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新语》
序
序
自庖牺画卦,文字聿兴,立记注之司,以存警诫之法。《传》称左史记书,《尚书》是也;右史记事,《春秋》是也。洎唐虞氏作,木火递兴,虽戢干戈,质文或异。而九丘、八索,祖述莫殊。宣父删落其繁芜,丘明捃拾其疑阙,马迁创变古体,班氏遂业前书。编集既多,省览为殆。则拟虞卿、陆贾之作,袁宏、荀氏之录,虽为小学,抑亦可观。尔来记注,不乏于代矣。圣唐御寓,载几二百,声明文物,至化玄风,卓尔于百王,辉映于前古。肃不揆庸浅,辄为篡述,备书微婉,恐贻床屋之尤;全采风谣,惧招流俗之说。今起自国初,迄于大历,事关政教,言涉文词。道可师模,志将存古,勒成十三卷,题曰《大唐世说新语》。聊以宣之开卷,岂敢传诸奇人。
卷一
卷一
匡赞第一
杜如晦,少聪悟,精彩绝人。太宗引为秦府兵曹,俄改陕州长史。房玄龄闻于太宗曰:“余人不足惜,杜如晦聪明识达,王佐之才。若大王守藩,无所用之,必欲经营四方,非此人不可。”太宗乃请为秦府掾,封建平县男,补文学馆学士。令文学楮亮为之赞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怀忠履义,身立名扬。”贞观初,为右仆射,玄龄为左仆射。太宗谓之曰:“公为仆射,当须大开耳目,求访贤哲,此乃宰相之弘益。比闻听受词诉,日不暇给,安能为朕求贤哉!”自是,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其法令意在宽平,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如晦、玄龄引进之,如不及也。太宗每与玄龄图事,则曰:“非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二人相须,以断大事。迄今言良相者,称房杜焉。及如晦薨,太宗谓虞世南曰:“吾与如晦,君臣义重。不幸物化,实痛于怀。卿体吾意,为制碑也。”后太宗尝新瓜美,怆然悼之,辍其半,使置之灵座。及赐玄龄黄银带,因谓之曰:“如晦与公,同心辅朕,今日所赐,惟独见公。”泫然流涕。以黄银带辟恶,为鬼神所畏,命取金带,使玄龄送之于其家也。
魏征常陈古今理体,言太平可致。太宗纳其言,封德彝难之曰:“三代已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魏征书生,若信其虚论,必乱国家。”征诘之曰:“五帝三皇,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与蚩尤战,既胜之后,便致太平。九夷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理。桀为乱,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反朴素,至今应为鬼魅,宁可得而教化耶!”德彝无以难之。征薨,太宗御制碑文并御书。后为人所谗,敕令踣之。及征辽不如意,深自悔恨,乃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此举也。”既渡水,驰驿以少牢祭之,复立碑焉。
太宗尝临轩,谓侍臣曰:“朕所不能恣情以乐当年,而励心苦节,卑宫菲食者,正为苍生耳。我为人主,兼行将相事,岂不是夺公等名昔汉高得萧、曹、韩、彭,天下宁晏;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吕,四海乂安。如此事,朕并兼之。”给事中张行成谏曰:“有隋失道,天下沸腾。陛下拨乱反正,拯生人于涂炭,何禹、汤所能拟。陛下圣德含光,规模弘远。然文武之烈,未尝无将相。何用临朝对众,与其校量,将以天下已定,不籍其力,复以万乘至尊,与臣下争功。臣闻:‘天何言哉,而四时行焉’。又曰:‘汝唯弗矜,天下莫与汝争功。’臣备员近枢,非敢知献替事,辄陈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纳之,俄迁侍中。
太子承乾既废,魏王泰因入侍,太宗面许立为太子,乃谓侍臣曰:“青雀入见,自投我怀中,云:‘臣今日始得与陛下为子,更生之日,臣有一孽子,百年之后,当为陛下煞之,传国晋王。’父子之道,固当天性。我见其意,甚矜之。”青雀,泰小字也。褚遂良进曰:“失言,伏愿审思,无令错误。安有陛下万岁之后,魏王持国执权为天子,而肯杀其爱子,传国晋王者乎陛下顷立承乾,后宠魏王,爱之逾嫡,故至于此。今若立魏王(须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也。”因起入内。翌日,御两仪殿,群臣尽出,诏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勣、褚遂良,谓之曰:“我有三子、一弟,所为如此,我心无憀。”因自投于床,无忌争趋持,上抽佩刀,无忌等惊惧,遂良于手争取佩刀,以授晋王。因请所欲立,太宗曰:“欲立晋王”。无忌等曰:“谨奉诏。异议者请斩之。”太宗谓晋王曰:“汝舅许汝也,宜拜谢之。”晋王因下拜。移御太极殿,召百寮,立晋王为皇太子。群臣皆称“万岁”。
高宗朝,晋州地震,雄雄有声,经旬不止。高宗以问张行成,行成对曰:“陛下本封于晋,今晋州地震,不有征应,岂使徒然哉!夫地,阴也,宜安静,而乃屡动。自古祸生宫掖,衅起宗亲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诸王、公主,谒见频烦,承间伺隙。复恐女谒用事,臣下阴谋。陛下宜深思虑,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纳之。
则天朝,默啜陷赵、定等州,诏天官侍郎吉顼为相州刺史,发诸州兵以讨之,略无应募者。中宗时在春宫,则天制皇太子为元帅,亲征之。吏人应募者,日以数千。贼既退,顼征还,以状闻。则天曰:“人心如是耶?”因谓顼曰:“卿可于众中说之。”顼于朝堂昌言,朝士闻者喜悦。诸武患之,乃发顼弟兄赃状,贬为安固尉。顼辞日,得召见,涕泪曰:“臣辞阙庭,无复再谒请言事。臣疾亟矣,请坐筹之。”则天曰:“可。”顼曰:“水土各一盆,有竞乎?”则天曰:“无。”顼曰:“和之为泥,竞乎?”则天曰:“无”。顼曰:“分泥为佛,为天尊,有竞乎?”则天曰:“有。”顼曰:“臣亦为有。窃以皇族、外戚,各有区分,岂不两安全耶!今陛下贵贱是非于其间,则居必竞之地。今皇太子万福,而三思等久已封建,陛下何以和之臣知两不安矣。”则天曰:“朕深知之,然事至是。”顼与张昌宗同供奉控鹤府,昌宗以贵宠惧不全,计于顼。顼曰:“公兄弟承恩泽深矣,非有大功,必无全理。唯一策,若能行之,岂唯全家,当享茅土之封。除此外,非顼所谋。”昌宗涕泣,请闻之。顼曰:“天下思唐德久矣,主上春秋高,武氏诸王殊非所属意。公何不従容请相王、庐陵,以慰生人之望!”昌宗乃乘间屡言之。几一岁,则天意乃易,既知顼之谋,乃召顼问。顼对曰:“庐陵、相王皆陛下子。高宗初顾托于陛下,当有所注意。”乃迎中宗,其兴复唐室,顼有力焉。睿宗登极,下诏曰:“曩时王命中圯,人谋未辑,首陈反正之议,克创祈天之业,永怀忠烈,宁忘厥勋,可赠御史大夫。”
则天以武承嗣为左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权,何也?”则天曰:“我子侄,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侄之亲,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则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夺,何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御宝位,其遽安乎且陛下为天子,陛下之姑受何福庆而委重权于侄乎事之去矣。”则天矍然,曰:“我未思也。”即日罢承嗣政事。
长安末,张易之等将为乱。张柬之阴谋之,遂引桓彦范、敬晖、李湛等为将,委以禁兵。神龙元年正月二十三日,晖等率兵,将至玄武门,王同皎、李湛等,先遣往迎皇太子于东宫,启曰:“张易之兄弟,反道乱常,将图不轨。先帝以神器之重,付殿下主之,无罪幽废,人神愦惋,二十三年于兹矣。今天启忠勇,北门将军、南衙执政,克期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伏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太子曰:“凶竖悖乱,诚合诛夷。如圣躬不康何虑有惊动,请为后图。”同皎讽谕久之,太子乃就路。又恐太子有悔色,遂扶上马,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诛易之等于迎仙院。则天闻变,乃起见太子曰:“乃是汝耶小儿既诛,可还东宫。”桓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往者,天皇弃群臣,以爱子托陛下。今太子年长,久居东宫,将相大臣思太宗、高宗之德,诛凶竖,立太子,兵不血刃而清内难,则天意人事,归乎李氏久矣。今圣躬不康,神器无主,陛下宜复子明辟,以顺亿兆神祗之心。臣等谨奉天意,不敢不请陛下传立爱子,万代不绝,天下幸甚矣。”则天乃卧不语,见李湛曰:“汝是诛易之兄弟人耶我养汝辈,翻见今日。”湛不敢对。湛,义府之子也。
景云二年二月,睿宗谓侍臣曰:“有术士上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左右失色,莫敢对。张说进曰:“此有谗人设计,拟摇动东宫耳。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君臣分定,自然窥觎路绝,灾难不生。”姚崇、宋璟、郭元振进曰:“如说所言。”睿宗大悦,即日诏皇太子监国。时太平公主将有夺宗之计,于光范门内乘步辇,俟执政以讽之,众皆恐惧。宋璟昌言曰:“太子有大功于天下,真杜稷主,安敢妄有异议。”遂与姚崇奏:“公主就东都,出宁王已下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曰:“朕更无兄弟,唯有太平一妹,朝夕欲得相见。卿勿言,余并依卿所奏。”公主闻之,大怒。玄宗惧,乃奏崇、璟离间骨肉,请加罪黜,悉停宁王已下外授。崇贬申州刺史,璟楚州刺史。
苏颋,神龙中给事中,拜修弘文馆学士,转中书舍人。时父瑰为宰相,父子同掌枢密,时人荣之。属机事填委,制诰皆出其手。中书令李峤叹曰:“舍人思如泉涌,峤所不及也。”后为中书侍郎,与宋璟同知政事。璟刚正,多所裁断,瑰皆顺従其美。、甚悦之,尝谓人曰:“吾与彼父子,前后皆同时为宰相。仆射长厚,诚为国器;献可替否,罄尽臣节,瑰过其父也。”后罢政事,拜礼部尚书而薨。及葬日,玄宗游咸宜宫,将举猎,闻瑰丧出,怆然曰:“苏瑰今日葬,吾宁忍娱游乎!”遂中路还宫。初,姚崇引璟为中丞,再引之入相。崇善应变,故能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故能持天下之政。二人执性不同,同归于道。叶心翼赞,以致刑措焉。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出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诛,征为同州刺史。素与张说不叶,说讽赵彦昭弹之,玄宗不纳。俄校猎于渭滨,密召崇会于行所。玄宗谓曰:“卿颇知猎乎?”崇对曰:“此臣少所习也。臣年三十,居泽中,以呼鹰逐兔为乐,犹不知书。张璟谓臣曰:‘君当位极人臣,无自弃也。’尔来折节读书,以至将相。臣少为猎师,老而犹能”。玄宗大悦,与之偕马臂鹰,迟速在手,动必称旨。玄宗欢甚,乐则割鲜,闲则咨以政事,备陈古今理乱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开,听之亹亹忘倦。军国之务,咸访于崇。崇罢冗职,修旧章,内外有叙。又请无赦宥,无度僧,无数迁吏,无任功臣以政。玄宗悉従之,而天下大理。
张说独排太平之党,请太子监国,平定祸乱,迄为宗臣,前后三秉大政,掌文学之任,凡三十年。为文思精,老而益壮,尤工大手笔,善用所长;引文儒之士,以佐王化。得僧一行,赞明阴阳律历,以敬授人时。封太山,祠睢上,举阙礼,谒五陵,开集贤,置学士,功业恢博,无以加矣。尚然诺,于君臣、朋友之际,大义甚笃。及薨,玄宗为之罢元会,制曰:“弘济艰难,参其功者时杰,经纬礼乐,赞其道者人师。式瞻而百度充厘,既往而千载贻范,台衡轩鼎,垂黼藻于当年;徽策宠章,播芳蕤于后叶。故尚书左丞相燕国公说,星象降灵,云龙合契,元和体其冲粹,妙有释其至赜。挹而莫测,仰之弥高。释义探系表之微,英词鼓天下之动。昔传风讽,绸缪岁华。含舂谷之声,和而必应;蕴泉源之智,启而斯沃。授命与国,则天衢以通;济同以和,则朝政惟允。司钓总六官之纪,端揆为万邦之式。方弘风纬俗,返本于上古之初;而迈德振仁,不臻于中寿之福。吁嗟不慭,既丧斯文,宣室余谈,洽若在耳;玉殿遗草,宛然留迹。言念忠贤,良深震悼。是用当宁抚几,临乐撤悬,罢称觞之仪,遵往禭之礼。可赐太师,赙物五百段。”礼有加等,儒者荣之。
开元中,陆坚为中书舍人,以丽正学士,或非其人,而所司供拟,过为丰赡,谓朝列曰:“此亦何益国家,空致如此费损。”将议罢之。张说闻之,谓诸宰相曰:“说闻自古帝王,功成则有奢纵之失,或兴造池台,或耽玩声色。圣上崇儒重德,亲自讲论,刊校图书,详延学者。今之丽正,即是圣主礼乐之司,永代规模不易之道。所费者细,所益者大。陆子之言,为未达也。”玄宗后闻其言,坚之恩眄,従此而减。
开元二十三年,加荣王已下官,敕宰臣入集贤院,分写告身以赐之。侍中裴耀卿因入书库观书,既而谓人曰:“圣上好文,书籍之盛事,自古未有。朝宰允使,学徒云集,观象设教,尽在是矣。前汉有金马、石渠,后汉有兰台、东观,宋有总明,陈有德教,周则兽门、麟趾,北齐有仁寿、文林,虽载在前书,而事皆琐细。方之今日,则觉得扶翰捧珪者哉!”
张九龄,开元中为中书令,范阳节度使张守珪奏裨将安禄山频失利,送就戮于京师。九龄批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及到中书,九龄与语,久之,因奏曰:“禄山狼子野心,而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玄宗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之意,误害忠良。”更加官爵,放归本道。至德初,玄宗在成都思九龄之先觉,诏曰:“正大厦者,柱石之力;昌帝业者,辅相之臣。生则保其雄名,殁则称其盛德。饰终未允于人望,加赠实存于国章。故中书令张九龄,维岳降神,济川作相,开元之际,寅亮成功;谠言定于社稷,先觉合于蓍龟,永怀贤弼,可谓大臣。竹帛犹存,樵苏必禁。爰従八命之秩,更重三台之位。可赐司徒。”仍令遣使,就韶州致祭者。主规谏第二
太宗射猛兽于苑内,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发殪四豕。有一雄豕,直来冲马,吏部尚书唐俭下马搏之。太宗拔剑断豕,顾而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耶何惧之甚?”俭对曰:“汉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太宗善之,因命罢猎。
太宗,有人言尚书令史多受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遗之。司门令史果受绢一匹。太宗将杀之,裴矩谏曰:“陛下以物试之,遽行极法,使彼陷于罪,恐非道德齐礼之义。”乃免。
太宗尝罢朝,自言:“杀却此田舍汉!”文德皇后问:“谁触忤陛下?”太宗曰:“魏征每庭辱我,使我常不得自由。”皇后退,朝服立于庭。太宗惊曰:“何为若是?”对曰:“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尽直言。妾备后宫,焉敢不贺!”于是太宗意乃释。
张玄素,贞观初,太宗闻其名,召见,访以理道。玄素曰:“臣观自古已来,未有如隋室丧乱之甚。岂非其君自专,其法日乱。向使君虚受于上,臣弼违于下,岂至于此。且万乘之主,欲使自专庶务,日断十事,而有五条不中者,何况万务乎以日继月,乃至累年,乖缪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鉴危亡,日慎一日,尧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纳之。古
太宗幸九成宫,还京,有宫人憩湋川县官舍。俄而李靖、王珪至,县官移宫人于别所,而舍靖、珪。太宗闻之,怒曰:“威福岂由靖等何为礼靖等而轻我宫人?”即令按验湋川官属。魏征谏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贱隶。论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仿阙庭法式;朝觐;陛下问人间疾苦。靖等自当与官吏相见,官吏亦不可不谒也。至于宫人,供养之外,不合参承。若以此如罪,恐不益德音,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舍不问。
谷那律,贞观中为谏议大夫,褚遂良呼为“九经库”。永徽中,尝従猎,途中遇雨。高宗问:“油衣若为得不漏?”那律曰:“能以瓦为之,不漏也。”意不为畋猎。高宗深赏焉,赐那律绢帛二百匹。
魏知古,性方直,景云末为侍中。玄宗初即位,猎于渭川,时知古従驾,因献诗以讽曰:“尝闻夏太康,五弟训禽荒。我后来冬狩,三驱盛礼张。顺时鹰隼击,讲事武功扬。奔走来未及,翾飞岂暇翔。蜚熊従渭水,瑞翟相陈仓。此欲诚难纵,兹游不可常。子云陈《羽猎》,僖伯谏渔棠。得失鉴齐楚,仁恩念禹汤。邕熙谅在宥,亭毒匪多伤。《辛甲》今为史,《虞箴》遂孔彰。”手诏褒美,赐物五十段。后兼知吏部尚书,典选事,深为称职。所荐用人,遂咸至大官。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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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谏第三
武德初,万年县法曹孙伏伽上表,以三事谏。其一曰:“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须顺四时。陛下二十日龙飞,二十一日献鹞雏者,此乃前朝之弊风,少年之事务,何忽今日行之又闻相国参军卢牟子献琵琶,长安县丞张安道献弓箭,频蒙赏赍。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岂此物乎?”其二曰:“百戏、散乐,本非正声,此谓淫风,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择。愿陛下纳选贤才,以为僚友,则克崇磐石,永固维城矣。”高祖览之,悦,赐帛百匹,遂拜为侍书御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礼部尚书李纲谏曰:“臣按《周礼》,均工乐胥,不得参士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襄,皆终身继代,不改其业。故魏武帝欲使祢衡击鼓,乃解朝衣露体而击之。问其故,对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为伶人衣也。’惟齐高纬封曹妙达为王,授安马钩为开府。有国家者,俱为殷鉴。今天下新定,开太平之运。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固非创业规模,贻厥子孙之道。”高祖竟不能従。
苏长,武德四年王平后,其行台仆射苏长以汉南归顺,高祖责其后服,长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万夫敛手。岂有获鹿之后,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也。”高祖与之有旧,遂笑而释之。后従猎于高陵,是日大获,陈禽于旌门。高祖顾谓群臣曰:“今日畋乐乎?”长对曰:“陛下畋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有大乐。”高祖色变,既而笑曰:“狂态发耶!”对曰:“为臣私计则狂,为陛下国计则忠矣。”尝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炀帝之所(作耶)?何雕丽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谏似直,其心实诈,岂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须诡疑是炀帝乎?”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倾宫、鹿台,琉璃之瓦,并非受命帝王节用之所为也。若是陛下所造,诚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当陪侍,见陛下宅宇才蔽风霜,当此时亦以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数归有道,而陛下得之。实谓惩其奢淫,不忘俭约。今于隋宫之内,又加雕饰,欲拨其乱,宁可得乎?”高祖每优容之。前后匡谏讽刺,多所弘益。
张玄素为给事中,贞观初修洛阳宫,以备巡幸,上书极谏,其略曰:“臣闻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且陛下今时功力,何异昔日,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炀帝,深愿陛下思之。无为由余所笑,则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玄素对曰:“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且陛下初平东都,太上皇敕,高门大殿,并宜焚毁。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请赐与贫人。事虽不行,天下称为至德。今若不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年间,取舍顿异,何以昭示万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赐采三百匹。魏征叹曰:“张公论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谓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马周,太宗将幸九成宫,上疏谏曰:“伏见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宫。臣窃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宫,去京二百余里,銮舆动轫,俄经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脱上皇情或思感,欲见陛下者,将何以赴之且车驾今行,本意只为避暑,则上皇尚留热处,而陛下自逐凉处,温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载。太宗称善。
皇甫德参上书曰:“陛下修洛阳宫,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是宫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国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宫人无发,乃称其意。”魏征进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叹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则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之。(否则)于后谁敢言者。”乃赐绢二十匹,命归。
徐充容,太宗造玉华宫于宜君县,谏曰:“妾闻为政之本,贵在无为。切见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阙初建,所营翠微,曾未逾时,玉华创制。虽复因山藉水,非架筑之劳;损之又损,颇有无功之费。终以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假使和雇取人,岂无烦扰之弊。是以卑宫菲食,圣主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之作丽。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无道之君,以乐乐身。愿陛下使之以时,则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则人胥悦矣。”词多不尽载。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坚之姑也。文彩绮丽,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时人伤异之。古
房玄龄与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监窦德素,问之曰:“北门近来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太宗谓玄龄、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门小小营造,何妨卿事?”玄龄等拜谢。魏征进曰:“臣不解陛下责,亦不解玄龄等谢。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当奏罢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龄等问既无罪,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臣实不喻。”太宗深纳之。
总章中,高宗将幸凉州。时陇右虚耗,议者以为非便。高宗闻之,召五品已上,谓曰:“帝五载一巡狩,群后肆朝,此盖常礼。朕欲暂幸凉州,如闻中外,咸谓非宜。”宰臣已下,莫有对者。详刑大夫来公敏进曰:“陛下巡幸凉州,宣王略,求之故实,未亏令典。但随时度事,臣下窃有所疑,既见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陈黩。奉敕顾问,敢不尽言。伏以高黎虽平,扶余尚梗,西道经略,兵犹未停。且陇右诸州,人户寡少,供待车驾,备挺稍难。臣闻中外,实有窃议。”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陇,存问故老,搜狩即还。”遂下诏,停西幸,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袁利贞为太常博士,高宗将会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并设九部乐。利贞谏曰:“臣以前殿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象阙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望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乐従东门入;散乐一色,伏望停省。若于三殿别所,自可备极恩私。”高宗即令移于麟德殿。至会日,使中书侍郎薛元超谓利贞曰:“卿门传忠鲠,能献直言,不加厚赐,何以奖劝。”赐丝百匹,迁祠部员外。
李君球,高宗将伐高黎,上疏谏曰:“心之痛者,不能缓声;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隐情。且食君之禄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禄,其敢爱身乎臣闻《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危。’兵者,凶器;战者,危事。故圣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尽,恐府库之殚,惧社稷之危,生中国之患。且高黎小丑,潜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圣化,弃其地不足以损天威。”文多不载,疏奏不报。
中书令郝处俊,高宗将下诏逊位于则天摄知国政,召宰臣议之,处俊对曰:“《礼经》云:‘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然则帝之与后,犹日之与月,阴之与阳,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则谪见于天,下则祸成于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后尚不许皇后临朝,奈何遂欲自禅位于天后。况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可持国与人,有私于后。惟陛下详审。”中书侍郎李义琰进曰:“处俊所引经典,其言至忠,惟圣虑无疑,则苍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处俊已殁,孙象竟被族诛。始,则天以权变多智,高宗将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威福并作,高宗举动,必为掣肘。高宗不胜其忿。时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宫掖,为则天行厌胜之术。内侍王伏胜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仪废之,因奏:“天后专恣,海内失望,请废黜以顺天心。”高宗即令仪草诏,左右驰告则天,遽诉,诏草犹在。高宗恐其怨怼,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并上官仪教我。”则天遂诛仪及伏胜等,并赐太子忠死。自是,政归武后,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龟鼎焉。
周兴、来俊臣罗织衣冠,朝野惧慑,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谏曰:“臣闻陈平事汉祖,谋疏楚之君臣,乃用黄金七十斤,行反间之术。项羽果疑臣下,陈平之计遂行。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如当有凶慝,焉知不先谋疏陛下君臣,后除国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祸。伏乞陛下回思迁虑,察臣狂瞽,然后退就鼎镬,实无所恨。臣得殁为忠鬼,孰与存为谄人。如罗织之徒,即是疏间之渐,陈平反间,其远乎或?”遂为俊臣所构,放于岭表。俊臣死,征还,途次桂阳而终,赠济州刺史。中宗朝,追复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潜劝则天革命,累迁内史。后以赃罪那,流于岭南而死。楚客无他材能,附会武三思。神龙中,为中书舍人。时西突厥阿史那、忠节不和,安西都护郭元振奏请徙忠节于内地,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纳忠节厚赂,请发兵以讨西突厥,不纳元振之奏。突厥大怒,举兵入寇,甚为边患。监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闻四牡项领,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罚无舍。谨按宗楚客、纪处讷等,性唯险诐,志越谿壑。幸以遭遇圣主,累忝殊荣,承恺悌之恩,居弼谐之地,不能刻意砥操,忧国如家,微效涓尘,以裨川岳。遂乃专作威福,敢树朋党。有无君之心,阙大臣之节。潜通猃狁,纳贿易赀;公引顽凶,受赂无限。丑闻充斥,秽迹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状难测。今娑葛反叛,边鄙不宁,由此赃私,取怨外国。论之者取祸以结舌,语之者避罪而钳口。晋卿昔居荣职,素阙忠诚,屡以严刑,皆由黩货。今又叨忝,频沐殊恩,厚禄重权,当朝莫比。曾无悛改,乃徇赃私。此而容之,孰云其可!臣谬忝公直,义在触邪,请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従,遽令与琬和解。俄而韦氏败,楚客等咸诛。
苏安恒博学,尤明《周礼》、《左氏》。长安二年,上疏谏请复子明辟,其词曰:“臣闻:忠臣不顺时而取宠,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过;臣道不轨,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据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风易俗惟陛下思之: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疏奏不纳。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将杀之,赖朱敬则、桓范等保护获免。后坐节悯太子事,下狱死。睿宗即位,下诏曰:“苏安恒文学立身,鲠直成操,往年陈疏,忠谠可嘉。属回邪擅权,奄従非命,与言轸悼,用恻于怀。可赠谏议大夫。”
张柬之既迁则天于上阳宫,中宫犹以皇太子监国,告武氏之庙。时累日阴翳,侍御史崔浑奏曰:“方今国命初复,正当徽号称唐,顺万姓之心。柰何告武氏庙庙宜毁之,复唐鸿业,天下幸甚!”中宗深纳之。制命既行,阴云四除,万里澄廓,咸以为天人之应。
武三思得幸于中宗。京兆人韦月将等不堪愤激,上书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斩月将。黄门侍郎宋璟执奏,请按而后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侧门,迎谓璟曰:“朕以为已斩矣,何以缓?”命促斩。璟曰:“人言宫中私于三思,陛下竟不问而斩,臣恐有窃议。故请按而后刑。”中宗大怒,璟曰:“请先斩臣,不然,终不奉诏。”乃流月将于岭南,寻使人杀之。
柳泽,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复旧职,上疏谏曰:“药不毒不可以触疾,词不切不可以裨过。是以习甘旨者,非摄养之方;迩谀佞者,积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纳姚、宋之计,咸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弃也,先帝之意不可违也若斜封之人不忍弃,是韦月将、燕钦融之流不可褒赠;李多祚、郑克义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于此,而独忍于彼使善恶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为正者衔冤,附伪者得志。将何以止奸邪,将何以惩风俗耶?”睿宗遂従之,因而擢泽,拜监察御史。
倪若水为汴州刺史,玄宗尝遣中官往淮南采捕及诸水禽,上疏谏曰:“方今九鳸时忙,三农并作,田夫拥耒,蚕妇持桑。而以此时采捕奇禽异鸟,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达于京师,力倦担负,食之以鱼肉,间之以稻粮。道路观者,莫不言陛下贱人而贵鸟。陛下当以凤凰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则之类,曷足贵也!陛下昔龙潜藩邸,备历艰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于后庭;职贡珍奇,盈于内府。过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将鸟稍多。卿见奏之,词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以处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喜慰。今赐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禄山,天宝末请以蕃将三十人代汉将。玄宗宣付中书令即日进呈,韦见素谓杨国忠曰:“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暴于天下。今又以蕃将代汉,其反明矣。”遽请对。玄宗曰:“卿有疑禄山之意耶!”见素趋下殿,涕泗且陈禄山反状。诏令复位,因以禄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诏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为图矣。”见素自此后,每对见,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销其难,请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许为草诏,讫,中留之,遣中使辅璆琳送甘子,且观其变。璆琳受赂而还,因言无反状。玄宗谓宰臣曰:“必无二心,诏本朕已焚矣。”后璆琳纳赂事泄,因祭龙堂,托事扑杀之。十四年,遣中使马承威赍玺书召禄山曰:“朕与卿修得一汤,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于华清宫。”承威复命,泣曰:“臣几不得生还。禄山见臣宣进旨,踞床不起。但云:‘圣体安稳否’遽令送臣于别馆。数日,然后免难。”至十月九日,反于范阳,以诛国忠为名,荡覆二京,窃弄神器,迄今五十余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坚冰,所由者渐。”向使师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诚,则猪突豨勇,亦何能至失于中策,宁在人谋,痛哉!
