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种田:薛四娘家花满蹊》 第1章 媒人登门 初春,淅淅沥沥的雨丝初停歇,天地间满是蒙蒙水汽,笼在远山间,更添空蒙! 风从云层树梢间拂过,带着料峭寒意,只吹的柳枝冒出毛绒芽苞,至于高大的槐杨,仍旧光秃一片。 薛黄英背着一背篓水灵灵的蔬菜,沿着山脚的羊肠小道,一路走到通往灵觉寺的石阶处。 仰头往上一看,二尺余宽的石阶绵延曲折,隐在树林灌木间,她抬手往上掂了掂背篓,避开陷在泥洼里的第一阶石板,抬脚稳稳迈上第二阶。 山路难行,下了雨的山路更是湿滑泥泞,好在,脚下的石阶虽偶尔断裂松动,比起早几年沾点雨就酥润的山道,已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小心走在石阶上,免得哪块石阶松动之下崩出泥浆,再糊脏了衣裳,心里更是感谢姚员外的八辈祖宗,多亏他们佛山还愿,才有了如今她的方便。 沿着石阶一路往上,及至快到山顶处,石阶戛然而止,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参天的古槐树,整片的石板铺地,沿着石板走不多远,就是薛黄英此次的目的地——灵觉寺! 看一眼古朴庄重的牌子,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念一声佛号,便绕过大门,沿着寺庙院墙,从墙根的石头路一路到了后门。 “阿弥陀佛,薛施主,你可来了,昨儿下了一宿的雨,贫僧只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怎会,原说好初一十五送一背篓蔬菜,这是一早定好的,除非大雪封山下雹子,再不能失约!”她一身夹棉旧袄裤,满头青丝半梳,用一根竹簪绾成圆髻,荆钗布衣,眉眼含笑,声音清越。 小和尚忙让开后门,方便薛黄英进来。 把蔬菜小心倒进一旁的竹匾里,薛黄英见斋厨里忙忙碌碌,不由好奇道:“今日来了贵客!” “阿弥陀佛,薛施主言重了,众生平等,佛前一炷香,不管是清香,还是高香,心诚则灵,香客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掌勺的大和尚闻言,掂锅挥勺之余,还不忘说着禅语。 薛黄英闻言一顿,忙施礼道歉,虽对众生平等这话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但寺庙迎来贵客,于她来说,也算好事。 只有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家大方布施还愿,寺庙的银钱多了,也能多下山采买日常所需之物,如她这般的平民黎庶多少也能有些进项。 小和尚给薛黄英结银钱的时候,小声道:“薛施主,是姚员外为姚二公子许愿问签!” “哦,姚员外一片慈父心肠,佛祖垂怜,定能心想事成!” 众所周知,姚员外一向大手笔,待他还愿时,定然轰动四野。 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五年前姚员外为长子还愿铺设石阶,她就是靠着一身蛮力,装扮成农家小子,同汉子们去采石场开采石板,方积攒一些银钱。 见薛黄英没听明白,小和尚接着道:“姚二公子八日后要去永宁府,参加院试考!” 小和尚说完,就看着薛黄英,见她漫不经心,只频频点头,并无别的神色。 遂一言难尽道:“薛施主的未婚夫怕是又要再战院试了,薛施主待会去大殿拜拜时,可多许个愿!” 薛黄英闻言一愣,是了,周凌清去年考取秀才,一路拿下县试和府试,不想却折在院试上头。 饶是如此,他如今也是个童生了,参加每年一次的院试,自是顺理成章。 跪在大殿的神像前,薛黄英同往常一样恭敬磕三个头,心里默默念着希望爹娘保佑自己姐妹平平安安,希望家里鸡鸭菜蔬长势健壮,希望地里麦子丰收。 三个愿,竟是没一个同周凌清有关。 知客僧递上三支清香,薛黄英恭敬接过,想到小和尚的好心提醒,她眉头微皱,过年时周家便不曾上门,想到去年周凌清得中童生时,自家姐姐们前去祝贺,回来时不愉的脸色,心里只觉这门婚事恐有波折。 若周凌清将来不会是她丈夫,她作甚替他许愿还愿。 心头一动,她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希望我未来夫君,平顺如意!”虔诚拜了三拜,方由知客僧供于佛前。 心情颇好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投进功德箱,临走时,想到姚员外今儿在此,下意识便瞧一眼通往后殿的过道。 不想姚员外没看见,竟是看到一身形削薄的少年,正跪伏在殿侧的神像旁,一下一下,深深磕头。 薛黄英凑热闹的心一滞,这人必是遇上难解的事了。 能这般虔诚,多半是和家里亲人相关,她暗叹一口气,又看一眼少年削薄的脊背,转身离去。 春雨贵如油,田间小道虽泥泞湿滑,也没挡住勤劳的妇人汉子,个个扛着钉耙铁锹,流连在自家地头。 先是扒开一捧土,看看这次的雨水下的有多深,再就是把地头路上的草根铲去一些,防着春风吹起时,野草顺着根系长进地里。 “呀,阿英上山去了!” “嗯,婶子挖沟呢!” “是呢,我家的地靠着沟渠,比别家的地低洼,这一下雨可不得挖个沟排水吗,省的雨水泡坏了庄稼!” “婶子能干,这麦子长势又好,天一暖和,就起来!” “哎,可像你说的这么顺当才好!”妇人拿着铁锹的手顿了顿,瞧着薛黄英眼里带着艳羡,接着道:“快些家去吧,方才王婆子到你家去了!” 王婆子是附近村子的说媒人,她到家里来,必是为了婚事。 薛黄英嘴角噙着的笑僵了一瞬,点头同妇人道谢后,也不顾泥水会溅湿衣裳,快步往家行去。 “瞧她着急忙慌的那个样,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也是,周家拖了这么几年,这乍一上门,可不喜出望外!” “耕地家的,你话也太难听,阿英还是大姑娘,说的什么男人不男人,怕是周家遣媒人上门,商量他们家大小子的婚事呢!” “偏你假好心,她那婆婆去年就同人抱怨过,说是大儿婚事不好,不利前程呢,今儿赶在她大儿赶考前遣媒人上门,还商量婚事,做什么春秋大梦呐!” “这……这……!” “你瞧着吧,王婆子上门,八成是为退婚!” 听钱氏说的有鼻子有眼,妇人,也就是吴氏,闻言不禁眉头微皱,转头看一眼薛黄英离去的方向,眼底微带担忧。 手扶着院门门框,薛黄英心突地就静了下来,她把鞋底沾的烂泥刮干净,伸手一推院门,便走了进去。 “二姐,三姐,你们怎来了!” 屋檐下,薛夏姜和薛夏蝉坐在堂屋门口的西面。 衣着鲜艳,满脸皱眉横生,头戴花布巾的老妇人坐在一门之隔的东面。 不知先前三人说了什么,王婆子瞧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探究,薛夏姜一脸的不自在,薛夏蝉粉白的面上隐含薄怒! 这是怎地了。 薛黄英面上不显,心下就是一沉,再一瞧王媒婆老神在在的模样,就知来者不善, 或者说,周家来者不善。 “吆,薛四姑娘回来了!” 尖利的声音自涂的红艳的唇间吐出,薛黄英眉毛一挑,只觉这婆子嗓门着实好,该登台唱大戏的。 第2章 婚事生变 “王大娘,不知您老这厢来家所为何事!” 把人请进堂屋,家里只有一点茶叶沫子,也不好拿出来待客,薛黄英便取出几只碗,一人倒上一碗凉白开。 王婆子瞥一眼装茶的粗瓷碗,自己面前已然是最好的碗了,上面犹有一个小豁口,她心下嫌弃,便移开了目光。 视线这一转,才发现薛家这几个丫头长的着实不错,便是容色较之妹妹们寡淡些的薛二娘,也生的眉清目秀。 再一看自己此次的任务对象薛四娘,更是生的身姿窈窕,形容甚美! 这般好的相貌,也要落得个退婚的下场,王婆子心下暗道可惜。 待想到季氏提起薛四娘厌烦的模样,摸摸自个怀里揣的铜板,微一定心,拉起薛黄英的手就是一顿夸。 “大娘有话但讲无妨!”薛黄英抽出手,挨着两个姐姐坐了下来。 “呃……!”婚事顺利时,媒人穿针引线,两边递话,大家都是喜气洋洋,婚事有变,便是她这经年的媒婆,都觉难以开口。 好在她端的就是这碗饭,这也不是她毁婚,王媒婆瞥开心底的那丝不自在,重又在心里理了理将要出口的话。 从怀里抽出一方湖绿色的绣花帕子,压了压嘴角道:“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是我说,这十里八乡,再找不出比黄英丫头更标致的姑娘,按理说,周家能娶到如此如花似玉的媳妇,该偷着乐才是!” 说到此,她顿了一顿,眼睛觑着对面面容沉肃的仨姐妹,叹息一声道:“只周家现在另有打算,说是要等他家大儿考上功名后,再考虑婚事,恐耽误了姑娘,不若现在趁着姑娘年华正好,再择好儿郎!” “呵!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妹妹同他周凌清订婚十九年,往前十五年不说,那时二人都小,往后这四年呢,那时不说耽误我妹妹年华,这会儿眼见得取功名,反倒怕耽搁我妹妹了! 他周家若说我薛家如今匹配不上他们,我还高看他们一眼,偏口里说着为我妹妹好的话,做的却又是这般恶心人的事儿,敢情面子名声他们都想占了,别让我啐他!” 王媒婆看一眼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薛夏蝉,只觉她说的十分对。 周家这事办的委实不地道,人家姑娘蹉跎到十九岁,庄户人家的丫头,十九岁娃都抱两个了。 拖着人家姑娘几年,这会儿说耽误,早干嘛去了。 只自己代表男方上门退婚,这话也只在心里想想,却是不能说出口的,当下还是要平息这姐妹仨的怒气,把婚事顺利退了才是正经。 “三娘消消气,这事好坏还得从两头说!” 王婆子作出一副慈爱模样,看一眼正安抚自家姐姐的薛黄英,语重心长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强扭着结的亲事它苦啊!” “周家如今已经另有想法,四娘若是勉强嫁过去,上不得公婆喜爱,中间不得丈夫敬重,下遭小叔小姑挑剔,这样的婚事,于四娘来说究竟算不得好!” “结亲,结亲,亲亲蜜蜜那才叫结亲,四娘生的这般好,又知礼,又能干,谁家娶到,还不得当成宝,别说一般的殷实人家,就是镇上的富户,也是嫁得的,还怕将来结不成好亲!” 薛黄英生的确实貌美,又无一般庄户女儿的羞怯,整个人舒展又大方,这样好的品貌,哪里愁嫁。 王婆子心里确实这样想,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真诚。 薛夏蝉闻言,脸色稍霁,她心里也知这事追根寻底也和王媒婆无关。 且不说妹妹日后婚事还有用到王媒婆的时候,若是这老婆子往十里八乡胡沁两句,妹妹也别想找到好亲事了,想到此,人也就顺势缓和了脸色。 “大娘不知,咱们家小妹自然是极好的,命却是最苦,我们娘身体弱,生下她没撑过去,三日就去了…… 我爹忧思成疾,几年后也一病走了,不怕大娘笑话,虽我们爹有个秀才名头,家底确实一般,娘走后,我们姐妹年龄尚小,我爹一个文弱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田地都租给别人种了,日常吃饭穿衣,全靠那点租子!…… 饭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想着考取功名,妹妹又小需要照看,我爹也就歇了更进一步的心,这原是家里生计窘迫所致,哪知落到有心人眼里,净都是我妹妹命格不好。 她一个小人儿除了吃喝睡觉,还能知道什么,这些人心坏的很,偏把我娘的死,我爹的落魄,都归到一个小奶娃头上!” 薛夏蝉说到此处,神色带着郁愤,道:“只这些话就够难受的,后来更有些刻薄心毒的,那是家里鸡少下两个蛋,孩子淘气磕碰,乃至于地里庄稼少打两斗,都要指桑骂槐一番,说是我妹妹克的!” “大娘,您老说说,我们家与这些人非亲非故,他们家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关我妹妹什么事,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这……! 王媒婆直听的目瞪口呆! 这事实和流言出入也太大了些。 看一眼悲愤难平的薛夏蝉,扫过蕴着热泪的薛夏姜,最后再瞧一眼端坐一旁低垂眉眼,辨不出神色的的薛黄英,心里对这姐妹仨满是同情。 薛夏蝉说的这些话,哪怕她不是星河湾村人,都有所耳闻,原听说薛家四姑娘命格不好,是个克父克母克夫的命格,她娘生她时难产而亡。 又说薛秀才学问扎实,偏从这姑娘出生后屡试不第,至死是个穷酸秀才。 敢情自薛黄英出生后,薛秀才就再没去府城参加过乡试了,虽她不懂科举的弯弯绕绕,便是一个傻子都知道,你不挖坑埋种,又哪里能长出秧苗呢。 这薛秀才自家不去乡试,可去哪里中举呐! 王媒婆自觉知道真相,怜悯看一眼薛黄英,拍拍胸口道:“三娘放心,往后再让我听到有人背后编排你家四娘,必然替她澄清一番,四娘这般好的姑娘,她的终身必不能让那些长舌妇误了!” “那周家怕也是听到这些传言,才执意要退婚,大娘既知前情,可否到周家解释一番,我们小妹生来没享过母亲疼爱,爹又去的早,已然可怜至及,若再被退婚,往后可怎么办呢!” 一直沉默的薛夏姜抹抹眼睛,看着王媒婆的眸中盛满期待。 “二姐,咱们爹与周秀才是同窗至交,若不然当日也不会为我同周凌清指腹为婚。 只人走茶凉,爹去后,我一无父无母的孤女,在他们眼里,已然匹配不上,如今人家来家退婚,咱们痛快答应就是,别让爹的颜面在我的婚事上全部折掉!” 薛黄英拍拍薛夏姜的背脊,眸底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讥讽,转头凝视王婆子,眼里一片淡漠,吐出的话掷地有声。 第3章 我出八两聘礼 “阿英,你……!” 薛夏姜面上满是焦急,正欲开口向王媒婆解释,自家妹妹不是那个意思。 不妨王媒婆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忙道:“四娘果然明事理,常言道,门当户对,齐大非偶,这话不止是门第上的,也是男女双方态度上的。 他周家纵然千好万好,只一条,他家不愿结这门亲,若非要强求,还是那句话,最后苦的还是四娘自个,二娘爱护妹妹,更该替四娘以后打算才是!” 王媒婆眯着眼睛,一脸和蔼瞄着薛夏姜。 薛夏姜做人媳妇多年,其中细碎难言之处,深有感触,王媒婆言外之意她略一想就明白了,闻言,也不再吱声,只满眼忧虑看着薛黄英。 女方遭男方退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怕这件事自家妹妹着实无辜,也难免被人背后猜测讲究。 到时婚事,岂不更加艰难。 薛黄英见姐姐不再企图挽回注定要黄的婚事,心里舒一口气,便开口让王媒婆稍待,起身便去了东屋。 片刻之后,她手拿一枚碧色玉环走了出来。 “这是周家的订婚信物,我们就此归还,也请周家把我家的信物退还!” 王媒婆见此,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 薛夏蝉一把接了过来,三两下解开荷包,往手心一倒,赫然是一枚雕刻菊花纹瓣的玉坠。 她们姐妹的名字都是薛秀才所取,大姐生在樱桃花开的时节,名春樱,她和二姐一胞双生在蝉鸣的夏季,一名夏姜,一名夏蝉。 听爹说二姐生的单弱,俗语,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神仙开药方,取姜字也是求个好意头。 幼妹生在深秋菊花开满园的时候,爹嫌秋菊太过直白,故取名黄英。 这枚菊花形的玉坠是爹卖了几本书置备下的,在幼妹周岁时,同周家交换信物,正式敲定了婚约。 薛夏蝉手轻轻摩挲玉坠,想着薛秀才生时的关爱,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玉坠上。 她抬起头,杏眸轻颤,满是泪珠,唇边却漾起一抹极淡的笑,冲薛夏姜和薛黄英点头:“是爹淘换的那枚玉坠!” 说罢,把它递给了眉头轻蹙的薛黄英,示意她小心保管。 对于薛秀才,薛黄英记忆最多的就是他抱着自己读书认字,时不时感叹自己怎么就不是个小子! 她那时还颇不服气,觉得就算她不是男娃,也一样比男娃聪明,薛秀才教的字,念的诗,她都记得又快又好。 回想薛秀才的面容,她脑海中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他爱穿长衫,把自己打理的很干净,对自己姐妹,耐心又细心,从不似别家的爹那样打骂责备闺女。 可惜,他身体不好,只活到她六岁。 薛黄英小心把玉坠收好,把玉环装进荷包,递给王媒婆,道:“多谢大娘走这一趟,从此,我薛家和他们周家再无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王媒婆接过荷包,心下微叹一口气,道:“四娘莫要感伤,薛秀才和秀才娘子在天有灵,必会保佑四娘觅得佳婿!” 说罢,心中一动,道:“老身这一趟虽是受人请托,终究惹了四娘伤心,只不知四娘想要找个甚样的夫婿,四娘说来听听,老身也看看周遭村子有无合适的儿郎!” “大娘说笑了,咱们四娘腼腆守礼,日常忙着田地女红都不够,哪里会琢磨寻什么样夫婿,且好儿郎也不是田里的萝卜白菜,由着咱们挑拣,姑娘婚配,无非求一个公婆宽和,兄友弟恭,一大家子生活一起,彼此和睦少事端罢了!” 听话听音,王媒婆冲说话的薛夏蝉点点头,心里赞一声这薛三娘果然口齿伶俐,怪不得短短几年功夫,就同丈夫攒下家底。 “那行,三娘的要求我已尽知,公婆慈和、兄弟和睦的人家却也不少,等我家去琢磨一番年龄相当的,你们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公婆宽和,兄弟和睦,这样的人家大多家底殷实,才不会因一两口吃食斗的乌眼鸡一样,只这样的人家娶亲也都是挑拣着,薛四娘克亲的名声在外,怕是不好谋啊! 王媒婆暗暗后悔方才大包大揽,只说出口的话,吐出去的钉,万没有收回的道理,只得笑着又打两句包票。 “大娘且慢!”薛黄英见王媒婆起身就走,忙道。 见姐姐们诧异看着自己,王媒婆更是抓紧了手里的荷包,不她禁觉得好笑,这是怕自己反悔不成? “大娘,实不相瞒,方才乍一见我爹的旧物,就想起他的夙愿,他活着时,时常遗憾我不是个儿子………” 说着,她抬眸扫视薛夏姜、薛夏蝉,眼底满是坚定,道:“我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能安息,二姐,三姐,我想坐产招夫,招一上门女婿,待日后生下孩儿,如此,爹他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去年周凌清获得童生功名,几个姐姐登门祝贺,季氏虽收下贺礼,态度却极其轻慢,从三姐归家谩骂中,她就知,周家这门婚事怕是会有变数。 那时她就琢磨着,周家若有一日上门退亲,她该如何! 三个姐姐婚事都非尽善尽美,她不愿也不想辛苦伺候一家老小,临到头反时不时被人嫌弃命格不好,家里鸡鸭不下蛋,猪崽不长膘都往自己身上赖。 一旦嫁人,田地房屋都要交给族里,自家的田地房屋,她也不愿便宜别人。 她家仅剩的五亩田地,她爹当年宁愿受病痛的折磨,都不愿换钱治病,只为让她们姐妹有个栖身之所,若让她放手,实在不甘! 见王媒婆面露为难之色,薛黄英赶在她拒绝前接着道:“我出八两聘礼,只一点,我爹对女婿的要求是识得两笔字,不能比他丑!” 王媒婆见薛夏姜和薛夏蝉先是满脸震惊,待听到对女婿的要求一脸认同后,便一脸的麻木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三条腿的男人好找,三条腿愿意娶你们薛家四娘的好男人难找。 三条腿愿意娶你们四娘,才貌俱佳的好男儿找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附近村子谁人不知,薛秀才从来都清雅风流,一身的书卷气。 能和薛秀才容貌比肩的,难啊! 王媒婆刚想说那周凌清只除了名字起的清雅好听,人生的可是没有一点儿书卷气,莫说和薛秀才比肩,便是和薛家另三个姑娘的夫婿比,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忽又想到两人订婚时,薛黄英和周凌清都还在腹中,但看薛二娘,薛三娘俱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就噤声不语了。 薛四娘容貌较几个姐姐更盛三分,怎么也不能往差里找才是。 农家娶亲招赘,有个三两聘礼,说出去就很体面有光了! 只谁家有这样的好男儿,也舍不得拿男丁换聘礼吧! 上门女婿,可不是什么好话,更不是什么好差事。 “大娘,咱家人口简单,这妹夫进门也不用伺候岳父岳母,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岂不自在,大娘若能让我爹得偿所愿,替我妹妹觅得佳婿,晚辈必会奉上大大的红封!” 说着,便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指环,塞进了王媒婆手里。 薛夏蝉听妹妹要招赘,震惊过后,满心欢喜,她薛氏这一支,总算后继有人,日后爹娘的香火也有祭祀了。 “成,老身必定竭尽全力!”王媒婆攥紧手心,斩钉截铁道。 想到人说薛三娘同夫婿这几年走街串巷贩杂货,只看那头上的银簪,手上的银镯,虽细巧,也知家底颇丰。 她嫁的又是家中幼子,早已分家另过,给自己大红封这个主,想来还是做得的。 第4章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你们姐妹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有八两聘礼,这说亲的余地就宽许多!不敢保证同薛秀才比肩,至少有你们爹一半能为!” 王媒婆张着大红唇,嘴巴开开合合打着包票。 薛夏姜和薛夏蝉听王媒婆如此说,心下就是一定,她们爹书读的好,字写的更好,能有她们爹一半的能为,不说通晓诗书,至少也是识文断字的。 两人想到此,均露出欣喜满意的神色,对王媒婆是谢了又谢,只请她代为操心幺妹的婚事。 一旁的薛黄英见三人说的其乐融融,嘴唇却抿成直线,眉宇间泛起顾虑。 她爹一介书生,让他吟诗作对,临窗挥墨,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若让他砍一担柴,挑两桶水,翻一亩地,那真是比七十岁的老太太还不如,想到此,她就有些忧虑。 生怕王媒婆专往半桶水晃荡的花架子那里找。 到时好皮囊有了,人也识两笔字,若是个不是生产的惫懒闲汉,岂不是还得自己辛苦养他。 她正欲再细说一下男子的体格,然她一个未婚姑娘,贸然对男人的体力有要求,终有些不妥。 正犹疑踌躇间,王媒婆就起身告辞。 “行了,别送了,这路上都是泥水,当心弄脏你们的鞋子衣裳!” 王媒婆摆手让薛黄英姐妹仨止步,人顺势拉开院门,抬脚就跨出了门槛。 “大娘走这么远都不觉泥泞路滑,我们送到院门口又什么当紧,大娘慢些走,当心别崴着脚!” 三人都不是棒槌,虽王媒婆满口说着不用送,仍是齐出门,送到了院门口。 薛黄英眼睛一扫,正瞧见不远处树底下几个伸头探脑的妇人,此刻正对着自家比划指点,嘴里絮絮,窃窃私语,眉头就是一皱。 这些人也太不讲究,看热闹竟看到自家门口来了。 “王大娘,你老今儿一走一滑的大老远过来,可不知咱们多早晚能喝到英娘的喜酒!” “是啊,是啊,要说我,周家也太不地道了,把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生生快拖成老姑娘,周家大郎也是心清,竟不着急!” “你这嘴里可真没个把门的,周家大郎可不就是急了,不然王大娘今儿也不能登门!” “是呐!王大娘,可不知周家预备啥时候迎娶新妇,这眼看着又要去府城考功名,日子怕是紧吧!” “…………!” 这几个挤眉弄眼的妇人如同聚在一处的鸭子,你一声我一声,直把王媒婆听的眉头紧锁,也不知如何回答她们,便把眼睛转向了薛黄英。 薛黄英拉住挽起袖子就要开骂的薛夏蝉,拍拍气的眼圈红红要和妇人们对嘴的薛夏姜,冲王媒婆点点头,示意她照实说就是。 这些人无非是想看她难堪狼狈的模样,她偏不如她们意,只冷着一张脸,沉沉盯着眼前的几个妇人。 这些人也真个搞笑,自家丈夫懒惰,儿子无赖难缠,更甚至有一个田地与自家搭边,麦子生的不如自家青绿,不说反省粪肥洒的不足,照看的不精心,反背地指桑骂槐,暗自怨恨自己…… 还真当自己如此神通广大,真能偷运转运,冷冷看着凑到王媒婆身边的几个妇人,讥讽扯了扯嘴角。 这些人这么个心性,恨你有,笑你穷,再稳当的日子摆在眼跟前,也不会过顺当。 “四娘这般好的品貌,莫说周家,老身若还有个正当年的儿子,只怕也要着紧娶进门,省的夜长梦多!” “只人和人的缘分哪能这般顺当呢,这不,周家的秀才娘子遣我上门,说他们家大小子名不成功不就,恐耽误了四娘年华,故解除两家婚事!” “呀!四娘被周家退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妇人们惊叫出声,面上也从方才探问婚事的不甘,你捅捅我,我撞撞你,变得幸灾乐祸。 才刚见二娘、三娘面上带着喜色,她们还以为薛四娘好事将至呢。 不想,她果真运道不好,没命做甚的秀才娘子! “哎吆吆,这可怎么得了,这将将二十的年纪遭人退婚,这老大的姑娘,往后可怎么办,谁家会愿意娶个退婚的姑娘!” 钱氏实在看不惯薛黄英面上的从容之态,只觉碍眼,誓要把她面皮撕了,只叫她灰溜溜滚回家去,从此再不好意思出门招摇。 “哎,她婶子,你这话可说错了,四娘虽说被人退亲,只瞧那身段、那容貌,就知不愁嫁!” 马氏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盯着薛黄英打量,嘴里说着夸赞的话,笑的十分不怀好意,她眼睛溜到怒气冲冲的薛夏姜与薛黄英,登时一顿。 这俩死丫头,二娘还罢了,三娘可是说上手就上手,让她住嘴,又实不甘心,眼睛一转,就瞅见沉脸拧眉的王媒婆。 上前一步一扯王媒婆袖子,笑道:“大娘可是稀罕四娘的很,虽说大娘家里没有小儿子,这不有个现成的大孙子吗,娶回家做个孙媳妇,还怕四娘不孝敬您老人家!” 王媒婆抽回自己的胳膊,心里着恼不已,这娘们也太会挑事,她大孙子今年只有十六岁,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她大孙子还在镇上书院读书呢,哪里就虑到婚事了。 若是自己推拒,不知这几个娘们背地里怎么编排自家嫌弃四娘,自己还要与四娘说亲事,连媒人都嫌弃的姑娘,哪家男方会要。 王媒婆一时进退两难,这是说娶也不能,推拒也不行。 “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我们薛家不同!”一道清越微冷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看去,正是薛黄英。 她立在黄泥院墙处,初春的阳光照在她瓷白的面颊上,仿佛泛着光,轻轻一笑,更显得整个人眉目如画,明眸皓齿。 “我爹只生了我们姐妹四人,我是幺女,自幼最得我爹疼爱,姐姐们都已出嫁,也只好由我支撑薛家门楣了,便是我爹娘的香火也有人承继!” 这话是什么意思,妇人们一时有些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薛黄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了,我家耀祖只会读书,年岁又小了些,只怕嫁到薛家,还得辛苦四娘养他,不是我舍不得孙子,实在是心疼四娘辛苦!” “什么,嫁进薛家!”妇人们声音都破了,闻言震惊看着薛黄英,尖声道:“你要招赘!” “对对对,四娘要招赘,毕竟是秀才的女婿,不说家底如何,至少也得盘靓条顺再识两笔字,如此,方不辱没了四娘,你们说是不是!” 王媒婆眯着眼睛,笑的格外开怀。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还不是凤凰呢,还盘靓条顺识文断字,有这般好的样貌学时,人家给镇上姑娘也娶得,哪会给个乡野丫头做上门女婿。”钱氏小声嘀咕。 第5章 黄英发怒 薛黄英耳力好,钱氏嘀咕的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原本她还想着如何知会王媒婆不必拘泥于识文断字,只要体格强壮,能肩扛手提,砍柴下田样样来,便是个莽夫,只要人生的周正俊朗,那也成。 左右她力气大,能压制的住。 这会儿她却是改了主意,她就得找个识文断字的,当父母的有见识,性子必然不会太差。 若是不幸碰到钱氏这般难缠跋扈的婆婆,天长日久的阴阳她给她找不痛快,她可不能保证不会休夫。 “大娘,还有一条,夫婿进门后,非逢年过节,不得回娘家探亲,男方父母也不得以公婆自居,干涉我薛家任何事,如果后代发生三代还宗的事,我薛家的一切,只归姓薛的儿孙。” 如此,方能打消某些人的算计贪婪之心。 “对对,我为姐姐,再追加二两聘礼,大娘可要给咱们找个脾性好的和善人,那些瞧着面上光的,不是咱们挑剔,实在是过日子,讲究的就是个知冷知热。” ”如此就十两聘礼了,你们就等着老身的好消息!” 王媒婆乐的心花怒放,舍得聘礼好啊,越是对婚事上心,她的谢媒钱才会越高。 竟有十两聘礼,她们各个都有大小子,娶亲的聘礼预算也才二两,这会儿乍然听到薛四娘招赘个上门女婿一出手就是十两,瞠目之余,又有些泛酸! 薛家家底竟有这般厚!往日真是小瞧了! 眼睛瞥见薛夏蝉一身的细棉袄裙,头上簪着根精巧的银簪,心里满是酸水。 也不知任家那老婆子,知道小儿媳如此贴补娘家不! 想到十两的聘礼,又心头火热,几人对视一眼,又不好意思问薛家仨姐妹,便一股脑围住王媒婆,探问上门女婿的条件! 要知道,纵使她们自家的小子年岁不合适,谁家还能没个侄子外甥,有些人家一生一串儿子,舍出去一个懒蛋泼皮也不亏什么。 “老婆子方才说过了,要盘靓条顺识文断字,四娘方才也说了,汉子嫁进来后同媳妇一样,只把生身父母逢年过节当亲戚走动,不能倚老卖老插手小两口家事,更不能干什么三代还宗这样没良心的事!” 王媒婆说完,也不耐烦同这几人纠缠,瞅她们家里也不像舍得花钱与孩子读书的,又同薛黄英有过节,只要脑子不进水,万不会与这样的人家结亲。 她也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三推两推挤了出去,挥手同薛黄英姐妹告别后,踩着干爽些的脚印就快步离去。 她这还得赶着把信物交还回周家,再好好收罗人选呢,哪里有时间在这与她们闲磕牙。 “哎,二娘,二娘……!” “砰!”院门砰的一声关上,薛黄英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紧闭的院门内。 钱氏被甩了门,自觉丢了面子,又不敢大声喝骂,暗自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真是没爹娘教养长大的死丫头!” 见她讨了个没趣,妇人们都有些悻悻,想到十两银子,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把人得罪死,顿时看钱氏的目光带着埋怨! “你说你,咱们在竹林里好好的拔笋,偏你拉咱们过来说什么看热闹,这下好了,热闹没看成,咱们反成热闹了!” “是啊,我大姐愁她大儿的婚事愁的不行,多好的机会,还能有十两银子,偏是得罪了四娘,这下不用想了!” 马氏悔的捶胸顿足,至于什么三代还宗,公婆不能插手她薛家家事,她一句都没放心上。 到时进了门,好坏还不全凭自家那五大三粗的外甥定夺,公婆愿意替你们操心家计,当人儿媳的,就得感激。 钱氏登时气的倒仰,这群娘们方才那风凉话说的哪个都不比她说,这会儿摘的一个比一个干净! 她心下又是恨薛黄英姐妹不给她面子,又是恨这些人让她背锅,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们少痴心妄想,她薛黄英就是个灾星祸患,谁沾谁倒霉,你们不怕自家小辈短命被克,只管拎着东西请王媒婆代为说和吧!” 见几人面上带着迟疑忧虑,她又加一把火:“我家田地挨着她家田地,年年收成差个两斗,昨儿我家的几只母鸡往这边啄食,回去后,愣是蛋都不下了!” 她一拍巴掌,双手一摊,声音拔高:“你们若是觉得自家侄儿外甥福大命大,只管请托媒人代为说媒吧!” 她见这群娘们方才还乌眼鸡似的指责她,这会儿被自己三两句话唬的双眼圆睁,正欲叉腰做出得意之态…… “哗!” 兜头一盆凉水激的她汗毛根根竖立,“啊!”的一声尖叫自喉间发出,哆嗦着回头一看,果见是薛黄英拎着一只木盆冷冷站在院门口。 “哎吆,这是怎么说的,这天还冷呢,当心把人冻出个好歹,四娘,你这孩子委实鲁莽了些!”马氏上前,一边拍打着钱氏滴水的棉袄,一边大声嚷嚷。 “我鲁莽,咱们这就去村长家里,请他老人家评评理,你们在媒人面前说我灾星祸患不算,还说咱们姐妹没爹娘教养!” “要么我哪日也请教请教你们各家的大小子,也让我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好教养!” 薛黄英把盆一丢,脸色冷沉,上前几步,一把扯住死死瞪着她的钱氏,抓住正欲溜的马氏,扯着二人就要去村长家。 另外几个妇人心下叫苦不迭,村长最恨村人们不是生产,东家长西家短的招惹是非,这要是去村长家里,还不得被他老人家骂死。 她们中的有些人公婆可还在世,回到家恐也落丈夫埋怨,公婆责骂。 这也就罢了,横竖不过是一顿骂,传出去也就丢几天人,这死丫头找她们大小子又是不一样,那可是皮肉之苦,脸上的青紫,没个十天半月,怕是都见不了人。 方才说的兴起,怎么就忘了这死丫头不光耕地翻田力气大,更是个说动手就动手的煞星! 一时都有些悔,心下更是埋怨带她们来此看热闹的钱氏。 “哎吆,耕地家的一向嘴碎,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没个把门的,四娘啊,咱们这就替你说说她,莫要动气!” 说罢,妇人们,包括马氏嘴上都象征性的数落钱氏几句,见钱氏眼睛通红张嘴欲骂,离她最近的马氏忙不迭捂住她冻的发青的嘴。 悻悻看着薛黄英,道:“咱们这就走,耕地家的衣裳都湿了,这不赶紧换了,别得了风寒!” 说罢,几人拖着挣扎不停的钱氏,一溜烟拐进了竹林掩映下的小道。 第6章 薛夏姜 眼见方才还吆喝吵嚷的妇人登时如鸟兽散,薛黄英冷哼一声,也不再纠缠。 王媒婆人走,姐妹仨也自在许多,堂屋落座后,薛黄英看着眉头紧蹙的二姐,瞧着余怒未消的三姐,有心分散二人的情绪。 想了一想,开口道。“三姐,我手头有些紧,待过些日子,再把那二两银子还你!” “你我姐妹,说什么还不还,且招赘婿是大事,三姐没有也罢了,既有,也是我对爹娘的一番孝心!” 薛夏蝉摆摆手,不肯收。 坐在一旁的薛夏姜闻言,神色间有些无措,她搓搓手指,带着愧色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上门女婿更是和儿子不差什么,可惜我身无积蓄,无法为爹娘与你贺上一贺!” 薛黄英和薛夏蝉闻言一愣,见薛夏姜眼圈红红,忙去安抚于她。 哪知越说,薛夏姜越是泪水涟涟,直哭的抽噎哽咽。 薛黄英仍是耐着性子轻言细语哄着,薛夏蝉脾气急躁,就有些不耐,一把抓住她冻伤皲裂的手,送到眼前。 斥道:“二姐这双手在闺中时养的细致柔滑,如今却是粗糙许多,娘生前说过,绣娘凭的就是一双手,手指粗糙,就容易勾扯丝线,昔年姑娘时,二姐最是爱惜双手,连烧火这样的活计,二姐都怕手心起茧…… 二姐嫁进郑家多年,绣帕、炕屏、桌屏、插屏、乃至围屏,不知绣了凡几,如今更是累的满手伤痕,如今哭哭啼啼说什么没有积蓄,还不是二姐平日软弱太过,被那老虔婆拿捏的死死的!” “我,我……!”薛夏姜闻听,更是由小声抽噎,改为悲泣:“你们哪知我心里的苦,成婚多年,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说话又怎么响亮,郑家不嫌我不能生已然是幸事,我哪里还敢跳出来挑事!” 薛黄英和薛夏蝉闻言一滞,心里都郁气蒸腾,薛黄英见薛夏蝉颤抖着手指指着薛夏姜,忙一扯她的袖子把她按坐在板凳上,示意她少说一句。 先是细细劝慰薛夏姜一番,又意有所指道:“男女生子乃是阴阳交合,二姐怎会觉得自己之过,说不定是二姐夫身有暗疾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二姐也太自苦了些!” “我婆婆说你二姐夫自小身体就强壮的很,说我幼时掉过水塘,定是那时遭了寒气,不利生养!” “这……”薛黄英闻言眉头一皱,只觉得这老太婆太过歹毒,大夫也不看,脉也不把,只捉住自家二姐小时落水之事大做文章,把不能生育的帽子一股脑都扣到二姐头上,其心当真可诛! 偏二姐还当真在深秋时节掉落过水塘,这样日日月月的指责暗示下,也难怪她二姐自轻成这样,抬不起头,挺不起腰,可不得由着郑家搓圆捏扁。 “二姐,咱们一母同胞,更是一胞双生,既郑家如此说,为何不告诉我们,爹在世时就说过,咱们几个个个是他与娘的心头娇,若他和娘地下有知,如何安稳!” 薛夏蝉见她只低头啜泣,胸口火腾腾就起来了。 “我……我……!”薛夏姜怯怯抬起头,道:“我婆婆说,你们各家都有烦难事,咱们也没个支应门户的男丁,小妹一人撑着家里也辛苦,让我不要拿家里琐碎事儿叨扰你们!” “二姐,咱们姐妹,乃是至亲,你有难处,说与我,我只会心疼欣慰,哪里说得上叨扰!”薛夏蝉叹一口气,心里自责之余,也不知说什么好,她这个二姐,姑娘时还能赞一句温柔腼腆,嫁人几年,竟是被郑家打压得如此懦弱自卑。 “二姐,自你出嫁,除逢年过节,鲜少回来,今儿却是与三姐撞到一处,可是有什么事吗!” 薛黄英细细打量一番薛夏姜,见她棉衣虽然破旧,也算得上厚实,轻轻一撸她的袖子,露出来的皮肤也不见伤痕,这才略略放心。 “我……我……!”薛夏姜止住哭声,眼圈红红看着两个妹妹,嘴唇嗫嚅两下,眼底满是愧色,复又低头沉默。 薛黄英和薛夏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见薛夏蝉拧着眉毛准备开骂,薛黄英摇摇手,示意她噤声。 薛夏蝉神情郁郁闭上口,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薛夏姜,誓要看她难出口的到底是什么事! “二姐,就像三姐说的那样,咱们是血脉至亲,至亲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你说出来,咱们才好解决呀!” 良久,一道细细轻轻的声音响起:“你姐夫的大侄儿要去府城赶考,家里还差些盘缠,婆婆使我家来问问,可能借一些银钱,待收了麦子,必会先还咱家的!” 薛夏蝉腾的站起来,指着薛夏姜张口欲骂,薛黄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忙又去安抚一脸惊吓的薛夏姜。 “二姐,非我不借,方才你也听见了,三姐垫付的聘礼我还要隔段时日再还!”薛黄英歉疚说完,又疑惑道:“二姐,有一事我不明白,郑赟仿佛童生都不是吧,如何就能去府城赶考呢!” “我婆婆说可以趁此机会由书院的夫子领着,同参加院试的童生一道,去府城见识见识,将来赶考,更有把握!” “大娘虑的也有道理,只是丰俭由人,咱们庄户人家银钱积攒不易,好钢需用在刀刃上,这般筹借银钱用来长见识,终究不是正法!” 