古怪 细雨拎着沉甸甸的陶罐子,走了。 干啥去?当然是数钱! 三间屋,她挨个看过来。 第一间就是刘二取陶罐的那一间。 细雨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屋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张床,两张床一个样,都是乱糟糟的。 枕头、铺盖胡乱堆成一团,地上扔着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脏衣。 啧啧啧,没想到两个人穿得人模狗样,住得像猪圈。 屋里一股子脚臭味、霉味扑鼻而来,细雨皱着眉走开。 太臭,这间屋不行。 她推开第二间屋。 第二间屋里没住人,房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扔得乱七八糟。 屋里到处是厚厚的积尘,墙角房梁上挂满蛛丝。 一开门,屋里的霉气和尘土气扑面而来,细雨捂住口鼻,退后一步。 太脏,这间屋也不行。 就只剩最后一间屋子了。 细雨伸手去推门,一推之下,两扇门紧紧关着,竟然没推开。 咦?没开。 细雨再次推门,这次用了点力气,屋门被推开一条缝。 凑近门缝,细雨往里看。 屋里摆着常见的家具,床、柜子、箱子和桌子,靠近墙角还摆了一副……货担? 她试着收回推门的力道。 果然,被推开一条缝的屋门,“砰”地一声又紧紧合上。 细雨挑挑眉。 这屋里,有古怪。 她退后一步,飞起一脚踹在了门板上。 “咣当”一声,两扇门应声而开。 细雨迈步进了屋。 一进屋子,她就挑起了眉头。 看过了刘家另两间屋子后,这屋子……干净整齐得过了头。 屋子中间摆了张破旧的木桌,细雨伸手在桌面上拂了一把,指尖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尘灰的痕迹。 把陶罐放在桌子上,细雨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四处打量。 房梁没有蛛网,地面没有尘灰。 靠着墙边依次摆着一个旧衣柜,一口旧木箱。离木箱不远,摆着两个空空的旧货担。旧货担旁边的墙角,竖着根乌黑发亮的长扁担。 细雨曾见过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卖杂货的卖货郎。 很明显,刘家曾经有人干过货郎这一行当。 嘶,既然如此,现成的货担和扁担,刘大和刘二为什么不接着做货郎呢? 这个念头在细雨脑中一闪而过,立即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呸,她替刘大刘二操哪门子闲心。 这俩人是好是歹,跟她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细雨抱着胳膊,目光在墙角的长扁担上,多停留了数息。 这根扁担外形无甚出奇,唯扁担的色泽不同一般,黑亮得出奇——就仿佛先被刷了一层黑漆,又涂了一层亮油。 对比着屋里其它破旧的家具,扁担确实醒目得多。 又盯着扁担多瞧了一眼,细雨才移开视线。 屋子的另一角,摆着一张木床,只不过床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铺盖。 细雨走过去,手指同样拂过床板。 依旧干净无尘。 细雨打量完屋子,在屋子中间站着。 屋子被她细细瞧过一遍,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有找到异常之处。 这不对劲。 若是有鬼,会有鬼气。 若是有邪,会有邪气。 可屋里既没有鬼气,也没有邪气,她也没察觉到有器物成灵的灵气。 细雨摸着下巴,这真的有点奇怪。 方才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屋里有一道阻力,在阻止她进去。 不过,最终她还是进来了。 这说明,她比较强。 细雨笑眯眯地又打量屋里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的长扁担上。 她不动声色地挑挑眉,看遍全屋,最奇怪的还是这根扁担。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行吧,既然小东西想玩捉迷藏,那她就勉为其难,陪它玩玩好了。 清清嗓子,细雨回到桌边,拉了张方凳坐了下来。 正好斜对着墙角的扁担。 她不再看墙角,搓搓手,拎起陶罐。 哗啦一声响,陶罐里的铜板和碎银倒了一桌子,有不少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细雨没管掉在地上的,拾起桌上一枚铜板,念了起来—— “一、两、三……” 拿起一枚,念一声。 很快,细雨就念到了——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一百六十九、一百六十……” 墙角的黑扁担上,隐隐约约浮出个细长的脑袋。 细雨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墙角,浮影一冒头,她就瞧见了。 细雨不动声色,依旧大声报数。 “……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九、一百六十……” 墙角扁担上的浮影,明显开始不安。 “……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 一枚铜板不小心碰到地上。 细雨弯腰拾起,直起身后,她突然“哎呀”一声。 “数到哪了?我忘了……算了算了,就从一百五十继续数吧……” “……一百五,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 扁担上的浮影已经完完全全钻了出来,浮影渐渐实化。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细雨耳朵响起。 “不对不对,你数错了,你都数错好几遍了……” ********* 院子里,刘大有点分心,扫地扫得心不在焉。 那个小子……进他爷的房间干什么? 那屋里有古怪。 他爷死后,他们兄弟俩想把屋里用不着的东西给卖了,换些银钱。 可是东西刚搬出来,就又挪了回去。 试了几遍,都如此。 可把兄弟俩吓得不轻。 屋里东西不敢卖了,可屋里也不敢进了。 那屋里多年没进过人,里面尘土肯定大得很,那小子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见人出来? 坐在肩头的小纸,看出刘大走神,用力拧他耳朵一下。 “正扫地呢,你走什么神呀!” “你瞧瞧你扫的什么地?东一下西一下……笨死了,连扫地都不会!” 小纸觉得心好累。 扫地多简单的一件事。 拿着扫帚,一下一下慢慢扫,多大的院子都能扫干净。 哪有像刘大这样扫地的?拿着扫帚,东划拉一圈,西划拉一圈,辛苦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灰尘荡得倒挺大。 它都教过了,还学不会……难不成是故意的? 小纸气得喊援兵:“大白——” 听到小纸喊白鹅,刘大吓得忙不迭认错。 “听懂了听懂了,我这就认真扫,认真扫……” 大白听到喊声,嘎嘎叫着奔了过来。 刘大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纸没让大白啄刘大,它指着刘二,“大白,你去监督他,让他端盆水出来,给院子里洒点水……” 洒水压尘,它早该想起来的。 大白扭头盯刘二。 刘二被盯得两腿打颤。 直到听到大哥吼他,“端水去,傻站着干啥?” 刘二如梦初醒,飞奔回屋。 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个木盆,盆里有半盆水。 刘二一手抱盆,一手撩水,开始胡乱给院子泼水。 小纸居高临下,看到木盆里的水很脏,也不知放了多久。泼到院子里的水,混杂着满院的尘土气,隐隐有股臭味…… 唉,它摇摇头,什么也不想说。 蓦地,小纸坐直了身子,想到个可怕的问题——细雨让这兄弟俩打扫院子,难道她今晚想住在刘家? 不要呀—— 这刘家也太脏了,它不要住在这里…… 第220章 雷击之木 屋子里,细雨手里揪着个小东西,正细细打量。 小东西细细长长,神似一根扁担长了胳膊长了腿。 啧啧啧,她的直觉果然准得很,墙角的扁担就是有问题。 “扁担成灵了?”细雨问。 虽是这样问,但细雨觉得奇怪,她没在这小扁担身上,察觉到灵的气息。 待会儿把小纸喊进来,让它看看。 同是灵,没准小纸会更敏锐一些。 攥在手心里的小扁担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用力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道士……” 细雨挑挑眉。 她坏? 新鲜,还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说。 “嘿,你这个小扁担精,都被老子攥在手心里了,还敢当面说老子坏?小心惹恼老子,老子一把火烧了你!” 听到满嘴老子,还有那恶狠狠的威胁,被攥着的小扁担灵更生气了。 气得都结巴了。 “我……我……我可不怕你,你……你这个坏……坏道士!” 细雨嗤地一声笑了。 “啧啧啧,嘴还挺硬。既然不怕,那你躲什么?” 小扁担被问住了,险些恼羞成怒。 “谁……谁躲了?我……我没躲!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见陌生人!” 对,它就是不想见陌生人罢了。 细雨翻了个白眼。 “啧啧啧,没躲,不想见陌生人……那挺好呀,那你后来又出来干什么?” 小扁担灵在手心里蹦蹦跳,要不是细雨攥得紧,险些要被它跳出去。 “那还不是因为你?坏道士,故意数错钱,还数错好几次,我,我……” 呜呜呜,那么拙劣的表演,它怎么就上当了呢? 它好惨呀。 细雨得意得哈哈大笑。 “自己笨就是自己笨,没出息,才会怪别人!” 小扁担灵:…… 呜呜呜,坏道士说它没出息! 细雨饶有兴致地看着手心里的小扁担,装模作样哭唧唧。 啧啧啧,光哭不掉泪,和小纸一个样。 她弹出一道金光。 金光无声无息没入了小扁担灵体内。 小扁担灵愣住,随即气得大叫:“坏道士,你对我做了什么?” 细雨也诧异得很。 她随手弹了道真力出来,想让这只小扁担灵别叽歪了。谁料想,这小扁担灵把她的真力给吞了。 噤声没起效。 她盯着小扁担灵,想把它看穿。 “你能吞掉我的真力?” 她猛地转头,看向墙角的扁担。 那根扁担到底是什么材质?莫非…… 细雨一甩手,手心里的小扁担灵被甩飞出去,落到了桌子上。 砸在钱堆里。 小扁担灵从钱堆里爬出来,正好看到细雨拿起了竖在墙角的扁担。 “你不许拿,坏道士,你不许拿它!” 它气得又叫起来。 细雨听而不闻,拿起扁担细细打量。 扁担入手很轻,与它外观不符。 外表上,这根扁担又黑又亮,给人一种错觉,它很沉。 实际上,它一点也不沉。 拎着轻飘飘的……不,是轻盈。 屈起手指,敲敲扁担表面,发出清脆的似金非木的声音。 细雨手腕转动,将手中长扁担,当成棍子耍了起来。 轻盈的扁担挥舞之中,却有破空之声,声中隐隐夹着雷声轰隆。 细雨停下动作,又仔细摸了摸手中扁担,忍不住又赞一句。 “好东西!” 入手轻盈,敲击声似金非木,挥舞中隐隐有雷声轰隆……细雨哈哈大笑起来。 果真是好东西! “雷击木!这根扁担是雷击木做的,对不对?” 她看向坐在钱堆上,正一脸焦急的小扁担灵。 虽是问句,但细雨的态度却很肯定。 她手里这根扁担,就是雷击木! 正因为雷击木蕴含至阳正气,和她修的真力相合,那个小扁担灵才会毫无反应地吞下她的真力。 被问的小扁担灵闭上嘴,倔强地瞪着她。 细雨扛着扁担过来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这根雷击木是老子的了,你,以后也要跟着老子……” 话未说完,听了一半的小扁担灵,在钱堆上打起滚来。 “我不走,我不走,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坏道士走!” 嗨,反了天了。 一遍两遍三遍被说坏道士,细雨也来了火气。 她拎着小扁担精的一只腿,将它拎了起来。 “真是仗着老子脾气好,不想跟你计较,就越发放肆了!说,跟不跟老子走?” 小扁担灵形状长得像扁担,脾气也像,直通通的硬梆梆。 被拎着腿倒吊着,也绝不服软。 “不走!这是爷爷的家,我才不走!” 细雨蹙起眉头,什么爷爷不爷爷? 这根小扁担……可别再给她来一个,昔日浇水今日报恩的故事! 见小扁担灵实在抗拒,细雨想了想,将它放了下来,换了种策略。 “行,这世上的事,不管是人还是灵,总得心甘情愿才行,我不勉强你。” 小扁担灵狐疑地盯着她,“真的?” 这个坏道士,有这么好心? 细雨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张嘴闭嘴骂我坏道士,我可没招惹你吧?无缘无故恶语伤人,你这只灵,难道是只坏灵?” 小扁担灵又急了。 “我,我才不坏!” “你刚才拿符吓人,你才是坏道士!” 第221章 吓唬孩子 细雨挑挑眉。 “哦,看来你都看到了?” “是呀,”小扁担灵一脸不屑,“拿符吓唬两个小孩子,你……” “等会!”细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她伸手制止小扁担灵继续放厥词,疑惑道,“我吓唬谁?” ”你吓唬小孩子!” 小扁担灵叉着腰,大声地又重复一遍。 它都看到了。 它说的都是真的。 细雨挑挑眉。 刚才在院子里,她确实拿符吓唬人,可她吓唬的,不是刘大和刘二吗? “你说的小孩子,难道是……刘大和刘二?”细雨不耻下问。 小扁担灵叉着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他俩是小孩子呀,那你还拿符纸吓唬他们?” 细雨气笑了。 好嘛,不是她耳朵有问题,是她眼前这小破灵脑子有毛病! 她重新拎起小扁担灵的一条腿,将它倒着提溜起来,咣咣咣,朝桌子边缘摔去。 边摔边骂。 “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 “刘大和刘二,一看就是成人,你说他俩是小孩?” “谁家孩子在外头坑蒙拐骗,当泼皮无赖,整个巷子里人嫌狗厌?” “还敢来指责老子?晓得老子是什么人吗,借你狗胆!” 小扁担灵被摔得晕头转向,拼命挣扎。 “坏道士,你放开我,放开我……” 屋里一人摔,一灵骂,热闹得不得了。 门口,大白探个脑袋进来,脑袋上坐着小纸。 “细雨,你在做什么?” 小纸也看到了细雨手上拎着的小扁担灵,它吃了一惊。 “刘家有灵?” ******** 屋子里,一脸劫后余生的小扁担灵坐在钱堆上,委屈巴巴。 旁边坐着小纸,同情地盯着它。 “你骂细雨什么了?” 小扁担灵斜它一眼,扁扁嘴。 这小纸灵,跟坏道士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人。 特别是那只鹅妖,还想吞掉它? 太过分了! 它被坏道士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时,门口传来一鹅一纸的动静。 看到坏道士手里拎着它,那只鹅嘎嘎叫着,奔进了屋里。 坏道士随手一扬,它就被抛了出去。 它正想逃回扁担里,却被一只鹅扑了过来,一嘴将它叼住。 小扁担整只灵都傻了。 它,堂堂一只灵,被一只小鹅妖,叼在了嘴里? 它浑身都僵了。 细雨看到僵硬的小扁担灵,哈哈笑起来。 “哈哈哈,小纸,你看看,大白像不像叼了个死蜈蚣?” 僵硬的小扁担灵,身僵脑不僵——你才是死蜈蚣! 被叫到的小纸,已经坐在钱堆上,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 它摇头。 “不太像,蜈蚣腿很多的。” 这个灵,加上胳膊,也才有四条腿。 缺得太多了,不像不像。 小纸真扫兴。 细雨撇撇嘴,转向大白。 “大白,真不愧是我养的鹅,知道啥是好东西!” 她挑挑眉,对大白使了个眼色。 “这是雷击木成灵,吞了它,对你有好处!” “吞了吧!” 僵硬的小扁担灵,听到冷冰冰的“吞了吧”,吓得重新恢复了活力。 它在鹅嘴里拼命挣扎,还想虚化身影,逃回扁担里。 只可惜,虚化没成功。 几乎是瞬间,小扁担灵就想到了方才那道入体金光。 说实话,吞了坏道士的金光时,它也是懵懵的,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不过……在看到坏道士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后,小扁担灵就由懵,转成了得意。 呵呵,坏道士也不过如此嘛,没什么好怕的! 可现在,虚化被阻,小扁担灵开始怕了。 “不要,不要,不要吞我……” 它吓得大叫起来。 大白“嘎”的一声,嘴巴张开,小扁担灵从鹅嘴里掉了下去。 还没等小扁担灵反应过来,大白一翅膀挥了过去。 小扁担灵被打飞,朝着细雨方向过去。 细雨举掌迎上。 啪的一下,小扁担灵再次被击飞,又朝大白飞去。 翅膀挥过来,巴掌拍回去。 一只小扁担灵,可怜巴巴,在半空中飞来飞去。 还是小纸善良,看不下去了。 “细雨,大白,你们俩就别折腾它了!” 哎,这只扁担灵也不知道怎么得罪细雨了,被她这么折腾。 真可怜。 好歹和它同是灵,能帮就帮一下。 有了小纸求情,大白放过了小扁担灵。 它张开嘴,把飞过来的小扁担灵,再次叼在嘴里。 细雨不爽地瞪了小纸一眼。 “你哪一国的?” 小纸:…… 细雨继续不爽,“你知不知道,这破灵,脑子有毛病?” 小纸:…… 什么毛病? “它竟然骂我?吃了熊心豹子胆,它敢骂我!”细雨气哼哼。 小纸:…… “它骂你什么?” 细雨眯起眼,目带不善地盯着有幸灾乐祸嫌疑的小纸。 “小纸,你这个兴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才没有,”小纸不承认,“细雨,疑心太重,也是病!” “哼!” 细雨白了它一眼。 “你还没说呢,它骂你什么?”小纸无视了细雨不善的目光,继续追问。 细雨指指鹅嘴,“你自己问它!” 有了细雨这一句,小纸招呼大白,放开了小纸灵。 从鹅嘴里逃出生天的小扁担灵,重新坐回钱堆上,一脸的劫后余生。 旁边就坐着小纸。 小纸同情地看着它,“你骂细雨什么了?” 小扁担灵斜它一眼,没回答。 小纸摇摇头,“大白——” “没骂什么!”小扁担灵飞快回答,“他拿符吓人,我就说他是坏道士而已……” 小扁担灵越说越小声。 小纸疑惑了,“你说细雨是坏道士?” 它替细雨说了句公道话。 “细雨脾气大了点,可她人不坏!” 小扁担灵扁扁嘴,小声嘀咕。 “你们是一起的,你当然替他说话。” 小纸好脾气地解释。 “才不是,我说的是实话。你可以说细雨脾气不好,说她嘴毒,甚至说她爱财……可她确实不是坏道士!” 一路走来,细雨做得事,它都看着呢。 细雨没做坏事。 “可,可她拿符吓唬人,他吓唬小孩子……”小扁担灵大声道。 这下子,小纸也呆了。 “小孩子?她什么时候吓唬过小孩子了?” 它有点不高兴了。 这小扁担灵,怎么张嘴就胡说? “你不要胡说八道,细雨绝对没有欺负过小孩子!” 它一直和细雨在一起,欺没欺负,它最清楚! 小扁担灵气坏了。 它亲眼看见的,结果,一个一个的都不肯承认! “欺负了,就是欺负了!” “就在刚才!就在院子里!他拿了一张符,吓唬了刘大和刘二……” “……他们俩,还是孩子呢!” 第222章 一觉十年 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纸抬头,看向细雨。 细雨抱着胳膊,朝它耸耸肩。 意思就是——看吧,是不是脑子有病? 大白也歪着脑袋,盯着理直气壮的小扁担灵,左瞧右瞧。 小扁担灵被它盯着心里发虚,不动声色地朝小纸旁边,挪了挪。 小纸扭头看它,“在你眼里,刘家两兄弟……还是孩子?” 小扁担灵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啊,他俩当然还是孩子了。” 它刚被刘家爷爷捡回家的时候,刘家兄弟刚死了爹。 两个小娃,一个三岁,一个一岁。 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被娘家人强行带走,逼着改了嫁。 留下了孤零零的一个老头,还有两个话都说不囫囵的小娃娃。 那时,他们住在村子里。 刘家有地,可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了劳力,有地也养不活自己。 村里人都同情刘家一老两小,可再同情,也不可能替刘家把地里的活全给包了。 刘家,给不起工钱。 白给刘家干活,谁也不愿意。 家家户户各有经,难念的又不止刘家。 刘家爷爷一把年纪,还要躬着腰驼着背,在地里劳作。 地头上,坐着刘家俩孙子。 后来,刘家爷爷从河边淤泥里捡到一根黑漆漆的木头,看着沉甸甸,拎着却轻得很。 把沾满淤泥的木头洗干净后,刘家爷爷拎着木头回了家。 这根木头,就是小扁担灵的本体。 一根被雷劈断后掉入河中,又被河流带出深山,埋在河边淤泥中,不知过了多久的雷击木。 到了刘家,小扁担灵对刘家困苦的日子很是同情。 既然刘家爷爷帮它从淤泥里脱困,那它当然有恩报恩。 夜里,小扁担灵的灵体,入了刘老头的梦里。 梦醒后,刘老头拿起竖在墙边的黑漆漆的木头,颤着手摸摸它。 “是你……入了老头子的梦?” 手里的木头,微微颤了颤。 刘老头掏空家底,买了副货担,带着两个年幼的孙子,到葛州城里讨生活。 用雷击木做成的扁担,轻盈得很。 沉重的货担挑在肩上,一点不觉得压肩。 放在货担里的东西,保存得也比别家好。 他卖的绣线,颜色比别家鲜艳。 他卖得针,比别家尖利,绣花缝衣不刮布。 他卖得粗布,比别家耐穿耐磨。 就连他卖得蒲扇,也有人说,刘老头卖得扇子,比别家扇出的风大…… 总之,刘老头的货担生意,渐渐做起来了,在葛州城里买了院子,安家落户。 细雨和大白、小纸对视一眼,小纸问:“那挺好的,你说的刘家爷爷呢?” 小扁担灵瞥它一眼,看起来有点难过。 “他去世了。”它闷闷道。 刘老头年纪大了,在城里走街串巷十几年,好不容易拉扯大俩孙子,日子要好起来了,人却倒了。 这一倒下,就没再起来。 “他临终前,一直摸着俩孙子的脸,满眼的舍不得……” 小扁担灵神情黯然。 刘老头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孙子。 大孙子十五岁,二孙子才十三,两人都还未成人。 小纸听糊涂了。 “不对不对,你说得不对。你说刘大几岁?刘二几岁?” 小扁担灵不高兴,“他俩的岁数我怎么会记错?一个十五,一个十三!” 细雨翻了个白眼。 真是个糊涂蛋,这玩意怎么成灵的? 她伸手,拎起小扁担灵的腿,再次把它倒着提溜起来。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她骂道,“糊涂蛋,刘老头死几年了?” 小扁担灵挣扎起来。 “放开我,你放开我!” “说,刘老头死几年了!”细雨不仅不放,还放它往大白嘴边递。 小扁担灵吓得叫起来,“坏蛋!刘家爷爷刚去世半年……” 细雨的手停下。 小纸也一脸恍然大悟。 大白跟着凑热闹,嘎嘎叫了几声。 细雨把小扁担灵拎到眼前,对着它倒着的脑袋,一人一灵对视。 她一字一顿道,“不是半年!刘家老头,去世了最起码有十年!” “十……十年?”小扁担灵一脸惊讶,“不可能……” 细雨没理它的惊讶,直接问,“这十年,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没干什么?”小扁担灵傻了一般,喃喃道,“刘家爷爷去世了,他那俩孙子没钱,想卖了刘爷爷屋里的家具换钱……” 它阻止了他们。 “阻止之后呢?”细雨追问。 “之后……”小扁担灵眨眨眼,“……我太累了,就睡了一觉……” 一觉十年。 细雨把它甩了出去。 小扁担灵落在了地上。 它一咕噜,翻身从地上蹦起来。 蹦蹦哒哒,跳到了细雨跟前。 “你,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刘家爷爷已经去世十年了?” 细雨哼了一声,不想搭理这糊涂蛋。 小纸从钱堆上爬下来,趴在桌边往下看。 “你没发现,刘大和刘二都长高了吗?” 小扁担灵一脸茫然,仰着脑袋,看向小纸。 “我发现了啊,可……可树一年时间就能长很高……” 小纸叹气。 “刘大刘二又不是树,他俩是人呀,他俩能长那么高,是因为过了十年,他俩都长大了!” 院子里,刘大和刘二早就扔下了手中的活,拼命地想打开院门,跑出去。 身后传来清嗓子的动静。 正扒门的两兄弟身子一僵,哆哆嗦嗦转过身。 能说话的刘大赔笑讨饶,“呵……呵呵,小,小神仙,你……你出来了?” “废话少说,”细雨一脸厌烦,“刘大,你多大了?” 啊?刘大一脸疑惑。 细雨没耐心了,“快说!” “二十有五!”刘大不敢怠慢,急忙回答。 “刘二呢?” “二十有三!” 问到答案,细雨斜眼,看向坐在她肩头的小扁担灵。 “听到了,一个二十五,一个二十三,哼,孩子,你搞笑呢!” 小扁担灵垂着眼,低声问细雨,“他俩长大了?” “废话!” “不是孩子?” “更是废话!” “他俩……还坑蒙拐骗,做了街头泼皮无赖,羊角弯巷的邻居们,都不喜欢他俩?” 细雨不耐烦,“你少说点废话!” 小扁担灵站了起来,气到浑身发抖。 “他,他俩……他俩竟然学坏了!” 刘爷爷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竟然当了街头混混无赖? 这可不行! 一根黑漆漆的扁担,嗖地一声,从屋里飞了出来。 小扁担灵抖着手,指着刘大刘二。 “俩坏蛋,给我打!” 第223章 扁担发威 随着小扁担灵话音落,飘在半空中漆黑扁担,朝刘大刘二两兄弟,狠狠挥了过来。 “啊——” 刘大吓得大叫一声,也顾不上躲在身后的亲弟弟了,嗖地一下……窜了! 刘二慢了亲哥半拍。 就是因为慢了一下,他被黑扁担结结实实敲中了脑袋。 瞬间,一缕红色顺着脑门,就流了下来。 刘二就觉得脑袋上热热的,抬手一摸,满手是血。 刘二顿觉头晕目眩,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刘大也很利索,直接跑进屋,砰一声,把屋门给关上了——弟呀,哥这么多年护着你,今天……换你护一回哥。 院子里,细雨已经拉过靠背椅,坐了下去。 她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戏。 结果,演戏的太不专业,才敲一下,没了? 细雨看得不过瘾,对骑在扁担上的小扁担灵道:“打呀,怎么不打了?” 小扁担灵骑在黑扁担上,扭头看她。 黑扁担横在半空,微微皽动。 细雨啧了一声。 “哎,小黑棍,你不是吧?才敲了一下,流了那么一点血……你就舍不得了?” 她恨铁不成钢,“玉不琢不成器,孩子不打不成材!揍他!” 见小扁担灵还是不动,细雨眼珠一转,开始胡说。 “啧啧啧,我真为刘家老头不值!” 果然,一直不理她的小扁担灵开口了。 “你说什么?” “啪!”细雨双掌合击,发出清脆声响,“刘老头是被他俩孙子气死的!” “不可能!”小扁担灵没上当,它道,“我一直在呢,刘家爷爷是生了病……” 细雨仿佛听到了笑话,哈哈大笑。 “你?你一个直通通的黑木棍,你懂人的弯弯绕绕?生病,没病没灾的为何会生病?哎,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气狠了,人也会生病?” “俗话说,听话听音,你听得懂音吗?” 小纸斜眼看她。 新鲜,听人说话只听表面意思的细雨,有朝一日,竟然也教训起旁灵来了。 “细雨,细雨,”小纸细声细气地阻止细雨,“你别说了!” 满嘴的胡说八道。 刘家的事,她又不知道,她刚说的那些,全是瞎编的。 可她说得跟真的似的,那个脑筋不会转的小黑棍……呸,小扁担灵……它真的会当真的! 细雨不搭理小纸。 别以为她没看到,它刚才斜过来那一眼! 细雨口沫横飞,叭叭叭叭,继续给小黑棍洗脑。 “绝对是!刘家老头的死,这俩孙子难辞其咎!” “你嘴里那刘老头年纪挺大了吧?” 小扁担灵骑在扁担上,点点头。 “那是啊,这么大年龄,本就要多休息。就是这俩孙子一点都不知体恤亲爷爷,让亲爷爷一把年纪还挑担出去走街串巷……” 话没说完,被小扁担灵打断了。 “你说得对!” 这个坏道士,说得有道理。 以前的小扁担灵没觉得不对,可今天被坏道士细雨,还有小纸灵点破后,它才发现它错了。 十五岁,也不算小了。 哼,十五岁的刘大,长得几乎跟刘家爷爷一般高。 按理说,早就可以接过货担,接替刘家爷爷走街串巷。 可刘家爷爷没想过,刘大也没提过。 刘家爷爷总是说,“他俩还小,还是孩子呢。” 他苍老枯瘦的手摸着黑亮的扁担,跟朝夕相伴的扁担说话,“还是我这老骨头,陪着你吧。” 小扁担灵有点难受,若是它错了,那……刘家爷爷,是不是也错了? 细雨继续阴阳怪气。 “小黑棍,你还打不打了?不打就闪开,我得跟他俩算算欠银的事!” 瓦罐里的钱虽然没点清数,但细雨不用数就知道,肯定不够二百两。 这刘家兄弟得想办法,给她挣够差额。 少一文都不行! 至于他俩怎么挣……那当然要脚踏实地,靠双手双脚一身力气挣! 敢走歪门邪路,她就让刘家兄弟,后悔投生在这个世上! 半空中飘着的扁担晃晃悠悠,犹豫不定。 细雨和小纸咬耳朵,声音大得,谁都听得到。 “哎,我还以为这小黑棍懂好赖,知善恶呢,会为刘老头报个仇什么的。啧啧啧,刘老头可真可怜,孙子白养了,雷击木也白清洗淤泥了……” “啧啧啧,没有大义灭亲的劲,就别演大义灭亲的戏!” “才打一下,不痛不痒,这刘家兄弟俩根本没被打怕,他俩日后还得走歪路……” 砰! 一声沉重的,棍棒敲击到身上的声音响起。 小扁担灵动了。 趴在地上的刘二,被一扁担又敲醒了。 还没解开噤言的刘二,喊不出来爬不动,只能无助地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任半空中的扁担,如疾风暴雨般落下来。 刘二被扁担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早就说了,他爷爷屋里的那根长扁担,有古怪。 他小时候,看到过好多次,爷爷挑担回来,就拿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黑油发亮的长扁担。 在刘二心里,刘家爷爷对一根扁担,比对亲孙子还要好。 早知如此,在他爷去世后,他就应该把这扁担丢火里烧了,也免得今天遭罪…… 随着砰砰砰的扁担敲击肉体声传来,细雨大笑。 “哈哈哈,打得好!” “哎,你这个小黑棍子,想明白了果然是心狠手辣,老子喜欢!” “不愧是雷击木成灵,比小纸厉害!” 这家伙,夸小扁担灵的同时,还没忘了贬低一下小纸。 小纸气呼呼地瞪着她。 细雨斜它,“怎么,我说错了?” 哼! 小纸揪着衣服往下爬。 “去哪?”细雨问了一句。 小纸抬头瞪她一眼,“找大白!” 小气样,她说得明明是事实! 刘二被揍得一脸血,小扁担灵终于消了气,它调转扁担,看向兄弟俩住的屋。 门窗紧闭,这难不倒小扁担灵。 它指挥着扁担,朝窗户飞了过去,刺啦一声响,糊窗子的白棉纸破了个大洞,小扁担灵坐在扁担上,进了屋。 屋里臭气熏天,有脚臭,还有大男人不讲卫生,打呼流哈喇子的口臭,地上扔着脏衣服,床上被褥没叠,枕头黑得……像十年没洗过。 小扁担灵气得直哆嗦。 刘家爷爷还在的时候,这俩孙子不是这样的。 左边床上被子鼓起个大包,大包还在不停抖动。 里面躲着刘大。 小扁担灵指挥扁担,朝刘大狠狠敲了过去。 刘大嗷的一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直奔屋门而去。 “别打别打,你是爷爷的扁担,你不能打我,不能……” 刘大打开屋门,窜了出去。 小扁担灵坐在扁担上,胳膊一挥——那架势,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 “追!揍刘大!” 第224章 满院坏人 院子里,大白拦住了刘大。 前有鹅,后有棍……刘大,刘大扑通一声,朝细雨跪下了。 细雨仍旧翘着二郎腿,坐得稳当当,屁股都没抬一下。 一个泼皮无赖,跪一跪她,还是他沾光了呢。 刘大拼命朝细雨磕头。 “小神仙,小神仙,求你发发善心,就饶了小的吧,小的……小的冤枉呀。小的没……没气死亲爷爷……” 他虽躲在屋里,蒙着被子,但一道窗挡不住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里,这小道士一直在跟什么东西聊天。 他只听到了小道士的声音,但……从小道士说的话里,他也听出一点意思。 他爷的扁担,一直追着他俩打,就是这小道士挑的事。 这小道士,说他爷,是他俩气死的。 天地良心,这可冤死他和刘二了。 他爷的死,跟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俩巴不得亲爷爷多活几年,多养他俩几年呢,傻了才会把他爷给气死。 这小道士,人不大,心思可真毒! 那根扁担也没脑子,人家说什么,它信什么。 劈头盖脸打刘二,刘二一点动静都没有……刘大扭头,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刘二,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嘶,刘二……不会被活活打死了吧? 细雨挑挑眉。 “冤枉?” 她招招已经从屋里出来的扁担,“刘大喊冤呢!” 小扁担灵怒道,“他冤个屁,我都想明白了!刘爷爷就是因为他俩太不争气,不是气死也是被累死的!” 有它的帮助,刘爷爷的货担,货装得满,货架却比旁人的轻。 轻了大概一半。 刘爷爷没让弄得太轻。 他小心惯了,挑个货架,也怕旁人察觉出货担太轻,会起疑心。 刚到城里的刘家爷爷,挑那个份量的货担还挑得动。 可过了十多年,又老了十几岁的刘家爷爷,那担子重量对他而言,就太重了。 可刘家爷爷没提。 就连它夜里入梦时,他也没提过担子太重了。 它……也没察觉,小扁担灵难过极了。 原来,刘家爷爷的死,它也要承担一份因果。 细雨听它叽叽歪歪,翻了个白眼。 这小黑棍,上赶着给自己找因果?傻子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一脸的不以为然,“若没你帮忙,说不得刘家老头早十年就去世了!” 小扁担灵盯着她。 细雨挥挥手,“往好处想,你让他多活十年呢。” 是真是假不重要,哄哄小扁担灵,让它心甘情愿跟自己走,才是正经的。 小扁担灵果然精神了一点,“你说得对。” 坐在大白背上的小纸,微不可闻地“嘁”了一声。 这小黑棍,可真单蠢。 怪不得被细雨忽悠来,忽悠去。 刘大一直在哆嗦,等说话声暂止,他才见缝插针,又开始求饶。 “小神仙……小神仙你都是神仙了,就不要跟我们这些凡人计较了……” 哎哟,这句恭维说得不错。 她都当上神仙了,确实不应该跟凡人多计较。 细雨笑眯眯的,“你说得对!” 她伸手,在刘大眼睛上空拂一下。 一道金光极快闪过,没入刘大眼睛里。 刘大惊了一瞬。 他……他要瞎了!他要瞎了! 惊慌过后,刘大才发现,他并没有瞎。 院子里的枣树,坐在靠椅上的小道士,蹲在小道士旁边的大白鹅,鹅背上探出头的黄色小纸人…… 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好了,他没瞎! 刘大松了一口气,又觉疑惑。 嘶,那刚才……飞到他眼睛里的那道金光,会是什么? 疑惑的刘大,忽觉耳边有风声掠过。 “嗖”的一声,一根漆黑的长扁担,贴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 速度太快,刮到了刘大的耳朵。 刘大捂着被刮得生疼的耳朵,两只眼瞪得大大的。 扁担上,骑着个扁担小人? 揉揉眼,扁担小人还在。 刘大倒抽一口凉气。 他就说吧,他爷那根扁担有古怪! 瞧瞧,扁担成精了!他爷的扁担果然成精了! 刘大指着扁担,哆哆嗦嗦说不出话——猜到是一回事,看到就是另一回事,刘大被扁担精吓得不轻。 他摇摇晃晃,也想往地上躺。 晕了晕了,他也晕了。 细雨瞥了一眼想装晕的刘大,凉凉道,“哟,吓晕了?小黑棍,去,把他敲醒!” 刘大顿时一个激灵,不敢晕了。 他重新跪好,没敢抬头,一个从没听过的声音,在他身前半空响起。 是那扁担精。 小扁担灵很不高兴,它都看到了。 坏道士给那刘大开了天眼。 “你干嘛给他开天眼?” 细雨一摊手,“他夸我是神仙呀,神仙不得赏点他什么?” “那,那你也不能给他开天眼啊……” 细雨再次摊手。 “那我给他什么?给银子?那可不行!” 银子都是她的。 刘大刘二,还欠着她银子呢。 小扁担灵气鼓鼓的。 “可,可刘爷爷都看不见我,凭什么你让刘大看见我?” 细雨哦了一声,“刘老头也看不见你?” 那这小黑棍怎么和刘老头交流? 小扁担灵:“我会入梦呀,我能入刘爷爷的梦!” “啧啧啧,”细雨嫌弃地瞥了小扁担灵一眼,“一个灵,去学鬼术?嘁!” 托梦、入梦这种事,鬼才喜欢干。 小扁担灵:…… 它,它要怎么反击?快教教它。 它看向鹅背上的小纸,小纸摇摇头。 “我也不会,你别看我。” 小扁担灵:…… 坏道士!坏纸灵!坏鹅!还有坏刘大和坏刘二! 这院子里没一个好人! 细雨托着腮,笑眯眯的。 “刘大能看见你,也不是坏事嘛。” 小扁担灵狐疑,“为什么?” “能看到你,能听到你说话,你才能告诉他,他犯了什么错。” “死,也让他死个明白嘛!” 第225章 反对无效 “细雨,咱们什么时候走?” 屋子里,小纸坐在桌子上,看着细雨一捧一捧地把铜板和碎银,重新装回陶罐里。 细雨停下手,看着坐在钱堆上,一点忙也帮不上的小纸。 大白还知道满屋子捡掉在地上的铜板,再送回来呢。 “怎么,你急着走?” 小纸点点头,“这刘家一点意思也没有,咱们走吧。” 细雨哼了一声,“这些不够二百两,不走!” “算了吧,”小纸看不过眼,“他俩讹人,你也真讹人呀?你腿又没真断,鞭子也没啥事……差不多得了,咱们走吧。” 听到小纸这么说,细雨不干了。 “凭什么算了?他俩明明想偷我的驴!” “我知道呀,”小纸道,“他俩想偷驴是他俩不对,可……可他俩不也没偷走驴吗?” 细雨不仅在大青驴身上贴了针刺符,还隐了形。 驴背上的两个桶,也同样处理。 甚至大青驴的缰绳上,她都没放过。 被护得这么严严实实,恐怕只有天王老子来了,才有可能偷走她的驴。 听到小纸替刘大刘二说话,细雨不高兴地一拍桌子。 “小纸,你什么意思?” “他俩想偷驴,没偷成功,可不是他俩良心发作,偷了一半放弃了!” 他俩是中了符,不得不停止了偷驴的举动。 “若今天换一个普通人,那人没我的本事,你说,他的驴会不会被偷走?” 小纸:…… “说啊!”细雨叉着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小纸黑亮的眼珠子,和细雨对视。 “看我也没用!”细雨哼了一声,“老子说到做到!二百两就是二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小纸苦着脸,从钱堆上滑下去,扒住细雨手指撒娇。 “细雨细雨,晚上咱去住客栈吧,我不想住在刘家。” 不想住刘家? 细雨盯着小纸,盯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仰着脑袋,一直听她和小纸对话的大白。 “大白,你呢,你想不想住在这儿?” 大白响亮地“嘎”了一声,摇摇头。 细雨皱眉。 大白也不想住刘家? 奇怪。 平时大白和小纸并不挑住哪里。 自从下山以来,她们住过很多地方。 露宿山林过,客栈住过,长日醉住过,乔家沈家住过,甚至鸟窝也睡过……这刘家,是脏了破了臭了点,可这间屋子还是挺干净的。 小纸和大白为什么这么抵触? “为什么?”细雨问。 小纸抱着她的手指头,哼哼唧唧 。 大白就爽快多了。 它冲着屋子外头“嘎”了一声,脑袋甩得像鹅癫疯。 院子里,正传来小扁担灵教训刘大的动静,骂一句揍一下。 还有刘大的惨叫,求饶,还有认错声,热闹得很。 细雨挑挑眉,“大白,你不喜欢雷击木灵?” 大白又嘎了一声,这次头点得像啄米。 “小纸,你呢,你也是不喜欢它?”细雨托起哼哼唧唧撒娇的小纸。 新鲜。 小纸不会以为,要有一个新灵加入,它有危机感了吧? “对,我也不喜欢它!”小纸点头,并犀利反问,“难道你喜欢它?” 就那小扁担灵,骂细雨是坏道士,还不止一次。 就以细雨一贯的小心眼,记仇劲,它才不信细雨毫无芥蒂呢。 细雨摸摸下巴。 对于那个小扁担灵……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一个无关紧要的灵罢了。 她只想要那根雷击木。 雷击木,上好的法器材料,可以制作木剑,木符,甚至……给小纸做个雷击木的身体。 之前路过一个镇子时,镇上正好有杂耍卖艺的。 她牵着驴,带着大白和小纸挤在人群里,看了半天木偶戏。 看完后细雨就觉得,木偶人的身体,比小纸薄薄的黄符纸身体,可实用得多。 当然,她只是想想。 要给小纸做个木偶身体,得寻找到合适的材料。 普通的木材根本无法承认她的真力,并不适合给小纸做身体。 合适的材料难寻,细雨只能放弃这个念头。 没想到,葛州城不起眼的刘家,却有一根足够长的雷击木。 这根雷击木,完全可以给小纸做个完美的木偶身体,还有足够的材料,让她先练练手。 什么?细雨还惦记着给它换个新身体? 小纸大惊,连连三拒。 “你想用雷击木给我做身体?” “我不要!不要!不要!” 细雨觉得她的主意挺好,小纸真扫兴。 “你为什么不要?” 小纸:它为什么不要,她没个数吗? 木偶她会做吗? 画个符纸她都画得一个腿长一个腿短,做木偶……它怕它会提前殒灵。 “我就是不要!” “不行!”细雨不听它的,“我觉得纸太薄,而且容易坏,还是木头的好!” “纸很好,我不要木头身体!” “反对无效!” “细雨你不讲理!” “反对无效!” 小纸气鼓鼓的,大白走过来,安慰地蹭蹭它。 小纸抱着大白的脑袋,“大白,你也觉得细雨不讲理对不对?” 大白甩开了它。 它是中立鹅,谁也不站,莫挨鹅祖宗! 院子里,小扁担灵把刘大敲得头破血流,刘大也倒在了地上。 小扁担灵骑在扁担上,看着院子里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明明小时候很听话,很乖巧的两兄弟,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刘二被屋里的坏道士算计,被噤了声。 说不出话就求不了饶,只能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被它揍。 刘大就不一样了。 讨饶,套交情,拿死去的刘家爷爷来让它心软,甚至……他还说,说他是刘家唯一的根了,说它不能再打死他。 说他要是死了,刘家断了根,地底下的刘爷爷会死不瞑目。 他以为,刘二被它打死了? 可是,若它真能把刘二打死,一个刘大,又算得了什么! 小扁担灵揍得更狠了。 小时候的刘大,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他,会心疼爷爷辛苦。 会在竹筒里灌好水,放在货担上,提醒爷爷多喝水。 甚至,十岁的刘大就学会了煮饭烧火,刘家爷爷卖货回来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 可现在的他,为什么成这样了? 小扁担灵坐在扁担上,盯着昏迷的两人许久,下了决心。 扁担调头,朝屋子里飞去。 第226章 略施惩戒 进屋后,小扁担灵劈头就问: “刘大刘二,欠你多少钱?” 屋里,正争执的细雨和小纸,双双抬起头,瞧着仍骑在扁担上,不肯下来的小扁担灵。 这语气,也莫怪小纸和大白不喜欢它。 哼,一个雷击木灵,在她面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细雨勾勾手指,骑在扁担上的小扁担灵,不受控制地朝她飞了过去。 失去控制的长扁担,咣当一声,从半空中掉到地上。 差点砸到大白。 大白毛都炸了,嘎嘎乱叫。 “大白,安静!”细雨攥住小扁担灵,让大白安静。 小扁担灵又被细雨禁锢了自由,不由大怒,瞪眼骂道:“坏道士,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嘴硬的小扁担灵,它还敢骂她! 细雨沉下脸,冷冷地盯着小扁担灵。 “放肆!就算你是雷击木,我也不会一直容忍你!” 骂她这事,她能忍一次二次,可忍不了三次四次。 小扁担灵,太不知天高地厚。 它也是被刘老头养坏了,刘老头真是不会养孩子。 瞧瞧她师父,把她养得多好? 又有本事,又懂善恶,行事还有分寸,爱憎分明……她就是最好的! 小扁担灵也就是碰到了她。 她人好心善,对言辞不敬的小扁担灵,不过略施惩戒。 若是别的道士,不知要如何对付它呢。 比如说,给了钱大管家一个镇鬼葫芦和四方八镇绳结的那个老道士。 咦,还说要去寻那道士,比试一下谁厉害。 一离开冕州城,她倒是把这事给忘了。 现今已经走了这么远……啧,算那老道士走运! 也算小扁担灵走运! 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细雨引燃符纸,将火苗移到自己指尖。 小扁担灵见到指尖火,满眼惊惧。 “你,你要做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扁担灵拼命挣扎,还喊小纸来救它,“纸灵,你,你就眼巴巴看着,你快阻止呀!” 小纸慢吞吞地瞥它一眼,又移开视线。 “谁让你骂她呢?” 它都提醒过了,不要骂细雨。 细雨心眼小,可它不听,怪谁? 骂了这么多句,细雨才爆发,这已经是她今天脾气好了。 细雨冷笑一声,“知道怕了,找救兵呢?晚了!” 说罢,拎着小扁担灵的一只胳膊,凑近了指尖火。 “噼里啪啦……”,不过眨眼之间,一只灵就被火焰包裹着,就像个鸡蛋大的小火球。 火球被真力托着,浮于半空。 一人一鹅一纸灵,齐齐抬头,盯着半空中被火烧得雷击木灵。 “它会被烧没吗?”小纸问。 它是纸灵,一张纸遇到火,结果就是被烧成灰烬。 小扁担灵是雷击木……木头也怕火的吧? 细雨瞥它一眼,“你是想让它被烧没呢,还是不想?” 小纸:…… 它继续慢吞吞,“虽然它有点惹人讨厌,但……也不至于一把火把它烧没了。” “你倒是好心。” 细雨不爽地伸出两根手指,把小纸弹下钱堆。 “放心吧,它是被雷击过的木头,还成了灵,哪那么容易烧没了?” 她又没烧它的本体。 不过是小扁担灵口无遮拦,让它吃吃火烧的苦头,受点罚罢了。 大白看着被火烧的小扁担灵,“嘎嘎”直乐。 鹅比纸强点。 晋级为鹅妖后,大白就不太怕火了。 看到火,它还有点兴奋。 小扁担灵被烧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身上的火才渐渐熄灭,落到桌子上。 被火烧过的小扁担灵,整个灵黑乎乎的,只剩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眨巴眨巴眨。 火熄了后,小扁担灵显得蔫了许多,也安分许多。 最起码,没听见它继续骂细雨是“坏道士”。 细雨也不理它,自顾自地继续往陶罐里装钱。 铜板太多,她数不清。 小扁担灵忽然开口,“你,你不数清有多少钱吗?” “不数了,”细雨漫不经心地,“懒得数。” “可,可你不数,你……你怎么能知道,刘大刘二还欠你多少钱?”小扁担灵急了。 “简单呀,”细雨手一挥,指着桌上和屋里地上的钱,“这些……我吃点亏,就算一百两好了!” 小扁担灵到了嘴边的“坏道士”,又被它咽了回去。 它虽没数过,但它跟着刘家爷爷走街串巷,和铜板碎银子打交道多了。 随意一扫,也知道这里的不止一百两。 哼,果然是坏道士,还不许它说? 果然坏人都不喜欢别人说他坏! 细雨眯起眼,盯着小扁担灵不放。 小扁担灵有点心虚,结结巴巴,“你,你盯着我看什么?” “你问这银子干嘛?”方才它一进屋,好像也问了一句,刘大刘二还欠多少。 “怎么,你有钱替刘大刘二还?” 小扁担灵沉默一会儿,从桌子上跳下去,跑到衣柜前。 “咳……你,你把这衣柜推开。” 细雨抱着胳膊,站着不动。 “嘁,老子为什么要听你的?” 小扁担灵咬牙,要不是这人刚才用火烧它,它这会儿也不用求人。 “柜子后面,有刘家爷爷藏得钱。” 听到有钱,细雨终于挪动脚步,走到柜子旁,将柜子推开一条缝。 不用小扁担灵说,她也看到了柜子后的墙皮上,有一块土砖,明显是松动的。 把柜子挪得更开一些,细雨蹲在了墙皮前。 松动的土砖被细雨撬了出来。土砖被敲掉一半,只剩半块砖。细雨往里一瞧,砖缝里藏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将木匣子掏出来,细雨拎着小小的木匣子,晃了晃。 没声响。 她不善的目光盯着小扁担灵,“有钱?” 屁,这匣子里明显是空的。 小扁担灵伤感地看着她手中的小木匣,这只木匣还是它看着刘家爷爷自己动手做的。 匣子里藏着刘家爷爷换回来的银票,每次他挣到点钱,留下家里的花销,多出的铜板和碎银攒够数,他就拿到钱庄去换银票。 一两、五两、十两的换回来。 银票就放在这木匣子里,他说,留着给孙子长大娶媳妇用。 只可惜,他走之前,没来得及交代给刘大刘二,柜子后藏得有银子。 后来,它吓得刘大刘二再不敢进这屋,它也一睡十年。 如今,这匣子还能保存完好,也算天意吧。 “你打开吧,里面是银票,”小扁担灵黯然道,“数够一百两,剩下的你不许拿!” 细雨盯了它一眼,手上一用力,匣子被打开。 里面卷得满满当当,全是银票。 面值有一两,五两和十两,更大面值的,一张也没有。 一两的银票最多,粗略一数五六十张。五两银票大概八张,十两银票最少,有四张。 总之,付她的一百两是够了。 细雨盯着手里的银票。 过了半晌,她骂了一句粗话,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老头子挑着货担,辛辛苦苦,走街串巷,攒下的银子……她,她下不了手! 第227章 不跟你走 “砰”一声响,木匣被重新关上。 细雨像扔烫手山芋般,把木匣抛给了小扁担灵。 “哎哟……” 小扁担灵没防备,被匣子砸个正着。 它现在的体形,比木匣子还矮一点点,整只灵被压在木匣子底下。 被压着的小扁担灵,想骂又不敢骂。 被火烧了一遭,它还是学乖了一点。 忍气吞声,把压在身上的木匣子推到一旁,小扁担灵从地上爬起来。 “你,你不要银票了?”它抬头看着细雨,问道。 细雨瞥它一眼,哼了一声,“不要!“ 小黑棍子坏得很。 拿刘老头辛苦挣回来又攒下来的银票来引诱她?以为她贪财贪得什么钱都要?呸,也太小瞧她了。 妄图用一百多两银票毁她道心?作梦! 小纸一脸欣慰地看着细雨。 细雨一眼瞥见,怒了。 “小纸你那是什么表情?赶紧收收,恶心死了!” 小纸:…… 哼! 吼完小纸,细雨斜睨着小扁担灵,“这木匣里的钱要如何处理,你抓紧时间去办,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等你磨叽!” 小纸和大白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二比一,那就走吧。 嘁,便宜刘家兄弟俩了。 一陶罐的散碎银子还有铜板,她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不义之财,人人可得之,她就是人人! 小扁担灵没动。 “我说过,我不跟你走!” 听到拒绝,细雨没理它。 “大白,愣着干什么?继续继续,把地上的铜板碎银子都捡起来给我。“ “小纸,你抱不动,推一个铜板到陶罐里总行吧?别那么懒,大白都帮忙了,你也动起来!” 小纸:…… 细雨,不要那么幼稚。 没拿到银票的怨气,不要发泄到它身上。 它叉着腰,细声细气吼回去。 “陶罐那么高,我怎么推进去?细雨,你讲讲理好不好?” 细声细气的吼声里,夹杂着另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跟你走,不跟你走!你,你,你是,你是……” “坏人”两个字,终究没有吐出来。 细雨和小纸不约而同,转头去看气到跳脚的小扁担灵。 “它说,它不跟你走!”小纸提醒。 细雨没好气,“听到了,要你多嘴。” 她一脸不悦地看着小扁担灵,“我说了,雷击木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我不是你的!”小扁担灵气呼呼,原地蹦达好几下。 细雨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面对细雨给的压力,小扁担灵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它扛住了! “我不是你的!我不跟你走!” 小纸啧啧两声,“细雨,我看它是真不想跟你走呀。” 态度很坚决呢。 细雨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非常不爽。 “它说得不算!” 既然让她遇到了,这根雷击木就是她的,谁也别想跟她抢! 就算是雷击木自己成了灵,也不行! 小纸往桌边蹭了蹭。 它虽然不太喜欢不喜欢细雨的小扁担灵,可看它现在和细雨对着干……同是灵,还是劝劝吧。 “你别说了,刘家又没什么好的,你不跟我们走,你去哪?” 一根木头,自己上大街上蹦哒,非得吓到人不可。 没准还会被当成邪祟,扔进火堆里,烧成灰烬。 那火可不是细雨过家家一样的指尖小火苗,那可是熊熊大火。 一个灵,被当成邪祟烧成灰,冤不冤呀? 小纸的描述让小扁担灵抖了抖。 “胡说,我才不会被火烧!我也不会离开刘家,我要留下来!” 小纸诧异,“你要留下来?” “对!” “可是,刘家老头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你留下来干什么?”小纸不解。 它和小草木精可不一样。 宋府所在的那片地是小草木精生长的地方,是它的家。 刘家可不是小扁担灵的家。 雷击木,雷击木,它的家是一棵树才对。 小扁担灵沉默一瞬,声音低了下去。 “我,我要留下来,看着刘大和刘二,让他俩不再走歪路。” 当年,刘家爷爷去世时,已说不出话。 他没来得及交代刘大刘二,屋里柜子后面藏得有钱。 刘爷爷去世时,脸上表情很平静。 因为,他知道,他没来得及交代的事,家里有一只灵,都知道。 小扁担灵十年后才意识到,原来去世的刘家爷爷,把还没成人的刘大和刘二,托付给了它。 只可惜,当年的它没意识到这一点。 刘大刘二没了进项,日子过得紧巴巴,打起了过世的爷爷屋里东西的主意。 小扁担灵被气到,吓住了刘家两兄弟。 自己也因为耗灵太过,一睡十年。 十年后,昔年未成人的刘大和刘二都长大了。 可也都长歪了。 “这,这也不能全怪他俩,”小扁担灵声音更低了,“我,我要是没睡着,有我盯着,再加上柜子后藏得银票……” 他俩,说不准不会走上歪路。 小纸有点为难。 这小扁担灵仅凭猜测,怎么就能断定,有它在……刘大刘二一定能学好呢? “那,那也不一定呀?”小纸无视小扁担灵的怒视,自顾自道,“他们要学坏,跟你在不在,盯不盯着没多大关系。” 想学坏,盯着也会学坏。 “你一张纸,你懂个……”小扁担灵把“屁”咽了回去。 小纸怎么可能听不懂。 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险些气炸。 “你真是不识好赖!我,我,我好心安慰你,你……你还骂我!” 小扁担灵紧张地看了细雨一眼,连忙否认。 “我没!你这张纸灵,你冤枉我!我没骂你!” “骂了!”小纸喊细雨喊大白,“它刚才明明想说‘你懂个屁’,对不对?” 小扁担灵急得再次跳脚。 “胡说!我没说屁!我想说……我想说的是……你懂个啥!是啥,不是屁!” 嗨,还带临时改字眼的? 明明想说的是屁! 小纸气到不行,跑过去拉着细雨袖子。 “细雨细雨,它是不是想骂我懂个屁?” 细雨忙着呢,把袖子抽出来,不走心地给小纸出主意。 “笨死了,你不会骂回去?你骂它……你懂个屎!” 小纸:…… 细雨更恶心! 第228章 灵场不合 把最后一枚铜板丢进陶罐里,再把陶罐放进百宝袋,细雨才有功夫搭理不太识趣的小扁担灵。 小扁担灵看着她的百宝袋,眼里有着羡慕。 细雨察觉了,举着百宝袋晃了晃。 “想要?” 怎么,小道士要把这能装东西的袋子送给它? 小扁担灵眼都亮了。 “你要……送给我吗?” 细雨翻了个白眼,把百宝袋收了回去。 “你想屁吃!” 小纸在一旁,咯咯咯笑起来。 它就说嘛,它在细雨心里还是有地位的。 瞧,她紧赶着就给它报仇了。 神清气爽的小纸,让大白给它接下去,朝小扁担灵走过去。 小扁担灵看着一跛一跛的小纸灵,惊讶喊道,“原来你是个跛子灵!” 灵还有瘸子吗? 它第一次见。 跛子灵?! 小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定在了原地。 它委屈巴巴喊细雨,“细雨细雨……它,它说我是跛子!” 小扁担灵:…… 怎么还带告状的?它又没说错,纸灵本来就是一跛一跛的嘛。它们灵的事,灵之间解决不行吗? 哼,真是个不讲道义的纸灵。 刚才还假惺惺的来劝它……假模假样假道学,呸! 细雨蹲下来,伸出手掌,让小纸爬上来。 “好啦,你跛的是腿,它跛得是脑子,你可比它厉害多了!” 听到细雨劝小纸灵的话,小扁担灵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呸,睁眼说瞎话。 它比那小纸灵,厉害多了。 小纸委屈巴巴,抱着细雨的手指,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细雨,你非要它跟你走吗?” 它不想去劝那小扁担灵了,它改主意了! 它真的真的真的不喜欢刘家这个小扁担灵。 也许它本体很难得,很厉害,对细雨很有用……可,可它就是不喜欢它。 也许它们天生灵场不合,犯冲! “细雨,你能不能不带它……” 细雨用指头肚,轻轻摸摸小纸的脑袋。 “我才不是为了它,我是为了那根雷击木呀,为了你呀。你忘了,我想用……” “不要!”小纸摇头,“我不想要那根雷击木做的身体。” 细雨认真地看着小纸,问道:“为什么?你不是挺在意,这个身体腿跛了一只?总嚷嚷着让我再给你弄个新身体?” 小纸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我是想让你给我重新画个不跛的纸人身体,不是想要雷击木身体。” “雷击木可是好东西……”细雨劝它。 “再好我也不想要,”小纸垂着脑袋,声音里有着委屈,“细雨,我,我是师父……是师父用符纸,做出来的小纸灵呀……” “换了别的身体,我,我还是小纸吗?” 细雨:…… “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不明白小纸在担心什么。 “就算是用雷击木做身体,可里面的灵还是你呀?” 小纸瞥向仍站在衣柜前,抱着木匣子的小扁担灵。 “可,可那雷击木,自己有灵。” 细雨恍然。 她倒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你不用担心,雷击木做成的身体,就是给你用的!小纸,谁也不能和你抢!” 小纸仍摇头。 “不要,”它低下头,“细雨,你就当我任性不懂事……我,我真的不想要雷击木的身体。” 细雨是在为它着想。 雷击木这样的好东西,她没想着给自己弄个法器,兴冲冲给它讲,要给它做一个雷击木的身体。 这就够了。 雷击木有灵。 虽然它不喜欢那个雷击木灵,可它……它还是不想抢别的灵的本体。 “细雨,你别,别不高兴……” 小纸微仰着脑袋,如黑豆般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细雨,眼里有着浅浅的不安。 细雨轻轻叹口气。 她摸摸小纸,安慰不安的小纸。 “我不生气。“ “你怕什么?这可不像你了,小纸。” “就像你说的,你可是师父亲手用符纸做出来的小纸灵。” “你用着师父的血,你还动不动就说要跟师父告状……你底气足着呢,小纸!” 小纸耷拉的背挺了起来。 “真的吗?” “真的!不过,你若真的敢告状……我还是会收拾你!”细雨威胁。 小纸开心了。 “可你做得很好呀。你做得好的,我也不能告诉师父吗?” 细雨眉开眼笑,“那当然可以,记着,要添油加醋地给师父讲!” “嗯嗯嗯!” “哎,在你眼里,我都做过什么好事,你先给我讲讲,让我听听。” 细雨好奇小纸眼里,她做的好事是哪些,追问小纸。 小纸仰着脑袋,做回忆状。 细雨晃晃它。 “不是吧?还要想这么久,小纸,你刚才那句是不是就是哄我玩呢?” 小纸咯咯笑,“才不是……” 一人一纸聊得开心,被冷落的大白不开心了。 “嘎!” 一个鹅脑袋伸了过来,打断一人一灵。 细雨搂住了大白。 一人一鹅一纸灵,好吧,还是她们三个。 小扁担灵既然这么抗拒跟她走,那她也不是非要强灵所难。 雷击木难得,可这世间又不是只有这一根雷击木。 若是她的,坦然受之。 不是她的,淡然放之。 她会找到属于她的雷击木的。 小纸,会有一个没有雷击木灵的雷击木身体。 它,可以用着雷击木做的身体,继续当它的小纸嘛。 细雨没再看地上的小扁担灵,带着大白和小纸,准备出屋。 “哎,你……”小扁担灵出声叫住了她。 一人一鹅一纸灵,都回过头看它。 小扁担灵被盯着,往后退了退。 “我,我可不是后悔了,想跟你走……” 话要先说清楚。 既然不跟她走,细雨也没了耐心。 她皱着眉,“那你想干什么,快说!” “你要走,也得先把刘大的天眼给关了,再把刘二的声音给解了……” 小扁担灵为刘家兄弟,也算是操碎了心。 细雨哼了一声。 “他俩活该,我不管。” 见细雨一口拒绝,小扁担灵急了。 它拿不准刘二的声音会被封多久,刘大的天眼都能看到什么?不管是什么,对于普通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它一咬牙,对细雨道,“我,我刚听到你俩说话……” “……若你帮他俩解开所中法术,我,我,我就告诉你,去哪里……能找到雷击木!” 第229章 金光入耳 晕过去的刘大,做了一个梦。 梦里,把他揍晕过去的扁担精,骑在扁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像看个小丑。 刘大在梦里战战兢兢。 扁担成精说了很长一串话,刘大听得晕晕乎乎。 “刘大,本灵刚刚说的,你可都听清了?” 小扁担灵忍着想敲刘大脑袋的冲动。 他脑袋已经被敲破了,再敲,就真敲坏了。 日子长着呢。 这俩家伙若敢不听话……哼,那就等着瞧。 它可不是刘家爷爷,不宠孙子!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刘家院子里,安安静静。 趴在地上的刘大,先醒了过来。 嘶,头好疼。 刘大捂着后脑勺,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坐起来后,他就发觉了不对劲。 院里……好,好静。 驴叫、鹅叫,还有个纸人细声细气的叽喳声,都没了。 没了? 刘大只觉得自己心里一紧,一颗心砰砰砰,急速跳动起来。 他忍着脑袋疼,转头看向院中枣树。 天色虽暗,也没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拴在枣树上的那头驴……真的,真的不见了! 除了驴不见了,院子里也少了那只闹腾又凶悍的大白鹅,没听见那讨人厌的嘎嘎声。 他扫地扫一半,随手扔在地上的大扫帚,仍在地上躺着。 也没有一个惹人厌的小纸人,揪着他耳朵嘀嘀咕咕,数落他不会扫地。 扫帚不远处,倒扣着个木盆,正是刘二拿来洒水的那个。 对了,刘二! 想到亲弟弟,刘大从地上爬起来。 刘二就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刘大跌跌撞撞扑过去。 “老二,老二,快醒醒!” 连喊带晃,又拍了几下脸,终于唤醒了刘二。 刘二睁开眼,整个人仍恍恍惚惚。 “……哥?” 声音一出口,刘大和刘二都呆住了。 刘大惊喜,“老二,你,你能说话了!” 刘二也惊喜,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哥,我,我好了,我能开口说话了!” “太好了!”刘大高兴地想把刘二扶起来,却被刘二推了一把。 “你疯了,我是你哥!” 刘大生气。 这老二,发什么疯?! 刘二一睁开眼,看到刘大,就想到刘大抛下他,自个跑了的事。 心口郁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自己跑了,把我丢在院子里,害我被咱爷那根扁担劈头盖脸打一顿……” 话说一半,他蓦地停住。 刘大也从刘二表情里,发现不对,心惊胆战地回过头。 身后,一根扁担无声无息地停在半空,像是在偷听二人讲话。 “啊——” 刘二一声惨叫,利索地又躲在了刘大身后。 这回没忘了拽着刘大衣服。 “哥,哥,咱爷的扁担……它,它成精了!” “我就说,就说那扁担有问题吧?你,你一开始还不信我……你,你自己看,你看……” “扁担成精了,它,它,它成精了,哥,它成精了……” 刘二吓得语无伦次。 他就是被这根扁担,活活打晕的。 刘大倒没刘二那么害怕。 他比刘二见识多。 他还见过扁担成的精,长啥样呢。 黑黑细细一根棍,长着胳膊腿,骑在扁担上,指挥着扁担,把他揍得满院子逃窜,都逃不脱。 刘大揉揉眼。 莫非是夜色太黑的缘故……他怎么没在扁担上,看到那个扁担精了? 小扁担精对着刘大说了一句话。 见刘大没反应,它就知道,刘大的天眼,果然被关上了。 开天眼,能看到它。 它想和刘大说些什么,很是方便。 可是,刘大不仅能看到它,别的灵啊怪啊鬼啊精啊……他也能看到。 比如说,这会儿正趴在刘家院墙上往里看,一脸好奇,面色青白的孤魂野鬼。 赶走孤魂野鬼后,小扁担灵盯着刘大看。 它体内有道金光,是那坏……小道士的。 坏……小道士走的时候,没收走它。 还告诉它,它若能把金光从指尖发出去,金光入谁的耳,谁就能听到它的声音。 要不要……试一试? 小扁担灵伸手,指着刘大,刚想了一下,一道金光“嗖”的一声,从它指尖飞了出去。 绕着刘大缠了一圈,飞进了刘大耳朵里。 这……这么容易吗?坏……小道士是不是骗它的? “刘大,去点灯!” 小扁担灵试着对刘大,下了第一道命令。 刘大一个激灵。 他,他没看到扁担精,却听到了扁担精的声音? 他忽地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扁担精说,会盯着他们兄弟俩,一定要让他俩改邪归正。 那,那不就是个梦吗?可现在……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二……” 不是,那扁担精到底在数什么? 刘大心生不妙,他正要动,小扁担灵的“……三!”念了出来。 “砰!” 一扁担重重落下,砸在了刘大的背上。 晚了一步的刘大被砸得惨嗷一声,跳了起来。 小扁担灵只揍一下,收手,继续吩咐。 “刘大,去点灯!” “一、二……” 这下子刘大不敢怠慢,连跌带滚的跑进屋里,很快,屋里亮了起来。 端着一盏油灯出来,刘大拉过院子里的板凳,站在凳子上,点亮了挂在屋檐下的灯笼。 刘家小院,有了昏黄的光亮。 小扁担灵点点头,又吩咐:“现在,你和刘二一起,把院子给扫干净!” “一、二……” ********* 天黑下来时,细雨已经备好了干粮食水,出了葛州城。 “细雨,你真要去寻雷击木?” 小纸问。 它坐在大白脑袋上,大白卧在细雨怀里,细雨骑在驴背上——最终承担了一切的,还是驴。 细雨刚跟人打听了附近哪里有河,正朝河边走。 “当然去。” “你,你不急着回去了?” “急又急不来,”细雨看得开,“有雷击木的消息,却错过,多可惜。” “你想呀,要是我能寻到雷击木,然后我一根,师父一根,你一根,大白备一根,咱们道观再镇一根……啧啧啧,你觉得怎么样?” 小纸:…… “你好贪心。” “怎么是我贪心?”细雨不乐意了,“明明那小黑棍自己说的,那山头到处都是被雷劈过的树……” 那么多,她才要了几根呀,她一点也不贪。 “可,可它也说了,那山头每百年就要遭雷劈,一劈好几天……”小纸有点担忧,“细雨,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细雨没当回事,“深山野林,有妖渡劫呗。” 说实话,她也想过寻个要渡劫的妖,自己砍棵树,然后扔进渡劫的雷电里,弄一根雷击木出来。 不过,既然得到了现成的雷击木消息,那她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恰好要渡劫的妖,也不好遇呢。 第230章 累死大白 葛城州外往北行三、四里,便有一河。 细雨站在河岸边,眺目远望。 河岸两边长有茂密的芦苇,风一吹,沙沙作响。 平缓的河面也泛起涟漪。 当初,刘家老头就是在河岸淤泥里,捡到了那根被冲出山林的雷击木。 只不过,不知在哪一段河岸。 “肯定不是这里啦。” 小纸坐在细雨肩膀上,言之凿凿。 “哦,为什么?”细雨侧头,问它。 小纸晃着腿,对细雨批评道:“你听那小扁担灵讲故事时,一点都不认真。” 细雨侧目。 这小纸,离开刘家后,胆子大了哦。 难道是把她哄它的那几句话……当真了? 她撇撇嘴。 哄过头了。 哄得这小纸灵,不知自己是老几! 啧啧啧,所以说,还是大白好。 不论是当普通鹅,还是晋级成为小鹅妖,大白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依旧是想嘎就嘎,想啄就啄! 啧啧,不愧是她养大的鹅,跟她就是亲近。 细雨抬手,握拳,“咣”,给了大白脑袋一下。 大白谁也没招惹,正跃跃欲试想跳河里游一圈,脑袋上就莫名其妙挨了一下。 它愤怒地仰起脑袋,冲着细雨嘎嘎叫。 又扑打着翅膀,朝她耳朵上啄。 细雨哈哈笑着,边笑边躲。 “死大白,敢啄我?下去吧你!” 她飞起一脚,大白被踹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掉进河里的大白,也不见惊慌,在河里翻了个身,悠哉悠哉游起水来。 小纸坐在细雨肩膀上,长长叹了一声。 怎么一眨眼,细雨又和大白打起来了?她到底要不要听它说说为什么呀。 “细雨,细雨……”小纸试图引起细雨的注意力。 可细雨这会忙着呢,且顾不上它。 “大白,河里有鱼。你游一会儿,然后捉几条鱼上来!” 她两眼放光,指着河里泛起涟漪的地方,朝大白喊道。 大白掉转头,屁股对着细雨,游走了。 没理她。 “大白,你捉鱼呀,咱俩今晚烤鱼吃!”细雨又喊。 她买的干粮大白不太感兴趣,以烤鱼诱之,能行。 顺便她也能吃。 只是,她烤东西的水平……不太行。 嗯,烤得好的……她自己吃,烤焦烤糊的……给大白! 嘿嘿,完美。 大白可不知细雨的小盘算,听到烤鱼,它回头“嘎”了一声。 “真的真的,你捉吧,多捉点。” “嘎!” 大白动心了。 吩咐完大白,细雨才有心思搭理小纸。 “你刚说什么?” 小纸:…… 细雨这性子,到底随了谁?师父不是这个样的呀。 “咱俩刚才说什么,你还记得吗?”小纸问。 细雨想了想,“不记得了,你说什么?” 小纸:…… “你问,刘家老头捡到雷击木的河岸,不知是不是这里?我说,肯定不是!” 小纸耐下性子,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细雨来了兴致,“哦,你都啃腚了,为什么?” 单纯的小纸没听懂细雨的暗藏玄机,吃了个闷亏。 “小扁担灵讲故事的时候,你一定没有认真听,你分心了!” 细雨挑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 自以为猜对的小纸,得意洋洋,说出了它认为的理由。 “刘家老头捡到雷击木时,刘家还在村子里住着呀。” “他肯定是在村子旁边的河岸淤泥里捡到的雷击木,这里是葛州城外的河岸,两个河岸肯定不是同一个地方呀。” 嘁,理由还挺充分。 细雨瞥它一眼。 “哦,那你知道,咱们离开葛州城后,走多远了?” 小纸:…… 它一个纸人,问它距离,细雨在强纸所难! “三、四里!”细雨公布了答案。 小纸:…… 三、四里,这算远吗? 细雨挑着眉,学着小纸方才的得意样。 “你怎知葛州城外三、四里处没有村子呢?” 她指着在河岸上玩耍的孩童。 “没有村子,那些孩子哪来的?难道是山精野怪变的?” 小纸:…… “你又怎知,刘家住的村子,不在这附近呢?” 小纸:…… “刘家若是离葛州城很远,他能挑着货担去城里卖货吗?”细雨又问,“你可别忘了,刘老头可不是一开始就进了城的。” 小纸:…… 细雨不是没听故事吗?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呢,就这?”细雨嘁了一声,嫌弃的不要不要。 “再说了,是不是同一个河岸,又有什么关系?”细雨道,“就算让你找到了当年刘家老头捡到雷击木的河岸,你能捡到第二根吗?” 小纸:…… 怎么可能。 刘家老头那是走了大运气。 “所以喽,咱们反正是要顺着河岸,一直往西,一直走到没有人烟的地方,走到山里去!” 细雨指着西处隐隐可见的远山,哈哈大笑。 “山里头,有一个山头的雷击木可供我挑选,哈哈哈哈……” 小纸:…… 细雨疯了。 一个山头?怎么可能! 就算是有妖物渡劫,有劫雷……那劫雷也是对着妖物劈! 怎么可能不劈妖,专劈山头的树? 尽想好事。 还有,细雨明明听了故事,却装做没听的样子,哄它说了那么多……讨厌! 河岸上,有孩童跑来跑去,岸边还有洗衣的妇人。 不时有孩子跑进芦苇丛里,没一会儿又钻了出来,怀里兜着东西。 细雨站得地势略高些,居高临下,看清了孩童们在芦苇丛里,寻到了什么好东西。 野鸭蛋! 芦苇丛里有野鸭蛋,肯定也有野鸭子。 细雨摸摸下巴。 野鸭蛋,烤烤吃,应该也好吃。 野鸭子,烤烤吃,比鱼还香。 “大白,你捉到鱼没有?芦苇丛里有野鸭子,一会儿你再捉两只野鸭子回来,你一只我一只!” “对了,还有野鸭蛋,别忘了,也弄几个回来!” 大白:…… “嘎!” 又让它捉鱼, 又让它捉野鸭,还让它掏野鸭子的窝……细雨这是逮着它一只鹅祸祸,生怕累不死它。 它不干! 嘎! 第231章 传说有龙 沿河一路向西。 吃完了葛州城买的干粮食水后,细雨路过一村庄,略停了停。 她得去村里,挑户人家,买些干粮。 虽说秋季的山里,野果、野兽很多,不缺吃食,可……她也不能天天拿野果、烤肉来裹腹。 面饼之类的干粮,还是要备一些的。 至于大白,就不用管了。 它是鹅妖,山里的野草、野果还有草籽,溪水里的小虾、贝类、小鱼苗……到处是大白的食物,饿不着它。 小纸,小纸更不用管。 它什么都吃不了。 还有大青驴……离开冕州城后,在细雨“不吃就饿着”的治疗方法下,这头驴终于改了挑食的坏毛病。 有草就行,也饿不死驴。 细雨一拍巴掌,太好了,鹅,纸、驴都不用管,她只要把自己的干粮准备好,就行了。 大青驴拴在了村外的小树林里,悠闲地吃草。小纸被夹在了驴身上的坐垫下,防着它被风吹跑,还能顺便看着驴。 大白,大白早不知溜到哪里觅食去了,不管它。 捡了几块石头,给大青驴和小纸简单布了个隐息阵,细雨拍拍手,迈步进村。 走了半个村子,她终于挑中一户人家,叩响了柴门。 透过篱笆,细雨看到一位妇人从屋里,匆匆忙忙走出来。 看到柴门外站着的细雨,这妇人一脸疑惑。 “你找谁?” 细雨热切地跟人打招呼,“婶子,我,是我!” 妇人明显有点懵。 这是谁呀?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 脸生得很,妇人细细打量柴门外的人,确认不认识。 门外这少年眉清目秀,长得跟村里人不一样。 若她见过,定会有印象。 妇人没开门。 “你是谁,有什么事?” 细雨扒着柴门,踮着脚,对着妇人笑得一脸讨喜。 “婶子,我不是谁,我是个过路的。身上带的干粮吃完了,想在婶子家买点饼子,带着当干粮……” 买干粮? 妇人略显迟疑。 细雨笑问,“婶子,可是有为难处?” 妇人神情带上一丝赧然,“买干粮倒不算什么,不过是和一盆面,烧一把柴,烙几个饼子顺手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细雨问。 妇人打量着少年身上穿的衣衫。 青色细棉布,针脚细密,布料厚实,一看就是还没下过水的新衣。 穿得起细棉布的新衣……吃得惯粗粮面烙的饼? 妇人打开柴门,让细雨进院子聊。 “只是……我家中没有细白面,若不嫌弃我家里只有粗粮面……冲你这几声婶子,也得给你好好烙几张饼,让你带着当干粮。” “我不嫌弃,”细雨立即道,“婶子,你做吧,我不会让你白辛苦的。” 她会付钱的。 身上银子多了,细雨也很是大方。 横财外财得来太多,她得适当散散财。 妇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过不值钱的几个饼子罢了……那,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和面……” 从缸里舀了水,妇人洗干净手,端出个陶盆,加了两瓢面,开始忙活。 细雨在院子里坐下,打量着这个农家小院。 院子不大,屋三间。 正房墙角摆了一溜腌咸菜的陶瓮。 灶房墙上挂着串起来的辣椒和大蒜,还有晒干的豆角。 灶房边搭了个棚子,棚子底下堆得都是砍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三间屋背靠山,篱笆围了三面。靠近山壁处,用木头搭了个鸡窝。 院子里有几只鸡正在散步,时不时在地上啄一下。 地面打扫得很干净,没看到有鸡屎的踪影。 细雨很满意。 走了半个村子才挑中这家,她的眼光可真好,一点没挑错。 妇人衣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盘个髻,用了一块蓝花布包着头发。 和面前,知道打水、净手。 家中养了鸡,地上却没有鸡屎。 院子里各色物件摆放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这妇人真是能干。 细雨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 天上云层很厚,已有两日不见太阳。且云层最厚的地方,在深山里。 细雨眯起眼,神情若有所思。 这云层……厚得不太对,难道说……真有妖物想渡劫? 灶房里,妇人动作麻利。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给细雨烙的面饼就做好了。 找了块干净的麻布,把刚烙好的粗面饼包起来,妇人递到细雨手上。 “等急了吧,这里有十张饼,够吗?” 细雨接过布包,面饼的热气,透过薄薄的麻布,传到她手上。 “够了够了,多谢婶子。”细雨连连道谢。 这妇人烙的饼,个头大,饼也厚实,搭配着山里的野果和烤肉,一天吃一张饼就够了。 十个饼,够她吃十天。 十天,足够她寻到雷击木,并且出来了。 细雨从腰间摸出一小块碎银,塞到妇人手里。 “婶子忙活半天,这钱收下吧,收下吧。” 妇人脸都涨红了,连连推拒。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几个粗面饼子……你这孩子,也太客气,赶紧把钱收起来。” “使得使得,”细雨道,“怎能让婶子白白替我忙活一场,婶子就收下吧。” 她话音一转,“婶子不收,莫非是嫌这块碎银小,钱不够?” “不是不是,你这孩子,说啥白忙活不忙活的……”妇人看来是个老实妇人,脸色仍旧泛红,“……到了我家门上,我还能让你饿着肚子走?” “出门在外不容易,把钱收好。” 妇人又把手里的碎银子,塞到细雨手里。 细雨捏着碎银子,一脸感动,“婶子,你人真好。” 妇人被夸得不好意思,胡乱挑了个话题。 “你这孩子……做干粮,是准备去哪?” 细雨没答妇人的问题,她指着天上的云,问道,“婶子,你看这天上的云,积得那么厚,你以前也见过吗?” 妇人也仰头看天,摇摇头,“我倒是没亲眼见过……” 听出话音不对,细雨追问,“没亲眼见过……婶子,那你是听说过什么?” “嗨,不过山野传说罢了。”妇人道。 细雨来了兴致,“我就喜欢听山野传说。婶子,你听过什么,给我讲讲呗。” 那倒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妇人想了想,说道:“哎呀,这传说也是我小时候,听家里祖奶奶讲的,说我们这座山里啊……有龙!” 第232章 有妖似龙 龙? 细雨挑挑眉。 “听说,每过一百年,龙王就会显灵,刮风下雨打雷,数日不散。” 妇人指着头顶,“喏,龙王显灵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云,一层一层聚过来,压得低低的,跟山头一样高……” “等聚过来的是乌云时,就要开始打雷下雨了。” 细雨捏着下巴,望着远处快要与山头齐平的厚厚云层。 龙?不可能。 有妖还差不多。 妇人讲的那些,她越听越觉得,像妖物在渡劫。 细雨垂下眼。 这山,她是一定要进的。 有妖想渡劫……呵,也不知是那妖不走运,还是她走好运。 辞别了热心的妇人,细雨捡着布包,回去找大白和小纸。 关上柴门,妇人转身,路过柴堆时,却瞥见柴堆上有个亮闪闪的东西,晃了她的眼。 银……银锭子? 妇人吃了一惊,忙踮起脚尖,将柴堆上的银锭子取了下来。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沉。 不用猜,妇人也知道这银锭子是谁留下来的。家中银钱多是铜板碎银,这么一锭完整的银元宝,绝不是家里有的。 是方才来家里买干粮的那孩子! 妇人急得叹气,这孩子……这孩子也太客气了。 她烙的十张饼,可不值这许多。 将银锭子塞进怀里,妇人打开门,追了出去。 按理说,那孩子走了没多久,她发现得及时,追上人是没问题的。 可妇人一直跑到村口,也没看到矮小瘦弱的身影。 莫非……她追错了方向?那孩子没出村,而是……去了村尾? 妇人又折回身,往村尾跑去。 直到跑到山脚,依旧没看到那矮小瘦弱的身影。 妇人喘着气,望着眼前苍翠的青山。 这孩子……去哪了? 早在妇人追出门时,细雨已经脚步匆匆,回到了小树林。 小树林里一切如故,无人打扰。 大青驴依旧悠闲地低头吃草,大白也觅食回来,站在驴背上,正和小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细雨也不知道,一纸一鹅,一个说话一个嘎,它俩有什么好聊的。 “我回来了。” 她扬声喊道。 听到声音,大白扭过脑袋,冲着细雨“嘎”了一声。 细雨走过来,把拎着的一包面饼放进木桶里,挥掌将大白赶了下去。 “起开,让我坐!” 大白被拍到地上,一咕噜爬起来,气得冲过来,边叫边朝细雨腿上啄。 “嘎嘎……嘎嘎嘎……嘎嘎……” 骂得太脏,细雨抓住了大白的喙:“大白,闭嘴!” 小纸已经从垫子底下爬了出来,爬到桶边,看细雨扔下去的布包。 “你买的什么?” 细雨抓着大白的喙,对小纸道,“粗面饼,你要吃吗?” 小纸被怼得说不出话。 明知它吃不了任何东西,还这样问……细雨有时候可真不招纸待见! “大白,用翅膀拍她!” 小纸给大白加油助威。 得了小纸的助威,大白愈发神勇,翅膀拍得快如风,竟真的让它挣脱了细雨的控制。 小纸热烈鼓掌,啪啪啪啪啪。 “大白,你越来越厉害了哦。” 挣脱细雨控制,大白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它神气活现地仰着头,在林子里转来转去,边转边嘎。 细雨冷笑,伸手摸符。 “好一个小纸灵!好一个小鹅妖!竟联手欺负天才道士?胆子不小!” “给老子等着!” “不好,”小纸惊呼,“细雨要拿符,大白,你快飞,快飞!” 听到小纸提醒,大白当即拍打翅膀,飞了起来。 小纸又跳脚,“傻鹅,你倒是带上我一起飞呀!” 晚了。 小纸被细雨捉在手里,眯着眼,故作凶狠:“大胆小纸灵,尔可知错?” “错了错了,细雨我错了!” 小纸见风使舵,认错非常快。 它指着天上飞的大白,“都是大白不对,它竟敢拿翅膀拍你……细雨,你用符烧它!” 飞在空中的大白:…… “嘎?” 小纸不是站它一国的,怎么这么快就背叛了? “嘎嘎嘎嘎……” 大白边飞,边冲小纸拼命叫。 小纸缩着脑袋,巴着细雨手指不放。 “细雨,细雨你得护着我,大白万一啄我一口,我,我就破了!” “破了正好,正好用雷击木,给你做个新身体!”细雨挑眉,“啊,对,我好像不太会做木偶人,没准我做的木偶,胳膊腿都不会动……” 她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小纸,你有可能是第一个浑身僵硬只有嘴巴能叭叭的瘫子灵哦。” 小纸:…… 它不要! 当跛子就很惨了,它不可当瘫子! 逗够了小纸,细雨冲大白喊:“大白,下来吧,一直飞你不累吗?” 傻鹅。 大白落了下来,一人一鹅一纸灵,坐在驴背上讨论问题。 “我在村里听到个传说……”细雨把听来的关于龙的传说,给两位小伙伴讲了讲。 “嘎?”大白的反应是拿脑袋顶细雨的手,往她怀里钻。 细雨把大白推了下去。 胆小死了。 只听了个故事,就把它吓成这样?刚才敢挑衅她的胆子,去哪了? 傻鹅! 小纸的反应也很惊讶,“龙?” 细雨摇头,“不可能是龙,不过……可能是像龙的东西。” 传说都不是凭空而来的。 应该是山里村民偶尔得见了巨大的,形似龙的东西,以讹传讹,才流传出关于龙的传说。 “什么像龙的东西?”小纸也在思索,“难道是大蛇?” 细雨摸着下巴,沉吟道,“蛇、蟒、蛟……都有可能。” “那究竟会是什么呀?”小纸追问。 “我怎么知道,我也刚从村里人口中得知这个故事。” 细雨白了小纸一眼。 不管是鹅,还是纸,都帮不上她什么忙。 “给你们讲,是告诉你俩,这趟进山不简单,因为……”细雨站了起来,站在驴背上,居高临下,举起一臂直指青天。 “……我!要去探一探那妖渡劫的山头!” 遇不到就算了,只能找以前就有的雷击木。可以前就被雷劈的雷击木,也不知在山里留了多久,木头里的雷击之力,还剩多少。 肯定是没有新劈出来的雷击木,效果好啊。 既然遇到了要渡劫的妖,有现成的劫雷……这机会就不能错过! 大白不嘎了,小纸也不说话。 一鹅一纸盯着细雨,像在盯傻子。 有妖渡劫,打雷呢。 天雷阵阵躲都来不及,你往里头钻? 细雨也在看俩傻子。 “你们俩懂个屁,一个是啥本事也没有的小纸灵,一个是脑子一丁点大,只知道吃和嘎的小鹅妖!” “富贵险中求!” “咱们找一棵活了千年的古树,砍倒它,把它拖进劫雷里……”细雨叉腰大笑,“……哈哈哈,那我就有千年雷击木了!” 小纸和大白对视一眼,细雨是真的癫了。 她可真敢想。 千年古树?她怎么砍呀。 砍倒了,她怎么拖呀? 还拖进劫雷里……生怕雷劈不死她? 傻癫傻癫大傻癫! 第233章 捣乱?帮忙? 傻癫细雨在村口树林子里休整片刻。 整理了身上所有的符后,趁着天色还亮,她牵着驴,带着大白和小纸,绕过村子进了?山。 ”细雨,你符够吗?要不要再多画点?“小纸操心得要命。 细雨牵着驴走在前,大白脑袋上顶着小纸,跟在身旁。 瞥了操心的小纸一眼,细雨一口拒绝:”不用,够了。“ 小纸:…… 细雨不仅癫了,还飘了。 若山里真有个妖要渡劫,她去抢劫雷……妥妥的跟妖捣乱嘛! 哪只妖能容忍? 小纸抬头看着厚厚的云层,忧心忡忡。 这么厚的云,都两三日了都没汇聚完全……那将渡劫的妖,到底修炼了多少年呀? “细雨,要是那个渡劫的妖,很厉害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遇到很厉害的大妖。”细雨不屑一顾。 小妖好遇,大妖难寻。 百年的一次劫雷,劈倒了不知多少妖,能扛过去的百中无一。 就比如,鸦头岭遇到的那一对狐妖,也不过才修炼了二百年……哦,不准确,是公狐狸修炼到了二百年,却没扛过百年雷劫,挂了。 母狐狸……它还不到二百年呢。 雀铃鸟妖,修炼了一百多年,刚过了一个百年雷劫。 最厉害的是锦花城开酒楼的猫妖,一千二百多年的猫妖……可她在猫妖面前,也没落什么下风嘛。 千年大妖都见过了,其它小妖……怕个甚! “若是那只妖,也是个千年大妖呢?” “怎么可能,”细雨挥挥手,“你当千年大妖是什么,每一只都能被我遇见?” “那万一呢?”小纸追问。 它,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细雨见它认真,也停下脚步,摸摸下巴。 “千年大妖……”她蓦地兴奋起来,“……那岂不是千年劫雷?千年劫雷的雷击木,是不是更厉害?” 小纸:…… 细雨现在只惦记雷击木。 “细雨!”它叫道。 “好了好了,别叫。” 细雨掏掏耳朵。 “小纸呀,这天塌不下来!你呀,别想那么多。” 明明小小的,声音嫩嫩的,操心操得像老头子。 她自己都不担心,更不会怕,小纸倒是叽歪个不停。 再说了,就算真遇到大妖……出面对敌的也是她。 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小纸灵,躲得远远的就好。只要别被妖风撕成碎片,就是帮了她大忙。 “可是,”小纸急了,“细雨,进山以后,我,我,我真的感觉不太好。” “要不……要不……” “要不”两次,小纸也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它想说——要不别去了,咱们回去吧。 可它知道,细雨不会听的。 只要细雨想做一件事,她就不会听旁人的意见。 如果师父在,师父说不让她去……她也许会听师父的话。 可……师父不在呀。 它毕竟不是师父。 瞥见小纸耷拉脑袋的样子,细雨弹了下响指。 “小纸,打起精神!”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再厉害的妖,能有锦花城的猫妖前辈厉害?咱们一千两百多年的大妖都见过了,其它小妖……小意思!” 提起曾遇到的猫妖前辈,小纸不由点点头,猛地又醒过神。 “不对,猫妖前辈可没拿你当敌人!” “那不就结了。没准那个渡劫的妖,也不会拿我当敌人。” 无冤无仇,那妖隐居深山,又没听说过妖物害人的故事,她为什么要与那妖为敌? 小纸:…… “你不是说想抢劫雷,造雷击木?” “对呀,”细雨理直气壮,“对妖是好事啊,帮它扛天雷了呢!” 那妖若是懂事,谢她都来不及。 咦?若真是修行好几百年的大妖,它身上应该有如意百宝袋吧? 若那妖要谢她,那她……就要一个如意百宝袋好了。 她一点也不贪。 小纸脑袋都要搅成浆糊了。 是,是细雨说的那样吗? 渡劫时去捣乱……不,不是捣乱……是帮忙扛劫雷……那妖不仅不能怪细雨,还得感谢她? 总觉得哪里不对,怪怪的。 ****************** 逢溪过水,遇涧搭桥,有路寻路,无路开路。 细雨一连数日,翻山越岭,朝着云层汇聚之处行去。 这一日,细雨一行来到一处崖壁前。 崖壁高约四五丈,陡峭得很,壁上石缝中顽强地生长着野草和矮小的灌木。 要继续往前走,必须得攀上这陡峭崖壁。 “细雨,前面有个崖壁。”小纸坐在肩头,出声提醒。 细雨也不瞎,“看到了!” “这崖壁好陡呀,”小纸望着崖顶,问道,“大青驴怎么上去?” 细雨默然。 小纸问了个好问题。 这崖壁,大青驴怎么上去? 她想上去,简单。 揪着崖壁上长得野草和灌木,她就能爬到崖顶去。 大白就更简单了,它会飞,直接飞上去。 小纸……略过。 只有大青驴……是个难题! 细雨再一次后悔,进山之前思虑不周,忘了先把大青驴寄养在农户家中。 待她出来后再来牵走嘛,顶多付点寄养费。 如今进山三、四日,想起这茬也晚了。 大青驴站在细雨身后,略显焦躁。 说实话,进山这一路,大青驴跟得十分辛苦。 细雨身手灵活,能蹦会跃,遇到没有路的灌木丛,她嗖一下就跳过去了。 大白翅膀一拍,也飞过去了。 只有大青驴……普普通通一头驴,没有任何特殊本领,它只能从灌木中硬挤过去。 没路,让驴硬开出一条路。 才三、四日,曾养得膘肥体壮、溜光水滑的大青驴,明显看着憔悴了。 身上被灌木杂草划出的血痕,斑斑杂杂。 “没有别的办法了,”细雨拿定主意,“把它拖上去!” 深山野林,她总不能把一头驴,独自留在崖壁旁。 山里猛兽多。 真这样干了……等她回程找回来时,恐怕就只能看到一堆碎骨渣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细雨,你加油!” 小纸给细雨鼓劲。 细雨翻了个白眼,在四周扯了许多根藤蔓回来,费力巴拉编了一根长约六、七丈,手腕粗细的结实藤鞭。 驴背上的木桶被取下来,放进了百宝袋。 大青驴“恩啊、恩啊”惨叫着,被放倒在地,四只蹄子被藤鞭绑在了一起。 细雨把藤鞭另一端缠在腰上,先爬上崖顶。 “大白,我拉藤绳,你在下面托着一点。” 崖底下传来一声“嘎!” 细雨用力,拉! 第234章 千年蛟妖 被藤鞭扯着往上拉的大青驴,叫得像在杀驴。 大白听话的飞在大青驴脑袋底下,用身子托着大青驴的脑袋。 驴叫一声,鹅嘎一声。 鹅嘎一声,驴叫一声。 热闹得紧。 四、五丈,也不算太低。 就算细雨力气不小,可拉一头大青驴……也累得她够呛。 等驴蹄冒出头,她猛地大喝一声,用力一扯—— 大青驴被甩上崖顶。 一头驴,倒卧在崖边上,动弹不得,仍旧叫得像杀驴。 细雨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大白也飞了上来,也累得瘫开翅膀,一头栽倒在地上———直托着驴脑袋,也不是个轻省活。 唯一一个正常的,就是小纸。 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扭过身子,看着身后的重峦叠嶂。 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不要告诉细雨? 这样子的崖壁……看起来不止这一处呀。 细雨调匀气息后,驴仍在叫。 这次,大青驴是真的被吓到了,扯着嗓子“恩啊”个不停。 细雨把驴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离崖边太近了,别一会儿驴一翻身,又从崖边摔下去……摔成个死驴。 那她白辛苦这一遭了。 拍拍驴头,细雨先安抚受惊的大青驴。 “上来了上来了,别叫了。” “恩啊,恩啊……” “这不是拉你上崖吗?”细雨摊手,“谁让你自己没本事上来呢?” “恩啊,恩啊……” “别叫了,听不懂?” “恩啊,恩啊……” “恩啊个屁,别叫了!” “恩啊,恩啊……” 细雨:…… 没开智的驴,就是难以交流……算了,先噤声吧。 驴叫声太吵了。 一道金光下去,崖顶恢复了清静。 解开驴蹄上绑着的藤绳后,大青驴踉跄着,站了起来。 踢踢哒哒,它转了个圈。 另一面,血肉模糊。 “呀,大青好惨!”小纸惊呼。 细雨凑过去看驴身上新磨出来的伤口,这伤痕……一看就是被拉上来时,在崖壁石头上刮蹭的。 是挺惨 。 细雨叹口气,在崖顶的草丛里,寻找能止血的草药。 寻到草药后挤出汁液,涂在了大青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这一折腾,天色渐晚。 细雨索性在崖顶生起火堆,烤了一块面饼,大白一半她一半,凑合过了一夜。 翌日,天刚蒙蒙亮,细雨就睁开眼睛。 先打坐调息,再练一遍拳脚,一切弄完,天光大亮。 抬头看看云层,细雨神色凝重几分。 乌云汇聚,劫雷成形。 她这几日,还是走得慢了些。 可那云层看着近,走着远。一个又一个山头,连绵不断,像翻不完一样。 “小纸,开始聚乌云了。” 远处山头,云层最低最厚处,黑压压的乌云正在汇集,云层中,隐约可见金光闪电。 小纸也在看远处云层,”细雨,劫雷快成形了吗?” 细雨若有所思。 “对,快成形了。” “小纸,也许……你的预感是对的,那个妖……确实不简单。” ******************* ?山深处,有个险峻的山头,名唤盘龙岭。 盘龙岭下,有个盘龙潭。 潭水冰寒,深不见底。 潭中,隐居着一只蛟妖。 “哗啦”一声,一条长约七八丈的蛟从盘龙潭破水而出,在云层中翻滚。 隐居盘龙岭修行千年,它终于要渡千年大劫雷了。 过了千年劫雷,它就能脱胎换骨,化蛟为龙! “哈哈哈……” 在云层中翻滚的蛟妖仰头大笑,笑够了,向山头急速下降。 在落到山顶前一刻,青光一闪,蛟形化为人形——一身玄色长袍,黑发飘飘,神情倨傲。 云层中传来隐隐雷声。 玄卿抬头,握着一柄长剑,剑指苍天。 “来吧!” “看看是劫雷厉害!还是本尊修炼千年,炼出的青冥剑厉害!” 轰隆隆一声巨响—— 九道惊雷,朝伫立山巅的玄卿劈来! ******** 细雨躲在另一座山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还真是千年大妖? 刚才飞上云层翻滚的……是蛇还是蟒? 小纸也不认得,“像蛇,这妖是千年大蛇吗?” 细雨摸着下巴,“管它是不是,等劫雷劈起来,你和大白、大青驴就都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过去。” 小纸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那你不拖一根千年古树过去了?” 细雨:…… 白了小纸一眼,细雨没好气,“你闭嘴!” 好吧,她承认进山时,想得太简单了。 就这崎岖难行的荒山野岭,她就拖不了一棵千年古树过去。 她吹吹牛,小纸非要戳破吗? 真是讨厌! 讨厌归讨厌,交待归交待。 小纸再次用布条,绑在了大白脖子上。 大青驴的伤口上,再次涂了一层厚厚的草药汁——这两日连着赶路,连翻几座崖壁,又是上又是下…… 大青驴身上是新伤叠旧伤。 过溪涧时,驴又失了前蹄,被溪水里滑腻腻的石头绊了一下。 嗯,大青驴伤到左前蹄,现在走路也和小纸一样,一跛一跛的。 细雨都忍不住叹气。 进山之后,这驴的运气……可真不怎么好。 再次叮嘱了大白和小纸,细雨给自己贴了神行符,一溜烟下了山头,朝劫雷正劈的那座山奔去。 *********** 第一道劫雷,九重天雷,成功用青冥剑抵御下,玄卿仰头大笑。 “千年劫雷就这点威力?太弱太弱!” 头顶上风云汇聚,浓云滚滚,时不时有滚滚雷声轰隆…… 玄卿傲然伫立。 “第二道劫雷,本尊还站着不动,让你劈!” 腿上贴了神行符的细雨,已经从另一座山头下来,正在往盘龙岭上爬。 离得这么近,她当然也听到了渡劫之妖的狂傲之语。 细雨皱皱眉。 这什么妖?这么傲? 她不喜欢。 第235章 五重劫雷 盘龙岭山巅,已劈下五重劫雷。 曾身姿潇洒,持剑指天的千年蛟妖,在第五重劫雷渡过之后,没再放言发狠话。 说不出来了。 身上玄色衣衫被雷劈得破破烂烂,胳膊、背部都有被天雷劈到,灼伤烧焦的痕迹。 略略一扯动,便疼得它呲牙咧嘴。 玄卿盘坐在地,趁着劫雷间隙,调整气息。 地上布得防护大阵,已岌岌可危。 阵法,不是蛟妖长项,它不太会布阵。 平时的百年小雷劫,小菜一碟,可千年大雷劫,纵是狂傲的蛟妖,也不敢掉以轻心。 为应对此次千年雷劫,玄卿特意去了妖族圣地,寻求白猿长老帮忙。 白猿长老送它一部阵法天书,让它回来自悟。 自悟个鬼哟。 它要是会,还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去东离山? 可白猿长老在妖族地位太高,玄卿不敢放肆,只得拿着一本薄薄的阵法天书,回了盘龙岭。 薄薄一本小册子,共九页,有图式有文字……自悟应该不难。 呸!不难个鬼! 书上每一个字,单拎出来它都认得,合在一起后……呵呵。 薄薄一本小册,玄卿几乎翻烂了。 学的效果嘛……呵呵! 实在学不会的时候,玄卿恨不能从俗界掳回个会布阵的道士,帮它布置渡劫时的防护大阵。 可惜,不行。 渡劫所用的防护之物,皆需它亲自准备,旁人摆的阵法……对它无用。 这是什么鬼道理,凭什么不能用? 玄卿恼得骂骂咧咧。 再骂也无用呀,它不能不渡劫。 捷径不能走,只能靠自己。 劫雷之期愈发逼近,心头的感应也愈发强烈,玄卿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布下的阵法效果嘛……呵呵,岌岌可危的阵法,就在那摆着呢。 其实也不算太烂了,好歹也扛过了五重劫雷,不算太垮。 可后头还有四重劫雷,它要怎么扛? 肉身硬扛? 扯下黏在胳膊伤口处的破布片,玄卿又是疼得呲牙咧嘴,没忍住骂了一句娘。 千年雷劫,名不虚传。 落下的劫雷粗得像水桶。 相比手指粗细的百年劫雷……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玄卿真想跟老天商量商量,一口气劈它十回百年劫雷,抵一次千年劫雷,可否? 老天不理它。 头顶上,稍稍散去的劫云又开始汇聚,浓云滚滚,云层中雷声隐隐。 第六重劫雷,眼看就要来了。 玄卿气得站起身,手一伸,断了剑尖的青冥剑重现手中。 他持剑指着浓云,气得大骂:“两道劫雷间隔那么一小会儿,难不成你急着劈下一场?” “散了散了,晚会再聚!让本尊缓口气,歇一歇!千年劫雷就要有千年劫雷的气度!” “急慌慌得像赶场,成什么样子!” “散了!” 回应它的,是浓云中数道轰隆雷鸣,响彻天际。 娘的,劫雷不听它的。 玄卿骂骂咧咧,收好断了剑尖的青冥剑。 人形散去,现出原形。 人形好看,可肉体忒弱。 还是蛟的本体皮实,扛劈! *************** 五重劫雷后,细雨也终于爬到了山顶。 她没爬上去,寻了个扎根在山壁边缘的大树,先安营扎寨。 折下一根树枝,在树木周围的山壁上,画出浅浅的纹路——这是细雨给自己画的避雷符。 从山脚爬到山顶,这样的避雷符,细雨画了不下五次。 五重劫雷,五道避雷符。 自从踏进山脚,就等于进了劫雷范围。 劫雷是冲着山头那妖来的,可劫雷没长眼。 踏进劫雷范围,就有可能被雷劈中。 若是被某道不长眼的劫雷,或是迷了路、不会分辨方向的劫雷,给劈一下……那可冤死了。 她来寻千年劫雷,是想来占便宜的。 可不是来帮千年大妖扛天雷的。 不能白白做好事……所以,细雨爬山时,也格外注意劫雷的动向。 若是发现劫雷要劈下来,她就会快速找个避雷之处,在四周山壁上,用石头划也行,用树枝画也行,总之要快速画出一道避雷符。 劫雷劈下时,她紧贴在山壁上避雷。 劫雷休息时,她就趁着间隙,快速往山上爬。 从另一个山头下来时贴得神行符,早已失效,细雨没再贴新符。 爬山,特别是眼前这座陡峭崎岖的山,神行符用处不大。 她又不可能在山壁上奔跑如飞。 不过,越接近山头,她离那大妖就越近。 为了不惊动千年大妖,出什么岔子,细雨早在第五重劫雷时,就给自己贴了一张匿息符。 匿息符,可隐匿气息。 只要她不蹦哒到山头大妖脸跟前,那大妖就不会察觉她的存在。 至于雷击木……她不急。 这才第五重劫雷,到最后一重,她再悄无声息爬上山顶,挑选一棵粗细合适的树木,干脆利落、咔嚓弄倒,瞅准时机把树干丢进劫雷里。 在此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在周身画满避雷符。 满身避雷符的她,就可不惧雷电,拿着空白符纸去收集雷电之力。 等雷击木成形,雷电之力能收多少是多少,她拖起雷击木就跑。 至于千年大妖……嘿嘿,那会子,估计着千年大妖正被第九重劫雷,劈得喘不过气! 若是这妖运气好,能扛过千年劫雷,也被九重劫雷劈得气虚体弱,奄奄一息,根本追不上她。 说不定,那妖还怕她去而复返呢。 若是运气不好,那妖没扛过千年劫雷……嘿嘿,被雷劈死的,可跟她没任何关系。 她不用背负任何因果。 光明正大去摸尸……摸宝! 千年大妖,肯定身上有好东西,嘿嘿。 坐在树干上,画好避雷符,细雨倚着山壁,听着头顶传来的动静,然后在心里偷偷琢磨美事。 想到高兴处,脸上带露出得意之色,仿佛美事成真一般。 天上浓云滚滚。 第六重劫雷,来了! 水桶粗的天雷密密麻麻地劈了下来,整个山头——除了细雨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其余地方都笼罩在天雷之下。 细雨悄悄站起身,站在树干上,扒着山壁边缘,探出脑袋。 山顶空地上,盘卧着一个像蛇又像蟒的……巨妖。 一道又一道的惊雷,接连不断劈在巨蛇身上,劈得蛇身不停翻滚。 哇,劫雷真壮观。 哇,蛇妖真能扛。 这蛇妖的皮,一定很坚韧,若是能弄一张蛇皮回去做成软甲……岂不是不惧刀剑砍伤? 好东西,好东西。 细雨双眼放光。 嘶,好大一条蛇哦。 咦,若是这蛇扛不住,被雷劈死了……这蛇肉,能吃不? 若是取肉煮蛇羹,要多大一口锅才盛得下哦? “咕噜”一声,细雨腹鸣如鼓。 饿了,想吃。 第236章 以血避雷 化出原形的玄卿,极力抵抗着第六重劫雷的威力。 防护大阵,早在第六重劫雷落下第一道雷时,就咔嚓一声破碎成渣。 它亲自布下的阵法,替它防了五重劫雷。 剩下四重,只能它咬牙硬扛。 每一道劫雷落下,都会在蛟妖身上,烧灼出一小片焦痕。 娘的,它都闻到肉香了! 是它的肉! 等千年劫雷过去后,它不会被活生生……劈成蛟干吧?玄卿心头掠过一丝不祥。 难道,它会扛不过去? 蓦的,一道怪异感觉袭上心头,正极力抵御劫雷的玄卿,心头突然一凛。 盘龙岭上,有生人气息? 硬扛道道惊雷,蛟妖调转身躯,如灯笼大的眼珠子,看向了细雨的藏身之处。 细雨早就缩回脑袋,整个人都紧贴在山壁上。 方才想鲜美滚烫的蛇肉羹,想得太入神,她不小心……流口水了。 当然,她的反应极快,口水尚未溢出便已擦去。 不过,细雨不敢保证,她有没有被山顶那大妖,察觉到踪迹。 修行了一千年的老妖,感知敏锐理所应当,就比如锦花城里的猫妖苗姐姐,她……嗯,就很敏锐。 细雨垂下眼。 不行,她不能心怀侥幸,觉得那妖没发现她。 想事要往坏处想,做事要往好处做。 她得仔细想想,若是那大妖发现了她的踪迹,她该如何应对! 细雨靠在山壁上,眉头微蹙,望着天上劫云。 劫云? 细雨眼前一亮。 她怎么忘了,那妖正在渡劫! 千年雷劫,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稍有不慎,被雷劈得身陨道消,一千年白修炼了。 那大妖,自顾尚且不暇,没有精力来分神,寻她的麻烦! 等到第九重劫雷时……她一跳出去,那妖自然能发现她的存在,隐匿不隐匿形迹,也无关紧要了。 就按原计划,砍树扔进雷里,她收集雷电之力,等雷击木成形拖着就跑,跟那只妖不发生任何冲突。 她干她的活,它渡它的劫。 道与妖互不干扰,和谐共处,这才对嘛。 至于在第九重劫雷之前……最担忧的,也不该是她。 渡劫时为何要寻偏僻山头,荒无人烟之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捣乱,中断渡劫行程。 妖物渡劫,若强行被打断,轻则身受重伤、修行倒退,重则……也是身陨道消。 所以,现下最担心的……是头顶那大妖! 想通此节,细雨放下心。 果然,头顶清清静静,并无蛇爬行的悉窣动静。 想明白后,细雨放下心,也没了窥探大妖渡劫的兴致。 在树干上坐下,脱下外衫。 这件外衫还是在青峰镇时,青峰客栈老板娘,为她缝制的秋衫。 青色细棉布,针脚细密,细雨穿上新衣时,很是爱惜。 只是进山五六日,新衣也被折腾成了旧衣。 衣袍下摆,有被荆棘划破的痕迹,还有沾染到的各色草汁,深深浅浅,颜色不一。 就算出山,也洗不出来了,既如此,不如让这件衣衫发挥最后的作用,帮她避一避雷! 细雨把长衫铺在膝盖上,手里握着从旁边荆棘丛上折下来的一枚尖刺。 狠一狠心,细雨用荆棘刺扎破了手指。 血珠子瞬间冒了出来。 细雨开始用血画符——避雷符。 她画得很慢,反正时间还多得是。 第六重天雷还没劈完,劈完后,还有第七重。 第七重劈完,还有第八重。 第九重,且得等。 她耐着性子慢慢画,这是她要穿在身上的,符画得越好,威力越大,避雷效果才越强。 总之,细雨不想尝尝肉身扛天雷的滋味。 *********** 玄卿顶着劫雷,分出一丝心神,瞥向盘龙岭崖边。 方才它感应到的生人气息,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不过转瞬即逝。 玄卿心下惊疑不定。 盘龙岭,怎么会来生人? 它特意寻了这么一个藏于深山,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居,就是为了渡劫时,能不被打扰。 来的……会是什么人? 它活了一千年,不能说从无与人结怨,可与它结了怨的人,都没活过它。 换句话说,曾与它结怨的人,都死了。 又或者,来的是妖? 盘龙岭附近没有旁的妖。 它还是小妖时,曾在外游历,倒是也结识了两只妖。 那两只妖,运气没它好。 一个是枭,倒在三百年雷劫下。 一个是狐,因恋上凡人书生,因恋生情,因情生怨,因怨杀人,最后反被道士击杀。 它没想过替狐妖报仇,本就是认识而已,报仇?报哪门子仇。 一个修行五百年的狐妖,修成人身,不想着继续修炼,反倒恋上了身穿长袍,面白如玉的书生。 书生能吃吗? 还是和书生在一起,能涨修行? 都没有。 狐妖收起妖性,化为柔媚女子,洗手做羹汤。 可书生呢,后来还不是变了心。 并不是知晓狐妖是妖而变心,而是相处日久,心生厌倦,而变了心。 狐妖得知书生变心,没有大彻大悟,反而因爱生恨,一怒之下,将书生开膛破肚……它,真的把书生给吃了。 唔,玄卿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吃了书生肉后,狐妖的修为……到底涨了没有? 可惜,没来得及问,狐妖便被一多管闲事的道士,给收了。 也是召来阵阵天雷,活活劈死—— 轰隆! 一道劫雷,避到了玄卿脑袋上。 一时分神,正中脑门! 嘶!身躯宠大的蛟妖,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渡劫呢,竟敢走神,藐视劫雷?该! 第237章 低阶法衣 对于蛟妖玄卿而言,有个坏消息,还有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它被劫雷劈中了脑袋! 好消息则是——第六重劫雷,劈完了! 仿佛绵延不绝的劫雷,在劈中它脑袋后,停下了。 头顶浓云退去,厚重的云层,慢慢散开。 扛过去了! 第六重劫雷……它扛过去了! 身躯庞大的蛟妖,瘫在了盘龙岭的山巅,时不时抽搐一下。 待头顶痛感稍褪,玄卿恢复了人身。 盘坐调息,恢复功力,还是人形的速度更快一些。 恢复人身的玄卿,身上的玄色衣袍更加破碎,身上焦痕累累。 玄卿咬着牙,从地上坐起身。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好还好,劈中它脑袋的是劫雷末尾,威力减弱,只疼没焦。 方才感应到的生人气息已经消失,玄卿不再纠结此事。 它时间不多。 老天专与它作对,第七重劫雷,随时都可能落下。 它得在劫雷落下之前,尽可能恢复身上的伤势。 至于有生人在旁窥探一事——若来人识趣,不来捣乱,它就当此事没发生。 渡劫之后,它也不会去寻人麻烦。 可若是来人不识趣,坏它渡劫大事……哼,身为千年大妖,它也不是吃素的! ************** 浓云翻滚,日月在浓云后,照常穿梭。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一朝一暮,一暮一朝。 山头的大妖依旧在渡它的劫,山壁上的树干上,细雨已在此停留三日。 饿了,就啃她带来的干面饼。 渴了,就喝清晨草叶子上凝出的露珠。 路上倒是采了不少野果,可惜,不耐放。 细雨吃一半扔一半,早没了。 她所待的这棵树,倒是也结了果子。 有青有红,形似林擒,却没林擒果甜脆好吃,又酸又涩。 三日里,细雨也不是整日画符。 没事时,她还是会偷偷趴在山壁上,偷窥大妖渡劫,顺便在山顶四周寻找合适的,能被她一脚踹断的树木。 千年古树这一茬,细雨不再想了。 一是古树太粗,她没有时间慢慢锯树。二来嘛,这破山头,也没有长了千年的古树。 不过,这山头上倒是栽了不少野桃树。 出云观附近也有桃树。 她下山时,用来固定道髻的发簪,就是一根桃木簪,还是师父亲手做的。 后来,和猫妖苗姐姐不打不相识时,桃木簪断了。 再后来,苗姐姐赔给她一根白玉簪,她就大度地原谅了她,白玉簪也一直用着。 有了白玉簪,细雨当然不需要再弄一根桃木簪。 可桃木本就辟邪,用桃木制成薄薄的木牌,刻上符纹,就是桃木符。 桃木符比黄符耐用。 一块桃木符,最起码能重复使用三次,功力高深的道士,制出的桃木符,甚至能用五至六次,这都是不一定的。 若是桃树被雷劈……桃树雷击木又能辟邪,又蕴含雷电之力,威力更甚! 细雨眼都亮了。 就是那棵桃树了! 离空地最近,树干也不是太粗,整株树大概一人多高,碗口粗细,也够用了。 哼哼,等小纸的新身体做好,它真的要感谢她才行。 能辟邪,能驱鬼,身体自带雷电之力,能修习和雷电相关的法术……她以后再也不能说,小纸是没用的家伙了。 细雨皱皱鼻子,觉得自己真是世上第一善。 有好东西,不给自己,先想着小伙伴,她可真是太好了。 话说回来,那三个家伙在另一个山头,这几日过得怎么样? 大白自己会找吃的,饿不到它。 小纸不用吃东西,更饿不死。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那头大青驴。 驴身上全是伤,就连左前蹄也受了伤,她走之前给它敷了厚厚的草药汁,可就敷一次,也没啥用。 过了这几日,不知那驴,好点没? 若她成功,拖着雷击木逃走时,那驴可不要拖她后腿! ************* 外衫上的避雷符画了两日,就画完了。 前胸一个,后背一个,两边袖子各两个。 再加上前摆,后摆……总之,这件普通的青布棉长衫,进阶了——妥妥的一件低阶避雷法衣。 用血画得避雷符,比细雨用树枝在山壁上浅浅画出的避雷符,效果好得多。 穿上长衫后,整棵树,连带树周方圆一丈之内的范围内,都不再遭雷劈。 细雨也多了一点活动范围,不用紧紧贴在山壁上,躲避劫雷。 