刚正第四
韦仁约弹右仆射褚遂良,出为同州刺史。遂良复职,黜仁约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约对曰:“仆守狂鄙之性,假以雄权,而触物便发。丈夫当正色之地,必明目张胆,然不能碌碌为保妻子也。”时武侯将军田仁会与侍御史张仁祎不协,而诬奏之。高宗临轩问仁祎,仁祎惶惧,应对失次。仁约历阶而进曰:“臣与仁祎连曹,颇知事由。仁祎懦而不能自理。若仁会眩惑圣听,致仁祎非常之罪,则臣事陛下不尽,臣之恨矣。请专对其状。”词辩纵横,音旨朗畅。高宗深纳之,乃释仁祎。仁约在宪司,于王公卿相未尝行拜礼,人或劝之,答曰:“周鹗鹰鹯,岂众禽之偶,柰何设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当独立耳”。后为左丞,奏曰:“陛下为官择人,非其人则阙。今不惜美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亦微臣尽命之秋。”振举纲目,朝庭肃然。
李义府恃恩放纵,妇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系大理,乃托大理丞毕正义曲断出之。或有告之者,诏刘仁轨鞫之。义府惧谋泄,毙正义于狱。侍御史王义方将弹之,告其母曰:“奸臣当路,怀禄而旷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难以危身,不孝。进退惶惑,不知所従”。母曰:“吾闻王陵母杀身以成子之义,汝若事君尽忠,立名千载,吾死不恨焉。”义方乃备法冠,横玉阶弹之。先叱义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后跪宣弹文曰:“臣闻春鹦鸣于献岁,蟋蟀吟于始秋,物有微而应时,(士有)贱而言忠者。”乃庭劾义府曰:“臣闻诬下罔上,圣主之所宣诛;心狠貌恭,明时之所必罚。是以隐贼掩义,不容唐帝之朝;窃幸乘权,终齿汉皇之剑。中书侍郎李义府,因缘际会,遂阶通职。不尽忠竭节,对扬王休,策蹇励弩,祗奉皇眷。而乃冯附城社,蔽亏日月,托公行私,交游群小;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谋,殒无辜之正义。挟山超海之力,望此犹轻;回天转地之威,方斯更烈。此而可恕,孰不可容!方当金风届节,玉露启途,霜简与秋典共清,忠臣将鹰鹯并击。请除君侧,少答鸿私,碎首玉阶,庶明臣节。”高宗以义方毁辱大臣,言词不逊,贬莱州司户。秩满,于昌乐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复仕进。总章二年,卒。撰《笔海》十卷。门人何彦先、员半千制师服三年,丧毕而去。古
李昭德,则天朝谀佞者必见擢用,有人于洛水中获白石,有数点赤,诣阙请进。诸宰臣诘之,其人曰:“此石亦心,所以进。”昭德叱之,曰:“洛水中石岂尽反耶!”左右皆失笑。昭德建立东都罗城,及尚书省洛水中桥,人不知其役而功成就。除数凶人,大狱遂罢。以正直庭诤,为皇甫文所构,与来俊臣同日弃市。国人欢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张,反为所构,云结少年,欲奉太子。则天大怒,下狱勘之。易之引张说为证,召大臣,令元忠与易之、说等定是非。说佯气逼不应。元忠惧,谓说曰:“张说与易之共罗织魏元忠耶!”说叱曰:“魏元忠为宰相,而有委巷小儿罗织之言,岂大臣所谓?”则天又令说言元忠不轨状,说曰:“臣不闻也。”易之遽曰:“张说与元忠同逆。”则天问其故,易之曰:“说往时谓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摄成王之位,此其状也”。说奏曰:“易之、昌宗大无知,所言伊周,徒闻其语耳,讵知伊周为臣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绶,臣以郎官拜贺。元忠曰:‘无尺寸功而居重任,不胜畏惧。’臣曰:‘公当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历代书为忠臣,陛下不遣臣学伊周,使臣将何所学?”说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为党。然附易之有台辅之望,附元忠有族灭之势。臣不敢面欺,亦惧元忠冤魂耳。”遂焚香为誓。元忠免死,流放岭南。古
张易之、昌宗方贵宠用事,潜相者言其当王,险薄者多附会之。长安末,右卫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长孙汲、裴安立等谋反。”宋璟时为御史中丞,奏请审理其状。则天曰:“易之已有奏闻,不可加罪。”璟曰:“易之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且谋反、大逆,法无容免,请勒就台勘当,以明国法。易之等久蒙驱使,分外承恩,臣言发祸従,即入鼎镬。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则天不悦。内史杨再思遽宣敕命,令璟出,璟曰:“天颜咫尺,亲奉德音,不烦宰臣。擅宣王命。”左拾遗李邕历阶而进曰:“宋璟所奏,事关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则天意若解,乃传命令易之就台推问。斯须,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辞谢。拒而不见,令使者谓之曰:“公事当公言之,私见即法有私也。”璟谓左右:“恨不先打竖子脑破,而令混乱国经,吾负此恨。”时朝列呼易之、昌宗为五郎、六郎,璟独以官呼之。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唤五郎为卿。”璟曰:“郑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当卿号;若以亲故,当为张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张氏家僮,号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惭而退。
宋璟,则天朝以频论得失,内不能容,而惮具公正,乃敕璟往扬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宪府,按州县乃监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识其所由,请不奉制。”无何,复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复奏曰:“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且仲翔所犯,赃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监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当有危臣,请不奉制。”月余,优诏令副李峤使蜀。峤喜,召璟曰:“叨奉渥恩,与公同谢。”璟曰:“恩制示礼数,不以礼遣璟,璟不当行,谨不谢”。乃上言曰:“臣以宪司,位居独坐。今陇蜀无变,不测圣意令臣副峤何也恐乖朝庭故事,请不奉制。”易之等冀璟出使,当别以事诛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礼,将刺杀之。有密以告者,璟乘事舍于他所,乃免。易之寻伏诛。
薛怀义承宠遇,则天俾之改姓,云是驸马薛绍再従叔。或俗人号为“薛师”,猖狂恃势,多度膂力者为僧,潜图不轨。殿中侍御史周矩奏请按之。则天曰:“不可。”矩固请,则天曰:“卿去矣,朕即遣来。”矩至台,薛师亦至,踏阶下马,但坦腹于床。将按之,薛师跃马而去,遽以闻则天。则天曰:“此道人患风,不须苦问。所度僧,任卿穷按其事。”诸僧流远恶州。矩后竟为薛师之所构,下狱死。古
则天朝,契丹寇河北,武懿宗将兵讨之,畏懦不进。比贼退散后,乃奏沧瀛等州诖误者数百家。左拾遗王永礼廷折之曰:“素无良吏教习,城池又不完固,遇贼畏惧,苟従之以求生,岂其素有背叛之心耶懿宗拥兵数万,闻贼辄退走,失城邑,罪当诛戮。今乃移祸草泽诖误之人以自解,岂为臣之道。请斩懿宗,以谢河北百姓。”懿宗惶惧。诸诖误者悉免。
中宗朝,郑普思承恩宠而潜图不轨。苏瑰奏请按之,以司直范献忠为判官。环奏收曾思。曾思妻得幸于韦庶人,持敕于御前对。中宗屡抑瑰而理普思,应对颇不中。献忠历阶而进曰:“臣请先斩苏瑰”。中宗问其故,对曰:“苏瑰,国之大臣,荷荣贵久矣,不能先斩逆贼,而后闻。今使其眩惑天听,摇动刑柄,而普思反状昭露,陛下为其申理,此其反者不死。今圣躬万福,岂有天耶臣请死,终不能事普思。”狱乃定,朝廷咸壮之。
中宗反才月余,而武三思居中用事,皇后韦氏颇干朝政,如则天故事。桓彦范奏曰:“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参闻政事。愚臣历选列辟,详求往代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事者,无不破国亡家,倾朝继路。以阴干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书》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干政也。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以苍生为念,不宜令皇后往正殿干外朝,专在中宫,聿修阴教,则坤仪式叙,鼎命惟新矣。”疏奏不纳。又有故僧惠范、山人郑普思、叶静能等,并挟左道,出入宫禁。彦范等切谏,并不従。后彦范等反及祸。
桓彦范等,既匡复帝室,勋烈冠古,武三思害其公忠,将诬以不轨诛之。大理丞李朝隐请闻明状。卿裴谭附会三思,异朝隐判,竟坐诛。谭迁刑部尚书,侍御史李祥弹之曰:“异李朝隐一判,破桓敬等五家。附会三思,状验斯在,天下闻者,莫不寒心。刑部尚书,従此而得。”略无回避,朝庭壮之。祥解褐监亭尉,因校考为录事参军所挤排。祥趋入,谓刺史曰:“录事恃纠曹之权,祥当要居之地,为其妄褒贬耳。使祥秉笔,颇亦有词。”刺史曰:“公试论录事状。”遂授笔曰:“怯断大案,好勾小稽。隐自不清,疑他总浊。阶前两竞,斗困方休。狱里囚徒,非赦不出。”天下以为谭笑之最矣。
宗楚客与弟晋卿及纪处讷等恃权势,朝野岳牧除拜多出其门。百寮惕惧,莫敢言者。监察御史崔琬不平之,乃具法冠,陈其罪状,请收案问。中宗不许。明日,又进密状,乃降敕曰:“卿列霜简,忠在触邪,遂能不惧权豪,便有弹射。眷言称职,深领乃诚。然楚客等大臣,须存礼度。朕识卿姓名,知卿鲠直,但守至公,勿有回避。”自此朝廷相谓曰:“仁者必有勇,其崔公之谓欤!”累迁刑部郎中。琬兄璆,以孝友称,历刑部员外、扬州司马。丁母忧,昼夜哀号,水浆不于口。不胜丧而卒。
陆大同为雍州司田,时安乐公主、韦温等侵百姓田业,大同尽断还之。长吏惧势,谋出大同。会将有事南郊,时已十月,长吏乃举牒令大同巡县劝田畴,冀他判司摇动其按也。大同判云:“南郊有事,北陆已寒;丁不在田,人皆入室。此时劝课,切恐烦劳。”长吏益不悦,乃奏大同为河东令,寻复为雍州司田。长吏新兴王晋,附会太平公主,故多阿党。大同终不従。因谓大同曰:“雍州判佐,不是公官,公何为不别求好官?”大同曰:“某无身材,但守公直,素无廊庙之望,唯以雍州判佐为好官。”晋不能屈。大同阖门雍睦,四従同居。法言即大同伯祖也。
李令质为万年令,有富人同行盗,系而按之。驸马韦擢策马入县救盗者,令质不従。擢乃谮之于中宗。中宗怒,临轩召见,举朝为之恐惧。令质奏曰:“臣必以韦擢与盗非亲非故,故当以货求耳。臣岂不惧擢之势,但申陛下法,死无所恨。”中宗怒解,乃释之。朝列贺之,曰:“设以获谴,流于岭南,亦为幸也。”
卷三
卷三
公直第五
唐方庆,武德中为察非掾,太宗深器重之,引与六月同事。方庆辞曰:“臣母老,请归养。”太宗不之逼。贞观中,以为藁城令。孙袭秀,神龙初为监察御史。时武三思诬桓、敬等反,又称袭秀与敬等有谋。至是为侍御史冉祖雍所按,辞理竟不屈。或报祖雍云:“适有南使至云,桓、敬已死。”袭秀闻之,泫然流泪。祖雍曰:“桓彦范负国刑宪,今已死矣。祖雍按足下事,意未测,闻其死乃对雍流涕,何也?”袭秀曰:“桓彦范自负刑宪,然与袭秀有旧,闻其死,岂不伤耶!”祖雍曰:“足下下狱,闻诸弟俱纵酒而无忧色,何也?”袭秀曰:“袭秀何负于国家,但于桓彦范有旧耳。公若尽杀诸弟,不知矣;如独杀袭秀,恐明公不得高枕而卧。”祖雍色动,握其手曰:“请无虑,当活公。”乃善为之辞,得不坐。
陆德明受学于周弘正,善言玄理,王世充僭号,署为散骑侍郎。王令子师之,将行束修之礼,德明服巴豆散,卧东壁下。充之子入跪床下,德明佯绐之痢,竟不与语,遂移病成皋。及入朝,太宗引为文馆学士,使阎立本写真形,褚亮为之赞曰:“经术为贵,玄风可师;励学非远,通儒在兹。”终于国子博士。
李密既降,徐搩尚守黎阳仓,谓长史郭恪曰:“魏公既归于唐,我士众土地,皆魏公之有也。吾若上表献之,即是自邀富贵,吾所耻也。今宜具录以启魏公,听公自献,则魏公之功也。”及使至,高祖闻其表,甚怪之。使者具以闻,高祖大悦曰:“徐搩盛德推功,真忠臣也。”即授黎州总管,赐姓李氏。
贞观中,太宗谓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注》,记何事大抵人君得观之否?”遂良对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书人君言事,且记善恶,以为检戒,庶乎人主不为非法。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记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职当载肇,君举必记。”刘洎进曰:“设令遂良不记,天下之人皆记之矣。”
太宗谓侍臣曰:“朕戏作艳诗。”虞世南便谏曰:“圣作虽工,体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随之。此文一行,恐致风靡。而今而后,请不奉诏。”太宗曰:“卿恳诚若此,朕用嘉之。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忧不理!”乃赐绢五十疋。先是,梁简文帝为太子,好作艳诗,境内化之,浸以成俗,谓之“宫体”。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以大其体。永兴之谏,颇因故事。
窦静为司农卿,赵元楷为少卿。静颇方直,甚不悦元楷之为,官属大会,谓元楷曰:“如隋炀帝意在奢侈,竭四海以奉一人者,司农须公矣。方今圣上,躬履节俭,屈一人以安兆庶,司农何用于公哉!”元楷赧然而退。初,太宗既平突厥,徙其部众于河南,静上疏极谏,以为不便。又请太原置屯田,以省馈饷,皆有弘益。
文德皇后崩,未除丧,许敬宗以言笑获谴。及太宗梓宫在前殿,又垂臂过。侍御史阎玄正弹之曰:“敬宗往居先后丧,已坐言笑黜,今对大行梓宫,又垂臂无礼。”敬宗惧获罪,高宗寝其奏,事虽不行,时人重其刚正。
刘仁轨为左仆射,暮年颇以言词取悦诉者。户部员外魏克己断案,多为仁轨所异同。克己执之曰:“异方之乐不入人心,秋蝉之声徒聒人耳。”仁辄怒焉,骂之曰:“痴汉!”克己俄迁吏部侍郎。
则天朝,豆卢钦望为丞相,请辍京官九品已上两月日俸以赡军,转帖百司,令拜表。群臣俱赴拜表,而不知事由。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群官见帖即赴,竟不知拜何所由。既以辍俸供军,而明公禄厚俸优,辍之可也。卑官贫迫,柰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岂国之柄耶!”钦望形色而拒之。表既奏,求礼历阶进曰:“陛下富有四海,足以储军国之用,何籍贫官九品之俸,而钦望欺夺之,臣窃不取。”纳言姚璹前进曰:“秦汉皆税算以赡军,求礼不识大体,妄有争议。”求礼曰:“秦皇、汉武税天下,使空虚以事边。柰何使圣朝仿习之。姚璹言臣不识大体,不知璹言是大体耶!”遂寝。
魏元忠男昇娶荣阳郑远女,昇与节愍太子谋诛武三思,废韦庶人,不克,为乱兵所害,元忠坐系狱。远比此乃就元忠求离书。今日得离书,明日改醮。殿中侍御史麻察不平之,草状弹曰:“郑远纳钱五百万,将女易官。先朝以元忠旧臣,操履坚正,岂独尚兹贤行,实欲荣其姻戚,遂起复授远河内县令,远子良解褐洛州参军。既连婚国相,父子崇赫,迨元忠下狱,遂诱和离。今日得书,明日改醮。且元忠官历三朝,荣跻十等,虽金精屡铄,玉色常温。远胄虽参华,身实凡品。若言齐郑非偶,不合结缡;既冰玉交欢,理资同穴。而下山之夫未远,御轮之婿已尚。无闻寄死托孤,见危授命,斯所谓滓秽流品,点辱衣冠,而乃延首靦颜,重尘清鉴。九流选叙,须有淄渑;四裔遐陬,宜従槟斥。虽渥恩周洽,刑罚免加;而名教所先,理资惩革。请裁以宪纲,禁锢终身。”远従此废弃。朝野咸赏察之公直。
来俊臣弃故妻,奏娶太魇王庆诜女。侯思正亦奏娶赵郡李自挹女。敕正事商量,内史李昭德抚掌谓诸宰曰:“大可笑,大可笑!”诸宰问故,昭德曰:“往年来俊臣贼劫王庆诜女,已太辱国;今日此奴又请索李自挹女,乃复辱国耶!”遂寝。思正竟为昭德所绳,榜杀之。
长安末,诸酷吏并诛死。则天悔于枉滥,谓侍臣曰:“近者朝臣多被周兴、来俊臣推勘,递相牵引,咸自承伏。国家有法,朕岂能违。中间疑有滥者,更使近臣就狱推问,得报皆自承引。朕不以为疑,即可其奏。自周兴、俊臣死,更不闻有反逆者。然已前就戮者,岂不有冤滥耶!”夏官侍郎姚崇对曰:自垂拱已后,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枉酷自诬而死。告事者特以为功,天下号为罗织,甚于汉之党锢。陛下令近臣就狱问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动摇。赖上天降灵,圣情发寤,诛灭凶竖,朝庭宴安。今日已后,微躯及一门百口,保见在内外官吏无反逆者。则天大悦曰:“已前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说,甚合朕心。”乃赐银一千两。
景龙中,中宗尝游兴庆池,侍宴者递起歌舞,并唱《回波词》,方便以求官爵。给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曰:“回波尔持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于是宴罢。
安乐公主恃宠,奏请昆明池以为汤沐。中宗曰:“自前代已来,不以与人。”不可。安乐于是大役人夫,掘其侧为池,名曰“定昆池”。池成,中宗、韦庶人皆往宴焉,令公卿已下咸赋诗。黄门侍郎李日知诗曰:“但愿暂思居者逸,无使时传作者劳。”后睿宗登位,谓日知曰:“朕当时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如此?”俄拜侍中。
景龙末,朝纲失叙,风教既替,公卿太臣,初拜命者,例许献食,号为“烧尾。”时苏瑰拜仆射,独不献食。后因侍宴,宗晋卿谓瑰曰:“拜仆射竟不烧尾,岂不喜乎?”中宗默然。瑰奏曰:“臣闻宰相主调阴阳,代天理物。今粒食涌贵,百姓不足,臣见宿卫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称职,所以不敢烧尾耳。”晋卿无以对。
中宗暴崩,秘不发丧。韦庶人亲总庶政,召宰相韦巨源等一十一人入禁中会议。遗诏令韦庶人辅少主知政事,授相王太尉,参谋辅政。宗楚客谓韦温曰:“今皇太后临朝,宜停相王辅政。且太后于诸王居嫂叔之地,难为仪注,是诏理全不可。”苏瑰独正色拒之,谓楚客等曰:“遗诏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温等大怒,遂削相王辅政语,乃宣行之。
玄宗命宋璟制诸王及公主邑号,续遣中使宣诏,令更作一佳号。璟奏曰:“七子均养,鸣鸠之德。至锡名号,不宜有殊。今奉此旨,恐母宠子异,非正家国之大训,王化之所宜。不(敢奉)诏。”玄宗従之。
苏瑰,开元七年五月己丑朔,日有蚀之,玄宗素服候变,撤乐减膳,省囚徒,多所原放;水旱州皆定赈恤,不急之务,一切停罢。瑰与宋璟谏曰:“陛下频降德音,勤恤人隐,令徒已下刑尽责保放,惟流、死等色,则情不可宽,此古人所以慎赦也。恐言事者,直以月蚀修刑,日蚀修德,或云分野应灾祥,冀合上旨。臣以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女谒不行,谗夫渐远,此所谓修德。囹圄不扰,甲兵不黩,理官不以深文,军将不以轻进,此所谓修刑也。若陛下常以此留念,纵日月盈亏,将因此而致福,又何患乎!且君子耻言浮于行,故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要以至诚动天,不在制书频下。”玄宗深纳之。
定安公主初降王同皎,后降韦擢,又降崔铣。诜先卒,及公主薨,同皎子繇为驸马,奏请与其父合葬,敕旨许之。给事中夏侯銛驳曰:“公主初昔降婚,梧桐半死,逮乎再醮,琴瑟两亡。则生存之时,已与前夫义绝;殂谢之日,合従后夫礼葬。今若依繇所请,却祔旧姻,但恐魂而有知,王同皎不纳于幽壤;死而可作,崔诜必诉于玄天。国有典章,事难逾越。銛谬膺驳止,敢废司存!请傍移礼官,以求指定。”朝庭咸壮之。
玄宗将封禅泰山,张说自定升山之官,多引两省工录及己之亲戚。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为先,劳旧为次。若颠倒衣裳,则讥议起矣。今登封沛泽,十载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绂,但恐制出之后,四方失望。今进草之际,事犹可改。”说曰:“事已决矣,悠悠之谈,何足虑也。”果为宇文融所劾。
李辅国扈従肃宗,栖止帷幄,宣传诏命,自灵武列行军司马,中外枢要,一以委之。及克京城后,于银台门决事,凡追捕,先行后闻,权倾朝野,道路侧目。又求宰相,肃宗谓之曰:“卿勋业则可,公卿大臣不欲,如之何?”又谓裴晃等速表荐己。肃宗患之,乃谓萧华曰:“辅国求为宰相,若公卿表来,不得不与。卿与裴晃蚤为之所。”华出问晃,晃曰:“初无此事,臂可截也,而表不为也。”复命奏之,上大悦。知◆清廉第六
李袭誉,江淮俗尚商贾,不事农业,及誉为扬州,引雷陂水,又筑句城塘,以灌溉田八百余顷。袭誉性严整,在职庄肃,素好读书,手不释卷。居家以俭约自处,所得俸禄,散给宗亲,余赀写书数万卷。每谓子孙曰:“吾不好货财,以至贫乏。京城有赐田一十顷,耕之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树,事之可以充衣;所写得书,可以求官。吾殁之后,尔曹勤此三事,可以无求于人矣。”时论尤善之。
郑善果父诚周为大将军,讨尉迟迥遇害。善异性至孝笃慎,大业中,为鲁郡太守。母崔氏甚贤明,晓正道。尝于阁中听善果决断,闻剖析合理,悦;若处事不允,则不与之言。善果伏床前,终日不敢食。母曰:“吾非怒汝,愧汝家耶。汝先君清恪,以身徇国,吾亦望汝及此。汝自童子承袭茅土,今至方伯,岂汝自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吾寡妇也,有慈无威,使汝不知教训,以负清忠之业。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见汝先君乎?”善果由是励己清廉,所莅咸有政绩。炀帝以其俭素,考为天下第一,赏物千段,黄金百两。入朝,拜左庶子,数进忠言,多所匡谏。迁工部尚书,正身奉法,甚著劳绩。
冯立有武艺,略涉书记,事隐太子。太子诛,左右悉逃散。立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逃其难。”乃率兵犯玄武门,杀将军敬君弘,谓其徒曰:“微以报太子矣。”遂解兵而遁。俄来请罪,太宗数之曰:“汝间构阻我骨肉,复出兵来战,杀我将士,汝罪大也。何以逃死?”对曰:“屈身事主,期于敕命,当战之日,无所顾惮。”因歔叹,悲不自胜。太宗宥之,立谓其所亲曰:“逄莫大之恩,终当以死奉答。”俄而突厥至便桥,立率数百人力战,杀获甚众。太宗深嘉叹之。出牧南海,前后牧守,率多贪冒。蛮夷患之,数为叛逆。立不营生业,衣食取给而已。尝至贪泉,叹曰:“此吴隐之所酌泉也,饮一杯何足道哉吾当汲而为食。”毕饮而去。
裴炎有雅望于朝庭。高宗临崩,与舅王德真俱受遗诏辅少主。则天既临朝,废中宗为庐陵王,将行革命之事。徐敬业举兵于扬州,时炎为内史,示闲暇不急讨。则天潜察之,下炎诏狱。凤阁侍郎胡元范、刘齐贤等庭争,以炎忠鲠无反状。则天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范、贤曰:“若裴炎反,臣等亦反。”则天曰:“朕知裴炎反,知卿不反。”炎既诛,范、贤亦被废黜。炎将刑,顾谓兄弟曰:“可怜官职并自得之,炎无分毫遗,今坐炎流窜矣。”炎虽官达而甚清贫,收其家,略无积聚,时人伤焉。
杨峤为祭酒,谓人曰:“吾虽三品,非不荣贵,意常不逾畴昔一尉也。”时议重之。峤祖父休之,事北齐,执政将封为王以宠之。休之固辞,而谓入曰:“我非奴、非獠,何事封王耶!”