薛黄英话音一落,薛夏蝉突道:“你只告诉我,你那婆婆原本预备多少银钱,如今还差多少!” “车马住宿费十两,如今还差七两!”说完,迎着薛夏蝉讥讽的目光,薛夏姜脸色就是一白! “二姐和我同日生,记性该不比我差才是,当日爹赶考,俭省又俭省预备六两银子,爹爹回家来,还能剩几百文。 娘那时带着我们仨姐妹,又怀着阿英,每日里辛苦刺绣,除去日常开支,整整两季,加上爹抄书的报酬,也能勉力积攒十来两银子。 如今郑家一家老小田地的出息,竹林的收入,包括二姐的绣品,竟还要筹钱与郑赟去府城长见识! 二姐,是郑家的老虔婆当不好家,还是你们太过无能,十两的盘缠竟还差七两银子……… 合着借银去府城还要赚上一笔,这是欺我家无人,个个都是傻的,还是把我薛家当成她郑家钱袋子!” 薛夏蝉怒极,手指颤抖指着薛夏姜,见她眼里又漫上泪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力。 第7章 回周家话 “爹赶考这一程的事,我想说来着,偏我婆婆说什么,穷家富路,不能委屈了郑赟,我人微言轻,谁肯听我的呢。 郑赟终归只是侄儿,你姐夫又疼爱他的紧,只让我快些归家,看看能筹多少银钱!” 我也没脸回来借银钱,只想着走个过场,横竖这一趟我来了,借不借的,我回去只说没有就是!” 初春乍冷的时节,薛夏姜急出一脑门汗,急急同薛黄英二人解释。 闻言,见她竟还知道阳奉阴违,两人都略舒口气。 “二姐,不是我诓你,家里的景况你也知道,借三姐的二两银子,我都不知啥时能还,成亲的聘礼是万万不能借与你家的…… 纵剩几百大钱,也要置办香纸,家里添人,总要到爹娘坟前告知一番,你回去就同郑家大娘如此说罢!” 薛黄英说完,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薛夏姜听到买香纸,脸上露出既喜又悲的神色,自嫁时坟前告祭爹娘后,多少年了,自己再也没有去过祖坟。 真好,小妹留在家里,爹娘的祭祀,终于不用托付于旁人了。 薛夏蝉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 缓和了声音,道:“二姐,阿英成亲这么大的喜事,你说咱们姐妹送个什么礼物好呢,是两床新棉被,还是两身新礼服,还是添置一些箱柜!” “二姐可莫要和我说手头没钱,路上时,我可是亲耳听到,你手头那副炕屏已在收尾,待卖与绣坊,怎么也能值个二三两银子!” 薛夏蝉笑意盈盈,眼睛晶晶亮看着薛夏姜。 “那幅炕屏婆婆说配色不够鲜亮,太素了些,能卖个七八百文,还是看她买的绸布份上!” 薛夏姜一脸愁容,她手头确实有一幅即将收尾的绣品,是薛秀才画的一幅四时图,寥寥几笔淡色笔墨,辅以小诗四首,绣起来并不费劲。 “是吗,她既如此说,二姐绣完只管交于我,待我去县城进货时,替你问问那边的锦绣坊,看能不能多卖一些银子!” 薛夏姜迟疑点头,这副绣品婆婆一向看不上,自己私下卖了……想到家里的两个妯娌,只希望不要引起事端吧。 “二姐,刺绣最是伤眼和颈椎,你切莫一坐一整天,天色暗下来时,就该收针了,莫要挑灯熬油的捧着绣棚子!” 薛黄英见她眼圈发黑,眼睛细看还有血丝,一看就知没少熬夜。 薛夏姜闻言,心头一暖,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嗯,我晓得!” 薛夏蝉一把扯过她的手,不满道:“这手怎么粗糙皲裂成这样,那老虔婆让你没日没夜刺绣还不算完,又让你做粗活了,是不是你那俩妯娌又撺掇挤兑你了!” “和她们没关系,前几日我听见郑赟同我婆婆商量,让我在一月内给他绣一幅十二开的屏风绣面,这么短的时间,我便把眼睛熬瞎也绣不出来,恰次日二嫂丢给我一盆衣裳,我去河边洗了三遍!” 她说完话,把手举到眼前,皲裂的手背满是结痂的细小血口,道:“我告诉婆婆,那副屏风我绣不了,手上有伤口,绣布拉丝事小,血染到绣品上,不吉利。” 她眼睛一转,笑道:“我二嫂那日被婆婆骂的狗血淋头,大哥大嫂他们也对二嫂很不满。” 这俩人不凑在一起在婆婆面前讲究她,她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见她竟还知道使计脱身、祸水东引,薛黄英二人也安心不少,知道保护自己就好。 说了这程子话,午时早过,薛黄英提议道:“午时咱们吃鸡蛋面吧!” 前几日新磨的二十斤面粉,那日回来她就蒸了笼包子,咬在嘴里麦香满满。 “成,我去和面!” “我去后院拔些葱苗蒜苗小青菜!” “我先把猪崽喂一遍,这小东西晚一会拱食都不行,哼唧个没完!” 姐妹仨都是干活利索之人,便是温吞些的薛夏姜,也很快收拾好下锅的配菜。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麦香满满的面条就翻滚起来,水灵青碧的菜蔬裹挟在金黄的面条内,让人看着,就食欲大开。 “别说,还是家里的面劲道好吃,往日我同大川走街串巷、各个村子的奔波,吃到的那些面饭都不能同家里比!” “阿英手劲大,你和的又硬,里面还放了鸡蛋,擀出来的面可不劲道极了!” “三姐既喜欢,就多多回来,我天天擀给你吃!” “我倒是愿意天天来,只怕妹夫到时心疼你辛苦!” “三姐惯会同我玩笑,王媒婆虽应下这个事,只如今八字尚没一撇呢!” “缘分这事玄妙的紧,三五年是它,三五月也是它,说不准三五日后,王媒婆就与你领来一个俊俏小郎君呐!” 姐妹仨说说笑笑吃完一餐饭,另一边王媒婆也没闲着。 她自薛黄英家离开后,家也没回,径直便赶往了水岭。 好在两个村子离的不远,她脚程又快,一路踩着刚出芽的草头,路倒也不算太湿滑难行。 气喘吁吁赶到周家,茶也没喝上一口,就忙从怀里掏出荷包。 季氏接过来,倒出玉环,辨认一番,见果真是自家十八年前送出的那块,方彻底放下心。 她重又把玉环放进去,握紧荷包,瞥一眼等在一旁的王媒婆。 沉思几息,方道:“那薛家四丫头有没有纠缠我儿!” 王媒婆想一遍,道:“这倒没有,薛家四姑娘并未纠缠,听说我此次登门是为退婚,没说一句多余的话,进屋取了玉环与老婆子,又托付老婆子一件事,老婆子赶着就来回信了!” “她托付的是什么事!”季氏傲慢道。 她先是听到薛黄英答应的痛快时,心下就有些不痛快,这妮子怕不知道秀才娘子的含金量,待她儿得中秀才,有她薛黄英捶胸顿足后悔的。 后又听到薛黄英托付媒婆一件事,心下就又舒坦了。 私心里,她想薛黄英定然是托媒人说些好话,让她收回解除婚约的念头,只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裂痕已然存在,再勉强凑在一起,彼此心里有隔阂,日子岂能顺当。 若媒婆待会儿提起这程实,她定然是要拒绝的。 只是如何把话说的婉转漂亮一些,才是关键,她儿前程高远,万不能因着个小小的乡野女子,使身上蒙有污点。 “娘子放心,薛四姑娘托付老婆子的事,与令公子无关!”王媒婆生怕季氏以为她没出力,克扣一早说好的报酬。 又后悔方才把退亲一事说的太过平淡,该把自己的功劳夸大才是。 想到此,见季氏果然眉头紧蹙,眼里暗含不满,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从进薛家门开始,一言一句都说与季氏听。 她是媒婆,生就一副好口齿,一番的唱念做打下,季氏听的还算满意,低垂的冷沉的眉梢复又高高挑起。 第8章 容泽 对于薛黄英要招个才貌双全的上门女婿,季氏面上含笑恭贺,心里着实不屑。 一个无父无母的薄命丫头,竟还妄想着找个能同她儿比肩的儿郎,简直痴心做梦。 说到底,这丫头到底还是忘不掉她儿,也罢,看在她尚算识时务的份上,自家也不计较她的这份痴心觊觎了。 “月老的红线到底系的不够紧,我家老爷同薛秀才是同窗至交,既薛四姑娘想支撑薛家楣门,咱们也不能误了薛家的香火! 故人已去,咱们家总不至于这点情理都不通……… 王婶子,薛四姑娘的婚事,还请您老多费心,想薛秀才何等的风姿,女婿是半子,这上门女婿更是全子,这秀才的姑娘,也不是一般人能娶的。 务必要按照薛四姑娘的要求找,挑那些才华出众,文采斐然的好儿郎,四娘生的美,人也稳重能干,只要如愿以偿,便是迟个几年成婚,也不打紧!” 树大做梁,女大填房,有这般的好男儿,谁家舍得与人做上门女婿,到时她薛黄英蹉跎了年华,还能有什么好出路。 她儿去年落榜,前段时日她路上遇见个算命的,算命先生说他儿的青云梯上,开着极绚烂的黄菊花,黄菊生的颇为茂盛,生生长满了高耸入云的青云梯基座。 她当时就怒不可遏,回转家来,越想越不对劲,别人不知,她可是一清二楚,薛黄英的名字,可不就暗含菊花之意。 菊花横在青云梯上,她儿如何跨的过去。 跨不过去,如何平步青云,登上那至高处的庙堂。 这通天的青云梯上,只能有她儿一人,至于那开的耀目的菊花,荡平碾落就是。 她要它永远挣扎在青云梯下泥埃里,今生今世都不能生长半寸。 王媒婆见她笑的诡异,也不敢多待,忙点头应下,发誓要给薛黄英找个好夫君。 揣着一串铜板出门,王媒婆越想越不对劲,只觉季氏这娘们表里不一,托自己退婚时,虽话说的体面,那满脸满眼的嫌弃毫不遮掩。 方才又交代自己定要为薛家四娘寻一才华出众、文采斐然的好儿郎,哪家有这样的好儿郎,会为了银子舍与别家做上门女婿。 只怕薛四娘等到头发发白,都寻不到这样的好儿郎,突地,她心中一动,只觉季氏心思狠毒,自己若是放出风声,说薛家要找这样的上门女婿。 不说能不能找得到,只说薛家,怕是就要遭人嗤笑。 明明薛家姐妹对上门女婿的要求是眉目端正,能识两笔字,知冷知热的憨厚汉子! 怎到了季氏口里,薛四娘偏要找个仪容俊郎,文采过人的好儿郎! 这这……! 这也太不地道了,这是生生要把薛四娘一辈子毁了啊! 王媒婆越想越是心惊,只觉这些读书人家的弯弯绕,着实杀人不见血。 好在报酬顺利拿到,她捂着怀里的铜板,又饥肠辘辘,只想着赶紧回家。 “小畜生,老娘好吃好喝养你们十多年,你娘已经是将死之人,咱们哪有银钱给你糟蹋买药………!” 嘈杂声、怒骂声、随着离村口越近越是清晰。 王媒婆难免好奇,忙快步往前行,就见人群中,一个泼辣的妇人正对着个少年喝声厉骂。 “我娘还没死,她还有得救,我不花你一分钱,把我的玉佩还我,你还我玉佩!” 少年发丝凌乱,身上的棉衣因为撕扯,露出黄黑的棉絮,裤腿膝盖处满是泥浆的痕迹,脸上几道渗血的抓痕,嘴角青紫一片,看起来狼狈无比,偏他的眼睛仍是锋锐。 少年站在人群中,并不畏惧羞臊村人的指点议论,他眼神狠厉,死死盯着面前洋洋自得的几个妇人汉子。 “还我的玉佩!” 少年嘶吼着冲上去,汉子见他来势汹汹,眼里的恨意令他惊了一惊,忙往边上一躲。 少年并不收势,只把头往下一低一转脚步,对着妇人的腹部狠狠撞了上去。 恁大的力道冲的他头晕眼花,他不敢泄力,咬着舌尖翻身骑到妇人的身上,在妇人的嗷嗷声中,一把扣住了她的脖颈。 “还我玉佩!” 少年声音嘶哑,死死的扣住妇人的喉咙,狠命收紧。 很快,妇人就眼睛翻白,嘴唇发紫。 “还我的玉佩,谁都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掐死她!” 看着形容猥琐的老头同两个壮年汉子围过来,少年用力咬着舌尖,用痛感清醒脑海的晕眩。 他话音刚落,手劲又强三分,妇人挣扎之下,头发散乱,满是泥污。 粗糙枯瘦的手指死命扒着少年的手指,腿脚一个劲的挣扎扑腾,身下湿滑的泥地蹬出一道道长长的泥痕,少年几次差点都被掀翻在地。 只他占有体位优势,腿肚用力夹住妇人的腰腹部,死死稳住自己的身形。 手上力道骤增,很快,老妇人喉咙剧痛,胸腔中最后一丝气也在挣扎扑腾下,消耗殆尽。 整个人如同干涸的鱼,眼睛翻白,如树藤般缠在少年腕间的手,也垂落下去。 “阿泽,你可莫要做傻事啊,你娘最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伯娘有个好歹,你就完了啊!”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焦急道。 “我娘若是死了,拼着我这条命不要,我也要杀了容德和冯氏一家八口,大大小小,一个不留!”少年状若癫狂,手劲又起,直掐的冯氏舌头伸的更长。 “爹,容泽既要玉佩,给她就是,你老也看看大牛二牛两个孙子,难道这两个小的都要与你们陪葬吗!”柳氏紧紧护住身边的两个懵懂小儿,惊恐叫道。 “给你,给你,你快把手松开,我这就拿给你!” 容德见自家老婆子眼睛翻白,舌头伸出来老长,出气进气都快没有,也不敢再赌这小子不敢下死手,忙跌跌撞撞跑进屋,一阵叮叮当当后,又跌跌撞撞跑出来。 见容泽果然收了手劲,冯氏虽呛咳的厉害,面部也肿胀难看,颜色却缓和许多,心下微微一定。 “玉佩呢,给我!” 见容德面上带着犹豫惶恐,容泽毫不犹豫,手上蓄力,青色的筋脉在消瘦的手臂上暴起,死死掐扣住冯氏脖颈。 他的唇角渗出血迹,血红的眼睛满是狠厉,整个人沾满了泥污,看在冯氏眼中,仿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看着格外渗人。 一时间,冯氏只觉喉咙如刀割火烧,原本稀薄的空气更是一点儿俱无。 死亡的恐慌令她不停挣扎,一向强硬的眼神里流露出哀求服软。 第9章 玉佩还我 “玉佩还我!” “玉佩当了,当了!”容德大叫着把手里的纸片扔向容泽,趁容泽伸手抓纸片的间隙,踢了身边的两个儿子两脚,叫道:“还不把你们娘抢回来!” 容泽本来就靠毅力支撑着,全身的力气都凝在手上,身上已是软绵绵一片,被两个汉子一冲,人就握着纸片跌倒在地。 容根和容铁柱不敢耽搁,一把拖住冯氏,瞬间离容泽这个煞星八丈远。 容泽却没管脱困的冯氏,只盯着手里的当票,心头一阵绝望,拿回玉佩换钱,是他想到唯一来钱快的法子。 玉佩已经当了出去,他娘的药钱该从哪里来! 虽容泽此时狼狈不堪,瘫倒在地,只方才那一番变故惊吓,容德等人心头惶惶,也不敢趁虚而入。 柳氏更是早护着两个娃儿跑出老远,生怕容泽没拿到玉佩,发起狂来,打杀了她两个儿子。 “打、打他……”冯氏面容肿胀青紫,瘫在地上不停的咳嗽,声音嘶哑难听,听在人耳中,极其不舒服。 容德一把捂住她的嘴,只求她能消停点。 这声音却提醒了容泽,玉佩已经被这两公婆当了出去,这银钱,他得拿回来。 咬着舌尖,定睛扫一眼,上写死当三十两银。 这玉佩一直是娘收着,逢年过节,她都要自己跪拜祈求一番,说是爹留给他的遗物,当年小时,他曾问过它的价值。 娘当时说,以后这块玉佩就是传家之物,它的意义当属无价之宝。 细细又看一遍,玉佩当于半月之前。 时间尚短,这银子就算花用了一些,也该还剩大半才是。 “把三十两银子的当钱拿来!” “什么!竟有三十两,什么玉佩竟值三十两!” “这么多银子拿手里不怕烧的慌,人家孤儿寡母的东西也要抢!” “就是,看来容树小时被卖,果然进了大户人家做事,啧啧,一块玉佩就值三十两!” “钱再多有什么用,人还不是没了,留下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 一风吹起万重波! 围观村人再没想到一块玉佩竟能值三十两银子,羡慕之余,顿时对着容家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容德神情慌乱:“哪里有什么三十两银子,你别是看花眼了吧,当铺老板说了,那块玉浑浊,只给了五百文!” 又忙交代一旁的大儿:“根子,去拿五钱银子与容泽,咱们容家可没这种杀害至亲的东西,今日以后,咱们两家,就各不相干了。” 说完,又同眼含不屑的村民们解释:“别听这小子瞎说,我弟弟回来时身无长物,哪里有什么值钱贵重物品,他那媳妇就是东家的一个丫头婢女,除了茶饭做的好些,再没甚长处,那些年娘两个吃药看病,我家老婆子更是日日前去照看,我家当年可是帮衬不少,哪里有什么三十两的玉佩!” “若有玉佩,你娘当年怎不拿出来,任由你爹大雪天进山猎狐皮,丢掉性命,你们母子还真是一般的祸害灾星,你娘克死我弟弟,你又打杀亲伯母,真是谁沾谁倒霉!” 说完,见容泽摇摇晃晃起身,他心下发虚,也不及和村人解释更多,一把和两个儿子拖着还要理论的冯氏躲回了院里。 容泽听他一番颠倒黑白的话,已是怒极,舌尖咬出鲜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与清明,就要去追。 不妨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一把抓住他,悲声道:“阿泽,快些家去看看你娘吧,她,她不行了!” “快和我走,你娘有话与你说!”老妇人抓住容泽的衣裳,使劲往外拖。 这孩子走不稳,站不直,这么上门吆喝容德等人,不用想就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模样。 “娘……娘!” 容泽痛叫一声,扭头扒开人群,就跌跌撞撞往家跑去。 主角都走了,围观的村人们也都慢慢散去,其中不凡有好事的,好心的,好奇的,便尾随容泽,一路去了村尾的一座黄泥小院。 王媒婆是外村人,碰上这等事瞧瞧热闹也就罢了,再盯着去人家家里,终究不地道。 容泽其人,她也略听说一些,这十里八乡的人家,一辈子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各家有个什么新鲜事,亲友传亲友的,很快就能传的附近村子人尽皆知。 容泽其父名容树,与容德是同胞的两兄弟,那时候整个永宁府闹灾荒,他们大泽镇在永宁府辖下,自然首当其冲。 她那时还年轻,扒树皮吃草根什么都吃,咬牙苦苦支撑,方才等到赈济,和家里人熬过灾荒。 有些人家为了活命,只得含泪卖儿卖女,容家就是其中之一。 小容树主动跟着来收货的人牙子离去,留下了五十斤粮食,多年后的一天,长成精壮汉子的容树突地携妻带子归来,可谓是轰动十里八乡。 容德那时待他们一家三口也极亲热,帮着盖了座黄泥小院,陆氏刚生产不久,冯氏对这个妯娌也极和善,日日带三个儿女泡在小院里。 教导陆氏如何使用灶台、如何收拾菜园,帮着照看襁褓中的小容泽。 陆氏身体不好,小容泽的体质也娇弱,娘两个三天两头病一场,直到容泽磕磕绊绊长到三岁,陆氏也从颇有风姿的少妇,彻底变成粗布衣衫的农家妇人。 变故就发生在容泽三岁时,因为陆氏和容泽长年累月的调养身体,他们带回来的主家赏赐的细软首饰也渐渐消耗一空。 容树无法,只得去深山冒险狩猎,企图以贵重毛皮换的药费,那年为猎好狐皮雪天进山,他运道不好,碰到饥饿的狼群,侥幸逃出一条命来,人却废了。 苦苦挣命三个月,终还是死在开春时节。 他死后,容德等人帮着收敛下葬,陆氏和容泽日子更难,好在二人刚回来时,置办了几亩上等田地,陆氏还有一手好绣工,两人倒也慢慢支撑着过了起来。 及至容泽长到六岁,陆氏顶住容德两口子的压力,坚持送容泽去了私塾。 陆氏性情坚韧,偏是凭着一腔毅力,供容泽读了十年书。 她省吃俭用,原本就孱弱的体质,越发的破败,苦苦支撑十年后,终于还是要撒手西去了。 “容泽这孩子命苦啊,三岁没了爹,这将将成年的年纪,又没了娘,陆氏也是个没福的,听说容泽读书极好,十三岁的时候,夫子就家来同陆氏商量,让他先参加童生试。” “偏陆氏矫情,只说她要容泽读书,不是为了功名,只是为了让他明理,只是希望他日容泽走出去,不要被人蒙骗!” “要我说,她自己的银钱首饰被冯氏骗了个干净,这也是个知书识礼的大家婢女,该被骗还不是一样被骗,可见人有时候被骗,和读多少书,也没一点儿关系!” 王媒婆听着妇人的话,心里有些无语,她当日送大孙子读书,固然有改换门庭的意思,然这条路多艰难,也是抱着搏一搏的心思。 成了自然好,她到时就是官家阿奶,不成,也无妨,说出去读书人的名声好听,便是找差事也容易。 王媒婆对比一下妇人们的无知,顿时觉得自己是个颇有见识的老太太。 看一眼容泽离去的方向,摇摇手,人便挑着干爽些的脚印,离开了水岭。 第10章 吃饱了才有力气 水岭村尾的农家小院。 容泽跌跌撞撞跑回家,跨门槛时没留意,摔了一跤,他爬起来时看到衣袖上满糊的泥浆,也顾不得陆氏看到会担心,含着眼泪,急急跑去东屋。 “娘,娘,你觉得怎么样,想不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碗鸡蛋汤吧!” 容泽跪在炕边,握住陆氏的手,强忍住眼泪,切切询问。 陆氏躺在炕上,身体消瘦干瘪,脸上原本的纹路都已经展开,皮肤细腻光滑,原本风吹日晒的黑色斑点,也淡的几乎看不见。 整个人红润白皙,一脸的慈爱。 哪怕再没见过生死,他也知娘亲此时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 容泽心里痛极,他真的就要没娘了。 陆氏摇摇头,对容泽笑了一笑,道:“阿泽不必忙,我有些话交代与你。” “娘,你说,孩儿都听!”容泽再也忍不住,把头抵在陆氏干瘦的手掌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我非是容家人,死后也不葬于容家祖坟,这是其一。” 陆氏的眼睛含着一层水雾,她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制钥匙,把它塞进容泽手中,再紧紧握住。 她的眼里流出大滴的泪水,唇边偏又噙着一抹轻松的笑,道:“我去后,逢年过节记得给你爹烧纸钱,容家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擅动你爹的坟茔,这是我的遗愿,你须得遵守。” “娘,我知了!” 陆氏闻言,轻轻叹息一声,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轻松,她看向容泽握有钥匙的那只手。 大大的眼睛浸满忧伤:“莫要琢磨,这把钥匙打不开金银财宝,将来,如果有个叫陆知微的人找你,记得,把钥匙给他,再把我的临终言行,一字一句说与他听,他要做什么,你都莫要阻拦……,如果,有那么一天。” “娘,我怎么知道那人就是陆知微!”容泽从没见过这把钥匙,更甚至陆知微这个名字,他有生之年里也从没听过。 这会儿感受到手心留有余温的坚硬触感,他心头满是迷茫不安。 陆氏想了一想,忽地笑了:“他吃不了木耳,略吃两口,身上就起小红疹子。” “那块玉佩在房梁上的布包里,是爹娘的定情信物,你要收好……!” “我儿今后就一个人生活了,再艰难,都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 陆氏的眼睛已经模糊,只儿子脸上的伤痕和泥浆是那么的碍眼,让她闭上眼睛都不放心。 她费力抬手,想要把容泽的花猫脸擦干净,再抱抱他,给他呼呼脸上嘴角的伤痕…… 她的手指费力往上,就要到了,还有半寸就要触到那淤青的伤痕了! 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一直往上,终于触到微凉潮湿的泥脸,真好啊,她仿佛又看到昔年簪花骑马的少年郎,正穿过重重幽暗不见天日的森林向她奔来。 “娘!娘!” 陆氏的眼睛闭上,嘴角边漾出一抹笑! 恸哭声穿透小院,惊的在院门口扯闲篇的村人们一跳! 陆氏,死了! 众人对视一眼,惊慌之余,又有些意料之内的感觉。 “哎吆,这可怎么办,也不知容小子有没有提前置备下东西!” 妇人们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拄拐的老妇人跺了跺拐杖,道:“去请村长,谁随我进去照看一二!” 刚咽过气的人不吉,妇人们听完,一脸的抗拒,都往后退了退,生怕谁被点到。 “唉!”陈老太太一跺拐杖,说了声造孽,人就推门进了院里。 “大娘,我同你一道吧!”说话的是魏氏,也是家住村尾,同陆氏邻居这十几年,两人从没红过脸,今日见陆氏身后事如此潦草,心里不免凄凄! 二人进屋一看,打眼一瞧,就知和她们猜的一样,容泽果然没有置办下任何东西。 两人略劝了劝容泽节哀后,陈老太太摸出五钱碎银,放在陆氏的枕边,哀叹一声道:“这是你大伯容德先前赔你的五钱碎银,我与你放这了,你娘装殓的衣裳、被褥、棺木都得置备起来!” “泽小子,你家如今还有多少银钱!” 陆氏这一年卧病在床,家计全靠容泽撑着,容家这个小院更是日日弥漫着草药味,也不知这孩子手里的银钱,够不够陆氏的身后事。 容泽听完,更是心如刀割,他哪里还有银钱,家里能当的都是当了,除几亩地和这个从此空荡的小院,竟是什么也不剩了。 陈老太太见他这般模样,和魏氏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她们两家也非家底殷实人家,能和着杂面填饱肚子,都是万幸。 哪里有余钱与陆氏买寿衣寿被棺木呢。 陈老太太琢磨一会儿,道:“要么先用我的吧,早几年,我打了一具槐木的棺,老婆子我身体还算硬朗,想来还能再活十来年,那东西放在那里,你伯娘见天的觉得晦气,给你娘用,正好合适!” “大娘,只怕铁头娘不肯呢!”魏氏眼睛带着迟疑。 “老婆子的东西,还要她点头,左右她天天看着烦,给了阿泽娘用,还省的她看着碍眼!” 见她动怒,魏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多谢阿奶的好意,我娘为我苦了一辈子,银钱一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委屈了她。” 送走怕自己害怕的陈老太太与魏氏,把院门口围观的村人彻底关在门外。 容泽满脑子都是陆氏的临终遗言,浑浑噩噩,他握紧手里的钥匙,努力不去想陆知微到底是谁,同他和他娘是什么关系。 想着娘亲临死前心心念念的那块玉佩,如今已经是死当之物,他就焦虑痛苦。 玉佩死当三十两,别说三十两,他现在连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死当之物,当铺不予留存,更是随时都能变卖。 想到容德和冯氏,他心里就恨的咬牙切齿。 看着娘亲一脸平静慈和的躺在炕上,他只得暂且压下这件事,容德能躲能拖,娘的遗体拖不得。 娘生前最是爱洁,他不能让娘最后一程,还走的窝窝囊囊,遭人说嘴。 容泽又看一眼陆氏,转身从自个房里的炕洞里掏出一张地契,抚了抚泛黄的契书,小心藏在怀里,把家里最后一点面粉和上,拿起火石,开始生火做饭。 第11章 闲话 “听说了吗,水岭容家十几年前带回来的那个标致媳妇儿,前儿死了!” “死就死了吧,挖坑一埋的事,噢,我记得她男人容树早死了吧,这得合葬吧!! “谁说不是呢,她儿子也是孝顺的,听说卖了田地与她办丧事,棺木寿衣都是好的,光寿被听说就有好几床,还扎了许多牛马车轿,把个院子堆的满满当当!” “这可真能败活钱,日子不过了啊!” “人家是读书人,抄一两本书,就能卖许多钱,哪里像咱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忙活一年,也填不饱肚子!” “行了吧,若抄书真这么来钱,薛秀才活着时也发财了,容家那小子也不会卖田给他老娘办丧事了!” “……………!” 午后时分,薛黄英收拾好家里,端着衣裳来河边洗衣时,正看到这些妇人们蹲在河边,边捶打衣裳,边大声扯闲篇。 她眉毛一挑,倒也不生气,比起被别人猜测家里银钱丰足,她宁愿当个众人眼中的穷鬼! “呀,英娘过来洗衣了呀!” 妇人们挤挤眼,示意都收着些,莫要再提薛秀才的名讳。 “英娘啊,听说你要招上门女婿,聘礼出到十两银子!” “嗯,是十两银子,我爹生前喜欢爱读书的后生,想着聘礼出的多些,也能找个他喜欢的女婿!” 薛黄英并无寻常姑娘提起婚事的羞涩,冲众人一笑,落落大方道:“前儿托了王婆子帮忙寻摸,伯娘婶子们若有合适人选,尽可说与王婆子知道,由她老人家牵线相看!” “咱家虽是招赘,三媒六聘的,一样不少,可不兴私底下带到我家,不然,我这棒槌,可是要把他打出去!” 说罢,薛黄英就一扬棒槌,往水里那么一挥,一条游到岸边的胖头鱼,瞬间被砸的翻了肚皮。 妇人们目瞪口呆,咽咽口水,讪笑道:“哪能呢,咱们都是知礼的人家,再干不出来这缺德事,把个汉子领到未婚的大姑娘家里!” 洗了衣裳,又打了条鱼,薛黄英心情颇好,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晾完衣裳,离晚饭时辰尚早,院里收拾整齐,鸡在划出的地片上认真啄食,猪崽也在拱一早打回的青草。 刚下过雨,后院的菜地也不缺水,百无聊赖的薛黄英盯着盆里的那条胖头鱼,琢磨着晚间要么做个鱼头炖豆腐。 想到就干,取下挂在墙上的遮水裙,往腰间一系,再把刀一磨,一手按鱼,一手持着刀把翻转刀背,开始刮鳞剖腹。 鱼很快收拾清洗干净,鱼鳞内脏也没舍得丢,和着洗鱼的污水,一起倒进院外的粪池里。 回屋解下遮水裙,从炕柜里摸出几枚铜板,顺手从楔在墙上木桩上取下个小篮子,又装了只碗,便往村头豆腐张家行去。 豆腐做起来麻烦费事,村里谁想吃豆腐,多是来村头买上两块,有时附近村子的村民也会装些豆子,或者揣着铜钱过来了买换。 撑船打铁卖豆腐,人生三样苦活路,做豆腐虽然辛苦,到底还是有利可赚,因此豆腐张每日里都会做上一两板豆腐。 村子里谁家也不会日日买换豆腐,没那个家底造,这个时辰去,薛黄英也不担心买不到。 豆腐张家在村头,又邻路口,他便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支了个摊,村里人闲暇饭点时,也多爱在那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磕牙。 豆腐张做着附近村子的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别人唠的八卦长短,他家人从不掺和,有时说话的人抬杠说急眼了,反而从中拉架劝解,因此,在村里人缘颇是不错。 薛黄英披着橘橙的落日余晖,拎着个小篮子,脚步轻快,穿过竹林,又转一道弯,远远就看到槐树下乌泱泱的人。 “英娘,买豆腐呐!” 见薛黄英走过来,原本比手画脚,喧哗交谈的村人们也渐渐消声,投过来的目光虽然极力掩饰,眼神中隐藏的好奇和窥探仍旧让薛黄英有些不适。 “大娘,给我装两块嫩嫩的水豆腐!” “哎,可是不巧,嫩豆腐一早都卖完了!” “那给我一块老豆腐!”薛黄英眼睛瞄向泛黄麻布下的木板,老豆腐虽没那么细滑,胜在结实,切厚片两面煎的金黄,煮鱼汤那叫一个浓白吸味。 唯一的短处,大概就是费油了。 “老豆腐也没了!”许氏一把掀开干燥的泛黄麻布,底下空空:“我这是晾豆腐板和豆腐布呢,入口的吃食,咱家的这些家伙什日日都要清洗,干净的很。” “这样啊,不知还有什么!”难道今儿注定吃不到鱼头炖豆腐了,这条鱼打的巧,她还以为是好事将来的预兆呢。 难不成她的婚事会有波折! 薛黄英蹙着眉头,盯着铺板上的豆腐板和豆腐布出神。 “哎,英娘啊,这可怨不得你大娘,水岭那边过来人,一早就把豆腐都包圆了,今儿他家请了阴阳先生看风水点冥穴,怕是请了抬棺的汉子吃豆腐饭呢!”说话的妇人声音扬高,满是八卦。 薛黄英闻言,也只得点头,提着篮子正欲走,耳边又传来嘈杂交谈声。 许是容泽这名字重新打开了这些人的话匣子,这些人又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薛黄英耳朵甚是灵敏,这些人虽然多在可惜容泽失了母亲,但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和得意的声音,看上去尖酸刻薄的很。 把别人的苦难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她觉得不快又不适。 辞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许氏,正欲离开,就听见这些人话题忽转。 “是呢,容泽要把他娘葬在旁处,他大伯家不肯呢,定要把他娘同他爹容合葬一处,说是怕坏了容家子孙后代的风水。” “这也是个命硬的,三岁克死爹,十七克死娘,将来娶亲,媳妇八字轻一点,怕也会早早下去伺候俩公婆! 可见这人呐!肚子里再多的墨水,都挡不住运道差!” 薛黄英听着这道嘶哑阴狠的声音,正觉有些陌生,寻声一望,竟是钱氏,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仇视与怨恨,看来前儿的那盆水让她伤风了。 她心下冷笑一声,学着钱氏往日的刻薄样儿,冲她轻蔑一笑。 钱氏怒极,大庭广众之下,料想薛黄英不敢对她怎么样,遂啐一口。 又睨一眼薛黄英,神态上满是阴阳怪气:“再是读书多,人人说有能为又如何,这么个灾星转世,怕是谁沾谁倒霉! 好比如容泽,他两个堂哥好心帮忙操持丧事,不想一个在厨房门口摔掉一只牙,一个在棺木前磕的满头包…… 他大伯和伯娘更是邪乎,说是家里遭了耗子精,耗子没偷到粮食,把两人通通剃了个阴阳头,若非如此,容泽那灾星祸害,今日哪能顺利安葬老娘!” 薛黄英见钱氏的面上满是指桑骂槐挑衅,也似笑非笑睨她一眼,闲闲道:“婶子这话差了,我听着容泽怎么似有神灵庇佑,这又是缺牙满头包,又有谁剃成了阴阳头,说到底,竟像是成全他想另点冥穴安葬老娘的心愿。” 第12章 村口是非 这话一出,众人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不管怎么说,容泽最后确实达成所愿。 “你,你,他这还不是灾星,他倒是达成所愿了,坑害的还不是他大伯一家!”见原本听自己说话的人转而赞同薛黄英,钱氏的眼里带着愤怒,嘶吼道。 “那不是他大伯家咎由自取吗,人家老娘,愿意葬哪儿,就葬哪儿,同他们家有个甚关系!” “…………!”钱氏语塞,一时想不到什么话反驳薛黄英,只呼哧呼哧瞪视着她。 薛黄英见她如此,觉得甚是无趣,自己去山上打两筐猪草,砍两捆柴不好,哪怕在家里躺平,都比在这儿和这么个糊涂蛋辨是非来的有意义。 她拎着篮子,转身欲走。 “我说,你这小娘子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容泽了吧,可惜,人家现在哪怕家无恒产,也不会看上你这么个薄命克亲的老姑娘,别说十两聘礼,你就是再加十两,也别想找到意中人!” 薛黄英闻言,眼神就是一沉,她也不说话,只作势在地上找来找去。 “英娘,你在找什么呢,别豆腐没吃上,钱也掉了!”有妇人尬笑解围。 “我方才来时,看见这有泡牛粪,正想着回去时铲家里肥田呢,不防一个疏忽,不知被谁吃进了嘴里!” 说着,她还拿手扇着风,看一眼钱氏的方向,嫌弃道:“怪不得有人满嘴喷粪呐!敢情是刚吃了屎啊!” 人群登时一静,目光均不由自主移向钱氏。 这么多妇人汉子憋笑看着自己,钱氏恼恨的脸都红了,她腾的站起,手指着薛黄英,张口欲骂! “我没招你,你却偏来惹我,惹急了我,当心我真让你尝尝牛粪的滋味!”薛黄英眉眼沉冷,厉声喝道。 “哎吆,耕地家的,你这张嘴怎么说来就来啊,英娘是个苦命孩子,容泽也是一般的命运不济,俩孩子磕磕绊绊长到这么大本就不易,日后必然顺风顺水的,快收回这晦气话!” 许氏见薛黄英神色狠厉,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钱氏,生怕她立时就要动手,忙一扯她胳膊,道:“好孩子,千万莫放心里去,你这么踏实能干,十里八乡有一个算一个,谁不知你是个好姑娘…… 那些挑拣着什么命格命理的,原就是糊涂人,等日后你日子红红火火时,有他们后悔的!快些家去吧,可莫要生气!” 说罢,又忙收整豆腐板,冲众人道:“都散了吧,散了吧,时辰不早了,娘们儿回去烧火做饭,男人们家去挑水劈柴,哪怕揍孩子呢,都比在这吵嘴磨牙强!” 许氏话音一落,众人也怕卷入薛黄英和钱氏的是非里,到时吃不了好不说,还惹得一身骚。 被村长骂一顿顶多丢些脸,回头要是传出去她们这些娘们汉子合伙欺负一个孤女,这么缺德的人家,将来孩子怕是都结不到好亲事。 不过顷刻功夫,人群就散了个干净。 钱氏深恨许氏拉偏架,原本还想叫嚣挑衅两句,眼神触到薛黄英不善的目光,终是有些畏惧,在别人的拉扯下,顺势也溜了。 “多谢大娘,我长到如今这么大,说我命硬的多,说我命苦的少,大娘今日挺身为我说话,我这里记下了!” “好孩子,莫要伤心,命硬又怎么了,须知,命格越好的人,命却越硬呢,人这一辈子沟沟坎坎这么多,命硬些,牛鬼蛇神、魑魅小人才不敢轻易招惹呢!” 许氏嘴里安慰着薛黄英,心里却想,钱氏不是善茬,你也不是省油的灯,看你方才的泼辣样,就知吃不了亏。 只这话只在心里感慨一番,面上却一丝不漏。 薛黄英暗暗瞥一眼村口的几丛灌木,那里露出一片破旧的靛蓝衣角,衣角处的木制东西,仿佛是豆腐板。 想到许氏说豆腐都被容泽定去了,她微微凝神,看一眼许氏折叠垒落的豆腐板和豆腐布,低头沉默几息。 复又幽幽叹一口气,声音倔强又脆弱:“大娘的话我记下了,只钱氏实在可恨,我这里正出聘礼招赘呢,八字还没一撇,她就给我唱衰。 我爹是秀才,喜欢聪明俊秀的后生,我要求也不高,五官端正,能识两笔字即可,也不指望他科举出仕改换门庭,只求两个人相互包容扶持着过日子,就这她都要给我扒媒挖漏!” 细细安慰一番伤感的薛黄英,目送她离去,许氏叹息着收拾晾干的豆腐板和豆腐布。 ”大娘,这是你家豆腐板,我还来了!” 嘶哑疲倦的声音响起,许氏吓一跳,抬头一看,面前眼睛通红嘴唇泛白的人,正是容泽! “你这孩子啥时候过来的,该不会一直等着人完吧!” 不怪许氏多想,容泽来的实在太巧,和方才离去的薛黄英恰是前后脚。 “没多大会儿,到时见一个姑娘在此,不便凑上,略等了一会儿!”容泽把豆腐板连同豆腐布放在铺面上。 许氏闻言,登时放下心,这些人多是在闲扯容家的那些事,知道的一些事,听说的一些事,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不说背后说人尊不尊重,只那些刻薄刺耳的话,传到容泽耳朵里,终究不妥。 若只说薛黄英独自在的那会儿,俩人也只略略讨论了她的婚事,和容泽并不相干。 又见容泽面上只有哀伤疲惫,没有不快愤怒之色,许氏这才稍稍放心, 这会儿才注意到容泽几次盯着薛黄英消失的路口,想到薛黄英,许氏心下一动,道:“容泽啊,大娘问你个事儿,你可莫要嫌烦啊!” “大娘请说!”许氏方才劝慰薛黄英的那些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对于自小被村里人明里暗里说命硬克父的他来说,很是触动,这会儿见许氏一脸的关切,心头微暖。 许氏见他神色认真,斟酌一番,徐徐道:”阿泽啊,这些话出我的口,过你的耳,你听了,细细思量一番,若成,就去找王媒婆,若不成,就当大娘没有开过这个口,如何!” 容泽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看向许氏,见这个鬓角发白,身影微胖的妇人神态慈和,心里也卸下警惕,轻轻点头。 “方才同我说话的姑娘,是我们村打算招赘的人家,她上无父母,家有田地七亩,三个姐姐俱已出嫁,那姑娘欲撑起家里门楣,故愿出聘礼十两,想寻一容貌文采都上佳的好儿郎……” 毕竟事关薛黄英清誉,她非媒婆,偏方才看见容泽的那刻,觉得两人甚是匹配。 今儿说这些话已经有些出格,更多的却是不能再说,点到为止即可。 两人一样的容色不俗,一样的腹有文墨,一样的父母双亡,如此,谁也不必嫌弃谁命硬。 若果然俩人一样命硬,家里有啥需要拿主意的事时,听更硬的那个人就是了。 话音一落,见容泽愣怔在那,许氏顿时想给自己两巴掌。 真是鬼糊了眼,人家老娘刚埋,自己这边就给人介绍亲事,没有心不是人呐! 许氏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容泽对着自己就是一揖,她更加的慌乱,忙就要躲,被个身有重孝的人作揖,她怕折福折寿。 容泽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揖之后,人就转身离开。 