至于这里的异常会不会被大妖察觉……怕毛,那妖自顾不暇,先把它自己的劫雷扛过去再说吧。 这两日里,第七重劫雷和第八重劫雷,如约而至,劈得那大妖嗷嗷惨叫,边嗷边骂贼老天。 它越骂,雷劈得越狠! 雷劈得越狠,它越骂! 细雨偷偷摸摸扒在崖壁上,欣赏着某只大妖被劫雷劈得凄凄惨惨,马上要咽气的惨样。 啧啧啧,第八重劫雷刚走,如今那大蛇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蛇身上一缕缕地冒着青烟,原本青色的本体,也被劫雷劈成了焦黑色。 细雨忍不住幸灾乐祸。 幸亏她是人,不用渡劫。 嗯,第九重劫雷马上就来,她就要出场了! 身穿避雷法衣,方圆一丈之内都没有雷劈……若那大长虫看到,只怕要求着她,让她别靠近它呢。 倘若那大妖真的开口—— 好言相求便罢,若是口言不逊……哼哼,那她就趁机讹那老长虫一件宝贝! 比方说……如意百宝袋! 没错,细雨一直惦记着如意百宝袋呢。 百宝袋里东西越装越多,从里头拿东西可太麻烦了。 每次都要倒出来一大堆。 装进去的那个大鸟巢,除了第一回倒出来一次,后来数回往外倒东西,她都没再见那鸟巢踪影。 若不是百宝袋从未离身,她还以为鸟巢不小心丢了。 卡在百宝袋里的鸟巢,说出去也不知有没有人信。 还是如意百宝袋好。 想要什么,心中一想,出来的便是所想的,也不怕东西太大被卡住。 细雨想了会儿如意百宝袋的好处,发热的脑袋终于降温,想到另一茬—— 若是那妖不求她呢? 这是个问题。 细雨抚着下巴,双眼微眯,一看就没琢磨好事。 嗯……她要不要想个法子,逼着那妖求她?她可趁机提要求。 又或者……逼着那妖口出不逊?她可趁机敲诈。 细雨想得咧嘴直乐,乐完了自己摇摇头。 算了算了,不能这样干。 无怨无仇,干扰渡劫——那是想结死仇。 师父若是知道,恐怕又要唠唠叨叨,为她操心……她不想让师父为她担忧。 细雨无声一叹。 唉,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如意百宝袋呀,真的很想要! 第238章 九重劫雷 第九重劫雷,如约而至。 听着浓如黑墨的乌云中,传来的轰隆声响,玄卿苦笑。 这是不劈死它,不算完的节奏? 它修行千年,并未行恶事,为何它的千年劫雷,动静如此之大? 贼老天,真不公平! 骂它,一点没骂错! “有本事,你就一道雷劈死老子!否则,老子还骂你,贼老天,贼老天,贼老天!” “老子今日就算被雷劈死,也要骂你骂过瘾!贼老天!处事不公,难平天下悠悠众口,贼老天!” “老子修行千年,未行恶事,你逮着老子劈个没完!” “天下行恶之人那么多,你不去降雷惩罚恶人,却针对老子这般的好妖……骂你贼老天还是轻的!” “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老子……呸!” “贼老天!” 细雨趴在崖壁边,探出半个脑袋。 山头空地上,蛟龙骂声如雷,响彻山谷,隐隐有回声传来。 “贼老天……贼老天……老天……天……” 细雨啧啧称奇。 难道这只老长虫……被雷给劈疯了? 指着老天骂劫雷,生怕劫雷劈不死它。 不过,骂来骂去,也只会骂“贼老天”三个字,她都听腻了。 细雨抬头望天。 随着谩骂声,厚重的云层越压越低,墨云如浪翻滚,云层中雷声隐隐,接连不断……压迫感十足。 细雨眯起眼。 话说回来,这只妖的第九重劫雷,来得确实快了些。 一天都没过去。 师父给她讲课时,提起过,无论是百年劫雷,还是千年劫雷,当到达第九重劫雷时,往往会有两到三日时间,来重新聚集雷电。 这两到三日,也给了渡劫之妖一个喘息之机。 利用这两到三日,渡劫之妖可恢复体力,调息打坐,顺带养伤,做好应对最后一重劫雷的万全准备。 眼前这只大妖嘛……唔,估计是没时间养伤了。 啧啧啧,带着一身伤,硬扛第九重劫雷……呵呵,好惨。 怪不得气疯了,连装模作样的“本尊”也不提了,开始满嘴“老子”! 这才顺耳嘛。 本尊是啥玩意?尊个屁! 她一个用力,跳上崖顶。 借着崖边草木遮挡,向看好的桃树跑去。 动作轻巧无声,却还是没躲过千年大妖的耳目。 “谁!” 正指着劫云大骂的玄卿,余光看到个小小的身影,从崖壁边上跳了上来。 它心头一沉。 这几日,它时不时就能察觉到,崖壁边上有人窥探。 到了第八重劫雷时,那窥探几乎是光明正大的。 崖边草丛被扒开压低,一个脑袋搭在崖壁上,眼珠子亮得如同它洞穴里的夜明珠。 是个孩子,但绝不是个普通孩子。 能走到这里,还能攀爬上盘龙岭,不惧重重劫雷……玄卿几乎立即就猜到了,搭在崖壁上那个脑袋的主人,是个什么人。 道门中人,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道门中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玄卿有点头疼。 好在,那小道士看归看,一直没有其它动作。 玄卿也装作没发现,凝聚心神,抵御劫雷。 如今,第九重天雷眼看将至,这小道士却突然跳上崖顶……他想干什么? 刚上崖顶就被发现,细雨也不再鬼鬼祟祟,藏踪匿迹。 她站直身,大步往看好的桃树走,边走边道:“你骂你的,别停呀,我砍棵树!” 砍…砍树? 玄卿一呆。 这小道士,费尽千辛万苦,跑到盘龙岭,只为砍一棵树? “这山头之树,都是本尊所植,你要砍树,可征得本尊同意?” 玄卿冷哼一声,有点不爽。 一棵树不算什么,可在它渡劫的关头来砍树……那就是来找茬,绝不能容许! 细雨一愣,随即气笑了。 呸! 这山头的树明明野生野长,这大妖竟然说是它种的? 可真不要脸! 还有,刚才骂劫云时还老子呢,这会儿又本尊了?呸呸呸,它算哪门子的尊! 细雨不爽地哼了一声。 她个头矮小,仰着头,面对盘起如山般的巨妖,眼中却毫无惧意。 “你说这山头的树,都是你种的?” 玄卿声如洪钟:“不错!”——那当然不可能。 细雨掏掏耳朵,一脸不屑。 “那你可真闲!” 玄卿:…… 这小道士得知岭上之树是它所植,想砍树,不得好言相求,征得它同意才对?……怎的还出言相讥?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它修行千年,会惧千年劫雷,却不会怕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 玄卿正要发怒 ,又听那小道士声音脆脆,口出嘲讽。 “哦~~怪不得你被雷劈得那么惨,原来整日里不琢磨着如何修炼,净琢磨怎么种树了!” 什……什么? 玄卿怒火勃发。 细雨却还没发挥完,在她身旁恰巧有棵树。 “来来来,你说你种的,”细雨拍拍身旁树木,一脸挑衅,“那你叫叫它,看它答应不?” 玄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小道士,真是蛮不讲理! “你,你,你……” 隐居荒山,骂人辩理都不太行的玄卿,被个小道士气到只会说“你,你,你……” “你什么你?”细雨叉腰,“修行千年,怎的还那么小气?一棵树都舍不得,跟我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怪不得雷劈你!” 玄卿再次“你,你,你……” “我什么我?第九重劫雷马上就要劈下来了,你还有功夫跟我磨叽?若你第九重劫雷没过,可跟我没关系!就是你自己的错,分不清轻重缓急,与我无关!” 提到劫雷,玄卿心中一凛,忙仰头望天。 细雨也一样。 劫云又压低几分,黑云仍在不停汇聚翻滚…… 细雨指着劫云便骂:“劈个雷,磨磨叽叽!” “滚滚滚,滚了老半天,要劈就快点!赶紧劈完,赶紧收工!” 话音未落,第九道劫雷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第239章 造物不公 盘龙岭整座山头瞬间被劫雷淹没,包括蛟妖玄卿。 漫天劫雷中,细雨所站的丈许之地,格外显眼。 仿佛漫天劫雷被堵了一个眼,丈许之地,没有一道劫雷劈下。 玄卿被劫雷劈得动弹不得,说不出话,但眼前这诡异一幕,还是被它看入眼中。 那小道士,身上穿得那件不起眼的破衣烂衫,是件能避雷的法衣?! 法衣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有件法衣? 玄卿眼都热了。 眼热的同时,还暗暗心惊。 它以前也见识过,人类道士所制出的,能避雷的法器。 避雷——明明是雷劈下来后,快到头顶拐了个弯,劈到了别处……根本不是今天所见这般,丈许之地,一道雷都没有! 这小道士,是何来头? 玄卿既羡又嫉。 它讨厌人类道士。 明明身体孱弱,寿命也不长,能活个百十来岁,都被称为人瑞,万中无一。 可偏偏孱弱又命短的道士们,修炼的速度比妖族可快得多。 资质普通的道士,修炼一年,就能抵妖物修炼数十年。 若是资质好的道士,修炼一年,甚至能抵妖物修炼百年。 一年抵百年?想起来就令玄卿郁气。 除了修炼,人类道士能布阵,能画符,能炼丹药,还能制作各种各样的法器……不像妖,只有一件本命法器。 阵不会,符不会,炼丹不会,呸,连制器都不会! 这怎么能公平?玄卿很是不服气。 贼老天,造物不公! ************** 细雨可不知道巨妖对她的羡慕与嫉妒,她还保持着伸臂指天,骂劫雷的造型。 “这,这么灵的吗?” 细雨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指着劫雷的那根指头,被她悄悄缩回衣袖里。 她只是随口一骂而已……那大妖骂了那么多句,听得她心里痒痒。 没想到,九重劫雷如此听话,真的说劈就劈,呵呵。 扭头看向被劫雷淹没的巨妖,细雨耸耸肩。 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对那妖来说,劫雷……早来晚来都要来嘛。 迟早有这一遭。 再说了,早来……对那妖也不是坏事。 天上的劫云,明显还没聚完。 有好几朵劫云正往此处飘,这会儿也停了下来,正“噼里啪啦”往下降雷,道道都劈在了……远处山头。 不好,远处山头? 细雨心中一惊,忙朝远处望去。 透过重重劫雷,看清被劈的那几座山头,并没有大白和小纸停留的那座,细雨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雷声离得还挺近,不知大白那胆小鹅,会不会被吓到? 走神了走神了,重新回归渡劫大妖—— 劫云没聚全,第九重劫雷的威力,就会减弱许多。 本来是最强的第九重劫雷,结果威力减弱…… 啧啧啧,真是便宜了那小气的老长虫妖。 本来嘛,瞅它那渡过八重劫雷后气息奄奄的样子,第九重劫雷,很明显是一大难关。 若是它扛不过去,就是又一只被劫雷劈死,倒在劫雷下的某位大妖。 多年以后,成为新生小妖们的口头传说。 “话说,多年以前,有只长虫妖修行千年,渡千年大雷劫时,倒在了第九重劫雷下……” “哎,我也听说过,听说是它渡千年劫时,指着劫云骂老天,说老天有本事,就一道雷劈死它!结果,真死了。” “所以说,渡劫时一定不要骂劫雷!” “对对对,骂劫雷就是找死,咱们渡劫时,可一定要记住这个教训……”小妖们心有戚戚焉。 噗。 细雨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 甚至聊天的是哪些妖,在她脑中都有了形象—— 一只憨头憨脑的刺猬妖,一只面目凶恶的小山魈,还有两只毛茸茸的小狐狸,一红一白。 ****************** 正承受着雷霆之力,苦苦支撑的玄卿,耳力还挺尖。 它听到了细雨的这一声“噗”! 正在渡劫的蛟妖,险些气炸了肺。 它在此苦苦支撑,擅闯它隐居之地的小道士,竟然还敢嘲笑于它?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若它能扛过劫雷,它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 让这小道士,也明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什么叫山外有山!什么叫人外有外!什么叫妖外有妖! 就算人类道士占尽天道宠爱,但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怎么着也不可能敌过修行千年,又过了千年劫雷的“龙”! 玄卿对此,很是自信。 它是蛟。 以蛟化妖。 修行千年,过了千年大劫后,它就能从蛟化龙。 化龙之后,放眼天下,它还惧谁?! 想得斗志满满的玄卿,又打起了精神,恨恨地瞪着头顶劫云——贼老天,劈不死老子,老子就要化龙了! 心眼不大又暴躁的蛟妖玄卿,扛着劫雷生着气,心里还在骂骂咧咧。 *************** 细雨在漫天劫雷中,如同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走到了提前相中的桃树前。 她简直得意死了。 用血画符,效果会好,但细雨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漫天劫雷都躲着她。 她走哪,雷避哪。 哈哈哈,就说嘛,她画符本事,天下第一! 站在桃树前,细雨绕着树转了一圈。 经过八重劫雷,她相中的这棵桃树也被雷劈中过。 枝干断裂,枝叶散落满地,被雷劈得焦黑,被狂风一吹,散于山间。 此时,就剩了光秃秃的一人多高的树干。 细雨后退两步,飞起一脚,踹在了桃树的树干上。 “咔嚓”一声响,碗口粗细的树干,被细雨一脚踹断。 抱着约一人高的树干,细雨朝劫雷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 雷声轰隆,劫雷如雨落下,每一道劫雷都如刮骨钢刀,给玄卿庞大的身躯上留下新的烧灼痕迹。 焦黑的躯体愈发焦黑。 玄卿被劈得昏昏沉沉。 没有防护阵法,它以肉身硬扛四重天雷,还是逞强了一点。 早知今日……当初它翻那阵法册子时,就少骂几句,耐下性子多看几眼。 若那阵法能再厉害一点点……若它能护着它,扛过第六重劫雷……若…… 玄卿苦笑。 再多的“若”,也无用了。 它,它估摸着,扛不过去了。 劫雷如此密集,丝毫不给它任何任何喘息的机会。 难道,在心里骂一句贼老天,也能被听到? 蛟妖头上那如同灯笼大小的眼睛,已微微闭阖,它已无力睁眼。 阖上眼的玄卿,心里还没服输。 贼老天! 小心眼! 有本事,就降下一道威力无比的惊雷,一雷将它劈死! 就算如此,它也不服! 死了它也要骂,贼老天! 第240章 劫雷听令 细雨拖着桃木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一条巨蛇瘫在地上。 无数道劫雷争先恐后劈在它身上,劈得都冒烟了,也不见这妖动一动。 “咦,劈死了?” 细雨诧异。 不可能呀,劫雷没停。 那就是还没死。 没死却一动不动……“哎,我就说吧,整日里净琢磨怎么种树,没顾上修炼吧?” 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玄卿眼皮动了动。 “啧啧啧啧,荒废了修炼,还敢渡劫?”细雨摇头晃脑,“被雷劈成这惨样,快成死长虫了!” 被雷劈得晕晕乎乎,玄卿没听清细雨到底在说啥。 但……肯定没好话! 它吃力地撑起眼皮。 “小道士,莫要在此对本尊指手划脚,嘲笑本尊,否则……本尊绝不饶你!” 啧啧啧,都被雷劈成什么了,还好意思放狠话? 细雨撇撇嘴,懒得跟一只快死的妖计较。 她扛起桃木,用力一抛,真力托举着桃木,进入漫天劫雷中。 无数道劫雷,劈在碗口粗的桃木上。 沉重的威压,令细雨踉跄了一下。 这一踉跄不打紧,险些令她真力失控,托举的桃木差点掉落。 若是真掉下来……唔,那就砸到那只妖身上了。 万一砸上去,那妖又正巧死了,那岂不是说不清是被雷劈死的,还是桃木砸死的? 说不清……那岂不是她跟这妖,就此结下因果? 好冤呀,她不要! 这妖本来就快要被劈死了,她才不要跟它扯上因果。 九重劫雷都扛不过去,这妖,太弱! ******** 玄卿也看到了小道士把一根木头扔进了劫雷里。 瞬间,它就想明白了,这小道士想干嘛。 雷击木,这小道士想利用它的劫雷,弄出一根雷击木。 “小道士,你莫要过分!” “雷击木,盘龙岭上到处都是。本尊不信,你上山时没看到!” 它隐居盘龙岭数百年,每隔百年都要渡一次劫。 盘龙岭上别的不多,就被雷击过的树多。 甚至盘龙岭周边几座山头,也有零星的雷击树。 包括小道士想要得桃树雷击木,想找,也不是找不到。 有现成的雷击木不要,偏偏要踹断一棵树,蹭它的劫雷……这小道士,就是想干扰它渡劫! 细雨控制着真力,托举着桃木,盯着劫雷不停劈在桃木上。 原本还想着,桃木扔到劫雷里,就不管了,结果……不行。 劫雷太密。 她不盯着,桃木转眼就被劈成焦炭。 都到了这份上,细雨当然是想要一根上等雷击木。 可这劫雷如此密集……她突然抬头,朝着劫雷骂起来。 “劈得这么密,若劈坏了老子的雷击木,老子绝不放过尔等!” 话音刚落,密集的劫雷……缓了。 细雨一怔,也顾不上多想,随口夸了一句:“这才像话,真是乖雷!” 夸完便是指挥。 “来来来,劫雷们少来几道,均匀地劈在这节桃木上!” “剩下的劫雷,往旁边去!” “记得,劈下来时落力要均匀,老子要的可是上等雷击木!若不是上等,老子也绝不放过尔等!” 狠话该撂就撂,至于劫雷听不听……管它呢。 反正这荒山野岭也没人,无人知道她对着劫雷放狠话,被劫雷无视一事。 嘿嘿嘿,大白和小纸没带来,她可真有先见之明。 哦,对了,还有只妖。 那妖啊……那妖自己都快被雷劈死了,怕它个甚。 劫雷很给面子。 数道劫雷朝着桃木劈了下来,剩下的劫雷……绕开了。 劈在桃木上的劫雷少了,细雨顿感轻松。 她这才有闲心搭理那千年大妖,“你刚才说什么?” ************* 此时劫雷稍缓,被劈得喘不上气的千年蛟妖玄卿,也趁机缓了过来。 它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小道士。 第一回,那小道士指着劫雷大骂,骂劫雷磨磨蹭蹭,要劈就快点……还未准备好的第九重劫雷,当即劈下。 劫雷没准备好,它同样也没准备好。 所以,它仍被劫雷劈得惨不忍睹。 第二回,小道士想蹭劫雷造雷击木,估摸着桃木刚扔进劫雷里时,小道士吃了亏,又指着劫雷骂。 这一回是骂劫雷落得太密。 骂完了,密如瓢泼暴雨的劫雷,突然就成了大雨。 它也因此,能得以喘息。 此时此刻,玄卿心情十分复杂。 这小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个问题,是它想得第二遭了。 它骂劫雷,劫雷往死里劈它。 那小道士骂劫雷,劫雷却处处听令? 忒不公平! 玄卿心中十分不忿,虽因桃木悬空在它头顶,因此它脑袋不再受劫雷攻击,可……它还是不想感谢那小道士。 这小道士做得事,本也不是专为帮它,只是为了让劫雷劈出一根上等雷击木。 所以……它也不用感激这小道士。 细雨问了一遍,见那蛇妖虽缓过来了,却没理她,她也没在意。 耸耸肩,细雨继续盯着桃木。 有劫雷相助,上等雷击木很快成形,细雨兴高采烈地将其收了回来。 扔出去之前的桃木比她高一头。 被雷劈了之后,黑黝黝的雷击木,比她矮三寸。 细雨高兴了。 嘿嘿,就算整根木头都给小纸做身体,它也超不过她! 况且,她还小呢,以后还会长个,小纸……它可没办法长个。 她赢了! 掏出百宝袋,细雨开始往袋子里塞雷击木。 约一人高的雷击木,塞到一半卡住了。 肯定是里头的大鸟巢,卡在那里挡了雷击木的路! 细雨换了方向,试了两次,都没把雷击木装进百宝袋,顿时恼了。 手下一个用力,“进去!” 雷击木被强行塞进了百宝袋中,同时,细雨感应到百宝袋里什么东西被……戳散了。 那个鸟巢! 细雨顿时苦着脸。 鸟巢散了架,那岂不是说,以后倒东西,会倒一大堆细树枝出来……那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你是何人?”身侧,传来巨妖疑惑的声音。 细雨眼一亮。 “哎,你还没死呢?” “太好了!” “身为千年大妖,你有没有如意百宝袋?” 第241章 雷电之力 玄卿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一是雷劈的,二是被气的。 ——什么叫你还没死呢? 劫雷又没停,它死没死,这小道士难道一点常识都没有? “本尊活得好好的,小道士,你态度放恭敬点!” 玄卿不悦。 细雨更不爽。 不知好赖的老长虫! 它现在能轻轻松松,还能跟她说话,难道不是托了她的福? 若不是她,它现在还被漫天劫雷,压制得动弹不得,还能跟她逼逼赖赖? 什么千年大妖? 被雷劈得快断气的千年大妖,她才不怕! 细雨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两个眼珠子大得像灯笼,原来是摆设,你难道瞎?” 玄卿十分恼火。 “放肆!小道士,你说什么?” 话中威胁之意十足。 细雨毫无惧色,冷哼一声:“我说你瞎!” 玄卿:…… 这不知是何来头的小道士,威慑不住……怎么办? 它想了想,冒出两个词。 “岂有此理!” “放肆!” “放肆!岂有此理!”细雨丝毫没将眼前大妖放在眼里,“自个被雷劈得像条死长虫,动都动不了,摆什么大妖谱!” 上回的老长虫,玄卿没听清。这回,它听清了。 老……老……老长虫? 玄卿气得要疯。 “混账小道士,没有见识,就多问一句再开口!” “老子是蛟!是蛟!蛟!只要扛过千年雷劫,老子便会化龙!化龙!龙!” 怒气上头的蛟妖,也顾不得自称本尊,也开始满口老子。 细雨捂住耳朵。 这老长虫,吼声震耳欲聋。 看来劫雷一缓,老长虫也缓过来了。 放下捂耳的双手,细雨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有什么不一样?蛇和蛟,长得都挺像!” 像?蛟妖玄卿难掩鄙夷。 真是个没见识的小道士! 蛇无爪,蛟有两爪,每爪四趾,二者哪里像? 况且,除了有爪、无爪外,蛟和蛇还另有区别。 它傲然道,“蛇算什么?蛟修行千年,过了雷劫便可化龙,蛇能吗?” 细雨眨眨眼。 咦?这老长虫,把化龙挂嘴边,短短数句话,已连提两次……看来真的挺在意。 她眼珠一转,嘴角一撇,满脸不屑。 “吹什么牛?” “你也说了,扛过雷劫才能化龙……可你这条老长虫,若没老子帮你,你扛得住这第九重雷劫?” 虽说她是为了雷击木,可无意中,也算是帮了这老长虫。 它不能不领情。 偏偏玄卿就是不领情。 “哼,区区九重雷劫,老子用你帮?” 细雨心头不爽。 她眼一眯,蓦地抬头望天,伸臂高举。 瞅见小道士的动作,玄卿心头一动,忙要阻止,“喂,你这小道士,想干什么?” 就听小道士张嘴又骂。 “你们这些劫雷,偷什么懒?雷击木早就收回去了,你们还不恢复如常?赶紧的,给老子劈!” “大妖渡劫,不许放水!” 玄卿气恼。 这小心眼的小道士,聊得好好的,怎的突然翻脸掀桌? 翻脸的后果就是,原本放缓的漫天劫雷,又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玄卿再次被压制得喘不上气,动弹不得。 细雨所在丈许之地,丁点雷没有。 看着蛟妖再次陷入凄惨模样,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让你不领情,该!” “赶紧说,是不是老子帮了你一把?” 玄卿想说,但它被压制得死死的,压根发不出声。 细雨嘻嘻哈哈一会儿,又想到个正事——收集雷电之力。 跟这只老长虫聊得太生气,险些忘了。 从怀里掏出一厚沓的空白黄草符,细雨先抛出一张,试试效果。 黄草纸符刚被抛出,就碰到一阵劫雷,瞬间化为乌有,连个火星都没有。 细雨顿住。 若是这黄草纸符如此无用,那她岂不是白带了? 百宝袋里倒是还有十几张师父制得空白符,可……百宝袋里鸟巢散了架,若是倒出来…… 联想到她蹲在地上,一把一把抓着树枝,往百宝袋里塞的画面……细雨打了个激灵。 不行,她才不要干那种傻事。 甩甩手中这一厚沓,足足近百张的空白黄草纸符,细雨耸耸肩。 既然是符纸品质略差,不能承受劫雷威力的缘故,那就只有……让劫雷威力减弱些许喽。 她仰起头,对着头顶压得低低的墨黑浓云,再次骂骂咧咧。 “老子的符纸被尔等劈坏了!劫雷而已,劈得那么急干什么?赶着投胎呀?缓一点,慢一点,会不会?” “老子这回拿了符纸,要收集雷电之力!赶紧的,来几道威力能被老子符纸承受的劫雷下来!” 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威胁。 “符纸材质略差,你们自个看着办!” “反正,再敢劈坏老子一张符纸,老子绝不放过尔等!” 说归说,细雨并不知晓,她要如何做,才能不放过天上劫雷。 但,放狠话嘛,不一定要做到。 况且,九重劫雷很明显,它吃这一套。 瞧瞧,漫天如瀑布倾泻的劫雷,又放缓了。 啧啧啧,那嘴硬的老长虫,又沾光了。 高空之上,浓云之中。 九重劫雷:…… 这家伙,要求真多! 烦! 要不是不能劈她,真想先降一道巨雷,先把这家伙劈晕过去! 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缓了又要急,急了又要缓……叽叽歪歪,破事一堆! 细雨没有读心术,更没有读天术。 天上劫雷在想什么,她并不知晓。 只知道,在她发过话之后,漫天劫雷再次缓下来。 其中有几道劫雷,威力明显减弱。 她眉开眼笑,这劫雷,比某些大妖懂事多了。 抛出数张空白黄草纸符,不过瞬息,雷电之力便已注满符纸。 注满雷电之力的黄草纸符,光华内敛,原本空白的符纸上,隐隐可见惊雷符号。 细雨收回来,左翻右翻,满意得不得了。 嗯,符纸的材质太差,所以每张符里收集到的雷电之力也不多。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一张符不多,耐不住她同样的符多呀,哈哈哈。 况且,她今天才发现,她竟然还有让雷电听话的本事……这以后,想劈谁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用什么符嘛! 哈哈哈! 因为劫雷重新变缓,再次缓过来的玄卿,神情复杂地盯着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嘀嘀咕咕的小道士。 这个厚脸皮的小道士,蹭它的劫雷,真是蹭得理直气壮,得心应手。 弄了根雷击木不够, 还要收集雷电之力。 而它的劫雷,竟然也听这小道士的命令。 让快就快!让缓就缓! 让强就强!让弱就弱! 对于小道士的这份本事,玄卿简直羡慕得要死。 若它也有这本事,还用怕什么千年劫雷? 就算是渡万年劫,也易如反掌! 话说回来,它以前游历凡俗时,也没发现哪个道士有这等本事。 这小道士,到底有何不同? 第242章 百宝如意 厚厚一沓近百张的黄草纸符,看着挺多,真操作起来,也不过半盏茶工夫。 很快,细雨便有了厚厚一摞的雷电符。 这可是实打实,从真正的劫雷处借来的雷电之力,还是千年劫雷! 真真正正的劫雷符! 就问,谁还能做到? 把整理好的一厚沓劫雷符塞入怀中,细雨难掩得意。 道家关于雷的符不少,有惊雷符、引雷符、天雷符,五雷符等等,威力各不相同。 这些符,都是借助沟通天地的符纹,再加以画符之人的真力修为,配合使用,招来蕴含雷电的乌云,得以雷降。 而像细雨这样异想天开,在符纸里直接灌注劫雷之力,真是闻所未闻。 玄卿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小道士,年岁不大,但已不能等闲视之。 隐居盘龙岭数百年,它对于凡俗早已陌生。 到底是哪家道观,有此运气,出了眼前这位小道士? 不过,这小道士道法天赋虽惊人,心眼却跟年纪一样小。 对待它这么一位得道的前辈——虽非同类,却是同道——毫无敬意不说,甚至睚眦必报,翻脸便无情。 趁着劫雷暂缓,它暂时莫再招惹这小道士,待劫雷过后……再说! 蛟妖想得清楚,暂退一步,细雨却没想放过它。 她还没忘,方才她问这位蛟妖的问题呢。 “老长虫,你有没有如意百宝袋?” 蛟妖玄卿,暗暗咬牙。 ——老你娘的长虫! 心里刚骂一句,轰隆一声,一道声势惊人的劫雷,当头劈下。 正劈在它脑门上。 千年大妖,被一道劫雷劈得天旋地转。 眼前小如蚂蚁的小道士,化身为无数个小蚂蚁,在它眼前转圈圈。 晕眩感过了数息才褪去,蛟妖玄卿惊疑不定。 劫雷明明放缓,方才为何又有一道声势惊人的劫雷劈下? 幸亏只有那一道。 等等! 那道雷,是它在心里骂了那小道士之后…… 头顶上,又隐隐有雷声轰隆。 玄卿抬头,就见另一道声势惊人的劫雷正在酝酿。 “没骂,这回没骂!”它冲着酝酿中的劫雷道。 还好,那道大劫雷慢慢散了。 玄卿松了一口气。 若是再被劈一下,它也太冤。 这一幕,尽入细雨眼中,她好奇得很。 “老长虫,你骂什么了?”还招来一道大劫雷劈它! 玄卿装作没听见。 “我知道了!”细雨一击掌,“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贼老天?” 玄卿下意识抬头。 它说一句贼老天,便被劈得死去活来。 这小道士方才分明也说了贼老天,劫雷怎不劈他? 就算有避雷衣……一个小道士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法衣,它不信能强过千年大劫雷! 所以说,这贼天老……行事不公! 云层中轰隆声又起。 玄卿顿觉气恼。 真真是想也不行!想也挨劈! 它怒道:“没骂你!少拿劫雷吓唬本尊!” 话音刚落,便听到个清脆又气呼呼的声音,是那小道士。 “好哇,你没骂贼老天,那你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玄卿垂眼,瞄向小如蚂蚁的小道士。 “小道士,你想多了,本尊没骂你!本尊修行千年,岂能跟你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莫要多心!” 细雨狐疑。 这话说得很……平和,但……她不信。 不过…… “就是,修行千年了,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若还输了,多丢妖的脸!哎,老长虫,问你第三遍了,你有没有如意百宝袋?” 细雨语带威胁,“莫要让老子问第四遍,老子耐心不好!” 这小东西,跟谁老子呢? 玄卿愠怒。 若不是……有劫雷在顶,它怕甚这小东西! 哼! “百宝袋,你自己身上不是有?”玄卿回道。 话音刚落,它又想起一事,“你一个小道士,为何能用妖族之宝?” 细雨不理,叉着腰,“老子明明问得是如意百宝袋,谁问百宝袋了?” “少打岔,你一个千年老妖,不要告诉我,你连个如意百宝袋都没有!” 玄卿哼了一声。 如意百宝袋它当然有,还有好几个。 可它凭什么要白白送给这小道士? 说话不讨喜,还蹭它劫雷!牙尖嘴利、目中无人、翻脸无情、睚眦必报…… 哎,等等。 玄卿猛地想到什么。 它垂下眼皮,灯笼般地巨眼,和细雨黑白分明的双眸对上。 “小道士,你……” 细雨挑眉一笑,“老长虫,咱们做个交易?” 这会儿的小道士倒挺有眼色,玄卿心中满意。 “如意百宝袋,本尊有,但这劫雷声势……” “包我身上!”细雨拍拍胸口,“不过……若是劫雷声势不够,这千年劫雷到底算不算渡过……老子不管!” 想借她的嘴,让劫雷声势变弱一点的,可是老长虫。 它修行一千年了,这种行为到底算不算作弊,它若都不知,她一个十三岁的小道士,当然更不知。 她可不沾因果,与她无关! 玄卿没想那么多。 先扛过去再说。 扛不过去,被雷劈死,一切归零。 “那是自然,本尊修行千年,还不至于与你一个小道士为敌!” 细雨撇嘴,倒是没再多说。 她想要如意百宝袋。 “如意百宝袋呢?先拿出来,让我看看什么样子!” 这蛟妖如此之大,它用的如意百宝袋,不会如粮店里装米装面的袋子那般大吧? 就见蛟妖嘴巴微张,吐出一个被白色妖气包裹,巴掌大小的小袋子。 细雨伸出手,巴掌大小的如意百宝袋,落在她掌心。 蛟妖的百宝如意袋,非丝非绢,非棉非麻,布料莹润,微有光泽。 “这是什么面料做的?”细雨好奇。 “东南有蚕名曰天丝,你可听过?”玄卿道。 细雨摇头,“没听说过,我还小呢。” 这态度太过坦然,玄卿反倒不好再鄙夷小道士没见识。 它顿了顿,为小道士解惑。 “天丝蚕吐出的丝,莹色润泽,纺成布后坚韧异常,不惧刀剑,名曰天丝布。” “如意百宝袋,便是天丝布所炼制。” 细雨顿生疑惑。 “不惧刀剑?那剪刀呢,惧不惧?” “当然也不惧!” “连剪刀也不惧?”细雨疑惑,“那如意百宝袋的面料才小小一片,它是如何剪开的?” 第243章 青驴受惊 另一山头,大白和小纸,正在满山寻找被雷声惊到,不知跑到何处的大青驴。 “大白,这边,咱们是不是来过了?” 小纸透过布条,冲大白嚷嚷。 大白停下脚步,疑惑地东看看,西看看。 “嘎?” 山里到处都差不多。树、草、枯叶、乱石、荆棘丛生……小纸为什么说,它们来过这儿? 听到大白充满疑惑的一声“嘎”,小纸只想叹气。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鹅。 大白寻路,跟细雨一样,蒙着头瞎走,根本不细看周遭环境。 “大白,你往后退一点,路旁那块石头,你刚踢飞的……” 小纸指挥着大白,往后退。 路旁那块拳头大的褐色石头,它印象挺深。 方才大白跑过时,一脚把这块石头踢飞。 石头轱辘几圈,在一簇草丛前停下,还压倒了几片草叶。 那块拳头大的石头,在被大白踢飞前,不知在土里埋了多久,石头上长满青苔。 被踢飞后,长满青苔的一面被压在了下面,埋在泥土里的一面露了出来。 跟周遭长满青苔的石头不同,很是显眼。 所以,大白再次跑过这里,小纸一看到那块熟悉的石头,当即就叫住了它。 石头? 大白左顾右盼。 山里到处是石头,它踢飞的石头也不少,小纸说的是哪块? 随着大白脖子转来转去,小纸也被迫跟着转。 转眼间,它眼前出现一棵树。 再一转眼,树变成了荆棘灌木丛。 荆棘灌木丛,刷地一下又变成了茂密的野草丛,草丛中还长满了草籽。 草籽眨眼间,又变回了荆棘灌木丛。 然后,小纸被迫望天。 它看到了树冠、浓密乌云,还有远处山头降落的……惊雷。 不仅如此,它还像坐船一样,身子上上下下,一顿一顿的…… 小纸:…… “大白!你不要再吃草籽了!先去找驴!找驴!” 听到小纸不让它吃草籽,大白不爽地叫了一声。 “嘎!” 它饿了! 吃点草籽,怎么了?! 辛辛苦苦满山跑,累得是它! 为了找那只跑丢的驴,它早就饿了。 如今看到草籽,还不让它吃? 小纸真过分! “嘎!嘎!嘎!”大白继续抗议。 哼!小纸缠在它脖子上,它带着小纸跑遍整座山,它一步路都不用走……它还不用吃东西,根本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小纸一点都不辛苦! 大白觉得小纸不体谅它。 它又辛苦又饿,凭什么不让它吃点草籽填肚子? “嘎!” 它不听!它就吃! 大白气愤地低下头,继续吃草丛里得草籽。 小纸从数声委屈又不忿的”嘎“声中,听出了大白的意思。 感受着大白重新吃草籽的动作,小纸透过布条缝隙,看着天上浓云密布,叹了口气。 吃吧吃吧,它不管了。 大白犯起犟来,连细雨都拿它没办法,它一个小纸人,有啥招? 大青驴跑丢已经好几日了。 它的蹄瘸了一只,又受了惊,山路又崎岖难走,这驴……还活着吗? 小纸又叹一口气。 细雨还挺在乎这头驴的。 为了防丢,她给驴身上、缰绳上都贴了符。 可她走之前,就没想到过,这头驴有可能怕打雷? 特别是千年劫雷,声势浩大。 第一重劫雷下来时,驴就受了惊,疯了一般,在它们三个待的山洞里乱撞。 小纸都怕它把自己撞死。 幸亏大白是鹅妖。 虽说它化妖时间不长,但细雨每天喂它两粒妖气凝珠,这么长时间下来……欺负妖估计不行,压制压制普通兽类,估计还行。 第一重劫雷就受了惊的大青驴,就是被大白压制住,没跑出去。 随后的第二重劫雷、第三重劫雷……每来一次,大青驴都受惊一回。 它身上有伤,撞得洞里石壁上也是血迹斑斑,小纸看着都替它疼。 细雨……真的不应该将大青驴,带进山里来。 遭了大罪了。 劫雷稍停,大白就会把大青驴赶出山洞,让它在洞外啃草。 可驴受了惊,出了洞也是到处乱转,根本不吃草。 驴不吃,大白吃。 就在大白低头吃草籽的时候,山壁上落下一块石头,“咚”的一声响。 声音并不大,却让站在大白旁边的大青驴,再次受惊。 这次在洞外,它直接撞倒大白,踩着鹅翅膀,一瘸一拐地跑了。 正低头吃草籽的大白,猝不及防被一头驴给撞倒,翅膀还被驴蹄踩了几脚,气得“嘎嘎”直叫。 小纸好一番安慰,才让大白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的一纸一鹅,这才发现驴不见了。 大青驴没跑进山洞里。 洞里没驴。 怎么办? 找啊! 小纸指挥着大白,开始满山找驴,可是……都过了好几日了,它们还没有找到那头驴。 细雨回来了,要怎么跟她交代啊? 小纸忧心忡忡。 细雨,你快点回来吧。 雷击木还有劫雷符,你到底弄好了没有? 你的驴,跑丢了四五日,这荒山野岭,它和大白找不到它。 你回来……自己找驴去吧。 正凝望天上乌云翻涌,脑中东想西想的小纸,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大白——小纸——你们在哪?” 细雨拿到如意百宝袋,按要求,让劫雷落得如第七重劫雷的速度一样,就兴冲冲地从盘龙岭下来了。 她有如意百宝袋了。 赶紧找到大白,给它炫耀一番。 嗯,等她把两个袋子里的东西倒腾好,空了的百宝袋,就扔给大白玩。 等到下个城镇,她就找个织娘,给百宝袋上缝个结实的带子,挂在大白脖子上……咦,大白就成了有百宝袋的妖了? 啧啧啧,化妖没几个月,大白百宝袋有人给,妖气凝珠有人喂……它这只妖,当得可真是舒服呀。 胜过小妖无数。 给腿上重新贴上神行符,细雨兴冲冲,下了盘龙岭。 再兴冲冲,寻到大白小纸所在山头。 可等她爬到熟悉的山头,找到她画了符的山洞时,却发现洞中空空如也。 大白不在,小纸不在,驴也不在。 细雨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放声大喊:“大白——小纸——你们在哪?” 这俩家伙,跑哪去了? 第244章 如山之大 细雨又喊了几遍。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嘎——”,离得还挺远。 大白! 细雨一下子抬起头,支起耳朵,听大白的声音从何处传来。 很快,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嘎——”声又响起,细雨辨明方向,立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这边,小纸正催着大白,“大白,你再叫几声,万一细雨没听见呢?” “嘎——!” 大白仰着脖子又大叫一声,低下头继续吃草籽。 “大白,你别吃了,咱们也去找细雨呀?” 小纸很急。 它想早点见到细雨,告诉她,驴跑丢的事。 可大白,根本不听它的话! 大白自动屏蔽了小纸的催促。 它还饿着,没吃饱。 再说了,它那么大声叫了好几遍……不就是为了把细雨引过来吗? 细雨朝这边跑,它们又离开……万一错过怎么办? 大白不想冒险。 它和小纸,在这座山上转悠好几日,一是找驴,二嘛……它迷路了,找不到回那个山洞的路。 还是等细雨来找它吧。 不管小纸怎么催,大白仍旧是不疾不徐,低头啄食草籽。 见催促无用,小纸闷闷地住了嘴。 大白,一点也不担忧那头驴怎么样了。 等见到细雨,它,它一定要跟细雨告状!哼! 大白啃着草籽,时不时地抬头仰脖叫一声,给细雨传个声,再继续低头吃草籽。 等它肚子填得差不多时,细雨也循声找到了它。 “大白!” 听到细雨的声音,大白停下啄食草籽的动作,回头转身,嘎嘎叫着,张开翅膀就往细雨怀里扑。 细雨被扑得趔趄一下。 “滚开!敢把我扑倒,我拔秃你!” 细雨骂了一句,推开了大白。 随着妖气凝珠喂得越多,大白的个头也越长越大。 若是大白伸直脖子,再踮起脚,乍一看,跟她差不多高。 细雨很不爽。 她为什么不长个? 一只鹅,若是比她还高……她不要面子的? “大白,我警告你,你悠着点长!”细雨指着大白,语带威胁,“喂你的妖珠,是让你炼化成妖力的,不是让你拿来长个的!” “若你敢长得比我还高……哼哼!” 细雨留下两个“哼哼”,让大白自己琢磨。 大白瞪着细雨。 一走好几天,一回来就威胁它? “嘎!” 细雨坏蛋! 绑在大白脖子上的小纸,听到细雨对大白的威胁,也忍不住为大白抱不平。 “细雨,你不能这样威胁大白,大白是妖,妖本就会长大个。” “谁说的?”细雨反驳,“锦花城苗姐姐,它的本体就不大!” 白色长毛猫,眼睛澄净如琥珀,漂亮极了。 小纸一时卡壳。 它想了想,“可……可能是……可能是猫的个头,本来就比鹅小吧?” 对,鹅个头本来就大。 大白化妖后,长成大个头,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细雨不许大白长个,太霸道了。 “你懂什么!”细雨上前解开大白脖子上缠着的布条,把小纸放了出来。 一手托着小纸,另一只手,则指向了盘龙岭。 盘龙岭上劫雷仍未停歇,道道雷光劈个不停。 “你俩知道我在盘龙岭上,看到的那个千年大妖,个头有多大吗?”细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一纸一鹅皆摇头。 它俩又没去,它们怎么会知道。 “像山一样大!”细雨夸张道。 “吹牛!”小纸才不信。 大白也紧跟着“嘎”了一声,它也不信! 细雨气闷。 这俩家伙,自个没见过,就说她吹牛? 把小纸放到大白脑袋上,细雨张开双臂,尽最大努力画了一个圈。 “那只千年大妖,身躯粗得……我张开胳膊,连它半个身躯都抱不住!” 大白听得瞪大眼,“嘎”了一声。 小纸也惊讶,“那么粗的吗?” “何止是粗?”细雨言语夸张,“那妖若是把身躯盘起来,足有一座小山头那么大!”——当然,不是盘龙岭附近的山头,而是像小土丘一样的山头。 但是这句话嘛,就不用讲太明白了。 “嘎!” “哇!” 一纸一鹅皆没见识,被细雨的描述震住,惊得只能发出惊叹。 细雨对这俩家伙的反应,十分满意。 就她一人惊讶于那千年老妖身躯之庞大?那不能够。 虽说大白和小纸无缘亲眼得见那妖到底有多大,但是,她会给它俩讲的。 听闻,也是闻嘛,也同样能增长见识,跟亲眼所见……差不多,差不多! 讲完了正在盘龙岭渡劫的老长虫,细雨一指大白,“若大白也长那么大个……还怎么带它出门?” 那么大的个头,凡俗百姓一见它,肯定吓得纷纷奔逃,口中还要嚷着—— “妖来了!” 惊扰凡俗百姓,肯定是师父讲过的,不能干的事之一。 小纸:…… 它觉得细雨想得有点多。 一只鹅妖,就算个头能长得大一点,但长得像山一样……那不可能! 世间万物自有规律,它不信一只鹅能长得像山一样。 细雨不爽。 “你还不信?大白化妖才多久,它都快长过我了!” 小纸瞅瞅细雨,又摸摸大白。 有句话,它想说,但不敢说——大白长过细雨,有没有可能,不是大白个头太大,而是细雨自个……太矮? 这句话千万不能当着细雨的面说。 说出来,细雨这家伙,肯定要恼羞成怒! 小纸聪明的转了话题。 “细雨,盘龙岭上的那个妖,是什么妖?” 它好奇得很,什么妖能长得像山一样大。 细雨一挥手,“它说它是蛟,我喊它老长虫!” 小纸:??? 蛟和长虫……不对,蛟和蛇,明明不一样呀! “到底是蛟还是蛇?”小纸追问。 细雨摸着下巴,“蛟吧,它有爪。” 虽然那爪不大,但确实前腹下有两只爪——那蛟被雷劈得翻滚时,她眼尖,看到了。 “那你干嘛喊人家老长虫?” 细雨噗地笑了,“我跟你讲,那老长虫可好玩了,它还敢指着劫云骂贼老天,结果,它越骂,那劫雷劈得越狠……” 细雨叽叽呱呱,跟它俩讲起了盘龙岭上的经历。 大白和小纸,听得一惊一诧,“啊”和“嘎”两种惊叹,交织响起。 “哎,对了,我得了个好东西,给你俩看看!” 细雨兴冲冲地摸出百宝如意袋,递到大白和小纸跟前。 “当当当当!猜猜这是什么?” 第245章 细雨炫宝 一纸一鹅,眼巴巴地看着细雨走来走去,兴致勃勃捡东西。 “细雨……” 想到受惊跑走的驴,小纸叫了细雨一声。 “嘘!”细雨回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催,马上,马上。” 她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拾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塞到了如意百宝袋中。 小纸:…… 谁催她了?它喊她有正事。 “细雨……”它再次开口。 “烦死了,小纸你能不能闭嘴?”细雨咔嚓一声,折下一根树枝,回身骂道,“没看见我忙着呢?\" 小纸:…… 她忙? 忙着摘野果、拔草、捡石头、折树枝? 吼完小纸,细雨把折下的树枝,也塞进如意百宝袋里,甩着袋子回来了。 她拎着袋子,在大白和小纸眼前晃悠一下。 “好了,从野果、野草、树枝和石头里,选一样出来!” 大白捧场地“嘎”了一声。 “石头?”细雨点头,“行,大白选的石头,那小纸你呢?野果、野草和树枝,你再选一个?” 小纸,小纸生气了。 刚刚还吼它,让它闭嘴,这会又用得着它了? 哼!晚了! 它闭嘴了,不能再开口说话。 小纸在大白脑袋上转了个身,拿背对着细雨。 细雨把它又拎了回来。 “别耍性子,快选!”细雨急着跟两个小伙伴展示新得的宝贝,““野果、野草、树枝,三个里头选一个,快!” “快选,快选,快选!” 就连大白也催起来,“嘎!” 小纸:…… 算了。 它是身体单薄,心胸却宽广的小纸灵。 和细雨这没心没肺的人生气,只能气到它自个,不划算。 小纸想通了。 它不生气,换个心态,它等着看好戏! 细雨这家伙,回来半天了,都没发现驴不见了。 哼,且看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想起那头驴! “野草!” 小纸选了一个。 一个选石头,一个选野草。 “好,大白选的石头,小纸选的野草!”细雨弹了个响指,“现在,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好喽!” 她举起如意百宝袋,抽开袋口束绳,袋口微倾,里头的东西却没有倒出来。 细雨清清嗓子,对着如意百宝袋道,“石头,出来!” “咚”!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袋子里滚出来,砸在了地上。 大白:“嘎?” 这个袋子,和细雨的袋子不太一样。 就连小纸,也瞪大了眼。 “细雨,这,这是……” 细雨仰头哈哈大笑,“还没完呢。野草,出来!” 这次落入她掌心的,是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野草。 被装进袋中时,野草根上的泥土都没有被抖落干净。 如今被倒出来,草根上的泥土,也一起倒了出来。 细雨把野草随手扔到一旁,在身上蹭蹭掌心沾染到的泥,又摊开掌心。 “野果!” 一枚红中带青的果子,落了出来。 细雨同样用衣服蹭蹭果子,咔嚓咬了一口。 呸,太酸! 细雨扔掉野果,连呸几声,也没去掉口中酸涩。 “细雨,你这是如意百宝袋?”小纸惊讶了。 在鸦头岭狐狸洞里,细雨得到个百宝袋。 百宝袋,东西少时,用着还行。随着放进去的东西变多,百宝袋就不那么方便了。 每次想找个什么,都要把百宝袋里的所有包袱倒出来。 在一堆包袱里,找需要的那个包袱。找到东西后,还要把所有包袱重新放回百宝袋中。 每次细雨找东西,它都能听见,她蹲在地上骂骂咧咧—— “麻烦死了,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弄一个如意百宝袋!” 如意百宝袋,是百宝袋的升级版。 装入如意百宝袋里的东西,只要能记得住里面装的是什么,用的时候只要念出物品名字,这件物品就能倒出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就比百宝袋好用,也怪不得有个如意二字。 细雨更是心心念念。 如今,她真的得到如意百宝袋了? 细雨再次仰头哈哈大笑。 “还是小纸有眼光!对,这就是如意百宝袋,是那个渡劫的千年老妖给我的,怎么样?” 小纸疑惑。 “它为什么要给你如意百宝袋?” 那妖修行千年,用不着巴结细雨这么一个小道士吧?更何况,它正忙着渡劫呢,哪有功夫巴结细雨。 百宝袋和如意百宝袋,是妖用的没错。但并不是每一只妖,都有这种宝物。 比如说大白。 不是它瞧不起大白,可它觉得,大白直到它妖生结束,它也弄不来一个百宝袋。 并不知小纸在想什么的大白,也附和地“嘎”了一声—— 对呀,为什么送你?怎么不送它大白? 细雨得意极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帮了它大忙!” “你帮它?”小纸更疑惑了,“你能帮它什么忙?” 不是它看不起细雨,细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能帮千年大妖什么忙? 刚才给大白小纸讲盘龙岭见闻时,细雨就特意卖了个关子,留了后半截没讲,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抬起手臂,遥遥指向盘龙岭的劫雷。 “当然是,我能令劫雷听话喽!” 什么什么?让劫雷听话? 大白和小纸,四只两对黑眼珠,齐齐盯着细雨。 这家伙,越来越会吹牛了! 大白翅膀捂着肚子,“嘎嘎嘎嘎嘎……” 小纸也捂着嘴,“哈哈哈哈哈……” 劫雷听她的?细雨吹牛,吹破皮了。 见一纸一鹅的反应,明显是不信她,细雨怒了。 “你们不信?” 哼,她能证明! 指着远处山头的劫头,细雨看着一纸一鹅,“不信,我就证明给你俩看!说吧,你们想看什么?” 大白只会嘎,肯定是小纸上。 小纸就当陪细雨玩。 “那劫雷落得也太慢了,让它快一点。” 简单! 细雨仰头,朝天上浓重地墨云喊道: “九重劫雷,劈得快一点!急一点!狠一点!” 墨云翻滚。 盘龙岭上第九重劫雷,刹那间,雷光大震,将整座山头笼在雷光里。 大白、小纸看得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 细雨真能让劫雷听话? “信了吧?”细雨回过头,眉头微挑,一脸得意。 “不信!”小纸嘴硬,“没准是那劫雷本来就要变急,恰巧被你瞎猫碰了死耗子!” 对,没错,就是这样。 这家伙的运气,一向挺好。 第246章 欺妖太甚 小纸的嘴硬,令细雨十分不满。 “事实摆在眼前,你都不信?小纸,你眼神不好!” “哼!”小纸撇过脑袋,“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信!” “那你怎么才信?” 小纸想了想,“那你让劫雷……慢一点?” 细雨嘁了一声,抬头吩咐劫云。 远处笼在雷光中的山头,肉眼可见的,雷光淡了点,隐在雷光中的山头,也显出了形状。 小纸:…… 真慢了……难道细雨说的,是真的? “不信,你再让它快!” “再快一点!” “慢下来!” “再慢一点!” “太慢了,这还是劫雷吗?让它快!” “再快!” 随着小纸连珠炮般的指令,细雨也跟着命令天上劫云。 笼罩盘龙岭上空的劫雷,也跟着—— 快!再快!雷光轰隆,如暴雨倾盆! 慢!再慢!雷声隐隐,如普通雷电! 不过转瞬间,普通雷电又转为了倾盆暴雨,隐隐有瀑布瓢泼倾向。 千年劫雷,险些被一道一纸玩坏。 正在九重劫雷中渡劫的千年大妖,也差点被玩坏。 *************** 玄卿觉得,它肯定是渡劫时,黄历没算对。 否则,怎会让它遇上这么奇怪的事? 劫雷在转瞬之间,忽快又忽慢。 快时,劈得它无法喘息。 慢时,就如同给它挠痒痒。 不用想,肯定是那个来历不明,还没甚见识的小道士,搞得鬼! 那小道士连如意百宝袋是用整匹天丝布炼制而成,根本不用裁剪都不知,说他没见识,也不算冤枉他。 当小道士大喇喇地问出,天丝布如何剪开时,玄卿没忍住,笑了。 它笑了,但这笑……它发誓,绝不是嘲笑。 如今看来,小道士根本没信它的解释。 真是狡猾! 当时小道士听到它的笑声,什么也没说,也没表现出气怒之色。 它解释了如意百宝袋是整匹布炼制而成时,那小道士还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依照约定,小道士让劫雷劈下来的速度放缓后,就离开了。 玄卿目送小道士离去,心中惭愧不已。 它说那小道士心眼小,睚眦必报……是它错了。 身为千年大妖,它不该这样说一个小孩子。 呸! 玄卿想起方才心里的惭愧,气愤不已。 它没错! 那小子……就是心眼小,睚眦必报! 它一点没说错! 当时不表露,离开了盘龙岭,隔个山头指挥着劫雷忽快忽慢,打乱它渡劫进程……其心甚毒! 呸! 别让它知道这小道士是哪家道观出来的! 否则,它定要寻上门去,质问一下小道士的师父,怎么收的徒弟?又是如何教的徒弟? 欺妖太甚! 如同挠痒痒的劫雷,猛地又变成了瀑布瓢泼……蛟妖玄卿被漫天劫雷劈得直翻白眼。 臭小子,敢……敢耍它! 若能安然度过此劫……它绝不放过他! 痛,痛死它了! 这雷,想劈死它? ************** 细雨收回手,挑着眉看着小纸,“信了没?” 事实摆在眼前,小纸无话可说。 “信了。” 它问道,“那大妖送你如意百宝袋,就因为你能让劫雷变慢?” 细雨得意,“当然!” “那大妖阵法不行,就靠肉身强撑……”细雨啧舌,“就算它是千年大妖,肉身坚韧,可千年劫雷也不是吃素的!” 事实就是,千年蛟妖的肉身,扛不住千年劫雷的威力。 若没她帮忙,这妖必死于劫雷之下。 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妖的妖气也是白色的,和锦花城的猫妖苗姐姐一样,是个好妖。 就算这好妖的脾气不太好,还喜欢骂贼老天……但,一点小错,罪不至死。 而且—— 她需要如意百宝袋,蛟妖想渡过千年大劫。 她能让劫雷听令,蛟妖有如意百宝袋。 这不正好嘛,各取所需。 小纸听明白了。 “那……”它看着远处重新被雷光笼罩的山头,迟疑道,“……细雨,那劫雷是快是慢?” 细雨转身。 一看之下,倒是被唬了一跳。 坏了,她忘了让劫雷慢下来了。 忙不迭地重新下了命令,看着远处山头重新显露出来,细雨和小纸对视一眼。 细雨摊手,“这不怪我,是你说让劫雷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纸:…… “关我什么事?是你让劫雷快的!” 细雨眯眼,“那不是你不信吗?你要是痛痛快快信了,我用得着演示?” 这还成它的错了?小纸委屈。 它指着大白,“那,那,那大白也不信,你怎么不说大白?” 安静的大白:“嘎!”——它什么也没说,莫挨老子! 细雨哼了一声,抱着胳膊。 “大白说要雷快或慢了吗?小纸,全是你说的!” “十分错,你占七,我占三!” 小纸:…… 她以前又没有让天雷听令的本事,它不信也正常呀。 明明是她想显摆。 哼,细雨就知道欺负它! 小纸又生气了。 细雨也不理它,把如意百宝袋里的树枝取出来,扔在了地上。 如意百宝袋空了。 她又从怀里摸出了百宝袋。 如意百宝袋和百宝袋,尺寸差不多,都如巴掌大小。 如意百宝袋面料莹润有光泽,却是素面,没有任何绣花。 百宝袋就华丽多了,绣金线镶珍珠,精致异常。 细雨扯开百宝袋的束绳,将袋口对准了如意百宝袋的袋口——这是她想了一路,想出来的妙招。 两个袋子口对口,让百宝袋里的东西直接进如意百宝袋里,免得她再受累一回。 手里忙活着,细雨嘴也没闲着。 她终于想起来了,除了大白和小纸,她还有一头驴。 “大青驴呢?”细雨随口问,“它伤好了?你们带它跑这么远来吃草?” 细雨终于想起来,她有一头驴了? 小纸来了精神。 大白“嘎”了一声,小纸没吭声。 细雨觉得不对,她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一鹅一纸。 “你俩搞什么鬼?小纸,驴呢?” 小纸:…… 刚才它一直想提醒她,驴跑了,驴跑了,她不让它说。 这会儿想起来问它了? 小纸想朝细雨翻白眼。 奈何画出来的眼珠子,没这功能。 小纸言简意赅,“打雷了,驴惊了,跑丢了!” 第247章 凶多吉少 打雷了? 驴惊了? 跑丢了? 小纸轻描淡写,抛出一道雷。 细雨一个分神,两个袋口错了位。 百宝袋里的东西,“哗啦啦”,瞬间漏了一地。 除了五六个大包袱,还有一堆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枯树枝——百宝袋中,鸟巢被雷击木戳散架后,残留的遗骸。 一人,一纸和一鹅,盯着散落一地的枯树枝,面面相觑。 细雨先下手为强。 “小纸,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小纸一脸懵。 这关它什么事,又不是它把树枝洒了一地。 “细雨,你不讲理,你自己弄洒了树枝,你赖我?” 细雨抱着胳膊,哼了一声,“不赖你赖谁?” 就赖小纸。 她可不要一个人,捡这么多的枯树枝! “要不是你突然说驴跑了,害我手抖了一下,百宝袋里的鸟巢能散一地?” 小纸再次低头,看向散落在山坡上,那一大堆枯树枝。 原来是那个鸟巢呀。 咦?不对呀——“细雨,鸟巢不是整个放进百宝袋的吗?怎么会散架?”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细雨凶巴巴的,“快点,下来,捡树枝!” 小纸狐疑地盯着她。 “细雨,是你,你把鸟巢弄散架的!” 她弄散架了,不小心洒了一地,却要它来捡? 它才不! 细雨暗暗咬牙。 以前在山上时,小纸可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那时的小纸,每天拿着特制的小扫帚,在院子里不停扫啊扫,扫啊扫。 只要不是刮风下雨或下雪,小纸就一定在院子里。 那时候的小纸,多勤快呀。 还不会说话! 自从给它画了嘴,小纸就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难缠! 哼! “谁说的?我的鸟巢是被你的雷击木,戳散架的!”细雨不可能让小纸压了气势,她声音更大。 “我的雷击木?”小纸迷茫。 什么它的雷击木? 雷击木,明明是细雨自个想要好吗?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细雨不讲理三连,一伸手,把小纸从大白脑袋上拽了下来。 就算小纸死死抓住大白脑袋上的绒毛,也不管用。 大白脑袋上的小绒毛,随着小纸,一起被拽了下来。 无辜被拽毛的大白,痛得原地转圈,伸长脖子仰天大叫。 “嘎!嘎!嘎!” 死细雨,拔它的毛! 大白张嘴,就想去啄细雨耳朵。 察觉到大白的偷袭,细雨脑袋一侧,飞起一脚踹了出去。 偷袭不成的大白,被一脚踹飞,将小丘般的柴堆,撞得更零散了。 手里拎着小纸,一脚踹飞大白的细雨,显得威风凛凛。 她居高临下,指着被她踹飞的大白。 “还有你呢,大白!你也不许躲懒!” 弯腰把小纸放在枯枝堆上,细雨吩咐,“你们两个,老老实实给老子捡树枝!” 小纸坐在柴堆上,大白也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 “细雨,捡什么柴枝啊,你不去找驴了?”小纸问。 不过一些枯枝罢了,都散了架了,还捡回去干什么? 细雨瞪它一眼,“什么枯枝,这都是柴!” 还是长短合适,粗细合适,不用再砍再劈,也不用晒干就能使用的干柴! 小纸:…… “懒死你算了!” 观里烧火的柴是细雨负责的没错,可这活也没那么累吧? 神掌峰上,石头都没树多。 枯死的树也不少,干柴枯草到处都是。 每一次,细雨都是拖一长截的枯树干回来,用斧头把树干劈成一小段一小段,再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好吧,比起扫地,砍柴确实累一点。 小纸认命地拖着两根枯树枝,准备下“柴山”。 细雨瞥见它的动作,摇头叹气。 “啧啧啧,小纸,笨死你算了!” 小纸不服气,“我怎么笨了?” 细雨才笨! 它聪明着呢! “你不会下来后,到了跟前,再拖树枝?”细雨反问。 这不比它苦哈哈,从柴堆最高处拖两根枯枝下来,省时又省力? 小纸停住脚。 它看看细雨,再看看自己拖着的两根枯枝……手一松,两根枯枝重新落回“柴山”上。 小纸气呼呼地往“柴山”下爬。 它,它,它刚刚是……是被细雨的不讲理给气懵了,才不是笨! 它不笨! 细雨又一把逮住想偷溜的大白。 “大白,跟你说了,别想躲懒!” 拽着大白的长脖子,把它拽回来后,细雨指着“柴山”—— “快点,过去和小纸一起,把这些细树枝,都放进百宝袋里。” 百宝袋已经空了,被细雨用树枝撑开袋口,放在了地上。 大白和小纸,只要把柴扔进袋口里就行。 这活简单的很。 等柴装完,这个百宝袋里就只有枯树枝了。 她就把百宝袋送给大白,挂在它脖子上。 大白拼命挣扎,”嘎嘎“直叫。 它是鹅,它没有手。 让一只鹅捡柴?细雨有毒! 细雨按住它,不让它跑。 “你是鹅妖,妖!妖!妖!” 鹅不会捡柴,但鹅妖会! 甭想躲懒,谁都不行! 押着大白去干活,细雨也没闲着。 她把如意百宝袋撑开,心中默念,“枯枝!” 瞬间,从如意百宝袋里哗啦啦,又飞出来一小堆枯枝。 如下雨一般,落在了“柴山”上。 小纸倒是没被枯枝砸到,只是它看着又高了几分的“柴山”,懵了。 它急得跳脚:“细雨,你在干什么?” 本来就是个“柴山”,细雨又倒出来一些,“柴山”更高了。 捡不完,根本捡不完! 啥时候去寻驴? 细雨怎么一点不着急? 看着眼前的柴山,小纸快愁死了。 细雨确实不急。 都丢好几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况且,细雨隐隐有个预感—— 这驴,恐怕凶多吉少。 在盘龙岭时,她莫名其妙想起大青驴,现在回想起来,绝非吉兆。 自入山以后,大青驴就遭了不少罪。 身上伤痕累累不说,前蹄也瘸了一只。 荒山野岭,凶猛野兽众多。 就算有蛟妖渡劫,能提前驱走众兽,还有陡峭难行的山路,甚至悬崖峭壁。 一只瘸了腿的驴,还受了惊,在满是悬崖峭壁的荒山野岭慌不择路…… 细雨放好最后一个包袱,微微叹了一口气。 等捡完枯枝,她会去寻这头驴的。 若它安然无事,就算它瘸了,她也会养着它。 若青驴不幸跌下悬崖……那她也会好好安葬它,让它不至于死后,还葬身野兽肚腹。 一抬头,细雨瞅见了动作慢吞吞的小纸,还有偷懒的大白,气得大吼。 “小纸,你别磨蹭!大白,你别偷懒!动作麻利点!” “早点捡完枯枝,咱们早点去找驴!” 第248章 悬边踪迹 “大白,小纸,你们过来看,这里……” 细雨蹲下,指着崖边的灌木折断的枝条,继续道:“这里有折断的痕迹,从折面看,折断有几天了……” 大白探头往崖底看。 小纸趴在大白脑袋上,两手各自抓着几根绒毛,也小心地往下看。 崖壁上,零零散散,有灌木和树木从石头缝里钻出来。 枝干斜着生长,遮挡了向下的视线。 而崖壁底下,更是被树冠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更下面的情形。 “细雨,”小纸的声音被崖顶的风,吹得支离破碎,“大青驴,会在下面吗?” 细雨也跟着探头,朝下方看了一眼。 “有可能。” 她道。 荒山野岭,没有人烟,这悬崖边的灌木却莫名其妙,折了数根枝条…… 很明显,这几根枝条,要么是被山里野兽弄断的……要么就是被慌不择路,跑到悬崖边上的大青驴,跌下悬崖时,撞折的…… 一路寻来,她并未发现有野兽踪迹。 想到此,细雨心里沉甸甸的。 “啊?” 小纸呆住,它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看到细雨一脸凝重。 正想说点什么,忽地一阵山风刮过—— 小纸没防备,顿时被风刮得,飞了起来。 单薄的纸身体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小纸吓得大叫。 “细雨,细雨,快,快救我!” 细雨伸出手,把几乎探出悬崖的大白,给拽了回来。 大白被拽回来后,它头顶险些被风刮飞的小纸,也安全落回原位。 “大白,你脑袋上顶着小纸呢,小心点。” 细雨弹了大白脑壳一下。 悬顶风烈。 小纸轻飘飘的,最易被风刮走。 大白却正相反,它喜欢把脑袋探出悬崖,享受山风吹拂的滋味。 若它自已,随它去。 反正它会飞,也不怕它跌下去。 可现在,它脑袋上顶着小纸呢,就不能把小纸给忘了。 大白“嘎”了一声,倒也没别的反应。 这声“嘎”,算是给小纸的道歉。 小纸也大方地原谅了大白,一纸一鹅,相处得倒挺好。 “小纸,要不你回衣袖里待着?“细雨问。 小纸摇头,”不要!“ 衣袖里又晃又颠簸,它才不去。 “那衣襟里?”细雨又问。 小纸继续摇头,“还是不要!” 衣襟里又黑又闷,它也不想去。 细雨哼了一声,“你还想坐大白头顶上?这只鹅脑子就这么一丁点大……” 她举起手,捏了个小小的圈。 “你确定要跟着它?” 哼,小纸灵竟然还嫌弃起她来了。 刚下山时,它只能待在她袖子里。 后来,从袖子挪到衣襟里时,小纸那个感激哟……现在竟然嫌弃起来了? 细雨略觉不爽。 “下次它再忘了你,你别喊我救你!” 小纸想了想,“那,那你还用布条,把我绑在大白脑袋上好了。” 绑脑袋上? 在小纸的指挥下,细雨折了一根呈“丫”状的树枝。 树枝略粗,开口朝下,枝干朝上,倒扣在大白脑袋上。 小纸背靠着枝干坐好,然后,细雨用布条,把这根树枝,连带着小纸的半边身子,牢牢用布条绑好,缠在了大白脑袋上。 在脑袋上缠了数圈后,布条往下走,绑在了大白脖子上。 小纸半边身子都被布条牢牢缠住,只剩下脑袋还有两只胳膊在外头。 一切弄好,细雨倒退一步,打量一眼后,没忍住,笑了! 大白,太好笑了。 一只鹅,脑袋上缠了好几圈的青布……特别像脑袋受了伤,缠满了绷带。 小纸,更好笑了。 被缠得只剩脑袋和胳膊的小纸,背后是比它身子略宽一些的树枝,就像是……被五花大绑缠在柱子上,正等着上刑的牢犯! “哈哈哈,哈哈哈……” 细雨笑得蹲下,以拳捶地。 “小纸,你,你怎么琢磨出来的这个方法?太,太好笑了!” 小纸:…… 有什么好笑的? 它聪明的脑瓜子,自己想出来的,不行吗? 最不舒服的是大白。 被布绕着脑袋缠了好几圈,细雨甚至还缠上了它的喙……它都没法张口,大声叫“嘎”了! 大白摇头晃脑,还拿翅膀去扒拉,想把脑袋上缠着的布条弄掉。 小纸大喊:“细雨!” 细雨笑着,拽住了大白准备扒拉布条的翅膀。 “大白,不能扒!” 大白努力张嘴,发出一声细微的——“嘎” “噗——” 细雨又笑起来。 笑完了,她拍拍大白脑袋,“别扒拉,等找到大青驴,咱们出去后,我就……给你个宝贝!” 宝贝? 正不爽的大白听到了这个词。 “嘎?” 又一声细微的鹅叫。 “真的,真的,不哄你!” “嘎!”一声微弱却不屈不挠的鹅叫。 细雨晃晃树枝,挺结实。 “对嘛,所以,你乖乖绑着这布条……” “嘎?”大白摇头。 “听话!”细雨从怀里掏出百宝袋,“等出去了,我就找熟练的织娘,给百宝袋缝上带子……” 她把百宝袋放在大白胸口,大白也低头去看,小纸也看到了。 “缝了带子的百宝袋,就给你用!” “嘎?”大白惊讶了。 细雨大方地拍胸口,“咱俩谁跟谁,是吧?” 她搂着大白,一副哥俩好的样。 “所以,你好好绑着树枝,带好小纸,不能让它被风刮走了……”她吓唬道,“若它被风刮走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没小纸灵陪你玩了。” 大白:…… “嘎!” 行吧行吧,它绑。 树枝也不算特别重,大白身为鹅妖,很快适应了树枝的重量。 除了不能大声嘎,其它也没啥。 细雨收回百宝袋。 大白目不转睛地盯着。 “给你,给你,等出去缝上带子就给你!” 细雨又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纸鹤。 纸鹤的两只红眼,黯淡无光。 细雨看了看,嗯,还能再用一次。 她把纸鹤托在手中,“来吧,让纸鹤下去看看,咱们的驴,到底在不在崖下!” 第249章 龙吟之声 纸鹤拍打着翅膀,朝崖下飞去。 一人,一鹅,一纸灵,都探头朝下看。 崖边有风。 黄色小纸鹤,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山风卷着它,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 黄色纸鹤,犹如一只灵动的黄蝴蝶,在风中打转,翻飞。 崖边趴着的一人一妖,还有一灵,视线都追着黄色蝴蝶跑。 随着黄蝴蝶翩飞的身影,两只脑袋带一棍,也在不停晃动。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从崖底刮上来一道凛冽的山风,刮得细雨眯起了眼。 待再睁眼时,细雨发现,原本在风中翩翩起舞的黄蝴蝶,不见了! 她又仔细找了一圈,满目的红红黄黄绿绿,还有灰白崖壁。 那抹挺显眼的黄,看不到了。 “小纸,纸鹤呢?” 细雨问小纸。 那阵山风太猛,她眯起了眼,但小纸是不必眯眼的,它肯定看到了。 小纸确实看到了。 “被风刮走了。” 它指着纸鹤被刮走的方向。 细雨点点头,在崖边盘腿坐好。 “那等着吧,它会回来的。” 这一等,等的时间可不短。 盘龙岭上空的劫雷,声势渐渐变缓。 天上劫云也慢慢散去。 从盘龙岭上,传来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长吟。 细雨抬头。 “咦?龙吟?” 那只老长虫,还真的化龙了? 大白和小纸也听到了那声长吟。 小纸还好,大白被千年妖气压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一道龙吟结束,细雨把大白提溜了起来。 正欲教训一番,让大白长点志气,不要丢她的脸,结果,第二道龙吟紧接着响起。 大白再次趴在地上,翅膀搭在了脑袋上。 小纸挣扎着,从它的翅膀缝隙里,探出脑袋。 “细雨?” 细雨脸色好难看呀。 细雨很生气。 不是生大白的气。 大白是小妖,它抵不住千年大妖的妖气,没什么可怪它的。 她气那只老长虫。 千年大妖了不起吗? 化龙了不起吗? 一声龙吟显摆显摆得了,还没完没了了? 细雨跳起来指着盘龙岭,骂骂咧咧。 “吟什么吟,显摆你厉害?” “吓坏我家大白,你个老长虫,负得起责吗?” 气死她了! 不行,不能让那千年老长虫臭显摆! “劫雷,散什么散?最后给它来个大的,狠狠地劈它!” “劈!!!” 正欲散去的劫云一顿,又开始聚集。 云层中雷声隐隐。 小纸也抬头望天。 就算细雨曾经给它演示过,可再次看到她指挥劫雷,小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细雨呀,还是它认识的那个细雨吗? 别的不敢说,但小纸敢肯定,细雨刚下山时,绝没这个本事。 下山也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而且,小纸又想起一事。 除了能指挥劫雷,在冕州城钱府门口,细雨还曾经灵窍出体…… 她为何进步如此快?快到让它心惊。 小纸的视线,定在了细雨身上。 她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远处山头骂骂咧咧。 骂得不解气,她还,还……还原地蹦跶了两下。 小纸:…… 行吧,这确实是它认识的细雨。 本事再大,行事依旧幼稚得很,既不肯吃亏,还护短。 细雨要给大白出气呢。 小纸耸耸肩。 那老长……呸,蛟妖,还是自求多福吧。 咦?第二道龙吟好像止住了。 “细雨,”小纸喊道,“龙吟停了。” 细雨也听到了。 可她心里的气还没消。 “哼,停也不行,谁让它刚才爱显摆!”她指着天上劫雷,骂道,“磨蹭什么?劈!”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劫云抵不住细雨催促,再次劈下一道如水缸粗的巨雷…… ************** 盘龙岭上,仿佛要劈到时间尽头的劫雷,终于缓下来了。 玄卿几乎喜极而泣。 它,它挺过来了! 千年劫雷,它扛过来了。 强悍的肉身,虽说被劫雷劈得没一块好皮,但……它还活着。 妖丹处,生出一股蓬勃妖力。 随着妖力流转全身,被雷劈过的皮肉,都得到了滋养。 焦痕虽在,但痛感减轻许多。 还有,玄卿感觉到,它的后躯干多出了两只爪。 两爪为蛟,四爪为龙。 它,它四爪了! 它果然化龙了! 太过兴奋,玄卿忍不住仰头,口中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长吟,在众山间回荡。 龙吟! 这是龙吟! 一声长吟过后,玄卿狂笑不止。 它化龙了!哈哈哈!它果真化龙了! 太过兴奋的玄卿,发出了第二道龙吟…… 龙吟刚出口,玄卿就敏锐地发现了,头顶之上的怪异之处。 本已慢慢散去的劫云,隐隐又有聚集的趋势。 什么意思? 玄卿下意识止住了吟啸之音,仰头愣愣地看着重新聚起来的劫云。 它莫非是什么天选之妖? 它渡的劫,为何与其它千年之妖不同? 其它妖都渡九重劫雷,它为何还有第十重? 玄卿心中疑惑。 第十重劫雷? 谁见过?它就问,谁见过? 恐怕听都没听过。 若是……它能渡过第十重雷劫,它会化成什么? 九重是化龙,十重……莫非是金龙? 它能从青蛟,化为金龙? 哈哈哈…… 笑声刚起,一道粗如水缸的劫雷,朝它狠狠劈下。 恰恰劈在玄卿的妖丹上。 就是那么寸,千年妖丹被一道惊雷,劈出了一道裂缝。 正修复受损妖体的蓬勃妖力,随着妖丹出现裂缝,也随之消散。 劈下一道巨雷后,漫天劫雷以飞遁的速度,快速散去。 顷刻间,天光重现。 玄卿趴在地上,过了半晌,才动弹一下。 呸,什么第十重劫雷? 就一道雷! 肯定是那个小道士搞的鬼! 肯定是他! 玄卿气得破口大骂。 贼老天和该死的小道士,轮番在它口中出现。 这次,没劫雷再来劈它。 千年劫雷已散,蛟妖玄卿,渡过千年大劫。 可惜,最后的环节——妖力修复渡劫时受损的妖体——被一道雷给打断了。 玄卿骂了一会儿,终于停了。 骂也无用,先试试能不能恢复人身。 试了又试,躺在山头的还是一只庞大的蛟龙。 玄卿气得又骂起来。 “睚眦必报的小道士,有胆别跑!” 扰它渡劫,断它修复,这仇……它一定报! 第250章 倒霉大妖 “细雨,快看,小纸鹤回来了!” 小纸指着崖底,大声喊道。 细雨从盘息中睁开眼,起身走到崖边,探头朝下看。 果然,一只黄色的小身影,顶着崖底旋风,吃力地往上飞。 “大白,去接一下纸鹤。” 细雨把趴在崖边装死的大白,一脚踢下了悬崖。 被她训了一通丢脸后,大白就一直这副死样子,趴在崖边半死不活。 她难道训错了? 不过一只千年大妖,瞅瞅它那没出息样。 说出去,都丢她的脸! 大白带着小纸被踹下悬崖,崖下传来几道微弱又惊慌的“嘎嘎”声。 还有小纸气急败坏在大叫—— “大白,你,你快挥翅膀啊!飞起来,快飞起来!” 下一瞬,风里传来了翅膀挥动的动静。 细雨探头一看,嗬,懒鹅终于舍得飞了。 她重新在崖边坐下,盘腿继续调息,等着大白把小纸鹤带回来。 本来探查崖底,大白就可以去。 它耍赖,不肯去。 细雨才摸出了小纸鹤。 看来,以后不能太宠大白。 它得多锻炼锻炼。 一个不过十多丈的崖壁而已,大白就不敢往下飞? 还嘎嘎叫着,怕飞下去后,飞不上来? 太怂了。 她也是糊涂了,忘了大白是怎么学会飞的。 当初,高达七八丈的木灵参树,它都能飞上去……十多丈高,崖壁上还长有灌木、大树的崖壁,飞上来更不在话下! 就是懒! 有她在,大白以后别想躲懒! 再敢在别的妖面前,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用别的妖来收拾大白,她先把大白暴揍一顿! 让它丢人! 哼! 盘腿而坐的细雨,越想越气,气得直哼哼。 被踹下来的大白,一边往下飞,同样越想越气,气得微张着嘴,“嘎”个不停。 小纸听得直叹气。 ”大白,你省省吧,别嘎了。” 它在半空中骂得再多,细雨也听不见,何必呢。 若是到了细雨面前,大白还敢像现在这样骂骂咧咧,一直不停……它就服它! 半空中,一抹黄影在风里翻飞,起舞。 小纸眼尖,看到了小纸鹤的踪迹。 “哎,大白,小纸鹤在那边!”它赶忙催促白鹅,“快快快,大白,你快一点,它又要被风吹走了……” 大白也看到了纸鹤身影,它调整方向,朝纸鹤飞去。 到了近前,大白张嘴,却发现嘴巴张不开。 它的喙,被细雨用布条缠住了一点,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 生气! 它都张不开嘴,又叼不住小纸鹤,踹它下来,有什么用? 细雨,踹它下来,到底有什么用?啊? 小纸也发现了大白的窘状,大白的嘴巴张不开,翅膀要飞……能拉住小纸鹤的,就只有它了。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它呀。 指挥着大白靠近了纸鹤,小纸伸出手,去抓纸鹤的翅膀。 试了两次,就成功了。 “大白,快,快飞回去。”小纸用力扯着纸鹤的一边翅膀,赶紧让大白快点往上飞。 崖底的风,太大了。 它抓着纸鹤,抓得好吃力。 风这么大……万一纸鹤再次被风刮跑,那它的两条胳膊,会不会……也会被风带走? 小纸吓得抖了抖。 不要! 跛腿就算了,再断个胳膊? 它不要! “大白,快,快,快往上飞!” “我,我的胳膊……要,要被扯断了!” ************** 被最后一道劫雷,打断修复妖身环节的玄卿,着实有点惨。 若没被打断,被千年妖丹新生的妖力滋养,它被雷劈过的身躯,伤势会减轻,焦黑的皮肤会变淡。 在劫雷中几乎耗尽的妖力,也会快速恢复,符合它千年大妖的实力。 如今,因为一道雷,全乱了。 新凝成的千年妖丹,刚成形就被劈出一道缝。 千年妖丹新生的妖力,也因这一道雷,被生生劈散。 它在体内探寻许久,也没探寻出,那股妖力去了哪。 该不会,它新生的千年妖力,被一道雷劈散,消耗于天地间了吧? 玄卿想到这个可能, 庞大的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若真如此,它就是最倒霉的千年大妖! 渡过了劫雷,却实力大损,明明成了龙,却连渡劫前都不如! 那时的它,能飞,能化形,如今……它飞不起来,化不成人形……哪家渡千年大劫的妖,有它倒霉? 若那股妖力寻不到,它想调养好身体,再修复好裂了缝的妖丹……恐怕要耗费上百年。 都是那小道士,干的好事! 玄卿在心里又恨恨骂了一句。 小道士帮它渡劫,让劫雷变弱……它是挺感激,但一码归一码。 它可是付了报酬的! 如意百宝袋,那小道士收得可是高高兴兴。 收了它的如意百宝袋,转头又指挥劫雷变来变去……此事,错不在它! 贼老天! 偏心眼子贼老天! 不公正! 偏心眼子贼老天,你不公正! 玄卿骂骂咧咧,离开了盘龙岭。 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实力受损已成定局,又化不成人形……它只能暂时先这样。 等修炼数日,等化形后再说吧。 只是现在嘛,它要先去寻点吃的。 用肉身硬生生扛过千年劫雷,它早就饿了! *************** 青烟圆环渐渐散去。 细雨摸着下巴,“大白,小纸,你们看到了吗?” 大白微弱地“嘎”了一声。 小纸很兴奋,“看到了,细雨,大青驴就在崖底下!” 而且,那头驴,好像还有气。 崖底树多,林间昏暗。 但小纸鹤凑到了驴身前,仔细地绕着驴,飞了两圈。 驴闭着眼,一动不动,肚腹处微有起伏。 驴还活着! 小纸都不禁惊叹,大青驴的皮实。 受惊后慌不择路,跑到崖边,从崖边跌落下去……竟然没摔死? 真是命大。 当时没摔死就算了,这都过了好几日,竟然还有一口气? 果然命大! 青烟环消失,纸鹤以血绘制的双眼,也彻底消失。 能飞会动的小纸鹤,再次成为一张被符纸所折,普普通通的纸鹤。 细雨三两下把纸鹤拆开,夹在指间,微微一晃,纸符瞬间烧起火焰。 不过眨眼间,小纸鹤便化为灰烬。 小纸惊讶,“细雨,你,你烧了它干什么?” “血眼都没了,这只纸鹤没用了,不烧了,留着干嘛?”细雨随口答道。 “可,可……”小纸结巴,“再给它画一次眼,不就行了?” “用你的血呀?”细雨瞪了小纸一眼。 血眼没了是其一,纸鹤被崖底的风刮得破破烂烂是其二,以后让大白多锻炼锻炼是其三。 “行了,咱们下去吧!” “一只小纸鹤而已,想要,随时可以再叠一只,小纸,你不要一副我杀了你同伴的表情!” “我以前用了那么多符,也没见你叽叽歪歪!” 细雨瞅准长在崖壁上的树木,率先跳了下去。 大白顶着小纸,紧跟其后。 片刻后,细雨和大白、小纸,来到了崖底。 崖底气味并不好闻,一股潮湿、腐烂的气息。 一人一鹅一纸灵,踩着厚厚的腐叶,朝前走。 大青驴,就在前头不远处。 蓦地,细雨拔腿就冲了过去,口中大喝:“老长虫!放开我的驴!” 第251章 赔我的驴! 细雨冲上去了。 跟在细雨身后的大白,反应也很快。 “嗖”地一下,它带着小纸,躲到了树后。 过了半晌,树后偷偷摸摸,探出个鹅脑袋。 鹅脑袋上,缠着个小纸。 一鹅一纸,呆呆地看着前方战况。 好……好大一条蛟! 咦?这条蛟不是化形成龙了吗? 龙角呢? 此时,细雨已跑到近前,抽出腰间长鞭,手腕一动,长鞭甩出—— “死长虫,把我的驴给吐出来!” 渡劫过后的玄卿腹中饥饿,从盘龙岭下来,闻到血腥气循味过来,恰好看到一头跌下崖,只剩半口气的瘦驴。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没想到它刚化为龙,一头驴就送到了它眼前? 送到嘴边还不吃,那就不是它玄卿了! 玄卿也没琢磨一下,一头驴,是如何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野林里。 渡个劫,它快饿疯了。 当即张开嘴,一口就把体型不小的大青驴给吞进嘴里。 恰恰被细雨撞个正着。 守财属性的细雨看到她的驴,被老长虫给吃了,只剩下半截驴腿,还有一条驴尾巴露在外头…… 当即气急败坏! 死长虫,敢吃她的驴? 她甩出一鞭,长鞭抽在了刚渡完劫的妖身上。 玄卿被抽得一抖。 妖身没修复,伤口本就疼着,那鞭子正好打在了被雷劈过的焦痕处,疼上加疼。 吞下口中青驴,玄卿声若洪钟,在山谷中回荡。 “原来是你这小道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 扰它渡劫! 断它修复! 它还没去找这小道士算账,这小道士倒主动凑到它眼前? 来得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细雨见大青驴整只被蛟妖吞下肚,气疯了。 手中鞭子如雨点般落下,她边抽边骂。 “死长虫,忘恩负义!若不是我帮你,你早被劫雷劈死了!” “敢吃我的驴!赶紧给老子吐出来!” “快吐出来,吐出来!” 若是渡劫前的玄卿,这鞭子抽打,就像在给它挠痒痒,它丝毫不在意。 可如今,玄卿妖体上遍是伤痕,鞭子抽中伤处,伤处便是一阵钻心地疼。 就算它是千年大妖,可它也知道疼。 玄卿被抽得心头火起,张口对着细雨,喷出一股妖气。 虽说它妖丹受损,妖力只恢复了一半,但它毕竟是千年大妖,本体又是罕见的蛟……收拾一个区区人类小道士,简直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劫雷已散,它更不惧这小道士了! 等小道士吸入它的妖气,陷入昏迷……它便把这小道士,带到盘龙潭下的水宫去。 哼,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好好吃点苦头! 妖气袭来,细雨怎会不知。 她眼一眯,脸上更冷。 该死的老长虫,刚渡过劫,就把她的帮忙抛到了九霄云外? 哼,过河拆桥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不过,它想拆桥,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 细雨又狠狠抽了数鞭,任老长虫的妖气缠上她。 玄卿见妖气把细雨裹住,心中得意。 “小道士!若你扔下鞭子,对着本尊磕头认错,本尊也不为难你一个小辈……” 细雨手中鞭子不停,口中骂道:“活了一千年,本事没长,脸皮够厚!” “过河拆桥第一妖!” “还想让老子给你磕头?老子是你祖宗!” “老子当你祖宗时,你个老长虫,还在哪个蛋里缩着没孵出来呢!” “孙子,赶紧跪下来给你祖宗磕个头,祖宗饶你不识祖宗之罪!” 玄卿顿时大怒。 灯笼般的眼珠子瞪着细雨,“小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细雨毫无怯色,回骂道,“老孙子!你祖宗敬酒罚酒都不吃!” “把祖宗的驴给吐出来,快点吐出来!” “什么都吃,也不怕噎死你!” “吐出来后,给祖宗的驴磕头赔罪,祖宗就不跟你这老孙子计较!” 劈头盖脸一通骂,玄卿心中生疑。 它的妖气裹着小道士已有数息时间,怎的这小子还如此生龙活虎? 为何没陷入昏迷? 非但生龙活虎,还骂得如此难听! 他一个小孩子家,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污言秽语? 不成体统! 玄卿被骂得心火上涌,妖身又被长鞭一下下抽打,那长鞭上……还有淡淡的妖气? 哼,班门弄斧! 妖躯一震,妖气四溢。 细雨手中挥舞的长鞭,被妖气所袭,瞬间断裂。 两丈多长的鞭子,断成一寸一寸的小段,跌落于地。 细雨更怒了。 死长虫,吃了她的驴,还毁了她的长鞭? 她手中还握着长鞭的鞭头,细雨瞄准了蛟妖的脑袋,“嗖”一声,鞭头飞了出去。 “死长虫!吃了老子的驴,还敢弄坏老子的长鞭?” “给老子等着瞧!” 细雨骂骂咧咧,火气未消。 她探手入怀,摸出了如意百宝袋。 心念一动,手中随即出现一沓符纸,隐隐有电光闪现——是她才收集到不久的一沓劫雷符。 细雨也不费话,手一抖,一沓劫雷符悉数抛了出去,悬在玄卿脑袋上。 “劫雷符,给老子劈它!” 瞬间,近百张的劫雷符中蕴含的雷电之力悉数释放。 崖底响起雷声,声势颇大。 玄卿被近百道劫雷劈得脑袋冒烟。 雷声中,长鞭鞭头也正巧飞过来,砸中了它的脑袋。 虽然不痛,但……屈辱感甚强。 玄卿险些气炸。 都渡了劫了,还能被劫雷劈? 这小道士收集的雷电之力,原来是拿来对付它的! “小道士,你找死!” 细雨已经飞速团起了玄卿吐出来的那团妖气,在玄卿震惊的目光中,把妖气团扔进了如意百宝袋。 心意一动,一张镇妖符出现在手中。 “老长虫,是你找死!” “老子绝不放过你!” 手再次一抖,镇妖符朝着玄卿疾驰而去! “镇妖符,镇!” 轰—— 一声巨响,玄卿被镇妖符击中,庞大的身躯也被镇妖符中蕴含的真力击飞,狠狠撞在了崖壁上。 玄卿如灯笼般大的眼珠,渐渐漫上血色。 这小道士,欺妖太甚! 就算今日犯下杀戒,它也不可能再放过这小道士了! 辱它者,死! 第252章 蛇打七寸 躲在树后头的大白和小纸,已经偷偷摸摸,向后移了十多丈。 后移十多丈后,还在躲在一棵树后头。 此时,一鹅一纸,依旧是悄摸摸地探出脑袋,观看前方战况。 细雨长鞭挥舞如风时,小纸就兴奋地给她加油。 “细雨,打,打它!让它吃了咱的驴!” 待看到细雨抛出一沓劫雷符,还有一张镇妖符,把那千年大妖都给轰飞到崖壁上时,小纸兴奋地直拍大白脑袋。 “大白,大白,还是细雨厉害呀!” 能指挥劫雷的细雨,对付一个千年大妖,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纸对细雨的信心,盲目增长。 想当初,锦花城的猫妖前辈,细雨和它打得也是有来有往,嗯……细雨虽说没有赢,但也不算输! 一千两百年的猫妖都不怕,更何况区区一千年的老长虫! 更何况,还是个刚渡完千年雷劫,妖躯依旧焦痕累累,龙角也没看到的……半蛟半龙! 小纸虽说是灵,但它,是个懂妖的灵。 师父给细雨讲妖时,它在旁边,边扫地边支着耳朵听。 妖修行千年,渡千年雷劫。 虽说只要活着扛过雷劫,就算渡劫成功……但是,靠自身强悍硬扛过去的妖,与借助阵法、法器、或是其它方法扛过雷劫的妖,实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方才看到那刚渡过千年雷劫的蛟妖,没长出龙角,小纸就明白了。 这只蛟,渡劫渡了一半,化龙不成功。 它现在才不算龙。 顶多半蛟半龙! 半龙? 呸,半龙还敢在细雨面前充大爷,还想让细雨给它下跪? 小纸气得直挥拳。 “细雨,再给它一道镇妖符!狠狠削一削它的威风!” 大白也瞪大黑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细雨大战千年大妖。 小纸是灵,它不怕千年大妖的妖气压制。 可大白不行。 它是只刚化形的小鹅妖。 一开始,大白被千年大妖的妖气压制,整只鹅控制不住,抖得像筛糠。 得亏现在细雨不在。 否则,被她看到它这没出息样,铁定还要骂它。 没准,骂急了,还要踹它一通。 不过,看着看着,发现千年大妖在细雨手下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后,大白的胆气,竟然壮了起来。 它不抖了。 细雨如此厉害,它是她的鹅,它一定也很厉害。 一鹅一灵看得专注,刹那间,远处战况突变。 小纸一声惊呼,啪啪啪地狂拍大白脑袋。 “啊,细雨,细雨快躲开!” “大白,大白怎么办?细雨,细雨被那老长虫缠住了!” 看到细雨吃亏,小纸顿时着急起来。 细雨怎么就没躲过去呢? 她怎么会被那条老长虫给缠住呢? 现在那老长虫像蛇一样,身躯盘了起来,细雨被卷在中间,连脑袋都看不到。 听说,蛇这样缠人,是会把人缠死的。 小纸一激灵。 细雨不会被缠死吧? 小纸急得,又啪啪拍大白脑袋。 “大白,大白,怎么办呀?” 它身为小纸灵,除了会说话,会陪着细雨唠嗑…… 它不会画符,不会法术,没有灵力……它什么都做不了。 它救不了细雨。 大白也不行。 它就是个刚化妖的大白鹅……对上千年大妖,大白也是送菜的份。 怎么办? 怎么办? 小纸急得火上头,大白呆呆站着。 一对小黑豆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远处,正缠紧身躯的……大蛇。 细雨不见了。 细雨被这条大长虫给卷起来了。 这条大蛇,欺负细雨! 它欺负细雨! “嘎!” 一道细微却坚定的鹅叫响起,大白拍打着双翅,如箭般飞了出去。 脑袋上的小纸吓了一跳,“大,大白?” 电光火石间,小纸明白了大白想做什么。 它想去救细雨。 小纸不再说话,紧紧盯着前方,它陪大白一起去! ********* 那老长虫身躯一动,细雨就有防备。 与蛇类妖物相斗,最忌被它所缠。 细雨转身就跑,结果……跑得慢了点。 老长虫身躯庞大,动作却快如闪电,一眨眼功夫,蛟尾就追上细雨,将她缠了起来。 缠起来后嘛……倒也还好。 细雨能感觉到蛟妖在用力缩紧身躯,可她目前为止,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咦?这是什么? 细雨伸手抠了抠眼前焦黑的东西,鼻翼抽动数下,嗯,隐隐有烤焦的肉香。 咦?这老长虫渡劫成功,那它的肉,岂不是……龙肉? 龙肉呀,那可不能错过。 如意百宝袋还在手里,细雨心念一动,一柄金柄剪刀出现在手中。 手持利剪,细雨将剪刀尖插进了劈焦的肉皮里,用力一撬,一块焦皮被揭开,露出了里头泛着焦香的嫩肉。 细雨张嘴就咬。 嘶,硬生生被撬掉一块皮,咬掉一块肉的玄卿,疼得冷汗直冒。 盘起的身躯险些松散。 意识到被缠起来的小道士做了什么后,玄卿大怒。 该死的小道士,被缠住了,还不老实! 想吃它的肉?它先要了他的命! 正在此时,一道细细的嗓音,落入蛟妖玄卿和正吃龙肉的细雨耳中。 “大白,冲!啄它眼睛!” 细雨抬起头,透过窄小的洞口,她能看到外面天光仍亮。 是小纸,还有大白! 这俩傻子,跑过来干嘛?送死吗? 细雨顿时急了,大吼出声:“大白,小纸,滚回去,我不用你俩帮忙!” 玄卿也听到了这吼声。 原来这飞来飞去,想啄它眼睛的小鹅妖,也跟这小道士是一伙的。 小鹅灵脑袋上还坐着个……小纸灵? 有意思。 道士养妖?更有意思。 身为大妖,玄卿不想为难小妖,它喷出一口妖气,想将大白吹飞。 只是对于它而言的一口妖气,却非大白能敌。 大白被这一口妖气,吹得头晕脑涨,啪嗒一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大白——”小纸尖叫,“细雨,细雨,大白,大白被老长虫害死了!” 被缠在妖躯里的细雨,听到小纸尖叫,顿时心里一惊。 “大白!” “老长虫,你吃我的驴!毁我的长鞭!还害我的大白!老子与你不死不休!” 手一松,如意百宝袋也不要了,细雨一手扒着蛟妖躯体,另一只手握着剪子狠狠往肉里扎,然后借力往上爬。 爬一步,扎一剪刀。 剪刀本是俗物,按说,它扎不透千年大妖的肉身。 但是,细雨盛怒之下,真力贯注了整把剪刀。 如今,这把剪刀不是一把只会剪纸裁布的剪刀了 ,它是一把能戳破千年大妖肉身的剪刀。 玄卿妖力大损,两相一抵,它被剪刀扎得嗷嗷直叫。 “臭小子!本尊弄死你!” “老长虫,老子弄死你!” 细雨口中对骂,手下也不含糊,拿着削铁如泥的剪刀开路,愣是让她从缠紧的蛟躯里冒出了头。 玄卿见她露头,张大嘴就朝她咬了过来。 细雨瞅准时机,剪刀用力一戳,身子一晃,跳到了玄卿七寸处。 打蛇打七寸,蛟和蛇差不多,也怕七寸。 死长虫,害她大白? 细雨恶从胆边生,手中动作飞快,撬起七寸处被雷劈得焦黑的硬皮,露出里头嫩肉,张嘴便咬…… 第253章 吞食妖丹 七寸被制,玄卿倒没太惊慌。 不过是一个小道士罢了。 就算再厉害,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也不过十多年。 它好歹修行千年,若一个修行十多年的小道士,就能降服它,那它干脆不要修炼了,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 “小道士,你……” 它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 什么情况? 它的妖气,为何通过七寸处的伤口,源源不断朝小道士口中涌去? 这小道士,能吸食它的妖气? 玄卿急了。 “小道士,你松口!” 细雨也早发现了异常之处。 刚咬到老长虫的七寸,还没感受到肉香,便有一股妖力朝她口中涌来,丝毫未停,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流进她的肚腹。 什么情况?她能吞食妖力? 细雨一瞬间,也有点懵。 妖力她天生就能掌控,能揉成球,能拿来玩,还能用来喂大白……可她从没想过,她自己也能吞食妖力。 她不是人吗? 有点懵的细雨,在听到老长虫恶狠狠地命令后,犯了倔。 哼,让她松口?她偏不! 她不仅不,她还要把老长虫的妖力全数吞食干净,让老长虫变成长虫干! 细雨发狠,愈发用力咬住七寸。 见小道士非但不听它的,松开嘴,反而越咬越用力,玄卿气怒交加,破口大骂。 声音大,奈何词汇量不多,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句子—— “贼老天!这会儿你不管了?” “小道士你找死!” “松口!” “赶紧松口!” 以上几句,轮番着来。 细雨充耳不闻。 妖力入腹后,并未带给她不适感。 既然能吞食,说不准妖力对她有什么用。 细雨莫名想起经脉之下,那层奇怪的封印。 难道,那封印真力无法破,得用……妖力破? 若是如此,那这千年老长虫的妖力,倒正好能用一用。 玄卿骂了几句后,服了软。 它渡完劫,修复时被打断,千年妖力只堪堪恢复一半修为。 不过短短瞬间,一半修为便被这该死的小道士又抢走了一半……若再不阻止,恐怕剩下的那点子修为,也全便宜了这小道士。 玄卿也不知,一个人类小道士,为何能吞食它的妖力。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它不信。 目前情况对它不利。 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左右四下无人,它给一个小道士服了软,也无人知晓。 只要这小道士松了口,它就遁回盘龙潭底水宫,潜心修炼。 有妖丹在,它失掉的妖力,迟早会慢慢恢复。 有道是,徒不逊……师之过! 待它妖力恢复,它就出一趟远门。 找寻这小道士的师门,向其师父讨要说法! 玄卿心里盘算清楚,口中也开始讨饶。 “今日之事,算本尊错了!那小鹅妖,本尊并未伤它。不过是它无法抵御本尊妖力,昏迷过去罢了……” “小道士,本尊给你解释过了!你的鹅妖没事,你若不信,自己下去看看!” 细雨继续听而不闻,并不搭腔。 她紧紧扒在七寸处,一只手抠进蛟妖焦黑的鳞片里,另一只手握着剪子,仍在不停地戳戳戳。 玄卿气得要死。 它都服软了,这该死的小道士,怎么听不懂人话? 细雨专注地抽取着蛟妖的妖力,源源不断,吞食入腹。 她有种感觉,不够,还不够。 千年大妖的妖力,怎么如此少? 对了,还有妖丹! 刚渡过千年大劫的妖丹,经历雷劫洗礼的妖丹! 细雨开始凝神,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妖丹,过来!” “千年妖丹,速速过来!” “千年妖丹,听吾之令,速速过来!” 庞大的妖躯内,一枚青色妖丹,滴溜溜转起来。 转了几圈后,嗖地一下,消失于妖田之内。 下一瞬,一枚青色妖丹,从七寸处钻出来。 如同妖力一般,青色妖丹飞快进入细雨口中,顺喉而下。 一切快得,细雨都没反应过来。 妖丹,她也能吞? 感觉到妖丹出体,并飞入小道士口中后,玄卿懵了。 它的妖丹……叛变了? “小贼!把本尊的妖丹还回来!” 玄卿疯了。 疯了的玄卿,身躯一振,带着细雨飞上半空。 在半空中又翻又滚,又急速俯冲……它用尽百般手段,只想把扒在它身上的小道士,给甩下去。 妖丹入腹,细雨松口,抬起了头。 唇边血渍斑斑。 细雨咧嘴一笑,“老长虫,你的妖丹,在老子这里!” “多谢你,修行千年,送老子一枚千年妖丹!” 这番挑衅,让玄卿更怒。 半空中翻腾打滚的幅度更大,细雨手中的金剪,一个不慎,掉了下去。 细雨并不去看掉下去的剪子,她反应极快,两只手紧紧抠住两片鳞,手指头都抠进了鳞片里。 想把她甩下去? 哼,看谁先疼死! 细雨一咬牙,用力一掀,两片鳞,被她生生掀了起来。 玄卿吃痛,疯狂朝崖壁撞去。 细雨被撞得呲牙咧嘴。 死长虫,想撞死她?可惜,她命硬得很! 细雨继续扒鳞片。 两只手,手指被锋利的鳞片边缘割破,鲜血淋漓。 鲜血滴在玄卿扒掉鳞片的嫩肉上,竟呲呲冒起白烟。 身下的蛟妖更显疯狂,吼声震天,在山谷中回荡。 她的血? 细雨心中闪过了悟,她的血……千年大妖竟然怕她的血! 细雨也不管血液流出,继续扒鳞,任由鳞片给她双手再添新的伤口。 鲜血滴在蛟身上,滋滋冒着白烟。 玄卿疼到无力,终于冷静下来。 “小道士!你,你到底想要如何!” 细雨同样咬牙切齿。 “我怎样?是你,你欺负我的大白!吃我的驴!毁我的长鞭!还想撞死我!” “你这老长虫过河拆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你亡!” 听出细雨话中狠意,玄卿不由气闷。 早知道,它就不贪那口吃的。 一头驴而已,谁知道是这小道士的? “你傻吗?修行千年,只长个子没长脑子?” 细雨听它狡辩,又骂道,“深山里又没有旁人,驴不是我的,难道是老天的?” 玄卿不想再斗下去了。 它修行千年,虽喜欢骂骂咧咧,口头上占些便宜,但从未造过杀孽。 千年修行,它不想毁在这小道士身上。 玄卿背着细雨落了下去。 “行行行,此事算本尊错了,本尊赔你一头驴!” “那只小鹅妖并未有事,不过昏迷罢了,唤醒即可。” “你那长鞭,”玄卿语露不屑,”也不知哪只小妖炼的,也就你当成宝。” “也罢,本尊有蜕下来的蛟皮,便送你一张。” “你可自行炼制长鞭,绝对比你以前的长鞭好用!“ 它自觉求和诚意十足。 说完后,便问道:“小道士,本尊并不想与你为敌,不如各退一步,你看本尊刚才的提议如何?” 细雨哼了一声。 “不如何!” 第254章 半蛟半龙 见小道士不假思索,一口拒绝它的提议,玄卿神色变幻不定。 它哼了一声,“小道士,你到底想怎样?” 细雨嗤了一声。 “这话对了!现在,是老子想怎么样,而不是你说怎么样!” 玄卿皱眉,什么意思? 细雨从妖躯下滑下来,十指割出来的伤口已经凝固,不过手上鲜血淋漓,看着有点吓人。 小纸惊呼,“细雨,你受伤了?” 从下山至今,细雨从没有受过伤。 没想到一趟深山之行,细雨又是失血又是受伤,还没了大青驴……真是亏到家了。 细雨转过身,唇角也是干涸的血迹。 小纸更难过了,”细雨,你,你是吐血了吗?“ “不是,手上是划出来的小伤口,没甚大碍。” “嘴边的血,不是我的!” 细雨走过来,在大白身旁蹲下,“大白怎么样?” 身后玄卿还在叽叽歪歪。 “呸,那是本尊的血!小道士,你竟然啃食妖肉,你师父知道你如此无法无天吗?” 见细雨又问起大白,它继续唠叨。 “这只小鹅妖还有名字?大白?这小个头,怎么配得上个‘大’字!” “叫小白还差不多!” 没人理它,它仍自嘀嘀咕咕。 “一只没啥用的小鹅妖,屁本事没用!” “本尊一口妖息就能让它昏过去……小道士,你养妖还不养只厉害的,养只鹅?” “怎么着,想让它下蛋给你吃?” 小纸偷瞄细雨神情,见她眉目不动,只专注地察看大白情况。 它没忍住,大声反驳: “大白是公鹅,不会下蛋!” 玄卿顿了一顿,继续嘀咕。 “公鹅?连下蛋的本事都没有,养这么一只没用的小鹅妖……真是脑子有病!” 细雨查看完大白情况,确认它只是昏迷,并未受伤后,松了一口气。 驴被吃了,她生气。 鞭子断了,她也生气。 可大白若是出事,她不仅生气,她还会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幸好,幸好大白没事。 细雨目光沉沉,满是干涸血渍的手掌,轻轻抚摸昏迷的大白鹅。 也幸好大白无事! 算那老长虫运气好,没把事做绝,给它自个……争来一线生机! 细雨杀心渐褪,眉目愈发平静。 小纸还气鼓鼓地,和千年大妖争辩。 “大白很有用!” “大白……它只是刚化形。等它修行千年,渡过千年雷劫,它会……它会化为仙鹤、化为青鸟、化为金乌……反正,反正……比你这半蛟半龙,厉害得多!” 半蛟半龙? 细雨一怔,转过身,目光落在蛟妖身上。 说起来,自盘龙岭下来,再次和这蛟妖相遇,打了半天……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打量它。 四只爪。 这倒没错。 蛟两爪,龙四爪……咦,不对! 细雨凝目,四只爪,怎么都是四趾? 龙,四爪五趾。 蛟,两爪四趾。 现如今,老长虫四爪四趾……倒是稀罕。 除了爪,还有角。 龙角似鹿角,有分岔。 可老长虫头上的角,短短一根,直通通的,没有分岔——它头顶上的仍是蛟的角,并非龙角。 “呵呵,”细雨嘲笑,“老长虫,你渡个劫,渡的是什么啊?” “挨了无数道劫雷,结果劈完了还是蛟?啧啧啧啧,早知如此无用,你费力巴拉,修炼个什么劲?” 哼,死长虫,竟敢说她的大白无用? 它自个才没用! 玄卿神色一变。 渡完劫到现在,它还没看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听小道士和小纸灵的话,难道……它并未化龙成功? 事关渡劫大事,玄卿再也顾不上其它,身子旋即腾空,朝远处飞去。 小纸仰着脑袋,看它飞远,“细雨,它飞走了!” 细雨撇撇嘴,“嘁,急着照镜子去了吧?” 再照也无用! 龙爪、龙角都没长出来,死长虫,根本没化龙! 盘龙潭边,潭水幽深。 一条蛟龙从半空中落下,停于潭水之上。 潭面上,映出蛟龙倒影。 玄卿低头,一眼便看到了脑袋上那熟悉的,伴随它数百年的……蛟角! 它的龙角呢? 龙角呢! 明明……明明渡完劫,它发出的是龙吟! 可它的龙角呢? 龙吟再次响起,回荡山谷。 细雨已经把迷昏大白的妖气全部抽出,大白慢慢睁开黑豆眼。 “嘎?” 叫了一声后,大白才发现,嘴上缠着的布条被解开了。 小纸坐在细雨肩膀上,高兴地直喊,“大白,你醒了?” 大白又“嘎”了一声。 它记得……它飞去要帮细雨的忙,然后,它……怎么了? 小纸吵着要去找大白。 “细雨,细雨,你快把我放到大白脑袋上,我要去找大白,找大白!” 细雨依言,将它放到大白头上。 小纸摸着大白的脑袋,将大白昏迷后的事,一一讲给它听,最后道: “……大白,你以后可要好好修炼呀!” 它都替它吹牛了。 它以后要修炼一千年,要渡过千年雷劫,要化仙鹤、化青鸟、化金乌……总之,大白会化成神鸟! 肯定比那半蛟半龙的妖强! 大白:…… 刚化妖没几个月的大白,觉得小纸对它的期望,比眼前这座山,还要大! “嘎!” 细雨,救它! “好好修炼!”细雨觉得小纸说得对。 她正好也有让大白好好修炼的意思,小纸和她想到一起了。 瞅见大白生无可恋的小眼神,细雨摸摸鹅脑袋。 “以后,你要勤勉一点,不能再偷懒了!” “嘎!” 龙吟声起,在山间回荡。 “是那只蛟!” 龙吟声中满是悲愤。 小纸抬头,“那只蛟照过镜子了?” 细雨已经寻回了如意百宝袋,还有那把金剪刀。 将东西收好,她带着大白和小纸,朝崖外走去。 “蛟生活在水里,附近肯定有水潭!” “走,找它去!” 账还没算清,事情还没解决。 驴死了,鞭断了,大白平白无故昏迷一场,她的火气也没全消! 蛟妖想借着照镜子,一跑了之? 嘁,想得美! 第255章 细雨出事 细雨不准备轻易放过蛟妖。 恰好,蛟妖玄卿,也是同样的打算。 照过潭影,发现龙角未长出,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它明明渡过了千年雷劫,为何会这样? 玄卿趴在潭边,潭水照出它的倒影。 水波荡漾,映出一只硕大的脑袋,灯笼般大小的两只眼,里面装满了悲愤! 为何会这样? 玄卿绞尽脑汁地回忆。 其实,也挺好回忆的,毕竟过去的时间不长。 思来想去,最大的变数,可能就出在渡劫后它修复妖身时,又劈下来的那一道雷! 突如其来的一道雷,打断了它修复妖身,也中止了它化龙进程!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玄卿恨恨骂了一句。 该死的小道士! 能指挥劫雷的人,除了他,没旁人! 难不成,它以前在外游历时,无意中挖了小道士家的祖坟?否则,为何这臭小子要跟它过不去? 害它渡劫未成! 呸,还花言巧语,骗走它一个如意百宝袋? 要回来! 玄卿腾地来了精神。 对,如意百宝袋重新要回来! 它的妖丹,也得要回来! 小道士贪心得很,千年妖丹也敢往肚里吞。 也不怕承受不住千年妖丹的妖力,爆体而亡! 玄卿气冲冲地往方才的崖边冲。 ************** 细雨已经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让大白和小纸藏在里头。 藏好大白和小纸,没了后顾之忧,她要去寻那头蛟妖的麻烦。 小纸满含忧虑,“细雨,你要小心呀。” 为什么要打来打去,那头蛟妖不是说了,要赔细雨损失吗? 而且,蛟妖还送了细雨一个如意百宝袋呢。 细雨哼了一声,“一码归一码,它给了我袋子,我还助它渡劫了呢!” “那也没渡成功呀。”小纸小声嘀咕。 声音虽小,但细雨耳尖,一字不落,都听清了。 “小纸,你什么意思?它渡劫不成功,又不关我的事!是它自己运气不好,实力不济!” 实力不济?大白和小纸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实力是有点差哦,连细雨都打不过。 千年大妖,也不过如此。 细雨弯着腰,钻出山洞,手上的伤口重新挤压,又挤出鲜血,在洞口石壁上画上防护阵。 “好了,你们俩个在这里待着,等我回来寻你们!” 细雨交代一句,转身就走。 “细雨,你一定要小心啊!” 小纸大声喊道。 细雨没回头,挥了挥手。 “若那蛟妖不想打,你就,你就放它一马!” “别啰嗦,我心里有数!” 风里,传来了细雨的回答。 小纸叹了一口气。 “大白,细雨会赢的,对吧?” “嘎!” ***************** 锦花城,长日醉。 过了午时饭点,长日醉里客人少了许多,显得几分冷清。 苗妩正在柜台后,与刘账房清点账目。 刘账房一手翻账页,账页翻得哗哗哗,另一只手拨算盘珠子,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 苗妩站在一旁,心思没在刘账房身上。 她眉头微蹙,手里捏着支毛笔,却半天没写一个字,任由浓墨一滴一滴,落在空白账页上。 ”掌柜的,苗掌柜?” 在外头招呼客人的跑堂进了屋,跑到柜台前,连声呼唤苗掌柜。 苗妩回过神,“何事?” “掌柜的,我瞅着,这天色不对呀,是不是要落雨?” 过了午头,锦花城突然变了天,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突然刮起了大风,随着大风,天际飘来了厚重的乌云。 云头黑压压的,覆盖在锦花城上空。 本是青天白日,眨眼间,暗得仿佛日落西山,天色将昏。 苗妩抬头望望外头天色。 不过盏茶功夫,云层更低了,天色也变得愈发昏暗。 袖中手指不停掐算,却总是如同隔了一层迷雾,让她算不出到底发生何事。 “苗掌柜……” 苗妩回神,吩咐道,“天色不好,你去,招呼着其他跑堂,好好和店里客人说,让他们早日归家。” “等客人都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她绕过柜台,来到长日醉大门,抬头望天。 “看这样子,若是落雨,一定是暴雨!” ”若明日还是有雨,那长日醉就休憩一日,不开张,你们也在家中好好歇歇。“ 跑堂的连声应了。 苗妩没回头,淡声道,“别耽误时间,快去吧!” 跑堂的忙活去了。 苗妩又抬头望天。 这天象不对。 有妖渡劫?这云又不像劫云。 刚才她运指掐算,发现这片浓云范围极广,她试了几试,也掐算不出浓云因何而起。 只掐算出,浓云是从西边蔓延而来。 西边?细雨回家的方向…… 难道是那小道士,又惹了什么麻烦? “苗掌柜!” 刘账房算好账,在总账册中写下一行数字,捧着账本,给苗妩送了过来。 ”掌柜的,本月的账目都算好了。” “哎,这山泉水支出又增加了,自打官府守着泉眼,做起了卖水的生意后,这锦花城里但凡要买水的店铺,日子都不好过了……“ 刘账房年纪稍大,就爱在苗妩面前絮叨这些。 苗妩接过账册,打断了他的絮叨。 “刘先生,莫议论这些。” “天色不好,账既算好了,刘先生还是早点回家吧。” “柜台后有油纸伞,先生拿一把伞走。” 刘账房有点尴尬,“掌柜的,我,我不是,我……” “刘先生莫慌,我没怪罪你的意思,”苗妩叹一口气,“官府行事,确实让人诟病,可满城如此多的食肆、饭馆、茶铺……人心不齐,抱怨又有何用?” 她虽是妖,但她不想用妖术,让锦花城的官府打消卖水敛财的念头。 太平盛世是修行。 乱世初起,同样也是修行。 “掌柜的,店里还有几桌客人,不若等那几桌客人都结了账,我再走吧?” 苗妩摇头。 “不用了,那几桌客人的账我来结就是了。天色不好,刘先生家离得稍远,早点回去,也避免淋雨!” “要不,我喊个人,送刘先生回家?” 刘账房连连拒绝,从柜台后拿了一把油纸伞,夹在胳膊底下,顶着狂风艰难前行。 苗妩站在门口,目送刘账房走远,才回到柜台后。 结账送客,收拾桌子,让店里的人也早点回家,长日醉提前打了烊。 回到小院,苗妩来到二楼,刚推开小窗,忽觉心头一悸。 她面色蓦地一白,猛地抬头。 簪子,白玉簪断了! 细雨! 是细雨出事了! 第256章 呸来呸去 京城皇宫内院,重山殿。 一位身披紫色道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正闭目坐在蒲团上打坐。 蓦地,闭目打坐的老道士,双目忽地睁开。 睁开的双眸,精光四射,毫无老态。 “苦等十四年,终于又让老道等到了那半颗混沌丹的下落!”慈眉善目的老道,说出的话却无半分慈和。 殿外,一个小内侍听到殿内动静,小心翼翼地敲响殿门。 “国师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被殿外没有眼色的小内侍打断思绪,国师怒火一闪而逝。 紫色道袍广袖一挥。 “滚!” 殿外的小内侍就觉从紧闭的殿门上,传出一道急风。 他避之不及,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急风卷走,转眼间便重重摔落在殿外的青砖地面上。 小内侍摔得挺重,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了身。 重山殿外伺候的其余小内侍,被这一变故吓得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直到殿内再无动静,也不见国师有想出来的迹象,其余小内侍才跑过来一个人,将趴在地上的小内侍扶了起来。 这小内侍被摔得不轻,唇角流血。 扶着他的小内侍心里叹气,扶着他往住的地方走去。 皇宫内苑,吃人不吐骨头。 像他们这些小内侍,命比草贱。 说打杀就打杀。 昨日还跟你说说笑笑,同坐一桌吃饭的同伴,可能过了一夜,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就拿这个小内侍来说,唇角流血,像是受了内伤。 受了内伤,也没人给他看病。 他只能忍。 是死是活,看他自身造化了。 重山殿内,国师已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他疾步绕到重山殿后殿,盘膝坐在后殿的八卦阵中。 闭上眼后,神识出窍,倏忽神行千里。 只要让他找到那半粒混沌丹在何处,天涯海角,他也会重新寻回来! ********* 锦花城,长日醉后院。 自苗妩感应到白玉簪断裂后,便知细雨那小道士出了事。 她略一思忖,终是放不下那古灵精怪的小道士,袖袍一挥,整个人消失在后院二楼里。 幸好,长日醉因天气不好,提前打了烊。 她也交代了店里众人,明日再休息一日。 如此一来,她倒是有时间赶过去,瞧瞧这跳脱的小道士,不好好寻路回家,又闯了什么祸! ************ 盘龙岭深山附近。 细雨在山林间跳跃,蛟妖低空飞行。 一道一妖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又几乎是同时出手,瞬间又缠斗在一起。 