李日知为侍中,频乞骸骨,诏许之。初,日知将欲陈请,不与妻谋。及还,饰装将出居别业,妻惊曰:“家室屡空,子弟名宦未立,何为辞职也?”日知曰:“书生至此已过分,人情无厌,若恣其心,是无止足也。”
李怀远久居荣位,而好尚清简,宅舍屋宇,无所增改。尝乘款段,豆卢钦望谓之曰:“公荣贵如此,何不买骏乘之?”答曰:“此马幸免惊蹶,无假别求。”闻者叹伏。
冯履谦,七岁读书数万言,九岁能属文。自管城尉丁艰,补河北尉。有部人张怀道任河阳尉,与谦畴旧,饷一镜焉。谦集县吏遍示之,咸曰:“维扬之美者,甚嘉也。”谦谓县吏曰:“此张公所致也。吾与之有旧,虽亲故不坐,著之章程。吾效官,但以俸禄自守,岂私受遗哉!《昌言》曰:‘清水见底,明镜照心。’余之效官,必同于此。”复书于使者,乃归之。闻者莫不钦尚。官至驾部郎中。古卢怀慎,其先范阳人。祖父悊为灵昌令,因家焉。怀慎少清俭廉约,不营家业,累居右职。及乘钧衡,器用服饰无金玉文绣之丽,所得俸禄,皆随时分散,而家无余蓄,妻子不免匮乏。及薨,赠荆州大都督,谥曰文成。玄宗幸东都,下诏曰:“故检校黄门监卢怀慎,衣冠重器,廊庙周材,訏谟当三杰之一,学行总四科之二。等平津之辅汉,同季文之相鲁。节邻于古,俭实可师。虽清白莹然,籝金非宝;然妻孥贫窭,儋石屡空。言念平昔,弥深轸悼。宜恤凌统之孤,用旌晏婴之德。宜赐物一百段,米粟二百石。”明年,车驾还京师,望见怀慎别业,方营大祥斋,悯其贫乏,即赐绢五百疋。制苏颋为之碑,仍御书焉。子奂历任以清白闻,为陕郡太守。开元二十四年,玄宗还京师,次陕城顿,赏其政能,题《赞》于其厅事曰:“专城之重,分陕之雄。人多惠爱,性实谦冲。亦既利物,存乎匪躬。为国之宝,不坠家风。”天宝初,为晋陵太守。岭南利兼山海,前后牧守赃污者多,乃以奂为岭南太守,贪吏敛迹,人庶爱之。
卷四
卷四
◆持法第七
戴胄有干局,明法令,仕隋门下省录事。太宗以为秦府掾,常谓侍臣曰:“大理之职,人命所悬,当须妙选正人。用心存法,无过如戴胄者。”乃以为大理少卿。杜如晦临终,委胄以选举。及在铨衡,抑文雅而奖法吏,不适轮辕之用,时议非之。太宗尝言:“戴胄于朕,无骨肉之亲,但其忠直励行,情深体国,所延官爵以酬劳耳。”其见重如此。
唐临为大理卿,初莅职,断一死囚。先时坐死者十余人,皆他官所断。会太宗幸寺,亲录囚徒。他官所断死囚,称冤不已。临所断者,嘿而无言。太宗怪之,问其故,囚对曰:“唐卿断臣,必无枉滥,所以绝意。”太宗叹息久之,曰:“为狱固当若是。”囚遂见原。即日拜御史大夫。太宗亲为之考词,曰:“形若死灰,心如铁石。”初,临为殿中侍御史,正班大夫韦挺责以朝列不肃,临曰:“此将为小事,不以介意,请俟后命。”翌日,挺离班与江夏王道宗语,趋进曰:“王乱班。”将弹之。道宗曰:“共公卿大夫语。”临曰:“大夫亦乱班。”挺失色而退,同列莫不悚动。
太宗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诚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则反是,失入无辜,失出则获戾,所以吏各自爱,竞执深文,畏罪之所致也。”太宗深纳其言。
张玄素为侍御史,弹乐蟠令叱奴骘盗官粮。太宗大怒,特令处斩。中书舍人张文瓘执“据律不当死”。太宗曰:“仓粮事重,不斩恐犯者众。”魏征进曰:“陛下设法,与天下共之。今若改张,人将法外畏罪。且复有重于此者,何以加之。”骘遂免死。
李勣征高黎,将引其子婿杜怀恭行,以求勋效。怀恭性滑稽,勣甚重之。怀恭初辞以贫,勣赡给之;又辞以无奴马,又给之。既而辞穷,乃亡匿岐阳山中,谓人曰:“乃公将我作法则耳。”固不行。勣闻,泫然流涕曰:“杜郎放而不拘,或有此事。”遂不之逼。时议曰:“英公持法者,杜之怀虑深矣。”
明崇俨为正谏大夫,以奇术承恩。夜遇刺客,敕三司推鞫,其妄承引,连坐者众。高宗怒,促法司行刑。刑部郎中赵仁恭奏曰:“此辈必死之囚,愿假数日之命。”高宗曰:“卿以为枉也?”仁恭曰:“臣识虑浅短,非的以为枉,恐万一非实,则怨气生焉。”缓之旬余,果获贼。高宗善之,迁刑部侍郎。
权善才,高宗朝为将军,中郎将范怀义宿卫昭陵,有飞骑犯法,善才绳之。飞骑因番请见,先涕泣不自胜,言善才等伐陵柏,大不敬。高宗悲泣不自胜,命杀之。大理丞狄仁杰断善才罪止免官。高宗大怒,命促刑。仁杰曰:“法是陛下法,臣仅守之。奈何以数株小柏而杀大臣请不奉诏。”高宗涕泣曰:“善才斫我父陵上柏,我为子不孝,以至是。知卿好法官,善才等终须死。”仁杰固谏,侍中张文瓘以笏挥令出,仁杰乃引张释之高庙、辛毗牵裾之例,曰:“臣闻犯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臣以为不难。居桀纣时则难,尧舜时则不难。臣今幸逢尧舜,不惧比干之诛。陛下不纳臣言,臣瞑目之后,善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高宗曰:“善才情不可容法,虽不死,朕之恨深矣。须法外杀之。”仁杰曰:“陛下作法,悬诸象魏,徒、流及死,具有等差。岂有罪非极刑,特令赐死法既无恒,万方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变法,请今日为始。”高宗意乃解,曰:“卿能守法,朕有法官。”命编入史。又曰:“仁杰为善才正朕,岂不能为朕正天下耶!”授侍御史。后因谏事,高宗笑曰:“卿得权善才便也。”时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宠用事,朝廷惧之,仁杰按之,请付法。高宗特原之,仁杰奏曰:“虽国之英秀,岂少本立之类。陛下何惜罪人而废王法必不欲推问,请曲赦之,弃臣于无人之境,以为忠贞将来之戒。”高宗乃许之。由是朝廷肃然。
李日知为司刑丞,尝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礼异判杀之,与日知往复,至于再三。元礼怒,遣府吏谓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无活法。”日知报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无死法。”竟以两闻,日知果直。
则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辄罗告其主,以求官赏。润州刺史窦孝谌妻庞氏,为其双所告夜醮,敕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诅”,草状以闻,先于玉阶涕泣不自胜,曰:“庞氏事状,臣子所不忍言。”则天纳之,迁季旭给事中。庞弃市,将就刑,庞男希瑊诉冤于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览状曰:“正当枉状。”停决以闻。三司对按,季旭益周密其状。秋官及司刑两曹既宣覆而自惧,众迫有功。有功不获申,遂处绞死。则天召见,迎谓之曰:“卿比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愿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则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减死,放于岭南。月余,复授侍御史。有功俯伏流涕,固不奉制。则天固授之,有功曰:“臣闻鹿走于山林,而命悬于厨者何势使然也。陛下以法官用臣,臣以従宽行法,必坐而死矣。”则天既深器重,竟授之,迁司刑少卿。时周兴、来俊臣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数千百家。有功居司刑,平反者不可胜纪,时人方之于定国。中宗朝,追赠越州都督,优赐其家,并授一品官。开元初,窦希瑊外戚荣贵,奏请回己之官,以酬其子。
太宗时,刑部奏《贼盗律》反逆缘坐,兄弟没官为轻,请改従死。给事中崔仁师驳之曰:“自羲农以降,或设狱而人不犯,或画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为称首。及其叔世,乱狱滋繁。周之季年不胜其弊。刑书原于子产,峭涧起于安于,秦严其法,以至于灭。”又曰:“且父子天属,昆弟同气。诛其父子,或累其心,如此不顾,何爱兄弟?”文多不尽载,朝廷従之。
则天朝,恒州鹿泉寺僧净满有高行,众僧嫉之,乃密画女人居高楼,净满引弓射之状,藏于经笥,令其弟子诣阙告之。则天大怒,命御史裴怀古推按,便行诛决。怀古穷其根本,释净满而坐告者,以闻,则天惊怒,色动声战,责怀古宽纵。怀古执之不屈。李昭德进曰:“怀古推事疏略,请令重推。”怀古厉声而言曰:“陛下法无亲疏,当与天下执一,奈何使臣诛无辜之人,以希圣旨向使净满有不臣之状,臣复何颜能宽之乎臣守平典,庶无冤滥,虽死不恨也。”则天意解,乃释怀古。后副阎知微和亲于突厥,突厥立知微为南面可汗,而入寇赵、定。怀古因得逃归,素嬴弱不堪奔驰,乃恳诚告天,愿投死南土。倦而寝,梦一僧,状如净满者,引之曰:“可従此路出。”觉而従之,果获全。时人以为忠恕之报。
魏元忠、张说为二张所构,流放岭南。夏官侍郎崔贞慎、将军独孤祎之、郎中皇甫伯琼等八人并追送于郊外。易之乃设诈告事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则天命马怀素按之,曰:“此事并实,可略问,速以闻。”斯须,中使催迫者数焉,曰:“反状皎然,何费功夫,遂至许时。”怀素奏请柴明对问,则天曰:“我亦不知柴明处,但握此状,何须柴明?”怀素执贞慎等无反状,则天怒曰:“尔宽纵反者耶!”怀素曰:“魏元忠以国相流放,贞慎等以亲故相送,诚则可责。若以为谋反,臣岂诬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诛,英布奏事尸下,汉朝不坐。况元忠罪非彭越,陛下岂加追送者罪耶陛下当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则天曰:“尔欲总不与罪耶!”怀素曰:“臣识见庸浅,不见贞慎等罪。”则天意解,曰:“卿守我法。”乃赦之。时朱敬则知政事,对朝堂执怀素手曰:“马子,马子!可爱,可爱!”时人深赏之。
则天朝,或罗告驸马崔宣谋反者,敕御史张行岌按之。告者先诱藏宣家妾,而云:“妾将发其谋,宣杀之,投尸于洛水。”行岌按无状。则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则天曰:“崔宣反状分明,汝宽纵之。我令俊臣勘当,汝无自悔。”行岌曰:“臣推事不弱俊臣,陛下委臣,必须状实。若顺旨妄族人,岂法官所守臣必以为陛下试臣矣。”则天厉色曰:“崔宣若实杀妾,反状自然明矣。不获妾,如何自雪更不得实,我即令俊臣推勘,汝自无悔也。”行岌惧,逼宣家访妾。宣再従弟思竞,乃于中桥南北,多致钱帛,募匿妾者,数日略无所闻。而其家每窃议事,则告者辄知之。思竞揣家中有同谋者,乃佯谓宣妻曰:“须绢三百疋,雇刺客杀此告者。”而侵晨微服俟于台侧,宣家有馆客姓舒,婺州人,言行无缺,为宣家所信,委之如子弟。须臾,见其人至台侧门入,以通于告者。遽密称云:“崔家雇人刺我,请以闻。”台中惊扰。思竞素重馆客,馆客不之疑,密随之行,到天津桥,料其无由至台,乃骂之曰:“无赖险獠,崔宣破家,必引汝同谋,汝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遗汝五百缣,归乡足成百年之业。不然,杀汝必矣。”其人悔谢,乃引思竞于告者之党,搜获其妾,宣乃得免。
朱履霜好学,明法理。则天朝,长安市屡非时杀人,履霜因入市,闻其称冤声,乘醉人兵围中,大为刑官所责。履霜曰:“刑人于市,与众共之。履霜亦明法者,不知其所犯,请详其按,此据令式也,何见责之甚?”刑官唯诺,以按示之。时履霜详其案,遂拔其二。斯须,监刑(御史)至,诃责履霜,履霜容止自若,剖析分明,御史意少解。履霜曰:“准令,当刑能申理者,加阶而编入史,乃侍御史之美也。”御史以闻,两囚竟免。由是名动京师。他日,当刑之家,或可分议者,必求履霜详案,履霜惧不行。死家讲于主司,往往召履霜详究,多所全济。补山阴尉,巡察使必委以推案,故人或遗以数两黄连,固辞不受曰:“不辞受此,归恐母妻诘问従何而得不知所以对也。”后为姑蔑令,威化行于浙西。著《宪问》五卷,撮刑狱之机要。
僧惠范,恃权势逼夺生人妻,州县不能理。其夫诣台诉冤,中丞薛登、侍御史慕容珣将奏之,台中惧其不捷,请寝其议,登曰:“宪司理冤滞,何所回避朝弹暮黜,亦可矣。”登坐此出为岐州刺史。时议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谓欤!”
李承嘉为御史大夫,谓诸御史曰:“公等奏事,须报承嘉知;不然,无妄闻也。”诸御史悉不禀之,承嘉厉而复言。监察萧至忠徐进曰:“御史,人君耳目,俱握雄权,岂有奏事先咨大夫台无此例。设弹中丞、大夫,岂得奉谘耶!”承嘉无以对。
延和中,沂州人有反者,诖误坐者四百余人,将隶于司农,未即路,系州狱。大理评事敬昭道援赦文刊而免之。时宰相切责大理:“奈何免反者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以见执政。执政怒而责之,昭道曰:“赦云‘见禁囚徒’,沂州反者家口并系在州狱,此即见禁也。”反覆诘对,至于五六,执政无以夺之。诖误者悉免。昭道迁监察御史。先是,夔州征人舒万福等十人次于巴阳滩,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万春驿,方睡,见此十人祈哀。才寐觉,至于再三。乃召驿吏问之,驿人对如梦。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尸,具酒殽以酹之。观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县,备槥椟归之故乡。征人闻者,无不感激。
睿宗朝,雍令刘少征凭恃岑义亲姻,颇黩于货。殿中侍御史辛替否按之,义嘱替否以宽其罪。替否谓同列曰:“少征恃势贪暴,吾忝宪司,奈何惧势宽纵罪人,以侮王法!”少征竟处死。
开元中,申王捴奏:“辰府录事阎楚珪,望授辰府参军。”玄宗许之。姚崇奏曰:“臣昔年奉旨,王公驸马所有奏请,非降墨敕,不可商量。其楚珪官,请停。”诏従之。
肃宗初克复,重将帅之臣,而武人怙宠,不遵法度。将军王去荣打杀本县令,据法处尽。肃宗将宥之,下百寮议。韦陟议曰:“昔汉高约法,‘杀人者死’。今陛下出令,杀人者生。伏恐不可为万代之法。”陟尝任吏部侍郎,有一致仕官叙五品。陟判之曰:“青毡展庆,曾不立班;朱绂承荣,无宜卧拜。”时人推其强直。
◆政能第八
武德中,以景命惟新,宗室犹少,至三従弟侄皆封为王。及太宗即位,问群臣曰:“遍封宗子,于天下便乎?”封德彝对曰:“不便。历观往古,封王者当今最多。两汉以降,唯封帝子及兄弟。若宗室疏远者,非有大功,如周之郇、滕,汉之贾、泽,并不得滥居名器,所以别亲疏也。”太宗曰:“朕为百姓理天下,不欲劳百姓以养己之亲也。”于是疏属,悉降爵为公。
狄仁杰因使岐州,遇背军士卒数百人,夜纵剽掠,昼潜山谷,州县擒捕系狱者数十人。仁杰曰:“此途穷者,不辑之,当为患。”乃明榜要路,许以陈首。仍出系狱者,禀而给遣之。高宗喜曰:“仁杰识国家大体。”乃颁示天下,宥其同类,潜窜毕首矣。
薛大鼎为沧州刺史,界内先有棣河,隋末填塞。大鼎奏闻开之,引鱼盐于海。百姓歌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至沧海鱼盐至。昔日徒行今骋驷,美哉薛公德滂被。”大鼎又决长卢及漳、衡等三河,分泄夏潦,境内无复水害。
高宗朝,司农寺欲以冬藏余菜出卖与百姓,以墨敕示仆射苏良嗣。良嗣判之曰:“昔公仪相鲁,犹拔去园葵,况临御万乘,而卖鬻蔬菜。”事遂不行。
员半千,本名余庆,与何彦光师事王义方。义方甚重之,尝谓曰:“五百年一贤,足下当之矣。”改名半千。义方卒,半千、彦光皆制师服。上元初,应六科举,授武陟尉。时属旱歉,劝县令开仓赈恤贫馁,县令不従。俄县令上府,半千悉发仓粟,以给百姓。刺史郑齐宗大怒,因而按之,将以上闻。时黄门侍郎薛元超为河北存抚使,谓齐宗曰:“公百姓不能救之,而使惠归一尉,岂不愧也!”遽令释之。又应岳牧举,高宗御武成殿,召诸举人,亲问曰:“兵书所云天阵、地阵、人阵,各何谓也?”半千越次对曰:“臣观载籍多矣,或谓天阵,星宿孤虚也;地阵,山川向背也;人阵,偏伍弥缝也。以臣愚见则不然。夫师出以义,有若时雨,则天利,此天阵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战,得地之利,此地阵也。卒乘轻利,将帅和睦,此人阵也。若用兵者,使三者去,其何以战?”高宗深嗟赏,对策上第,擢拜左卫渭上参军,仍充宣慰吐蕃使。引辞,则天曰:“久闻卿,谓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烦卿,且留待制也。”前后赐绢千余疋。累迁正谏大夫,封平凉郡公。开元初卒。
郑惟忠,名行忠信,天下推重。自山阴尉应制,则天临轩,问何者为忠,诸应制者对,率不称旨。惟忠曰:“臣闻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则天幸长安,惟忠待制引见,则天曰:“朕识卿,前于东都,言忠臣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至今不忘。”中宗朝,拜黄门侍郎。时议禁岭南首领家蓄兵器,惟忠议曰:“夫为政不可骤革其习俗,且《蜀都赋》云:‘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如或禁之,岂无惊挠耶!”事遂不行。
司农卿姜师度明于川途,善于沟洫。尝于蓟北约魏帝旧渠,傍海新创,号曰“平虏渠”,以避海难,馈运利焉。时太史令傅孝忠明于玄象,京师为之语曰:“傅孝忠两眼窥天,姜师度一心看地。”言其思穿凿之利也。
则天将不利王室,越王贞于汝南举兵,不克,士庶坐死者六百余人,没官人五千余口。司刑使相次而至,逼促行刑。时狄仁杰检校刺史,哀其诖误,止司刑使,停斩决,飞奏表曰:“臣欲闻奏,似为逆人论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意。奏成复毁,意不能定。此辈非其本心,愿矜其诖误。”表奏,特敕配流丰州。诸囚次于宁州,宁州耆老郊迎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耶!”相携哭于碑侧,斋三日而后行。诸囚至丰州,复立碑纪德。初,张光辅以宰相讨越王,既平之后,将士恃威,征敛无度,仁杰率皆不应。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耶何征发之不赴仁杰,汝南勃乱,一越王耶!”仁杰曰:“今一越王已死,而万越王生。”光辅质之,仁杰曰:“明公亲董戎旃二十余万,所在劫夺,远迩流离,创钜之余,肝脑涂地。此非一越王死而万越王生耶且胁従之徒,势不自固,所以先著纲理之也。自天兵暂临,其弃城归顺者不可胜计,绳坠四面成蹊,奈何纵求功之人,杀投降之士但恐冤声腾沸,上彻于天。将请尚方断马剑,斩足下,当北面请命,死犹生也。”遂为光辅所谮,左授复州刺史寻征还魏州刺史,威惠大行,百姓为立生祠。迁内史,及薨,朝野凄恸。则天赠文昌左相。中宗朝,赠司空。睿宗朝,追封梁国公,哀荣备于三朝,代莫与为比。
韦景骏为肥乡令,县界漳水,连年泛滥。景骏审其地势,增筑堤防,遂无水患,至今赖归。时河北大饥,景骏躬自巡抚贫弱,人吏立碑,以纪其德。肥乡人有母子相告者,景骏谓之曰:“吾少孤,每见人养亲,自痛终天无分。汝幸在温清之地,何得如此锡类不行,令之罪也。”因泪下呜咽,仍取《孝经》与之,令其习读。于是母子感悟,各请改悔。迁赵州长史,路由肥乡,人吏惊喜,竞来犒饯,留连弥日。有童幼数人,年甫十岁,亦在其中,景骏谓之曰:“计吾北去,此时汝辈未生,既无旧思,何殷勤之甚也?”咸对曰:“比闻长老传说,县中廨牢、学堂、馆舍、堤桥,并是明公遗迹。将谓古人,不意得瞻睹,不觉欣恋,倍于常也。”终于奉先令。子述,开元、天宝之际,为工部侍郎,代吴兢修国史。
开元九年,左拾遗刘彤上表论盐铁曰:“臣闻汉武帝为政,厩马三十万,后宫数万人,外讨戎夷,内兴宫室,殚匮之甚,实百当今。然而财无不足者,何也岂非古取山泽,而今取贫人哉!取山泽,则公利厚,而人归于农;取贫人,则公利薄,而人(去其)业。故先王之作法也,山泽有官,虞衡有职,轻重有术,禁发有时。一则专农,二则饶富,济人盛事也。臣实谓当今宜行之。夫煮海为盐,采山铸钱,伐木为室者,丰余之辈也。寒而无衣,饥而无食,佣赁自资者,穷苦之流也。若能山海厚利,夺丰余之人;薄敛轻徭,免穷苦之子。所谓损有余益不足,帝王之道不可谓然。”文多不尽载。
李杰为河南尹,有寡妇告其子不孝,其子不能自理,但云:“得罪于母,死甘分。”杰察其状,非不孝子也。谓寡妇曰:“汝寡居,唯有一子,今告之,罪至死,得无悔乎?”寡妇曰:“子无赖,不顺母,宁复惜之!”杰曰:“审如此,可买棺木来取儿尸。”因使人俟其后。寡妇既出,谓道士曰;“事了矣。”俄将棺至,杰冀其悔,再三喻之,寡妇执意如初。道士立于门外,密令擒之,一问承伏,曰:“某与寡妇有私,常为儿所制,故欲除之。”杰乃杖杀道士及寡妇,便以向棺盛之。
郭元振为凉州都督。先是,凉州南北不过四百余里,吐蕃、突厥二寇频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于南界硖石置和戎城,北界碛中置白停军,控其路要,遂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虏不复纵。又令甘州刺史李汉通置屯田,尽水陆之利。往年粟麦,斛至数千,及元振为都督,一缣易数千斛,军食积数十年,牛羊被野,路不拾遗。为凉州五年,夷夏畏慕。
崔皎为长安令,邠王守礼部曲数辈盗马,承前以上长令不敢按问,奴辈愈甚,府县莫敢言者。皎设法擒捕,群奴潜匿王家,皎命就擒之。奴惧,舅杀悬于街树,境内肃然。出为怀州刺史。历任内外,咸有声称也。
卷五
卷五
◆忠烈第九
李玄通刺定州,为刘黑闼所获,重其才,欲以为将军。曰:“吾荷朝恩,作藩东夏,孤城无援,遂陷虏庭。常守臣节,以忠报国,岂能降志,辄受贼官。”拒而不受。将吏有以酒食馈者,玄通曰:“诸君哀吾辱,故以酒食宽慰。吾当为君一醉。”谓守者曰:“吾能舞剑,可借吾刀。”守者与之。曲终,太息曰:“大丈夫受国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哉!”以刀溃腹而死。高祖为之流涕,以其子为将军。
刘感镇泾州,为薛仁杲所围,感孤城自守。后督众出战,因为贼所擒。仁杲令感语城中曰:“援军已大败,宜且出降,以全家室。”感伪许之,及到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饿,败在朝夕。秦王率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忧,各宜自勉,以全忠节。”仁杲埋感脚至膝,射而杀之。垂死,声色愈厉。高祖遂追封平城郡公,谥曰“忠壮”。
常达为陇州刺史,为薛举将仵政所执以见举,达词色不屈。举指其妻谓达:“且识皇后否?”达曰:“只是一老妪,何足可识?”举奇而宥之。有奴贼帅张贵问达曰:“汝识我?”达曰:“汝逃奴耶!”瞋目视之。大怒,将杀之,人救获免。及贼平,高祖谓达曰:“卿之忠节,便可求之古人。”诏令狐德棻曰:“刘感、常达,当须载之史策。”后复拜陇州刺史。
尧君素为隋炀帝守蒲州,频败义师。高祖使屈突通至城下说之,君素悲不自胜。通泣谓君素曰:“义兵所临,无不响应。天时人事,可以意知。卿可早降,以取富贵。”君素曰:“主上委公以关中甲兵,付公以社稷名位,若自不思报效,何为人作说客耶!”通曰:“我力屈。”君素曰:“当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通惭而退。高祖又令其妻至城下,谓之曰:“天命有归,隋祚已尽,君何自若,陷身祸败。”君素曰:“天下名义,岂妇人所知!”引弓射之,恸哭而去。君素寻知事必不济,要在守厄,数谓诸将曰:“隋室倾败,天命有归,吾当断颈以付诸君也。”俄为麾下所杀。后太宗幸河东,嘉其忠节,赠河东刺史。
屈突仲通,隋炀帝所任,留镇长安。义师既济河,通将兵至潼关,以御义师,遂为刘文静所败。通至归东都,不顾家属,文静遣通子寿往喻之。通曰:“昔与汝为父子,今为仇雠。”命左右射之。乃下马东向哭曰:“臣力屈兵散,不负陛下,天地鬼神,照臣此心。”洎见高祖,高祖曰:“何见之晚也?”通泣曰:“不能尽人臣之节,于此奉见,为本朝之辱,以愧相王。”高祖曰:“忠臣也。”以为兵部尚书。
萧瑀,贞观初为左仆射。太宗谓之曰:“武德六年已后,太上皇有废立之心而未定也。我当此日,实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大功而不蒙赏。卿不可以厚利诱,不可以刑戮惧,真社稷臣也。”因赐诗曰:“疾风知劲草,版荡识贞臣。”又谓之曰:“卿之守道眇身,古人无以过也。然善恶大明,有时而失。”瑀谢曰:“臣特蒙训诫,惟死忠良。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十七年,与长孙无忌等二十四人图形于凌烟阁。