许氏看着容泽离去的身影,喃喃:“这是肯呢,还是不肯!” 第13章 两端辗转反侧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家家户户为省些灯油火烛的,早早吃完晚饭,天一黑,就躺到了暖烘烘的炕上。 开春过后,薛黄英就不再烧炕,她被褥厚实,身板也好,晚上又吃的鱼汤小饼,三碗下肚,手脚俱和和暖的,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冰冷的被褥就温热起来。 躺在炕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回想白日里遇见的事,自觉没有输给钱氏,心情格外好,一时更加兴奋。 想到今儿听到的容泽,按理来说,他们两个村子离的不算远,常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不说常见,也总该有一面之缘。 奈何任她想破脑袋,都不记得在哪种时候,见过容泽。 这个同自己有着相似命运的人,终归还是比自己幸运一些,他知道被娘亲捧在手上疼爱,是怎样一种幸福。 薛黄英幽幽叹息,想到今儿那个站在灌木丛后,拿着豆腐板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容泽,听说容泽长的甚好,又极有才学,他能为自己母亲的最后一程体面卖田卖地,可见是个孝顺的。 这样孝顺的人,必不忍亡父亡母断了香火,又怎么会愿意抛离容家,入赘自家呢。 薛黄英叹息着翻了个身,把容泽的名字在备选人名单上划去,又重新扒拉周围村子的未婚汉子。 一河之隔的水岭,容泽窝在炕上,摩挲着怀里的当票,细细算着自己手头的银钱。 翻来倒去算半晌,怎么都还差二十两银子的缺口。 家里的五亩田地卖了三亩,因为卖的急,哪怕连着上面的庄稼,统共也才卖了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买香烛纸钱、纸扎冥器、祭品,九层寿衣寿被,加上其他杂七杂八,共去了差不多三两银。 棺木更是大头,陆氏一场丧事办下来,如今他手里只余不到十两银。 头七、百日的烧祭银钱也要提前预留好,这么一算,手里仅剩的银钱不增反减。 爹娘留下的玉佩是一定要赎回来的,想到昨儿去镇上买棺木时,花大价钱弄的那包迷魂散,漏夜去容家大房燃了大半,上上下下翻找一通,银钱几乎是一无所得。 容德和冯氏把那三十两当银也不知是藏的实在严密,还是已经花用干净。 如今当务之急是,这二十多两的缺口该从哪里找。 剩下的两亩地勉强能卖十四两,家里的小院当日建造的时候也算花费了心思,垒墙的土坯墙不值钱,青砖地基和遮顶的瓦片倒是能提上些价格。 只这房子住了有十来年,保存修整的再好,如果有人从这压价,撑死也不过十五银子。 算着算着,容泽忽的激动起来。 玉佩死当三十两,自个手里九两银,两亩田地算十四两,房子算十五两,这就三十多两银子,赎回玉佩,绰绰有余! 只是,从此后,自己将于立足之地,无片瓦遮身,想到陆氏临去前切切嘱咐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他就不禁悲从中来。 陆氏临去时,交代玉佩来历的郑重与悲伤历历在目,这块玉佩乃爹娘定情信物,意义非凡,但凡有一点办法拿回来,他都不会放弃。 “……故愿出聘礼十两,寻一容貌文采都上佳的好儿郎……” 蓦地,许氏的话在脑海炸开,他愣怔几息,复又摸摸自己的脸,自己生的好吗。 娘常说自己生的像舅舅,他没有见过舅舅,不知他的名姓,更不知他生的如何。 连他爹的样子也模糊不清,仅有的记忆中,爹是个爱笑的人,常常把自己举的高高,和娘说话时,仿佛有几分疏离。 他那时年小,还当是娘喜欢独处,生性冷淡原因。 如今想起来,仅有的几个片段里,二人相处起来确实不够亲密,娘住东屋,爹同自己睡西屋,二人一日仿佛都说不上几句话,或许真的是娘生性冷淡吧。 不期然的,他想到娘提过的陆知微,和娘同姓,该是极亲近之人才对,为何过往的日子里,这人从来没有出现,娘也从未提起。 一些细枝末节,容泽不愿多想,便抛开这一节,重又把许氏的话颠来倒去的扒拉。 星河湾同水岭不到三里,薛秀才家的幼女,他影影倬倬也听到过几句。 知道这姑娘名叫黄英,听说天生命硬,村人偶尔说起时,满口的嫌弃,只说是丧门星投的胎。 说是她娘难产三天三夜生下她,昏睡两天后,在她洗三那日再没醒过来。 又传言这姑娘克的薛秀才寸步不进,好好的科举青云路也被这丫头断送,在六年后也一病去了。 还说这姑娘天生抢夺别人的运气,挨着她家的田地,都是黄黄瘦瘦,唯有她家的作物,生的葱葱郁郁。 就连菜园的蔬果都比别家的清甜水嫩,她养的鸡鸭猪崽个个活泛健壮,别家的鸡鸭从她门口过一遭,能歇蛋半个月。 提起她,夸的少,骂的多,都说这姑娘是灾星转世,是个祸患。 被人这般嫌恶,按理说,该被人排挤的在村里无立足之地,偏这姑娘生有一身蛮力,性子也是强横的,无人敢当面招惹。 想到这,容泽都有些羡慕薛黄英了,这哪里是灾星,分明得福星眷顾。 这么多闲言碎语环绕,还能把日子过的顺顺当当,想来是心性坚韧之人,自己一个汉子,小时听到别人嚼舌根,说爹是被自己克死,还受不住大哭。 她一个小小女娃,小时听到家里的不幸都是因她而来,不知是何样的难过。 想到今儿在灌木丛后听到声音,从最开始的怼人的机敏干脆,到最后同许氏说掏心窝话的委屈忧伤。 那声音无奈、脆弱,还带着微微的嘶哑。 容泽的心轻轻一颤,传言中的薛黄英一直都是强悍、泼辣的,原来她也会难过,会悲伤。 或许,被人欺负后,她也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如这样的夜晚,躺在炕上,难过的辗转反侧。 容泽倏地睁眼,月光透过窗棂,溜进屋里,他脸颊消瘦,眼睛却亮的惊人。 他捂着自己胸口,那儿跳动的速度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然想着保护能单手拎麻袋,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仅仅只是听到声音的陌生女子。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和她那么近,那么像…… 他缓了缓情绪,摸着逐渐平复的胸口,眼神变得坚定,慢慢起身穿衣,摸黑去灶房烧了锅热水,把自己收拾干净。 星河横在天上,月色明亮,容泽冲着东屋磕三个头,锁门而出,直奔田王庄! 第14章 亲事 清早吃过饭,薛黄英洗涮过后,拎着半桶猪食往猪食槽里一倒。 等在一旁的猪崽急不可耐把嘴插进去的拱食,猪尾巴一甩一甩煞是可爱,她看的欢喜,拎着桶对着猪轻轻念叨:“猪啊猪,你可要快快长肉长膘!” 见猪崽吃的香甜,她就没再管,正洗刷着猪食桶,几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邦邦邦!” “谁!” “是我,王婆子家的大儿媳!” 薛黄英三两下把猪食桶刷干净,放在一旁晾干水。 “吱呀”一声,院门从内打开,陶氏一眼看到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她不自主上下打量几眼,只见面前人身姿窈窕,容貌当真极美。 “婶子快请进,这一大清早来家,可是有事!” 把人让到堂屋,薛黄英忙又要去灶房烧火煮茶。 “莫忙,我婆婆托我带几句话与四娘你,她老人家寻摸了一汉子,这汉子比四娘你小两岁,别看他小,这几年家里的一应事体也都是他在支应撑着……… 这汉子母亲新丧,父亲也早没了,家里如今只剩他一个孤鬼,更是没有公婆妯娌那些麻烦事,书的也极好,姑娘若是觉得合适,同我家去相看相看!” 薛黄英心里一动,问道:“只不知这汉子姓甚名谁,家是哪个村的,他可知我家是招赘,以后生的娃儿都是姓薛的!” “水岭的容泽,四娘想必听说过,生的极好,只看面貌,同姑娘正是天造一双,地设一对,容泽说了,孩子姓什么不打紧,他就一个要求,逢年过节,四娘与孩儿要同他一起至他爹娘坟前磕头烧纸即可。” “好姑娘,你且听我说,便是容泽不提这个要求,你招个旁人,难道还不让娃儿们祭祀拜见男方的坟茔父母了,这事儿啊它是小事,姑娘只看到手的实惠就是,娃儿们姓了薛,这才是最当紧的,姑娘可不要想左了,误了好良缘!” 听到是容泽,不知为何,薛黄英轻舒一口气,这十里八乡的男儿,除了自个村子的,再加上那些出名的懒汉无赖,也就容泽她了解的多些。 又听到陶氏细细扒拉招容泽的好处,薛黄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些好笑。 这些掏心窝的话,她听的心下微暖,只姑娘家说起自个的婚事,哪怕从容如她。 仍免不了羞涩:“婶子说的我已尽知,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莫说烧祭祀纸钱,就是他们活着,日后需要供养,只要不挑拨是非,我也不是不能容!” “那姑娘随我家去看看,听说姑娘有一手养鸡的好手艺,别家难见一天两蛋、双黄蛋,在姑娘家里都是稀松平常,姑娘也随我家去看看,指点一二!” 见薛黄英如此通透,陶氏一把拉住她的手,起身就要走。 “婶子且容我换唤衣裳!”她指着自己身上系的遮水裙,面颊红红。 “哎,哎,是该好好梳洗一番!” 陶氏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颇是和善。 片刻之后,薛黄英从东屋出来,上衣松绿,配以靛青的下裳,一头青丝用竹簪半绾,松绿色的发带自发髻处垂落发间,一头的青丝更显顺滑。 陶氏的眼前一亮,看的不住点头,容泽母亲新丧,这衣裳颜色素淡,不功不过,看着又庄重又素雅。 薛黄英和陶氏携手出门时,村里人瞧见,无不好奇打探。 陶氏从始至终就一句话:“家里的鸡干瘦,不下蛋,请四娘家里看看怎么回事!” 至于别人信不信,谁在乎呢。 “我呸,说什么去看鸡,分明就是相看去了,打扮的那个妖精样,上赶着让汉子\/睡!” 二人走的没影后,钱氏方吱声,狠狠啐一口。 “哎吆,耕地家的,话不能这么说,四娘十九了,也不小了,想生个娃多正常,你像她这样大,那肚子都鼓第二回了!” “是呢,我可记得你看家时,穿的一身桃红色衣裳,那脸蛋红的桃花一样,我耕地兄弟眼睛都直了,磨着大娘,半个月就把你娶进了家门,嘿嘿……!” “我说你这老娘们盯着人家年轻小姑娘干嘛,这眼睛都急红了,还不快把你家耕地拉回去,看他这头老牛,还有年轻时候好使不!………” 有妇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引着她多骂两句,更多是听不下去的,索性拿这娘们儿炕上那些事儿,岔开话题。 李耕地坐在槐树下的石头上,迎着这些妇人嬉笑打量的目光,臊的黝黑的脸皮涨的通红,只想捂着裤裆赶紧逃回家。 “呀!耕地家的,你瞧耕地急的都等不及天黑就回家上炕,你还不快些与他家去,当心那火,把你房顶烧了,看你晚上咋验货……” 这些妇人们嘴里荤的素的都来得,莫说年轻小媳妇听到羞的抬不起头。 就是一些自认没脸没皮的汉子,生怕被挑出来拿那二两肉打趣,忙趁这些娘们儿挤兑钱氏的间隙,讪笑溜走。 ………… 村口的这些事儿,薛黄英一点儿不知,便是知道,她也会说一句“该!” 她随着陶氏一路来到田王庄,经过村口时,同样被坐在村口的妇人们开口打探。 “这谁家姑娘,长这么个标致模样,可有了人家!” “我说耀祖他娘,你这人怎这般不地道,这么好的姑娘藏着掖着,上次你婆婆介绍给我儿的那家姑娘,生的踆黑!”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么个好模样,正该好好挑选,哪里这么急着定下来,好姑娘,你相看时,可莫要轻易点头,咱村多的是能干的好儿郎,可莫要被人忽悠了!” 这眼看就要到家,没想到在自家村口,这些娘们儿给自己来这死出! 陶氏心下暗道晦气,神色间也压抑着不快,上前一步,正欲说些什么,不料手被人一拉,低头看去,正是薛黄英。 薛黄英冲她摇头,对着不停打量品评她的娘们儿微微一笑。 清越的声音自喉间滑出:“晚辈的亡父是星河湾的薛秀才,蒙各位大娘婶子们抬爱,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未婚的姑娘,也不好亲自说和婚事,各位家里若有好儿郎,尽可说与王大娘知晓,请她老人家上门,代为提亲!” 薛黄英话音一落,原本叽叽喳喳的场面顿时落针可闻。 有那闹不清状况的,见竞争者骤少,正要应承下来,被身边人一扯,当即就噤声了。 第15章 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我家大儿生的蠢笨不堪,姑娘如此灵慧,竟是匹配不上,方才说话唐突了,姑娘莫怪!” “正是呢,咱家小儿大字不识一个,可不敢肖想秀才的姑娘,传出去别人该笑话我们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这也就罢了,我是姑姑,可不敢做主侄儿的婚事,我娘家嫂子是个泼辣货,别一气之下,把我家锅砸了!” 这些方才还嗷嗷叫着要求娶薛黄英的娘们儿,转瞬之间,撇的干干净净! 陶氏愣怔之后,反应过来后十分气愤,这些人方才想截胡不算,这会儿又嫌弃得这般明显,这是明摆着摔她家饭碗啊! 薛黄英瞅一眼这些人眼中的避之不及,转瞬态度变得天差地别,心里也翻腾开了。 万想不到她在这十里八乡,名号竟是如此之大,往年有婚约,她也不东家串西家的,尚不觉得。 这些人怕她祸害了她们,她满身的好处,这些人家想找祸害,能是那么容易! 真是岂有此理! 薛黄英心里冷哼一声,轻飘飘道:各位伯娘婶子说的甚是,我家有田有地,也不是哪个歪瓜裂枣,就能做我薛家的上门女婿的!” 她说完,一瞥方才叫嚣最厉害几个人,一字一句道:“首先一条,就是脑瓜子要聪慧,其次,就是肚子里要有墨水,最后,男方父母须得是拎得清的人,等闲莫要掺和别人的家事!” 说罢,扯着陶氏的衣袖,两人扬长而去。 这话什么意思,她们那是托词,是自谦,这小贱蹄子竟还作践她们家娃儿起来了。 偏她们想到听到的传言,说薛家的这个女娃邪门的紧,谁惹谁倒霉,更是不敢出声反驳。 忍气等到两人看不到身影,才纷纷啐出口,嘀嘀咕咕开始咒骂! 一个摸不清头脑的妇人,疑惑道:“我方才做什么拉我,我瞧那姑娘颇好,又是秀才的闺女,定是知书达理的,也不怕进门后,撺掇闹腾!” “你也不看看那是谁,那是星河湾薛秀才的闺女,薛秀才这么个文曲星下凡都压她不住,早早去见了阎王,连周家满门的读书人都惧的慌,宁肯背着悔婚的恶名声都要退亲, 你若是觉自家福泽深厚,只管去找王婆子说媒!恰好你家儿子多,这薛家招赘,你挑个最不成器的送出去,再与他断绝关系,说不准这破家的灾星,就克不到你家了!” 田舍之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日重复一日,春种秋收冬藏,有些新鲜事,不出两日能传的方圆十里八乡都知道。 那热度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件新鲜事出来前,别想从人口头上下来。 周薛两家退婚,周家对外的说辞是周凌清文不成武不就,恐耽搁了薛黄英。 小道消息是周家嫌弃薛黄英是个灾星祸患,克的周家大儿去年落榜,说是周家人算过命,薛黄英是未婚妻,克的还只是他周凌清一个人的前程。 他日过门,薛黄英就是自家人,周家就如同先前的薛家,几年之内满门皆丧。 妇人打了个寒颤,忙摇手拒绝:“算,还是算了吧,再不成器的娃儿,那也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当娘的但凡有个活路,哪里舍得推他入火坑呢!” ………… 田王庄是个大庄子,七八十户人口,田、王两姓是村中大姓,王婆子就是王姓的姑娘嫁入田家。 她是大姓之家的姑娘儿媳,如今又是田氏一族排的上辈分的老太太,还是个媒人,等闲村里人不会在她面前嚼舌根。 “桃子、杏子,你们娘还没回来呢!”王婆子从灶房出来,看一眼通往后院的夹道,对两个择菜的姑娘嘀咕道。 “阿奶莫急,我这就出去看看!” 叫桃子的姑娘一甩手上的水珠,往遮水裙上一擦,抬脚便往院门口走。 还没走到门口,破旧的院门“吱呀”一声,便从外面推开。 “阿奶,我娘和黄英姐姐回来了!” “哎吆,可算是来了!”王婆子忙迎上去,拉着薛黄英就赞个不停。 面前的老太太一改几日前见到的模样,脸上的胭脂和红艳的嘴上的脂膏都擦去,就如最普通的农家老太太,笑的慈和,看着也顺眼多了。 “王大娘!”薛黄英冲王婆子打了个招呼,对含笑看着她的小姑娘,也回以笑容。 “黄英姐姐,你生的真好看!”桃子粉白的脸上透着红润的光泽,上来就要牵薛黄英的手。 “这孩子眼睛随我,灵的很,我一见英娘你,也是这么个想法!”王婆子拉住薛黄英的手,轻拍两下。 瞅一眼后院,对陶氏使了个眼色,陶氏给了个放心的眼神,点头离开。 两人的眉眼交流瞧的薛黄英微一愣,猜测接下来该是安排她与容泽相看了,装作不知道模样,一挽袖子,就要帮桃子、杏子择菜、洗菜。 “英娘啊,听别人说,你鸡养的颇好,也随大娘看看咱家养的鸡!”王婆子说完,不由分说,就拉着薛黄英一路到了后院。 薛黄英知道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微微平复略紧张的情绪,尽量自然的随着王婆子的步伐! “听说容泽是个背晦的倒霉蛋,也不知其人到底是个甚模样!”不及琢磨完,夹道就到了头。 打眼一扫,薛黄英就是一愣,后院的菜地里,一个身影清瘦的年轻人,正举着斧头,一下一下劈着比她胳膊粗不了多少的柴禾。 这少年身量高挑,削薄单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 他一下下举起斧头,用力劈在木枝上,偏偏那木枝不随他心意,斧头落下,它就弹起一下。 他急的鼻尖通红,那木枝的表面,也只是劈砍的几道横横斜斜的口子,一点断开的痕迹没有。 听说容泽的母亲病弱,这几年容泽家里家外一把抓,颇是能干耐心。 这么个柴都劈不开的人,应当不会是容泽吧! 又见陶氏站他身边,小声指点,回想王婆子说她大孙子是个读书人,如今一看,果然手无缚鸡之力。 薛黄英放下心,知道自己方才大概是误会了,既不是容泽,她神情更添几分自在。 见那少年劈不开柴禾,嘴唇紧抿,满脸的慌乱,她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几步,接过斧头:“我来!” “这木枝有些长,又是槐木,槐木紧实难砍,你须的一脚踩稳它,像这样!”她说着,一只脚稳稳踩在木枝的一端。 见少年脸颊红红点头,心里不由感叹:“王婆子这大孙子生的着实不赖,就算是个绣花枕头,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说完,不再看少年,举起斧头,稍聚力气汇于双手,用力往下那么一劈,“咔嚓一声!”木枝应声而断! “学会了吗!” “嗯!”少年的脸上绯红一片,接过薛黄英递过来的斧头,忙也学着她方才的模样,踩住木枝的一头,深吸一口气,举手就劈! “慢着!”薛黄英从旁边的柴堆里挑挑拣拣,抽出一根两丈长、胳膊粗细的木枝:“试试这根,这根是桐木的,木质疏软,练手挺适合的!” “嗯!”少年耳朵尖红红,抬头看一眼声音清越的姑娘,满脸懊恼。 “咔!”许是桐木确实好劈砍,也可能是他掌握了正确方法,只一下,桐木应声从中间断为两段。 少年看着面前姑娘展露笑颜,心里也轻松不少轻施一揖:“多谢指教!” “不谢,不谢!”薛黄英摆摆手,躲了过去。 “哎吆,英娘呐,容泽他这两日忙活家事,饭也没好好吃,那是觉也没好好睡,这才有些体力不济! 日常他家的粗重活计,可都是他来,你可不能看着容泽如今力气单弱,就以貌取人啊!” 王婆子的话如同惊雷般,炸在薛黄英耳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润少年郎,竟是容泽! 第16章 我娶他嫁 方才自己还赞这是个最好看的绣花枕头,不想这绣花枕头是她今日的相看对象。 想到容泽方才劈砍许久都劈不断一根木枝,薛黄英就有些五味杂陈。 她眼睛往容泽身上溜一眼,只见面前人生的瘦弱单薄,灰蓝色的夹棉长袍罩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眼睛望过来时,仿佛氤氲着一泓秋水,笼着轻愁,含着说不尽的忧伤。 他该是苍白孱弱的,偏此时脸上绯色弥漫,透着动人的潮红,竟显出三分的健康来,衬着泛白的唇色,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容泽固然生的十分好,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生的这般惹人心疼的人。 只是过日子也不是光秀色可餐就饱了的,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还得她为他遮风挡雨。 想到自己大肚子还得挑水劈柴、翻地犁田,薛黄英就有些退缩,只得硬下心肠,抵挡住如潮水般涌上的怜惜。 “薛姑娘,这些活计我会努力学着做的!” 容泽面上带着羞愧的表情,脸上红晕迅速褪去,面颊与唇色一起,苍白又坚定。 他懊恼自己方才手贱,怎么随手一拿,就是根又硬又密的槐木。 虽薛黄英面上依旧和婉浅笑,眼里的退缩和疏离,他看的一清二楚,若这门婚事被自己搞砸,娘亲的那块玉佩,更是不知何时,才能赎回。 他情急之下,眼眶微红,望着薛黄英的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 被容泽这样望着,薛黄英微微一怔,她长这么大,所有投向她的眼神里,她见的最多的就是嫌恶,偶尔有些同情,怜悯。 除了被她痛揍的无赖泼皮跪地求饶,还从未有谁拿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脆弱而哀伤,痛苦又绝望,仿佛轻轻一戳,这副削薄的身体,就能碎掉。 “这人生的可真好,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薛黄英摸摸自己的脸,他可不信这人对自己一见倾心。 “罢了,既是我娶他嫁,当然是我为男子他是女,劈柴挑水而已,我一个人不也是照干,只要他收拾好家里,让我忙活一天有口热乎饭吃,也不是不能考虑!” 薛黄英看着容泽那难描难绘的眉眼,叹息一声,安慰开解着自己。 “英娘啊,你阿爷和你田大叔他们今儿都不在家里,咱们娘们儿不是外人,听说你茶饭好,午饭由你带着两个妹妹做,也教导她们一二!” 王婆子尚不知薛黄英打了退堂鼓,见两人含情脉脉盯着彼此,料想他们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由乐呵呵想着让容泽多了解些薛黄英的好处。 至于薛黄英茶饭做的如何,王婆子从没想过,身为女子,哪有不会做饭的! 这可真是奇了,女子嫁人为妇,相看时要展示自己的针线女红,茶饭手艺。 她这招赘,出重金礼聘,还是一样的由着男方挑拣选择。 薛黄英心里略不满,面上就带出来些,就算容泽是神仙下凡,她也不要了。 一个人过不香吗,她非得花钱找个人回家伺候,不光挑水劈柴,还得伺候吃喝! 正欲开口婉拒,再告辞归家,不防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茶饭我来做吧,借大娘家的食材借花献佛,谢姑娘方才的指教!” 薛黄英将出口的话梗在喉间,瞅着容泽真诚的模样,僵硬点头。 容泽见此,心下轻舒一口气,唇边漾出一抹极淡的笑,这一笑如风拂幽兰尖上的珠露,晃的薛黄英眼睛晕晕。 正午时分,各家各户的烟囱飘起袅袅炊烟。 王家小院也氤氲着饭菜的香味,薛黄英同王婆子并桃子姐妹坐在庭院的一颗枣树下,听王婆子扯些家常,嘴里偶尔应和两声。 她的眼睛时不时转向在灶房忙碌的身影,容泽腰系一条遮水裙,袖子系的高高,细细的胳膊把锅铲舞的虎虎生风,鼻尖红红,额头沁出薄汗,一盘又一盘菜蔬自锅中盛出。 那香味儿飘出灶房,绕在她的鼻端,引人垂涎。 “哎,不是我说,老婆子我活这么大,这汉子下厨,见过的次数,一张手就数的过来!” 王婆子见薛黄英时不时往灶房瞧上一眼,脸上的神情分明带着欢喜,她会心一笑,有意多夸夸容泽。 “大娘说的是!”别的不说,她爹活着时,也没下厨做过饭,饭菜都是姐姐们做的。 瞧容泽那熟练样子,就知他在家里是做惯了这些事的。 “饭菜好了,洗手吃饭吧!”容泽的声音依旧清润,他一抹额头的薄汗,冲庭院里坐着的几人道。 陶氏把火退出灶塘,笑呵呵道:“可把我煎熬的,这顿火烧的光咽口水了!” 春日日光暖融,枣树下现成的石桌石凳,桃子拿抹布擦去浮灰,午饭就在这庭院吃了。 洗手、摆碗筷、端饭菜,各人推让着落座后,王婆子招呼众人开吃后,先夹一块粉煎鸡放到碗里。 她是长者,又是主家,她动筷后,饭桌上就热闹了起来。 四菜一汤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炒饼丝金黄咸香,满口的麦香,炒时蔬脆嫩清爽,肉沫烧豆腐酱香浓郁,汤汁浓稠,粉煎鸡更是一绝,外皮酥脆焦香,内里的鸡肉鲜嫩多汁,一点都不柴。 菠菜鸡蛋汤清爽解腻,姜味满满,一碗下去,从胃到心都暖融融的。 薛黄英一个人吃饭,做饭向来简单,以前姐姐们未嫁时,都是姐姐们做饭,她与茶饭一道上,手艺实在平平。 便是几个姐姐,也没这么好的手艺,乍然吃到这般可口的饭菜,着实令她惊艳。 “老婆子不该让泽小子进灶房的,这一餐饭吃完,往后还家里的饭菜该怎么入口吆!” 菜过五味,众人吃了个半饱后,王婆子吃完一个馍馍,含笑看一眼吃的香甜的薛黄英,扭向有些拘谨的容泽,开始满口夸赞。 “您老放心,方才容泽炒菜时,媳妇偷偷都学会了,保管您老吃的满意!” 陶氏看一眼嘴巴不停的桃子,心里有些遗憾,再没想到容泽这般的好模样,好脾性,又没读书人的酸架子,茶饭都这么好,可见是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可惜,婆婆把他说给了薛家姑娘,自家倒不好拆台。 “大娘既喜欢,就多用些!”容泽被夸的脸颊微红,起身盛了碗鸡蛋菠菜汤,放到王婆子面前。 看一眼吃的香甜的薛黄英,微微勾起唇角,从善如流的从长自幼,依次盛了一圈汤。 第17章 为何选定我。 一餐饭吃的宾主尽欢,饭毕,容泽忙要收碗筷,被陶氏一把按坐下。 “咱们今儿让客人下厨掌勺,已经失礼,快些坐着陪你大娘说说话吧!”陶氏说罢,忙唤桃子姐妹,带着两个闺女,开始忙活起来。 王婆子一扯薛黄英的袖子,对容泽笑道:“泽小子,你婶子腾不开手,大娘这里还要劳烦你把先前砍的柴理理!” 在场的众人都知,这就是套话,容泽加上薛黄英一起,也就砍两根柴禾,统共就四段柴,有啥好理的。 这是避开男方,问薛黄英婚事的意思。 容泽自然也知,神情有些微紧张看一眼薛黄英,恰就撞在她含笑看向自己的眸子里,他的紧张瞬息烟消云散。 姑娘荆钗布衣,望着自己的笑容清恬,他脸倏地一热,涌上来的就是不自在。 他忙收回目光,后又觉得失礼,怕薛黄英误会他躲闪她,又冲她轻轻一点头,便匆匆往后院走去。 这人好容易害羞! 薛黄英随着王婆子到堂屋,二人落座后,桃子端来粗茶,薛黄英含笑接过。 她吃的饱饱的,这会儿不渴,就是有些口干,也不客气,轻轻吹开茶叶,轻轻抿了一口。 “英娘啊,论理,这些话老婆子问不到你跟前,只你家现在是你做主,这又是你自个的终身,咱们也不兜圈子,你实话告诉大娘一声,觉得容泽如何,心里可愿意!” 薛黄英放下茶碗,迎着王婆子探寻的眼神,轻轻点头。 王婆子舒口气,确认到:“这么说,你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不管是谁说起自个的婚事,总归是含羞带臊。从容如薛黄英也不例外,她也不能一味只点头。 想了一想,忍着脸上的热意道:“大娘,容泽身上有热孝,便是我同意,这门婚事也有得搁置,只不知容泽是如何想的!” 薛黄英说完,觉得自己话里有逼迫意味,忙又道:“他娘新丧,这做儿子的孝都不守就赶着订婚成婚,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遭人说嘴!” 她是无所谓被人背后讲究的,左右也少不了一块肉,容泽不同,那是他生身母亲,若这些话它日传到他耳中,他又如何自处呢。 王婆子叹一口气,道:”这里面的事儿你不知根底,容泽欲把田地房屋都卖了,赎回他娘的一块玉佩,他一个无家可归之人,有人收留就是万幸,谁还在乎热孝成婚呢!” 说着,就想起昨儿熄灯后,她和老伴躺在炕上,盘算扒拉着十里八乡的适龄男儿,扒拉来,翻腾去,要么是达不到薛黄英的要求。 要么符合要求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人家定不会做上门女婿的。 正在她心烦意乱之际,院门被敲响了,片刻之后,大儿来敲门,说是有人找她! 她一个老太婆,平日里除了保媒拉纤,就是伺候菜园鸡鸭,这大半夜的找她,总不会为了说媒吧! 她满心疑惑的起床,进到堂屋,就见昏黄灯光下,坐着一削薄的瘦弱儿郎。 少年转头的瞬间,灯火把他脸映照的清晰,竟是在水岭见过的容泽。 “这人怎么深夜来家!”她暗自在心头琢磨着,进门是客,且容泽的悲惨经历犹在眼前,一番嘘寒问暖后,容泽也不拐弯。 “听说星河湾的薛四姑娘托大娘寻一上门女婿,晚辈厚颜,过来自荐,大娘若觉得晚辈可堪匹配,还请大娘帮忙牵线!” 容泽说完,俯首便拜! 这可把王婆子唬了一跳,陆氏的头七还没过,她可不敢受容泽这一拜,忙就躲开,让容泽有话只管说。 几句话的功夫,容泽就说明白了他如今的难处。 王婆子回想昨夜里容泽的话,又连上自己的所见所闻,挑挑拣拣说与薛黄英听。 “大娘是说,他卖田地房屋犹凑不齐玉佩的赎银,需要聘礼填补一部分?” 薛黄英微微沉思,容泽宁愿卖田地房屋都要赎回玉佩,这块玉佩对他来说,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听王婆子的意思,这块玉佩已经被容家大房的容德死当了出去,早些年爹爹也当过东西,死当出去固然银钱更高,赎回来却更难。 东西还在,就是十分的幸运,只死当的赎银却比活当的赎银,更高几成。 这块玉佩当于半个多月前,当银三十两,赎回来,至少要加五两银。 且田地房屋也不是说卖就卖,田地也就罢了,房屋大家都有的住,这又是急卖,别人只要拖着压价,你就得自己降价折卖。 容泽想把小院卖十五两银,怕是会失望。 王婆子见薛黄英眉头紧蹙,暗骂自己心也太实了些,该虚虚假假的说才是,怎么都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四娘,你听我说,容泽说了,这些聘礼算是他借姑娘的,等他渡过这个难关,定然如数归还。” “这话怎说的,既是聘礼,就该由容泽支配,总不能我娶回家一个人,连着给出去的聘礼也一并收回吧!” 薛黄英知道王婆子是何意思,微微拧起眉头,故作生气,道:“还是说,它日他容泽攒够银钱,就要脱离我薛家,抛妻弃子!” 话一出口,她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容泽和她相看,很大的原因就是为着十两聘礼,它日容泽一遭翻身,自己又该当如何。 “哎吆,好姑娘,原是我没说明白,让四娘你误会了……王婆子拉住薛黄英的手,急切解释:“那玉佩乃是他爹娘的遗物,她娘死前还心心念念,任何一个有孝心的孩子,都不会置老娘的遗言不顾……… 四娘不知,容泽这孩子重情义呢,他说这些银钱都是四娘一个小小女子辛苦积攒,他要是挪用不还,于心不安…… 四娘放心,容泽再不会干出抛妻弃子的事来,他一个上门女婿,又有四娘援手的恩情,从此更是一身一心一饮一食都指靠着四娘,再不会生出外心!” 薛黄英听得心头一窒,便是她未婚之身,都知夫妻之间的情谊深厚,靠的相互扶持包容,彼此珍重尊重。 哪能靠着剥削制衡一个人的身心手段,让他俯首听从呢。 这不是她想要的夫妻情分,不管嫁娶,她与她的夫君,都该是对等的。 若容泽果然没有自己的想法任人拿捏,老实说,她也看不上。 且她也从未有拿捏任何人的想法。 只这些话对王婆子也说不着。 薛黄英沉思几息,道:“劳烦大娘请容家哥儿过来一见,我有些话,当面问他!” 她先前觉得找个长的好看的人过一辈子,至少吃饭香甜,也挺好,如今看来,还是不能只看外在的皮囊。 两人话都说不到一处去,鸡同鸭讲,心也贴不到一处,这样的日子,过长长几十年,又有什么趣儿。 少倾,容泽由陶氏领着走了进来。 王婆子知机,给了容泽一个眼色,随口指了件事,人就和陶氏走出了堂屋。 容泽被这一眼瞧的莫名,看一眼立在堂中的薛黄英,她的眉眼冷淡,不同方才的活泛。 屋里此时就自己二人,薛黄英看一眼面前脊背挺直的男子,认真道:“老实说,我出的聘礼,比起镇上招赘的高门不值一提,为什么是我!” 婚事是互相选定的,她可不觉得她出十两聘礼,这十里八乡的男儿都随她挑拣,她脸还没这么大。 恰恰相反,她出言招赘,选择的余地更是狭窄,刨除那些地痞流氓,真正合适过日子又愿意上门的汉子,更是寥寥! 薛黄英眼睛定定看着容泽,若这个人只为银钱,依他的皮囊和才学,那些更好更高的亲事,也是可一谋的。 原本她是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知为何,从听王婆子说容泽愿意去她薛家做上门女婿,是为着那十两聘礼,她的心里,就闷闷的,有些不舒服。 第18章 双鱼玉佩 容泽一愣,对上薛黄英认真的眸子,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对面前姑娘很重要,对自己,更重要。 他什么时候决定当薛家的上门女婿的,仿佛就是昨儿夜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前路仿佛是怎么都翻不过去的沟壑。 想到她一个小女子都能努力向上生长,他才重新有了坚持下去力量。 只这些话说出来矫情,他也羞于出口。 看着面前人倔强坚韧的眸子,容泽想了想道:“昨儿去星河湾还豆腐板,姑娘的那些话,让我觉得我和姑娘是那么近,那么像,别人都说姑娘运道不好,我却觉得姑娘得福星眷顾…… 容泽看着薛黄英缓和下来的面色,唇边也抿出一个笑,不好意思道:“不怕姑娘恼怒,这门婚事,我出自一片真心,固然是因为需要聘礼赎回玉佩,更多的……还是……还是我心里想与姑娘成为一家人,能长长久久保护姑娘。” 见薛黄英面上并无不愉之色,容泽鼓足勇气,声音轻颤:“若未来的日子能有幸与姑娘同舟共济,是容泽的福分。” 于茫茫夜色之中,得见最亮的那颗星星,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动,容泽心跳加快,眼睛亮晶晶盯着薛黄英。 盼着,她能点头。 薛黄英突然发现,她招架不住容泽的这双眼睛,这样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专注的看着自己,她的脑子几乎思考不了更多。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得福星眷顾,也是第一次有人顺想要长长久久保护她。 她小时力气就大,长大后更是力大无比,几个姐姐更似妹妹,日常受了委屈,还希望她能给撑腰,找回场子。 这是第一次,一个男子,说想要长长久久的保护她,与她成为一家人,是福分。 她忽地觉得有些好笑,她今儿初见的容泽苍白单弱,觉得这人需要好好捧在手心怜惜珍重! 薛黄英生的眉目如画,这一笑恰是唇红齿白,惹眼极了。 容泽别开眼,脸上飞起一抹微红。 王婆子恰好进来,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见这两人一样的脸红,心情也变得极好。 哎呀,自家今儿杀的那只鸡,可算没有白死,这桩婚事,稳了。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因为容泽急需赎回玉佩,商量后决定,聘礼第二日就由王婆子暗地里下到容家。 等陆氏头七过后,再行下聘,至于婚礼的流程,薛黄英和容泽商量过后,决定从简,到时放一挂鞭炮,摆几桌酒席请亲友见证一番,拜堂磕头就算礼成! 热孝成亲,古来有之,至于圆房,他们是平民,只须守满一年孝即可。 “明儿你去当铺,我同你一道,看看玉佩还在不在,需要多少银钱赎回,心里也好有个底!” 薛黄英一瞅容泽的小身板,实在不能放心,生怕哪个没长眼睛的欺负了他去。 “嗯!”容泽见薛黄英无一丝勉强之意,心下微暖,点头应下。 两人约好了时辰在镇子外的杨树林相见,薛黄英又同王婆子沟通一番去家里拿聘礼的时辰,和容泽一前一后,从王家离开。 回到家,猪已经饿的嗷嗷叫,有两只母鸡跳出圈起来的栅栏,把院子祸害一通。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眉眼都带着欢喜,不光喂了猪,还顺便把猪窝清理了一番。 鸡也抓进了鸡圈,院子里拉的鸡屎也清扫干净。 离晚饭时辰尚早,闻闻自个身上的味道,她又烧两锅热水,把自己从头至脚,洗了个干净。 窝在炕上,把头发绞的半干后,破旧的细棉布巾往炕边一放,伸手就往炕头柜里掏去。 不多会儿,从炕底翻出一件破旧不堪的旧棉衣,她翻开棉衣,拿出剪刀,拆开里面缝的一块补丁,顺着补丁口摸过去。 很快翻出几块碎银,聘礼十两,她这儿全部的家当是十五两。 薛黄英眉头微皱,又翻身下炕,对着炕洞就开始扒拉,不多会儿,就掏出一个木匣子。 打开木匣子,底朝天“哗啦啦”就开始往下倒。 很快,被褥上就堆了好几捧铜板。 她找出麻线,开始串起来,半晌后,数了数,共有十二串。 全部的家当就在这儿,怪不得有些人家娶亲后,家里的饭食直线下降。 娶亲可真是费钱,她挪动铜板,想着成亲要置办的东西,一串一串的银钱自手里拿出去,直把她愁的眉眼弯弯。 晚饭时,想着午间吃的炒饼丝,她便和了面,炕了饼,切丝翻炒,最后又煮了个菠菜鸡蛋汤。 不知是不是容泽的厨艺珠玉在前,她总觉得味道差了好些。 吃过饭,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烙煎饼,脑海里都是容泽说的同舟共济那句话。 二日清早,薛黄英正做早饭的时候,王婆子就敲开了门,老太太腿脚硬朗,也不歇歇,拿了银钱就要走。 薛黄英苦留不住,也就作罢。 她简单吃过一餐早饭,刷锅喂猪一气呵成,临出门时,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把早饭剩下的几个窝头装进油纸包里,放进背篓,一起背走。 今儿不逢集,路过村口时,村人们见她背着背篓出去,还好奇询问。 薛黄英只说家里没盐了,需要称些盐。 她这也不算谎话,早起做饭时,她留意了,家里的油盐酱醋罐子,都见底了。 喜宴在前,确实该补上了。 一路走去大泽镇,薛黄英远远看到镇外的杨树林,一道灰蓝色的身影立在林子外,薛黄英精神一震,加快了脚步。 “等急了吧!” “没有,我刚到,扭头就看到你了!” 容泽笑笑,伸手欲接薛黄英背上的背篓,被她躲了开去。 “不重,里面就几块窝窝头!” 说到此,薛黄英瞅一眼容泽泛白的嘴唇,问道:“你吃早食了吗。” “没有,我怕你来早等急了!”容泽微顿,摸摸肚子,有些羞赧。 “给!”薛黄英把背篓里的油纸包递给容泽,笑道:“凑合吃吧,没有你做的好!” 二合面的杂粮窝窝有些粗糙,咽下去有些拉嗓子,容泽小口小口吃着窝窝,硬是从黍面里吃出清甜的滋味。 几个窝窝头吃完,两人也来到了如愿当铺。 进门后,一个小伙计忙上来招呼。 