细雨这回学聪明了,她不拿肉身硬往上冲,而是和蛟妖打起了游击战。 她摸出符,借着树木地势遮挡,一张符一张符往外扔。 镇妖符、玄火符、平安符、缚妖符、静心符……摸到什么她就扔什么,也不管有用没用。 这些符,对玄卿来说,确实没什么用。 甚至再次抛出来的镇妖符,也没方才那张镇妖符的威力大。 可这些符虽然没什么用,却甚是烦人。 玄卿左躲右闪,一直无法近身,气得浮在半空,对着细雨喷出一道妖气。 “喷得好!” 细雨干脆利落地把这道妖气揉巴成团,装入了如意百宝袋中。 “多喷几道,就当你给大白赔罪!” 玄卿眼睁睁看着细雨又收走它一道妖气,又气又怒,一时无计可施。 妖气对这小道士无用。 妖丹又被夺,法术暂时又使不出来。 它连化为人形都不行……难道,真拿这小道士没办法了? 看到细雨手中拿着的如意百宝袋,玄卿更气了。 “忘恩负义小道士!“ ”拿着本尊给你的如意百宝袋,竟丝毫不念好,说你恩将仇报,可有说错!” 飞在半空躲避符纸的玄卿,对着细雨大骂。 细雨也不甘示弱,也仰头回敬:“呸,老长虫,论忘恩负义,没人及得上你!” “如意百宝袋是我凭本事挣回来的,什么你给的?老子命令劫雷变弱,让你扛过劫雷,你有没有受益?” “还敢对着我喊打喊杀?忘恩负义老长虫,说的就是你!” “呸!”玄卿回敬,“你还好意思说?本尊渡劫渡得好好的,那劫雷忽强忽弱,是不是你搞得鬼?” 细雨一愣,莫名有点心虚。 好,好像是。 心虽虚,声不能虚。 “呸!谁说是老子搞得鬼?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脸太丑,劫雷看你不顺眼?” 玄卿大怒,脑中灵机一动,朝着下方的细雨“呸”个没完。 瞬间,“呸”出来的唾沫星子如落雨一般,浇了细雨一头一脸。 细雨恶心地直跳脚。 她倏地一下,躲到一棵树后,气得踢了树干两脚。 老长虫打架不讲武德。 竟然居高临下耍阴招,欺负她一个小孩子! 呸,不要脸! 细雨气得想呸回去。 可她也知道,就算她用尽全力,唾沫星子也呸不到老长虫脑袋上! 这一回合,她输了! 见小道士躲到树后不再露头,玄卿哈哈大笑起来。 “小道士,可知道本尊的厉害了?” “识相的,速将本尊妖丹还回来,本尊可饶你一次!” 树后的细雨被提醒了。 妖丹! 她手里有老长虫的千年妖丹,急得不是她! 她躲在树后也不探头,“呸!老长虫,想要妖丹,你先说说,我的损失你怎么弥补!” 玄卿气怒。 “呸!本尊方才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赔你一头驴,送你一件蜕下的蛟皮,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细雨才不干。 “呸,你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倒轻巧!” “我那头驴可不是一般的驴!谁家的驴能有它个头长得大,有它养得好?有它骠肥体壮,毛光水滑?” “我那头驴可是见过世面的驴!” 细雨躲在树后,替无辜的大青驴长脸。 “我的驴闯过邪祟楼、住过大妖府、见过精怪鬼灵……如此见多识广的驴,你从哪赔我一头?” 玄卿狐疑。 “臭小子,你胡说吧你!” “哼,自己没见识,就说别人胡说?千年大妖吃了别人的驴,就是如此认错态度?” 细雨猛地仰天大喊,“雷来!” 玄卿猛地一惊,忙仰头望天…… 第257章 声东击西 劫云早已散去,碧空万里,连抹流云也无。 哪有雷云踪影。 耳畔传来那小道士肆意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上,上当了!” “怎么那么笨?” “啧啧啧,白活了上千年!” “这么容易被骗?哎,老子教你一招,赶紧用你那大脑袋去撞撞石壁,多撞几下,没准能把你撞活泛点……哈哈哈哈哈……” 被嘲的玄卿,气得一甩尾巴尖,细雨躲着的那棵大树瞬间倒了下去。 一道青色身影飞快窜到了另一棵树后。 玄卿继续一甩尾巴,咔嚓一声巨响,那棵树也相继倒下。 细雨继续闪躲。 玄卿不知疲倦地跟在她身后,咔嚓、咔嚓,接连数棵大树,都被它弄断。 “哎,老长虫,你恼羞成怒,也不要拿无辜的树木出气!” 细雨还在挑衅。 “修行千年,受了气,只敢拿不会走、不会动的树撒气?” “老子算是知道,你为何渡劫失败了!” 虽活了千年,本质上,玄卿还是只单纯的妖。 它在心里告诫自己千百回,不要听那小道士胡说八道,不要听小道士胡说八道,可听到小道士提起渡劫一事,玄卿还是没忍住。 “哦?小道士,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何?” 细雨爽快得很,“因为你心性不好!” 玄卿大怒:“放屁!” “不放你,太臭!” 细雨在树后探出脑袋,手掌还在鼻端忽闪两下,做出扇风的动作。 很好,她再次点燃了蛟妖的怒气。 “放肆,臭道士,你找死!” 细雨缩回头,快速躲到另一棵树后,继续嘲讽。 “老长虫,换换词好不好?听来听去就这么几句,你该不会不识字吧?” 小妖肯定是不识字的——比如,大白。 可但凡能口吐人言的妖,都会去学俗世典籍,识字,读书,甚至书写、作画都不在话下。 锦花城里的千年猫妖苗大姐,人家还会算账呢。 玄卿莫名心虚。 它识字,但是,仅限于识字。 化为人形去俗世行走时,拿起俗世的书本,它就犯困。 要不是如此,它也不会对着一本阵法天书,束手无策。 “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细雨眼珠一转。 它急了,它急了,难道她说中了? 她探出头,“老长虫,难道我真说对了,你真不识字?” 玄卿恼羞成怒,尾巴啪地一甩—— “老子识字!” 恼怒之下,它也顾不上端着“本尊”架子,“老子”怒而出口。 伴随着咔嚓一声巨响,又一棵树倒下,细雨早已窜到了另一棵树后头,继续挑衅。 “哈哈哈,千年蛟妖不识字,这次我真的明白为何你化龙不成功了!” 这次玄卿没再问为什么。 细雨也不指望,蛟妖上了一次当,还能配合她。 她爽快揭开谜底。 “肯定是因为你不识字,天道嫌弃你!” 说完这一句,她又补了一句。 “别说天道嫌弃你,我都瞧不上!” 岂有此理! 玄卿怒极! 尾巴一甩,在山谷中开始肆意扫荡。 被扫到的树木,纷纷倒下。 也幸亏它之前渡劫,驱赶走了山谷中的鸟兽,如今大树被折断,倒下时也没砸中生灵。 细雨青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身后恼羞成怒的蛟妖紧追不舍。 不行,再这样跑下去,她体力不支,迟早要吃亏。 细雨边跑,边在脑中琢磨。 黄草纸符威力太弱,扔出去不过是给那蛟妖挠痒痒。 师父画的符……第一张镇妖符就是师父所绘,虽把那蛟妖震到了山壁上,可看它如今这活蹦乱跳的样子,镇妖符对它造成的伤害,不过了了。 千年大妖,这么厉害? 和猫妖苗姐姐打斗时,她也没觉得……猫妖姐姐很厉害呀。 思来想去,都怪蛟妖长了一身铜墙铁皮! 有什么东西可以戳破它的皮? 剪刀?不行,凡间俗铁,没什么用。 第一次和蛟妖打斗时,她拿着金剪刀戳蛟妖的肉。 戳的时候,蛟妖身上的鳞片都被她揭掉了,可戳了几下后,她明显感觉到,剪刀变钝了。 要不是舍不得金子做的把手,那把剪刀她都不带捡回来的。 那还有什么? 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利器……哎,有了! 细雨眼一亮,没带犹豫地拔下了头上固发用的白玉簪。 簪子通体洁白,乃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什么玉不重要,什么造型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根簪子,簪头很尖,而且……它同样是千年大妖之物。 ”簪子啊簪子,你给老子争点气,别那么没用啊!“ 细雨用手扣住白玉簪,随手折了根树枝,把头发乱七八糟地盘起来,然后从树后冒出头。 “老长虫,不识字!” “渡雷劫,天嫌弃!” “老长虫,受了气!” “没本事,乱撒气!“ 玄卿被她几句顺口溜,再次气到浑身颤抖。 天底下竟有如此顽劣之人! 如此顽劣之人竟然还是修道的! 它辛辛苦苦修炼,渡个千年大劫,九死一生……这小道士修道才几年,竟然一身道术,和它打个旗鼓相当? 老天简直瞎了眼! “老长虫!”细雨又在另一棵树后冒头,“看符!” 数张黄符从树后掷了出来,符纸半空中自燃,朝着玄卿飞过来。 虽说那小道士后来扔得符都没啥用,但玄卿还是躲开了。 这小道士狡猾得很。 万一符里夹一张厉害的,比如说如第一回那张镇妖符……还是谨慎小心点好。 玄卿扭转身躯,躲开了飞过来的漫天黄符。 忽地,尾巴上猛地一疼,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 不好,中招! 玄卿心里一惊,腾空而起,下头传来小道士嚣张的笑声。 “哈哈哈,老长虫,你中计了!” “声东击西,啧啧啧,老子也是白说,你都不识字,肯定不懂声东击西是何意思!” 声音远远传来。 “老长虫,你尾巴上中得乃是白玉镇妖针!被此针所镇,你全身妖力将慢慢溃散,肠穿肚烂而死!” “老长虫,就问你,怕不怕?” 白玉镇妖针? 玄卿飞至半空,探头往尾巴上看。 呸! 狗屁的白玉镇妖镇! 明明是那小道士头上束发用的白玉簪,小道士满嘴胡说八道! 妖力运转,玄卿正准备把扎进肉里的白玉簪顶出来,忽地,它眉头一皱。 白玉簪上,有大妖气息! 好哇,小道士如此嚣张,原来有另一只大妖当他靠山? 呸! 以为搬个大妖出来,它就会怕? 小道士也忒小瞧了它! 玄卿尾巴一甩,朝山壁挥去。 白玉簪受到撞击,碎成数段,被妖力一顶,破体而出,向下方坠去。 密林里,细雨寻了个隐蔽处,吐出了蛟妖的千年妖丹。 如拳头大小的青色妖丹,被她握在手里。 妖丹上花纹繁复,上面还有一道……裂缝。 “咦?裂了?” 细雨将妖丹凑到眼前,正待细看,异变突起—— 第258章 封印被破 “来~~” 一道苍老又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在细雨脑中响起。 细雨蓦地一惊。 手中握着的妖丹,似被召唤一般,颤动不休。 “谁?” 细雨在心中喝问。 虽问的是谁,可细雨心中已有了悟。 是它! 隐在她经脉之下,那道莫名其妙的封印! 说话的是谁? 是封印本身,还是……封印之下的东西? 封印底下,到底藏了什么玩意? 师父让她莫误入歧途,莫非与这封印有关? 难道说,她体内封的这玩意,是不好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听那声音,十分苍老。 如此苍老的声音,难不成被封起来的东西……年纪很大? 师父……师父知道内情吗? 刹那之间,无数思绪在细雨脑中闪过。 可脑中声音并未理会她,仍在召唤她手中那枚千年妖丹。 “来~~” 手中握着的千年妖丹,被那声音召唤,竟倏地一下挣脱了细雨的掌心,向她眉心飞去。 须臾之间,青色妖丹便遁入细雨眉心的灵窍之处,消失不见。 细雨如同被定身一般僵在当地,手掌保持着半握姿势,一动不动。 在她脸颊上,浮现出一道若隐若现、诡异的血色纹路。 血纹乍现还隐。 另一道诡异的血纹,立即随之浮现。 几息之间,细雨脸上便覆上了密密麻麻的血纹,几乎遮住她的眉眼。 除了脸,还有露在外头的手掌、胳膊、脖颈……也悉数被血纹覆盖。 想也知道,衣物之下,也是同样情形。 血纹虽不痛不痒,但莫名出现的东西,必有其诡异之处。 细雨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睛盯着满是血纹的手掌。 值得欣慰得是,她虽动不了,神智却是清醒的。 细雨心中正破口大骂。 被封印的到底是什么鬼玩意?竟暗戳戳地阴了她一道! 哼,有本事永远把她定住! 她若活不了,在她体内的鬼玩意也甭想活! 但凡没那个本事定住她,待她恢复自由……她发誓,哪怕千难万难,她也要找出体内封印之物的秘密! 然后,灭之! 鬼东西,敢阴她? 她记仇,给她等着! 灵窍之内,一枚小小的青色妖丹,沿着经脉快速向下,转眼之间,便到了细雨曾查探到的封印前。 青色妖丹没有迟疑,用力朝封印撞去—— ************ 细雨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眼前一黑,瞬间倒地。 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幸亏地上满是腐叶,跌得倒是不疼。 晕眩感很快过去。 细雨仍动弹不得,僵在地上,保持着手臂半伸,手掌半握的姿势。 呸! 又阴她! 刚才那道“嗡——”,和她一次冒冒失失用意念撞击封印很像。 可这次,她为何没有灵窍出体? 细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思绪不停。 蓦地,她瞳孔微震。 在她竖着的手臂上,血色纹路突然乍裂开一道细纹,细密的血珠子,从细纹中渗了出来。 除了手臂,手背上也是如此。 想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同样如此。 血纹乍裂,带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细雨脑门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汗水和血水掺在一起,化为血水,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流过裂开的缝隙时,又蛰又痛。 细雨恼得骂了句娘。 到底谁在玩她? 骂完娘,她惊疑不定的心神,反倒定了下来。 事已至此,慌也无用。 那鬼东西封在她体内,与她共生……但凡那鬼东西有点脑子,也不敢弄死她! 大不了失点血而已。 多吃点好东西,能补回来。 细雨只庆幸,大白和小纸不在。 若是这俩家伙在,看到她如今这血人模样,定会吓坏了它俩。 还是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寻了个山洞,让大白和小纸躲在了里头。洞口,她还用血为引,画了防护符。 就算她真出了事,大白和小纸有那道血符护着,也会安然无事。 呸呸呸! 她才不会出事! 她会活下去! ************* 青色妖丹不知疲倦地一下又一下撞击封印。 金光掠过,妖丹对准金光撞去。 金光被撞得四散溢开,消失无踪。 苍老的声音又响起—— “金光散处,撞!” 裂纹愈发明显的青色妖丹,听令,朝金光散处,用力撞了过去。 随着这一撞,已有裂缝的青色妖丹,被撞成两半。 而被撞击的封印,也荡起一阵水波纹。 待水波纹散去,封印消失不见。 半枚模模糊糊的玄色妖丹窜了出来。 裂成两半的青色妖丹,瑟瑟发抖,缩在一旁。 ********* 风云突变。 上一息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之间,便风起云涌,浓重的乌云快速聚集。 玄卿刚把扎进它尾巴上的白玉簪,撞在山壁上,撞了个粉碎。 正骂骂咧咧小道士满嘴胡说八道,忽觉天色不对。 它猛地抬头。 一瞧之下,蛟妖被惊到了。 难道,那小道士还真的把雷召来了? 娘的,小道士手握作弊利器,它如何打得过! “贼老天!本尊又没有以大欺小,分明是那小道士欺妖太甚,你若再向着它,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好歹,本尊也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你也好歹给本尊一点面子!” “散了吧,散了吧,这里没什么事,赶紧散了!” 玄卿装模作样,学着小道士的样,想让聚过来的浓云散去。 浓云不听它的。 玄卿气得半死。 蓦地,一道恐怖的妖气突然出现,玄卿被妖气所慑,瞬间动弹不得。 庞大的身躯飞速下坠,砸倒无数棵树木,砸在地上,砸出一道弯弯曲曲的深坑。 坑底的玄卿目带惊惧。 什么东西,如此恐怖? 第259章 苗妩来了 依着山脚而建的小村子,浓云压顶。 苗妩敲响了一户农家的柴门。 “来了,来了。” 一位打扮利落的农妇,从屋里跑了出来。 走近些后,看到外头一袭红衣,容颜娇艳的苗妩,怔怔站住脚。 “你,你找谁?”妇人问。 苗妩微微一笑,“大姐,我跟你打听个人。” 打听人? 妇人更显不安。 “你,你要打听谁?” 眼前这姑娘漂亮得出奇,应该不会和她在镇上做工的男人……扯上关系吧? 不,不会的。 这么漂亮的姑娘,除非瞎了眼,否则,铁定看不上一个又黑又糙的村里汉子。 而面前这位姑娘,一双眸子清清亮亮,可不像瞎了的样子。 妇人脑中胡思乱想一番,自己给自己定了定神,又问了一遍:“这位姑娘,你想打听谁?” 苗妩伸手,比了个高度。 “我想打听,数日前,你可曾见过一个大约这般高,牵着头驴,带着只鹅的小道士?” 妇人明显被问得有点懵。 她茫然地摇摇头,“没,没见过。” 苗妩皱眉。 不可能,她明显在这户农家闻到了细雨留下来的气息。 细雨不仅来过这户人家,还在这户人家停留了不短时间。 “大姐,你再好好想想。” 妇人坚持,“真,真没见过。” “牵着头驴、还带只大白鹅,还是个小道士……”妇人嘀咕,“这般明显,若我见过,肯定记得。” “可……”她摇摇头,“……真没见过。” 苗妩眼眸微眯,瞧着妇人若有所思。 这妇人神色坦然,并未说谎,可她分明在她家中,察觉到那不省心的小道士留下的气息。 她想了想,开始描述细雨的外形。 “大姐,你再想想,我说的那人还是个孩子,个头不高,身形瘦弱,一双眼黑白分明,最是有神。” “她头上盘着发髻,用一枚白玉簪子固发。” “那孩子长相秀气,面容还带着稚气,乍见之下难辨男女。还有,那人长了一张毒嘴,特别啰嗦,有时候还欠得很……” 随着她描述的越来越多,妇人的眼也越瞪越大。 她疑惑地抬抬手。 “哎,还真别说……嘶,听你这描述,倒是挺像来买面饼子的那个过路的孩子……” 苗妩一挑眉。 “买面饼?过路?” 妇人连连点头。 “对对对,大概十天前,也是突然有人敲门。我来开门,门外就站了个身量不高,身形瘦弱,穿一身青布衣衫的孩子……” “他说是过路的,干粮吃完了想来买些面饼子……” 妇人絮絮叨叨,把事讲了一遍。 最后道,“那孩子可没牵驴,身边也没带什么大白鹅,身上穿得也不是道袍,而是件青布长衫,那长衫像是新做的,还没下过水……” 这哪哪都对不上,也怪不得她一开始没想到这一茬。 苗妩听了几句妇人的描述,微微点头。 “应该是她,没错了。驴和鹅,想必是她没带进村。” 妇人突然想到一事,忙道,“对了,姑娘,你认得那孩子?” 苗妩微微点头,“不错,亲戚家的孩子,一时负气离家出走,我就是来寻她的。” “原来如此,”妇人恍然大悟,“我说呢……” 她摇摇头,“哎,这孩子气性可真大,他爹娘急坏了吧?” 苗妩恰好转头,望向远处群山,没接腔。 妇人有些讪讪,想起方才要说的事,继续道: “姑娘,既然那孩子是你家亲戚,那麻烦你等等……” “那孩子走的时候留了一锭银子,”她压低声音,比了个十的手势,“十两,十两呢。” 妇人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你说说,我要是收了这十两银子,我成啥人了?不过几张不值钱的杂粮面饼,真不值这么多……” “你等着,我回屋里取了出来,你帮着还给那孩子。” “出门在外,手头可不能那么松,银子花出去容易,挣回来难。” 妇人絮絮叨叨,转身奔回屋里。 发现柴堆上的银子后,她当即就奔了出去,却遍寻不到那孩子踪迹。 没有办法,她只能把银子藏在怀里,偷偷摸摸带回家。 这一锭银子怎么处理,成了她的难题。 拿着烫手,花了亏心。 她连自家男人都没说,更没拿去补贴家用。 这锭银子,被她藏在了她衣箱深处,简直成了她一块心病。 不过十张杂粮面饼而已,哪值十两银子。 一张面饼一两银? 这钱要真收了,那她成啥人了? 晚上睡觉,她都睡不安稳。 如今好了,那孩子的亲戚寻上门,这银子托门外那姑娘捎走,还给那孩子就好。 待妇人从箱底深处摸到银子,藏在袖中出来时,却发现大门外空空荡荡,再次没了人影。 “咦?” 妇人忙打开柴门,奔出家门,左右张望。 不管往左,还是往右,皆看不到那一抹红色身影。 走得真快,这一点上,还真是亲戚。 妇人一拍腿,“哎,怎么就走了呢?说了让等一等,等一等,怎么就不能多等一会儿?这可怎么办?” 蓦地,耳边响起一道声音,轻柔娇媚,正是刚才那红衣女子。 “银子既给你了,便是你应得的。拿去给家中孩子添置些过冬衣物,也是好的。” 妇人惊得张大了嘴。 她左右张望,哪里有人。 邻家妇人端着盆水出来泼,看到她站在门口发愣,喊道:“铁牛娘,你发什么愣?” 妇人愣愣地转过身,“他婶子,你,你刚才听到有人说话没?” 邻家妇人疑惑,“这儿不就咱俩在说话?” 妇人觉得头有点晕。 “哟,铁牛娘,你脸怎么那么白?”邻家妇人嚷了起来。 “没,没什么,”妇人扶住自家柴门,“哎哟,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他婶子,我不跟你聊了,我回屋躺会去……” “哎,去吧,去吧,赶紧回去躺着吧。” 邻家妇人目送她进院关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瞅瞅那脸色,青青白白,不晓得的还以为撞邪了呢。” 邻家妇人嘀咕一句,拎着木盆回了自家。 妇人进了屋,摸着椅子坐了下来,过了好半晌,慌乱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从袖子里摸出那锭银子,十两雪花银,放在掌心沉甸甸的。 脑中反复回想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妇人突然把银子放在桌面上,站起身双手合十,面朝四方拜了拜。 阿弥托佛! 无量天尊! 她,她莫不是……遇到神仙了? *********** 一晃身,苗妩就进了深山。 站在山巅之上,山风吹得她一袭红裙猎猎作响。 苗妩神情凝重,望着远山。 山里有千年大妖的气息。 还是个刚渡过千年雷劫的大妖。 妖界有不成文的规定,大妖之间,王不见王。 她不应轻易踏入另一只大妖的地界,踏进去,就视为挑衅。 平白无故给自己弄了个仇敌,也太划不来。 可是……山里又有小道士留下的气息,相识一场,她也很难做到视而不见。 苗妩眉头紧蹙,叹了口气。 真是个不省心的小道士! 老老实实回她的出云观不好吗?半路拐到深山老林,她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想观摩千年大妖如何渡劫? 白玉簪突然断裂,会不会是被渡劫大妖发现了她的踪迹,恼怒之下动起手,细雨那小道士吃了亏? 苗妩眉眼沉沉。 她是现在就去救人,还是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多吃点教训再去好呢? 突然之间,风云变幻。 一股极为恐怖浑厚的妖气,如潮水般,朝着苗妩所站山头袭来。 苗妩神色大变…… 第260章 又来一个 那股恐怖的妖气,出现得突兀,消失得突然。 待没了动静后,玄卿从坑里飞了出来。 一飞出来。它就呸呸个不停。 被那股可怖妖气的威压所慑,它从半空中砸下来时,飞溅的泥土,有一些进了它嘴里。 玄卿身为妖,还是爱洁的。 嘴里有泥土,它浑身难受。 呸了半天,嘴里的泥也没有吐干净,气得玄卿再度骂骂咧咧。 娘的,啥事都不顺! 处处都不顺! 它只不过想太太平平、顺顺利利渡个劫,怎么这么难? 玄卿骂了几句,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山壁边上,躺着个……血人? 嗯? 什么鬼东西? 一个念头闪现,玄卿兴奋起来。 方才那股恐怖的妖气,威压之巨,连它都无法承受,那该死的小道士,恐怕更承受不了! 呵呵呵,血人……莫非就是那小道士? 玄卿朝那血人滑行过去。 绕过几棵树,离那血人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 可不就是那该死的小道士,如今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睛似睁未睁,一只胳膊还诡异地竖着,手掌似握非握……这是整个人都僵了。 小道士难道死了? 这个念头闪过玄卿脑海。 它还没来得及高兴,突地面色一变。 不行,小道士不能死! 它的妖丹,还在小道士手里呢! 没了妖气,有妖丹,妖气也会慢慢补足。 可若没了妖丹,妖气用一点少一点,什么时候妖气耗尽……既没了妖丹也没了妖气,那它就等死吧! 除非它省着用残存的那些妖气,再熬个一百年,再渡一次百年雷劫,重新结出个百年妖丹。 可问题是……它凭什么呀? 它明明过了千年雷劫! 它明明有一颗千年妖丹! 它凭什么从头再来! “小道士,赶紧醒醒!” 该死的小道士,狡猾狡猾的。 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这么个祸害,没那般短命! “赶紧醒了,把本尊妖丹还回来!” “你一个人类道士,拿妖丹又无用,赶紧还回来!” “只要你还了妖丹,本尊应承你的那些话,绝不食言!” 玄卿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小道士纹丝不动。 它庞大的脑袋垂下去,凑近小道士,想把人唤醒。 “住手!” 一道清叱突如其来,传入玄卿脑袋。 它一怔,怎么的,它的盘龙岭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场,这么热闹的? 它抬起脑袋,正要看来人是谁,一道凌厉的妖气袭来,正中它脑门。 庞大的脑袋瞬间向后仰去,撞倒两棵树,玄卿被这道妖气掀翻在地。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玄卿大怒。 怒得要死。 他娘的,它是蛟,是蛟,是……能化龙的蛟! 一个个,真拿它当长虫了? 也顾不上省着用妖力,玄卿一个翻身,飞上半空。 不远处,站着位女妖。 一袭红衣似火,身上气息……娘的,也是个千年大妖! 修为还比它高! 怪不得能把它掀翻过去。 玄卿怒道:“道友擅闯本尊地界,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偷袭,是何道理!” 苗妩手中拿着她的武器,一柄毛茸茸的拂尘,闻言手中拂尘一挥,一道凌厉的妖气再次发出。 “身为千年大妖,仗着修为欺负个孩子,可耻!” 玄卿躲过了这道攻击,气到喷出一股鼻息。 它?它欺负一个孩子? 呸,它快被这孩子欺负死了才对! “原来你就是那该死小道士的靠山,我呸!”玄卿怒气冲冲,“来得正好!该死的小道士,干扰本尊渡劫!打断本尊修复!还抢走本尊妖丹!” “他既是你的人,那你快些让他把本尊的妖丹,还回来!” 苗妩一愣。 “你说什么?” 玄卿气哼哼,“本尊说什么?千年大妖难道你也耳聋?” 苗妩脸一沉,手中拂尘再次挥出。 “放肆!” 玄卿再次躲避。 一个躲避,一个出击,两个千年大妖,在盘龙岭下的山谷中,斗了起来。 连挥三道凌厉妖气,将千年蛟妖击退后,苗妩一个闪身,到了细雨身前。 “细雨?” 看到全身血迹斑斑的细雨,苗妩眉头紧蹙。 她蹲下身,用食指探细雨鼻息。 过了半晌,才松了一口气。 虽呼吸极弱,好半晌才有一次,但确实还有呼吸。 苗妩弯腰想把细雨抱起,远远观望的玄卿急了。 “哎,道友,你不能把这小道士带走,本尊的妖丹还在他身上!” 苗妩正要说什么,突然,她和玄卿神色同时一变。 远远的,一道极为霸道和凶残的妖气,正急速地朝此地飞遁而来。 玄卿喃喃,“不是吧 ,本尊这盘龙岭,难道真的成了菜市场?” 怎么又来一位。 苗妩神色再次一变。 霸道又凶残的妖气,好熟悉。 京城……大国师! “快,快躲!” 玄卿没反应过来。 苗妩抱起细雨,一个闪身,站在它背上,“你洞府在哪里,赶紧回去!” “那道妖气我见过,其主人非常厉害,我非敌手!” 短短四字,玄卿心中一凛。 它连眼前这只妖都斗不过,那这只妖也斗不过的妖,它更斗不过了。 再不迟疑,玄卿驮着苗妩,苗妩抱着细雨,急速朝盘龙潭飞去…… 第261章 一线生机 那股凶残又霸道的妖气速度极快。 上一息还在遥遥万里之外,下一息便近了千里。 想必到达此处,不过十几息之间。 此时,距玄卿所隐居的盘龙潭还有一半距离。 玄卿突然停下。 它傻了,才会驮着背上的两人往它洞穴飞。 “本尊洞穴,你们去了也无用!” 细妩皱眉,“为何?” “本尊可是蛟族,居于水底,敢问道友可能在水底呼吸?” 玄卿没看出红衣女妖本体是什么,可不会水的妖占了大半。 它猜,眼前这位红衣女妖,多半也不会水。 苗妩一怔,水底? 水底她倒是不惧。 用妖力幻化出一层防水罩,她也在能水底自由来去。 可如今,她怀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没有自保之力的小道士。 若到了水底,她勉强自保,再想护住怀中的小道士,就有点难了。 方才听那蛟妖话语,细雨曾招惹过它。 虽细雨没醒,只是蛟妖一面之词,但苗妩觉得,她也不用再听。 以她对细雨的了解,肯定是她主动招惹的是非。 连千年蛟妖的妖丹都抢到了手里,呵,真是小瞧了她闯祸的本事! 虽说苗妩觉得,蛟妖对细雨的敌意,并不如想象的多?但,就算敌意真的不多,她也不能冒险。 水中她不擅长,还是避短为好。 玄卿不知短短一瞬间,背上女妖便想了如此之多,还在憨头憨脑打听消息。 “道友,看你怕成这样,那股妖气之主来头甚大?” 那股妖气,霸道又凶残。 嘶,外头什么时候出来了这么一位大妖? 它怎么不晓得? “是道友宿敌?道友将宿敌引至本尊的盘龙岭,这事做得可不算地道!” 玄卿正叽歪,忽觉背上一轻。 它一扭头,便看到一个红色身影,怀中抱着那个已然发僵的小道士,衣袂飘飘向林中落去。 它一愣,“道友这是何意?” 苗妩头也没回,“你的洞穴既然不能去,便就此分别。大敌当前,你我各自保重!” 大敌? 玄卿心中一凛,掉头追了过去。 “什么大敌?” “道友,此举不妥吧?方才本尊可是驮着你一起走,并没有抛下你不顾!”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得跟本尊交代清楚!” 交代? 交代个鬼! 苗妩自己都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大国师,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地。 时间不多,她顾不上搭理蛟妖。 使用妖力在悬壁上轰出一片凹陷,浅浅的,堪堪只容细雨倚着石壁站在里头。 从不远处挪来几块巨石,挡在了凹陷之处后,苗妩指挥着碎石块,快速布了一个阵法。 阵法成,一阵水纹荡漾,靠着石壁站立,虽有巨石遮挡却仍能看见衣角的小道士,倏地消失不见。 眼前一片乱石嶙峋。 苗妩继续用妖气催生青苔、野草。 不过瞬息,乱石嶙峋便像是历经过沧海桑田。 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转眼之间。 玄卿惊呆了。 眼前这不知本体的红衣女妖,竟然颇懂阵法? 要是能早点结识此妖,在渡劫之前就认得……它就能向其多讨教几招如何布阵之法。 那它渡劫时,所布的那道防护阵,绝对能再多撑一两重雷劫。 若防护阵威力能更强一些,多支撑一两重劫雷,那它渡第九重劫雷时,就不会那么艰难。 若不那么艰难,它就不会被狡猾的小道士说动,让劫雷威力变弱。 若劫雷威力没有变弱,它就能依靠自身硬扛劫雷,就不会被天道那老东西,视为作弊! 若没有被视为作弊,劫后修复妖身时,便不会再度降下一道雷,打断了它的修复进程。 若修复进程未被打断,它便能恢复实力。 若它能恢复实力,它便不会像现如今这般狼狈,连一个小道士都对付不了,还被夺走了妖丹! …… 一连串的假设,转瞬之间便从玄卿脑中掠过。 它顿觉一阵可惜,就仿佛错过了瑶池仙丹一般可惜。 不过,既然知道眼前红衣女妖精通阵法,玄卿自是不会放过。 千年雷劫虽过,但还有下一个千年呢,做妖得有长久规划。 玄卿立即改了态度。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 红衣女妖擅闯它地盘,它不和其计较,已是宽容。 若此妖还与它计较……便是告上东离山,也是它占理。 安置好细雨之后,苗妩转身就走。 那道妖气越来越近,她还得给自己寻个庇护之所。 奈何有个颇没眼色的千年蛟妖,缠着她不放。 自觉既占理,又宽容,还不打不相识的玄卿,紧紧跟在苗妩后头。 “那股妖气之主,道友认识?看道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难道是道友宿敌?” 它勇于自荐—— “怕甚?这里有你我两位千年大妖,便是来人再厉害,能厉害过你我联手?” 它敢于自吹—— “只要那小道士把妖丹还回来,本尊实力立即提升十倍!”。 它善于套交情—— “道友如此精通阵法,是从何处学来?本尊道号玄卿,不知道友名讳?” 苗妩被它干扰,险些抓狂。 手中一动,一柄毛茸茸的拂尘出现在她手中,劈头就挥了过去。 “大敌当前!你这蛟妖,到底知不知,什么叫大敌当前!” 离得太近,玄卿险险避过。 拂尘扫过它眼皮,火辣辣地疼。 嘶,玄卿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换上一副无奈的语气。 “怎么也是一副火爆脾气?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和那小道士简直一模一样!” 它又换了一副体贴口吻。 “道友莫担心,方才不是说了,有你我二人联手,还怕什么?” 苗妩没忍住,朝蛟妖翻了个白眼。 真是待在深山久了,把自己弄成个傻子——这就是她为何喜欢在俗世生活,不喜欢自己一个人隐居的原因。 她嗤笑。 “你我联手也不过两千年道行,道友可知,来的大妖有多少年道行?” 玄卿一愣。 那股妖气又凶残又霸道,还有股暴虐气息,感觉比东离山的白猿长老还厉害几分。 它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莫非,那大妖比东离山白猿长老寿数还长?” 苗妩冷着脸,“白猿长老寿数五千余岁,可那大妖,恐怕万年都不止!” “两千多年,对上万年,可有胜算?” 玄卿惊得目瞪口呆。 “万……万年?”它下意识否认,“这不可能!” 天地自有法则。 此界还从没出现过,寿数高达万年的大妖。 东离山的白猿长老,据它所知,是妖族寿命最长的妖之一。 据说,白猿长老渡过五次千年劫雷,也就是说,白猿长老寿数高达五千余岁。 百年前,它前往东离山,见到的白猿长老,已垂垂老矣。 身上一股子暮气沉沉——那是寿数将近的气息。 玄卿看着已经继续忙碌的红衣女妖。 “道友,你也太夸张了,万年大妖?这不可能!” 苗妩侧头,看它一眼。 “十四年前,京城巨变,道友一点不知晓?” 玄卿茫然,它不知啊。 近百年来,它一直忙活着将近的千年大劫,哪有精力关注外界俗事。 “京城曾发生何事?” 苗妩叹气 。 “既然不知,想必不是冲着道友来的。” “看在修行不易的份上,提醒道友一句——速回洞府,紧闭府门,掩去气息,方有一线生机……” 第262章 灵窍之内 这番提醒,诚意十足。 玄卿也不是不识好歹之妖。 可问题是,它如今体内残余妖力不足,妖丹不在……它就算来得及回到自己潭底洞府,只怕也没有能力遮掩气息。 眼前之妖精通阵法,方才护住了小道士,再多加一个它,不在话下。 苗妩气得想再度幻化出拂尘,将其远远击飞。 真是不知所谓。 那么大一个身躯,想用阵法遮掩住……她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本事! 正准备再次赶人,两妖同时抬头。 得了,这下什么也不用说了。 她的庇护之所还没弄好,那道妖气已近到眼前。 两只千年大妖再顾不得多说废话,当即一左一右,各自遁逃。 至于那大妖追谁而去……看命。 *********** 阵法之内,巨石之后,细雨五感封闭,无知无觉。 灵窍之内,却热闹无比。 一道十分耳熟、苍老又浩渺的声音,正不悦道:“小丫头,莫胡说八道!” 细雨呸了一声。 “呸,敢说老子胡说?明明是老子说中了,你自个心虚!” “你就是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那声音愈发不悦。 “小丫头,嘴巴放干净些!本尊乃妖界至宝混沌丹,何须鬼祟!” 细雨不屑。 “呸,馄饨?老子还饺子呢!” 此时的细雨,战意十足,一长串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还好意思自称本尊?你怎么跟外头那条千年老长虫一样,一样不要脸!” “还何须鬼祟?不鬼祟,你为何会藏在老子身体里,还搞了个封印?” “刚才那鬼鬼祟祟、暗戳戳地召唤千年妖丹的,是你不是?” “行的是鬼祟之事,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馄饨丹,无须鬼祟?” “呸!就算你是饺子丹,也一样鬼祟!” 细雨嘴皮子利落,一长串一溜烟地,便秃噜出来。 听她张口鬼祟,闭口鬼祟,混沌妖丹怒意升腾。 “小丫头,找死!” 半枚妖丹滴溜溜转起来,浑厚的妖力顿时弥漫出来,几乎遮住半个灵窍。 细雨倏地一下,转身便向另一半没有妖力覆盖的灵窍逃去。 不逃不行。 她一开始以为这妖力她也能收,试了一下,险些被妖力将她的意念,拖进半枚妖丹里去。 若是被拖进去……细雨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但她直觉,对她而言不会是好事。 若是被拖进那半枚妖丹,被那半枚妖丹占据主导……那,以后她这具身体的主人,还会是她细雨吗? 细雨打了个激灵。 不行。 她绝不允许此种情况发生。 她就是她,谁也不能将她取代! 什么妖界混沌丹,呸! 既然到了她的体内,是龙也得给她盘着,是虫也得给她蜷着! 想得威风凛凛,逃得气喘吁吁。 所幸,那混沌丹只有半枚,发出的妖力也只能占据她半边灵窍,给她留了可喘息之机。 但是,自下山以来,她何时逃得如此狼狈?吃过这样大亏? 逃到安全的另半边灵窍后,细雨叉着腰,漂浮在半空中,一脸阴郁地盯着另半边被妖气所笼罩的灵窍。 岂有此理! 这里可是她的灵窍,岂能容半枚残丹肆意妄为?! 半枚混沌丹也没追击,见细雨逃至另半边,它哼了一声,慢条斯理收回妖力。 眨眼之间,整个灵窍又恢复原状。 “小丫头,知道怕便好!管好你的嘴,莫要再口出狂言!” 细雨咬牙。 这里是她的灵窍! 不过半枚残损妖丹,竟敢在她面前充长辈,呸! 细雨郁闷。 细雨不服。 可细雨……真打不过。 那半枚混沌丹的妖力,她无法收服……收服? 细雨猛地一愣,狐疑不定地看着那半枚残丹。 难道说,她天生能抽取妖力,能把妖力揉成一团……不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是因体内封印了半枚妖丹,沾了这半枚妖丹的光? 这个想法,令细雨不爽。 她眯起眼,目露凶光。 到底是谁,把这半枚残丹封印在她的体内! 等等,刚刚……那半枚残丹说什么?它是什么来着? 妖界混沌丹? 妖界是什么? 混沌丹又是什么? 细雨没听说过,但不可否认,这词乍一听起来,确实挺不一般。 于是,她更加不爽了。 怎么着?这是给她封了个祖宗? 呸,她才不需要祖宗! 细雨骂骂咧咧,对那个将半枚残丹封印在她体内之人,更加不忿。 蓦然,一位瘦骨嶙峋、微驼着背的老道士,浮现在她脑海中。 正骂骂咧咧的细雨,突然怔住。 师,师父?! ——“细雨,日后行事,切记心怀百姓,行惩恶扬善之事,莫入歧途……” ——“莫入歧途……莫入歧途……歧途……” ——“歧途……” 以前,她从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如今,由不得她不多想。 细雨的目光,落在对面那半枚残丹上—— 半枚通体漆黑的妖丹,时而凝实,时而模糊散成一团。凝实时无事,散成模糊一团时,便逸出一股邪恶气息…… 细雨平静下来。 师父……师父一定见到过这半枚妖丹。 否则,解释不了他老人家为何会一直担忧,担忧她误入歧途! 按理说,她从小被师父所捡,辛苦养大……她是师父带大的孩子,师父应该对自己带大的孩子,有信心才对。 可师父,一直在担忧。 因为,师父知道她体内的秘密。 知道在她体内,封印着半枚既邪恶、又强大的妖丹! 甚至……细雨垂眸,眸中平静无波……她体内的妖丹,会是师父亲手所封吗? 第263章 灵窍之神 黑云翻墨,风雨欲来。 玄卿身躯过于庞大,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避,没办法,只能寻到一道背阴山崖,顺着山崖藏了起来。 压倒灌木杂草无数,甚至连山崖边略低矮些的树木也被压倒不少。 能不能躲过去,玄卿此时只能听天由命。 谁让它此时妖丹被抢,妖力又不足,恢复不了人形就算了,甚至连身躯缩小些都难以办到。 活了一千年,就数今日让它最狼狈,也最难熬。 都是那该死的小道士! 玄卿忍不住在心里骂骂咧咧。 虽说小道士此时浑身僵硬,它就算骂得再难听,那小道士也未必知晓,但……管他呢! 多骂几句,它心里舒坦。 一股强大的威压扫了过来,玄卿闭上了嘴。 它微微抬头,望向高空。 高空之上,墨云翻腾,黑云之间隐隐有雷声轰隆。 一声巨响,重新暗下来的天色被照亮,一道电光长蛇划过天际。 雷云,又来了! 玄卿移线稍挪,望下站在雷云下方,浮出半空的一道虚影。 是的,虚影。 让它和红衣女妖如临大敌的,不过是对方一抹神念。 玄卿这会儿才算信了,那女妖所言,十四年前,京城之中有巨变。 问题是,是什么巨变? 它一点不知。 什么样的巨变,会让一位活至万年的老妖现世? 还有,妖族真的有活了万年以上的老妖吗? 玄卿偷偷打量高空之上的虚影——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身穿紫色道袍…… 不对,怎么是紫色道袍? 难不成,这个老妖……还是个道士? 高空之上,大国师一抹神念伫立半空,袍袖一拂,磅礴妖气喷涌而出,向下方山头笼住。 轰—— 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对准虚影,兜头劈下。 玄卿眼睁睁看着一道天雷击中那抹虚影,虚影被天雷击散,待雷声消失后,才重新聚拢为人形。 只是,重新聚拢的虚影,明显浅了点。 玄卿瞪大铜铃妖眼。 原来,修炼至万年,还是怕雷劈! 变浅淡的虚影收回妖力,微微一声轻哼。 这声轻哼传入玄卿耳朵,却令它脑晕头涨,眼前一黑,硕大的脑袋砸在了地面。 等这股晕眩过去后,它才有力气微微抬头。 高空之上,虚影早已不见。 *********** 苗妩与蛟妖相向而逃。 她也看到了高空之上的虚影,化为原形的猫妖,将身体蜷成一团,隐在石缝中。 石缝四周,仓促之中,她也布了阵。 可是……苗妩心里轻轻叹气。 仓促之下布得阵法,威力可想而知。 甚至,她为细雨小道士藏身处布下的阵法,也略显粗糙。 修为差得太多,很难瞒过。 雷云越聚越厚,时不时有一道惊雷劈下。 闪电掠过,照亮阴暗的林子。 感觉有一道威压从她身上掠过,苗妩瞬间僵硬,那股威压在她身上停留两息,移走了。 这两息,是苗妩觉得最漫长的两息。 刚松一口气,威压又扫了回来。 蜷成一团的白猫,僵硬得就像是白色玉石雕成,一动不动。 威压再次停留数息,再次移走。 这次,是真的走了。 苗妩小心翼翼抬头,高空之上,一抹浅淡虚影,正朝远处掠去。 数息过后,传来了隐隐约约,山壁被击中的动静。 苗妩一惊,埋着的脑袋抬了起来。 那个方向……是她藏匿小道士的方位。 难道说,大国师不远万里,神识飞遁而来,为的是一个小道士? 轰隆—— 数道天雷,朝半空中的虚影,劈了下来。 伴着雷声,一个熟悉的,瘦弱的身影,嗖地一下,飞至高空…… ********** 灵窍之内,细雨仍在出神。 妖丹,会是师父所封印的吗? 虽是疑问,可冷静下来的细雨,也几乎确认了答案。 这并不难猜。 师父说,捡到她时,她刚出生没多久。 自此以后,便与师父相依为命。 一个道人,抱着个刚出生的女婴,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小时好奇,曾问过。 师父简简单单讲了几句,并未多提其中艰辛。 可自下山后,所见所闻所感,再回想起当初师父那几句简单的话语……细雨只觉鼻头一酸。 那时候,师父一定很难。 她还太小,吃不得饭食,只能喝奶。 可师父一个道士,去哪里寻奶? 无非是抱着她,挨家挨户敲门,寻找好心人。 不过,师父说的是—— “还好还好,那时你长得乖巧可爱,见人就笑。” “见到你,刚生了孩子的妇人都欢喜得很。师父一提便都同意,将你抱进屋里,喂你一顿饱的……” 可师父又笑。 “唉,从你小时吃奶,便能看出是个霸道性子,不吃干吃净不撒嘴。喂过你的妇人,再不肯喂你第二次……” “为何?” 年岁尚小的小细雨不明白,问了出来。 师父摸摸她的脑袋,“还能为何?喂了你,自家的孩子便要饿上两顿。哪个当娘的忍心饿着自己的骨肉?” 年岁尚小的细雨听得懵懵懂懂,可现在的细雨,已经明白许多。 那时候的师父抱着她,每日都在打听谁家刚生了孩子?谁家有哺乳的妇人……师父厚着脸皮去敲门,只为填饱她的肚皮。 可以说,她是喝百家奶长大的。 养活她,师父不容易。 细雨想得出神,半枚混沌丹悄悄溜到了她背后,随着妖丹转动,妖力快速弥散开。 瞬息之间,细雨便被漆黑妖气裹挟其中。 见她被困,混沌丹嗖地一下,瞬移到近前。 漆黑的妖气里,裹挟着一粒金色光点。 金光极耀眼,浓重如墨的妖气,也没遮住金光四射。 混沌丹围着金光,绕了一圈。 在妖界,它从没见到过有金色意念,想不到来人界转了一圈,倒是让它开了眼。 金色意念?呵呵,小丫头有点造化在身。 只可惜,碰上了它。 它乃妖界至宝混沌丹,比造化,谁能比得上它! 只要吞噬掉这抹金色意念,这具身体便是它的了。 至于无辜送命的小丫头,呵,要怨就怨自个命差,嘴贱,不修福报! 混沌丹想得正美,金光中蓦然伸出一只手,将它握到掌心。 一个小小的光点,慢慢拉长,逐渐形成脑袋、四肢,还有身上的青色衣袍。 “想吞噬老子,夺舍老子肉身?一个破丹,净想美事!” “老子教你个乖!” 细雨狠狠一握,手中的半枚混沌丹,妖气四散。 “这个灵窍,是老子的!在这里,老子才是神!” 第264章 借用妖力 在灵窍里,她才是神! 方才竟被个小破丹,追得四处躲,真是丢人! 细雨只觉丢脸。 好歹,她想明白了。 师父不会害她。 他将半枚混沌丹,封印在她体内,定有原因。 等回去后,问问师父便是了。 对师父的信任,是细雨想明白的关窍之一。 之二嘛,便是此次深山之行,她发现自己能让劫雷听令。 妖丹再强,也是妖。 是妖,便都怕雷。 而她,能让劫雷听令! 劫雷是雷的一种,能令劫雷听令,说不得也能令旁的天雷听令。 总而言之,她比妖强。 她更厉害! 待觑见混沌丹暗戳戳的举动后,细雨佯作不知,故意让妖力将其陷入。 兵行险招,她终于将那半枚混沌丹,收入掌中。 见混沌丹在掌心挣扎不休,细雨松开手,半枚妖丹立即远远遁走。 细雨也不急。 心念一动,半枚混沌丹便撞上了一面无形之壁。 混沌丹转向,再次撞上一面无形之壁。 再转向,再撞。 很快,半枚混沌丹发现,自己被一个看不见的隐形方盒给罩了起来。 “小丫头,放老子出来!” 操控意识,细雨微觉疲累。 但看到半枚漆黑妖丹在一个小小的四方盒中横冲直撞,徒劳无功时,她笑了。 “老子说过,在灵窍里,老子才是神!” ************** 看着破壁而出,悬空而立的细雨,苗妩难掩惊讶。 才分开不久,这小家伙,长进不少。 高空之上,细雨神情平静。 一挥手,雄厚霸道的妖气汹涌而出,虚影躲避不及,被轰至山壁上。 虽是虚影,这一撞击,仍受损不少。 虚影,又淡了几分。 细雨抬头,看着聚过来的厚重雷云,伸臂一指,“雷来!” 轰隆隆 —— 数道雷声响起。 细雨再次挥出一道霸道浑厚的妖气,将虚影定在了山壁上,手一指,喝道: “劈它!” 霹雳声起,电闪雷鸣。 山壁上的虚影,被数道天雷,轰得四散成烟。 刚聚起,雷又至。 细雨漠然看着。 待又一轮雷声过后,她一挥手,将只剩残影的神识抓了过来。 两只手,五指成爪,虚虚一扯,竟是硬生生扯断了神识与本体之间的联系。 ************* 京城重山殿,盘坐在后殿八卦阵中闭目操控神识的大国师,面色惨白,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面上、胡须上,还有紫色道袍前襟上,处处斑斑点点。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狠厉,冰冷无情。 自来到此界,处处受到掣肘。 轻易不能踏出京城便罢了,神识出窍,竟也召来天雷轰顶! 岂有此理! 不过,此行虽丢了一缕神识,倒也不是没有收获。 原来,遍寻不到的另半枚混沌丹,竟然在一个小道士身上。 知道了年岁、样貌,便好找了。 传令下去,天下道观多如牛毛,谅那小道士也躲不了多久。 待抓到了人,就令人快马加鞭,将其送入京城。 等到另半枚混沌丹到手,裂成两半的混沌丹合二为一后……他便再不用受此界天道规则限制。 哼,既然妖界容不下他……他便另寻一界,重建妖国! ************ 灵窍里,半枚混沌丹操着一口苍老、浩渺的声音,正在跳脚。 “劈得太狠了!” “神识都快消散了,还能看到什么?” “你这小丫头,忒不听话!” 细雨冷着脸:“闭嘴!” “小丫头,目无尊长!”半枚混沌丹怒道。 细雨嗤笑,“你一外来妖,跑我跟前充尊长?给你脸了!” “再逼逼赖赖,老子招雷劈你!” 见识过她召唤天雷劈神识的混沌丹,悻悻然住了嘴。 它现在被囚在窄窄的四方空间里,早已收起了对眼前小道士的轻视。 难道人界的道士,如此强悍? 怪不得寿命如此短暂。 如此强悍,寿命再长达数百上千年……那妖族全都不用修炼了,早早洗干净脖子,等着屠刀戳颈算了。 细雨抓着手中淡得成一道幻影的神识,只觉无从下手。 “馄饨,这神识要如何探查信息?” 混沌丹不悦。 “小丫头片子,本尊是混沌丹,混沌!天地未开时,一团混沌的混沌!” 细雨嗤笑。 “少往自己脸上抹金,那是上古妖神,你是吗?” 混沌丹被怼得不吱声。 “快说,怎么看?”细雨催促。 四方框里的混沌丹,虽无五官,却在窄小的四方框里滴溜溜,越转越快。 凝实的妖丹,渐渐散开,变成模糊一团。 “简单,把你的神识探进去,就可一看究竟。”混沌丹答道。 细雨没再说话,站在高空,头顶是还未曾散去,却也不再发出轰隆雷鸣的黑云。 脚下是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峦。 她能站在这里,是借用了混沌丹的妖力。 在她体内,她当然用得。 至于说什么混沌丹气息邪恶……细雨觉得,这算个屁! 就如同她以前听过的那个故事,菜刀本无错,就算是菜刀砍了人,错得也是拿着菜刀,做了错误举动的人,而不是菜刀本身。 妖力本无错。 若她心性够坚韧,区区邪恶,又能奈她何! 见小道士信了它的话,混沌丹暗喜。 蓦地,灵窍内凭空出现六张”封“字符。 符纸颤动,六个大大的、金色的“封”字浮出,将四方框上下、左右、前后六边,悉数封印。 灵窍里,响起小道士冷淡的声音。 “馄饨丹,老子告诉过你了,在老子的灵窍里,老子才是神!” “你少打歪主意!” “还有,省着点你的妖力,不要白白浪费。” “别忘了,现在你的妖力,归老子使用!” 第265章 良药苦口 高空之上,细雨双眼赤红,两行血泪从眼角滑下。 她没事人一般,一把抹去。 两管鼻血流出,再次抹去。 耳洞里也渗出血珠,细雨用破破烂烂的衣袖当布巾,随意擦了擦。 哎,身体太脆弱了,承受不住妖力,她得寻个锻体的法子。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探查神识要紧。 细雨举起手,手中一缕神识,淡得几乎成烟雾。 “散得这么快?” 既然做了交易,妖力也确实借给她使用了,那她答应过的事,也应做到。 思及此,细雨不再迟疑,将自己的一缕神识探了进去…… ************** “醒了吗?” “没有。” …… “醒了吗?” “还没醒。” …… “这都第七日了,人还没醒吗?” “还没,不过,感觉她呼吸平稳多了,这是好转的迹象。” …… 细雨觉得很累。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在她耳畔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来来去去。 她想睁开眼,看看说话的人都是谁。 眼皮子却像黏上了一般,死活睁不开。 直到某一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避尘道友,敢问那小道士,是不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玄卿道友,你这语气……若是让白猿长老知晓……” “呵呵,呵呵,”,熟悉的声音干笑几下,“避尘道友莫要误会,我只不过是担忧那小道士罢了。” 它叹了一口气,语气半真半假。 “好歹相识一场,她小小年纪,不忍见她夭折在此……” 屋里偷听的细雨,听到这里,心里怒火顿起。 夭你娘的折! 好你个老长虫,驴还没赔呢,就惦记着想她死? 她才不会死! 黏上的眼皮被怒气所冲,刷地一下睁开了。 恰在此时,一位头上顶着鹿角,身上穿得花枝招展的女妖,端着个药碗进来。 习惯性地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就见到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盯着她。 “哟,醒了?” 声音很熟悉,是常在耳畔听到的,也是方才和老长虫在外头说话的人。 细雨不作声,点点头。 鹿妖放下手中药碗,过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 “终于不烫了,你呀,命可真大。”说罢,她伸手端过来药碗,递了过来,“既然醒了,说明这药对你是有用的,来,喝了它。” 药碗近在鼻端,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细雨侧了侧头,避开了药碗,“我,我怎么了?” 话一出口,细雨先怔住了。 这是她的声音?怎的如此难听。 鹿妖对她的拒绝不以为意,在她床榻上坐了下来。 “想知道怎么了,先把药喝了。” 细雨:…… 她摇头,“不喝,闻着就苦。” 鹿妖被她的反应逗笑了,“真是个孩子,这是药,药哪有不苦的?” “良药苦口,乖,听话。” 她伸手一指,细雨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然后,鹿妖伸手捏住她嘴巴,将碗里的苦药灌了进去。 也不知她施了什么法术,一滴药汁也没溅出来。 灌完药后,鹿妖变法术一般,掌中出现一枚红果,递给了细雨。 “药是苦的,这果子是甜的,吃吧,清清嘴里苦味。” 细雨被苦药呛得直咳,怒瞪眼前鹿妖。 鹿妖不以为意,手中红果朝前递了递。 “小孩子才逗气,聪明人,得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 说罢,鹿妖朝细雨挑挑眉毛。 细雨劈手夺过果子,“咔嚓”咬上一口,脆甜可口。 “甜吧?”鹿妖笑吟吟地看着她。 细雨又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咽下,才勉为其难答道,“凑合吧,比木灵参果差一点。” “哦,你吃过木灵参果?”鹿妖挑眉。 细雨喝了药,又吃了果子,喉咙的干涩好多了,声音也恢复几分灵动。 “当然吃过,我摘了满满两大筐,吃到我想吐!” 鹿妖没对她的话表示疑问,只轻轻哦了一声,“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她又没有继续往下说。 细雨看看她,“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鹿妖拎着空碗站起身,“既然醒了,一会儿白猿长老就会来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问长老吧。” “哎……” 细雨想唤住它,鹿妖却毫不留恋地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鹿妖。 想到刚才灌进口中的那碗苦药……细雨忍不住又是一声干呕,一阵苦意泛了上来。 她忙又咬了一口红果,甜意弥漫,压下口中苦味。 三两口吃完手中红果,细雨随手一抛,果核顺着打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过了一息,才听到一声轻微的“扑通”声。 咦,难道她身在高处? 细雨利落翻身下床,来到窗边。 从窗口望出去,一片绿意,探身下望,距地面足有两三丈。 几株粗壮的树藤盘成藤梯,绕着树干缠绕数圈,缠到了树屋平台上。顺着平台四周生长,缠成藤蔓栏杆。 这也是间树屋?细雨顿感亲切。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明明记得,她身在盘龙岭附近山谷,借助混沌丹的妖力收了一缕神识,想探查神识里的消息…… 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才那鹿妖说了,她有疑惑,可以去询问白猿长老……问题来了,白猿长老又是谁? 细雨想了又想,确认自己没听说过白猿长老这个名字。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刚才那鹿妖,看起来不像是对她有敌意的样子,相反,甚至可能救了她。 既然没有敌意,那她就等白猿长老来了,问清情况再说。 她心中有了计较,继续打量起醒来的树屋。 树屋十分简陋,屋顶铺着晒干的茅草,粗细长短相仿的木头拼在一起,围成四面墙壁。 屋里没有什么家具。 一张略大的木头桩子——看着像桌子。 大木桩旁边,摆了两个小木桩——这一定是凳子。 除了桌子凳子,还有一张床榻——两个树桩子,上面搭了一块木板,木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茅草。 连铺盖都用得茅草? 这个地方……比出云观还穷。 细雨忍不住心生同情。 反正她银子多,不若她走的时候留几锭银子,算是感谢? 细雨下意识拍拍衣襟,顿时脸色一变—— 她的如意百宝袋呢? 第266章 白猿长老 如意百宝袋……她明明记得,她拾起来了。 拾起来后,她还拍拍上面沾到的草屑,然后……就塞到了怀里。 她的百宝袋呢? 床上! 下一瞬,细雨跳上床,左一把、右一把地翻找起来。 床榻上的干茅草,被她抓得满屋乱飞。 原本虽简陋,却整洁的草屋,转眼间,就显得乱七八糟。 “咳咳咳,这丫头,在做什么?” 门口,传来一道慢吞吞,又略显苍老的声音。 熟悉的鹿妖声音也同时响起,“回白猿长老,看样子,这丫头是找东西呢。” 白猿长老? 正翻找茅草的细雨动作一滞,回过头来。 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妖。 一个就是刚才灌了她一碗苦药,一身花花绿绿的鹿妖避尘。 另一个,则是穿了件素色道袍,拄着根枣木拐杖,满脑袋白毛,连眉毛都是白色的老猿猴。 细雨恍然。 怪不得叫什么白猿长老,原来真的是只白毛老猿猴啊。 不过,这两只妖什么时候来的,她一点动静没听到。 见细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白猿长老慢吞吞地问道:“这孩子,你一直盯着老朽,看什么呢?” 细雨脱口而出。 “既然身穿道袍,手拄拐杖,为何你的脑袋不化为人形呢?” 还是个猿猴模样,看着怪异的很。 虽说细雨曾见过鸦头岭人身狐脸的狐媚娘,可狐媚娘那副样子,是因为她修为不够,不是因为她不想化为人形。 眼前这白猿,修为高深,明明没有狐媚娘遇到的困难嘛。 白猿长老一呆,这小孩子,见它第一面,竟问它这个问题? “哈哈哈……咳咳……” 白猿长老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两声便转为咳嗽。 身侧的鹿妖手掌一翻,一碗热腾腾的黑色药汁出现在她手心。 细雨顿时警惕起来。 不过,鹿妖这碗药,不是给她的。 甚至,鹿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白猿长老,你又咳起来了,这碗药快喝了吧。” 白猿长老顿了顿,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抬起手,接过药碗。 不过,它没急着喝。 就见它侧耳倾听一番,随即道,“好像有妖来了,避尘,你去接一接。” “没事,等长老把这碗药喝了,我再去也不迟。” 白猿长老的白色长眉抖了抖,整张猿脸皱成一团,“真要喝?” “喝!” “你这药,也太苦了!” “长老,”避尘眉头皱了起来,“你可不是小孩子了。” 细雨在一旁,连连点头。 “对,不是小孩子了,快喝快喝。” 反正只要不是她喝,看别人喝药,也挺有趣的。 方才这白猿长老咳得挺厉害,一看就是身体不好,身体不好还不好好喝药,跟师父一样不太听话。 叹了一口气,见避尘无动于衷的样子,白猿长老无奈,把药碗一饮而尽。 喝完药,一张猿脸,皱成了苦瓜。 避尘接过药碗,一翻手腕,空碗便不知被她收到什么地方去了。 细雨羡慕得紧。 这难道就是某些妖自带的芥子空间? 据说,这种芥子空间,比如意百宝意还要方便…… 如意百宝袋! 看个毛的戏啊,她的如意百宝袋不见了! 细雨从床上跳下来,“你就是白猿长老?” 她指向鹿妖避尘,“她跟我说,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你,是不是?” 白猿长老似被她的直接惊到了,顿了顿才慢吞吞道,“是啊。” “那好,我的如意百宝袋呢?” 细雨摊开了手掌,伸在了白猿长老面前。 白猿长老慢吞吞地眨眨略显混浊的双眼,又慢吞吞地问,“你的什么?” “我的如意百宝袋!它不见了!” 细雨又一指鹿妖,“她说的,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尽可以问你,我当然要问你我的如意百宝袋去哪了?” 白猿长老顿了顿,慢吞吞地道,“哦,是这么回事啊。” 它拄着拐杖想了想,慢吞吞地对细雨道,“小丫头,你别急,老朽帮你问问。” 细雨眼一亮,连连点头。 就见那白猿长老慢吞吞地转头问道,“避尘?” 鹿妖避尘还没走,正抱着胳膊,一副好看戏的样子。 这会儿听到白猿长老问到她,她耸耸肩,干脆利落回了三个字,“没见过。” “哦。”白猿长老慢吞吞应了一声。 它又慢吞吞转回来,对细雨道,“没见过。” 目睹一切过程的细雨:…… 原来是这个问问法? 那她不会自己问? 她问得还快一点。 她就搞不明白了,明明是只白猿,为何说话动作都慢吞吞的? 不像猿倒像个龟。 “这边的事,先交给长老处理,”鹿妖避尘耳朵忽地动了动,对白猿长老道,“我去迎接客人。” 白猿长老慢吞吞朝她看了一眼,点头应道,“行,你去吧。” 鹿妖朝白猿长老一施礼,顺着藤梯下去。 到了地面,化出原形,四蹄一蹬便一跃百丈,眨眼功夫便没了身影。 细雨趴在窗口,看着跑远的鹿影,忍不住啧啧称叹。 “原来是头五色鹿!” 鹿嘛,遍尝百草,修成妖后也多以医术见长。 鹿之一族里,最有名的就是五色鹿。 师父跟她讲妖的时候,就曾讲过——有鹿为五色,世所罕见,性灵通玄,以医术见长。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碰见了世所罕见的五色鹿? 还被她灌了一碗苦药汁子? 细雨咂巴咂巴嘴,顿时觉得灌进嘴里的那一碗苦药,好像也没那么难喝。 白猿长老慢吞吞地走进屋子,拄着拐杖,坐在了木头桩子上。 “是啊,避尘是头五色鹿,她的医术很好。” “你被送过来时,五脏俱焚,整个人烧得似炭火,全靠了避尘,才救了你一条小命。” 细雨听得心里更加疑惑。 “我被送过来的时候,生病了?” “是啊,整个人快被烧化了。” 这么严重吗?那她为何没有印象呢。 细雨歪着脑袋,想了一瞬,又追问道,“那,是谁送我来这里治病的?” “是我!” 熟悉的声音在平台上响起。 第267章 救命之恩 随着话音落,一位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低头弯腰,钻进了略显低矮的草庐。 进了屋后,男子对白猿长老拱身行礼,“玄卿见过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慢吞吞地瞥它一眼,又慢吞吞移回视线。 “啊,是你啊。” “不用多礼,起来吧。” 玄卿正要直身,脑后一阵风声,它立即侧身避过。 准备偷袭的细雨,扑了个空。 在地上一个翻滚,细雨站起身,瞪着眼前化为人形的蛟妖。 “老长虫,你刚说什么!” 玄卿瞥她一眼。 昏迷了近九天,一醒来就活蹦乱跳,这小丫头片子的身体底子,还真是惹妖羡慕。 掌心一伸,一柄折扇凭空出现。 刷地一下,玄卿打开折扇,装模作样扇起折扇。 “小丫……哦,不对,既入了道门,不论男女,都该称呼小道士才对。” 细雨哼了一声。 玄卿的折扇扇得愈发起劲。 “小道士,见了救命恩人不说报恩,反而打打杀杀……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呸,鬼才信你!”细雨不屑。 “就凭老子昏迷不醒时,某人偷偷摸摸询问避尘道友,老子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觉得老子会信你的鬼话?” 玄卿摇扇子的手一滞,唰地一下又合了起来。 折扇在手心里重重一敲—— “胡说八道!” “岂有此理!” 玄卿显得很是生气,“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老子没说过那句话!” “是不是听那鹿妖说的?她灌你苦药汁子,你还信她的鬼话?在盘龙岭时,也没见你如此轻信于人……” 呸,轻信个屁! 她有脑子,谁值得信,谁不值得信,她心里一清二楚。 这蛟妖,拿她当傻子哄呢。 它想干什么? 细雨眯起眼,盯着蛟妖,盘算要不要打一场。 草堂里还坐着一位白猿长老。 目前为止,她没在白猿长老身上感受到敌意……可是,若是她跟蛟妖打起来,那就说不准,这白猿长老会帮谁了。 毕竟,她是人,而它俩,都是妖。 还有,偷袭前,她暗暗运转了体内真力。 好消息,真力还在。 坏消息,真力运行十分滞涩。 刹那间,细雨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经脉,断裂过。 想必是肉身脆弱,经脉承受不住混沌丹的妖力,被混沌丹妖力撑破了。 于是她身受重伤,五脏俱焚……到这里,就和鹿妖的话对上了。 鹿妖也确实有真本事,熬的苦药汁子对修复断裂的经脉十分有用。 她的经脉,已然修复得七七八八。 剩下的就是继续喝药,养伤,待伤好后再勤加修炼。 不过嘛,现如今她的伤还没全好……哼,只能让这条老长虫,多蹦跶一段时日了。 玄卿仍在口沫横飞,开始回忆在盘龙岭时,一人一妖不打不相识的情形。 细雨不想听,漫不经心地回到窗边,目光无意中往外头一瞥,咦? 树底下站了两个妖。 一个头顶鹿角,一身的花花绿绿。 另一个则一身红衣。 细雨朝外探了探身。 红衣女妖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细雨喜出望外,猫妖苗姐姐,是苗姐姐! 她张口欲喊,苗妩立即坚起手指,对她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又悄悄指了指旁边,快要气到头顶冒烟的鹿妖。 细雨瞬间秒懂,她冲着苗妩眨眨眼,然后转身。 一转身,就对上了白猿长老了然于心的视线。 然后,白猿长老慢吞吞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又是一个悄声手势。 瞟了一眼毫无察觉,仍在回忆的玄卿,细雨也朝白猿长老眨了眨眼。 然后,她收到了白猿长老慢吞吞的一个挤眼。 有意思。 这白猿长老,还挺有意思。 玄卿终于说累了,“小道士,你怎么说?” 细雨做出一副犹豫的神色。 “照你这么说……你真的没说过,‘想我醒不过来’这句话?” 玄卿神色微动,随即理直气壮道,“当然没有!” “那你要是骗我呢?”细雨问。 “如若骗你……”玄卿一咬牙,“……就罚我,罚我以后任由你差遣!” 细雨眼一亮。 “此话当真?” “当真!”玄卿合起来的扇子,唰地一下又打开了。 鹿妖跟它说过,小丫头昏迷不醒时,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它说的那句话,被小丫头知晓,定是当时唯一在场的鹿妖所传。 不过,当时在场的只有它和鹿妖,只要它咬死不承认,那就是没说过! 当然,此举定会得罪鹿妖……不过只略一沉吟,玄卿就马上有了决断。 得罪就得罪吧。 大不了,回头寻些奇珍异草,它再给鹿妖好好赔罪。 现在嘛,趁着猫妖不在,抢先认下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才是正事。 有了救命之恩,就可趁机让小丫头把它的妖丹还回来。 上述是玄卿脑中所思,细雨当然不知。 她一指屋里的白猿长老,对玄卿道:“空口无凭,那就让白猿长老来当证人好了。” 玄卿一滞。 “怎么,你怕?哦,你刚才说的那么多,都是假的!所以才怕白猿长老当见证!”细雨见它迟疑,立即出言相激。 这老长虫,最不受激。 果然,玄卿上当,“谁怕?见证就见证!” 一人一妖,四只眼,灼灼盯着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慢吞吞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点了点头,“行啊,老朽就为你们两个,做个见证。” “玄卿若真的说了那句话,那便罚它,受你差遣百年,如何?” 细雨眼珠转了转。 一百年? 短了点。 不过嘛……能活到一百一十三岁,她也算长寿了,够本。 “行!” 她爽快应下。 白猿长老饱含深意地看了玄卿一眼,慢吞吞地问道:“玄卿,你呢?” 玄卿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只要它咬死不承认……玄卿同样点头,应了此誓。 细雨见它也答应了,眼珠一转,换成一副黯然的样子。 “行吧,答应得如此爽快,看来你没骗我。可是,鹿妖姐姐为何要骗我?” 玄卿见她信了,心下一松,当即口无遮拦。 “吃草的嘴碎,她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一天不挑点事,她难受!”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 “好你个蛟妖!老娘辛辛苦苦熬药,给你修复伤势,换来的是你在小丫头面前,说老娘坏话?” “把老娘的药,吐出来!” 随着话落,从门口甩进来一枝藤条。 藤条迎风见长,眨眼间,便成了一条长长的藤鞭。 鞭子上还长满了尖利的木刺。 玄卿纵身一跃,冲破屋顶跳了出去,躲过了藤鞭一击。 “避尘道友,你莫误会,你……” “误你娘的误会!你这老蛟蛇,一张嘴便是胡说八道,别跑!” 两道遁光,一蛟一鹿,相逐而去。 细雨则朝门口的红衣女妖奔了过去。 “苗姐姐,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第268章 灵缘石洞 苗妩躬身,朝白猿长老行李。 “苗妩见过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依旧一副慢吞吞的样子,它慢悠悠地道:“啊,是你呀,你又来了?来的好,来的好,你送来的小丫头,醒啦。” 苗妩态度恭敬,“是,她能醒,也多亏避尘道友相助。” 白猿长老点点头。 “说得没错,是得多谢她。” “避尘呢?” 苗妩莞尔一笑,“收拾某只蛟妖去了。”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目光对上了站在一旁,正好奇打量它的细雨。 它朝细雨挤挤眼。 细雨“哈”地一声,笑了。 她跳到白猿长老跟前,与一只老妖大眼对小眼。 “白猿长老,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白猿长老慢悠悠地挑眉,白色长眉随之晃了晃。 “小丫头,为何这样问?” 细雨笑嘻嘻的,“你冲我‘嘘’,还冲我眨眼睛了。”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又朝细雨眨眨眼,“好不好玩?” 细雨连连点头,“好玩极了。” “白猿长老,你是不是也看不惯蛟妖那臭德性?我跟你说,它渡劫的时候,竟然还指着劫雷骂老天。” “它越骂,劫雷劈得就越狠……我觉得,它有点傻。” 白猿长老再次被逗得呵呵笑起来,笑声一滞,它又开始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细雨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帮它拍背。 “白猿长老,一看到你呀,我就想到我师父了。” ”哦, “白猿长老好奇,它忍着咳,慢吞吞地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师父也跟你一样,他也咳。” “每次他咳的厉害时,我就帮他拍拍背,就像这样……”细雨又拍了几下,问道,“感觉好点没?” 白猿长老咳意渐止,它点点头。 “确实好点,你拍得很好。” 细雨顿时得意起来,“那当然,我拍背可有经验了。” 她把脑袋探了过去,“白猿爷爷……” 四个字一出口,白猿一愣,细妩捂脸。 又来了,这家伙又来了。 顺着梯子就能往上爬。 没有梯子,她竖根杆子也能往上爬。 瞧瞧,上一句还是白猿长老,拍了个背,套了个近乎,立即就改口称爷爷了。 可真是知道给自己找靠山。 东离山,最强大的妖还真是坐在她面前的这头白猿。 白猿长老诧异之后,边咳边笑,“呵,咳咳,呵呵……小丫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属于哪一类呀?” 细雨厚着脸皮,“哪一类也不是。” 她笑嘻嘻。 “白猿爷爷,我看你年岁挺大,和我师父差不多,可师父是师父,我不能喊师父当爷爷吧?所以嘛,白猿爷爷当爷爷正正好。” 苗妩在一旁打了个寒颤。 一段时间不见,这小道士,脸皮愈来愈厚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 “白猿长老,你别理这丫头,她惯会胡说八道。” 细雨撅嘴。 “苗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惯会胡说八道的,分明是蛟妖!” *********** 草庐屋顶撞破个大洞,床榻上的干茅草,也被细雨扒得乱七八糟,白猿长老索性带着猫妖苗妩和小道士细雨,到了它所居住的洞府。 细雨站在洞口。 洞口石壁上,刻着三个大字。 灵缘洞。 为何是缘,不是猿? 细雨小声问苗妩,被苗妩按着脑袋,强行推离洞口,进了灵缘洞。 这小道士,是缘还是猿,很重要吗? 白猿长老的灵缘洞里有一高台,高台上便是白猿长老居所。 高台上,石桌、石椅、石榻,一应俱全。 石桌上摆着各色山果。 石椅上铺着虎皮 石榻上铺着熊皮。 细雨摸摸虎皮,又跑过去摸熊皮,羡慕得不行。 这两张皮子,得值不少银子。 灵缘洞左面石壁缝隙中,有一眼泉水,汩汩渗出。 泉水叮咚,在石洞底部汇聚成溪,沿着石洞蜿蜒一圈,又没入石壁中不见。 想必在另一处隐蔽山壁上,也有一眼泉水,也如此处一般,汩汩而流。 一阵叽叽声传来,细雨循声望去。 一群猴子,你追我赶,跑进了灵缘洞。 猴群并不往高台上来,而是跑到了石壁上的泉眼处,你推我搡,争着喝水。 细雨觉得有趣。 普通猴群竟然跑到大妖的洞府里喝水?她看看已经坐下的白猿长老,见它并没有往猴群处张望。 猴群一阵叽叽后,从后面传上来一截……竹筒。 细雨就看着猴子们拿着竹筒,一个接一个的,用竹筒接泉水喝。 见她一直盯着猴群看,苗妩手一翻,递给她一个瓷杯。 “灵缘洞里的石泉,甘冽清甜,你也接一杯尝尝。” 细雨兴高采烈,接过杯子,跑去和一群猴子抢水喝。 猴群并不让她。 细雨也不示弱,对准猴群里个头最大的那只,一踹一踢,个头最大的猴王被踹飞了。 猴王叽叽几声,从地上翻起跃起,跑了。 它一跑,猴群紧随其后,不过转眼间,原本嘈杂的灵缘洞,一下子清静起来。 细雨一脸得意地接了一杯水。 高台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白猿长老指指石凳,对苗妩道,“坐吧。” 见苗妩坐下,它又问道,“这小丫头, 一直这个样子?” 苗妩轻笑,“差不多吧。” 她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她虽一身毛病,但有一个好处,她对妖族没有偏见。” 白猿长老点点头,“看出来了。” 她一个小道士,身处群妖之中,竟坦然自若,毫无害怕之意。 想到那小丫头的一声“白猿爷爷”,白猿忍不住摇头失笑。 “哎,活了将近六千年,头一次,听到个小丫头喊老朽爷爷,有趣,真是有趣。” 苗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细雨喝了两杯,端着一杯泉水,兴高采烈回来了。 “苗姐姐,这里的水,比锦花城的泉水好喝多了。” 苗妩接过水杯,“给我的吗?” 细雨笑嘻嘻,“是呀。” “那就多谢了。”苗妩微微一笑,盯着她目不转睛。 细雨疑惑,“苗姐姐,你看我做什么?” 苗妩轻轻叹气。 “我看你,既然醒了,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大白和小纸。” 第269章 山谷寻踪 黑暗的山洞里,小纸摸摸昏迷的大白。 温温热热,大白还活着。 活着就好。 黑暗里,小纸叹了一声,响起它稚嫩又忧愁的声音。 “唉,大白,细雨那家伙,什么时候才会来找咱们呀?” 大白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小纸往它的翅膀底下钻了钻。 “细雨那家伙,会不会迷路了?” 小纸一个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语。 “山里的树长得差不多,石头也差不多,就连溪水、杂草也差不多。” “她又一向不会辨别方向……” 小纸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她肯定会迷路。” 大白和它老老实实待在山洞里,突然之间,风起云涌,又变天了。 小纸眼睁睁看着,大白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妖力威压所慑,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干脆利落地,又晕了过去。 大白晕倒没多久,一道闪电壁在了对面山壁上。 大量泥沙碎石夹杂着断树残枝,从山壁上滑了下来,滑到山谷里。 正正好,堵住了它和大白所在的山洞口。 洞里顿时漆黑一片。 幸亏细雨走的时候,在洞口画了个防护阵,挡了一挡。 沙石流只埋住了洞口,洞里晕倒的大白安然无恙,没被泥沙碎石所埋。 可是,不见天日,小纸也不知道过去多少时日了。 大白一直没醒,细雨也一直没来。 小纸叹气。 “洞口被埋,细雨这下子,想找到咱们,更要费点功夫了。” ********** 距离盘龙岭往西,翻越三座山头,有一山谷。 谷中溪水潺潺,溪边野草丛生,乱石嶙峋。 溪岸边有三棵树。 三棵树后的野草丛生,草丛后,藏着个隐蔽的山洞。 大白和小纸,就藏在山洞里。 这便是细雨所描述的,大白和小纸的藏身之地。 来找寻大白和小纸的,还是苗妩。 细雨刚醒,伤势未愈,鹿妖不许她出东离山,并威胁苗妩。 “这小丫头伤势还未好,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办了就是。” “她想去?她想去你便允了她去?” “也罢,我不当恶人。她若真想去,你就带她去好了。只不过,老娘丑话说前头,既然离开了东离山,就别再回来了!” “伤?有伤还能四处乱跑,这伤也没什么大碍。” “不听医嘱的病患,老娘不给她治!” 鹿妖一通狂喷,细雨被苗妩强行留在了东离山。 别的不说,有三千年修为的鹿妖避尘,她的医术是整个妖族中,公认最好的。 细雨能得她救治,实属幸运。 还是莫要任性的好。 再说,留在东离山,对细雨也有好处。 东离山虽是妖族圣地,但灵气充沛。 不管是对人还是妖,亦或草木精怪,都十分有好处。 苗妩留下细雨,施展遁术,一息百里。 数息之后,便在数百里之外。 不过一炷香功夫,一袭红衣的苗妩,便出现在盘龙岭附近山头。 盘龙岭附近,一切如常。 天空碧澄如洗,丝毫没有十日前黑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影子。 四周山林中,也没有残存的强大妖力。 京城中,无人来过。 苗妩心下一定,也不再迟疑,身形一晃,从山头消失。 再次出现时,苗妩已到盘龙岭往西,隔两座山头的山谷中。 若细雨描述无误,那大白和小纸藏身之处,就在此谷中。 苗妩迈步,朝谷中走去。 越走,她眉头皱得越紧。 树木歪倒,溪水断流,山谷里一片狼藉。 苗妩抬头,望着山壁。 果然,山壁上明显有泥土滑坡的痕迹。 她带走细雨时,盘龙岭开始下起倾盆大雨,再加上仍未结束的电闪雷鸣……一些山头土质松软,形成水石流也是正常。 不过,谷中地貌变化如此之大,该去何处找大白和小纸? 黑暗中,小纸突然支起耳朵。 它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它和大白。 细雨,是细雨找过来了! 它马上从翅膀底下爬出来,摸着黑,跳到地上,一拐一拐朝洞口跑过去。 洞口堵满了石头,它顺着石头爬上去,爬到洞顶,然后开始朝外头喊。 “细雨——细雨——” 小纸用了最大力气,喊出来的动静,仍是奶声奶气。 哎,细雨那耳朵,到底顶不顶用? 小纸又从泥石堆上爬下来,回去推大白。 “大白,大白,快醒醒,细雨来找咱们了。” “我声音太小了,你声音大,能传出来,快醒醒,”小纸用力推着大白,“用得上你的时候到了,大白!” 大白纹丝不动。 小纸没办法,再次爬上泥石堆,双手呈喇叭状,再次用力呼喊。 “细雨——,细雨——” 山谷中,苗妩沿着山壁,一点一点找。 因为水石流缘故,树木被冲击得东倒西歪,有一大块谷底,甚至被水石流覆盖……她站住脚,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大白和小纸不会那么背运,被水石流埋在底下了吧? 苗妩身形再次一晃,这回到了水石流堆上。 “小纸?大白?” 洞里的小纸精神猛的一震。 是有人在喊它。 声音清晰得很,不过,这个声音不像是细雨的,是谁? 小纸一时没想起来,但不耽误它卖力大喊。 “我在这,我在这……” 苗妩的猫耳冒了出来,耳朵微微一动,搜寻着细微动静。 一个沉闷又细弱的“我在这……”,传进了苗妩的猫耳中。 小纸? 苗妩袖子一挥,妖力喷涌而出…… 小纸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动静,有人在挖沙石? 它怕被沙石埋,急慌慌地又爬了下去,跑到大白身边,挨着大白坐下。 有人来救它和大白了。 很快,洞口出现亮光。 堵住洞口的泥沙碎石被清理出缺口,光线透了进来。 苗妩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小纸?” 没了泥沙隔绝,小纸听出了是谁,它惊喜地站起来,“苗,苗,苗掌柜?” “是我。我负细雨所托,来寻你们。”苗妩道。 小纸疑惑,“细,细雨呢?她怎么了?” 它的声音惊慌起来。 “细雨她是不是出事了?她受伤了?她是不是受伤了?” 一定是了。 细雨肯定是受伤了。 否则的话,她怎么会把它和大白扔在山洞里,这么久?她肯定受伤了。 “细雨伤得重不重?她怎么样了?她现在还好吗?” 小纸急切的问话,如连珠炮般,从山洞中传了出来。 苗妩知晓,这三小只之间的感情,她也没瞒它,“细雨是受了伤,昏迷了九天,今日刚醒……” 山洞里一时无声。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能醒,就不会有事了。” 苗妩简单安慰几句,道,“你和大白出来吧,这山洞太狭小,我就不进去了。” 洞里传出小纸委委屈屈的声音。 “大白,大白它也昏过去了,到现在还没醒……” 第270章 石壁阵法 听到大白昏迷,苗妩袖子一挥,挡着洞口的另一大堆泥土,瞬间也被移走。 洞口完整地露了出来。 苗妩的视线在洞口石壁上红色的纹路上,停留片刻。 这是……人类道士所使用的防护阵? 她忍不住倾身上前,蹲在洞口,伸指细细描绘石壁上所绘纹路。 人类使用的防护符,与妖用的,确实有些不同。 她顺着血色纹路慢慢描绘,突然,指间顿住。 指尖下那处石壁,因被水石流冲击,防护阵出现缺损,红色纹路缺了一大片。 纹路缺失,再想描绘当然不成。 苗妩可惜地叹口气,弯腰钻进山洞。 外面的天光透进洞内,将山洞照得清清楚楚。 洞口小,可钻进来后,还是能站直身的。 苗妩打量着一眼可见底的山洞。 细雨那小道士,把自己寻的山洞吹得隐蔽又隐蔽,神秘又神秘,结果……就这? 整个山洞,深约十步,左右约五步,不过山间最最普通的浅窄石洞而已。 所谓隐蔽,莫非是洞口小,能被野草遮掩? 小纸在猫妖脚边蹦蹦跳。 “苗掌柜,苗掌柜,你快看看大白,它一直没醒。” 苗妩低头,伸出手掌,让小纸爬了上来。 “好,你莫急,待我看看再说。” 那只略显呆蠢的大白鹅,安安静静趴在地上。 脖颈弯曲,眼皮紧闭。 苗妩蹲下身,伸出手掌,悬在大白身上。 妖力运转,探查大白体内情况。 “你们在山洞里,是不是也察觉到一股极其霸道的妖力?” 听到苗妩的问话,已坐在她肩头的小纸,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苗掌柜,你怎么知道的?” “大白就是因为承受不住那股妖力的威压,才又晕了过去。” 它眼巴巴地盯着苗妩的手掌。 “苗掌柜,大白会没事吧?” 苗妩收回手。 这只白鹅,妖力太弱。 估摸着正是想到了这一点,细雨小道士才特意寻了个远一点的山洞,安置它俩。 但说实话,隔两三座山头,对于大妖来说,实在算不得远。 此时这只小鹅妖,只是昏迷,已极为幸运。 不经意间,苗妩想到了洞口的防护阵。 她问,“小纸,大白是先晕过去,洞口后被沙石所堵,还是先堵后晕?” 小纸道,“先晕过去的。” 苗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莫非,是那防护阵起的作用,帮大白化去了不少威压? 若是如此,石壁上的防护阵,确实比妖族使用的防护阵,要玄妙许多。 只可惜,是个残缺的。 昏迷多日,大白体内妖力早已凝滞,靠它自己,是醒不过来的。 她借它一缕妖力,先将其唤醒再说。 至于醒来后……剩下的就是它自己的事了。 只不知这只白鹅妖明不明白,若妖力全靠吞食其它妖的妖力而来,那它的妖生,一定走不长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先唤醒它再说。 苗妩收回思绪,将一缕妖气弹入大白灵窍之中。 片刻后,大白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大白,你醒了!” 小纸兴奋地喊道,“你终于醒了,苗掌柜来寻咱们了,你昏过去了好长时间,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山洞险些被泥沙掩埋,你知不知道?” 小纸兴奋地喋喋不休。 大白迷茫又疑惑地看了它一眼,微弱地“嘎”了一声。 它头疼,小纸别吵。 等大白恢复时,苗妩又蹲在洞口,继续描摹石壁上的防护阵。 若将人与妖所使用的防护阵,取长补短,结合一二……那新的防护阵,岂不是威力更强? 也罢,索性她也在东离山多停留一段时日。 俗世里待久了,回东离山勤修一段也是应该。 至于锦花城,化出一个幻身即可。 勤修之余,若细雨愿意,还可与其探讨交流阵法心得……甚至修炼法门,也可交流一二。 人与妖虽有别,但苗妩总觉得,细雨这小道士,有点不同。 明明是人,身上却出现了磅礴妖力,甚至能与京城那一位抗衡。 东离山,妖族圣地。 东离山妖能进,草木精怪,器物之灵都能进……唯有人间修道者,无法进入。 可细雨,她进去了。 苗妩素白的手掌抚在石壁上,神思渐远…… ****** 小纸早就从苗妩肩头下去了。 比起待在苗掌柜肩膀上,小纸当然更喜欢和大白待在一起。 洞里传来它细细碎碎的声音。 “大白,你没认出来吗?来寻咱们的就是锦花城的苗掌柜啊?” “你不是很喜欢吃长日醉的小河虾吗?” 随即,响起大白鹅恍然大悟的一声:“嘎?” “为什么是苗掌柜来寻咱们?”小纸道,“嗯,我猜啊,是因为细雨那家伙,太逞强,把自己弄伤了。” “嘎?” “怎么受的伤?”小纸摇头,“我也不知道,苗掌柜也没说。” “不过,不用急,等见到细雨,她肯定不会瞒咱们。” “嘎。”大白赞同的声音响起。 待洞里渐渐安静,苗妩出声了。 “走吧,还有事要做。” 洞里窸窸窣窣,片刻后,一只白鹅,顶着只小纸人从洞里钻了出来。 小纸仰头看向苗妩,“苗掌柜,还有什么事?咱们不直接去见细雨吗?” 苗妩摇摇头,转身前头带路。 “你家那小道士,你还不了解她?她的东西丢了,托我给她寻回去。” “丢了?”小纸追问,“什么丢了?” 苗妩瞟它一眼。 “如意百宝袋。” 小纸半晌没吱声。 细雨把她装满银子的如意百宝袋弄丢了?那她可得心疼坏了。 它正要偷笑,突然一愣。 不对,不对,如意百宝袋里还有……还有师父的那瓶血。 每隔一段时日,细雨就会给它重绘五官。 重绘五官时,就需以师父鲜血为引。 滴入墨汁,加入朱砂,研磨均匀,就可为它重绘五官。 若是那瓶血不见了……那岂不是说,待它脸上的五官渐淡之后,就没得用了? 那它岂不是变成聋子、瞎子和哑子? 它不要! 小纸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苗掌柜,细雨的如意百宝袋,她说没说丢在了何处?” 苗妩想了想,答道,“她也不知,不过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若没猜错,她的如意百宝袋,应该还在那一片,去寻寻看就知道了。” 小纸追问,“哪一片山林?” 苗妩轻描淡写,“她浑身浴血,被天雷击中,从半空中掉下来时……那一片山林。” 第271章 杀威木杵 东离山。 自苗妩走了之后,避尘瞟了细雨两眼,撂下一句,“还没到吃药的时候,你先自己玩吧。” 转身就离开了灵缘洞。 细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再一回头,老猿猴不知何时,已经盘坐在石床上,开始闭目打坐。 打坐时不能打扰,这个道理细雨当然懂。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上,托着腮,盼着白猿长老能早点睁开眼,陪她说说话。 或者是从洞口再进来一只妖,陪她唠唠嗑也行。 谁来都行。 若实在东离山里没多余的妖,老长虫……她也不嫌弃。 正无聊中,洞口传来熟悉的吱吱声。 细雨转头一瞧,嘿哟,熟悉的猴群又来喝山泉水了。 她站起身,撑着石桌,一个翻身跃了过去,跳下了高台。 负责站岗放哨的小猴子看到她,顿时惊慌失措,吱吱大叫起来。 正排队喝水的猴群顿时乱了。 猴群里个头最大的猴王,还记得细雨。 就是这家伙,踹了它一脚,把它踹了个肚皮朝天。 要报仇! 猴王窜了出来,手里拎了根木杵。 细雨脚步一顿。 哟,东离山的猴子,打架还会用武器? “想打架,来呀。” 细雨朝猴王勾勾手,然后习惯性朝腰上摸。 摸了个空。 对了,她的鞭子在盘龙岭时,被老长虫给弄断了。 细雨没摸到惯用的长鞭,那边厢,猴王已经举着木杵冲了过来。 猴子猴孙们聚在泉眼边上,个个都在为猴王助威。 细雨挑挑眉。 “哎哟,东离山的野猴子,还会偷袭?” 高台上,闭目打坐的老猿猴,悄悄睁开一条缝。 咦?猴子拿着的那根木杵,怎么瞧着那么眼熟?那不是…… 台子下,细雨一边躲,一边挑衅猴王。 “拿个棍子也没用,瞅瞅你,打架毫无章法……”她脚飞快一踹,踹到了猴王左腿上。 猴王一个趔趄。 幸亏它急中生智,拿手中木杵当拐,免了它再跌一跤的命运。 木杵结结实实砸到地上,碎石飞溅。 细雨眼一亮。 灵缘洞里,地面都是石头。 刚砸那一下,连石头都被砸碎,可见猴王用了多大力气。 可木棍却一点没事,结实,真结实。 这么结实的木棍,落在猴子手里,可惜,太可惜。 合该是她的才对。 站稳后,猴王把木杵扛在肩上,指着细雨吱哇乱叫。 细雨笑嘻嘻的,“叫什么叫,我又没用力,再来!” 她朝猴王勾勾手指。 猴王高举木杵,朝细雨冲了过去。 细雨也朝猴王冲了过去。 猴王的目标是细雨,细雨的目标是木杵。 矮身侧翻就地一滚,细雨躲过了猴王砸下来的木杵,不过,猴王右腿又被她踹了一下。 趁着猴王吃痛,细雨跃起,砰砰砰砰,当胸连踹数脚。 “咣啷——” 木杵落地,猴王倒飞出去。 没理会再次被踹飞的猴王,细雨笑眯眯上前,捡起地上的木杵,摸了又摸。 “这棍子打磨得还挺光滑,一点毛刺也没有,不错,真不错 。” 又光滑,又结实,实用得很。 以后再需要教训恶人时,就不用她拿脚踹了,直接上棍子! 官府衙门里有一种棒叫杀威棒,嗯,她也有一根棍,叫杀威棍! 杀威棍! 嘿,这名起得真不赖,她实在是太有才了。 细雨翻来覆去打量手中杀威棍。 越打量,心里越嘀咕。 说实话,杀威棍的形状略显奇怪,光滑程度也让她生疑。 一只野猴子,能打磨出这么光滑结实的杀威棍? 蓦的,她目光一凝,落在木棍顶端一处标记上。 那是一只鹿角。 正在这时,洞口忽地一暗,花花绿绿的裙子跨过了摔在洞口的猴王,径直朝细雨走去。 细雨抬头,把手背到了身后。 “原来是鹿妖姐姐,你不是说有事要去忙?难道说,你忙完了,准备来陪我聊会天?” 先下手为强。 细雨笑眯眯地和鹿妖打招呼。 鹿妖瞥她一眼,冷淡拒绝,“我不陪聊。” 说罢,她伸出手掌,举到细雨跟前。 “还我。” “什么?”细雨装傻。 “我的药杵。” “药杵?”细雨继续装傻,“鹿妖姐姐你药杵不见了?” 她摇头。 “可惜,我并没见过鹿妖姐姐你的药杵。” “我一直待在灵缘洞里,并没有出去,哪能知道鹿妖姐姐的药杵在哪里?” 鹿妖避尘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被她救治的小丫头。 小丫头是猫妖苗妩带来的,和她同来的,就是蛟妖玄卿。 除了小丫头身上的伤,蛟妖身上也有皮肉伤。 不过,她素来不关心旁的事。 这丫头的一身伤是怎么来的,蛟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都与她无关。 她只治伤。 运气不错。 她的运气不错,小丫头的运气也不错。 经脉全断,此伤难治。 她死马当活马医,只要能修复经脉的草药灵植,全熬成苦药汁,一碗一碗往昏迷不醒的小丫头嘴里灌。 所幸,灌下去的苦药汁子起效了。 小丫头断掉的经脉,在缓慢修复。 待到第十日时,小丫头终于醒了。 猫妖苗妩守了小丫头两天,便因有事要处理先行离去。 蛟妖玄卿的皮肉伤,经她救治一番后,也不算大碍,早该离去,可它却赖着不走。 赖着不走,定有所图。 果然——听闻小丫头醒了,蛟妖立即赶了过去。 对于蛟妖说它是小丫头救命恩人一事,鹿妖没当回事——送她来东离山,除了猫妖,蛟妖也确实跟在旁边。 但后来蛟妖满嘴胡说,竟拿她当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收拾了蛟妖一通,蛟妖求饶,并对她说了一些话。 第一桩,就是莫要相信这小丫头。 在蛟妖嘴里,这小丫头看着乖巧,实则一肚子坏水。 蛟妖还言词凿凿,拿它渡劫一事举例。 说它渡劫未成,化龙失败,全赖那小丫头。 鹿妖耐着性子听它抱怨一通,就问了一句,“既然渡劫未成,为何你还活着,还能站在这儿?” 千年大劫,渡劫失败的,悉数倒在劫雷之下,送了性命。 蛟妖活蹦乱跳,却一口一个渡劫失败? 想哄谁? 蛟妖一时卡壳,眼睁睁看着鹿妖转身离去。 对于蛟妖的话,鹿妖觉得,听听就算,不用放在心上。 可现在嘛……她觉得,可以信一信。 第272章 小时偷针 “你不知道在哪,我知道。” 鹿妖神情淡淡。 “在哪?”细雨睁着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满脸无辜。 “在这——” 鹿妖横腿一跨,伸手将细雨背在身后的木棍拿了过去。 细雨手心一空。 她眨眨眼,“这,这明明是那只猴子……”她抬手直直举向已缩成一团的猴王。 “是它,它拿着这根木棍,来找我比划比划……哦,”细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这根木棍就是鹿妖姐姐口中的药杵啊?” “那只猴子真可恶!它竟然偷拿姐姐药杵,耽误姐姐正事!” “幸好我帮姐姐夺回了药杵,没误了姐姐正事。” “不过,东离山的猴子也太过顽劣,药杵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敢偷?” “不可轻饶!” 细雨指着缩成一团的猴王,义愤填膺: “鹿妖姐姐,你说吧,你想怎么收拾那只猴子,我帮你!” 鹿妖取回自己的药杵,静静看着细雨表演。 演得跟真的一样。 如果不是她早就到了洞口,亲眼看到她对着木杵爱不释手,一副想据为己有的样子,还真会信了她的鬼话。 蛟妖说得一点没错。 她哼笑,“帮我?” 细雨理直气壮。 “当然是帮你!” “我与那猴子无冤无仇,那猴子偷得可是鹿妖姐姐你的药杵,耽误的可是你的事……” 鹿妖避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不必了。” “此许小事,我并不在意,药杵找回来便好。” 细雨话音一顿,立即又换上义正言辞的模样。 “那可不行!” “若是这样做,那只能说,东离山没有规矩,纵容小恶!” 细雨一脸苦口婆心。 “鹿妖姐姐,不知你可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哎呀,不管你听没听过,我再给你讲一遍吧。” “话说有那么一对母子,相依为命。” “当娘的对当儿子的十分宠溺,不管儿子做什么,她都说好,半个不字都不舍得对儿子说。” “某一日,这儿子偷拿了卖货郎货架上的一枚绣花针,交给了他娘。” “他娘非但不批评他,还夸他。好嘛,你猜怎么着?” 鹿妖冷着脸,听小丫头卖力地给她讲“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 见鹿妖没回应,细雨丝毫不以为意。 她啪地一击掌,自顾自往下讲,“这当儿子的被他娘鼓励,愈发大胆。从偷针开始,逐渐发展到小偷小摸。” “邻家养得鸡,菜园里种的菜、晾在院子里的衣衫……没有他不偷的。” “邻家上门理论,这当娘的就护着儿子,与邻家吵嘴。” “这儿子在他娘的宠溺下,理所当然,长成了个无赖汉。” “无赖到什么程度……鹿姐姐你猜猜?” 鹿妖避尘淡淡瞥她一眼,“无聊!” 细雨冲她作了个鬼脸,继续往下讲:“长大后的儿子依旧偷性不改,小偷小摸已满足不了他,他便去偷富户家的金银细软,贵重物品。” “后来,被富户捉住后送到官府,判了秋后问斩……“ “哦?”鹿妖听到这里,打断了细雨的讲述,“只是偷了金银细软,就判秋后问斩?我还以为,只有杀了人,才会判重刑。” 细雨一愣。 鹿妖又道,“你们人类官府如此严苛?怪不得两三百年就要乱上一回。” 细雨眨眨眼。 话题为何会转到这里?快扯回去。 “鹿妖姐姐,你不要乱扯,我讲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鹿妖哼了一声,“偷了金银细软,送到官府判了斩刑……这不是你自己讲的?” 细雨:…… “那就当他偷得……比金银细软还要贵重!” “对!他偷的是宝贝!非常宝贝的宝贝!” 鹿妖抱着药杵,挑了挑眉。 “哦,什么富户家会有宝贝?而且是非常宝贝的宝贝?” “这富户家的宝贝怎么得来的?来路正不正?若是来路不正,这富户又有什么报应?若是来路正,敢问这富户是何来历,家中会有此宝贝?” 细雨眨眨眼,又眨眨眼。 她蓦地看向高台。 白猿长老偷看得正乐呵,见细雨瞅过来,忙收起脸上表情,双目紧闭。 细雨的目光定在白猿长老没来得及收平的嘴角上,然后,扭过了脑袋。 “鹿妖姐姐,我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教育孩子要从小事开始,切勿溺爱。” 鹿妖见她不再跟着自己话题走,微微眯起眼,淡淡哦了一声。 细雨没理她,继续说自己的。 “故事里的儿子,之所以长大后犯下大错,正是因为他娘在他小时候,没有尽到管教孩子的责任,一味溺爱,不分是非对错。” “那只猴子,长在东离山。” 她指向缩在洞口的猴王。 “虽说它此时还未成妖,可东离山灵力充沛,这只猴子想成妖,也不过时日问题。” “现在是它的‘小时’!” “‘小时’偷药杵,鹿妖姐姐你却不准备教训它……这和故事里,儿子偷了针,他娘反而夸他有何区别?” 鹿妖越听神色越冷。 细雨越讲越上头。 “待这猴子开了智,成了妖,日后离开东离山……小时未管教,大时为祸百姓,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嘛。” 细雨冲鹿妖耸肩,摊手。 “到那时……鹿妖姐姐,你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宠坏儿子的坏娘!” 鹿妖愈听愈怒,听到这里,手一扬,药杵飞出。 “岂有此理,你这个小混蛋!” “我是鹿,它是猴,我可生不出猴儿子!” 细雨纵身一跃,躲过药杵攻击。 药杵绕了个圈,又朝她脑袋飞了回来。 细雨朝缩成一团的猴王奔去,拎着猴王的胳膊,朝灵缘洞外奔去。 “鹿姐姐,打个比方,我只是打个比方……为杜绝此事发生,我帮你教训这只猴子,鹿姐姐就放心吧。” 话音未落,人已没影。 远远传来尾音。 猴群见猴王被人劫走,顿时吱声一片,也跟着跑了出去。 转眼功夫,灵缘洞里又恢复安静。 鹿妖收回药杵,气到想笑。 真是个小混蛋。 蛟妖一点没说错。 高台上,白猿长老拄着拐,顺着石梯,慢慢走了下来。 鹿妖瞥见它,神色收敛几分。 “白猿长老,你都看到了?小猫妖送来的这个小道士,我早说了,不该留下!” “你听听她说的话,有多混蛋!” 白猿长老呵呵直笑。 “孩子嘛,跳脱点也正常。况且,这孩子说的话……道理没错。” “长老,你还向着她?”鹿妖不悦。 白猿长老咳了两声。 “避尘呀,这话不要再说了。” “她既然能踏进东离山,当然可以留下。” 鹿妖嘴角一抿,倒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白猿长老目送鹿妖离开。 它摇摇头,转身,再次走向高台。 东离山,个个全是老家伙,平日里静得很。 突然来个小家伙,热闹热闹,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有道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依。 福与祸,谁又分得清呢? 第273章 细雨猴王 “吱吱,吱——” 被连拖带拽拖出灵缘洞的猴王,愤怒地挥爪子,去拽细雨头发。 一只野猴子,打架还知道扯头发,有灵性。 “嗨,还想偷袭?” 细雨一把抓住了猴王伸过来的爪子,绕到背后,飞起一脚踹在猴王腿窝。 扑通一声,猴王趴在了地上。 细雨架着猴王臂膀,用力一压—— 猴王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吱哇乱叫。 从灵缘洞里追出来的猴子猴孙,躲在一旁,也急得吱哇乱叫。 细雨斥道,“叫什么叫?都安静点!” 猴群顿时静了下来。 咦,听得懂人话?那倒是和大白差不多,勉强能沟通。 细雨挑挑眉,看向被制住的猴王。 “爪子不想要了,偷袭老子?” “不想要,老子帮你折了它!” “吱吱,吱吱吱——” “听不懂!”细雨回了三个字,“既然是东离山的猴子,想必不会太蠢……这样好了,你这只猴爪,还想留着吗?” “吱吱吱,吱吱吱吱——” 细雨挑挑眉,“说了听不懂!” 猴王:…… 那它也不会口吐人言呐。 “这样吧,”细雨出了个主意,“我问什么,你吱就行了。比如说,我问你是猴子吗?你是猴子,你就吱一声。你不是猴子,你就吱三声……怎么样?” “吱——” “哼,还挺聪明,听懂我话里意思了。” 细雨不咸不淡,夸了猴王一句。 “再试一次……嗯,我想想问你什么……也没什么好问的……还是问老问题吧。” 细雨再次询问,“你是猴子吗?” 几乎话音刚落,猴王就迫不及待,叫了一声。 “吱——” 结果,细雨的话还没说完,她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后半截。 “是的话,吱三声。不是的话,吱一声。” 猴王懵了。 这家伙,怎么这样?方才……他可不是这样问的。 见猴王发愣,细雨手下一用力。 “怎么,这次没听懂我话中意思?” 猴王吃痛,立即补上漏掉的两声:“吱,吱——” 细雨满意了。 “不错不错,看来确实听懂了。” 她嘿嘿一笑,“你这爪子,还想留着吗?” 猴王谨慎地没吭声。 果然,细雨的下一句,“想留着,就吱……一百声!” “吱……”猴王吱了一声后,陷入沉默,随即愤怒地扭头,看向细雨。 细雨噗地笑了,随即脸一板。 “好个不知好歹的野猴子,有心放你一马,不说感激,还敢瞪老子?” 她松开手,一脚踹向猴王屁股,将猴王踹飞出去。 “照猴群规定,谁打赢了猴王,谁就是新的猴王!” “老子!新任猴王!” 鹿妖避尘从灵缘洞出来,恰好听到这一句。 她静静站在洞口,打量着猫妖苗妩送来的小道士,正单手成拳,大拇指朝着自个鼻尖,一副拽拽模样,宣称她是新任猴王。 猴群静默,全都惊呆了。 被踹翻在地的猴王,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都在抖。 一个人类小道士,想当猴子王? 白猿长老说的真是没错,这小丫头,闹腾得很。 她慢慢走出洞口,猴群发现她,顿时吱吱乱叫起来。 细雨一扭头,也看到了鹿妖出来。 她热情招呼,“鹿妖姐姐。” 鹿妖一哂。 她活了三千多年,这小丫头几岁?苗妩虽没说,但看年岁,顶多是个人类幼崽。 面对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妖,她毫无异色,一口一个姐姐…… 说实话,鹿妖觉得,她被喊年轻了。 她走过去,“你跟这群猴子,在玩什么?” 细雨一脸得意。 “鹿妖姐姐,猴群的规矩,谁打赢了猴王,谁就是新任猴王,是不是?” 鹿妖目光扫过猴群,也没忽略猴王委屈巴巴,朝她求助的眼神。 不过,猴群的规定确实是这样。 她无视众猴求助,微微点头,“确实是这样。” 听到鹿妖的话,细雨更加得意。 “都听到了吧!” “以后,老子就是你们新任猴王!你们都得听老子的!” 猴群个个垂头丧气。 猴王也耷拉着脑袋,同样一副丧气模样。 唯一高兴得就是细雨。 她拍着胸膛保证,“鹿妖姐姐,你放心吧,这群猴子我保准管得服服贴贴,再不会让它们去偷你的药杵。” “是吗?”鹿妖瞥她一眼,朝外走去。 “你自个玩得开心就好,记得酉时回草屋,你还要喝药。” 细雨追了几步。 “草屋?不是破了个洞?” 鹿妖头也没回。 “谁弄破的谁去修。到酉时,想必早就修好了。” 细雨目送鹿妖离去,一回头,见猴群还老老实实,站在原处,没有一只偷溜的。 咦?还挺老实。 细雨朝垂头丧气的猴王走去。 猴王蹲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细雨在它旁边蹲下,胳膊一伸,搭在了猴王肩膀上。 猴王打了个哆嗦。 “啧啧啧,老子比你厉害,当猴王不是应该吗?”细雨问。 猴王斜她一眼。 该个屁! 猴王猴王,这家伙是猴吗? “嘿,你斜谁呢?”细雨啪地一下,又给猴王脑袋来了一巴掌,“老子最讨厌别人斜眼看我,记住没?” 猴王缩着脖子。 “吱一声!”细雨吼。 “吱——” 身为猴王,细雨马上有了猴王的自觉。 猴王能干什么?当然是群猴伺候,比如说采摘新鲜野果,供猴王享用,再比如说……像那两只猴子一样,互相拨毛找虱子……虱子?! 细雨一个激灵,把胳膊从猴王肩膀上收回来,站起身跳出一丈远。 野猴身上有虱子。 这可不行。 猴王谁爱当谁当,她不当了。 不过……好处得有。 细雨朝猴王勾勾手,“你,过来!” 猴王慢吞吞地过来,细雨一伸胳膊,让它停在三步之外。 “停停停,你就站那,站那就行!嗯,我刚才想了想,这猴王嘛,我也不是非当不可……毕竟我又不是猴子……” 垂头丧气的猴王,顿时支起耳朵。 “猴王的位置嘛……也不是不能还你。” 猴王两眼亮晶晶、水汪汪地盯着细雨。 “不过,老子有条件!” “吱——” 细雨没客气。 “老子在东离山一日,你们这群猴子就得负责给老子找各种新鲜野果,还要负责给老子找各种野味,做得到就吱一声……” “吱——” 这是做得到了。 也行,有这群野猴子给她寻吃的,她不怕饿肚子了。 细雨一挥手,“行了,带着你的猴子猴孙走吧,给老子找吃的去!” 眨间功夫,猴王便领着猴群,窜入山林中,消失不见。 细雨马上开始拍打身上。 刚才离猴王那么近……猴子身上的跳蚤、虱子不会蹦她身上吧? 越琢磨,越觉得身上痒。 忽听一阵熟悉的“嘎嘎”声,细雨猛地抬头。 大白! 第274章 浮生三千 细雨朝山下奔去。 远远的,便看到一袭红影走了过来,红影旁,跟着个熟悉的白鹅。 “大白,苗姐姐!” 细雨边喊边跑过去,大白听到她的声音,也“嘎嘎”叫着,朝细雨奔过来。 一人一鹅,中途相遇,搂在一起。 苗妩走过来,拍了细雨脑袋一下。 “不要小纸了?” 细雨抬头,“苗姐姐,小纸呢?” “细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小纸的声音,从苗妩的袖子里传了出来。 红色衣袖里,探出个黄色小脑袋。 细雨放开大白,伸出手掌,小纸从袖子里爬了出来,爬到她掌心上。 “细雨,你受伤了?” 小纸担忧了一路,终于见到细雨。 虽然她还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是该问还得问。 “没事,”细雨大大咧咧,“我好得差不多了。” “可是,你怎么会被雷劈?”这是小纸惦记一路的问题。 细雨可是能号令劫雷的人。 她都能让劫雷听她的话,天雷为什么要劈她? 难道……劫雷和天雷不是一家? 不都是雷吗? 细雨被雷劈,这个问题折磨了小纸一路,见到人后,它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细雨一愣。 “被雷劈?谁,我?” 这下子,苗妩也惊讶了。 “你不知道?” ********** 酉时刚过。 树上的草屋早已修补好,连屋里被扒得乱七八糟的床铺,也被重新收拾过。 干茅草上,铺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充当褥子。 细雨丢失的如意百宝袋,被苗妩找到了。 不仅找到了如意百宝袋,因腰带断裂,从细雨怀里掉下去的东西,除了一些破损的符纸,能找回的,苗妩都给她找了回来。 拿到这些东西时,细雨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的金子、银子和袋子,都在。 小纸早就松了一口气。 师父的那瓶血没丢,那可真是太好了。 拿回如意百宝袋后,细雨就立即换了身衣服。 身上那件破破烂烂,又是血、又是符的青衣,终于换了下来。 话说回来,她穿着一身破衣,在东离山走来走去,也没招来异样眼光。 细雨发现了东离山的好处。 生活在东离山的这些妖,都不爱管闲事。 除了猫妖。 她的猫妖苗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一只妖。 酉时过半,鹿妖来送药。 细雨接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接回药碗,鹿妖瞥了一眼树桩桌子上摆着的几个大树叶,叶子上摆得全是山上野果。 她转身就走。 猴群还挺殷勤,送来的果子不少。 送走鹿妖,细雨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啊啊啊——药汁好苦,好苦好苦好苦! 细雨吐着舌头,连蹦带跳,窜到了桌子前。 抄起一颗红柿子,张嘴便咬下一半。 红柿子是猴群送来的。 除了红柿子,还有几串野葡萄、一堆山核桃,四个咧了嘴的野石榴。 都是普通野果。 洗得干干净净,被宽大的树叶包着,放在了草屋外的平台上。 山葡萄甜中微酸,汁水很多。 野核桃还要砸壳,细雨懒得弄,暂时扔一边。 柿子红彤彤的,熟透了,很甜。 石榴……石榴扔给了大白,此时此刻,大白正低头,专心致志地啄石榴籽。 压下口中苦味,细雨终于活了过来。 她转身躺在床铺上,边吃柿子边想事。 小纸坐在木桌上,静静看着她。 