安金藏为太常工人,时睿宗为皇嗣。或有诬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则天令来俊臣按之。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唯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则引佩刀自割,其五脏皆出,流血被地,气遂绝。则天闻,令舁入宫中,遣医人却内五脏,以桑白皮缝合之,傅药,经宿乃苏。则天临视,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即令停推。睿宗由是乃免。金藏后丧母,复于墓侧躬造石坟、石塔。旧源上无水,忽有涌出泉。又李树盛冬开花,大鹿挟其道。使卢怀慎以闻,诏旌其门闾。玄宗即位,追思金藏节,下制褒美,拜右骁卫将军,仍令史官编次其事。
李多祚,靺鞨酋长也,少以军功,历右羽林大将军,掌禁兵。神龙初,张柬之谓多祚曰:“将军在北门几年?”曰:“三十年。”柬之曰:“将军击鼓钟鼎食,贵宠当代,岂非大帝之恩。将军既感大帝殊泽,能有报乎大帝之子见在东官,易之兄弟欲危宗社。将军诚能报恩,正在今日。”多祚曰:“苟缘王室,惟相公所使,终不顾妻子性命。”因立盟誓,义形于色,遂与柬之定策诛易之等。以功封辽阳郡王,实八百户。后従节愍太子举兵,遇害,睿宗下诏,追复本官。
张敬之,则天时每思唐德,唯以禄仕,谓子冠宗曰:“吾今佩服,乃莽朝之服耳。”累官至春卿侍郎,当入三品,子弟将通由历于天官。有僧泓者,善阴阳算术,与敬之有旧,谓敬之曰:“六郎无烦求三品。”敬之曰:“弟子无所求,励此儿子耳。”敬之弟讷之,为司礼博士,有疾甚危殆,泓师指讷之曰:“八郎今日如临万仞间,必不坠矣。”皆如其言。
武三思乱政,寿春周憬,慷慨有节概,与驸马王同皎谋诛之。事发,同皎遇害,憬遁于比干庙自刎,临死谓左右曰:“韦后乱国,宠树奸佞。三思干上犯顺,虐害忠良。吾知其灭亡不久,可悬吾头于国门,观其身首异处而出。”又曰:“比干,忠臣也,傥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见杀。”三思果败。
神龙初,桓彦范与张柬之等发北军入玄武门,斩张易之等,迁则天于上阳宫。柬之勒兵于景运门,将引诸武以诛之。彦范以大功既立,不欲多诛戮,遽解其缚。柬之固争不果。既而权归三思,诸同谋者咸曰:“斩我项者,桓彦范也。”彦范曰:“主上畴昔为英主,素有明断,吾留诸武,使自致耳。今日事势既尔,乃上天之命,岂人事乎?”寻并流放,为三思所害,海内咸痛之。
节愍太子以武三思乱国,起北军诛之。既而韦庶人与安乐公主翊中宗以登玄武门,千骑王欢憙倒戈击太子,太子兵散,走至鄠县,为宗楚客之党所害。三思尝令子宗训与安乐公主凌忽太子,太子积忿恨,遂举兵而死,兆庶咸痛之。
睿宗皇帝即位,悼太子殒身殉难,下诏曰:“曾氏之孝也,慈亲惑于疑听;赵虏之族也,明帝哀而望思。历考前闻,率由旧典。太子,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罗构间,困于谗嫉,莫顾斧钺,轻盗甲兵,有此诛夷,无不愤惋。今四凶灭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晕之冤,以抒黄泉之痛。可赠皇太子谥曰节愍。”先是,宗楚客、纪处讷、冉祖雍等奏言:“相王及太平公主与太子同谋,请收付狱。”中宗命御史中丞萧至忠鞫之,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岂不能保持一弟一妹,受人罗织。宗社存亡,实在于此。臣虽至愚,窃为陛下不取。《汉书》云:‘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愿陛下详之。且往者则天欲立相王为太子,相王累日不食,请迎陛下,固让之诚,天下传说。且明祖雍所奏,咸是构虚。”中宗纳其言,乃止。十起未详。
◆节义第十
高祖命屈突仲通副太宗讨王世充,时通二子俱在充所。高祖谓通曰:“东征之事,今且相属,其如两子何?”通对曰:“臣以朽老,诚不足当重任,但自惟畴昔就执事,岂以两儿为念!两儿若死,自是其命,终不以私害公也。”高祖叹息曰:“徇义之夫,一至于此,可尚也。”
李纲,慷慨有志节,每以忠义自命。初名瑗,字子玉,读《后汉书》,慕张纲为人,因改名曰纲,字文纪。周齐王宪引为参军。及宪遇害,无敢收视,其扶抚柩号恸,躬自埋瘗,时人义之。仕隋太子洗马。太子勇之废也,隋文帝切责宫寮,以其不存辅导。纲对曰:“今日之事,乃陛下过,非太子罪也。太子才非常品,性本常人,得贤明之士辅之,足嗣皇业。奈何使弦歌鹰犬之徒,日在其侧。乃陛下训导之不足,岂太子罪耶!”文帝奇之,擢为尚书左丞。周齐王女孀居,纲以故吏,每加赡恤。及纲卒,宇文氏被发号哭,如丧其夫也。
高祖入京城,隋代王府寮咸散,唯侍读姚思廉不离王侧。义师将入殿门,思廉谓之曰:“唐公举义,本匡王室,不宜无礼于王。”众伏其言,于是布列阶下。须臾,太宗至,闻其义,令其扶主至顺阳门,泣拜而去。众咸叹其贞,谓“忠烈之士也”。
节愍太子兵散遇害,宫窃莫敢近者。有永和县丞宁嘉勖,解衣裹太子首号哭。时人义之。宗楚客闻之大怒,收付制狱,贬平兴丞,因杀之。睿宗践祚,下诏曰:“宁嘉勖能重名节,事高栾、向,幽途已往,生气凛然。静言忠义,追存褒宠,可赠永和县令。”
禄山之难,御史中丞卢奕留司东都。禄山反,未至间,奕遣家属入京,誓以守死。贼至,奕朝服持印坐腰事以见贼徒,谓曰:“为人臣,识忠与顺耳,使不为逆节,死无恨焉。”贼徒皆怆然改容,遂遇害。
◆孝行第十一
陈叔达,高祖尝宴侍臣,果有蒲萄,(叔达)为侍中,执而不食。问其故,对曰:“臣母患口乾,求之不得。”高祖曰:“卿有母遗乎?”遂呜咽流涕。后赐帛百疋,以市甘珍。
张志宽为布衣,居河东,隋末丧父,哀毁骨立,为州国所称。寇贼闻其名,不犯其闾。后为里尹在县,忽称母疾。县令问其故,志宽对曰:“母尝所害苦,志宽亦有所害。向患心痛,是以知母有疾。”令怒曰:“妖妄之词也!”系之于法。驰遣验之,果如所言,异之。高祖闻,旌表门闾,就拜散骑常侍。
王君操父,大业中为乡人李君则殴死。贞观初,君则以运代迁革,不惧宪纲。又欺君操孤微,必无复仇之志,逐诣州府自露,为君操密藏白刃刺杀之,剔其心肝,咀之立尽。诣刺史自陈,州司以其擅杀,问之曰:“杀人偿死,律有明文,何方自理,以求生路。”君操曰:“亡父被杀二十余年,闻诸典礼,父仇不同天,早愿従之,久而未遂,常惧灭亡,不展冤情。今耻既雪,甘従刑宪。”州司上闻,太宗特原之。
裴敬彝父知周,为陈国王典仪,暴卒。敬彝时在长安,忽涕泣,谓家人曰:“大人必有痛处,吾即不安。今日心痛,手足皆废。事在不测,能不戚乎!”遂急告归,父果已殁,毁瘠过礼,事以孝闻。累迁吏部员外。
杜审言,雅善五言,尤工书翰,恃才謇傲,为时辈所嫉。自洛阳县丞贬吉州司户,又与群寮不叶。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郭若讷共构之,审言系狱,将因事杀之。审言子并,年十三,伺季重等酬宴,密怀刃以刺季重。季重中刃而死,并亦见害。季重临死,叹曰:“吾不知杜审言有孝子,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由是免官归东都,自为祭文以祭并。士友咸哀并孝烈,苏颋为墓志,刘允济为祭文。则天召见审言,甚加叹异,累迁膳部员外。
孟景休,事亲以孝闻,丁母忧,哀毁逾礼,殆至灭性。弟景祎年在襁褓,景休亲乳之。祭为之丰,及葬时,属寒,跣(而履)霜,脚指皆堕,既而复生如初。景休进士擢第,历监察御史、鸿胪丞。为来俊臣所构,遇害,时人伤焉。
刘审礼为工部尚书,仪凤中,吐蕃将入寇,审礼率兵十八万,与吐蕃将论钦陵战于青海。王师败绩,审礼没焉。审礼诸子诣阙,自请入吐蕃以赎其父,诏许之。次子岐州司兵易従投蕃中省父,比至,审礼已卒。易従昼夜泣血。吐蕃哀其至性,还其父尸。易従徒跣万里,护榇以归,葬于彭城故茔。朝庭嘉之,赠审礼工部尚书,谥曰悼。审礼,刑部尚书德威之子也,少丧母,为祖母元氏所养。元氏有疾,审礼亲尝药膳,事母亦以孝闻。与再従弟同居,家无异爨,阖门二百余口,人无间言。易従后为彭城长史,为周兴所陷,系于彭城狱,将就刑,百姓荷其仁恩,痛其诬枉,竞解衣投于地曰:“为长史祈福。”有司平准,直十余万。易従一门仁孝,举无与比,而横遇冤酷,海内痛之。子升,年十岁,配流岭南。后六道使诛流人,升以言行忠信,为首领所保,匡救获免。
崔希高,以仁孝友悌,丁母忧,哀毁过礼。为邺县丞,芝草生所居堂,一宿而葩,盖盈尺,州以闻,迁监察御史,转并州兵曹、冯翊令。贫乏徒荷其仁恤。时有云气如盖,当其厅事,须臾五色错杂,遍于州郭。以状闻,敕编入史。其在并州,听前丛苇,有小鸟如鹪鹌来巢,孕卵五色,旦如鸡子,数日鷇毁雏见,已大于母。月余,五色成文,大如鹅,驯扰闲暇。顷之飞翔,时归旧所。人到于今,号为“兵曹鸟”。
张审素为隽州都督,有告其赃者,敕监察杨汪按之。汪途中为审素之党所劫,对汪杀告事者。汪到隽州,诬审素谋反,构成其罪,遂斩之,籍没其家。子琇与兄瑝年幼,徙岭外,后各逃归。汪后更名万顷,转殿侍御史。开元二十三年,瑝、琇于东都候万顷,手刃之,系表于斧刃,言复仇之状,遂奔逃。行至汜水,为吏所得。时人皆矜琇等幼穉孝烈,能复父仇,多言合従矜恕。张九龄欲活之,裴曜卿、李林甫固言不可,玄宗以为然,顾谓九龄等曰:“复仇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心,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人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道。然道路喧议,当须告示。”乃下诏曰:“张瑝兄弟同杀,推问款成,律有正条,俱合至死。近闻士庶颇有喧词,矜其为父报仇,或言本罪冤滥。但国家设法,事存久要,盖以济人,期于止杀。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不能加以刑戮,肆诸市朝,宜付河南府告示。”瑝、琇既死,士庶痛之,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敛钱于死处造义井,并葬于北邙,恐为万顷家人所发,作疑冢数所于其所。其为时人之所痛悼者如此。
卷六
卷六
◆友悌第十二
李勣既贵,其姊病,必亲为煮粥,火爇其须。姊曰:“仆妾幸多,何为自苦若是?”勣对曰:“岂无人耶顾姊年长,勣亦年老,虽(欲长)为姊煮粥,其可得乎?”
冯元常阖门孝友,天下无比。或居兄弟服制,昼则従事,夜则尽会礼堂,虽病亦各卧东西壁,一床而已,除服乃归私室。历官左右丞,多所厘革,朝无留事。高宗大渐,敕诸长史曰:“朕四体不好,百司奏事,可共元常平章以闻。”其委任如此。则天深忌之。及高宗崩,四方多说怪妄,以为祥瑞。嵩阳令樊文进瑞石,则天命示百寮。元常奏论其妖妄,不可诬罔士庶。则天甚不悦,出为陇州刺史,寻构害之。神龙初,诏旌其门为“忠臣门”。元常忠孝正直,冠绝古今,而神理福善,眇然无依,天下咸惜之。元常祖慈明,李密之乱,为贼所执。慈明乃潜使人奉表江都,论贼形势,密义而释之。慈明知天命有归,劝密归国,密不纳。贼帅翟让怒骂慈明,明曰:“天子使我剪除尔辈,不图为贼所执,合杀但杀,何烦骂也!”让大怒,乱斫而死。炀帝闻而伤之,赠银青光禄大夫,谥曰壮武公,拜二子为承务郎。
毕构,为益州长史,兼按察使,多所举正,风俗一变。玄宗降玺书以慰之:“卿孤洁独行,有古人之风。自临蜀川,弊讹顿易。览卿前后执奏,何异破柱求奸。诸使之中,在卿为最。”乃赐以衣服。终于户部尚书。构性至孝,初丁继亲忧,其萧氏、卢氏两妹,皆在襁褓,亲乳之,乳为之出。及其亡也,二妹皆恸哭,绝者久之,言曰:“虽兄弟无三年之礼,吾荷鞠育,岂同常人。”遂三年服。朝野之人,莫不涕泗。构弟栩,任太府主簿,留司东都,闻构疾,星驰赴京,侍医药者累月。既而哀毁骨立,变服视事,逾年未尝言笑,深为朝野所重。
薛王业母早亡,为贤妃亲自鞠养。开元初,业迎贤妃归私第,以申供养。业同母妹淮阳、凉阳二公主亦早亡,业抚爱其子如己子。玄宗以业孝友,特加亲爱。尝疾,上亲为祈祷;及瘳,幸其第,置酒宴乐,更为初生之欢。因赋诗曰:“昔见漳滨卧,言将人事违。今逢庆诞日,犹谓学仙归。棠棣花重发,鸰原鸟再飞。”其恩遇如此。
陆南金,博涉经史,言行修谨。开元初,太常少卿卢崇道犯赃,自岭南逃归,匿于南金家。俄为仇人所发,侍御史王旭按之。崇道词引南金,旭处以极法。南金弟赵璧请代兄死。南金执称弟实自诬,以身当死。兄弟争死,旭问其故,赵璧曰:“兄长有能干,家亡母未葬,小妹未嫁,自惟幼劣,生无所益,身自请死。”旭上其状。玄宗嘉而宥之。张说、陆象先等咸相钦重,累迁库部员外。南金祖士季,为隋王侗记室兼侍读。侗称制,授侍郎。王充将行篡夺,侗谓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余载,朝庭文武遂无忠烈乎?”士季对曰:“见危授命,臣之夙心。今请因其启事,便加手刃。”后事泄,充遂亭士季侍读。贞观初,为太学博士而卒。
◆举贤第十三
李大亮,隋末为贼所获,同辈余人皆死,贼帅张弼见而异之,独释与语,遂定交于幕下。大亮既贵,每怀张弼之恩。贞观末,张弼为将作丞,自匿不言。大亮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悉推家产以遗之,弼辞而不受。言于太宗曰:“臣有今日之荣贵,乃张弼之力也。乞回臣之官爵以复之。”太宗即以弼为中郎,俄迁代州都督。大亮性志忠谨,虽妻子不见惰容,外若不能言而内刚烈。房玄龄每称曰:“李大亮忠贞文武,有大将节,比之周勃、王陵矣。”后收葬五宗之无后者三十余柩,送终之礼,莫不备具。所赐赏分遗亲戚,事兄嫂如父母焉。临终,叹曰:“吾闻礼:男子不死妇人之手。”于是命屏妇人,(言毕)而卒。家无余财,无珠玉以为含。亲戚孤遗,为大亮鞠养,而服之如父者五十人。天下叹伏之。
高祖以唐公举义于太原,李靖与卫文升为隋守长安,乃收皇族害之。及关中平,诛文升等,次及靖。靖言曰:“公定关中,唯复私仇;若为天下,未得杀靖。”乃赦之。及为岐州刺史,人或希旨,告其谋反。高祖命一御史按之,谓之曰:“李靖反,且实便可处分。”御史知其诬罔,与告事者行数驿,佯失告状,惊惧,鞭挞行典,乃祈求于告事者曰:“李靖反状分明,亲奉进旨,今失告状,幸救其命,更请状。”告事者乃疏状与御史,验与本状不同。即日还以闻。高祖大惊,御史具奏,靖不坐。御史失名氏,惜哉!
封德彝,在隋见重于杨素。素乃以従妹妻之。隋文帝令素造仁智宫,引德彝为土工监。宫成,文帝大怒,曰:“杨素竭百姓之力,雕饰离宫,为吾结怨于天下。”素惶恐,虑得罪。德彝曰:“公勿忧,待皇后至,必有恩赏。”明日,果召素,良久方入对。独孤皇后劳之曰:“大用意,知吾夫妻年老,抚以娱心,盛饰此宫室,岂非孝顺。”赏赉甚厚。素退问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对曰:“至尊性俭,虽见而怒,然雅听后言。妇人唯丽是好,后心既悦,圣虑必移。所以知耳。”素叹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时勋略在位,下唯激赏德彝,无其床曰:“封郎后时,必据吾座。”后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见素。深加嗟赏,亟荐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聪明博学。秦府初开,为记室参军。未几卒,太宗深追悼之,后谓房玄龄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书令处之。”
魏征、王珪、韦挺俱事隐太子,时或称东宫有异图,高祖不欲彰其事,将黜免宫寮以解之。流挺、珪于隽州,征但免官。而征言于裴寂、封德彝曰:“征与韦挺、王珪,并承东宫恩遇,俱以被责退。今挺、珪得罪,而征独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征曰:“古人云,成王欲杀召公,周公岂得不知?”无何,挺等征还。
马周,少落拓不为州里所敬,补州助教,颇不亲事。刺史达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为浚仪令崔贤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长安,止于将军常何家。贞观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陈时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学,乃委周草状。周备陈损益四十余条,何见之,惊曰:“条目何多也不敢以闻。”周曰:“将军蒙国厚恩,亲承圣旨,所陈利害,已形翰黑,业不可止也。将军即不闻,其可得耶!”何遂以闻。太宗大骇,召问何,遽召周,与语甚奇之。直门下省,宠冠卿相,累迁中书令。周所陈事:六街设鼓以代传呼,飞驿以达警急,纳居人税及宿卫大小交,即其条也。太宗有事辽海,诏周辅皇太子,留定州监国。及凯旋,高宗遣所留贵嫔承恩宠者,迓于行在。太宗喜悦问高宗,高宗曰:“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东辄窥我。”锡赉甚厚。及薨,太宗为之恸,每思之甚,将假道术以求见,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门下省,太宗就命监察里行,俄拜监察御史。“里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萧诜,江陵平,授秘书郎,直中书校省。李靖骤称其才,擢拜中书舍人,渐蒙恩遇。时颜师古谙练故事,长于文诰。时无逮,冀复用之。太宗曰:“我自举一人,公勿复也。”乃以文本为中书侍郎,专与枢密。及迁中书令,归家有忧色。其母怪而问之,文本对曰:“非勋非旧,滥登宠荣,位高责重,古人所戒,所以忧耳!”有来贺者,辄曰:“今日也,受吊不受贺。”辽东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顿竭。太宗忧之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尝问侍臣曰:“朕子弟孰贤”魏征对曰:“臣愚,不能尽知,唯霍王元轨数与臣言,臣未尝不自失。”太宗曰:“卿以为前代谁比?”征曰:“经学文雅,亦汉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闵也。”由是宠遇弥厚,令聘征女为妃。
元轨,高祖子也,高祖崩,毁瘠过礼,恒衣布衣,示有终身之戚。尝使国令征赋,令曰:“请依诸王国赋贸易取利。”元轨曰:“汝为国令,当正吾失,反说吾以利也。”令惭而退。则天时,越王贞举兵。元轨随例配流,行至陈仓,死于槛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顾问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引进否?”文本对曰:“顷日隋师入陈,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宪独坐在后主之傍。王充将受禅,群寮劝进,宪子承家托疾,独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称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贞雅操,实继兄风。”乃由是召拜晋王友记。高宗更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
随弘智,事父以孝闻,学通《三礼》、《汉》、《史》。武(德中)为詹事府主簿,与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艺文类聚》。事兄弘安,同于事父,凡所动止,咨而后行。累迁黄门侍郎。高宗令弘智于百福殿讲《孝经》,召宰臣已下听之。弘智演畅微言,略陈五孝,诸儒难问相继,酬应如响。高宗怡然曰:“朕颇耽坟籍,至于《孝经》,偏所留意。然孝之为德,弘益实深,故云‘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是知《孝经》之益为大也。”顾谓弘智曰:“宜略陈此经切要者,以辅不逮。”弘智对曰:“昔者,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微臣愿以此言奉献。”高宗大悦,赐彩二百疋,迁国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于代。
季逊为贝州刺史,甘露遍于庭中树。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请以闻。”逊谦退,寝其事。历官十七政,俸禄先兄弟嫂侄,谓其子曰:“吾厚尔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义,勿辞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悦学,年逾弱冠,常过所亲,见《修文殿御览》,阅之,喜,遂耽玩坟史,以文华著名。历牧常、扬,吏并建碑纪德。再秉衡轴,天下钦其公直。外甥任奕、任异,少孤,养在崇家,乃与之立家产,谓之曰:“汝,吾无间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与其子同名,冀无别也。时人多之。
张楚金,年十七,与兄越石同以茂才应举。所司以兄弟不可两收,将罢越石。楚金辞曰:“以顺则越石长,以才则楚金不如,请某退。”时李绩为州牧,叹曰:“贡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双举也。”令两人同赴上京,俱擢弟,迁刑部尚书。后为周兴构陷,将刑,仰天叹曰:“皇天后土,岂不察忠臣乎奈何以无辜获罪!”因泣下。市人为之歔欷,须臾阴云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讫,天开朗,庆云纷郁。时人感其忠正孝悌之报。
狄仁杰为儿童时,门人被害者,县吏就诘之。众咸移对,仁杰坚坐读书。吏责之,仁杰曰:“黄卷之中,圣贤备在,犹未对接,何暇偶俗人而见耶!”以资授汴州判佐,工部尚书阎立本黜陟河南,仁杰为吏人诬告,立本惊谢曰:“仲尼云:‘观过,斯知仁矣。’足下可谓海曲明珠,东南遗宝。”特荐为并州法曹。其亲在河阳别业,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近此云下。”悲泣伫立,久之,候云移乃行。
高智周与郝处俊、来济、孙处约同寓于石仲览家。仲览,宣城人,而家于京都,破产以奉四子。尝因夜卧,各言其志。处俊曰:“愿秉枢轴一日足矣。”智周及济愿亦然。处约于被中遽起曰:“大丈夫枢轴不可冀,愿为通事舍人,殿庭周旋吐纳足矣。”仲览尝引相者观济等,相者曰:“四人皆贵极人臣,而石不及见矣。然来早贵,所惜末途屯踬。(余达)而最寿者。夫速登者易颠,徐进者少患,天之道也。”顾谓仲览曰:“公因四人而达。”后各従宦州县,及济领吏部,处约以瀛州判佐参选,引注之次,济遽索笔曰:“如志!如志!”注通事舍人。注毕,下阶叙平生,亦一时之美。智周后为费令,与佐官均分俸禄,累迁中书侍郎知政事。仲览,贞观末授兵部郎中,遂卒。而济等乃贵,咸如相所言。
魏元忠为二张所构,左授高婴尉。王晙密状以申明之。宋璟时为凤阁舍人,谓晙曰:“魏公且全已尔,今子冒其威严而理之,坐见子狼狈也。”晙曰:“魏公忠而获罪,晙为义所激,必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裴景升为尉氏尉,以无异效,不居最课。考满,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节若是,岂可使无上考,选司何以甄录也俗号考终为‘送路考’,省校无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当冀中也。”为之词曰:“考秩已终,言归有日。千里无代步之马,三月乏聚粮之资。食唯半菽,室如悬磬。苦心清节,従此可知。不旌此人,无以激动。”时人咸称亮之推贤。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业为侍御史,与桓、敬等匡复皇室。及桓、敬败,福业放于番禺,(匿志)州参军敬元礼家,吏搜获之。与元礼俱死。福业将就刑,谢元礼曰:“子有老亲,为福业所累,愧其深矣。”元礼曰:“明公穷而归我,我得已乎今贻亲以非疾之忧,深所痛切。”见者伤之。
尹思贞为青州刺史,勉百姓农桑,吞有四登者。巡察使路敬潜届于境,部人以原蚕茧书旌。敬潜叹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此?”遂以闻,玺书旌赏。或问思贞曰:“公敏行者,往与李承嘉忿竞,何几若斯?”思贞曰:“(不能)言者,时或有言。承嘉恃权相侮,仆义不受,然不知言之従何而至矣!”