俩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当铺,并不好奇,容泽掏出怀里的当票,直截了当道:“我想赎回这块玉佩!” 小伙计瞅一眼,忙递给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珠子的掌柜,低声说了客人的诉求。 大掌柜接过来看一眼当票,又瞧一眼容泽二人,道:“五十两!” “什么!” 容泽同薛黄英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沉。 两人都没想过原价赎回,只这赎银也太高了些。 “五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掌柜的说完,就不再理会二人,噼里啪啦又拨起算盘。 薛黄英上前几步,皱眉道:“掌柜的,我家的这块玉佩是被人偷当的,且只过去不到二十天,五十两是不是太多了些!” “规矩就是这样,至于是不是偷当,咱们不管这些事,小店打开门做生意,谁人要当什么,咱们也不可能盘问当品的来历…… 办案,那是官府的事,你们若是有证据证明是偷当,尽可去报官,必要时,咱们会帮着作证指认,只五十两的赎银,一个子都不能少!” 掌柜的沉下声音,合上账册,看着薛黄英和容泽,神色沉肃,丝毫没有缓和的余地。 “这……!”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 “敢问掌柜的,这件东西还在不在!”容泽深邃的眼睛盯着大掌柜,意图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小齐,去库房第一排架子上,把那个红木的盒子拿过来!” 小二哥领命而去,须臾之间就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托着一红色木盒,递给大掌柜。 大掌柜打开木盒,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块红色的双鱼玉佩! 第19章 同吃一个荷包蛋 容泽激动道:“是我娘的那块!! 大掌柜见他上手就去拿,一把把盒子盖上,收了起来。 ”五十两,银子给我,玉佩连盒子,你们可以立马带走!”大掌柜仍是这句话。 容泽摸摸怀里的银子,田地房屋还没卖,他身上除聘礼的十两外,再就是上次卖田地办丧事余下的九两银子。 玉佩的赎银五十两,就是加上剩下的两亩田地、和家里的房屋,也不够。 “大掌柜,咱们现在没那么多银钱,大掌柜可否通融一二,把玉佩留一段时日,容咱们回家筹借银钱!” 这块玉佩是陆氏的遗物,它对容泽的意义不同,薛黄英叹一口气,上前几步,同大掌柜商量。 “可以,你们须得交付定金,我最多与你们留三个月,三个月后,若你们没有凑足银钱,定金不退!” “若我们凑够了,玉佩到时不存?” “你们只管拿着契书去官府告我,老夫按死当数目,双倍赔偿你们!”大掌柜说完,目光如炬盯着薛、容二人,道:“玉佩存放咱们当铺期间,一日三文钱!” 一日三文,三个月就是三串铜板,不愧是开当铺的,当真做得一手好生意。 玉佩在人手中,岂有不低头之理,容泽和薛黄英满心无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按大掌柜的要求交上五两定金,大掌柜大笔一挥,写下两张一模一样的契书,二人细细看过一遍,确定没有漏洞,方由容泽和大掌柜二人签字画押。 遗憾离开当铺,薛黄英见容泽神情有些低落,安慰道:“细细想想也是好事,至少玉佩还没流出去,不然,那才麻烦!” 容泽闻言,面色舒缓一些,见薛黄英看着自己的眼里带着关切与担忧,心里一暖,心头浮上歉疚。 自己昨儿刚说要长长久久的保护她,给她遮风挡雨,想到方才在当铺里,也是薛黄英替自己转圜,一时更无地自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碗面吧!” 今儿不逢集,街上摆摊的一个也无,要吃面就得去面馆食肆,一碗素面就得五个大钱。 薛黄英不欲让他破费,忽的想到这是自己将要过门的未婚夫,谁说一定要容泽给她花钱呢。 她也可以请容泽吃饭呀! 又见容泽消瘦的脸颊苍白一片,遂点头应下,两人挑拣个偏僻些的铺子,店家上来殷勤招呼。 “这位姑娘的面里加个荷包蛋!” 薛黄英微一愣,偏头对同店家说话的容泽一笑,没有拒绝。 两碗阳春面很快端上来,其中一碗卧了个金黄的荷包蛋。 “吃吧!” 容泽把卧着荷包蛋的那碗面推到薛黄英面前。 薛黄英并不推辞,用筷子把荷包蛋一分二,大的那份放进了容泽碗里,唇角微弯:“吃吧!” 容泽错愕的盯着碗里的半块荷包蛋,眼睛被氤氲的汤气蒸的水汽弥漫。 他没有抬头,夹起荷包蛋,小小尝了一口,荷包蛋许是一早煎好的,外面被汤汁浸的热烫,里面温温凉凉。 这是除他娘外,第一个和他同分一个荷包蛋的女子,容泽抬起头,看着薛黄英低头吃面的模样,心里酸酸烫烫。 薛黄英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想加点醋,你要不要!” 容泽闻言,就要照顾店家与她拿醋。 薛黄英一把拦下,她本就是想借着加醋悄悄把面钱付了,这要是把老板叫来,她的打算岂不是要泡汤。 “店家忙着呢,我自己去后厨倒一点就成!” 不等容泽反应过来,薛黄英端着面碗,就去了后厨。 片刻之后,笑眯眯走了出来。 两个人安静吃完面,阳春面清爽顺滑,面汤也带着麦香,两人都没浪费,面汤也喝的干干净净。 饭毕,筷子往汤碗上一搁,容泽扬声招呼店家结账。 “这位小哥儿,方才你家姐姐已经结过账了!” 店家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容泽有人解释一番,这是自己未来的娘子,不是姐姐。 奈何薛黄英梳着姑娘的发髻,这么个大姑娘和个汉子出双入对,难免被讲究指点,嘴巴张张,终究还是合上了! 姐姐就姐姐吧,自己本就比容泽大上两岁,这店家一眼看出自己年岁长,莫非真的如钱氏叫嚣的那样,自己是老姑娘了! 薛黄英低头瞅一眼自己粗糙的手掌,看着面前年华正好、风华正茂的容泽,心里百感交集。 两人神情复杂走出食肆门,容泽方才反应过来,先前的面钱是薛黄英付的。 只这会儿再不好纠缠这个,两人沉默往前行一段路,容泽一直琢磨买个什么东西,送与薛黄英。 身边人发丝如墨,半披的发髻上,横插一支竹簪,不缀任何头饰,简素又温柔。 容泽想到昨儿见的薛黄英,发髻上还系着一根松绿色发带,衬的她轻盈又灵动。 他抬起头,往前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布庄。 两人虽然沉默着,薛黄英时刻留意着他的举动,见他眼睛亮了亮,脚步也略快几分,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和月布庄。 她的眼睛也跟着发亮,按照昨儿商量的婚礼进程,恐怕不出一月,她和容泽就能成一家人。 虽则说婚礼简单办,一身新衣终归要有的。 容泽母亲新丧,不宜穿红,她看一眼身边人欣长挺直的身量,这人生的白,不挑颜色,穿什么都好看。 为免对方争着付银钱,二人经过布庄时,看着悬挂摆放的布匹衣料,暂且忍耐进去挑选一番的心思。 他俩的婚事还没过明路,为免熟人碰见,引来闲言碎语,二人在镇上没有多做停留。 薛黄英从镇尾的杂货铺称一斤粗盐,俩人又同走一段路,在一个分叉路口,一左一右,分别归家。 许是心情好,回家的路也变得格外快,走到村口时,被长舌妇们喊住问东问西,薛黄英也难得的没嫌她们聒噪。 “快些回吧,你三姐和姐夫来家了!” 扯了会闲话,见探不出什么,妇人们方道。 薛黄英闻言,忙加快脚步,心里有些无语,这些人可真是,明知道自家三姐来了,还拉自己说个不停。 第20章 你也不是个简单的 推开院门,就听到薛夏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声音清脆,口齿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段话。 三姐夫任大川只负责点头附和,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她说的什么。 ”三姐,三姐夫,怎这会子来了,饭可吃了?” “今儿又不逢集,村口那些伯娘婶子们说你赶集去了,我只当你一会儿就回了,怎这么会儿才回来,可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薛夏蝉扭回头,就见小妹背着背篓,人俏生生立在院门处,心里的担忧顿时化成抱怨,眉头一皱,说落开来。 薛黄英微微一笑,从背篓里掏出一包盐,道:“家里没盐了,我去镇上买了包盐!” “你买盐买到这会儿啊,那卖盐的现煮现晒与你的!”薛夏蝉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尽是大块的粗盐。 “这也太粗,还要费劲捣碎碾碎,过段时日,我送你几斤细盐,那个拌凉菜,才好吃!” “你和姐夫还开始贩盐了呀,咱们这儿水是多,可不产盐呢!” 任大川闻言,笑着接话道:“小妹说笑了,咱们哪有那本事,是附近几个镇子的书院包了艘船,他们去永宁府赶考呢,咱们托关系也上了船,想着去永宁府贩些稀罕玩意回来换钱!” 竟是如此,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往上,这么说,自己订婚,三姐赶不上了。 薛黄英眉头轻蹙,原本她是想着让三姐夫同媒人前去下聘,三姐夫一走,自己还得重新择人去容泽家里。 “怎么了,小妹可是有什么事!”任大川和薛夏蝉对视一眼,忙问道。 薛黄英也不瞒着,这会儿瞒着,不让知道,等薛夏蝉回来,也逃不过一顿好骂。 听罢,两人惊喜之余都有些为难,俩人走街串巷,时常沿村叫卖,十里八乡的人家不说都熟识,至少都混了个面熟。 容泽他们不止听说过,更是见过,心里掂量权衡一番,都很满意。 “他大伯和伯娘对他娘两个坏的很,听说早些年回回去他家一趟,不光连吃带拿还要偷,陆氏是个懦弱的,竟也不闻不问,只装没看见。 后面更是了不得,容泽略阻一阻,就说容泽不是他容家的种,他想拿就拿,想吃就吃,那都是他弟弟容树拿命换来的,他们该拿!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吃拿不说,连自己惨死的亲弟都要泼一身脏水,也不怕那容树棺材板压不住,跳出来找他算账。” 薛夏蝉原本只是叙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闲话,说着说着,想着这将来是自家人,就起了几分火气。 大概容德向来混账,他泼的那些脏水无人听信,这些话才没传的满天飞,陆氏是寡母,自己身体孱弱,又带个同样身体不佳的孩子,本就艰难。 身为长兄长嫂不说搭把手,反倒带头作践,真是狼心狗肺。 薛黄英想着容泽少时的遭遇,眉眼间也满是不快,这容德俩公婆也太混账了些,连个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都欺辱。 “要么我明儿自己上船,小妹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当姐姐的不在,也不好!”任大川见薛黄英满脸沉思,暗暗给了媳妇一个眼神,忙岔开话题。 “也好,山高水长的,你自己要当心,莫要贪便宜吃大亏,也莫要和人争执,咱们本就是小户人家,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低人一头也没甚委屈的………” 薛夏蝉念念叨叨,十分的不放心。 任大川笑眯眯听着,不住点头。 薛黄英一头黑线,照着薛夏蝉这么个牵挂模样,她便是留在家里,说不得自己还得抽空开解她! “三姐,我这就是下聘,到时请村长家的长胜叔或者大海叔一道也就是了,你就放心和姐夫一道去府城吧!” “这……!”薛夏蝉面上带着迟疑,犹豫的看着任大川。 “三姐,去容家下聘都是男人的活,咱们也就家里准备吃食,实在没什么为难的,你莫要担忧!” 闻言,薛夏蝉方才点头同意,如她所说,永宁府山高水长,他们夫妻从未踏足过,放丈夫一人去,她实在不能放心。 幼妹的定亲礼也是顶重要的事,她心下难免愧疚,看向薛黄英的眼里就带出几分。 薛黄英不欲让姐姐离家还要牵挂惦念她,忙笑道:“三姐这是作甚,待你回来,赶上喜酒就成!” “好不害臊,姑娘家家的说起自己的喜酒,竟不脸红!”薛夏蝉眉间果然舒缓许多,像是想到什么,一拍脑门,从怀里摸出个荷包,往薛黄英手里一塞。 不容拒绝道:“这是那日我许诺的二两银子,这就给你,祝你和妹夫百年好合,一生平顺!” “三姐……”薛黄英心里微暖,看一眼一旁坐着的任大川的面色,见他含笑望着自己,冲自己点头,心下一囧,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收起荷包,看向二人,道:“各家都有烦难事,姐姐姐夫挣钱也不易,这二两银子只当是我借的,待日后手头宽裕,再还与姐姐姐夫。” 任大川闻言,笑容更真几分,笑道:“你姐姐心疼你,你接着就是,薛家以后靠你撑着,这也是你姐姐的一片心意!” 谁都不愿意自己帮的是个白眼狼,见姨妹说的真诚,态度也摆了出来,任大川也舒坦许多。 这二两银子于他们夫妻不算挖骨去肉,还也成,不还也没什么打紧,别做出一副他们夫妻该欠的模样就行。 薛黄英自然不知道任大川心里的想法,她一人谋生艰难,于钱财上帮不了姐姐们太多,不拖她们后腿,让她们因此被夫家看轻,还是做得到的。 “一码归一码,外甥女们日渐长大,我这个当小姨的可不好贪她们的嫁妆钱。” 薛夏蝉闻言,知道妹妹就是这么个要强性子,也不强求,只让她先顾好眼前,莫要太过逼迫自己。 “行了,我和你姐夫这就回了,时间赶得紧,东西还得收拾……郑家的郑赟也和我们同一条船,不知他家老奶奶如何想的,放着亲生爹娘不支使,偏要让二姐和二姐夫同去照看郑赟!” 薛夏蝉抱怨几句,起身就要离开。 薛黄英闻言,满脸的错愕:“三姐是说,郑赟此次去府城涨见识,由二姐二姐夫陪同!” “是呢,我和你二姐夫去府城这事是昨儿中午定下来的,我们两个村就隔一道沟渠,就去知会了二姐一声,不妨今儿一大清早,二姐就上门说了此事,说她婆婆昨晚上让她们和郑赟同行。” 薛夏蝉皱着眉眼,虽然不知道郑家老婆子作甚这么神来一笔,只看她平时待薛夏姜的态度,就知葫芦里没啥好药。 “三姐这么个心直口快的人,哪里知道那老婆子脑子里的弯弯绕!”薛黄英冷哼一声,道:“怕她打着让二姐同行的主意,让三姐你们垫付路资饭钱呢!” 任大川闻言,不禁瞧一眼眉眼冷沉的姨妹,心里不禁想,你这么个小姑娘能猜出一个老婆子的盘算。 心里的弯弯绕也不比她少多少,那也不是个简单的! 第21章 去大姐家 薛夏蝉闻言,愤怒之余,又满心焦急:“这死老婆子惯会算计这些,这可怎么办!” 说罢,一叠声又骂郑新成,顺便又抱怨两句薛秀才,觉得他眼光实在不好,这找的什么女婿! 二姐成婚后,几乎没过一天顺心日子,好好的一个人,整日消磨在这些混账事儿里。 薛夏姜的婚事,老实说,实在怪不了薛秀才,彼时薛家除了有个秀才名头,再无其他,郑家有房有地还有一大片竹林,日子殷实,郑新成又是老来子,爹娘十分疼爱。 怎么看,薛夏姜嫁过去的日子都该不错,薛秀才那时身子已经不好,仓促之下,只寻那些家底殷实,冻饿不着的人家。 再细里的事儿,诸如公婆脾性、对待已成家的儿媳如何,他没有心力,也想不到去打听。 薛黄英面色冷沉,哼一声道:“任是她再多的花花点子,三姐与姐夫不接招不就完了,你只管回去收拾衣裳!” 说罢,她眼里浮起一抹笑,道:“这样,你晚些时候去一趟二姐家里!”说罢,凑到薛夏蝉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她姐妹二人小声交谈,任大川在一旁竖着耳朵听,还是只看到姨妹开开合合的嘴巴,自家婆娘倒是听的连连点头,原本怒气冲冲的眉眼,也蕴着狡黠的得意。 临走时,薛黄英从屋里装一找布袋晒干的山货,递与薛夏蝉:“三姐去二姐家里,帮我捎给二姐把!” “哎,好!” 薛夏蝉接过破旧的口袋,放进背篓里,临出门时,不放心道:“你定亲恁大的事,记得知会大姐一声!” “晓得了,我明儿就去!”薛黄英点头如捣蒜。 大姐薛春樱的婚事是爹娘定下的,彼时家里还过得去,大姐许给了薛秀才另一位同窗之子,两家离的颇远,隔了两三个镇子。 少时薛黄英晒的山货,打的野物,想着大姐夫家不依山不傍水,还曾大老远送货几回。 大姐婆婆十分客气,回回她去,也给不少回礼,后来她长大,才知那客气中,更多的是疏离。 既大姐过得不错,人家婆家欢迎她与否,实在无关紧要,为免招人厌烦,再后来,她就极少去了。 算起来,上次去李家还是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想到两个乖巧的外甥外甥女,薛黄英眉眼间浮起一丝暖意。 背着背篓走在路上,薛夏蝉心情颇好,脚步都轻快许多,任大川看在眼里,噌噌走到媳妇身边。 撞撞她的胳膊,好奇道:“方才小妹同你说什么呢!” “什么说什么!”薛夏蝉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一脸莫名! “就方才,你俩嘀嘀咕咕!” “当然是守住咱们荷包的法子,二姐也就罢了,给她吃用我心甘情愿,我辛苦挣的银钱,除了咱们自家,我只花给姓薛的,他们姓郑的想着从我手里扣钱花,做梦呐!” 薛夏蝉声音突地拔高,一脸恼怒。 任大川抽抽嘴角,不知是不是该高兴,媳妇手里的钱他也能花的着! 为免越说越多,再扯到自个爹娘身上引来争执,任大川摸摸鼻子,附和两句,又忙拿家里的两个小娃儿岔开话头。 “咱们这一去这么久,也不知乐宝和乐贝会不会想咱们!” “我倒宁愿他们没心没肺些,也省的日日哭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拧。 指着任大川便道:“我可不是我二姐这般好脾性,再让我看到你侄子侄女欺负我儿子闺女,可别怪我这个婶子同侄子侄女们计较了。” 这事,任大川有经验,他“嗯嗯”点头:“回头我说说娘,让她老人家把孩子看紧些,不用你说,回头蔓蔓和阿辰再欺负乐宝和乐贝,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们!” 薛夏蝉眉眼稍霁,道:“孩子一处玩,磕磕碰碰很正常,我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只要是无心的,我都能理解,若是故意推搡掐揪,那就不行!” “我媳妇最明事理了,可不就是这个理,你不知,乐宝乐贝磕碰着,我也心疼呢!” “……………!” 吃过晚饭,想到二日还要去青浦镇,薛黄英收拾好带给李家的礼物,就早早上了炕。 二日鸡鸣三声,她就摸黑起身,初春的早上空气寒凉,她挑着自己稍好些的衣裳穿戴整齐。 洗漱过后,升火给自己做了碗疙瘩汤,昨晚上没吃完的杂粮饼子也撕碎泡进汤里,满满盛出一大碗,就是她今日的早食了。 热热吃过一碗饭,又忙喂猪,给鸡从鸡笼里放出来,几把草籽,又扔进栅栏里几捆青草。 这就是鸡今儿的饭食了,由着它们啄食扒拉! 点点昨儿收拾好的山货,又揣上一串铜板,这才关门落锁,起身上路。 从灰蓝色的天幕,直走到日上三竿,薛黄英才终于走到青浦镇。 青浦镇同大泽镇一样,逢双不逢单,今儿正是逢集日,镇上摆摊的,赶集的,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薛黄英路过一个杂货铺门口时,花了十五文买了一包饴糖,路过点心铺子时,又花十二文买六块芝麻糖酥。 薛春樱嫁的李刘庄离青浦镇不远,她脚程快,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就到了李刘庄村口。 村口的妇人们眯着眼睛看从远处走来的女子,到了近前,有见过薛黄英的,就认了出来:“呀,这不是娇娇小姨吗,这大老远赶过来,还没吃饭吧,快些家去吧!” 薛黄英含笑同这些大娘婶子们打招呼,也不多停留,往姐姐家里一路行去。 “还别说,娇娇她小姨生的可真好,知不知有没有人家!” “我劝你别想了,咱们这里离大泽镇这般远,人家亲朋好友都在那边,怎么会同意嫁过来。” “她姐姐不也嫁过来了,这妹妹嫁过来正好,刚好同姐姐作伴,彼此也有个照应!” 说着,就开心起来:“不行,我得赶紧问问娇娇她娘,这么好的模样,别被人先下手了!” “……………!” “嘿,你家来亲戚了,你怎么都不打招呼!”妇人一拐身旁人的胳膊,声音高高。 “这是我家大嫂的娘家亲戚,可不是我的!”卫氏嘟囔两句,见方才一处闲扯妇人们透出看热闹的神色。 遂做出担忧的模样,道:“哎,也不知怎么回事,回回娇娇她小姨一来,我家云云和长竹就不舒坦两日,别是克着了!” “云云她娘,空口白牙的,你可莫要胡说,人家还是大姑娘呢,被人这么编排,还说不说亲了!” 在场的都谙熟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之道,卫氏一开口,她们就知这娘们没有好屁! “哎吆,亲戚里道的,我哪是那样人,不止我家娃儿,她未婚夫家生怕被她克着,这都拖到十九了,还不敢娶她进门呐! 这姑娘别看长的娇滴滴的,一身的力气,脾气又怪,难缠的紧,不行,我得家去看看,别冲撞了我家云云和长竹!” 说罢,起身就走,留下一群抓耳挠腮、欲探知更多的娘们儿面面相觑。 第22章 李家 薛黄英进了郑家小院,姐妹相见自然不胜欢喜。 娇娇六岁,长松四岁,已经记事,知道这是疼爱他们的小姨,也乐的跑上来,扯着薛黄英衣裳,欢喜的叫小姨。 这两个孩子生的眉清目秀,尤其是娇娇,眉浓而唇红,小姑娘生的雪白,眉眼间又有三分英气,正好长在了薛黄英的心坎上。 更别提这还是自家姐姐的孩子,她依次抱抱俩孩子,又挨个夸了一夸,果然,俩娃笑的露出一口小米牙! 卫氏进门就看到这一出,再一看自家俩娃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乐不停的三人。 更是气不打一处,笑道:“娇娇这娃儿不光长的像小姨,更是亲小姨,以往大姐来家时,俩孩子见到姑姑,可都是躲在一旁!” 薛黄英闻言,放下俩孩子,看一眼杨氏,果见杨氏面上更淡几分,大姐薛春樱神色懊恼看着婆婆,嘴巴张张,显然不知如何解释。 薛黄英瞧着卫氏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腻烦又莫名其妙,她这刚来,没惹这娘们儿吧。 正欲开口,就听一道稚嫩清脆的童声道:“姑姑常来,小姨不常来,姑姑喜欢规矩知礼的孩子,咱们守着礼亲近姑姑,姑姑瞧着,才会欢喜呢!” “婶子啥时候见我和弟弟躲姑姑,若姑姑听到这些话,不知怎么伤心呢!” 薛黄英低头看去,只见外甥女一改在她怀里的娇憨模样,一脸的端肃,小姑娘眉眼间还有几分委屈,神色定定同卫氏辩解。 杨氏闻言,一想闺女确实是冷淡性子,每每回来,只觉几个侄子侄女们聒噪,再不会如薛黄英一般,同孩子们抱抱贴贴。 又见大孙女口齿伶俐,一脸的肃容,小小年纪已有大家风范,瞧着便是个出息模样,她心里欢喜,警告看一眼卫氏。 招手唤过李娇娇,揽着她道:“好孩子,你婶子是个糊涂人,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你对姑姑的孝心,阿奶看在眼里呢……!” 她人老,却不傻,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卫氏是在挑唆,有心敲打她几句,一眼又看到亭亭立在那儿的薛黄英,终不想让个外人看笑话。 只拿眼睛狠狠瞪卫氏,示意她消停点。 卫氏听婆婆在个小辈面前如何贬低她,气得倒仰,又见薛黄英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更是觉得丢人,涨红了脸回了房。 经此一节,院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薛黄英见外甥女没吃亏,放心之余也不欲多待,便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其中就有那饴糖点心。 小娃儿都喜欢甜食点心,便是早慧如李娇娇也不例外。 杨氏心知这是薛黄英特意买给两个娃儿的,也不去伸手,只让薛春樱好生收着,留着与娇娇姐弟甜嘴。 “娘,糖和点心我能和云云还有长竹分着吃吗!” “当然可以!”薛春樱摸摸闺女的头,看一眼瑟缩在一旁、眼巴巴瞅着油纸包的侄儿侄女,含笑点头。 “我们娇娇就是大方,从不吃独食!”杨氏满脸欣慰。 “我是长姐,爷爷常说兄友弟恭,既我为长,他们是弟弟妹妹,他们听我的,我自然也要爱护他们!” 李娇娇眼睛亮亮看着两个堂弟妹,振振有词。 “对对,正该如此!”李致远大笑着走进院门,实在没想到这个大孙女如此聪慧。 这个词是他闲来无事,教与大孙子的,没想到这个孩子不光记住了,还有她自己的理解。 想他一生只得两子一女,女儿倒是聪慧,也算嫁个好人家,两个儿子一个憨厚,一个鲁钝,全没有他和老婆子的聪明。 好在,他娶了两个好儿媳,大儿媳温婉聪慧,二儿媳口齿伶俐,如今只好看孙子资质如何了! 他看一眼两个孙子,见大孙子李长松正依偎在儿媳的怀里,眼馋的看着姐姐手里的点心,小孙子更是口水糊了一嘴,嘴里嚷着吃吃! 他心里蓦地梗住,难道他李家终其三代都出不了个读书人,想他年轻时候也寒窗十载,挑灯夜读,夫子都说他学问不差,却回回折戟而归! 他心里委实不甘心,便把眼睛转向四岁的二孙女,这孩子眼睛倒是没有盯着油纸包,只敬佩羡慕的看着娇娇,满脸的崇拜。 两个女娃倒是有些聪明样子,罢了,终归是他李家的骨血,能教出一个算一个吧! 其实,这也是李致远要求太严了,李长竹将将三岁的娃儿,正是好吃爱动的年纪,香甜的饴糖点心在前,可不勾的他哈喇子流满身吗。 薛黄英见李致远进来,忙起身问好。 长辈面前,尤其是还有个陌生长辈在此,薛黄英话还没出口,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英娘可是有什么事儿!”杨氏见薛黄英一脸的欲言又止,她问完,就见这姑娘有些羞囧的瞟一眼李致远,心里一动。 开口赶李致远道:“老头子,你既觉得咱们娇娇好,也去理一理你那些书本,好歹也让娇娇识几个字,她出挑了,以后路子才更广些!” 卫氏贴在房门上,伸直耳朵听动静,听到公公赞李娇娇,满心的不满。 这会儿又听到这死老太婆让教个丫头片子读书识字,心里的怒气一下拔到顶峰,登时就想拉开门,跑出去理论一番。 读书都是爷们的事儿,什么时候一个丫头片子也能大言不惭说读书,不怕玷污了圣贤学问。 好在她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个家如今当家做主是谁! “好好好,娇娇呐,随阿爷一起来书房,阿爷给你看看好东西!”扭头见李云云满脸羡慕的望着这边,略顿一顿,唤道:“云云也来,只莫要乱摸乱碰!” “哎!” 李致远领着高高兴兴的小姐俩去了书房,屋里,卫氏听到公公唤了闺女,心下的不满稍稍平复。 想着晚点儿定要好好敲打闺女一番,要好好学,争取把大房的丫头片子给压下去! 突地想到婆婆方才问这背晦鬼来家有什么事,她忙又屏息凝神,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薛黄英见大姐面上带着关切的目光,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缓缓道:“过两日是我的定亲之礼,本不想麻烦姐姐姐夫,只二姐夫同三姐夫要去府城,咱们家没个人出面也不妥当,想着,还要要麻烦大姐、大姐夫,到时去容家下聘,还请姐夫与媒人一道!” 薛春樱初初听着,只觉有些有些怪,妹妹周岁与周凌清订婚,这会儿又说订婚,后一想该是周家来下聘,妹妹没经过这事,说差也是有的。 还不及关心,就听到两个妹夫要去府城,虽有些诧异,也没多想。 后面听到去容家下聘,杨氏同样满脸错愕,若她记得不错,儿媳这娘家妹子,夫家该是姓周吧,和自家老头子,还有死去的薛秀才,年轻时仿佛还是同窗! 薛春樱顿时大惊,妹妹的未婚夫明明是周家的周凌清,这怎么变成了容家,且还要去容家下聘! 第23章 有意一展拳脚 薛春樱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抓住薛黄英的手,一叠声问道:“这个容家是哪个,怎么还去他家下聘,周凌清呢!” “是呀,英娘,伯娘记得你夫家姓周吧,同我家老头子年轻那会儿还一处做过学问,这怎么突然冒出个姓容的!” 杨氏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说完,就冲东屋旁的一间二房唤道:“老头子,你快出来一下,有事儿!” 薛黄英看着被自己姐姐攥的紧紧的手腕,心里有些无奈,她欲安抚薛春樱两句,就见面前人眼圈发红,怔怔落下泪来。 薛黄英一下就慌了,忙去安抚她。 薛春樱拿帕子拭去眼泪,满脸的悲伤愤恨:“定是他家嫌贫爱富,觉得咱们如今匹配不上,这才悔婚,悔婚也罢了,爹也不是才死的,从你六岁之后那么些年,那时候不说悔婚,偏偏如今你岁数已长才…………!” 薛黄英听的脑壳痛,她如今十九岁,临水照影时,不是她自夸,也觉凭着自己的样貌,不愁嫁。 怎这些人偏盯着她的年岁,她能干,样貌也不差,很愁嫁吗! 只那些歪瓜裂枣她看不上罢了。 正欲开口解释招赘的事儿,至于周家,薛黄英不打算为他们正名,造谣她命格不好,在她看来,比嫌贫爱富还要可恨。 正要说,李致远走了出来,杨氏一把扯住人,三言两语把事儿说清楚,其中还有她自己的猜测,重点就是夸大嫌贫爱富的细节。 “真是岂有此理,故人已去,生人怎么能不守诺,英娘放心,老夫这就修书一封,让你大姐夫亲自带过去,问问他周伯贤,还记得十八年前黄菊丛中,对令尊的诺言吗!” 李致远正气凛然,一脸的怒容,嘴上讨伐周伯贤时,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李满堂,你读两本书,还当自己是大老爷了,还修书一封,这般不守信诺的小人,就该亲自到他面前,先啐上他一口,再拿话狠狠问他!” 杨氏指着李致远满脸的不满,一直端着的疏冷平淡也裂成碎片。 薛黄英和薛春樱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不怪俩姐妹诧异,实在是杨氏本不是热络之人,待人虽不失礼,也决计让人感受不到热情! 这会儿乍然为她出头,由不得她不惊诧! “你这老婆子还是这么个着急忙慌的模样,怎把我学前的名字都叫出来了!”李致远一脸的尴尬讪讪,看着杨氏的目光带着求饶。 这场面委实有些微妙,薛黄英只觉气氛怪怪,低头打量自己被姐姐握红的手腕,耳边突然平静下来,就有些如坐针毡,心里正盘算着告辞家去。 不防传来一道叹息的声音:“非是我不愿走这一遭,只人家是秀才老爷,我只一介白身草民,今时不同往日,退婚已成定局,不是我推脱,我此刻找上门去,知道的是我为英娘讨份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周家是香饽饽,咱们扒着不放一样!” “若你们果然不在乎英娘再遭受周家的折辱,我这就出发上门!” 闻言,杨氏脸色稍霁,只偏过头不说话。 这番话也算说到薛黄英心坎里,周家想借着自家纠缠退婚一事,给他们自己涨身价,做梦! 他们还不配! “大伯说的是,我同周家的婚事,在退还定亲信物后,已然烟消云散,失约的是他们,不是我……!” 薛黄英顿了顿,不愿多提起周家,转而道:“幸而爹娘保佑,媒人寻了个才貌俱佳的男子,妙的是他也愿意做上门女婿,如此,爹娘香火有继,我也能支撑薛家门户,回报爹娘养育之恩,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薛春樱听到才貌俱佳的男子时,就眉心一跳,妹妹年岁小,只看脸也是有的,待日后需要男子出面周旋乃至于出力时,这人若顶不上事,才是有苦头吃。 见大姐眼里带着忧色,李致远夫妻也满是好奇关切,薛黄英也不藏着掖着,挑挑拣拣道:“他叫容泽,原有一病弱母亲,母亲前几日一病死了,容氏族里不管不问,他卖了田产房屋与母亲筹办丧事,如今身世飘零,招入我家……” 薛春樱闻言面上方才舒展,既是同容氏本家生了嫌隙,身后又没什么牵累,说句诛心的话,他父母俱亡,自家妹妹将来也不用侍奉公婆,这就也省了很多烦恼事! 薛春樱心里对容泽升起几分满意,只幼妹的婚事,她心里头委实放心不下,便拿祈求的眼神,看着婆婆杨氏。 杨氏一顿,想到这个大儿媳自嫁进来,事事以自家大儿为先,把个家里照料的井井有条,人也端庄和气,温婉贤惠。 也不欲寒了她的心,索性好人做到底,赶在薛春樱开口前道:“你妹子订婚这样大的事,身边没个家人也不像样,传到外人耳里也不好听! 这样吧,待你男人回来,你与他同去照料英娘的订婚之事,务必办的妥妥帖帖,待忙完这一程事,再回来吧!” “谢谢爹娘,我和合顺不在家这几天,还请爹娘好好保重自己!” 薛春樱话说完,杨氏和李致远顿时老怀大慰。 躲在屋里偷听的卫氏听到这番惺惺作态的话,恨的咬碎一口银牙,气的攥紧了拳头。 偏就你孝顺,还不在家的时候请爹娘保重身子,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李家离了你就不转了。 忽地,她想到薛黄英十九岁的年纪被周家退婚,如今只能找个小白脸将就,一时间乐的差点笑出声来。 哼,不就是做做饭,再给二老洗洗衣裳,料理料理家事吗,瞧着吧,你薛春樱走了,这活她一样能干的极好。 她磨刀霍霍,有意一展拳脚,等薛黄英几人离开后,她就出了门,忙前忙后收拾干净的院子,把洗刷干净的锅灶又擦洗一遍。 又往猪圈里扔一捆青草,鸡也赶在鸡圈里,忙的蜜蜂一样,看起来好不勤快。 杨氏瞅着她如打了鸡血一般,眉头一皱,道:“院子你大嫂晨起刚收拾过,锅灶也是干干净净的,你可真是无事忙,有这闲工夫整这没用的,也把云云和长竹收拾干净!” “瞧云云那衣襟袖口脏的,长竹那鼻涕泡泡都糊嘴巴里了,俩娃让你养的埋汰的!” “家里银钱不丰足,难道还差你洗脸水不成!” 卫氏累的身上都是薄汗,手里拿着抹布看着老太太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气的浑身颤抖。 一转眼看到正蹲在大房门口一下下舔点心饴糖的两个小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快走几步,上前一拧云云耳朵,对着她背狠狠拍了几下:“个丫头片子,整天连累老娘挨骂,前几日刚换的衣裳又穿成这么个模样,当老娘洗衣轻松呐!” 至于瑟缩躲云云身后的长竹,她倒是没舍得打骂,劈手又打云云一巴掌,一把推开她,径直揪出嘴巴瘪瘪含着一包眼泪的长竹。 举起手中的抹布,对着他的鼻子嘴巴,上去就是狠狠一通擦,只把个小人儿擦的鼻尖人中红红。 第24章 骂骂咧咧 薛家小院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傍晚时分,薛黄英和薛春樱在灶房做饭,李合顺坐在院子里劈竹篾。 两个小娃儿前院后院来回跑,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洒满整个黄泥小院。 不一会儿,灶房里传出清亮的声音:“大姐夫且莫忙了,洗洗手准备吃饭!” 说着,又喊跑的脸颊红红的娇娇和长松,给他们把袖子挽高,省的一会儿洗手浸湿了衣裳。 李合顺憨厚的脸上带着笑意,把竹篾竹竿抱到墙根。 心里不由感叹,姨妹实在是能干,水缸挑的满满,柴也劈的整齐,幸而他找到几根竹竿,不然只等着吃,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小院里有一棵大枣树,这会儿天气和暖了些,都是自家人,也不折腾用大桌子吃饭,把灶房的一张小桌搬到枣树下,饭菜也一一摆了上去。 “哇!有烙饼!” 金黄的烙饼切成小块,整齐码放在竹编的小簸箕里,油香扑鼻。 “吃吧!”都是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薛黄英从底下拿起两块微烫的烙饼,略吹吹,递给两个孩子。 “就着稀饭吃,再吃些菜,今天先凑合着,待明日,小姨去屠夫家里与你们买肉吃!” “小姨不用破费,烙饼也好吃的!”娇娇眼睛亮亮吃着手中的烙饼,满足非常。 听到她小大人般的话,薛黄英失笑,又见她一直笑盈盈看着自己,心里只觉柔软非常。 薛春樱自出嫁后,鲜少回娘家过夜小住,多是当天来,当天走,这会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晚餐,心里感慨非常。 偏头见丈夫神色有些拘谨,为免他不自在,想了想,便挑开一个现成的话头。 重点就是感激公婆的宽容体贴,多谢婆婆听到小妹退婚后,愿意为她出头。 李合顺听到老娘突如其来的大火,痛骂周家的行为,一时间神色怪怪! “怎么了,可是我和黄英当时说话有甚不妥!”薛春樱忙问。 杨氏生性冷淡,对谁都淡淡的,她成婚时,薛秀才已死,杨氏对她并不满意,觉得薛秀才夫妻命薄寿短,恐她将来生下的娃儿也非长寿之像。 虽进门后没有磋磨她,待她始终淡淡,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杨氏喜欢她,继而惠及两个娃儿。 李合顺见媳妇面上带着焦虑,忙安抚道:“和你无关!”说着神情就有些迟疑,道:“娘她姑娘时候许给她娘家表哥,那人考上童生,她舅妈就张罗退婚………应是娘瞧着英娘这一节,想起了旧事!” 薛春樱呼出一口气,婆婆的隐私她不便多探究,只要同自己无关就好。 薛黄英更不便说什么,意外之余,也有些好笑。 所以,杨氏这是看见她,想起陈年旧事了吗。 吃过饭,趁着天还没黑,刷锅洗碗喂猪,再把鸡赶回鸡笼,今儿有人帮忙,这些事做的也快许多。 到天黑时,小院收拾好,锅里的洗漱热水也烧好,李合顺也把竹竿劈了个七七八八。 薛家只三间房,中间是堂屋,做吃饭待客之用,自姐姐们都嫁后,她就搬到了东屋,晚上安歇时,她与姐姐还有两个外甥外甥女住东西。 西屋她时常打扫,把一些杂乱的农具放进柴房,铺上洗晒干净的床单被褥,这就是李合顺这几日的起居之所。 俩小娃儿许是白日里跑跳太多,躺到炕上没半刻钟,前一秒还在说着话,后一秒就打起了小呼噜。 瞧的人忍笑不已。 “大姐,他们在家也这般乖吗!”薛黄英摸摸两个娃儿的额头,给他们拉好被子。 “他们阿爷阿奶还算宠他们,性子也就活泛了些,乖巧坐着的时候少,皮实的时候多!” 薛春樱虽是抱怨,声音里却蕴藏着笑意,显然,俩孩子在家极得李家二老喜爱。 “小娃儿就是要活泼才好,他们若是坐着不动,才要担心呢!” 俩人拉拉杂杂说会子话,薛春樱心里有些兴奋,就有些睡不着,正欲问问二妹夫和三妹夫去府城干啥。 耳边听到小妹困倦疲惫的哈欠声,如小时那样给她掖掖被角,轻声道:“睡吧,咱们明儿再说!” 翌日,公鸡的喔喔声唤醒了沉睡的村长。 庄户人家,鲜少有睡懒觉的,薛黄英同薛春樱起身时,见俩孩子睡得香甜,也不忍叫醒他们。 鸡笼里,公鸡母鸡们喔喔喔、咯咯咯的想从笼子里出来,猪崽也饿的不行,叫声响了满院。 薛春樱梳洗过后,径直去了灶房做饭,薛黄英先把鸡放出来,又把背篓里最后一捆青草扔进去。 猪崽没有管,他们还没吃呢,且顾不到它。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薛黄英回头一看,李合顺正挑着一担水走了进来。 “大姐夫!” 