自下午细雨知道她被雷劈了之后,她就是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纸也没去打扰她。 让细雨静静想一想,想明白了,她肯定会跟它说的。 屋里静悄悄的。 一盏松油灯,照亮了小小的草屋。 小纸环顾四周,突然想到了无名峰上那棵老松树。 老松树上也有一间小小的树屋。 那间树屋,是师父专门给细雨盖的,盖好后,细雨便一个人住到了无名峰。 为什么呢? 出云观里明明有空地,多盖一间草屋,也不是很难的事……师父为何不让细雨住在中指峰,却让她住到无名峰去? “细雨……”小纸犹犹豫豫地开口。 细雨腾地坐起,“小纸,我觉得,那雷劈得不是我!” 小纸一愣,顿时把自己刚想到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为什么?” 细雨站起身,走到桌前。 “小纸,你下午看见我时,我身上的衣服破归破,但是……有被雷劈过的痕迹吗?” 顿了顿,她又道,“那只蛟妖被雷劈后,是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若我真被雷劈……为何我的头发没有焦?为何我的衣服没有烧过的痕迹?” 细雨坐在了树凳上。 “最重要的,我身上没有被雷劈到的伤口!” “那劈的是谁?”小纸问。 “若我没猜错,劈的是混沌丹!”细雨道。 小纸:??? “谁?” “混沌丹!” “混沌丹是什么?”小纸疑惑。 “你别打岔,”细雨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和你说……” *********** 草屋里,细雨给大白和小纸,讲混沌丹的来历。 “混沌丹,是一颗妖丹,据它自己讲,它是什么妖界之宝,妖界还专门有个混沌神殿,供的就是它。” “有一天,它被偷了,然后,偷它的妖撕开了妖界和人界的缝隙,逃到了人界……” 大白听一句,低头啄两粒石榴籽。 小纸倒是听得很认真,可它觉得,它像在听故事。 “细雨,你说的这个,是,是真的吗?” 细雨摊手。 “我怎么知道?” “不过,道家典籍上也写过,浮生三千小世界,妖界、人界……倒也不稀罕。” 细雨接受良好。 不管怎么说,她体内有半颗混沌丹,是事实。 第275章 眉心之变 草屋之内,静悄悄的。 细雨单手托腮坐在树桩桌子旁,视线落在油灯跳跃的火苗上。 另一只手,两只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啪嗒……” “啪嗒……” 大白吃饱,在床榻角落刨了个窝,舒舒服服卧在了草窝里。 小纸没睡。 它还坐在桌子上,两只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细雨敲桌子的两根手指。 细雨说,她体内经脉之下,有个封印。 盘龙岭下,细雨误吞蛟妖的千年妖丹,导致封印破裂。 封印之下,藏着的就是那半枚混沌丹。 那半枚混沌丹还有了丹灵。 声音苍老缥缈……细雨猜这个混沌妖丹,最起码万年起步。 有了丹灵的万年妖丹……小纸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眼前的这个细雨,还是细雨吗? 毕竟她说的嘛,体内有枚妖丹,还是万年的……那么厉害,细雨小胳膊小腿的,抵得住吗? 不会被丹灵夺了肉身吧? 这个念头太过大逆不道,小纸猛地摇头。 它的动作惊动了沉思的细雨,细雨斜眼过来。 “干嘛呢?” “没,没干嘛。”小纸可不敢说它刚才想了什么。 细雨眯起了眼。 小纸这家伙,一脸心虚的模样……它肯定在心里说她坏话了。 \"砰!\" 细雨拍了桌子,“老实交代,小纸,你心虚什么呢?” 小纸抖了一下,不过心倒是定了点。 这个动作,这个腔调……妥妥的细雨本人。 “没,真没……”小纸不跟她待一起了,它去找大白吧。 跛着腿,小纸跑到树桩旁,顺着粗糙的树皮往下爬。 细雨没阻止,看着小纸自己忙活。 等小纸好不容易跳到地面上,她弯腰,将它拎了起来。 “啪”地一下,小纸被拍在桌面上。 身上还压了根手指,让它爬不起来。 细雨威胁道,“说!瞧你那一脸心虚样,肯定在心里骂我,对不对?” “不对!” 小纸摇头,用力去推细雨的手指头。 推不动。 一根手指,连着神掌峰呢。 “我,我没骂你,真的。” “不信!”细雨哼了一声,“没骂我,你心虚什么?” 小纸:……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心虚模样。 细雨更加起疑。 “老实说出来,我就不生气!否则……”她眯起眼,“……我就用墨,把你脸全涂黑,让你当个黑脸瞎纸灵!” 小纸呆了呆。 这一招,好损呀。 果然很细雨。 它就是瞎胡想。 小纸犹犹豫豫,“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刚才自己说的,不会生气?” “唔,”细雨眼珠一转,“我说的。” 得到承诺,小纸胆子大了点,“那,那,那我说了?” “快说!” 凶巴巴,还没耐心……和以前的细雨一个样。 小纸委委屈屈,说就说。 “我,我,我只是担心你!”小纸用胳膊护住脑袋,小声嘀咕,“那不是,那不是你自己讲的嘛,身体里有个那么厉害的妖丹……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被妖丹夺了肉身嘛……” 细雨听得一愣。 夺肉身? “不过,经过我的仔细观察……”小纸拍拍胸口,“细雨,你还是你。” “你没有被夺肉身!” 她还是她? 这家伙,竟然怀疑她被那混沌丹夺了身体? 她有这么没用? 细雨大怒,指化成拳,“砰砰砰”往小纸身上砸。 小纸哎哟直叫。 “细雨,你赖皮!你说你不生气的!” “我反悔了!”细雨理直气壮地吼回去,“脑子扁扁的,就那么一丁点……” 她两根指头捏在一起,做了个“少”的手势。 “一天到晚瞎琢磨!” “以后少琢磨我!” 小纸委屈巴巴,“哦”了一声。 招谁惹谁了? 它就那么一想,她非要问的嘛。 捶了小纸一通,细雨神清气爽。 小纸被捶一通,倒也没什么反应——它躺在桌面上,又不是被拎着……一张纸,怕什么捶。 它倒是觉得,细雨的拳头,捶得肯定比它疼。 见细雨消了气,小纸爬起来,凑了过去。 “细雨,你真的没被那半枚混沌丹夺去肉身?” 细雨瞥它一眼。 “当然!” “哦,”小纸道,“那半枚混沌丹,还在你灵窍里?” 细雨正要点头,突然动作一滞。 不对,她不确定。 自醒来后,她就没再听过混沌丹灵的声音,也没探查过灵窍。 苗姐姐说,她被天雷劈中,从半空中掉下来时……人已昏迷,且浑身上下妖气弥漫。 “妖气弥漫……” 细雨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虽借助了混沌丹妖力,但妖力受她所控。 妖力若不受控,那就是她出了问题,她没办法再控制好混沌丹的妖力。 她能出什么问题? 一个词出现在细雨脑中。 昏迷! 对,苗姐姐说,她接住她时,她已昏迷不醒。 若半空中,她还没掉下去,就已昏迷了呢? 她只记得她要查探妖物神识,然后……发生了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便是在东离山。 细雨一弹响指。 虽还有些微细节没想通,但大略经过,她已想明白了。 半空中昏迷——妖力失去控制——灵窍里的半枚混沌丹,因她的昏迷导致封印失效——混沌丹趁乱逃出——引来天雷劈妖丹……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那半枚混沌丹,还在灵窍里吗? 细雨也拿不准了。 “我看看。” 说罢,细雨盘膝坐在地板上,凝神静气运转真力。 真力运转滞涩,流转间经脉隐隐泛疼。 很快,细雨额头上就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好容易真力运行一周天,细雨吐出一口浊气,意识凝聚于眉心,探查灵窍。 结果意识刚触碰到灵窍,一阵剧痛袭来。 细雨“哎哟”一声,捂住眉心。 “怎么了,怎么了?”小纸趴在桌子边缘,连声追问。 细雨揉着眉心,吐出俩个字:“没事。” 揉了一会儿,眉心剧痛未消。 她放下手,仰起头,凑近小纸。 “小纸,你帮我看看,眉心处受伤了?怎么这般疼。” 小纸就着松油灯昏黄的火光,仔仔细细瞧了瞧。 “没有受伤,”小纸语气中带着点惊讶,“不过细雨,你眉心处很红。” 方才还没有。 “很红?”细雨问,“揉出的红?” “不像,”小纸趴在桌子上招手,“细雨,你托着我,托着我……” 细雨伸出手掌,小纸爬到她掌心,然后手掌把小纸托到了她眉心处。 眉心处,隐隐浮现一粒红点,嫣红似血。 第276章 眉间一点 小纸伸出右手,轻轻摸了一下细雨眉心。 ”啪——“ 一声轻响,雷光一闪。 “哎呀!” 小纸一声短促惊呼,急急忙忙缩回手掌。 反应已算快,但雷光更快。 小纸的右手掌,被雷光所击,焦黑一片。 “细,细雨!”小纸被吓得,惊慌大叫。 雷光闪过。 早早卧在窝里的大白,听到动静,抬起脑袋。 再听到小纸略显惊慌的喊声,大白从窝里跳了下来。 “嘎?” 细雨推开凑过来的鹅脑袋,把小纸放回桌面。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小纸的右胳膊,观察小纸的右掌。 小纸的右手掌,形状还在,颜色却从黄色,变成了焦黑色。 细雨屏着呼吸,不敢大喘气。 现在小纸的手掌……说实话,像是被火烧过后的灰烬。 她怕喘气略重些,把小纸的手掌,给吹没了。 小纸哭丧着脸,“细雨,这是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 她也想知道。 细雨不敢开口说话。 灵光一闪,她放开小纸,从怀里掏出如意百宝袋。 拉开袋口束绳,念头一闪,掌心出现了一块闲置的小包袱皮。 包袱皮对折,做了个蒙面巾蒙在脸上,遮住口鼻,细雨才吐出一口气。 她再次托起小纸的右胳膊。 一人一鹅一纸,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大鹅的嘴巴上,也缠上了布条。 “像被火烧过。”细雨说道。 小纸摇头,“没有火。” 雷光一闪,就这样了。 细雨摸着下巴,“雷光?” 小纸抬起头,看向细雨眉心。 红点还在,嫣红欲滴,像血一样。 以前没这个红点。 它只是想摸摸而已……谁能想到,一个小红点里,竟然有雷电之力。 小纸苦着脸,哼哼唧唧。 难道它跛了条腿,还要缺一只手? 它也太可怜了。 它是最可怜的小纸灵。 “别哼唧了。”细雨觉得情况没有那么糟。 托着小纸胳膊半天,神似灰烬的右手掌依然存在……也许不是灰烬,只是被雷电打了一下,颜色发黑? “小纸,你试试,手掌还能动不?” 小纸苦着脸。 “真要试啊?” 细雨一拍桌子,“试!” “怕什么,”她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你右手掌没了。” 小纸:…… 它都要少一只手掌了,细雨怎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她都不替它难过吗? “快点!”细雨催促,“磨磨唧唧!” “腿跛了,手掌也缺一只……”小纸嘀嘀咕咕,“我好可怜!” “瞎嘀咕什么?”细雨给小纸吃定心丸,“真少了只手……大不了等我伤好了,用雷击木给你做个木偶身体!” 如意百宝袋寻回来了,里头的东西也没丢,雷击木也在。 那么大一根,够给小纸做一百个身体。 岂料,小纸听了她的承诺,却连连摇头。 “不要,我不要雷击木身体。” 雷击木雕出木偶,给它做新身体? 可拉倒吧。 细雨只是看到了街头杂耍的木偶戏,灵机一动而已。 木偶如何雕……她会吗? 就算她会,她去学了……可她用黄符纸画个纸灵还能跛腿,她雕出来的木偶……小纸不敢想。 “细雨,我是纸灵啊。” “纸灵纸灵,用符纸做的才对。” 小纸用心良苦,强调又强调,“细雨,你用黄符纸,给我画个新身体就行。” 细雨无所谓。 不想要雷击木身体,正好,她恰好还不会木雕。 黄符纸,如意百宝袋里还有十几张。 用黄符纸画纸灵,她驾轻就熟,还省事了。 “行啊,你想要黄符纸画的身体,那就黄符画一个。” “放心了吧,现在赶紧试!” 小纸心一横,焦黑的右掌收缩,紧握成拳,然后松开,拳又成掌。 五指分开,并拢,并拢,分开。 没有散。 细雨一把扯下脸上的蒙面巾。 “哈哈,我就知道,只是颜色变黑而已……小纸,你的手掌还在!” 细雨高兴得很。 这下子更省事,连黄符身体也不用重新画了。 小纸举着焦黑的右掌,心塞地瞅着细雨嘴角那抹笑。 哼,它就知道,细雨就喜欢躲懒。 这下子,它的新身体,又遥遥无期了。 缠着嘴巴的大白,拿嘴巴敲桌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细雨伸手给它解布条。 “行了行了,给你解开,敲什么敲。” 解开布条,得到自由的大白,轻轻啄了细雨手背一下。 不疼。 啄完后,它转身摇摇摆摆,回到窝里。 细雨目送大白。 “啧啧啧,同样昏迷,我一醒就活蹦乱跳,大白却无精打采……小纸,看到没,这就是差距!” 小纸斜眼觑她。 要脸吗? 大白化妖才几个月,她修道十年,能比吗? 跟刚化妖的大白比,她可真好意思。 小纸从桌子上爬起来,替大白说了句公道话。 “什么呀,这一路上,大白累坏了。” 从盘龙岭到东离山,路途遥远。 它一路都在苗掌柜衣袖里,轻松得很。 大白,可没这待遇。 苗掌柜一息百里,大白也没这本事。 一路上,苗掌柜降低速度,还拽着大白的脖子……就这样,还是走走歇歇,花了大半天才到达东离山。 苗掌柜一松手,大白就瘫在地上了。 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总之,小纸强调,“大白累坏了,你这样说,大白会难过的。” 累坏的大白沉沉睡去,细雨却在折纸鹤。 草屋里,既没铜镜,也没水盆。 她想照个影都不行。 小纸说,她眉间一粒红点,可细雨自己摸了摸,光滑一片,什么也没摸到。 也没像小纸那样,被雷光打一下。 没镜子?那就想办法,造个镜子出来。 细雨取出一张白宣,裁出大小合适的方块,用宣纸折了一张纸鹤。 画眼点灵。 纸鹤盘旋飞起,绕着细雨飞了一圈,停在她的脸前。 青烟成环。 环中出现了细雨的脸。 细雨凑过去,看着青烟环中的自己。 眉间一颗红点,鲜红欲滴。 第277章 灵心果树 翌日清晨。 草屋木门被“砰砰”敲响。 鹿妖端着一碗还冒热气的苦药汁,站在门外。 草屋里传来动静。 一摇一摆的啪嗒声由远及近,鹿妖垂眸,想起昨日才到东离山的那只白鹅。 一只刚化形的小鹅妖。 小鹅妖,是屋里小丫头养得宠物。 真是奇怪,一个道士,却养了只妖当宠物。 她活了三千余年,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事。 她虽比不上那只猫妖,喜欢俗世,喜欢与人类结交,但她偶尔也会离开东离山,到俗世游历一番。 遇到的道士,但凡碰到妖物,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喊打喊杀。 死在道士手中的妖,不计其数。 这其中当然有行了恶事,被道士替天行道,除掉的恶妖。 但也有并未做恶事,只因身份是妖,就被冠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罪名,惨遭屠戮的好妖。 妖行了恶事,便会被道士替天行道。 就算一时躲过道门,渡雷劫时,也很难躲过上天清算。 可道士肆意杀妖,却不会因此受到任何惩罚。 也怨不得蛟妖成日里抱怨,上苍不公。 依她看,蛟妖说的也没错。 青云之上有天道,化为万物,自有规则。 其中,脆皮又孱弱的人类,最受天道宠爱。 踏入道途,修道数十年,便可借助符箓、法术、以及道家九字真诀,轻轻松松对上千年大妖。 思及此,鹿妖微微叹口气。 几十年与千余年的差距……任谁听了,也会心生不平。 不平多则生怨怼,怨怼多则生恩怨,恩怨多……则世不平。 鹿妖微微摇头。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只略显呆蠢的鹅头探了出来。 一眼看到立在门口的鹿妖,被其身上气势所慑,大白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 鹿妖扫了它一眼。 刚化妖归刚化妖,小鹅妖挺有眼色。 她端着药碗进了草屋,一眼便看到盘坐在床榻上,发不梳脸未洗,披头散发就开始打坐的细雨。 还挺勤勉,一大清早就运功调息。 脚步落地无声,鹿妖走到桌前,把药碗放到桌子上。 放好药碗,鹿妖出声,“小丫头,先把药喝了。” 细雨睁开眼。 草屋里已经弥漫开一股又苦又涩的滋味。 她跳下床,抄起桌上的药碗,捏着鼻子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进去。 好苦。 细雨吐着舌,手掌一伸,摊到鹿妖身前。 “果子,果子!” 鹿妖一斜眼,桌上还剩着昨晚猴群送来,没吃完的野果。 她拿起一个红柿,扔给细雨,“这不是果子?” 细雨接住红柿,扁起嘴。 “这就是普通野果,鹿妖姐姐,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果子。” “呵,”鹿妖似笑非笑,“你这小丫头,还挺识货。” 昨天给她吃的那枚果子,名叫灵心果。 灵心果蕴含大量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不论是人还是妖,吃了灵心果,都对修行有益。 除此以外,灵心果蕴含的灵气,还可用于修复断裂的经脉。 给这小丫头熬的药里,就有灵心果。 无视快伸到眼前的手掌,鹿妖干脆利落地拒绝,“没了。” “怎么可能没了?”细雨才不信这句话。 她挡到鹿妖面前,不让鹿妖离开。 “鹿姐姐,药好苦好苦好苦,你给我一个灵心果,让我去去口中苦味嘛。” “小丫头,别得寸进尺!” 鹿妖拿起桌上药碗,手一翻,药碗消失无踪。 她拨开挡路的细雨。 “灵心果珍贵,给你熬的药里放得有,药效已经够了,多吃无用。” 扯出被小丫头拽着的衣袖,鹿妖继续道,“况且,灵心果培育不易,我那药园里也不过活了三株。” 闻言,细雨眼一亮。 “三棵?这么多?” 她还以为只有一棵灵心果树呢,结果有三棵? 这只鹿妖好小气,她只要一颗果子而已,都不舍得给。 鹿妖的药园在哪? 听到细雨那句“这么多”,鹿妖险些气笑。 这小家伙,轻描淡写一句话,可知为了那三株灵心果树,她耗费了多少心力。 当初她在昆仑山寻到灵心果树,摘回十枚灵心果。 果肉吃了,果核留下。 十粒果核埋进土里,每日精心伺候,浇水、施肥、给埋在土里的果核输入妖力……足足盼了百年,盼到三株嫩芽冒头。 从嫩苗到成树,又耗费五百年。 三十余年开一次花,三十余年结一次果,三十余年果子成熟……也就是说,采摘一次灵心果,又需等待百年时光。 如此难得的果子,让这小丫头当零嘴吃? 想得美! 昨日那一个,也不该给。 鹿妖心硬如石,无视细雨撒娇卖痴,转身欲走。 细雨再次扯住鹿妖衣袖,哼哼唧唧。 她哼唧得下去,鹿妖听不下去。 更何况,睡了一夜,细雨一头长发乱得如同床上铺得干茅草……鹿妖实在是看不下去。 “你束发的木棍呢?” 细雨手一伸,指向床榻,“那呢。” 鹿妖手一勾,扔在干草堆里的一根树枝飞过来,落在她手中。 “转过身。” 细雨站着不动,“果子。” 鹿妖眼一眯,亲自动手,利落地将细雨翻了个面。 所幸这小丫头看着邋遢,头发乱归乱,摸着却不油腻,否则她绝对不会管这闲事。 抓起细雨一头长发,鹿妖以手当梳,随意梳理几下,很快便在头顶上盘成个道髻。 树枝插入道髻中,鹿妖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子看着清爽多了。 细雨嘟着嘴转回身,“鹿姐姐,我都让你给我梳头了,你给我一个灵心果,不过分吧?” 鹿妖这下子是真笑了。 “算盘打得倒挺精。给你梳头,受累的是我,受益的是你,我凭什么……” 凭什么给你一个灵心果? 不过,后半句话,鹿妖没说完。 后半截话卡在了鹿妖喉咙里,她的目光凝滞,落在细雨眉心。 眉心处,一颗红痣,嫣红欲滴。 第278章 是何来历 “你这眉心,何时出现的红痣?” 鹿妖一把扯住细雨,将其扯到窗前,推开窗户,借着天光,细细打量细雨眉间那颗红痣。 “啪!” 细雨捂住眉心,不给看。 “鹿妖姐姐,想看我眉心红……痣,”细雨眼珠一转,伸出闲着的另一只手,“一个灵心果!” 鹿妖:…… 这家伙,今日打算跟她死磕灵心果? 算了,给她。 手心一翻,一颗灵心果出现在掌心,鹿妖重重将灵心果放在细雨掌心。 “喏,给你!” 细雨眉开眼笑,爽快地放下捂着眉心的手,大方道:“鹿姐姐爽快,喏,看吧!” 她“咔嚓”咬了一口果子。 口中苦味,经过一番扯皮,早已淡去。 不过,从小气巴拉的鹿妖手中,硬是要过来一个灵心果,细雨得意得很。 她赢了。 鹿妖没理会小丫头流露于外的浅显得意,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说,流传于东离山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这个小丫头,能进入后山那处遗迹? 鹿妖的目光从红痣上移开,落在了正专心吃果子的细雨身上。 留意到鹿妖的目光,细雨微微侧身,狼吞虎咽,几口便把灵心果吞吃入腹。 果核递到鹿妖跟前,细雨问:“鹿姐姐,果核要吗?” “不要。” 鹿妖摇头。 “为何不要?”细雨诧异。 她看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重新种下,不就有新的灵心果树了?” 鹿妖瞥她一眼,“哪这么容易。” 这个主意她当然打过。 种出的灵心果采摘后,她把果核全都收集起来,埋了下去。 照旧精心照料,等了百年,一棵苗也没冒出来。 那时,鹿妖便明白了。 她种出的灵心果,灵力仍在,药效也在,果核却失去了繁殖能力。 想明白这一点后,鹿妖便放弃了继续种灵心果。 贪心太过,是祸非福。 听到鹿妖不要,细雨一扬手,把手中果核,再度从窗口扔了出去。 鹿妖却神情一凝。 若她没看错,这小丫头的眉间红痣,方才似乎……闪了一下? “等等,你眉间……”鹿妖话未说完,伸出手捏住细雨脸颊。 纤白细长的手指,向眉间眉间红痣点去。 *************** “坐。” 灵缘洞里,白猿长老慢吞吞地坐在石椅上,指指旁边的石凳,示意鹿妖避尘坐下。 鹿妖重重落座。 白猿长老慢吞吞地瞥她一眼,“一大清早,你这急慌慌的模样,出了什么事?” 鹿妖刚要张嘴,又重新闭上。 “等猫妖和蛟妖都来了,再一起说罢。” 她懒得多费一遍口舌。 猫妖和蛟妖? 白猿长老垂下的白眉略略动了动,“和草屋那小丫头有关?” 缩在花花绿绿衣袖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搓了搓,鹿妖点头,嗯了一声。 白猿长老回了一个“哦”,两妖一时无声。 猫妖苗妩和蛟妖玄卿来得很快。 “坐,都坐。” 石凳少一个,白猿长老衣袖一拂,凭空又出现一个石凳。 一石椅三石凳,四妖围桌而坐。 苗妩也没闲着,衣袖一拂,空荡荡的石桌上,顿时现出一壶冒着袅袅香气的清茶,还有两碟配茶的点心,两碟干果。 “闲坐无聊,清茶点心,边吃边聊。” 鹿妖幻化出四个茶杯,苗妩站起身,执起茶壶,倒了四杯茶。 第一杯茶,当然献给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请用。” 白猿长老笑呵呵的,“好,好,好。” 鹿妖自己端了一杯,放到鼻端嗅了嗅,香味扑鼻。 猫妖便是因为这些,才留恋凡俗? 玄卿也很是自觉,自己也端起一杯,一口饮了半杯。 苗妩坐回去,一眼瞥见,微微一笑:“玄卿道友这是真渴了。我瞧着玄卿道友喝茶这豪爽劲,不像在品茶,倒像在饮牛。” 听到苗妩嘲讽它,玄卿气得一拍桌子。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并四碟干果点心,被拍得跳了起来。 石桌上,刹时一片狼藉。 茶水洒到桌子上,点心还好,碟子里的干果却滚了一桌。 见蛟妖敢拍桌,苗妩哼了一声,也准备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花花绿绿的衣袖从旁边伸了过来,攥住苗妩的手腕。 鹿妖冷着脸,“灵缘洞里,不是让你们放肆的地方!” 灵缘洞的主人,白猿长老垂目不语。 “坐下!”鹿妖喝斥。 这句坐下,自然是对着站起身,拍了石桌的玄卿说的。 玄卿咬牙。 妖力未恢复,妖丹还没拿回来……龙落平阳被妖欺,嘁! 他气呼呼地坐下。 见蛟妖识趣,鹿妖转向苗妩。 “我知你们两个有过节,不过,在外头怎么样我管不着,在东离山,是虎给老娘卧着,是龙给老娘盘着!” 最后一句,她斜了一眼蛟妖。 “若有不服,待一会儿事说完了,你和那头蠢蛟可以去东离山外,打个天昏地暗,绝对没人管你俩的闲事。” 三千年道行的鹿妖,对上一千两百年的猫妖,还有刚满千年的蛟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苗妩神色变缓,淡淡一笑。 “身在东离山,自会遵守东离山的规矩,避尘道友尽管放心。” 被骂蠢蛟的玄卿,牙咬得咯咯响。 鹿妖眼神再度斜了过来,“玄卿道友?” 东离山的鹿妖避尘道行高深,医术高明,性子却小气巴拉,还明显偏向那只猫妖……呸,母的向着母的,真他娘的不公平! 玄卿心里骂骂咧咧,违心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 三个字,咬牙切齿,明显不服。 不过,猫妖和蛟妖服不服,鹿妖管不着,只要别在东离山惹事就行。 “行,说正事。” 鹿妖开口,“你们送过来的那个小道士,到底是何来历,身份?” 蛟妖立即指向猫妖。 “那得问她,她和那小道士是旧识。” “啧啧啧,仗着修为,威风得紧。擅闯盘龙岭不说,还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刚渡过劫身体犹虚的我动手……哼,妖不向着妖,却向着个人类小道士,真乃天下奇闻。” 蛟妖不动声色,告了个状,还嘲讽了回去。 苗妩没理它。 她看向鹿妖,“细雨?她怎么了?” “她不事,是我有点疑问,”鹿妖道,“你可知她来历?” 苗妩点头,“大概知道一些,她出自出云观。” “出云观位于神掌峰,观中只有她与师父二人。” “她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所捡,养育成人,教习道术,算是与师父相依为命……” 鹿妖静静听着。 待苗妩讲完,她才问道,“她可有奇异之处?” 苗妩蹙眉,“奇异?” 她想了想,“能操控妖力,算不算?” 东离山内,细雨还没展示过这个能力,鹿妖还真不知。 “操控妖力?”她喃喃。 “岂止,”蛟妖不甘冷落,加入谈话,“她本事大着呢,还能号令劫雷,说出去谁会信?” 鹿妖又看向蛟妖。 “号令劫雷?” 怪不得,她指尖被雷光所击,整个指尖都呈焦黑色。 苗妩问道,“避尘道友,你问细雨做什么?她身上确有奇怪之处,可这小道士,心性其实纯良得很。” 蛟妖在旁边大声哈了一声。 苗妩白它一眼。 一猫一蛟的暗潮涌动,鹿妖没再管。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犹如神游太虚的白猿长老。 “长老,今日晨间,我给那小道士送药,她眉间,长出一颗红痣……” 第279章 东离传说 “眉间红痣?”——白猿长老。 “红痣怎么了?”——苗妩。 “嗨,铁定是那小道士招惹了山里野蜂,被叮了!”——蛟妖玄卿。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鹿妖无视蛟妖,忽略猫妖,只看着白猿长老。 年迈的白猿长老,白眉轻颤,吃力地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你看清了?” “长老,”鹿妖不悦,“我眼没花。” “几颗痣?” 鹿妖抿唇,“一颗。” 白猿长老慢悠悠地站起身,弯腰驼背拄着拐,在台子上慢慢踱步。 “长老,”鹿妖看着来回踱步的白猿长老,轻声道,“后山……” 白猿长老伸出一只手,止住鹿妖未尽的话语。 “莫急,莫急,让老朽好好琢磨琢磨。” 灵缘洞里,一时安静下来。 苗妩与玄卿,视线撞在一起。 玄卿一脸的幸灾乐祸,朝苗妩挑挑眉。 ——啧啧,与你那小道士有关?她又闯什么祸了? 苗妩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视玄卿而不见。 听到现在,她并未听到提及细雨闯了祸,不过是她眉间长了颗红痣。 长了颗痣而已,很稀罕吗? 据她所知,身上有红痣的人或妖,数量并不算少。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白猿长老看几眼,再转眸盯向鹿妖。 细雨身上长颗痣,至于让这两位大妖,如临大敌? 不,不对。 不是如临大敌,不过,白猿长老的反应确实很奇怪。 苗妩再次看向白猿长老。 此时,白猿长老正面朝石壁,双眼半阖半张,神情专注,不知在看些什么。 灵缘洞里,静悄悄的。 白猿长老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对面石壁上。 黑黝黝的石壁上,隐隐约约,似乎浮现出一个头戴高冠,身穿道袍的背影。 背影缓缓回头,露出一张极其清俊的侧脸。 眉间,三颗红痣,嫣红欲滴。 那道人似乎看到什么,抬手轻轻招了招。 “哪里来的小猿猴,怎么长了一身白毛?” “唉,一身白毛,在族群中定是不好过……”道人眼带同情,“……你这只小白猿,被同族欺负了?” 白猿长老混浊的双眼中,隐隐泛起泪光。 朦胧中,它似乎看到一只满身白毛的小猿猴,跳跳停停,最终大着胆子跑到道人跟前,举起两只前爪。 “哦?”道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蹲下,握住小白猿抬起的爪子,“受伤了?” 小白猿点点头。 它刚刚特别勇敢,和欺负它的族群打了一架。 虽然它被打得爪子流血,可欺负它的那几只猿猴,也没好到哪里去。 道人轻轻摸着小白猿的脑袋,站起身,朝小白猿招招手,“真是可怜。既然遇到了我,也算你我有缘……走吧,带你敷药去。” 说罢,道人转身向前走去。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仙鹤,落在道人身旁,绕着道人翩翩起舞。 小白猿看呆了。 这只仙鹤,跳得可真好看。 见它没跟上来,道人停下脚步,再度朝它招招手。 “小白猿,快点跟上……” 听到道人喊白猿,仙鹤扭头,冲着偷偷摸摸想跟上来的小白猿,嘹亮地叫了一声。 白猿长老闭上眼,耳畔,似乎又听到了嘹亮的鹤鸣。 一声一声,直达九重天。 …… 灵缘洞里,响起一声沉重地叹息。 白猿长老仿佛更驼了,慢吞吞地走回来。 重新坐回石椅上,白猿长老显得十分疲惫。 “白猿长老,”鹿妖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 “无事,不要担心,” 白猿长老摆摆手。 它看向鹿妖,对上鹿妖的眼睛,“避尘啊,若是真的,那是好事。” 呵呵两声,白猿长老点点头,重复道 ,“好事,是好事……守了这么多年,终于守到头了。” 守什么守到头了? 苗妩没听懂,她下意识看向蛟妖,恰好撞上蛟妖看过来的目光。 目光一触,两妖又同时扭头。 看也白看。 它俩都是东离山外头的妖,东离山的事,它俩一无所知。 想不明白就问,苗妩清清嗓子,“白猿长老,你和避尘道友神神秘秘,到底在说什么?” 一旁的蛟妖瞪眼,挑眉。 这只猫妖还真勇。 不过,冒头……有她一个就行,它身上还有伤,就不奉陪了。 再说了,它妖力未恢复,妖丹还不在,想奉陪也有心无力。 唉,没有妖丹,也太没安全感。 不行,它得想个法子,把它的妖丹给夺回来。 怎么夺? 要不,让猫妖替它要回来? 胡思乱想间,蛟妖走神了。 听到苗妩的疑问,白猿长老照例慢吞吞。 “莫急莫急,既然叫了你们来,便没打算瞒着你们。” “这事啊,说来话长。” “关于东离山有个传说,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鹿妖淡淡道:“它俩一个一千两百岁,一个刚满千岁,又不是东离山的妖,它们从哪知道去?” 对于鹿妖的话,猫妖一脸平静,蛟妖走神中。 白猿长老微微点头。 “也是,知道东离山传说的,大多是一些老家伙,有些避世不出,有些则早已不在……”它叹口气。 “没人和你们讲,你们自然不知。” “白猿长老,”苗妩问,“是什么传说?” 传说啊,传说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多久? 久到那时候的白猿长老,还是一只小白猿。 灵缘洞里,响起苍老又沙哑的声音。 “现在都知东离山是妖族圣地,可五千多年前的东离山,还不是妖族圣地。” “那时候的东离山,山深林密,悬崖峭壁,飞瀑清溪,怪石嶙峋……”白猿长老呵呵笑了笑,“景致颇为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 “东离山深处,住着一群猿猴。有一只小猿猴,因出生时就一身白毛,被族群所不喜……” “有一日,它与族中同类打架,小白猿凶悍得很,把几只欺负它的同类打跑了,可它的两只前爪,也因此受了伤。” “这只小白猿不想回族群,回去了,依旧无人为它出头,为它撑腰。” “于是,它独自游荡在山林里,不知不觉走到后山。” “后山,是不允许去的地方。据说,有个道法高深的道士,在后山的灵缘洞里闭关……” 听到这里,苗妩眉头一动。 灵缘洞? 和白猿长老的这个灵缘洞名字一样,是一个洞府? 仿佛知道苗妩心中所想,白猿长老摇摇头。 “老朽这个灵缘洞,与后山那个灵缘洞,并不是一个。” 它摇摇头,神情中带了点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不过是老朽喜欢灵缘洞这三个字,给自己的洞府也起了相同的名字罢了。” 白猿长老沉默片刻,方继续接着讲。 ”小白猿不知不觉跑到了后山,遇到了那位隐居后山,闭关修炼的道士……” 第280章 有灵缘起 “那道士眉眼清俊,头戴高冠,身着道袍,眉间三颗红痣,鲜红欲滴。” 随着白猿长老的讲述,苗妩心中又是一动。 红痣?且是三颗红痣。 这和细雨眉间长出的红痣,有关系吗? 电光石火间,苗妩想起鹿妖提及细雨眉间长出一颗红痣时,白猿长老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它问的是……“几颗痣?” 当时,她听了,但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是白猿长老年老耳弱,没听清鹿妖的话。 现在,她才明白,并不是这样。 白猿长老之所以问几颗痣,是因为它见过曾眉间长有三颗痣的道人。 可是,这和细雨又有什么关系? 白猿长老说的事,明显是它年幼之时,还未化妖之前的事。 虽不知白猿长老具体寿数,但五千余年是跑不了的,细雨才多大? 思及白猿长老讲述的是五千多年前的旧事,苗妩怔忡一瞬。 五千多年,隔了好久好久。 就算是妖,寿数较长,但是想活五千多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猿长老,真的很长寿。 白猿长老仍在继续讲述,讲一讲,断一断。 它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微微仰头,混浊的目光不知望向何处。 …… 小白猿躲着仙鹤,跟着道士回到洞府。 洞府上写着三个字,它当然不认得。 道人见它停下脚步,怔怔仰头望着洞口灵缘洞三个字出神,略感诧异。 这只小白猿,倒是颇有灵性。 他走过来,跟小白猿站在一起,指着”灵缘洞“三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灵、缘、洞……“ 小白猿看看他,再仰头看看石壁上的字,突然跳到石壁上。 石壁上长着茂盛的藤蔓,小白猿灵活地攀着藤蔓,荡到第一个字旁。 它指向第一个字。 道人微微一笑,“灵,这是灵字。” 小白猿叫了一声,似乎在跟道人学。 叫了几声后,它一只爪子抓着藤蔓,另一只爪子在“灵”字上来回划,杂乱无章。 道人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并不催促小白猿。 划了几遍,小白猿爪子一松,下滑一段,荡到了第二个字旁。 不待它指,道人已经说道,“缘,这是缘字。” 又是重复的流程。 不过,这个缘字过于复杂,小白猿略显焦躁。 它急促地对道人叫了数声,道人摇头失笑。 “你一只小猿猴,不识字,写不好也是正常的。莫急莫急,要认第三个字吗?” 小白猿点点头。 …… 白猿长老的讲述暂时停了,它目光悠远,望着对面的石壁。 它这一生,认识的第一个字便是灵。 第二个字是缘。 第三个字是洞。 灵缘洞,灵缘洞,有灵则缘起。 那日,道人给它的伤口上了药,还拿了布条,给它包扎。 两只爪子都缠上了厚厚的布条。 包好后,小白猿觉得两只爪子怎么放怎么碍事,它急得叫了几声,惹来道人一声轻笑。 “好了,你的伤已经处理好了,走吧。” 听到道人的话,小白猿一步三回头,向洞口挪去。 “走吧。” 道人微微一笑,携着仙鹤,进了洞府深处。 深处雾气缭绕,小白猿有种本能的惧意,它不敢追上去。 直到道人的背影隐入雾中不见,小白猿才垂头丧气,慢吞吞地出了灵缘洞。 为何那只仙鹤可以留在洞中,它却不行呢? 小白猿一步三回头,直到走了老远,仍忍不住回头。 那个山洞被重重密林遮掩,它走得太远,不管它怎么看,也看不到了。 小白猿呆呆地蹲在粗壮的树枝上,蹲了一夜。 翌日,天刚蒙蒙亮,小白猿便精神起来。 它在山林间飞奔,采摘新鲜的野桃子。 它知道哪里有野桃树,哪棵桃树结出的果子最好吃。 挑着又红又鲜亮,还没有虫蛀的桃子,小白猿摘了满满一捧。 抱着满满一怀的鲜桃,小白猿连蹦带跳,又跑到了后山。 道人一出来,便看到了蹲在洞口的小白猿。 “是你呀,来得这般早?哦,这是给我采的鲜桃?” 道人俯身,从小白猿怀里拿起四只鲜桃。 小白猿愣愣的。 它摘了好多,可是……现在看起来,怎么这么少? 道人倒是没嫌少,他笑着轻轻摸了摸小白猿的脑袋,“多谢你的桃子,既然来了,换换药吧。” 换过药,道人微笑着,对小白猿摆摆手。 “换过药了,走吧。” 小白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三日,小白猿又来了。 这回,它聪明的用藤条编了个简陋粗疏的筐子,背了十几个鲜桃。 道人这回是真惊奇了。 “你这只小白猿,真是灵性十足,聪明得紧。” 这一日,换好药后,道人仍驱赶小白猿离去,小白猿却没走。 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了几声。 道人背着手,神情淡淡,“小白猿,你想留在灵缘洞?” 小白猿忙不迭地点头。 道人身旁的白鹤,自顾自地梳理羽毛,并不担心灵缘洞里会多出一只小白猿,和它争夺地位。 道人想了想,朝小白猿招招手。 “也罢,我考考你。” “若通过了,我便为你开智,赠你一段机缘。” 小白猿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头,跟着道人来到洞口。 道人淡淡道,“这三个字,第一日我已教过你,现在,我念出字,你去找出来我念的是哪一个。三个字,对两个你便可以留下,如何?” 小白猿眨眨眼,叫了两声,顺着藤蔓爬到石壁上。 道人双手负于背后,眉眼清淡,念出第一个字。 “灵。” 小白猿没有犹豫,它指向灵字。 “缘。” 顺着藤蔓下滑一段,小白猿停在缘字旁。 道人哈哈一笑,”有灵则缘起,你这只小猿猴,下来吧。” 小白猿利落地从石壁上下来,跑到道人跟前,仰起脸看他。 道人笑着,拍拍它的脑袋。 “既然通过考验,便留下吧。我再赐你一段机缘,至于日后能走到何步,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抬手一指,一道金光从他指尖发出。 金光绕着小白猿盘旋两圈,没入小白猿眉间。 第281章 天降碎石 灵缘洞里,沙哑又苍老的声音再次停了下来。 白猿长老似乎又陷入到回忆中。 苗妩瞟向身侧的鹿妖。 鹿妖半垂眼眸,一只手撑着脑袋,似听非听,似睡非睡。 另一旁的蛟妖,还在走神。 苗妩一哂。 看来,只有她在认真听白猿长老讲古。 苗妩的目光,落在对面陷入回忆的白猿身上。 当年,她修炼有成,第一次到东离山拜见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便是如今这副模样,面容苍老、一身白毛。 当时,她还以为是白猿长老活得太久的缘故。 原来不是。 原来,白猿长老和她一样,生下来便是一身白毛。 她轻声问:“白猿长老,后来呢?” “后来?”白猿长老从回忆中回过神,它和善地看着苗妩,朝她点点头,“后来啊……” 后来,它因那一缕金光,开启了灵智。 东离山少了一只普通的小白猿,多了一只小妖。 它留在了后山的灵缘洞里。 道人做什么,它便做什么。 道人打坐,它也在一旁似模似样的打坐。 道人练拳,它也跟着踢腿挥拳。 道人幻化出纸砚笔墨,它也学着拿一张纸,拿一支笔,蘸满墨汁,在纸上涂涂画画。 不管它做什么,道人都是笑眯眯地看着,从没有阻止过它。 再后来,道人幻化出书籍,开始教它读书识字。 那只高傲的白鹤,习惯了小白猿的存在后,也接受了它。 修炼累了,它就跟白鹤一起玩。 白鹤也是妖,不知修炼了多少年。 它能幻化人身。 幻化出来的是一个身披白氅的英俊少年,头上有三根鹤翎。 道人很温和,白鹤却会讥笑它,口口声声说它笨。 可是,说它笨的白鹤,却也会不厌其烦地教它学跳鹤舞步。 在它死活学不会时,再次讥笑它,说它果真笨得很。 道人就在一旁微笑看着,并不干涉它和白鹤如何相处。 小白猿很喜欢那只白鹤。 虽然白鹤嫌它笨,但它也会张开双翅,让小白猿坐在它的背上,带着小白猿飞上高空。 小白猿则背上它编得藤筐——编得多了,它的手艺也好了许多——和白鹤一起飞遍东离山,寻找新鲜野果。 在鹤背上,小白猿还看到过它的族群,认出了欺负它最凶的那几只猿猴。 那几只猿猴,正在欺负一只瘦弱的小猿猴。 白鹤飞过去了,小白猿还在回头看。 它当然认得那只瘦弱的小猿猴。 它刚出生便是一身白毛,被生它的母猿猴抛弃。 而那只小猿猴,则是生它的母猿猴在采摘果子时,不小心跌下了悬崖。 没了母猿猴的照顾,小猿猴自然瘦弱得很。 小白猿叹了一口气。 看来,它离开族群后,那几只爱欺负同类的大猿猴,欺负不到它,便换成那只小猿猴了。 不过是欺负它们俩个,都没有母猿猴护着罢了。 小白猿觉得有点难过。 等回过神,小白猿才发现,白鹤已经背着它,飞过了许多山头,来到了一处河滩。 河滩上,到处都是石头。 白鹤高傲地仰着脖子,“傻看什么!去,把筐里的果子倒掉,捡成石头,咱们砸回去。” 小白猿眨眨眼,兴奋起来。 一筐野果,换成了一筐如拳头大小的石头。 白鹤重新背着它,还背着一筐石头,再次飞回到族群休憩的地方。 一声鹤唳。 小白猿从藤筐中摸出石头,用力朝下砸去。 跟着道人修炼一段时日,小白猿觉得它力气大了许多,准头也不错。 那几只正在欺负小猿猴的坏家伙,被天降碎石砸得吱哇乱叫。 猿猴群也被天降碎石惊到,一时乱了起来。 有一只眼尖的猿猴,发现了骑在鹤背上的小白猿,指着半空叫了起来。 小白猿才不管它们有没有发现它。 它扔完了筐里的石头。 看着被砸得头破血流,凄凄惨惨的那几只猿猴,堵在心里许久的那股子憋闷,终于散了。 它给自己报了仇。 白鹤带着它,又去采摘了一筐鲜果。 一鹤一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洞口处一方平台上,放着一张案几,一个蒲团。 案几上铺着洁白的纸张,还有笔墨纸砚。 案几一角,放着个小小的香炉,正袅袅散着轻烟。 道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对着将要落山的夕阳,正挥毫泼墨,画一张落日图。 听到它们回来的动静,道人回头看过来。 小白猿兴奋地拖着筐子过去,它连吱带比划,想把方才的事,比划给道人知晓。 白鹤在一旁,高傲地梳理羽毛。 见小白猿比划不清,急得跳脚,才将它们做了什么,说了一遍。 道人放下手中的毛笔,认真听着。 听完后,他点点头,摸摸小白猿的脑袋,又拍拍白鹤。 “砸了石头后,心里可舒服了?”他问小白猿。 小白猿眼睛亮亮的,连连点头。 “舒服就好。”道人亦含笑点头,“它们以前欺负你,现在被你欺负,不过是一饮一啄,因果有报。” 道人又拍拍它的脑袋,“行事有分寸便好。” 小白猿点点头。 它懂,它有分寸的。 自从开了灵智后,小白猿便隐隐约约明白,它跟以前不一样了。 它走上了另外一条道。 曾欺负过它的那些大猿猴,曾经在它眼里,强大到无法打败。 如今,那些猿猴却被一筐石头,砸得头破血流,断腿断手。 它变厉害了。 以后,它还会更厉害。 那些欺负过它的猿猴们,则会越来越弱。 它们,已经不是它的对手。 开智后,道人曾对它说过一句话——若是它日后恃强凌弱,他定不容它。 小白猿隐隐约约,明白了道人的意思。 它才不会恃强凌弱。 它要好好修炼,和白鹤一样,长长久久地跟在道人身旁。 灵缘洞的日子,平静又安乐。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春有花,夏有雨,秋有果,冬有雪。 一年又一年。 山里的果子熟了一茬又一茬。 山里的枫叶,红了一次又一次。 它修炼有成,过了第一个百年雷劫。 一年又一年,它过了第二个百年雷劫。 道人突然对它说,他要走了。 小白猿呆住了。 道人……要走? 它还以为,道人不会走。 他会一直留在东离山,和白鹤,和它,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可是,他要走了。 “道长,你,你要去哪里?” 第282章 不负所托 道人依旧如两百年前那般,拍拍它的脑袋。 “缘起而聚,缘尽而分,你这小白猿,莫要伤感。” 他站起身,宽大的道袍被山风吹拂,衣袂翻飞,像是要乘风而去。 还未修成人身的白猿,扑过来,抓住了道人的袍角。 “道长,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白鹤。” 道长要带白鹤一起走,却不带它。 道人微微一笑,袍袖一拂,被白猿抓住的袍角,像是活了一般,自白猿爪中挣脱。 “你这白猿,莫要痴缠。” 道长说它痴缠?白猿心下黯然。 它与道长相处了两百多年……难道说,这两百多年在道长心里,没有一点份量? 它看向一旁的白鹤。 白鹤单腿站立,姿态优雅地梳理羽毛,瞥见白猿在偷看它,白鹤身形一转—— “砰”地一声,轻烟散去,白鹤化为鹤翎少年。 白猿看着鹤翎少年,一脸的羡慕。 它修行了两百多年,渡过了两次雷劫,可是……它还没有化成人形。 想化成人形,最起码得有五百年的道行。 是不是它没有修成人身,道长才不愿带它一起离去? 越想心越乱的白猿,不由得满脸沮丧。 道人将白猿的神情变化,一一看入眼中。 他幻化出一张矮榻,一撩道袍,在矮榻上坐下。 “白猿,过来。” 正垂头丧气的白猿,听到道人的声音,抬起头。 抬起头后,它便看到道人在朝它招手,就如同二百多年前的那一幕重现。 当然,多了一张矮榻。 白猿立马奔了过去,蹲在了道人脚旁。 道人摸摸它的脑袋。 这只小白猿,初见时小小一只,眼中有着惊恐,还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 它赌赢了。 留在灵缘洞的小白猿,有了自己的机缘。 顺顺利利开智、化妖、修行,渡劫。 相处一场,它一直乖巧得很。 道人一声轻叹,“小白猿,不带你走,是因为……东离山,需要你来守。” 听到这句话,白猿抬起头,满眼疑惑。 东离山,需要它来守? 守什么? 道人袖子一挥,灵缘洞变化突生。 洞口凝聚起烟雾,烟雾越来越浓,转瞬间,便将洞口完全遮掩。 白猿震惊地看看被烟雾笼住的洞口,又看看一脸淡然的道人。 “道,道长……” 它结结巴巴。 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封住灵缘洞? “莫急莫慌,我教你的,你都忘了?”耳边响起道长温和的声音,白猿慌乱的心神,慢慢安定下来。 见它安静下来,道长才点点头,略感满意。 “封了灵缘洞,只待有缘人。” 他亦看向被烟雾所掩的洞口,“若是无缘,此洞难入。” 白猿似乎听懂了,却又觉得糊涂。 “道长,什么是有缘人?” “有缘人,”道长微微一笑,“自是能进入灵缘洞,得我传承之人。” 白猿震惊。 得道长传承? 它虽得道长教诲,可白猿知道,它并不算是道长的弟子。 就连白鹤,也不是。 能得到道长的传承……那就是得到了道长的承认。 白猿不由得心生羡慕。 羡慕过后,白猿心底又生起隐隐的希冀。 “道长,我,我,我会不会是有缘人?” 道长神色未变,做了个手势。 “是不是,试试便知。” 白猿眨眨眼,看看道长,又看看被雾气遮掩住的洞口。 若是有缘,它便可进入灵缘洞;若是无缘,它则会被阻在洞外……要不要试? 试! 白猿只犹豫了一秒,就下了决心。 它朝道长行了一礼,奔向洞口。 此时的雾气,又有了隐约变化。 白猿站在洞口,看着呈螺旋状不停旋转的雾气,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雾气,会迷惑心神! 咬破舌尖,痛楚让白猿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它不敢耽搁,迈步朝雾气走去。 “砰”的一声,一道白影被雾气弹了出来,跌飞在地。 白猿半晌没爬起来。 看着轻飘飘的雾气,却比石壁还要坚韧,竟然还有弹性。 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鹤翎少年,上前将白猿拉了起来。 “行不行啊,不行别勉强。” 白猿咬牙,“行!” 它要再试一次。 第一次它直冲冲的往里闯,太莽撞了……也许,要慢一点? 第二回尝试,白猿动作轻缓许多。 它伸出手,触摸雾气,果然探了进去。 白猿心里一喜。 下一瞬,便又被弹了出来,再次重重摔在地上。 还是鹤翎少年,把它扶了起来。 这次鹤翎少年没说话,可看样子,白猿还没死心。 正要尝试第三次,一直没开口的道人说话了。 “事不过三。” 白猿一怔,点点头,“是,白猿明白。” 第三次尝试当然也失败了。 白猿难免心情沮丧。 虽早有猜测,可如今明晃晃的证实,它不是道长的有缘人……这个结果还是令它难过。 藏好心中遗憾,白猿深吸一口气,问道:“道长,若是有缘人出现,我如何才能认出来?” 道长微微一笑。 “莫急莫慌,待有缘人出现了,你自然会认得。” 见白猿仍是一脸懵懂,道长又补充了一句。 “若你看到眉间有红痣的人,便带来后山灵缘洞。” “若是有缘自可进入。” 这回,白猿听懂了。 眉间有红痣。 只要眉间有红痣,便可带到后山灵缘洞,让其一试。 能穿过迷障,便是道长所说的有缘人。 若进不去……那自然是无缘。 既然无缘,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白猿犹在沉思,道长从矮榻上起身,过来拍了拍它的肩头。 白猿一怔。 道长不再像以前那般,拍它的脑袋,而是拍了它的肩头? 道长不再把它当小白猿看待了。 意识到拍肩头这个举动带来的含义,白猿激动了。 道人含笑看它,问道,“白猿,守灵缘洞十分要紧,此重任我交给你,你可能不负所托?” 白猿躬身施礼。 “道长,白猿……定不负所托!” 第283章 药园在哪 细雨趴在栏杆上,目送匆匆离去的鹿妖。 花花绿绿的背影,越走越远,拐了个弯,消失在山林中。 那个方向……通往灵缘洞。 鹿妖这是要去找谁?那头老白猿? 细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细雨,细雨。” 小纸坐在大白脑袋上,从草屋里跟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 “看那只鹿。” 小纸也探头往远处看。 可惜,鹿妖早已走远,它什么也没看到。 “细雨,那只鹿妖……怪怪的。” 听到小纸的话,细雨转头看向它,“你也这么觉得?” “很明显嘛,”小纸道,“刚端着碗进屋的时候,她还一脸的冷淡……后来,看到你眉间红点后,她明显很惊讶。” 一把就将细雨拽到了窗口,还捏着细雨的脸,看来看去。 它还以为,细雨会翻脸。 结果……一个灵心果,就把她给收买了。 高看她了。 细雨摸着下巴,点点头。 “嗯,小纸言之有理。” 再转向大白,“大白,你的看法呢?” “嘎!” 大白嘹亮地叫了一声。 休息一夜,大白的精神头明显见好。 细雨哈哈一笑,搂过大白。 “嘎,大白也言之有理。” 小纸:…… 嘎什么嘎?细雨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它讲话? 它说,那只鹿妖看到她眉头的小红点,态度很奇怪好不好? 她还在笑? “细雨!”小纸大叫。 细雨捂住耳朵,“叫什么叫什么?我知道了!” 掏掏耳朵,细雨斜眼看小纸,“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你这小不丁点的,你着什么急?” “红点在我脑门上长着,我还不急呢。” 说着话,细雨再次摸摸眉间红点。 昨晚的刺痛感已经消失,摸上去光滑平整,和昨晚差不多。 本以为睡了一夜,红点会消失。 不过从鹿妖的反应来看,并没有。 小纸说的对,鹿妖在看到她眉间红点后,一脸的惊讶……那个反应瞒不住她,鹿妖肯定知道些什么。 这些活了好几千年老妖怪,藏在心里的秘密,就像个藏宝洞——只要掏,就绝对有。 细雨眯起眼。 看样子,鹿妖不想把秘密告诉她。 走得那么快……是怕她追问? 嘁,细雨翻了个白眼。 她才不问呢。 反正,不管小纸口中的红点,还是鹿妖口中的红痣,都长在她的眉间。 若是真有什么隐密,迟早也得告诉她。 细雨想得出神,小纸则探头探脑,盯着她眉间看。 昨夜一灯如豆,光线昏黄,看得并不十分真切。 现在天光大亮,细雨眉间的那个红点,愈发嫣红欲滴。 它正看得出神,忽见细雨站直身子,一拍栏杆,意气风发指着山林。 “一直待在草屋里也无聊得很。大白,小纸,走,咱们玩去。” 说罢,率先带头,顺着藤梯下了树屋。 大白更直接,挥动翅膀,直接飞了下来。 细雨带着大白、小纸,随意选了条小径,直接上山。 “细雨,你这是要去哪?” 进了山,小纸就重新躲回到细雨衣襟里,见细雨似乎在找寻什么,忍不住开口询问。 细雨拨开挡在眼前的枝条,略略低头,钻过一片茂密的林子。 抹把额头细汗,细雨道,“找昨日那群猴子。” 猴子? “是昨晚来送水果的那群猴子吗?”小纸问。 “是。”细雨得意道,“我可是那群猴子的猴王!” 什么? 小纸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是什么?” “猴王!我是猴王!”细雨重复一遍,“那群猴子的猴王,被我打趴下两次,按规矩,我就是新任猴王。” 小纸:…… 怪不得,那群猴子会给细雨送果子。 正直的小纸,忍不住道:“细雨,你竟然欺负猴子?若被师父知道……” “师父为何会知道?” 细雨很警惕,她站住脚步,从怀里把小纸掏了出来,放在路边低垂的枝条上。 “再说了,谁欺负猴子了?你亲眼看到了,还是猴子告诉你了?” 这倒没有。 小纸趴在枝条上,紧紧搂着晃动的枝条不松手。 它细声细气求饶:“细雨,你这是做什么嘛?” 细雨哼了一声,抱着胳膊。 “不做什么,就是让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不要动不动把师父挂嘴上!” “小纸,好歹咱们也下山历练了这么久,你怎么一点成长也没有?” 小纸:…… 这家伙,竟然说它没成长?她自个成长了吗? 见细雨转身就走,小纸急得大叫。 “错了,我错了,细雨你快回来。” 往前走的身影停住,倒退几步,细雨笑嘻嘻地回来了。 “知道错了?”——趾高气扬。 “错了。”——可怜巴巴。 “哪国的?” “……夏国的。” “向着谁?” “……你。” “还和师父告状吗?” “……不告了。” 不管细雨问什么,小纸都显得十分配合,不过……到底心里怎么想,只有纸知道。 细雨也不知。 她笑眯眯地伸出手掌,小纸爬到她手掌上。 “行吧,看你知道错了,这次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小纸敢怒不敢言。 半空中传来嘹亮的鹅叫,大白挥动翅膀落了下来。 “大白,看到猴群了?” 大白又叫了一声,翅膀指向一个方向。 “走!”细雨把小纸往怀里一塞,“大白,带路!” 寂静的山林里,一群猴子三三两两,或蹲树上,或倚在山石上。 母猴子搂着小猴子扒虱子,小猴子手里抓着个野果,咬一口扔掉,被母猴子拍了一下,将它扔掉的果子捡起来,塞进嘴里。 猴王蹲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很是忧郁。 昨日送完果子回来,平时喜欢围在它身边,巴结讨好它的那群猴子,竟然不理它了。 猴王很是失落。 它把错处,都归在了细雨头上。 都是那家伙的错。 都是那家伙,害得它在猴群中失去了威信! 那家伙还想抢它的猴王……虽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当了,但……猴王并不感激。 当不当的,它的威望都没了。 猴王缩着脖子,整只猴都很丧。 得想个法子,赢那家伙一次。 只要能当着猴群的面,让它们看到它赢了,它的威望就还能回来。 怎么做呢? 正琢磨着如何反击一下细雨,顺带抢回猴群中的地位,猴王突然听到底下的猴群躁动起来。 猴王从山石上探出脑袋,正对上细雨带笑的脸。 “嗨,”细雨朝它勾勾手,“下来!” “鹿妖的药园子,在哪?” 第284章 猴王引路 这家伙说什么? 猴王呆滞着一张猴脸,愣愣地看着下方站着的细雨。 细雨仰头,看着猴王呆愣愣的傻样,笑脸一收,凶巴巴道:“下来!” 猴王一激灵。 这家伙揍猴是真不留情,疼得很。 好猴不吃眼前亏,先下去再说。 很快,猴王攀着巨石边缘,落到地面。 昨天还担心猴王身上有虱子,恨不得离猴王八丈远,睡了一夜,细雨就把这茬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搭着猴王肩头,凶巴巴又换成了笑眯眯。 “小猴子,鹿妖的药园在哪里?” 这是问第二遍了,问的还是鹿仙子的药园子。 猴王缩缩脑袋,药园子它可不敢去。 “吱吱……”猴王朝细雨合掌拱手,“吱吱……” 细雨重重一掌拍在猴王肩头,拍得猴王一缩。 “不要说你不知道啊,药杵你都能偷来,药园你会不知道?”细雨哼了一声,“骗鬼呢!” “吱吱……” 猴王心里苦。 鹿仙子的药杵,它敢拿。 可是鹿仙子的药园子,它真不敢去。 别说它了,这东离山所有的飞禽走兽,没有一只敢去鹿仙子的药园子里捣乱。 怎么办? 不带面前这家伙去,它皮肉受伤。 可真的带了这家伙去……它就不仅仅是皮肉受伤了。 “吱!” 猴王愈发卖力地作揖躬身,求细雨饶了它。 细雨嘿了一声,一巴掌拍在猴王脑袋上,拍得猴王一趔趄。 “老实点,带路!”笑眯眯又换成了凶巴巴,“不老实,老子就真让你们这群猴子换个王!” 她虽不耐烦当一群猴子的王,但从这群猴子里挑个新王,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吱!”猴王愤怒了。 这家伙……这家伙……它都这么哀求了,竟然一点都不心软? 揍它两次,害它没了威望,竟然还想让它给带路……猴王低下脑袋,眼珠转了转。 四肢着地,猴王朝前跑了几步。 回头,又朝细雨吱吱两声,还抬起爪子,招招手。 细雨眼一亮,这是想明白了,同意带路了? 嘿,这只猴子真有意思。 好好说不听,非得威胁它才管用,啧啧啧,图什么呢。 她迈步跟上。 “细雨,”小纸从衣襟里探出脑袋,“会不会有诈?” 那只猴子,一开始还是不情不愿,转眼间就给带路……态度变得也忒快了些。 还是提醒细雨,小心些好。 细雨却一摆手,“怕什么,跟上去瞧瞧便知道了。” 若这只猴子敢耍她,哼,她可没有普通猴子不能揍的觉悟。 猴王在前,细雨在后,大白跟在细雨后头,一个接一个,窸窸窣窣消失在山林间。 猴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个接一个跳下树枝,跃下巨台。 公猴子一马当先,母猴子或是抱着,或是背着小猴子,都朝猴王消失的地方追去。 山林茂密。 猴王在前头带路,边走边回头。 它鬼精鬼精的,专挑草木茂密,枝叶茂密的地方走。 可每次回头,猴王都失望一分。 那家伙,竟然跟上来了。 或是一跃而过,或是抓着缠在树枝上的藤蔓,用力一荡,就荡过了满是荆棘的矮丛。 看到细雨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笑意,猴王打了个激灵,缩回脑袋。 后半程路,它老实多了。 不知翻了几个山头,猴王终于停下了。 “药园在哪?” 细雨窜过来,一把掐住了猴王脖子。 这臭猴子,还真没安好心。 故意挑难走的路,七绕八绕,这是逗她玩呢? 猴王被掐住脖子,吓得尖声大叫。 “闭嘴!”细雨喝道,“老子问你,鹿妖的药园子呢?” 猴王指着山下。 细雨狐疑地往山下看。 怎么看都是一片无人踏足的茂密树林,哪有半分药园子的影子。 她手中用力,掐得猴王翻起白眼。 “好你个死猴子,竟然敢骗老子!” “吱,吱……”猴王挣扎着出声,再次指着后山一处地方,“吱,吱,吱……” ************** 灵缘洞里,白猿长老的故事讲到了尾声。 “道长临走时,在东离山四周布下法阵,将东离山圈在其中。” “道长骑着白鹤,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只白猿,守着东离山,一守便是这么多年……” 白猿长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苍凉。 它守到东离山成了妖族圣地,守到寿元将近,可它终究是守到了。 当年一诺,它没失言。 鹿妖默默无语,苗妩也心下恻然。 怪不得,从没听到过白猿长老离开东离山的传闻。 原来,真的不能离开。 为了一个承诺,坚持了五千多年。 这么漫长的时光,白猿长老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默默看着面容苍老,满是疲态的老妖。 此时此刻,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 “好在,老朽终于守到了。” 鹿妖却眉头一皱,“长老,那小道士来的时候眉间明明无痣,一夜之间却长出红痣……你不觉得事有蹊跷?” 苗妩一怔,“避尘道友,你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说,你怀疑那小道士听闻过这个传说,自己在眉间涂了个红点?” 不待鹿妖回答,苗妩接着道:“白猿长老方才讲的旧事,到如今还有多少人或妖知晓?她一个十三岁的小道士,又从何得知这桩旧事?” 听到猫妖质问,鹿妖倒也没恼。 她淡淡道,“苗妩道友,我之所以会那样说,也是有原因的。你先看看这个……” 她伸出手,藏于袖中的指尖,露了出来。 本应纤细柔白的指尖,却像涂了墨,焦黑一片。 “这是……” 白猿长老,苗妩和早就回过神,听故事听傻了的蛟妖,都看了过来。 鹿妖刚要开口,灵缘洞里闯入一只白鹅。 鹅头上坐着一只小纸灵。 纸灵一看到熟悉的红色身影,便张口大叫:“苗掌柜,你,你快去救救细雨。” 苗妩腾地起身,飞身跃下高台。 “细雨怎么了?” 见她下来,大白立即咬着苗妩的衣袖 ,把她往外拽。 小纸也急得不行。 “细雨,细雨被只猴子骗到了一个奇怪的洞口,然后……然后……她被洞口的雾气给吞进去了!” 第285章 东离后山 茂密的山林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群猴子从枝岔间探出脑袋,远远眺望着后山。 东离山的后山,有个神秘的山洞。 洞口常年累月笼着一层浓雾。 那个山洞,是东离山的禁区。 白猿长老不许它们到这里玩,猴王竟然还带人来? 那人还丢了? 猴王闯祸了! 此时此刻,蹲在洞口的猴王,也是又慌又懵。 在它还小的时候,它也是个好奇心重、喜欢到处乱窜的小猴子。 曾无意中跑到过这里。 然后,它就被洞口旋转的雾气吸引,情不自禁伸出爪子……再然后,小猴子摔断了一条腿。 趴在地上的小猴子,又痛又怕,吱吱叫起来。 不知叫了多久,小猴子又饿又累,晕晕沉沉间,看到一根枣木拐杖,正朝它走过来。 再醒来时,小猴子便在前山的灵缘洞。 白猿长老救了它,还让鹿仙子给它治了腿伤。 长大后的小猴子,身强力壮,凭武力夺得猴王之位,它也谨记白猿长老的告诫,再也没到后山那个洞口去。 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 它只不过想借雾气之力,弹飞那个坏家伙,让他摔断腿遭遭罪。 顺便,出一口它心中怨气。 谁能想到,那家伙竟然会被雾气吞掉?! 为何会不一样?猴王百思不得其解。 当时,它就跟在一旁,亲眼看着那家伙走到洞口一侧,拨开茂密的藤蔓,念出了隐在藤蔓后的三个大字。 “灵、缘、洞?” “咦,又一个灵缘洞?” 话音刚落,洞口的雾气忽然有了变化,喷涌而出,将站在一侧的身影淹没。 待雾气散去,那家伙就不见了。 猴王揉揉眼,再揉揉眼。 仍是空无一人。 “细雨!” “大白!” 洞口传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 猴王循声望去。 就见到洞口的藤蔓上,挂着个黄色小纸人。 黄色小纸人会动会说话,还会求救。 扑棱棱,一只大鹅从它头顶飞了过去,落在洞口。 猴王就看到大鹅小心翼翼,从藤蔓上把那黄色小纸人给救了下来。 小纸人爬上了大鹅的脑袋,还坐了下来。 然后……大鹅转头,朝猴王扑了过来。 猴王转身就逃。 怎么一只鹅也这么凶? 果然,能跟那家伙玩在一起的,都不是好东西! “大白,先别管它,它在东离山,跑不了。” 小纸阻止了想啄猴的大白。 “细雨被雾气给吞了,咱们去找苗掌柜,快!” 它是纸灵,没有法力。 大白刚化妖,妖力低微。 要想救细雨,得找旁的妖。 东离山,与它们最熟的就是猫妖苗妩,找苗掌柜去! 大鹅带着小纸人飞走了。 等到看不见它们的踪影,猴王才又回到洞口。 洞口的雾气又恢复成原样,仍在不停地旋转。 猴王鬼使神差,伸出爪子。 “扑通!” 再次被弹飞的猴王,重重摔落在地。 疼得它呲牙咧嘴。 突然,猴王身前出现一双草鞋。 草鞋是用东离山上的千茎草编的,鞋头还镶有明珠。 草鞋旁,是一根熟悉的枣木拐杖。 猴王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吱吱,吱……” 猴王在白猿长老略带责备的目光中,垂下脑袋。 “唉,”白猿长老叹口气,“原来是你。” 紧跟在白猿长老后头的,就是鹿妖,带着大白和小纸的猫妖,还有跟来看热闹的蛟妖。 林子里的猴群,见到大妖群现,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 猴王闯得祸,猴王自己担,它们……管不了。 鹿妖一来便看到了萎在地上的猴王,看到它的一条腿,立即蹲了下来。 “怎么回事?” 猴王立刻“吱吱”起来。 鹿妖哼了一声,幻化出两块夹板和缠带,重重地将夹板固定在猴王断腿处。 疼得猴王吱哇大叫。 “忍着!”鹿妖神情冷淡,手下动作一点也不轻柔。 看来,她上次是治得太快,让它疼得时间太短,才不长记性。 这次,慢慢养伤吧。 “白猿长老有没有说过,后山不许来?你身为猴王带头违令,罚你思过洞内关三个月!” 猴王呆滞,“吱?” 它指指自己上了夹板的两条腿,又吱吱数声。 鹿妖拍拍手站起来。 “思过洞里也可养伤,明日让你那群猴子猴孙送你过去。” 她瞟了一眼仍趴在地上的猴王,“敢不去,试试!” 另一边,白猿长老拄着拐,慢慢踱到洞口前。 洞口的雾气,仍一如往日,毫无变化。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晚了,既然那小道士进去了,就耐心等她出来吧。” 众妖默然。 小纸愕然,它叫道:“可是……细雨在你们东离山出了事,你们东离山的妖,难道不救她?” 大白也附和地“嘎”了一声。 白猿长老转头,目光落在了大白身上。 白鹅?白鹤?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被只老妖盯着,大白不安地挪挪挪,挪到了苗妩背后。 苗妩安抚住了小纸和大白。 “这个洞口雾气,有缘人才能进,既然细雨能进去,她便是有缘人。” “这是细雨的机缘,你们两个,耐心等她出来吧。” ***************** 被雾气笼罩的时候,细雨没当回事。 长这么大,还是在山里长大,谁还没见过大雾? 结果,雾气散去,她傻了眼。 这是哪里? 她明明是在洞外。东离山山峦起伏,松涛如浪 ,满山的红叶黄花,景致好得很。 为何一转眼,身处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之中? 石室的四面石壁上,各镶着一颗能发光的珠子。 有珠子照明,石室中里并不昏暗。 细雨能看到一张案几,案几后有张蒲团。 蒲团后靠着石壁,摆着个长案桌。 桌上摆着个三兽首香炉,香炉旁放着三根完好的线香。 细雨拿起线香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贡桌后的石壁上,明显残留着挂图的痕迹。 不过,此时的石壁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除此之外,这间石室便再无他物。 细雨把石室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了镶在石壁上,能发出光亮的珠子上。 嘿嘿,发财了。 第286章 撬石挖珠 如意百宝袋中,有一把金剪刀。 虽说剪刀头在跟蛟妖打架时,戳钝了……但是,撬个镶在石壁上的珠子,还是可以的。 细雨掏出如意百宝袋,从里面寻出金剪刀。 手握金剪刀,兴冲冲便跑到石壁前。 跑到跟前才发觉一个问题—— 她个头略矮,珠子略高,石壁光滑无处着力……怎么办? 长案桌! 哈哈,石室里有一张现成的长案桌,可真是帮了她大忙。 细雨跑过去,捧起长案桌上的三兽首香炉,将其放在了案几上。 三根没点过的线香,也放到案几上。 她推着长案桌,将其推到了珠子下方。 爬上桌子,细雨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在空荡的石室中回荡。 笑什么,当然是长案桌的高度,配上她的身高,刚好能碰到珠子。 重新举起金剪刀,将真力贯注于剪子上,细雨朝珠子四周的石壁戳去。 一开始挺艰难。 真力滞涩,运转时经脉还有着隐隐刺痛。 为了珠子,忍了! 细雨咬牙坚持,结果,真力运转几周天之后,滞涩感渐褪,经脉的疼感也减轻许多。 挖个珠子,还能锻炼经脉,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细雨眉开眼笑,挖到了第一颗珠子。 珠子如龙眼大小,剔透晶莹,在细雨手心依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是鲛珠吗?” 细雨捏着珠子,左看右看,最后将珠子塞进了如意百宝袋。 这间石室里,一共四颗珠子。 她一颗,师父一颗,大白呢也给它一颗,还有一颗……小纸? 小纸算了吧。 它和师父住一间屋,师父有就等于小纸有。 它用不到。 剩下的一颗……不如给苗姐姐好了。 这次盘龙岭,苗姐姐察觉到她有危险,立即赶来救她……这份情义值得一颗珠子。 将四颗珠子分配完毕,细雨将长案桌,推到了第二颗珠子的下方。 依旧是将真力贯注在剪刀之上。 细雨戳石壁戳得聚精会神,没留意被她放在案几上的香炉,微微动了动。 第二颗珠子,第三颗珠子依次被取下,石室里黯淡许多。 待第四个珠子被细雨取下时,手心一握,石室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啧啧啧,这样不行呀。” 太暗,影响她视物。 重新张开手掌,柔和的光线亮起,驱散一室黑暗。 细雨犯了愁。 一直用手捏着珠子?太麻烦。 万一遇到危险……虽然目前这间石室中不像有危险的样子,但万一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细雨觉得,她的两只手要空出来,保证能随时掐诀,或者施法术。 但是,这第四颗珠子也不能放进如意百宝袋里。 放进如意百宝袋的珠子,光亮透不出来。石室中一片漆黑,对她而言,也不方便。 放哪? 细雨想了想,开始扒拉脑袋上的道髻。 将盘好的道髻扒开,她将珠子塞了进去,再稍稍整理一下……好了,现在头顶上有柔和的光发出来,驱散了四周黑暗。 细雨得意洋洋,她可真会偷懒。 一声轻笑,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 “谁?”冷不丁听到个陌生的笑声,细雨纵是胆大,也惊出一背冷汗。 她警惕地背靠石壁,一双眼慢慢巡视石室。 案几,香炉、蒲团、线香……石室中空无一人。 难道幻听? 不可能。 细雨马上否绝了这个想法。 小纸?对,小纸在她怀里。 如果她进来了,小纸也应该跟着她一起进来才对。 她马上伸手去怀里摸小纸,摸了个空。 细雨心里一咯噔。 怪不得刚才掏如意百宝袋时,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到这会儿她才醒过神,原来小纸不见了。 “小纸!” 她叫了一声。 石室里空空荡荡,她的声音隐隐有回响。 侧耳凝听,没有听到小纸那细细嫩嫩的声音:“细雨,细雨,快来救我——” 细雨轻舒一口气,但愿是小纸没进来。 若是小纸没进来……那刚才的笑声,究竟是谁? “谁?装神弄鬼,出来!”她喝道。 一室空寂中,笑声又起。 “呵呵,呵呵呵……” 声音清朗,是个男声。 细雨更警惕了,“你谁呀?这个破洞,是你的?你把我弄进这破洞里,究竟想干什么?” 笑声一滞。 “破洞?” 细雨撇撇嘴,“难道不是吗?” 背上的汗下去后,细雨的胆子也回来了。 “洞口杂草丛生,四周藤蔓密得扯都扯不动,洞名掩在重重藤条底下……哎,我跟你讲,你洞口的藤蔓底下绝对藏有毒蛇!” 她还有理有据。 “蛇类最喜欢隐藏在藤蔓枝条下,因为弯弯曲曲的藤条,跟蛇很像。” “多谢你的提醒,”那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洞口外的藤蔓底下,没有蛇。” “你说没有就没有?”细雨不信。 那声音道,“对,我说没有就没有。” “这世间万事万物,我说了算。” 细雨张着嘴,一时无言。 这世上竟然有人,比她还不要脸? “呸,你口气可真大!还世间万事万物,你说了算?”细雨哼了一声,“我还说……这世间万事万物,我说了算呢!” “呵呵,”声音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我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话中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细雨很不爽。 “你什么意思?”她道,“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我还莫名其妙呢!” 看到有另一个灵缘洞,她还没顾上惊讶,就被雾气裹住,莫名其妙进了这间石室。 她找谁说理去。 那声音道,“此洞有缘者才能进入,你既然能进来,便是与我有缘。” “小丫头,看到蒲团了吗?” 细雨瞟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蒲团,“看到了。” “现在,你将贡桌归位,香炉归位,三枝线香点燃,诚心上香,然后,盘膝坐在蒲团上……” 细雨不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不干!” 拒绝得干脆利落。 那声音又是一滞。 它是道人临走时,留在此洞的一抹神识,任务便是等到有缘人到来时,将传承转给有缘人。 至于有缘人能感悟多久,那便是自身造化了。 这一等,便是数千年。 它并不着急。 没人来,说明外界安然无事,缘法不到。 待缘法到了,有缘人自来。 它等到了。 可它没想到,等到的有缘人,拿起线香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道门中人,看到香炉,拿起线香,不应该拜一拜吗? 第287章 五行之术 石室中一时沉寂下来。 细雨支着耳朵,侧耳倾听片刻,试探着开口。 “喂,人呢?走了?” 空荡的石室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喂,人呢?走了?……人呢?走了……走了……了…… 直到回声彻底消失,石室重归寂静。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细雨索性不看了。 反正天塌不下来。 她觉得,她还能活好多年。 再说了,她运气一向很好。 瞧瞧,莫名其妙进到一间石室,还让她得到几颗会发光的灵珠。 有了这些珠子,以后照明就用不着点油灯了。 嘿嘿,能省下不少灯油钱。 如意百宝袋里揣着几千两银子,还有一个金球的人,因为能省一点灯油钱,乐得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香炉上,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 虚影高冠长袍,眉眼清俊,只颔下多出三绺长须。 若是白猿长老在此,定会一眼认出,虚影便是当年骑鹤远去的道人。 虚影原本神情淡淡,看着捂嘴偷笑的细雨。 看着看着,没忍住,也轻笑出声。 笑声刚起,便被细雨察觉。 藏于袖中的另一只手,快速掐诀,一道金光破袖而出。 虚影眉头一挑,袖袍一挥,金光蓦地停滞于半空。 细长的指尖一转,金光也随即调转方向,朝着细雨背后的石壁急驰而去。 “轰——” 一声巨响。 石壁被金光击中,乱石碎屑崩飞。 “哎呀!” 细雨躲避不及,被砸得抱着头,窜到了长案桌的底下。 长案桌被砸得噼啪作响,细雨躲在桌下,倒是不怕砸,可荡起的烟尘躲不过。 她被呛得直咳嗽。 捂着口鼻也无济于事。 过了好半天儿,烟尘才渐渐散去。 细雨灰头土脸,从长案桌下钻了出来。 余光看到石壁上有阴影,她一侧头,顿吃一惊。 乖乖,她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一道金光竟然能把平整光滑的石壁,砸进去一个大洞? 细雨咳嗽几声,踩着地上的碎石屑上前。 摸摸洞口,再探头进去看了看。 石壁里头还是石头,并没什么看头。 她退后一步,盯着面前的石洞发呆。 她的那道法术,有这么厉害? 不,不对。 不是她的法术厉害, 是洞中有另一个比她厉害的。 恰在此时,那道声音又起。 “灰头土脸,怎不用御水术?” 咦?声音平和,没生气? 细雨咳了几声,眨眨眼,也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御水术?什么是御水术?” “御水术乃五行法术之一,习之可御水。”那声音顿了顿,略有诧异,“你不会?” 细雨老老实实摇头。 师父没教过,她当然不会。 虚影眉头皱得更紧,“你还有师父?” 这是什么话?细雨不满。 “我当然有师父了。”她反问道,“你没有师父?” “没有。” 细雨才不信。 “你没有师父?那你的本事,从哪学的?” 那声音淡淡道,“当然是天生就会。” “嘁,”细雨鼻头一皱,做了个鬼脸。“天生就会?我才不信。” 还以为她的脸皮天下第一厚,没想到啊没想到,在一间乌漆嘛黑的石室里,有个比她脸皮比她还厚,还能吹牛的人。 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甘拜下风。 那声音仿似听不出细雨话中的嘲讽,仍在问:“御水术,可想学?” 细雨眼一亮,“你要教我?” “当然,除了御水术,金木水火土,五行法术,皆可教你。” 五行法术? 金、木、水、火、土? 金! 细雨一脸兴致勃勃,“学了御金术,是不是就能点石成金?” 她左看右看,指着落了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石屑。 “我能把这些石头,都变成金子吗?” 虚影一时无言。 眼前之人修为低微,这倒没什么。 年岁尚小,修为不高也属正常。 可贪图金银财宝等身外之物……这性子,怎的相差这么多? 虚影摇摇头,“修道之人,当淡泊名利,不可贪图身外之物!” 嘁! 细雨偷偷翻了个白眼。 一看就是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 她摊开手,一副为难模样。 “没法子,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呀。” 虚影一挑眉,“哦?” “你不信?” 细雨激动的一掌击向长案桌。 “天底下难道都是富人?没钱的穷苦人家,更多才对!” 那声音淡淡道,“那是百姓,你是修道之人……” “修道之人怎么了?”细雨打断他,“修道之人就没有穷的了?天底下的道门,难道都很有钱?” 可惜,她知道有一个例外。 出云观! 出云观穷得叮当响,日子清苦得很! 不过,那是以前。 细雨忍不住摸摸怀里的如意百宝袋。 如意百宝袋中,装着她赚回来的银子。 足足好几千两。 师父以后再也不用银钱发愁。 有她这个徒弟在,师父日后就等着享福吧。 虚影盘坐在半空之上,静静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眉头一会儿蹙起,一会儿开怀。 真是个孩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小丫头,我再问你一遍,五行法术你可想学?” 细雨回过神,皱着眉头想了想,再次问道,“学了御火术,是不是就能像妖那样,指尖冒出火苗?” 以前看到猫妖指尖冒出火苗,细雨羡慕得不行。 她想点火,要么借助火折子,要么借助符纸。 妖一族就直接多了。 指尖冒火,走哪点哪。 虚影点头,”我教你的御火术,可比妖族的驭火术厉害得多。“ 哦,这么厉害吗? 细雨半信半疑,不耽误她点头如捣蒜。 “是吗?那我便学学你口中的五行之术,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般厉害吧。” 虚影都被气笑了。 听这语气,反倒成了他求着她学一般? 若不是传承只能传给她一人,他倒情愿干脆将这小丫头送出去,爱学不学。 石室里又安静下来。 细雨东张西望,“哎,你不是说要教我?怎么不教了?” “乌漆嘛黑的,你在哪藏着呢?” “我看不见你,怎么学你的法术?” 虚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方才已经告诉过你,长案桌推回原位、香炉摆回原位,点燃三枝线香,拜上三拜,盘膝坐于蒲团之上。” “去罢!” 第288章 灵缘道人 细雨吭哧吭哧,把长案桌又推了回去。 推出时容易,推回去难。 因为,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石。 先拿起蒲团,把地上的碎石用蒲团扫到一旁,再把蒲团扔回原处。 香炉上的虚影,眉头皱了又皱,到底没再开口。 长案桌推回原位。 细雨又捧起了案几上的香炉。 刚一捧起,她咦了一声。 这香炉,似乎轻了一些。 咣当一声,香炉被她重重放在了长案桌上。 转身刚要走,便听到那声音再次开口:“等等,长案桌上满是灰尘,擦拭干净。” 这么麻烦? 细雨揉揉鼻子,看看身上刚换的新衣——经过方才的兵荒马乱,新衣上也满是灰尘。 反正也脏了,细雨索性拿衣袖,将长案桌上的浮灰悉数擦去。 反反复复擦了三遍,那声音才算满意。 “香炉上也沾有灰尘,也擦拭干净。” 细雨想摔炉不干了。 擦了桌子擦香炉,擦了香炉……她是不是还要把这间石室打扫干净? 她可不是小纸,没有扫院子的爱好。 叉着腰站在长案桌前,细雨鼓着腮,一副气咻咻的模样。 “有完没完?” “五行之术!”声音淡淡的,抛出四个字。 为了御金术,忍了! 细雨哼了一声,刚拿衣袖要擦香炉,那声音又开口了。 “方才擦桌子,用的便是这个衣袖,换一边。” 细雨顿了顿,那声音又道:“五行之术!” 哼! 为了御火术,她忍! 细雨气哼哼的,换了个衣袖,将香炉里里外外擦拭干净。 香炉里有半炉银白细砂,被她悉数倒在了长案桌上。 擦好了香炉,细雨正要把倒在桌上的银白细砂重新拨回香炉里,突然,她动作停了下来。 银白细砂……她还从来没见过跟银子一个颜色的沙子。 也许,不是沙子? 这石室以前的主人财大气粗,用来照明的宝珠,一镶就是四个……那香炉里装点银子碎屑,是不是很合理? 细雨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眼前细瞧。 虚影看着她垂着脑袋,盯着赤松山上金蚕的粪便不动,淡淡道: “此乃赤松山上金蚕的特产。” 金蚕?特产? 细雨不由得心中一喜。 金和银通常连在一起,金蚕的特产,不就是银屑喽? “是银屑吗?”细雨眉开眼笑,已经把如意百宝袋掏了出来,准备将银砂拨进如意百宝袋中。 “不,是金蚕拉的五谷轮回之物。” 五谷轮回? 细雨反应慢了一拍,脑中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呲牙咧嘴往后一跳,捻了银砂的手指,在衣服上不断擦拭。 “怎么拿金蚕的粪便当香灰?这么恶心?” 那声音哼了一声,“恶心?” “不识好东西。” “赤松山上的金蚕以松针为食,食的是松针,拉的是银砂。金蚕拉出来的银砂,细腻非常,从不结团,且能分解其中杂物。” “除此之外,此砂隐隐带着松香,不信你闻闻。” 细雨一脸恶寒,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拒绝。 “不不不不,我才不闻!” 什么松香不松香? 她受了伤,鼻子不透气,她闻不到。 得知银白细砂是何物后,细雨再也无法直视此物。 原先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恶心。 让她用手掌将其拨回香炉里?对不住,她办不到。 从如意百宝袋中掏出一张白色宣纸,折了几折后,细雨用纸当铲,将银白细砂都铲到了香炉中。 那声音淡淡道,“你这如意百宝袋中,倒是什么都有。” 他方才趁那小丫头打开如意百宝袋时,略略扫了一眼。 里头有不少的银子,还有一大块金子。 除此之外,笔墨纸砚,符纸宣纸,还有一根黑黢黢的桃树雷击木。 亏这小丫头刚才还哭穷,果然是没一句实话。 细雨可不知自已被探了家底,将铲过五谷轮回物的宣纸扔到一旁,她仰头问虚空。 “现在好了吧?” “香炉里的炉灰需要铺平。”那声音又提出了新要求。 细雨又巴巴将扔出去的宣纸捡了回来——幸亏她刚才没急着将宣纸给烧了。 留一留,果然是明智之举。 香炉里的银砂重新弄平后,细雨叉着腰,“还有什么?” 声音阴恻恻的。 被折腾了这么几回,她隐隐有种感觉,她本不必受这些折腾,都是那个声音一时兴起。 若他还不知见好就收……哼,五行之术有什么了不起,她不学了! 她如此聪明,待她修道时日长了,她一定能自创出新的法术。 她自创的法术,一定比五行之术还厉害! 虚影瞥见细雨脸上的气愤,微微一笑,见好就收了。 “好了,没有旁的事了。” 这还差不多,细雨将叉着腰的双手放下。 那声音又道,“拿起三根线香,点燃后对着香炉恭恭敬敬三拜,将三根香插入香灰中。” 细雨照做。 从案几上拿起三根线香,细雨取出一张符纸。 符纸无风自燃,细雨手持三根线香,凑近了点燃的符纸。 符纸燃尽,线香袅袅冒起清烟。 手持三根线香,细雨退后两步,对着香炉,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原本盘膝坐在半空中的虚影,随着细雨的动作,袍袖一拂,坐姿换成了站姿。 眉眼不动,法相庄严。 颔下三绺长须,无风自动。 垂目凝息,受了细雨三拜。 待细雨拜完后一抬头,倒把她吓了一跳。 香炉上,怎么突然出现个虚影? 虚影开口,声音正是她听到的那个。 “小丫头,我乃灵缘道人一缕神识,只有心诚者可见。” “三拜之后,你能见到我的虚影,足可证你求道之心赤诚……” 那虚影巴拉巴拉说了一通,细雨只听到四个字。 灵缘道人? 她哎呀一声,猛地一击掌。 “灵缘洞!”她指着虚影,“灵缘道人,灵缘洞!” 虚影微微颔首,“不错,灵缘洞便是本道人清修之所。本道人归去之时,封了灵缘洞,静待有缘人到来。” 细雨却道,“前山还有个灵缘洞!” 不待虚影回答,她继续道,“那个灵缘洞的主人,是个活了好几千年的白猿妖。” 细雨抬头,望着面前虚影。 “那是个猿,难道你也是只猿?” 第289章 幻境问心 猿? 竟说他是猿? 小丫头,出言无状! 虚影神情不悦,袍袖重重一拂。 石室中,骤然刮起疾风。 疾风将站立的细雨卷了起来,在石室中上下左右、四处翻腾。 刚被疾风卷至半空时,细雨惊呼出声,“啊——” 转瞬间,惊呼又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太好玩了!飞高一点,再高一点!” 飞? 虚影一声轻哼。 小丫头出言无状,他召出疾风,略施惩戒……竟被误以为在陪她玩耍? 袍袖再次一拂。 在半空中上下翻滚的身影,再次被疾风向上卷去。 细雨丝毫未惧。 石室中回荡着她清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连绵不绝。 听着听着,虚影不由得轻声哼笑。 惩戒没看出几分,倒是哄小孩子开心一场。 他微微抬眸,凝视着已被疾风卷至石室穹顶的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伸出胳膊,正在触碰石室顶部的石壁……等等,她手中那是什么? 剪刀? 虚影简直无语。 取走了四颗流月珠还不够,还想挖走穹顶的星离石? 当年,之所以选择在东离山清修,便是因为东离山有一块奇石。 奇石乃天外陨石,坠落至此界东离山。 陨石内部星星点点,光华内蕴,他赐名星离石。 星离石蕴含自然之力,是布阵的好材料。 当年,他离去之时,以星离石为阵眼,布下护山大阵,将东离山护在其中。 数千年过去,东离山安然无恙,处处生机勃勃,便是护山大阵的功劳。 也是星离石的功劳。 挖走护山大阵的阵眼?那自然不行。 阵眼被毁,阵法失效,东离山定会迎来一场地动山摇。 首当其冲的,便是生活在东离山的万千生灵。 袍袖再次一拂,疾风裹着细雨,骤然下降。 “哎,哎,停下,我还没挖出来那块好看的石头呢。” 细雨急得直嚷嚷。 方才被疾风卷至石室顶部,她才发现,原来石室顶部是个半圆。 半圆的中心,镶着一块星光点点,十分好看石头。 第一眼,她便想要。 不假思索,再次取出金剪刀, 细雨将真力贯注在剪刀上,朝星光石四周石壁用力戳去。 这才刚戳一下,这道风便要带她下去? 不行! 那块好看的石头,她想要! 细雨用力向上,掷出手中金剪。 金剪“砰”的一声,砸到了穹顶石壁上。 火星四溅。 砸弯了尖头的剪刀,如流星般向下坠落,直冲细雨脑门而来。 细雨忙运转真力护体。 剪刀砸在真力罩上,被弹飞,朝下落去。 “咣当”一声,剪刀掉落在地。 没了剪刀,她被风力裹着,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细雨眼珠一转,真力运转至掌心,一掌挥出。 一道金光伴着真力,从掌心喷涌而出,击在了头顶的石壁上。 “噼里啪啦”一声响,碎屑石渣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 每一块碎屑石渣,像被召引一般,朝着细雨的脑袋,砸了过来。 细雨抱着脑袋,被砸得“哎哟哎哟”直叫唤。 身在半空,她连躲都无处躲,失策失策。 咦,不对! 被砸得嗷嗷叫的细雨,猛然想起,她有护体真力罩! 她的护体真力罩呢? 等石头雨掉落干净,被砸得满头包的细雨,被疾风裹着,徐徐下降。 降至一半,她对上了半空中那道虚影投过来的视线。 一双眼平静无波,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不过瞬息之间,细雨便全想明白了。 护体真力罩的莫名消失,绝对是眼前这虚影搞的鬼! 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疾风,也是这道虚影搞的鬼! 细雨指着虚影,刚吐出几个字:“好哇,你……” 虚影指尖抬起,对准她遥遥一点。 金光如电,没入眉间。 耳畔仿佛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空灵又缥缈的声音。 “闭嘴,我不想再听你多说一个字!” “去幻境中走一遭,考验心境,参悟传承吧。” *********** 这是哪? 到处是参天巨树,连草叶都比她长得高。 细雨站在一颗刚冒头的灰蘑菇上,左右看了看,跳下了灰蘑菇。 落地无声。 细雨低头瞧去,却并未瞧见她那双穿了许久的黑色布鞋。 她往前走了几步,能感觉到她正踩在软绵绵的黑色泥土上。 但回过头,身后并没有脚印。 细雨皱起眉头,探手入怀。 怀中空荡荡的,摸了个空。 运转真力,依旧空空如也。 果然,身体不在,衣服不在,如意百宝袋不在,甚至,她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真力,也不在。 她呢?她明明站在这里,可……她呢? 细雨仰头望天。 头顶上,天空澄澈如洗。 远处点缀着丝丝缕缕的流云。 正头顶,一个巨大的橙色火球,正源源不断,散发出热气。 太阳,参天的巨树,比人还高的草叶,能托着她站立的蘑菇……还有什么? 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细雨调转视线,便看到高大的草叶子在剧烈晃动。 很快,从草叶子中冲出一只体型庞大,有着獠牙巨口的怪兽。 怪兽奔着她而来,速度极快。 细雨没动。 她站在原地,看着怪兽奔袭而来,穿过她所站的位置,毫无阻碍向前奔去。 细雨心下了然。 意识消失前,她听到的那句话,也重新想了起来。 “去幻境中走一遭,考验心境,参……” 参? 参什么? 意识消散太快,后头的话,细雨没听清。 不过,前头的她听清了。 幻境?考验心境? 这奇奇怪怪的参天巨树,比人高的草叶和怪兽,就是那道虚影所说的幻境? 这幻境是来考验她的? 她什么都好,还需要考验? 嘁,根本不需要好吧! 细雨愤愤的,骂骂咧咧朝前走。 这幻境如此奇怪,她若是通不过考验,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那她的身体呢? 还在石室中,还是已经出了石室? 若是已经送出去了便罢,有鹿妖在,她的身体纵然昏迷不醒,也能得到妥善照顾。 可若是没出去呢? 石室中没吃没喝没人管……她不会被活活饿死吧? 想得头疼,细雨抓抓脑袋。 抓了个空。 她又朝头顶道髻摸去,照旧摸了个空。 好吧,那石室中得到的珠子,当然也进不到幻境中。 细雨耸耸肩,继续漫无目的朝前走。 算了,想太多也无用。 既来之,当然则安之。 与其抱怨,不如想想辙,早点通过幻境考验,离开此处才是正事。 反正,她现在只是一缕神识,还是一缕没修出虚影的神识。 没有虚体,更没有实体。 听起来弱得可怜,可换个角度想想,岂不是说这幻境中,没有东西能伤到她? 它们都碰不到她好嘛。 当然,她也碰不到幻境中的东西。 细雨感觉自己的双手,从一片草叶子中穿了过去。 草叶子都触不到,比她脑袋还大的红果子更摘不到了。 一只长着獠牙,双耳长满长毛,爪子上有着利爪,有三瓣嘴像兔又不像兔的东西,在啃食那种果子。 吃饱后,那似兔非兔的东西,在一块石头上磨磨爪子,一跃而起,穿过她跳远了。 还剩下不少红果。 那果子肯定能吃。 可惜,摘不下来,没办法尝尝是什么味道。 意识这一点,细雨顿觉意兴阑珊。 原来,她在幻境中,只是一位旁观者? 她摸摸下巴,心中不解。 那灵缘道人费力巴拉,把她送入幻境,就是让她当个旁观者? 旁观者如何考验心境?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290章 雷中化影 细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等她想起,没了形体是不是能浮空的时候,原本高悬于头顶的太阳,已经落山。 圆月初升。 如银盘的明月,亮得晃人眼睛。 银色的月光给世间万物,渡上一层银纱。 细雨沐浴在月光中,闭上眼睛,凝心静气。 她感觉自己慢慢飘了起来,越飘越高。 待她再睁开眼时,原本高耸入云的巨树,已经被她踩在脚下。 原本如银盘大小的月亮,大得如同车轮。 近得仿佛她伸出手,便能将明月摘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细雨站在高空中,感觉到云在周身飘过,风从脸上拂过,此时此景,让她想起在冕州城灵窍出体的经历。 多么相似。 可是,她现在不是灵窍出体。 她只是一抹神识,可以到处溜达,到处跑。 细雨得意一笑,随意挑了个方向,朝前掠去。 一轮明月如影相随。 不知飞了多久,细雨突然慢了下来。 远远的,一座高大的,连绵起伏的山脉,映入她的眼帘。 待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那座山脉的全貌也尽数映入细雨眼底。 高,很高。 这是细雨的第一个念头。 她已经飞得够高了,参天巨树都被她踩在脚下,可那座山脉,明显更高。 山脚处是深深浅浅的绿意盎然。 再往上,绿意渐褪,能看到黑色的泥土,裸露在外的山石。 继续往上,是飘于半山腰的云雾。 顶峰被云雾遮掩,除非飘在云雾之上,才能一窥真面目。 到那里去! 一个念头,突兀地从细雨脑海中冒了出来。 既有所感,当下细雨不再迟疑,朝远处的山脉飞掠而去。 待日头再次降落时,细雨终于到达了山脉所在之处。 刚一靠近,她便被半山腰的云朵异象给惊住了。 五彩斑斓的霞云,围绕着山脉慢慢旋转……这个画面令细雨想到了灵缘洞口。 洞口处,同样有不停旋转的雾气,和眼前的霞云好像。 云雾云雾,云与雾某种意义上来,有相似之处。 这两者,可有关联? 意识刚起,细雨忽觉眼前情景一变。 待她再次看清眼前景象时,她已不在半山腰,而是在高高的山巅。 霞云在她脚下,继续盘旋。 山巅之上,浓云笼罩,电闪雷鸣。 渡劫? 见识过蛟妖渡劫的细雨,马上想到了这个。 可是,只有妖才会渡雷劫。 那么问题来了,谁在此地渡劫?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无数道惊雷突然劈了下来。 漫天雷光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在雷光中浮现。 那身影身材高大,头戴高冠,身着长袍。 细雨觉得,那身影有点眼熟。 待身影完全浮现后,漫天雷光倏地一收,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 看着那道身影微微侧身,朝细雨看了过来。 眉眼清俊,神情淡淡,只除了颔下少了三绺长须。 细雨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身影……不就是灵缘洞的那道虚影吗? 什么道长来着? 哦哦哦,和灵缘洞一个名,灵缘道长! 灵缘道长原来是从雷里出来的。 细雨觉得,自己嘴巴张大了,合都合不起来。 太惊讶了。 还有人是从雷里出来的?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定然不会相信此事。 妖物渡劫,是被雷劈。 不管是大妖、小妖还是老妖,都对天雷避之唯恐不及。 这位倒好,直接从雷里出现?! 不想承认,可细雨还是隐隐生出几分羡慕。 她能命令劫雷,可是……这位直接就是从漫天雷光里出来的!!! 唉,貌似输了一筹呀。 她正沮丧中,身前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细雨抬头,便看到清俊的灵缘道长,眉头微蹙,正垂眸看她。 “莫要胡思乱想,现在凝神静心,好好看着。” 他声音温润,说出的话却冷冰无情。 “五行法术,我只教你一遍。” “至于你能掌握多少,便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说罢,灵缘道人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细雨已经气愤得跳脚——如果她有脚的话。 呸呸呸,她承认他很厉害,可他在瞧不起谁? 她也很厉害的! 还只教一遍……哼,就算没有他教,她以后该会的时候,也一定能会! 呸! 细雨在背后又是吐舌头,又是做鬼脸,忽地前方传来一道催促。 “跟上!” 切,了不起! 再次吐槽一句,细雨麻溜地跟上前方那道身影。 刚走两步,前方的灵缘道长袍袖一挥,细雨猛然发现,身遭的景致又变了。 方才还在山巅,如今,他们却身处一处山腰。 不远处,便是一座陡峭的山壁。 站定脚步后,灵缘道人也不管细雨,他两指并拢,在半空中虚虚划了几笔。 随着他的手势,半空中出现一个斗大的符文。 细雨一眼便认出,那是金符。 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金,至刚至坚,主杀伐!” 随着话音落,他袍袖一挥,半空中的金字符纹随即震动起来,朝着背后的崖壁急驰而去。 金字符纹撞到山壁。 撞击声,惊天动地。 碎石飞屑四溅而出,灵缘道长并指一点,飞溅的碎石在半空中被定住。 下一瞬,碎石化为粉齑。 一阵风掠过,粉齑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撞到山壁里的金字符纹却去势不减,细雨听到了从崖壁里传来的阵阵轰隆。 片刻后,一道符纹破山而出,朝下一座山头急驰而去。 金,至刚至坚,主杀伐! 细雨看得心驰神往。 第291章 幻境悟玄1 修长的掌心,托着一粒小小的,浅褐色的草籽。 草籽慢慢升空,转瞬间一粒变成了两粒。 再一眨眼,两生四,四生八……短短一息间,掌心一粒小小的草籽,已多得数不胜数,在半空中排列成斗大的“木”字符纹。 “去!” 清清淡淡一声令下,排列成符纹的草籽被抛洒出去,落入荒芜的土地中。 转眼之间,荒芜的土地上,冒出了无数片嫩绿的小芽。 再一挥手,云来。 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落下。 似乎是再一转眼,荒芜的土地就已变得郁郁葱葱。 青绿细长的草叶子在风中微微摇摆。 居高临下,细雨才看清,这种草竟然还开出了如碎星一般的五色花瓣。 清风拂过,她仿佛嗅到了草木的气味,还有鲜花的芬香。 原本荒芜苍凉的一片土地,转眼间,变得生机勃勃。 “木,生长催发,主生机。” 面前场景再次变化。 绿意葱笼的草原消失于眼前,出现在细雨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水域。 “这是海。” 灵缘道人带头,走在海边的礁岩上。 细雨紧随其后。 两人在一块大礁石上站定,脚下便是拍打着礁石,卷起无数浪花的海水。 灵缘道人转身,对她道,“水,至柔亦至刚,主守护。” “至柔,”他转身面向大海,“一滴水,无形无状,却又无处不在。山石缝隙中有它的踪影……” 细雨突兀地想起,白猿长老的灵缘洞里,那处石壁上的泉眼。 她点点头。 “……地底深渊,也有它的踪迹。” 横塘镇的那方横塘,据说就有一眼地下泉水。 细雨若有所思,再次点头。 “甚至荒野沙漠中,只要有水,荒野沙漠也能变成重现生机。” 想起方才干涸的荒地,转眼间绿茵如毯……细雨继续点头。 说得有理。 世间万物,离不开水,这道理她知道。 灵缘道人没再多说。 他指尖一点,一滴水珠从海水里冒了出来,慢慢悠悠,飞到细雨跟前停下。 她听到,灵缘道人在问,“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不是一滴水吗? 答案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细雨没急着回答,她望向悬于她眼前的那滴水珠。 晶莹剔透,洁净无尘,如同最漂亮的琉璃珠。 琉璃珠在她眼前慢慢变大,细雨神色未变,看着一滴水,竟然幻化成一堵水墙。 站在水墙前的她,渺小如沙砾。 不用灵缘道人提醒,细雨也看到了,她原以为晶莹剔透,洁净无尘的水滴里,竟然有……生灵无数。 水墙倏忽消失,细雨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灵缘道人。 “你想告诉我,一沙一世界,一水如一沙?” 灵缘道人微微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至柔看过了,便看看水的至刚吧。” 他袍袖一挥,原本平静的海面,顿时风起云涌。 灵缘道人手指一动,指间出现一张树叶,他轻飘飘地抛出树叶,树叶打着转落在远处海面上。 触及水面的瞬间,树叶变成了一艘巨船。 比出云观还要大的一艘船。 细雨不动声色地瞥向灵缘道长莹白如玉,修长有力的一双手。 会变戏法,法力还高强……这一双手若是她的,就好了。 灵缘道人并未看向细雨,他神色淡淡,眺望着风浪越来越大的海面。 树叶幻化出的巨船,在风浪中摇摇摆摆,险象环生。 蓦地,远处有一道白线滚滚而来。 细雨也眺目远望。 白线越来越近,她看清了,那是巨浪 。 有数十丈高的巨浪。 浊浪滔天。 原本挺大的船只,在巨浪跟前,渺小的就如同……一片树叶。 细雨眼睁睁看着巨浪拍下,那一艘比出云观还要大的船只,毫无招架之力,被浪裹挟着忽下忽下,被浪卷至最高,又狠狠拍下。 瞬间,船只碎裂成渣。 灵缘道人袍袖再一拂,浊浪忽然消失。 风止云散,海面重新恢复平静。 远处海面上,一片残破的树叶,在水中慢悠悠地打着转。 细雨望着那片树叶发呆。 一滴水和无数滴水,区别竟如此之大。 若这艘船不是树叶幻化,而是真的船呢? 灵缘道人慢悠悠往礁石下走。 “走吧。” 他道,“水的各种形态很多,剩下的你自己悟吧。” 细雨回过神,跟了上去。 “云是水,雾是水,清晨的露珠是水,草木中的汁液是水,血水血水……血也是水?还有,坚冰也是水,对吗?” 灵缘道人回头,唇角含笑,“对。” 走下礁石,场景又是一变。 细雨觉得,自己仿佛又进到了初入幻境时的那片密林中。 参天巨树,高大的草叶,还有……熟悉的灰蘑菇。 灵缘道人再次一拂袍袖,一声”燃“,林间突现熊熊烈火。 起火了! 细雨正要惊呼,一瞥眼,看到了前方那道淡定的身影。 险些出口的惊呼,又被她压了下去。 乍乍乎乎,不好,要改。学学前头那个灵缘道人,多么淡定,一副高人气派。 再说了,这里可是幻境。 这里的一切,都是幻术。 这些火焰再像真的又如何?她在幻境中既没实体,也没虚体,她才不怕火呢。 细雨学着前头的身影,淡定地站在火焰中。 果然,火焰未伤她分毫,她听到了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却感受不到丁点的火焰灼烧。 前方的那道身影,同样站在火焰中。 细雨瞥了一眼,撇撇嘴。 好吧,他也不怕火。 灵缘道人淡定地走在火焰中,所到之处,火焰自动退避三舍,让出一条火路。 细雨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伴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灵缘道人淡淡开口。 “火,至炽至烈,主毁灭。” 毁灭? 细雨环顾四周。 曾见过的参天巨树,虽然还没倒塌,但树根被烈火烧成焦炭。 根都毁了,那株树定然是没了生机了。 还有,长在树底下,比人……比她都高的草叶子,已被烧成了一捧草木灰。 至于灰蘑菇,被火烧了后,不知能不能吃? 正在细雨胡思乱想中,灵缘道人再次开口。 “世间万物,阴阳相伴。有生就有死,有正必有反。” “同理,毁灭,也是重建的开始。” 细雨收敛心神,看着灵缘道人,再次一挥袍袖。 第292章 幻境悟玄2 随着袍袖拂出,漫天的火光,顷刻间消退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被熊熊烈火肆虐过的一片焦土。 满目疮痍。 重建? 细雨不太明白,这一片焦土,如何重建? 灵缘道人似知她所想,并未说什么,双指并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迹。 细雨觉得,面前的一切仿佛加了速。 太阳转瞬即落,月亮升起。 月亮转瞬即落,太阳升起。 昼夜交替极快。 被烧焦的树林子中,也来了新的客人。 长着獠牙,体型巨大的猛兽,闯进了林子中,拖走了被烧死的野兽。 有一些被拖走,有一些则腐化。 日夜更替间,细雨看到,烧焦的树桩子旁,长出了新枝。 烧成焦土的黑土地,重新冒出绿芽。 腐化的地方,各种菇类争先恐后冒出头,长得密密麻麻。 有拍打着翅膀,体型巨大的鸟类飞了过来,在腐土中寻找蠕动的虫子。 吃饱喝足,振翅飞走之前,留下一泡热气腾腾的五谷轮回。 细雨就静静看着。 日月更替,季节轮转。 积雪覆盖了这片林子。 待到雪融春到,林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掺杂了草木灰与腐烂肉身的黑土,变得愈发肥沃。 林子中,熟悉的细长草叶重新长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簇又一簇。 被鸟兽带来的草籽也落地生根,茁壮成长,与细长草叶抢夺地盘。 藤蔓缠上烧焦的树干,与新长出的枝条相生相伴。 灵缘道人突然转头,询问正静静看着林中变化的细雨。 “你可有悟到什么?” 细雨一怔,想了想开口道,“一场大火看似摧毁了一切,可摧毁也代表着重新开始。” “这片林子……”她看向前方,“原先只有那种草……” 那是有着细长草叶的一簇野草。 “我猜,以前林中树冠过于茂密,有许多地方不见阳光。一些喜欢阳光的草木,无法在林中生长。” “只有那种野草,有没有阳光都能生长,所以,它在林中长得很好。” “而如今,”细雨又看向叶片明显不同的其它草木,“林中草木种类明显多了。” “除了以前那种细长草叶,还有现在的圆形草叶……这棵矮灌木,叶子宽大得像扇子……这株爬藤,以前也是没有的,是新长出来的。” 细雨举了几个例子,最后看向了灵缘道人。 “这些种子,都是由来林中寻食腐肉的野兽,或是以腐土中的虫子为食的鸟类带来的。” “至于种子落地生根,能长得这般好,自然是一场大火,茂密的树冠也折毁不少。” “树冠稀了,阳光自然洒落下来。” 灵缘道人微微一笑。 “说得不错,万物生长,并不依靠其中一种元素。” “草木生长离不开土,亦离不开水。火烧木……” 细雨接口,“火烧木,看似是火克木,但实际上火也给木带来了新的生机。木看似被烧毁,可草木灰也给黑土增加了肥力……” 小时候,她和师父一起打理过菜园子。 怎么种地,她还是懂一些的。 灵缘道人微微一笑,并未多说,只淡淡道,“走吧。” 细雨心下了然,还剩最后一个了。 土。 眼前景致变幻,她重新站在一处山巅之上。 不是灵缘道人出现的那座山,而是一座土山。 山上植被茂密,灵缘道人站在山边,对她道,“土,载四方承厚重,主包容。” 细雨蹙眉。 一瞥眼,瞧见她蹙眉的表情,灵缘道人微微一笑。 “方才火烧林子时,你也讲了,草木烧成的灰烬,可化为土地中的肥力。” “有了肥力的土地,便可长出草木。” “草木,则长出甘甜的果实。” 细雨恍然,“草木之所以能结出甘甜的果实,前提条件便是,它们扎根于土里!” “不错,”灵缘道人赞道,“这便是载四方。” 细雨垂眸,静静思索。 她隐隐觉得明白了什么,有什么呼之欲出,可细思时,又不见踪影。 灵缘道人又道,“世间万物,阴阳相对。土有包容万物的特质,可土若是发怒,也十分可怖。” 他袖袍一挥,对面山头瞬间向下滑落,山上的树植也纷纷倒下,随着泥石向下滑落。 泥石夹杂着残枝落叶,滑落数十丈,才逐渐停止。 对面的山头,只剩下一半。 细雨默不作声。 这里是幻境,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现实中,会不会也有山体,突然向下滑落? 山底下若住着人家呢?比如说,她进盘龙岭之前,曾到过的那个小村子。 小村子便是依山脚而建,若是村子背后的那座山,发生土石滑落……那村子定是避无可避。 耳畔响起灵缘道人的声音。 “那座山头,若没我方才那一袖,再过数千年也安然无恙。” “可我方才那一袖之力造成的破坏,你也看到了。有什么感悟?” 细雨垂眸。 片刻后,她抬眸,“感悟便是……力量越是强大,便越要克制己身。” 一挥袖,数座山头被打穿。 一挥袖,卷起数百丈高的巨浪。 一挥袖,密不透风的树林子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一挥袖,半座山头滑落,淹埋于土石底下的生灵无数。 是,这里是幻境。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幻术。 可离开幻境后,拥有力量的人和妖、精与怪,少吗? 仅东离山,她见过的大妖便有两位。 