张柬之,进士擢第,为清源丞,年且七十余。永昌初,勉复应制策。试毕,有传柬之考入下课者,柬之叹曰:“余之命也。”乃委归襄阳。时中书舍人刘允济重考,自下第升甲科,为天下第一,擢第,拜监察,累迁荆州长史。长安中,则天问狄仁杰曰:“朕要一好汉使,有乎?”仁杰对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资历,则今之宰臣李峤、苏味道,亦足为之使矣。岂非文士龌龊,思大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务者乎?”则天悦曰:“此朕心也。”仁杰曰:“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真宰相材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尽于国家。”则天乃召以为洛州司马。他日,又求贤。仁杰曰:“臣前言张柬之,尚未用也。”则天曰:“已迁之矣。”仁杰曰:“臣荐之,请为相也,今为洛州司马,非用之也。”乃迁秋官侍郎。及姚崇将赴灵武,则天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姚崇曰:“张柬之沉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年老,陛下急用之。”登时召见,以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年已八十矣。与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晖等,诛讨二张,兴复社稷,忠冠千古,功格皇天云。
张沛为同州刺史,任正名为录事参军,刘幽求为朝邑尉。沛奴下诸寮,独呼二人为刘大、任大,若平常交。玄宗诛韦庶人,沛兄涉为殿中监,伏法,并及沛。沛将出就刑,正名时在假内,闻之遽出,止沛曰:“朝廷初有大艰,同州京之左辅,奈何单使一至,便害州将,请以死守之。”于是覆奏,而理沛于狱,曰:“正名若死,使君可忧,不然无虑也。”时幽求方立元勋,居中用事,遂免沛于难。
刘幽求既翊戴睿宗,后为中书令崔湜所构,放于番禺。湜令南海都尉周利贞杀之。时王晙为桂州都督,知利贞希时宰意,留幽求于桂州。利贞屡移牒索之,晙终不遣。湜又切逼晙遣幽求,晙报曰:“刘幽求有社稷大功,穷投于荒裔,无当死之罪,奈何坐观夷灭耶!”幽求惧不全,谓晙曰:“吾忤大臣而见保,恐势不可全,徒仰累耳。”晙曰:“足下所犯,非辜明也。晙如获罪,放于沧海,亦无所恨。”竟不遣,俄而湜诛,幽求复登用也。
韩琬,少负才华,长安中,为高邮主簿,使于都场,以州县徒劳,率然题壁曰:“筋力尽于高邮,容色衰于主簿,岂言行之缺,而友朋之过欤景龙中,自亳州司户应制,集于京,吏部员外薛钦绪考琬,策入高等,谓琬曰:‘今日非朋友之过欤’昔尝与魏知古、崔璩、卢藏用听《涅槃经》于大云寺,会食,之旧舍,偶见题壁。诸公曰:‘此高邮主簿叹后时耶’顾问主人,方知足下,即末有含蓄意,祈以相汲,今日方申。”琬谢之曰:“士感知己,岂期十年之外,见君子之深心乎?”
张嘉贞落魄有大志,亦不自异,亦不下人。自平乡尉免归乡里,布衣环堵之中,萧然自得。时人莫之知也。张循宪以御史出,还次蒲州驿。循宪方复命,使务有不决者,意颇病之,问驿吏曰:“此有好客乎?”驿吏白以嘉贞,循宪召与相见,咨以其事积时疑滞者,嘉贞随机应之,莫不豁然。及命表,又出意外。他日,则天以问循宪,具以实对,因请以己官让之。则天曰:“卿能举贤,美矣。朕岂可无一官自进贤耶!”乃召见内殿,隔帘与语。嘉贞仪貌甚伟,神彩俊杰,则天甚异之。因奏曰:“臣生于草莱,目不睹阙廷之事。陛下过听,引至天庭,此万代之一遇。然咫尺之间,若披云雾,臣恐君臣之道,有所未尽。”则天曰:“善。”遽命卷帘。翌日,拜监察御史。开元初,拜中书舍人,迁并州长史、天平军节度使。有告其反者,鞠之无状。玄宗将罪告事者,嘉贞谏曰:“准法:告事不实,虽有反坐,此则不然。天下无虞,重兵利器,皆委边将。若告事者一不当,随而罪之,臣恐握兵者生心,为他日之患。且臣备陛下腹心,不宜为臣以绝言事之路。”玄宗大悦,许以衡轴处之。嘉贞因曰:“臣闻时难得而易失,及其过也,虽贤圣不能为时。昔马周起徒步谒圣主,血气方盛。太宗用之尽其才,才五十而终。向用稍晚,则无及已。今臣幸少壮,陛下不以臣不肖,雅宜及时用之。他日衰老,何能为也!”玄宗曰:“卿第往太原,行当召卿。”卒用之为相。在职尚简易,善疏决,论者称之。
姜皎荐源乾(曜,玄)宗见之,骤拜为相,谓左右曰:“此人仪形庄肃,似萧至忠,朕故用之。”左右对曰:“至忠以犯逆死,陛下何故比之?”玄宗曰:“我为社稷计,所以诛之。然其人信美才也。”至忠尝与友人期街中,俄而雪下,人或止之。至忠曰:“焉有与人期,畏雪不去。”遂命驾径往,立于雪中,深尺余,期者方至。及登廊庙,居乱后邪臣之间,不失其正。出为晋州刺史,甚有异绩,晚徒失职,为太平公主所引,与之图事,以及于祸害。
玄宗谓宰臣曰:“従工部侍郎有得中书侍郎者否?”对曰:“任贤用能,非臣等所及。”上曰:“苏颋可除中书侍郎,仍令移入政事院,便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诰。有政事食,自颋始也。及入谢,固辞。上曰:“朕常欲用卿,每有一好官缺,即望诸宰臣论及,此皆卿之故人,遂无荐者,朕尝为卿叹息。中书侍郎,朕极重惜。自陆象先改后,朕每思无出卿者。”俄而,弟诜为给事中,颋上表陈让。上曰:“古来有内举不避亲者乎?”颋曰:“晋大夫祈奚是也。”上曰:“若然,朕自用苏诜,何得屡言近日即父子犹同中书,兄弟有何不得卿言非至公也。”他日,谓颋曰:“前朝有李峤、苏味道,时谓之苏李。朕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谢之。卿所制文诰,朕自识之。自今已后,进书皆须别录一本,云臣某撰,朕便留箧中也。”至今为故事。
卷七
卷七
◆识量第十四
大理卿孙伏伽,自万年县法曹上书论事,擢侍书御史,即御史中丞也。虽承内旨,而制命未下。伏伽自朝还家而卧,不见颜色。斯须侍御史已下造门,子孙惊(喜以)报,伏伽徐起以见之。时人方之顾雍。伏伽与张玄素,隋末俱为尚书令史,既官达后,伏伽谈论之际,了不讳之。太宗尝问玄素,玄素以实对,既出,神彩沮丧,如有所失。众咸推伏伽之弘量。
高丽莫离支盖苏文贡白金,褚遂良进曰:“莫离支弑其君,陛下以之兴兵,将吊伐,为辽东之人报主之耻。古者讨弑君之贼,不受其赂。昔宋督遗鲁君以郜鼎,桓公受之于太庙,臧哀伯谏以为不可。《春秋》书之,百王所法。受不臣之筐篚,纳弑逆之朝贡,不以为愆,何以示后。臣谓莫离支所献不宜受。”太宗従之。
王方庆为凤阁侍郎知政事,患风俗偷薄,人多苟且,乃奏曰:“准令式:齐缞、大功未葬,并不得朝会。仍终丧,不得参燕乐。比来朝官不依礼法,身有哀惨,陪厕朝贺,手舞足蹈,公违宪章。名教既亏,实玷皇化。请申明程式,更令禁止。”则天従之。方庆,周司空褒之曾孙,博通群书,所著论凡二百余卷,尤精《三礼》,好事者多访之,每所酬答,咸有典据,时人编次之,名曰《礼杂问》。聚书甚多,不减秘阁。至于图画,亦多异本。子晙,工札翰,善琴棋,少聪悟而性严整,历殿中侍御史。
徐有功,为秋官郎中、司刑少卿,历居法官,数折大狱,持平守正,不以生死易节,全活者数千百家。有鹿城主簿潘好礼者,慕其为人,乃著论称有功断贤于张释之,其略曰:“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人;有功之断狱,亦天下无冤人。然释之所行甚易,徐公所行甚难。难易之间,优劣可知矣!”君子以为知言。
狄仁杰为内史,则天谓之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欲知谮卿者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当改之。陛下明臣,臣之幸也。若臣不知谮者,并为友善,臣请不知。”则天深加叹异。
张文瓘为侍中,同列宰相以政事堂供馔珍美,请减其料。文瓘曰:“此食,天子所以重枢机,待贤才也。若不任其职,当自陈乞,以避贤路,不宜减削公膳,以邀虚名。国家所贵,不在于此。苟有益于公道,斯不为多也。”初为大理卿,旬日决遣疑狱四百余条,无一人称屈。文瓘尝卧疾,系囚设斋以祷焉,乃迁侍中,诸囚一时恸哭。其得人心如此。四子,潜、沛、洽、涉,皆至三品,时人呼为“万石张家”。咸以为福善之应也。
房光庭任侠不拘小节。薛昭坐流放而投光庭,光庭匿之。既露,御史陆遗逼之急,光庭惧,乃见执政。执政诘之曰:“公郎官,何为匿此人为?”光庭曰:“光庭与薛昭有旧,途穷而归光庭。且其所犯非大故,光庭得不纳之耶若擒以送官,居庙堂者,复何以见待?”执政义之,出为磁州刺史。
神龙初,将合祔则天于乾陵。给事中严善思上疏谏曰:“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葬。魏晋已来,始有合葬。伏愿依汉朝之故事,改魏晋之颓纲,于乾陵之旁,更择吉地。”疏奏不纳,有识之士咸是之。
开元初,玄宗诏太子宾客元行冲修魏征撰次《礼记疏》,拟行之于国学,及成,奏上之,中书令张说奏曰:“今上《礼记》,是戴圣所编,历代传习,已向千载,著为经教,不可刊削。至魏,孙炎始改旧本,以类相比,有同钞书,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贞观中,魏征因炎旧书,更加厘正,兼为之注。先朝虽加赐赉,其书亦竟不行。今行冲勒成一家,然与先儒义乖,章句隔绝。若欲行用,窃恐未可。”诏従之,留其书于内府,竟不颁下。时议以为:说之通识,过于魏征。
玄宗尝赐握兵都将郭知运等四人天军节度,太原尹王皎独不受,上表曰:“臣事君,犹子事父。在三之义,宁有等差。岂有经侍宫闱多臣子敢当恩贶?”以死自誓,固辞不受,优诏许之。
张说拜集贤学士,于院厅宴会,举酒,说推让不肯先饮,谓诸学士曰:“学士之礼,以道义相高,不以宫班为前后。说闻高宗朝修史学士有十八九人。时长孙太尉以元勇之尊,不肯先饮,其守九品官者,亦不许在后,乃取十九杯,一时举饮。长安中,说修《三教珠英》,当时学士亦高卑悬隔,至于行立前后,不以品秩为限也。”遂命数杯,一时同饮,时议深赏之。
李适之性简率,不务苛细,人吏便之。雅好宾客,饮酒一斗不乱,延接宾朋,昼决公务,庭无留事。及为左相,每事不让李林甫。林甫憾之,密奏其“好酒,颇妨政事”。玄宗惑焉,除太子少保。适之遽命亲故欢会,赋诗曰:“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举朝伏其度量。适之在门下也,性疏而不忌。林甫尝卖之曰:“华山之下,有金矿焉,采之可以富国。上未之知耳。”适之心善其言,他日款曲奏之,玄宗大悦。顾问林甫,对曰:“臣知之久矣。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不可发掘。故臣不敢言。”适之由是渐见疏退。林甫阴构陷之,贬于袁州,遣御史罗奭就州处置。适之闻命排马牒到,仰药而死。子霅,亦见害。
牛仙客为凉州都督,节财省费,军储所积万计。崔希逸代之,具以闻。诏刑部尚书张利贞覆之,有实。玄宗大悦,将拜为尚书。张九龄谏曰:“不可,尚书,古之纳言,有唐已来,多用旧相居之。不然,历践内外清贵之地,妙行德望者充之。仙客本河湟一吏典耳,拔升清流,齿班常伯,此官邪也。又欲封之,良为不可。汉法:非有功不封。唐尊汉法,太宗之制也。边将积谷帛,缮兵器,盖将帅之常务。陛下念其勤劳,赏之金帛可也,尤不可列地封之。”玄宗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若是,如卿岂有门籍”。九龄顿首曰:“荒陬贱类,陛下过听,以文学用臣。仙客起自胥吏,目不知书。韩信,淮阴一壮士耳,羞与绛、灌同列。陛下必用仙客,臣亦耻之。”玄宗不悦。翌日,李林甫奏:“仙客,宰相材,岂不堪一尚书九龄文吏,拘于古义,失于大体。”玄宗大悦,遂擢仙客为相。先是,张守珪累有战功,玄宗将授之以宰相。九龄谏曰:“不可。宰相者,代天理物,有其人而后授,不可以赏功。若开此路,恐生人心。《传》曰: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滥爵轻,不可理也。若赏功臣,即有故事。”玄宗乃止。九龄(由是)获谴。自后朝士惩九龄之纳忠见斥,咸持禄养恩,无敢庭议失。
◆容恕第十五
崔善为,明天文历算,晓达时务,为尚书左丞。令史恶其明察,乃为谤书曰:“崔子曲如钩,随时待封侯。”高宗谓之曰:“浇薄之后,人多丑政。昔北齐奸吏,歌斛律明月,高纬暗主,遂灭其家。朕虽不明,幸免斯事。”乃构流言者罪之。
李靖征突厥,征颉利可汗,拓境至于大漠。太宗谓侍臣曰:“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国家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今暂劳偏师。无往不捷,单于稽首,耻其雪乎!”群臣皆呼“万岁”。御史大夫温彦博害靖之功,劾靖军无纪纲,突厥宝货,乱兵所分。太宗舍而不问。及靖凯旋,进见谢罪,太宗曰:“隋将史万岁破突厥,有功不赏,以罪致戮。朕则不然,当舍公之罪,录公之勋也。”
契苾何力,铁勒酋长也。太宗征辽,以为前军总管。军次白雀城,被槊中腰,疮重疾甚。太宗亲为傅药,及城破,敕求得伤何力者,付何力令自杀之。何力奏曰:“犬马犹为主,况于人乎彼为其主致命,冒白刃而刺臣者,是义勇士也。不相识,岂是冤仇?”遂舍之。
裴玄本好谐谑,为户部郎中。时左仆射房玄龄疾甚,省郎将问疾,玄本戏曰:“仆射病可,须问之;既甚矣,何须问也?”有泄其言者。既而随例候玄龄,玄龄笑曰:“裴郎中来,玄龄不死矣。”
刘童为御史,东都留台,时兰謩为留守,辄役数百人修宫内。刘童为盛夏不宜擅役工力,謩拒之曰:“别奉进旨。”童奏之,诏决謩二十下,谪岭南。童后因他事,左授临朐令。时有敕令上佐县令送租,謩已为司农卿,知出纳。謩雅知童清介,不以曩事嫌恶,乃召仓吏谓之曰:“刘侍御顷在宪司,革非惩违,今亲自送租,固无瑕玷。数州行纳,与刘侍御同行,亦必无欠折。”一切令受纳,更无所问。时人赏謩忠恕。(刘名灵童)
苏良嗣为洛州长史,坐妻犯赃,左迁冀州刺史。及事释,妻妹诣良嗣,初无恨色,谓之曰:“牧守迁转出入是常,不闻有所累也。”后为荆州长史,高宗使中宫缘江采异竹,植于苑内。中官科船载行,所在纵暴。还过荆州,良嗣因之上疏切谏。高宗谓则天曰:“吾约束不严整,果为良嗣所怪乎!”诏慰谕,便令弃竹于江中。荆州旧有河东寺,后梁萧詧为其兄河东王所造,良嗣见而惊曰:“此在江汉之间,与河东有何关涉?”遂奏改之。良嗣寡学,深为人所笑。
卢承庆为吏部尚书,总章初,校内外官考。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为之考曰:“临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止自若,无一言而退。承庆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众推承庆之弘恕。
皇甫文备与徐有功同案制狱,诬有功党逆人,奏成其罪。后文备为人所告,有功讯之在宽。或谓有功曰:“彼曩将陷公于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有功曰:“尔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安得以私害公乎?”
娄师德,弱冠进士擢第。上元初,吐蕃强盛,诏募猛士以讨之,师德以监察御史应募。高宗大悦,授朝散大夫,专总边任。前后四十余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而朴忠沉厚,心无适莫。狄仁杰入相也,师德密荐之。及为同列,颇轻师德,频挤之外使。师德知之而不憾。则天觉之,问仁杰曰:“师德贤乎?”对曰:“为将谨守,贤则臣不知。”又问:“师德知人乎?”对曰:“臣尝同官,未闻其知人。”则天曰:“朕之用卿,师德实荐也,亦可谓知人矣。”仁杰大惭而退,叹曰:“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容,莫窥其际也。”当危乱之朝,屠灭者接踵,而师德以功名终始,识者多之。初,师德在庙堂,其弟某以资高拜代州都督,将行,谓之曰:“吾少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据过分,人所嫉也。将何以终之?”弟对曰:“自今虽有唾某面者,亦不敢言,但自拭之,庶不为兄之忧也。”师德曰:“此适为我忧也。夫前人唾者,发于怒也。汝今拭之,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将自干,何如笑而受之?”弟曰:“谨受教。”师德与人不竞,皆此类也。
杨再思为玄武尉,使于京,舍于客院。盗者窃其囊袋,邂逅遇之,盗者谢罪。再思曰:“足下有遗行,勿复声,恐傍人害足下。但留公文,余(并仰)遗。”不形颜色。时人莫测其量。累官至纳言。则天朝,旱涝,辄闭坊市南门以禳之。再思晨入朝,值一重车将牵出西门,峻而又滑,驭者遽叱牛不前,乃骂曰:“一群痴宰相,不能和得阴阳,而闭坊门,遣我汇行,如此辛苦。”再思徐谓之曰:“你牛亦自弱,不得嗔他宰相。”
陆象先为蒲州刺史,有小吏犯罪,但慰勉而遣之。录事曰:“此例皆合与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远,此岂不解吾意。若论必须行杖,当自汝始。”录事惭惧而退。常谓人曰:“天下本自无事,只是愚人扰之,始为烦耳。但静其源,何忧不简?”前后历典数州,其政如一,人吏咸思之。
端午日,玄宗赐宰臣钟乳。宋璟既拜赐,而命医人炼之。医请将归家炼,子弟谏曰:“此乳珍异,他者不如,今付之归,恐招欺换。”璟诫之曰:“自隐尔心然,疑他心耶仗信示诚,犹恐不至,矧有猜责,岂可得乎?”
◆知微第十六
隋吏部侍郎高构,典选铨综,至房玄龄、杜如晦,愕然正视良久,降价抗礼,延入内斋共食,谓之曰:“二贤当兴王佐命,位极人臣。杜年稍减于房耳。愿以子孙为托。”因谓裴矩曰:“仆阅人多矣,未见此贤。”嗟仰不已。贞观初,如晦终右仆射,玄龄至司空,咸如构言。
房玄龄与杜如晦友善,慨然有匡主济时之志。开皇中,随父彦谦至长安。时天下宴安,论者以为国祚无疆。玄龄密告彦谦曰:“隋帝盗有天下,不为后嗣长计,混淆嫡庶,使相倾夺。今虽清平,其亡可翘足而待。”彦谦惊止之,因谓友人李少适曰:“主上性多忌刻,不纳谏争。太子卑弱,诸王擅威。唯行苛酷之政,不弘远之大略。今虽少安,吾忧其危乱矣。”少适以为不然。大业之季,其言皆验。及义师济河,玄龄杖策谒于军门,太宗以为谋生,每叹曰:“昔光武云:‘自吾得邓禹,人益亲。’寡人有玄龄,亦犹禹也。”佐平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为唐宗臣,宜哉!