李合顺憨厚一笑,脚步稳稳的担着水走到水缸边,倒水的间隙往灶房瞅一眼,夫妻二人对视的瞬间,不由都露出一个笑容。 薛黄英看的牙酸又羡慕,心里也盼着自己和容泽也能如此。 她挑水劈柴忙活完,他也在灶房做好了饭菜,两人一起,守着这个小院,一年四季,三餐饭食,平安度日。 突地,她心头浮上容泽昨儿签的那张契书,他们身上还背着五十两的债务,三个月须得还清,加上容泽卖房地的钱,还有她的聘礼,也还差十多两银子。 自己想要的安稳小日子,看来还有的忙活,只是怎么能在三个月里赚十多两银子呢。 蓦地,她想起前段时日上山送菜时,小和尚说姚员外为姚二公子许愿问签,保佑他院试大捷一事。 想到上次姚大公子得中秀才时,姚员外佛前还愿修石阶一事,整个工期干下来,自己差不多进账十五两银子。 若姚二公子得中,姚员外再修桥铺路,那时在采石场活忙一段时日,说不定玉佩的赎金就能凑齐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祷告。 祈求神佛保佑,保佑姚员外心想事成。 “阿英,你这是作甚!” 薛春樱熄了火出来,就见妹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无事,饭好了吗,我去喊娇娇和长松起来吃饭!” 早饭吃的简单,二合面的窝窝头,配着腌制的小咸菜,一人一碗杂粮稀饭。 娇娇和长松见不是白面做的烙饼,面上就有些失望,俩孩子到底没有哭闹叫嚷,拿着窝窝头也吃的香甜。 殊不知,二十多里外的李家,早饭也是二合面的窝窝头。 杨氏咬一口窝窝头,眉头就微微皱起,这个媳妇做事还是一样的毛躁,杂粮窝窝本来粗糙,她又不好好过筛捣碎好好揉搓,一口咽下去,拉的嗓子生疼! “娘,嗓子疼!”长竹还算得卫氏喜爱,他年岁小,嗓子更娇嫩小,一口咽下去,差点卡住。 “瞅你做的什么东西,大嫂做的窝窝头带着股清甜,吃着也细腻,你这邦邦当当一早上,骂鸡骂狗的,就做出来这些玩意!” 李合意说完,一把把手中的窝窝头掷到馍筐里,呼噜喝两口菜汤,也吐了出来:“菜也没洗干净,沙粒差点把我牙齿磕了!” 卫氏不可置信瞪着丈夫,颤抖着手指着李合意:“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公公只敷衍骂李合意两句,婆婆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心里的委屈一下爆发开来,劈手甩了坐在身边的云云一巴掌。 一下夺过她手里吃掉小半的窝窝头,远远扔在猪圈里,骂道:“嘴长的不是地方的小蹄子,老娘辛辛苦苦一早上,你还嫌弃上了,不吃就滚!” “啪!”杨氏拍案而起,指着卫氏,一脸阴沉:“这是做给我看的呢,满口的老娘,你是谁的老娘,没规没矩的东西,敢情以往的恭顺都是装的呐!” 卫氏看着婆婆震怒的脸,心里也有些害怕,她忙去看公公,见公公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心里顿时懊悔不已。 李合意冷哼一声,道:“往日我说她是个泼辣难缠货,你们偏说她伶俐,如今可看出来了吧!”他说完话,甩手就走。 卫氏羞臊的脸皮通红,再不想丈夫这般不给自己脸面,她脚轻移,狠狠一撵旁边的小脚。 登时,女童的哭声响彻小院。 卫氏忙抱着云云在怀里轻哄,嘴里喔喔不停。 李致远看到这一幕,心里的复杂稍平,罢了,不管如何说,卫氏也算个慈母,就是脾气急了些。 第25章 育儿经验 李合意出了村子,躲躲藏藏到了邻村,绕过浓密的灌木林,径直去了村尾的一户人家。 “吱呀”一声门响,院中喂孩子吃饭的妇人猛的一惊,回头看到来人面容,面上的惊惶才稍稍平复。 “合意哥,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来了,当心被人看见!” 妇人生的温婉,说话更是轻柔,她看向李合意的眼中带着嗔怪和不赞同。 “吃饭了没,锅里还有一碗野菜粥,家里饭食不好,合意哥要不将就吃一碗!”妇人说着,就三两下把碗里的细面疙瘩汤喂给孩子吃,碗底剩下的蛋花仔细刮到勺子里,也都喂给孩子。 端着满满一大碗野菜粥,李合意心里熨帖,他知道这是淑娘的早食,自己若是吃了,淑娘就要饿肚子了。 不顾吕淑娘的劝阻,李合意坚决分出来大半,自己端着小半碗野菜粥,同吕淑娘相对而坐,吃的香甜。 野菜苦涩,也不知吕淑娘是怎么做的,碧绿的野菜全没有苦涩不说,还带着一股清甜鲜嫩,熬粥的杂粮算得上细腻,吃起来带着些微的颗粒感,一点不拉嗓子。 这是个细心又耐心的女人,看着坐在一旁,睁着大大眼睛的宋福星干净整洁,心里又对吕淑娘起了几分好感。 他放下碗,真诚的夸了夸吕淑娘的厨艺。 “李二哥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这些灶上活计,说起来简单,无非还是用心二字,我自小脾胃弱,偏家里又不好,娘小时会把杂粮捣碎过筛,筛出来的糠皮也不舍的仍,放锅里炒熟,再次捣的碎碎………” 说着,她眼里带着羞窘,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低低:“当不得李二哥如此称赞,都是咱们这些穷苦人家的活法罢了,只看李二哥如此魁梧健硕,就知嫂子茶饭定然十分好!” 说着又叹一声,她抬头看着李合意,泛着水光的眼睛里带着感激与依赖:“我命苦,小时没了爹,嫁人没过几天顺畅日子,男人也一病去了,若不是那日得李二哥搭救,淑娘清白不保,怕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我的小星将将会走路,可怎么活呢!” 说着,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李合意情急之下,忙就去捂吕淑娘的嘴,手忙脚乱给她擦拭眼泪,心头泛起怜惜,擦着擦着觉得有些逾矩,忙就要收回手。 吕淑娘顺势倒在李合意怀里,哀哀流泪:“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那日遇见了李二哥,可惜你我缘浅,李二哥待我如此好,我不能对不起嫂子……” 说罢,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倏地从李合意怀中起身,推着李合意就往院门去:“你走,以后莫要来了,我是个不祥的人,我男人死了,我就该为他守一辈子寡,好好把小星养大,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我不能害你,你走!” 说着,就把李合意推出门,“哐!”的一声又关上门,背靠着门后默默抽泣。 李合意听着一门之隔的吕淑娘哭的伤心欲绝,急的不行,他低低叫着吕淑娘的名字,让她开门。 吕淑娘只一味哭泣,说不能害了他,也不能对不起李二嫂。 李合意无法,吕淑娘靠着门,他也不能硬推门,也怕有人看见。 着急的在门口转两圈,只好道:“你莫要如此说,咱们清清白白,我过两日再来看你,这些个铜板我给你放在门口,留着给小星买白面粉吃!” 院门外响起的脚步离去的声音,吕淑娘打开门,把放在地上的铜板捡起,数了一数,将将有二十个。 她的脸上泛起笑意,虚虚掩上门,几步上前,一把抱起娃儿椅里的宋福星,亲了又亲:“小星高不高兴,又能买个几斤面粉与你吃了!” 宋福星被娘亲举的高高,笑的清脆灿烂。 ………… 吃过早食,薛黄英就要去隔壁村屠夫家里割肉,俩孩子听到割肉,都兴奋的不行。 果然还是个孩子,听到有肉吃就乐呵。 俩孩子见薛黄英出门,忙上来扯她衣裳,眼巴巴瞅着她,分明是想跟着一起去。 隔壁李家村就隔一条河,踏过桥,再走不多远就是,娇娇也还罢了,长松又小两岁,这小短腿迈到李家村,不知要多久,也怕累伤了他的筋骨。 犹豫几息,终究是不忍拒绝两个小娃儿,想了一想,把背上的背篓换成家里最大的,俩娃若是走累了,到时往背篓里一放,背着便是。 牵着娇娇和长松去李家村,自然略不过村口,有些人昨儿在村口见过薛春樱,知道这是她家的娃儿。 有些不知道,难免就要多嘴问问,薛黄英心情好,打过招呼后,便引着娇娇和长松叫人。 临走时,看到槐树下摆摊卖豆腐的许氏,想到容泽那日说的话,心里一动,说起来,这人也算是她和容泽的媒人。 两个娃儿腿脚结实,一路上蹦蹦跳跳,薛黄英根本不用催促走路。 一路到了李家村,李屠夫见她背这么大背篓来家,吓了一跳,家里也就剩十几斤瘦肉,这薛家小妮要是要的太多,却是没有呢。 待听说只要一刀,放心之余又有些失望。 统共十几斤瘦肉摊摊在铺板上,也没甚可挑拣的,细细瞅了眼,又闻了闻味儿,指着其中一大块瘦肉,便让李屠户称重量。 瘦肉十三文一斤,总共三斤的肉,花了三十九个大钱,这也算是大主顾了,李屠夫又从地上的盆里,挑出两个大骨头,作为添头送与了薛黄英。 “多谢大叔!” 钱递过去,把肉和骨头放进背篓,带着孩子告辞离去。 回去路上,薛黄英见俩娃儿不似来时的活泛,小腿也变慢许多。 笑眯眯道:“可是累了,小姨背着你们走!” “不用小姨,我一点不累,弟弟可能累了,咱们走慢些!” “小姨会累,我走的动!” 俩娃儿有志一同的拒绝了薛黄英,只慢悠悠辍在后面。 薛黄英也不强求,陪着他们一路慢悠悠晃到村口,又花两文钱买两块豆腐,就领着两个娃儿回了家。 今儿买的瘦肉多,姐妹俩商量一番,又征求了俩娃儿的意见,决定包饺子。 后院菜地里韭菜长的水灵灵的,正是吃的时候,齐根割掉三窝韭菜,又拔了几根葱苗蒜叶。 踏出后院时,不知想到什么,折回头,又割了两窝韭菜一起放篮子里。 她力气大,薛春樱择韭菜,她负责剁肉馅,哐哐当当一阵挥刀。 薛春樱洗好沥干韭菜送进灶房时,就见她把三斤的肉馅都给剁完了。 “阿英,这么些肉和韭菜,咱们就五个人,怕是吃不完呢!” “大姐放心,有人帮忙呢!”薛黄英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抿起一抹柔和的笑,接过沥干水的韭菜就开始切。 细细的韭菜叶切出一小盆,整个灶房韭香满满。 油盐酱放进去搅拌一番,香味儿越发的浓郁。 和面、醒面、擀皮,到包饺子关节,俩娃儿趴在灶房的门框上,眼里带着馋意,不停吞咽口水。 “娘,小姨,我也想一起包饺子!”娇娇的眼里带着跃跃欲试。 “成,把手洗干净,你包的自己吃!”薛黄英笑着点头应允。 长松见姐姐快速洗好手,加入包饺子队伍,也有些眼馋,巴巴望着几人。 “哎吆,你还小呢,可不能给你糟蹋东西,你包的,怕是你自个都不吃!”薛春樱说完,就给他派了个活计,让他拿根竹竿,瞧着鸡莫要打架。 薛黄英见外甥果然拿着根细长竹竿,坐在鸡圈外,认真瞧着鸡不要打架。 佩服看一眼大姐,觉得自己又学会一些育儿经验。 大姐温温和和就管住了孩子,不似三姐,乐宝、乐贝一调皮,就横眉开骂,孩子也还是不怕,该闹还是闹,该嚎还是嚎! 看来管教孩子,也不光打骂一途的! 第26章 一次收拾到心服气软 饺子一盖帘一盖帘包好,每一盖帘饺子里,都有一小排捏的奇形怪状的饺子。 娇娇看着自己包的饺子,再看看娘和小姨包的饺子,对比一下,乐的露出一口小白牙! “姐夫怎么不见!”饺子快包完时,薛黄英才发觉李合顺不知去了哪儿。 薛春樱捏饺子的手一顿,抬头看一眼妹妹蕴着笑意的眉眼,道:“无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只做些院里的活,我让他到山上转转,也打些猪草回来!” “那就好,可莫要误了吃饺子!” “那不能,一筐草的事儿,耽搁不了多久!” 扯着闲话间,饺子就包好了,薛春樱看着这么四五盖帘饺子,道:“咱们也吃不完这么多,剩下的,我拿进屋里吧,盖好,莫要干了皮儿!” “嗯!”说话间,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 “我就说你姐夫误不了吃饺子,这不就回来了!”薛春樱说着,就端着饺子出了灶房。 往院门口一看,人就愣在那里,眼里满是惊喜:“阿英不是说你俩昨儿去府城了吗,这怎么还在家里!” 薛黄英闻言,忙就出了灶房,待看清眼前的两人,眼里是意料之中的平静:“二姐,二姐夫!” “怪不得阿英说有人帮忙吃饺子呢,敢是她一早就知道你俩会上门!”薛春樱打趣一句,忙招呼二人快坐下歇腿。 薛春樱的话音一落,薛黄英面上的平静差点碎掉。 二姐也就罢了,她作甚包饺子给这个二姐夫吃,是觉着他待自家二姐太好吗! 锅开水滚的间隙,薛黄英把火棍递给薛春樱,让她瞧着火,她来煮饺子。 “二姐夫,家里锅小,一锅煮不了这许多,不够吃的话,咱们再煮!”统共五盖帘饺子,她煮了稍小些的三盖帘。 李合顺正是这会儿回来的,他背着背篓,背篓里只有小半筐草,连襟相见,自然是一番寒暄。 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一个个白生生肥嘟嘟卧在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端在各人的手中,咬上一口,饺子皮煮的柔韧劲道,混和着韭菜的清香和醇厚的肉汁,鲜美浓郁的味道在口中释放,让人陶醉。 娇娇和长松哈哧哈哧烫的呼着小嘴,吃的速度并不比大人慢多少。 吃过半碗,稍稍解了饥馋,薛黄英一扫众人,略过李合顺时神色微顿,大姐夫和自己对视时,眼里似乎带着忧色……! 她心下疑惑,又看向薛春樱,见她正在照看娇娇和长松吃饺子,只时不时看向李合顺的眼里,仿佛带着询问。 偏头瞥一眼搁置在一旁的背篓,里面是胡乱拽的小半篓猪草,许是不仔细,里面混着许多枯叶腐叶。 大姐夫出去这一上午,就扯这么一点儿猪草。 她瞟一眼大口吃饺子的郑新城,决定暂且按下不表,等这两人走了,她再问端底。 “小妹手艺越发好了,这饺子馅调的,比镇上的食肆还要好!”郑新城端着一碗饺子汤出来,眨巴嘴,有些意犹未尽。 薛黄英不接他话头,笑向薛夏姜,问道:“二姐觉得我调制的馅料,比起镇上的食肆如何!” “这……!”薛夏姜闻言,手一顿,她日日在家吃饭,哪里知道镇上食肆饭菜的滋味。 “媳妇儿,娘她老人家从前儿晚上就身子不舒坦,吃饭也没胃口,若是有这一碗神仙来了也不换的饺子汤,怕就不药而愈了!” 郑新城吸溜一口饺子汤,混似没听见薛黄英的暗讽,冲薛夏姜扬眉道。 不止薛夏姜呆了,薛春樱和李合顺也愣住了,这人也太没脸没皮了些,一时看着薛夏姜的眼里,带着复杂! 薛夏姜被看的脸皮涨红,若不是李合顺在此,险些就要哭出来,她看着郑新城的眼里带着哀求,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郑新城瞧也不瞧她,冲薛黄英挑眉一笑,道理:“小妹不会一点饺子汤都舍不得吧!” 说罢,不等薛黄英说话,又接着道:“昨儿三妹上门,说小妹要招赘夫婿,这偌大的薛家都归了小妹,小妹吃肉,也总得让咱们喝口汤不是!” 说完,他眼里扫着猪圈里的三只猪崽,鸡圈里一群肥鸡,三间砖石打底的土坯房,眼里带着贪婪和郁愤之色。 一样都是姓薛的闺女,凭甚东西都归了这最小的丫头片子,他们还要筹钱与她置办东西。 呵!薛黄英看着郑新城,眼里带着嘲弄,这人真是好大的脸,还以为他只是想分她的饺子呢,没想到这人比她想的有出息的多,敢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薛家良田七亩,是她们爹娘生前留下的,同他郑家有甚关系,还喝口汤,真是大言不惭。 李合顺也震惊瞪直了眼,他们都是女婿,既没祭祀过岳父母坟茔,生下的娃儿也不承继薛家香火,有甚脸要同一个招赘的小女子争薛姓之物。 ”二姐夫说的好,我招赘在家,以后生下的娃儿自然都姓薛,就是我夫君,他也是带着嫁妆来的…… 二姐夫既要喝口汤,这就与我去官府签字画押,以后生下的娃儿都是薛姓,再让郑家伯父伯娘与你置备一份嫁妆,如此,你的这口汤才能喝的名正言顺。”薛黄英的唇畔带着冷笑,眼里也满是冷意。 这个二姐夫往日只觉得他是个甩手掌柜,家里甚事不管,甚心不操,便是二姐受了委屈,也从来不闻不问,活像个睁眼瞎。 如今看,竟是不然,人家眼空心大的很! “你……!”郑新城闻言,脸色倏然阴沉,只他看到薛黄英攥紧的拳头,咽了咽口水,终究不甘心,梗着脖子道:“你既然如此说,作甚还要你二姐这个出嫁女送你重礼,我家日子艰难,哪里有银钱与你上府城置办东西!” 薛黄英一怔,便想到前儿同薛夏蝉说的话,自己是让她去郑家通个气,只说小妹将要成婚,咱们去府城多带些银子,碰到合适的物件,也买一件送与小妹。 郑家老太太吝啬,那是一文钱都不会花到媳妇娘家,她听到这话,保管歇了让二姐夫妻同去府城照看郑赟的心。 她轻轻笑了一声,只看如今郑新城这气急败坏模样,就知薛夏蝉定然添油加醋了,她看一眼急惶无措的薛夏姜,心里歉疚,终究还是连累了二姐。 “想是二姐夫会错了意,我家虽贫,也不会贪姐姐家里的银钱,至于给我置办东西,更是不用,家里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样样齐全,哪里就用二姐与姐夫操心呢!” 她闲闲说完,仿佛这就是一件小事,瞧着郑新城的眼神,宛如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充满包容,更是让郑新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馁和挫败。 ”姜娘,咱们这就回家!”他拿薛黄英没办法,转而冲端着碗的薛夏姜叫道! “二姐夫当真好大的脾气,在我薛家都能对着二姐大呼小叫,真不敢相信,在你们郑家,我二姐过的是怎样日子!” 薛黄英见薛夏姜眼里只有慌乱,没有对郑新城的惧怕,心里提起的那口气稍稍放松。 这么看来,这个王八犊子也只是窝里横,还不曾对她二姐动过手。 她眉眼更加的冷沉,眼睛瞄到一旁的斧头,决心一次收拾到郑新城心服气软,省得哪日他火气上头,不管不顾伤了姐姐。 第27章 也同他表表是二姐夫是功劳 她言辞犀利,眉目间满含霜雪,看着郑新城的眸中满是咄咄之色:“二姐夫莫不是见我家没个男丁,便觉我薛家姑娘好欺,你要如此想,可是错了主意!” “你可莫要血口喷人,你二姐在我家一不下地种田,二不操持家务,享福着呢,谁人欺她、给她气受!” 郑新城眼眸轻闪,看着站在薛黄英身后,眼圈红红的薛夏姜,吆喝道:“你哑巴了不成,看着我平白被人冤枉,我家待你如何,大姐大姐夫跟前,你好好同小妹分说分说!” “分说什么,分说我二姐刺绣到深夜,还是分说她眼睛熬的血红都睡不成觉,还是分说你家那老太婆为了节省些灯油钱,把她点的灯芯换的细小!” 这话也是薛黄英猜的,郑家有个进学的书生,每年的束修,笔墨纸砚,乃至于逢年过节送与夫子的节礼,那个不要银钱! 更别提还有家里人的吃穿用度,更是样样都是银钱,事事都需银子。 郑家老太婆持家抠搜又吝啬,家里的竹林出息,田地的收入,虽有进项,到底有限。 薛夏姜一手的好绣活,既能换得银子,又不需他们多付出什么,可不得可着她一个人薅! 不想她话音一落,就见薛夏姜的眼里簌簌落下泪来,接着捂着脸,蹲在地上,哭的肩膀颤抖。 薛黄英几人都吓一跳,忙就去看她。 “二姐,你怎么了!” 薛夏姜颤着肩头,半晌后,就在薛黄英焦急的欲拉扯她起身时,她方抬起头,红红的眼圈里,血红一片。 ”二姐,你的眼睛怎么了!”薛黄英这才注意到,薛夏姜的眼里满是血丝,眼圈也满是乌沉之色,一瞧就知是熬夜所致。 她一抹薛夏姜的眼窝,伸手一看,果然有脂粉之色。 她心里怒极,倏然扭头,定定看着郑新城,眸色凛冽,沁满寒意,郑新城心虚之下后退一小步,眼里带着颤色。 “二姐夫,我二姐因何这般模样,你不该给个说法吗!” 她扶起薛夏姜,将她交于薛春樱,偏头看向墙根的斧头,几步上前,一把握在手里,她满脸冷漠,一步步走向郑新城,握斧头的那只手背上青筋暴起。 “哐!” “啊!” “哇!小姨好厉害!” 郑新城惊恐的叫声响彻云霄,他捂着头,蹲在地上,吓的两股颤颤,嘴里啊啊大叫! 薛春樱忙把两个孩子打发回房,生怕他们吓到,或者移了性情,以后一言不合也需旁人动刀动枪! 好一会儿,发觉身上一点疼痛都没,这才偷偷转动身子,摸摸头颅脖颈,凑到眼前,发现一点血迹都没,这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二姐夫,我叫你一声二姐夫,我问你一句,我再问你一句,我二姐因何这般模样!” 斧头犹自插在自己裆前,郑新城看着薛黄英弥漫着冷锐的眉眼,脊梁上窜起一阵寒意:“我娘说家里没钱与你置办礼物,你既是姜娘的妹妹,合该送你的礼物由姜娘一力承担……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还会几针女红刺绣,也没来钱的法子,我娘让她绣一副十二开的大围屏,赶在你婚事前送与你,她这两日点灯熬油到天明,熬夜熬的!” 郑新城话说完,见咫尺之间的薛黄英周身气息更加的冷厉,眼神中更是透着冰锐的锋芒,眉眼间的寒意让人不自觉的心生畏惧。 薛黄英弯起腰,一把拔起插在他身前的斧头,他只觉头皮发麻,生怕薛黄英近距离再给他来这么一下。 便抱起头,掩住裤裆,蹲在地上哀哀求饶,嘴里说着不关他的事。 “是吗,我姐姐挑灯刺绣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在旁边剪灯烛,还是呼呼睡你的大觉!” 郑新城:“………”刺绣是娘们儿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陪在一旁像什么样子,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 抬头看见姨妹如冰锥般尖锐的眉眼,这话愣是憋在嗓子眼,吭哧半天,喏喏不知怎么说。 “二姐,这厮对你动过手吗!” 薛黄英回头看一眼被薛春樱揽在怀里的薛夏姜,认真问道。 薛夏姜摇摇头:“没有!” “左右你们也没个孩子,你还想和他过下去吗!” 薛夏姜闻言一怔,扭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郑新城,神色凄然,沉默不语, 郑新城一听就慌了,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跑到薛夏姜面前,眼里带着慌乱,不明白怎么就要不过了! 他们成婚六七年,从没红过脸,薛夏姜温柔和顺,对他体贴入微,上孝顺父母,下疼爱侄儿侄女,实在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媳妇。 重要的是,那年相看,他一眼就看中这个眉眼疏淡,笑容清浅的姑娘。 他细细看着薛夏姜,这才发现,他喜欢的那双眼睛,不知何时染满血丝,眼里温柔的光也黯淡不见,只余疲惫憔悴。 那个平淡如水的姑娘,何时变成了这般,郑新城怔怔,不知怎么张口。 “二姐夫,你看我二姐,还有几分昔年的模样,你若还是个人,就放过她!” 他怎么就不是人了,他偏不。 郑新城挡在薛夏姜面前,与薛黄英对视的目光里,带着倔强。 ”我和夏姜结发为夫妻,自然是要过一辈子的!” 薛黄英闻言,哧的一声笑了,眼里满是讥讽:“二姐夫,你一不能为我二姐遮风挡雨,二不能同我二姐同甘共苦,三不能给她个孩子,这样的夫妻,你自己觉得能走一辈子吗!” ”我怎么就不能给她遮风挡雨了,怎么就不能同甘共苦了,至于孩子……咳……咳……孩子那是缘分没到,不是你个姑娘该挂在嘴边的!” 薛黄英瞅一眼默默流泪的薛夏姜,暗叹一口气,冷声道:”那我问你,你老娘让我二姐通宵刺绣的时候,你觉得对吗,你那时又在哪里,我二姐熬的昏昏欲睡时,你有吹灯收绣棚吗,难不成二姐夫的遮风挡雨同甘共苦,只是嘴里说说,一点落不到实处!” “这……!”郑新城语塞,嘴巴张张合合,无力反驳。 她眼睛一直留意薛夏姜的神色,见她眼里还有不忍之色心里满是无力,这分明是还没对郑新城这厮死心。 罢了,既如此她也不去做这个恶人! “二姐夫,你既说待我二姐好,与她遮风挡雨同甘共苦,也总该做些让我们刮目相看的事才能服人……!” “做什么,为姜娘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郑新城拍着胸膛,神色坚定。 薛黄英抽抽嘴角,说:“那也不用,上刀山下火海那是阎王的事,这样吧,以后你老娘让我二姐熬夜刺绣时,你须的陪着一道!” 见郑新城明显带着不愿,薛黄英稍稍平复的那口气骤起,心口似有火烧,这就是二姐看上的男人。 眼空心大,又没个担当,二姐待他十分,他能回五分也就算了,偏连一两分都不愿。 真是让人齿冷。 她眉眼骤然泛起冷色:“二姐夫,老实说,二姐绣出的花样子我早就瞧够了,不妨二姐夫与我们绣个桌屏,来日你妹夫看到,我也好同他表表是二姐夫的功劳!” 第28章 大姐夫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薛黄英话音一落,郑新城眼里更是不愿,他一个大男人去绣哪门子桌屏,就薛家这穷酸模样,配用炕屏吗! 还去妹夫那里表功,他是什么大人物吗,需要他来巴结。 他满心的不愿凝在脸上,待看到薛黄英掂在手里的斧子,终究还是匿声! 呵!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偏是属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 “二姐夫难不成还真想要刀山火海走一遭,我虽找不到现成的,做也要为二姐夫现做一个刀山火海出来。” “半月之后,我若没看到桌屏,二姐夫就莫要怪我手里的这把斧头了,左右你也给不了我二姐孩子,这孽根留着也是多余!”薛黄英说完,蓄力把手里的斧头往前一掷,锋锐的斧刃狠狠插进泥墙里,震的土灰泥屑掉落下来。 她动作太快,院中人登时都呆若木鸡,李合顺咽咽唾沫,看一旁神情赞赏的薛春樱,发誓以后定要待媳妇儿更好些。 他自问没这个臂力,更没这个准头! 就算掰腕子,怕也不是姨妹的对手。 郑新城同样呆若木鸡,猛然间,他想到传言里关于这个小姨子的只言片语。 只这些年见她次数寥寥,回回都是规矩有礼,还以为这也是个如姜娘般的柔顺女子,不妨一个不顺她心,竟是个动刀动枪的泼辣货色。 这股狠劲比起三姨妹更甚,一时间,他欲哭无泪,只能点头。 “呀,失手了,我这人呢,最是看不惯有谁欺负我几个姐姐,若让我知道,就要生气,这一生气,手就拿不稳刀呀斧头的,若是碰伤了胳膊腿,你们也大度些,莫要与我个小女子计较!” 她笑眯眯说完,见郑新城一脸的骇色,只觉胸中的郁气消散不少。 果然,有气就不该憋着。 这会儿心情好许多,口气也舒缓下来,又做出一副为郑新城着想的模样,苦口婆心道:“我这也都是为了二姐夫好,你看看你两个哥哥嫂子,哪个不是儿女双全,只你和二姐膝下无有子女,原本二姐刺绣得来的银钱该是你们三房所有,将来生下娃儿,更能送学堂读书,这读书人的三叔,和读书人的亲爹,哪个受人尊敬,不用我说,二姐夫也知道!” 郑新城也算是个官迷,一门心思供养郑赟读书,所求的也就是郑赟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好带他这个三叔享受荣华富贵。 薛黄英就是要挑起他的心思,只有郑家乱了,她二姐才有机会脱离这群吸血鬼。 果然,薛黄英说完后,郑新城就怔住,垂下眉眼默默思索,良久,他方同薛夏姜道:“姨妹虑的是,我还没见过哪家的侄子真心奉养叔婶的,以后你再绣出的绣品,只管交于我,咱们也该攒些银钱,去找大夫调理身体了!” “娘那里……”薛夏姜惊喜之余,又带着忧色。 婆婆并不好糊弄,往日都是她拿去卖,这银钱乍然少了,她岂有不闹之理! “你当以往都是我娘在卖啊!”郑新城眼里带着讽意,往日他不计较,是因为郑赟是一家人,他好了,他也会跟着好! 既然儿子也能成为读书人,谁还指着侄子! 送走薛夏姜夫妻俩,薛春樱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二姐姑娘时性子就软弱,这成了婚怎也没一点长进,这若是碰上慈和的人家也罢,偏郑家人口多,心思更多,天长日久的,好好的人也消磨坏了!” “日子是自己过起来的,郑家老太婆稀罕郑老三,二姐嫁给他,该比前头两个儿媳更得看中才是,偏她柔顺,一步退步步退,如今可不退无可退!” 薛黄英提起来也是无法可想,薛夏姜为出嫁女,她又不能天天为她出头,且她什么事也不往家里说,她不说,郑家更是瞒着。 谁会让人知道自家磋磨儿媳呢,郑赟又是读书人,事儿传出来,脸皮还要不要! 要是她碰上这么偏心没边的一家,早就大闹一场,读书人最重脸面,只要他们还指着郑赟出人头地,就得收敛声气! “如今只求你二姐夫有个惧怕,往后待你二姐上心些了!” 薛春樱忧心忡忡! 让人惧怕着做一件事,和让人打心底做一件事,得到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还不如给他吊个萝卜,萝卜在那里,他自然拼命去追! 待哪日这萝卜没了,或者不稀罕了,只管扎他脚就是,保管他跑的停不下来! “阿英,你想甚呢,笑这么高兴!”薛春樱满脸疑惑。 “没什么!”薛黄英抬头瞥见屏息静气,极力隐藏自己的李合顺,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道:“大姐夫,你今早不是去割猪草吧!” 她方才那一斧头的余威犹在,李合顺不敢瞒他,瞅一眼轻轻冲自己颔首的媳妇儿,方道:“你大姐让我打听一下容泽,我这不就去水岭打听了!” 薛黄英闻言一怔,不想是为了她,她挑眉笑道:“大姐夫可打听出什么来了!” 李合顺看一眼兴致颇高的姨妹,嗫嚅道:“他们说容泽运道不好呢,说他三岁克死爹,十七克死娘,这要是娶了谁做媳妇,说不准两三个月,媳妇就能下地,伺候公婆去了………” 这话委实不好听,不说李合顺说不下去,就连薛春樱都白了脸色,不是担忧薛黄英,而且气的,这些年,村里有些坏心烂肝的娘们儿也是这般编排妹妹的,这话就几乎没断过。 “还有没有其他的!”薛黄英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 “妹妹同容泽的婚事该是被传出去了,说是容家伯父伯娘想要收取聘礼银子呢,说他们容家不能白养娃儿!” “笑话,容泽长这么大,喝他家水米吃他家饭了!还不能白养,真是大言不惭,若果真如此,我倒要问问这些个厚脸皮,他们收下聘礼,可给容泽准备什么嫁妆了!”薛黄英都气笑了,眼里泛着冷意。 这话,李合顺不好接,扭头看向媳妇,盼她解救自己。 “行了,让你学话,也不会圆着说,好容易回来一趟,带娇娇和长松去山脚玩玩去吧,看能不能捉只山鸡兔子回来!” 娇娇和长松听说能捉山鸡兔子,倒是开心的很,催着李合顺,就乐呵呵出了门。 第29章 上门翻地 薛春樱瞧着丈夫带着娇娇和长松乐乐呵呵的出了门。 挥挥手让他们早些回来,又叮嘱莫要往山里走太深,人就关门转了身。 正欲同妹妹再仔细问问关于容泽的情况,一扭头,院里哪还有薛黄英的影子。 “阿英,阿英!” “大姐,唤我作甚!”片刻之后,薛黄英的声音从东屋传出。 “你在干嘛!” “我看饺子呢!”薛黄英声音清脆,一丝怒气不剩,话音刚落,她端着一盖帘饺子,已经走了出来。 “这刚吃过饭,怎么又张罗煮饺子。”薛春樱眉头微蹙,只当她没吃饱,忙去了灶房,就要生火引柴。 “大姐莫忙,这饺子我不是自己吃的!”说着,就翻出一个干净的篮子,又找出一个干净的小簸箕,又在簸箕上洒上些杂面,把饺子挤挤挨挨的码在上面。 可惜簸箕终究有限,哪怕薛黄英已经放的很稠密了,一盖帘的饺子也只装了一半。 她叹口气,把剩下的饺子再次用粗布盖好。 ”你这是去哪儿!”薛春樱见她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一块粗棉布,小心盖在簸箕上,许是为了掩饰,又在上面放了一把午间做饭时,洗凉干爽的小葱。 “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说着,她冲薛春樱露齿一笑,推开门,往左看了一看通往村口的方向,凝神瞬息,转身向着右边而去。 “这丫头,那边儿连个能走的路径都没有,挎这半篮饺子去做啥!” 薛春樱瞧着妹妹径直往山脚而去,经过通往山间的小道时,直接跨了过去,旋身便进了一处密林。 初春午后,家家户户都没闲着,男人女人们或忙着下地除草,或忙着在自家的菜园翻土碎土。 天气再暖和些,就能种各种菜秧菜苗了。 容泽简单吃过一餐饭,洗刷过后,也把家里的铁锹拿出来,在后院的菜园翻地平土。 往年这些活计,都是陆氏计划,他陪在一旁参详,娘两个有商有量就把菜园收拾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如今陆氏已去,再没人在这片菜地上规划,他望着那块陆氏经常坐着的石墩,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一铁锹又又铁锹挖下去,不过四五铁锹,容泽就累的气喘吁吁,抹抹额头的薄汗,突然,他仿佛听到什么声音。 “嗨!这儿呢!” 一道极轻的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他握铁锹的手紧了紧。 往出声处一看,登时立在那里,倏然,他唇边漾起极浅的一抹笑:“你怎么来了,等我给你开门!” 说着,他一把丢下铁锹,转身往前院跑去! “不用,我能进来!” 不过转瞬,爬他家墙头的姑娘,就站到了他跟前,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 “给!”薛黄英见他傻呆呆的,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 “什么!”容泽迟疑接过篮子,低头一看,是一大把水灵灵的小葱。 “你在做什么,翻地吗!”薛黄英这才想起来,方才见他好似拿着铁锹在翻地,偏头一看,地上已经被挖出锅圈大小的地儿,铁锹也衡在一起。 “嗯,想着暖和时,种些菜蔬!” 薛黄英本来想说,再过不久,你就到我家了,我家菜蔬多的很,用不着再种。 后面一想,便是容泽,怕也是不想自己从小生活的地儿变的荒废的。 “嗯,我来帮你翻,你都说说种些什么,种黄瓜豆角翻的土层深浅不同,种荆芥青豆翻的土块粗细也不同!”薛黄英握着铁锹木柄,笑眯眯看着容泽。 “这……!”没想到只是种个菜蔬就有这么多学问,容泽有些呆愣,觉得这人懂得可真多。 “你喜欢吃什么,咱们就种什么!”容泽看着面前人兴致勃勃的模样,温声道。 “唔,夏日炎炎时,拍些蒜泥,拌个黄花,再放些醋,酸酸凉凉最是解暑…… 豆角嫩嫩的摘下,泡出来的酸豆角,做的酸豆角包子最是可口…… 尤其是荆芥,不管是拌黄瓜,还是拌其他的什么,还是煮面熬汤时放上一把,那滋味,别提了…… 盐水煮青豆,青豆豆腐汤,还是青豆丸子、青豆饼,样样都好吃,青豆也得种上两垅!” 不光说的人馋,听的人也突觉饥肠辘辘, ”成,那就每样都种些!”容泽话音一落,肚子就响起一阵声音,他脸倏地变得绯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看看那小葱底下是什么!”薛黄英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窘迫,笑道。 容泽只觉自己脸颊发烫,他微微抬头,见薛黄英脸上并无异色,心里稍舒口气,心道,她应是没有听见吧! 拿开篮子上面的那层小葱,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土粗布,容泽愣了一瞬,下面竟还有东西。 他掀开粗布,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一小簸箕挤挤挨挨的白胖饺子。 “饺子!”容泽讶然抬头,对上薛黄英笑盈盈的眼睛。 “嗯,午食包多了,这些是带给你的!”薛黄英接过篮子,便往前院灶房走去。 饺子哪还有包多的,这顿吃不完,下顿再吃就是,哪怕是剩的,沾上白面粉就没人会嫌弃寒酸。 容泽定定看着拎着篮子往前院走的薛黄英,心头微暖,他知道,这是薛黄英特意为自己带的。 一人烧火,一人看锅,锅开水滚,很快,一盘白胖的饺子,就煮了出来。 “快尝尝好不好吃!”薛黄英眼睛晶亮盯着容泽! “嗯。”容泽夹起一个白胖饺子,吹了吹,咬了一口,瞬间,韭香混着麦香满溢唇齿,他点点头,轻轻道:“好吃!” “那你多吃点!”说完,薛黄英就直接出了灶房。 容泽端着饺子,满脸迷惑:“你去哪儿!” “我就去后院看看,帮你规划规划菜园子!”薛黄英回眸一笑,满脸的明媚。 “等等!”容泽追着薛黄英的脚步,一路到了后院。 只见薛黄英已经拿起铁锹,铁锹往地上一支,她脚轻轻蹬一下铁锹,手随意一压,一大锹土,就带了出来。 “无事,我力气大着呢,这么片地方,累不着我!”说完,她又挖起第二锹、第三锹、第四锹……… 容泽震惊于她的力气,瞧着她随意的模样,竟不像是在翻地,竟是在切豆腐一样,一时目瞪口呆,连饺子都忘记吃。 “吃呀,别只看我,饺子趁着才好吃……!”薛黄英挖地的间隙还不忘催促他快些吃饺子。 “阿……阿英……”容泽鼓足勇气唤出在心里念了许多遍的名字,脸蛋红红上前,一把握住铁锹,道:“你来我家,我没煮茶捧果已然失礼,怎么好让你再做这些粗活!” 说着,就要把铁锹拿走,嗯?容泽眉头微皱,默默又使了些力气,铁锹还是纹丝不动,在薛黄英手里紧紧握着。 第30章 你去人家里提亲,难道空俩爪子啊 “你当真要和我生分至此!”薛黄英作出一副伤心模样,盯着容泽。 容泽瞧着面前女子眼角眉梢浸染的伤心,猛的慌乱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忙道:“不、不、我…我是男子…理应爱护你,这些翻地的活儿,本该由我来做!” 薛黄英见他满脸的诚恳坚持,眼里浮起笑意,心里蒸腾着暖意,想了想,认真道:“咱们往后是一家人,你想护着我,我同样也想支撑你,别的我不能替你扛,只是翻地的话,还是可以的。” 被这样一双清澈眸子认真注视,容泽脸刷的红到耳根,心里滚烫一片。 他听懂了薛黄英的言外之意,迟疑着松开手,还是道:“你莫要累着了!” “嗯,快些把饺子吃了,再不吃真的凉了…” 容泽坐在陆氏生前常坐的那块石墩上,一口口吃着饺子,眼睛看着薛黄英把铁锹使的飞快,心里想着,“娘,你可以放心了,阿英很好,她和你一样,都心疼孩儿,往后的日子里,我不会是一个人……!” 容泽一盘饺子吃完,薛黄英把菜园的空地也挖了个七七八八。 “歇会儿吧,也没剩几锹了,我自己来就成。” 薛黄英看了看剩下的,叫果然没余多少,这么几锹就当是给容泽锻炼臂力了,她把铁锹放好,两人由容泽引着,去了堂屋。 “婶子的灵位在哪儿,我给她上炷香!” 容泽闻言一怔,看向堂屋内摆着日常用品的条几,摇摇头:“我娘连容家祖坟都不愿葬,想来她也不愿死后还困在这几间房中,屋里没有我娘的灵位!” 薛黄英闻言微怔,看着容泽淡淡的面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失去相依为命的娘亲,该是人间至痛吧。 “今天看见你,我很欢喜!”容泽不欲在这个话头上多绕,看着面前极力掩藏心疼的姑娘,心里蓦地一软。 “嗯,我也欢喜……!”薛黄英脸颊微红。 两人默默对坐一会儿,薛黄英只觉脸颊越发的热,周遭空气仿佛都黏稠了起来,她轻咳一声,道:“我要回家了!” 容泽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夕阳的余晖照的小院橘黄一片,这座院子仿佛重新有了生气,他有些舍不得这份温馨静谧。 “好,我送你!”初春的天气黑的很快,她一个女子,太晚回家,他也不放心。 “你……!”看着薛黄英径直往后院走去,容泽呆住,这人难道还要翻墙而出! 不及他惊诧,就见薛黄英三两下攀到墙头,身姿十分的矫健敏捷。 “行了,我这就回了,你晚上睡觉时,把门插好,这墙头也太好翻了些,不安全!”说着,不等容泽回应,人就跃下了墙头。 