据说,还有十几位与鹿妖道行差不多的大妖,避世不出。 东离山外,亦有修行千年以上的猫妖与蛟妖。 除了他们之外呢? 还有吗? 细雨默然。 肯定有。 天下之大,绝对还有道行高深的妖。 人,有好有坏。 妖,亦有善有恶。 普通人为恶,杀数人。 妖为恶,屠一城。 若是拥有如灵缘道人一般的能力……他若为恶,则是天下之劫难! 细雨抬眸,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看之下,她大惊失色。 灵缘道人竟在慢慢消散。 他含笑看着她,微微点头,“我是何人,你自己去看吧。” 第293章 幻境悟玄3 她自己去看? 怎么看? 念头刚起,细雨便觉天色一暗。 原本还是白日,日头高悬于空,不过转眼之间,白日变黑夜。 突然间,黑色的天幕撕裂一道口子, 炽白色的光束直直射下,整个天地像是一幅画卷,在细雨眼前飞速闪过。 太快了! 起初只是尘埃撕扯,火光燃起,尘埃化为一团云烟。 眨眼间,烟云分裂,日月辉映,天地初始。 星河流淌,落于大地化为丰富的矿藏。 日月轮转,星宿列位。 云腾化雨,露凝为霜。 大地的低洼之处被雨水填补,尘土变得泥泞、肥沃。 荒芜已随云烟逝去。 此刻展现细雨眼前的,是一片草木葱茏、生机勃勃的画卷。 广袤的森林无边无际。 江河奔腾入海。 飞鸟虫鱼走兽现。 画面一静,一轮圆月,出现在画卷正中。 月光如流浆般,挥洒大地。 流浆落到山峦,渗进漆黑的地底,化为灵脉。 流浆洒落树梢,参天巨树拔地而起。 流浆被鸟兽虫鱼吞服,便能拥有强大的力量——月之流浆,食之可化妖。 画面上拥有力量的各种妖兽,谁都不服谁,只要碰到便会大打出手,地动山摇。 口中能喷火的怪鸟,烧毁了成片成片的森林。 力大无比的牛头蛇尾兽,能一头撞塌半座山丘。 河水断流,赤地千里。 草木死去,生灵灭绝。 曾经的生机勃勃,转眼间,变得满目疮痍。 高山之巅,墨云滚滚。 万道雷光中,一个高大的男人如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 细雨微微愣神。 这是……没戴高冠的灵缘道人? 他那么老了吗? 若她没猜错,此刻画卷中展示的,正是上古时期曾发生过的事。 灵缘道人,若是上古时期便已出现,说他老……也没冤枉他。 细雨定定心神,继续往下看。 画面中,灵缘道人法力依旧高深、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强大的妖兽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等到降伏所有性情暴戾为非作歹的妖兽后,灵缘道人用雷电为索,牵着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妖兽,翻山越岭,来到一座十分眼熟的山脉。 最高峰,隐入云霄。 灵缘道人站在峰顶,迎着第一缕霞光,将天幕撕开一条裂缝。 曾仗着力量为祸四方的妖兽们,被灵缘道人扔进了雾气蒙蒙的时空裂缝中。 细雨看呆了。 怪不得,怪不得古籍上明明写了,上古有异兽,可现在一个都看不到。 可不是看不到嘛! 妖兽都被扔到了时空裂缝中,看那里头雾气蒙蒙的样子,那里仍处于混沌状态。 那些爱打架的妖兽,可以在混沌中打个够了。 画卷仍在继续。 灵缘道人将所有妖兽都扔到时空裂缝中后,双手作势,金色法力弥漫开来,撕裂的时光裂缝又慢慢合拢。 画卷再度变化,满目疮痍亦重新恢复生机。 白云苍狗,斗转星移,沧海变成桑田,桑田重归沧海。 不知过了多少年,细雨终于在画卷中看到了熟悉的……东离山! 画卷中,灵缘道人已经是头戴高冠,身着长袍的打扮。 她看着灵缘道人骑着一只仙鹤,落在东离山的后山。 袍袖轻轻一拂,一道金光击在后山石壁上,碎石炸裂,烟尘弥漫。 等烟尘消散,石壁上出现一座山洞。 灵缘道人抬起手,隔空写下“灵缘洞”三个字。 字成后手指一挥,三个虚字便朝石壁飞去,深深嵌入石壁中。 灵缘道人在石洞中清修,一日,一只受了伤的小白猿,突然出现在附近。 灵缘道人朝白猿招手,小白猿迟疑片刻,朝灵缘道人跑了过去。 画面外,细雨目瞪口呆。 这只白猿,是东离山的那只老白猿吗? 苗姐姐好像曾经提过,东离山的白猿长老多少年道行来着? 细雨拧眉苦想。 三千年还是五千年? 记不清了。 哎,不管了,反正不管是三千还是五千,都足以说明,她刚看到的那幅画卷,是几千年前发生的事了。 问题来了,上古时期便已出现的灵缘道长,几千年前依旧存在? 他到底活了多久? 细雨没敢深想。 有人能活那么久吗? 可他若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画卷中,四季更迭,寒暑交替,一晃眼又过去好多年。 灵缘道人给东离山布下了护山大阵,阵眼就在……她待的那间石室穹顶正中! 怪不得她挖石壁上的珠子,虚影根本不管。 想挖穹顶上的那块星石,却被疾风突然带了下去,护体的真力罩也突然消失……她被石头碎屑砸得满头满脸。 真是的,跟她说清楚就好了嘛。 修道之人信奉机缘,若是早早说清楚,那块星石不是她的机缘,她当然不会去拿。 细雨不爽地哼了一声。 她最讨厌让她猜。 师父就是这样,拿她当孩子,什么事也不给她说。 现在碰到一个从上古时期,活到现在的灵缘道人,也是如此。 石室中的虚影,有话也不喜欢直接说。 幻境中的灵缘道人,也把你自己悟、你自己看挂嘴边。 画卷中的灵缘道人,更是一句话也没有。 看了这么久,细雨也不明白,那灵缘道人到底要她看什么? 又要她从中感悟什么。 画卷中,灵缘道人交待一番后骑鹤远去,白猿留在了东离山,看守着被雾气笼罩的灵缘洞。 骑鹤而去的灵缘道人,则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座高山之巅。 从这里开始,再回到这里? 细雨看着眼熟的山巅。 可不眼熟嘛,她都见了多少回了。 刚入幻境时,看到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两次看到灵缘道人,从漫天雷光中走出。 撕裂天幕,将作乱的妖兽扔到了时空裂缝中。 如此,他又回到了这座山巅,并且在山壁上留下了两个字——昆仑! 昆仑?! 细雨一怔,这座起伏连绵、山势险峻的高峰,原来就是昆仑山? 画卷凝滞在石壁上,细雨望着石壁上苍劲有力的“昆仑”二字,只觉一股古朴苍茫之气,扑面而来。 神思一凛,她回过神。 画卷已经再次发生变化。 第294章 幻境悟玄4 灵缘道人闭关千年,重现于昆仑山壁前。 此次出现,他没再头戴高冠,身披长袍,而是幻化出一袭青衣道袍,长发束成道髻,迈步下山。 以前伴他左右的那只仙鹤,却不见踪影。 细雨心下恻然。 那只鹤,是寿数尽了吗? 灵缘道人下山后,一路降妖除魔,遇到有道缘的人,也不吝于指点一二。 天下道观渐多。 后来,灵缘道人自己也创立了一个道观,赐名——正阳观。 创立正阳观后,灵缘道人收了一个徒弟。 百年后,再次飘然远去。 正阳观在那名弟子的手中,发展顺利,声望渐起。 正阳观? 细雨望着画卷中写着正阳观三个大字的山门,喃喃自语。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她在哪里听过? 估计当时听的时候,她过耳没过心。 现如今重新回想,她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把这个名字重复念了三遍,牢记心底,细雨继续往下看。 没了灵缘道人的正阳观,道观的声望一代比一代响亮。 可降妖除魔的本领,让细雨看来,则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过,与其他道观相比,正阳观还是略胜了一筹。 待灵缘道人重新离去后,这片土地开始战乱频起。 每过数百年必起兵戈之乱。 田地被荒废,农舍被烧毁。 路旁荒草间白骨累累,寒鸦落在道旁烧毁的枯树上,眼似寒芒。 画面无声,可细雨似乎能听到寒鸦嘶哑的“呱呱”声。 不期然的,细雨想到了苗妩曾提及的“战乱起,百姓苦。” 路边荒骨,每一具白骨,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灵缘道人为何离去? 他知不知,他离去后,世间战乱频发? 百姓流离失所,日子过得极苦? 神情仓惶的妇人,抱着怀里稚嫩的婴孩儿,随着人流奔跑。 在她身后不远,是举着刀枪,凶神恶煞追上来的兵匪。 血流成河。 细雨看到那妇人被长枪刺穿肚腹,扎透了怀中的婴孩。 奔跑的人流,一个接一个的倒地。 血流成河!!! 城门被攻破,酒楼大厨怀里抱着他养来捉鼠的白猫,匆匆忙忙从另一座城门逃了出去。 路过山林,大厨将怀里的白猫放了下去。 白猫一步三回头,大厨挥手驱赶,掩面而去。 再一转眼,是大厨怒目圆睁的双眼,满脸是血仰躺于地,身上趴满了绿头蝇。 一只白猫从远处窜了过来,驱赶了绿头蝇,卧在了大厨身上。 它不停地舔着大厨满是血迹的面庞,期待着大厨像往常一样,笑骂一句,将它从身上赶下去。 可白猫等不到了。 确认了大厨再无可能醒来后,白猫用爪子开始刨坑。 四只爪子刨得血肉模糊,白猫给大厨立了一座无名坟包。 在坟包前卧了三天三夜,白猫再次一步三回头,窜进了山林中。 细雨盯着画面中白猫消失的地方,心中一动。 白猫?白猫! 难道这只白猫,是苗妩姐姐? 疑似苗姐姐的白猫,也不过一闪而逝。 战乱仍在频起。 每隔二三百年,便会乱上一回。 中秋之夜在长日醉的那场谈话,终于再次清晰起来。 ——“幽州兵败,幽州乱了。并州薛家人死后,薛家军也反了。” ——“薛家军杀了朝廷使臣,和渑州军打了起来。” ——“如今,并州、滁州、渑州、邰州……都相继乱了起来。” ——“这天下,又要乱了。” 苗妩的声音言犹在耳,可当时她初次听到的时候,左耳入右耳出,并没有当一回事。 如今在画卷中看到了战乱起,百姓苦的真实画面后,苗妩说的那几句话,才沉重起来。 细雨一时无言。 画卷的最后,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雷声轰隆震天,似要把天震破。 闪电撕裂长空——等等,不是闪电,不是闪电撕裂长空,而是夜幕真的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细雨震惊地盯着画卷看。 从缝隙中,冒出了浓浓黑气。 先伸出了一只爪子,爪子上握着一粒滚圆的妖丹。 轰隆! 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劈在爪子上,恰好劈中妖丹。 妖丹被雷劈成两半,一半大,一半小。 爪子被雷劈中后并没有缩回去,而是继续钻出一个白首赤足,形似猿猴的怪兽。 上古妖兽? 细雨吃惊地看着曾被灵缘道人扔到时空缝隙里的上古妖兽,有一只妖兽过了这么多年,竟然重新撕开了时空裂缝,重归此界。 只不过,扔过去的是实体,溜回来的这只……是虚影? 虚影甫一钻出,便如闪电般扑向被劈成两半的妖丹。 它捉到了一小半,而另一半略大点的妖丹,再次被惊雷劈中,飞向黑暗中。 妖兽刚想追去,便被无数道惊雷劈得险些魂飞魄散。 虚影一晃,遁入下方屋宇重重的道观中,冲破最高的那间屋顶。 屋中,一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道正在盘坐调息。 屋顶乍裂,老道愕然抬眼,一道黑光没入了他的眉心。 “夺取肉身!” 细雨惊叫起来。 这上古妖兽,竟然也知道夺取肉身,以避天雷? 果然,妖兽的虚影躲入老道体内后,屋外的惊雷声势渐小,不情不愿地慢慢消散。 屋中的老道脸上全是痛苦之色,细雨目露不忍。 被妖兽夺取肉身,这老道此时定然十分难受,心似火煎,神似雷劈一般。 房门突然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道士。 老道士声嘶力竭,朝门口的道士说了句什么,那门口的道士连门也没入,转身便跑。 妖兽见状,控制肉身上前,朝那飞奔而去的身影一指,一道黑雾从指尖发出,没入前方身影。 前方的道人脚步略微一滞,随即再次咬牙飞奔。 细雨看着他什么也没拿,飞奔出道观,奔出山门,朝山下奔去。 山门上,“正阳观”三个大字,在夜色中依稀可辨。 山林中,隐藏着一间破败的山神庙。 雨势渐小,乌云却渐渐在山神庙上空聚拢。 精疲力尽的年轻道士,跌跌撞撞闯入山林。 待看到前方的破败山神庙,年轻道士精神一震,朝山神庙奔去。 在他跨进山神庙的那一瞬间,无数道惊雷齐齐落下,每一道都打在了破山神庙的主殿屋顶。 残破的屋顶,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个小小的婴孩,在漫天雷光中渐渐显形。 半粒妖丹划破夜幕,落入山神庙,没入婴孩体内。 年轻的道人弯着腰,扶着山神庙破败的大门,急速喘着气。 这个年轻道人是谁? 她要看! 她要看!! 快给她看!!! 一道霹雳划破天际,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年轻道人惊愕的面庞,出现在画卷中。 细雨更是难掩惊愕。 师……师父??? 唰地一下,她睁开了双眼! 第295章 白鹅复仇 冬日的东离山,寒风凛冽。 清晨,趴在窝里缩成一团的大白睁开眼,站起身抖抖羽毛,跳到了地上。 窗户关着,屋里光线阴暗。 大白摇摇摆摆走到窗前,嘴巴拨开了窗栓,推开了窗扇。 外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大白猛地哆嗦一下。 好冷。 屋外,白茫茫一片。 昨日天就阴沉沉的。 鹿妖看到它俩从后山回来,还提醒它和小纸,说这天色看着想下雪,让它俩早点回草屋,别在外头乱跑。 今日清晨起来一看,果然下雪了。 “嘎嘎——” 大白扭头,朝床榻上叫起来。 床榻上铺着的厚棉袍动了动,小纸从衣襟里探出脑袋。 “大白,你叫什么?” 大白扭头,冲小纸又叫了一声。 小纸已经从棉袍里爬了出来,扒在床榻边缘,探头往窗外看。 窗外一片白。 “下雪了?”小纸问。 大白再次“嘎嘎”两声,摇摇晃晃,朝床榻走了过来。 下雪了,还怎么去后山? 小纸有点愁。 大白不怕雪,可它怕呀。 雪落在身上化成水……它会湿掉的。 得想个法子,能让它不怕雪……这样它就可以继续坐在大白脑袋上,去后山等细雨出来了。 小纸托着腮,在草屋里东瞄瞄西看看。 大白则脑袋一转,盯着门口。 草屋外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大白猛地一挥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草屋外来了几只猴子,正七手八脚往草屋门口放果子。 一只猴子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吱的一声尖叫,怀中野果滚落一地,转身便往树下窜。 其余几只猴子也跟着窜了下去。 大白没管门口滚落一地的野果,它朝逃窜的猴子扑了过去。 寻常的猴子,当然打不过已经化妖的大白。 追上落在最后的那只猴子,大白对着那只倒霉的猴子,劈头盖脸又啄又扇。 猴子被啄得吱哇乱叫,熟练地抱起脑袋,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吱,吱——” 跟它同来的几只猴子,没有一只返回来救它的。 俗话说得好,苦了它一个,造福其它猴。 猴王骗了那个小道士进了后山灵缘洞,结果这只大白鹅记恨上了它们猴群。 只要碰到,就是一顿啄。 打又打不过,东离山众妖又不管这事,猴王吓得都不敢下山了。 可每日野果还得送。 这就苦了猴群里的其它猴子。 送了几次后,猴群发现,这只白鹅只要逮着一只猴子啄一顿,这一天的火气就能消去一大半。 一只猴子受点苦,其余猴子就能享享福。 猴群里跑得最慢得那只猴子,就这样倒了霉。 每日送果子的猴子里,必有它一个。 不来? 不来,猴群其它猴子群起而攻之,它一点也不少挨揍,甚至比被白鹅啄一顿还要疼。 啄够了九九八十一下,大白气哼哼地停了嘴。 趴在地上的野猴子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满含泪花。 大白“嘎”地叫了一声,飞起一脚,踹在了猴子屁股上。 这代表……今日份啄够了,它可以走了? 倒霉的猴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跑进山林里。 远处,苗妩一身红衣,拎着个食盒,笑吟吟地看着大白大展威风。 见战斗告一段落,大白退后几步,猴子跑走,苗妩才走近几步,对大白招招手。 “大白!” 草屋里,苗妩从拎来的食盒里,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了空闲的板凳上。 有了热腾腾的饭菜,大白果断抛弃了冷冰冰的野果,埋下头狼吞虎咽。 小纸坐在桌子上,和苗妩面对面。 “苗掌柜,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和大白?” 不是它不知礼,而是细雨进了灵缘洞后,听说苗掌柜也闭了关。 一个月都没见她人影。 今日冷不丁见到人,还真有点奇怪。 苗妩笑笑,“出关了,来看看你们两个小家伙过得怎么样。” 她环顾草屋,草屋里一切依旧,和一个月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床榻上的棉袍……铺了得有一个月了吧? 棉袍上还沾着几片细细的鹅絮……想是大白没少在上面翻腾。 屋角堆着一堆野果,有今天送来的,还有以前送来没吃完的。 这个时节还有野果,想是猴群早就摘下来,储藏起来的。 有猴群照应,大白想必是没有饿肚子。 苗妩收回视线。 “大白一直盯着猴群不放,是为细雨出气?” 昨日刚出关,苗妩就从鹿妖嘴里听到了这件新鲜事。 外头来的小鹅妖,跟山上一群野猴子干上了。 野猴子每日给鹅妖送果子,鹅妖每日啄猴子,雷打不动。 听闻这个消息后,苗妩特意起了个大早,果然看了一出好戏。 小纸点头。 大白啄猴子这事,它当然也知道。 “细雨被吞进洞里,都怪那个猴王!” 要它说,最该啄的就是那个猴王。 可惜猴王胆小,从来不敢下山。 它和大白曾去山里寻过猴王,不知是不是有山里的鸟兽给猴王通风报信,寻了几次都没寻到猴王下落。 寻不到猴王,那就找它手底下的猴子猴孙。 “大白生气也是应该的,细雨被骗进了那个洞,万一在里头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苗妩劝道,“白猿长老不是说了,这是细雨的机缘,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好事?”小纸却摊摊手,叹了一口气,“苗掌柜,你是自己人,你救过大白也救过我,我有话就直说了。” 看着小纸这副样子,苗妩忍不住笑了。 “有话直说无妨。” 小纸再次叹气。 “什么好事不好事?我可不信这个。” “说句不好听的,后山那个灵缘洞,白猿长老自己都进不去,洞里有什么,它自己也不知道……它说是好事,有几分可信?” “万一细雨在洞里碰到了很难很难的考验……可怎么办?” 小纸脸上带上几分忧虑。 “那洞里若是真有危险,都没有人能进去帮帮她。” 说到这里,正埋头苦吃的大白,这会儿也抬起了脑袋,都顾不上吃了。 看着眼前一鹅一纸灵,苗妩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鹅一纸灵,赤诚得让她无话可说。 细雨那小道士,身旁有两个一心为她着想的伙伴,还真是让她羡慕。 苗妩放柔声音。 “放心吧,细雨的运气一向不错,闭关时我也给她占了一卦,卦相不错,不会有事的。” “今日后山还去吗?” 第296章 临别赠礼 后山是一定要去的。 等大白饱餐一顿后,苗妩收起食盒,幻化出一柄油纸伞。 红色的油纸伞,伞面上绘制了一幅精致的墨梅图。 小纸乖乖爬进苗掌柜的衣袖里。 随着木门打开又关上,大白不惧风雪,双翅一展扎进风雪里。 苗妩慢悠悠地撑开油纸伞,顺着藤梯下去。 一妖一鹅,迎风冒雪,朝后山迤逦而去。 后山灵缘洞前的积雪,比前山更厚。 苗妩撑着伞,站在远处,遥遥看着雾气蒙蒙的灵缘洞。 伞面微斜,苗妩抬眸,看着如鹅絮般的雪片,从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落于山头与树梢,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小纸,”苗妩开口,“我要离开东离山了,你和大白……要不要先跟我回去?” 袖口微动,小纸从袖口探出脑袋。 “苗掌柜,你要走?”小纸急道,“你,你不等细雨出来吗?” 它怎么记得,苗掌柜想和细雨探讨什么阵法? 若她现在离去,等细雨出来,不就又错过机会了。 苗妩微微一笑。 这小家伙……她随口一句话,它倒是记得清楚。 在盘龙岭山谷里看到细雨绘制的防护阵时,她确实有过这打算。 可妖算不如天算。 还没来得及和细雨提起此事,那小道士便进了灵缘洞。 她的打算便落了空。 不过东离山也有擅长阵法的老妖,例如说——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对道家的阵法,也颇有见解。 与白猿长老一番详谈,苗妩若有所悟,索性借了鹿妖的洞府,闭关了一个月。 待闭关结束,苗妩觉得自己对阵法的理解,又加深一层。 既然已有所得,外界又有俗事所扰,那就不必在东离山久留了。 苗妩想回锦花城。 不过,回去之前,她需要问一问小纸与大白,愿不愿与她一同离开。 若它们愿意,那是再好不过。 东离山……除了鹿妖偶尔会来看看它俩,其它大妖恐怕都没把这两个小家伙放在眼里。 进入灵缘洞的细雨,又不知何时才能从洞中出来。 与其让它俩在东离山孤孤单单的苦等,还不如跟她一同离开。 苗妩垂眸,与小纸对视。 “临近年关,长日醉越来越忙,只弄个替身在店里,怕是不行。” “你们两个,不若与我一同回去。” “长日醉里热热闹闹,日子也好打发。” “等细雨从洞中出来,避尘道友传信给我,我再把你们送回来,怎么样?”苗妩问。 怎么样? 小纸微垂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大白,它落到洞口那端,低着脑袋在雪里刨来刨去,亦不知在刨什么。 天地间一片静谧,雪花落在伞面上,扑扑簌簌。 苗妩轻轻一叹,声音轻柔。 “小纸,你如何想的,照实说便好。若真不想离开,我也不会为难你。” 小纸抬起脑袋。 “真,真的?” 苗妩失笑,“我为难你做什么?你不想跟我走?” 小纸点头。 “苗掌柜,我,我不想走。” 它顿了顿,视线看向前方雾气笼罩的山洞。 “我想留在东离山,等细雨出来。” 苗妩也看向洞口。 “问题是细雨何时出来,谁也不知。你与大白留在东离山,无人照应,你……” 小纸摇头,“我不怕。” 它声音稚嫩,却异常坚定。 “苗掌柜,我才不怕这个呢,我有大白呀。” “我陪着大白,大白陪着我,我们一起等细雨出来。” 苗妩垂眸,看它良久,微微点头。 “也好,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你与大白就留在东离山,等细雨出来。” 也是,就细雨那性子,若是出了灵缘洞,没有看到大白和小纸……她恐怕会很不高兴。 罢了。 大白和小纸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至于吃食,小纸不用操心。 大白嘛,今日所见,猴群倒是一直在给草屋送野果。 有猴群关照,也不用担心大白会饿了肚子。 待她走时,多嘱托避尘道友一句。 若能有鹿妖关照,小纸和大白在东离山,也不怕会招惹来什么麻烦。 小纸仰着脑袋,问苗妩。 “苗掌柜,你什么时候走?” 苗妩道,“随时都可以,怎么,你有事相求?” 小纸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明显就是有话想说。 “我,我,”小纸吞吞吐吐,“苗掌柜,你,你能不能帮我做一把小伞?” 小伞? 苗妩恍然。 雪落在身上,会化成水,而纸最怕水。 她微微一笑,“这等小事还吞吞吐吐,炼制一把小伞,举手之劳而已。” “苗,苗掌柜,”小纸又道,“伞上……伞上还要刻上轻盈符。” 这并不是它多事,要求太多。 实在是……若不在伞上刻上轻盈符,恐怕再小的伞,它也撑不动啊。 苗妩一怔,随即失笑。 “好。轻盈符我虽不会,但若是想让小伞份量变轻,飞羽阵也有同样效果。” 有了飞羽阵,炼制出来的小伞就如同一片羽毛般轻盈。 对于小纸来说,应该能举得起来。 她转头看向大白,把大白叫了过来。 大白摇摇摆摆,从洁白无瑕的雪毯上跑了过来,踩出两溜深坑。 苗妩捏着大白的脑袋看来看去。 既然要给小纸做一把能遮雨避雪的小伞,索性给大白也炼制一顶金冠好了。 一身洁白羽毛的大白,头上戴着一顶金光灿灿的头冠……想想就很威风。 既威风又好看。 炼制出来的金冠既能当装饰,还实用——金冠上刻上能避水的阵纹,小纸坐在金冠里,再撑起它的小伞……以后小纸再不用怕水了,还能遮阳。 一举多得。 小纸听完苗妩的打算,惊得都结巴了。 “金,金冠?” 苗掌柜竟然要给大白打造一顶小金冠? 金子做的头冠!!! 小纸脑子里诡异地冒出一个想法——等细雨从灵缘洞里出来,看到大白头上戴的金冠……她不会跟大白抢吧? 会吧?不会吧?到底会不会呀? 大白没想那么多,它正激动地围着苗妩打转。 小纸说得一点没错,苗掌柜太太太大方了。 她竟然说要用一锭金子,给它做一顶金冠!!! 大白高兴得抻着脖子,仰头大叫。 声如裂金入云霄。 它马上就是头戴金冠的大白了! 天下鹅中独一份! 嘎嘎嘎嘎嘎嘎嘎…… 第297章 大白,闭嘴! 灵缘洞外,大白正在兴奋地“嘎嘎”大叫。 一道有气无力,略显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 “大白,闭嘴!” 正抬腿扇翅膀,引颈高歌的大白,霎时僵在原地。 细,细雨? 躲在衣袖中的小纸,听到这个声音,也激动起来。 它迫不及待从袖口探出脑袋,待看清站在洞口的人影后,小纸尖叫出声。 “啊——细雨!是细雨!” 细雨自灵缘洞里出来了。 出来得悄无声息。 就连苗妩,在细雨没出声前,也没察觉到她的气息。 细雨只觉得饿,饿得她浑身发软,晕头转向。 靠着一口气强撑,她扶着黑漆漆的山壁,一步一步从洞里挪了出来。 一出洞,恍如隔世。 洞里光线昏暗,洞外却是眩目的白。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细雨一个恍神,还以为她到了另一个幻境。 小纸喜出望外的尖叫,令细雨回神。 不是幻境,是真的。 有小纸在,她也能听到小纸刺耳的尖叫……所以,不是幻境。 细雨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 “小,小纸,别叫!” 她有气无力,想阻止小纸发出噪音。 声音沙哑,疲软无力。 饿呀。 她好饿好饿。 咦,身子底下好凉。 细雨摸摸雪堆,触手冰冷。 她抓起一把雪,放在眼前细看。 白生生,凉冰冰,好像是……雪? 雪……那不就是水嘛! 又饿又渴的细雨,瞬间来了精神。 苗妩见细雨摔倒在雪地上,身形一闪,瞬移到细雨身旁。 正要把人拉起来,便看到细雨抓起地上一把雪,塞进了嘴里。 苗妩:…… 灵缘洞里到底有什么? 怎的把这顽劣又活力十足的小道士,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 树屋里弥漫着一股肉香。 树桩子做得桌面上,摆了两个陶盆。 一个陶盆里装得是烤兔子,另一个盆里则是炖得野鸡汤。 野鸡汤里还配得有野山菇,香味扑鼻。 除了陶盆,桌子上还有两三个毛茸茸的野桃子。 这些山桃,是大白精心挑选,叼过来给细雨填肚子的。 在兔肉烤好之前,这些桃子,暂时满足了细雨饿扁的五脏庙,避免了她险些被饿死的悲惨命运。 至于吃剩的桃核,细雨随手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待得来年春日,没准外头能冒出来几株嫩苗。 此时此刻,细雨手里举着一只烤兔腿,啃得满嘴流油。 苗妩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如脸盆大的木碗,木碗里盛了大半碗熬得香甜软糯的板栗粥。 进了屋,看到细雨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苗妩忍不住好笑。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细雨嗯嗯两声,依旧狼吞虎咽,连头都不抬。 将板栗粥放到细雨身前,苗妩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和坐在桌子上小纸对视一眼。 小纸蹭了过来。 “苗掌柜,苗掌柜……”它小声喊道。 苗妩低下头,“怎么了?” “苗掌柜,”小纸焦黑的手掌,捂住嘴,小声问道,“细雨饿了那么久,这么吃肉……好吗?” 苗妩点点头,“按理说,久饿之人不能大荤大腥,不过……避尘道友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 避尘道友? 小纸把这个名字在脑中转悠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苗掌柜说得是那只鹿妖。 那只鹿妖,好像医术很好。 在回来之前,苗掌柜先带着细雨,去了鹿妖的洞府。 那只鹿妖好像给细雨把了好久好久的脉相,久到细雨眼里快喷出火星了,那只鹿妖才慢悠悠地收回手。 慢条斯理地在水盆里洗手,洗完手,又幻化出丝帕,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一切做完后,鹿妖才似笑非笑,给出了把脉后的结论。 “没什么事,纯粹饿的。” “这小家伙体格壮得跟牛似的,回去好好给她吃一顿,吃饱就好了。” 那只鹿妖好像没提细雨能吃啥,不能吃啥。 那这个意思是……细雨啥都能吃? “……体格壮得跟牛似的”,不经意的,小纸想起鹿妖评价细雨的这句话。 跟牛一样? 小纸打量的视线落在了细雨身上。 依旧是瘦瘦小小的模样,头发乱得像杂草——估计她进山洞一个月,从来没有打理过头发。 小纸挪开视线。 谁家牛这么瘦弱? 那只鹿妖,到底医术行不行? 小纸忧心忡忡,简直为细雨操碎了心。 不过,它想再多也没用。 细雨这会儿吃得正开心,若是它敢开口,让她别再吃了……细雨这家伙,绝对会翻脸。 算了,反正……鹿妖说了,她壮得跟牛似的……咦,蜗牛也是牛,没准那只鹿妖说得是蜗牛? 噗嗤,小纸差点被自己逗笑。 它赶紧捂住嘴,偷偷摸摸瞄向细雨。 还好还好,细雨这会儿只顾着吃,根本顾不上它。 小纸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拍拍胸口。 正拍得起劲,一转头,对上了苗妩的视线。 苗妩觉得这只小纸灵表情变来变去,好玩得很。 她一直在看着它,就见它一会儿忧心忡忡,一会儿又捂嘴偷笑。 还偷瞄小道士。 见小道士没注意到它,它就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还猛拍胸口……实在是有趣极了。 对上小纸灵的视线后,苗妩对它微微一笑。 就见那小纸灵猛地抖了一下,然后朝她的方向又挪了几步。 “苗掌柜,”小纸仰起脑袋,没话找话,“细雨饿了那么久,你给她准备了这么多吃食……她不会撑坏吗?” “撑坏?”苗妩微微一笑,“不至于。” 不过烤了两只兔子,炖了一盆鸡汤,再加一碗板栗粥……这才哪到哪。 想当初,在长日醉初次见识到细雨放开肚皮时,就连她都长了见识——细雨的五脏庙,堪比无底洞。 苗妩朝小纸勾勾手。 小纸又凑近一些。 苗妩问,“细雨都有两个百宝袋了,难道平时一点干粮也不备?” 两个百宝袋,可是她亲自帮忙,从盘龙岭附近的谷中,寻回来的。 一个是普通的,另一个可是如意百宝袋。 百宝如意袋,取用东西更加方便。平时多买些糕点饼子,放在百宝如意袋里,省心又省力。 但凡这小道士平日里多想一点,也不至于进一个秘洞,就把自己饿成这副德性。 百宝袋?存干粮? 小纸摇摇头。 如意百宝袋才到手没多久,以前用的是百宝袋。百宝袋装东西虽然方便,往外拿东西却麻烦得要死。 雨那那么懒,她才不会麻烦自己。 “细雨的如意袋里,放的都是她的宝贝……她才不肯往里头放糕点。” “不过,我们每过一个城镇,她都会买一些糕点饼子,放在大青驴背上的木桶里……” 哦,对,细雨还有一头驴。 拴在长日醉后头小巷,被店里伙计喂得膘肥体壮,一头大青驴。 此次相遇,一直没见到那头驴,苗妩也没想起它。 现在想起来了,她顺口问道,“说起来……那头驴呢?” “驴?” 小纸激动起来,顺带告个状。 “驴被那头蛟妖,给吞了!” 第298章 长话短说 蛟妖? 吞了驴? 苗妩挑眉。 既然都吞了驴,为何那头蛟还摆出一副……都是细雨对不起它的样子? 盘龙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截止目前,苗妩只零星知道一点细枝末节,还多是从蛟妖那里听来的。 细雨这边,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个明白。 至于蛟妖的话,苗妩是左耳入,右耳出,听一半,忘一半。 原因无它,那头蛟妖一提起细雨,便是满腹牢骚,一肚子抱怨。 口口声声说细雨狡诈,渡劫时让劫雷忽强忽弱,给它捣乱等等等等……没一句好话,苗妩懒得听。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细雨,要说起来,她认识细雨的时间比蛟妖还早。 这小道士性子虽然顽劣了点,但也不失赤诚之心。 锦花城里替乔霜娘除妖,也称得上热心肠。 她对这小道士印象不错,因为喜爱,所以护短。 蛟妖说细雨坏话,她就不耐烦听那头蛟啰嗦。 再说了,它身为千年大妖,被个小道士戏耍,竟然还好意思跑到东离山告状? 它怎么想的? 没见白猿长老根本不理它? 东离山其它大妖,也没一个愿意出来管它这桩闲事的。 苗妩觉得,她处事一向公允,不能过于护短。 那她也替蛟妖说句话罢。 身为千年大妖,却在一个小道士手里吃了瘪……蛟妖心里憋屈苦闷,苗妩也能理解。 可这种事—— 要么,它自己争口气,奋起反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算身死道消,也落个干脆利落。 她佩服它的胆气。 要么,它早点认清差距,吃了瘪就是吃了瘪,早点认怂。 她也佩服它识时务。 现在倒好,它是胆气没有,时务也没有,这头蛟白活了一千年。 真是待在深山待久了,只长年岁没长脑子。 白瞎了那么大的个头。 想得口渴,苗妩手掌一翻,桌面上出现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壶,还有个精巧的白瓷茶杯。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苗妩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蛟妖有问题,细雨也不遑多让。 就说好端端的,她莫名其妙,跑到盘龙岭去做什么? 难不成,她偶尔得知有只蛟妖,要在盘龙岭渡千年雷劫,专门过去捣乱的? 苗妩端着茶杯,盯着袅袅冒烟的清茶,微微摇头。 她认识的细雨,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只是,她虽有心替细雨开脱,可这家伙又确确实实,在蛟妖渡劫的关键时刻,跑到了盘龙岭。 还与渡劫中的蛟妖打了交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苗妩又想起蛟妖气急败坏的模样—— “你这只猫……我说了八百遍了,你认识的那个小道士,她能控制劫雷!控制劫雷!控制劫雷!你听不懂吗?” 她听得懂,只是……不太信。 毕竟她所见到的,是细雨被一道天雷劈中,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画面。 若能控制雷,细雨还会被雷劈? 苗妩不信。 不过,蛟妖那么言词凿凿,莫非是这家伙会什么障眼法? 利用障眼法,迷惑了蛟妖? 也有可能。 苗妩的视线不由得转到细雨身上,就见她正端起板栗粥,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 放下碗,细雨嘴角沾到一点粥。 苗妩拿出帕子,正要给她擦干净,便见细雨伸手在嘴上一抹,嘴角的米粒便被她抹进了嘴里。 舔舔唇,细雨又端起那盆野鸡汤。 收起帕子,苗妩移开了视线。 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苗妩看向小纸,对它微微一笑。 “说起来我也好奇得很,你们一路向西,不是要回家?怎的突然拐到盘龙岭去了?” 小纸一呆。 怎么回事? 它都和苗掌柜告状,说那头蛟吞了大青驴,苗掌柜明明一副拧眉思索的样子,怎么思索到最后,开口问的却是跟驴无关的问题? “苗掌柜,我,我刚说的是驴……” 苗妩点头,“我知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驴既然被蛟妖吞了,回头让细雨自己去讨个公道便是,你跟我说这个,没用。” 她难道还要替那头驴讨公道?她没这么闲。 苗妩虽有点护短,可她护得只是细雨一人,大白和小纸算是爱屋及乌……那头普通的大青驴,可没这待遇。 再者说了,驴是细雨的。 为驴讨公道,是细雨的事。 她不能越俎代庖。 小纸:…… 失策了,苗掌柜的热心,是有限度的。 它垂下脑袋。 苗妩敲敲桌子,“小纸,我刚才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刚才问的问题? 苗掌柜好像在问,细雨为何会拐去盘龙岭?这个嘛,说来……话长。 它要从哪开始讲起? “呃,”小纸有点吭巴,“这事吧……呃,说来话长……苗掌柜,你真要听吗?” 苗妩微微一笑。 “说来话长?那你就长话短说好了。” 小纸:…… 短说不了,它不会短说。 那就……从进山开始好了。 小纸清清嗓子。 “其实,我们一开始不是奔着盘龙岭去的,细雨进山,只是想寻一根雷击木……” 雷击木?苗妩挑眉。 “你们如何知道,那座山里有雷击木?” 小纸:…… 若是苗掌柜去茶馆听书,一定是说书先生最喜欢的听众,爱提问题。 哎,可惜它不是说书先生。 要想解答苗掌柜的疑问,还要先讲一遍小扁担灵的故事。 它就说嘛,长话根本短说不了! 第299章 “话说,某一日天清云淡,细雨带着我跟大白,骑着大青驴,顺着官道一路向西,到了葛州城……” “葛州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一座城,十分繁华,细雨就带着我们进了城……” 小纸开讲。 苗妩挑挑眉。 看这架势,小纸这故事……要讲很久。 她袖子一挥,坐着的小木桩子,幻化成一把有着扶手靠背的圈椅,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的坐垫。 调整下姿势,苗妩舒舒服服地倚在圈椅上。 小纸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苗掌柜幻化出来的圈椅……看起来好舒服呀。 竟然还有靠枕? 它,它也好想坐一坐。 小纸羡慕得出了神,苗妩调整好坐姿,单手支颐,招呼小纸回神。 “小纸灵,继续讲啊,愣什么神?” “哦哦哦,”小纸回过神,一对黑豆眼里满是羡慕,“苗掌柜,你,你的椅子看起来好舒服哦。” 苗妩多通透一妖,小纸一开口,她就听懂了。 “想坐圈椅?” 小纸眼一亮,点头如捣蒜。 “可以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幻化出来的而已,又不是真的。 苗妩好说话的很,在草屋中看了一圈,站起身去床榻上抓了一把干草过来。 小纸瞪大眼睛,看着苗掌柜十指翻飞,三两下便将一把干草编成了一把带靠背和扶手的……小椅子。 小草椅被放在桌子上。 苗妩伸手一指,小草椅瞬间变化。 待浅淡的烟雾散去后,出现在小纸面前的是一把个头小巧,精致玲珑的小圈椅。 小纸高兴地“哇”了一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 爬上圈椅,小纸坐好试了试,果然跟它想象中的一样舒服。 苗妩编好草椅,继续用剩下的两根干草编成了一个……草垫子。 再次伸手一指,手指肚大小的草垫子,幻化成一个厚厚的靠垫。 帮着小纸把垫子放好,苗妩笑眯眯的。 “舒服吗?” 小纸连连点头,“舒服,舒服极了。” “苗掌柜,”小纸灵嘴甜如蜜,“你人可真好。” 这话小纸说得真诚极了。 它真的觉得,在它所见过的妖中,苗掌柜是最好的。 苗妩轻笑。 这小纸灵,在长日醉时还有点缩头缩脑,底气不足的样子。 这次再见面,倒是好了许多。 机灵了,还学会了甜言蜜语……最起码苗妩就被哄得很开心。 苗妩重新坐好。 “舒服就好,那就……继续往下讲?” 小纸也学着苗掌柜的样子,在圈椅上舒舒服服坐好。 “嗯嗯,继续往下讲,我刚讲到哪了?” 因为走神,小纸也忘了它刚才讲到了哪里,索性从头再讲起。 苗掌柜这么好,它一定要好好讲,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不能漏过—— “话说某一日,细雨带着我与大白,骑着大青驴,顺着官道一路向西,到了一座城池——葛州城……” “葛州城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十分繁华。” “细雨就带着我们,进了葛州城。” “她那百宝袋里有许多金银首饰,苗掌柜你也知道细雨是个道士,那些首饰对她无用,放在袋子里还占地方,细雨就想去把首饰当了,换成银子……” 小纸讲得绘声绘色。 细雨进了葛州城,先打听了葛州城最大的当铺。 一大包没用的金银首饰,换回来一包银子。 细雨眉开眼笑出了当铺,带着大白和它,牵着驴逛了半座葛州城。 当时它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现在嘛,它当然知道了。 “葛州城里人多,无赖也多。其中有两兄弟,名叫刘大刘二,专盯着外乡人坑蒙拐骗,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苗妩听到这里,挑挑眉。 “所以,那两个泼皮无赖不长眼,盯上了细雨?” 小纸激动得直拍扶手。 “对对对,苗掌柜你说得对极了,可不是不长眼,盯上了刚进城的细雨!” “那俩兄弟,想偷了大青驴去卖。” “细雨早就察觉了后头有人跟着,所以,她故意带着人,逛了大半个葛州城,直到中午头临近饭点……” 苗妩了然地点点头。 临近饭点,那当然是要去寻个吃饭的地了。 果然,就听小纸继续道,“细雨就挑了一家小食馆,带大白进去吃饭……” 聪明的小纸,很有眼色地夸了长日醉。 “细雨说了,那个小食馆的饭菜,没有苗掌柜的长日醉饭菜好吃。” 哦?小道士夸了长日醉? 苗妩似笑非笑。 “是吗?那可真是谢谢她,对长日醉的评价……如此之高。” 小纸有点心虚。 刚才那句话,细雨并没有跟它讲过。 是它随口加了一句。 说实话,长日醉的饭菜它没吃过,那家小食馆的饭菜它也没吃过……它又吃不了东西,谁家东西更好吃,与它一个小纸灵,毫无关系。 之所以会来这么一句,完全是看在苗掌柜也给它幻化出一把圈椅,还许诺要给它做一把小伞的情份上。 它真的没想太多,只是……只是想让苗掌柜高兴高兴。 可苗掌柜那反应,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呀? 小纸有点惴惴不安。 苗掌柜不会拿它刚才说的那句话,去问细雨吧? 糟! 小纸猛地一激灵。 聊得太开心,它把细雨已经从山洞出来这一茬……给忘了! 这家伙,就在旁边吃东西呢。 完了完了,苗掌柜只要顺嘴一问,它就会被拆穿……怎么办? 小纸僵硬地侧身,毫不意外地,对上了细雨斜睨过来的视线。 果真是听到了。 小纸缩缩脖子。 细雨一直听着旁边的小纸叽里咕噜,叽里呱啦,与苗姐姐聊得开心。 讲的是葛州城的事。 细雨嘴没闲着,耳朵也没闲着。 小纸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 但是,她绝对没有在小纸跟前,跟它说过长日醉饭菜好吃这回事! 它一个不能吃东西的纸灵,谁家的饭食好吃,谁家难吃……她都跟它说不着! 它是能陪她一起吃,还是怎么着?跟大白说一说还差不多。 这小纸,还真会给自己加戏。 一看就是在讨好苗姐姐。 看来用干草幻化出来的小圈椅,很得小纸的心啊。 细雨盯着小纸,眼看小纸灵僵硬无比,才勉强放过它,笑眯眯地开口。 “小纸说得一点没错,还是长日醉的饭食最好吃。” “苗姐姐开的长日醉,天下第一酒楼!” 细雨竖起大拇指,举在苗妩眼前晃了晃。 苗妩这下子是真笑了。 这一道一纸灵,还真会哄她开心。 “苗姐姐,”见苗妩笑了,细雨打蛇随棍上,“我还想吃荷叶鸡,芙蓉虾,干煎小鱼干,冬瓜酿肉,樱桃肉、桂花糕……” 第300章 苗妩唇边带笑,平静地听着细雨麻溜地报出一长串菜名。 全是长日醉的拿手菜。 离开了这么久,还能把长日醉的拿手菜挂在嘴边,果然是常常惦记。 细雨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开始得瑟。 “……最后再来一道狮子头?若是有一壶千日醉那就再好不过了……” 瞥见苗妩脸上的笑似乎变了味……细雨机灵,及时止住话头。 油乎乎的两只爪子,揉揉鼻子,细雨给自己找补。 “哎呀,我忘了……苗姐姐说过,小孩子不能饮酒……嘿嘿,那千日醉就算了,不要了!” 这语气,好像她吃了多大亏一样。 苗妩再次被气笑。 “苗姐姐,”见苗妩又笑了,细雨也眉开眼笑,“就我刚才点的那么多菜好了,行吧?” 行吧? 把长日醉的拿手菜品全点了一遍,还问“行八”? 行九也不成! 苗妩面带微笑,缓缓摇头,吐出无情的两个字:“不行!” 第一,细雨点的可不是几道菜,而是几十道菜。 贪心的毛病不能惯! 第二,这家伙只顾点,根本不管某些菜品不合时令。 比如说她方才点的那道荷叶清汤,就是选用将开未开的荷花,还有刚长出的新鲜荷叶做食材。 荷叶清理干净,剪成小荷叶的形状,一片一片,飘在吸去杂质,清澈见底的鸡汤上。 荷叶中间,是一朵新鲜待放的荷花。 端上桌后,荷花才会缓缓绽开,引来食客惊叹。 荷叶、荷叶都有清热解毒功效,一到夏季,这道汤品便特别受欢迎。 她当时请细雨品尝过一次,倒是让她记住了。 这会儿点了出来,让做给她吃? 她倒是想做,可大冬天的,她从哪里变出来荷花,还有新鲜荷叶? 强妖所难! 还有第三点。 刨去细雨点的那些不合时令的菜品,剩下的菜倒也不是不能做。 只可惜,她们这会不是在食材易得的长日醉,而是在东离山。 东离山野兔野鸡倒是不少,普通得鸡鸭猪羊肉,全都没有。 除了这些,还有烹饪菜品少不了的各种香料。 做个菜哪有那么容易?想好吃,那就得上心。 从何上心?一是食材,二是香料,三是火候……缺一不可。 她现在既缺食材又缺香料,还缺个大厨! 至于细雨……等她日后长大,重回长日醉再说吧。 被苗妩无情拒绝,细雨垮下脸。 小纸要个圈椅,苗姐姐二话不说,就给它变了出来。她想吃几道长日醉的菜,苗姐姐却一口拒绝? 偏心! 桌子上的小圈椅中,小纸背过头,捂着嘴偷笑。 耶!苗掌柜对它比对细雨好,嘻嘻,它好开心。 细雨目光不善地瞪着背着身,肩膀却一耸一耸的小纸。 当她看不出来,这家伙在偷笑? 难道在嘲笑她? “小纸!” 细雨一拍桌子。 小纸一个激灵,放下手,转过头。 一脸无辜。 “细雨你喊我吗?” 装,还装! 细雨眯起眼,“你刚才,是不是在偷笑?” 小纸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细雨,疑心太重,是病哦!” 细雨不爽。 小纸惯会拿这一句话来搪塞她。 哼,她从洞中拿出来的宝贝,小纸没份了! 等等……好像本来也没它的份? 细雨掰着指头开始数,四个珠子当时怎么分的来着? 师父一个,她一个,大白一个,还有一个好像是要给苗姐姐……好吧,小纸确实没份! 细雨冲小纸做了个鬼脸,抬起手开始扒拉她乱七八糟的道髻。 在小纸和苗妩的注视下,细雨从道髻中扒拉出一颗……白色珠子。 “苗姐姐,这个给你。” 细雨把珠子递到了苗妩面前。 “别看它现在不起眼,等到了晚间,苗姐姐便知道这颗珠子的好处了。” 苗妩伸手接过,放在眼前细看。 “这是什么珠子?” 细雨得意洋洋,“不知道。我从洞里石壁上撬下来的,这珠子会发光!” 暗处会发光? 苗妩惊讶。 “难道这是……夜明珠?” 夜明珠只在传闻中听过,她无缘得见。 难道手中这颗平平无奇的白珠子,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细雨一脸懵。 “不知道啊,这就是夜明珠吗?” 一人一妖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细雨揉揉眼,败下阵来。 “不行不行,在洞里待久了,瞪一会儿我就眼酸 !不瞪了,不瞪了!” 谁与她比拼瞪眼了?苗妩无奈。 她将手中珠子递了回去。 “后山灵缘洞,据白猿长老所言,曾住过一位神通广大的道人。既是神通广大,那洞中之物也绝非凡品。” “既是你从洞中所得,还是自己收收好,莫要随意给别人。” 细雨不接。 她摆摆手,“我还有呢。” 从怀中掏出如意百宝袋,手掌一翻,三颗一模一样的白珠子出现在她手掌中。 “喏,一共四颗。师父一颗,我一颗,大白一颗,还有一颗就送给苗姐姐你了。” 小纸在一旁干瞪眼。 它呢?它呢?细雨把它忘了吗? 苗妩看着细雨掌心中的三颗白珠子,只觉得额角有一滴汗,落了下来。 这家伙,进了后山灵缘洞,不会把洞府给搬空了吧? 细雨收好珠子,推开苗妩的手。 “苗姐姐,你快收好!一颗珠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既是细雨好意,苗妩也不矫情了。 她莞尔一笑,“好,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你了。” 收好白珠,苗妩给出承诺——“等你以后再到长日醉,我不收你饭钱了。” 细雨眼一亮。 “别呀,别等以后了!苗姐姐,我刚才点的那些菜……” 苗妩摇头。 还不行?细雨顿时垮了肩。 苗妩伸手,帮她理了理零乱的头发。 “不是不帮你做,只是没有食材,我也凭空变不出来你想吃的那些菜。” “可是……”细雨不解,“刚才苗姐姐你不是一挥袖子,便出现了一壶茶?” 这些菜品,难道不是她挥一挥袖子的事? 苗妩忍不住叹气。 “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第301章 袖子一挥,就能变出一壶茶? 那是因为,原本就有一壶茶,被苗妩收在了她自己的随心袋中。 而细雨点的那些菜品,她的随心袋中并没有准备。 没有食材,就算她是妖,她也不能无中生有。 至于她现在坐着的圈椅,也是如此——圈椅是用屋里的小树桩子,幻化而成。给小纸幻化的小圈椅,也是先用干草,编了个小草椅出来。 树桩子变圈椅,干草编成的小草椅变成小圈椅……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更为高深的障眼术罢了。 苗妩拉拉杂杂说了一堆,细雨的注意力,却放在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上。 “随心袋?”细雨问,“这是什么?” 苗妩顿住,吸气。 她刚说了那么多,这小道士到底听进去多少? “苗姐姐,随心袋是什么?”细雨追问。 苗妩吐出一口浊气。 “随心袋,比如意百宝袋更高一级的随身法宝罢了。” 随心袋,顾名其义,随心随意。 只要心意一转,袋中所储存之物品,就能出现在眼前。 至于袖子一挥,只不过是苗妩的习惯性动作罢了。 细雨想起什么,“那……那只鹿妖,手掌一翻,便出现一只果子,就是因为果子被她收在了她的随心袋里?” 苗妩当做没听到细雨对鹿妖避尘的称呼,她点点头。 “极有可能。” 细雨:…… 把百宝袋升级到如意百宝袋,她还挺得意。岂料山外有山,袋外有袋,如意百宝袋之上还有随心袋? 想要! 细雨一双眼,亮似星辰。 “苗姐姐……” 苗妩一眼便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可惜,这个忙她帮不了。 “别想了,不可能的。” 细雨郁闷,“什么嘛,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苗妩还是很了解这个小道士的,“你也想要个随心袋,对不对?” 细雨连连点头,“对对对,随心袋怎么才能弄到手?” 苗妩摆摆手,“别想了,随心袋只有妖能用……” “百宝袋还说只有妖能用呢!”细雨立即反驳。只有妖才能使用的百宝袋,她不是照样在用? 她暂时无法查探的灵窍里,还关着半枚混沌妖丹呢! 只要妖丹在手,妖能用的宝物,她也能用! 苗妩执起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半杯热茶。 端着瓷白的茶杯,苗妩饮了一口茶,方才继续说道:“我虽不知你为何能用妖族法宝,可是,随心袋不一样。” 随心袋,虽名字中有个“袋”字,可它并不是袋。 严格说起来,它更像是修行千年的大妖,渡千年雷劫时,被雷电之力劈出来的一方随身小界。 随身,随身,顾名思义,随身小界就在渡劫之妖的身体内,只能本体使用。 况且,也不是所有渡过千年雷劫的大妖,都有机缘得到随心袋。 随心袋,虽没别的用处,仅能储个物,可它也是有缘才可得。 据她所知,东离山就有某位妖,虽说也算渡过了千年雷劫,可它就没有得到随心袋。 至于这只妖是谁,呵呵,不说也罢。 细雨一怔,随即猛地一拍桌子。 “啪”,一声脆响。 桌上的木盆、茶壶都被震得晃了晃。 “我知道是谁!是不是那头蛟妖,叫那个那个……玄卿的?它没得到随心袋?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某蛟妖没有随心袋,让细雨顿感神清气爽。 方才被苗妩干脆利落拒绝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 哈哈哈,那头蛟,真是活该! 谁让它想占便宜,要借她的口减轻劫雷威力呢? 劫雷威力倒是减轻了,随心袋没了,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苗妩瞧着又拍桌子又跺脚,哈哈大笑的细雨,唇角带笑饮尽杯中茶。 袖子一挥,桌上茶壶,茶杯消失得干干净净。 正兴奋的细雨,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心生羡慕。 瞧瞧,袖子一拂,茶壶茶杯出来了……袖子再一拂,茶壶茶杯又消失了……不得不说,苗姐姐这一手,神气得很呐。 心随意动,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心随意动。 哪像如意百宝袋啊?她想用一下,还得先从怀里把如意百宝袋掏出来,解开袋口的系绳,才能随着念头,从里头取出要用的物品。 绳口若不解开,她怎么动念头,都无用。 啧,好麻烦。 这会儿的细雨,已经完全遗忘了,她没有得到如意百宝袋前,从百宝袋里取东西时更为麻烦的事实了。 ——人心不足,得陇望蜀,不外如是。 这么一比较,还是随心袋,更加方便好用。 细雨摸着下巴,琢磨着如何弄一个随心袋。 苗姐姐说她不能用,是因为没有妖会把自己的随心袋从体内挖出来 ,转赠给她。 那她就不要别的妖的。 她自己弄一个不行吗? 反正听苗姐姐的意思,随心袋是妖渡千年大劫时,被劫雷劈出来的。 劫雷? 细雨简直想仰天大笑,劫雷听她的呀。 要不……等她离开东离山后,寻一个僻静山头,召唤一下劫雷? 让雷好好劈劈她,给她劈出来一个随身小界! 至于会不会成功……细雨没想过。 凭什么妖都能有,她却没有? 要知道,灵缘洞里,她可是在幻境中看得清清楚楚,她和那灵缘道人一样,可都是沐雷而生! 只不过不太公平的是,灵缘道人一出来,就是成人模样,而她却是个屁事不知的小婴孩。 一想到这一点,细雨就很不爽。 凭什么灵缘道人一出来就很厉害,她却只会哇哇大叫? 对了,师父也在那破山神庙,那张脸,是年轻时的师父,她不会认错的。 可是,师父以前跟她讲过她的身世。 在师父口中,她是出生没多久,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被抛弃在破山神庙。 后来师父无意中进到破山神庙避雨,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可幻境中,她看到的画面,却不是师父讲的那样。 阴雨连绵没有,暴雨如盆有。 抛弃没有,她是沐雷而生。 无意中进到破山神庙避雨没有,师父虽然跑得跌跌撞撞,但目标很明显,就是奔着山头那座破山神庙去的。 师父给她讲的身世,全是假的。 问题是,师父为何要骗她呢? 师父到底瞒了她什么? 第302章 后山灵缘洞中的虚影,在她从幻境中出来后,便在她眼前化为星光点点,消散无踪。 最后只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让她在眉间第二颗红痣长出来后,去昆仑山他隐居的山洞里,寻找第二重机缘。 嘁!细雨不屑撇嘴。 就留下一句话,就想让她听话? 凭什么? 他又不是她师父! 就算灵缘道人来历奇特,沐雷而生,那又怎样? 呵呵,恰好她也是! 细雨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和那个灵缘道人打了个平手——她没低那灵缘道人一等,灵缘道人也没高她一筹。 昆仑山目前而言,对她吸引力不够,她才不要去! 她还是想回出云观。 早点找到师父,问问师父,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在幻境里看到的五行法术,那灵缘道人使出来倒是威风得很。 从幻境中出来后,细雨依葫芦画瓢,试了试幻境中看到的五行之术——不出意外,全部失败。 把细雨打击得够呛。 气到最后,她索性把石室中的东西,搜刮一空。 案几、蒲团,长桌还有香炉,甚至香炉里的金蚕粪,她都没扔掉。 这些东西,全都塞进了如意百宝袋中。 这些案啊桌啊炉啊蒲团啊,在石室中闲着也是闲着,已经白白虚耗了数千年时光。 与其继续虚耗,不如让她拿出去,该送人送人,该留用留用。 若这些案几有灵,肯定愿意跟她走的咯。 当然,细雨还是有原则的。 石室洞顶的星离石,是东离山护山大阵的阵眼。 既已知道此事,细雨当然不会再打星离石的主意——这跟她不会飞,洞顶又太高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她会飞,洞顶很低……她也不会再去动那一颗好看的星离石。 她又不是残忍嗜杀之人。 星离石作为阵眼,关系着东离山的万千生灵,个中轻重她还是知晓的…… 细雨想事,一时想出了神。 草屋顿时静了下来。 苗妩与小纸对视一眼,小纸耸耸肩,摇摇头。 细雨明显在想事情,可她在想什么,小纸也不知道。 小纸压低声音,“苗掌柜,你还要继续听葛州城的故事吗?” 苗妩摇摇头。 修道之人,顿悟最难得。 细雨明显已经陷入沉思中,还是莫要打扰她。 其实,她对细雨曾遇到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是很感兴趣。当时不过随口一问,小纸兴致勃勃要给她讲,她也就姑且一听。 讲到一半被打断,她也没有追究问底的兴致。 不想打扰细雨沉思,苗妩站起身,伸出手掌,让小纸爬到掌心。 从窗口望出去,从昨夜就开始下起来的鹅毛大雪,终于停了。 草屋外,处处银装素裹。 苗妩带着小纸,一妖一纸悄悄打开草屋门,站在平台上。 “大白在做什么?” 一出来,苗妩便看到远处雪地上,有一只大白鹅,正低着头在雪里刨来刨去。 那一片的雪地,被刨得乱七八糟,甚至有的地方露出了黑褐色的泥地。 小纸趴在苗妩掌心,朝远处望去。 大白那动作……怎么那么像它在中指峰时,在泥土里刨地虫吃? 地虫,是大白很喜欢吃的一种虫子。 每逢下过雨,就能看到它在中指峰外的松林里,刨来刨去,时不时的叼起一个肥硕扭曲的地虫,一下子就吞进腹中。 自从和细雨下山,倒是很少看到大白自己刨地虫了。 “大白,好像在刨地虫……”小纸略显迟疑,“……它很喜欢吃地虫。” 但是,大白并不缺吃的呀? 每日猴群送来的野果还不少,大白一只鹅,根本吃不完。 草屋里剩的野果,还有一小堆呢。 细雨饿得晕乎乎的回来,苗掌柜去抓兔子,给她烤兔肉。 在苗掌柜没回来前,大白还贡献了它的野果,让细雨先垫垫肚子。 给细雨叼去几个野果后,大白就出了草屋。 出去前,好像还朝它嘎了一声?但当时外头还在下雪,小纸就拒绝了和大白一起出去。 大白就自己走了。 然后,它现在就看到大白在雪地上,刨来刨去,刨得一片狼藉。 有得吃,就绝不会自己找吃的大白,为何突然勤快起来了? 小纸百思不得其解。 “地虫?”苗妩挑挑眉。 她当然地虫是什么。 地虫又名地龙,曲蟮,坚蚕……鹅爱吃地虫,倒也不稀奇。 可是大白已经化妖,开智也很明显,细雨宠它像宠小孩子。 在长日醉,她和大白同桌吃饭,也是常事。 据方才小纸的简短讲述,细雨一行离开长日醉后,大白也是和细雨同桌同食。 这样的大白,会突然刨土找地虫?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闪身,苗妩带着小纸,移到了大白身旁。 “大白,”小纸抱着苗妩的手指,冲着大白大叫,“你在干什么?你馋了,想吃地虫吗?” 大白停下动作,朝着小纸嘎了一声。 苗妩眼尖,看到大白的两只脚掌,各踩了两三条正在不停扭动的地虫。 她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她是妖,没错。 在她还是一只猫的时候,可能……她也捉过虫子,甚至吃过虫子。 可她化妖已千年,作为千年猫妖,苗妩早就没有了玩虫子的习惯。 如今的苗掌柜,十分爱洁。 小纸没察觉苗掌柜微微后退一步,它还在跟大白闲聊。 “大白,你是野果吃腻了吗?” 大白“嘎”了一声。 “你刨了这么多地虫啊,为什么不吃呀?”小纸又问。 大白又“嘎”了一声。 苗妩看着一鹅一纸一问一答,突然一个念头,不期然地出现在苗妩脑中。 她顿时一怔。 不会吧?大白雪中刨虫,难道是为了……细雨? 小纸还无知无觉。 “大白,别刨了,这么多地虫够你吃了,外头多冷啊,赶紧回去暖和暖和……” 听到小纸说够了,大白低头,瞧瞧被它踩在鹅掌下,正在扭动的地虫。 鹅掌一抬,得到自由的地虫,四处奔逃。 大白长喙如闪电,连戳几下,将几条地虫都啄在嘴中。 另一只鹅掌依样抬起,这回就有点麻烦了。 喙嘴一张,原本啄住的地虫就往下掉,大白一时狼狈不堪。 小纸呆呆的。 大白寻到了地虫,不自己吃了,它想干嘛? 苗妩挑挑眉,忍笑帮了大白一把。 她弹出一股妖力,将所有的地虫裹在妖气中,浮了起来。 “大白,这些地虫……你想带回草屋?” “嘎!” 大白响亮的叫声中,满含喜意…… 第303章 真是一只单纯的小鹅妖。 苗妩神色不动,下巴微微一扬,半空中那团白色妖气,裹着地虫朝草屋飘了过去。 见大白扬着脑袋,傻愣愣地盯着她看,苗妩低头,朝大白微微一笑。 “大白,你还不跟上去?” 疑惑的大白:“嘎?” 虫子送过去,让饿坏的细雨吃就行了,它为何要跟过去? “你为了细雨不饿肚子,冒着风雪严寒,在冻得僵硬的土地刨坑三尺,这份辛苦……总得让细雨知晓。” “嘎!” 大白恍然大悟。 苗掌柜说的对呀! 它挖这几条地虫,可费了它老鼻子劲,掘土掘得嘴都要断了。 这份辛苦,细雨得知道! “嘎!” 大白欢快地挥动翅膀,朝草屋飞去。 小纸一直呈呆滞状态。 苗妩瞄了它一眼,晃晃手。 “小纸?” 小纸如梦初醒,它结结巴巴,“苗,苗掌柜,那……那些虫……那些虫……” 那些虫是大白捉给细雨吃的? 苗妩悄悄“嘘”了一声,示意小纸静观其变。 小纸秒懂。 “啪”的一声,一黑一黄两只小纸手上下交叠,紧紧捂住嘴。 捂住嘴,不耽误小纸继续瞎琢磨。 大白,真是只傻鹅!它到底怎么想的? 给细雨刨虫? 它什么时候见过细雨吃虫子? 好心办坏事!典型的好心办坏事! 那只傻鹅,还傻不愣登追去草屋,难道还想让细雨记它“雪中刨虫”的情份? 细雨才不是那种人。 大白惨了! 越琢磨越好笑,小纸捂着嘴垂着脑袋,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苗妩本来没那么想笑,但看到小纸这副模样,她被小纸逗笑了。 真是……太有趣了。 小道士有趣,小道士养得鹅和纸灵,也有趣极了。 *********************** 草屋里,细雨正在沉思,忽觉余光中有一团白色妖气在晃动。 她不经意地一瞥眼。 嗯。 嗯? 细雨刷地又转过头。 离她脑袋不远,确实飘着一团白色妖气——苗姐姐的妖气,细雨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谁来告诉她,为何这团妖气里,裹着几条虫? 细雨嫌恶地朝后躲了躲。 这几条虫明显刚从泥里扒出来,身上全是黑色的泥土,在白色妖气里扭来扭去——这几条虫还是活的?! 苗姐姐到底在搞什么鬼? “嘎!” 一道响亮又欢快的鹅叫,从屋外传了进来。 下一瞬,大白就挥着翅膀,从敞开的窗户飞进屋里,落在地板上。 原地转了一圈,大白站稳了。 “嘎嘎,嘎嘎!” 一对黑豆眼,亮晶晶的望向细雨。 大白一边叫,一只翅膀还张开,指向半空中飘着的那团白色妖气。 细雨气不打一处来。 好哇,这些虫果然就是大白弄出来的! 还真是长本事了,大冬天也让它刨出来了这些虫。 细雨一拍桌,桌上木碗木盆再次晃了晃。 “大白,出云观的规矩,你都忘了不成?” 竟然敢把虫子带进屋? 纯纯找揍! 大白呆住。 细雨的反应,与它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她难道不应该是很感动吗? 可她,她竟然还骂它? 大白好委屈。 不把虫子带回来,怎么给她吃? 要不是看她饿成那鬼样,它才不会在大雪天,冒着风雪严寒刨冻土,给她刨出最肥嫩的虫子吃!——苗掌柜说的那几个词,真是太好了,深入鹅心。 细雨……哼,细雨一点都不懂它! 委屈的大白,朝细雨又“嘎”了一声。 细雨一瞪眼。 “嘎什么嘎?嘎什么嘎?骂你还骂错了?” “谁让你把这些虫带到屋里的?赶紧弄出去!” 死大白,还敢委屈? 离开出云观才多久,它就把出云观的规矩给忘了?简直不可饶恕! 出云观的规矩,说起来很简单。 出云观的大白是只普通家鹅,鹅喜欢吃虫子,大白当然也喜欢。 细雨倒也不禁止大白吃虫。 它能自己刨食,把自己喂饱,还省了她不少事。 不过,一开始,大白老是把虫叼回出云观里吃。 它又不是很细心的鹅,逮回来的虫子,稍不注意,就有从它嘴边逃掉的。 逃掉后,这些虫子,就藏在了出云观的角角落落。 小纸呢,每日都要洒扫庭院。 不得不说,小纸是个很负责的小纸灵,洒扫庭院做得很认真。 角角落落,它都不放过。 所以,时不时就能看到小纸突然一扔扫帚,哒哒哒开始满院乱窜——那时候的小纸还不会说话,倒是不用听它细声细气喊救命。 不用说,小纸被大白捉回来的虫子吓到了。 出云观的虫,也会欺软怕硬。 明明是大白把它们捉回来的,却只会追着小纸吓唬。 就小纸那小身板,某些虫对它来说,就是庞然大物。 更甚于某一日,师父在他的屋里发现了一只虫……从此以后,出云观就多了一条规矩,大白的虫,只能在观外吃完才能回来。 不许带回观里,更不许带进屋! 违者,揍! 细雨嘿嘿两声,两只手握成拳,互捶两下。 大白预感到不妙,朝后退去。 “嘎,嘎,嘎嘎嘎——” 它急促地叫起来。 细雨,细雨怎么没明白它的意思呀? 这些虫不是它自己要吃的! 是它千辛万苦,从坚硬的泥土里刨出来,给细雨吃的呀! “嘎嘎,嘎嘎嘎——” 细雨平时不是猜它意思,猜得挺准的? 今天怎么不灵了? 大白急得不行,翅膀指指飘着的那团“虫”,又指指细雨。 指指细雨,再指指那团“虫。” “扑通”一声,大白倒在地上,翅膀捂在肚腹,整只鹅缩成一团。 刚站起来的细雨,皱着眉,看着大白表演。 大白这副鬼样子,怎么像她刚进屋,饿得缩成一团的模样? 大白难道……在模仿她? “你这是在模仿我?”细雨问。 躺在地板上,蔫头耷脑的大白顿时支起脑袋,一对黑豆眼,亮晶晶地盯着细雨。 “嘎!” 还真是她? 细雨眯起眼。 她看看虫,再看看躺在地上模仿她的大白,灵光一闪,她全明白了! “这些虫,你是为我准备的?”细雨阴森森开口。 “嘎!”大白激动了。 细雨终于明白它的好意了,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这些虫,就是它特意为她准备的! 听到那声嘎,细雨暗暗磨牙。 好哇,她竟然猜对了! 死大白,这是拿她当鹅了? 她好端端的人不当,她为什么要当一只鹅? 她什么时候喜欢吃虫了? 握紧双拳,细雨朝大白扑了过去。 死大白,挨揍吧! 第304章 草屋外的雪地上,苗妩和小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姿势——微微抬头,侧耳倾听。 听得当然是从草屋传出来的动静。 “扑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嘎——” 接着响起大白略显凄惨的叫声。 小纸缩缩脖子。 “完了,细雨肯定很生气。” 苗妩点头。 “以她那性子,被大白喂虫子,生气是必然的。” 小纸摇头,“也不全是为这个。” 它给苗妩讲起了出云观。 细雨记得的事,它当然也记得。 那时的它,还是个不会说话,只能扫地的小纸人。 大白是出云观养的鹅,每日都在中指峰上到处乱跑。 出云观外的那片松林,是它去的最多的地方。 松林里土地肥沃,林中的虫子当然也不少。 大白在林中吃饱了,还要捉几条叼在嘴里,带回来。 它还有个毛病,不爱吃死虫,要吃就吃活的。 被它叼回来的虫子,当然也是活的。 大白在松林里已经填饱了肚子,它叼回来的虫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下。 它就把虫子放在地上,看着虫子扭动身躯,一蠕一蠕往外爬。 爬远了,大白就跑过去,把虫子再啄回来。 重新放地上,再看虫子往外爬。 这是大白最喜欢的游戏。 但是,大白作为一只鹅,它……它天生脑子不太好使。 细雨一招呼它,它就忘了被它啄回来的虫,摇摇摆摆找细雨去了。 被它玩了半天的虫子,逃出生天,爬进了出云观的角角落落。 它扫院子时,时不时就会被躲在角落里的各色虫子吓一跳。 甚至,那些虫还追着它跑…… 欺负它就算了,有些虫甚至跳进了师父的屋里。 那一次,细雨和大白被师父处罚,把出云观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当然,主要受罚的还是细雨,谁让她没管好大白。 那一回,小纸作为洒扫小纸人,整整休息了三日。 一想起这事,小纸还是很高兴。 它总结道,“从那件事以后,细雨就不让大白把虫子叼回出云观了,更不能让虫子进屋……” 可刚刚那几条肥硕的地虫,却光明正大、堂而皇之,飘进了草屋里。 哎,大白被揍也真不亏,谁让它不长脑子呢? 苗妩静静听着小纸讲述,它和细雨、大白以前在出云观的日子。 在她眼前,仿佛看到一座小小的道观,伫立在一座山头。 道观里有一个活泼好动的小道士,养了一只鹅。 山道上,小道士在前头跑,不时回身招呼,“大白,赶紧跟上来,快点啊。” 身后一只小鹅,摇晃着身体,追得歪歪扭扭。 如银铃般的笑声,被风声传出很远,很远…… “听起来很有趣,”苗妩唇角带笑,“你们以前在出云观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开心。” 开心? 小纸歪着脑袋。 在出云观的日子,过得开心吗? 师父生病了,长年累月咳个不停,整个人也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苍老。 细雨整日忙忙碌碌。 她很忙。 它帮不了她,它能帮的,就是把出云观的庭院打扫干净,不让细雨为院子的落叶烦心。 细雨要做的事,很多。 她要打坐,修炼,画符,练拳,她还要给师父做一日三餐,给师父熬药。 观里挺穷的。 小纸虽然是一张纸,但它有眼,它会看。 出云观常年累月都没有人来,听师父和细雨聊天,没人来就说明出云观没有香火。 没有香火,就没有钱。 可师父的咳嗽,一日比一日厉害。 明明师父的医术很不错,可他自己治不好自己。 细雨就想办法,到后山林子里设陷阱,捉野味,托山下村子里的猎户拿到镇上卖掉。 挣回来的银钱,一大半换成糙米粗面,盐巴菜油,剩下的就一文一文攒起来。 攒够了,细雨就托人,请镇上的大夫来给师父把脉。 师父很生气,说不用请,请大夫也无用。 可细雨打定主意的事,连师父也说服不了她。 大夫请来了。 把个脉,写个药方,就把细雨攒了许久的银钱,一扫而空。 细雨继续攒钱,药方有了,可还要去药铺买药。 那么忙碌的细雨,她开心吗? 小纸不知道。 那时候的它,跟细雨接触并不多,细雨也很少跟它打交道。 细雨爱和大白一起玩。 她总是笑。 捉弄大白成功,得意大笑。 熬好的药汤,固执的师父不肯喝,细雨就端着药碗站在师父面前一动不动,直到师父败下阵,接过她手中药碗。 那时的细雨,脸上会露出略带狡黠的笑意。 画好一张符,她蹦蹦跳跳去找师父,被师父夸奖后,细雨会咧嘴大笑,张扬得很。 “师父师父,我是不是很厉害?” 瘦弱的师父慈爱的看着她,捋着花白的胡子。 “是啊是啊,为师的小细雨,是最最厉害的。” “嘻嘻,”细雨得意洋洋,“那师父也是最厉害的!只有最厉害的师父,才能教出最厉害的徒弟嘛。” 下了山的细雨,确实挺厉害。 下山后,挣钱比在山上容易。 细雨挣了很多银子,小纸觉得,有了银子的细雨,一下子放松不少。 她心心念念要回出云观,因为她有银子了。 她可以请回来更有名气的大夫,给师父看病。 对了,她的如意百宝袋里,还有几瓶药。那是经过横塘镇时,托横塘镇的方老大夫给师父制得能止咳的药丸。 吃了这些药丸,师父的身体会好一些吧? 苗妩静静聆听,小纸所讲述的,细雨在出云观的日子。 原来那跳脱、灵动,嘴巴不饶人的小道士,也曾如此辛苦过? 怪不得她如此看重银钱。 这世道,银钱虽不是万能,可没钱是万万不能。 细雨算是悟道了。 当时在长日醉时,她也曾听细雨提起过出云观。 不过,细雨没怎么提观中生活,提的最多的,是她的那位老师父。 苗妩当时就听出来了,恐怕在这小道士心里,最最重要的人,就是那位一直闻名,却未曾谋面的师父了。 如今,从小纸嘴里,不过是更加印证了她这个想法。 如此辛苦的日子,却仍养出那灵动跳脱的性子……只能说,细雨的那位师父,确确实实是位好师父。 给了细雨很多很多的关爱。 苗妩微微一叹。 “原来,细雨在出云观的日子,过得如此辛苦……” 第305章 辨吉避凶 “不对,不对,”小纸摇摇头,“苗掌柜,细雨她不会觉得辛苦的。” 苗妩微怔。 略一思索,她便明白了小纸的意思。 细雨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治好师父的病,她为此忙忙碌碌,并不会觉得辛苦。 “你说得对,”苗妩对小纸点点头,“细雨不会觉得辛苦,她是个好孩子……” 话音未落,便听到草屋里传来一声巨响—— “咚!” 动静之大,连草屋的木地板,都开始扑簌簌往下落灰。 草屋里还传来了细雨气急败坏的声音。 “好你个大白,你竟然还敢啄我!” 一声嘹亮的鹅叫。 “嘎!” “死大白!” “嘎!” “过来!” “嘎!” “我让你过来!\" “嘎!” 从草屋里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还有沉闷的扑腾声。 原本已止住的落灰,又开始扑簌簌往下掉。 好热闹。 苗妩和小纸,抬头看向草屋。 小纸喃喃,“这两个家伙, 难道在拆屋?” 不要啊,细雨,你要冷静呀。 这间草屋虽简陋,遮风挡雪还是没问题的。 若是把草屋给拆了,就算是破了个洞,半夜若是再下起雪……细雨和大白都不怕雪,可它怕呀? 小纸时时刻刻都记得,它是纸做的,它怕水怕雪怕火烧。 长叹一声的小纸,显得忧心忡忡。 瞧着它这副模样,又听得它嘴里的碎碎念,苗妩只觉好笑。 真是个又碎嘴又爱操心的小纸灵。 “放心,”苗妩道,“这间草屋看着虽破,但想弄塌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初蛟妖与鹿妖,就在草屋里打了起来。 蛟妖玄卿破顶而出,也不过给草屋的屋顶弄出个大洞而已。 草屋的墙壁、门窗还好端端的,一点没毁坏。 那两位的打斗都没把这间草屋给拆了,细雨和大白就更不会了。 小纸听得半信半疑。 “真不会有事?” “我说的话你也不信?”苗妩反问。 小纸不吱声了。 它突然想到了一条退路——苗掌柜! 苗掌柜来东离山,并没有住在草屋。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东离山,苗掌柜也一定有个住所。 山洞也行,木屋也可,反正,苗掌柜有住的地方。 既然苗掌柜给它下了包票,说不会有事……倘若真有事,那它就找苗掌柜,让她收留它! 至于细雨和大白……那么爱打架,它可管不了这两个家伙。 找到一条退路,小纸瞬间安心。 草屋里扑腾来扑腾去,动静不断,小纸听戏听得津津有味。 蓦地,它听到细雨一声大喊,“大白,有本事别跑!” 哦?打不过,大白这是想跑? 小纸瞬间来了精神。 草屋的门掩着,窗户开着,为图方便,大白一定是从窗户飞出来。 小纸盯着窗户。 果然,一只白色身影,跳到了窗台上。 翅膀一张,就飞到了半空。 细雨扑过来的身影,晚了那么一步。 盯着半空中的大白,细雨气得咬牙切齿。 她的鞭子! 她的鞭子若是还在,一鞭子挥过去,就把大白卷回来了! 还想逃? 早把大白治得服服贴贴了! 都怪那只蛟妖,把她的鞭子弄断,害得她现在想收拾大白,都没有趁手的东西……都怪那只蛟! “大白,给我回来!”细雨一拍窗台。 “嘎!”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 大白绕着窗户飞了一圈,冲着细雨,又“嘎”了一声。 它又不是真傻。 现在回去,只会被细雨揍得更疼,它才不要挨揍! 等细雨消消气再说吧,它先躲躲。 “嘎!” 大白又叫了一声,调转方向,朝远处飞去。 小纸呆呆仰着脑袋,目送大白越飞越远。 刚刚飞过去的,那个白白的,有一对宽大翅膀的家伙,真的是大白? 它,它真的窜了? 小纸缩缩脖子,缩回苗妩掌心,暗戳戳地往苗妩袖子里钻。 看好戏归看好戏,它才不要引火上身。 草屋里,细雨看着大白的身影拐了个弯,飞进了白雪霭霭的山林,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她转头,屋里一片狼藉。 细雨跺跺脚。 大白化妖至今,一直觉得它没怎么开智。 直到刚才大白见势不对,当机立断跑了,细雨才反应过来,大白也开智了。 还开了不少。 就说一只普通的鹅,谁有大白这份辨吉避凶的本事? 只可惜,全使她身上了! 细雨目光不善,瞟向依旧浮在半空的那团妖气。 妖气里的那几条虫,依旧在扭动。 嫌恶的移开视线,细雨掏出如意百宝袋,解开系绳,从里头取出两张洁白的宣纸。 把宣纸对齐,铺在地上,细雨朝妖气勾勾手。 妖气朝她飘了过来。 等妖气飘到宣纸上时,细雨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一丁点妖气边缘,用力一抽——裹着虫子的那团妖气,便被她全部抽走。 没了妖气包裹,几条地虫噼里啪啦,都掉到了宣纸上。 细雨嫌恶的躲得远远的,只伸长胳膊,一只眼睁一只眼闭,脸上呲牙咧嘴,手上快如闪电,将宣纸的几个角折了起来。 那几条虫子,也被她包在了宣纸里头。 她不喜欢虫子,可大白喜欢。 这么冷的天,刨出这几条虫子也不容易……算了,给大白留着吧。 细雨不肯用手碰宣纸包。 她用脚踢着,打开门,将宣纸包踢到了平台上。 把这纸包放在平台上?细雨想想,摇摇头。 不行,离屋子太近了,这里不行。 继续踢。 脚下一个用力,宣纸包被踢到护栏边缘,晃了几下后,“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树下积了厚厚一层雪。 宣纸包掉下去,落在雪堆里,砸出一个深坑。 细雨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雪坑里,宣纸包看起来完好无损。 远处,一袭红衣的苗妩站在雪地上,分外显眼。 细雨抬眼,与苗妩的视线对上。 “苗姐姐,”细雨趴在栏杆上,冲苗妩喊,“这是你的吗?” 她手里抛着一小团白色妖气。 苗妩唇角带笑,神情自若。 “是我的。若是用完了,就还给我好了。” 包裹过虫子的妖气,细雨本来也没打算要。 就算知道大白刨虫这事,苗姐姐也掺和了一脚——这团妖气就是证明——可刚刚才吃过苗姐姐烤的兔子,炖的野鸡汤…… 刚吃人嘴短,现在翻脸不太好。 她是懂事且明理的细雨。 撇撇嘴,细雨将手里那团白色妖气,朝苗妩掷了过去。 苗妩接住自己的妖力,瞬间化为白烟,收入体内。 细雨清清嗓子,声音清脆响亮。 “哎呀,忘了说了,那团妖气刚刚可是裹了虫子呢。” 苗妩神色未变。 “无妨,几条虫子而已,比起大白待你的那一份情谊,用妖气裹几条虫子,又算得了什么?” 细雨:…… 第306章 道心稳固 苗姐姐可真会扯,还大白待她一片心? 喂她吃虫子,算待她一片心? 她什么时候吃过虫子? 但凡那只鹅能多长点脑子,少长点个头,遇事时多想一想,都不至于做出这么犯蠢的事来! 哎,这么蠢的一只鹅妖,竟然是她养的? 说出去,她很没面子的。 苗妩笑得花枝乱颤。 “胡说!什么没面子?你不知道,看到大白待你如此赤诚,我有多羡慕你……” 呵呵,羡慕她?她一句也不信! 细雨撇撇嘴,视线下移,落在树下那个雪坑里。 灵光一闪,细雨抬起头,一脸笑嘻嘻。 “苗姐姐,你不用羡慕我呀,”她指着树下那个雪坑,“大白的心意就在雪坑里呢,你喜欢就拿走好了。” 笑声顿止。 见苗妩终于面上变色,细雨乐不可支。 “苗姐姐,你可千万别客气!” “咱俩谁跟谁呀?在锦花城,你收留我在长日醉住了那么久,在我心里,苗姐姐就如同我亲姐姐一般……” 呵呵,苗妩神情似笑非笑。 这小道士真是个人才,为了哄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还亲姐姐? 她怎么记得,在长日醉时,这小道士一向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有用时,她是苗姐姐。 一朝无用,她就是苗大姐! 细雨没留意苗妩的神色,好听话依旧如不要钱一般,朝苗妩砸了过去。 “既然都亲如姐妹了,那有了好东西,我当然也不能小气!” 细雨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她再次指向树下雪坑。 “喏,那里便是大白的一片赤诚之心!既然苗姐姐如此羡慕,那就拿去好了。” 苗妩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这小道士,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她不过是帮了大白一个小忙罢了,实在不必如此厚待她。 细雨要给,苗妩当然要拒。 “不,不用了。” “有道是君子不夺人所好,那可是大白专为你准备的,我怎能与你抢?” 趴在栏杆上的细雨,摇头又晃脑。 “不不不不不,苗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苗妩挑眉,“哦,我怎么不对了?” “这怎么能叫抢呢?”细雨趴在栏杆上,神情严肃了几分,“明明是大白的一片赤诚,苗姐姐不忍辜负才对!” “哦,那你就忍心辜负?”苗妩忍不住反问,刚问完心里就暗道一声糟。 果然,不要脸的小道士飞快回道:“我当然要辜负,我又不吃虫!” 苗妩气笑了。 “那我就吃虫了?” 细雨诧异,“苗姐姐,你不是猫吗?猫当然吃虫啊。” 苗妩:…… 草屋平台上,自觉占到便宜的小道士,笑得像偷吃灯油的小耗子。 苗妩看着看着,也笑了。 占了一点口舌便宜,就这么值得高兴? 袖子里的小纸,悄悄探出脑袋。 嗯,平台上趴在栏杆上的细雨,笑得一脸开心。 再偷觑苗掌柜脸上神情……咦,竟然也不生气? 小纸在袖中拍拍胸口,忍不住连连点头。 哎,不得不说,苗掌柜心胸就是宽广,不愧是修行千年的大妖。 也不对,并不是所有的千年大妖,心胸都宽广。 比如说,那头蛟。 若细雨最后那句话,是对着那头蛟说的……那头蛟肯定会翻脸! 这么一比较,苗掌柜可真是太好了! 小纸暗暗松口气。 只要苗掌柜不生气就好,它和大白的礼物,可还没有影呢。 话说回来,苗掌柜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给它制作小伞,给大白淬炼金冠啊? 还有还有,苗掌柜之所以要送它和大白礼物,是因为她说她要离开东离山了。 可现在,细雨突然从洞里出来,那苗掌柜还会急着走吗? 若是苗掌柜不急着走,那……那它的小伞还会有吗? 苗妩察觉到自袖口传来的灼人视线,一低头,就看到从红色袖子里探出的黄色脑袋。 小纸?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苗妩问得十分温和。 细雨是细雨,小纸是小纸,她是修行千年的妖,不会胡乱撒气。 不对,她没气。 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道士,胡言乱语说了几句话而已,根本扰不了她的道心! 不对,也不算胡言乱语。 她确实是猫,当猫的时候也确实吃过虫子。 不气,没什么可气的。 修行千年,道心要稳,要稳,一定要稳! 苗妩对着小纸微微一笑,又问了一遍。 “小纸,你一直盯着我,在看什么?” 小纸:…… 好,好可怕! 苗掌柜明明脸上带笑,说话也温柔,可它……它为何觉得,现在的苗掌柜,好……好吓人! 小纸怂了。 苗妩就看着那黄色小脑袋,一点一点,又缩回到袖子里。 她挑挑眉。 小纸怂什么?她又没有迁怒于它。 都说了,她是道心稳固的千年大妖,不会迁怒……不对,她根本没生气! 没生气的苗妩,转身就走。 她还没忘记,早晨在后山灵缘洞外,她答应了给小纸和大白,各送一份小礼物。 大白的金冠好说,小纸的那柄伞,她得想一想,用什么材料才好。 东离山有种紫竹,耐寒耐热,可生长千年。 竹质坚硬无比,堪比铁石。 嗯,小纸个头小,紫竹的竹身它用不了,最末端的细竹枝,倒是可以一用。 虽是细枝,一样坚硬无比,拿来制作伞柄和伞骨,倒是十分结实。 至于伞面嘛,她还要再琢磨琢磨。 至于大白的金冠,金子倒是现成的,可是如何让金冠戴在大白脑袋上而不掉……她也要好好琢磨琢磨。 细雨趴在栏杆上,就见苗妩突然转身离去。 她当即跳起来,顺着藤梯,滑了下去。 深一脚浅一脚,她追上了苗妩。 “苗姐姐,你要去哪?” 细雨一脸的兴味。 苗妩觑她一眼,“你跟来做什么?” 第307章 放开大白 咦?听这话头……语气不善啊? 细雨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凑到苗妩跟前,打量着她的神色。 苗妩眉眼不动,瞟她一眼,声音淡淡的。 “看什么?” “看美人呀!”细雨答得理直气壮。 美人? 苗妩忍不住唇角一翘,又强行压了下去。 细雨仍在夸。 “说真的,苗姐姐,你是我见过的妖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位!” 她凑得又近了些,还稍稍压低声音。 “包括东离山的妖!” 苗妩斜她一眼,似笑非笑。 “小骗子!” “谁骗你了?我说的明明是真话!” 细雨跳脚,一把扯住苗妩,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苗姐姐,你看着我的眼睛!” 细雨再次凑到苗妩跟前,黑白分明的眼眸,睁得大大的,朝着苗妩不停地眨呀眨。 “看到没?明明一只眼里写着‘真’,一只眼里写着‘诚’!” 苗妩没看细雨的眼睛。 她一低头,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细雨那一头犹如杂草的乱发。 杂草堆里还夹杂着一根挂着几缕头发,摇摇欲坠的枯树枝! 她暗自摇头。 这小道士,该说她什么好? 白玉簪子断了,就随便折一根树枝凑合? 小纸说她在什么什么城,典当了一大包金银首饰。难道那一包首饰里没有一根合用的簪子,不能拿来先用一用? 又不是说穷得叮当响,真不至于如此寒酸。 真是看不过眼。 不过,看不过眼也得忍。 小道士头发乱不乱,与她何干? 细雨可不知对面的苗妩,心里在想什么。 她泰然自若地顶着一头乱头,热情招呼苗妩,看她写满“真诚”的双眼。 “苗姐姐你看到没?看到没,看到没,看到没?” 苗妩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没看到。” 细雨不干。 “怎么可能没看到?苗姐姐,你再好好看看!” 苗妩敷衍地朝她看了一眼。 “确实没看到‘真诚’二字,不过,从你眼里,我确实看到两个字,一个是‘顽’,一个是‘劣’……” 顽劣? 说她? 她才不顽劣。 师父没说过她顽劣,她就不顽劣,旁人说的都不算! 细雨根本不把苗妩的话当回事,她背着双手,在雪地上倒退着走。 “呐,苗姐姐,咱俩之间算扯平了吧?” 苗妩一挑眉,“扯平什么?” “扯平……”细雨掰着手指头,“我虽然不知道苗姐姐你生哪门子气,可是你刚才又说我是小骗子,又说我顽劣……” “我可都没生气哦!” 苗妩:…… “我也没生气!” 细雨才不信。 一听这话,就是还有气。 哎,苗姐姐怎么哄?好麻烦。 可她刚才说错什么了?为什么苗姐姐就突然不高兴了? 说让她吃虫吗? 可大白也让她吃虫,她现在就已经不生大白的气了。 再说了,她也没说错啊。 猫本来就会逮虫子,会逮就会吃,她哪里错了? 哎,活了千年的猫妖,心思就是难琢磨。 “咚!” 心里吐着槽,仍旧倒退走路的细雨,就是那么巧,撞到一棵挡路的树。 树并不高,光秃秃的枝条覆满积雪,被压得弯弯的。 被细雨撞了一下,树梢上的积雪受到震动,霎那间,树上积雪全部落了下来。 细雨躲闪不及,被积雪浇了满头满脸,蹦跶着跳了出来。 苗妩站在不远处,笑得前仰后合。 “苗姐姐!” 细雨险些气炸! 猫妖太坏了。 她明明是正着走路的,前头有一棵树,她肯定早就看到了! 可她故意不提醒她,眼睁睁看着她撞到树上,被雪浇了满身…… 太坏了! 苗妩笑着朝她招手,“过来,我帮你拍拍雪。” 细雨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近。 苗妩忍着笑,帮着细雨拍打身上的雪。 “脖子,脖子里进雪了,好冰,好冰好冰……” 雪化成水,冰得细雨叽哇乱叫。 身为修道者,细雨倒是不太惧怕冬日严寒。可雪落脖子,再化成水……那个滋味,就算是修道者也受不了。 苗妩戳了一下细雨脑门。 “该!让你不好好走路!” 细雨撇嘴,“那不是看苗姐姐生气了,想哄你开心嘛!” 苗妩翻了个白眼,合着又成她的责任了? “我可没生气,小道士,少把责任往我身上赖!” 细雨嘻嘻一笑。 “不赖就不赖!”她一扭头,指着挡她路的那棵树,“都怪那棵树长的不是地方!” 话音刚落,她的脑袋上,又被苗妩戳了一下。 这一下戳得劲道有点大,细雨脑袋被戳得一歪。 扑! 一声轻响。 固定道髻的那截树枝彻底脱落,掉在雪地上。 细雨头发散乱,低头看看躺在雪地上的树枝,朝苗妩一摊手。 “发簪掉了。” 苗妩再次叹气。 一截树枝,也称得上是发簪? 手掌一翻,苗妩手心出现一根乌木簪,还有一柄牙梳。 “过来,给你梳一下头发。” 细雨乖乖转身站好。 很快,细雨的一头乱发在苗妩的手上,重新服服贴贴,盘成道髻。 树枝换成了乌木簪,一下子看着精神许多。 苗妩上下打量几眼,满意地点点头。 细雨也很满意。 重新梳好道髻,脑袋上一下子清爽好多。 细雨随口道了声谢,就要朝那棵树冲过去。 苗妩一把扯住她。 “做什么去?” 细雨跃跃欲试,指着远处那棵树,“我要把那棵树,挪个地方!” “你可消停点吧!”苗妩头大。 “这棵树好端端长在这里,是你撞到了它,可不是它来撞的你……你还要把它挪个地方,还有天理吗?” 细雨撇撇嘴。 苗妩扯着她就走。 “你可饶了那棵树吧!” 细雨乖乖被扯着走。 “既然苗姐姐替这棵树求情,那我大人有大量,饶了这棵树好了!” 苗妩没好气,“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细雨得意洋洋,“不客气。” 说着话,一红一青两道身影,渐渐走远。 刚拐过弯,前方就出现一道玄色身影,背上还背着一柄剑,红色剑穗在风中飘扬。 雪地,黑衣,红色剑穗……色彩搭配十分夺目。 更夺目的是,那身影手里拎着一只鹅。 那鹅被掐住脖颈,叫不出来,只能拼命挣扎。 大,大白? 细雨蓦地大喝出声。 “老长虫!放开大白!” 第308章 以鹅为质 玄色身影,正是特意来寻细雨的蛟妖玄卿。 倒是没想到,正主没见到,先碰到一只慌里慌张,飞不择路的大白鹅。 说起这只鹅,玄卿也有印象。 一只刚化妖的小鹅妖,却想啄瞎他的眼珠子……想印象不深刻也难。 也就这点印象了。 说实话,大白实力太弱,想给蛟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也难。 本来嘛,玄卿也没想过跟这只小鹅妖多计较。 他一个千年大妖,对吧,修行千年却跟一只刚化形的小鹅妖过不去……传出去,丢脸的可是他。 所以,看到这只鹅飞过来时,玄卿没想搭理它。 可谁让这只鹅,见到他后,自己惊慌失措撞到树上,自己掉了下来? 还恰恰好掉在他脚旁! 就在脚旁边,一弯腰就能捡起来,你说捡还是不捡? 玄卿捡了。 不捡,他觉得对不起他这份运气。 这只鹅,可是那小道士养的,瞧这又大又肥的个头,是个受宠的。 玄卿眼一眯,想出个绝妙的主意。 受宠的鹅?被抢走的妖丹?……要不……干脆……索性……拿这只鹅去威胁那小道士?让她把他的妖丹还回来! 对!一手交鹅,一手交丹! 玄卿自觉想到个好主意,掐着大白的脖子,拖着它往前走。 小妖也是妖。 就算掐着脖子,也不用担心把它掐出个好歹。 没想到,还没走到草屋,倒是提前碰到了想找的人。 玄卿正要打招呼,便听到小道士一声怒喝。 “老长虫!放开大白!” 喊声未落,细雨习惯性地朝腰上一摸。 空空如也。 她又忘了,从狐媚娘那得来的鞭子,早就断了。 就是被眼前这家伙给弄断的! 它还吞了她的驴!弄断了她的鞭子!现在还抓了她的大白? 熟可忍,生不可忍,细雨更是忍不了。 指尖翻飞,双手掐诀,手一挥,一道金光朝着玄卿就劈了过去。 玄卿皱眉。 这小道士性子怎么那般急? 话都不听它说一句,说打就打? 妖丹没拿回来之前,小道士不能真的得罪。 玄卿一边躲,一边喊,“住手!小道士,听我一言……” 细雨充耳不闻。 这老长虫没有妖丹,妖气用一点就少一点,她耗也耗死它! 玄卿就狼狈多了。 它失了妖丹,要躲避细雨的真力袭击,就要浪费它体内本就不多的妖力……每躲闪一次,妖力就少一点。 玄卿心疼得如同刀绞。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若妖力被耗完……它也就完了。 和小道士关系不错的那只猫妖,就站在不远处干看着,根本没想过出手拦一拦……指望不上那只猫! 看看手里拎着的那只鹅,玄卿一咬牙。 小鹅小鹅你别怪我,要怪就怪那小道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直躲闪的玄卿蓦地停下脚步。 他刚停下,如影随形的一道金光,如同闪电没入他体内。 “嘶——” 金光入体,巨痛袭来,寒冬腊月,玄卿额上却渗出豆大汗珠。 拼了! 东离山有鹿妖在,不过受个伤罢了,死不了! 玄卿咬牙,忍着金光入体带来的疼痛,举起手中白鹅,将鹅挡在身前。 还别说,大白个头大,身上也有肉,将玄卿挡得结结实实。 从鹅身后传出玄卿威胁的声音: “小道士,你再不住手,先死的可是你的鹅!” 说着,他手中一用劲,原本还在挣扎的大白,蓦地僵直。 手再一松,大白又开始踢腾。 被掐着的脖子也被松开一点,大白逮到机会,拼尽全力叫了起来。 “嘎!”——细雨,快来救它! 只叫了一声,大白的脖子又被掐紧。 被掐住命运的脖颈的大白,再次陷入苦苦挣扎。 早在大白被拎起来,挡在蛟妖身前时,细雨就住了手。 饶是脸皮厚如细雨,也被蛟妖这骚操作给惊住了。 千年大妖,拿一只刚化妖的小鹅妖当挡箭牌? 这事一定要传出去!一定要! 待大白又急又怕的那一声“嘎”传出来,看到大白在蛟妖手中挣扎的模样,细雨怒火更盛盛! 她冷冷道:“大白若有事,我一定会斩杀你,替它陪葬!” 玄卿:…… 不是,这小破孩子会不会好好说话? 凶成这样,还怎么沟通? 他蓦地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脸看好戏的苗妩。 “苗妩道友,你就站那里干看着?不会帮着说句话?” 苗妩瞟他一眼。 “我看玄卿道友挺有主意的,连捉一只鹅当人质的法子都想得到,还需我多什么嘴?” 被怼回来的玄卿:…… 这一个个的,都有毛病吧? 玄卿忍气吞声,“苗妩道友,还请你看在同道份上,帮我说句好话,我可真没想过要抓这只鹅当人质……” 苗妩翻了个白眼。 没想过?那他手里还紧抓不放的是什么? 她正要说什么,忽觉天色猛然间暗了下来。 苗妩抬头,就见原本因为下雪而略显阴沉的天色,如今更是阴沉得可怖。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东离山竟然墨云压顶? 劫云? 苗妩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 她倒抽一口凉气。 “你这只猫……我说了八百遍了,你认识的那个小道士,她能控制劫雷!控制劫雷!控制劫雷!你听不懂吗?” 蛟妖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被苗妩想起。 一袭红衣的猫妖,微微色变。 难道,蛟妖说的……竟是真的? 头顶上这如浓墨重染的黑云,是细雨召唤来的? 细雨她,真能控制劫雷?! 头顶上的天相变化,苗妩发现了,玄卿没瞎,他当然也发现了。 看到头顶浓云密布,玄卿一瞬间,觉得重新回到了盘龙岭。 曾经惨痛的回忆,再次袭上心头。 蛟妖眉宇间的傲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色略显苍白,神情略显焦躁的玄卿。 此时此刻,手里的那只鹅,就如同烫手山芋——玄卿留也不是,松也不是。 留——留得越久,得罪那小道士就越狠。 没见那小道士,现在就拿着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玄卿被她盯的毛毛的。 松——更不行! 鹅在手里,小道士还有所顾忌。 若是他现在敢松开手……他敢说,头顶的雷电立即就会劈下来! 谁能帮他说说情? 玄卿的目光再次投在苗妩身上。 为今之计,只有求一求猫妖相助了。 玄卿厚着脸皮,开口相求。 “苗道友,还请苗妩道友看在同道份上,帮忙说个情!” 头顶上雷声隐隐,玄卿身形一闪,带着大白躲到了苗妩身后。 苗妩被气笑了。 这只该死的蛟妖,这是又拿她挡灾了? 玄卿目带恳切,一把将大白塞进苗妩怀里。 “苗道友,帮帮忙,我对这只鹅可没一点恶意!” 雷声越发明显,玄卿的语速也越发急切。 “这只鹅边飞边回头,一个不小心,自己撞到一棵树上,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正好跌在我脚旁……” “我就顺手捡了它,想把它送回草屋去……” 苗妩狐疑地上下打量它。 “你有这般好心?” “说的什么话?我当然好心!”玄卿不忿,“好歹修行千年,难道苗道友曾听说过我有什么恶行不成?” 他指向苗妩怀里的大白。 “这只鹅,可是我救的!” 第309章 东离诸妖 蛟妖皮厚,没想到化成人形,脸皮也厚。 苗妩算是长了见识。 “哟,蹭救人功劳不成,改蹭救鹅了?” 玄卿:…… 这只猫,要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什么蹭?”玄卿脸皮厚,嘴也硬,“本来就是,不信你问问这只鹅,它撞到树上跌落在地,是不是我把它捡起来的?” 只不过……捡起来的方式有点粗暴,可他捡了没? 就问他捡了没!!! 苗妩翻了个白眼。 这只老蛟,既然敢这么说,看来大白确实不是他出手才掉下来的。 嗯,他刚才说什么?大白飞着飞着……自己撞到树上,然后跌落在地? 撞树? 苗妩看看怀里萎靡的大白,噗嗤一笑。 细雨刚刚撞了树,一转头,便听到她养的鹅飞得好好的,也撞了树? 真真是宠随主人,一模一样! 只可怜了东离山的树。 玄卿气得直瞪眼。 都火烧眉毛了,浓云中电光闪闪,轰隆雷声也越来越响,这只猫妖竟然还在笑? 她还在笑!!! “祖宗!猫大姐,求你快帮忙说说情,若是这雷真劈下来,那小道士也讨不了好!这里可是东离山!” 苗妩心中一凛。 别的先不论,蛟妖这句话……说得倒也没错。 东离山乃妖族圣地。 多少年来,都没有妖敢在东离山乱来。 细雨虽不是妖,可她既然身在东离山,当然也要守东离山的规矩。 小打小闹,白猿长老不会管。 可若真在东离山,把那只蛟妖给劈了……那白猿长老一定会过问! 老态龙钟的白猿长老,看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只是看着。 身为妖族最年长的妖,白猿长老的实力,绝不容小觑。 今日这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真的没必要对上白猿长老。 思及此,苗妩也顾不得多想,身形一闪,便到了细雨身旁。 “细雨,大白无事!” 细雨早看到大白被那头蛟塞到了苗姐姐怀里,现如今正窝在苗姐姐怀里,脖子搭在苗姐姐肩头,动也不动。 要搁平时,这只鹅早冲过来,冲她撒娇了。 这不动也不叫……难道是那头蛟掐得太用力,把大白给掐坏了? 细雨一张脸,阴沉得如同墨染,堪比天上浓云。 “大白,别怕!我一定替你报仇!” 苗妩一愣,细雨这反应,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 难道不是她过来,告诉细雨大白无事。 细雨接过大白,看到大白确实无事,火气稍退。 然后她再温言相劝。 多劝几句,细雨这孩子……还是能劝动的。 当然,前提条件是,大白无事。 大白就在她怀里,她查看过,也确实没什么事。 可能被蛟妖点破了撞树一事,有点羞?小鹅妖把脖子搭在她肩头,脑袋垂在背后,不肯抬头。 总之,只要大白无事,细雨那里就有回旋余地。 天上聚过来的雷云,待细雨火气散了,也能安然散去。 至于细雨能号令雷云一事……稍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苗妩想得很好,她也确实第一时间告知细雨,大白无事。 可细雨不按常理出牌。 她没接过大白,一张口仍是火气十足! “大白,别怕!我一定替你报仇!” 报什么仇? 大白好端端的,无中生仇吗? “细雨……”苗妩开口。 细雨黑着脸,“苗姐姐,你别劝我!今日,我非要跟那头蛟,把新仇旧恨都算一算!” 远远的,玄卿听到这一句,气得也嚷嚷起来。 “新仇旧恨?哪来的新仇旧恨?” 要说新仇旧恨,那也是他的新仇旧恨! 别的不说,干扰了他渡劫大事,千年大劫渡了一半,蛟不蛟龙不龙,他找谁报仇去? 还有,他的妖丹! 好端端被小道士抢走妖丹,他也没找小道士喊打喊杀,只是想着能好言哄哄,把妖丹哄回来…… 可小道士呢? 一言不合,就想招雷劈他! 难道上辈子,他刨过小道士祖坟? 玄卿气得肝疼。 他都认下这个闷亏了,等要回妖丹,大不了他再继续苦修百年,重新再渡一次千年雷劫。 他都如此大度了,小道士倒还不依不饶起来! 细雨听到蛟妖的话,骂道:“呸!你这条老长虫,就知道你自己做的坏事,根本不往心里记!” 她一笔一笔跟他算! “你弄断了我的长鞭!” 玄卿气得想跳脚。 “那鞭子……那鞭子明明是咱俩打斗时才断的,这你也要赖我头上?再说了,我不是说过,赔你一条鞭子?” 活了千年,他褪下来的蛟皮,没有十条也有九条,随便拿出来一条,都比小道士那条破鞭子强百倍! 赔她一条! 细雨翻白眼。 “说得好听,你倒是赔呀!” 拖了这么久,她可是连个鞭子毛都没见! 赔就赔!玄卿从怀里摸出个如意百宝袋,扯开袋绳。 转瞬之间,他手上便出现一团青中带黑的蛟皮。 “赔你!” 玄卿黑着脸,将蛟皮扔了过来。 细雨接过。 手中的蛟皮青中泛着黑,麟片排列紧密有光泽,用力扯了扯,也很结实…… 细雨反手又扔了回去。 玄卿纳闷,“你又扔回来做什么?” 细雨翻了个白眼,语带不屑,“一张破蛟皮,谁稀罕!” “我那可是现成的鞭子!你要赔,也得赔我一条长鞭!” 破蛟皮? 玄卿被小道士气得手抖。 “爱要不要!” 正要把手中蛟皮重新塞回如意百宝袋,蓦地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喝止:“慢!” 白猿长老? 苗妩心中一紧,朝声音来处望去。 便见从远处树后,转出来几位大妖。 走在最前头的便是拄着拐的白猿长老,鹿妖紧随身侧,略略搀扶。 跟在白猿长老身后的,就是东离山其它诸妖。 豹妖追风,雁妖逐云,狐妖重渊……就连冬日里不爱出洞府的熊妖盘山,竟然也跟了过来。 怎么把这几只也招来了? 东离山大妖齐聚,旁人还好,唯有大白,紧张到浑身僵硬。 苗妩察觉到怀中大白的僵硬,轻轻拍拍它,以示安抚。 那边,玄卿已经上前一步,朝几位大妖见礼。 没办法,在场这么多妖,他是最小的。 “玄卿见过白猿长老,避尘道友,追风道友,逐云道友,重渊道友,盘山道友……” 挨着打过招呼,玄卿才直起身。 白猿长老没理他。 老态龙钟的白猿,微微仰头,望着头顶那片浓云,目光中微带怀念。 看了良久,白猿长老才收回视线,转向细雨。 “好孩子,这墨云……是你召来的?” 第310章 细雨告状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妖的视线,都落在了细雨身上。 哦,对,除了大白。 虽有苗妩安抚,但大白还是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细雨可比大白强多了。 面对众妖打量,她神情自若。 “对,我召过来的!” 白猿长老微微点头,苍老的声音里隐隐含笑,“哦?你召雷云过来,想做什么?” 细雨微一挑眉。 这白猿老妖,故意的吧? 东离山这几只大妖,躲在那边树后偷看,也不知偷看了多久。她才不信,白猿长老不知道她召雷云想干嘛。 细雨眯起眼。 既然有妖明知故问,那她当然要老实作答。 细雨一指蛟妖,“当然是召雷劈它!” 白猿长老瞥了一眼神情略显紧张的蛟妖,微微摇头,视线又转了回来。 “好孩子,可是玄卿又招惹了你?” 此话一出,玄卿先急了。 “长老!” 白猿长老沉下脸,“闭嘴!” 见白猿长老神色不悦,玄卿不忿地闭上嘴。 细雨倒是眼一亮。 咦?东离山的白猿长老,对那条老长虫也不怎么样嘛。 那句不假辞色的“闭嘴”,怎么听怎么爽! 呵呵,看来老长虫在东离山,混得也不怎么样嘛……细雨挑衅地朝玄卿做了个鬼脸。 鬼脸被玄卿看个正着。 玄卿:…… 他伸出抓着蛟皮的那只手,朝细雨指了指,就听那小道士突然叫嚷起来,“白猿长老,你看,你快看,当着你的面,他还想威胁我……” 玄卿一怔。 他什么时候威胁了?不是,他就伸个手,指指那小道士而已,他没威胁! “白猿长老……”玄卿想解释。 白猿长老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玄卿,闭嘴!” 玄卿气得深吸一口气。 怎么回事?欺负它不是东离山的妖?可那小道士也不是!她甚至不是妖! 白猿长老偏袒得也太过明显! 他不服! 对了,还有其他妖在,其他妖就这么干看着? 玄卿看向其它诸妖,却发现不管是鹿妖,还是豹妖、雁妖,狐妖、熊妖,一个个的视线都落在细雨身上。 没一只妖看向他! 玄卿一阵茫然。 怎么回事? 这小道士又不是妖,为何东离山众妖,一个个的都看着她? 白猿长老跟她说话,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 跟他说话,却是冷冰冰的。 到底为什么? 就为了前一段,这小道士进了后山那个洞? 还是因为这个小道士,是白猿长老说的那什么“有缘人”? 有缘在哪?他怎么没看出来? 且不提蛟妖玄卿是如何纠结,且说细雨,见到玄卿吃瘪,顿时得意洋洋。 待听到白猿长老问蛟妖又做了什么,细雨更是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开始告状。 嗯,先从断鞭开始说起…… 细雨絮絮叨叨地告状,白猿长老也不打断她,浑浊的目光落在眉飞色舞、叽哩呱啦的小道士身上。 看着看着,白猿长老就有点走神。 说起来,这小道士,它这是见的第三面。 初时,这小道士重伤昏迷,被苗妩抱在怀里,千里迢迢送到东离山求医。 东离山是妖族圣地,只有妖能入。 苗妩送来的这个小道士,毫无疑问,是个人。 一个人,还是个捉妖的小道士,到底能不能进入东离山,看守入山阵法的鹿妖,一时无法定夺。 鹿妖便来寻它。 那是它第一次见到眼前这小道士。 面色苍白,双眼紧闭,身上的道袍也血迹斑斑,被苗妩抱在怀里。 白猿长老拄着拐,慢慢走到苗妩身前,静静打量着她怀中昏迷不醒的小道士。 看了良久,白猿长老点头,允了苗妩带着小道士,进入东离山。 对了,苗妩那丫头说,这小道士,名叫细雨。 细雨,细雨……一个略怪的名字,白猿长老听过,就把这名字忘至了脑后。 它太老了。 老得快要驾鹤西去。 些许琐碎小事,它实在没那么多精力记住。 名叫细雨的小道士进了东离山,鹿妖把人安置在了位置略偏的树顶草屋中。 白猿长老没问过。 些许小事,由鹿妖作主便是。 位置偏点就偏点,不耽误治病就好。 后来,听说昏迷不醒的小道士醒了。 白猿长老第二次见到小道士,那时……好像也如今日这般,小道士和蛟妖玄卿似乎闹了起来? 它太老了,过去没多久的事,就记得不甚清楚。 唉,老了,老了啊。 这第二次见面,白猿长老也没对细雨留下什么印象。 一个普通的,跳脱的小道士。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面对修行数千年,修为高深的大妖,也能面不改色,视若寻常。 胆色不错。 一言一行,也率性而为。 怪不得苗妩那丫头,会看重这个小道士——待在红尘俗世久了,遇到一个如此真实的小道士,实属难得。 再后来,便是听到那小道士眉间突然长出一颗红痣。 白猿长老一阵恍惚。 红痣? 眉间红痣! 它守在东离山,就是为了等待眉间有红痣的人到来,然后,把人送到后山的灵缘洞里。 它在等灵缘道人口中的“有缘人”。 原来,初见时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小道士,便是有缘人?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道士重伤,来东离山求医。 他允了小道士进入东离山,鹿妖为小道士救治。 小道士眉间,长出红痣! 苦守五千余年,眼看就要有结果,白猿长老也不由心生忐忑。 进入东离山才长出红痣,到底算不算? 还不容它犹豫,消息再度传来。 那小道士,自己进了后山灵缘洞。 此消息一出,一切尘埃落定。 白猿长老回过神,耳畔是小道士略显不悦的声音。 “白猿长老,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 “呵呵,”白猿长老慢吞吞一笑,“听了听了,蛟妖弄断你的鞭子,吞了你的驴,还欺负你的鹅……” 它朝细雨眨眨眼。 “我让它赔你,好不好?” 细雨眉开眼笑。 “那当然好!不过……”她话音一转,“我可不要它的蛟皮!” 细雨理直气壮。 “白猿长老,你来评评理,既然弄断的是我的鞭子,那它是不是该赔我一根鞭子?赔一张蛟皮,有什么用?对不对?” 白猿长老呵呵笑。 “对,对,让蛟妖把蛟皮炼成长鞭,再赔给你!” 细雨满意了。 “那我的驴呢?要怎么赔?” 第311章 非普通驴 “喂,小道士,我不是说过了,赔你一头驴!” 接话的是玄卿。 细雨瞥过去一眼,朝玄卿露出个不怀好意地笑。 “赔?我不要赔的驴,我就要我那一头!” 她对白猿长老道,“白猿长老,这可不是我故意刁难,那头驴陪我那么长时间,它可不是一头普通的驴。” “胡说八道!”玄卿怒了,“那头驴哪里不普通了?” 明明是一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青驴! 细雨根本不理他。 她对着白猿长老,演得正上头。 “哎,那头驴,说起来身世可怜得很。它打小就离开了驴爹驴娘,被拐到了邪祟楼!” “大青虽是一头驴,却知世间善恶对错,它没有向邪祟屈服,被邪祟关在了后院驴棚里……” 鹿妖听不下去了。 “你这小道士,说得也太离谱了。驴本来就是在驴棚里,怎么叫关?” 细雨看向鹿妖。 “鹿妖姐姐,你不知道,那驴棚……说是棚,其实连顶也没有,破破烂烂倒塌一大半,就是个废墟……对,是个废墟!” “我见到大青时,它饿得只剩一口气,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见到我来救它,大青感激得流出眼泪,挣扎着爬起来,四肢跪下向我磕头……这是大青在感谢我救它一命呢。” 细雨看向鹿妖,态度诚恳: “鹿妖姐姐,你说,这样一头知善恶,懂感恩的驴,它普通吗?” 鹿妖嗤了一声,“编得越来越离谱!” 