李靖既平突厥,倾其种落,言于太宗曰:“陛下五十年后,当忧北边。”至高宗末,突厥果为患。突厥初平,温彦博议迁其人于朔方,以实空虚之地。魏征以为不可,曰:“夷不乱华,非长久之计。”开元中,六胡果叛,咸如征言。
李勣,少与乡人翟让聚众为盗,以李密为主,言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苦。若得黎阳一仓,大事济矣。”遂袭取之。时在饥饿,就仓者数十万人。魏征、高季辅、杜正伦、郭孝恪皆客游,勣一见便加礼敬,引之卧内,谈谑无倦。及平武牢,获戴胄,亟推荐,咸至大官。时称勣有知人之鉴。
侯君集得幸于太宗,命李靖教其兵法。既而奏曰:“李靖将反,至隐微之际,辄不以示臣。”太宗以让靖,靖对曰:“此君集反耳。今中夏乂安,臣之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今君集求尽臣之术者,是将有异志焉!”时靖为左仆射,君集为兵部尚书,俱自朝还省。君集马过门数步而不觉,靖谓人曰:“君集意不在人,必将反矣。”至十七年四月,大理囚纥干承基告太子承乾、汉王元昌与侯君集反。太宗大惊,亟命召之,以出期不鞠问,且将贳其死。群臣固争,遽请斩之,以明大法。谓之曰:“与公长诀矣!”遂歔欷下泣。君集亦自投于地,遂戮于四达之衢。君集谓监者曰:“君集岂反者乎?”蹉跌至此。昔自潘邸早承羁绁,击灭二虏,颇有微功。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主禋祀。”太宗特原其妻并一子为庶人,流之岭南。
马周,雅善敷奏,动无不中。岑文本谓人曰:“吾观马周论事多矣,援引事类,扬搉古今,举要删芜,言辩而理切。奇锋高论,往往间出,听之靡靡,令人忘倦。然鸢肩火色腾上,必速死,恐不能久矣。”无何而卒,如文本言。
秦叔宝,属隋将来护儿帐内,宝母死,护儿遣使吊之。军吏咸怪曰:“士卒遭丧多矣,将军未尝降问,吊叔宝何也?”护儿曰:“此人勇有志节,吾岂以卑贱处之。”叔宝后事李密,密收入王充。程龁金谓叔宝曰:“充好为咒誓,乃师老妪耳,岂是拨乱主乎?”后充拒王师,二人统兵战,马上揖充而降。太宗甚重之,功名克成,死于牖下,皆万人敌也。
太宗破高丽于安市城东南,斩首二万余级,降者二万余人,俘获牛马十万余匹。因名所幸山为“驻跸山”。许敬宗为文刻石纪功焉。中书舍人敬播曰:“圣人与天地合德,山名驻跸,此盖天意銮舆不复更东矣。”自七月攻安市,城拔,乃班师焉。
魏王泰有宠于太宗,所给月料逾于太子。褚遂良谏曰:“圣人制礼,尊嫡卑庶。故立嫡以长,谓之储君,其所承也,重矣。俾用物不计,与王者共之。庶子虽贤,不是正嫡。先王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伏见储君料物翻少魏王,陛下非所以爱子也。”文多不尽载,太宗纳之。
李义府,侨居于蜀,袁天罡见而奇之,曰:“此郎君贵极人臣,但寿不长耳。”因请舍之,托其子曰:“此子七品相,愿公提挈之。”义府许诺,因问天纲寿几何对曰:“五十二外,非所知也。”安抚使李大亮、侍中刘洎等连荐之,召见,试令咏鸟,立成,其诗曰:“日里飏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许多树,不借一枝栖。”太宗深赏之,曰:“我将全树借汝,岂惟一枝。”自门下典仪,超拜监察御史,其后位寿,咸如天纲之言。
李嗣贞,尝与朝列同过太清观,道士刘概辅俨为设乐。嗣贞曰:“此乐宫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征也。角徵失次,父子不和之兆也。杀声既多,哀调又苦,若国家无事,太子受其咎矣。”居数月,章怀太子果为则天所构,废为庶人,死于巴州。刘概辅俨奏其事,自始平令,擢为太常丞也。
魏元忠,本名贞宰,仪凤中以封事召见。高宗与语,无所屈挠,慰喻遣之。忠不舞蹈而出,高宗目送之,谓中书令薛元超曰:“此书生虽未解朝庭礼仪,名以定体,真宰相也。”则天时为酷吏罗织下狱,有诏出之,小吏先闻以告。元忠惊喜,问:“汝名何?”曰:“元忠。”乃改名为元忠也。
裴行俭,少聪敏多艺,立功边陲,克凶丑。及为吏部侍郎,赏拔苏味道、王勮,曰:“二公后当相次掌钧衡之任。”勮,勃之兄也。时李敬玄盛称王勃、杨炯等四人,以示行俭,曰:“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也。勃等虽有才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者杨稍似沉静,应至令长,并鲜克令终。”卒如其言。
王及善为文昌左相国,因内宴,见张易之兄弟恃宠,无人臣礼,数奏抑之。则天不悦,谓及善曰:“卿既无事,更有游宴。但检校阁中,不须去也。”及善因请假月余,则天不之问。及善叹曰:“岂有宰相而天子得一月不见乎事可知矣。”乃乞骸骨。
李迥秀任考功员外,知贡举。有进士姓崔者,文章非佳,迥秀览之良久,谓之曰:“第一:清凉崔郎,仪貌不恶,须眉如戟,精彩甚高,出身处可量,岂必要须进士?”再三慰谕而遣之,闻者大噱焉。
玄宗东封回,右丞相张说奏言:“吐蕃丑逆,诚负万诛,然国家久事征讨,实亦劳心。今甘、凉、河、鄯,征发不息,已数十年于兹矣。虽有克捷,亦有败军,此诚安危之时也。闻其悔过请和,惟陛下许其稽颡,以息边境,则苍生幸甚。”玄宗曰:“待与王君敻筹之。”说出,谓源乾曜曰:“君敻勇而无谋,好兵以求相。两国和好,何以为功彼若入朝,则吾计不行矣。”竟如其言。说惧君敻黩兵,终致倾覆。时隽州获斗羊,因上《斗羊表》以讽焉。玄宗不纳。至十五年九月,吐蕃果犯瓜州,杀刺史田元献,并害君敻父,大杀掠男女,取军赀仓粮而去。君敻驰赴肃州以袭之,还至甘州巩笔驿,为吐蕃所击,师徒大败,君敻死之,咸如说言。
卷八
卷八
◆聪敏第十七
贞观中,有雄雉集于东宫明德殿,太宗问群臣曰:“是何祥也。”褚遂良对曰:“昔秦文公时,有童子化为雉,雌者鸣于陈仓,雄者鸣于南阳,童子言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以为宝鸡祀。汉光武膺得雄之祥,遂起南阳而有四海。陛下旧封秦王,故雄雉见于秦地,所以彰明德也。”太宗悦曰:“立身之道,不可无学。遂良博识,深可重也。”
秦府仓曹李守素尤谙氏族,时人号为“肉谱”。虞世南语人曰:“昔任彦升善译经籍,称为‘五经笥’,今宜改仓曹为‘人物志’。”
太宗尝出行,有司请载书以従。太宗曰:“不须,虞世南在,此行秘书也。”南为秘书监,于省后堂集群书中奥义,皆应用者,号《北堂书钞》。今此堂犹存,其书盛行于代。
卢庄道,年十三,造于父友高士廉,以故人子引坐。会有献书者,庄道窃窥之,请士廉曰:“此文庄道所作。”士廉甚怪之,曰:“后生何轻薄之行!”庄道请讽之,果通。复请倒讽,又通。士廉请叙良久,庄道谢曰:“此文实非庄道所作,向窥记之耳。”士廉即取他文及案牍试之,一览倒讽,并呈己作文章。士廉具以闻,太宗召见,策试,擢第十六,授河池尉。满,复制举,擢甲科。召见,太宗识之曰:“此是朕聪明小儿耶!”授长安尉。太宗将录囚徒,京宰以庄道幼年,惧不举,欲以他尉代之。庄道不従,但闲瑕不之省也。时系囚四百余人,令丞深以为惧。翌日,太宗召囚,庄道乃徐状以进,引诸囚入。庄道评其轻重,留系月日,应对如神。太宗惊异,即日拜监察御史。
冯智戴,高州首领盎之子。贞观初,奉盎并入朝。太宗闻其善兵法,试指山际云以问之曰:“其下有贼,今日可击否?”对曰:“可击。”问:“何以知之?”对曰:“云形似树,日辰在金;金能制木,击之必胜。”太宗奇之,授左武卫将军。
王义方,博学有才华,杖策入长安,数月,名动京师。敕宰相与语,侍中许敬宗以员外郎独孤悊有词学,命与义方谭及史籍,屡相诘对。义方惊曰:“此郎何姓?”悊曰:“独孤。”义方曰:“识字耶!”悊不平之,左右亦愤愤。斯须复相诘,乃错乱其言,谓悊曰:“长孙识字耶!”若此者再三,悊不胜忿怒,对敬宗殴之。敬宗曰:“此拳虽俊,终不可为。”乃黜悊,拜义方为侍御史。
贾嘉隐,年七岁,以神童召见。时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勣于朝堂立语,李戏之曰:“吾所倚者何树?”嘉隐对曰:“松树。”李曰:“此槐也,何忽言松?”嘉隐曰:“以公配木,则为松树。”无忌连问之曰:“吾所倚者何树?”嘉隐曰:“槐树。”无忌曰:“汝不能复矫对耶!”嘉隐应声曰:“何须矫对,但取其以鬼配木耳。”勣曰:“此小儿作獠面,何得如此聪明?”嘉隐又应声曰:“胡面尚为宰相,獠面何废聪明!”勣状貌胡也。
费言忠,数岁记讽书,一日万言。七岁神童擢第,事亲以孝闻,迁监察御史。时有事辽海,委以支度军粮,还奏便宜,迁侍御史。高宗问辽东事急,言忠奏:“辽东可平。”画其山川地势,皆如目见。又问诸将所能,言忠对曰:“李勣先朝旧臣,圣鉴所委。庞同善虽非斗将,所持军严整。薛仁贵勇冠三军,名可震敌。高偘俭素自处,中果有谋。契苾何力沉毅持重,有统御才,颇、剪之俦。诸将夙夜小心,忠身忧国,莫逮于李勣。”高宗深纳之,累迁吏部员外。
魏奉古,制举推第,授雍丘尉。尝日公宴,有客草序五百言。奉古览之曰:“皆旧文。”援笔倒疏之。草序者默然自失,列坐抚掌。奉古徐笑曰:“适览记之,非旧习也。”由是知名。时姚珽莅汴州,群寮毕谒。珽召奉古前,曰:“此聪明尉耶!”他日,持厩目令示奉古。奉古一览便讽千余。珽惊起曰:“仕宦四十年,未尝见此。”终兵部侍郎。
裴琰之,弱冠为同州司户,但以行乐为事,略不视案牍。刺史李崇仪怪之,问户佐,户佐对:“司户小儿郎,不闲书判。”数日,崇仪谓琰之曰:“同州事物殷系,司户尤甚。公何不别求京官,无为滞此司也。”琰之唯诺。复数日,曹事委积。众议以为琰之不知书,但遨游耳。他日,崇仪召入,励而责之。琰之出问户佐曰:“文案几何?”对曰:“急者二百余道。”琰之曰:“有何多,如此逼人!”命每案后连纸十张,令五六人供研墨点笔。琰之不上厅,语主案者略言其事意,倚柱而断之,词理纵横,文笔灿烂,手不停缀,落纸如飞。领州官寮,观者如堵。既(而回)案于崇仪,崇仪曰:“司户解判耶!”户佐曰:“司户大高手笔。”仍未之奇也。比四五案,崇仪悚怍,召琰之,降阶谢曰:“公词翰若此,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由此名动一州。数日,闻于京邑,除雍州(判司)。子漼,开元中为吏部尚书。
李嗣真,聪敏多才能,以许州判佐直弘文馆。高宗东封还,幸孔子庙,诏赠太师,命有司为祝文。司文郎中富少颖、沙直撰进,不称旨,御笔瀎破,付左寺丞。贺兰敏之已下战栗,遽召嗣真,岞笔立成。其章句云:“庶能不遣百代,助损益而可知;求鉴千年,同比肩而为友。”高宗览之,问曰:“谁作此文?”有司言:“嗣真。”高宗曰:“此人郍解我意,遂有此句!”诏加两阶。时敏之恃宠骄盈,嗣真审其必败,谓所亲曰:“久荫大树,或有颠坠,吾属无赖矣。”因饥年,讽执政求出,为义乌令。敏之,则天姊子也,无何果败。
天授中,寿春郡王成器等五人同日册命。有司忘载册文,及百寮在列,方知阙礼。宰臣已下,相顾失色,中书舍人王剧立召小吏五人,各执笔,口授分写,斯须而毕。词理典赡,举朝叹伏。
唐休璟为灵武大总管,谙练边事,自碣石西逾四镇,绵亘万里,山川要害,皆记在目前。先是,突厥与诸蕃相攻,安西道绝。表奏押至,则天令宰臣商度事宜。休璟俄顷草奏,便施行。居十余日,安西道果奏请兵马应接,程期一如所画。则天谓休璟曰:“恨用卿晚。”乃委以政事,谓魏元忠等曰:“休璟谙练边事,卿等十当一也。”
玄宗幸成都,给事中裴士淹従。士淹聪悟柔顺,颇精历代史。玄宗甚爱之,马上偕行,得备顾问。时肃宗在凤翔,每有大除拜,辄启闻。房琯为将,玄宗曰:“此不足以破贼也。”历评诸将,并云“非灭贼材。”又曰:“若姚崇在,贼不足灭也。”因言崇之宏才远略。语及宋璟,玄宗不悦曰:“彼卖直以沽名耳。”历数十余人,皆当其目。至张九龄,亦甚重之。及言李林甫,曰:“妒贤嫉能,亦无敌也。”士淹因启曰:“既知,陛下何用之久耶!”玄宗默然不应。
◆文章第十八
杜淹为天策府兵曹,杨文干之乱,流越巂。太宗戡内难,以为御史大夫,因咏鸡以致意焉。其诗曰:“寒食东郊道,阳沟竞草笼。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风。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扫阵,利距屡通中。飞毛遍绿野,洒血渍方丛。虽云百战胜,会自不论功。”淹聪辩多才艺,与韦福嗣为莫逆之友,开皇中,相与谋曰:“主上好嘉遁,苏威以幽人见擢,盍各效之。”乃俱入太白,佯言隐逸。隋文帝闻之,谪戍江表。后还乡里,以经籍自娱。吏部郎中高构知名,表荐之,大业末为御史中丞。洛阳平,将委质于隐太子,房玄龄恐资敌,遂启用之。寻判吏部尚书,参议政事。
太宗在洛阳,宴群臣于积翠池。酒酣,各赋一事。太宗赋《尚书》曰:“日昃玩百篇,临灯披五典。夏康既逸怠。商辛亦沉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恶,成名由积善。”魏征赋西汉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燕经栢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天子尊。”太宗曰:“魏征每言,必约我以礼。”
李百药,德林之子,才行相继,海内名流莫不宗仰。藻思沉蔚,尤工五言。太宗常制《帝京篇》,命其和作,叹其精妙,手诏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壮,何齿之宿而意之新?”及悬车告老,怡然自得,穿地筑山,以诗酒自适,尽平生之意。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上官仪独为宰相,尝凌晨入朝,循洛水堤,步月徐辔,咏诗曰:“脉脉大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曙,蝉噪野云秋。”音韵凄响,群公望之如神仙焉。
华阴杨炯与绛州王勃、范阳卢照邻、东阳骆宾王,皆以文词知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炯与照邻则可全,而盈川之言为不信矣。张说谓人曰:“杨盈川之文,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则信然,愧在卢前则为误矣。”
苏味道使岭南,闻崔马二侍御入省,因寄诗曰:“振鹭齐飞日,迁莺远听闻。明光共待漏,清鉴各披云。喜得廊庙举,嗟为台阁分。皎林怀柏悦,新幄阻兰孙。冠去神羊影,车连瑞雉群。独怜南斗外,空仰列星文。”味道富才华,代以文章著称,累迂凤阁侍郎、知政事,与张锡俱坐法,系于司刑寺。所司以上相之贵,所坐事虽轻,供待甚备。味道终不敢当,不乘马,步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已。锡乘马至寺,舍二品院,气色自若,帷屏饮膳,无忝平居。则天闻之,免味道,而放锡于岭南。
刘怀一有才藻,自瀛州司法拜右台殿中。时右台监察邓茂迁左台殿中,怀一赠之诗曰:“惟昔参多世,无双仰异材。鹰鹯同放逐,鹓鹭忝游陪。入任光三命,迁荣历二台。隔墙钦素躅,对阁限清埃。紫署春光早,兰闱曙色催。谁怜夕阳至,空想邓林隈。”
吕太一拜监察御史里行,自负才华而不即真,因咏院中竹叶以寄意焉。其诗曰:“濯濯当轩竹,青青重岁寒。心贞徒见赏,择小未成竿。”同列张沈和之曰:“闻君庭竹咏,幽意岁寒多。叹息为冠小,良工将奈何?”后迁户部员外。户部与吏部邻司,吏部移牒户部,令墙宇悉竖棘,以防令史交通。太一牒报曰:“眷彼吏部,铨综之司,当须简要清通,何必竖离插棘。”省中赏其俊拔。
贺遂亮与韩思彦同在宪台,钦思彦之风韵,赠诗曰:“意气百年内,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一虚襟。君子重名义,贞道冠衣簪。风云行可托,怀抱自然深。落霞静霜景,坠叶下风林。若上南登岸,希访北山岑。”思彦酬之曰:“古人一言重,常谓百年轻。今投欢会面,顾眄尽平生。簪裾非所托,琴酒冀相并。累日同游处,通宵款素诚。霜飘知柳脆,雪昌觉松贞。愿言何所道,幸得岁寒名。”
张宣明,有胆气,富词翰,尝山行见孤松,赏玩久之,乃赋诗曰:“孤松郁山椒,肃爽凌平霄。既挺千丈干,亦生百尺条。青青恒一色,落落非一朝。大庭今已构,惜哉无人招。寒霜十二月,枝叶独不凋。”凤阁舍人梁载言赏之,曰:“文之气质,不减于长松也。”宣明为郭振判官,使至三姓咽面,因赋诗曰:“昔闻班家子,笔砚忽然投。一朝抚长剑,万里入荒陬。岂不厌艰险,只思清国仇。出川去何岁,霜露几逢秋。玉塞已遐廓,铁关方阻修。东都日窅窅,西海此悠悠。卒使功名建,长封万里侯。”时人称为绝唱。
李峤,少负才华,代传儒学,累官成均祭酒、吏部尚书三,知政事,封郑国公。长寿三年,则天征天下铜五十万余斤,铁三百三十余万,钱二万七千贯,于定鼎门内铸八棱铜柱,高九十尺,径一丈二尺,题曰“大周万国述德天枢”,纪革命之功,贬皇家之德。天枢下置铁山,铜龙负载,狮子、麒麟围绕。上有云盖,盖上施盘龙以托火珠,珠高一丈,围三丈,金彩荧煌,光侔日月。武三思为其文,朝士献诗者不可胜纪。唯峤诗冠绝当时,其诗曰:“辙迹光西崦,勋名纪北燕。何如万国会,讽德九门前。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圣泽倾尧酒,熏风入舜弦。欣逢下生日,还偶上皇年。”后宪司发峤附会韦庶人,左授滁州别驾而终。开元初,诏毁天枢,发卒销烁,弥月不尽。洛阳尉李休烈赋诗以咏之曰:“天门街里倒天枢,火急先须御火珠。计合一条丝线挽,何劳两县索人夫。”先有讹言云:“一条线挽天枢。”言其不经久也。故休烈之诗及之。士庶莫不讽咏。天枢之地,韦庶人继造一台,先此毁拆。
则天初革命,大搜遗逸,四方之士应制者向万人。则天御洛阳城南门,亲自临试。张说对策,为天下第一。则天以近古以来未有甲科,乃屈为第二等。其惊句曰:“昔三监玩常,有司既纠之以猛;今四罪咸服,陛下宜济之以宽。”拜太子校书,仍令写策本于尚书省,颁示朝集及蕃客等,以光大国得贤之美。
陆余庆孙海,长于五言诗,甚为诗人所重。性峻不附权要,出牧潮州,但以诗酒自适,不以远谪介意。题奉国寺诗曰:“新秋夜何爽,露下风转凄。一声竹林里,千灯花塔西。”题龙门寺诗曰:“窗灯林霭里,闻磬水声中。更筹半有会,炉烟满夕风。”人推其警策。
长寿中,有荥阳郑蜀宾,颇善五言,竟不闻达。老年方授江左一尉,亲朋饯别于上东门,蜀宾赋诗留别,曰:“畏途方万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将白首,何处入黄泉?”酒酣自咏,声调哀感,满座为之流涕。竟卒于官。
神龙之际,京城正月望日,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游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王主之家,马上作乐,以相夸竞。文士皆赋诗一章,以纪其事。作者数百人,惟中书侍郎苏味道、吏部员外郭利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为绝唱。味道诗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利贞曰:“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烂熳唯愁晓,周旋不问家。更逢清管发,处处落梅花。”液曰:“今年春色胜常年,此夜风光正可怜。鳷鹊楼前新月满,凤凰台上宝灯燃。”文多不尽载。
刘希夷,一名挺之,汝州人。少有文华,好为宫体,词旨悲苦,不为时所重。曾搊琵琶,尝为《白头翁咏》,曰:“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诗似谶,与石崇‘白首同所归’何异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既而叹曰:“此句复似向谶矣,然死生有命,岂复由此!”乃两存之。诗成未周岁,为奸所杀。或云宋之问害之。后孙翌撰《正声集》以希夷为集中之最,由是稍为时人所称。
张文成,以词学知名,应下笔成章、才高位下、词摽文苑等三入科,俱登上第,转洛阳尉。故有《咏燕》诗,其末章云:“变石身犹重,衔泥力尚微。従来赴甲第,两起一双飞。”时人无不讽咏。累迁司门员外。文成凡七应举,四参选,其判策皆登甲第科。员半千谓人曰:“张子之文如青铜钱,万拣万中,未闻退时。”故人号“青铜学士。”久视中,太官令马仙童陷默啜,问:“张文成何在?”仙童曰:“自御史贬官。”默啜曰:“此人何不见用也?”后暹罗、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写文章而去。其才远播如此。
魏求己,自御史左授山阳丞,为诗曰:“朝升照日槛,夕次下乌台。风竿一<耳少>邈,月树几徘徊。翼向高标敛,声随下调哀。怀燕首自白,非是为年催。”郑繇少工五言,开元初,山范为岐州刺史,繇为长史。范失白鹰,深所爱惜,因为《失白鹰诗》以致意焉。其诗曰:“白昼文章乱,丹霄羽翮齐。云间呼暂下,雪里放还迷。梁苑惊池鹜,陈仓拂野鸡。不知辽廓外,何处别依栖。”甚为时所讽咏。子审,亦以文章知名。
玄宗朝,张说为丽正殿学士,尝献诗曰:“东壁图书府,西垣翰墨林。讽《诗》关国体,讲《易》见天心。”玄宗深佳赏之。优诏答曰:“得所进诗,甚为佳妙,《风》《雅》之道,斯焉可观。并据才能,略为赞述,具如别纸,宜各领之。”玄宗自于彩笺上八分书,说赞曰:“德重和鼎,功逾济川。词林秀发,翰苑光鲜。”其徐坚已下,并有赞述,文多不尽载。
张说、徐坚同为集贤学士十余年,好尚颇同,情契相得。时诸学士凋落者众,唯说、坚二人存焉。说手疏诸人名,与坚同观之。坚谓说曰:“诸公昔年皆擅一时之美,敢问孰为先后?”说曰:“李峤、崔融、薛稷、宋之问,皆如良金美玉,无施不可。富嘉謩之文,如孤峰绝岸,壁立万仞,丛云郁兴,震雷俱发,诚可畏乎!若施于廊庙,则为骇矣。阎朝隐之文,则如丽色靓妆,衣之绮绣,燕歌赵舞,观者忘忧。然类之《风》、《雅》,则为俳矣。”坚又曰:“今之后进,文词孰贤。”说曰:“韩休之文,有如太羹玄酒,虽雅有典则,而薄于滋味。许景先之文,有如丰肌腻体,虽穠华可爱,而乏风骨。张九龄之文,有如轻缣素练,虽济时适用,而窘于边幅。王翰之文,有如琼林玉斝,虽烂然可珍,而多有玷缺。若能箴其所阙,济其所长,亦一时之秀也。”
卷九
卷九
◆著述第十九
太宗欲见前代帝王事得失以为鉴戒,魏征乃以虞世南、褚遂良、萧德言等采经史百家之内嘉言善语,明王暗君之迹,为五十卷,号《群书理要》,上之。太宗手诏曰:“朕少尚威武,不精学业,先王之道,茫若涉海。览所撰书,博而且要,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使朕(致治)稽古,临事不惑。其为劳也,不亦大哉!”赐征等绢千匹,彩物五百段。太子诸王,各赐一本。
贞观中,纪国寺僧慧静撰《续英华诗》十卷,行于代。慧静尝言曰:“作之非难,鉴之为贵。吾所搜拣,亦《诗》三百篇之次矣。”慧静俗姓房,有藻识。今复有诗篇十卷,与《英华》相似,起自梁代,迄于今朝,以类相従,多于慧静所集,而不题撰集人名氏。
江淮间为《文选》学者,起自江都曹宪。贞观初,扬州长史李袭誉荐之,征为弘文馆学士。宪以年老不起,遣使即家拜朝散大夫,赐帛三百匹。宪以仕隋为秘书,学徒数百人,公卿亦多従之学,撰《文选音义》十卷,年百余岁乃卒。其后句容许淹、江夏李善、公孙罗相继以《文选》教授。开元中,中书令萧嵩以《文选》是先代旧业,欲注释之。奏请左补阙王智明、金吾卫佐李玄成、进士陈居等注《文选》。先是,东宫卫佐冯光震入院校《文选》,兼复注释,解“蹲鸱”云:“今之芋子,即是着毛萝卜。”院中学士向挺之、萧嵩抚掌大笑。智明等学术非深,素无修撰之艺,其后或迁,功竟不就。
太宗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比见前后汉史,载扬雄《甘泉》、《羽猎》,司马相如《子虚》、《上林》,班固《两都赋》,此既文体浮华,无益劝戒,何瑕书之史策今有上书论事,词理可裨于政理者,朕或従或不従,皆须备载。”
代有释昙刚制《山东士大夫类例》三卷,其假冒者悉不录,署云“相州僧昙刚撰”。左散骑常侍柳冲,亦明氏族,中宗朝为相州刺史,询问旧老,咸云自隋朝以来,不闻有僧昙刚。盖惧见害于时,而匿其名氏耳。
开元初,左庶子刘子玄奏议,请废郑子《孝经》,依孔注;《老子》请停河上公注,行王弼注;《易传》非子夏所造,请停。引今古为证,文多不尽载。其略曰:“今所行《孝经》,题曰郑氏,爰在近古,皆云是郑玄,而魏晋之朝无有此说。后魏、北齐之代,立于学宫。盖虏俗无识,故致斯谬。今验《孝经》,非郑玄所注。河上公者,汉文帝时人,庵于河上,因以为号,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冲空上天。此乃不经之鄙言,习俗之虚语。案《艺文志》,注《老子》有三家,而无河上公注。虽使才别朱紫,粗分菽麦,亦皆嗤其过谬,况有识者乎《艺文志》,《易》有十三家,而无子夏传。”子玄争论,颇有条贯,会苏宋文吏,拘于流俗,不能发明古义,竟排斥之。深为识者所叹。
梁载言《十道志》解南城山,引《后汉书》云:“郑玄遭黄巾之难,客于徐州。今者有《孝经序》,相承云郑氏所作。其序曰:“仆避难于南城山,栖迟岩石之下,念昔先人,余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经》。”盖康成胤孙所作也。陆德明亦云:“案郑志及《晋中经簿》并无,唯晋穆帝集讲《孝经》,云以郑注为主。”今验《孝经注》,与康成所注五经体并不同。则刘子玄所论,信有征矣。
萧何封酂侯,先儒及颜师古以酂为南阳筑阳之城,(筑阳)今属襄州。窃以凡封功臣,多就本土,盖欲荣之也。张良封留侯,是为成例。案班固何须穿凿,更制别音乎
刘子玄直史馆,时宰臣萧至忠、纪处讷等并监修国史。子玄以执政秉权,事多掣肘,辞以著述无功,求解史任。奏记于至忠等,其略曰:“伏见每汲汲于劝诱,勤勤于课责,云:‘经籍事重,努力用心。’或岁序已奄,何时辍手。纲维不举,督课徒勤。虽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悬金之赏,终不可得也。语云:‘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仆所以比者,布怀知己,历讼群公,屡辞载笔之官,欲罢记言之职者,正为此耳。当今朝号得人,国称多士。蓬山之下,良直比肩;芸阁之间,英奇接武。仆既功亏刻鹄,笔未获麟,徒殚太官之膳,虚索长安之米。乞以本职,还其旧居,多谢简书,请避贤路。”文多不尽载。至忠惜其才,不许。宗楚客恶其正直,谓诸史官曰:“此人作书如是,欲置我于何地?”子玄著《史通》二十篇,备陈史册之体。
开元十年,玄宗诏书院撰《六典》以进。时张说为丽正学士,以其事委徐坚。沉吟岁余,谓人曰:“坚承乏,已曾七度修书,有凭准皆似不难。唯《六典》,历年措思,未知所従。”说又令学士毋婴等,检前史职官,以令式分入六司,以今朝《六典》,象《周官》之制。然用功艰难,绵历数载。其后张九龄委陆善经,李林甫委苑(咸),至二十六年始奏上,百寮陈贺,迄今行之。
开元十二年,沙门一行造《黄道游仪》以进。玄宗亲为之序,文多不尽载。其略曰:“孰为天大,此焉取则。均以寒暑,分诸晷刻。盈缩不愆,列舍不忒。制器垂象,永鉴无惑。”因遣太史官,驰往安南及蔚州,测候日影,经年乃定。
玄宗谓张说曰:“儿子等欲学缀文,须检事及看文体。《御览》之辈,部帙既大,寻讨稍难。卿与诸学士撰集要事并要文,以类相従,务取省便,令儿子等易见成就也。”说与徐坚、韦述等,编此进上,诏以《初学记》为名。赐修撰学士束帛有差,其书行于代。
道家有庚桑子者,代无其书。开元末,襄阳处士王源撰《亢仓子》两卷以补之。序云:“《庄子》谓之庚桑子,《史记》作亢桑子,《列子》作亢仓子,其实一也。”源又取《庄子》《庚桑楚》一篇为本,更取诸子文义相类者,合而成之,亦行于代。
◆従善第二十
魏征尝取急还奏曰:“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装束悉了,而竟不行,何因有此消息?”太宗笑曰:“当时实有此心,畏卿嗔,遂停耳。”
韦悰为右丞,勾当司农木橦七十价,百姓四十价,奏其隐没。太宗切责有司,召大理卿孙伏伽亟书司农罪。伏伽奏曰:“司农无罪。”太宗骇而问之,伏伽曰:“只为官木橦贵,所以百姓者贱。向使官木橦贱,百姓无由贱。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太宗深赏之,顾谓韦悰曰:“卿识用欲逮伏伽,远矣!”