转瞬,墙壁上传来沉闷的两声响,紧接着,一道清楚又低微的声音响起:“等着我!” 容泽一愣,旋即失笑,贴着墙壁,轻轻道了声:“好!” 容泽盯着墙壁,仿佛看到一墙之隔的女子含笑愉悦的眉眼,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怅然若失。 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头,想起她方才在墙头的特特叮嘱,不禁莞尔,家里的空的能跑耗子,谁会没事翻他家墙头。 他看着翻过的菜园,弯唇笑了笑,眼里蕴藏着无尽的温柔,方才的那盘饺子吃的他腹内饱饱,刚好不用做晚食了。 捡起竖在墙边的铁锹,他摸着木柄,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微烫的热度,他想着薛黄英翻地轻松的模样,学着她使铁锹的架势,开始挖起地来。 回去路上,薛黄英才发觉自家的篮子忘了带走,她懊恼敲敲头,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回家怎么同姐姐解释,她出去一趟反弄丢了只篮子。 一路钻着林子,赶在天黑前回了家,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孩子们开心的笑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姨,你回来啦,我们捉到了只野鸡!”娇娇和长松见是薛黄英回来,高兴非常,忙跑上来扯她衣裳,把她连拉带扯拽到一个大竹筐前。 瞧见竹筐里奄奄一息的长尾野鸡,薛黄英眉毛一挑,很是意外,这俩孩子运气当真好。还真被他们给抓到了只野鸡。 “这只野鸡受了伤,我又拿石头砸了它一下,万幸砸中了,不然可逮不到!”李合顺搓搓手指,面上有几分拘谨。 薛黄英神情微滞,记得大姐夫虽说寡言了些,大家说话,还算随意,这才多久,怎这般不自然。 后想到大概是自己午时的发作惊着了他,就有几分好笑,这事儿也不好解释,薛黄英只当做没看见他的不自然,对他笑笑,只说他们仨果然好运气。 回头就看见薛春樱正拿着火棍,倚在灶房门框旁,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大姐,这鸡你打算怎么做!”薛黄英被盯十分的不自在,赶在薛春樱开口问她篮子钱,率先开口问道。 “这鸡瘦巴巴的,煮汤没有油水,我方才泡了些菌菇木耳,晚上炒了,再贴一圈锅贴吧!” 薛黄英闻言,也勾起了馋虫,她一个人,做饭也都是糊弄着,好久没吃地锅鸡了,闻言就去灶房看水烧的如何。 见热度差不多,就把菜刀在磨刀石上狠狠磨了几下,直磨的刀刃锋利,寒光一片。 一把拎出竹筐里的野鸡,抹脖放血一气呵成,野鸡挣扎扑腾之下,有一滴血溅在她鼻尖。 李合顺见她小小女子杀鸡竟然如此娴熟,怵也不怵,就忙拉着两个娃儿,退了几步。 “你俩胆子倒大,竟然不怕!”薛黄英见俩娃儿兴致勃勃盯着扑腾的野鸡,手一抹鼻尖,回身笑道。 心里不禁有些可惜,这只鸡委实来家太晚了些,再早些,刚好杀了它儆郑新城那只猴的! 晚饭由薛春樱掌勺,她自来厨艺不错,地锅鸡虽不常做,也是不在话下。 野鸡肉更劲道一些,娇娇和长松牙口不好,鸡肉就炖的久了些,到吃饭时,天已然黑透。 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火映在灶房,五人团团围坐在一张简陋破旧的小桌前,娇娇和长松面前各摆一只小碗,眼巴巴盯着汤盆里酱色红亮,咸香扑鼻的烧鸡块。 薛黄英一人加几块放进俩孩子碗里,笑眯眯道:“快吃吧!” “谢谢小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饭食面前,俩娃欢呼一声,开始大快朵颐。 饭菜吃到七八分饱,几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薛春樱搁下筷子,看着妹妹姣好的面容,道:“你这也快要去容泽家提亲了,明儿逢集,咱们去镇上,把该买的给买了!” “买什么!”薛黄英夹菌菇的手一顿,一脸的懵懂! “当然是点心礼品,布匹鞋面啊!”薛黄英无语道:“你去人家家里提亲,难道空着俩爪子啊!” 第31章 采买喜事用品 薛黄英闻言一愣,见俩娃儿好奇瞧着自己,大姐夫埋头吃着锅贴泡汤汁。 姐姐一脸的意味深长,瞧着自己笑的揶揄,想起午后送容泽的那一小簸箕饺子,怕是被姐姐知道了,她脸色倏地变得通红,只得缓缓点头。 薛春樱看一眼老实的丈夫,终究没再说什么。 晚上,姐妹俩哄睡了小姐弟俩,由薛春樱开口,说起悄悄话。 先是商量确认一番明儿要采买的东西,末了,薛春樱幽幽一叹,道:“你很中意容泽吗!” 薛黄英躺在炕上,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沉思几息,道:“我很心疼他!” 薛春樱:“…………!”这还不如喜欢他呢,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心疼一个人,往后余生,都要为这份心疼付出良多。 若只是心里怜惜,也就罢了,怕就怕遇事都想为他担着,轻则生活上处处周到,怕他饥寒挨冻,重则怕是要为他做一辈子牛马,还无怨无悔! 薛春樱内心无比忧虑,往日还觉妹妹力气大,是好事,这力气若用来保护她不受人欺辱也就罢了,想到将来要凭着这份力气护着养着一个男人,她就郁闷。 如此郁郁睡下,二日早上,就有些恹恹的,薛黄英以为她生病了,忙起身给她熬了碗姜汤,让她好好躺着,早饭由她来做。 薛春樱倒是不好意思,也不忍妹妹受累,闻言就忙起身,只说自己好多了。 早饭做的简单,昨儿剩下的饺子都煮了下去,一人一碗,就算是早饭。 吃过早饭,姐妹俩就领着娇娇去了镇上,至于长松,他腿脚不行,由李合顺三言两语骗到了山脚下,只说还逮昨儿吃的香香的野鸡。 大泽镇恰逢逢集,两大一小来到时,街上已经人流如织,摆摊的小贩和杀价的妇人,声音尤其大,叫卖吆喝声也不绝于耳。 摩肩擦踵间,可谓热闹至极。 “咱们先去买尺头吧!”薛春樱紧紧牵着娇娇,生怕她被人群冲散了,也怕她一个不小心走丢了! 镇上最大的布庄是和月布庄,两大一小走进去,小二哥忙抽空照顾几人,随便看,随便选。 和月布庄门脸不小,足有三间门面,里面也很是整洁宽敞,布匹分门别类摆放整齐,薛黄英见最左边卖的都是些锦缎绫罗,稍稍顿住,掉转脚步,往右边走去。 右边分颜色和花色摆放,一匹匹衣料规整的放在货架上,供人挑选,墙上还悬挂着几身成衣,作为衣料的展示。 薛春樱手摸着一匹大红色棉布,欲让小二打开看看。 “大姐,红色太亮了!”薛黄英察觉她的意图,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薛春樱本来想说,成亲这样大的事,就该穿的鲜亮些,以后日子才能红红火火。 突地想起妹妹说过,容泽母亲新丧,不管别人怎么说,为人子女的终归是不愿孝期穿红的。 以后容泽进了薛家,与妹妹就是一家人,不过一身衣裳,红也好,黑也好,实没必要往人心口戳刀子,她知道那痛失亲人的滋味,闻言便移开了手指。 指着不远的一匹松绿,眼睛看着薛黄英,问道:“听闻妹夫是读书人,这匹松绿颜色素淡又雅正,穿起来定然风姿翩翩!” “庄户人家,整天不是地里就是家里,忙不完的活计,松绿穿不干净,还是靛蓝吧,也更稳重些!” 容泽生的单薄,松绿只会衬的他更加的苍白削弱,还是靛蓝好,也能遮掩他身上的病弱之态! “这位姑娘眼光真不错,这匹衣料是细棉的,穿着又贴身又轻软,卖的最好不过!”小二眼尖,上来就是一顿恭维。 “细棉如今多少文一尺!”容泽生的虽单弱,个子却在那里摆着,纵然能省些布料,那长度却得够,给他做身衣裳和鞋袜,最少也得九尺布料! “这匹细棉八文一尺!” 八文一尺,九尺就得七十二文,细棉制成的衣裳,果然不菲。 “能不能便宜些,我这里还要买些衣料!”薛春樱忙开口砍价。 小二哥为难的看一眼旁边正在选衣料的几个妇人,给俩人使了个颜色,示意她们一会儿再说,口里却道:“咱们这已是最低价了,你去各个布庄看看,货没咱们这齐全不说,颜色染得也没这么匀称!! 薛春樱接收到信号,笑到:“果然不容易掉色,才是好料子呢!” 俩人又挑拣着买八尺湖绿色的棉麻尺头,又买两块纯色的细棉料子,留着做里衣,棉麻衣料六文一尺,一共两百四十八文,小二哥报给大掌柜后。 大掌柜做主,抹去了八文的零头,不知从哪儿抓出一大把的碎布头布边,一起当做添头,送给了两人。 出了和月布庄的门,两人又牵着娇娇去买四色点心果脯,点心铺子听说她们用来提亲下聘之用,二话不说,挑拣四样点心,四样果脯! 这些点心果脯装进背篓里,又出去一百多文,瞅着娇娇从进来点心铺子,就不停嗅着里面的甜香味儿,薛黄英也不小气,临走前,又给她买了包蜜枣酥,想到家里的长松,又买了包雪片糕。 七七八八买的差不多,临到菜市口时,看到卖肉的摊贩那里还剩约摸二三斤的猪油板,问了价格,许是肉贩子想着早些回去,每斤竟比平时还低一文,只要十五文。 拎着三斤猪油板,薛春樱想着家里还剩两根大骨头,极力阻止薛黄英再买肉菜的打算。 妹妹这几年一人生活,积攒的每一文钱都沾染着她的汗水,她没甚银钱补贴与她,只能替她能省则省了! 回到家,长松已经和李合顺从山上回来了,今天他们的运气没昨儿好,忙活一圈,空手而归。 幸而还有甜甜的糕点,长松拿到云片糕,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的欢喜。 熬好猪板油,便开始做午饭,午食简单又丰盛,昨儿的大骨头敲开炖汤,二人回来时,从村口买的两块豆腐煎的金黄,同泡开的菌子木耳,一同下锅煮,整个小院香气弥漫。 薛黄英早已把面条擀好,看着汤底变成褐色,翻滚的汤里卷着油花,拢起面条,一下就压平了翻滚的水花。 一人一碗骨汤面,个个吃的香甜,她小心拿着骨头,让两个娃儿吸吮里面香浓的骨髓。 吃过饭,姐妹俩在堂屋整理这一上午的战利品,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话头不外乎何时去容家下聘提亲。 “总要等王婆子来家,算算也没几日了!”薛春樱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虽她们是娶的一方,然自家毕竟是姑娘,太上赶催媒人也不好,再说,总也得等容泽他娘过了头七。 第32章 恭喜四娘了 薛黄英点点头,不置可否。 及至吃过晚饭,梦里,都是姐姐同她商议去容家下聘的事儿。 郑水庄。 诸氏起夜解手时,看到小儿房里灯火煌煌,不由大怒,好你个薛夏姜,真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嘴里应承着省些灯油钱,这一趁着她躺下,就点恁亮的灯,敢情花的不是她的银子! 她心里一恼,上前几步,开始大力拍起门来。 “是娘!”薛夏姜惊了一跳,忙抢过郑新城手里的绣棚,就要藏起来。 郑新城慌乱过后,反倒镇定起来,又从炕柜里拿出绣棚,依旧坐在油灯下,原先的困倦飞了个干净,整个人清醒无比。 “你去给娘开门,听我说就行!”郑新城说完,又拿起一旁的剪刀,把烧黑的灯芯重新剪的明亮。 “娘,怎这么晚还没睡!”薛夏姜开门,小声问道。 “你个败家娘们,多亏我没睡,不然还不知道你把灯芯挑这么亮,我家有多少银钱,够你这么糟蹋的,真把自己当成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了!” 诸氏一见这个小儿媳低眉顺目娇娇怯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活像谁见天欺负她一样,整日作出那副委屈模样给谁看。 她一把推开薛夏姜,抬脚走向门里,正欲把灯芯重换个细小的,只一眼,就见自己的小儿正盘腿坐在灯火下,对着绣棚绣的认真。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忙又揉揉眼,只见小儿抬头对自己笑了一下,还招呼自己坐下歇歇。 诸氏“刷”的回头,眼睛狠狠盯着薛夏姜,厉声道:“你这无德妇人,生不出孩儿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让你男人捻针引线,我郑家要有有什么用!” 郑新城听老娘如此刻薄的话,心下就是一沉,想到薛黄英昨儿的诘问,更是无地自容,他不敢看薛夏姜此刻的脸色。 只瞧着诸氏道:“娘说的很是,娘可不知道呢,外人不止说我媳妇儿生不出,更说我不中用呐!” 说着,复又低头绣着花样,也不理诸氏。 “这般烂嘴烂舌的话,是哪个说的!”诸氏气的要死,一叠声问是哪个王八羔子说的。 见郑新城不理她,只顾着绣花,她气急,一把夺过绣棚,往地下一扔,道:“这绣花都是娘们儿的活计,哪有大男人做这个的,当心沾了晦气!” 郑新城怔怔望着地上的绣棚,轻笑一声,捡了起来,沉声道:“我的好侄儿花用着我媳妇儿刺绣卖来的银钱读书,那会儿不知道嫌不嫌晦气。” 他这般阴阳怪气,任是谁都听出来了,诸氏皱眉,不满道:“你侄儿是读书人,将来有大出息的,你媳妇儿能出一份力,这是她的福气!” 说着,就细细打量郑新城,这才发现他眼圈乌黑,一脸的倦容,她火气陡然升高,反手一指站在门口处的薛夏姜,张口就骂:“怎么做人老婆的,你男人眼圈黑成这样,你是瞎的不成,是不是你使唤你男人帮你绣花的!” 说着,就捡起地上的绣棚,见绣棚上果然绣着歪歪斜斜的花草,手指着薛夏姜,开始大声喝骂。 这一番动静,自然引得另外两房人都走出房门,待听到郑新城点灯熬油绣花时。 大房郑宝城的媳妇沈氏拧眉一笑,道:“小叔体恤媳妇也是好心,只不该拿绣布糟蹋!” 说完,一转话锋对着薛夏姜:“弟妹,不是当嫂子的说你,三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这些绣布都是上好的素绢细棉,贵着呢!” “是呢,三弟妹,大侄儿正是要紧时候,家里的东西糟蹋不得,你没个孩子,不知养一个娃娃有多费银钱呢!”二房郑志城媳妇丁氏也跟着帮腔。 郑新城闻言笑了,老娘他顶撞不了,嫂子们竟也随口挤兑自个媳妇,显然,平日里,谁也不曾把他看在眼里。 他眼里带着讥诮,漫不经心道:“嫂子们说笑呢,这原是我自个愿意的,与姜娘有什么相干,嫂子们常把我们没个娃儿挂在嘴上,我也不好花用公中的银钱为我和姜娘看诊,可不得另寻出路,多积攒些铜板了!” 家里的田地是大哥管着,因着大房的郑赟上学,诸氏常说郑宝城夫妇操持田地辛苦,往年交过田税后,折卖的,会分一部分与大房。 竹林是二哥管着,虽明面上竹林的收益全部交公,诸氏为了平息丁氏的不满,也默认俩公婆可以截留一部分,虽不多,但银钱却是实实在在的。 自己虽懒散了些,田地和竹林也都一样的照看忙碌,就因自己没个娃儿,便要为大房二房,当牛做马。 若只当个被夸奖能吃饱的牛马也就罢了,偏他们这两只牛马,那是只能出力干活,不能张嘴说话的。 他也罢了,终究是家里的一份子,权当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了,是好是歹活该他受着。 只他媳妇何错之有,每日勤勤恳恳,挑灯熬油到半夜,绣品卖的银钱半点摸不着,他看一眼薛夏姜,她此刻站在灯火阑珊处,头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身后是无尽的黑夜,衬的她原本瘦弱的身躯越发的削薄。 暗夜如同巨兽,屋里灯火通明,她面前的光被身前人遮了个干净,仿佛下一瞬就沉没黑寂的夜色里。 “姜娘,过来!”郑新城心里有一瞬间的慌乱,他起身下炕,伸手去拉薛夏姜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凉一片。 他看着怒目而视薛夏姜的诸氏,再低头看一眼一脸麻木的薛夏姜,心里蓦地一个激灵,无端的冒出个念头! 这个家,他得想法子分走! 接下来两天,薛黄英姐妹俩把屋里里里外外收拾一遍,被褥被单也都拆洗一遍,猪窝鸡圈更是勤打扫。 又买了些糕点果饼,拜访了薛家的两个长辈,告知他们自家招赘一事。 两个老人将将八十的年纪,闻言都乐乐呵呵,只让她成了亲后好好过日子,莫要仗着力气大,欺负人家外来的汉子。 “大太爷和二太爷每人给了我八个铜板,还特特交代我,等夫婿过门了,带着去他们家里认认门呢!”薛黄英把铜板摆在炕桌上,不禁失笑。 薛春樱闻言点点头,神色感念:“该当的,两位太爷也是咱们薛氏一族的定海神针了,当年也是因为有他们二人的敲打看顾,咱们姐妹方能安稳度日!” 当年薛秀才身去时,她将将十六岁,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丁,不乏蠢蠢欲动想要分一杯羹的族人。 幸而两位太爷出面,狠狠敲打一番这些人,那时妹妹也仿佛是个小狼崽子,那股鱼死网破的狠劲让他们心里有了忌惮,日子这才得以平静下来。 她守孝满三年方才出嫁,想到容泽热孝就要进门,薛春樱心里暗叹一口气,心里也有些酸涩。 “孩儿她娘,家里来客了!”门外,李合顺的声音传来。 “是谁!” “是老身,今儿登门,恭喜四娘了!” 一道慈和欢喜的声音响起,姐妹俩出门一看,王婆子脸上擦着胭脂,口上涂着口脂,正笑眯眯同好奇看着她的姐弟俩,逗笑说话。 第33章 下聘1 李婆子来家,定是为商量下聘之事,这事儿大姑娘可不好开口上前。 薛春樱快步越过薛黄英,上前几步,忙唤人,又吆喝李合顺烧水泡茶,态度亲热的把王婆子请进来堂屋。 “多年不见,大娘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听闻你家大孙子如今也进学了,大娘有福气呢!” 落座后,薛春樱打开话头,客套恭维一番。 王婆子闻言,脸上又多三分笑,对着在院子里玩乐的娇娇和长松也是一顿夸。 花花轿子人抬人,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大家都被夸的心里欢喜,方才进入正题。 因为聘金一早就给过了,如今就是明面上的流程过场,这就简单很多。 王婆子也不绕弯子,直接道:“老婆子算过了,明儿就是极好的日子,咱们明儿一早去水岭,把聘礼下了,才好合八字卜算吉日。” 薛春樱点头,笑道:“正是呢,咱们今儿赶集也买了些提亲下聘用到的东西,大娘一会儿看看,还缺什么,趁着如今天色早,也好补上!” 听闻她们已经置备下下聘之物,王婆子心里更满意几分,容泽是个苦命孩子,上门女婿又更难一些,男子不比女子,招赘更简单一些,薛家能提前置备这些,足以看出,她们看中容泽。 “成,老婆子一会儿就帮你们参详参详!”王婆子笑眯眯说完,又道:“明儿提亲下聘,不知有几人同行!” 薛春樱和薛黄英对视一眼,她们疏忽了下聘的陪同人选。 也就是一瞬,薛春樱笑道:“我家男人一同去,他是大姐夫,往后就是一家人,也好提前认认脸,还有族里的两个叔伯!” 王婆子点点头:“如此也差不多!” 商量好提亲下聘的事,薛春樱又把在镇上买来的尺头糕点之类全部拿了出来,请王婆子指点明儿下聘时带些什么! “尺头论理是该带上的,是给新人做嫁衣的,容泽一个汉子,怕是使不好针线,尺头就罢了,四娘做好后,待到成亲那日再拿过去也是一样! 四色点心是要的,再买一刀肉,拎只母鸡,对了,还有鞭炮,咱们一到容泽家门,首先,便是要放炮,别的都随意,只这几样,是万万不能缺的。” 她这一说,薛黄英就想起来,当日几个姐姐下聘时,未见人,便听见门口响亮的鞭炮声! “成,待会儿咱们再给补上!”薛春樱点头。 又说了会儿话,商议好下聘的时间,王婆子就起身告辞! “大娘家里一趟,哪里能饿着肚子,晚饭就在家里吃,吃完让我男人送你回家!”薛春樱忙留客。 “不了、不了,家里一堆的事儿等着老婆子操持,待明儿闲了,再吃这杯谢媒酒!”说着,王婆子就起身,走到院子里,看见娇娇和长松,又夸两句,方开门而出。 送走王婆子,薛黄英便道:“我再跑一趟镇上,把鞭炮和肉买回来,再买些喜糖瓜子!” 明儿去水岭下聘,鞭炮一放,定然有孩子妇人汉子们瞧热闹,吃人嘴短,有这些糖果瓜子,多少也能堵住些嘴! “成,你去吧,我和你姐夫去两位太爷家里,再走一遭!”思虑几息,薛春樱脑海中定了人选,妹妹和容泽往后余生都在星河湾落地生根,虽说各家过各家的日子,然也不能太过不合群,有些事还是要靠族里的庇护。 几人兵分两头,忙活起来。 及至傍晚回来,薛黄英不止买了鞭炮、肉、糖果,甚至还买了针线。 因为忙活明儿下聘的事儿,晚饭吃的简单,吃过晚饭,躺在炕上,想到明儿就能去容家下聘,薛黄英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知道吗? 有没有期待? 他现在睡着了吗? 二里外的容家小院,容泽点着火把,屋里照的亮亮堂堂,想到今儿下午王婆子来家,说明儿薛家就来下聘,让他准备准备。 容泽从没经过这样事,也不知准备什么,诚恳请教王婆子后,她眼睛扫视一圈屋子小院,神色满意,看着容泽的目光带着意外和赞赏。 “屋子很干净了,明儿把自己打扮利索些就成,鸡鸭肉的薛家会带来,你只清清爽爽等着就是!”说着,又把明儿薛家来的人数报一下,让他看着准备饭菜。 王婆子走后,他就去了陈阿奶家里,从铁头娘手里买了一只鸡,又请了铁头爹明儿作陪。 收拾好了鸡了,他又去魏氏家里买了一只不下蛋的鸭子,照样请了当家的男人,明儿来家作陪。 陈老太太和魏氏都和陆氏交好,闻听他真的要与薛家当上门女婿,忧心之余,也为他松一口气。 陆氏已去,容泽日日守着那个小院,人也消磨的更瘦了些,她们也怕这孩子出了事。 且容家大房也不是好的,容泽一人,如何斗得过他们一家子,万一哪日他们生了脚底流脓的心思,容泽如何反抗得了。 听说星河湾额薛四娘无人敢招惹,最是个喊打喊杀的性子,恶名在外,容泽去了她家,以后就是一家人,或许也能庇护他一二。 容泽看着火把下的屋子,只觉破旧家具上粘满浮灰,后悔不该听王婆子的,该细细擦洗一遍才好。 想到就干,他去灶房端一盆水,又找来抹布,浸湿抹布又拧干,对着条几,开始擦拭起来。 直忙活大半个时辰,方才把堂屋里擦拭一遍,又扫了地,方才满意点头。 翌日,喜鹊跳在枝丫上叫的悦耳,村里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日光温柔的洒向大地,万物仿佛一夜间抽出嫩芽。 王婆子就是这会儿领着一行人热热闹闹穿村过户,进了水岭。 “呀,大娘今儿穿的喜庆,这是往哪家下聘!” 他们这一行人又是拎鸡又是拎肉,手里还提溜着裹着红纸的四色点心,打头那个更是带着一盘炮仗,尤其是王婆子,那老脸蛋擦的红红,口脂突的饮血一般。 任谁看,都知这一行人是提亲下聘。 随行的薛家长辈,更是附近村里的熟面孔,见二人拎的双手满满,不由好奇打探。 “男才女貌,佳偶天成,老婆子这是代薛家的四娘,去容家下聘呢!” “嚯!”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都惊呆了! 这两日村里也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容泽要当上门女婿,招入薛家。 更甚至有好事的妇人去容德俩公婆面前探听真假,冯氏冷哼一声,神色阴沉,粗着嗓子狠道,“他容泽背祖忘宗,既去了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再不是他容家的儿孙,那聘礼就算偿还容家养育他的恩情。 听闻这两日还盘算起容泽的房子,恨不能立时搬进去,浑没有家中儿郎招入上门女婿的羞愧,反倒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这要是让容德和冯氏知道薛家上门下聘,那可有好戏看了。 众人登时如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兴致勃勃,拥簇着几人,一路就到了容家。 第34章 下聘2 容泽今儿早早起床,仓促吃完早饭,想着王婆子让他收拾的干净清爽些,又从炕柜里翻出一身补丁少些的衣裳,换了上去。 屋里院内,早已收拾干净,又看一眼灶房,觉得灶塘有些乱,正欲拿了扫帚清扫干净,方出灶房门,就听一阵嘈杂的声音由远至近,向着自己家而来。 他微有些愣怔,正待出门看看发生了何事,突听一阵:“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院门口响起。 他猛然意识鞭炮声因何而起,不及整理衣裳,门就从外面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王婆子滑稽的笑脸,说着:“恭喜、恭喜、恭喜小郎君!” “是啊,阿泽,恭喜啊!” “恭喜啊,这不声不响的婚事就定下来了,啥时候的好日子!” “阿泽,啥时候请婶子吃喜糖呐,听说薛家姑娘长的那叫一个俊!” 容泽被人打趣着,脸上迅速泛起绯红,面上也带着不自在,他极力镇定看着恭贺的妇人汉子,冲他们笑笑,招呼他们进屋喝杯茶水。 王婆子顺势拿出薛黄英一早准备好的喜糖瓜子,分发与在场凑热闹的孩子们,众人不想女方提亲下聘还真准备了这些东西。 心里欢喜之余,瞧着容泽,也都一副与有荣焉模样,当下,院内院外,俱是喜气洋洋。 “伯娘婶子们家来坐坐,也喝一杯茶水!”炮仗爆了满地红屑,微有些呛鼻的空气中,容泽招呼村人进家坐坐。 “不了、不了……改日再讨你的喜酒喝!”人家下聘恁大的事,她们也不是那死眼皮,一点没眼力见没有,赶在这会儿上门添乱! 喜糖也吃了,瓜子也嗑了,这会儿人家要关门商量婚事,她们就该识趣散了。 气氛正好之际,一道粗哑尖刻的声音从人群后突地响起:“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去给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当上门女婿,真不知哪来的喜,是我,羞也羞死了!” 不光容泽面上笑意淡了,众人也惊了一跳,都回头看是哪个二愣子嘴一点把门没有。 不管私底下怎么说议论编排,主人家门前说这些也太失礼了些,容泽别说上门给人当上门女婿,便是他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 众人这一扭头,就看到眼神阴狠,面目扭曲的冯氏,她头上包着一个头巾,显得怪异又肮脏,盯着容泽的眸子满是阴鸷,一副恨不能生吞了他的模样。 这冯氏不过几日不见,怎变成了这样,众人不由蹙眉,见冯氏沉着脸一步步走来,下意识不想沾惹她,自动让开了道路。 有那不愿触霉头的妇人,生怕牵扯到自家,随口扯了个谎,指着家里还有事,扯着嘴里含着糖块的孩子快步离去。 更多的人则是两眼冒光,看看容泽,看看冯氏,盼着他们打骂起来才好。 王婆子也有些恼,这冯氏怎么回事,分家另过的二房小子定亲,和她有个什么关系,还她也羞死了! 王婆子定睛看一眼冯氏,只见她脖颈处裹缠着一圈破布,她时不时用手摸摸喉咙处,嗓子里不时呵呵两声。 王婆子一想,就明白过来,定是容泽那日下手太重,这婆子现在也没回复过来,想起她方才粗哑的腔口,心里只觉容泽还是年轻,心太软了些。 这么个恶毒心肠烂口舌的婆子,就该废了她的喉咙,让她这辈子都不能口出恶言。 这么个大喜日子,也不能站门口同这么个无知老娘们对骂,晦气不说,别人也看笑话。 “大家伙糖也吃了,瓜子也嗑了,散了吧,散了吧!”王婆子说完,就拿起扫帚,对着门口的红纸屑就扫起来。 她冲着冯氏而去,只一下,红纸屑就扬的满天飞,人群顿时疏散后撤。 “咳……咳……!”冯氏见容泽目光沉沉盯着自己,料他不敢在薛家人面前造次开口,手叉腰上正欲破口大骂,一个不防,纸屑糊了满嘴,呛的她弯腰捶胸,咳的撕心裂肺。 “大牛他娘,快些把你婆婆带回家,阿泽他娘走的时候,你们大房缩的影儿都没,那时候就算断了亲,如今你婆婆闹上门来,可是没理!” 陈老太太拄着拐杖姗姗而来,一眼瞅见远远立在人堆后,探头探脑的柳氏,沉声开口。 柳氏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脸红到脖子根,心里埋怨陈老太太多管闲事之余,也怨恨婆婆冯氏让她如此出丑。 她不情不愿穿过人群上前,扯着冯的袖子,顶着一张涨红的脸,小声劝她莫要再再说,先行回家再说。 “啪!”的一声,众人都惊了一跳。 柳氏捂着脸,眼圈里含着眼泪,面对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时羞愤欲死! “你个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娘们,这小杂种都给人当上门女婿了,这会子不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我回的哪门子家。”冯氏一巴掌扇到柳氏脸上,恶狠狠道。 说,说什么! 众人听冯氏如此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莫名! 容泽站在门内,眼睛盯着门外一脸贪婪之色的冯氏,眸光沉沉,他也想知道,这老货在他家门口纠缠,为的那般! “大家伙评评理,这老娘刚死,当儿子的就着急成亲下聘,且还是去当上门女婿,这房子是我们容家的,他往后是薛家的人,既是薛家的人,合该从我家房子里滚出去!” 冯氏环视一圈,眼睛阴狠盯着容泽,说出的话刀子一般,震耳欲聋。 “喝!” 围观群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这老娘们来者不善,还以为想蹭顿肉饭,竟是冲着容泽的小院而来。 “你这婆娘说话不怕闪了舌头,这房子是阿泽他爹娘修建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出一文钱了,还是拓一块坯了!”陈老太太怒不可遏,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人群前头,因为愤怒,老太太嘴唇都是哆嗦的! 容泽见此,生怕老人家气出个好歹,忙上前扶住她,眉眼冷厉,直直盯着冯氏,道:“做你的春秋大梦,这房子我就是推了,也不会让你占半点儿便宜!” 李合顺几人没料到下个聘,会是这种展开,反应过来后,忙搬板凳与老人家坐着歇息。 “嘿,我说容德他婆娘,你说让谁从这房子里搬出去呢,这是我侄女婿家,你脸咋恁大!” “就是,我侄女今儿来家下聘,你这婆娘偏今日闹事,怎么,是觉得我们星河湾人好欺负,还是怎地!! 一同来下聘的薛家昌和薛家和两个族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把冯氏挤兑的脸皮涨红! “一个嫁不出的姑娘,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人周家都嫌晦气,一晾这许多年都不敢要,偏你们当成宝!”冯氏色厉内荏说完。 见薛家兄弟俩黝黑的眉眼陡然阴沉,挽着袖子冲自己走来,当下强撑一口气狠狠“呸”一口,道:“罢了,左右这是被克死的命,我只等两三个月,到时收房便成!” 放完恶毒刻薄的狠话,见不光薛家兄弟面上带着韫怒,容泽更是眸中带着碎意,大跨步而来,她心里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人群,一溜烟跑的飞快。 众人见她落荒而逃,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后,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安慰脸色沉沉的容泽一两句,大喜日子,让他莫要放在心里,那就是个糊涂蛋,和她缠不过。 容泽面色恢复平静,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慰,点头,全盘接受,末了,道:“伯娘婶子说的我已尽知,若她下次再来我家胡言乱语,我也不同她废话,先打服再说!” “哎吆,不可、不可啊,她好歹也是你伯娘,你前程似锦,书读的又好,何苦为他毁了前程!”众人闻言,忙劝道,生怕冯氏知道,上她们家门骂,说是她们挑唆的! “容德和他婆娘偷卖了我家的玉佩典当,为了赎回玉佩,我把自己卖了换聘礼,家里田地也都换了银钱,我一个给人当上门女婿的,哪里还有前程可言,左右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果然惹急了我,大家就都不用活,我定拼它个鱼死网破!” 容泽眼神狠厉,眸底如数九寒天的冰雪,眼睛穿过人群,直直射向佝偻着背脊隐在大树后的身影! 容德原指望着自家婆娘这一番胡搅蛮缠能弄些好处,或者容泽为了面子,多少打发些银钱与他们。 不妨,婆娘铩羽而归不说,还被这小杂种拿来立威。 和容泽眼神相触的瞬间,他脊背冒起一阵寒意,这凶狠的眼神让他想起那日他掐着冯氏脖颈,悍不畏死的模样。 容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几乎落荒而逃,错开与容泽的相视,才觉呼吸顺畅了些。 扭头看一眼规整干净的黄泥小院,他的眼里满是不甘,想到容泽方才放的鱼死网破的狠话,容德相信他做的出来,二房如今死的只剩他一个,自家有房有地还有满屋的人,不好和他硬碰硬。 万一这小崽子深夜潜入自家,说不好丧心病狂之下就做出什么事,他摸着光光的头颅,新长出来的发茬有些扎手,头上未脱落的疤痕有些硌手,不知想到什么,他摸摸自己脖颈,心里一寒。 罢了,这小崽子不能来硬的,还是得从长计议。 第35章 容泽的茶饭手艺 村人们散走,院外重新归于平静,只余几个零星小儿在捡拾掉落的炮仗。 院内,铁头爹陈苇生和魏氏的男人卢有福,极力活跃气氛,让座、吃茶,说些庄稼活计,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都是庄稼汉子,不管甚样性格,大体上都是老实忠厚的,两个庄离的又近,往日也听说过对方的名姓,因为这档喜事聚在一起,人也很快熟络起来。 喝过一回茶水,薛家旺见李合顺一直沉默坐在一旁,心里不免觉得忽略了他。 恰好容泽上来添茶水,薛家旺拍拍李合顺的肩膀,冲陈苇生和卢有福笑道:“这是四娘的大姐夫,今儿一起来家下聘,亲戚里道的,往后见了,可别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三人听说这是薛黄英的大姐夫,忙都重新打招呼。 可怜李合顺老大的汉子,被这热情的态度,弄的一张脸通红,呐呐同众人寒暄。 王婆子扬着手帕笑道:“要么说薛秀才眼光好呐!这挑的女婿,一个赛一个周正,只看他大姐夫如此人品,就知大娘性格也是宽和之人!” “行了,你们老爷们聊着,我去灶房看看!” 按理说,谁家有喜事,亲戚邻居都会家来问问,看有啥需要帮忙的地方,容泽一个人,又是男子,今儿女方上门下聘,席面更是难以料理。 陈家和卢家都来了当家男人,只不知为何,娘们儿却是没来帮着烧个锅灶,掌个铲勺! “泽小子,有用到老婆子的地方,只管说!” 王婆子刚走到灶房门口,就见容泽系了遮水裙,人正在案板上忙和的热火朝天,她走进去,眼睛逡巡一遍。 就见鸡已经剁了块腌在粗瓷盆里,竹匾上洗好的蔬菜正在沥水,鲜嫩又水灵。 一大海碗金黄的鸡蛋液摆在灶台上,旁边还有和好的面团。 锅盖已经弥漫出水汽,香味隐隐飘出,他正弯腰切一根萝卜,眉眼中浑然不见方才的尖厉,只余柔和。 “大娘且去堂屋喝碗茶水,这一路来过来,辛苦了!” “我这都喝两碗茶水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可得留着肚子,也尝尝泽小子你的手艺!” “成,待会儿大娘多吃一些,吃的欢喜,也在英娘面前多夸小子几句。” 一席话说的王婆子乐的哈哈大笑,见容泽又是忙活醒面切菜,又是往灶塘添柴,忙的不可开交。 她也不干等着吃,往灶塘前一坐,接手了烧火的活计,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 这一聊,她才发现,容泽性格中自有一种温暖热情! 说起话来又很温和,笑起来更如三月的春光,让人觉得熨帖。 大锅咕嘟咕嘟冒起泡泡,灶房里弥漫着鸭肉特有的香味,王婆子烧着火,瞧着容泽对灶房厨具娴熟的模样,心里不由叹息,真是让薛四娘捡到宝了。 “大娘,烦请你把外锅烧上!” 容泽把油盐罐子放在灶台上,拎起锅铲,开始准备炒肉菜! 铁锅的水分很快烧干,猪油挖到锅底时,很快浸润干燥的锅底。 葱姜蒜爆香,鸡肉倒进去,炒干水分,放入酱料,大火开始翻炒。 香味扑鼻而来,随着风流动出去,屋里原本聊的正欢的人闻着这浓郁的香味,心气都浮动起来,都有些坐不住。 “怪不得阿泽这小子不让我婆娘过来帮忙,敢是他自己想露一手啊!”卢有福爽朗笑道。 李合顺听说是厨房忙活的是容泽,不禁有些意外,想想姨妹一贯不爱折腾吃食,这会儿见容泽这么好的厨艺,心里也为薛黄英感到高兴。 不说李合顺,薛家旺和薛家昌听到容泽在灶间忙活,都不由挑挑眉! 直煎熬大半个时辰,方从灶房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吃饭了!” 洗手水放在门口的盆架上,上面悬着一方干净的布巾,几人洗过手,争先往灶房去,帮着端菜。 堂屋的八仙桌擦的干净,勺子筷子摆的整齐,四荤四素八道菜,热气腾腾摆的齐整,引的人食欲大动。 “坐、坐,王大娘和家昌大哥年长,坐在上首!” 卢有福和陈苇生作为主家的陪客,极力热情招呼。 大家推让一番,依长幼坐下,又是一番推让,在王婆子夹第一筷后,方终于大快朵颐! 地锅鸡酱香浓郁、鲜嫩多汁,里面的干豆角更是吸饱了汤汁,吃起来一点不逊鸡肉的口感。 红烧肉烧蛋更是一绝,肉块红亮诱人,肥而不腻,鸡蛋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外面红亮,内里嫩滑,吃了一块,还想吃下一块。 糖醋鱼更是鲜美开胃,糖醋汁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微酸的味儿,很好的冲淡了红烧肉稍腻的口感。 老鸭汤汤黄油亮,菌菇竹笋特有的味儿使的鸭汤的口感,更加的鲜美。 几道时令小菜也炒的清爽青翠,众人都埋头吃,一时间,只闻咀嚼声。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肚子吃了五分饱,众人才放慢速度,开始交谈起来。 话题的内容无一不是赞容泽的手艺好。 薛家昌和薛家旺身为娘家人,想的更多一些,只看容泽能把肉食调理的这般地道,就知容家先前家底该是不错的。 许多人家莫说红烧,杂粮糙面能填饱肚子,都算好年头,侥幸吃块肉,也多是水煮干炒,哪里能有这般的好滋味。 两人一时看容泽更是满意,态度上更是热络许多,待想起他读过书,言语中又添几分尊重。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被容泽捕捉到了,他也不说别的,只让吃让喝,热情招呼。 一顿饭吃的可谓是宾主正欢,吃过饭,大家挪步小院,又热热闹闹说会儿话,薛家昌方才起身,出言告辞。 这边陈苇生和卢有福忙留客,临走时,王婆子拿了容泽的八字喜纸,又是一番客气客套后,王婆子方领着一众人离开。 容泽三人亲自送王婆子一行人到村口,挥手告别时,看见一众看热闹的村人,王婆子眼睛一转,笑道:“回家吧,待大娘合了你和四娘的八字,去灵觉寺合算出吉日,到时再来!” “大娘,不知这婚事,薛家到底出了多少聘礼!” “是啊大娘,有说八两的,有说十两的,这聘礼到底是多少呀!” “……………!” 