细雨当没听见。 她才不管听的人……不对,妖……怎么想,她爱怎么编就怎么编! 不信? 那就把大青驴复活。 反正在场的除了她,都是妖。 没准这些大妖们,有和大青驴沟通的本事?若真能从大青那里得到真相……那就得到呗。 ——驴死了,她悲伤过度,记忆混乱,也是常有的事嘛! 多大点事! 细雨光棍得很。 她看向白猿长老。 “白猿爷爷,你说,我的驴普通吗?” 长老已经换成了爷爷。 这个称呼唤醒了白猿长老的某些回忆,它好笑地捋捋胡子,点点头。 “说得……有理!” 细雨顿时眉开眼笑。 东离山的长老站在她这一边,她还怕谁? 哼,今天不让那条老长虫褪掉一层皮,她不姓细! 黑着脸的玄卿,脸更黑了。 “白猿长老,你不能只听这小道士一面之词!她那头驴……明明就是个普通大青驴,一点出奇之处都没有!” 细雨根本不甩他。 “白猿爷爷,你不知道,我那头驴,跟我时日久了,被我潜移默化,已有开智迹象。” “假以时日,妖族定会出一只厉害的驴妖!哎,只可惜……” 细雨突然一捂眼,假模假样嘤嘤起来。 “……只可惜……呜呜……它被一头饿昏头的蛟妖给吞了!” “呜呜,我可怜的大青!” 玄卿已经脸黑似墨。 这小道士,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从未! 细雨假哭两声,装模作样抹了把脸。 手上干干的,一点泪也没有。 她若无其事,把手在身上擦了擦。 “有泪吗?”玄卿阴恻恻的问。 细雨瞟他一眼,“关你屁事!” “你满嘴胡说八道,不关我事?”玄卿气得要炸麟,“你那头驴,就算我没吞掉它,它也活不了多久!” “我见到它时,它就剩下半口气……” 细雨截断他的话。 “白猿长老,你听,它自己承认了!吞掉我的驴时,我的驴还活着!” 玄卿:…… 这小道士是他命中魔星! 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才会碰上这该死的臭道士! “长老!”玄卿愤愤开口。 白猿长老淡淡瞟他一眼,玄卿一滞,重又愤愤闭上嘴。 “好孩子,”白猿长老转向细雨,“玄卿吞了你的驴,这事老朽作主,是他错了,他理应赔你一头驴。” “方才玄卿也说了,他愿意赔你一头驴。现下是你不同意,想要原来那头驴?” 见细雨点头,白猿长老轻声一叹。 “孩子啊,别为难他了。老朽代他求个情?你就看在老朽的面子上,放过他?” 细雨不吱声。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拄着拐,慢慢朝细雨走去。 “他那会儿啊刚渡完千年大劫,又累又饿,山头附近出现一头活物……是个妖都会吞下去……” “好孩子,这事……玄卿它呀,不是成心的。” 白猿长老的一番话,尽入远处站着的玄卿耳中。 玄卿怔住。 白猿长老,这是在……替他说情? 被压着不能开口的郁气,瞬间烟消云散。 东离山,白猿长老! 玄卿只觉得心中激荡,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细雨仍旧不吱声。 拄着拐走路虽慢,但白猿长老和细雨本也没离得太远,这两句话的功夫,白猿长老已经走到了细雨身旁。 “好孩子,你那头驴……我信你的话,它跟你时日久了,定是与普通的驴……不一样。” 细雨诧异地抬眼,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白猿长老。 因为苍老,白猿长老弯腰驼背,比她高不了多少。 “你信我?”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信呐,为何不信?” 细雨垂下眼。 “可是孩子,那头驴……已经死了。人死尚且不能复生,何况驴呢?” 白猿长老摸摸细雨的脑袋。 “好孩子,不要再为难他了。白猿爷爷啊有个法子,既能让玄卿赔你一头驴,还能让你出出气,要不要听?” 既能赔一头驴,还能让她出气? 什么法子? 看到细雨眼中的好奇,白猿长老呵呵一笑。 “好孩子,来,扶我一把,咱们往前走走……哎,年纪大了,自个走路不太稳当喽……” 细雨伸手,扶着白猿长老,一猿一人,慢慢朝前走去。 东离山诸妖,目送白猿长老带着人走远。 盘踞在东离山上空的雷云,也慢慢开始消散。 雁妖逐云抬头看看天色,“看来这小道士确实有点本事,雷云散了。” 众妖皆抬头。 “白猿长老对那小道士的态度,也很不一般。”说话的是狐妖重渊。 熊妖盘山伸了个懒腰。 “长老做事,必有深意,管那么多做甚?” 每到冬日,它就觉得顿困——冬眠的习性,就算是千年大妖,也难以抵抗。 熊妖打了个呵欠,“你们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说罢,也不迟疑,熊妖转身便走。 鹿妖看看剩下的雁妖,豹妖,狐妖……没一个能说得来的,耸耸肩,她也走了。 熊妖盘山个头壮得像山,看着蠢笨,可它那句话说得却没错——白猿长老做什么,自有深意,她等着看结果便是。 剩下三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各自散去。 转眼之间,原地就剩下了苗妩和玄卿。 苗妩怀里的大白终于能动弹了,它偷偷抬起头,小声“嘎”了一声。 袖子里的小纸,也偷偷探出头。 “苗掌柜,细雨……”被那只老白猿,带去哪了? 第312章 蛟龙挨劈 苗妩低头,正要和小纸说话,却听到远处玄卿轻嗤一声。 “啧啧啧,千年猫妖,竟然沦为看孩子的?呵呵,好笑,真真好笑!” 苗妩动作一僵,抬起头看向蛟妖。 “你说什么?” 玄卿不屑地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站住!” 苗妩喝住了玄卿。 她放下怀中大白,又将露出脑袋的小纸塞回袖子里,手掌一翻,一柄毛茸茸的拂尘出现在她手中。 拂尘在手,苗妩才看向玄卿,“玄卿道友,你刚才的话,可敢再重复一遍?” 玄卿:…… 他刚才不过嘴欠了一下,这只猫妖……想干嘛? 想动手? 玄卿嘴硬。 “苗妩道友,你这是何意?你想在东离山与我动手?” 苗妩神色不变。 “是又怎样?若白猿长老问起,我自会在白猿长老面前,坦陈一切!该我背的责罚我绝不推脱……只不知玄卿道友,可敢实话实说?” 玄卿:…… 这只猫妖,怎么和那小道士一样讨厌? 怪不得她和那小道士处得那般好,果然是臭味相投! 心里损归损,玄卿却也学聪明了,没把话再说出来。 驴的事还没个结果,若是他再和猫妖闹腾起来……还是因为他嘴欠,这不妥妥的他理亏? 白猿长老一定不会站在他这边,他会受到重重责罚。 没了妖丹,再受重罚? 不划算不划算! 不过瞬间,玄卿就在脑子里,把这笔账算清楚了。 他服软了。 “苗妩道友,方才是我一时失言,还望道友大人有大量,多多海涵。” 玄卿微微伏身,算是给苗妩赔了个不是。 倒是能屈能伸。 苗妩见他如此,便也将拂尘重新收回,冷淡地瞥了玄卿一眼,招呼大白。 “大白,走了。” 身后,玄卿无声的呲牙咧嘴,冲苗妩挥了挥拳头。 见苗妩没有回头,他无趣地哼了一声,也转过身,选了另一个方向离去。 玄卿没注意,原本已经散去的雷云,又追着他汇聚起来。 只不过规模小了许多。 雷云间电光猛地一闪。 “轰——” 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劈在了玄卿脑袋上。 走了没多远的苗妩,听到声响回头,恰好看到玄卿头顶冒烟,一身狼狈的模样。 看了一眼,苗妩若有所思地回过头。 大白紧跟在她身侧。 走了一会儿,苗妩突然问袖中小纸。 “小纸,细雨是不是……真的能控雷?” 听到苗掌柜问话,小纸从袖子里探出脑袋。 “对呀,她会。”小纸惊讶,“苗掌柜,你不知道吗?” 苗妩一时无语。 她知道?她从哪里知道去?谁跟她说过了? 哦,对,那只蛟跟她说过。 只不过,那时的她……不相信罢了。 苗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要是妖,或者说,只要是生灵,没有不怕雷的。 在这一点上,其实上苍很公平——飞鸟走兽,花鸟虫鱼、妖魔鬼怪、草木精灵,甚至包括人……统统一视同仁。 可细雨,竟然能控制天雷? 她现在还小,若是她长成,该是何等模样? 苗妩一时想出了神。 忽地想到什么,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不对呀,有件事她想不通。 若细雨能控雷,那为何在盘龙岭见到她时,那道如同水缸粗细的天雷就劈在她身上,将她从高空中生生劈下? 能控雷的人,还被雷劈? 苗妩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端,白猿长老领着细雨,走在通往后山的路上。 听到那道雷声,白猿长老停下脚步。 它回头看看,又瞅瞅一脸笑嘻嘻,若无其事的小道士。 “你做的?”白猿长老问。 细雨装傻,“什么?” “那道雷?” “哈哈……”细雨装不下去了,哈哈大笑起来,“谁让那条老长虫吓唬大白,给它一个小小教训!” 白猿长老好笑地摇摇头,“这下子心里舒坦了?” 细雨爽快点头,“舒坦了!” 舒坦了,就有问题要追问了。 “白猿爷爷,你刚才说,你有法子既让那头蛟赔我一头驴,还能让我出出气,到底是什么法子?” 细雨好奇得紧。 她想不出来,有什么法子既能有驴,她还能出一口恶气。 白猿长老朝她眨眨眼,“想知道?” “想啊。”细雨大大方方地承认。 “走,继续往前走。”白猿长老拐杖先行,细雨上前,微微扶了一把。 雪地里,只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白猿长老慢悠悠地开口。 “这法子啊,其实很简单——因在谁,果应谁,如何?” 细雨挠挠头。 “白猿爷爷,你说得太玄妙了,我听不懂。” 白猿长老一怔,呵呵笑起来,沙哑苍老的声音,惊起巢穴中的飞鸟。 扑楞楞,翅膀扇动的声音远去。 树梢抖动,树上的积雪落了下来。 白猿长老拐杖一挥,无形妖力化为罩子,将自己与小道士罩了起来。 积雪落在妖力罩上,又滑了下去。 细雨在妖力罩中看得高兴,嘿嘿一声,伸脚踹在身侧的一棵树上。 树上的积雪受到震动,再次扑簌簌地落下来,砸在罩子上砰砰作响。 细雨再次哈哈大笑。 大笑声中,白猿长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既是玄卿吞了驴,那就让它化形为驴赔给你,如何?” 笑声顿止。 细雨诧异回头。 第313章 当日赌约 什么什么?让老长虫变成驴,然后……给她当驴? 她没听错吧? 细雨没忍住,掏掏耳朵。 不得不说,白猿长老出的主意,确实戳中了细雨——但凡能让那头蛟憋屈,那细雨就高兴。 不过,细雨也没高兴傻。 白猿长老为何会提出这个主意? 她虽然喜欢自夸,却也有自知之明。 她是人,蛟是妖,白猿长老也是妖。弃妖而选人?呵呵,脸皮厚如细雨,也不敢说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今日之事,若白猿长老站在蛟妖那边,压制她,她一点也不意外。 当时的细雨就想好了,就算东离山的妖都来压制她,她今天也要召雷,把那头蛟给劈了! 幸好,事情没按她以为的发展。 白猿长老态度和善得仿佛她……是它失踪多年,好不容易才得见的曾曾曾曾曾……曾孙女? 怪怪的。 不过,细雨一向善于见竿就爬,有好处就抓。 怪就怪吧,她得到实惠就行。 瞧瞧,实惠这不就来了? “白猿爷爷,你这个主意好得很呐,我倒是没意见。可那老长……”瞥见白猿长老不赞同的眼神,细雨利索改口,“……那只蛟,它会愿意?”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 “他会愿意的。” 细雨半信半疑,“真的?可我觉得,它不会同意的。” 那头蛟,一看就知道是个心高气傲的妖。 渡劫时被雷劈火了,连老天都敢指着骂。 这样的妖,会同意变成驴给她骑? 细雨觉得悬。 白猿长老朝她挤挤眼,“这件事,就包在老朽身上,如何?” 那当然好了。 细雨白得一头驴,还是千年大妖变的,高兴都来不及。 “不过,白猿爷爷,你为何要这样帮我?”高兴归高兴,不明白的地方,还是要问清楚的。 白猿长老呵呵一笑。 “你忘了?” 细雨疑惑,“忘了什么?” “哎,”白猿长老一叹,“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记性和我一个老头子差不多?” 细雨被说得一头雾水。 白猿长老提示:“你与蛟妖打赌,要老朽为你俩作个见证……” “见证”一出,帮细雨打开了记忆之门,当时和蛟妖打赌的一幕,重现脑海。 ——“如若骗你……就罚我,罚我以后任由你差遣!” 细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事,我差点就给忘了。” 好险,差点让那头蛟,躲过一劫! 幸亏还有白猿爷爷帮她记着。 细雨眉开眼笑,扶着白猿长老继续往前走。 嘿嘿,老长虫,你惨喽! *************** 此时此刻,一无所知的蛟妖顶着被劈得冒烟的头发,气哼哼地回到了他在东离山的住所。 水潭边的一个山洞。 穿过长长的甬道,山洞深处还有一个水潭,两潭底部相连。 天寒地冻,洞外的水潭已结起了厚厚的一层冰,洞里的水潭却未结冰。 从石头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照在水潭上,波光粼粼。 玄卿的居所,就是围着水潭,简单布置了一番。 潭左摆了一张床,潭右摆了一张榻,入口处摆了一张屏风,除此以外,再无他物——不过是暂时居所,玄卿懒得多费心思。 床是普通的木床,榻是简易的竹榻,只有那张屏风,上头绣得图案不太普通。 屏风上绣了一条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正穿梭云雾间,吞云吐雾。 玄卿气呼呼地进了山洞。 绕过屏风,走向左边,躺到木床上。 他抓起一缕头发,放在眼前细看,越看越来气。 该死的小道士,他头发都被劈焦了! *************** 后山灵缘洞口。 白猿长老拄着拐,站在洞口,凝望着洞口熟悉的雾气旋转,浑浊的目光满含哀伤与怅然。 有缘人已至,洞口的雾气却依然存在。 它依旧被拦在洞外。 可它想进去,白猿长老想进去。 它想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看,摸一摸幼时曾住过的洞府。 只可惜,它不是有缘人,它进不去。 白猿长老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百味杂陈。 它老了,它已经太老了。 它越来越容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它想起一个小白猿,因与同类不同,被同类排斥不喜。直到有一日,小白猿在后山碰到一位道人…… 白猿长老浑浊的目光中,微现泪光。 后来,道人把东离山和灵缘洞……都交给了它。 守了这么多年,它守到了有缘人,也护住了东离山……当年一诺,它做到了。 若是灵缘道人知晓,会不会拍拍它的脑袋,再夸它一句,“白猿,你做得好。” 白猿,你做的好! 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白猿长老闭了闭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灵缘道人一去不返,过了这么多年,道人可还安好? 当年的小白猿却寿数将近,要与道人告别了…… 白猿长老拄着拐,朝向灵缘洞,微微欠身。 它想进灵缘洞,不过这个愿望怕是难以实现。既然如此,那它就在洞外拜一拜,聊表寸心罢了。 直起身,白猿长老幽幽一叹,眼里水光隐隐再现。 此时的细雨,正在踩雪。 到了后山灵缘洞,白猿长老就对着洞口发呆,目光很是复杂。 想到幻境中看到的画面,细雨猜到了几分。 她也不去打扰白猿长老的追忆,闲着无聊,她便挑了一块没被踩踏过的雪地,准备踩一个“平安符”出来。 为何是平安符?那当然是平安符最简单。 叹息声传到细雨耳朵里时,平安符将将踩到一半。 转过头,细雨朝白猿长老看去。 咦?白猿爷爷这是……哭了? 这下子,平安符是顾不上踩了,细雨深一脚浅一脚,朝白猿长老走去。 “白猿爷爷,你这是怎么了?你……你哭了?” 听到细雨的声音,白猿长老忙拭去眼角湿意。 “没有没有,这年纪大了就怕风吹,风一吹呀就容易流泪……” 细雨才不信。 刚才哪有风?树梢都没动过好吗? 走到近前,细雨凑到白猿长老脸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白猿长老的神色。 白猿长老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这孩子……好了好了,别看了,咱们回吧。” 白猿长老准备转身。 “等回去了,老朽就处理你那驴子的事……”它朝细雨眨眨眼,“放心,一定让玄卿心甘情愿的同意化形为驴……” 细雨这会不关心蛟妖甘不甘心,情不情愿,她扯住了白猿长老的衣袖。 “白猿爷爷,我在灵缘洞里,见到过你……” 第314章 白猿旧忆 白猿长老浑身一震。 “你,你说什么?” 细雨重复,“我说,白猿爷爷,我在灵缘洞里,看到过你……” 白猿长老神情激动,“你是说,你是说灵缘洞里,有……有我的画像?” 细雨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说的不清楚。 她摇摇头。 “不是画像,我是在幻境中看到的。” 她叽哩呱啦,把在幻境中看到小白猿的事,讲了一遍。 白猿长老听越听越激动,握着拐杖的手,也越抓越紧。 “对,对,当年我就是在后山的半山坡处,见到的灵缘道人……” “是,灵缘道人喜欢在洞口摆上香炉,设上香案,焚香弹琴……” 白猿长老仿佛又看到了长袍宽大,衣袂飘飘的灵缘道人,潇洒地坐在蒲团上,身前摆着一把桐木制的琴。 如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琴音如潺潺流水般淌出,又似云卷云舒。 远处一轮夕阳,正缓缓落下。 画面一转,灵缘道人盘坐在蒲团上打坐。 不远处,一只小白猿笨拙的曲起双腿,也学着灵缘道人的样子,学着打坐。 它学得专注,没留意到灵缘道人已经睁开双眼。 看到小白猿的动作,灵缘道人笑了起来。 “来,想学打坐,我教你。”灵缘道人朝小白猿招招手。 小白猿惊喜的跑上前,灵缘道人帮着它纠正动作,调整姿势,还教了它如何调息…… 画面再一转,青松峰上,灵缘道人盘坐在峰顶一块巨石上,手中握着一把松针。 指尖夹住一枚松针,手腕一抖,松针便朝着松树上的小白猿掷了过去。 小白猿灵活的在松树间跳跃,一一躲过了松针的突袭。 待手中这把松针悉数掷尽,灵缘道人微微一笑,夸奖道,“小白猿,躲得不错。” 松树上的小白猿高兴地吱吱直叫,跳下松树,朝灵缘道人跑过去。 灵缘道人摸摸小白猿的脑袋,”走吧,回去了。” ——走吧,回去了。 白猿长老苍老的眼中,又泛起泪花。 细雨正好讲到,她在幻境中看到灵缘道人骑着仙鹤飘然远去的那一幕,白猿长老再也忍不住,一滴泪再次夺眶而出。 细雨:…… 她停下讲述,看着落泪的白猿长老。 唉,她就说白猿爷爷刚才是哭了吧?还不肯承认,非说是风……这会儿她可看得实实在在,赖不到风上去。 细雨摸摸身上,没摸出来帕子。 她打小就不爱哭,也不会受凉流鼻涕,根本没有养成拿帕子的习惯。 细雨左瞄右瞄,抓起白猿长老宽大的袍袖,胡乱地往白猿长老脸上擦去。 “白猿爷爷,你是不是很难过?” 白猿长老心情激荡之下,一时情绪难以自控。 心时正难过,却又被这小道士看似体贴,可动作又有点粗鲁的“拭泪”,搞得哭笑不得。 听到细雨问它,它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啊,心里很难过。” “白猿爷爷,你难过什么?”细雨凑过去,“给我讲讲吧,我师父说,难过的事讲出来,就有人帮你分担一半……” 可是师父这样教她,自己却不照着做。 师父瞒了她好多事啊。 细雨收回跑偏的思绪,眼前还有个白猿长老,要她关心呢。 “白猿爷爷,你就跟我讲讲吧,讲讲……”细雨抓着白猿长老的胳膊开始摇,“没准讲出来了,白猿爷爷你心情就好了?” 白猿长老“呵呵”笑起来。 苗妩说得不错,这个小道士,确实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 “行,给你讲讲。” 白猿道人被细雨摇得没办法,“哎,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事,就是吧你白猿爷爷老了。” 细雨歪着脑袋听。 白猿长老摸摸她的脑袋,“不管是人也好,妖也罢,只要是老了都一样,都爱回忆以前的事……嗯,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细雨了然的点点头。 白猿长老的话,她能理解。 因为……师父好像也有一点。 他精神头好的时候,也爱跟她讲,她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比如说,那时候的出云观里养的有鸡。 细雨抢了喂鸡的活,结果喂着喂着,被一只鸡追着屁股啄——因为她看那只鸡身上的羽毛颜色好看,想拔下来玩。 她一个虎扑压得那只鸡动弹不得,硬生生从鸡身上所有好看的羽毛都拔了下来。 那只鸡险些被她拔秃。 后来……当然是她被发怒的鸡追着屁股啄,围着出云观的院子,跑了好几圈。 师父坐在椅子上,摇着蒲扇,看着她被一只鸡追得无处可躲,愣是不肯出手相助。 哼! 回忆起小时候糗事的细雨,皱了皱鼻子。 “白猿爷爷,那你是回忆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所以你心里才难过?” 白猿长老点点头, 它看向灵缘洞。 “这是我幼时住过的地方,可是……”它摇摇头,声音低了下去。“进不去喽……再想进,也进不去喽……” 细雨眨眨眼。 “原来白猿爷爷你想再进一趟灵缘洞啊?” 她看向灵缘洞口的那团雾气。 她觉得进灵缘洞还简单的,像她,没想进都被雾给吞进去了。 “那就进啊,为何说进不去?” 白猿长老苦笑,“那团雾气所阻,只有被认定的有缘人才能进去……” 细雨还不知这个,听到后不由一怔。 原来是这样。 她看看白猿长老,又看看洞口有雾气的灵缘洞,突然弹了个响指。 “那简单,”细雨拍拍自己,“白猿爷爷,我带你进去!” 白猿道人一怔。 细雨再次拍拍胸口,“灵缘洞我能进,白猿爷爷,我带你进去!” 第315章 再进灵缘 “走吧,走吧,”细雨扯着白猿长老,“白猿爷爷,跟我走。” 终究无法克制心中念想,白猿长老被细雨拉着往前走。 走到灵缘洞口,近得跟雾气只有半臂距离。 细雨“咦”了一声。 这次倒是和上次不同。 她记得,上次一团雾气突然喷涌而出,等她回过神,她就在那石室里了。 这次,雾气倒是十分平静,一直在转。 转个头啊转。 细雨摸摸下巴。 雾气没变化……那她还能进去吗? 能不能的,试一试便知。 “白猿爷爷,”细雨松开抓着白猿长老的手,“我上一次来的时候,洞口的雾气喷涌而出将我笼在雾中,等我回过神时,就已经在洞里了。可这次……” 她指指洞口。 “这次洞口的雾气十分平静……”细雨摊手,“……这次雾气如此平静,我也不知还能不能进。” 细雨没瞒着,把情况老老实实都说了出来。 白猿长老微微点头。 虽然它想进,可若真的进不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好孩子,进不去也无妨,你……” 话没说完,就听到细雨兴致勃勃,继续道,“所以,我先去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进!” 说罢,她已经举起右臂,将手伸向雾气里。 指尖刚刚接触到雾气,细雨便感觉到了些微阻力。 越想往雾气里伸,阻力越大。 不是,还真不让她再进了? 细雨不爽。 呸,凭什么这团雾想拦她? 设下这团雾的灵缘道人从雷里降生,她也是!她和灵缘道人可是相同的来历! 这雾气,就该一视同仁! 她可不信,若来的是灵缘道人,这雾会拦着他,不让进。 “放老子进去!否则,老子召雷劈!散!你!” 细雨威胁起一团雾。 雾气表面泛起波澜,旋转的速度也变快几分。 “敢拦老子者,死!” 细雨再次威胁。 话音刚落,细房就感觉到指尖的微微阻力消失不见,她顺利的把手掌、手臂都伸进了雾中。 细雨嘁了一声。 果然,没眼色的雾气,骂一骂就好了。 细雨回头,朝白猿长老伸出左手,“白猿爷爷,抓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去。” 说完,还不忘再威胁一下雾气,“老子要带白猿长老进灵缘洞,不许拦!否则……老子召雷劈!散!你!” 守了灵缘洞五千余年的雾灵:…… 这位灵缘洞的有缘人,可真有出息,威胁一团雾还上瘾了? 动不动就召雷劈散它……它好怕怕。 好吧,它确实怕——雾气不怕雷,可雾灵怕。 雾灵气呼呼地闭上眼,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磨叽什么?要进就赶紧进! 动作慢了点的白猿长老,还不知道它被一只雾灵嫌弃了。 等顺利穿过白雾,站在黑漆漆的石室中,白猿长老激动不已。 它,它真的进来了! 细雨正准备掏出一颗白珠子照明,白猿长老的拐杖顶端,已亮起一道白光。 细雨把掏了一半的如意百宝袋,又塞了回去。 “白猿爷爷,你这拐杖上镶了什么?”细雨好奇的问。 她越看这白光越觉得熟悉,怎么感觉和白珠子发出的白光……那么像呢? 不会真是白珠子吧? “呵呵,”白猿长老笑了笑,“这上头啊镶了一颗夜明珠。” 还真是夜明珠,倒是让苗姐姐猜对了。 “白猿爷爷,你这颗夜明珠从哪来的?”细雨好奇这个。 那个灵缘道人到底有几颗夜明珠? 他手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好东西,她为什么没有? 都是从雷中降生,为何如此不公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猿长老没看见细雨脸上的愤愤不平,它被细雨的这句问话,又勾起回忆。 “这颗夜明珠,是……” 夜明珠当然是灵缘道人送予它的,是它安然渡过第一个百年雷劫后,收到的奖励。 某一日,灵缘道人突然将小白猿叫了过去,递给它一颗白珠子。 小白猿纳闷地接了过来,就要往嘴里塞。 灵缘道人笑着阻止,“这可不是吃的,这是拿来照明的。” 照明? 照明……不是用的松油吗? 没进过内洞石室的小白猿,不明白一个普通的小白珠子,如何照明。 灵缘道人见它疑惑,手一挥,天色蓦地暗了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 小白猿手里的白色珠子,发出耀眼的白光。 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小白猿,惊讶得都结巴了。 “道人,珠……珠子……亮,亮了……” 灵缘道人笑着摸摸它的脑袋。 “此珠名唤夜明,在暗处便能发出耀眼白光,多作照明之用。” 小白猿高兴的点点头。 “道人,这,这珠子……是,是给我的吗?” “不错,”灵缘道人再次点头,“你修行勤勉,百年雷劫安然渡过,这颗珠子便是奖励你的。” “小白猿,要继续加油啊。” 小白猿高兴得吱吱几声,连翻几个跟头——刚学会说人话没多久,它一高兴,还是猿猴的习惯。 后来,灵缘道人离去。 夜明珠一直被白猿长老妥善收藏,最后被它镶在了拐杖上,时刻不离身旁。 从回忆里回过神,白猿长老拄着拐,借着夜明珠的光线,打量着这间石室。 很眼生,这间石室它没进来过。 室内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碎石块,一面石壁上还有个凹进去的小石洞……白猿长老微微叹了一声。 满目凄凉。 细雨听到了白猿长老的这一声叹息,她摸摸鼻子,悄悄往暗处躲了躲。 这间石室……乱是乱了点,那不是她没来得及收拾嘛。 她也没想到,从这里出去没多久,她还要重新进来。 啧啧,不会占卜问卦,确实吃亏哦。 若是她会,她就每日给自己卜一卦。 今日大凶,不宜出门——那肯定要出去了,今日一定有热闹。 今日大吉,一切顺利——完了,一天都无事发生,会闲得身上长毛。 最最最重要的是,若她会卜算,她就能算到,她与这个洞的缘份不是一次就止,而是去而复返,还带着……客人。 那她肯定会在出去前,把这间石室简单收拾一下。 石壁上的洞是没办法了,地上的石块还是能装进百宝袋带走的。 这些碎石块点不成金子,拿来砸砸人……那也是可以的嘛。 第316章 另间石室 细雨没做的事,白猿长老做了。 拐杖一点,白猿长老散出一道妖气,妖气在石室里转了两圈,刮成一道妖风。 妖风刮过整间石室,将地面上的碎石卷了起来。 白猿长老一伸手,裹着石块的妖风钻进它宽大的袖子,碎石块也被卷进袖子中。 细雨盯着白猿长老垂下来的袖子看。 光看不过瘾,她还上前拎起来抖了抖。 确实没有。 被妖气裹着一起进入袖子里的碎石块,进到袖子里后就消失不见。 白猿长老的袖子里,另有玄机。 “白猿爷爷,”细雨放下袖子,“你的随心袋,是在袖子里?” 白猿长老微微讶异。 这小道士年纪这般小,却知道随心袋,确实有点见识。 它点点头,“不错,老朽的随心袋确实在袖子里。” 细雨羡慕得很。 苗姐姐有随心袋,白猿爷爷也有……就她没有。 哎,不对,还有个妖没有。 要给她当驴的那只蛟,也没有随心袋。 苗姐姐好像说,说……东离山就有一个妖没有随心袋。 细雨嘶了一声,摸着下巴琢磨。 就有一个妖……一个妖……难道只有蛟妖一个没有随心袋,东离山其它妖都有?鹿妖,还有刚才来的那些狐妖、熊妖、乱七八糟的妖,它们都有? “白猿爷爷,是不是东离山所有的妖都有随心袋?”细雨追问,问完她还马上补了一句,“那头蛟除外!” 白猿长老不知她突然问这一句是何意。 虽不解,但还是回答了。 “是,它们都有。随心袋每渡一次千年大劫,都有机会得到,东离山的妖最年轻的也渡过两次千年大劫了……” 细雨听懂了。 第一次千年大劫没得到,第二次千年大劫的时候,也得到了。 合着到最后,整个东离山就她和那老长虫没有随心袋? 她竟然沦落到和老长虫同一拨? 不爽! 白猿长老把石室收拾干净,拄着拐,在空空荡荡的石室东摸摸,西摸摸,停留半晌。 细雨闷着无聊,没话找话。 “白猿爷爷,你知道这间石室里有什么吗?” 白猿长老问,“有什么?” 她神秘兮兮,“这间石室,有东离山守山大阵的阵眼!” 白猿长老一怔,“你说什么?这里就是阵眼所在之地?” “对呀。” 细雨正要指着头顶,让白猿长老也欣赏一下那块星离石,却听白猿长老催促。 “既是如此,那咱们就赶快出去吧。” 细雨不解。 “白猿爷爷,你不想看看阵眼长什么样吗?” 她不会飞,白猿长老应该会吧? 她还想让白猿长老带她飞到洞顶,再好好瞧一下那块星离石。 记清楚那块石头长什么样,回头若是见着了,她也能认得出来。 白猿长老没猜中细雨心思,它拒绝了。 “不了,不看了。”它招呼细雨,“阵眼如此重要,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多逗留了。” “好孩子,走吧,出去吧。” 细雨耸耸肩。 好吧,白猿长老不想看,那就不看好了。 它年纪这般大,飞不飞得起来……也不一定。 能不能带她一起飞,更是难说。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块带着星光点点的石头?她还记得呢。 若是能再遇到,她一定能认出来! 细雨追上了白猿长老,扶着白猿长老走到石室一角。 角落阴暗处藏着一道很不显眼的石缝,需侧着身才能挤进去。 挤过缝隙,便是一条宽约一臂,高约一丈的长长甬道。 “这间甬道走到头,还有一间石室……”细雨扶着白猿长老走在甬道里,杖顶的夜明珠发出白光,驱散前方的黑暗。 “不过,那间石室里什么也没有。” “那间石室里什么也没有……”白猿长老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哪间石室里有东西?” 方才去的那间石室,也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说漏嘴的细雨,吐吐舌头。 见她这副模样,白猿长老还有什么猜不着的。 “你这孩子,你把方才那间石室里的东西,都拿走了?” 细雨嘿嘿笑起来,“对呀,那间石室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贡桌,一个案几,还有一个小香炉……” 蒲团她没说。 她想把蒲团拿回去,送给师父。 不得不说,灵缘道人的蒲团确实好用,坐着软绵绵的,如同坐在云端上。 放了几千年的东西,竟然不腐不坏……这样的好东西,细雨当然要留给自家师父。 至于那些大的桌,小的桌……她都不太需要。 若是白猿爷爷喜欢,想留着当念想,那就给它好了。 白猿长老听她承认,也没说什么。 这小道士既是灵缘洞承认的有缘人,洞中之物自然也归她所有。 拿走便拿走吧。 就算她不拿走,这些东西别人也惦记不上——灵缘洞都进不来,想惦记也没用。 细雨扶着白猿长老穿过甬道,便进到另一间石室。 白猿长老见到这间石室,顿时激动起来。 “是这间石室,是这间……”白猿长老拄着拐,慢吞吞走到石室一角,“这里,原本放着一张案几,案几后摆着一个蒲团,灵缘道人喜欢坐在蒲团上打坐调息……” 它又指向旁边。 “这里还有个蒲团……”白猿长老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这是它的蒲团。 它就坐在那里,和灵缘道人一起打坐调息,接受灵缘道人的教诲。 它环视石室。 石壁上应该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朝日初升图——一轮红日跃出云层,千山万壑都染上一层金光。 另一个角落,有一鼎铜炉。 每日清晨,灵缘道人便会把铜炉的盖子取下来,往里头加入一把晒干的松针。 袅袅轻烟从铜炉盖子上的孔洞钻了出来,整间石室都弥漫着一股松香。 挂画、案几、蒲团、铜炉、贡桌、竹榻……这些都不见了。 白猿长老莫名感伤。 它们早就不见了。 只有它,还停在这里,停了这么多年…… 细雨已经掏出了她的如意百宝袋。 解开束绳,心念一转,一张长长的贡桌“砰”的一声,突然出现在石室中。 白猿长老被这动静打断思绪,转过头,一双混浊的老眼顿时睁大…… 第317章 摘叶传讯 东离山息镜潭。 躲在洞府里正憋闷的玄卿,忽见一片枇杷叶从洞外飞了进来。 咦? 玄卿坐起身。 细长椭圆的枇杷叶,飞到离玄卿一丈远,附着在上头的一层薄薄妖气忽然散去,原本完整的枇杷叶,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叶片。 细碎的叶片在半空中组成一个字。 “速?”玄卿念道。 刚念完,“速”字便消失,碎叶片又组成第二个字。 “到?” 玄卿眼都不眨,一直盯着半空中的枇杷碎叶。 “前?” “山?” “灵!” 看到这,玄卿其实已经猜到是谁找他了。 果不其然,最后两个字就是“缘”和“洞”。 “速到前山灵缘洞!” 拿着枇杷叶传讯,找他的就是前山灵缘洞的白猿长老?不是,找他传个音就行了,还搞了个枇杷叶,拼字传讯? 白猿长老这是拿他当孩子哄吗? 玄卿一弹指,自指尖飞出一簇火苗,将传完讯落了一地的枇杷碎片瞬间烧了个干净。 白猿长老找他做什么? 玄卿站起身,扯扯身上的衣衫。 回到洞府,玄卿就重新换了衣,削去了劈焦的发尾,还重新金冠束了发。 此时此刻的玄卿,毫无被雷劈过的痕迹,打眼一瞧,活脱脱一位潇洒不凡的玄衣贵公子。 就着潭影照了照,玄卿兴冲冲的走了。 白猿长老不是哄着那该死的小道士,往后山方向去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回来便传讯给他……看来白猿长老那有了好消息。 是驴不用赔了,还是小道士同意把妖丹还给他了? 玄卿的背影消失在洞口。 东离山不许瞬移,他老老实实踩着积雪,往前山灵缘洞而去。 ****************** 前山灵缘洞里,细雨正帮着摆放案几和长贡桌。 长贡桌靠着石壁摆放,案几嘛…… “案几摆这里好了。” 细雨将案几从百宝如意袋中取出来,摆在了高台一侧。 香炉也摆在了贡桌上。 当然,香炉里的金蚕砂,细雨也没小气,全都拿了出来。 香炉都留给了白猿长老, 不是细雨大方,而是这香炉对她没太大用处。 出云观,并没有供香的习惯。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给谁供过香。 小香炉对于她来说,可有可无,可对于白猿长老,意义就不同了。 案几、长桌还有香炉,都是灵缘道人用过的旧物,白猿长老如此思念旧人,这些旧物还是留给它,作个念想也是好的。 细雨自觉体贴万分,心里得意得很。 一切收拾妥当,白猿长老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茶炉,还有一个小铜壶。 白猿长老举起拐杖一挥,一道泉水突然凌空飞来,落入掀开盖子的铜壶中。 待铜壶接满了半壶水,白猿长老再次一挥拐杖,那道泉水又倏忽退了回去。 一滴水都没落在地上。 细雨看得啧啧称奇。 她就说嘛,妖的妖术也是很有意思的。 铜壶放在小茶炉上开始烧水,细雨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几枚枇杷叶。 这几片枇杷叶,是她又摘回来的。 前山灵缘洞口,就有几棵枇杷树,冬日也不落叶。 回来后,白猿长老便要传讯给蛟妖玄卿,用的就是在洞口随手摘的枇杷叶。 细雨便见识到了,如何用枇杷叶传讯。 先将要传的讯息内容,用妖力在空中书写一遍,然后将妖力均匀覆于枇杷叶表面,停留片刻,便可将叶片送出去。 白猿长老传了两次。 一次,传给玄卿。 一次,做给细雨看。 细雨看着枇杷叶上覆着妖力,在洞里盘旋数圈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然后,绿油油的枇杷叶便散成了无数个碎片。 碎片在空中组成了一个个字符,将要传的讯息,写了出来。 细雨觉得这个妖术,到了最后有点眼熟。 在幻境中,灵缘道人凌空虚画金符,和白猿长老的这个妖术,就有异曲同工之处。 细雨觉得有什么从她脑中倏忽闪过,待要细想,又没了思绪。 想不明白,细雨也不为难自己。 道之一途,顺其自然——该她明白的时候,她自然就能明白。 幻境中,灵缘道人的那一手她使不出来,白猿长老的这个妖术,她倒是可以学一学。 学会了,教给大白。 现在她已经知道,大白想开口说话,得等到它渡过第一个百年雷劫。 也就是说,她想等到大白能说话,得等上个一百年。 一百年?那岂不是她还要猜大白的“嘎嘎”叫,猜上一百年? 细雨才不想猜。 恰好,她今日便知道了,还有这么个法术。 真是……大白好狗运! 教大白的第一步,当然是先教它识字。 ——这一步应该挺简单的。大白毕竟已经化妖,化妖就意味着开智。开了智的大白学几个字而已,手拿把掐! 第二步,教大白学会这个妖术! ——这一步更简单!她才不信,她养得鹅会笨到一个妖术都学不会。 若真学不会……那就是偷懒、不想学、欠收拾! 多揍几次,就会了! 第三步,学会了这个妖术的大白,就可以和她沟通了,无非是浪费点树叶子。 不过,树叶子多得是,不怕。 白猿爷爷说过,这个妖术并不是非要用枇杷叶,什么叶子都可以。 它之所以摘枇杷叶,不过是因为冬日里,其它树的叶子都落光了而已。 细雨拿起一枚枇杷叶,看了看,又放了下去。 第一步,先在空中写字。 妖力她没有,真力也可以试一试。 细雨单手掐诀,一道金光从指尖发出,白猿长老看到后,微微一怔。 这孩子修炼出来的……也是金光?倒是和道人一模一样。 细雨没留意白猿长老的目光,她的心神都在半空中那道金光上。 控制金光写字,没有她想象中的容易。 横容易,转折就难一点,若字体拐弯撇捺,则更难控制。 细雨没为难自己,“细”字写了一半,放弃。 她准备写两个简单的字,先练练手。 一横,一撇,一捺。 一撇,一竖,横折,一横,再一横。 两个字写完,细雨拿起一枚枇杷叶,操控着金光,缓缓附着在枇杷叶子上。 凝心静气,十分专注的细雨,仿佛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她能看到金光接触到枇杷叶的一瞬间,化为一层薄薄的金色雾气。 金色雾气沿着枇杷叶表面缓缓流淌…… 第318章 经纬交缠 白猿长老一直关注着这边。 见细雨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不由得暗暗称奇。 它刚才所用的摘叶传讯,不算是特别高深的妖法,但想掌握,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小道士,悟性着实是令妖羡慕。 玄卿正是这时,到了前山灵缘洞。 踏入洞里,他正要开口向白猿长老打招呼,一道妖气却突然朝它袭来,糊在了他的口鼻上。 玄卿手忙脚乱将妖气从脸上扯下来,就看到白猿长老拄着拐,站在高台边缘,正朝他作个噤声的手势。 不让他说话? 玄卿视线一扫,便看到了坐在桌旁凝神静气,手中捏着一枚隐隐泛着金光枇杷叶的小道士。 玄卿大惊。 难道说……刚才那个枇杷叶传讯,他猜错了? 实际上,那个传讯是这个小道士弄出来的? 也不怪玄卿这么猜,实在是细雨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在制作另一枚传讯枇杷叶。 玄卿惊讶的指着细雨,又看向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并不知玄卿在惊讶什么,还以为玄卿是看到小道士在学习妖术而惊讶。 小道士不拘泥于人妖之别,坦然学习妖术,这一点令白猿长老十分欣赏。 白猿长老眉目舒展,含笑点头。 玄卿瞬间垮下脸。 果真是那小道士弄的?怪不得那道传讯……语气那般不客气! “速到前山灵缘洞!” “速到……” “速……” 玄卿不敢违逆白猿长老的吩咐,只得冲高台上闭目凝神的小道士,悄悄啐了一口。 “呸!” 呸完后,见高台上一人一妖都毫无觉察,玄卿瞬间又得意起来。 他仿佛占到了天大的便宜,连见到小道士也在这里的郁气,都散去不少。 高台上,细雨凝神静气,思索着最后一步如何做。 最后一步,就是将完整的枇杷叶,切割成无数个细小的碎叶片。 细雨遇到的难题就是,她分割出来的叶片,有点大。 覆于枇杷叶表面的金雾,在细雨的控制下,分成一片片如指肚大小的雾刃。 这样切出来的叶片就太大了,换言之,切出来的叶片太少。 叶片过少,就无法在半空中聚字成形。 那就……继续分! 细雨微微抿唇,神色稍稍变得苍白,额上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猿长老一直关注着细雨,见她如此,神情不由一紧。 这是……遇到难题了? 其实,小道士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它不过使用了两次摘叶传讯术,小道士也只看了两次,便能上手一试。 这个妖术,最难的一步便是用妖力,将叶片切割成无数个细小碎片。 想做到这一步,先要练习抽丝。 抽丝,顾名思义,便是把一缕妖力一丝一丝的分出来——将头发丝粗细的一缕妖力,先抽成十根细丝。 十根再变二十根、四十根……慢慢加到一百根。 抽出一百根妖力丝,便算过关。 当然,抽出的细丝越多,对妖力的掌控就越强。 若是一缕如头发丝粗细的妖力,能抽出数千根细丝时,那对妖力的掌控便可算是登峰造极,得心应手。 白猿长老在巅峰时,便能做到这一步。 如今虽老了,精力不济,但它毕竟实力在那。 所以,白猿长老使出的摘叶传讯术,显得十分轻松容易。 太过轻松容易,让细雨错以为,这个妖术十分简单。 如今,细雨算是尝到了苦头。 眉心处的灵窍都开始一跳一跳,隐隐泛疼,但细雨才勉勉强强将指头肚大小的雾刃,缩到了半个指头肚。 看起来效果不错,分割出来的叶片多了一倍,可是……细雨还是嫌大。 毕竟,她看到过,白猿长老分出来的枇杷碎叶,一片片小得如半粒芝麻,甚至比半粒芝麻还小。 摘叶传讯术,没她想象中的容易。 就算她学会了,大白也不一定能学会。 但是,细雨犯了倔。 白猿长老能做到的事,她却做不到?那可不成! 她可是沐雷而生之人,她不能比任何人差,也不能比任何妖差! 她一定要掌握这个摘叶传讯术! 她也一定要把金光雾刃,缩到如芝麻大小! 细雨正在坚持,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在她附近响起。 “好孩子,不要蛮干,先将真力抽取成一根一根细丝,再将细丝如同纺布一般经纬交缠……” 细雨一怔。 那声音又响起,“不要走神!凝心静气!纺线横竖相交,井字相连……” 细雨恍然。 这是白猿长老在提点她。 她收拢心神,在脑中回忆布匹的织法……经纬交缠、横坚相交、井字相连? 脑中灵光一闪,细雨悟了。 她一直在强行将覆盖在叶片上的金雾分成一小块一小块,这样分,既难操作又耗心神。 白猿长老的那句,先将真力抽取成一根一根的细丝,点醒了她。 原来,摘叶传讯术的这一步,是这样做的。 得到指点的细雨马上调整方法,将覆于叶片表面的金雾重新恢复原状,再慢慢的将金雾分成一缕一缕极细的细丝。 横丝分完了,再分竖丝。 直到洞中光线暗了下去,白猿长老的杖尖又泛起白光,细雨才将覆于叶片表面的金雾,分成了横数百,竖上千的细丝。 待最后一根细丝分出来,细雨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横竖相交,井字相连……她做到了! 手中的枇杷叶被抛至半空,绿油油的枇杷叶突然分成了无数片比半粒芝麻还细小的碎叶片。 每一片碎叶上,都隐隐泛着金光。 叶片在空中凝字成形,第一个字是“大”,第二个字是“白”,两个字展示完,空中的碎叶打着转,如同下雨一般,落了下来。 望着眼前这一幕,细雨拭去脸上的汗,咧开个大大的笑容。 “白猿爷爷,我做到了!” 她兴高采烈,同白猿长老报喜。 白猿长老亦含笑朝她点头,“不错,真是不错。” 等了许久的玄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嘁,不就使了个摘叶传讯术,至于这样高兴? 他是不会。 他若是会,他使得比这小道士强百倍! 玄卿的白眼,恰好被细雨看个正着。 细雨一挑眉,对着玄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笑得玄卿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道士,你笑什么?” 第319章 我不同意 “白猿长老,你说什么?” 脸色十分难看的玄卿,腾地站起身,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 “砰”,一声重响。 石桌被拍得晃了晃。 桌上三盏茶杯,也晃荡起来,杯中茶水也洒了出来,桌面上湿漉漉一片。 玄卿看也未看,一拱手就要告辞。 “白猿长老,这事不行,休要再提,我不同意!” 不仅拒绝,他还瞪了一眼坐在旁边,托着腮一脸笑嘻嘻的小道士。 黑着脸的玄卿,愤恨不已。 哼,这一切肯定是这个狡诈黑心的小道士,想出的歪主意! 想让他化驴当她座骑? 做梦! 正欣赏着蛟妖变脸的细雨,看到蛟妖瞪她,她顿时来了精神。 嘿,这老长虫,还敢瞪她? 等着! 她以后专往深山老林、犄角旮旯里钻——哪儿的路不好走,她就往哪走;哪里缺条路,她就探出一条路…… 探路的前锋,肯定是化成驴的老长虫。 让它瞪?累死它! 细雨收起脸上的笑,狠狠瞪了回去。 “瞪什么瞪,显摆你眼珠子大?” 她眼珠子瞪圆了,也不比玄卿的眼珠子小! 玄卿气得想再拍一次桌。 “小道士!少打歪主意!老子威武不能屈!” 他没拍,细雨拍了。 “砰!” 石桌再次晃了晃。 杯中茶水全部溅了出来,石桌上一片狼藉。 “什么叫老子打歪主意?”细雨斜眼,瞟向玄卿,“就你?还值得老子打歪主意?呸,连渡个劫都渡半截的家伙,你牛气什么?” 论戳心,还得是细雨。 玄卿被戳的正中红心。 被戳中伤疤的玄卿,指着细雨,气到说不出话,“你,你,你……” 细雨得意洋洋,“我什么我?老子是你祖宗!” 她眯起眼,上上下下开始打量起玄卿,边打量打摇头。 玄卿更怒了。 小道士这上下打量,还带着嫌弃的眼神……到底是几个意思? 她还嫌弃上他了? 他堂堂千年大妖,给她当驴,她还嫌弃上了?她……玄卿猛地回过神,呸,气糊涂了! 他不当驴! 蛟妖玄卿强压怒火。 “吞你一头驴,赔你一头便是!若是一头不够,那就赔十头!十头若还不够,那就赔一百头!” 玄卿自认十分大方,细雨却哼了一声,“就这?” 她翻了个白眼。 “老长虫,莫不是刚才那道雷,把你震聋了?”她啧啧两声,“怪不得耳朵不好使!” 玄卿恼火不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好,那你说,如何做你才满意?” 细雨正要开口,玄卿又补一句。 “方才白猿长老提的那件事,休想!” 他后槽牙磨得咯吱响。 “老子可以赔你驴,但想让老子当你的驴?那不可能!老子不同意!” 玄卿满嘴“老子”,听得细雨十分不爽。 她“砰”的一声,再次拍了桌子。 “你是谁老子?再敢多提一句老子,信不信老子召雷劈死你!” 玄卿险些气到头上冒烟。 这小道士自己还“老子”来“老子”去,合着她能说,他不能说? 细雨扬起下巴,抱着胳膊,一脸倨傲。 “那是当然!老子能招雷劈你,你能吗?” 玄卿被噎得一滞,一股气憋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噎得他心口疼。 不行,他不能再和小道士纠缠下去。 这小道士胡搅蛮缠有一套,他的妖丹又在她手里,她还会召雷……对上细雨,玄卿确实有所顾忌。 还是从白猿长老入手,比较好。 好歹同是妖,白猿长老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当然,刚才白猿长老说的那些—— “青驴一事,老朽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蛟妖玄卿化形为驴,陪在细雨小道士身边百年。” “百年时光,不过转瞬即逝……玄卿,此事对你有好处,你好好想一想……” 白猿长老语重心长的几句话,仿佛还在耳边。 玄卿嗤了一声,他才不想! 这些话,一定是白猿长老被狡猾的小道士蒙蔽,脑中一时糊涂,没想明白才说出来的。 人老了就会糊涂,这妖老了,也一样。 整个东离山都知道,白猿长老年纪大了。 所以,年纪大了的白猿长老,脑子糊涂了也是有的。 不过,白猿毕竟是东离山的大长老,就算再老糊涂,玄卿也得想办法,把白猿长老拉到自己一边。 怎么拉? 玄卿摸摸下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和白猿长老讲一讲里头的道理? 第一,他吞了驴。 对,他吞了驴,可他也刚渡完劫。 白猿长老自己都说过,刚渡完劫的妖又累又饿,是个妖都会吞食出现在山头附近的活物。 这件事上,那头驴难道没错? 无缘无故哪不好去,跑到他渡劫的山头附近,这不是找吞吗? 再引申一步,驴跟谁进的盘龙岭?还不是那嘴欠欠的小道士? 所以说,大青驴之死,他占一半,小道士也要占一半。 第二,他愿意赔。 吞了有“主”的驴,驴主找上门,玄卿自认不是坏妖,他愿意赔。 ——主要也是驴“主”太难缠,不过这一点玄卿是不会承认的。 方才他也讲了如何赔,态度也十分诚恳。 堂堂蛟妖,话一出口,那就丁是丁,卯是卯,一个唾沫一个坑! 他说过了,若是赔一头驴不够,那就赔十头!十头也不够,那就赔一百头!一百头若是还不够…… 那就小道士说出个数出来。 但凡她张嘴,不管多少头,保证他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一头不少买回来,全部赔给她! ——哼,下半辈子小道士可以转行,改当驴贩子。 ——只要小道士够贪心,下半辈子靠卖驴,她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当驴! 白猿长老刚才的提议,他不同意! 不行!这个办法坚决不行!谁来说都不行!东离山白猿长老亲自开口,也不行! 玄卿态度十分坚决。 堂堂千年大妖,玄卿也是很骄傲的。 赔驴行,当驴不行,这是他的底线。 若是小道士胡搅蛮缠,非要他赔一头一模一样的大青驴,或是让他把吞下去的青驴复活…… 那索性放手打一架,被雷劈就劈,至于劈死……他才不信,东离山诸妖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东离山,被一个人类小道士招雷劈死! 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东离山“妖族圣地”这个名号,怕是就成了笑话。 白猿长老就算想偏袒那小道士,它也得想一想这个后果。 玄卿在脑中过了一场大戏。 把要说的腹稿又过了一遍,他满意地点头。 有理有据,就这样说! 第320章 现冷静否? 玄卿清清嗓子,斜眼瞟向细雨。 “哎哎哎,在座的某一位自觉点,老……咳……我与白猿长老有话要谈。” 某妖口中的某一位,回敬某妖一个大大的白眼。 “嘁,你谈啊,老子又没拦着你!” 玄卿气结。 “你坐在这里,老……咳……我如何谈?” 一句话说完,玄卿更气了。 呸,小道士不过威胁一句,不许他再自称老子,结果他就真的有点心虚……明明“老”字都出了口,硬生生又改了口。 玄卿又气又恼又不忿。 实际上,蛟妖还有点怂。 当然,骄傲如玄卿,坚决不会承认这一点。 他这可不是怂,退让只是因为他的妖丹在对方手上,一切为了他的妖丹,如此而已。 玄卿深吸一口气,手一挥,妖力裹着石凳,往白猿长老身旁挪了挪。 挪好石凳,玄卿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手再度一挥,在白猿长老和他之间,布下了一个妖力罩。 小道士愿意留在这里,那就留吧。 他布下妖力罩,小道士就算留下,她也听不到他和白猿长老的谈话! 自觉赢回一局的玄卿,微微得意。 “白猿长老,刚才那事,是不是那小道士花言巧语,哄骗了长老?长老你不能听信小道士一面之词,那小道士年纪虽小,人却十分狡诈,还……” 玄卿一开头,刚说到细雨,就止不住话头。 妖力罩外,细雨也坐了下来。 嘁,好天真的千年大妖,以为布下个妖力罩,她就没办法了? 细雨伸手,虚虚一抓,玄卿布下的妖力罩瞬间破掉,化为一缕白色妖气,被她抓在手中。 玄卿的话,也一字不落,进入细雨耳中。 “……还睚眦必报,小心眼的很,长老……” 细雨重重一咳。 意识到不对的玄卿,猛地停下话头,一转头就看到了小道士手里的一缕白色妖气。 那是他的妖气? 见玄卿注意到她,细雨眼一眯,又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当着玄卿的面,细雨快速将手里那团白色妖气揉成一个球,然后放进了如意百宝袋中。 呵呵,大白的妖珠正好快吃完了,蛟妖的这一缕妖气正好接上。 等大白再吃完……再气气这只蛟,没准还有妖气可收。 细雨心里打着小算盘。 而玄卿,看到自己的妖气被小道士收走,还揉成球,还收成了如意百宝袋中,更是瞪大了眼。 他心疼得要命。 自从失了妖丹后,玄卿就很少使用妖气。 渡劫时连老天都敢骂的蛟妖,脾气也好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没了妖丹,妖气恢复的速度就慢了许多。妖气用得快,恢复得慢,玄卿不敢用啊。 若他还是以前的脾气,今天跟这个打一架,明天跟那个干一仗,爽快是爽快,可没了妖丹,妖气再耗尽……那他也可以痛快闭眼了。 那不行,他还没活够,且不想死。 很少使用妖气的玄卿,刚下了决心,用妖气布下个妖力罩,转眼之间,便被小道士给破了? 破了就破了吧,这该死的小道士,还把他的妖气光明正大据为己有? 玄卿想捶胸顿足。 失策啊失策,在盘龙岭时,他就知道小道士能收取妖力,他怎么能把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呢? 玄卿气到不行,细雨则高兴地直挑眉。 “哎老长虫,再布一个,布一个……” 她催着蛟妖再布一个妖力罩。 玄卿瞪眼,“还想收取我的妖力?休想!” “小气!”细雨鄙夷。 “你……”玄卿再次气结。 “唉,咳咳……咳……”一直旁观一妖一道斗来斗去的白猿长老,终于有了动静。 玄卿立即回过神,“白猿长老,方才你说的那事,我考虑过了,不行!” 白猿长老咳声一顿,“你……咳……你不同意?” 玄卿斩钉截铁,“不同意!” 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什么揉碎了掰开了讲道理?嘁,没那么复杂,就四个字——他!不!同!意! 他不同意,谁还能压着他同意? 就算白猿长老是东离山长老,也不能压着他同意这无理要求! 玄卿脑中嗡嗡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同意! 他不同意! 他绝不同意! 其它都不重要,化驴与否,也不重要,可他要是跟这小道士相伴百年,他一定会被早早气死。 他说过,他还没活够,且不想死。 白猿长老略显混浊的目光,在玄卿身上打了个转。 蛟妖脸红脖子粗,看来是气狠了。 白猿长老幽幽一叹,举起拐杖朝洞口一挥。 下一瞬,一大捧积雪飞进洞里,飞到玄卿脑袋上,将玄卿的脑袋包在雪中。 ”噗——“细雨狂拍桌子,要笑喷了。 玄卿,玄卿则快气疯了。 他腾地跳了起来,包着脑袋的积雪,也被他三两下拍打干净。 听着小道士毫不掩饰的肆意嘲笑,玄卿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白猿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被质问的白猿长老,则依旧一副淡然模样。 “咳,老朽不过看你怒气上头,脑子发晕,让你冷静冷静罢了。”它撩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瞟了眼蛟妖玄卿,“如何,玄卿道友现在冷静否?” 冷静个屁! 玄卿快要气炸了。 他强压着怒火,“看来白猿长老并不想为玄某作主,既然如此,玄某告辞!” 这次他也不拱手了,说了告辞,转身就跃下高台。 白猿长老拐杖再次敲击地面,妖气沿着地面蔓延,转眼之间,便到了甬道入口之处。 甬道入口处结起冰霜,不过瞬息,甬道口便竖起一道冰墙。 玄卿刚好走到甬道口,见状冷冷转身。 “白猿长老这是何意?”他瞟了一眼仍肩膀耸动的细雨,“为了这小道士,白猿长老要强迫我同意不成?” 白猿长老目带怜意的看着他。 “蛟妖玄卿,老朽只问你一句,问完了你若还执意要走,那冰墙即刻消失!” 玄卿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千年大劫你总说被人所扰,只渡了一半,并为此愤愤不平,”白猿长老淡淡道,“老朽且问你,没渡过千年大劫的妖不止你一个,那些妖……都去哪了?” 第321章 渡劫之恩 玄卿被问得一怔。 白猿长老这是何意?没渡过千年大劫的妖,当然不止他一个。 至于那些妖,都怎么样了?那当然是……玄卿猛地一凛,后背上冷汗涔涔。 那些妖……都死了。 没渡过雷劫的妖,都死在了雷劫之下。 百年雷劫是如此,千年雷劫更是如此。 而他,原本也该如此。 他准备的防护阵,在第五重劫雷过后,就已残破不堪。第六重劫雷刚至,防护阵就被劫雷劈得粉身碎骨。 他以肉身硬扛天雷,狼狈不堪。 后来……后来,盘龙岭上来了个小道士。 小道士又狡诈又贪心,心眼又小嘴巴又毒,年纪虽小,对着他却并不卑微,反而隐隐有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态度,让同样骄傲的千年大妖玄卿,很是不喜。 可再不喜,玄卿也不得不承认,他能顺利扛过劫雷,没死在劫雷之下……这里头,有小道士令劫雷威力减弱的一份功劳。 若是小道士没来,十有八九,他会倒在第九重劫雷之下。 白猿长老的意思,是让他记恩,化驴为骑,回报小道士在盘龙岭救他一命之恩? 玄卿转回身,目光复杂地看向高台上,正勾着头,肩膀仍旧一耸一耸的小道士。 收回视线,玄卿微微垂眸,望着覆满地面的晶莹冰纹,内心十分挣扎。 此时,他已完全明白,白猿长老的那句问话,其实是对他的提点。 他欠小道士一份因果,若不回报,恐成他日后修行的阻碍。 玄卿挣扎良久,终于看向白猿长老,拱手一礼。 “白猿长老,玄某懂长老的意思了。盘龙岭上,原本玄某会倒在第九重劫雷之下,是……是小道士将劫雷威力降低,才令玄某在劫雷下求得一条生路……这份恩情,玄某认!” 正埋头偷笑的细雨,听到这里,诧异抬头。 咦,老长虫这是什么意思? 白猿长老已经点头,“既然如此,你……” “不对,”细雨突然跳了起来,打断了白猿长老,“白猿爷爷,什么恩情?没有恩!” 老长虫渡劫一事,细雨不想扯上半分因果。 什么恩不恩的?她不需要。 白猿长老雪白的长眉微微蹙起,“没有恩?玄卿准备不足,本难渡过千年大劫,若非你……” 细雨连连摆手。 “白猿爷爷,不对不对,虽说老……蛟妖渡劫时,我确实帮了忙,让劫雷威力降低,但……那是蛟妖拿百宝如意袋交换来的!” “他给我一个百宝如意袋,我帮忙降低劫雷威力……公平交易,扯不上恩不恩情。” 没有恩情,没有因果。 交换而已,公平得很。 高台下,玄卿一时恍恍惚惚。 不是,小道士这是几个意思?他堂堂蛟妖,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道士怎么一副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样子? 虽说,他也不想和小道士扯上关系,可他想不想是一回事,被小道士如此明明白白的嫌弃并表现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玄卿很是恼火。 恼火之余,他也想到了小道士说的交换一事。 坦白说,百宝如意袋,对于玄卿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 他有好几个,给了小道士一个,过后就忘了。 这会被细雨一提醒,他才想了起来。 想起来后,就愈发恼火。 这小道士什么意思?他堂堂蛟妖一条命,就只值一个百宝如意袋? 高台上,白猿长老也在问细雨。 “好孩子,你这样说,就等于放弃了玄卿对你的回报?” 细雨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的满不在乎。 “不需要,百宝如意袋就是回报,已经够了!” 白猿长老微微点头。 玄卿对这孩子偏见太过。 他还说这孩子贪心?从这件事上看,这孩子哪里贪心?不仅一点都不贪心,她心里还如明镜一般,清楚明白得很。 玄卿若是错过她,便是错过一桩大机缘。 可惜,可惜。 白猿长老还想替玄卿争取一番。 “好孩子,若有这份恩情在,玄卿化驴一事……” 细雨却揉揉肚子。 在前山灵缘洞待了这么久,洞里石壁上的火把都亮了起来,外头天色肯定也都黑了。 她饿了。 不知道苗姐姐,有没有给她做好吃的? 一想到这,细雨立刻归心似箭。 原本留在前山灵缘洞,她就是想看老长虫的笑话。 白猿长老一回来,就摘叶传讯,让老长虫过来,肯定是说化驴一事。 那只骄傲又自大的蛟,会心甘情愿化驴? 细雨不信。 白猿长老倒是很有信心。 她留下来,就是想看看白猿长老准备如何说服那只蛟。 若蛟妖同意,那她当然无所谓。 有头蛟驴,对她来说当然省了好多事。 最起码再去什么深山老林,悬崖峭壁,蛟驴比大青驴有用得多。 若蛟妖不同意,那更无所谓。 少一只蛟驴而已,天塌不下来。 这只蛟虽然讨厌,可它没行恶——吞了她的驴,亦是为了饱腹,算不上恶。 没行恶的妖,她顶多吓唬吓唬,比如说招雷劈死它,过过嘴瘾。 若是真做了过分的事,被师父知道……老头子啰嗦她,她倒是不怕。她就怕老头子拿那种又难过又哀伤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她才不会。 细雨摇摇头,“白猿爷爷,此事算了吧。” 白猿长老一怔,“你……” 细雨已经朝台上的蛟妖喊道,“老长虫,大青驴的事……你就赔我一头驴好了,此事就此了结。” 好饿,她要回去吃东西。 “白猿爷爷,洞口冰墙化开吧,我要回去,我饿了。” 细雨跳下高台。 白猿长老沉默着举起拐,重重击在地面上。 地面上蔓延的白霜霎那间化为淡淡的妖气,竖在甬道口的那堵冰墙,也“砰”的一声,化为缭绕烟气。 细雨已经越过玄卿,大步朝甬道走去。 玄卿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融入甬道中的黑暗中。 驴的事,就此了结了? 他不用化驴,小道士也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玄卿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高台上,白猿长老拄着拐,慢慢踱步到高台边。 看着呆呆站着的玄卿,白猿长老一声长叹。 “唉,你这蛟妖,怎的如此固执?” 玄卿默然不语。 白猿长老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回去吧。唉,生生错过一桩机缘,可惜,可惜啊……” 玄卿倏地抬头。 “白猿长老,什么机缘?” 第322章 紫竹制伞 树屋里,亮着莹莹白光。 桌子上,摆了个做工粗糙的青铜灯台。灯台上,放着一枚正发着白光的珠子,正是细雨送给苗妩的那枚夜明珠。 苗妩坐在桌旁,桌上乱七八糟,摊着几根细竹枝。 白光下,竹枝泛着淡淡的紫。 小纸和大白,一个坐在桌子上,一个卧在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苗妩的一举一动。 苗妩手掌一翻,妖力化刀,随即微微用力,将桌上的细竹枝,截成粗细一致,长短相同的伞骨。 伞骨一共做了八根。 八根伞骨虽少了点,但作伞柄的竹枝太细,伞骨多了也无用。 分好后,苗妩抹了把额上的汗。 紫竹质坚如铁石,果然名不虚传。 几根细枝,截断成长短合适的细条,颇费她一番力气。 小纸见苗妩拭汗,忙一跛一跛朝苗妩凑近几步,双手上下挥动,朝着苗妩方向不停摆动。 苗妩瞟了它一眼,“有事?” 小纸殷勤的很,“没事没事,我帮苗掌柜扇扇风。” 扇风?就它那小巴掌? 苗妩险些笑出来,“行了行了,不用扇,大冬天的扇什么风?你这小纸灵,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笨。好了,往旁边坐着去,别碍事。” 小纸听话的往后退,退了几步,乖乖坐下。 大白也在旁边,时不时嘎一声。 它一嘎,小纸就朝它嘘一声,不让大白吵到苗掌柜,操心得很。 苗妩摇摇头,捏起放在一旁,略粗一些的竹枝,将细条一根根,插在了竹枝上提前凿好的细孔内。 小纸声音小小的,“苗掌柜,你现在是在做伞骨吗?” 苗妩笑,“不用这么小声,你们吵不到我。”说罢,她又夸了小纸一句,“果然是聪明的小纸,连伞骨也知道,懂的还挺多。” 小纸捧着脸,嘿嘿笑起来。 细雨有一把油纸伞,她撑伞时,它也看过的。 伞柄是那根略粗的竹枝,伞骨便是苗掌柜方才弄的那些细条,等伞柄和伞骨都弄好,就剩下伞面了。 “苗掌柜,伞面用什么?用油纸吗?” 苗妩手中不停,“油纸……这么小的油纸,怕是不太好用,伞面用什么让我再琢磨琢磨。” 她停下手,看向小纸。 “你这伞太小,伞面得弄个结实的才行。” 小纸连连点头,“苗掌柜说的对。” 苗妩又被逗笑了。 她说什么了,就苗掌柜说得对?这小纸灵,为了它这把小伞,也太巴结了。 余光一瞟,苗妩看到了眼巴巴盯着她的大白,她转过头,对大白道:“等小纸的伞架做好,就给大白做金冠,大白稍稍等一等。” “嘎!” 大白高兴的拍打着翅膀。 “大白!”小纸尖叫,“你别拍翅膀,竹叶都被你拍飞了。” “嘎!” 草屋里,小纸叫,大白嘎,苗妩笑,热闹得仿若集市。 “砰“的一声,细雨推开屋门。 “这么热闹,你们在做什么?” 小纸见细雨回来,高兴地爬起来,朝细雨不停招手。 “细雨细雨,你快来看,苗掌柜给我做了一把伞。细雨,我马上就要有一把不怕下雨,不怕下雪,也不怕刮风的小伞了。” 哦?细雨好奇的凑了过去。 苗妩手里拿着一根略粗的竹枝,竹枝上固定着几枝细条条。 这是什么玩意? 细雨指着竹枝,“这是伞柄?”又指指细条条,“伞骨?”她眼尖,看到了桌子上还有几根一模一样的细条条,随手就捏起一根。 这什么?细雨捏着细条条,想折一下,结果,看起来细细的竹条,纹丝未动。 咦?这么结实? 细雨顿时来了兴致。 正要用点力,苗妩劈手把她手里的伞骨夺了回去。 “一回来就捣乱,一边坐着去。” 她截的伞骨有数,不能让细雨拿着玩。 “你要想玩,桌上还有几根竹枝,你拿竹枝去玩。”那几根竹枝已没了用处,苗妩很是大方。 细雨拿起一根竹枝,惊讶道,“这竹子怎么是紫色的?” 苗妩继续忙活,嘴上还要应付细雨。 “这是紫竹,东离山有片山谷,长着一片紫竹林。紫竹材质坚硬,堪比铁石,为炼器的上佳材料。” 细雨“哦”了一声,捏着竹枝,甩来甩来,“啪”一下,甩到了大白脑袋上。 “大白,看到我还不给我让座,赶紧下去!” 细雨一脚把大白从木桩子上踢下去,自己一屁股坐下。 “苗姐姐,我饿了。” 苗妩嗯了一声,“饿了你就吃。” “吃什么?”细雨左右看看,桌上除了竹子,什么也没有,“苗姐姐,我饿了。” 苗妩似笑非笑,“饿了你就吃啊,喏,墙角一堆果子呢,自己去扒拉扒拉,凑合着吃吧。” “明日一早,猴群就送新果子来了。” 细雨撅起嘴。 她才不想吃果子,她又不是猴。 “苗姐姐,你没有给我做点好吃的吗?” 苗妩“啪”的一下,把手中的伞架扔在桌上。 小纸心疼的险些叫起来,爬到伞架旁,看伞架安然无恙,才算放下心。 苗妩斜眼看向细雨,“哼,我一个只会吃虫子的猫妖,哪里会做好吃的?你想吃好吃的,自己想办法去。” 细雨傻眼。 怎么,怎么……怎么回事? 事情不是过去了吗? 苗姐姐怎么火气还这么大? 她看看小纸,小纸刷的一下,将头转到一旁,坚决不与她对视。 再看看大白,大白的黑豆眼里,透出一股嘲笑之意,还嚣张地朝她“嘎嘎”几声。 死大白! 细雨恼火的瞪了大白一眼,眼珠子咕噜一转,一扭身扒在了苗妩身上。 “苗姐姐,亲姐姐,我错了,我……我们都不吃虫子……都是大白的错!” 细雨找到了背锅鹅。 “苗姐姐,你有气,你就骂大白,你揍它一顿都行!” “要不,我帮你揍?” 苗妩没好气,“我揍大白干什么?大白又没得罪我?” 细雨装傻,“那我也没呀。” 苗妩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苗姐姐,”细雨使劲晃她,“我饿了,我真的饿了,真的没有吃的吗?” 苗妩被晃得烦不胜烦。 这小道士,脸皮厚不说,现在还学会了撒娇卖痴? “好了好了,”苗妩无奈投降,“松手,给你拿吃的。” 细雨大喜,立即松手,规规矩矩在桌前坐好。 苗妩瞪她一眼,手一翻,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野鸡汤,出现在桌子上。 细雨一声欢呼,“我就知道,苗姐姐你最好了。” 苗妩哼了一声,“里头放了虫子,喝吧。” “哈哈,”细雨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信。” 草屋树下,玄卿仰起头,看着从草屋窗口透出的白光,神色莫明。 白猿长老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能号令天雷的人,老朽活了这么久,就见过两个。一个是你口中的小道士,另一个……则是后山灵缘洞的主人。” “灵缘洞口的雾气,过了五千余年,仍能拦阻外物。东离山的护山大阵,过了五千余年,历经沧海桑田,仍运转自如。” “灵缘道人,实乃老朽生平所见,身负大神通第一人。” “玄卿,机缘摆在你面前,如何选,就看你自己了。” 第323章 深夜来访 草屋内的桌子上,一大盆的野鸡汤,喝得就剩个汤底。 整只鸡,啃得只剩个鸡架。 细雨还在吃。 肉吃完了,鸡爪子还可以再啃一啃。 细雨举着个鸡爪,边啃边看苗妩继续忙活小纸的小竹伞。 “哎,苗姐姐,这根伞骨有点歪。” 有吗?苗妩举着伞架,左右看了看,“没歪。” “明明歪了!”细雨举着鸡爪,歪着脑袋凑过去,“你看看这根,跟旁边那根,一个高一个低。” 苗妩:…… 这家伙,自个歪着脑袋看,非要说她的伞骨歪? “啃你的鸡爪子去,吃着东西还占不住你的嘴。”苗妩没好气,把细雨凑过来的脑袋,推了回去,“怎么做伞,老娘知道!” 不用她在这逼逼赖赖。 细雨嘁了一声。 肚子一饱,她就想过河拆桥。 “苗姐姐,你刚才那句话,一点也不谦逊,”她摇头晃脑,“师父曾说过,为人处事须谦逊知礼,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苗妩被气笑了。 “那你师父的教诲,看来你也没学到多少。” 最不谦逊的家伙,就是她吧? 细雨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苗姐姐那是你不懂我,师父的教诲一字一句我都记在心里呢。” 她指着自己,“我这人,谦逊在心里,从来不摆在明面上而已。” 苗妩哼笑一声。 细雨眼珠一转,指向小纸,“小纸的大名叫什么,苗姐姐你知道吗?” 小纸愣愣的抬起头,它还有大名? 苗妩瞟她一眼,“是什么?” “小纸大名……”细雨一字一顿,“纸谦逊!” 小纸:…… 它不是,它没有,细雨胡说! 细雨还没完,她再一指大白,“大白也有个大名,苗姐姐你知道是什么吗?” 苗妩叹气:“是什么?” “大白的大名——白谦逊!”话音刚落,细雨就拍打着桌子,大笑起来。 笑得东倒西歪。 苗妩和小纸对视一眼,齐齐叹气。 有那么好笑吗?细雨笑得像抽了羊癫疯。 大白歪着脑袋,“嘎”了一声。 它什么时候有的大名?它大名叫白谦逊?听着还行……可细雨在笑什么? 小纸好心,“大白,细雨哄你呢,你哪有大名?你就叫大白。” 大白晃着脑袋:“嘎!” “白谦逊不好听,这个大名咱不要!”小纸苦口婆心。 还有,它那个纸谦逊……这名字,它也不要! 正热闹着,“砰砰砰”,草屋的木门被敲响。 咦,这么晚了,谁会来? “大白,”细雨止住笑,指挥大白,“去开门!” “嘎!” 大白摇摇晃晃,走过去,用喙拨开门栓。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看清门外站的是谁,大白惊慌的一声“嘎”,掉头就跑,躲到了细雨身后。 “怎么了怎么了?”细雨问。 大白跑得像屁股后面有老虎在追,东离山有老虎吗? “嘎,嘎……”大白惊慌失措,把脑袋往细雨胳膊底下钻。 吓死鹅了。 那个提溜着它,差点把它掐死的蛟妖,它又来了! 木门再次“吱呀”一声,门缝开得大了点。 细雨探头看去,对上了蛟妖玄卿的视线。 “呵,是你这条老长虫?你来干什么?”细雨眉头一皱,一脸不满,“一来就吓唬大白,怎么着,白猿长老那里没打起来,跟过来想打架?” 苗妩看清门口站着的玄卿,再看看一脸挑事的细雨,把手里快成形的伞架放到了桌子上。 “玄卿道友,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苗姐姐,”细雨忙的很,“这老长虫,一定是来找事的!” 苗妩捏住细雨的嘴巴,“你少说一句。” 本来没事,让这家伙三说两不说,也能挑出点事来。 苗妩有种直觉,今晚的蛟妖,不像是来挑事的,倒像有什么心事。 “玄卿道友,你究竟有何事?” 玄卿一直站在外头,听着从草屋里传出来的热闹动静。 今夜来得不巧,猫妖苗妩也在里头。 本想等猫妖离去后,他再去寻小道士,谁知等到深夜,那只猫也没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玄卿无奈,只得敲响门扉。 门开了,玄卿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坦白讲,白猿长老的那番话,确确实实说到了玄卿心坎上。 机缘,机缘……但凡是只妖,就没有不重视机缘的。但凡是只妖,听到机缘二字,就没有不动心的 。 玄卿当然也重视,也动心。 从普通野兽,开智化为妖,本就是一种机缘。 妖之一族,修行途中,处处离不开机缘。 机缘有大有小,小机缘不过顺遂百十年,大机缘却有可能影响妖之一生,就比如白猿长老…… 如今,白猿长老点明了一份机缘在哪,玄卿不想错过。 就算是要化形成驴,玄卿也不想错过。 可他下午才言之凿凿说了不行,不同意,不愿意,态度那么坚决……若是突然反悔,屋里头那小道士定会肆意嘲笑于他! 不行! 玄卿霍然转身。 刚转过身,他又后悔了。 嘲笑就嘲笑,小道士就是个孩子心性,不理她便是。再说了,与机缘相比,嘲笑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白猿长老遇到后山灵缘洞主,如今是当之无愧的妖族第一人。 玄卿心里若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小道士和灵缘洞主有一样的本领,她还进过灵缘洞……不知这小道士有没有得到灵缘洞主的传承? 跟着她,他会不会也同白猿长老一样,不仅是妖族第一,还是妖族大长老? 想到这里,玄卿一咬牙,又转了回去。 屋里的细雨、苗妩,还有小纸,躲在细雨背后的大白,就看着门口的蛟妖,一会儿转过身,一会儿又转回来。 面上神色也变来变去,像开了颜料铺子。 细雨小声和苗妩嘀咕,“苗姐姐,这头蛟……莫不是有病?” 有病得去找鹿妖,找她没用。 苗妩戳她脑袋一下,站起身挡在桌前,遮住了细雨、大白和小纸,自己对上蛟妖。 “玄卿道友,深夜来访定是有事,说吧,你到底有何事?” 玄卿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屋。 他瞥了一眼苗妩,“苗妩道友,我不是来找你的。” “哦?”细雨从苗妩身后探出脑袋,“那你来找我的?” “嘶,这个……”玄卿摸摸鼻子,清清嗓子,“嗯嗯,那个……深夜来访也没别的事……就是,就是……你那个驴……” 第324章 妖丹碎了 驴? 细雨疑惑。 当着白猿长老的面,她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蛟妖赔她一头驴,大青驴的事就算了结了。 她又不可能为了一头驴,真让雷劈死这只蛟。 算了算了,她没那么多闲功夫,一直留在东离山,就为了一头驴,跟这只蛟耗个没完没了。 她还要回出云观,找师父呢。 至于可怜的大青驴……那就下辈子投个好胎,一辈子衣食无忧,再时不时吃点长虫肉,也算是给自己报仇了。 这都已经说清楚的事,老长虫又跑过来干什么? 细雨眯起眼。 “老长虫,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又反悔了,赔一头驴也不愿意?” “当然不是,”玄卿又摸摸鼻子,瞟了一眼苗妩,“苗妩道友,可否请你避一避,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小道士聊一聊。” 苗妩抱着胳膊,眉头慢慢竖了起来。 这是……想赶她走? 她还没说话,小纸先不干了。 “不行不行,苗掌柜不能走。” 它的伞还没做好呢。 躲在细雨身后的大白,也不甘示弱,探出脑袋,冲着蛟妖凶巴巴“嘎”了一声。 它的金冠,也还没影呢。 苗妩嗤的一声笑了,慢悠悠走回桌旁,撩起裙摆,施施然坐了下去。 这态度很明显了。 她不走。 细雨则掏掏耳朵。 她没听错吧?刚刚老长虫说什么?他竟然说,想和她单独聊一聊? 嘁,她没话和他聊。 细雨兴致缺缺。 “老长虫,你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撵这个撵那个的,这屋里最不受待见的,是谁心里没个数? 玄卿郁闷至极。 这屋里,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他当回事。 玄卿撩起衣袍,坐在空着的树桩子上,压低声音,含含糊糊对细雨道:“白猿长老说的那事,我同意了。” 说的太快太含糊,细雨没听清。 “什么?” 既已开了口,那再说第二遍,就容易多了。 玄卿放慢语速,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白猿长老提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这次听清了,不过……“你同意什么?”细雨眨眨眼,故作不解。 玄卿顿时黑了脸。 他咬着后槽牙,“小道士,你心知肚明,莫要得寸进尺。” 细雨“哈”了一声,“得什么寸?进什么尺?老子真没听懂!” “白猿长老提的什么事?你同意什么了?”她再次问道。 玄卿的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为何白猿长老嘴里的灵缘道人温润如玉,和气又良善,而他遇到的小道士,气死人不偿命? 机缘和机缘,怎么能相差那么多? 玄卿被气的脑子发懵,倒是一时忘了,机缘原本不同,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细雨托着腮,笑吟吟的看着玄卿被气得再度黑了脸。 嘿嘿,老长虫自己送上门,不气白不气。 看到老长虫黑着一张脸,却又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细雨就觉得浑身舒爽。 她一脸笑嘻嘻,“怎么?答不上来?” 摆摆手,细雨就要赶人。 “答不上来就回去吧,按说好的来,赔我一头驴,一条长鞭,咱俩之间的账,就算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这小道士想得可真美! 她的账是了结了,还有他的呢? 他的妖丹可还在小道士手中,还未拿回来。 “既然如此,那我的妖丹,是否也该归还?” 细雨一愣。 妖丹? 哦,对,老长虫的妖丹是在她手里,她差点忘了这回事。 不过,老长虫的妖丹好像……碎成了两半? 细雨摸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 玄卿已经摊开手掌,伸到了细雨跟前。 “既要一笔勾销,那妖丹就应物归原主。还了妖丹,我与你的账,也一笔勾销。” 细雨:…… 失算,她忘了还有妖丹这回事了。 不过,反正碎的是老长虫的妖丹,心疼也是它心疼。 细雨很光棍,两手一摊,直言相告。 “你的妖丹碎了……”话刚说一半,就被玄卿猛地站起身的动静打断。 细雨止住话头,不爽的看着玄卿。 玄卿一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说什么?我的妖丹怎么了?” 细雨挠挠下巴,一脸无辜。 “老长虫,你耳朵是不是真的不好使?” 她可没含含糊糊,加快语速,就那六个字,老长虫都听不清? 玄卿急得额上直冒汗。 他“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 “别东拉西扯,老子的妖丹,到底怎么了?” 小纸原本坐在桌子上,被玄卿这一掌,震得从桌上飘了起来。 苗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纸,将它塞进袖子里。 蛟妖状似要疯魔,小纸还是在袖中安稳些。 收好小纸,苗妩试着劝说蛟妖,“玄卿道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他好好说不了! “苗妩道友,若是你的妖丹被人夺去,又被人毁去,你与夺丹之人还能有话好好说?”玄卿一字一顿,反问苗妩。 苗妩被问的无话可说。 同为妖,她当然知晓妖丹的重要性。 没了妖丹,玄卿这千年大妖,就如同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玄卿盯着细雨,“小道士,你方才是不是与我开玩笑?” 细雨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我很闲吗,与你开玩笑?” 玄卿闭了闭眼。 他的妖丹! 千年妖丹! 刚刚成形,还没好好看一眼的千年妖丹……就这样没了? 白猿长老说的一点都不对! 什么机缘,狗屁! 没了妖丹,他还寻什么机缘?寻个狗屁! 小道士夺他妖丹,又毁他妖丹……修行千年功亏一篑,都是这小道士干的好事! 机缘?呸,明明是孽缘才对! 玄卿一想到自己的千年妖丹,心痛得就几乎抽抽过去。 苗妩一时也觉得棘手。 妖丹被毁,是个妖也不会轻易放过。 细雨这回,确实闯了大祸。 看蛟妖这样子,定是不肯轻易罢休——也是,妖丹被毁,相等于断了修行之路,谁会轻易罢休? 现在又身在东离山,妖族的地盘,细雨这一回,恐怕真的要惹上大麻烦了。 苗妩越想越愁,叹了一口气。 细雨看了过来,“苗姐姐,你叹什么气?” 碎了的妖丹与苗姐姐又没关系。 苗妩看着没事人一样的细雨,实在没忍住,又问了一遍,“细雨,你老实告诉我,蛟妖的妖丹……真的损毁了?” 第325章 碎成两半 听见苗妩问她,细雨撇撇嘴。 “苗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过,妖丹毁损了这种话?” 苗妩一怔。 细雨瞥了悲愤的玄卿一眼,伸手朝它一指。 “妖丹毁损这话,难道不是老长虫自己说的?可别想赖我头上。” 她没说过。 她说的分明是“妖丹碎了”,后面还有一句“碎成了两半”。 妖丹碎成渣渣,和妖丹碎成两半,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不是妖都知道。 碎成渣渣,那确实是毁损了,想修复都不太可能——若老长虫的妖丹落到如此结局,老长虫给自己的妖丹嚎丧,也算师出有名。 可问题是,它的妖丹不过碎成两半而已。 千年妖丹碎成两半,也不算什么大事。 才碎成两半,每一半都有五百年妖力呢,怕甚?合在一起,照样是千年妖力。 若是等得及,碎丹就先当两枚五百年妖丹用。 等再渡雷劫时,借雷电之力,重新融合妖丹,到时候不还是一枚完整的千年妖丹? 天又没塌,老长虫嚎个屁! “砰!” 玄卿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方才猫妖问小道士的话,他听见了。 当然,小道士回的那些话,他也听见了。 玄卿气得浑身发抖,这小道士,敢说不敢认? “小道士,明明是你自己刚才说,妖丹碎了!” 细雨翻个白眼,没好气,“是啊,老子说的,可还有下一句呢,谁让你打断老子说话,没让老子把话说完?” 下一句? 玄卿神色变了变,“下一句是什么?” 细雨哼了一声。 现在想问了?晚了,她不想说了。 玄卿额上青筋直冒。 该死的小道士,又拿乔! 他还想拍桌子,却被苗妩拦下。 “玄卿道友,刚才就提醒过你,有话好好说。” 苗妩神色淡淡,若不是看在同为妖的份上,她真不想管这只蛟。 “若是拍桌子有用,你尽可把这张桌子拍烂!” 苗妩抬眸,盯着玄卿,目光冷冽。 “可有用吗?” 玄卿急火上头的脑子,触及到苗妩满是寒意的眼神,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猫妖提醒得对,他与小道士,也算打过几次交道。 这小道士,其实吃软不吃硬。 与能招雷的小道士硬并硬,并非上策。 其实,每次见小道士之前,他都想得好好的,要哄着小道士,哄得她高兴了,说不准就能顺顺利利把妖丹要回来。 可每次见到小道士,不过三两句话,他就能被小道士气得火冒三丈,青筋直跳。 论和小道士打交道的心得,还得是猫妖苗妩。 玄卿朝苗妩一拱手。 “苗妩道友,望道友看在同为妖族情份上,帮玄某说说……好话。” 苗妩微微颔首,看向细雨。 “细雨,蛟妖的妖丹碎了,下一句是什么?” 细雨很给苗妩面子,她托着腮,语气懒洋洋的。 “下一句当然是……碎成两半了。” 此话一出,不仅苗妩松了口气,就玄卿也似脱了力一般,身子晃了晃。 “妖丹呢?”苗妩继续问,“碎成两半也不是甚么大事,若你真想了结与蛟妖之间的恩怨,不如就把碎了的妖丹还给它?” 细雨摸着下巴,沉吟不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玄卿紧张地盯着她。 摸了会下巴,细雨才叹口气。 听到她叹气,玄卿心里就是一沉。 果然,细雨对着苗妩一摊手,“苗姐姐,本来吧有你说情,这妖丹也不是不能还给老长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玄卿忍耐不住,急急问道。 细雨朝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吱声了。 玄卿气得,放在桌面上的手都开始颤抖。 苗妩无语至极。 这老长虫,明知细雨不待见他,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这么不甘寂寞,那自己去问吧! 苗妩也不吱声了。 蛟妖玄卿后知后觉,拼命冲着猫妖眨眼,示意她继续帮帮忙。 苗妩还他一个白眼。 “眼皮子若是抽筋了,就赶紧去寻避尘道友,冲着老娘眨什么眨?” 玄卿:…… 不是,猫妖这是又怎么了?他又没招惹她,怎么突然又翻脸? 仗着他这会有求于她,也拿乔? 玄卿真想站起身就走,屋里的一个二个,他谁也不求。 他求白猿长老去! 白猿长老和小道士处得也不错,小道士一口一个白猿爷爷,喊得别提多热乎。 苗姐姐用不上,白猿爷爷也差不离。 脑中念头转来转去,玄卿决心下了一个又一个,就是那腚上像是粘了胶,粘在了树桩子上,愣是抬不起来。 玄卿攥紧拳头,垂眸不语。 草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大白缩在细雨身后,探出个脑袋,小黑豆眼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蛟妖,一会儿看猫妖,最后看细雨。 细雨依旧单手托腮,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另一只手在桌上有节奏的敲打,发出“嗒嗒嗒、嗒嗒嗒……”的声响。 苗妩也不说话,拿起桌子上只剩尾声的伞架,继续摆弄起来。 待最后两根伞骨安装完成,细细察看过没有问题,才将做好的伞架先收到了随心袋中。 小纸的伞,就剩最后一步,寻找合适的伞面材料。 做完这一切,苗妩一抬眼,便接收到玄卿略带哀求的眼神。 她无奈的叹口气。 早知如此,她方才应该走的。 “细雨,你方才说的只不过……只不过什么?” 细雨停下敲击桌子的动作,瞄了一眼红衣似火的苗妩。 啧,苗姐姐这千年大妖,还真是心软。 老长虫不过哀求的看了她几眼,这就放过了? 细雨撇撇嘴,不想回答。 苗妩伸出一根手指,“好好答,明日给你烤只羊。” 听到有烤羊吃,细雨眼一亮。 “两只?” 苗妩点头。 三只都无所谓。 反正明日去逮羚羊的,会是旁边那只蛟。 东离山有羚羊群,逮是肯定能逮到。只不过东离山不许瞬移,无非是费点力气。 细雨被美食收买,终于肯放过蛟妖。 “既是苗姐姐问,那我就如实说吧。” “老长虫的妖丹,确实在我这里,只不过……”她耸耸肩,“……现在还不了。” 苗妩一怔,“为何还不了?” 第326章 灵窍被封 细雨没卖关子。 她指指自己眉心。 “苗姐姐,老长虫的妖丹原本在我的灵窍里,可如今我的灵窍突然被封……”她两手一摊,做出无奈的样子,“……灵窍里头的妖丹,当然一时半会儿,也取不出来。” 灵窍被封? 苗妩与玄卿,同时看向细雨的眉心。 眉心处,一颗红痣,嫣红欲滴。 苗妩蹙眉。 她只知道,眉间有红痣,便是白猿长老口中的“有缘人”,难道这红痣还能封印道家灵窍? 细雨挠了挠眉心。 “别挠,有……”苗妩见她摸向红痣,赶忙提醒。 她还记得,鹿妖曾提过一件事——她不过摸了一下细雨眉间红痣,便被雷电击中手指,指尖都是焦黑的。 还有,小纸的一只手也是焦黑一片。 细雨的眉间红痣,蕴含雷电之力。 不过,苗妩的担忧,落了空。 细雨挠了挠眉间,什么动静也没发生。 “苗姐姐,你刚才喊的什么?”细雨歪着脑袋,“有什么?” “有雷!”苗妩没好气。 她不信细雨不知道自己眉间红痣的秘密。 细雨当然知道。 “哦,原来苗姐姐说的是这个啊……”细雨再次伸手,摸了摸眉间红痣,触手平滑光洁。 若不是她在水盆里看过倒影,真的很难相信,她眉心处有颗红痣。 这颗红痣,有点奇怪。 莫名其妙,一夜之间就长了出来。 红痣里竟然还有雷电之力,谁摸就劈谁,想想就很爽。 当然,若是不用摸一摸那道程序,而是她想劈谁,就能命令红痣劈谁,那就更爽了! 细雨一时想得心驰神往。 若真能那样,收拾起那条老长虫,就更省心了。 她也不用再号令雷云汇聚过来,慢吞吞的聚个半天,净耽误她的事! 玄卿急得不行。 苗妩道友怎么回事,小道士眉间红痣有何好讨论的?有雷没有雷,重要吗?啊,重要吗? 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该问清楚,他的妖丹为何取不出来? 现在取不出来,那何时才能取出来? “咳,咳,咳……”玄卿不停清嗓子。 苗妩白他一眼。 她转回正题,“细雨,你方才说灵窍被封,与你眉间红痣可有关系?” 细雨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 “我也不知。” 在草屋中醒来时,她受伤未愈,探查不了灵窍。 从灵缘洞出来后,她的伤势就完全好了。 曾经断过的经脉修复如补,甚至还更强劲了一些,也算是因祸得福。 细雨再次试着探查灵窍,结果,她发现灵窍入口布满雷电,她根本破不开那道屏障。 “苗姐姐,这事说来也奇怪,我能号令天雷,可灵窍上那些雷电,却根本不听号令。”细雨摇摇头,“我曾命令它们消失,根本无用。” 苗妩听得若有所思。 她微蹙眉头,细细思索。 道家的灵窍就在眉心,而红痣也恰好长在眉心,这两者之间,可有关联? 细雨所说,她的灵窍上布满雷电,而她的红痣也恰好蕴含雷电之力……这两者之间,又有何联系? 莫非……苗妩猛地抬头。 “细雨,你的灵窍之内,可有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 细雨一惊。 她瞬间想到那半枚混沌丹。 可混沌丹一事,她对谁都没说过,包括大白和小纸。 细雨不答反问,“苗姐姐,你为何会这样问?” 苗妩看着她,细雨方才的回避,其实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她站起身,在草屋里慢慢踱步。 “方才问你,不过是我灵光一闪,我姑且说一说,你姑且听一听,也不一定对。” 细雨慢慢点头。 “苗姐姐,请说。” 苗妩站定,朝她微微一笑。 “雷电,对于你们道家是什么?” 细雨想了想,“浩然正气,诛邪除恶!” “对,”苗妩点点头,“但凡修道,除了你们人类道士,其它妖、鬼、精、怪,没有不怕雷的,而你们道家,却能借助雷电之力,降妖除魔。” 苗妩忍不住摇摇头,“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道士,尽得上天宠爱。” 玄卿坐在一旁,早就听入了迷,听到这里,忍不住暗暗点头。 猫妖这句话可一点没错,贼老天一点都不公正! 谁也没理会玄卿。 苗妩继续道,“我方才想到,你灵窍上的那道雷,也许不是阻止你探查灵窍,而是……在保护你!” 苗妩瞥了一眼玄卿,玄卿被看得莫名其妙。 收回视线,苗妩继续道,“你收了蛟妖的千年妖丹,但毕竟修行年限尚短,千年妖丹对你来说,还是过于强大。” “为了保护你,才有天雷封印灵窍……这样,既能封住妖丹不作乱,还能在你实力不够时,护着你不与妖丹对上,不被妖丹所惑。” 细雨眨眨眼。 她瞬间明白苗妩的意思了。 甚至,她比苗妩知道得更多。 苗姐姐不知她灵窍内有半枚混沌丹,所以,误以为是蛟妖的那枚千年妖丹在作乱,可细雨知道。 她知道,在她灵窍之内,有半枚妖界来的混沌丹。 她喃喃,“苗姐姐,你说的……也许有道理。” 苗姐姐说的那些,完全说得通。 雷电之力封住灵窍,一来封住了那半枚混沌丹,二来嘛,她也无法探查灵窍,也无法与那混沌丹对上。 也算是护着她。 可,她体内的雷电之力,到底从哪来的? 苗妩凝视着她,“你忘了,我曾告诉过你,你被雷劈过。” 细雨瞬间张大嘴,她想起来了。 苗姐姐确实曾经告诉过她,盘龙岭上,她被一道水缸粗细的天雷,狠狠劈在身上。 然后,她就从半空中掉了下去,被苗姐姐接个正着。 苗妩却摇摇头,“我见到你时,你就已经身在半空,恰好被一道雷劈个正着,随即落下……可之前呢?” “之前还未见到你时,一道道雷声就接连不断,那些雷……是在劈谁?” 细雨默然不语。 这些事,她完全不知。 那时候的她,应该早已失去意识。 若真如此,那么……站在高空上的那个“细雨”,会是谁? 第327章 前山雾气 草屋内,苗妩站着,拧眉思索。细雨坐着,皱眉沉思。 还有一妖。 蛟妖玄卿虽仍坐着,心绪却起伏不定,一时不知该气恼还是该暗爽。 气恼的是,猫妖把小道士灵窍被封的锅,盖到了他头上! 暗爽则是,原来在猫妖眼里,还挺看重他的妖丹? 难道……他的妖丹真有那么厉害? 玄卿暗自嘀咕。 嘶,也有可能……毕竟,蛟可化龙! 与普通妖相比,他的妖丹厉害一点,也理所应当! 玄卿成功说服了自己,暗爽了会儿,突然醒过神。 他高兴个屁! 就算妖丹再厉害,如今又不在他手中,他高兴个毛?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妖丹弄回来! 玄卿当即伸手,在桌上敲了几下。 “咚咚咚……” 敲桌子的动静令细雨回过神,她不爽的看向玄卿。 “干嘛?” 她可是在思索重要事情,老长虫竟敢打断她?他最好有要紧事! 玄卿提了个建议——空想无益,不如去寻白猿长老。 白猿长老年纪虽大,可论实力,它仍是当之无愧的妖族第一人。 没准白猿长老有法子,能解决小道士被封住的灵窍。 “若白猿长老也没办法,”玄卿瞥向细雨,“小道士,那就没办法了,妖丹在你手里,那只能是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话未说完,玄卿便是一愣。 咦?如此一来,岂不是……他跟在了小道士身旁? 玄卿神色微动。 今夜来此,小道士一口就拒绝白猿长老的提议,执意只要他赔一头驴,一条蛟皮鞭。 哼,白日里小道士还乐意的很,到了晚间便变卦……如此善变,真真非人哉! 那一会儿,玄卿真以为,他要错过白猿长老嘴里的机缘了。 殊料,峰回路转——还不回来的妖丹,竟给他一个赖上小道士的机会? 意味深长地瞥了细雨一眼,玄卿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手往腰间一摸,一把折扇出现在他手中。 “刷”的一声,折扇打开,玄卿潇洒的挥着扇子,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了,愣着做甚?” 屋外传来催促声。 苗妩与细雨对视一眼。 “老长虫有病吧,”细雨一脸惊诧,“寒冬腊月打扇子?” 苗妩倒是淡定得很,“活得久了,总会有点怪症或怪癖。” 屋里传出嘻嘻哈哈的笑声,屋外的玄卿翻了个白眼,折扇摇得更加用力。 笑个屁! 他不过是心绪太乱,需要扇子扇扇风,保持头脑冷静罢了! 笑笑笑,嘁,一群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白雪反光,东离山的夜,并不显得十分昏暗。 苗妩还是带上了那颗夜明珠。 细雨,大白,苗妩,小纸,还有一只蛟,朝着前山灵缘洞而去。 到了灵缘洞口,众妖与细雨都咦了一声。 前山灵缘洞,隐隐有层雾气,遮住了洞口。 “怎会有雾?” 玄卿合拢起折扇,用扇子去触碰雾气。 刚一碰到,手中扇子便嗖的一下,直直飞了出去,落在远处雪地上。 玄卿皱皱眉,“和后山雾气很像。” “是很像,”苗妩也道,“不过,没有后山的雾气厉害。” “这雾气,莫非是白猿长老设的?”玄卿问。 净说废话! 苗妩白了他一眼,“不是白猿长老自己设的,谁又敢在它的洞府,设一道雾气屏障?” 收到个白眼,玄卿不爽。 他哼了一声,手一招,插在雪堆上的扇子,“嗖”一声,又飞回他手中。 雪地松软,扇子倒是没有损坏。 “刷”的一声,玄卿潇洒地打开折扇,又开始扇风。 苗妩斜眼,脚下微挪,离玄卿远了点。 蛟妖看起来又犯病了,她还是离得远些,莫被它传染怪症! 猫妖和蛟妖的问答,细雨没仔细听。 她一直盯着洞口的雾气,摸着下巴思索。 这雾气,若是白猿长老设的,那就是跟灵缘道人学的喽。 灵缘道人的雾气都拦不住她,白猿长老的雾气……细雨突然向前一迈步,整个人突然消失在雾气中。 猫妖与蛟妖正商量着,是先回去白日再来,还是高声呼喊,把洞府里的白猿长老唤醒,就看到细雨突然消失的一幕。 苗妩伸手去抓,抓了个空。 “细雨!” 站在细雨旁边的大白,眼睁睁看着细雨再次从它眼前消失,整个鹅要疯了。 “嘎嘎嘎,嘎!” 嘹亮的鹅叫,在前山灵缘洞口,响了起来。 “大白,闭嘴!” 雾气中突然传来细雨的声音,下一瞬,就看到雾中钻出个脑袋。 脑袋上顶着个道髻,道髻被根乌木簪固定。 不是细雨,又是谁? 大白看到细雨,惊慌的“嘎嘎”,变成了惊喜的“嘎嘎”。 它朝细雨奔过去,细雨眼疾手快,在大白被雾气弹飞之前,揪住了大白的脖子。 “苗姐姐,我带大白先进去,你们在外头先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露出来的脑袋以及一只胳膊就又缩了回去,连带着被揪着的大白,也拽进了雾气中。 苗妩和玄卿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 那就等着吧。 苗妩的袖子里,小纸歪着脑袋,听着外头的动静。 不过,千年猫妖所穿衣料岂是凡品?小纸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外头在说什么。 直到苗妩那一声惊呼传入袖中。 “细雨!” 小纸顿时一愣。 细雨怎么了? 哎,袖子里安全是安全,可什么都听不清。不管它听什么,都像是雾里看花,水里看月,隐隐绰绰总隔了一层,让它着急。 外头又传来大白急促又嘹亮的“嘎嘎”声。 鹅叫声还是很容易分辨的,小纸更着急了。 细雨,细雨到底怎么了? 大白为何急成这样? 小纸开始往袖口爬,等它终于爬到袖口,探出脑袋—— 咦,细雨呢? 还有大白? 前方有个洞,洞口有熟悉的雾气……小纸有种不好的预感。 细雨这是……又进什么鬼地方了?! 她为什么带着大白不带它?! 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她还有个小纸灵,名叫小纸?! 小纸的委屈与失落,隔着一层雾气,细雨一无所知。 她正站在漆黑的甬道里。 大白在身后,不停用脑袋推她。 “嘎!” 走呀,为什么不走?它看得见,它给细雨带路。 细雨向后伸手,揪住大白,把它揪到一边。 “死大白,别推!你敢把我推倒,看我怎么收拾你!” “嘎!” 细雨听声辨位,给了大白脑袋一下。 “嘎什么嘎,你看得见,我又看不见!” 大白吃了鬼珠,她又没吃。 从怀里掏出如意百宝珠,摸黑解开束绳。 心念一转,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滚落到细雨手中。 珠子发出莹莹白光。 收好如意百宝袋,细雨举着珠子,带着大白往前走。 白猿长老的灵缘洞,还是后山的那个灵缘洞,为什么不在石壁上多弄几个火把?松油灯也行啊。 她记得当初鸦头岭的那个狐狸洞,那么小一个洞府,石壁上的油灯可不少。 越有本事越抠搜。 穿过甬道,便是白猿长老所居住的洞府。 高台上,白猿长老已听到动静,从床榻上翻身坐起。 “是谁?” 第328章 雾墙之术 “我我我!白猿爷爷,是我!” 甬道中的细雨听到了那声“是谁”,忙高声回应。 声音清脆又响亮,满满都是年轻的灵动活泼。 东离山,能有这声音的,只有一位。 能穿过它的雾气屏障的,也只有那一位。 白猿长老慢吞吞的笑了。 细雨已经穿过甬道,带着大白,一溜烟跑上高台。 “白猿爷爷,原来你也会雾气屏蔽那一招?” 细雨先问最关心的事。 她好奇极了。 灵缘道人到底教了小白猿些什么?幻境中画面太快,东离山的场景也没多少,她还真不清楚。 她只知道白猿长老能摘叶传讯,这一招她已经学会了。 洞口那道雾气拦门,她能不能学? 她如此天才,只要白猿长老肯教她,她一定能很快学会,肯定不会让白猿长老受累。 “白猿爷爷,这一招,你也教教我呗。” 白猿长老注视着双眼亮晶晶的小道士,这是又看上一招,还想学去? 教给她倒也没什么。 它一身修为皆从灵缘道长处得来,小道士又是得到灵缘道长传承之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与小道士也算师出同门。 只不过……一个已经太老,另一个还太稚嫩。 白猿长老略显混浊的目光,落到细雨身上。 哎,只不知这心大的小道士,究竟到何时,才能想到这一点? 它微微一笑,并不准备点醒小道士。 有些事,还是需要小道士自己多多动脑,自悟才是。 “想学,那就教你。” 白猿长老一口应下,细雨眉开眼笑凑了过去。 石桌旁,两个脑袋凑到一起,一黑一白。 黑得乌黑发亮,白得如同霜雪覆满头。 白猿长老口中细细讲述雾墙之术的施术要点,细雨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 听完一遍,她便上手试。 试了几次,掌中便能挥出薄薄雾气。 细雨喜出望外,双眸晶亮,如最纯净的黑曜石。 白猿长老含笑捋着雪白的长须。 小道士悟性奇佳,一点就通,一通百通……这样的资质教着,实在令它心满意足。 若是灵缘道人得知,得他传承之人有如此资质,一定也会欣喜。 细雨按照白猿长老的指点,运转真力,感受着真力在经脉中流淌,如同奔腾不息的河流。 真力运转至掌心,细雨一挥掌,淡淡的雾气从掌心涌出,飘到大白跟前。 “大白,碰下雾气试试?” 大白正盯着飘在它眼前的雾气发愣。 这是……细雨弄出来的? 听到细雨的吩咐,大白想都未想,往前一探头,长喙就碰到了雾气。 下一瞬,一道白影被震了出去。 洞中响起一道惊慌失措的鹅叫,“嘎——” “哈哈哈……” 看到大白被震飞,细雨满意的笑起来,一时之间,洞里全是她的哈哈声。 大白在半空中止住去势,拍打着翅膀,恶狠狠地飞了回来。 狗细雨,就知道欺负它! 它要找细雨拼命! 有她无鹅,有鹅无她! “嘎!” 大白来势汹汹,细雨哈哈笑着,跑给它追。 一人一鹅,围着石桌打转。 白猿长老坐在桌边,就觉得眼前唰一下,一道青影闪过。再刷一下,又有一道白影闪过…… 这是拿它转圈来了? 它年老眼花,这两位可别再转了。 再多转几圈,它也要跟着晕。 还有,洞外那两个妖,这个小道士……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一伸手,白猿长老拦住了细雨。 “莫要再转了,再转老朽也要晕了。” 细雨嘻嘻哈哈停下,大白追过来,朝她手背上轻轻啄了一口。 不痛不痒,细雨也就没管。 “白猿爷爷……” 白猿长老含笑点头,“好孩子,深夜来访,你就只为学一招雾墙之术?” 外头还有两只妖呢,想起来没? “哎呀,”细雨一拍脑门,“我忘了,苗姐姐还在外头等着呢!” 等了许久,久到玄卿都怀疑,那小道士是不是把它和猫妖给忘了时,洞口的雾气突兀地消失了。 两妖对视一眼,苗妩在前,玄卿在后,进了灵缘洞。 围坐在石桌旁,三只妖听着细雨叽哩呱啦,把事情讲了一遍。 “喏,老……”细雨差点脱口而出老长虫,瞟了一眼白猿长老,她识趣地改了口,“蛟妖说,万事不决找白猿长老……” “白猿爷爷一定有办法解决我的灵窍问题。” 玄卿目瞪口呆。 这该死的小道士,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他是提议来找白猿长老不错,可后一句,他绝对没说过! 当着他的面就敢告他黑状,岂有此理! “白猿长老,你莫听这小道士满嘴胡呲,我绝没说过,长老一定有办法这种话!”玄卿急忙辩解。 白猿长老摆摆手,制止了蛟妖的分辩。 “哎,无妨,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 他朝细雨招招手。 “来,好孩子,让老朽探查一下你的灵窍。” 细雨想了想,送上手腕。 一只覆满白毛,满是皱纹,苍老的手,搭在了细雨手腕上。 随后,细雨便感到一股涓涓细流,从手腕处涌入体内,流入经脉内,与经脉内奔腾的河流汇成一体。 咦? 细雨眉头一皱。 白猿长老的妖力,与她的真力好像。 第329章 记忆隔绝 白猿长老手指搭在细雨腕上,双目微阖,似闭非闭。 细雨则微微仰头,盯着洞顶出神。 猫妖和蛟妖,更不会开口说话,以免干扰到白猿长老。 灵缘洞内,十分静谧。 过了片刻,白猿长老收回手。 玄卿最是心急,见此忙问道,“白猿长老,结果如何?” 白猿长老微微摇头,“老朽……亦无能为力。” 它将妖力通过手腕处的脉门送入小道士的经脉之内,随着经脉流转一圈,最后抵达灵窍。 灵窍入口雷光闪闪,果然被封印住。 经脉内的真力,到了灵窍外就开始掉头,不再进入灵窍转一圈,而是直接开始下一轮循环。 若是这样,灵窍能不能开启,倒是对小道士没什么影响。 不过,蛟妖怕是要失望。 听完白猿长老的回答,玄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连白猿长老也无能为力,那还有谁能帮他? 草木精怪?……玄卿摇头。 那些精怪,恐怕还没他厉害。 鬼魅邪魔?……先不说他和这些东西也没打过交道,就算真寻到了,这些东西送到小道士面前,也不过让小道士多积攒些功德。 找别的道士? 玄卿略显为难。 他是妖,本就不喜与人类道士打交道。 活了千年,他认识的道士不过寥寥,且时隔数百年,恐怕那几位道士也早已羽化登仙。 再者说,他不觉得还有道士,能比小道士还有本事。 呵,玄卿哂笑。 原本他还在犹豫,到底是选妖丹,还是选赖在小道士身边等机缘……现在不用为难了。 老天帮他做了选择。 妖丹一时半会拿不回来,合该小道士欠他一段机缘! 哼,既然小道士还不了他的妖丹,那他也不必急着还账。 驴他也不赔! 鞭子他也不给! 什么时候小道士能归还妖丹,驴和鞭子他双手奉上。 一手交丹!一手交驴!……和鞭! 玄卿想得咬牙切齿,却没人注意到他。 白猿长老正和苗妩说话。 “……经过方才一番探查,你的猜测估摸是对的,灵窍上的雷光,确实有保护之意……” 灵窍内它虽没进去,但离得如此之近,白猿长老还是隐隐约约感应到,在小道士灵窍内,有一道十分恐怖的气息。 苗妩拧眉,又想到了立在高空的那个细雨。 盘龙岭上,她和蛟妖玄卿同时感应到有强敌来袭,情急之下,她把细雨藏在了石壁之后,然后各自逃命。 当时的细雨,早已昏迷不醒,为何又突然站于高空? 小道士可从来没提过她会驭空之术……若是会,早就在她面前提及八百遍,把自己夸成一朵花。 不会驭空之术的小道士,突然能站至高空……且那时一前一后,分明有两道十分恐怖的气息。 一道从京城万里迢迢而来,而另一道,是谁? …… 托着腮,听苗妩猜来猜去的细雨,垂眸敛去眼中神色。 苗姐姐说的,前面那些她知道,可后面那些……她没印象。 听苗姐姐一提,隐隐约约又有点印象。 就好像……有道屏障,隔绝了她的记忆,不想让她想起来。 是谁? 谁隔绝了她的记忆? 难道,她无知无觉中,曾吃过大亏? 不对,她就是吃过亏! 经脉曾寸寸断裂,若不是被苗姐姐送到东离山,她如今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这不是吃亏,是什么? 是谁? 谁让她吃了如此大亏? 细雨下意识就想起灵窍内,那半颗混沌丹。 她在灵窍之内,曾收服了混沌丹……是真的收服吗? 那言辞恳切,口口声声想重回妖界的混沌丹,是真的想回去? 细雨垂眸,听着苗妩还在说那两道恐怖气息。 两道? 其中一道肯定是混沌丹,另一道是谁? 京城大国师? 那又是谁? 细雨脑中突然出现一幕画面——她无依无附,就那样站在高空,手中攥着一抹神识,那神识浅淡到近乎透明。 她嘴巴翕动,像在和谁说话…… 画面倏地消失,细雨气极。 她到底在说什么? 又是和谁在说话? 谁又在阻止她想起? 细雨紧紧攥着拳头,哼,跑不了那半颗混沌丹! 不过半颗妖丹,还想兴风作浪?……等等,细雨猛地一怔。 半颗混沌丹…… 半颗妖丹…… 半颗、半颗…… 她在幻境中曾看到……某只异界妖兽撕开夜幕,窜逃至本界,引来天雷。那妖兽手中的妖丹被击飞,被天雷劈成两半。 其中一半妖丹,没入了雷中降生的婴孩体内…… 想到此,细雨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动静引得老白猿和苗妩都看向她。 细雨喃喃,“我真笨,真笨,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我到现在才联系到一起……我真是猪!” 听到细雨自称是猪,趴在她脚边的大白,连连点头。 细雨终于承认自己是猪了?可真不容易。 这一巴掌没留情,细雨脑门被拍得通红一片。 苗妩掰着她的脸左看右看,“想不明白,也不用拍自己,越拍越笨怎么办?” 细雨没吱声。 她不是没想明白,她是全想明白了。 幻境中展示的画面,曾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因她在幻境中看到了师父,太过震惊,心思全在师父身上,看到的其余画面被她抛到了脑后,刚刚才想起。 十三年前,有异界妖兽借混沌丹之力,撕开时空缝隙,逃至本界。 本界自有天道守护,有异界妖兽来袭,降下天雷阻止。妖兽被天雷劈个正着,手中的混沌丹,也被雷劈成两半。 一半的混沌丹还在那妖兽手中,另一半,则没入了她体内。 