贞观中,金城坊有人家为胡所劫者,久捕贼不获。时杨纂为雍州长史,判勘京城坊市诸胡,尽禁推问。司法参军尹伊异判之曰:“贼出万端,诈伪非一,亦有胡着汉帽;汉着胡帽,亦须汉里兼求,不得胡中直览。请追禁西市胡,余请不问。”纂初不同其判,遽命,沉吟少选,乃判曰:“纂输一筹,余依判。”太宗闻之,笑曰:“朕用尹伊,杨纂闻义,伏输一筹,朕复得几筹耶!”俄果获贼。尹伊尝(为坊)州司户,尚药局牒省索杜若,省符下坊州供送。伊判之曰:“坊州本无杜若,天下共知。省符忽有此科,应由谢朓诗误。华省曹郎如此判,岂不畏二十八宿向下笑人。”由是知名,改补雍州司法。
郭翰为御史,巡察陇右,所经州县,多为按劾。次于宁州,时狄仁杰为刺史,风化大行。翰才入境,耆老荐扬之状,已盈于路。翰就馆,以州所供纸笔置于案,召府寮曰:“入境其政可知,愿成使君之美。无为久留,徒烦扰耳。”即命驾而去。翰性宽简不苛,读《老子》至“和其光,同其尘”,慨然叹曰:“大雅君子,明哲以保其身。”乃祈执政,辞以儒门不愿持宪,改授麟台郎。时刘祎之坐赐死,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草《谢死表》,其子哀哭将绝,不能成语。刑者催逼之,祎之乃自操纸,援笔即成,词理恳至,见者无不伤痛。时翰读之,为宦者所奏,左授巫州司户,俄而征还。
陆象先,为益州长史,奏嘉邛路远,请凿岷山之南,以従捷近。发卒従役,居人不堪,多道亡愈死,行旅无利。左拾遗张宣明监姚巂诸军事,兼招慰使,仍亲验其路,审其难险,移牒益州曰:“此路高山临云,深谷无景,至有斗绝巨险,殆不通人踪。经之者,必搏壁傍崖,胁息而度,虽竟日登顿,二十许里。木人犹堪泪下,铁马亦可蹄穿。”象先览之兢惕,遽罢役,仍旧路以闻。蜀人赖焉。
◆谀佞第二十一
太宗尝止一树下,曰:“此嘉树。”宇文士及従而美之不容口,太宗正色谓之曰:“魏征尝劝我远佞人,我不悟佞人为谁矣,意常凝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头谢曰:“南衙群臣,面折廷诤,陛下常不举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顺従,陛下虽贵为天子,复何聊乎!”太宗怒乃解。
代州都督刘兰谋反,腰斩之。将军丘行恭希旨,探心肝而食。太宗责之曰:“典自有常科,何至如此!若食逆者心肝而为忠孝,则兰之心肝当为太子诸王所食,岂到汝乎?”行恭惭谢而退。兰本青州明经,遇乱为乡里所称,保完青郡,远近归之。初降李密,密败归国,在代州为游客所告,遂族灭。
许敬宗父善心,与虞基同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时为内史舍人,备见其事。贞观初,敬宗以便佞为恩,德彝薄其为人,每谓人曰:“虞基被戮,虞南匍匐以请代;善心之死,敬宗蹈舞以求生。”敬宗深愧恨焉。初,炀帝之被戮也,隋官贺化及,善心独不至。化及以其人望而释之,善心又不舞蹈,由是见害。及为封德彝立传,盛加其罪恶,掌知国史,记注不直,论者尤之。与李义府赞立则天,屠害朝宰,公卿以下,重足累息。移皇家之社稷,剿生人之性命,敬宗手推毂焉。子昂,颇有才藻,为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色,敬宗以为继,假姓虞氏。昂素与之通,敬宗奏昂不孝,流于岭南。又纳资数十万,嫁女与蛮首领冯盎子及监门将军钱九陇,叙其阀阅。又为子娶尉迟宝琳孙女,利其金帛,乃为宝琳父敬德修传,隐其过咎。太宗作《威凤赋》赐长孙无忌,敬宗改云赐敬德。其虚美隐恶,皆此类也。敬宗卒,博士袁思古等议曰:“敬宗位以才升,历居清级。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落。闻《诗》闻《礼》,事绝于家庭;纳采问名,唯同于黩货。易名之典,须凭实行。案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谬。”敬宗孙彦伯诉于执政,请改谥。礼官议以为既过能改曰“恭”,乃谥为恭。彦伯,昂之子也,既与思古忿兢,将于众中殴之。思古谓曰:“吾与贤家君报仇,缘何反怒?”彦伯大惭而退。
高宗末年,苦风眩头重,目不能视。则天幸灾逞己志,潜遏绝医术,不欲其愈。及疾甚,召侍医张文仲、秦鸣鹤诊之。鸣鹤曰:“风毒上攻,若刺头出少血,则愈矣。”则天帘中怒曰:“此可斩!天子头上岂是试出血处耶!”鸣鹤叩头请命,高宗曰:“医之议病,理不加罪。且我头重闷,殆不能忍,出血未必不佳。朕意决矣。”命刺之。鸣鹤刺百会及朏户出血。高宗曰:“吾眼明矣。”言未毕,则天自帘中顶礼以谢鸣鹤等曰:“此天赐我师也。”躬负缯宝以遗之。高宗甚愧焉。
则天称尊号,以睿宗为皇嗣,居东宫。洛阳人王庆之希旨,率浮伪千余人诣阙,请废皇嗣而立武承嗣为太子。召见,两泪交下。则天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庆子曰:“神不享非类,今日谁国,而李氏为嗣也?”则天固谕之令去,庆之终不去,面覆地,以死请。则天务遣之,乃以内印印纸,谓之曰:“持去矣。须见我,以示门者,当闻也。”庆之持纸,去来自若。此后屡见,则天亦烦而怒之,命李昭德赐杖。昭德命左右引出光政门外,昌言曰:“此贼欲废皇嗣而立武承嗣。”命扑之,眼耳皆血出,乃榜杀之。
则天朝,尝三月降雪,凤阁侍郎苏味道等以为祥瑞,草表将贺。左拾遗王求礼止之。味道曰:“国家事,何为诳妄以贺朝庭?”求礼曰:“宰相不能燮理阴阳,令三月降雪。此灾也,乃诬为瑞。若三月雪是瑞雪,腊月雷当为瑞雷耶!”举朝善之,遂不贺。求礼方正有词毕,历左台殿中,转卫王掾而卒。
魏元忠为御史大夫,卧病,诸御史省之。侍御史郭霸独后,见元忠,忧形于色,请视元忠便液,以验疾之轻重。元忠辞拒,霸固请,尝之,元忠惊惕,霸喜悦曰:“大夫泄味甘,(或难)疗;而今味苦矣,即日当愈。”元忠刚直,甚恶其佞,露(其事)于朝庭。
张易之兄同休,尝请公卿宴于司礼寺,因请御史大夫杨再思曰:“公面似高丽,请作高丽舞。”再思欣然,帖纸旗巾子,反披紫袍,作高丽舞,略无惭色。再思又见易之弟昌宗,以貌美被宠,因谀之曰:“人言六郎似莲花,再思以为不然,只是莲花似六郎耳。”有识咸笑之。后昌宗兄弟犯赃,则天命桓彦范、李承嘉勘当以取实。经数日,彦范等奏:“昌宗兄弟共有赃四千余贯,法当解职。”昌宗奏:“臣有功于国家,所犯不至解免。”则天问诸宰臣曰:“昌宗于国有功否?”再思时为内史,奏曰:“昌宗合炼神丹,圣躬服之有效,此实莫大之功。”乃赦之。天下名士,视再思如粪土也。
成敬奇,有俊才,文章可立就,为大理正,与姚崇有姻亲。崇或寝疾,敬奇造宅省焉,对崇涕泣。怀中置生雀数头,乃一一持出,请崇执手而后放之,祝云:“愿令公速愈。”崇勉而従之。敬奇既出,忿其谀媚,谓子弟曰:“此泪亦何従而来?”自兹不复接遇。
郑愔者,沧州人,来俊臣罗织文状,皆愔草定。张易之兄弟荐为殿中侍御史。易之败,黜为宣州司户。既而归,武三思用事,将害桓敬等,愔揣知其情,求谒三思。三思见之,愔先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怪,问其故,对曰:“前哭甚哀者,吊大王国破家亡也;后大笑者,贺大王得愔也。柬之等五人,为上所忌,日夜为计,非剪除不足以快其意。大王岂不知之今据将相之权,有过人之智,废则天兵不血刃,易于反掌。今料大王之势,孰与则天大王不去五王,身有累卵之危,此愔所以寒心也。”三思大悦,引与登楼,谋陷五王而杀之,皆崔湜、郑愔之谋也。累迁吏部侍郎,卖官为务,后与谯王重福构逆而死。
太平公主,沉断有谋,则天爱其类己。诛二张,灭韦氏,咸赖其力焉。睿宗朝,军国大事皆令宰相就第谘决,然后以闻。睿宗与群臣呼公主为太平,玄宗为三郎。凡所奏请,必问曰:“与三郎商量未?”其见重如此。其宰相有七,四出其门。玄宗孤立而无援。及窦怀贞等诛,乃遁于山寺,俄赐自尽。窦怀贞倾巧进用,累迁晋州长史,谄事中贵,尽得其欢心。韦庶人乳母王氏,本蛮婢也,怀贞聘之为妻,封莒国夫人。俗为奶母之婿(曰啊)奢,怀贞每因谒见及进奏表状,列其官次,署曰“翊圣皇后阿奢”。时人鄙之,呼为“奢”,怀贞欣然自得。韦庶人败,遂斩其妻,持首以献。居宪台及京尹,每视事,见无须者,误以为中官,必曲加承接。睿宗践祚,怀贞位极人臣,道谀不悛,以至于败。先天中,玄宗戡内难,怀贞投水死。
附马张垍,以太常卿、翰林院供奉官赞相礼仪,雍容有度。玄宗心悦之,谓垍曰:“朕罢希烈相,以卿代之。”垍谢不敢当。杨贵妃知之,以告杨国忠。杨国忠深忌之。时安禄山入朝,玄宗将加宰相,命垍草诏。国忠谏曰:“禄山不识文字,命之为相,恐四夷轻于唐。”玄宗乃止。及安禄山归范阳,诏高力士送于长乐陂。力士归,玄宗问曰:“禄山喜乎?”力士对曰:“禄山恨不得宰相,颇有言。”国忠遽曰:“此张垍告之也。”玄宗不察国忠之诬,疑垍漏泄,大怒。黜垍为卢溪郡司马,兄均为建安郡司马,弟垹为宜春郡司马。
卷十
卷十
◆厘革第二十二
武德九年十一月,太宗始躬亲政事,诏曰:“有隋御宇,政刻刑烦。上怀猜阻,下无和畅。致使朋友游好,庆吊不通;卿士联官,请问斯绝。自今已后,宜革前弊,庶上下交泰,品物咸通。布告天下,使知朕意。”由是风俗一变,浇漓顿革矣。
故事:江南天子则白帢帽,公卿则巾褐裙襦。北朝杂以戎狄之制。北齐有长帽、短靴、合裤袄子。朱紫玄黄,各随其好。天子多服绯袍。隋代帝王贵臣,多服黄纹绫袍、乌纱帽、九环带、乌皮六合靴。百官常服,同于走庶,皆着黄袍及衫,出入殿省。后乌纱帽渐废,贵贱通用折上巾以代冠,用靴以代履。折上巾,戎冠也;靴,胡履也,咸便于军旅。昔袁绍与魏武帝战于官渡,军败,复巾渡河,遁相仿效,因以成俗。初用全幅皂向后幞发,谓之“幞头”。周武帝才为四脚,武德以来,始加巾子。至贞观八年,太宗初服翼善冠,赐贵臣进德冠,因谓侍臣曰:“幞头起自周武帝,盖取便于军容。今四海无虞,当息武事。此冠颇采古法,兼更类幞头,乃宜常服,可取服。”裤褶通用,此冠亦寻废矣。
太史令傅奕,博综群言,尤精《庄》《老》,以齐生死、混荣辱为事,深排释氏,嫉之如仇。尝至河东,遇弥勒塔,士女辐辏礼拜,奕长揖之曰:“汝往代之圣人,我当今之达士。”奕上疏请去释教,其词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故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税。凡百黎庶,不察根源,乃追既往之罪,虚觊将来之福。布施一钱,希万倍之报;持一日,期百日之粮”。又上论十二首,高祖将従之,会传位而止。
旧制:京城内金吾晓暝传呼,以戒行者。马周献封章,始置街鼓,俗号,“冬冬”,公私便焉。有道人裴翛然,雅有篇咏,善画,好酒,常戏为《渭川歌》,词曰:“遮莫冬冬鼓,须倾湛湛杯。金吾傥借问,报道玉山颓。”甚为时人所赏。
姜晦为吏部侍郎,性聪悟,识理体。旧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为与选人交通。及晦领选事,尽除之,大开铨门,示无所禁。私引置者,晦辄知之,召问,莫不首伏。初,朝庭以晦改革前规,咸以为不可。竟铨综得所,贿赂不行,举朝叹伏。
高宗欲用郭待举、岑长倩、郭正一、魏玄同等知政事,谓中书令崔知温曰:“待举等历任尚浅,且令参知政事,未可即卿等同名称也。”自是外司四品以下官知政事者,以“平章”为名,自待举始也。
自武德至长安四年已前,仆射并是正宰相。故太宗谓房玄龄等曰:“公为宰相,当大开耳目,求访贤哲。”即其事也。神龙初,豆卢钦望为仆射,不带同中书门下三品,不敢参议政事,后加“知军国事”。韦安石为仆射,东都留守,自后仆射不知政事矣。
自古帝王必躬籍田,以展三推终亩之礼。开元二十三年正月,玄宗亲耕于洛阳东门之外。诸儒奏议,以古者耦耕以一拨为一推,其礼久废。今用牛耕,宜以一步为一推。及行事,太常卿奏,三推而止。于是公卿以下,皆过于古制。
隋制:员外郎、监察御史亦吏部注,诰词即尚书、侍郎为与之。自贞观已后,员外郎尽制授。则天朝,御史始制授。肃宗于灵武即大位,以强寇在郊,始令中书以功状除官,非旧制也。
武德、贞观之代,宫人骑马者,依《周礼》旧仪,多着幂罗,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后,皆用帷帽施裙,到颈为浅露。显庆中,诏曰:“百家家口,咸厕士流。至于衢路之间,岂可全无障蔽。比来多着帷帽,遂弃幂罗;曾不乘车,只坐檐子。过于轻率,深失礼容。自今已后,勿使如此。”神龙之末,幂罗始绝。开元初,宫人马上始着胡帽,就妆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宝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内外一贯矣。
开元中,天下无事,玄宗听政之后,従禽自娱。又于蓬莱宫侧立教坊,以习倡优萼衍之戏。酸枣尉袁楚客以为天子方壮,宜节之以雅,従禽好郑卫,将荡上心。乃引由余、太康之义,上疏以讽。玄宗纳之,迁下邽主簿,而好乐如初。自周衰,乐工师散绝,迨汉制,但纪其铿锵,不能言其义。晋末,中原板荡,夏音与声俱绝。后魏、周、齐,悉用胡乐奏西凉伎,慆心堙耳,极而不反。隋平陈,因清商而制雅乐,有名无实,五音虚悬而不能奏。国初,始采(珽宫)之义,备九变之节,然承衰乱之后,当时君子无能知乐。泗滨之磬,贮于太常。天宝中乃以华原石代之,问其故,对曰:“泗滨声下,调之不能和;得华原石,考之乃和。”因而不改。
玄宗北巡狩,至于太行坂,路隘,逢椑车,问左右曰:“车中何物?”曰:“椑。《礼》云:天子即位,为椑,岁一漆之,示存不忘亡也。出则载以従,先王之制也。”玄宗曰:“焉用此。”命焚之。天子出不以椑従,自此始也。
玄宗尝谒桥陵,至金粟山,睹岗峦有龙盘凤翔之势,谓左右曰:“吾千秋后,宜葬此地。”宝应初,追述先旨而置山陵焉。
旧制:宰相臣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故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等,以他官兼政事者,皆云“知门下省事”。弘道初,裴炎自侍中转中书令,执朝政,始移政事堂于中书省,至今以为故事。
国初因隋制,以吏部典选,主者将视其人,核之吏事。始取州、县、府、寺疑狱,课其断决,而观其能否,此判之始焉。后日月淹久,选人滋多,案牍浅近,不足为准。乃采经籍古义,以为问目。其后官员不充,选人益众,乃征僻书隐义以试之,唯惧选人之能知也。遒丽者号为“高等”,拙弱者号为“蓝罗”,至今以为故事。开元中,裴光庭为吏部,始循资格,以一贤愚。遵平辙者喜其循常,负材用者受其抑屈。宋璟固争不得。及光庭卒,有司定谥,其用循资格非奖劝之道,谥为“克平”。《周礼》:大司徒掌选士之道。春秋之时,卿士代录,选士之制阙焉。秦承国制,所资武力,任事者皆刀笔俗吏,不由礼义,以至于亡。汉因秦制,未遑条贯。汉高祖十一年,始下求贤之诏。武帝元光元年,始令郡国举孝兼各一人,贡举之法,起于此矣。元帝令光录勋举四科,以吏事。后汉令郡国举孝廉。魏、晋、宋、齐,互有改易。隋炀帝改置明、进二科。国家因隋制,增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并前为六科。武德则以考功郎中试贡士。贞观则以考功员外掌之。士族所趋,唯明、进二科而已。古唯试策,贞观八年,加进士试经史。调露三年,考功员外刘思立奏,二科并帖经。开元二十四年,李昂为考功,性刚急,不容物,乃集进士,与之约曰:“文之美恶,悉知之矣。考校取舍,存乎至公。如有请托于人,当悉落之。”昂外舅尝与进士李权邻居,相善,为言之于昂。昂果怒,集贡士数权之过。权曰:“人或猥知,窃闻之于左右,非求之也。”昂因曰:“观众君子之文,信美矣。然古人有言,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词或不安,将与众详之,若何?”众皆曰:“唯。”及出,权谓众人曰:“向之斯言,意属吾也。昂与此任,吾必不第矣。文何籍为“乃阴求瑕。他日,昂果摘权章句小疵,榜于通衢以辱之。权引谓昂曰:“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鄙文之不臧,既得而闻矣。而执事有雅什,尝闻于道路,愚将切磋,可乎?”昂怒而应曰:“有何不可!”权曰:“耳临清渭洗,心向白云闲。岂执事辞乎?”昂曰:“然。”权曰:“昔唐尧衰怠,厌卷天下,将禅许由。由恶闻,故洗耳。今天子春秋鼎盛,不揖让于足下,而洗耳何哉?”昂闻,惶骇,诉于执政,以权不逊,遂下权吏。初,昂以强愎不受属请,及有吏请,求者莫不允従。由是庭议,以省郎位轻,不足以临多士。乃使吏部侍郎掌焉。宪司以权言不可穷竟,乃寝罢之。
肃宗初即位,在彭原,第五琦以言事得召见,请于江淮分置租庸使,市轻货以济军须。肃宗纳之,拜监察御史。房琯谏曰:“往者杨国忠厚敛以怒天下,今已乱矣。陛下即位以来,人未见德。琦,聚敛臣也,今复宠之,是除一国忠用一国忠也。将何以示远方,收人心乎?”肃宗曰:“今天下方急,六军之命,若倒悬然,无轻货则人散矣。卿恶琦可也,何所取财?”琯不能对。卒用琦策,骤迁御史中丞,改铸乾元钱,一以当十。又迁户部侍郎、平章事,兼知度支租庸使,俄被放黜。代宗即位,复判度支盐铁事。永泰初,奉准天下盐斗收一百文,迄今行之。
元载既伏诛,代宗始躬亲政事,励精求理。时常衮当国,竭节奉公,天下翕然,有升平之望。衮奏罢诸州团练、防御等使,以节财省费。便令刺史主当州军事,司马同副使,专押军案。判司本带参军,便令司兵判兵事,司仓判军粮,司士判甲仗。士人团练,春夏放归,秋冬追集。其刺史官衔,既有持节诸军事,使司军旅。司马即同副使之任。司兵参军,即是团练使判官。代宗并従之。衮独出群拟,为戢兵之渐,持衡数岁,时用小康焉。
◆隐逸第二十三
孙思邈,华原人,七岁就学,日讽千言。及长,善谭《庄》《老》百家之说。周宣帝时,以王室多故,隐于太白山。隋文帝辅政,征为国子博士,不就。常谓人曰:“过是五十年,当有圣人出,吾方助之,以济生人。”太宗召诣京师,嗟其颜貌甚少,谓之曰:“故知有道者诚可尊重,羡门之徒,岂虚也哉!”将授之以爵位,固辞不受。高宗召拜谏议大夫,又固辞。时年九十余,而视听不衰,颇明推步导养之术。时范阳卢照邻,有盛名于朝,而染恶疾,嗟禀受之不同,昧彭殇之殊致,尝问于思貌曰:“名医愈疾,其道如何?”对曰:“吾闻善言天者,必本之于人。天有四时五行,寒暑迭代,其运转也,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为霜雪,张为虹蜺,此天地之常数。人有四肢五藏,一觉一寐,呼吸吐纳,精气往来,流而为荣卫,彰而为气色,发而为声音,此人之常数也。阳用其精,阴用其形,天人之所同也。及其失也,蒸则生热,否则生寒,结而为瘤赘,陷而为痈疽,奔而为喘乏,竭而为焦枯,沴发乎面,变动乎形,推此以及天,则兆亦如之。故五纬盈缩,星辰错行,日月薄蚀,彗孛流飞,此又天文之危沴也。寒暑不时,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踊,此天地之瘤赘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痈疽也。奔风暴雨,此天地之喘乏也。雨泽不降,川渎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良医导之以药石,救之以针剂。圣人和之以至德,辅之以人事。故体有可愈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灾也。”又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诗》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谓小心也。’赳赳武夫,公侯千城。’谓大胆也。不为利回,不为义疚,仁之方也。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智之圆也。”制授承务郎,直尚药局。永徽初卒,遗令薄葬,不设明器牲牢之奠。月余颜色不变,举尸入棺,如空焉。时人疑其尸解矣。
朱桃椎,蜀人也。澹泊无为,隐居不仕,披裘带索,沉浮人间。窦轨为益州,闻而召之,遗以衣服,逼为乡正。桃椎不言而退,逃入山中,夏则裸形,冬则树皮自覆。凡所赠遗,一无所受。每织芒屩,置之于路,见者皆言:“朱居士屩也。”为鬻取米,置之本处。桃椎至夕取之,终不见人。高士廉下车,深加礼敬,召之至,降阶与语,桃椎不答,瞪目而去。士廉每加优异,蜀人以为美谭。
张果老先生者,隐于恒州枝条山,往来汾晋。时人传其长年秘术,耆老咸云:“有儿童时见之,自言数百岁。”则天召之,佯尸于妒女庙前,后有人复于恒山中见。至开元二十三年,刺史韦济以闻,诏通事舍人裴晤驰驿迎之。果对晤气绝如死。晤焚香启请,宣天子求道之意,须臾渐苏。晤不敢逼,驰还奏之。乃令中书舍人徐峤、通事舍人卢重玄,赍玺书迎之。果随峤至东都,于集贤院肩舆入宫,备加礼敬。公卿皆往拜谒。或问以方外之事,皆诡对。每云:“余是尧时丙子年生。”时人莫能测也。又云:“尧时为侍中。”善于胎息,累日不食,时进美酒及三黄丸。寻下诏曰:“恒州张果老,方外之士也。迹先高上,心入窅冥,是混光尘,应召城阙。莫知甲子之数,且谓羲皇上人。问以道枢,尽会宗极。今将行朝礼,爰申宠命。可银青光禄大夫,仍赐号通玄先生。”累策老病,请归恒州,赐绢三百疋,拜扶持弟子二人,拜给驿舁至恒州。弟子一人放回,一人相随入山。无何寿终,或传尸解。
卢藏用,始隐于终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职。有道士司马承祯者,睿宗迎至京,将还,藏用指终南山谓之曰:“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在远。”承祯徐答曰:“以仆所观,乃仕宦捷径耳。”藏用有惭色。藏用博学,工文章,善草隶;投壶弹琴,莫不尽妙。未仕时,尝辟谷练气,颇有高尚之致。及登朝,附权要,纵情奢逸,卒陷宪纲,悲夫!
司马承祯,字子征,隐于天台山,自号白云子,有服饵之术。则天、中宗朝,频征不起。睿宗雅尚道教,稍加尊异,承祯方赴召。睿宗尝问阴阳术数之事,承祯对曰:“《经》云:‘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且心目一览,知每损之尚未能已,岂复攻乎异端而增智虑哉!”睿宗曰:“理身无为,则清高矣;理国无为,如之何?”对曰:“国犹身也,《老子》曰:‘游心于澹,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理。’《易》曰:‘圣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为而成。无为之旨,理国之要也。”睿宗深加赏异。无何,苦辞归,乃赐宝琴、花帔以遣之。工部侍郎李适之赋诗以赠焉。当时文士,无不属和。散骑常侍徐彦伯撮其美者三十一首,为制《序》,名曰《白云记》,见传于代。
王希夷,徐州人,孤贫好道。父母终,为人牧羊取佣,供葬毕,隐于嵩山。师事道士,得修养之术。后居兖州徂徕山,刺史卢齐卿就谒,因访以政事。希夷曰:“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以终身行之矣。”玄宗东封,敕州县礼致,时已年九十六。玄宗令张说访其道义,说甚重之。以年老不任职事。乃下诏曰:“徐州处士王希夷,绝圣去智,抱一居贞,久谢嚣尘,独往林壑。属封峦展礼,侧席旌贤,贲然来思,应兹嘉召。虽纡绮季之迹,已过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于上齿。可中散大夫、守国子博士,特听还山。”仍令州县,岁时赠束帛羊酒,并赐帛一百疋。
元恺,博学善天文,然恭慎,未尝言之。宋璟与之同乡曲,将加荐举,兼遗米百石,皆拒而不受。元行冲为刺史,邀至州,问以经义,因遗衣服。恺辞曰:“微躯不宜服新丽,恐不胜其美以速咎也。”行冲乃泥污而与之,不获已而受。及还家,取素丝五两以酬之,曰:“义不受过望之财。”
白履中,博涉文史,隐居大梁,时人号为梁丘子。开元中,王志愔表荐堪为学官,可代马怀素、褚无量入阁侍读。乃征赴京师,履中辞以老疾,不任职事。授朝散大夫,寻请归乡。手诏曰:“卿孝悌立身,静退敦俗,年过従耄,不杂风尘。盛德早闻,通班是锡。岂唯精贲山薮,实欲奖劝人伦。且游上京,徐还故里。”遂停留数月。
玄宗征嵩山隐士卢鸿,三诏乃至。及谒见,不拜,但磬折不已。问其故,鸿对曰:“臣闻《老子》云:‘礼者,忠信之薄。’不足可依。山臣鸿,敢不忠信奉见。”玄宗异之,召入赐宴,拜谏议大夫,赐以章服,并辞不受。乃给米百石,绢五百疋,还隐居之所。
卷十一
卷十一
◆褒锡第二十四
高祖尝幸国学,命徐文远讲《孝经》,僧惠乘讲《金刚经》,道士刘进嘉进《老子》。诏刘德明与之辩论,于是诘难蜂起,三人皆屈。高祖曰:“儒、玄、佛义,各有宗旨,刘、徐等并当今杰才,德明一举而蔽之,可谓达学矣。”赐帛五十疋。时有国子司业盖文达,涉经史,明三《传》。窦抗为冀州,集诸儒士,令相论难。时刘焯、刘执思、孔颖达、刘彦衡旨在坐。既相酬答,文达所言,皆出其意表。窦大奇之,因问:“盖生就谁学?”刘焯对曰:“此生岐嶷,出自天然,以多问寡,焯为师导。”窦曰:“可谓冰生于水而寒于水也。”
贞观末,房玄龄避位归第。时天旱,太宗将幸芙蓉园以观风俗。玄龄闻之,戒其子弟曰:“銮舆必当见幸。”亟使洒扫备馔。俄顷,太宗果先幸其第,便载入宫。其夕大雨,咸以为忧贤之应。
贞观十七年,太宗图画太原倡义及秦府功臣赵公长孙无忌、河间王孝恭、蔡公杜如晦、郑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卢公程知节、永兴公虞南、渝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搩、胡公秦叔宝等二十四人于凌烟阁。太宗亲为之赞,褚遂良题阁,阎立本画。及侯君集谋反伏诛,太宗与之诀,流涕谓之曰:“吾为卿不复上凌烟阁矣!”
魏征有大志,大耻小节,博通群书,颇明王霸之术。隋末为道士,初仕李密,密败归国。后为窦建德所执,建德败,委质于隐太子。太子诛,太宗稍任用,前后谏二百余奏,无不称旨。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夺嫡之渐。太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当今朝臣,忠謇无逾魏征。我遣辅太子,用绝天下之望。”乃以为太子太师,征以疾辞。诏答曰:“汉之太子,四皓为助。朕之赖卿,即其义也。知公疾病,可卧护之。”征宅无堂,太宗将营小殿,辍其材以赐之,五日而就。遣使赍以素褥布被赐之,遂其所尚。及疾亟,太宗幸其弟,抚之流涕,问其所欲。征曰:“嫠不恤纬,而忧宗社之陨。”征状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胆气,善得人主意。身死之日,知与不知,莫不痛惜。
李纲詹事,隐太子尝至温汤,纲以小疾不従。有进鱼者,太子召饔者鲙之,时唐俭、赵元楷在坐,皆自言能为鲙,太子谓之曰:“飞刀鲙鲤,调和鼎食,公等善之。至于审谕弼谐,固属李纲矣。”于是送绢二百疋以遗之。数谏太子,郁郁不得志,辞以年老,乃乞骸骨。
高宗初立为太子,李勣詹事,仍同中书门下三品,自勣始也。太宗谓之曰:“我儿初登储贰,故以宫府相委,勿辞屈也。”勣尝有疾,医诊之曰:“须龙须灰方可。”太宗剪须以疗之,服讫而愈。勣顿首泣谢。他日,顾谓勣曰:“朕当属卿以孤幼,思之,无逾公者,往不(负李)密,岂负于朕哉!”勣流涕而致谢,噬指出血,俄而沉醉,解御服以覆之。
唐九征为御史,监灵武诸军。时吐蕃入寇蜀汉,九征率兵出永昌郡千余里讨之,累战皆捷。时吐蕃以铁索跨漾水、濞水为桥,以通西洱河,蛮筑城以镇之。九征尽刊其城垒,焚其二桥,命管记癌丘均勒石于剑川,建铁碑于滇池,以纪功焉。俘其魁帅以还。中宗不时加褒赏,左拾遗呼延皓论之,乃加朝散大人,拜侍御史,赐绣袍、金带、宝刀、累迁汾州刺史。开元末,与吐蕃赞普书云:“波州铁柱,唐九征铸。”即谓此是也。
开元初,左常侍褚无量与光禄卿马怀素隔日侍读。诏曰:“朕于百事考之,无如文籍;先王要道,尽在于斯。是欲令经史详备,听政之暇,游心观览。”无量等奉诏整理内库书。至六年,分部上架毕,制文武百官入乾元殿东廊观察,移时乃出。于是赐无量等束帛有差。
贺知章,自太常少卿迁礼部侍郎,兼集贤学士,一日并谢二恩。特源乾曜与张说同秉政,乾曜问说曰:“贺公久著盛名,今日一时两加荣命,足为学者光耀。然学士与侍郎,何者为美?”说对曰:“侍郎自皇朝已来,为衣冠之华选,自非望实具美,无以居之。虽然,终是具员之英,又非往贤所慕。学士者,怀先王之道,为缙绅轨仪,蕴扬、班之词彩,兼游、夏之文学,始可处之无愧。二美之中,此为最矣。”
张说既致仕,在家修养,乃乘闲往景山之阳,于先茔建立碑表。玄宗仍赐御书碑额以宠之。其文曰:“呜呼,积善之墓。”与宣父延陵季子墓志同体也。朝野以为荣。及说薨,玄宗亲制神道碑,其略曰:“长安中,公为凤阁舍人,属鳞台监张易之诬构大臣,作为飞语。御史大夫魏元忠即其丑正,必以中伤。天后致投杼之疑,中宗忧掘蛊之变。是时敕公为证,啗以右职。一言刺回,四国交乱。公重为义,死且不辞,庭辩无辜,中旨有忤,左右为之惕息,而公以之抗词。友元忠之茔魂,出太子于坑陷。人谓此举,义重于生,由是长流钦州,守正故也。”文多不尽载。
右补阙毋□,博学有著述才,上表请修古史,先擢日目以进。玄宗称善,赐绢百疋。性不饮茶,(制《代茶余序》),其略曰:“释滞销壅,一日之利暂佳;瘠气侵精,终身之累斯大。获益则归功茶力,贻患则不为茶灾。岂非福近易知,祸远难见。”□直集贤,无何,以热疾暴终。初,□梦着衣冠上比北邙山,亲友相送,及至山顶,回顾不见一人,意恶之。及卒,僚友送至北邙山,咸如所梦。玄宗闻而惮之,赠朝散大夫。
自汉魏以来,历代皆封孔子后,或为褒城侯,或号褒圣侯。至开元二十七年,诏册孔子为文宣王,其嗣褒城侯,改封文宣王。令右丞相裴耀卿摄太尉,持节就国子监册命讫,有司奠祭,乐用宫悬八佾之舞。诏曰:“弘我王化,在乎儒术。皆发挥此道,启迪含灵,则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也。所谓自天攸纵,将圣多能,德配乾坤,身揭日月。故能致天下之太平,成天下之大经。美政教,移风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到于今受其赐,不其猗欤!”文多不尽载。
◆惩戒第二十五
太宗尝与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太宗击赏数四,诏坐者为咏,召阎立本写之。阁外传呼云:“画师阎立本。”立本时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侧,手挥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读书,幸免面墙,缘情染翰,颇及侪流。唯以丹青见知,躬厮养之预务,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习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边将立功为左相,阎立本为右相。时以年饥,放国子学生归,又限令史通一经。时人为之语曰:“左相宜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三馆学生放散,五台令史明经。”以末伎进身者,可为炯戒。
刘仁轨为给事中,与中书令李义府不协,出为青州刺史。时有事辽海,义府逼仁轨运粮,果漂没。敕御史袁异式按之。异式希义府意,遇仁轨不以礼,或对之猥泄,曰:“公与当朝仇者为谁何不引决?”仁轨曰:“乞方便。”乃于房中裂布,将头自缢。使与掩扇,少顷,仁轨出曰:“不能为公死,刘仁轨岂失却死耶!”坐此除名。大将军刘仁愿克百济,奏以为带方州刺史。仁愿凯旋,高宗谓之曰:“卿将家子,处置补署,皆称朕意,何也?”仁愿拜谢曰:“非臣能为,乃前青州刺史教臣耳。”遽发诏征之,至则拜大司宪,御史大夫也。初,仁轨被征,次于莱州驿,舍于西厅。夜已久,有御史至,驿人曰:“西厅稍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谁?”答曰:“带方州刺史。”命移仁轨于东厅。既拜大夫,此御史及异式俱在台内,不自安。仁轨慰之曰:“公何瘦也无以昔事不安耶!知君为势家所逼,仁轨岂不如韩安国,但恨公对仁轨卧而泄耳。”又谓诸御史曰:“诸公出使,当举冤滞,发明耳目,举行礼义;无为烦扰州县而自重其权。”指行中御史曰:“只如某御史,夜到驿,驿中东厅、西厅复有何异乎若移乃公就东厅,岂忠恕之道也!愿诸公不为也。”仁轨后为左仆射,与中书令李敬玄不协。时吐蕃入寇,敬玄奏仁轨征之。军中奏请,多为敬玄所掣肘。仁轨表敬玄知兵事,敬玄固辞。高宗曰:“仁轨须朕,朕亦行之,卿何辞?”敬玄遂行,大败于青海,时议稍少之。始,仁轨既官达,其弟仁相在乡曲,升沉不同,遂构嫌恨,与轨别籍。每于县祗奉户课,或谓之曰:“何不与给事同籍五品家当免差科。”仁相曰:“谁能向狗尾底避阴凉!”兄弟以荣贱致隔者,可为至戒。
杨昉为左丞,时宇文化及子孙理资荫,朝庭以事隔两朝,且其家亲族亦众,多为言者。所司理之,至于左司。昉未详其案状,诉者以道理已成,无复疑滞,勃然逼昉。昉曰:“适朝退未食,食毕当详案。”诉者曰:“公云未食,亦知天下有累年羁旅诉者乎?”昉遽命案,立批之曰:“父杀隋主,子诉隋资。生者犹配远方,死者无宜更叙。”时人深赏之。
娄师德,以殿中充河源军使。永和中,破吐蕃于白羊涧,八战七胜,优诏褒美,授左骁卫郎将。高宗手诏曰:“卿有文武才干,故授卿武职,勿辞也。”累迁纳言。临终数日,寝兴不安,无故惊曰:“拊我背者谁?”侍者曰:“无所见。”乃独言,若有所争者,曰:“我寿当八十,今追我何也?”复自言,往为官误杀二人,减十年,词气若有屈伏,俄而气绝。以娄公之明恕,尚不免滥,为政者得不慎欤!
李义府定策立则天,自中书舍人拜相,与许敬宗居中用事,连起大狱,诛锄将相,道路以目骇。人则谄谀,出则奸宄,卖官鬻狱,海内嚣然。百寮畏惮,如畏天后。高宗知其罪状,谓之曰:“卿儿子女婿,皆不谨慎,多作罪过。今且为卿掩覆,勿复如此!”义府凭恃则天,不虞高宗加怒,勃然变色,腮颈俱起,徐对曰:“谁向陛下道此?”高宗曰:“但知我言,何须问我所従得耶!”义府怫然,竟不引过,缓步而出。会右金吾仓曹杨仁颖奏其赃污,诏刘祥道并三司鞠之。狱成,长流巂州,朝野莫不称庆。或作“河间道元帅刘祥道破铜山贼李义府露布”,榜之通衢。义府先取人奴婢,及败,一夕奔散,各归其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乾封初,大赦,唯长流人不许还。义府愤恚而死,海内快之。
刘思立任考功员外,子宪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选人有索宪阙者,吏部侍郎马载深咨嗟,以为名教所不容,乃书其无行,注名籍。朝庭咸曰:“直,铨宗流品之司,可谓振理风俗。”其人比出选门,为众目所视,众口所讦,亦趑趄而失步矣。自垂拱之后,斯风大坏,苟且公行,无复曩日之事。
王义方,初拜御史,意望殊高,忽略人间细务。买宅酬直讫,数日,对宾朋忽惊指庭中双青梧树曰:“此忘酬直。”遽召宅主,付直四千。宾朋曰:“侍御贵重,不知交易。树当随宅,无别酬例。”义方曰:“此嘉树,不比他也。”及贬黜,或问其故,答曰:“初以居要津,作宰相,示大耳。”初,义方将弹李义府,惧不捷,沉吟者久之,独言曰:“可取万代名耶!循默以求达耶!”他日,忽言曰:“非但为国除蠹,亦乃名在身前。”遂弹焉,坎坷以至于终。
高宗大渐,顾命裴炎辅少主。既而则天以太后临朝,中宗欲以后父韦玄贞为侍中,并乳母之子五品官,炎争以为不可。中宗不悦,谓左右曰:“我让国与玄贞岂不得,何为惜侍中?”炎惧,遂与则天定策,废中宗为庐陵王,幽于别所。则天命炎及中书侍郎刘祎之率羽林兵入,左右承则天旨,扶中宗下殿。中宗曰:“我有何罪?”则天曰:“汝欲将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炎居中执权,亲授顾托,未尽匡救之节,遽行伊、霍之谋,神器假人,为兽傅翼,其不免也宜哉!
张由古,有吏才而无学术,累历台省。尝于众中叹班固有天才,而文章不入《文选》。或谓之曰:“《两都赋》、《燕山铭》、《典引》等并入《文选》,何为言无?”由古曰:“此并班孟坚文章,何关班固事!”闻者掩口而笑。(又谓同官)曰:“昨买得《王僧孺集》,大有道理。”杜文范知其误,应声曰:“文范亦买得《张佛袍集》,胜于僧孺远矣。”由古竟不之觉。仕进者可不勉欤!
周矩为殿中侍御史,大夫苏味道待之甚薄,屡言其不了事。矩深以为恨。后味道下狱,敕矩推之,矩谓味道曰:“尝责矩不了事,今日公了事也。好答辩!”味道由是坐诛。
严识玄为巩令,中书舍人路敬潜黜陟河南道,使还次巩。识玄自以初莅,复以敬潜使还,颇有慢色,虽郊迎之,才上马,弛镫揖鞭而已。敬潜怒,摄而案之,曰:“郊外远迎,故违明敕。马上高揖,深慢王人。礼律有违,恭倨无准。仰具之。”识玄拜伏流汗,乃舍之。后转魏州刺史,为魏令李怀让所辱。俄又俱为兵部郎中,既同曹局,亦难以为容。举朝以为深戒。
李知白为侍中,子弟才总角而婚名族,识者非之:“宰相当存久远,敦风俗,奈何为促薄之事耶!”
惠妃(武氏)有专房之宠,将夺嫡,王皇后性妒,稍不能平。玄宗乃废后为庶人,肤受日闻,次及太子。太子之将废也,玄宗访于张九龄,九龄对曰:“太子,天下本也,动之则摇人心。自居东宫,未闻大恶。臣闻父子之道,天性也。子有过,父恕而掩之,无宜废绝。且其恶状未著,恐外人窥之,伤陛下慈父之道。”玄宗不悦,隐忍者久之。李林甫秉政,阴中计于武妃,将立其子以自固,武妃亦结之。乃先黜九龄而废太子。太子同生鄂王瑶、光王琚同日并命,海内痛之,号为“三庶”。太子等既受冤死,武妃及左右屡见为祟,宫中终夜相恐,或闻鬼哭声。召巫觋视之,皆曰:“三庶为厉。”先是,收鄂王、光王,行刑者射而瘗之,乃命改葬而酬之。武妃死,其厉乃息。玄宗乃立肃宗为太子,林甫之计不行,惕然惧矣。三庶以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死,武妃至十二月而毙,识者知有神道焉。
天宝中,李林甫为相,专权用事。先是,郭元振、薛讷、李适之等,咸以立功边陲,入参钧轴。林甫惩前事,遂反其制,始请以蕃人为边将,冀固其权。言于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国家富强,而诸蕃未灭者,由文吏为将怯懦不胜武事也。陛下必欲灭四夷,威海内,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将。夫蕃将生而气雄,少养马上,长于阵敌,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将之,使其必死,则狄不足图也。”玄宗深纳之,始用安禄山,卒为戎首。虽理乱安危系之天命,而林甫奸宄,实生乱阶,痛矣哉!
卷十二
卷十二
◆劝励第二十六
徐文远,齐尚书令孝嗣之孙,江陵被虏至长安,家贫,无以自给。兄林,鬻书为事。文远每阅书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经》,尤精《左氏》。仕隋国子博士,越王侗以为祭酒。大业末,洛经饥馑,因出樵采,为李密所得。密即其门人也,令文远南面坐,率其徒属北面拜之。远谓密曰:“将军欲为伊、霍,继绝扶倾,鄙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迫险乘危,老夫耄矣,无能为也。”密谢曰:“敬闻命矣。”密败,归王充。充亦曾受业,见之大悦,给其廪食。文远每见充,必尽敬拜之。或问曰:“闻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郦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杀故人之义。相时而动,岂不然欤!”入朝,迁拜国子博士,甚为太宗所重。孙有功,为司刑卿,持法宽平,天下赖之。
赵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识量,及为佐命元勋,身极崇盛。尝谓所亲:“吾所居宅,微为壮丽,非吾心也。将卖之,别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没之后,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为吏清白谨慎,累迁台省,张于绛州刺史。其仕龙门丞,年已五十八,数年而登列岳,每谓寮曰:“公辈但守清白,何忧不迁?”俗云‘双陆无休势’,余以为仕宦亦无休势,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杰长子也,历淄、许、贝等州刺史。居丧备礼,睿宗朝,起复太府少卿。光嗣频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门忠于王室,夺卿情礼,以展殊恩。屡表固陈,词理恳至,循环省览,有足可矜。今遂所请,用劝浮薄。待卿情理云毕,更俟后命。”仍编入史。
赵武盖,少孤,生于河右,遂狎弋猎,获鲜禽以膳其母。母勉之以学,武盖不従,母歔欷谓曰:“汝不习典坟,而肆情畋猎,吾无望及!”不御所膳。感激而学焉,数年博通经史,进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于代。
于彦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国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马而终。张说为岳州,著《五君咏》,述彦昭曰:“耿公山岳灵,思远神亦妙。鸷鸟峻操立,哀玉振清调。叶赞休明启,恩华日月照。何意瑶台云,风吹落红缴。湘流下浔阳,洒泪一投吊。”为时贤器重如此。
韩思彦,以御史巡察于蜀。成都富商积财巨万,兄弟三人分资不平争诉。长吏受其财贿,不决与夺。思彦推案数日,令厨者奉乳自饮讫,以其余乳赐争财者,谓之曰:“汝兄弟久禁,当饥渴,可饮此乳。”才遍,兄弟窃相语,遂号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蛮夷不识孝义,恶妻儿离间,以至是。侍御岂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复擗踊悲号不自胜,左右莫不流涕。请同居如初。思彦以状闻,敕付史官,时议美之。
张汯,自左拾遗左授许州司户,有侍佐自相殴竞者,汯曰:“礼宗贤,尚齿者,重耆德也。奈何耆旧而有喧竞,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户,忝参其议。”乃举罚刺史已下俸,行乡饮之礼,竞者惭谢而退。风俗为之改焉。
开元初,工部尚书魏知古卒。宋璟闻之,叹曰:“叔向古之遗直,子产古之遗爱;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酷忍第二十七
太宗征辽东,留侍中刘洎与高士廉、马周辅太子于定州监国。洎兼左庶子,总史、礼、户三尚书事。太宗谓之曰:“我今远征,使尔辅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尔宜深识我意。”洎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僣失者,臣谨即行诛。”太宗以其言发无端,甚怪之。诫之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败。深宜诫慎,以保终吉。”及征辽还,太宗有疾,洎従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犹可忧圣躬耳!”黄门侍郎褚遂良诬奏洎云:“国家之事,不足虑也。正当辅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异志,诛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诏问其故。洎以实对,遂良执证之。洎引马周以自明。及问周,言如洎所陈。遂良固执曰:“同讳之耳。”遂赐洎死。遂良终于两朝,我所匡正;及其败也,咸以为陷洎之报焉。
吴王恪母曰杨妃,炀帝女也。恪善骑射,太宗尤爱之。承乾既废,立高宗为太子,又欲立恪。长孙无忌谏曰:“晋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举棋不定,前哲所戒。储位至重,岂宜数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违,阿舅后无悔也。”由是恪与无忌不协。高宗即位,房遗爱等谋反,敕无忌推之。遗爱希旨引恪,冀以获免。无忌既与恪有隙,因而毙恪。临刑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若宗社有灵,当见其族灭!”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后性长厚,未尝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见内人尚宫,又不为礼。则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倾心结之。所得赏赐,悉以分布。罔诬王后与母求厌胜之术。高宗遂有意废之。长孙无忌已下切谏,以为不可。时中书舍人李义府,阴贼乐祸,无忌恶之,左迁璧州司马。诏书未至门下,李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王德俭。王德俭曰:“武昭仪甚承恩宠,上欲立为皇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大臣异议耳。公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坐取富贵。”义府然其计,遂代德俭宿直,叩头上表,请立武昭仪。高宗大悦,召见与语,赐宝珠一斗,诏复旧官。德俭,许敬宗之甥也。瘿而多智,时人号曰“智囊”。义府于是与敬宗及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等,观时变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将议废立。勣称疾不至,志宁顾望不敢对。高宗再三顾无忌曰:“莫大之罪,无过绝嗣。皇后无子,今欲废之,立武士彟女,何如?”无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问其可否?”遂良进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无违妇德。愚臣不敢曲従,上违先帝之旨。”高宗不悦而罢。翌日,又言之。遂良曰:“伏愿再三审思。愚臣上忤圣颜,罪当万死。但得不负先帝,甘心鼎镬。”因置笏于殿阶,曰:“还陛下此笏。”乃解巾叩头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则天隔帘大声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谓李勣曰:“册立武昭仪,遂良固执不従,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须问外人。”许敬宗又宣言于朝曰:“田舍儿剩种得十斛麦,尚欲换旧妇。况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关汝诸人底事,而生异议!”则天令人以闻,高宗意乃定。遂废王皇后及萧淑妃为庶人,囚之别院。高宗犹念之,至其幽所,见其门封闭极密,唯通一窍,以通食器,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复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废弃以为宫婢,何敢窃皇后名!”言讫呜咽,又曰:“至尊思旧,使妾再见日月,望改此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处分。”则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于酒瓮中,谓左右曰:“令此两妪骨醉可矣。”初,令宫人宣敕示王后,后曰:“愿大家万岁。昭仪长承恩泽,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闻敕骂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愿我托生为猫儿,阿武为老鼠。吾扼其喉以报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许养猫儿。频见二人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则天恶之,命巫祝祈祷,祟终不灭。
则天以长孙无忌不附己,且恶其权,深衔之。许敬宗希旨乐祸,又伺其隙。会栎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贵,有朋党之事,诏敬宗推问。敬宗甚急,季方自杀,又搜奉节,得私书与赵师者。遂奏言:“赵师即无忌,少发,呼作赵师,阴为隐语,欲谋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亲戚中顿有恶事。往年高阳公主与朕同气,与夫谋反。今阿舅复作恶心。近亲如此,使我惭见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审问,敬宗奏曰:“请准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决不忍杀之。”竟不引问,配流黔州。则天寻使人逼杀之。凉州长史赵持满,与韩瑷、无忌姻亲,许敬宗惧为己患,诬其同反。追至京,考讯,叹曰:“身可杀,词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结奏之,遂死狱中。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之哭彭越,大义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绝友之义,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礼葬之。高宗义之,不问。
周兴、来俊臣等,罗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胜纪。俊臣案诏狱,特造十个大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转于地,斯须闷绝。又有枷名□尾,棒名见即承;复有铁圈笼头,名号数十,大略如此。又与其徒侯思止、卫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数百人,造《告密罗织经》一卷,其意网罗平人,织成反状。每讯囚,先布枷棒于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见者魂魄飞越,罕不自诬。由是破家者已千数。则天不下阶序,潜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书狄仁杰、天官侍郎任令晖、文昌左丞卢献等五人,并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请一问即承同首,例得减死。乃胁仁杰等令承反。仁杰叹曰:“大周革命,万物维新。唐朝旧臣,甘従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其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事已尔,且得免死。德寿今业已受驱策,意欲求少阶级,凭尚书牵杨执柔,可乎?”仁杰曰:“若之何?”德寿曰:“尚书昔在春官,执柔任其司员外,引可也。”仁杰曰:“皇天后土,遣仁杰自行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焉。仁杰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复严备。仁杰求守者得笔砚,拆被头帛,书之叙冤,匿置于绵衣中,谓德寿曰:“时方热,请付家人去其绵。”德寿不之虑。仁杰子光远得衣中书,持以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悯然,问俊臣曰:“卿言仁杰等反,今子弟诉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寝处甚安,亦不去巾带。”则天使人视之,俊臣遽命仁杰巾带。使者将复命,俊臣乃令德寿代仁杰等作《谢死表》,代署附使者进之。则天召仁杰等谓曰:“卿承反何也?”仁杰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于枷棒矣。”则天曰:“何为作《谢死表》。”仁杰等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杰等五人获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为高宗所锺爱。自升储位,敬礼大臣及儒学之士,未尝有过,天下归心焉。咸亨初,留在京师监国。时关中饥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粮视之,见有食榆皮、蓬实者,恻然哀之,命家令等给米使足,其仁惠如此。先是,义阳、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于掖庭,垂三十年不嫁。孝敬见之惊悯,遽奏出降。又请以沙苑地分借贫人。诏皆许之。则天大怒。即日以卫士二人配二公主。孝敬因是失爱,遇毒而薨,时年二十四。朝野莫不伤痛。
侯思止,贫寒无赖,事恒州参军高元礼家。则天朝,以告变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奉白司马,不然即吃孟青。”洛阳北有坂名白司马,将军有姓孟名青棒者。思止闾巷佣保,尝以此谓诸囚也。元忠词气不屈,思止倒曳之。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恶驴而坠,脚为镫所挂,遂被曳耳。”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斩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为国家御史,须识轻重。必须魏元忠头,何不以锯截将,无为抑我承反。奈何佩服朱绂,亲衔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无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阶,坐而问之。元忠容止自若。来俊臣党人与司刑府吏樊甚不叶,诬以谋反,诛之。其子诉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刘如璇不觉言唧唧而泪下。俊臣奏:“如璇党恶人。”下狱,如璇对曰:“年老,目遇风而泪下。”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泪,即是因风;口中唧唧之声,如何分雪?”处以绞刑。则天宥之,流于瀼州。子景宪诉冤,得征还,复本官。俊臣无文,其批郑惰之词也。则天时,朝士多不自保,险薄之徒,竞告事以求官赏。左司员外霍献可尝以头触玉阶,请杀狄仁杰、裴行本。行本,献可之舅也。既损额,以绿帛裹之幞头下,常令露出,冀则天见之。时人方之李子慎。子慎,诬告其舅以获五品,其母见其著绯衫,覆床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与来俊臣为罗织之党,尝按芳州刺史李思征,思征不承反,乃杀之。圣历中,思征出见霸,霸甚恶之,退朝遽归家,命人速请僧转经设斋。须臾,见思征従数十骑止其庭,诟曰:“汝枉陷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是日,闾里咸见焉。霸才气绝,思征亦没。太子谕德张元一以斋谐供奉。时中桥新成,则天问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对曰:“洛桥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则天默然。
武三思既废五王,虑为后患,乃令宣州司功参军郑愔告张柬之与王同皎同谋反。又令人阴疏韦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行废黜。中宗大怒,付执政按之。诸相皆佯假寐,唯李峤、韦巨源、杨再思遽出承制,攘袂于其间。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为此榜,虽托废皇后为名,实有危君之计。请加族诛。”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结罪。又讽皇太子上表,请夷柬之等三族。中书舍人崔湜又劝三思尽杀之,绝其归望。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表兄周利贞,先为桓、景所恶,贬嘉州司马。三思即以利贞为南海都督,令矫诏杀之。唯桓彦范于竹槎上曳,肉尽而死。初,柬之惧三思谗,引湜以为耳目,自使伺其动静。湜反党三思,以图柬之等。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干纪乱常,海内忿恚。张仲之、宋之逊、祖延庆等,谋于袖中发铜弩射之,伺便未果。之逊子昙知之,以告冉祖雍。祖雍以闻,则天敕宰臣与御史大夫李承嘉于新开门案问。诸相惧三思,但僶俛,佯不应仲之等。唯李峤独与承嘉耳语,令御史姚绍之密致力士七十余,引仲之对问。至则塞口反接,送于系所。绍之谓仲之曰:“张三,事不谐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状,绍之命棒之而臂折。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谓绍之曰:“反贼,我臂且折,当诉尔于天曹。”请裂汗衫与绍之,乃自诬反而族。绍之自此神气自若,朝庭侧目焉。寻坐赃污,宪司推之,获赃五十余贯,当死。韦庶人之党护之,得免,放于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