那妖兽为了躲避天雷,还夺舍了一个老道士的身体……那老道士是谁? 想到画面最后的师父,细雨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老道士,难道就是师父的师父,她的……师祖? 不行,她要回出云观! 她要见师父! 她要问问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当日害她被传送下山,与师父分离这么久的那些人,又是谁? 细雨猛地站起身,朝着白猿长老一拱手。 “白猿爷爷,我要走了。” “多谢鹿妖姐姐的救命之情,还请白猿爷爷替我转告一声,若日后鹿妖姐姐有事相求,可到神掌峰出云观寻我,细雨绝不推脱!” 白猿长老一怔。 “走?” 突然之间,小道士怎的就要走了? 第330章 有个条件 对于小道士突然要离开,白猿长老虽惊讶,却并未挽留。 想走的人留不住。 再说,小道士是人,长久住在东离山,也非好事。 走吧,走吧。 有缘相聚,缘尽离散。 它活了这么久,这道理早已明白。 冬日里,天亮得晚。 告别白猿长老,从灵缘洞出来时,外头还黑着。 苗妩把小纸从袖中掏出来,还给细雨。 “天还黑着,你这会儿便走?” 细雨接过小纸,把它塞进衣襟,“嗯,草屋里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既然想走,那当然越快越好。” “你急什么?”苗妩微微讶异,“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细雨抿唇不语。 她很急。 在她心里存了一堆疑问,急待师父解惑。 苗妩见她如此,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你等我片刻,我回去收拾一下洞府里的杂物,跟你一起离开。” 细雨惊讶,“苗姐姐,你也要走?” 小纸从衣襟里探出脑袋,听到细雨的话,抢着作答。 “是呀,苗掌柜今日……不对,是昨日……一早便说要离开东离山,想回锦花城。” 苗妩也点头。 “是,临近年关,长日醉里事情多,我得回去。” 长日醉生意兴隆,离不开店中伙计的辛苦。 前头有管账的刘先生,大堂里的几位跑堂,后头有灶上的几位大厨,还有洗碗、洗菜、各种打杂的杂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忙忙碌碌一整年。 每逢年关,苗妩都十分大方,会给长日醉的伙计包个鼓囊囊的大红封。 年年如此,今年也不应例外。 细雨听到苗妩要回锦花城,很是欣喜。 “真的?那好呀,苗姐姐,那咱们就一起走,结伴同行!” 东离山,听名字就知道在东。 她回神掌峰一路往西,而苗姐姐回锦花城也是往西。 妖会瞬移,她会画神行符……嗯,她和苗姐姐,谁也拖累不了谁。 最重要的,跟苗姐姐一路同行,她就有口福了……咦,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想到吃的,细雨马上想起一事,不由扼腕。 苗姐姐才答应过她,明日……不对,今日要给她烤羊。 羊就是东离山的野羚羊。 若是现在离开,是不是就没得吃了? 细雨陷入挣扎。 呃,她是多留一天,把烤羊吃完再走……还是尽早离去? 挣扎一瞬,细雨选了后者。 算了算了,一顿烤羊而已,吃不上就吃不上。 还是早点回到出云观,见到师父要紧。 况且,与苗姐姐一路同行,吃不上东离山的羊,还有北离山、南离山、西离山的羊,亏不了她的嘴。 细雨成功说服了自己。 苗妩见细雨高兴,也微微一笑。 “那好,那你稍等片刻,我回去收拾一下。” 她在东离山,有个临时洞府。 虽是临时洞府,但苗妩还是精心布置了一番。 洞府中的桌椅床榻,床上铺的,榻上倚的,桌上铺的,椅上垫的……可都是她的存货。 她得收回来。 苗妩转身离去,细雨正要往东离山出口走,忽听小纸在喊。 “细雨细雨,你不回去吗?” 细雨低头,“回去干嘛,草屋里又没有咱们的东西。” 小纸提醒她,“怎么没有?床上铺的那个厚棉袄,不是你的?” 哎呀,细雨被提醒,拔腿就往草屋跑。 对对对,草屋床上铺的那棉袍,是她的,她险些忘了。 青峰镇的客栈娘子给她缝的,她还一次没穿过。 细雨身后,玄卿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跑越远。 小道士要溜? 以为溜了就能躲开他?哼,没那么容易。 玄卿也转身离去。 他动作得快点,小道士狡诈如狐,他得时时刻刻盯着她,不能让她带着他的妖丹,到处溜达。 灵缘洞口,重新恢复平静。 细雨回到草屋,从床上拎起一件厚棉袍。 她也没往百宝如意袋里放,而是直接套在了身上。 大冬天的,穿件单薄夹衣到处乱晃……在东离山无人注意,到了外头可太惹眼了。 细雨不想太惹眼。 待她带着大白和小纸,来到东离山入口时,苗妩已经等在那里。 除了苗妩,还有一妖。 “你在这里做什么?”细雨一脸没好气。 玄卿更加没好气,“小道士你少装糊涂,我在这里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细雨哼了一声。 老长虫小气巴拉,这是怕她拿着他的妖丹,不给还他? 嘁,她要一个碎成两半的千年妖丹做什么? 若是让老长虫知道,她灵窍里另半颗妖丹是什么来头,吓都吓死他! “细雨!” 苗妩在一旁,朝细雨招招手。 细雨暂时放过了蛟妖,朝苗妩走过去。 “苗姐姐?” 刚到近前,细雨便被苗妩拉着,走到稍远的地方,一挥手还布下个妖力罩。 细雨一脸好奇,苗姐姐这是做什么? 布下妖力罩后,苗妩瞥了一眼探头探脑的玄卿,开始跟细雨咬耳朵。 妖力罩外,玄卿支起耳朵仔细倾听,却什么也没听到。 就能看到妖力罩里的小道士,一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一看就知道在冒坏水。 听不见,玄卿也不听了。 视线刚挪回来,一低头,却见小道士养的那只鹅,正张着翅膀摆出攻击姿态,警惕地盯着他。 “嘎!” 没天理了。 小道士欺负他也就罢了,一只鹅,也想欺负他? 玄卿恶狠狠地瞪着大白,“蠢鹅,滚一边去!” 另一边,苗妩支完招,散开妖力罩。 细雨大摇大摆晃了过来,就看到大白正和蛟妖对峙。 喊回大白,细雨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老长虫。 玄卿被她看得……后背发毛。 “小道士,你看什么看?” 细雨没被蛟妖恶劣的语气激怒,反而笑得一脸开怀。 “老长虫,你确定要跟着老子?” 什么老长虫?他是蛟,是蛟!会化龙的蛟! 没眼光的小道士,玄卿十分不爽。 正要骂回去,又听小道士继续道,“跟着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骂人的话咽了回去,玄卿沉默一瞬,问道,“什么条件?” 第331章 护山阵外 东离山有护山大阵,想进入时,需有住在东离山的妖前去接引。 很久以前是白猿长老,现在则是鹿妖避尘。 离去时,则不受限制。 细雨跟着苗妩,顺顺利利穿过了东离山的护山大阵。 穿过阵法屏障,景致立变。 东离山雪停风静,隔了一道屏障,却是风急雪密。 鹅毛般的大毛,被疾风卷着,劈头盖脸扑了过来。 细雨一点没防备,被疾风刮得睁不开眼。 不过眨眼之间,她的肩膀及头发上,便落了一层雪。 从衣襟里探出脑袋的小纸,也被风雪扑个正着,吓得它“嗖”的一下,又缩回到衣襟里。 幸亏幸亏,细雨穿了件厚棉袍。 这么厚的棉袍,应该不会被雪打湿吧? 小纸都知道避雪,细雨当然也知道。 她微微侧过身,避开扑面的疾风后,抹了一把脸。 风雪太大,刮得她眼睫毛上都挂了雪粒。 往旁边一瞧,苗妩已不知何时,撑起了她的那把红伞,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 细雨:…… 苗姐姐怎么自个撑伞?也不招呼她一声。 嘁,她也有把伞。 只可惜,她的伞放在木桶里,被大青驴带着一起跌落山崖。 木桶摔碎了,伞也破了个大洞。 现在嘛,破桶和破伞……可能还躺在盘龙岭谷底厚厚的落叶底下,被埋得不见天日。 眼珠一转,细雨利索地抛下大白,钻进了苗妩的伞底。 苗妩瞥见她头上的雪粒,“噗”的笑了。 细雨不满至极。 “苗姐姐,你自己撑着伞,怎么也不提醒我?” 苗妩慢悠悠地,将红伞朝细雨头顶挪了挪。 “提醒又怎样,你有伞吗?” 细雨被噎住。 她有,在盘龙岭! 一把伞,撑开也只容得下细雨和苗妩两个。 小纸占了个头小的便宜,窝在细雨衣襟里,舒舒服服,风吹不着雪淋不着。 大白就没这好运。 独自被留在伞外,迎风淋雪的大鹅,不满的冲着细雨“嘎嘎”直叫。 “叫什么?”细雨握拳,作势要揍它,“闭嘴!大白你吵死了!一只鹅,淋淋雪死不了!” 淋淋雪死不了的大白:“嘎?嘎嘎嘎嘎嘎!” 什么叫淋淋雪死不了? 那细雨怎么不淋? 她淋淋雪……也死不了! 细雨没再理会激动的大白,对苗妩道,“苗姐姐,咱们往哪走?” 苗妩指着前方,“跟我走吧。” 红伞缓缓向前移动,细雨跟着苗妩,往前走去。 “嘎!” 大白啄住细雨的后衣摆,用力往后拖。 它要把细雨拖出苗掌柜的红伞,跟它一同淋雪。 它与细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细雨可不这么想,她转身握拳,干脆利落捶了大白脑袋一下。 “松嘴!” “你要是敢把老子衣服给啄破……”细雨语气森森,警告道,“……老子就把你的鹅毛拔秃!” 大白:…… 怂怂的大白,不甘不愿松了嘴。 细雨转身,追上了苗妩,重新躲回伞下。 天还未亮,前方笼在一片黑暗中,只影影绰绰能看到个巨大黑影。 待走近些,才看清黑影原是一座山。 一条蜿蜒小径,延伸入山。 苗妩指着小径,对细雨道,“沿着这条路,先穿过这座山。” “过了山后,再沿路一直往前走,直到看见一座吊桥……” 苗妩顿了顿,“看见吊桥便可以过桥。” “过了桥,就算是正式离开了东离山范围。” 细雨咋舌。 东离山原来范围这么广? 她还以为,出了护山大阵,就算是离开东离山了。 苗妩带着细雨,朝山边走去。 “东离山内围方圆数百里,外围也有七八十里……好歹也是妖族圣地,岂能空有个名头?” 细雨不服气。 “神掌峰也很大,嗯……”她使劲吹嘘,“……嗯,光主峰就有五座,主峰后的山脉连绵不绝,全是神掌峰的地盘!” 苗妩微微斜眼,听她吹。 “是吗?” 细雨扬着脑袋,一脸的理直气壮。 “当然是了!我们神掌峰,内围数千里,外围……也就勉勉强强,算百八十里好了!” 吹完了,她还不忘找大白作证,“是吧,大白?” 大白一扭头。 “嘎!” 哼,它不想搭理细雨,动不动就揍它,莫挨鹅祖宗! 苗妩被逗笑。 她忍住笑意,“哦,可这些和你以前说的,怎么不一样?” 细雨装傻。 “我以前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没有,我没说过。” 小道士耍赖,苗妩索性挑明。 “中秋月圆,赏月闲聊,忘了?” “嗨,那么老早之前的事,还记着干嘛?”细雨厚着脸皮,硬是不认,“就算以前说过,那也是随口一说,作不得数。” “苗姐姐,你就记住,神掌峰比东离山还要大,就对了!” 苗妩翻了个白眼。 “懒得听你鬼扯。” 说话间,一妖一道,已来到山边,站在小径入口。 苗妩提醒,“穿越山谷时,你要跟紧我。谷中有一处地方遍布沼泽,稍有不慎便会陷入淤泥之中……” 细雨奇怪,“不能瞬移过去?” “不能,”苗妩摇头,“东离山外围也和内围一样,不能瞬移和驭空。” 细雨不死心,“那神行呢?” “不知道,”苗妩斜她一眼,“我又不会神行符,能不能神行我怎会知道?” 哦。 细雨耸耸肩,闭了嘴。 就算能神行也没用,她现在身上可没有神行符。 就算想重新画符,也得先寻个合适的地方,静下心后才能画。 跟着苗妩,细雨踏上小径。 小径初入极窄,张开双臂,便能触到两侧山壁。 前行数百步,便豁然开朗。 一个宽约三四丈的山谷,出现在细雨眼前。 细雨总算知道,为何明明看着一条宽不过三尺的小径,却被苗姐姐称作“山谷”。 原来确实有座山谷,就藏在数百步之后。 谷中呼啸而过的狂风,更显凄厉,夹杂着雪粒,噼哩啪啦打在伞上。 苗妩撑伞在前,细雨紧随她身后,而大白跟在细雨身后。 风雪太大,也没人再说话。 只能听到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待到天色大亮,风雪渐止,细雨也开始喊饿。 苗妩停下脚步,寻了个僻静避风处。 清理干净积雪,还有积雪下埋的枯枝落叶,扫出一片空地,一行人在此暂时休憩。 风雪太大,寻不到干柴,细雨贡献出如意袋中的干树枝。 苗妩一脸惊奇。 “你还攒树枝?” 细雨一脸得意,把干树枝的来历,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苗妩不知该说什么好。 雀铃妖起了害人之心,被小道士收拾也算罪有应得。 可连窝都被端了……这小道士可真是雁过拔毛,鸟过留巢! 篝火很快燃起,苗妩随心袋中有一只拔了毛去了内脏的野山鸡,穿入一根粗枝,架在篝火上烤。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 细雨盯着烤得焦黄的野鸡肉,想起了仍在东离山的蛟妖。 她忽悠老长虫去捕捉十只野羚羊,再去折十根千年紫竹,再跟鹿妖索要十颗灵心果…… 也不知,老长虫把事情办妥没? 第332章 三个条件1 被细雨惦记的玄卿,刚好寻到一群野羚羊。 野羚羊动作迅捷,在雪地上也轻盈无比。 蛟妖却本体庞大,擅长飞行,却不擅长爬山钻林。 就算化为人形,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远处那群野羚羊,是玄卿好不容易才寻到的。 正要出手,冷不丁鼻头发痒—— “阿嚏!” 千年蛟妖打了个喷嚏。 远处那群野羚羊,听到动静,瞬间逃个精光。 玄卿气得想骂娘。 无缘无故打喷嚏……肯定是那个狗都嫌的小道士,正在骂他! 真是挨千刀的小道士!没事骂他作甚?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群野羚羊,却被一个喷嚏给惊走了……这叫玄卿如何不气? 惊走了羊,还想吃肉? 喝风去吧! 玄卿骂骂咧咧,循着野羚羊逃走的踪迹,追了上去。 野羚羊擅长爬悬崖峭壁,玄卿追着追着,便追到一处悬崖峭壁处。 峭壁上还留着羊蹄踩踏过的痕迹。 玄卿抬头,看看高达十几丈的悬崖,不太想爬。 东离山不能驭空,又不让瞬移,他若是想登上崖顶,只能老老实实往上爬。 他可是千年大妖! 玄卿扭头就走。 罢了,东离山又不止这一群野羚羊,他再寻便是。 走出了十多丈,玄卿冷着脸,又拐了回来。 东离山确实不止一群野羚羊,可羚羊机警,难寻得很。 不错,他可以另寻新的羚羊群,只是……等他寻到另一群野羚羊,且捕捉十只后,还不知要耗费多长时间。 他耽搁不起。 小道士已跟着猫妖出了东离山护山大阵,算着脚程,现在应该走到山谷三分之一地段。 前方不远,便是山谷沼泽。 沼泽那段路,走得极慢。 过了沼泽,后头便没有特别难走的路,脚程又可加快。 所以,他动作得快一点。 趁着小道士还没离开东离山地界,早点追上去。 若在东离山耽搁久了,小道士过了吊桥,离开东离山……天下之大,他想寻到小道士的踪迹,那就麻烦多了。 玄卿已在心里盘算许久。 为了妖丹,他得跟着小道士。 等小道士灵窍解封,他拿到妖丹……他立即就和小道士划清界限! 从此以后,路归路,桥归桥! 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既贪心又狡诈,还一肚子坏水的小道士。 原本说好的一个条件,一转眼,一个变三个。 天底下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可那小道士,愣是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得好像她原本说的就是,“跟着也行,不过……有三个条件。” 玄卿想呸! 可他还是得忍气吞声,继续问,“哪三个条件?” 最简单的条件,捕捉十头东离山的野羚羊。 玄卿一听便知,肯定是苗妩出的主意。 哼,草屋里苗妩自己答应的烤羊,最后捉羊落到他身上? 玄卿很是不爽,不爽也得答应。 小道士随即提出了第二个条件,砍伐十根千年紫竹。 要求多多——必须是千年竹龄的紫竹,竹身不得小于碗口粗,竹高不得低于三丈以下。 且砍下来的紫竹必须完完整整,上头的细枝分岔,还有竹叶……一丢丢都不能少。 玄卿听得直翻白眼。 翻白眼归翻白眼,他也勉强答应了。 第三个条件,小道士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一句话——“最后一个条件,再提三个条件!” “不行!”玄卿不干了。 一个变三个,到最后再变三个?三个复三个,三个何其多! 没完没了了这是! “不行,第三个条件提个具体的,一个变三个这种的……不行!” 玄卿态度十分坚决。 若是小道士不同意,那前两个条件便作罢。 反正,大不了他厚着脸皮,死皮赖脸跟上去! 许是见他态度强硬,小道士一脸不满,勉强退让,将第三个条件改成“去鹿妖处讨要十枚灵心果。” 确实提了个具体条件,不过……也挺难为他。 灵心果可是鹿妖避尘的心头宝。 玄卿听过灵心果大名,却无缘品尝其滋味。 听说小道士吃过,这是……吃上瘾了? 玄卿怕小道士再改主意,也不多话,爽快答应下来。 向鹿妖讨要灵心果,听起来难,但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比方说,他不直接讨要,而是拿宝物与鹿妖交换?但凡他有,但凡鹿妖开口,一切都好商量…… 正要转身离去,蛟妖玄卿突然机灵了一回。 他也提了个条件。 若他做到这三件事,就可跟着小道士,且小道士不得强迫他化驴! 小道士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勉强答道,“行,不过你答应赔的驴和长鞭,不要忘了!” “忘不了!” 没好气的回了一声,玄卿转身就走。 妖丹,妖丹,为了妖丹,他牺牲良多! 收回思绪,玄卿已爬到崖顶。 脚下踩着石块,用力一蹬,玄卿借力高高跃起,随即轻轻落地,快速闪到崖边一棵树后。 不远处的林子里,一群野羚羊正在刨雪,啃食埋在雪里的草根。 收敛身上的气息,玄卿手掌一翻,背上的青冥剑出鞘,握于掌心。 剑尖抬起,妖气围着林子慢慢弥散开。 林子中,个头最大的一只野羚羊似有所觉,警惕地抬起脑袋。 “斩!” 第333章 千年紫竹 一声令下。 弥散开的妖气,瞬间凝成十支小青冥剑,朝着林中个头大,头上长角的公羊飞去。 “扑通、扑通……” 林中接连响起倒地声。 玄卿在树后数着,不多不少,十下。 剩下的羊群受惊,转眼之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直至羊群跑得不见踪影,玄卿才从树后现身。 林中一片狼藉,雪地上血迹斑斑。 玄卿直接拎起地上死羊,就往如意百宝袋里塞。 他只管抓,其它的不管。 他自己吃羊,也是囫囵整个吞,没那么精细。 至于小道士……哼,找猫妖去。 听说猫妖在什么城开个了什么酒楼,生意还挺好。 怪不得有一手好厨艺,时不时就给小道士做吃做喝,哄得小道士把她当天下第一好妖…… 嘁,又开酒楼又会下厨,那不就是厨子? 正好,给羊剥皮放血,都是厨子的事,都是猫妖的活! 他管不着! 第一个条件已经完成,玄卿收好羊,转身往崖边走。 到了崖边,纵身一跃。 身在半空,手中青冥剑朝崖顶一指,玄卿就落了下去。 空寂的崖顶,突然刮起一道剑气。 剑气卷过树梢,积雪受到震动,扑簌簌往下落。 林子中仿佛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止雪停。 林中又覆上一层白雪,原本的狼藉、血迹,被白雪遮掩得干干净净。 落到崖底的玄卿,收回剑气,辨了辨方向,朝紫竹林走去。 东离山千年紫竹林,离前山并不算太远。 玄卿当年第一次来东离山,就去过紫竹林。 还挑中了一根竹节均匀,颜色纯净的千年紫竹,带回了盘龙岭。 本想拿那根竹子,制一支竹箫,只不过那时最要紧的事,还是准备千年雷劫,制箫一事被一拖再拖。 拖到现在,紫竹箫也没制成。 到现在,那根紫竹还在如意百宝袋中躺着……咦,岂不是现成的一根千年紫竹? 玄卿心念一动。 可以偷个懒,少砍一根千年紫竹? 兴冲冲把如意百宝袋中的紫竹掏出来,玄卿顿时泄气。 掏出来的紫竹,长约三尺,截取的是紫竹最中间的一段,上头的竹梢和底部的竹根,都被他扔了。 事情过了太久,他忘了这茬。 白高兴一场。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紫竹林所在山谷。 玄卿目瞪口呆,站在紫竹林外。 不是,才……才过了百来年,这紫竹林怎么变了样? 一根又一根又高又直的紫竹,密密麻麻挨在一起,遮天蔽日,密不透风。 他第一次来时,紫竹林分明不是这样的。 想到小道士提到的关于紫竹的几个条件,玄卿只觉头疼。 呵,还要选碗口粗的,不到碗口粗的不要? 小道士究竟来没来过紫竹林?知不知道竹林子密得……地上都没有雪? 算了,随便挑十根……呃,挑十根粗点的竹子交差好了。 若是小道士不满意……那就让她自己来。 她自己砍一根碗口粗的紫竹,给他看看。 她若能办到,他就心服口服。 以后小道士说东,他绝不往西。小道士说狗,他绝不撵鸡。 若是办不到……哼哼,那就给老子闭嘴! 玄卿脑补了一场他对着小道士凶神恶煞,趾高气扬的戏码后,终于开始干活。 这回他没拿青冥剑。 本命宝剑,拿来砍竹子?玄卿才没那么憨。 从身上掏出个如意百宝袋,如意百宝袋中又倒出个如意百宝袋。 玄卿从第二个如意百宝袋里,寻到个黑黢黢的斧头。 说起这把石斧,还是百多年前,东离山一位虎妖借给他的。 别看斧头黑黢黢的不起眼,却十分锋利。 一根坚硬的紫竹,咔咔几斧子下去,就能应声而断。 玄卿借到斧头,顺手装进了如意百宝袋里。 等过了一段时日,他用完斧头去归还时,虎妖却不在。 没见到虎妖,石斧也没能归还。 待白猿长老给了他一本阵法天书后,玄卿带着阵法天书就走了。 连带着,石斧也被他带走了。 直到他走,那位虎妖也没回来。 事隔多年,玄卿这把事忘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小道士提起要他砍十根紫竹,他还想不起来,在他的如意百宝袋中,还有一把借来的石斧。 咦?说起虎妖,怎么这次来,他没听到虎妖的消息? 也没妖来寻他,讨要斧头? 疑惑从脑中一闪而过,玄卿收敛心神,拎着斧子,开始干活。 碗口粗做不到,茶碗粗还行,这一根可以,砍。 “咔咔”几声响,一根杯口粗的竹子应声而倒,玄卿伸手一扶,四丈多高的紫竹,倏的一下,消失在他手心。 一根,两根,三根……十根。 收工! 去找鹿妖。 鹿妖避尘,居于东离山西边的蕉谷,谷中有个药园,药园里种满了异花异草和异果,每一棵都是鹿妖的心血。 药园外,也布下一个小小的阵法,不仅能阻挡闲人来扰,还不受风霜雨雪的侵扰。 园子外满目洁白,园子内却温暖如春,异香扑鼻。 鹿妖手执花壶,花花绿绿的身影在花草中来回穿梭,正挨个给花花草草浇水。 玄卿来到蕉谷。 先看到的就是鹿妖的住所,被篱笆围着的三间木屋,一间住,一间待客,一间制药。 待客的木屋上,挂着个木牌,上面是鹿妖歪歪扭扭,亲笔书写的三个字——“蕉下客”。 院中的积雪被清扫到一旁。 原本院中晒药草的竹架,不见了踪影——想是因为下雪,被收到了屋中。 木屋门廊上,放着个药碾子。 药碾子旁,则摆着一个如缸一般的药臼。药臼用整块方石掏空而成,里头扔着根药杵。 房门也没关,大敞着,就是喊了数声,也没见鹿妖出来。 这是不在?去哪了? 玄卿挠着下巴。 东西都摆在廊下,应该走的不远,会不会去了药园? 哎,若是去了药园……那不正好? 药园里都是鹿妖种的药草,灵心果肯定也在里头。 若是他站在灵心果树下,满树果子,他只讨要十颗……鹿妖好意思不给? 玄卿转身便走。 快快快,去药园! 第334章 蕉谷药园 药园离鹿妖木屋不算远,绕过篱笆,便能看到药园影子。 到了园外,玄卿被阵法拦在了外头。 看着被阵法笼着的药园,蛟妖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这只鹿的阵法造诣也不错? 那当年他来东离山,寻求阵法帮助,这只鹿为何一声不吭?若是当年鹿妖能教他几招,他也不至于只拿了一本破书回去。 书都翻烂了,也没看太明白。 渡劫时,设下的阵法勉强扛过五重劫雷,便破损到无法再用。 这一切,都是鹿妖藏私的缘故! 玄卿气哼哼的。 鹿妖若是不藏私,肯指点他一二,他的阵法水平定是能提升一些。 那渡劫时,他布下的阵法也能厉害一点。 要是阵法能再厉害一点点,多扛两重劫雷……再凭着他皮糙肉厚的本体,完全能顶住最后两重劫雷。 原来他渡劫未过,也有鹿妖的锅? 玄卿眯起眼。 哼哼,不管有没有,推到鹿妖身上准没错! 若鹿妖得知当年一己之私,害得他渡劫未成,定然会心存愧疚。 趁其愧疚要其命……不对,趁机愧疚,趁机讨要十枚灵心果。 玄卿心里的小算盘,拨得珠子叮当响。 如此一来,小道士的三个条件,他轻轻松松,一一办到。 小道士可再没有借口,来拿捏他。 嘿嘿,玄卿没忍住,露出个颇为自得的微笑。 至于鹿妖会不会如他所想,心存愧疚,蛟妖玄卿一点没多想。 给药草浇过水,继续修剪枝叶的鹿妖,听到有妖在园外唤她。 “敢问避尘道友,可在园中?” 鹿妖收起手中花剪。 那只蛟? 他的伤势已好,还来寻她做什么? 顺着花草间的小径,鹿妖向药园门口走去。 刚拐出小径,她便看到站在药园外头,东瞧瞧西看看,四处张望的蛟妖。 鹿妖皱着眉,停下脚步。 这只蛟干什么去了,怎么弄得一身狼狈。 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这会儿乱糟糟的,束发金冠上还粘了一片……紫竹叶? 身上也是。 一身玄衣皱皱巴巴,她甚至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是……又受伤了? 鹿妖十分不耐烦。 刚治好,就又受伤,这是蹭她的药蹭上瘾了? 血腥味极淡,就算受伤,也不是重伤。 蛟妖自己受着吧,死不了。 鹿妖走到园口,神情冷淡。 “找我何事?” 玄卿指指拦着他的阵法,“避尘道友,阵法开一下,让我进去。” 鹿妖抱着胳膊,“药园有何好进的?有事你就这么说吧。” 嘶,玄卿摸摸下巴。 这和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同啊,连园子都进不去,他怎么在灵心果树下,讨要十枚灵心果? “远来是客,避尘道友,你先打开阵法,让我进去再说。” 鹿妖翻了个白眼。 他算哪门子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玄卿握拳。 这鹿妖,说话怎的和那小道士一般难听? “确实有事寻你,”玄卿也不想着进园子了,进不去,鹿妖不开阵法,“避尘道友,你阵法造诣不错嘛。” 鹿妖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你来,就为找我说这个?” “那当然不是,”玄卿清清嗓子,“不过,也有点关系。” 鹿妖没吭声,听他掰扯。 “百年前,玄某特意跑到东离山,寻求阵法帮助,而避尘道友精通阵法,却一句不提……避尘道友此举,着实令玄某寒心!” 听玄卿提起旧事,鹿妖哼了一声。 “哼,百年前,你不是奔着白猿长老来的?” 玄卿:呃…… “白猿长老没帮你?没送你一本阵法天书?” 玄卿:呃…… “我所知的阵法,也是从阵法天书中学到的,你也有一本,你自己没学会,你赖我?” 玄卿:呃…… 他试图挣扎。 “话不能这样说,避尘道友,咱们好歹同为妖族,难道不该互帮互助?” 鹿妖骂了回去。 “滚蛋!” “你渡劫后身受重伤,跑来东离山寻我医治,我没治?” “现在跑来说这种屁话,滚!” 狗东西,渡劫不成还想赖到她身上? 她可没那么好忽悠。 “当年,你到东离山,又不是奔着我来的,我怎知你来东离山所为何事?” “我是鹿,可生不出你这只蛟!”鹿妖气场全开,“我不是你爹娘,惯不着你!” “滚!” 发完飙,鹿妖转身就走。 留下园门口,目瞪口呆的蛟妖玄卿。 不是,今日谁惹到那只鹿了,怎么那么凶? “哎哎哎,避尘道友,避尘道友,别走啊,我有事,真有事……” 见鹿妖听而不闻,身影已拐到山石外,玄卿急了。 “鹿妖前辈,避尘道友,玄某真有事相求,前辈,道友……道友,前辈……” 翻来覆去的“前辈、道友,道友,前辈……”,传入园中。 园中的鹿妖被吵得,烦不胜烦。 花剪一歪,剪掉一枝有用的枝叶,鹿妖心疼的哎哟一声。 恨恨的再次收回花剪,鹿妖霍然转身,再次朝园口走去。 见鹿妖去而复返,玄卿欣喜不已,朝着鹿妖直拱手。 鹿妖板着脸,“你最好有正事!” 玄卿不敢再想歪招,老老实实,把事简单讲了一遍。 鹿妖拧眉,“小道士走了?” “白猿长老没挽留?” 玄卿摇头,“并未。” 鹿妖默然。 怪不得,她早上给白猿长老送药时,却见白猿长老呆坐洞中,望着洞中多出来的贡桌、案几怔怔出神。 连她进入洞府,都不晓得。 她端着药碗,连喊数声,才令白猿长老回过神。 那个人类小道士,一开始就入了白猿长老的眼。 得知小道士就是等候许久的“有缘人”后,白猿长老怕是对那小道士,更加的看重。 结果,小道士刚出了灵缘洞就要离开……也怪不得白猿长老难掩失落。 鹿妖打开阵法,走了出来。 玄卿还没死心。 “哎,避尘道友你出来做什么?我可以进园子里,和避尘道友详谈一番,顺道也观赏一下避尘道友所种的奇花异草……” 鹿妖脚步未停,越过玄卿,朝木屋走去。 “我的药园不进闲人,去木屋吧。” 第335章 虎妖陨落 推开篱笆门,进了鹿妖的小院。 “坐吧。” 鹿妖丢下两个字,自顾自进了挂着“蕉下客”木牌的屋子。 坐? 院子里既没桌,又没椅,玄卿下摆一撩,坐到了门廊上。 药碾子就在旁边,他顺手就拉了过来,推着滚轮来回碾了两圈。 “别动!” 鹿妖端着个托盘,从屋里出来,在门廊上坐下。 药碾子被推到一旁,托盘放到了门廊上。盘中放着一壶茶,壶边摆着两个小巧的茶碗。 鹿妖执起茶壶,倒了两碗茶。 “喝吧,好东西。” 玄卿简直受宠若惊。 还以为得不到一个好脸,竟然还有药茶招待? “多谢。” 道了声谢,玄卿端起一碗茶,一口饮尽。 一碗药茶下肚,玄卿随即便感觉腹中热气腾腾,逮野羚羊时消耗的妖气,正在快速恢复。 竟是能补足妖气的药茶?玄卿眼一亮。 没了妖丹,他就缺这种能补足妖气的东西。 玄卿端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口饮尽。 鹿妖捧着另一碗茶,慢慢缀饮,看着玄卿如饮牛一般,一口气连饮三碗茶。 她摇摇头。 再是好东西,如眼前这家伙这般牛饮,也是糟蹋了。 茶壶不大,倒了四次,便再倒不出一滴。 玄卿晃晃壶,“避尘道友,可还有茶?” 鹿妖放下手中茶碗,神色淡淡,“茶是有,能恢复你妖气的五昧果,没了。” 玄卿撇撇嘴。 瞥见他的神色,鹿妖嗤笑,“别太贪心,五昧茶虽能恢复妖气,但也只在初次饮用方有奇效,次数多了,也就如寻常药茶一般。” 这个说法,玄卿倒也听说过。 也是,若是仅靠着奇草异果的功效,便能轻轻松松精进修为……那谁还日日苦修? 多种几株草,多种几棵树,每日吃草啃果就够了。 如此投机取巧,贼老天定是不允的。 玄卿转动着手中的茶碗,转着转着,目光落在了茶碗上……咦?这茶碗的碗口,倒是和他砍的紫竹粗细差不多。 “避尘道友,这茶碗小巧可爱,我甚是喜欢,送予我吧?” 玄卿开口讨要茶碗。 鹿妖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所用茶碗,不过就是普通的茶碗,这蛟妖怎么一副看到宝贝的样子? “你要它干什么?” 玄卿也不等鹿妖同意,便把茶碗塞到了袖子里。 “嗨,那不是小道士让我给她砍竹子……” 玄卿口沫横飞,把事给鹿妖讲了一遍,“……碗口粗,你可知猫妖给那小道士端的碗有多大?” 玄卿做了个手势,“比盆还大。” “那么大的碗口,紫竹林如今又密得进不去,怎么砍?” 玄卿抽出扇子,刷地一下打开,冲鹿妖挑眉,“我就在外围挑了略粗些的紫竹,砍了十根……” 鹿妖面无表情,“这跟我的茶碗又有何关系?” 折扇刷地一声,又合上了。 玄卿拿着扇子,敲敲门廊。 “避尘道友怎的这都想不明白?茶碗也是碗呐。” 鹿妖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是出息。 小道士是个小孩子,暂且不论,就眼前这只蛟,瞧着心性……也没长大。 跟个孩子斗智斗勇,还挺得意。 “你拿茶碗,是准备让那小道士看看,你砍的紫竹确实有碗口粗?”鹿妖淡淡问道。 玄卿持扇大赞,“知玄某者,避尘道友也。” 鹿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小道士和蛟妖的恩怨,她不掺和。 至于茶碗……不过是个普通茶碗,她也无所谓,蛟妖想要,就拿去吧。 不过,东离山紫竹材质坚硬,越靠近根部越难砍,蛟妖短短时间内就连砍十根? 倒是没看出来,这只蛟,还是个砍伐竹子的好手。 正想着,就听旁边蛟妖开口,“避尘道友,东离山以前有个虎妖,它如今可还在?” 虎妖? 鹿妖一怔。 “你问它做甚?” “哦,是这样的。”玄卿掏出百宝如意袋,从里头倒出一把石斧。 “这把石斧乃是虎妖之物,理应物归原主。” 鹿妖探身,将石斧拿了过来。 “原来虎妖那把砍紫竹的斧头,在你这里?” 玄卿赧然。 “惭愧惭愧,当年虎妖好意借我一用,后来去归还,虎妖却不在。再后来因来去匆匆,误将石斧带走,以致耽搁百年……” 他朝着鹿妖一拱手。 “虎妖那里若是生气,还请避尘道友帮着说说情。” 鹿妖嗤笑一声,把石斧放在了廊上。 “不用担心,那只虎妖已经陨落了。” “什么?”玄卿震惊。 鹿妖眯起眼,望向院中雪堆。 “你说的事,我还有点印象。” “当年,虎妖匆匆离开东离山,直到某一日,它浑身血洞,倒在了东离山外……” 她忍不住摇头,一声长叹。 “那只虎妖最喜炼器,那片紫竹林还是它从外头移栽到了东离山。” “在东离山时,虎妖最常做的事,便是砍倒一棵紫竹,炼制竹剑、竹刀、竹针、竹镖等器物……” “可它却不明白,精力就那么多,花在了炼制竹器上,拿来修炼的时间就少了。” “纵使是它能制出最坚硬、最锋利的竹器又如何?” 鹿妖垂下眼,神色冷淡。 “最后,还不是被亲手所制的竹器,穿透全身上下,扎得浑身血洞,狼狈逃回东离山……” 玄卿忍不住问,“避尘道友,你没救它?” 鹿妖眉眼一凛,声色俱厉。 “救?如何救?丹府已碎,妖丹已碎,妖气所剩无几……再加上浑身血洞,血都几乎流干了……我如何救?” 玄卿默然不语。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玄卿涩然开口。 “虎妖……虎妖是因没了石斧,才会,才会……” “不是。”鹿妖摇头,“这柄石斧就是砍紫竹的,旁的也没甚么用处。那虎妖之所以落得如此结局,不过是沉迷炼器,松懈修为,以致技不如人罢了。” “这也没什么。”她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这世上每一天都有妖陨落,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说不准,哪一天陨落的就是你,或者是我,谁又说得准?” 鹿妖神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生死,而是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玄卿心中一凛,随即摇头。 “不,不对。” 他腾地站起身,立在廊下,双手负于身后,同样仰头望天。 “能不陨落,还是不陨落的好。都已成妖了,还不能掌控自己生死,避尘道友,你甘心?” 第336章 交换灵心 鹿妖不语。 如今外头兵匪祸乱,流民四起,天象也隐隐有了乱相。 天下即将大乱。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蛟妖那说词,不过哄着自己高兴罢了。 掌控命运?谈何容易。 见鹿妖不理他,玄卿举着折扇,指向苍天。 “贼老天,老子才不陨落!” “谁也别想让老子陨落!” “老子要像白猿长老那样,活得长长久久,也当一当妖族第一!” 听到蛟妖的豪言壮语,鹿妖惊讶地转过头。 哦,这只小蛟妖,还有这等志向? 可如今它连妖丹都没有,说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像吹牛。 瞥见鹿妖脸上的不以为然,蛟妖很是不爽。 “避尘道友,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鹿妖懒懒的,“懒得听某只连妖丹都没有的妖吹牛罢了。” 说他吹牛?蛟妖很是不服。 “吹什么牛?我的妖丹又没丢……它就在小道士灵窍里,迟早那小道士得把我的妖丹还回来!” 小道士的灵窍,不可能一辈子封着。 他可比小道士寿数长得多,他等得起。 鹿妖故意唱反调,“哦?若是小道士到时候不肯还呢?” 玄卿一怔。 不至于吧? 他还真没想过,小道士拿着它的妖丹,不肯还给他的那种情况。 “这……”玄卿迟疑,“妖丹对她又没用,她拿我的妖丹做甚?” 鹿妖托着腮,意兴阑珊。 “做甚么?那小道士可是能操控妖气的,她就不能自己留着用?” 玄卿心中一凛。 鹿妖还没完,“再不济,那小道士还养了只鹅……” 玄卿:…… 对了,还有只小鹅妖。 若是那小道士贪心点,拿着他的妖丹给那小鹅妖提升修为……嘶,玄卿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不行! 那可是他的妖丹! 区区小鹅妖,竟敢肖想他的妖丹?做梦! 还是赶紧办妥三件事,赶紧追上小道士是正经。 追上后,他定要不错眼珠地盯紧小道士,盯紧妖丹,绝不容妖丹有失! “快快快,避尘道友,十枚灵心果江湖救急!” 鹿妖一愣,“什么?十枚灵心果?” 她马上反应过来,哼了一声。 蛟妖并不知道灵心果,从它嘴里说出来,只能是有人告诉了它。 这人是谁,一想便知。 鹿妖嗤笑。 小道士还真是好打算,让蛟妖出面讨要灵心果,倒和她没甚关系了。 “十枚灵心果,是小道士三个条件之一?”鹿妖问。 方才蛟妖只说小道士提了三个条件,什么条件倒是没细说。 现在想来,砍十棵紫竹是一桩,十枚灵心果是一桩,还有一个是什么? 想到玄卿身上传来的细微血腥气,鹿妖眉头紧皱。 “还有一个条件,莫不是让你捕杀猎物?” “对,”玄卿朝鹿妖竖了个大拇指,“避尘道友聪明绝顶,一猜就中。那小道士三个条件——十头野羚羊,十根紫竹,十枚灵心果……” 他摇摇头,抱怨道,“那小道士难缠得紧,我也是没办法,为了妖丹我也只能同意跑这一趟……” 鹿妖对蛟妖的抱怨,一点也不感兴趣。 抬手打断了蛟妖的碟碟不休,鹿妖微微一笑,“十枚灵心果,倒也不是不能给你……” 玄卿闻言大喜,当即朝鹿妖一揖。 “避尘道友大义,玄某感激不尽。” “哎,打住!”鹿妖坦然受了这一拜,口中却不承情,“先别谢,我有条件。” 什么?玄卿一怔。 怎么又来了一个和他谈条件的? 难道他长得像条件? “什么条件?”玄卿问得小心翼翼。 鹿妖展颜一笑,“放心,我的条件没那么刁钻,是你身上现在就有的。” 玄卿一点也没放心。 “听闻蛟妖喜居潭底,越深的潭越好。而深潭底部往往极寒,会凝结出寒晶珠……”鹿妖坦言,“一枚灵心果,换十粒寒晶珠,同意吗?” 玄卿松了大大一口气。 “同意,同意。” 他还以为鹿妖要什么刁钻玩意,原来是要盘龙潭底的寒晶珠……那珠子他多的是,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一大把。 “十粒寒晶珠,换一枚灵心果?”玄卿眼珠一转,“那就二百粒寒晶珠,换二十枚灵心果?” 多换点。 他也尝尝,被小道士惦记的灵心果,到底是何滋味。 “滚!”鹿妖翻脸,“净想美事,贪心不足!就十枚灵心果,你爱换不换!” “换换换!”见鹿妖翻脸,蛟妖不敢放肆,掏出如意百宝袋,就要往外掏寒晶珠。 “等等,我的条件还没说完。”鹿妖慢悠悠的继续道。 玄卿手上动作一顿,还没完? 见蛟妖神情愤愤,鹿妖哼了一声,“怎么,小道士提条件就能提三个,我才配一个?” 玄卿:…… 他深吸一口气,“哪里,还有什么条件,避尘道友请讲。” 鹿妖满意的笑了笑。 “最新蜕下的蛟皮,给我吧。” 玄卿却摇了摇头,“蜕下来的蛟皮,我倒多得是,不过最新蜕下来那条,已答应给小道士制一条长鞭,不能给避尘道友你……” 鹿妖神色淡淡,没说话。 玄卿想了想,继续道,“渡九百年雷劫时,蜕下来的那条蛟皮,倒是可以给避尘道友。” 鹿妖想了想,点点头,“也行,不过九百年的蛟皮和千年蛟皮,还是差了一点点……”她略一思索,“那就再补我十片蛟麟。” 玄卿神色挣扎。 凭什么啊,凭什么给小道士讨要十枚灵心果,他却得又出寒晶珠,又出蛟皮,又要拔麟片? 前两个还好说,拔麟很疼的好不好。 “行不行,痛快点!”鹿妖可不耐烦看蛟妖在那纠结,她站起身,“不行就算了,你走吧。门在那里,慢走不送!” “哎,”玄卿一急,“行!” 片刻后,玄卿带着十枚灵心果,离开了鹿妖的小院。 远远的,还能听到那头蛟,骂骂咧咧的动静。 听着就不聪明的样子。 鹿妖微笑着收好蛟皮,十片背上的青麟,还有一百颗寒晶珠。 有了这一百粒寒晶珠,她就可以在药园里挖个池子,布置出一个寒冰阵,试着种一种极寒之地的天冰雪莲。 鹿妖转身进屋。 一把黑黢黢的石斧,静静躺在门廊上…… 第337章 鹤形界石 “前方就是谷内沼泽地,走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跟着我的脚印走,别踩其它地方……” 苗妩回过头,对细雨又交代一遍。 “哦,”细雨应了一声,转头,又叮嘱大白。 “大白,听到没?前头就是谷内沼泽。你,一定一定要跟着我和苗姐姐的脚印走,不要乱踩!” “若是陷到沼泽里,你就等着享年六岁吧!” 大白:…… 细雨竟然咒它? 瞪着黑豆眼,大白冲着细雨,凶凶地叫了一声。 “嘎!” 它会飞,憨子! 苗妩没理又闹腾起来的一人一鹅,她走到左边山壁,拂去积雪,在积雪下寻到一块造型奇特的石头。 细雨扔下大白,好奇地凑了过来。 “苗姐姐,这是什么?” 苗妩拂去石上积雪。 “这是沼泽边缘的界石,过了界石,就是沼泽地界了。” 细雨“哦”了一声。 界石界石,听起来……和界碑差不多嘛。 苗妩指着界石,“仔细瞧瞧,这块石头像什么?” 像什么? 细雨歪着脑袋,打量着上头小,下头大,中间连着根细柱子的界石。 雪停了,小纸也从衣襟里探出个脑袋,和细雨一起看。 还是小纸灵眼尖,先看出端倪。 “细雨细雨,这块石头像大白!” 大白? 细雨摸着下巴,左看右看。 小纸兴奋地招呼旁边的大白。 “大白大白,你快看,有块石头很像你!” 正低头刨雪的大白,抬起脑袋,看到界石,疑惑地“嘎”了一声。 小纸竟然说,它跟这块石头像? 哪里像? 石头黑不溜秋,还长有青苔,看着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像! 它可是白的! “嘎!” 大白叫声里有些许不满,小纸没听出来。 “苗掌柜,这块界石,是不是像大白?” 苗妩挑眉,“哦?小纸看出来了,你说说哪里像?” 小纸摩拳擦掌。 “简单呀,”它指着界石上方如拳头大小的石头,“喏,上头那块圆石头,像不像大白的脑袋?” 大白的脑袋,也就拳头那么大。 圆石上甚至还有一块突起,那不就是大白的嘴巴嘛。 小纸觉得,它一点没看错。 它继续指着界石,“下头那块圆滚滚的大石头,像不像大白的‘大肚子’?” “噗……”细雨哈哈大笑,“像,挺像的……” 苗妩的唇角也微微上扬。 谷中响起一阵鹅叫声。 “嘎!” “嘎嘎嘎嘎嘎!” 大白骂得很起劲,可惜,没人理它。 细雨摸了摸细石柱,“照小纸你的说法,那这个就是大白的脖子喽?” 小纸连连点头。 “对呀,细雨,你也看出来了?” 她看出来什么了看出来?细雨没理小纸,伸脚踢散界石下方的积雪。 苗妩看到她的动作,微微挑眉。 积雪被踢散,界石底部也露了出来。 小纸“咦”了一声。 界石底部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细细石柱,托着上方硕大的“肚子”,“长颈”和“脑袋”,也不知托了多少年。 细雨眯起眼。 幻境中,她看到灵缘道人身旁,养着一只鹤。 那只鹤没事做时,就喜欢缩起一条腿,只用一条腿站着。 站得还挺稳当。 这界石,像那只鹤。 “这界石,是鹤!” 苗妩挑眉,朝细雨竖起个大拇指。 “认得不错,确实是鹤。” 当年,苗妩修炼有成,第一次来到东离山,险些被拦在这片沼泽外。 千辛万苦,想尽办法,她才过了这片沼泽。 进入东离山后,她向鹿妖请教,鹿妖便告诉她,沼泽两端有界石。 界石乃鹤形,东离山白猿长老所立。 从鹤嘴指引的方向,踏进沼泽后,可直行七步。 七步后,便需自己寻路。 这片沼泽,看着不起眼,实际上每次踏进去,路径都会发生改变。 直行七步后,寻到的路,次次不同。 谁若以为,沼泽已进过一次,下次还按上次的路走,那便会陷入沼泽中。 幸运的,一身狼狈逃出来。 运气不好的,便会陷进淤泥中,永久不见天日。 “……方才我讲的那些,你可都听明白,记住了?”苗妩问。 细雨眉头紧皱,一脸的若有所思。 苗妩,“有何不解,问便是了。” “苗姐姐,”细雨语带疑惑,“按苗姐姐方才所讲,那沼泽地每次踏进去,路径都不相同?” 苗妩点头,“不错。” 细雨又道:“按苗姐姐方才的叮嘱,我要紧跟着苗姐姐的脚印走,不能踏错一步……” 苗妩又点头,“是啊,哪里不对吗?” “苗姐姐,”细雨正色道,“我踏进去的路径,与苗姐姐你的路径,可会相同?” 苗妩一怔。 她蓦地想起,当初她抱着细雨来东离山,那只蛟就跟在她身后。 她自寻她的路。 蛟妖与她前后脚,踏进了沼泽。 等苗妩过了沼泽后,曾向后瞥了一眼。 那只蛟靠近左侧山壁,几乎到了山壁旁,而她……通行得十分顺利,并未靠近过两侧山壁。 也就是说,那只蛟,与她前后脚踏入沼泽,而他们所走的路径,却各不相同。 苗妩忍不住抚额。 “一时竟没想到这点……那只能靠你自己寻路了。” 按着她的想法,让小道士紧跟着自己的脚印走,恐怕小道士走到第八步,就要陷进沼泽里了。 幸亏她机警,自己听出了不对。 细雨对于要自己寻路, 倒是无所谓。 能偷懒当然好,若不能,她自己也行。 “苗姐姐,这沼泽要如何寻路?” 苗妩手一翻,掌心中出现一根长约三尺,削得笔直光滑的木棒。 “喏,探路用的木棒。” 第一次离开东离山后,苗妩便做了这根探路棒,平日就收在随心袋中。 每次来东离山,这根探路棒都派得上用场,十分方便。 细雨看着苗妩专门准备的探路棒,不由扼腕。 早知今日要用木棒,当初在葛州城,她就不该放过那根扁担。 至于小扁担灵不肯跟她走……简单,扁担一折两半,小扁担灵一半,她一半! 失策! 细雨一拳砸在手心。 否则,她现在也有一……不,半根通体漆黑的探路扁担,还是雷击木的! 这会子拿出来,苗姐姐肯定会羡慕她! 小纸仰着脑袋,一眼便看出细雨在可惜什么。 它气得直嚷嚷,“不行,细雨,你不许想那根扁担,你不许想它!” 细雨没好气,“小纸,你现在管得可真宽!” 连她想谁,不许想谁,它都管上了。等得空了,她得好好教训一下小纸,让它认认清楚——谁说的才算! 现在嘛……要过沼泽,她暂时没空。 没有扁担,树枝也能凑合。 细雨随便折了根拇指粗细,长约三尺的树枝,摇晃着走回界石处。 确认了鹤嘴方向,苗妩点点头。 “走吧。” 第338章 抽干沼泽 细雨跟在她身后。 “苗姐姐,每次都要去看一下鹤嘴方向吗?” 苗妩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真是机灵,不错,每次都要重新确认一下鹤嘴方向。” 细雨灵光一闪。 “哦,是不是……那界石也会动?” “是,也不是,”前方苗妩说了句废话,“不是界石动,而是鹤首每日会动。” 细雨听懂了。 鹤首会动,就算只动一点点,鹤嘴也会偏移。 鹤嘴偏移,入口就会挪位……这个沼泽倒是挺有意思,谁弄的? 苗妩已走了七步,站定脚,将木棒探入前方雪中。 木棍毫无阻碍,悄无声息地没入约两尺深。 苗妩皱眉。 谷中积雪厚约才一尺,也就是说,正前方是沼泽。 细雨站在后头,看着苗妩一点一点的探路。 好麻烦。 “苗姐姐,都冬日了,这沼泽怎么不结冰?” 树梢明明都挂着冰棱,沼泽竟然还是松软的,奇怪的很。 苗妩已经探到实地,迈步朝前走了七步。 听到细雨问,苗妩皱起眉头。 “是啊,都冬日了,这片沼泽竟然也不结冰?” 后方的细雨,听到苗妩充满疑惑的声音,就知道白问了。 苗姐姐也不知原因。 细雨盯着前方探路的红衣,微微出神。 沼泽沼泽,从名字便能看出,沼泽能成形,就是水太多了。 水多,那就把水都抽出来,不就行了? 幻境里,那个灵缘道人演示过驭水术,从幻境中出来后,细雨曾试了一次,结果驭水失败了。 现在想来,石室中太过干燥,哪里有水给她试? 如今,倒是可以再试一次。 细雨环顾四周,树梢有冰棱,地上有积雪,积雪下是沼泽……到处都是水。 前方苗妩已经走了四个七步,一回头,却发现小道士还站在原地未动。 “细雨?”苗妩喊了一句。 细雨从冥思中回过神,兴奋地朝苗妩招手。 “苗姐姐,我想到个法子,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什么?”苗妩不解。 “不要动!”细雨大声道,“我要试试把沼泽里的水,都抽出来!” 苗妩这次听清了,听清了反而更惊讶。 把沼泽里的水抽出来……说实话,每个初次到东离山的妖,都打过这主意。 没一个成功的,包括她。 这小道士,竟然也想到了这法子? 苗妩没出声。 既然小道士想试,那就让她试试好了。 成与不成,都是小道士难得的体验,她就不要扫兴了。 苗妩一袭红衣,站在雪地上不动。 细雨站在沼泽入口,双目微阖,真力在经脉中快速流转,如江河奔腾。脑中则回忆着幻境中,灵缘道人的一举一动,细微之处也不放过。 细雨一一模仿。 起手,真力运转至指尖,一道金光自指尖发出,在空中快速写出一个金光闪闪,如拳头大小的“水”字。 稍远处,苗妩看得目瞪口呆。 这才多久未见,细雨竟然能凭空画符?这……这怎么可能?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苗妩抬手,抚住胸口。 这小道士……每见一次,都能让她惊奇一次。 半空中,拳头大的金色“水”字成形,细雨猛地睁开眼。 驭水术,成了! 细雨咧嘴直乐。 手一挥,拳头大的金色“水”字,嗖的一下,钻进了雪中。 不过数息功夫,从金色水字入雪的地方,开始冒起一股黑雾。 细雨指着黑雾,兴奋莫名,“大白,快看!小纸,快看!……苗姐姐,你也快看!” 苗妩一直在看。 黑雾……雾乃水气,黑雾,其实就是沼泽里的脏水所化。 多少妖都没做到的事,小道士竟然做成了? 真是……令她刮目相看。 渐渐的,整片沼泽地都冒起雾气。雾气笼在沼泽上方,凝而不散。 苗妩蹲了下来。 没办法,她站着的话,脑袋正好在黑雾中,什么也看不见。 另外,她也嫌黑雾腌臜。 细雨也想蹲。 只可惜,她还要操控驭水术,只能维持站姿不动。 苗妩瞥见她的模样,噗的一声,捂着嘴笑了。 小道士现在好有趣。身子在外头,脑袋却隐在黑雾中……乍一看,就像脖子上缺了个头。 大白已经退回到沼泽外,正冲着细雨拼命叫。 “大白,别叫了。” 雾气中,传来细雨略显沉闷的声音。 “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大白不再叫了,它在沼泽外不停地转来转去, 一直盯着细雨看。 满眼担忧。 驭水术的操控时间,比细雨想象中的长,长到她微微发颤,脑袋疼得像要炸了。 真力似乎要被耗尽。 小纸仰着脑袋,试图透过黑雾,看清细雨的表情。 可惜,它什么也看不见。 “细雨,你还好吗?”小纸担心的问。 它觉得,细雨好像在发抖。 过了片刻,小纸才听到细雨回答,声音略显虚弱。 “还好,小纸,别担心。”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 又过了一会儿,雾气中传来细雨的声音。 “什么时候……雾气变白!小纸,看到雾气变白,你就及时提醒我!” “好!” 细雨交给它的重任,它一定要做好。 小纸眼巴巴地盯着沼泽里,源源不断、翻腾而起的黑雾。 怎么还是黑色的雾? 快点,快点变成白雾! 细雨快要撑不下去了! 快点变成白雾! 离得稍远的苗妩,也听到了细雨的回答。 她略一思忖,便明白为何细雨提起白雾。 黑雾,就是沼泽中水气所化。 雾气若是变白,便能说明沼泽中的黑水,被抽得差不多了。 至于白雾……应该是雪。 苗妩也盯着雾气看。 雾气终于变浅,越来越浅,渐渐变成白色。 小纸和苗妩同时出声。 “细雨,雾气变白了!” 第339章 穿过沼泽 出声提醒的同时,苗妩也将手中木棍探出,快速在周遭地面上划了一圈。 地面还有些松软,但不再像以前那般,轻轻松松便能将木棍陷进去。 小道士还真做到了。 “跑!” “大白,苗姐姐,快点跑,我撑不了多久!” 黑雾中,传来细雨急急的催促声。 几乎是听到催促的同时,苗妩便立即站起,转身,毫不迟疑地朝沼泽另一头跑去。 黑雾如墨,浓重得几乎凝成水珠,仿似在水底。 苗妩手一挥,想给自己布上一层妖力罩。孰料黑雾浓重,妖气无声无息,便消失在黑雾中。 妖力不能用。 苗妩只得屏住呼吸,脚下更快了几分。 过了约半盏茶功夫,苗妩终于从雾中钻了出来。 身在雾中无所觉,等她跑出来后,转过身,才发现黑雾底部被细雨凝聚在沼泽范围内,上层却已经弥漫开,笼住了整座山头。 黑压压一片,仿佛被细雨召唤而来的墨色雷云,压迫感扑面而来。 苗妩仰首,微喘着气,望着漫天黑雾。 一袭红衣,站在浓重如墨的黑色雾墙之前,显得渺小至极。 蓦地,她转头,看向黑雾。 雾气中,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下一瞬,细雨钻出了黑雾,一出来就看到了红衣的苗妩。 “苗姐姐,你已经出来了?”她左右一扫,立即转身,“大白,快点,你不是会飞吗?你飞呀!” 雾中传来闷闷的一声鹅叫。 大白气死了。 细雨让跑的时候,它还在沼泽外,听到细雨的招呼,大白毫不迟疑就钻进了黑雾中。 钻进去就蒙圈了。 自从吃了鬼珠之后,有了夜视能力的大白,就再也没怕过黑。 一头钻进黑雾,大白傻眼。 它又瞎了? 黑雾和黑夜,明明都是黑,为什么黑夜它能看见,黑雾里它什么也看不见? 发现自己又瞎了,大白急慌慌的去找细雨。 它记得,细雨就在沼泽入口站着,三步还是四步来着?反正挺好找。 大白摸着黑,在沼泽入口,来回转悠两圈。 一直没找着人,它才反应过来,细雨跑了。 狗细雨,她丢下它,自己先跑了。 她没等它。 她竟然没等它?太过分了!!! 大白气呼呼的张开翅膀,奋力向前飞。 它飞得可比细雨跑得快,哼,它要飞到细雨前头,也不等她! 大白雄心壮志,翅膀才挥动两下,便飞出黑雾。 眼前霍然一亮,大白惊喜地嘎嘎大叫,叫了两声才发现……这是它刚才进去的地方。 雪地上留着杂乱的脚印。 山壁处,鹤形界石被拨开积雪,埋在雪里的底部也被细雨拨开,此时正单脚独立,脑袋对着它,好像在看它笑话。 大白不爽地朝鹤形界石“嘎”了几声。 看什么看? 再看,一块破石头也不会飞。 它会飞! 自觉赢了的大白,重振旗鼓,翅膀一扇,又飞进雾中。 只可惜,大白的方向感实在不太好。 白日里,视野清晰,它走着走着还能走偏,飞着飞着也能飞偏,更何况……此时视野受阻,万物难辨。 “咚!” 飞歪的大白,一头撞到山壁上。 “嘎?” 歪歪扭扭,继续朝前飞。 “咚!” “嘎!” 大白简直气急败坏。 它又撞到山壁了。 连撞两次,大白不飞了。 它挨着山壁落了下来,一摇一摆朝前走。 越走,脚底下越松软。 一脚踩下去,大白整只鹅掌都陷进泥里,几乎拔不出来。 它慌了。 “嘎,嘎,嘎——” 细雨,快来救它! 骗子,细雨大骗子,说什么沼泽里的水都抽出来了,那为何它还是会被陷进去? 隐隐约约,大白听到了细雨的声音。 “大白,快点!你不是会飞吗?你飞呀!” 飞会撞壁,不飞……会陷到泥里。 大白用力拍打翅膀,腾空而起,陷入泥里的两只脚掌,也从泥里拔了出来。 前方隐隐传来拍巴掌的“啪啪”声,是细雨! 大白顺着声音,沿着山壁,跌跌撞撞,终于飞出黑雾。 重见天日,大白落到了地上。 脚掌上,满是淤泥,甚至肚腹的鹅毛上,也沾有黑泥。 坐在地上休息的细雨,见到大白这狼狈模样,捂着嘴偷笑。 正扭着脖子,清理淤泥的大白,警觉的抬起脑袋。 “嘎?” 狗细雨,竟然还笑它? 这下子,也顾不上先清理自身了,大白张开翅膀,嘎嘎叫着朝细雨冲了过去。 细雨从地上一跃而起,朝远处跑去。 “哎,大白你讲讲理,你陷进泥里又不是我弄的,你啄我干什么?” “嘎!” “你不是会飞吗?你自己飞呀!” “嘎!” “大白我警告你,你再啄我一下,你就死定了!” “嘎嘎嘎!!!” “小纸,大白疯了!” 苗妩摇摇头,也追了上去。 细雨离开后,被她操控的黑雾,又慢慢地重新沉入沼泽之中。 待雾气散尽,原本有一层厚厚积雪的沼泽,只留下薄薄一层余雪。甚至有些地方一点白霜都没有,露出了泥泞不堪的黑色地面。 玄卿到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以界石为界,一边覆满白雪,一边却是黑泥裸露。 黑与白,界线分明。 玄卿没多想。 界石上的积雪已被拂去,肯定是猫妖和那小道士干的,看样子,那两个已经过了沼泽地。 速度还挺快。 玄卿顿感急迫。 过了沼泽,前方便没有什么阻碍,只要顺着路一直往前走,便是吊桥。 过了吊桥,就能正常使用瞬移、驭空等妖术。 到那时,若是猫妖使坏,带着小道士来一个瞬移……他到何处寻人? 玄卿不敢再耽搁,折了根树枝,顺着界石鹤嘴指引的方向,寻到入口,迈步进入沼泽。 前七步,是实地。 玄卿走得很快。 一、二、三、四、五、六、七…… 到了第七步,玄卿站住脚,正要用树枝探路,忽觉脚下不对。 一低头,他顿时一惊。 什么鬼? 前七步分明是实地,为何他还会陷进淤泥里? 难道,他多走一步? 玄卿朝后退了一步。 刚站定,他就看着自己,又开始慢慢往淤泥里陷。 见鬼! 这沼泽,没路了? 第340章 青冥当锯 玄卿狼狈地退出沼泽,在雪地上蹭干净脚上淤泥。 他叉着腰,望着沼泽发呆。 不用猜,肯定是那小道士搞的鬼! 猫妖可没这个本事。 那小道士奇奇怪怪,修的又是道家真力……说不准还真有法子,能让沼泽无路可通。 玄卿气得骂了句娘。 该死的小道士,骗着他又是逮羊,又是砍竹,又是去寻鹿妖要果子……结果她在沼泽地里想歪招,把路弄没,想拦着他? 休想! 就算没了路,这区区沼泽,他也能过! 玄卿熟门熟路,开始砍树。 当年,他第一次到东离山,还不知沼泽里有路,就是砍树。 砍完树,再将树干切成段,每段都有两尺来长。 那么长的树段,扔进沼泽里,就算陷得再快,也需一点时间。 那点时间,足够他借力一用。 玄卿第一次通过沼泽,用的就是砍树的办法。 当然,也不全是砍树,还要用到他的青冥剑,还有一张蛟皮。 办法是这样的—— 先将蛟皮绑到青冥剑上,然后,将青冥剑掷入山壁中。 玄卿抓着蛟皮,用力一荡,整个人就荡到半空,再将准备好的树段扔进沼泽里。 玄卿就踩在树段上,用力一扯,青冥剑被扯出,带回…… 重复上述动作。 这办法渡沼泽,还算顺利,就是准备工作有点磨人。 初次到访,玄卿也不知沼泽到底有多长,会用到多少树段。一不作二不休,他索性将沼泽另一端略粗些的树,几乎砍光。 砍好的树段,几乎装满一个如意百宝袋。 直到现在,沼泽那一边还有点秃。 现在……轮到这边了。 玄卿拿着青冥剑当锯子使,嘴里骂骂咧咧,手下动作不停。 山谷外,细雨和苗妩正在路边休息。 细雨盘腿坐在一块巨石上,功行九周,正在调息。 苗妩闲着无事,便掏出给小伞做的伞架,手中又出现一柄刻刀。 将妖力贯注在刻刀上,苗妩开始在伞柄上刻刻画画。 小纸从细雨棉袄里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苗妩看。 苗掌柜这是在给伞上刻阵法吗? 刻的什么阵呀? 小纸抓心挠肝想知道。 它想开口喊一声苗掌柜,可细雨在打坐调息,它不敢出声。 想了想,小纸从衣襟里爬了出来,正要往下跳,一只鹅头伸了过来。 大白? 小纸忙嘘了一声,又指指苗掌柜。 大白转向苗掌柜,瞄了一眼,又转了回来。 小纸瞅准时机,跳到大白脑袋上。 一纸一鹅跳下巨石,跑到苗掌柜身旁。 “苗掌柜,”小纸压低声音,小声询问,“你在刻什么呀?” “防护阵,”苗妩动作未停,“有了防护阵,小纸撑着这把伞,也算有了防身之物。” “等刻完防护阵,再刻一个飞羽阵,小纸就能撑起这把小伞了。” 小纸听得十分感动。 还是苗掌柜好,时时刻刻惦记着它。 细雨睁开眼时,就看到不远处,苗姐姐、大白,还有大白脑袋上的小纸,都勾着头,低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 她好奇心起,跳下石头,跑了过去。 “苗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人未到,声先至。 小纸先回头,“细雨,你运完功了?” “嗯,完了,”细雨回了小纸,蹲到苗妩身旁,“咦,苗姐姐,你在刻什么?” 苗妩正好刻完最后一笔。 她收起刻刀,将伞架递给细雨。 “你看看。” 细雨接过来,打量着伞柄上,用刻刀刻出的一圈浅浅白痕。 顺着白痕走向描摹,细雨越看越惊讶。 “苗姐姐,”她抬头,“你刻的是……防护阵?” 苗妩含笑点头,“是呀,认出来了?” 细雨又看向手中伞架。 苗姐姐刻的防护阵,怎会如此眼熟? 难道妖用的防护阵,和道门也差不多? “皱着眉在想什么?”苗妩问。 细雨将伞架递了回去,“没什么,只是觉得苗姐姐刻的防护阵,和师父教我的差不多。” 苗妩惊讶,“是吗?” 她想了想,“其实说起来,这里头确实也有借鉴你的防护阵……” 见细雨脸带疑惑,苗妩将盘龙岭山谷内,细雨藏匿大白和小纸的山洞说了出来。 “……那洞口上,你画的便有防护阵……” 细雨恍然。 “……本想到了东离山,待你身体好些,便与你探讨一番阵法心得,”苗妩摇摇头,“谁知过了没两日,你就进了后山灵缘洞,一直未能出来……” “……我便寻了东离山的白猿长老。” “没想到白猿长老对道家阵法也颇有心得,与其一番交谈,令我所获颇多……” 细雨眨眨眼。 若是白猿长老,那就没什么奇怪的。 白猿长老是被灵缘道人点化,而灵缘道人又创建了师父所在的道门,是什么观来着? 细雨凝眉苦思。 幻境中,正阳观三个字,一闪即逝。 她没看清。 不过,白猿长老和她师父,都是从灵缘道人那里得到的传承。同一传承,那所会的阵法相像……也没什么稀奇。 像她,就能轻轻松松地学会白猿长老的妖术,比如摘叶传讯、雾墙之术…… 想到白猿长老的妖术,细雨便觉可惜。 她急着回出云观,不能长久留在东离山,多学一点白猿长老的妖术。 不过……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妖的寿命长得很,白猿长老虽已年迈,但……再活个数十年还是没问题的。 日后有时间,她再来便是。 苗妩接过伞架,拿在手中细看。 刻刀虽贯注了妖力,仍只在紫竹表面,留下浅浅一道白痕。 苗妩摇摇头。 “紫竹材质太过坚硬,这柄刻刀极其锋利,又贯注了妖力,却仍只在表面留下浅浅刻痕……时日一久,防护阵效果恐怕会减弱,乃至失效。” 细雨接口,“那怕什么?阵法若是不能用,我就画一张防护符,将防护符没入伞中……” “真的吗?”小纸听得两眼亮晶晶,“细雨,你会给我画防护符?” 细雨斜它一眼。 “真的!防护符有什么难的?我闭上眼都能画!” 小纸:…… 吹牛! 闭上眼,你画一张试试? 第341章 东离吊桥 听着细雨和小纸一来一往地斗嘴,苗妩好笑不已。 手掌一翻,伞架重新收回到随心袋中,苗妩站起身。 “好了,”她摸摸细雨脑袋,“休息好了,那咱们就继续往前走吧。” 细雨一跃而起。 “走走走!大白,走了!” 她率先向前跑去。 大白张开翅膀,追了上去。 趴在大白脑袋上的小纸,只虚虚抓着一根鹅毛。 大白猛地跑起来,它猝不及防,手中没抓牢,一下子被甩到半空。 小纸吓得大叫,“啊——,细雨,救命——” 一只素手伸了过来,夹住了乱飘的小纸。 小纸惊魂未定,“苗……苗掌柜……” 苗妩面带同情,“哎,那两只都不太靠谱,小纸啊,不如你先跟着我?” 小纸连连点头。 虽然细雨不靠谱,大白靠不谱……总算还有个苗掌柜,还算很靠谱。 苗妩忍着笑,把表情丰富的小纸灵,塞进了衣袖里,追了上去。 人声渐渐远去。 等终于过了沼泽的玄卿追到此处时,苗妩和细雨已经到了吊桥。 吊桥极长,一半桥身隐在云雾中。 两根铁索连接两岸,铁索中间铺着三尺来宽,色泽斑驳的木板。可能是年头久远,木板糟蛀不少,有的地方甚至缺失了木板,露出一尺来宽的裂缝。 “苗姐姐,”细雨转头,看向苗妩,“这吊桥没有扶手?” 苗妩微微挑眉,“是啊,我没跟你说吗?” “没有呀,”细雨摇摇头,啧啧几声,“谁弄的吊桥,竟然没有扶手?站在桥上若是没站稳,不就掉下去了?” 苗妩一脸淡然。 “能掉下去,便证明此妖与东离山暂时无缘,还不能进入东离山。” 细雨恍然,“考验呐?” 她撇撇嘴,弄个吊桥来考验,能考验出什么? 哎,妖的事,还是不要管了。 她转眼便一脸喜滋滋,还是师父好。 连接中指峰和无名峰的藤蔓吊桥,就有扶手,还挺密实。师父就是怕她不小心,从桥缝里掉下去。 师父最好! 苗妩带头,先上了桥。 红色身影在桥上慢慢走着,山风拂过,一袭红衣被刮得猎猎作响。 细雨看着桥上的苗妩。 苗姐姐身上的这身衣服,穿了多久了?就没见她换过。 别的先不说,这身红衣既耐脏,又耐寒。 据小纸说,它躲在苗姐姐衣袖里,就听不清外头的动静……啧啧啧,衣料还自带隔音效果。 啧啧啧,她也想要。 她搂上大白的脖子,“大白,你也是妖,还是我养的妖,不能那么没用。” “喏,”她朝苗妩的背影呶呶嘴,“以后,你的任务就是寻到苗姐姐身上穿的布料,让我也做身衣服穿。” 大白挣扎着,想挣脱细雨的搂抱。 “嘎!” 别祸祸它,它还是个鹅妖小宝宝! “嘁!”细雨不爽地松开大白,朝没用的小鹅妖做了个鬼脸,转身上了桥。 算了,指望大白?还不如指望她自己! 细雨撇撇嘴,步履轻盈,走在桥上。 快到桥中段,她探头朝下方张望。 桥下也是云雾缭绕,不见深底。 远处,山峦起伏,群山环绕。 细雨来了兴致,双掌合拢放在嘴边,放声大喊,“喂——” 群山回应。 “喂……” “喂……” 细雨哈哈大笑,“大白,有回声。” 大白就跟在她身后,也伸长脖颈,放声大喊,“嘎——” 群山再次回应。 “嘎……” “嘎……” 细雨“咣”的一拳,砸到大白脑袋上,转身就跑。 “大白,你叫得呆头呆脑……像只呆鹅!” 大白愣了愣,恼怒的追了上去。 “嘎!嘎!” 细雨才呆!不对,她是傻! 细雨刚刚笑得……就像二傻子! 一人一鹅,仿佛一阵风,从苗妩身边刮了过去。 刮得苗妩身上的红衣,猎猎作响。 细雨百忙之中,还不忘和苗妩打招呼。 “苗姐姐,站着干嘛?快走啊,哈哈哈哈……” 笑声隐入云雾中。 “嘎,嘎!”大白摇摇晃晃,追了过去。 鹅叫声也没入云雾中。 因为细雨和大白的跑动,吊桥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苗妩头疼。 这个家伙,方才还嫌弃吊桥没有扶手,走着不甚安全,转眼就开始招惹大白,在桥上奔跑……这是真不怕摔下去。 她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吊桥晃动剧烈,苗妩却没受到什么影响,依旧走得极稳。 红衣也没入云雾中。 正急匆匆赶路的玄卿,突然支起耳朵。 他好像听到了小道士的声音。 群山中,传来层层叠叠,一波又一波地回声。 “喂——” 玄卿精神一震。 有小道士的回声,岂不是说……那小道士还没离开东离山? 莫非,小道士还有点人性,有前方等他?或者是苗妩道友看在同类份上,提议等等他? 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是坏消息。 玄卿的速度又加快几分。 不过,直到他追到吊桥处,仍旧没见到猫妖和小道士的身影。 白高兴一场! 小道士没心肝,就连猫妖,也没个香火情,没一个靠得住的。 玄卿气哼哼地上了桥。 细雨一行当然早就过了桥。 过了吊桥,苗妩被压制的妖力便解了封。 她同细雨商量,“不如我施展遁术,带你一程?咱们走得快些,晚间便可寻到一处村子落脚。” 细雨当然没意见,一听到村子,她就同意了。 有村子,就有人家。 有人家,就有热水热汤热饭菜,还有可遮风挡雪的屋子,暖和和的床铺……也就是说,她用不着露宿山林了! 虽说细雨不怕吃苦,但能不吃苦,还是不吃苦的好。 不用露宿山林,她当然高兴。 “好啊,苗姐姐,遁术怎么施展?你要怎么带我?” 苗妩伸出手。 “把你的手给我。” 细雨将手伸过去,苗妩握住她的手,又看向大白,“大白,你也过来。” 大白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 “嘎!” 它能不能不要遁术? 上一次,苗掌柜带着它,从盘龙岭到东离山,它可尝过遁术是何滋味。 速度太快,风利得似刀。 它被刮得睁不开眼,后来,苗掌柜让它转了个身,才算好一点。 等停下来时,它只觉得天昏地眩,一头栽倒在地。 趴在东离山外足足一天一夜,它才缓过劲,跟着苗掌柜,进了东离山。 这次苗妩一提起遁术,大白警惕心顿起。 细雨还不知厉害,朝大白招手,“躲什么?赶紧过来,别耽误事。” 大白可怜巴巴,“嘎!” 不能慢慢走吗?细雨,你会后悔的。 第342章 遁行之术 细雨连催几声,大白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过来了。 被苗妩抓住了命运的脖颈。 细雨从另一边探过脑袋,“大白你再磨叽,就把你扔在这山里头!” 大白根本不理她。 笨蛋细雨,它等着她后悔! 左手拉着细雨,右手扯着大白,苗妩问道:“都准备好了?” 细雨跃跃欲试。 “准备好了,苗姐姐,咱们走吧。” 道家有神行符,妖有遁术。 若是让细雨说,神行符比不上遁术。 特别是像苗妩这样的大妖,施展遁术,一息百里,比神行符可厉害多了。 若非要比,师父的那个“缩地成寸”符,效果倒是和遁术差不多。 一眨眼,人就在百里,甚至千里之外。 细雨想起当初被一张“缩地成寸符”,传至小山坡树林子的情景,还记忆犹新。 可惜,她不会。 大白被抓着脖子,叫不出来,晃了晃脑袋,勉强算是应答。 “小纸,”苗妩没忘了趴在袖口的小纸灵,“你往袖子深处躲一躲,别被风刮了出来。” 袖口的小脑袋缩了回去,往袖子深处钻。 “那就,出发!” 话音刚落,一妖一道一鹅,瞬间消失在原地。 山林中,一阵风掠过,荡起一片雪尘。 待一切归于平静,玄卿才从云雾中走出来。 一过桥,玄卿便看到了雪地上留下的几行脚印。 一行浅,猫妖的。 一行深,小道士的。 还有一行……玄卿哼笑一声,是那小鹅妖的吧。 雪太厚,鹅腿太短,小鹅妖的肚子蹭到了雪地上,蹭出一溜坑。 玄卿顺着脚印往前走,行了大约一百多步,脚印断了。 这是……在这里遁走了? 哼,那只猫妖果真是一点都没想起他,竟然带着小道士,施展遁术就走了? 简直岂有此理! 玄卿鼻翼抽动,嗅来嗅去,想嗅出猫妖往哪个方向遁去。 闻了半天,鼻端都是山林间的清冽气息。 玄卿摸摸鼻子。 闻不出气息往哪走,那只能动动脑子了。 嘶,那只猫妖……好像在哪座城定居,还开了家酒楼。 哪座城来着? 他记得,城池名字中好像有个花……花,花……锦花城! 玄卿长出一口气。 嘿嘿,他老蛟的脑子还是挺有用的,猫妖所在的城池,终于被他想起来了。 嗯,锦花城……锦花城在什么地方来着? 刚得意起来的玄卿,又僵在原地。 锦花城,他以前从未听说过,也从未去过。 不过是认识了猫妖苗妩之后,才知道原来夏朝国境,还有这样一座城池。 鬼才知道,那锦什么花什么城,到底在什么鬼地方! 重新陷入僵局的蛟妖,暴躁地一脚扬起,踢飞了地上积雪。 纷纷扬扬的雪沙落了他满头满脸,冰冰凉凉的触感,让玄卿焦躁的心情,略略平息一点。 算了,猫妖从哪来,重要吗? 不重要。 他要找的是猫妖吗? 不是。 他要跟的是那个小道士! 好,小道士从哪冒出来的?玄卿又被难住了。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娘的,贼老天,你耍老子玩是不是? 那见鬼的小道士,她到底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又要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赶紧的,给他指点指点迷津! 玄卿病急乱投医,指着老天絮叨了半天。 灰蒙蒙的天幕,一片宁静,连片云也没有。 玄卿叉着腰,站在林中,低头沉思。 既然没有方向,那就……往西! 盘龙岭在西边,那小道士既然出现在盘龙岭,那她肯定是在西边出没。 不管了,往西! 身形一闪,蛟妖玄卿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 细雨这会难受得紧。 她哆哆嗦嗦蹲在路边,捂着嘴,克制着心口翻涌的恶心感,一张脸惨白如纸。 苗妩站在她身后,给她拍着背。 “怎么样,还行吗?” 细雨捂着嘴,连摇头都不敢。 脑袋一晃,她晕。 苗妩也无奈。 “怪我,”苗妩道,“我一时忘了,你是人类,相比妖,人的肉身太过脆弱……” 细雨不想说话。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妖的遁术施展出来,竟然会那么冷?她穿着棉袍都抵挡不住。 风刮在脸上,她的脸都快要被刮掉了。 还有,风不仅刮她,还呼呼往她嘴里灌,她喝风都喝饱了! “嗝……” 细雨又打出一个风嗝——没办法,她现在满肚子风,不打嗝才怪。 什么妖的遁术比道家的“神行符”好,她收回方才的想法。 还是道家的“神行符”好一些。 最起码,给自己拍两张神行符,跑得快不说,还不会让她头晕,恶心,还反胃。 更不会打嗝。 细雨不好受,大白也同样如此。 苗妩刚一停下,它就一头栽倒在地,到现在都没动一下。 若不是细雨看到它肚子还微微起伏,她还以为大白英年早逝,享年六岁。 又缓了一会儿,细雨总算好一点。 她摆摆手,“苗姐姐,不用拍了。” 转个身,细雨“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看不远处的大白,细雨伸出脚,踢了踢它。 “大白,你还好吗?” 一动不动的大白鹅,发出微弱的一声“嘎”,声音之有气无力,简直让人掬一把同情之泪。 细雨没泪。 “瞧你那出息,”她又踢踢大白,“大白,你可也是妖啊,赶紧站起来!” 她是人,肉身脆弱也就罢了,大白是妖,也这么弱? 那可不行。 她养的鹅这么没用,她丢不起这脸。 大白一动不动。 苗妩的袖口处,有个黄色脑袋探了出来。 “细雨,你别踢大白,你让它再歇一歇。” 细雨斜睨小纸,语气不善。 “躲在袖子里,不肯同甘共苦的家伙,闭嘴吧!” 小纸缩回到袖子里。 算了,细雨吃了苦头,这会儿容易迁怒于人,它还是躲着点好。 苗妩抬头瞧瞧天色,又朝远处看了看。 “若是能走,就往前再走一点。前方不远处,有个村子……” 第343章 村中之变 听到有人家,细雨打起精神,踢踢大白。 “大白,起来走了。” 大白微微抬起脑袋,瞥见细雨仍坐在地上,“啪嗒”一声,它一头又砸到地上。 细雨都没动,它动啥动? 不动! 见大白不动,细雨也坐得安稳如山。 大白都没动呢,她急啥急? 不急! 苗妩站在一旁,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道一鹅,是想比比谁更懒吗? 天寒地冻,她可不想陪这两个家伙耗下去。 苗妩直接上前,伸手拎着细雨的后脖领子,就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哎,哎,”细雨被拽得连连抗议,“苗姐姐,你怎么不先拽大白?” 苗妩气笑,“谁穿着棉袍,还被冻得直打哆嗦?” 细雨:…… “那是刚才,我这会儿没那么冷了。” “哦,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苗妩眉头一挑,“既然如此,那不如再往前遁行一段路程。若我没记错,前头有一座东陵城,咱们今晚也可到东陵城投宿……” 再往前走? 还要遁行? 细雨立即反对,“那还是算了,苗姐姐不是说,前头有个村子吗?去村子里借宿一晚也一样。” 苗妩却摇摇头。 “那怎么能一样?” “那个村子一看就很小,说不准农户家里连个多余的被褥都没有,肯定没有城里客栈住着舒服。” “不要!”细雨直接拒绝,“什么东陵城西陵城……苗姐姐,我就要去前头的村子!” 苗妩唇角带笑,语气温柔,“要去村子?” 细雨斩钉截铁,“去村子!” 苗妩脸上的笑容一收,一指头戳向细雨脑门。 “既然想去,那还不赶紧动起来!” 好凶! 细雨捂着脑门,撅着嘴,走到大白跟前。 “大白,别装死,赶紧起来!” 就像苗妩拎她一样,细雨也扯着大白的脖子,将它从地上拽了起来。 一转身,细雨一愣。 “苗姐姐,你换衣服了?” 苗妩身上依旧一袭红衣,只不过从原本单薄的夏衫,换成了厚厚的冬装。衣领处还镶了一圈毛茸茸的围领,看着就暖和。 苗妩点头,“原来那件太过单薄,穿成那样进村,怕是会吓到村里人。” 细雨“哦”了一声,明白几分。 寒冬腊月,村子里却突然来了一位衣衫单薄的漂亮女子……村里人肯定会吓坏的。 狐妖鬼怪的故事,在哪里都很盛行。 细雨啧啧几声,“苗姐姐,你想得还挺周到。” 苗妩神色淡然,“若这些都想不到,那我也白活了一千多年。” 一切准备妥当,苗妩带着细雨和大白,朝村子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细雨觉得哪里不对。 “咦?苗姐姐,这村子怎么这么安静?” 苗妩神色也有异样。 “确实太静了。” 这个村子不大,两条土路从村子中间十字交叉而过,村人的房舍大多沿着两条土路修建,且院子挨着院子,盖得都挺近。 按理说,这样的布局,村子里应该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才对。 可是,什么也没有。 没有养的狗,听到生人进村,汪汪汪……狂呔示警的动静。 没有村民养的鸡鸭,在院中觅食,咯咯叫唤的动静。 甚至,人声都没有。 没有孩童嬉戏吵闹声,亦没有妇人大着嗓门,聚在一堆拉家常的声音。 细雨抬头,看看天色。 天色昏暗,时辰估得不太准。不过就算不准,也应该错不了多少。 这个时辰,正是做晚饭的时候。 按理说,家家户户的烟囱,都该有白烟冒出来……可是,什么都没有。 细雨和苗妩对视一眼,停下脚步。 “苗姐姐,这村子里没人?”细雨问。 苗妩却摇摇头,“有人,躲了起来。” “哦,”细雨没怀疑苗妩的话。 她自认耳力不错,嗅觉也不错,可她再自大,也不会觉得自己的耳力和嗅觉,能比得上妖。 闻“人味”,妖可是天生的。 细雨问,“他们为什么要躲?” 苗妩已经迈步,继续朝村里走去。 “为什么要躲,当然要问他们自己。” 进了村,第一个院子便让她们再次停下脚步。 院门大开,三间茅草屋,每间屋都房门大敞。 院中杂物丢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有摔碎的碗盘碟筷、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的陶锅,破了一个洞的瓦罐…… 像是被打劫了一般。 细雨进院中转了一圈,从地上捡起一个没被摔碎,灰扑扑的粗陶碗。 大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苗妩站在院门口,“发现了什么?” 细雨拿着粗陶碗,转过身,“一个碗。” 其它的便没什么了,院里没有人。 细雨将粗陶碗放在院中石磨上,带着大白,将三间屋子都转了一圈。 转完后,她带着大白出来了。 苗妩问,“屋中情形如何?” 细雨摇摇头,“和院中差不多,东西都被扔得乱七八糟,桌子被推倒在地,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踪影……” “灶房里也是如此,米面粮油都不见了,连水缸都被打破了。” 灶房的地面,泥泞得像她刚走过的沼泽。 苗妩神色凝重,“这村子,看来运气不太好。” “他们是遭匪了吗?”细雨问。 苗妩叹气,“不错,若我猜得不错,应该是附近的山匪,逢到年关,下山来抢掠了。” 这种事也不稀罕。 年关难过。 每逢年关,便是盗匪横行的时候。 又看了几个院子,和细雨进去的第一个院子,遭遇都差不多。 然后,她们便看到一间院门紧闭的农家小院。 细雨跑过去,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和前几个院子相比,这间院子就显得干净许多——要么是这家人躲过了抢掠,要么是家中有人,将院子简单收拾过。 细雨觉得是第二种。 因为她目光一斜,看到在院子角落,堆满了摔碎的破陶碎瓦。 她的目光又移了回来,落在了院中紧闭的房门上。 屋中有动静。 细雨支着耳朵,听屋中传出来的细微响动。 嗯,有一道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喘得就像是在拉风箱……喘了几声,她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咳,咳,咳……” 咳声很快消失。 随即,响起一道压得极低,苍老沙哑的老妪声,声音里满是惊慌。 “血,血,老头子,你……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另一道虚弱无力的老翁声响起,“嘘,别……别出声!” 细雨挑挑眉。 听起来,屋里藏起来的两个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老人家不能惊吓,细雨决定规规矩矩地敲门。 门板上用来叩门的铜环,早就没了。她索性握起拳头,在门板上敲了几下。 “砰砰砰……” 敲门声传进院子,里头却毫无动静。 连屋里压得极低的说话声,也突然没了动静。 细雨提高音量,朝里头喊道,“打扰了,我与姐姐路过此地,天色将晚想借宿一晚,可否行个方便?” 依旧没有动静。 想了想,细雨加了一句,“我姐姐精通医术……” 第344章 屋中老妪 听到细雨的说辞,站在她身后的苗妩眉稍一挑,倒也没说什么。 院中屋子里的动静,当然瞒不住她。 屋里的老翁声音虚弱,中气不足,又有咳嗽声,再加上那老妪惊慌失措的“血,血……”,她猜测,屋中老翁咳出血了。 唔,有点麻烦。 治,她不会治。 不过,用妖力帮着老翁稍稍缓解痛楚,她还是能做到的。 细雨说完话,也没管院里的动静,先回头朝苗妩嘿嘿一笑。 苗妩微微挑眉,“姐姐?擅长医术?” “那我说谁?”细雨理直气壮,“说我擅长医术?我才这么丁点大,里头的人会信吗?” 她医术不精,有符的话,倒也可以一用。 可问题是,她身上现在没有符。 况且,有现成的大妖在此,为何不用? 苗妩没理她,微微一扬下巴,“屋里有动静,好像起了争执。” 细雨马上回头,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屋中动静,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身后,响起苗妩慢悠悠的语调。 “唔,屋内那老翁说,‘哪有那么巧的事,怕是有诈。’……那老妪说,‘听声音像是个孩子。’……她又说,‘有诈就有诈,你都咳出血了,我得出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呢?’……” 细雨回头,一脸不满,“苗姐姐,我也听得到。” 苗妩仍是不理她,“屋门开了,有人出来了。” 细雨马上又趴回门板上。 果然,三间茅草屋,正当中的那间屋门打开,一位微微驼背、矮小瘦弱的老妪,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妪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袄裙,腰上扎了个粗布围裙,围裙上也满是补丁。 从老妪已然花白的稀疏头发,还有脸上沟壑交错的皱纹来看,这老妪确实年岁不小……细雨微微有些怔神。 这老妪,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想到了师父。 师父也是这般的清瘦,也是微微驼背,也如屋中老翁那般……咳。 怔神间,老妪已经走到大门处。 她没急着开门,而是也趴在门缝里,往外看。 恰好与趴在门缝上的细雨,眼对眼,看个正着。 老妪低低惊呼一声。 细雨瞬间回神。 她退后一步,朝着院中挥挥手,“阿婆,你别怕,我和姐姐是好人呢。” 听到外头的声音,老妪又凑了过去。 透过门缝,老妪看清了细雨的长相。 看清后,老妪微微一愣,倒是信了几分。 俗话说,相由心生。 外头这小娃,好干净秀气。 细雨回头,朝站在后头的苗妩招招手,“姐姐,你快过来,让阿婆看看你。” 苗妩慢慢走上前,她的容貌映入老妪眼中,老妪顿时哆嗦起来。 她抖着手拉开门闩,开了一道缝,探头朝外招手。 “你们两个,赶紧进来。天杀的,这般容貌还在外头晃悠,碰到那帮子土匪,可怎么办哟……” 细雨早在拉门闩时,就做好了准备。 门一开,她就跳了进去。 大白“嘎嘎”叫着,也跟了进去。 老妪吓了一跳,“哎哟 ,天杀的,怎么还有一只鹅?” “阿婆你别怕,”细雨笑眯眯地凑过去,“这鹅是我养的,它可听话了,不随便啄人。” 老妪还是有点怕。 这鹅的个头,可不是一般的大。 苗妩也走进了院子,老妪慌慌张张关上院门,重新上好门闩。 细雨歪着脑袋,看着她略显慌张的动作。 “阿婆,你们村子里的人呢?” 细雨开始打听,“方才我与阿姐进村,一路走来,好几户人家都院门大敞,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院子里也被扔得乱七八糟……” 老妪闻言,叹了口气,神情黯然。 “唉,这事,说来话长。” 她转身,颤悠悠地往屋里走,边走边招呼。 “既然来了,你们就跟我进屋吧。哎,也是可怜孩子,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头晃悠……你们家是哪的?” 细雨和苗妩跟在老妪身后进了屋。 大白趁着门没关,也挤了进去。 外头那么冷,让它自个待在院里? 它才不干呢。 屋门打开,外头的凉气进了屋。 屋内角落摆着一张床,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翁,正半倚半靠着床头。 老翁身上盖着床破旧棉被,棉被上也打满补丁。 冷气进屋,老翁顿时又咳起来。 听到咳声,老妪顿时急了。 “老头子,你,你咋样?” 匆匆忙忙来到床边,老妪熟练地给老翁拍背,端起放在床边,不知放置多久的一碗水,喂给老翁喝了两口。 苗妩开口,“冬日天寒,喝水的话,还是喝些温热的水好些,喝冷水易加重病症。” 老妪听到她开口说话,顿时想起原先的打算来。 那孩子说,他姐姐擅长医术……他姐姐,岂不就是眼前这漂亮姑娘? 老妪放下手中水碗,双膝一弯,就要往地上跪。 哎,天可怜见,送上门一位大夫。 她得好好求求这位姑娘,求她给老头子好好治一治。 见老妪双膝一弯,苗妩就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她微微一抬手,妖力托着老妪,让她无法跪下去。 老妪膝盖弯了几弯,都跪不下去,神情变得惊恐起来。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苗妩。 “你,你,你……” 第345章 山中狐仙? 老妪声音微抖,“大仙!你,你……你是山里的狐大仙吧?” 屋里一静。 床上的老翁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开口,“老……老婆子,你……你胡说……胡说什么?” 一句话,说得停停顿顿,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声。 老妪慌得又去拍他的背,拍着背,嘴也没闲着。 “我哪是胡说?” 方才,她想跪下求求那姑娘救救老头子,膝盖都弯了,愣是跪不下去。 一瞬间,她脑中冒出了无数个山精野怪的故事。 至于为何是狐大仙……传说中狐仙化人,都是化成漂亮姑娘,漂亮得谁都比不上那种。 就比如……眼前这位穿着一身红,眉眼俊得不像话的姑娘。 真俊呐。 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狐大仙? 苗妩眉梢一挑,声调平平,“哦,我长得像狐?” 眼前老妇猜她是妖,她倒无所谓。 本就是妖,还怕人猜? 可老妇猜她是狐,苗妩就略感不爽。 狐,满身骚气,味道熏人。 对于一向爱洁的猫妖苗妩来说,狐妖这类身上异味甚大的妖,她一向敬而远之。 谁承想,今日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竟被误认成狐? 苗妩只觉晦气。 “对……咳咳……对不住,”似是看出苗妩不悦,卧病在床的老翁,虚弱开口,“这……咳……这位姑娘……咳咳……咳……” 咳声响了半天。 老妪一脸焦急,一直帮着自家老头子拍背。 床头那碗冷水,倒是没再端起来。 苗妩上前,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老翁的手腕上。 看到她的动作,老翁连咳声都小了点,老妪也一脸希冀地看着她。 装模作样把了一会儿脉,苗妩向老翁体内输入一缕妖力。 妖力顺着经脉,流转到胸口。 老翁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腕处开始往上游走,一直走到胸口,才停了下来。 原本他胸口处像是压了块巨石,憋得他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他就想咳。 如今暖流一来,胸口巨石一下子轻了许多。 老翁只觉得胸口的憋闷感,一下子就少了,连嗓子眼止不住的痒意,也减轻许多。 他喜出望外,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老妪见自家老头子猛地开始大口喘气,手忙脚乱又开始给他抚胸,整个人慌到不行。 “老头子,你,你这是咋回事?” 见老头子一直顾不上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喘气,老妪想到一种可能性,眼眶一下子湿了。 “老头子,你可得撑住啊,咱得等着大柱、铁牛他们爷俩回家,也等着……芦娘和青苗她们娘俩回家……” 憋了许久的老翁,终于喘匀了气。 听到老妻带着哽咽的话,他的双眼也顿时湿润。 独子大柱,孙子铁牛,儿媳芦娘,孙女青苗……他们这两把老骨头,能等到他们回家吗? “别哭,”老翁声音沙哑,拍拍老妻苍老的手,“我没事没事,唉,憋了许多一下子能喘气,没忍住多喘了几下……别怕,我没事……” 老妪含着眼泪,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打量。 “老头子,你不咳了?” “不咳了,”老翁道,“这位姑娘,有真本事啊,她替我一把脉,我就不咳了,胸口也不闷了,咱得谢谢这位姑娘……” 老妪一脸感激地看向苗妩,“姑娘,多谢你呀,多谢你……” 苗妩微微点头,“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 确实没做什么,那缕妖气只是暂时止住了老翁的咳疾。待妖气散去,这老翁还得忍受病痛折磨。 想治病,还是得有对症的药才好。 虽然苗妩说了不用谢,老妪还是语无伦次,翻来覆去的道谢,说得最多的还是“要谢的,要谢的”几个字。 “别光谢,”老翁拍拍她,“快,老婆子,给恩人搬个凳子进来,让恩人坐下休息。” “哎哎,”老妪如梦初醒,站起身驼着背,就要往外走。 细雨一直站在门口,搂着大白,看着屋里的一切。 见老妪走过来,她跳过来,“阿婆,你要出去搬凳子?我帮你啊。” “哎,哎,”老妪看着很感激的样子,“小兄弟,多谢你呀。” “谢什么?不用不用,”细雨喊了一声,“大白,走,出去帮忙。” “嘎!” 屋门打开,老妪出了屋子,细雨和大白跟了出去。 屋里静了下来。 苗妩看着卧床不起的老翁,“你的两条腿,怎么断的?” 老翁一脸惊讶。 从恩人进屋,到给他把脉,他和老婆子没有一人说过他是何病症。 可恩人不仅让他咳疾缓解,还在没人告知,也没掀被查看的情况下,就知道他两条腿都断了? 难道是把脉把出来的? 这……这难道就是……神医?他们孙家难道真的祖坟冒青烟,让他遇到位真正的神医? 老翁激动了。 “神医……恩人……恩人真乃神医呀,不瞒恩人,我这两条腿,是被人活活打断的……” 屋外,细雨被老妪带着,从后门出去,朝着野地里走。 路边霜草枯萎,土地荒芜,田里连根杂草都没有。 两旁的树,不论粗细,都被剥了树皮。 细雨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扭头问道,“阿婆,你们村的树,怎么都没有树皮?” 老妪停下脚,看看树,叹口气,“哎,这些树长在我们这个村,也可怜呐。树皮被剥下来,都煮煮吃了,填肚子……” 填肚子? 树皮? 细雨和大白对视一眼。 不会吧?他们出云观就挺穷的,可也没穷到吃树皮的地步。 她下山至今,也没见过有人吃树皮。 再说,这个村子,看起来也没那么穷。 家家户户都盖有院子,院里房舍少的三间,多的五间……都有余钱盖屋盖房,没钱买粮吃饭,要剥树皮? 大概是细雨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老妪眼角又湿了。 她抬手擦擦眼窝,“唉,别说吃树皮了,还有吃土的……” “吃土?”细雨目瞪口呆,土还能吃? “不是这田里的土,能吃的土叫观音土,”老妪道,“那种土很细,吃到肚子里能饱腹,可是……” 她摇摇头,“吃了观音土,就拉不出来,能把人活活憋死。” “唉,”她叹口气,神色黯然,“我们村里就有个老婆子,饿得受不了,偷偷去找观音土吃,结果……” 说着说着,老妪又想落泪。 她慌里慌张,擦擦眼窝。 “看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唉,人老了就是话多,听烦了吧?快了快了,前头不远就到了……” 老妪指指前头不远,继续在前引路。 细雨跟在旁边,从左蹦哒到右,再从右蹦哒到左。 “阿婆阿婆,你再多讲点呗,我喜欢听这些……村里谁吃了观音土?她为什么要吃土?她家里人呢,都不管她吗?……” 第346章 兵乱在先 她这活泼劲,纵是老妪心事重重,也被逗得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真爱听呀?” 细雨点头如捣蒜。 “爱听爱听。” “阿婆,你们村子,是不是遭了什么灾呀?” “唉,”老妪又叹了一口气,“灾?风调雨顺大半年,眼瞅着,有个好收成,结果……” 村里来了官府的人,要征兵。 凶神恶煞的官兵进到村里,挨家挨户搜人。 凡是过了十二岁的男丁,不由分说,脖子上套上绳索,便被强硬拖走。 她的儿子,还有孙子,就是这样被套上绳索,像赶骡马一样,被驱赶着离开了村子。 村里哭声震天。 家家户户都少了顶门立户的壮劳力。 村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还有未满十二岁的几个男丁。 官兵来了又走,村里的里正去城里打探消息。 打探回来的消息,让村里的妇孺老弱,稍稍放下一点心。 村里的男人们,被官兵带走后,被分到了东山营。 不止他们村,附近的村子都是一样的情况——壮年男丁被带走,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或是还未长成的男丁。 征这么多兵,听说是薛家军起了叛臣之心,朝廷需要大量的兵,去平叛薛家乱军。 薛家军是什么军? 村里人消息闭塞,听都没听过。 他们连朝廷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薛家军为什么要反叛,朝廷要如何平叛,领兵将领是谁,更是不知内情。 留在村中的妇孺老弱,不关心朝廷与薛家军,只关心被强硬拖拽走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 男人们被强征入伍,村里慌乱一段时日,又渐渐平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人活着,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田里的庄稼开始饱满,眼看丰收在即。 官兵又来了。 这次,是征粮。 “唉,那帮兵娃子,如同土匪一般,他们……”老妪声音又哽咽了起来,“……不给人留活路啊……” 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领头的官兵头目,身穿铠甲,披着斗篷,骑着高头大马。 他看着跪了一地的老弱妇孺,如同看着一群随时可捏死的蚂蚁。 里正跪在最前头,苦苦哀求。 “官爷,这庄稼还有四五日才能收割,官爷开开恩,再等个几日吧……”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神色倨傲,一脸不屑。 “你是这个村的里正?” 里正连连叩首,“回官爷,草民是村里的里正。” “既是里正,当知本将率兵卒来此,就是为了筹集军粮!”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双手,朝天一揖,“如今朝廷有难,尔等身为子民,当思为皇上效忠,为皇上分忧!”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若耽误了征收军粮,你们村有几条命可往里填?里正,你可要想想清楚!” 冠冕堂皇的话,村里人听不懂。 后面几句,倒是都听懂了。 跪着的人群顿时乱了起来,“里正,这可咋办呀?” “眼瞅着就要有好收成了,连这几日都等不得?” “早收割一日,收成就要减一分……现在收割,咱们还能剩下什么?里正,这……这……这以后日子可咋过?” 妇孺们七嘴八舌,里正被吵得头大。 他回头,朝村里人斥责一句,“闭嘴!官爷在此,你们一个个的,怎敢如此放肆!” 身后安静下来。 里正转回身,头深深地埋在地上,声音颤抖。 “官爷,官爷开开恩吧,这庄稼能晚一日收割,收成便会好上一分……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为的就是地里这些口粮啊,官爷……” 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一声冷哼。 这村里的人,一个个的全都是愚钝到家的蠢货。 都征收军粮了,还想着能给他们留下一份口粮?天真! 田里的这些庄稼,全都要充作军粮! “里正,你这是要违抗军令?” 里正浑身一颤,声音发起抖来,“官爷,不不不,草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男人扬起马鞭,啪地一鞭,抽到里正身上。 年迈的里正,被一鞭抽翻在地。 跪在里正身后的妇孺老幼,惊得缩成一团,个个噤若寒蝉。 里正被抽到脸上,疼得他在寒凉秋日里,疼出一身冷汗。 “官爷……”忍着疼,里正再次哀求。 “住口!”男人厉声喝斥,“本将念你年纪老迈,本想饶你一命,若再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将不留情面!” “本将再问你,你们村的庄稼,收还是不收!” 里正又是疼,又是吓,浑身哆嗦,说不出话。 身后跪着的一众妇孺里,一个老婆子爬了过来,爬到里正身旁,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官爷,官爷,这庄稼……我们收!” …… 老妪麻木地讲着官兵抢人抢粮的事。 “那些官兵,就像蝗虫过境……等他们走了,”老妪苦笑着摇摇头,“田里寸草不生。” “忙活了一整年,什么都没留下。” “唉,不给人留活路啊……” 细雨静静听着,面上沉静如水。 老妪叹气。 “唉,里正可怜啊,年纪一大把,被当众抽了一鞭,那脸上……”她比着自己的面颊,“……深深的一道鞭痕,皮肉都刮掉一层……” 细雨问,“里正呢?” 老妪摇摇头。 “死了。” “官兵走了,里正又累又怕,身上又有鞭伤,当夜就发起热……唉,没几日,人就没了……” 若是没有这些事,顺顺利利收了粮。 自家的口粮存足,缴了朝廷的税,多出来的新粮还能卖给收粮的粮商,赚点银钱花用。 若手中有了银钱,说不准里正家就能给他请个大夫,把个脉开个药方…… 人可能还活着。 “阿婆,你想得不对。”细雨却摇摇头,“若没有这些事发生,你们村的里正,也不会被抽一鞭子……” “他也不会病那一场。” 老妪怔住,半晌才道,“对,对,还是你这娃子脑子转得快,你说得对……” 若没有这些事,他们村还是一片安静祥和,说不准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高高兴兴准备过年…… 想着想着,老妪的眼眶又湿了。 她低头,用粗糙的手掌匆匆擦去眼泪。 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啊? 老妪喃喃,“老天爷,不给人留活路啊……” 第347章 匪乱在后 老天不给人活路。 官兵走了,过了大半个月,山里的土匪又来了。 一日半夜,村里人早已熟睡。 一群举着火把,骑着高头大马的山匪,悄无声息地进了村,将村子围了起来。 村里养的狗,接二连三地狂吠起来。 熟睡的人,睡梦中被惊醒。 院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凶神恶煞的土匪进了院子,见什么抢什么。 灶间存放米面的陶瓮,腌咸菜的缸子,还有盐罐子、油罐子,上着锁的橱柜里藏着的腊肉,都被翻了出来。 连缸带瓮,悉数搬走。 存放陈粮的地窑,也被土匪翻了出来,里头仅剩的两袋陈粮,连袋搬空。 菜地里种的白菘、萝卜,连泥带土塞到了麻袋中,扔到了土匪拉来的大车上。 下蛋的母鸡,打鸣的公鸡,也被粗暴的从鸡窝里扯了出来,咯咯叫着塞进麻袋中……院中鸡毛乱飞。 猪圈里原本养了两头猪,官兵强征一头,另一头也没保住。 见到猪圈里有一头猪,一个土匪拔下腰间大刀,翻身进到猪圈。 手起,刀落。 脖子上被扎了一刀,灰猪吃痛,凄厉地叫了起来。 长刀拔出,血箭喷出,猪圈里到处都是血。 杀猪的土匪也被喷了一脸猪血。 蓄着络腮胡的粗野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猪死了。 四个土匪抬着死猪,抬到了院外的平板车上。 院子里霍霍完了,他们进了屋。 装衣物的箱子被连箱抬走。 床上铺得被褥也被卷了起来,抱着出了屋,塞到了已摞得高高的马车上。 “那帮土匪,比蝗虫还蝗虫……”老妪神情麻木,“……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怎么能那么狠?那么狠?” 屋里几乎被搬空。 能用的,摞到马车上。 不能用的,抬到院子里,就有土匪过来,比赛似得一人上前踹一脚。 农户人家,家里用的桌椅板凳,大多是农闲时,家中男人闲着无事,琢磨着做出来的。 凑合着用,也不甚结实。 没踹几下,那些桌椅便在土匪脚下,散了架。 “老头子急得不行,拦了这个,又去拦那个……” “可那帮天杀的,他们……他们像逗猫逗狗一样,将老头子推过来,搡过去……”老妪抹抹眼泪,“……老头子年岁大了,腿脚不好,跌倒在地……” 一个土匪嘻嘻哈哈地过来。 “老头子,腿脚还挺好使,还想拦着爷爷们寻开心?”他将脚抬起来,踩在老头子小腿上,“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才是正理。” 说罢,脚下用力,狠狠地踩了下去。 就听得“咔嚓”一声,老头子一声惨叫,痛得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那个畜生,他,他生生一脚,踩断了老头子的一条腿! 她和儿媳、孙女缩在院子阴暗的角落。 孙女被儿媳妇搂在怀里,她将这娘俩搂在怀里。 听到老头子的惨叫,孙女动了动,“奶,爷他……” 她死死捂住孙女的嘴,不让她弄出动静。 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她听到有土匪说,“差不多了,兄弟们,走,下一家。” 她松了一口气。 终于,这帮畜生抢够了,要走了。 家里东西虽被抢光了,可只要人还在,这些……都不算啥。 村里的里正,年少时曾念过两年书,长大后在城里当过几年伙计,有点见识。 他曾说过一句话,说什么……什么人无什么什么,必有什么什么……里正识文断字,说的话她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婆子,听不太懂。 可里正后头的话,她听懂了。 他说,农户人家,手里有粮,心里就不慌。 村子靠山,虽说好几年都没听到过,附近村子有被山匪抢掠的消息。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还是提早做点准备的好。 村子旁边的山脚,拐个弯,有个隐蔽的山洞。 里正叫村里懂木工的人,给山洞安了个木门。 山洞口还扯了许多根藤蔓,遮掩住山洞入口。 从那年起,年年有了收成,家家户户都会往洞里送两袋粮,藏在洞中。 年年新粮换旧粮。 “有了这两袋粮,就算家中的存粮被抢光了,山洞里还有救命的口粮。大家伙省一省,熬过青黄不接,就有盼头了。” 细雨奇怪,“既然有存粮,那为何还有人饿到吃土?还剥树皮?” 老妪木着脸,“唉,这事……说来话长。” 还是继续说土匪。 听到土匪说要走,老妪暗暗松口气。 这帮杀千刀的,抢东西就抢东西吧,只要人没事,就好。 可是,她高兴得太早了。 那帮畜生,早就发现了缩在阴影里的她们娘仨。 几个土匪过来,轻轻一扯,就将她扯开,重重扔到一旁。 然后,两人拉一个,拽着胳膊,将她的儿媳妇,她的小孙女,拖着出了大门。 被踩断一条腿,痛得在地上打滚的老头子,听到孙女的哭喊,强撑着爬过来,抱住一个土匪的腿。 “求求各位爷,孩子还小,放过她吧,孩子还小……” “滚,死老头!” 土匪一抬腿,将老头子踢翻到一边。 另一个土匪随即跟了过来,抬起脚,又踩断了老头子另一条腿。 “老头子,这么不识相,两条腿就都别要了!” 断了两条腿的老头子,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她被重重摔在地上,也是半晌爬不起来。 只听得,儿媳和孙女的哭喊求饶声。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老妪木着脸,“这帮畜生把村子围着,抢了三天三夜才离去。” 家家户户,都和她家一样。 年轻一点的媳妇儿,还没成年的女娃、男娃,都被那帮土匪绑着手脚,放在马背上,哭喊着被带走了。 土匪走了。 村里静得,像死了一般。 老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断了两条腿的老头子,拖回屋里。 再去收拾院子,将被踹开的院门,重新安好,重新上好门闩。 灶房里的灶被土匪砸了,老妪寻了个缺个口的陶盆,用碎木渣点了个火盆,捧进了屋里。 屋里被抢得干干净净,只剩个光秃秃的土炕。 火盆点起,又将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干净,老妪才想到后山的那个山洞。 洞里不仅有粮食,还有些用不上的旧衣旧被褥、瘸了条腿的长条凳。 里正的话被老妪牢牢记在心里。 这些旧衣旧衫旧被褥,有点残缺的旧条凳,她都舍不得扔,索性让儿子背到了山洞里放着。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第二日,老妪朝后山走去。 她要去山洞搬一床旧被褥回来,顺便再装一小袋粮食。 她和老头子得熬下去,她还要等着儿子孙子回家,等着儿媳孙女回家。 到了山洞,老妪惊呆了。 洞口脚印杂乱,藤蔓被扯开,洞口的木门也歪歪斜斜,倒在一旁。 她急慌慌地跑进山洞。 洞中空空如也。 藏在洞里的粮食,一袋都没了。 “没了?”细雨听得义愤填膺,“藏在洞里的那些粮食,莫非也被那帮土匪发现,给抢走了?” 第348章 一己之私 此时,细雨已跟着老妪,穿过荒地,绕过山脚,朝山洞走去。 老妪听到细雨的猜测,连声叹气。 “你这小娃,猜得倒准,可不就是那帮杀千刀的土匪,尽干些丧天良的事!” 已经抢了那么多的东西,却还是不知足。 山洞里藏着的那些救命粮,也被他们抢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这是压根没想着让他们这些人活下去啊。 “土匪怎么知道山洞在哪?”细雨突然问道,她语带疑惑,“按阿婆所说,那山洞隐秘,只有村里人才知道……那些土匪怎会知道有个山洞,洞里还藏有粮?” 她猛地一击掌。 “我知道了,村里有人给土匪通风报信!” 她说得十分肯定。 以她听书得来的经验,消息若有泄露,定是有人嘴巴不严。 “是谁?谁嘴巴不严,给土匪通的风报的信?”细雨追问。 老妪沉默半晌,方道,“是个村里的老寡妇……” 那老寡妇,年轻时就守了寡,拉扯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 逢到农忙,那寡妇便拉着儿,扯着女,跑到里正家,拍着腿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哭死去的男人,哭孤儿寡母日子难过。 里正被缠得头疼,劝又劝不走,只好找来村里人,让村里人帮衬一把。 该耕田了,一拨人帮着,把她家的田给耕了。 该收割了,别一拨人帮着,把她家的田给收了。 如此帮衬,并没有得到老寡妇的感激——可能一开始有,但帮衬的次数多了,感激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没有。 村里人的那些帮衬,被老寡妇视为了理所当然。 村里就她家日子难过,多帮衬帮衬她们孤儿寡母,难道不是应该的? 村里人大多厚道。 纵使心里对那寡妇有所不满,可还有个里正帮寡妇说话。 里正也是个厚道人。 在他的劝说下,村里也没人和那寡妇一般见识。 就这样,在村里人的帮衬下,老寡妇拉扯大了一双儿女。 女儿出嫁,儿子成亲。 儿媳妇进门,连生两胎,都是男丁。 老寡妇家的日子,眼看着红火起来,官兵来了。 老寡妇家的儿子和大孙子,被官兵强征入伍。家中只留下老寡妇,还有儿媳,以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孙子。 土匪又来了。 年轻点的儿媳被土匪抢走时,老寡妇搂着小孙子,没出声。 等到怀里的小孙子被土匪抢走,老寡妇哭天抹泪,扑了上去,向土匪求情。 土匪哪里会将一个糟老婆子看在眼里,一脚便将老寡妇踢翻在地。 为了救孙子,老寡妇心一横,将山洞的消息告诉了土匪——条件是,把她的小孙子放回来。 只可惜,她想得虽好,却没料到, 土匪不像村里人那般好说话,诸事都不和她计较。 土匪逼着她带路,去了山洞,将洞中的粮食一抢而空。 一下子抢到那么多粮,土匪们都很高兴,大声说笑,推着车往回走。 老寡妇缩头缩脑,跟在后头。 直到见土匪抢了粮要走,老寡妇这才急了。 她跑上前,拉住一个土匪的胳膊。 “我孙子呢?你们拿了山洞的粮,说好了,要把我孙子还回来……” “滚!”被她拉住的土匪一脸横肉,“老虔婆,就你还敢跟爷爷们讨价还价?快滚,再啰嗦,老子一刀劈了你!” 老寡妇见土匪不认账,如遭雷击。 “不成啊,不成啊,你们答应老婆子,要把我孙子还回来……” 她拉着那土匪不让走,对土匪的威胁视若罔闻。 土匪被拉扯恼了,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 手起刀落。 老寡妇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捂着脖子栽倒在地。 可能她到死也没想到,土匪竟然不听她哭诉,直接就拔了刀。 旁边目睹一切的村人吓得噤若寒蝉。 那土匪杀了人,瞥见吓到的村人,哈哈大笑。 “怕我?爷爷虽是土匪,可爷爷也看不起为了一己私利,就出卖别人的行径。这老妇……” 他将老寡妇的所作所为,大声讲了一遍。 “……今日爷爷也算为你们村除了一害!尔等有心,就给爷爷日日点上三炷香,多给你家爷爷祈祈福,哈哈哈哈哈……” 土匪拎着带血的刀,大笑着离去。 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老寡妇,不知谁说了一句,“土匪走了,跑啊……” 被土匪赶出家门的村人,一涌而散。 砰砰砰的关门声,此起彼伏。 土匪走了,粮也没了。 先是挖草根,再是挖树皮,草根树皮也没了,就有人开始吃观音土。 如今已经死了一个,还不知会死多少个。 天灾人祸,人命如草芥。 老妪叹息着,带着细雨来到个山洞前。 果然如老妪所讲,山洞前用来遮掩洞口的藤蔓,已被扯得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老妪带着细雨进了山洞,从角落摸出一把瘸了条腿的长凳,扛在肩上。 “走吧,回吧。” 走这么远,不过拿条凳子而已。 细雨喊过大白,将长凳接了过来,放在大白背上。 “阿婆,让大白背吧,它力气大着呢。” 老妪看见大白鹅果然背着长凳,轻轻松松跑出山洞,不禁惊奇。 “小娃子,你养的这只鹅,还挺能干。” 细雨点点头,“那当然,我养的鹅,当然能干得很。” 待绕出山脚,细雨指着黄土包。 “阿婆,那是坟包吗?” 第349章 狐仙?神仙? 山脚下,几座光秃秃的黄土包。 几只寒鸦,落在黄土包附近的树梢,在寒风中不停地“呱,呱”,叫声嘶哑难听。 老妪道,“是啊,是坟包。” “瞧瞧,树上那几只乌鸦,就是闻到了味,才引得它们守在这里,一直不肯走……” “这些黑老鸹,鼻子最灵。” 说着话,老妪还张开双臂,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驱赶着树上乌鸦。 乌鸦受惊。 扑棱棱,一阵翅膀扇动声。 几只乌鸦飞了起来,盘旋几圈后,又落在了不远处的树梢上,继续发出“呱,呱”的叫声。 这棵树高了点,乌鸦站在高处,对着底下老妪的驱赶,并不理会。 老妪无奈。 树太高,她的驱赶一点用都没有。 这些黑老鸹,不仅鼻子灵,也聪明得很。 细雨看着树梢上的几只乌鸦,则是眼前一亮。 乌鸦?那就是鸟喽! 鸟?那就是肉喽! 肉?那就是能吃的喽! 啧啧啧啧啧,她的晚餐有着落了。 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细雨抛了两下,随手掷了出去。 石子如离弦之箭,朝着树梢高处的几只乌鸦飞了过去。 似是察觉到危险,几只乌鸦扇动翅膀就想飞走,却晚了一步。 石子击中第一只乌鸦,从它脖颈处穿透而过,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剩下两只逃过一劫,拍打着翅膀,拼命往前飞,如今只剩个黑影子。 三只也够了。 细雨很满意。 “去,大白,把那三只乌鸦给我弄回来。” 背着长条凳的大白“嘎”了一声,迈开步子,朝地上落着的三只乌鸦跑了过去。 老妪看得目瞪口呆。 那么高的树,一枚小石子,竟然一下子打中了三只乌鸦?这……这……这本事……恐怕比那帮凶神恶煞的山匪,还要厉害。 老妪看向细雨的眼神变了。 正要说什么,就看到被这孩子支使出去的大白鹅,又回来了。 一只鹅,嘴里叼着三只死鸦腿,颠颠颠地就回来了。 老妪再次目瞪口呆。 这是鹅? 这跑出去,叼回猎物再回来的样子……她怎么觉得像狗呢? 细雨已经迎了上去。 “大白,做得好,真厉害,这三只乌鸦,有你一只。” 细雨很大方的分配好三只鸦的归属。 她两只,大白一只。 至于苗姐姐,她是妖,一顿不吃也没事。 “嘎!” 大白嘴一张,三只死鸦扑通扑通,掉在地上。 细雨弯腰捡起三只死鸦,拍去羽毛上沾染的黄土,从怀里掏出了如意百宝袋。 老妪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她看到了什么? 那小娃明明手里拎着三只死乌鸦,可……可一眨眼的功夫,乌鸦呢?不见了!三只乌鸦都不见了。 她愣愣地看着小娃手上巴掌大小的锦袋。 这么小的袋子……可别告诉她,这么小的袋子,装得下三只乌鸦。 可,可……可她方才看到的……她…… 老妪只觉得头晕得很,一时站立不稳,身子歪了几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听到动静,细雨跑了过来。 “咦?阿婆,你这是怎么了?” 老妪紧张地盯着她,“你,你这孩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会变戏法?” 戏法? 细雨很老实地摇头,“我不会呀。” “可,可你刚才,你刚才……”老妪指着她的手,语无伦次。 细雨恍然。 原来说的是乌鸦突然消失不见……竟然以为她会变戏法? 细雨哈哈大笑起来。 “阿婆,你看着,我再把乌鸦给变出来!” 老妪瞪大眼,就见这孩子拿着手中的锦袋,拉开束绳。 下一瞬,一只死乌鸦便出现在她手上。 老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老妪恍然大悟,指着细雨道,“神仙?你是神仙对不对?” 细雨摸着下巴。 嘶……小神仙这个称呼,好久都没听人这样叫过她了。 她几乎都快忘了。 还怪想念的。 她咧嘴一笑,将老妪从地上扶起来,朝着老妪一竖大拇指。 “阿婆眼力就是好,竟然看出我是神仙?嗯嗯……”装模作样清清嗓子,细雨微微仰起头,一脸得瑟。 “话说……以前也有人眼光如阿婆你这般好,他们呢称呼我为小神仙!” 小,小神仙? 老妪抖着手,抓着小神仙的胳膊,“你,你真是神仙呀?小神仙?” 她猛然想起方才在屋中,想跪却没跪下去的事,整个人都僵住了。 若眼前这孩子是小神仙,那……那小神仙的姐姐呢? 岂不也是……神仙? 老妪倒抽一口凉气。 怪不得长得那般好看,都是神仙了,能不好看吗?什么长得像狐大仙,那姑娘明明长得……长得像神仙。 老妪脸上一时喜,一时忧。 完了完了,她老眼昏花,竟然猜那姑娘是……是狐大仙,怪不得那姑娘听到后,神色马上冷淡下来,她这是得罪神仙了啊。 老妪声音都抖了几分。 “小,小神仙,你那姐姐,也是神仙?” 姐姐?细雨瞬间想到自己叩门时,随口诌的胡话。 这问的是苗姐姐呀。 她一挑眉,点点头,“对呀,小神仙的姐姐,当然也是神仙。” 老妪顿时懊恼不已。 “哎呀,我这老婆子老眼昏花,方才在屋中说错了话,误把神仙当成了狐大仙……小神仙,你那神仙姐姐可会生我的气?” 细雨噗嗤一笑,她摇摇头,“不会,阿婆你放心吧。” 虽说妖大多不喜人类,可猫妖苗妩是个例外。 她很喜欢在俗世生活,喜欢跟人打交道,像个普通凡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享受着日复一日的人间烟火。 细雨猜,苗姐姐之所以如此喜欢人类,可能与幻境中,她看见的那个养白猫的厨子有关。 虽然没问过苗妩,可细雨有种直觉——幻境中看到的那只白猫,就是苗姐姐未成妖的时候。 它还是只幼猫时,便被一个厨子收养——所以,苗姐姐后来才会开酒楼? 战乱起,城门破。 跟着人群逃命的厨子,也没忘了抱着他养的白猫。 山穷水尽,厨子也没想过杀了白猫,而是将白猫放归山林,让它自寻一线生机。 厨子对白猫真的很好。 后来,厨子死了,白猫出现,磨破四只爪子刨了个深坑,将厨子掩埋…… 苗姐姐若幼时便与人有如此深的羁绊,也怪不得她成妖后,还是喜欢亲近人。 正想得入神的细雨,忽听到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好啊,你个小道士,让老子好找!” 第350章 医治断腿 荒地上,玄卿拎着个缺了条腿的长凳,傻傻地站着。 莫名其妙。 简直莫名其妙。 这小道士克他! 没跟小道士在一块的时候,他运气逆天。 随意选了个方向,就选对了,顺顺利利追上了猫妖和小道士。 结果,刚一碰面,小道士就从那傻鹅背上拎下来个破旧的长条凳,不由分说塞了过来。 “哟,来得还挺快。正好,这凳子缺了条腿,你给修修好。” 一时不察,玄卿接住条凳。 那傻鹅背上一轻,嘎嘎叫着就跑了。 小道士跟着那老太婆也走了,就留下玄卿一个,拎着个破条凳,傻傻站在荒地里,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堂堂千年蛟妖,什么时候修过凳子? 不是,这破凳子凭什么让他修? 不对,那小道士凭什么命令他修凳子? 玄卿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破旧长条凳随手一扔,也追了上去。 推开后院的门,老妪进了院子,刚绕到前院,整个人就愣住了。 “老头子,老头子你的腿——” 断了两条腿,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里由她伺候的老头子,如今正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 站着……老头子是站着的! 院子里响起了老妪又哭又笑的声音,她摸索着老头子的两条腿,“老头子,你这是真的好了?” 老翁也眼眶湿润,声音沙哑。 “好了,都好了,是来借宿的姑娘帮我治好的腿,老婆子,咱们遇到……遇到……” 老翁犹犹豫豫,不知该咋说。 转眼之间,断掉的两条腿就能长好,这……这不是人能做到的。 没准老婆子猜得没错。 来借宿的红衣姑娘,确实有点来历。 不过,老翁一点也没怕的。 就算是狐妖,又怎么了?才刚见面,便治好了他的两条伤腿……就算是狐妖,那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狐妖! 夫妻多年,老妪一眼就看出老翁在想什么。 她拍了自家老头子一巴掌,“胡说什么?那是神仙!” “神仙?”老翁惊讶。 自家老婆子,方才还因那姑娘长得太好,怀疑人家是狐妖,怎么出去一趟,又改口成神仙了? 老妪一脸感激,“可不是,老头子,咱们家今天遇到神仙了!” 大神仙,小神仙,都是神仙。 “老头子,你是没看见,小神仙别提有多厉害了。就那么一小颗石头……”老妪比划着,半个手指肚大小,“就这么大,扔出去一下子砸死三只乌鸦……” “三只乌鸦,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一眨眼功夫,又出现了……” 老妪激动得给老翁讲述,方才自己的亲眼所见。 老翁也很激动。 “老婆子,大神仙也厉害的很。她,她就这么一伸手……” 掌心悬在断腿处,他便觉得原本寒凉刺骨的断腿,有了一股暖流。 暖流包裹着断骨,一阵刺痛袭来,老翁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咬牙忍着。 因为大神仙在治腿之前就说过了,她会给他治腿,长骨头时会有些疼,要他忍着点。 他能忍。 很快,刺痛感就过去了,原本还有些肿胀的双腿也消了肿。 他的腿,就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给治好了。 听到他的断骨已接上,骨头已长好,老翁迫不及待就下了炕,到院子里来回走动。 瘫在床上这几日,才晓得,能走路是件多么美好的事。 老夫妻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字字句句都是夸小神仙和大神仙的。 苗妩走到细雨身边,“小神仙?” 细雨指指自己,“我!” “大神仙?” “你!” 苗妩默然。 她只是妖,细雨竟然……竟然说她是神仙? 细雨随手一挥,布下真力罩。 “妖怎么了?神仙又怎么了?你们妖修炼到最后,不也有金雷渡劫,飞升成仙的说法吗?” 苗妩摇头,“金雷渡劫,飞升成仙?哪有那么容易。” 她认得的最厉害的妖,就是东离山的白猿长老。 可白猿长老也没窥到金雷渡劫,飞升成仙的机缘,只能无奈地等着寿数将尽,细雨这家伙,竟然认为她可以? 细雨浑不在意,“什么容易不容易?我觉得苗姐姐日后想飞升成仙,一定容易。” “哦?”苗妩失笑,“对我这么有信心?” 细雨“嗯嗯”点头。 “为何?”苗妩问,“为何你会觉得我容易?” “简单呀,”细雨掰着手指头,“一是苗姐姐你心地好,帮过很多人呀……” 比如说,锦花城的李掌柜,逃过一场灾祸的酒客,还有眼前的断腿老翁……还有她。 一察觉到白玉簪碎裂,苗姐姐就千里迢迢,匆匆赶去救她。 这份情义,她会永远铭记在心。 苗妩摸摸细雨脑袋,“都是些许小事,这算什么?” 细雨却神色郑重,“这当然很算什么!” “师父说过,修道之人,要心存善念,”细雨道,“我觉得,师父的这句话,不仅仅对道门中人合适,对你们妖、对精怪鬼魅……也都合适。” 苗妩赞许地点头。 心存善念,倒也不错。 多做善事,总比多做恶事要好。 最起码,渡劫时,多做善事的妖强于不做善事的妖,不做善事的妖又强于恶行满满的妖。 至于恶行满满的妖,往往会倒在劫雷之下,灰飞烟灭。 这道理,其实很多妖都知道。 可还是有许多妖,修出人身后便陷于情爱,又因爱生恨,造下杀孽……可悲可叹。 还有一些妖,则是性情暴戾,杀心颇重……这种妖,小雷劫易过,大雷劫难扛。 “苗姐姐,最起码你渡千年雷劫时,没像老长虫那样……”细雨朝外一指,“……狼狈不堪吧?” 苗妩也看到了走过来的蛟妖。 她眉头一挑,“竟然追上来了?” 细雨满不在乎,“追上来就追上来呗,他乐意跟,以后就让他打杂!” 漫不经心瞥了蛟妖一眼,细雨一愣。 解开真力罩,细雨大吼,“老长虫,凳子呢?” 第351章 当日之誓 玄卿掸掸衣袖,浑然没当回事。 “就那缺条腿的破凳子?扔了。” 细雨不高兴,“什么破凳子?不就缺了一条腿,你修修就好了!” 玄卿嘁了一声,抱着胳膊,“老子凭什么修?” 老子? 细雨眯起眼,语气不善,“老长虫,你还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 糟! 蛟妖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眼望天。 天色虽已暗了下来,但有云没云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这会儿……他怎么瞅着,云层厚了点? “哎哎哎,”好汉不吃眼前亏,玄卿认怂,“行行行,不说老子,我!我!我!行了吧?我凭什么修?” 细雨同样抱着胳膊,一脸不爽。 “你凭什么不修?” 不待玄卿回答,她就如连珠炮般发问—— “死皮赖脸要跟着老子的,是不是你?” “当初打赌输的,是不是你?” “要听从老子命令,供老子差遣一百年的,是不是你?” 玄卿听得咬牙切齿。 不让他说老子,小道士倒是一口一个老子?哼,忒不公平! 还有……“什么赌?” “哼,想赖?”细雨就防着他这一手。 掏出如意百宝袋,她从里面摸出一枚绿油油的枇杷叶,随手一抛,枇杷叶立在半空。 一道金光打到枇杷叶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叶子里传了出来。 “老朽乃东离山妖族长老白猿,特为小道士与蛟妖玄卿打赌一事作证。” “老朽亲自问过鹿妖避尘,得其亲口证实,蛟妖玄卿确实曾说过那句话……既是如此,打赌一事,乃是蛟妖玄卿输掉赌约!” “玄卿道友,愿赌服输。” “按照赌约,你需听从细雨小道士差遣,期限百年……” 声音停止,本以为没了,哪知停顿数息后,叶子里又传出一句。 “玄卿道友,好自为之……”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传达完,原本绿油油,悬立在半空的枇杷叶,瞬间变得焦黄干枯。 焦黄的枯叶上,冒出一簇火光。 火光燃得极快,眨眼之间,半空中就出现一团火球 。 再一眨眼,火球燃尽,消失得干干净净。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枚绿油油的枇杷叶。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细雨抱着胳膊,一脸得意。 哼,就知道这只老长虫想耍赖,幸亏她早有准备。 玄卿呆若木鸡。 这声音他当然听出来了,就是白猿长老,如假包换。 只是……白猿长老什么时候给小道士弄的这个?枇杷叶,枇杷叶……莫非是劝他当驴那一次? 至于赌约,他也想起来了。 那还是小道士重伤刚醒时的事。 他好心去探望,结果和小道士话赶话,一不小心打了个赌。 不是,白猿长老,这打赌一看就是个玩笑,他早就忘了,说不准那小道士也忘了……怎么它老人家还记着? 不仅记着,还亲自去查证,还去问鹿妖避尘? 妖族长老,这么闲吗? 还有还有,那只鹿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提醒他一下? 想起临告辞时,那只鹿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玄卿还有什么不懂的——那头鹿,等着看他笑话呢! 妖帮着妖?屁话! 一个个的,胳膊肘尽往外拐!气煞他也! 院子里,被遗忘的老两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一片能立在半空,能发声,能燃成一团火球的叶子,给惊住了。 果然是神仙,耍的戏法就是好看。 不过……叶子里那道声音说的什么? 妖族?还长老?听着还有个蛟妖……老两口的目光,落在院中一位十分眼生,穿着一身黑衣,眉眼同样挺好看,可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男子身上。 这个陌生男子……莫非就是蛟妖? 蛟,蛟妖? “老头子,蛟是什么?”老妪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老翁同样极小声,“蛟啊,就是活了很多年的大蛇……” 哦,老妪恍然。 怪不得那小神仙,喊的是“老长虫”,长虫不就是蛇嘛。 两人声音虽小,却瞒不过蛟妖。 玄卿狠狠地朝两人瞪过去,瞪得两人缩成一团,窃窃私语也不敢说了。 不过,玄卿还是被两个凡人的悄声低语,气到想发飙。 无知凡人!蛟是蛟,蛇是蛇,不懂就莫要瞎说! “哎哎哎,”细雨仗义出声,“你个老长虫,你瞪谁呢?” 玄卿没好气,“又没瞪你!” “瞪别人也不行!”细雨仰着脸,一脸睥睨,“百年差遣!第一桩,修理凳子去!” 玄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个小道士,怎么非跟个破凳子过不去了?” 玄卿很是不解。 细雨回赠一个白眼。 “老长虫,少在深山修炼,多去俗世走走,你快要笨死了!” “你——” “我什么?”细雨打断玄卿,“你若能在这个院子里,寻出个完好无损的桌椅板凳,那个破凳子就不用你修!” 玄卿一怔。 他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农家小院。 屋顶的瓦片被掀了许多,墙角堆着一堆破陶烂碗碎瓦片。 院中三间屋,每一间屋的木门都像是变了形,合得并不严实。从透过的门缝看进去,屋里空空荡荡。 三间屋的窗户纸,也都破破烂烂。 后院有猪圈,却没猪,前院有鸡圈,也没鸡。 鼻端还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玄卿眉头蹙起,目光落在缩成一团的老两口身上。 寒冬腊月,老两口身上却穿得单薄,还打满补丁。 玄卿啧啧两声,“看来这家确实贫穷,怪不得一个破凳子都舍不得扔。” 一直没说话的苗妩,也没忍住,朝玄卿翻了个白眼。 小道士说得果然不错,蛟妖只躲在深山修炼,却不去凡俗炼心……蛇脑子快修成一块顽石了。 苗妩的白眼,让玄卿看个正着。 “苗妩道友,你这是何意?” 苗妩淡淡的,“我不和笨蛋说话。” “噗嗤,”细雨笑出声,笑完一叉腰,“快点,把凳子捡回来,修理好!” 见玄卿不动,她眯起眼,“老长虫,你想违誓?” 她哼哼两声,“违誓者,一日三雷!” 又威胁他! 又威胁他! 整日就知道拿雷威胁他! 玄卿憋气,“知道了,修就是了。” 院子里的老翁,此时小声开口,“小……小神仙,如今老汉的腿已经治好,那凳子我自己修就成……就,就不劳蛟大仙受累了……” 蛟大仙? 什么鬼? 玄卿还想瞪眼,余光就瞥见小道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嘁,烦人! 他一扬手,被扔在荒地上的破条凳,嗖地从院墙外飞了进来。 玄卿伸手接住长凳,“砰”的一声,重重放在地上。 “用不着,”他咬牙切齿,“愿赌输服!这凳子,蛟!大!仙!修!” 第352章 愿赌服输 修凳子,当然要用木头。 玄卿索性弄倒一棵碗口粗的树,削去枝枝丫丫,只将树干弄了回来。 他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那小道士,算是找着了折腾他的不二法门——修好凳子,又要烧火的木柴。 让他劈柴? 他怎么不劈死她! 玄卿心里骂翻了天,活倒是老老实实干了。 头顶上的浓云,越来越厚了。 那小道士也是个狠的,真的劈过他,一点没留情。 愿赌服输?服他娘的输! 扬起手掌的蛟妖,冷着脸,恶狠狠地朝下方的树桩上劈下一掌。 “咔嚓”几声响,碗口粗,寸许长的树桩子,劈成一块块的碎木柴。 院门半掩,大门外,传出几个细碎的说话声。 “哎哟,蛟大仙可真厉害,用手掌劈柴?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真不愧是蛟大仙……” 玄卿冷着脸。 “咱们村有先人庇佑,让神仙路过……阿弥托佛……”另一个婆子的声音。 玄卿哼了一声。 神仙?狗屁! 还有,这位老妇,你拜错庙门了! “大柱娘,”第三人开口,“小神仙真的答应帮忙,寻回咱村被土匪劫走的人?” “那是当然,”这是院里那老妪,“那小神仙年纪虽小,却极为热心……” 狗屁!玄卿嘴唇微动,无声骂了一句。 “不仅答应了帮忙,还拿出一只羊,要给咱们熬肉粥喝……”老妪的话,让围着她的几个老妇,也激动起来。 自打土匪走后,她们一直在挨饿。 听到有肉粥喝,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是腹鸣如鼓。 玄卿冷着脸,又劈了一截柴。 无知愚妇,一群无知愚妇! 她们喝的羊肉粥,那羊可是他猎的,他猎的! 也是他拿出来的,他拿出来的! 烧粥的木柴,也是他劈的,他劈的! 无知愚妇!只知谢那小道士,竟没一个想到来谢他? 真是岂有此理! “你嘴皮子动来动去,在骂什么?”冷不丁,听到了苗妩的声音。 玄卿唬了一跳,忙往她身后看。 还好,那小道士没跟在苗妩身边。 苗妩笑了,“怕成这样?” “谁怕了?”玄卿嘴硬,“一个小破孩,老子只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罢了。” “你就嘴硬吧!” 苗妩不想理他了,一挥手,劈好的柴就飘了起来,往隔壁院子飘去。 隔壁院子有口井,野羚羊就是在井边清洗的。 顺便在隔壁院子生了一堆篝火,先给细雨烤鸦肉。 至于羊肉……村中老人忍饥挨饿多日,直接吃羊肉恐难消化。苗妩索性将羊肉剁成肉糜,配上粳米,熬一锅肉粥。 至于粳米,她跑一趟东陵城就是了,顺便再买一口熬粥的铁锅。 施展遁术,转眼之间,苗妩就到了东陵城。 只是城中景况,却令她吃了一惊。 城中店铺大多关门歇业,行人稀稀拉拉,还大多来去匆匆。 苗妩敲开一家杂货铺,铺子里乱糟糟的。 铁锅没有,粳米也没有,只有一小袋糁了麸皮石籽的陈米。 苗妩买了下来。 没有铁锅,回程时,苗妩索性寻了一块石头掏空,自制一口石锅。 等她带着糙米,托着石锅回到村里,村里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神仙呐……神仙……神仙救命呐……” …… 见苗妩要走,玄卿叫住了她。 “哎哎哎,苗道友,这个村是怎么回事?那个小道士要干什么?” 虽说,村里人东一句,西一句,也传进他耳中不少。 就是猜,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只不过,他还想问一问苗妩道友。 苗妩也没瞒他,将所知的情况,悉数给蛟妖讲了一遍。 “山匪?”玄卿皱起眉。 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化形时,也到俗世游历过。 只不过,那时他去的都是大城池,来往皆繁华之地,倒是没见过山匪作乱。 玄卿来了兴致。 “小道士要闯土匪窝?” 苗妩点了头,“怎么?有兴趣?” 玄卿摸着下巴,“那小道士还有热心肠的一面?倒是没想到……” 盘龙岭上,那小道士对他就是一副交易的嘴脸,还坑他没商量。 凭什么对他就是另一副嘴脸,对这些愚民就热心肠的很? 忒不公平! 苗妩翻了个白眼。 这只蛟,时不时就喊两句不公平,可这世上哪有公平? 同是渡劫失败,他活着。而另一些并未作恶只是运气不好的妖,却倒在劫雷下……公平吗? 贪官污吏顿顿山珍海味,辛苦劳作者却难保一日三餐……公平吗? 明明一心为国为民,朝廷一纸公文,就被污为叛贼……公平吗? 苗妩转身就走。 隔壁院子里,细雨啃了一口鸦肉,就“呸呸呸”吐了出来。 不好吃。 特别是旁边有羊肉汤的鲜味飘了过来,又酸又涩的鸦肉,更觉难以入口。 眼珠一转,细雨大方地把三只烤鸦肉,往大白面前一递。 “大白,来,三只乌鸦都给你吃!” 大白警惕地后退一步。 它可不傻,细雨都不肯吃,这乌鸦肉肯定不好吃。 “嘎!” “你不吃?”细雨不干,“不吃就浪费了,吃!” “嘎!” “嘎也不行,吃!” 一人一鹅,僵持起来。 旁边传来吞咽口水的动静。 细雨转头,却是一位往羊肉汤锅底塞木柴的老妇,正盯着她手中烤乌鸦流口水。 “小,小神仙,”老妇呐呐开口,“你,你……这……这……” 她呐呐不成言。 细雨却猜到几分,她看看手中鸦肉,问道,“阿婆,你想吃?” 老妇混浊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 “可,可以给我?” “给是可以给,”细雨不解,“可羊肉汤马上就炖好了,乌鸦肉又不好吃……这位阿婆,你要鸦肉做什么?” 第353章 挑拨,反杀! 老妇一脸讪讪。 “好不好吃不打紧,总归是肉……比吃土强。” 细雨听得愣了愣。 吃土? 观音土? “阿婆,你也吃了观音土?” 老妇叹气,“吃,村里好多人都吃……不吃?不吃……人就要饿死了……” “可是……”细雨顿住。 她想问,明明已经有人吃了观音土,被生生胀死,怎么还有人敢吃? 可她又觉得,不必问了。 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明知吃土会死,还是吃进肚里? 她默不作声,把手中鸦肉,全部递给老妇。 老妇一脸惊喜,“小神仙,这,这,这鸦肉真给我们?” “嗯。”细雨点头,“给你们吧,肉粥还有一会儿,鸦肉不多,先垫垫肚子……” 老妇道了谢,接过鸦肉,站起身,蹒跚着朝往院外走。 院外,聚集了十几人,村里能动的,都聚在了这里。 老妇将手中鸦肉撕成小块,分给大伙。 “小神仙给的鸦肉,大家伙先垫巴垫巴,肉粥马上就好,别急,都别急……” 细雨听着外头传来的动静,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 “大白,”她瞥向一旁傻头傻脑的鹅,“观音土到底什么样?要不……我向村里人讨一点,你尝尝?” “嘎!” 坏细雨,让它吃土? 她自己怎么不尝? 大白探头就啄。 细雨躲开,“开玩笑,开玩笑的!你再啄!再啄!再啄……我就把你烤了!” “嘎!” 大白不受威胁,啄得更狠。 “好了,”细雨强搂住大白,捏着它的长喙,“开玩笑都听不懂,大白,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被捏着嘴,大白嘎不出来,一对黑豆眼怒气冲冲地瞪着细雨。 “再瞪,再瞪……再瞪我就给你眼睛上糊一层黑纸,让你什么都看不见!” 细雨再度威胁。 黑豆眼里的怒气更盛。 细雨撇撇嘴。 死大白,现在吓不住了。 “好了,不让你吃土!”细雨松开大白的长喙,“一会儿也给你盛一碗肉粥喝!” 听到肉粥,大白放过细雨。 细雨转眼又搂着它,“大白,你说……若是我帮着村民,惩治了那帮子恶事做尽的山匪,师父会不会夸我?” 大白:“嘎!” “你也觉得会?”细雨瞬间高兴,“我也觉得会!” 让师父天天瞎担心,她乖着呢。 *************** 夜半时分,细雨带着大白,当先前头领路。 她们要去黑熊岭的黑风寨。 据村里老人讲,黑风寨三十多年前,就是个土匪窝。聚集了一帮子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时不时就下山骚扰百姓,百姓苦不堪言。 告官也无用,官府也不愿招惹黑风寨的那帮煞星。 直到后来,来个了颇有背景的新县令。 黑风寨的三当家下山,调戏茶楼里唱曲的小姑娘,被带着仆从的新县令撞个正着。 三当家被关进了县衙大牢。 结果,黑风寨狗胆包天,半夜劫了县衙大牢不说,还一刀砍了新县令的脑袋。 事情一出,朝野震惊。 朝廷大军围了黑熊岭,围了足足三个月,围得黑风寨弹尽粮绝,大军才趁夜突袭,活捉了黑风寨的大当家,二当家,还有砍下县令脑袋的四当家。 欺余匪众,当场格杀,全是一刀砍掉脑袋。 血气冲天,染透了黑熊岭的泥土。 据说,现在的黑熊岭,泥土的颜色依旧泛着红。 从那以后,黑熊岭的黑风寨,算是覆灭,百姓安稳过了三十多年好日子。 如今,又要乱了。 黑熊岭在西边,是一座山头有点像熊头的山峰。 看着前头身手灵活,蹦高窜低的小道士,玄卿哼了一声,“腿脚还挺利索。” 没人理他。 他快走几步,追上苗妩。 “苗妩道友,你分明能带着小道士瞬移到匪寨,非得大半夜爬山?莫不是谁脑子有病?” 苗妩瞟他一眼。 “你不想爬山,可以不跟着来。” 玄卿噎住。 凭什么不让他跟?小道士的三个条件,他可都做到了。 野羚羊吃了一头,还有九头,一头不少的都给了那小道士——吃九头,撑死她! 十根紫竹也给了——紫竹坚硬无比,小道士要十根,还挺贪。以小道士目前的功力,想炼制紫竹,怕是有点难。 嘿嘿,十根紫竹在手,他倒要看看,小道士想拿这十根竹子做什么! 还有十枚灵心果,他也一颗不少,都交给了小道士。 小道士收得眉开眼笑,一转眼就收进了如意百宝袋。 他没得分就算了,怎么猫妖也没有? 玄卿不怀好意地开始挑拨,“苗妩道友,我只是替你不值!” 苗妩没理他。 嘁,不理就不理,不理也不耽误他自言自语。 玄卿一点也不尴尬,自顾自道,“那小道士嘴上跟苗妩道友你千好万好,结果得到十枚灵心果,竟然一枚都舍不得拿出来,分享给苗妩道友你……” 苗妩斜了正叭叭叭,叭得十分起劲的玄卿一眼。 见苗妩看过来,玄卿精神一震,这是听进去了? “哎,”玄卿摇头又晃脑,“苗妩道友,我只是……为你不值啊。” “你说说,一感应到她有难,你就赶了过来,可她有了好东西,竟然没想到……” 话声止住。 玄卿看着苗妩托于掌心,正发出莹莹白光的一颗珠子。 “这什么?”他问。 苗妩掌心一收,白珠瞬间消失。 “后山灵缘洞,得来的宝珠。” 玄卿:…… “小道士给你的?” 苗妩不答,反而同情地看着玄卿,“玄卿道友,莫非你不知道,灵心果多吃无益?” 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在苗妩脸上,衬得嘴角含笑的她,宛若仙姿——就是说出来的话,不那么仙。 “在东离山,避尘道友早就请我吃过一枚灵心果……怎么,她没请你?” 玄卿:…… “呵呵……” 轻笑一声,苗妩转身就走。 玄卿站在原地,掐着腰,简直是越想越气。 小道士吃过灵心果,连猫妖也吃过,这岂不是说,东离山内……就他一个没吃过! 岂有此理! 玄卿气到要冒烟。 好一个小气巴拉的鹿妖,还看妖下菜碟? 孰可忍,他不可忍! 等着,等他拿回妖丹,化身为龙……他就威风凛凛杀回东离山! 哼哼,到那时……那只鹿就得乖乖听话,双手奉上灵心果,还有她药园子里所有的奇珍异果! 等着! 第354章 黑风匪寨 黑熊岭的黑风寨,依险而建。 黑熊岭的山势,就像个仰面倒卧的黑熊,山中恰有四根粗壮的石柱,恰似黑熊的四爪朝天。 黑风寨,就建在四只爪子中间,突起的肚腹处。 肚腹外,便是百丈悬崖。 土匪们在四根石柱中间垒石为壁,堵死了三面,只留下对着熊头的那一面。 熊头与石柱距离约有三丈,原本用铁索连接两端,做了个固定浮桥,方便土匪出入。 三十年多前,官兵便是从那座浮桥,闯进的黑风寨,将饿得头晕眼花的土匪,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干净。 黑风寨就此荒废。 如今这拨土匪占了黑风寨后,便将老旧的浮桥作了改进。 土匪们绑了二十多个工匠、木匠还有铁匠,逼着匠人们做出能收能放,可供出入的吊桥后,便将这些匠人一刀砍杀,扔到了悬崖底下。 每到夜晚,吊桥便会收回。 收回后,黑风寨便成了四面临崖的孤岛,安全得很。 再也不用怕有官兵能趁着天黑,摸进寨子里。 所以,原本土匪寨里都有的夜间巡逻也没了。 酒足饭饱,再寻欢作乐完,一寨子的土匪们,便个个睡得四仰八叉,呼噜声此起彼伏,震天响。 细雨一行,遁着呼噜声,摸到了黑熊头的位置。 站在崖边,苗妩打量着隔着几丈远距离,孤零零的一座悬崖。 “这个黑风寨的位置倒是选的好,天险之地,怪不得易守难攻。” 细雨拍拍大白,“大白,你去,先飞过去,探探消息。” 据她听书得来的经验,不管干什么,都要有个打前哨,查探消息的。 以前是纸鹤,纸鹤失灵后,大白正好接上。 完美! 接到指令,大白展翅欲飞,又被细雨拽住翅膀,生生拖了回来。 “急什么急,本将军还没交待你呢!”细雨神情严肃,“大白,此去查探匪窝,你一定要小心,切记不能被土匪看到踪迹!” “若是被土匪捉到,那你就太没用了!” 前一句,大白“嘎”了一声,后一句,大白“嘎嘎嘎……” 细雨什么意思? 它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土匪逮住? 细雨这是瞧不起它! “……嘎嘎,嘎嘎嘎!” 细雨被吵得受不得,连连摆手。 “好好好,你厉害,你最厉害,赶紧去!” 玄卿抱着胳膊,站在背后。 他真想飞起一脚,将这小道士踹进崖下去。 有猫妖在,小道士不会有事,但能吓她一吓,也是好的。 但是……他抬眼,看看头顶。 夜幕上,云层又渐渐厚了起来…… 大白回来的很快,冲着细雨“嘎嘎”几声,还摇摇头。 细雨神情严肃,盯着它嗯嗯几声,对苗妩道,“苗姐姐,大白说了——土匪窝里,土匪们都睡熟了……” “嘁!”玄卿实在没忍住。 “老长虫,你嘁什么?”细雨耳尖,顿时转头,对着他怒目相向。 大白与细雨同仇敌忾。 这只蛟妖,扯过它脖子,差一点就把它掐死……不是好妖! 玄卿的折扇,不知何时又摸了出来,正在扇来扇去。 他折扇一指,“就那呼噜声,比雷声还响,还用得着去探查?” “哼,”蛟妖不屑,“听声音也该知道,那帮土匪早就睡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你懂个屁!”细雨回敬。 “老……我怎么不懂了?”玄卿气恼。 细雨哼了一声,“大白做的,若在军中便叫作斥候!斥候是什么,你懂吗?不懂吧,连斥候是什么都不懂,瞎逼逼什么?” 玄卿扇子一合,指着她抖抖抖。 他怎么就不懂了?他好歹也在俗世游历过十几年,小道士也太瞧扁了他。 玄卿正欲给自己正名,细雨却没耐心搭理他。 “去去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想跟,你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她还要忙着救回村中被劫掠之人,蛟妖这不知轻重的,一边玩去。 玄卿:…… 又想甩掉他?休想! “哼!” 蛟妖不爽的哼了一声,手中折扇摇得哗哗响。 “冻死你个老长虫。”细雨小声嘀咕一句,跳到苗妩身边,“苗姐姐,快,快带我过去。” 身形一晃,一袭红衣的猫妖,还有裹着个大棉袍,穿得像个熊的小道士,身影就消失在熊头崖边。 崖边只留下个小鹅妖,还有个大蛟妖。 “怎么,小道士把你忘了?”玄卿扇子一合,朝大白瞟了一眼,“这么没用的小鹅妖,养来何用,不如……” “嘎!” 大白吓得翅膀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扑棱棱,它拼命拍打翅膀,飞向黑风寨。 “哼,吓唬我?”玄卿没动,嘴角微挑,“我吓唬你的鹅!” 此时,细雨和苗妩已经进到黑风寨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股臭味。 寨子里,乱七八糟搭建着用木头和石头垒起来的房子。 每间屋子里,都传出了如雷的鼾声。 细雨踹开一间屋,就往屋里进。 眨个眼的功夫,就见她捂着鼻子,连蹦带跳又从屋里窜了出来。 “臭死了!哕,臭死了!” 苗妩早已避到上风口,此时正好整以暇,欣赏着被臭气熏到的小道士。 哎,明知是土匪窝,一群粗野汉子,寨子里那股淡淡的臭气更是无处不在,那屋中是何境况,还用想吗? 怎么会连想都不想,一脚踹开就要往里进? 不臭到她,臭到谁? 屋里太臭,暂时不想进,细雨开始在寨子里,一间屋一间屋的转悠。 转悠到寨子最角落的几间低矮狭小的屋子时,细雨没听到呼噜声。 她一挑眉,一脚踹开了单薄的木门。 屋门被踹开,从屋里传出几声惊呼,有大人的,还有孩子的。 细雨摸出夜明珠,往屋里一照。 光秃秃的屋里,横七竖八躲着二十多个妇人,有的妇人怀里还搂着年幼的孩子。 这些妇人皆神情麻木,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被土匪劫掠来的人,找到了。 “哎,你们可是红柳村的人?” 第355章 被抢村人 听到红柳村,屋中一阵骚动。 “你,你是谁?” 门口的一位妇人,看着门口的细雨,将身旁几位年轻点的小媳妇护在身后,开口询问。 细雨举着夜明珠,跳过门槛,进到屋里。 “我?”细雨拍拍胸口,“我是红柳村请来救你们的人!” 屋里静了一瞬。 门口的妇人突然爬了过来,揪住了细雨的棉袍下摆。 “真,真真……真……真的?” 她声音打颤,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抖如筛糠。 “真的!”细雨弯下腰,盯着妇人,认真答道,“不过你们得等一会儿,我要先收拾了那帮土匪,才能送你们回家。” 看着妇人忽然落泪,细雨一脸茫然。 她说什么了? 这人为什么会哭? 手中拿着夜明珠有点碍事,细雨将夜明珠又一次塞进了道髻中。 伸手将趴在地上的妇人拎了起来,细雨让她靠墙坐着。 “别哭呀,你……你们信我,”细雨的视线在屋中转了一圈,“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屋中缀泣声渐起。 除了那位妇人,哭的人又多了几个。 缀泣声渐大,没一会儿,屋中哭声一片。 细雨头大。 一个人哭还能哄两句,一屋子人哭,她怎么哄? “怎么回事?”苗妩被哭声引来,站在门口问道。 细雨一回头,宛如见到救星。 “苗姐姐,你快来,我都说了一定会带她们回家,她们为什么还一直哭?”这哭声,不是喜极而泣那种,听起来很是凄凉悲苦…… 苗妩迈过门槛。 目光先落到了细雨脑袋上。 盘得好好的道髻,这会儿又被抓得乱七八糟,头发丝里还有熟悉的亮光透了出来……这是将夜明珠塞进了道髻里? 苗妩走过来,好奇地扒着细雨的道髻看了一眼。 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看了细雨一眼,细雨还在冲她炫耀。 “塞头发里就不占手了,苗姐姐,我是不是很聪明?” 苗妩弹了她脑门一下。 聪明?她看是懒才对。 足够懒,才会为了能空出两只手,想出把夜明珠塞进道髻里的主意。 “哎哟……”细雨捂着脑门,正要说什么,就被苗妩捂住了嘴。 “正事要紧,细雨,你去收拾那帮土匪,这里就交给我吧。” 这帮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交给苗姐姐? 细雨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跑。 “那这里就交给苗姐姐你了,我收拾那帮子土匪去!” 随着她跑出去,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苗妩取出自己的夜明珠,屋里重新亮堂起来。 她也不出声,静静地等屋里众人,将积压许久的情绪渲泄出来。 方才还没进屋时,她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便猜到了这群衣衫凌乱,浑身是伤的可怜人,曾遭遇过什么不堪。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土匪,抢一群女人上山,总不可能是在积德行善。 一千年多,朝代更迭数次,苗妩见过的乱世多了。 每逢乱世,都是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而最凄惨的,莫过于无力保护自己的女人。 门口又出现一道高大身影。 玄卿摇着折扇,探头往里看,“苗妩道友,你在这屋里做什么?” 他一开口,屋中女人顿时乱成一团。 “啊,男,男人!” “不,不要,你不要进来……救命,救命……” “娘 ,娘,我怕,我怕……” “不怕,不怕,娘在呢,娘护着你呢,娘会护着你……” “呜呜呜,老天爷,你睁开眼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呜呜呜……” 惊呼声,求救声,惧怕声,痛哭声……苗妩脸沉如水,转过身瞪着坏事的玄卿。 这群女人好不容易哭得差不多了,他一来,又受到了惊吓。 白哭一场。 玄卿也被屋中众人的反应给弄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苗妩,“苗妩道友,你瞪我做什么?” 苗妩一掌就拍了过去。 “砰”的一声,玄卿被掌风震得倒飞出去,恰好落在不远处一间房顶上。 “你有毛病啊!”玄卿大怒。 他什么也没做,这只猫妖上来就动手,他欠了她的? 正要再骂几句,脚下咔嚓一声响,玄卿踩断了一根房梁。 房梁掉了下去,玄卿也随之掉了进去。 “谁?” “怎么回事?” 被房梁砸到脑袋的土匪晕头转向坐起来,一摸头,满手湿濡。 “娘的,房梁断了,砸到了老子脑袋!” 这土匪捂着脑袋,气得破口大骂。 “吴二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你骂你.娘呢骂!” 屋中熟睡的其他土匪,被破口大骂的吴二子吵醒,纷纷开口。 “大半夜的,闹什么闹!” “就是,吴二子,你要是睡不着,你就去后头找个女人,泄泄火!” “二子这是憋坏了?” 黑暗中,响起几道猥琐的笑声。 蓦地,一道十分凶狠的声音响起。 “闭嘴,都睡觉!谁再敢多说一句,扰了老子睡觉,老子剁了他!” 这声音一出,说骚话的土匪们瞬间闭嘴,骂骂咧咧的吴二子也闭上了嘴。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脑袋虽然被砸了一下,但皮糙肉厚,又死不了人,吴二子自认倒霉。 他抓起枕头拍打两下,拍掉枕头上的尘土,将枕头放在了脚头。 闹腾了大半夜才入睡,他困着呢。 调个头,照样睡。 刚下床,没走两步,吴二子便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 “谁?” 玄卿屏息站在屋里,听着屋中土匪你一言我一语,堪称污言秽语的一番话。 “……去后头屋里找一个女人,泄泄火……” “……找一个女人,泄泄火……” “……女人,泄火……” 刹那间,玄卿便全想明白了。 方才那群女人,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惊慌得如同待宰羔羊。 只因他是男人。 屋里的那些女人,都受到过黑风寨土匪的欺侮,一听到男人的声音,便会觉得害怕。 想明白后的玄卿,心中只觉厌恶。 厌恶这帮只敢欺侮弱小,为祸乡里的土匪,也厌恶装聋作哑,视而不见的老天。 哼,不许妖作恶,人就能作恶? 妖作恶有雷来劈,人作恶又有谁来管? 他伸出手,掐住身前土匪的脖子,将人高高举了起来…… 第356章 一个问题 “唔,唔唔唔——” 挣扎中,土匪吴二子被掷了出去。 笨重的身子重重地撞到了门板上,单薄的木板被撞破个大洞,依旧去势不减,吴二子整个人从破洞里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前头一间石屋的后墙上,然后滑落在地。 被扔出去的吴二子,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一热,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噗……” 吐了血后,他惨嚎出声。 “偷,偷袭!有人偷袭!” 喊声惊动了屋中还未入睡的土匪。 土匪们纷纷跳起来,摸黑寻摸着放在床头的大刀。 “谁?谁敢偷袭黑风寨?” “刀呢,老子的刀呢?” 屋里乱成一团。 玄卿也不废话,抬起脚,一脚一个,将屋中的土匪全都踹了出去。 破旧的木屋,被接连撞了十几下,不堪重负,显得摇摇欲坠。 屋中没人后,玄卿纵身一跃,从屋顶跳了出来。 手持青冥剑,剑尖一挥,原本摇摇欲坠的木屋,轰然倒塌。 动静太大,旁边屋子里的土匪也被惊醒,纷纷从屋中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 “房子塌了?” 刚跑出来,就被玄卿踹翻在地。 一帮渣滓,他都用不着耗费妖力,就能将他们全都收拾了! 另一边,细雨带着大白,也将屋中土匪全都赶了出来。 所过之处,房塌屋倒,土匪们个个身上带伤,或是胳膊折了,或是腿脚断了,哎哟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黑风寨所有的土匪,被连驱带赶,轰到了黑风寨中心的空地上。 空地四周竖着四个大火炬,已被玄卿用妖力点燃。 火光熊熊,划破黑夜。 细雨不知从哪间屋搬出个铺着熊皮的交椅,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一条腿还踩在了熊皮上。 这坐姿,很土匪。 “哎,老长虫,”她朝玄卿示意,“拖个土匪过来,老子要开始审案了。” 玄卿抱着胳膊,与大白一左一右,站在交椅两侧。 听到吩咐,他翻了个白眼。 怪不得来之前,小道士与他约法三章,只能把土匪打伤,不能打晕,更不能打死……合着她是想过官瘾,半夜三更来土匪窝里审案来了? 真是……有病! “嗯?”细雨瞪着不听话的老长虫。 百年差遣,若是每吩咐一桩事,都要这么麻烦……那她就不用他了。 每天招雷劈一劈,也挺有意思。 云层中雷声轰隆。 玄卿在心里骂骂咧咧,冷着脸走过去,拖起最前头的那个土匪,就往回走。 这土匪两手两腿皆断 ,此时已疼得满头满脸,皆是冷汗。 被玄卿拖着走,更是疼得汗出如浆。 疼是一回事,怕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煞星们第一个就挑中了他,他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求饶。 “大侠饶命,饶命啊,小人……小人就是黑风寨的小喽啰……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过……大侠饶命饶命啊……” 玄卿冷着脸,将他扔到了细雨身前。 细雨对玄卿的冷脸视而不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被选中的土匪。 “老子做事一向很是公平,你们虽是土匪,但老子会给你们每个人一次机会……” 正拼命求饶的土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什……什么机会?” “什么机会?”细雨胳膊搭在膝盖上,摸着下巴琢磨,“简单的很。老子问你一个问题,再拿这个问题去问下一人……” “若是你们答得都一样,便算你过关!” 土匪愣了愣,仔细想了想方才听到的话。 问他一个,再问下一个……若答案一样,就算过关? “若是过关……大侠,可是要饶了我?”土匪试探着问。 “若是过关,那就饶你!”细雨向前一倾身,目光灼灼,“怎么样,要试试吗?” 土匪眼中射出光亮,“小的愿试!愿试!” 哪来的毛头小子充大爷? 不过,也幸亏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臭小子阅历不足,头脑简单,才让他和兄弟们有空子可钻。 土匪态度十分积极,“大侠,什么问题,你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他问题,他的回答岂不是兄弟们全都听在耳中? 再拿这个问题去问第二个兄弟,都听到他答的是什么了,兄弟们肯定和他答得一样。 这不明摆着给他生路? 毛头小子好啊,毛头小子妙。 日后,抢劫时再遇到有毛头小子,他一定痛痛快快给人一刀,让人死得利落点。 “大侠……你,你问啊?” “那老子问了,”细雨眼珠一转,“老子姓什么?” 土匪一愣。 他怎么知道,眼前这毛头小子姓什么? 这是什么鬼问题? “大,大侠……你,你这问题……”土匪苦着脸,“要不,要不换,换一个?” 细雨脸一沉,“给你脸了?还想讨价还价?问题出了,你答是不答!” 土匪脸上的汗珠子,冒得更密了。 “大,大侠,若是没答出来,会……会怎样?” “没答出来?”细雨呲出一口白牙,“你试试就知道了!” “大大大大侠,这这这……”土匪顿时慌了,“大大大侠,饶饶命啊,小的小的……” “老子数十声,十声没有答出来,哼哼……”细雨竖起一根手指,开始报数,“一,二,三,四……” 土匪一咬牙,蒙一个。 “大侠姓金!” 报数的动静顿了顿,土匪眼前一亮,心生希望,难道说……他蒙对了? 下一瞬,希望就被打破。 “错了!”细雨笑得像恶魔,“你答错了哟,答错老子的问题,要遭雷劈!”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巨响。 一道惊雷,从云层中劈下,正好劈在答题的土匪身上。一瞬间,被雷劈中的土匪便被熊熊火光包围。 烈火中,传出了答题土匪的惨嚎声。 空地上,其余土匪个个噤若寒蝉。 娘老子的,他们黑风寨,是招惹来了什么煞神? 说被雷劈,金麻子就真被劈了? 细雨没去管在地上翻滚的人形火焰,她托着下巴,吩咐玄卿。 “老长虫,去,再给老子拖一个!” 第357章 黑风匪首 玄卿抱着胳膊,就站在一旁。 此时他心情蛮好。 原来,看别人遭雷劈,这么爽的吗? 听到吩咐,心情颇好的蛟妖,也不在乎浪费一点妖力了。 他直接伸出手,对准人群一抓——被挑中的土匪便如同被无形大手抓住一般,从匪群中慢慢升空。 “啊——啊——啊——” 一阵狼嚎鬼叫中,第二个土匪被凌空抓了过来,重重扔到细雨身前。 颇为自得地收回手,玄卿一扭脸,恰好撞上一对小黑豆眼。 蠢鹅,看什么看! 双眼一眯,玄卿举起双指,在喉间一划——赤裸裸的威胁! 大白:…… 大白往细雨身边凑了凑,伸长脖子,冲着玄卿响亮地叫了一声。 “嘎!” 玄卿:…… 狗仗人势,鹅仗道势,岂有此理! 他故技重施,双指一并,在喉间又划了一道。 “嘎!” 喉间划一道! “嘎!” 喉间再划一道! “嘎!嘎!” …… …… 一蛟一鹅玩得不亦乐乎,细雨先恼了。 “大白,你嘎什么嘎?吵死了!”她两次想开口,都被大白的叫声盖住了。 敢扫她的兴,大白也不行! “你们两个,滚一边去!” 她一把揪住大白,把它往身后黑黢黢的匪寨一丢,再瞪向玄卿。 “闲着无事可做,就到一旁打一架!不过老子丑话说前头,老长虫,你敢欺负我的大白,老子劈!死!你!” 玄卿:…… 讲不讲理? 合着他不能出手呗,只能那只蠢鹅来啄他? 哼! 他不去! 蛟妖不动弹,大白悄摸摸地又凑了过来,挨着细雨蹭了蹭。 细雨的火气被大白给蹭灭大半。 “大白你傻不傻?”细雨戳着鹅脑袋教训它,“老长虫都不出声,就两根手指划来划去,你缺心眼啊嘎嘎嘎……叫多了自个嗓子不累吗?” 大白眨巴着黑豆眼,满眼无辜。 “蠢死算了!” “不许再叫了!” 细雨警告。 大白上下晃脑袋:“嘎!” 一蛟一鹅都消停了,细雨才看向趴在地上,正瑟瑟发抖的土匪。 斜倚着熊皮椅,胳膊架在膝盖上,细雨直接了当地开问,“规矩都清楚了吧?” 趴着的土匪颤抖着声音,“大大大侠,饶饶饶饶小的,小的一命吧……” 头一个土匪已经被烧得没了气息,就趴在离他不远处,一动不动。 火焰还在燃烧。 第二个土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他宁愿给他来个痛快的,也不愿被雷劈一下,再被火活活烧死。 “闭嘴,”细雨灭了大半的火气又旺了起来,“饶你?那你们饶过山下的无辜百姓吗?” 土匪牙齿咯咯打战。 细雨往后坐了坐。 这帮子土匪,身上的煞气血腥气,都腌入味了。 也不知杀过多少人,没一个冤枉的。 她抬起眼,朝远处看了一眼。一处半塌的房屋背后有一片光亮,光亮中心站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是苗妩。 苗妩身后,三、四十个衣衫褴褛,神情惊慌的女子,挤挤挨挨缩在一起,偷偷地看她收拾土匪。 细雨收回眼。 “别废话,你猜猜,你会不会被雷劈?” 土匪一愣。 “……不,不会?” 细雨一笑,“答错了。” 答错了要被雷劈——“会,会会,会……”土匪急忙改口。 细雨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恭喜,这次……你答对了!” 土匪心中一喜,正要开口,便听到头顶上轰隆一声响—— 一道惊雷打下,劈在了他的身上。 细雨笑得前仰后合。 “啧啧啧,答得太对了,果真被雷劈了!哈哈哈哈哈……” 眼见着第二个土匪被妖法揪出去,被雷劈,被火烧,惨嚎连连……土匪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匪群里,一位蓄着满脸络腮胡,粗眉豹眼,长得颇似黑熊的粗壮男人,正低着头,忍着手脚皆断的痛苦,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个男人,就是新黑风寨的大当家——赛黑熊。 当然,赛黑熊是诨名。 他的本名姓甚名谁,赛黑熊瞒得死紧,黑风寨中无一人知晓。 赛黑熊不是东陵城人,他是漠北人,天生力大无比,性情暴躁。 因与人发生些许口角,他暴怒之下,失手将人活活打死。 为躲避官府追捕,赛黑熊抛家舍业,逃离故土,来到了东陵城落脚。 在东陵城,赛黑熊在城西支了个猪肉摊子,卖猪肉为生。 某日,他与来买肉的一位客人因肉好肉坏发生争执,他脾气上来,一拳砸在买肉客人的脑袋上。 那客人站立不稳,当场栽倒在地,被旁人送至医馆。 赛黑熊本没当回事,孰料,他时运不好,走了霉运。 夜半时分,衙役来敲门——那个只被他砸了一拳的客人,竟然死了! 闹出人命,可不是小事。 赛黑熊不愿束手就擒,打伤几名衙役后,夺门而逃。 半年后,他拉着一帮子兄弟回来了。 也没回东陵城,直接上了黑熊岭,占了荒废许久的黑风寨。 从此落山为匪。 黑风寨里的土匪,除了跟他上山为匪的十几人,剩下的有慕名而来的,也有被强抢上山的。 不肯归顺的,就一刀砍了,扔下崖底喂山中野兽。 愿意归顺的,便亲手杀死一位不肯归顺的同伴,以作投名状。 有了投名状,才可加入黑风寨。 截止目前,黑风寨共有土匪六十七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手上沾有人命的亡命之徒。 附近百里外的村落,提起黑风寨的土匪,个个恨得牙痒痒。 东陵城附近的村落,却安生的很。 不是赛黑熊不想劫掠这些村子,只不过东陵城外有东山营驻扎。若是骚扰东陵城附近村落,定会引起东山营那帮官兵的注意。 三十年前,老黑风寨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不愿重蹈覆辙。 至于为何现在又对着附近村落下手…… 谁让时局又乱了呢? 东山营被调走,去和什么薛家军打仗。 东陵城的官府也如一团散沙,官老爷们整日盼着早点收到朝廷捷报,根本无心公务。 上行下效,东陵城里也一团乱糟糟。 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们! 赛黑熊瞅准时机,趁夜带着兄弟们下山,第一个劫掠的就是红柳村。 没想到,劫了红柳村,没引来官兵,却引来个煞星! 赛黑熊缩在人群中,微微抬起头,豹眼微眯,凶狠地盯着细雨。 这狗东西,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还装模作样,哄着兄弟们回答问题?狗屁! 也不知这狗东西会什么妖法,竟然还能引雷劈人?哼,依他看,不过是装作弄鬼,障眼之法! 可恨的是,如今他手脚皆断,使不上力。就是想纵身上前,一刀劈死那狗东西,都做不到! 四周兄弟也多是如此。 听着周遭的呻吟声,痛呼声,声声入耳,赛黑熊恨得咬牙切齿。 难道他黑风寨,今夜会覆灭于此? 第358章 妄求速死 细雨觉得有道视线在盯着她。 并且,那道视线里满是恶意,浓烈得仿佛要溢出来……盯她的人,一定在心里偷偷骂她! 细雨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入眼的却是一个个低垂下去的黑色头颅。 嘁,敢瞪不敢认? 孬种! 细雨一跃而起,站在熊皮交椅上,居高临下,视线在一个个头颅上扫过去。 她的视线凝在一处。 赛黑熊垂着脑袋,感觉到有道目光,正定定地看着他。 娘的,那狗东西如此敏锐? 正在心里偷骂,忽听一道声音,“老长虫,把那个低着脑袋,匪群正中间的那个络腮胡,给老子捉过来!” 赛黑熊心中一凛,忽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 妖……妖术! 他豹眼圆睁,强忍心中惧意,大喝一声。 “何方妖人,竟敢跑到黑风寨撒野!”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一声“砰”! 赛黑熊被砸得头晕眼花,断折的手脚处,更是钻心的疼痛。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过去,一抬眼,就看到狗东西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用妖术装神弄鬼的狗东西! “啐,”赛黑熊朝细雨呸了一口,唇角溢出血沫,“狗东西,有种给你老子一个痛快!” 细雨眯起眼。 这是……在骂她? 旁边的玄卿兴味十足地抚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开始看戏。 哟嗬,这有个不怕死的,竟然直呼小道士为……狗东西?嘿嘿,听着还挺解气。啧,除此之外,竟还想占小道士便宜,当她老子? 啧啧啧,真是好狗胆,好狗胆呐! 不愧是敢上山为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 听着云层中传来的轰隆声,玄卿不动声色地朝细雨身后站了站。 有人作死,小道士显然是被骂懵了。 不过,等她回过神……啧啧啧,他还是躲一躲的好。 省得小道士被惹毛,不分敌我,乱劈一通! 嗯,躲一躲! 细雨早已回神。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企图激怒她,污言秽语接连不断的络腮胡。 想激怒她,以求速死? 哼! 细雨从怀中取出如意百宝袋,抽开束绳,心念一转,四根高约数丈的紫竹出现在她掌心。 凭……凭空取物? 赛黑熊将这一切看个正着,呼吸一滞,口中谩骂也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细雨收好如意百宝袋,扛着四根紫竹跳下熊皮交椅。 “骂呀?怎么不接着骂了?” 赛黑熊大口喘着粗气,与细雨对视。 “折磨人非好汉所为……有,有本事,你一刀砍了老子!” 细雨不为所动,扛着四根紫竹蹲下来,看着一脸强撑的络腮胡,忽地一笑。 “想激怒老子,想着老子一怒之下,能给你个痛快?” 赛黑熊瞳孔猛地一缩。 “做梦!”细雨这两个字说得极轻。 下一瞬,她动作如电,抓着一根紫竹,手起竹落,将络腮胡的左手牢牢钉在地上。 “啊,啊——”赛黑熊狂叫。 第二根紫竹,钉住了左腿。 第三根紫竹,钉住了右腿。 第四根紫竹,钉住了右手。 转眼之间,地上长出四根枝繁叶茂的紫竹,而赛黑熊,则被四根竹子牢牢钉在了地上。 “啊,你,你,你杀了我,杀了我……狗东西,有种你杀了老子……啊,啊……” 赛黑熊恨不得疼晕过去,可不知狗东西对他动了什么手脚,这般疼痛,他还是清醒得很。 清醒地感知着身体里的每一寸疼痛。 “你杀了我,狗……” 声音戛然而止。 细雨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剑,此时剑尖伸进了赛黑熊口中,正在翻搅。 “唔,唔……唔……” 剑尖拔起,一截断舌被带出,抛到了不远处的土匪群里。 又是一阵骚动。 细雨扭过头,声音不大,“谁敢动一动,下一个就是他!” 刚起骚乱的土匪群,顿时又安静如鸡。 细雨垂眸,盯着口中血肉模糊的络腮胡,“想痛快的死?被道雷劈死,被火烧死?想得美!” 玄卿黑着脸。 这小道士什么时候把他的青冥剑给弄过去了? 他怎么不知道? 青冥剑可是他的本命剑,怎么会听那小道士的号令?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暗骂,忽见剑锋一闪,青冥剑被抛了回来。 玄卿伸手一招,青冥剑飞回他手中。 “老长虫,给我准备几把锋利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动作快一点!” 细雨转过头,直接吩咐。 匕首? 他从哪给她弄匕首? 正要拒绝,对上小道士冷冷的视线,玄卿心中一凛,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无视玄卿的神色,细雨继续道,“若你身上没有匕首,我教你个法子,将你的那把剑,幻化成锋利的匕首,多多益善!” 玄卿暗暗咬牙。 出的什么骚主意?那是他的本命剑,本命剑! “你不愿?”细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玄卿:…… “可以。” 听到满意的答复,细雨不再理他,“大白,去,将苗姐姐她们叫过来!” 片刻后,苗妩将匪寨中被劫掠来的女子,都带了过来。 女人们瑟缩在一起,神情惊惧不安。 细雨已经坐回到熊皮椅上,歪着脑袋,支着下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不用怕,这土匪寨的恶人们,都已断了手脚……他们再也欺负不了你们了!” “我保证!” 一片沉寂中,缀泣声渐渐响起。 细雨没理,托着腮,倚着熊皮交椅出神。 直到听到玄卿说,“好了!” 她才从熊皮椅上站起身,接过一把匕首,朝哭泣的女人们走去。 她站在一个眼熟的妇人面前——正是她进到屋里,第一个和她搭话的那位。 细雨看着妇人,“你,想报仇吗?” 第359章 千刀万剐 妇人被问懵了。 她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问,“怎……怎么报仇?” 细雨把匕首往前一递。 “喏,拿着这把匕首,过去……瞧见没,那边地上躺着个络腮胡子,已经被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眉头一挑,笑得邪里邪气。 “就像砧板上的鱼,案板上的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妇人恍惚着接过匕首。 小小的一把匕首,刀身寸许长,薄薄的,却出乎意料的沉。 没握紧,匕首脱手,直坠而下。 细雨眼疾手快,伸手一抄,将匕首抄回手里。 “哎小心点,这匕首可锋利得很,若是扎到脚……你的脚就不用要了。” 妇人也吓了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她定定神,再次接过匕首,这次攥得紧紧的,举在胸前。 “去呀。”细雨催促。 妇人呼吸急促几分。 她双手握紧匕首,一步步向前挪。 报仇? 小恩公说,她可以报仇? 妇人眼中沁出泪花。 她要报仇! 替自己、替姐妹们报仇! 黑风寨的这帮子土匪,一个个的心……都是黑的,烂的,臭的! 他们也是爹生娘养,他们家中也有姊妹……可他们却不把她们红柳村的女人当人看!不把她们当人看! 一个个都是畜生! 畜生! 小恩公说得对,以前那些畜生视她们为猪、为狗、为牛、为羊……现在,现在,哈哈哈……现在他们自己成了猪、狗、牛、羊! 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成了砧板上的鱼、案板上的鸡! 她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妇人已经走近了,看清络腮胡子的长相后,她瞪大眼。 这人……这人……化成灰她都记得, 这人就是黑风寨的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最大的那个畜生! 畜生! 畜生! “啊——”妇人突然尖叫一声,举着匕首,朝被钉在地上的赛黑熊扑了过去。 赛黑熊身上剧痛,人却还清醒着。 眼睁睁看着一个状若疯婆的妇人举着匕首扑了过来,他瞪大眼。 “噗!” 匕首扎进身体,直接没顶。 剧痛让赛黑熊嘶吼出声。 妇人用力一拔,匕首又拔了出来,鲜血喷出,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恍若未觉,“噗”的一刀,又扎了进去。 她手起刀落,越扎越顺手,一口气给赛黑熊胸口捅了十几个窟窿。 赛黑熊疼得面如金纸,可就算这样疼,他仍活着,脑子还十分清醒。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赛黑熊张着血糊糊的嘴,呜呜嘶吼。 狗东西,一定是那狗东西,给他施展了妖术——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歹毒的心思! 舌头被割的赛黑熊,嘴里呜啦呜啦的嘶吼着,双眼竭力上翻,恶狠狠地瞪着站在一旁的细雨。 细雨抱着胳膊,一脸不屑。 嘁,都这副惨样了,还敢瞪她? 教训还不够。 “哎,等一等!”细雨开口。 正疯狂扎人的妇人听到她的声音,停下动作,抬起满是鲜血的一张脸,愣愣地看着细雨。 小恩公让她停下,是,是不让她报仇了? 可她还没把这畜生杀死! 她真没用,捅了这十几刀,这畜生竟然还没死!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看到妇人眼中浓烈的仇恨,细雨挑挑眉。 “你这样扎死他,也太便宜他了。” 妇人一怔,“那,那……那我要如何做?” 细雨笑嘻嘻地蹲下来,先瞄了一眼一脸愤恨的络腮胡……嘁,还敢瞪她?一会儿让他哭不出来! “我以前在茶馆听人说书……”细雨开头。 妇人走了一下神。 小恩公……还在茶馆里听人说过书? 她就进过一回城,还是刚成亲时,和自家男人去了一趟东陵城。 东陵城里也有茶馆,那小楼气派得,她根本不敢多瞧。 从茶楼门口经过时,她缩着脖子,连往里偷瞄一眼都不敢,生怕茶馆小二看见了,上前奚落她。 可小恩公,却敢进茶馆……喝茶,还听书? 她怔怔地看着细雨。 那位救了她,救了所有人,还帮她们治好了身上伤势的红衣姑娘说,小恩公虽打扮得粗糙了些,可她……她也是小姑娘。 这么厉害的小姑娘,她头一次见。 那帮凶神恶煞般的土匪,小恩公对付起来,就像切菜切瓜一般容易。 脚一踹,土匪的腿就折了。 手一翻,胳膊也折了。 她们被红衣姑娘带着,躲在一旁,偷偷看着。 看着看着,其他人就开始小声啜泣。 原来,她们眼里威风到不可一世的土匪,也是能打败的。 妇人鼻头一酸。 若是她……她也有小恩公的本事,是不是……就不会受这场欺侮? “哎哎哎,”细雨不爽,她讲了半天,这妇人竟在走神?“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妇人回过神,顿时慌了。 “小,小恩公,对对不住,我,我……” 见她害怕,细雨摆摆手,“算了,这次你好好听。” 妇人连连点头,瞪大眼,支着耳朵,听小恩公吩咐。 “……我以前在茶馆里听人说书……” 说书先生多是说些才子佳人,月下相会的故事,细雨虽对这些故事不太感兴趣,但没得听的时候,她还是能听一耳朵的。 故事里,有才子佳人,就必有反对才子佳人在一起的坏人。 到故事结局,这些坏人,或是幡然悔悟,或是锒铛入狱。 若是罪行滔天,还要被官府判刑。 或是流放,或是抄家,或是斩立决、或是五马分尸,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有个凌迟! “凌……凌迟?” 何谓凌迟,妇人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她有点迟疑。 断案判刑是官府老爷的事,她,她一介妇人,她能做吗? “怎么不行?”细雨不解,“官老爷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比你多什么,你怕什么?” “再说了,”她一挥手,“这里是官衙?这是土匪窝!” “你虽不是当官的,可你是替自己报仇的女英雄!” 女……女英雄? 小恩公说她是女英雄? 妇人紧咬下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匕首。 细雨继续道,“苗姐姐说了,这世道要乱了。” “乱世之中,最苦的就是女人……身为女人,你若不能保护自己,你又指望着谁能护着你?” 她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个女人,包括还年幼的小姑娘脸上掠过。 “自己能护着自己,才是正经的!” “都是人,谁又比谁高一等?谁又比谁低一头?” “什么男人,女人,都是屁话!这世道比得是谁的拳头大,谁的本事硬,谁更不怕死,谁又豁得出去!” 她盯着妇人,一字一顿问道:“拿起匕首,将这些匪徒千刀万剐,为自己报仇雪恨,也为民除去一大祸害!” “你敢吗?” 妇人咬牙,“我敢!” 第360章 天地不仁 细雨满意地挑挑眉。 还行,不愧是她挑中的人。 选中这位妇人,一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和她搭话的人,二呢在屋里,她看到这位妇人,将她身旁的几人护在身后, 是个敢担事的。 三嘛……这妇人眼中有仇恨。 敢担事,还敢恨……比出了事,只会哭强多了。 她站起身,退后一步,看着妇人抖着手,拿着匕首,贴着络腮胡的皮肉划过。 一片薄薄的皮肉,悄无声息地被削了下来。 赛黑熊疼得浑身冒冷汗,怒目圆睁,口中嘶吼。 “唔,唔……唔,唔……” 割了第一刀,第二刀就容易多了。 妇人下了第二刀。 “唔,唔……唔……” 同是红柳村被掳来的女人,也围了过来,一直站在旁边观看。 见妇人真敢动刀,缀泣的几人慢慢止住哭声,一个个怔怔地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状若疯鬼的妇人。 很吓人,可也……很羡慕。 人群中,一位神情痴痴傻傻的妇人,怔怔地看着挥动的匕首,一下一下的削去皮肉。 她痴傻的眼中,突然有了神采。 推开众人,这个妇人走到细雨身前,声音虽抖却十分坚定。 “小恩公,也给我……给我一把匕首吧,我……我也要报仇!” 细雨看看她,朝玄卿一伸手。 玄卿又扔过来一把匕首。 细雨接住匕首,递给那位妇人。 妇人神情凝重地接过,朝细雨微微躬身,握紧匕首就朝被钉在地上的男人走去。 她好恨! 就是那个男人,随手一指,她的孩子就硬生生从她怀里被拖拽走…… 她拼命哀求,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磕到脑门上都磕出了血,也没能让那帮畜生心软半分。 她甚至哀求那帮畜生,只要能把孩子还给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可那帮畜生,却嘻嘻哈哈奚落她。 “怎么?不还你孩子,让你做什么,你这婆娘还敢反抗?” “敢反抗,就让她尝尝,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哈哈哈……” 她的孩子还回来了,变成了一碗……汤。 她心如死灰,一头撞在了石墙上。 可阎王爷不收她。 她撞了墙,却没死。 那帮畜生见她敢寻死,将她打了一顿,像扔死狗一般,扔在地上。 “呸,进了这黑风寨,除非兄弟们都厌了你,否则,你就得老老实实活着!老子们让你死,你才能死!” 神情痴傻的妇人眼中涌出泪。 进了这土匪窝,连命都不是她自己的,想死还要畜生们同意! 她不吃不喝,躺在屋中地上,只想饿死自己。 可她的命怎么那么硬? 她饿得头晕眼花,可她还活着。 直到……她听到有人踹开了房门,有人清亮的声音问,“哎,你们可是红柳村的人?” 妇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中重现坚毅之色。 她现在知道了,她命之所以这么硬,是老天让她活着! 老天有心,想让她亲眼看看这帮畜生的报应! 让她能亲手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她走近,正在割肉的妇人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皆没说话。 极有默契的,你一刀我一刀,默默干活。 有了带头的,想亲手报仇的女人们也多了起来。 玄卿的青冥剑,一共幻化出十把匕首,细雨又挑了八个人。 十个人将黑风寨的匪首围得水泄不通,你一刀我一刀,很快便将赛黑熊割得白骨都露了出来。 “畜生!” “烂了心肠!” “不得好死!” “死后下油锅!” “打入十八层地狱!” “活着千刀万剐,死后不得安生!” …… 妇人们割一刀,骂一句,句句不同。 直到神情痴傻的妇人举着匕首,割下一片皮肉,举着手中薄薄的一片肉看了看,突然将皮肉塞进嘴里。 身旁的人被她吓了一跳。 “枣花嫂,你,你这是做啥?” “快吐出来,那是人肉,不能吃,不能吃啊……” 被叫枣花嫂的妇人,一言不发,只用力咀嚼嘴里的那块肉。 血水顺着齿缝,流了出来。 肉没咬烂,便被妇人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神情怔忡,血泪从眼角流下。 “孩儿啊,娘给你报仇了……娘也吃了恶人的肉,娘把他们的肉也吃了,娘给你报仇了!” 最后一声,尤为凄厉。 细雨心中一震,蹲下身,抓住妇人的手腕,“你方才说什么?” 妇人痛哭失声,她身侧几人也是泪流满面。 “……刚被掳上山时,那帮畜生为了立威,硬生生从她怀里抢走了孩子,当着……”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孩子……那孩子……” 说的人泣不成声,细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猛地回头,看向一身红衣,神情怜悯的苗妩。 “苗……苗姐姐,她们说的,说的……” 是她想的那样吗? 苗妩叹口气,慢慢走了过来。 “如你所想,这帮土匪……他们吃人!”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 田里没了人耕种,就长不出粮食。长不出粮食,人就要饿肚子。饿疯了,人就同野兽没什么两样。 猛兽会吃同类,人饿急了,也一样。 细雨咬牙。 她猛地抬头,“不对,这匪寨不是那种情况!” 土匪们刚劫掠了红柳村,红柳村的里长是个有见识的,早早就藏有粮。 土匪们抢了不少粮,还有各家各户养的鸡鸭,肥猪,还有耕地的牛……粮不缺,肉不缺,甚至菜地里的白萝卜、白菘,也被抢劫一空。 “他们刚抢了粮,他们……他们有吃的!”细雨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在四处乱撞。 她无处发泄。 苗妩摸摸她的脑袋。 “为了立威,杀鸡儆猴!” “吃过人肉的人,过了心里那道坎,便也称不上是人了!” “乱世之中,吃人的事屡见不鲜。自家骨肉下不了手,便易子而食,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苗妩微微仰首,看着黑云翻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细雨抿唇。 云层翻涌,雷声轰鸣。 “轰——” 第361章 克制己身 一道惊天动地的巨雷,劈中了黑风寨的剩余土匪。 哀嚎声中,土匪们一个个死去。 巨雷过后,是天降流火。 无数个火球从云层中落了下来,落在了黑风寨里,烧毁了倒塌的房屋。 苗妩布下一个妖力罩,将红柳村的女人们暂时安置在妖力罩中。 她和玄卿,则分头去寻找黑风寨抢来的粮食、鸡鸭牛羊等家禽,还有抢来的金银珠宝,棉衣棉被等各种财物。 细雨盘坐在高高的石柱上,望着下方的黑风寨,渐成火海。 空地上,四根紫竹依旧伫立。 紫竹底下,露出森森白骨的赛黑熊,仍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还活着,可兄弟们都死了。 他亲眼看着一道巨大无比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兄弟们的头顶上。 那么多的兄弟,被劈成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球。 他听到了火球中兄弟们的哀嚎,求饶,还有喊救命,喊娘,喊老大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重新归于平静。 他知道,他们都死了。 痛痛快快的死了。 只有他,他被妖术所困,不人不鬼的活着。 求生不能! 求死不得! 他后悔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去碰什么红柳村。 不去劫掠红柳村,就不会被煞神找上门。 一阵抽搐后,赛黑熊唇角溢出一丝血沫,人也没了动静。 过了数息,原本没了动静的身体,又突然动了一下。原本瞪得老大,涣散无神的眼珠,又重新有了光亮。 赛黑熊无力地张张嘴。 他,他这是……又活了? 不,不,不——他不想活了!他不想再活过来了!! 让他死,让他死! 啊—— 细雨坐在石柱顶上,居高临下,看着奄奄一息的土匪头子。 这是首恶,痛痛快快让他死掉,也太便宜了他。 细雨眯起眼,手指一弹,一缕金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 金光入体,赛黑熊再一次感受到被剥皮割肉,挖骨锥心的疼痛。 那疼痛仿佛无穷无尽,永不停息。 他的浑身血肉,就像是被一寸寸撕裂,再一寸寸黏合。黏合好后再度撕裂,又再度黏合…… 一次又一次,无穷无尽。 让他死了吧。 他恶事作尽,愿以死赎罪!! 求求各路神仙,让他……死了吧! *********************** 身后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细雨回过头,却原来是大白飞了上来。 她伸出手,引着大白盘旋两圈,在她身侧落下。 细雨拍拍鹅脑袋,“还是大白好。” “嘎!”大白骄傲地昂头挺胸。 “细雨,”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你,你只记得大白,你,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这声音……小纸? 细雨忙抬手,确定大白脑袋上没有小纸的身影。 她又找了找,在大白背上,看到了紧紧拽着一根鹅毛的小纸灵。 她伸出手,小纸松开鹅毛,小心翼翼地爬到了细雨掌心。 石柱顶上居高临下,山风也大。 小纸紧紧抱着细雨的一根手指,就见细雨另一手托着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细雨,你是不是不开心?”小纸问。 细雨瞥它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小纸可怜巴巴,“若是以前,我坐在大白背上,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不坐大白脑袋上?这次你都没问。” 细雨:…… “细雨,你为什么不开心?” 细雨:唉。 小纸愣愣的。 细雨,细雨竟然在叹气? 不是玩笑般地叹气,而是……真正的,有心事的那种叹气。 可是,她可是细雨呀。 天不怕地不怕,最喜欢吹嘘自己的本事……整日里活蹦乱跳,有用的话没几句,东拉西扯的废话能连成长篇……有时候嚣张到让人想揍一顿的细雨呀? 她竟然在叹气? “细雨,你,你到底怎么了?” 细雨抬头,看着依旧浓云翻腾的夜幕。 “小纸……” “我在。” “你说,我究竟是什么来头?” 小纸:…… “我今晚真是……太牛掰了!小纸,你,哎,你在袖子里一定什么也没看见……”细雨嫌弃地摆摆手,看向大白,“大白,你看到了哦?” “嘎!” 大白很给面子。 “厉害吧?惊天地泣鬼神的一道巨雷,啧啧啧……”细雨啧啧有声。 小纸:…… “还有满天流火……” “嘎!” “厉害不厉害?” “嘎!” “哈哈哈……”细雨笑起来。 小纸:…… 担心她个毛啊,还是以前的细雨。 等大白带着小纸重新飞下去,细雨收起笑,也收起道髻里的夜明珠。 石柱上隐入黑暗。 细雨托着腮,琢磨着心事。 幻境中,她看到了同样沐雷而生的灵缘道人。可她对探究灵缘道人是何来历,并不十分感兴趣。 她更想去找师父。 石洞中的那抹神识,忽悠她去昆仑山,也被她果断拒绝。 什么传承?她不需要。 灵缘道人再厉害,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以后,最厉害的会是她! 她也同样沐雷而生!只不过,她现在还小,本事还不够……等她长大后,她就能像灵缘道人那般厉害了。 细雨无比相信这一点。 至于她是谁,灵缘道人又是谁……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她是她,她是细雨! 可是今晚发生的事,让她想探究一下,她究竟是谁?或者说,灵缘道人是谁? 她头一次认真地召唤天雷,召来一个无比震憾的巨雷! 惊天动地的巨雷,劈死了黑风寨恶贯满盈的土匪。 她想降下天罚,便坠落无数火球。 流火落在房顶,屋舍,将黑风寨烧成火海。 这一切,只因那一刻她满腔愤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雷劈毁这一切,火烧毁这一切,把藏污纳垢的黑风寨,从黑熊岭彻底抹去! 无数天火烧毁了恶行累累的匪寨,可天火……也险些坠落到其它山头。 山林中,还有无数生灵。 若不是苗姐姐发现不对,及时喝止,她险些犯下大错。 幻境中,她和灵缘道人的那一番问答,一直在耳边回响。 “那座山头,若没我方才那一袖,再过数千年也安然无恙。” “可我方才那一袖之力造成的破坏,你也看到了。有什么感悟?” “感悟就是……能力越大,就越是要克制己身……” 细雨无声念叨。 能力越大,越要克制己身? 克制……己身? 第362章 流言长翅 “细雨!” 苗妩转完整个匪寨,走到石柱下。 细雨探头往下看,“苗姐姐?” “坐在上头干什么,不冷吗?下来吧。”苗妩朝她招招手。 细雨摇头,“我在想事情。” “想明白了吗?” “没有……” “那先不想了,下来吃点东西。”苗妩道。 有吃的? 细雨顿时来了精神,“找到土匪藏东西的地方了?” “找到了,”苗妩点头,“东西挺多,鸡鸭猪牛这些家禽都被宰杀,挂着风干……一会儿我给你做个腊鸡,腊鸭,再烧个猪头,吃吗?” 粮食找到不少,白骨更多。 还有黑风寨养得马匹。 朝廷如今在打仗,这些马匹若是带回红柳村,等她们离去,反而给红柳村惹祸。 还不如等离去时,将这十几匹马放归山林。 听到诸多美食,细雨顿时心动。 什么来历?什么克制己身?瞬间便被她抛之脑后。 “吃吃吃,”她站起身,“苗姐姐,你往边上站站。” 苗妩依言往旁边站了站。 细雨纵身一跃,从高约三四丈的石柱上跳了下来,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落叶。 落了地,细雨一脸笑嘻嘻,“走呀,苗姐姐,鸡鸭猪都有了,还有个牛呢?” 苗妩斜睨她。 这就是小纸说的,细雨怪怪的? 哪里怪? 分明和以前一样,贪吃得很。 “牛?那就再烧个牛尾巴,吃吗?” “吃吃吃吃吃,”细雨乐得眼睛弯弯,“苗姐姐最好了。” 东离山里什么都好,就是……那些妖们不吃世俗的五谷杂粮,苗姐姐随心袋里也没装什么食材。 山上野味虽多,做法单一。 不是炖汤,就是放在火上烤一烤。 她馋好久了。 苗妩失笑,“走,好好给你露一手。” 细雨蹦蹦跳跳跟在苗妩身边,经过半死不活的赛黑熊身边时,还猛地踹上一脚。 苗妩回头看看她。 “这个匪首,打算如何处理?” 细雨满不在乎,“急什么,死了多便宜他?让他再多受几日罪!” 她的声音被忙着烧火做饭的几名妇人听到。 她们眼中都流露出感激之情。 小恩公能招雷引火,本事比戏文里的神仙都厉害!可最让她们高兴的,是小恩公知道她们心里的仇恨。 土匪头子最该死! 轻而易举就让那混账死去,太便宜那畜生! 让他受千刀万剐之刑!让他想死死不了!活生生地受着千遍万遍的折磨,才能消去她们心头之恨! “小恩公……” “恩公……” “我,我这里熬的有米粥,小恩公一会儿来喝一碗?” 一路走过,大声的,小声的,热情的,怯生生的……各种招呼不绝于耳。 细雨凑到熬粥妇人身边,往砂锅里看了看。 “只喝白粥呀?” 妇人受宠若惊,“苗,苗姑娘说,我们饿得太久,一下子不敢吃太多荤腥……白粥就很好了……” 妇人身后探出个脑袋,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细雨。 细雨朝她看了一眼,小姑娘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 “青苗,快,快给小恩公磕头啊。”妇人要将身后的小姑娘拖出来,给细雨磕头。 青苗?细雨觉得这名字挺耳熟。 “你……是不是叫芦娘?她是你闺女,叫青苗?” 细雨的话,让妇人惊讶地瞪大眼。 “是,是……我,我是叫芦娘……”她迟疑地看着细雨,“恩公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细雨蹲下来,“哦,我们路过红柳村,正是到了你家借宿……” 当然,借宿未成,连夜上山来救人了。 芦娘眼中沁出泪花,“家中可……可还好?” 丈夫和大儿被强征入伍,家中只留了公婆老两口。 土匪进村那一晚,公公为了护着她们,被土匪硬生生踩断腿骨。 身在土匪窝,她日子难熬,可同样也揪心家里的老两口。 家中余粮都被土匪抢光,连取暖遮寒的棉衣棉被也被抢掠一空……如今冬日严寒,还不知老两口要如何煎熬。 “哦,你公公腿断了,不过被苗姐姐治好了。” 细雨将红柳村的情况,和盘托出。 “村里死的人不少,有的是年纪大了,受了伤熬不住……还有的是饿得受不了,吃土被活活胀死……” “是观音土。”芦娘听得心中难受。 “对,不过你家中还好。”细雨补了一句。 芦娘家后门出去便是荒地,她家婆婆年纪虽大,背也驼了,但腿脚还算利索,挖草根、剥树皮,啥都能干。 日子过得也俭省。 老两口一天只煮一顿,勉强熬了下来。 芦娘听到公婆无事,抬手拭泪。 细雨只当没看见,站起身。 “好了,那你们继续忙吧。等粥熬好,多喝几碗……等天亮了,我就送你们回红柳村。” 话音一落,忙着熬粥的,添柴的,等着粥熬好的……动作都突然停住,齐刷刷地抬头看向细雨。 细雨一步三回头。 “奇了怪,”她追上苗妩,“苗姐姐,我都说了天一亮就送她们回家,怎么一个个都不见高兴?” 甚至有几个又暗暗哭了起来。 苗妩回头看了一眼,对细雨摇摇头。 “她们被抢进过土匪窝,就算把她们救回来,送回去后……日子也难熬。” “为什么?”细雨不解,“来托咱们救人的,不是她们红柳村的人?咱们也把人救出来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有什么难熬?” 不仅救人,土匪寨里找到的存粮、腊肉、乱七八糟的财物都可以给她们一些……有了这些,日子哪里会难熬? 苗妩暗暗翻个白眼。 真是……只有本事,不知世情的小道士! “我刚才说了,她们被抢进过土!匪!窝!” 细雨点点头,“我知道,但……已经把她们救出来了。” 苗妩无奈摇头。 暗示不通,她索性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她们在土匪窝里过了这么多天,清白有损……等回去后,免不了要听一些闲言碎语……” 细雨摸着下巴想了想。 “可她们村,家家户户都有人被抢……”每家都有,谁来说她们? 苗妩拍拍她脑袋。 “还有旁的村子呢,流言长翅,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细雨“哦”了一声。 这句话她听过。 这么说,送那些女人回去,还得解决闲言碎语? 第363章 有何法子? “小纸,你有什么想法?” 细雨招呼来大白和小纸,围坐一堆,叽里咕噜把事给小纸讲了一遍后,就向小纸讨主意。 小纸挠挠扁扁的脑袋。 “那……要不……也把她们的记忆给抹去?” 小纸提议。 细雨摸着下巴琢磨。 抹去记忆? “你是说……像横山镇对付宋家大小姐的法子,让这些人也全都忘了她们曾被抢到过土匪寨?” 小纸连连点头,它就是这个意思。 细雨眼珠子转来转去。 抹去记忆?可她手里已经没了雀铃妖的羽毛。 苗妩在旁边,看着篝火上炖的鸡汤,还有烤的猪头,一边听细雨和小纸说话。 听到这里,她问了一句,“雀铃妖?锦花城那只?” 细雨点点头,叽哩呱啦又把离开锦花城,寻找雀铃妖老巢,最后连巢给一锅端一事……声情并茂讲了一遍。 玄卿离得最远,支着耳朵听。 听到最后,忍不住又坐远一点。 连鸟窝都端?别人是雁过拔毛,这家伙倒好,妥妥的鸟过留巢! 啧啧啧,就这样的,竟然能召唤天雷? 哦,现在又厉害一点,除了天雷,还有天火……啧啧啧,凭什么呀?她到底凭什么? 苗妩听完后,沉吟道,“就算再找到一只雀铃鸟妖,它的羽毛也不一定有用。就算同是雀铃鸟成妖,它们的天赋妖术也不一定相同……” “……锦花城那只雀铃妖,其天赋妖术便是能操纵人心,算是极其罕见,只可惜……” 只可惜,那只雀铃小妖以妖术害人,不走正途。 细雨眨眨眼,马上放弃。 “那就算了。” 苗姐姐说得对,就算再寻一只雀铃鸟妖,拔光它的羽毛,也不一定有用……更何况,雀妖鸟妖也不是那么好寻的。 小纸出的主意根本不行,她再琢磨琢磨。 另一边,小纸则在偷瞄苗妩。 细雨没有鸟羽,那苗掌柜呢? 苗掌柜可是个热心肠的妖。 在锦花城时,苗掌柜就帮过杂货店掌柜,还有吃饭的客人,再帮一帮红柳村的这些可怜妇人……应该能行吧? 它眼巴巴地看向苗妩,“苗掌柜,那,那你能帮帮她们吗?” 苗妩一怔,又转头看向坐在另一边,已经喝了粥,换上了厚实的棉衣,裹着棉被围坐在篝火旁,等着天亮的红柳村众人。 小纸的意思她明白。 它想让她帮帮这些人,让她们忘记惨痛的记忆,才能安心地活下去。 只不过…… 苗妩叹气,“帮她们一把,倒是也行。只不过……” 她摇摇头,“因要救人,我妖力损耗过多,若想再帮她们修改记忆,得等我的妖力恢复才行。” 苗妩说得十分坦然。 从傍晚到现在,她一直没停过。 用妖术救治了双腿皆断的老翁,还有村里其余受了伤的老人。 到了黑风寨,被抢走的这些女人和孩子,情况更加糟糕。 她继续消耗妖力,给这些女人们治伤——断腿的治腿,断胳膊的治胳膊,有皮肉伤的治皮肉伤,奄奄一息的也拉回一条小命…… 她并不精通医术,手头也没有灵丹妙药。 能救治这么多人,完全是损耗自身妖力,强行修复罢了。 想也知道,这种救治法,对她妖力损耗极大。 若还想修改这些人的记忆……一个两个还好,这么多人恐怕会将她的妖力,消耗得一干二净。 身为千年大妖,苗妩不会让自己陷入难以自保的境地。 她可以助人,但有前提,那就是她行有余力。 苗妩道,“等我恢复妖力,至少也需三日。若是能等,那就三日后吧……” “苗姐姐,”细雨突然开口,打断了苗妩,“抹去她们的记忆,对她们来说,真的是最好的法子?” 苗妩被问得一愣。 “细雨,你这话是……何意?” 细雨抓抓头发。 “苗姐姐,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这世道要乱了,让我早日回去。” “当时你说北边和东边都已有乱相,东边是官府和薛家军打了起来,北边则是什么国来入侵……” “羌国。”苗妩道。 “管它什么国,”细雨摆摆手,“现在先说红柳村。” 苗妩点头,“红柳村怎么了?” 细雨指尖戳着下巴,边思索边道,“我虽不知东离山在什么位置,但红柳村肯定离东离山不远。” 苗妩点头,“是不算太远。” 小道士这一句话,完全是没什么用,但又没错的废话——她们才从东离山下来。 细雨得意,“还有,红柳村的男人们被强征入伍,他们去打的不就是薛家军吗?那岂不是说,红柳村离薛家军也不算太远?” 苗妩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薛家军在并州,东离山则在闽州,二者相距并不算近。” 猜错了?细雨不在意地摆摆手。 “那不重要。” 她继续道,“我记得,当时苗姐姐你就说过,东边乱了好几个地方,可对?” “对,”苗妩唇角含笑,再次点头。 瞅着细雨平素里漫不经心,看似什么都不上心。可真用得到时,那么久远的一场闲谈,她都能记得牢牢的。 只不过,她扯那么远,到底想说什么? 就听细雨“啪”的一下,一拳头砸在手掌心。 “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小纸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对了?细雨,你在说什么?” 细雨答道,“当然是不能抹去红柳村这些人的记忆,对了!” 小纸:…… 细雨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她刚说的事,和抹去记忆这事,扯得到一起吗? “为什么?” “因为,闽州也开始乱了呀!” 小纸:…… 看着小纸那一脸迷茫,细雨转向苗妩,“苗姐姐,你听明白了吗?” 苗妩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一时又捉不住,只得摇头。 “大白,你呢?”细雨也没漏了大白。 “嘎?”大白摇着脑袋,小黑豆眼里全是迷茫,和小纸一模一样。 细雨摇头,怎么就没一个听懂的? “那好吧,我再说一遍……” “哎,小道士,你怎么不问我?”坐在火堆另一侧的玄卿,甚是不悦。 这小道士,问了猫妖,问了纸灵,甚至问了那只蠢鹅,只单单漏过他? 好歹他们现在也是一起的,单单漏了他不问,小道士什么意思? 细雨翻了个白眼。 “就你那躲在深山数百年,修炼得快像石头的脑袋,我根本不用问!” “胡说八道!”玄卿可不认为自己笨。 他若是笨,他也不可能修炼千年,成为千年大妖。 细雨懒得跟他扯,随口问道,“那好,我刚才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玄卿嘴硬,“那当然是听明白了。” “哦?”细雨挑眉,“那你说说,我什么意思?” 第364章 两个法子 玄卿:…… 被将了一军,蛟妖终于消停。 细雨不再理他,继续对苗妩道,“苗姐姐,闽州也乱了,那么黑风寨会是唯一的土匪窝吗?” 那当然不可能。 乱世中,落草为寇,上山为匪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会,嘶……”苗妩猛地抬眼,“你的意思是……” 细雨双腿盘坐,神情凝重。 黑亮的眸子中,映照着跳动的篝火,乍一看去,仿似眼中燃着火焰。 “黑熊岭有个黑风寨……没准老虎岭有个老虎寨?长虫岭有个长虫寨?……这一片山头众多,若想为匪,随意占一个就是了。” “还有,就算是黑风寨今日被咱们摧毁,可也难保日后不会有人重新占了这个地方,重新占山为匪……” 苗妩默然,半晌才道,“没错,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细雨再次以拳击掌。 “所以,为何要抹去那些女人的记忆?让她们忘了乱世将至,自以为安全地躲在村子里,等到下一次劫难来临时,又成为待宰羔羊?” 其实,抹去记忆并不算难。 就算没有雀铃妖之羽,她若是真想帮红柳村这些女人,也是有办法的。 无非是麻烦一些。 可是,抹去记忆之后呢? 乱世之中,没了黑风寨,还有别的寨。 若再有匪寨来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再次徒劳地哭喊挣扎,再次被土匪劫掳走,再次尝尽人间苦楚? 到时候,可没人来救她们了。 “乱世中,能真正救她们的,只有她们自己!” 苗妩微微失神,定定地看着神色坚定的细雨。 “你想怎么做?”她问。 细雨握拳,“当然是教她们抛去无用的悲苦自怜,想尽办法在乱世中自保,让自己活下去!” 苗妩垂眸。 小道士还是想得太简单。 想在乱世中自保,谈何容易。 多少身强力壮的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而红柳村只剩下老弱妇孺,只靠这些柔弱的女人,又要如何自保? 细雨掰着手指,数着她刚刚想到的一些法子。 “我可以教她们些拳脚功夫,只要日日勤练不辍,不仅能强身健体,就算是对上三个壮汉,也不在话下!” 苗妩唇角微翘,“还有吗?” “当然,从黑风寨搜来的那么多大刀,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留给红柳村众人,让她们也有防身利器……” 苗妩不置可否,继续问,“还有吗?” “有!”细雨又道,“我还可以在红柳村设下个阵法,让阵法将红柳村围住,红柳村耕作的农田也在阵法之内,她们既可以继续耕田,还可以在阵法庇佑下,安然度日……” “既然有了阵法庇佑,”苗妩打断她,“那她们为何又要练习拳脚功夫,还要拿着兵器防身?” “有了阵法,不就可高枕无忧?” 细雨被问懵了。 她挠挠头,“等等,苗姐姐你再我让理理思绪。” 苗妩也不催她,自顾自地看着炖着的鸡汤,给烤猪头翻了个面。 细雨转了个身,面朝黑暗,只听见她嘴里嘀嘀咕咕。 过了片刻,她才又转回来。 “苗姐姐,差点被你带沟里!”细雨不满地皱皱鼻子,“红柳村的阵法,肯定不能像东离山的护山大阵,过了数千年都安然无恙……” 坦白讲,若是红柳村的阵法,能护住红柳村一年,她就觉得很不错了。 苗妩微微一笑,继续挑刺。 “哦?是这样啊,那么……还是那个问题,你说的这些,与抹不抹去她们的记忆,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 细雨跳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不远处,红柳村诸人的注意力,她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细雨对那些视线仿若未觉,只是声音重了几分。 “抹去记忆,对她们的好处是可以遗忘一些痛苦回忆,可坏处则是,她们失去了对乱世的警惕之心……” 苗妩静静听着,并不打岔。 “等阵法失效,她们依旧手无缚鸡之力,到那时,她们仍旧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若不抹去记忆……” 若不抹去记忆,可维持一年的阵法,给了她们喘息的时机。 在这一年里,她们除了耕种,还能练习她教的拳脚功夫,甚至还能练习如何拿着大刀砍人脖颈! 一年后,待到阵法失效时,她们也该有了自保之力。 细雨一番话说完,全场静悄悄。 最先捧场的是大白。 “嘎!” 一声嘹亮的鹅叫,让听呆的红柳村众人回过神。 最先拿起匕首的妇人站起身,朝细雨走去。 有她带头,其余人也跟在身后。 细雨转身,看到了朝她走来的密密麻麻的人头。 妇人走到近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眨眼间,她身后跪倒一片。 “小恩公,我们,我们不是故意偷听恩公们说话,只是……只是声音传了过来……”妇人面带赧然。 她们虽是妇孺,可也知道,偷听人讲话是件不好的事。 但是,小恩公讲的,似乎和她们又有关系。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细雨,“敢问小恩公,你方才,方才说的那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们听了,却又听得糊里糊涂。 抹去记忆,不抹去记忆……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细雨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众人面前,蹲在妇人面前。 “我们刚才在说,你们以后要怎么办。” 妇人抬头,眼中带着不安。 “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你们都听一听,觉得哪种法子好一些?” 说罢,细雨不厌其烦,又将方才说的那些,叽哩呱啦重复一遍。好容易讲完,红柳村众人都傻愣愣地看着她,没个反应。 细雨拍拍手,站起身。 “总之呢,天大地大,活着最大!什么流言碎话,算狗屁!” “如何选,你们自个商量吧,天亮之前,告诉我答案就行。” 鸡汤炖得差不多了,她饿了,要去喝汤。 细雨转身就走。 身后妇人急切开口,“小恩公,不用等天亮,我,我现在就选,我选第二个,不抹去记忆……” 第365章 飞龙在天 细雨站住脚,眉开眼笑转过身,重新蹲了下来。 “哎呀,就说嘛,第一眼看到婶子,就知道婶子是个有主见的……” 妇人怔住。 小,小恩公竟然喊她……婶子? 敢第一个拿起匕首,鲜血溅到眼里,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妇人,一下子手足无措,脸都红了。 “恩公,恩公怎能喊我婶子?这……这不行。” “为何不行?”细雨不解,“婶子你多大?” 多大?妇人一时茫然,掰着指头在心里算。 她十六岁嫁人,第二年就生了老大。老大已经十六,家里正忙活着给他说亲。 她相中了隔壁村的李家姑娘,就等着收完粮,就托媒人去隔壁村李家提亲。等订了亲后,再等两年,等李家姑娘满了十六,就能过门…… 谁能想到,粮还没熟,大祸就临到头顶。 她男人,她两个儿子,包括才刚满十三岁的小儿子,都被穷凶极恶的官兵抓走了。 就连她,也被土匪给抢上了黑风寨。 她本以为会死在黑风寨,可老天有眼,她没死。 她不仅没死,她还亲手在土匪头子身上戳了上百个窟窿,还一片片地刮下了那畜生身上的皮肉…… 妇人脸上又流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细雨摸着下巴,这婶子不是在算年龄?怎么算得咬牙切齿? “啪,”细雨拍了拍妇人肩头,“婶子?” 妇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恩公……” 细雨摆摆手,“婶子可算清了?” “算清了,算清了,”妇人点点头,“十七岁那年,我生了我家大儿,他今年十六,那算下来,我今年三十三……” 细雨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对呀,那就应该喊婶子。” 师父教过她的—— 遇到看着和师父外表差不多的,就喊爷爷,比如说白猿长老。 五旬以上的,喊阿公阿婆;三旬至四旬的,喊大叔婶子;年轻的喊姐姐;和她年纪差不多的…… 喊个锤子。 她不和小孩子玩。 妇人涨红着脸,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当不起小恩公这声婶子……若是小恩公不嫌弃,就跟着村里人称呼就好。” “村里人如何称呼你?”细雨好奇。 “我夫家姓宋,娘家姓陈,村里人多唤我宋陈氏……” 细雨眨眨眼,“你没名吗?” 宋陈氏摇头。 在娘家时,她是陈家泼辣的二丫头;出了嫁,红柳村的人便喊她宋陈氏,或者宋诚媳妇;有了老大后,她多了一个称呼——家成娘;等有了老二,她又成了家兴娘…… 这么多称呼,没一个是她的名。 细雨眨眨眼。 “那简单呀,婶子就给自己起个名好了。” 妇人怔住,“我,我自己给自己取名?” “当然,”细雨来了兴致,“想起什么就起什么,龙啊虎啊,豹啊狼的,都行!” 远处的玄卿偷偷支着耳朵听,听到这里,顿生不满。 小道士什么意思? 那么多可供挑选的字眼,偏偏第一个就是龙?她什么意思? 龙不行! 区区一介凡人,也配当龙? 不行! 玄卿斜睨苗妩,“哎,苗妩道友,那小道士满嘴胡说八道,尽说些没用的,你不把她叫回来?” 苗妩翻着烤猪头,在猪头上抹上香料、盐巴,对玄卿的话只当没听见。 “苗妩道友,苗妩道友……”玄卿连唤几声没人理,恼了。 “哎,老猫妖!” 老? 苗妩顿时翻脸。 “老长虫,你刚说什么?” 玄卿:…… 不好,惹毛了。 嘶,若是二对一……猫妖本就不好对付,小道士本事又见长,他自个又不敢滥用妖力……惹不起! “没说什么,”玄卿怂了,“苗妩道友火气怎如此之大?一会儿鸡汤炖好了,多喝两碗……饿着肚子,确实容易冒火。” 苗妩冷着脸。 玄卿摸出折扇,“刷”地打开,对着苗妩扇风。 “苗妩道友又是炖汤,又是烤肉,着实辛苦,”玄卿卖力扇着扇子,”火边燥热,苗妩道友是不是被热着了,才心浮气躁?” “我这里有扇子,给苗妩道友扇扇凉!” 扇子带起的风,吹动了苗妩鬓边发丝。 苗妩瞟了蛟妖一眼,“玄卿道友可知,现在是何季节?” 玄卿扇子未停。 “我知啊,难道苗妩道友还惧怕冬日严寒?” 小道士裹得像熊,连这只猫,也换上了厚袄。啧啧啧,穿这么厚,难道真的是长毛的妖,冬日都要换厚毛? “扇子拿开!”苗妩一眼瞪过去,“否则,我就拿它当柴烧!” 玄卿动作一僵,利落地收起折扇。 不扇拉倒。 不扇,还省了费他的胳膊。 苗妩继续看火,玄卿想了想,坐了过去。 “哎,苗妩道友,这小道士未免也太爱管闲事了,怎么连一个妇人有没有名字,她都要管一管?” “和你有什么关系?”苗妩反问。 玄卿噎住,“这,这……太爱管闲事,岂不是耽误了苗妩道友的行程?” 苗妩似笑非笑,“我都没说介意呢,玄卿道友倒操起心了,这也未免太爱管闲事了!” 原话奉还得如此之快,玄卿郁卒。 他怎就沦落到如此境地? 想当初,他也是称霸盘龙岭,身具先天血脉,日后可化龙的千年蛟妖!怎么现在……谁都能怼他一通,谁都不拿他当回事? 岂有此理! 特别是那个又蠢又呆的小鹅妖,化妖一年都不到,仗着有个厉害的主人,竟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真是岂有此理! 玄卿的怨念,细雨一无所知。 她正催着宋陈氏给自己起个新名,就当新生。 这宋陈氏,年龄合适—— 既不会太年轻——太年轻了没经过事,镇不住众人。 也不会太老——太老了体力不济,有心无力。 心性也合适—— 第一个大着胆子和她说话,第一个站出来接过匕首,对恶人没有软弱,捅刀子割皮肉毫不手软…… 这样的人,极适合带领红柳村众人,在乱世中杀出一条生路。 宋陈氏想了想,抬起头,“既然如此,那就请小恩公给我起个名。” 让她起? 细雨没推辞。 她不动声色扭头,瞥了一眼正和苗姐姐说话的蛟妖,又回过头。 “那就选个‘龙’,飞龙在天,护佑红柳村!” 第366章 汤中施术 “细雨,汤炖好了,你回去喝汤。” 细雨回过头,就看见苗姐姐端着一碗汤,站在身后。 “好。” 远处她坐着的石头上,摆着两碗汤,一大一小,小的那碗摆在大白跟前。 它正急得探头探脑,只可惜热汤刚出锅,还冒得腾腾热气,烫得它无法下嘴。 于是,大白歪着脑袋,小黑豆眼斜向她的大碗。 大碗中除了汤,还在露出汤面的半只鸡…… 细雨一跃而起,指着大白。 “大白,不许动我的肉!” 苗妩端着汤碗,看着她三步并两步窜到石头旁,一把抓住大白的长脖子,把企图从碗里捞肉的大白,给扯到旁边。 “不许偷吃,我来分!” 细雨掐着腰,教训想偷吃的大白。 大白睁着黑豆眼,想拍打翅膀,“嘎!” “翅膀放下来,不许拍!” 烤猪头还有汤锅都在火上,大白一拍翅膀,火星乱飘不说,黑灰也乱飘……若是飘到快烤好的猪头肉上,她今晚就吃烤鹅肉! “嘎!” “放下来!” “嘎!”呼呼两下,大白挥了挥翅膀。 细雨:…… “好你个大白,竟敢不听我的话!” 烤鹅肉放狠话可以,吃是不能真吃的。 细雨弯腰从大汤碗里捞出个鸡腿,张嘴就咬下一口肉,“鸡腿不给你分!” 大白:…… 细雨竟然来这一招? “嘎……”这声嘎,委婉许多。 细雨斜眼,“还拍翅膀吗?” “嘎。”大白摇摇脑袋。 细雨得意洋洋,扯下一块鸡腿肉,扔了过去。 “看在你知错的份上,饶了你了。” “嘎!” 大白张嘴,叼住了细雨抛过来的鸡腿肉。 坐在一旁,也端着碗鸡汤在喝的玄卿,看着这一幕,眯起了眼。 小道士竟然这么好说话? 若不是他从头看到尾,还以为这小道士被换了魂。 嘁,对个小鹅妖这么好,对他这千年大妖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嘁! 那边的热闹,苗妩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她左手端着鸡汤,右手轻轻一抬,跪着的红柳村众人便觉得身上一轻,仿佛有一股轻柔的力道将她们轻轻托起。 站起身后,红柳村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带惊异之色。 唯有几人还保持着镇定,其中一个,便是刚和细雨说话的那位妇人。 宋陈氏,单名龙,宋陈……龙? 这不伦不类的名字,也亏那小道士想得出来。 她恐怕只想了个“龙”字,根本没想过连姓带名一起念,会是什么样的吧? 苗妩正要摇头,想到什么,胸口忽然一滞。 这小道士,恐怕没有姓氏的概念。 她自己都没有姓。 细雨细雨,她总不可能姓细。 再想想大白和小纸,还有她自己的名字……恐怕小道士随了她师父,都不会起名。 “苗姑娘?苗恩公?恩公?” 苗妩被喊回神,顺手将手中汤碗递到宋陈氏面前。 宋陈氏以为是要她帮忙端着,忙接了过来。 “龙婶子,”苗妩温声道,“这是一碗鸡汤,汤不多,不过你们每人喝两口还是够的,端回去大伙分了吧。” 宋陈氏傻眼,“苗恩公,这……这碗汤是给我们的?” 她慌着把碗递回去,“这不行,这不行。” “不过一碗汤,无妨。”苗妩不接。 “苗恩公好心,我们……大伙心领了,”宋陈氏还是不肯收,“我们刚才已经吃饱了,每人两碗粥,喝得饱饱的,大伙都不饿……” “这碗鸡汤,还是恩公自己喝吧。” 苗妩笑了。 “鸡汤还有,这碗就是给你们的。”她索性接过汤碗,率先朝红柳村众人先前围坐的火堆走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宋陈氏带头,跟在苗妩身后,走了过去。 苗妩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将宋陈氏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既然细雨看好这个宋陈氏,那她也帮一把好了。 宋陈氏忐忑不安地挨着苗妩坐下。 苗恩公身上的衣服,看着就很值钱。 那红色衣料在夜色中,竟然还泛着光泽……这面料,恐怕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 就算是她们东陵城里的大户人家中的小姐,恐怕都不行。 她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她都怕挨着苗恩公太近,把苗恩公的衣衫给弄脏。 苗妩不知身边之人在想什么,她将手中汤碗重新递到宋陈氏手中。 “龙婶子,这碗汤,你想喝。” 宋陈氏这才听清苗恩公对她的称呼,龙婶子,龙……这是小恩公方才给她挑的名字。 她眼眶一热,低下头掩饰。 再抬起头时,她接过了汤碗,“那好,苗恩公,这汤……我喝。” 说罢,端起碗,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咽了两口。 喝完后,她把汤递到身旁的另一人,“你也喝。” 苗妩唇角含笑,看着一碗汤在红柳村众人手中来回传递,就连年纪尚幼的孩子也喝了两口。 这汤没甚么稀罕,只不过她在递给龙婶子的时候,向汤里施了个小小术法。 喝了汤的人,都会死心塌地,听令于第一个喝汤之人罢了。 ********* 喝了鸡汤,吃了烤猪头肉——腊鸭和烧牛尾先欠着——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漫长一夜终于过去。 天色越来越亮,黑风寨的全貌也尽入眼中。 昨夜惊天巨雷,不仅劈死了所有土匪,连黑风寨四周垒起的石墙也被巨雷震得垮塌。 石墙倒下,沿着石墙修建的屋子,全被埋在石头底下。 没被石墙掩埋的屋子,也都被大火烧成灰烬。 黑风寨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各处,还冒着一缕缕青烟。 细雨收起四根紫竹。 被紫竹穿透手脚的赛黑熊,还有一口气。 他有气无力地瞪着她,口唇翕动几下,只可惜连个“唔”都没发出来。 细雨没理他。 她听到了黑熊岭上的老鸹叫。 等她们一走,黑风寨清静下来,自有爱吃腐肉的老鸹聚集过来。 他慢慢等着就好。 哼,她好端端的竹子,沾染上恶人的鲜血,真是晦气。 找苗妩要了几件匪徒的衣衫,她连擦带洗,直到竹根处再也没有一丝血迹,才将紫竹收了回去。 昨夜她拿出紫竹时,红柳村众人还躲在远处。 青天白日,四根枝繁叶茂的竹子突兀地消失在她手心,把红柳村众人惊得是目瞪口呆。 还是龙婶子先回过神。 “一个个瞎惊讶什么!小恩公厉害着呢!她还能召天雷引天火,一个个都忘了?” 众人讪讪地低下头。 “小恩公和苗恩公,都是咱们的恩人,你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谁若敢忘恩负义,私下议论恩公们,我龙婶子……第一个不放过她!” 众人心中一凛,齐声称是。 不远处的玄卿一脸不忿。 几个意思? 来救人,他也来了! 怎么只有小道士和猫妖是恩人,他呢?他堂堂蛟大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