王婆子瞧一眼这群满脸好奇的老娘们,笑道:“知道这个作甚,你们也是想着将来娃儿定亲时,也照着这个聘礼下!” ”哎吆,大娘说笑了,咱们哪里有这许多银钱!” 众人一听,忙摆手摇头,再不敢问。 王婆子一行人自村口离去,容泽冲村口扯闲篇的妇人们颔首,转身离去。 第36章 季氏憋坏招 “娘,你听说了吗,薛家那扫把星给容泽下了十多两聘礼,这些银钱,原本都该是咱家的,真是气死我了!” 周霜霜气鼓鼓回家,一进屋里就冲在东屋歇息的季氏嚷嚷。 季氏被吵醒,待听说容泽拿了薛黄英十多两聘礼,脸上的神色也不怎么好。 只她向来沉得住气,一副不在乎的模样道:“咱家与薛家已然没什么关系,哪怕她把整个薛家都给了容泽呢,也不和咱们相干!” “娘,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些银子,明明都是大哥的!”周霜霜气愤难平,伸腿就把一旁的板凳踢的四仰八叉。 “好了,你如今是大姑娘了,这些话让别人听见,与你的婚事可没什么好处,去屋里绣花去,这两日,不要出门了!” 打发走犹自不甘的周霜霜,季氏坐在堂屋里,愣怔好一会儿,家里大儿二儿都在书院读书,可怜自家老爷秀才之尊,为了生计,要去交一群顽童! 想到周霜霜说薛黄英动辄下聘十多两银子,她就心疼的滴血。 这么些银子,都够她儿买好几本书了,如今却拿来给容家那个薄命克亲的小杂种花用,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甘。 想到午饭前听到容家大房欲抢夺容泽房屋的纷争,她心里一动,拧起的眉头也舒展许多,起身,从东屋拿出个针线篓子,挎着就出了门。 “娘,你去哪儿!”周霜霜才穿好针线,正在东厢房临窗绣花,一眼就看到季氏出门,忙开口唤道。 “娘这一天天的闷在家里,好久没和你伯娘婶子们叙叙家常了,我出门说会儿话,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许外面乱嚼薛家的舌根!” “噢!”季氏的话,周霜霜颇不服气,却不敢不听。 “他婶子,你怎出来了!” 季氏向来看不上她们,寻常从不在村口停驻,好奇和她们多说一句,就降低了秀才娘子的身份一样,这会儿见她提着个针线篓子出来,都不由好奇。 “嗨,方才在家里做针线呢,恍惚听到外面怪热闹的,就出来看看,也歇歇眼睛!”季氏坐在搬来的板凳上,随意说道。 “你来晚了,可是了不得,是星河湾的薛家,去村尾的容家下聘呢,聘礼多的不得了,能娶三五个媳妇还用不完……” 妇人正眉飞色舞说的起劲,便觉身边人捣自己一下,她顿一下,不明所以,回身道:“你捅我干嘛,凌清娘好容易出来一趟,这热闹事没碰上,总要听一听!” 说着,又要去说! 真是个棒槌,这薛四娘是周家的前儿媳,你在她面前大说特说她前儿媳给别的汉子下多少聘礼,这老娘们最爱记仇,怕不说你看她家笑话呢! 季氏微笑着听妇人唾沫横飞说完,方道:“容泽他娘若知道她刚一去,容泽就成了家,九泉之下,想必也能安息了!” “安息个啥啊,聘礼倒是多,儿子成人薛家的了,这往后连个烧香磕头的都没有,身后不知多凄凉呢!”妇人撇撇嘴,一改方才的艳羡之色。 季氏点点头,一脸的认同:“这话倒是真的,四娘这丫头虽是女子,主意却大的很,王婆子前几人去我家送回定亲信物,说四娘说了,她要招个十里八乡最好的儿郎,且以后生的娃儿,都得姓薛!” 说着,她装作看不出妇人们脸上的异色,叹一口气,道:“好在容家也不是就容泽一人,以后容树夫妻俩的身后事有根子和铁柱呢,容泽去了薛家,总有些带不走的东西,他们兄弟俩分拿了,还能不把二叔的香火共的旺些!” “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根子他爹娘都是有成算的人,又顾念兄弟,必是想的周周到到!” 星河湾。 薛黄英和薛春樱吃过午饭,就等着几人回来,王婆子回了家,薛家旺几人喜气洋洋回了村。 刚到村口,就被人逮着问话,他们身上的肉味还没散干净,自然是满嘴夸容泽这个后生,何况容泽是真的不错。 三人回到薛家小院,薛黄英和薛春樱端上茶水,落座后,隐去冯氏找茬的环节,方由薛家旺详细把今儿的事儿细细说一遍。 重点就是容泽的厨艺,直夸薛黄英往后有口福了。 薛春樱看一眼丈夫,见李合顺冲她肯定点头,一颗心方落到实处。 谢过薛家旺二人,又恭敬送走他们,薛春樱方细细盘问李合顺。 “人生的好,茶饭也好,待人接物都没法说,比我强百倍,小伙子确实不赖,算是被英娘找着了!”李合顺真心实意赞过容泽,待想起什么,眉间带着些忧色。 “有什么不妥的,你可不能瞒着,两位大伯不好说,你这个姐夫还不好说!”薛春樱瞧他那模样,心上一紧,急道。 “无事、无事、和容泽没什么关系!” 李合顺见姨妹也转过眼睛看他,也不及措辞,把冯氏闹事的事抖了个十成十! “呼…!”薛春樱见是这么桩事,提起的心放下大半:“他那伯娘再厉害,还能厉害到我们村里,左右阿英也不在水岭住,管她呢!” 这些人既起贪念,岂能容易善罢甘休,薛黄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想到姐姐姐夫明日就要归家,也不欲说太多让他们忧心。 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就不信,霸占别人家东西还有理了。 因着薛黄英今日下聘,她的婚事也画了实实在在一撇,薛春樱心情颇好,晚饭就做的丰盛一些。 昨儿炼过油的油炸切的碎碎,配着萝卜丝,蒸了满满一屉油炸萝卜丝馅的包子。 又拿面粉浇了稀饭,上面淋两个鸡蛋,一手包子,一手稀饭,仨大两小,都吃的格外满足。 晚饭后,因着二日薛春樱就要归家,薛黄英把鸡蛋篮子抱出来,又去后院挖些小菜,预备明儿给他们带回去。 “小姨,你闲了时记得来我们家玩呀!”娇娇舍不得走,依偎在薛黄英身边,小声叮嘱。 “小姨知道了,要么你别走了,留在这里陪着小姨!”小小的身子挨着自己,薛黄英心里微软,逗道。 娇娇看着含笑瞧着自己的娘,心里满是不舍,纠结一会儿道:“我把弟弟留下吧,他陪着小姨,就像我陪着小姨!” 吃着酥饼的长松听到姐姐提起他,一脸的懵圈。 第37章 他竟会裁衣刺绣 二日吃过早饭,月春樱就收拾好带来的衣裳包裹,又给俩娃儿洗干净手脸,就要辞别归家。 薛黄英忍住心里的不舍,忙把昨儿装好的鸡蛋和菜蔬拿出来,当做回礼,让他们带回。 薛春樱不忍逆了妹妹的好意,含笑接过,不想背篓重的很,差点没拿稳! “你装了多少鸡蛋,这也太多!”背篓上面是一层清凌凌的小菜,她放下背篓,把小菜三两下掏出来,就见最底下垫着茅草,上面装着柴火灰,那鸡蛋都埋在柴火灰里,竟看不出有多少个! “不多,约摸三四十个鸡蛋,带回家给咱们娇娇和长松炖鸡蛋羹吃。”说着,薛黄英冲俩娃儿慈爱一笑,弯唇道:“你俩说,可好不好。” “好,谢谢小姨。”娇娇和长松声音清亮,一张小脸满是喜悦。 “这也太多了,你该留着补身体的!”家里并不宽裕,妹妹一个人生活,积攒些东西也不容易,薛春樱眉头轻蹙,并不想拿。 “家里鸡下蛋勤着呢,大姐忘了,我养的鸡,便是数九寒天也从不歇蛋,过些时日更暖和些,吃都吃不完!” “吃不完就攒着卖,往后你和妹夫两个人过日子,才知啥叫处处要银钱。”话虽如此说,薛春樱到底没有再推辞,想起妹妹养鸡养猪确实有一手,别家鸡一年到头能下半年蛋就不错。 妹妹手底下喂出的鸡,只要长成,那几乎没有歇蛋的时候,有时候一天两个也是寻常。 不止如此,一样的种子菜苗,不知为何,妹妹种出来的瓜果菜蔬,总是格外鲜嫩清甜。 送走薛春樱一家四口,耳边少了俩娃儿的动静,她竟有些不习惯。 把堂屋重新清扫一遍,东西屋也规整一遍,西屋李合顺睡的被单被套拆掉,院子又收拾整洁,她方抱起木盆,去了河边。 她耳朵灵,人还未到,就恍惚听到自个的名字,她脚步略顿,又继续往河边行去。 “呀,英娘,洗床单呐,方才是不是你大姐回家了!” “英娘,恭喜啊,啥时候的好日子,到时候婶子定要讨杯喜酒!” “就是,日子可定下来了,到时用得着的地方,招呼一声,咱们去帮忙收拾席面!” “…………!” 妇人们叽叽哇哇,问个不停,薛黄英一边捶着被单,一边笑着回答。 “多谢伯娘婶子们了,王大娘昨儿才把八字拿走,吉日总要过个几日才能送来!” “那是、那是,王婆子细心,八字都是请灵觉寺的大和尚合,怕是要过个两日!” 听这些人说起灵觉寺,薛黄英才恍然想起,自己再过两日,又要去灵觉寺,给大和尚们送菜蔬了。 菜蔬昨儿晚上刚拔不老少给大姐带回,剩下的有些细嫩,她就在心底盘算着,待会儿洗完被单被套,菜地该多浇些水,也能长的快些。 早起晚上的浇水,如此浇了两天,原本尚有些嫩的菜蔬,果然长的饱满水灵。 这日,她天蒙蒙亮就起身去拔菜地拔菜,只拔完大半背篓菜,见长成的都拔差不多,方才停手。 山路依旧蜿蜒曲折,石阶上满是露水,远山近草都收在眼中,只瞧的薛黄英心中激荡,人比往日登到寺中的时辰更早! 交过菜蔬,拿好银钱,薛黄英照旧去前殿烧香磕头。 刚一进去,就见殿内蒲团上,恭恭敬敬跪着一发髻缠着麻绳的削薄身影。 “容泽?”她试探唤道。 蒲团上的身影回头,微红的眼眶里满是惊喜。 他哭过了! 薛黄英瞧着他清澈的眸子水水润润,心里微微一滞。 见容泽手里擎着三炷香,显然还在祝祷,忙给他打个手势,示意自个外面等他。 她站在殿门外,看着容泽恭敬祝祷、祈福,看着他认认真真磕头许愿,心头无限感慨。 又过一会儿,容泽将香奉于神像前,又恭敬拜了一拜,方才出来。 “来很早吗!”清晨日光下,容泽的发间满是露湿的痕迹,薛黄英一摸他肩膀,还好,衣裳还算干爽。 “嗯,还好,我们就差一卷经文的时间!”容泽笑的温和,仿佛方才那个眼眶泛红的少年,是薛黄英的一个错觉。 “你等我一会儿,我也进去拜拜!”薛黄英照旧磕三个头,拜了三拜,又许三个愿,供奉三炷清香,又摸出两个铜子投进功德箱,人才走出去。 下山时候,俩人说着这两日来的一些琐事,薛黄英因着家里喂着鸡和猪崽,又要照看菜园,话就比容泽更多些。 石阶蜿蜒,还没走一半,两人便把话头说的七七八八。 “听我姐夫说,你茶饭特别好!”连外甥外甥女的糗事都说一遭,薛黄英又找了个话头。 “我娘姑娘时在大户人家待过,她见识多,这些都是我听她说起,自己琢磨着做的!”陆氏每次生病时,总会和容泽念叨前尘往事,她也不说别的,只说她吃过的美食,更会详细的烹调流程细细说上一遍。 若不是她自己说她是个绣娘,容泽一度怀疑她是大户人家的厨娘。 容泽说起陆氏,语气温和又平静,薛黄英也不打断他,只静静听着,心里猜测陆氏究竟是个怎样的妇人。 待听说陆氏是绣娘,薛黄英面上露出古怪神色,这陆氏竟和她娘一样,都是绣娘,自个是一点也没遗传到娘的心灵手巧。 想到王婆子让她绣二人的嫁衣,不禁有些苦恼,也不知容泽对衣裳的要求高不高。 想到此,她眼睛就往容泽身上逡巡,这才发现容泽衣裳旧归旧,细节处很有些小心思。 袖口、领口,多是用同色丝线勾勒出的云纹,连青色长袍的前襟下摆处,都绣着同色的一枝竹枝。 她裁剪衣裳已然勉强,这会儿看到容泽粗旧衣裳里的细节,更是愁的不行。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身边姑娘若有似无的打量难以忽略,容泽瞧着一脸纠结的薛黄英,关心询问。 薛黄英皱着眉头说出自己的为难,末了道:“要么让我大姐二姐帮着裁剪刺绣,我自个缝制!” 二人一辈子穿一次的吉服,她不愿敷衍。 “何必麻烦姐姐们,你若放心,只管由我来做!”容泽莞尔,冲薛黄英笑的温润,眉眼中偏又带着一丝极力隐藏的得意。 他来做,他竟会裁衣刺绣吗,薛黄英愣怔过后,便是惊讶! 第38章 吉日择定 “你会刺绣?还会缝制衣衫!” 薛黄英眼睛不由自主转向他的手,摆动在身侧的手带着粗糙,看不清掌心,她想,那手心定然是有茧子的,这双手不仅翻起了书,还能拿起针。 思绪翻飞间,容泽倏地偏头冲她一笑,轻轻点头:“我会!” “行,就由你来做!”想了想,她又说补一句:“简单些就成,不需太多花样。” 容泽闻言,扫一眼薛黄英的衣着,面前姑娘穿的夹棉袄虽稍显破旧,却浆洗的干净,一身袄裤不见一点刺绣的痕迹,果然十分的简单。 “成,听你的!” 山路曲折蜿蜒,仿佛不过片刻就到了山脚,两人心里都带着不舍,约好送布料的地点与时间。 薛黄英冲容泽挥手,转身走向通往自家村子的小道。 她回家收拾布料针线时,想起容泽弯腰剪裁衣裳的细致,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十里八乡的汉子,多的是连补丁都不会缝的,不想容泽还会缝衣,还会刺绣。 她把刚买不久的针线卷在布料里,用布庄送的布带一扎,放进背篓里。 午食吃的简单,吃过饭,又喂一回猪和鸡,她就关门落锁,走出了家门。 一路走到两村之间的水塘竹林边,一道欣长单薄的身影已经立在那里。 “阿泽!” 女子声音清脆,还带着惊喜,这声阿泽听的容泽心里蓦地露跳一拍,回头时,耳尖都泛着红意。 “你来了!”容泽含笑走向向他走来的薛黄英,眸中带着微微的不自在。 “嗯,给!”把背篓里布料放进容泽带来的背篓里,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气氛实在有些怪,薛黄英用手扇扇风,只觉春光日暖,脸上都被照的发烫。 “你……!”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两人睁着溜圆的眸子,看着对方,哑然失笑。 气氛变的轻松,有了这个插曲,两人心头的那丝不自在消散无踪。 相识几息,容泽指指薛黄英,示意她先说。 “我想说,你莫要挑灯熬夜,小心伤了眼睛。” “嗯,我晓得!”家里灯油不多,田地也卖了个七七八八,仅剩下的两亩地,已经放出话去要卖了,家里也就菜园需要浇水照看,活儿不多,他白日有很多时间,做这些事儿。 薛黄英点点头,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看着他。 容泽微愣,待反应过来她是等着自己说方才想说的话时,微微一笑,看向背篓里的两块面料,一块靛蓝,一块雪蓝,这两块都不是鲜亮料子。 容泽摸着柔软的棉布,知道这是面前人一番的体贴的心意,心头微暖,道:“你可有喜欢的花色,也不成片的绣,衣襟领口总要绣上两针,也添些喜气。” 薛黄英瞅着他认真的的模样,微低头移到他粗糙的手背上,这双手修长、劲瘦,如果拿起笔,挥毫泼墨间,该是很潇洒的。 如今偏偏拿起针,想着把二人的吉服如何绣的更美,她看着温和等着自己回复的容泽,心头既软且甜,摇摇头:“我没在意过这个,也不大懂,做的舒适就行,你看着吧!” “那成,我就看着做了!”说着,容泽就绕着薛黄英打量起来,从她的肩膀,到胸腹,再到腰部,最后,他蹲下,拿手虚虚丈量了一遍她的腿长。 薛黄英不知道他作甚,也不敢乱动,只微垂着头,看着容泽头顶的发旋,心里想着,他的头皮可真白呀,也不知身上,是不是一样的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的脸倏地绯红一片,忙别开眼,偏过头去。 “站直!” 容泽清润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激的薛黄英一个激灵,她猛的挺直脊背,眼睛恰好和容泽略有些苍白的嘴唇齐平。 温热的呼吸洒在额头间,这才注意到,她和容泽,竟是离的这样近,近到能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她慌了一瞬,忙退后一步。 后脑勺猛的撞到柔软又坚硬的东西,她惊一瞬,一把拉住,触手竟是微有些粗砺的手掌。 “站好,我量一下尺寸!”容泽就这么任她握着手,轻拍一下她的背脊。 这一拍两人都有些愣怔,薛黄英脊背瞬间绷的笔直,容泽握着拳头,只觉手心潮湿无比。 两个人面对面,两张红红的脸,神思不属的量完尺寸。 “好…好了!” “嗯,那我家去了!” “嗯,慢些!” 待薛黄英走的不见踪影,容泽方才伸出汗湿一片的手,指腹轻轻捻着掌心,想起方才生满薄茧的坚实手掌,他微微一笑,把手伸向风里,春天果然要来了! 薛黄英走出好远,才觉脸上的热意稍稍消散,她摸着额头,容泽舒缓的呼吸声,仿佛尤在耳边。 她看着自己的手,眼中带着难见的羞赧和惊奇,她方才,竟与一个男子,手握着手。 消退的热意瞬间又浮上面颊,连圆润的耳垂都带着薄红,她轻轻笑出声来,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不赖。 春雷响,万物生。 在两天后的一个雨后,王婆子踩着木屐登了门。 看见薛黄英第一眼,就满口道着恭喜。 薛黄英心里也欢喜,知道这是择好了吉日,面上还端得住,忙请王婆子进门歇脚。 雨后的道路泥泞湿滑,难为王婆子一把年纪,还辛苦赶来。 把前儿买回的茶叶翻出来,满满冲上一碗,堂屋里,闻着茶香,两人相对而坐。 “恭喜四娘了,灵觉寺的大和尚算出三个吉日,一个在今年九月底,一个在六月初八,还有一个最近的,就在三月十二!”王婆子把红纸递给薛四娘,让她自己从中择一个吉日。 薛黄英接过红纸,上面果然红纸黑字写着三个良辰吉日,她从右往左,先看到九月初八那个,略一沉吟,就把它过了。 容泽田地卖的差不多,房子怕是也要出手,这日子太晚了些。 六月初八那个倒是还可以,恰好也过了陆氏的百日,只想到容泽削薄单弱的模样,她微有些不放心,要知道,容德俩公婆,还在后头虎视眈眈! 三月十二近在眼前,如今二月中旬,再有大半个月就到吉日,她私心里是满意三月十二的。 只她娶,容泽嫁,这张红纸还得容泽过目,最后由他定下吉日。 “四娘,不知你属意哪个日子!”王婆子喝上半碗茶水,问道。 说完后,想到自己的谢媒钱非得等到小两口成亲后,方能拿到,不觉加了一句:“人都说择远不如定近,以往也有算出几个吉日的人家,为着好兆头,都是挑近的日子成婚。” 薛黄英闻言,脸上缓缓绽出笑容:“大娘过的桥比咱们走的路还多,这些个事儿,我小人家家的也不甚明白,就听大娘的!” 王婆子闻言,果然乐的很:“好!好!好!你听老婆子的准错不了,春二三月的日子好着呢,你俩那日成婚,这辈子定然顺顺当当!” 说着,就忙起身,推拒薛黄英的留客,拿起红纸揣在怀里,道:“四娘过目了,我这里还要去一趟水岭呢,容家小郎君知道吉日择定,定然欢喜。” 第39章 报喜 王婆子踩着木屐,欢喜离去。 薛黄英站在院门口,看她往村口走去,心里也满是期待。 她回头,看着黄泥围墙的农家小院,只觉心里满满涨涨,再过些日子,这个家,就不是自己一人了。 “阿英,方才见王婆子从我家门口过,可是过来送吉日的!” 一道慈和的声音传来,薛黄英扭头一看,吴氏正端着个簸箕,站在他们家院门口,看向这边。 “嗯,红纸还要送到水岭,等容泽择定呢!”这事没什么好瞒着的,且吴氏一向对自己关照,她笑笑,如实告知。 吴氏闻言,果然眉开眼笑:“这可好,到时办席,记得通知婶子一声。” 乡下人办酒席,多是请个善厨的人掌勺,操持席面,其中洗菜、择菜,杀鸡、切肉、端盘子、乃至于席面撤下后,刷洗碗筷的活计,也都是村里的相熟又交好的乡邻们完成。 所以吴氏口中的通知,指的是帮忙做些活计、打个下手,为喜宴尽一份力的意思。 “哎,多谢婶子了!” “这孩子,有啥好谢的。”吴氏的眼底也带着笑意,接着道:“再过几日,云彩那丫头就从她姥姥家回来了,等她回来,让她找你玩儿!” 薛黄英闻言心里一动,元宵过后不久,吴氏娘家传来信儿,说是吴老娘病重,想念外孙女儿,特意遣吴大舅过来接云彩过去小住几日。 算起来,云彩都离家月余了,想来吴老娘已经病愈,云彩也就回来了。 云彩是薛黄英在村里唯一的朋友,月余不见,她也有些想念。 这一场雨,既让树木的枝头满带绿意,也带来几分寒意。 好在,隔日天气晴好后,日头又更暖几分。 趁着春雨把土地浇灌的湿润,薛黄英也穿上木屐,抓一把豇豆与丝瓜籽,沿着院墙,挖坑、然后把种子一一埋进土里。 等到路晾晒的干爽时,她又去山脚的竹林,砍上十几棵不大不小的竹子,沿着外院上插好,让竹子靠在墙上,留待豇豆和丝瓜出芽后攀爬。 想到家里添人进口,她又拿着铁锹在院侧翻了一片地,同样洒些菜籽,怕谁家的鸡过来刨食,再次去竹林砍回竹子,围了个简单的篱笆墙。 如此忙活几天后,原本尚有些湿润的土路,已经被日头晒的彻底干硬。 王婆子在一个清朗的早上,敲开了薛家小院的木门。 “大娘,快请进!” 王婆子来家,必是为了送吉日,薛黄英有些紧张,也不知容泽取定的是哪日。 王婆子喝一口茶水,揉揉腰,笑的眼角都多几道褶子:“恭喜四娘了,泽小子果然和四娘心有灵犀,取的也是三月十二的吉日。” “大娘同喜,辛苦大娘来回奔波!”薛黄英心下大定,姣好的面容更加的柔和,往日略带清寒的眸子,也浮上温柔的笑意。 “大娘可是腰痛!” 正事说完,薛黄英这才发现,王婆子从进门后,时不时的都要捶一下,揉一下腰。 “嗨,别提了,老胳膊老腿的,不中用了,那日从你家离开,老婆子直奔水岭,从泽小子家里出来没两步,就跌了!” 王婆子接下来大大赞一番容泽的人俊心善,当然,也不忘表功自己的辛苦。 薛黄英想到她老天拔地的穿着木屐穿梭两村,这才跌倒,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请王婆子稍坐,去东屋片刻后,拿一小串铜板出来,递到王婆子手里:“劳累大娘了,钱不多,大娘也去郎中家里敷几贴膏药试试,只管这样疼着,也不是办法!” 王婆子心里满意薛黄英的上道,手上却把铜钱递还给薛黄英,口里满是推辞:“这是怎么说的,老婆子不过闲话两句,怎能拿四娘的银钱,且三娘允了谢媒钱,这都是老身分内之事,当不得,当不得……!” 说着,就捶腰起身,瞧那模样,比刚来家时,仿佛更重几分。 薛黄英心里好笑,一把把银钱塞到王婆子手里,又把她按回板凳上,笑道:“我三姐姐夫随书院的船去了府城进货,待她回来,定会好好答谢大娘的辛苦。” 听闻多日不见的薛夏蝉是去了府城进货,王婆子悬着的心放下,脸上重又绽开笑容。 “三娘出息,一个小小妇人竟有胆量去府城见识!”王婆子不知想到什么,她觑着薛黄英的面色,见她听到薛夏蝉一脸的与有荣焉,迟疑几息,方犹豫道:“算起来,府城的院试该是考过了,他们走水路又快,四娘成婚时,想是能赶到家。” 听闻薛夏蝉不会错过自个的婚礼,薛黄英笑容染了满脸,笑道:“果真么,我这几日时时想着三姐别赶不回来,如此就好!” 王婆子见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脸的一言难尽,有心说一句,不光你三姐能赶回来,你那前未婚夫,一样赶的回来。 想想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薛周两家的退婚是自己操持的,薛黄英这桩婚事,更是自己牵线搭桥的,万万不能因着多口多舌,砸了自己饭碗。 她心里暗暗警惕起来,若到时有人闲言碎语,她定是要护着薛黄英和容泽一把的。 送走王婆子,薛黄英冲洗茶碗的时候眼神含着冷意,王婆子的未尽之意,她自然听的明白。 她和周家如今已然无甚关系,府城的院试如何,和自己有何关系。 周凌清考上秀才,那是他寒窗苦读的成果,她不会羡慕。 周凌清落榜,那是他才学不如人,她也不会落井下石。 只要周家从此不来招惹她,她自然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把茶碗收回灶房,想到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家就有两个人,一人做饭,一人烧火,一人洗刷,一人喂鸡…… 她的眼睛冰寒褪去,清暖的笑意重新占据眸底。 时间倏忽,一晃而过,这段时日,薛黄英种下的豇豆和丝瓜破土而出,萌发新芽。 洒下的青菜也长的如铜钱大小,育的菜苗也抽出几片嫩嫩细芽,房前屋后,被她折腾的满是绿意茸茸。 就连鸡圈里,也多出一群毛绒绒叽叽乱叫的鸡崽鸭崽,两只猪崽也肥了一圈,家里里里外外也都收拾的干净。 这天,她掰着手指算日子,还有五天,她就能成婚了。 突然,她一拍脑门,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竟是忘记通知几个姐姐了,大姐二姐在家,走一趟就行。 三姐尚未归来,外甥外甥女如今跟着他们爷奶生活,于情于理,也是要走一趟报喜的。 第40章 目眦欲裂 本着长幼原则,薛黄英第一站去的是青浦镇的李刘庄,星夜出发,依旧是日上三竿赶到。 路过青浦镇的时候,薛黄英照旧买了包饴糖和点心,村口的妇人却是少了许多。 天气越发的暖和,想来这些人吃过饭都去田地里扯杂草,或者趁着夏日雨讯来前,都去自家临水的田地边包坑头了。 同村口寥寥几个妇人们打过招呼,薛黄英熟门熟路,径直去了大姐家里。 娇娇和长松见到两个小姨很高兴,扑上来就是一阵撒娇卖萌,薛黄英摸着俩娃柔软的发丝,笑着把糕点饴糖拿出来,给了他们两个。 “去吧,同弟弟妹妹们一块吃!”眼睛瞥见二房的两个孩子好奇又怯怯看向这边,薛黄英放开俩孩子,让他们一处玩儿吃点头。 “可是好日子定下来了!”从回来后,薛春樱无一日不盼着小妹登门报喜,这会儿见她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气,心里的石头才算放下。 “嗯,这个月的十二!”薛黄英有些心虚,生怕姐姐骂她,这喜信报的委实有些晚了。 薛春樱果然也想到这节,眉头一皱,就要说话,不妨听到“吱呀”一声响,上房的门就开了。 薛黄英忙从石凳上起身,同走出门的杨氏问好。 “英娘来了,快坐!”杨氏一改往日的客气疏离,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薛黄英不知她因何这般高兴,遂点头寒暄两句,只把眼睛看向自家姐姐。 “我大姑姐回来了!”薛春樱小声说罢,见娇娇几个有些喧闹,忙出声喝止! 薛黄英恍惚想起娇娇说,她姑姑最是喜欢规矩直礼的孩子,想来大姐也是怕孩子太过闹腾,惹得姑姐不喜。 “大姐不知,娇娇她小姨可惜了的,前未婚夫也是个读书人,听说也去考秀才了,只不知有没有大姐小叔子的运道,也捧回一枚秀才的印章!” 尖刻做作的声音从上房的窗棂飘出,薛黄英闻言,神色变得冷淡,薛春樱更是恼怒,心里直把卫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妹妹还在家里,为免事儿陷入更难堪境地,只得隐忍不发。 “二弟妹,你多嘴了,既是前未婚夫,往事就休提,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事和你无关,还是莫要插言别人的家事!” 一道不悦声音紧随而出,女子音色温雅清冷,明显带着薄怒。 薛黄英微怔,心里倒是对大姐这素未谋面的大姑姐略生好感。 杨氏脸上讪讪,恨不得此时把卫氏拉出来,骂她个狗血淋头,想她一辈子光明磊落,从不背后说人长短。 小儿媳如此无状,不知究地的,怕是就要误会这是她的意思。 为免越描越黑,她也不好解释,可是把她惯常的疏冷打碎一地,脸上青青红红,如混了的调色盘。 杨氏强扯出一抹笑,道:“春娘,英娘她一路走来辛苦了,又破费给几个娃儿买点心,今儿午食你亲自下厨,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 薛春樱闻言眼睛一亮,大姑姐没回来家,家里饭菜都格外丰盛,虽知妹妹只是顺带的,但婆婆格外提这一嘴,她仍觉得面上有光。 “嗯,老母鸡陪着菌菇熬汤,大姐带回的肉红烧了,再炒两个素菜,闷上一锅干饭,娘看着怎么样!” “你做事素来是妥当的,就这么着吧!”杨氏虽有些心疼那一锅米饭,但闺女好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好吃好喝招待。 薛黄英闻言,就要告辞,直说还有二姐、三姐家里需得报喜。 杨氏闻言,忙出声挽留:“你二姐、三姐离你们村近,明日一趟就能跑两家,不碍事,这大老远来一趟,若是空着肚子走,大娘可是要生气的。” 不说薛黄英听着不好推拒,屋里的卫氏竖着耳朵听下来,只觉这姐妹俩惯会装模作样,听着婆婆还要杀鸡与这丧门星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娘家来人时,婆婆一次也没张罗杀鸡,别说杀鸡,连个鸡蛋壳都没见过,都是儿媳妇,凭什么两样看待。 只她才被大姑姐敲打过,这会儿心里呕的要死,却不敢吭声开腔。 她犹在生闷气,就见一直坐在窗边的大姑姐起身向外走去,心里一跳,人也猛的站起来。 “常听春娘说她娘家幼妹如何能干,今日一见,才知英娘不止能干,生的也是一等一的标志!” 李娴玉步履款款自房中走出,看向身姿窈窕的薛黄英,眼里满是惊艳,她笑容清浅,神态里满含善意。 薛春樱见状,忙冲薛黄英道:“这是大姐!” “大姐!”薛黄英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子,知道这就是李家嫁出去的大姑奶奶李娴玉了,笑道:“大姐过奖了,大姐才是秀外慧中,端庄娴雅!” 她这话不算恭维,充其量算实话实说,面前妇人约摸二十七八上下,衣着精致,风姿绰约,眉眼之中带着三分疏淡,生的颇好。 她看一眼自李娴玉走出门,就噤若寒蝉的娇娇四姐妹,不禁觉得好笑。 李娴玉生的美,性子瞧着也不是古怪刁钻的,也不知这几个孩子为甚看见她,和避猫鼠一样。 双方客客气气见礼,又客客气气吃过一餐丰盛的午饭,饭后略喝一碗茶水,薛黄英起身告辞。 杨氏这次没有再挽留了,青浦镇离大泽镇甚远,春日白日尚短,再晚,她一个姑娘家走到半路,天怕是就要黑了。 “路上小心,过两日,你大姐姐夫去你娴玉姐姐家里吃了喜酒,就让他俩去给你操持酒席!”杨氏见她一个小女子成婚也是一人操持,心里想着她出生丧女,幼年丧父,心里也不由得感伤。 “今儿赶上你的喜事,也是缘分,这块尺头算是大姐给你的添妆,莫要推辞!”李娴玉从屋里拿出一块雪蓝色尺头,递给薛黄英。 “这怎么好意思,尺头留着给伯娘做春裳。大姐的心意,小妹心领了。”薛黄英摆手。 “我一个老婆子,哪里穿得了这样鲜亮颜色,你小人家家的,花朵一般的年纪,正该好生打扮!”杨氏虽不知闺女为何对薛黄英另眼相看,只她一向不拂闺女的脸面,心里虽有些舍不得这块雪蓝色尺头,仍旧接过,放进薛黄英背篓里。 卫氏冷眼瞧着薛黄英连吃带拿,满心想夺过来给自己裁身衣裳,但见大姑姐轻飘飘扫来的眼神,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谢过李娴玉的好意,薛黄英按理请她过几日家去喝喜酒,背上背篓,辞别众人后,就踏上了归途。 二日一早,草草吃过早饭,她也不耽搁,一路去了郑水庄和羊角村报喜。 两个姐姐嫁的村子离星河湾约摸四五里路,薛夏姜嫁的郑水庄和薛夏蝉嫁的羊角村仅隔一条河,距离颇近。 她先是去了郑水庄,郑家是村里的大姓,路过村口时,倒是没有见到人,径直往郑家行去,远远的,就见院门口围着一群人,外圈的汉子们各个踮脚仰脖,眼睛直往院里瞟。 发生什么事了! 又走近些,隐约听到女子压抑的哭声。 “是二姐!”薛黄英心里一沉,三两步就走到门口,她扒开围在院门口瞧热闹的人,只一眼,就恨的目眦欲裂! 第41章 夏姜挨打 院里,薛夏姜头发散乱,脸上明晃晃一个巴掌印,她眼里满是惊惶羞愧,一手遮面哽咽低泣。 郑金虎和诸氏俱是脸色黑沉,冷着一张脸,厌烦看着因为哭泣,身躯微微颤抖的薛夏姜。 大房夫妻两个,与二房夫妻两个,满脸的鄙薄和厌烦。 尤其是大房郑宝城夫妻,烦躁中又带着怨色。 “宝城她娘,阿赟这孩子昨儿那么晚才到家,这舟车劳顿的,你不说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这一大清早的责骂折腾个什么劲!” 院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极力劝道。 “婶子不知,都是因着这个有外心的媳妇儿,害得我家阿赟吃了好一番苦头!”诸氏脸色快速变幻,哀哀叹息一声,指着薛夏姜,厉声喝道。 “伯娘这话从何说起,不知我二姐如何让你家大孙子吃苦头了,伯娘说与我,若果然是我二姐的错,我这便把她领回家,让她到我父母坟前磕头认错!” 薛黄英强自平复胸腔激荡升腾的怒气,方快步往薛夏姜身边行去。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扯开薛夏姜遮面的手,眼里满是痛惜之色,转过头,眼里满是冰寒锐利。 眼神在郑家众人身上走一圈,声音带着狠意:“若是你们 想着我薛家无人,肆意欺辱我二姐,便是我薛家如今只剩我一个未嫁之女,也绝不与你们干休!” “误会,都是误会!”郑金虎瞪一眼满脸怒色,张口欲言的诸氏,陪笑解释道:“阿赟这一趟去府城,受了大苦头,人都瘦了一大圈,人也恹恹的没精神,你伯娘心里着急,不止你姐姐挨了骂,就是老大家的,同老二家的,也吃了挂落。” 他说完,就瞪着诸氏,逼着她出声变态。 “就是这样,老婆子我脾气急,看到家里孩子遭这么大罪,又听说他在府城时,被你三姐怠慢糟践,一时就没管住嘴!”诸氏心里不甘,说话时候,还不忘踩薛夏蝉一脚。 围观的众人听完,虽不明白这事和羊角村的薛夏蝉有何关系,然看向薛黄英和薛夏姜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不悦。 郑赟算是他们郑水庄最出息的孩子,昨儿经过村口一句回来时,好多人都看见了,那衣裳皱皱巴巴,脏的很。 原本丰润的面颊,也消瘦下来,眼睛都抠偻下去,一看就知没少遭罪。 这会儿听说是被薛家人怠慢糟践所致,围观村人瞧向薛夏姜的眼神,都带着不善。 “我三妹没有,你们胡说……!”薛夏姜闻言,红着眼圈辩解。 只她声音细细,嗓门儿也轻,气势也弱,更是令诸氏眼神又凌厉三分。 “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老天爷啊,你怎不打个雷,劈死这忤逆不孝的妇人!”诸氏说完,就哭嚎起来。 薛夏姜闻言,登时呆住,呐呐:“我没有,你,你胡说!” 薛黄英冷眼看着这死老婆子唱念做打,把急的脸色涨红,不知如何辩解的薛夏姜拉到身后,冷冷道:“伯娘不用转移话题。” 她面色冰寒,眼睛更似利刃,道:“方才大伯说郑赟此次去府城遭了大罪,伯娘心急之下,又是骂这个,又是打那个!” 她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薛夏姜,一指她脸上清晰的巴掌印,厉声道:“我二姐既不是郑赟的娘,也不是你家的仆人,郑赟遭罪,做什么打她这个隔房婶子,若说照顾不周,打骂也该对着你大儿、大儿媳去,那才是该对郑赟负责的人。” “口口声声说我三姐怠慢糟践郑赟,你们这就把郑赟叫出来,我倒要问问,我三姐一个农家妇人,到底做了何事,让你们觉得怠慢糟践你家秀才根苗!” 说罢,薛黄英声音陡然拔高,冲着房屋喊道:“郑赟,你出来,你阿奶因为你打一直刺绣补贴你束修的婶子,你是如何心安理得窝在房里不出来的!” 郑赟没叫出来,沈氏撸起袖子,怒气冲冲:“这事和我儿子无关,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我家阿赟随着书院包的船去府城长见识,也好为来年的院试长些经验……!” 说到这里,她见薛黄英露出讥讽的神色,心虚了那么一瞬,梗着脖子快速道:“我家银钱不丰,阿赟出门时盘缠没有带够,后面几天就有些吃不上饭,你三姐姐夫也在那条船上,想着亲戚里道的,借一借总行。” 她越发的理直气壮,身背挺得笔直,道:“哪能想到你三姐非但不借,还折辱我儿,说他打肿脸充胖子,有多少银钱办多少事,清粥馒头一样饿不死,让他莫要晃荡,只专心做学问!” 她唾沫星子乱飞,几乎问到薛黄英脸上,质问道:“我儿大老远跑府城,就是为了长见识的,她让我儿不要出门,不知安的什么心!” 围观村人一听,还真如沈氏说的一样,郑赟就是为了长见识,备战考秀才才来的府城,你这开口就不让人家出门,确实不妥。 “我呸,别让我大耳刮子抽你,什么你家银钱不丰,盘缠没有带够,你同大家伙说说,你家郑赟去府城,你们给她带了多少银钱,几件衣裳!”一道清脆冷厉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众人定睛一看,不是薛夏蝉,还能是谁。 她夫家的羊角村同郑水庄隔河相望,她来郑家次数颇多,两村时常往来,薛夏蝉又开了个杂货铺子,对村人们来说,那就是熟面孔。 见主角之一到场,众人都让开路,好方便她进院和郑家人对峙。 “说呀,怎样不说了,刚才不是叭叭能说的很吗,二十余天的行程,竟是一件衣裳不带,上船三日就没了饭钱,你们这是让他去府城长见识,还是让他去府城乞讨啊!” “你家底不丰,谁家有金山银海,我们夫妻带的银钱都是筹借来备着进货吧,念着亲戚一场,我把我男人的衣裳挑好的收拾出来两身,供他换洗,也同他交代过,让他吃饭跟着我们夫妻,大鱼大肉没法子,清粥馒头还是能吃饱的!” “想着他读书辛苦,我们夫妻的每餐饭食分给他一半,粥是米粥,馒头是白面的,你家到底什么家底,这般好的饭食都看不上,我们夫妻饿的受不住就喝凉水,他吃饱喝足睡大觉,完事还说我们糟践他,真是喂了狗了!” 郑金虎脸色冷沉,诸氏和沈氏气的破口大骂,却不知如何辩驳,唯有二房的丁氏,悄悄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眼里藏着幸灾乐祸。 薛夏蝉话音一落,围观村人顿时哗然。 第42章 还钱还衣裳 “阿赟他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三姐也不欠你们家的,能供着阿赟吃饭穿衣,多厚道啊!” ”是啊,吃的还是米粥,白面馒头,村人多少人家逢年过节还是二合面的杂粮馒头,米粥更是不用想,那玩意多金贵!” “就是啊,你们自己家里,也没顿顿米粥白面馒头,人这般照顾阿赟,你们还拿人家姐姐撒气,也太过了些。” “……………!” 村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令郑金虎脸上更阴郁,他看一眼站在一起的姐妹仨,心里为这波人不站自己,又是恼又是气。 只他向来能屈能伸,家里还指着郑赟改换门庭呢,实在不宜传出有损名声的事儿。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时候笑,想着息事宁人:“哎,对不住了,大伯这里代老婆子向你们姐妹赔个不是,你伯娘性子急,看到郑赟那么邋遢回来,一时心疼,就动了手!” 说着,眼睛一瞪诸氏:“你委屈就儿媳妇,还不快与她赔个不是。 诸氏眼睛睁大,实在不能相信这死老头子让她同一直看不上眼的儿媳妇道歉。 她梗着脖子,最终在郑金虎的逼视下低了头。 她看着不远处的三双素面鞋,心里怨恨,行,老娘给你这小贱人道歉,待会儿再给你鞠个躬,折不死你! 薛黄英瞧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模样,心里发冷,她见薛夏姜一脸的无措和慌乱,忙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噤声,表示一切交给薛夏蝉就好。 薛夏蝉眼睛冷冷盯着诸氏,在她上前两步,意欲弯腰时,忙上手搀住,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话说开了就好,您是长辈,我二姐可当不起。” 见郑金虎送一口气,诸氏和沈氏顿时仰头挺胸,露出一副得意之色,薛夏蝉方从身上抽出一张纸,笑道:“我虽管不了大外甥山珍海味,他做学问上,我是宁可自己少进些货物,都不愿委屈了他,这是大外甥签下的欠条,共二两银子,他说买今年院试上上榜考生的文章合集,上面有他手印,你们不信,只管遣他出来问问!” 薛夏蝉话音未落,郑家人脸上就是一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房的面色更是焦躁,家里银钱积攒不易,不明白郑赟作甚花恁多银钱,买这劳什子没用的文章合集。 “啥玩意文章要二两银子吆,这么多银子,猪都能买两头,腊成腊肉,一年都吃不完。” “你想着吃,人郑赟想着考秀才,考上秀才,多少猪肉吃不了,只怕吃腻的日子都有。” “猪肉恁香恁好吃,谁会吃的腻吆!” 围观村人的声音,更是让郑金虎脸色沉如锅底,他看着一脸不情不愿的诸氏,沉声道:“还不去拿银钱还与蝉娘!” 良久,就在薛夏蝉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诸氏才沉着脸从房里走出来。 她拿一只布口袋,铜板碰撞的叮铃声,随着她的走动,一路响起。 “给!”她把口袋递给薛夏蝉,脸色紧绷,极力不去看她。 手上倏地一轻,接下来,她就听到薛夏蝉清点铜板的声音。 有心讽刺两句,目光接触到自家老头子警告的视线,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铜板清点完毕,薛夏蝉扎紧口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正正好两千个铜板,只我借给大外甥的是碎银!” 眼见郑家诸人噎了一下,她方轻飘飘道:“罢了,都是亲戚,缺的百多十文铜板,就当是我这个三姨资助他的!” 虽说一吊钱默认和一两银子齐平,若是果真拿着一吊钱去钱庄换成银子,还是要多补上八十余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同理,若是拿一锭碎银去钱庄换成铜板,一两银子,同样置换一吊多铜板。 众目睽睽之下,郑金虎面上过不去,他也不愿将来大孙子发达后,再欠下今日这百多文的铜板。 闻言,就让诸氏回房,再数出一百七十个铜板。 诸氏狠瞪薛夏蝉一眼,不甘不愿回了房。 这次又拿出来的铜板薛夏蝉没数,只扫一眼,就装进了布口袋。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了一笑,冲沈氏道:“先前借给大外甥的两身衣裳,麻烦嫂子收拾一下,我男人就那么两身能见客的衣裳,又是穿过的,不好送人!” 她话一落,站在沈氏身后的郑宝城顿时不自在起来,只觉身上的细棉衣裳又紧又难受,迎着薛夏蝉讥讽的目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院门口站着一群看热闹的人,沈氏和郑宝城都丢不起这个人,幸而郑金虎此时出声:“老大,老大媳妇,你俩回房瞧一眼阿赟昨儿带回的包裹,把衣裳找出来,让蝉娘带回去。” 夫妻二人闻言,落荒而逃,一会儿后,沈氏独自一人出门,手上搭着两身细棉袄裤,连同里衣都有。 她走到薛夏蝉面前,嫌弃的把衣裳丢回去,薛夏蝉也不生气,只一件件把衣裳叠平整,幽幽叹口气:“这衣裳仿佛撑大了些!” 围观村人见她把衣裳拿着肩膀拎起来,有眼尖的顿时疑惑:“这衣裳好像方才在宝城身上穿着!” “嚯!” 村人们闻言,不禁侧目,这也太不讲究了些,占便宜没边了,人家是借给你,不说洗干净还给人家,竟还拿给自己老子穿。 一时间,村人们连带着对郑赟的观感也复杂起来。 听说郑家的这个小儿媳妇,端是一手好刺绣,绣出的绣品能卖不少银子,这么个金娃娃,一个不顺意,耳刮子竟也是说挨就挨。 看来郑家往日宽和的家风也不知有多少水分,果然,谁家的锅底都有灰! 一时间,对削薄单弱,脸上印着巴掌印的薛夏姜更添同情! 只郑家好歹出了个读书人,村人们也怕郑赟出息后遭忌恨,一个个觑着郑家人,只拿眼神交流,说倒是没有说的。 “三姐,既事情已了,咱们这就回家吧!” 凡事过犹不及,这口气须的暂且咽下,薛黄英握住薛夏姜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郑金虎急忙喝止,见薛黄英同薛夏蝉神色冰冷,忙道:“你们姐妹好容易来家一趟,好歹也吃了饭再走,你们二姐夫一清早去了镇上,想是也快回来了!” 他瞪一眼瞥过头去的老婆子,示意她差不多行了,真让这姐妹俩把儿媳妇带回家,往后家里可就少一个进项。 “让让,让让,都围我家门口干啥,地里草都薅干净了,肥也都堆好了,家里孩子不上房揭瓦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传来,薛黄英不用看,就知是二姐夫郑新城回来了。 她扭头看一眼薛夏姜,只见二姐神色哀戚,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溢满眼眶。 和薛夏蝉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头大,瞧她这模样,就知道,若是郑新城三言两语一哄,怕是二姐就舍不得随他们走了。 “夫君!”薛夏姜努力忍住,在见到郑新城那刻,眼泪终是大滴大滴落下,散乱的头发,红彤彤的鼻尖和眼圈,衬的脸上指痕更加的惹人怜惜。 郑新城瞧见媳妇这般模样,又见两个姨妹对自己怒目而视,再看爹娘闪躲心虚的眼神,心里就是一冷。 快步走到薛夏姜身边,还不及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大伯伯娘对我二姐颇不满,事情如何,二姐夫尽可询问门口的伯娘婶子们,咱们这便走了!” 他闻言一惊,就见小姨妹牵着媳妇儿就要走,不及反应,脱口就是一句:“我也同去!” 第43章 她婆婆又没死,你为的哪个母 “夫君……!” 薛夏姜闻言,怔忡一瞬,轻咬下唇,面上满是纠结之色,眼里含着感动,眼眶又蓄起泪水。 郑新城话一出口,场面就是一静,不止郑家人震惊看着,村人们也满是讶异,看看郑新城,又瞧瞧气急败坏的诸氏。 人群中不知谁说一句:“这可真如戏文里唱的那样,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妇人们窃窃议论之声直穿耳膜,郑金虎不想三儿竟要跟着薛家姐妹同去,一时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拿脚在地上踩,觉得往自家看过来的每一道目光,仿佛都带着鄙夷、嘲笑! 薛黄英挑挑眉,和有些迷茫的薛夏蝉对视一眼,在心里权衡一番,便点点头。 今儿三月初八,还有四天就到吉日,大姐和大姐夫要等吃过李娴玉夫家小叔子喜酒才回家来,这里里外外需要汉子出面的事儿不少,二姐夫跟着回家,这些琐碎事儿,尽可交于他。 她偏头又看一眼泪水涟涟的薛夏姜,也有些头疼,二姐心里放不下这个二姐夫,把他带着,二姐也能好受许多。 “成,你把我二姐的衣裳收拾几件出来,咱们这便走吧!” 几乎是薛黄英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尖厉的愤怒的嘶吼响彻云霄:“天杀的,老天爷你睁眼看看,怎不把这小\/骚\/货劈死,歪缠的我好好一个儿子,变成了没心肝的混账!” “老天爷,这真是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有了横抱的,忘了竖抱的,可怜我一把年纪生下的儿子,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薛黄英面色倏地发冷,她见薛夏蝉柳眉倒竖、挽起袖子就要同诸氏对嘴,忙暗暗扯她衣裳,示意她瞧面皮紫涨的郑新城,让她噤声。 郑新城耳边听着诸氏的嚎叫,感受着投在自己身上、或讥笑、或看热闹的目光,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恨不能钻进地下。 “娘,你闹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他有些气急,出口的语气就不怎么好。 “你还回来干什么,跟着你婆娘扎根到你老丈人家里,左右人家里缺个儿子,你去给人家当儿子,老娘少管两张口,还清净了!” 诸氏骂着骂着,眼睛就是一亮,对呀,薛家田地房屋一样不缺,都是薛家的闺女,凭甚她薛四娘的夫婿就能承继薛秀才的房屋田地,她儿子甚也没有,这不公平! 诸氏想明白后,一改方才的胡搅蛮缠,口里开始赶起郑新城来,只让他快些收拾东西,和他倒霉催的媳妇,立马滚蛋,去薛家当上门女婿去。 “我呸!大言不惭,我薛家是没有男丁,我们姐妹是没个兄弟,我家再缺顶门立户的汉子,也用不着你这老虔婆操心!”薛夏蝉实在不能忍,手往腰上一叉,指着诸氏就开骂。 诸氏被个小辈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鼻子骂,觉得十分下不来台,有心教训薛夏蝉几句,然在看到一旁薛黄英冷淡锋锐的眼神后,终只是“你…你…”几句,就偃旗息鼓。 “哎,都少说一句吧,新城想陪媳妇去岳家住几天,就随他,儿子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割不断,扯不散,你若一直闹,岂不是寒了孩子们的心!”银发老太太跺跺拐杖,满脸的语重心长。 她又看向薛黄英,慈和问道:“老婆子许久没见四娘了,不知今儿来你二姐家里,所为何事。” 薛夏姜见妹妹不明就里,抹了眼泪,声音轻轻:“这是你二姐夫隔房的二阿奶!”说着,对着银发老人的方向,轻轻唤一声:“二阿奶!” 原来竟是郑新城的堂阿奶,薛黄英依礼叫过人,瞧一眼面色冷沉不屑的郑家众人,淡淡道:“原我三月十二的吉日,今次来家是为报喜!” “是吗,那恭喜四娘了!”银发老人闻言,登时便恭贺起来。 薛黄英谢过她的好意,扭头冲薛夏姜道:“二姐,家里离不得人,咱们这便走吧!” 说完,扯着薛夏姜的手,就要离开,薛夏姜看一眼郑新城,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是个无用怯懦之人,不能给妹妹们撑腰不说,还得妹妹们给她找回场子,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更是不能表现出对郑家、乃至于郑新城的丝毫留恋。 不然薛家,包括姐妹们就都成了笑话! 郑新城看着薛夏姜疏离冷淡的模样,心里一慌,忙道:“你同两个妹妹们走慢些,等我收拾好衣裳,就去追你们!” “逆子,逆子!”诸氏看着小儿急切跑回房间的身影,不由跺足捶胸。 薛黄英看也不看她,只伸手把薛夏姜散乱的头发理顺,目光接触到那明晃晃的巴掌印,胸口就是一滞! 只这巴掌是诸氏那死老婆子打的,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能还回去,伸手抚过鲜艳的指痕,只觉十分憋屈。 “二姐,这死老太婆打你,等郑新城到我们家,看我如何收拾她的心肝宝贝!”薛黄英声音低低,目色沉沉。 “不,这不是婆婆打的,是大嫂,是我大嫂打的,不关你二姐夫的事,他一清早就去镇上了,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薛夏姜抓住妹妹的手,急忙解释,生怕晚一步,丈夫就要遭皮肉之苦。 她情急之下,声音就没控制住,不止选中的众人,连院门口的村人们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婆婆教导儿媳天经地义,虽说打儿媳传出去不体面,但人家好歹仗着长辈身份,勉强也站住理。 你个嫂子,凭什么动手打妯娌,还是打脸。 一时村人们看着沈氏的目光,都有些深意。 呵!竟是沈氏打的,薛黄英闻言,当即就松开薛夏姜的手,一步一步、朝着目露惊惶的沈氏而去。 “我是长嫂,教训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俗话说,长嫂为母,我说话,她不听,我给她个教训也是为她好!”沈氏咽咽唾沫,脚步慢慢往后退。 “长嫂为母?我二姐婆婆又没死,你当的哪门子母!” “既你说长嫂教训弟妹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那么自家姐妹受了欺辱,娘家人出头给她讨回公道,同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薛黄英说完,扭头看一眼有些无措的薛夏姜,问道:“二姐,这俩公婆住的哪屋!” 薛夏姜下意识伸手,一指靠近上房的东厢房:“大哥大嫂住在那间!” 薛黄英绕过沈氏,快步往东厢房走去,沈氏还不及松口气,就见薛黄英一脚踹开门,男人的惊怒声紧随而出。 第44章 你说打咱就打,你说骂咱就骂 众人这才想起,郑宝城方才进屋收拾薛夏蝉男人的衣裳,此后一直没有出来。 沈氏也突地想起丈夫还在屋里,常听人说星河湾的薛四娘如何的力气大,如何的厉害泼辣。 在她看来,那都是以讹传讹、人云亦云。 只消薛四娘比平常妇人力气大,就能传的天花乱坠,她力气再大,还能比得过干惯农活的壮硕汉子! 她若是敢撒野,定有她的苦头吃。 沈氏老神在在立在院里,瞧也不瞧东厢房一眼,只拿眼睛剜着满面忧愁的薛夏姜,心里只觉痛快无比。 见这小贱人转眼看着公公,目中似有想要公公平息此事之色,忙侧移两步,死死挡住她的视线。 薛黄英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非得让她得到惩罚。 “你干什么!干什么,放手,放下!”男人惊恐的声音穿破窗棂,众人还来不及疑惑,紧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氏一呆,忙向东厢房跑去,郑金虎不忍的神色蓦地震惊,同一脸阴沉的诸氏一前一后,俱往东厢房跑去。 “噼里啪啦、哐哐当当”的声音不断响起,在郑家人跑到东厢房门口时,戛然而止。 “你砸了我的屋子,我给你拼了!”沈氏只瞧一眼,几乎目眦欲裂。 院外村人们听见,不顾是否被主家厌烦,也都跑进院来,一股脑往东厢房门口跑去。 有些脚满的,见门口挤满了人,又往窗棂扒去,誓要看看屋里到底怎么了! “嚯!” 不管是门口的,还是扒在窗棂那里的,都清晰的看见屋里除了郑宝城身下的那土炕,其余东西,诸如炕桌、衣柜、炕柜、方桌长椅,都横七竖八摔在地上。 有的家具,比如炕柜只是翻了个身,有的家具,比如炕桌、衣柜,已经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断了胳膊腿。 屋里一片狼藉,仿若被土匪打劫了一番,实在是惨不忍睹。 村人们看着气的眼睛发红,身躯颤抖的沈氏,心里无比同情。 “你这贱人,我和你拼了!”沈氏尖叫着,就往立在炕边的薛黄英冲去。 偏屋里砸了一地的家具,阻碍了她的行程,待她好容易走到薛黄英面前,迎着薛黄英冷锐冰寒的眼睛,心里一怯,胸口的胆气一下卸掉一半。 扭头又是满目的炕桌椅柜,沈氏心里恨的要死,劈手就往薛黄英脸上甩去。 “啪!” 郑新城赶来,就见大嫂的手扬在半空,还不及落下,就被小姨妹一把钳住,这还不算,反手,她大嫂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看着大嫂震惊愤怒的脸,他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们都低估了他小姨妹的战力,这就是个力大无比的泼妇。 幸而她还是讲理的,一瞬间,郑新城都有些庆幸,他媳妇儿挨的巴掌,不是他老娘打的了。 否则母债子偿,他又上赶着往薛家跑,岂不是落入了虎狼窝,由着两个姨妹出气摆布。 “你打了我二姐一巴掌,如今我还你一巴掌,很公平,你要是不服,尽管让你六个哥哥去我家里讨回!” 薛黄英冷冷说完,手上骤然使力,一把把沈氏推倒炕上,三两下越过屋里的阻碍物,拿起墙角一根扁担,伸手略掂了掂。 冲在炕上咒骂的沈氏裂嘴一笑:“下次还敢欺负我二姐,就犹如此扁担!” 说完,她手上蓄起力,众人只见那扁担在弯曲一定的弧度后,轰然断裂成两节。 她把断掉的扁担往满地坏掉的家具上一扔,冷哼一声:“尽管让你哥哥们来家找我,你说打咱就打,你说骂咱就骂,你死还是我活全凭本事!” 薛黄英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众人刚见识她的厉害,知道这是个不讲情面的泼辣货,一时都让开路,好让她畅通无阻。 郑金虎面色黑沉,见自家婆娘点着小儿媳欲骂,忙一扯她衣裳,狠狠瞪她一眼。 这么个不要脸面的泼辣货,惹恼了她,家里有多少东西够她打砸的。 眼睁睁看着薛家姐妹带着儿媳妇离开,耳朵又听着薛夏蝉招呼乡亲们有空到她家里挑货,有从府城进来的各种布料,绢花头绳,针头线脑、烟袋锅子啥的。 连儿子一跺脚跟了儿媳妇离去,他都不想管。 他眼睛望着摔在地上的炕柜和被村人捡起的扁担,心里乱糟糟的,只觉他今日放任老婆子和大儿媳教训小儿媳,就是个错误。 郑家今儿算是丢了大脸,他看一眼对着断裂扁担啧啧感叹的村人,直觉告诉他,不出两日,今日这件破事,定会传至十里八乡,他郑家里子面子都没了! “这扁担是槐木的吧,我里个乖乖,这么粗的槐木,寻常我都是用斧头砍断,薛家这姑娘可真能耐,怪不得一个小姑娘能守得住薛家。” “你看那炕柜,也是槐木箱子,又大又沉的,也不知她怎么从炕头搬过来的,还给摔这么远!” “就这么两句话功夫,这姑娘就能把屋里糟蹋成这样,郑老大总不能还搭把手吧,也不知她怎么做的!” “这么厉害的姑娘,听她说过几日就要成婚了,也不知能当她夫婿的汉子皮得多厚,才能禁得住打啊!” “人家瞧着也不似不讲理的,莫要胡说,当心她杀个回马枪,她夫婿也就罢了,新城这跟着去薛家,也不知要遭啥罪!” 郑新城自然没受什么罪,薛黄英也不是不讲理的,一事一毕,二姐挨了打,她也打回去了,这事在她这里,就算翻篇了。 且二姐心里还有郑新城,只瞧着二姐面上,她就不会与郑新城为难。 免得到时这厮装可怜使苦肉计,岂非把二姐更推向他,薛黄英心里有一笔账,才不会便宜了郑新城。 闹这么一通,又替姐姐找回场子,薛黄英只觉神清气爽,她也无心再去羊角村,郑重告知薛夏蝉她婚礼的吉日。 就挥手与薛夏蝉辞别,与薛夏姜、郑新城二人,打道回府。 婚礼在即,席面掌勺的大师傅,摆席用到的桌椅板凳、杯筷碗碟,都要同村里人提前说好,到时借用一天。 这许多事儿摆在跟前,她只觉时间紧张,唯恐有个疏忽,怠慢了容泽。 第45章 把他腿打断,想法子分家 三人一路回去,将要行至村口时,薛黄英放慢脚步,扭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二人。 郑新城一脸的自责和懊悔,翻来覆去的说着今儿去镇上的琐碎事儿,企图让薛夏姜开心一些,他这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薛黄英扫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向神情恍惚的薛夏姜。 薛夏姜这一路上多是沉默的,偶尔出声也是一个“嗯”或者“啊!”这会儿她冷淡又沉默,微低着头,哭过的眼圈红红,脸上的指痕虽淡了些许,打眼一瞧,还是清晰。 薛黄英收回视线,看向村口的目光微顿,只见不远处的村口槐树下,有村人三三两两坐在那里,瞧那端碗的架势,就知他们回来的颇巧,正赶上饭点。 薛夏姜此时的模样,若是在村口走上一趟,怕是不到晚上,她在夫家挨打的事儿,必会传的满天飞。 她的目光向左移去,那是星河流经村子的弯道,弯道北边是星罗棋布的泥墙土房,弯道南边是成片碧绿的麦田。 沿着河湾,是生着野草的土路小道,只消花上两刻钟,从小路绕过去,就能避开这些闲扯东西的村人们。 她踟蹰几息,最终还是打消了绕路避人的想法。 三人踏过横在星河上的青石桥,便有眼尖的妇人在槐树下扬声打招呼。 “二娘和侄女婿回来了呀,婶子家里刚做好饭,去吃一碗?” “多谢婶子,家里啥都有,回去烧把火就成!”薛黄英走在前头,温声道。 “二娘还是这般腼腆,话没说,脸就红了!”妇人原本打趣的一句话,在薛夏姜缓步走近时,忙又睁大眼,微一细瞧,口里惊呼一声:“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别是挨打了吧!” 她这一嗓子颇清脆,嗓门也高,一众妇人汉子闻言,忙都往薛夏姜脸上看去,这么多视线投在身上,薛夏姜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揪着衣角,显出十分的不自在。 “还真是巴掌印!”一时间,众人看着郑新城的目光,顿时变得十分不善。 这些人虽和薛家关系不大,然同村出嫁的姑娘在夫家挨打受气,无异于打他们村的脸,谁家没个姐妹姑娘,若她们的夫家有样学样,都觉星河湾的姑娘好欺,随便就能打,那岂不是挖她们的心。 “二娘,你莫怕,告诉大娘,这脸上是谁打的,咱们村虽小,也必会给你讨回公道!” 许氏原本坐在槐树下的摊位上吃着饭,这会儿急忙放下碗,快步走到薛夏姜身边,安慰她的同时,还不忘拿眼瞟一旁满脸羞愧的郑新城。 郑新城被这许多目光盯着,只觉口里发苦,脸皮火辣辣的烫,偏他还不好解释,难道说这巴掌印不是他动的手。是他大嫂打的, 转眼求救望着薛黄英,希望姨妹大人有大量,快快带他们回家,离开这处地儿。 “多谢大娘想着替我二姐撑腰,只打我二姐的妇人已经被我扇了回去,倒是不用劳烦诸位帮着讨公道了。” 薛黄英话音一落,场面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听到这姑娘轻飘飘一句已扇了回去,当着郑新城的面,她们也不能夸她扇的好呀! “扇的好,就得让他们知道,咱们星河湾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许氏倒没想那么多,听到薛黄英已经替薛夏姜找回场子,心里也痛快许多。 辞别众人,三人离开村口好远,还能听到扇的好的声音,还有人猜测,冲薛夏姜动手的是谁,是郑家那老婆子,还是那两个嫂子。 薛黄英听着身后兀自争论不休的声音,弯唇露出一个无声的淡笑。 诸氏和沈氏惯会在外面卖惨,言语中常常阴阳薛夏姜是个不睦婆家人的懒骨头。 今次沈氏挨了她一巴掌,这家人定要在外面大说特说。 只这世上的理也不只在郑家人口中,她才不在村里藏着掖着薛夏姜挨打这件事,难道挨打的、比打人的,更丢人吗。 郑家若要在外抹黑她二姐的名声,她定要让她们后悔长了副长舌头。 回到家,郑新城不等薛夏姜说话,便拿起木桶,就要去挑水。 “还是吃过饭再去吧,也不差这一会儿!”薛夏姜咬唇看一眼小妹,声音细如蚊蚋。 “嘿嘿,不打紧,你和小妹先做饭,等我把水缸打满,也能吃饭了!”郑新城瞟到薛黄英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就是一怵,忙拎起桶,头也不回的跑了。 “你二姐夫还是昨晚上吃的饭,他身子本就不健壮……!”薛夏姜期期艾艾说完,见小妹脸上浮现不愉之色,声音慢慢消了下去。 “二姐,姐夫就这么好,只看着郑家那些混账东西,你就不该心软。”薛黄英系上遮水裙,先是把鸡窝里的鸡蛋收了,猪圈里饿的哼哼叫的两只猪崽没管,先抓把草籽,喂给叽叽叽的小鸡仔小鸭仔啄食。 “你姐夫同郑家那些人都不一样!”薛夏姜不想妹妹误会自个夫君,忙开口替郑新城解释,见薛黄英眉眼冷淡,遂又止口,转而小声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一直都知道,她不如大姐聪慧,也没有三妹能干,更不似四妹这般,坚韧而有力量,仿佛再烈的风雨,都不能摧弯她的脊梁。 “如果我是你,就把郑新城的腿打折,然后想法子分家!” 薛黄英话音一落,院门口“哐当”一声巨响,姐妹俩吓一跳,紧接着,一道惊惶的声音响起:“是我不小心拌了一脚,桶翻了!” 不等院里人说话,郑新城提着桶,不及拍身上粘的灰,就转身往泉眼处跑,边跑边喊:“我再重新提一桶回来!” 离薛家院子远了,郑新城方擦擦额角的薄汗,揉揉方才摔痛的腿,心里焦虑不安,只求老娘嫂子们从此安生一些,不然自己这个腿,怕是保不住了。 他又蹦两下,感觉到腿部的强健力量,心里才稍稍踏实一些,心里再次把分家颠来倒去想,接山泉水的同时,还不忘想着怎么才能平和分家,不必伤爹娘的心,和彼此的脸面。 午饭吃的简单,杂粮稀饭,配二合面的馒头,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俱吃的光光,吃过饭,薛黄英拿出一个剥好壳的鸡蛋递给薛夏姜,让她滚滚眼圈和指痕的地方。 及至到了晚间,薛黄英拿出洗晒干净的被褥,照旧把郑新城安置在西屋。 今儿这一天事儿虽不多,各人却觉疲惫非常,躺在炕上,薛黄英同薛夏姜略说几句明日的安排,商量一番,两人就沉沉睡去。 二日鸡鸣三声,天刚蒙蒙亮,西屋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多时,堂屋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又一会儿,院中传来劈柴声。 “你二姐夫在家时,农闲时节多是睡到饭点,今儿起的倒是早!”薛夏姜有心缓和妹妹对丈夫的看法,不自觉,就为郑新城说起好话。 “嗯!”薛黄英拥着被子翻了个身,这会儿家里地里活计都不多,农闲时间,她常常睡到自然醒,这会儿被斧头劈砍木柴的声音搅扰的,只觉十分烦躁。 第46章 准备喜宴肉菜 然郑新城是一片好意,她还不能说甚,薛黄英有些气闷,左右也睡不着了,索性穿衣起身。 “吵到你们了吗,要么我去后院劈柴!”见媳妇和姨妹出来,郑新城只觉大腿一软,手上却是片刻不停,劈的更加起劲。 薛夏姜冲他柔柔一笑,仔细交代他小心些,莫要闪着腰,薛黄英就看见郑新城笑的咧出一口白牙,两人之间那腻味的,只觉牙疼。 吃过早饭,郑新城就接下去村中借桌椅板凳、杯盘碗碟的事儿。 因头上还有双鱼玉佩的赎金压着,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为了节省些银钱,婚宴薛黄英只打算摆上八桌,请亲近村人和族人庆贺一番,全了礼数就成。 郑新城出门去借桌椅,薛黄英思索一遍婚宴上的菜色,觉得能省则省,交代薛夏姜留家看门,再把猪崽和鸡鸭们喂了,顺手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弹弓,又拿一把砍柴刀,背上褡裢和背篓,人就出了门。 天落山脉延绵不断,望峰山是其中一座主峰,它背靠天落山脉,幽静又危险。 沿着望峰山聚集居住的村庄多是在望峰山脚下活动,或者在外围转悠,连最勇毅的猎人,都不敢深入其中。 薛黄英背着砍刀,持着弹弓,一路上捡拾许多小石子,仔细放进胸口挂着的褡裢里。 她此次的目标是山里的野鸡和兔子,这两种野物,运气好的话,山脚也能碰见,想要多打几只,就得再往里走走。 新婚在即,薛黄英提着心,挑着自己熟悉的山道走,偶尔转到林子里,也不往里太深,发现有迷路的可能,便迅速沿着来时的标记,退出去。 在山里约摸转了大半个时辰,别说野鸡野兔,连鸡毛和兔子窝,都没见到一个,她有些心急,又有些沮丧。 再又转过一处丛林后,突然听到淙淙的流水声,薛黄英顿时精神一振,有水说不定有鱼,村里河沟里的鱼要到秋日才能起,席面上如果有鱼这道大菜,就得出钱去临村渔夫那里买。 若今儿她能捉到几条大鱼,喜宴的席面就齐活了一小半。 她心里又为省下一笔银钱欢喜,人就忙寻着水流声,往前赶去。 还没走到水流处,就见脚下有几株红菇,她忙停下脚步,把这几株红菇小心采下,又往前走几步,就见不远处几棵榛子树下,生长着一丛丛的榛菇。 这玩意味道鲜美无比,山脚极少见到,拿来炖鸡汤、包饺子,哪怕清炒,都是一绝。 薛黄英心里盘算着榛菇的十八种吃法,乐的眉眼弯弯,手上一丝不停,沿着榛子树一直往前,很快就把能找到的榛菇都采了下来。 榛菇刚采完,青头菌又冒了出来……口菇……鸡油菌……薛黄英一路采,一路往里走,等她把背篓采的满满时,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竟身处完全陌生的高大树林间。 四周的树木长的高大粗壮,树枝上嫩芽抽发,遮天蔽日,阳光被阻隔在树冠之外,地上斑驳的树影被风一吹,张牙舞爪的晃动,摇碎了来时的路。 薛黄英握紧手里的柴刀,竖起耳朵,努力倾听之前听到的水流声,片刻之后,她徒劳的垂下肩膀,开始仰头辨别太阳的方向。 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薛黄英拿砍刀在一棵树上做好标记,对着太阳的方向,开始往前走,每走三十步,她就做一个标记,在走了一刻钟后,发觉周围的景色依旧是全然陌生的,为免越走越深,她忙停了脚,立住不动。 少倾,不知想到什么,她眉眼倏地放松,又折身往回走,沿着一路做下的标记,又走到采最后一株菌菇的那处地儿。 鸡油菌采摘的痕迹犹在,薛黄英记得她是一朵菌菇接一朵菌菇采到这儿,绕着鸡油菌周围认真观察,她很快找到口菇采摘的痕迹。 她寻着痕迹,一路摸索,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再次听到那悦耳的淙淙水流声。 终于走出来了,她松口气,这回再不敢乱走,只一心一意寻着流水声,直奔过去。 走出山林的刹那,还不及上前去看溪流里有没有鱼,只一眼,她的眼睛蓦地睁大,满是惊讶之色,她忙放轻脚步,悄悄往山林退去。 不妨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她的心陡然拔高,幸而,溪边的大家伙一心一意舔着水,恍若未闻,并不理会这边发出的动静。 她快步往林间退去,走出十多步,到底不甘心,复又停住脚步,咬咬牙,一把解下背上的背篓,小心放好,拿起弹弓和砍刀,一步一步,重又退了回去。 她小心藏在山林边的一处灌木丛下,透过灌木,悄悄瞧着兀自对着溪水舔的正欢的一头黑壮野猪。 她把弹弓拿在手里,从褡裢里挑出一个最锋利的石子,一手持握弹弓,眼睛瞄向野猪肥硕的大屁股,另一只手用力拉紧弓弦,手一松,皮兜里的石子带着破空声,狠狠飞向目标位置。 她这一下用了七成力,石子和野猪的大屁股亲密接触的瞬间,一个深深的血洞生成,野猪吃痛,顿时狂躁起来,长长的獠牙因为嘶吼,暴露在森白的日光下。 薛黄英咽咽口水,凝神屏息,小心藏着自己的气息,野猪对着空气嚎叫好一会儿,大大的眼睛满是警惕,许是没有找到可疑目标,它低低嘶吼着,慢慢往小溪对面,涉水而去。 薛黄英见它不思报仇,这就要退走,忙随手摸出一枚石子,对着野猪,又是一记凌空飞弹。 这一下正中野猪腹部,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血洞汩汩流出,野猪再次被激怒,嘶吼着回到岸上,两只獠牙如最锋利的匕首,冲着这边山林奋力奔来。 薛黄英心里一慌,眼睛快速逡巡一圈,找了棵最粗大的树,快速往上爬去。 几乎在她爬上第一层枝干的瞬间,野猪同时到了树下,它对着树上的薛黄英嘶吼嚎叫,见拿她没办法,转而对着大树,大力撞击起来。 野猪力气很大,薛黄英牢牢抱紧树干,觉得不保险,奋力往上又爬一层树枝,脚踩在坚实的树干上,她心里才觉踏实许多。 野猪怒气更盛,拼命撞击大树,大树剧烈摇晃,薛黄英等它精力发泄差不多,又挑了颗一头呈尖椎样的石子,重又拉弓上石,不同的是,这次用了十成力,正正对着它的头颅。 力气之大,石子破空弹出的瞬间,弹弓弓弦都裂断开。 野猪头部爆开一个血洞,发出痛苦的嘶吼,对着树干狠狠撞击两下,整只猪身就往一侧轰然倒去。 薛黄英不敢掉以轻心,又等片刻,随手从树上折根木头,手上灌满力气,一把掷了下去。 第47章 上山寻人 木枝打在野猪身上弹了两下,掉落一旁,薛黄英凝眸观察,见野猪依旧纹丝不动,连哼哼都没有,方慢慢从树上下来。 犹记得小时,常从大人们口中听说,以前哪个猎户,或者隔壁村谁谁进深山遇见野猪,手欠偷了野猪崽,被野猪发现顶破肚肠的事。 薛黄英打死十二分精神,不敢掉以轻心,她离的远远,又找了块大石头,往野猪冒血的脑袋上狠狠砸去。 “咚”的一声,皮糙肉厚的野猪头颅被砸的坑坑洼洼,饶是如此,野猪依然一动不动。 “呼~真的死了!”她这才安心,握着砍刀一步步走近野猪,细细打量起它来。 眼前的野猪约摸180斤上下,薛黄英瞧着那森白弯曲的獠牙,粗糙又硬实的刚毛,心里不禁感叹,这真是个大块头啊,庄户人家精心养上一年的白猪,能长到150斤,那都能在村里吹嘘一番。 果然,还是天生天养的野物,更容易长膘。 她心里略略掂量一番,自己负着两百斤的重物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么个大块头,她既不好背,更不好扛。 她握紧手里的砍刀,要么把野猪大卸八块,分两次带回山下,她仰头看看日头,太阳已经西斜,这处地方已然不在望峰山的外围,她没有时间再跑第二趟。 白日的山里尚且危险,完全沉浸黑夜之中的山林,更是没人愿意踏足进来。 她同样是凡夫俗子,除一身蛮力外,并无别的依仗,沉入夜色中的山林,那是蛇虫鼠蚁、嗜血剧毒的野物比比皆是,如今新婚在即,心里着实不愿意涉险。 薛黄英眉头轻皱,看一眼搁置一旁的背篓,那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珍惜菌菇,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采这么多难见的菌子,如果要负着野猪下山,势必要丢下这些菌子,她同样舍不得。 这次上山,除身上穿的破旧衣裳,也就一个背篓,一把砍刀,一把方才把弓弦崩断的弹弓。 日头越发西斜,她看着眼前的野猪,始终想不到一个稳妥的法子,心急之下,猛拍两记身旁的树木。 拍着拍着,她眼睛就是一亮,手慢慢摩挲着树木粗糙的表皮纹理,低头又看一眼自己满是补丁的罩衣,心里一定,忙快速把外头的罩衣脱了下来。 一刻钟后! 薛黄英穿着一身单衣,单膝跪在地上,脚边一堆长短不一的布条,她手上不停摆弄,对着几根手腕粗的树干,摆放组合一番,一个简易的拖架就显了出来。 手指翻飞使力间,布条快速的在各个关键地方绑缚缠绕,很快,这个松散的拖架变得结实起来。 她拍拍手站起来,用手拉着调整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后,方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儿就顺利的多,把野猪移到拖架上,她手持把手,走了两步,又把猪往上挪挪,最后砍两根藤蔓把野猪和拖架固定一块,方背起背篓,拖着拖架往山下走去。 她来时七绕八绕的进的深处,回去时饶是紧赶慢赶,还没到山脚,天依然黑沉一片一片。 蒙蒙的月光透不进山林,好在,她到底是走到山的最外围了,这里是她熟悉的地儿,摸黑行路中,她心里也踏实许多。 砍刀被她放在背篓的最上面,她提着心,耳朵竖起,防着有毒蛇野物和她亲密接触。 “阿英,阿英……!” 突然的,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紧跟着,许多道声音远远传来,她心里倏然一松,是二姐的声音。 二姐来找她了! 她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憧憧树影间,橘红火光一片。 “二姐,我在这里!”薛黄英扬声冲着火光亮堂处喊道。 喊声倏地一静,紧接着一道哭腔响起:“你站那别动,等着我们去接你!” “好!”薛黄英听到薛夏姜带着泣音,心里一软,不免愧疚起来,自己上山天黑未归,吓到二姐了。 很快,憧憧火光与杂乱的脚步声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片刻之间,薛黄英面前就出现好些人。 “英娘,你这孩子可真是的,这山里有啥好转的,天黑都不知道回来,可把你二姐吓坏了!” “就是,下次可不能如此了,这些年那些狼啊野猪啊虽没下山嚯嚯过人和庄稼,万一运气不好呢,可莫要如此了!” “正是,你这也是快成家的人了,可不能想一出是一出,万事想想家里人,可不能仗着力气大,就天不怕地不怕!” “……………!” 村里帮着上山寻找的人一人一句,劝的劝,责怪的责怪,薛黄英含笑听着,轻轻点头。 薛夏姜只盯着她打量,见她脸上除疲倦外,并无损伤,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下。 “二姐,让你担心了!”薛黄英谢过诸位来寻自己的叔伯,便冲薛夏姜温和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担心不担心的也不用说,你在山里受了伤,这份罪,可没人替你受!”任家昌作为同族的伯父,更是重重告诫两句,末了扬声道:“行了,回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 “哎、好!”薛黄英说完,就侧身去拉拖架的把手。 她让开身子,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竟还带着东西,怪不得在山里耽搁这么久。 前头的人举着火把往前一照,不由惊呼出声:“啊,是野猪!” “什么,野猪!” 缀在后面的村人一听,忙举着火把挤进去,这么多火把齐上,这一片登时亮如白昼,拖架上脑袋凹凸不平,血迹斑斑的大野猪,登时一览无余。 ”还真是野猪,阿英,这是你打死的!”任家昌颤抖着声音,看着薛黄英眼里带着骄傲,带着不可置信,激动道。 “嗯,是侄女打的,今日辛苦众位叔伯了,等明后儿,都来我家吃肉,保证管够!” 薛黄英见面前的叔伯们俱是喜气洋洋,心里也开心的很,大手一挥,便邀请众人来家里吃喜宴。 原先想着省钱,只打算请八桌,如今有了这头野猪,莫说八桌,就是全村都去,肉菜也是够的! 第48章 婚宴前夕 “那感情好,咱们都多少年没吃过野猪肉了,这次也沾沾英娘的光,过过嘴瘾。” “正日子是十二吧,晚上回家我和你伯娘说说,让她去给你择个菜,烧个火,打个下手!” “还有我,我家过年新置了碗筷,到时要用的话,只管来家里搬!” “我家那些缺口的破碗上不了台面,幸而桌子倒是好的,到时叔给你上菜端盘子!” 众人拍着胸口,须臾之间,就包揽下婚宴的活计。 回程路上,不光拖架上的野猪,便连身后的背篓,也被一直插不上话的郑新城接了过去。 回家路上,薛黄英嘴巴一直就没停过,不停回答叔伯们抛出的问题。 这些问题多是围绕着怎么打死的野猪,薛黄英也没藏着掖着,又怕村里人也跑深山打野猪,到时受了损伤自个再落埋怨。 平铺直叙的同时,又加了一些惊险危机的事件。 众人听罢,不由唏嘘:“也就是英娘力气大,换了咱们,那野猪顶过来时,哪有力气与它拉扯对抗,怕是它撞过来时,跑都不知道怎么跑!” 薛家昌闻言深有同感,声音郑重:“大家回去都把家里的小崽子们看紧了,省的他们摸到深山,也想着去打野猪!” 薛黄英见叔伯们郑重点头,才放下心。 送走上山寻自己的叔伯们,薛家小院的院门也紧紧闭上。 看着拖架上的大野猪,郑新城欣喜的同时,对面前神色温和的姨妹,又更添几分畏惧。 这么皮糙肉厚的野猪,在姨妹的手底下都走不过五招,瞧那砸的稀碎的脑袋壳,他咽咽口水,只觉脑壳也隐隐作痛。 薛夏姜一点儿不知道丈夫心里所想,妹妹这般厉害,她心疼的同时,只觉与有荣焉:“阿英,这猪要收拾出来吗!” “嗯,先烧锅热水,把它卸了放屋里就成,血都闷在肉里,到明儿再弄的话,就腥臊了!! “我去烧水!”郑新城二话不说,就跑向灶房,开始往两口锅里倒水,生火烧水。 等热水褪猪毛的空档,薛黄英也没闲着,她把背篓里的菌菇倒出来,和薛夏姜一起,一朵朵晾在竹匾上,放在了屋檐下。 烫猪毛用到的水不需要烧开,估摸着差不多,郑新城就把热水一瓢瓢舀出来,倒进了桶里。 野猪毛刚硬,家里又没专业褪毛的工具,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毛都褪干净。 薛夏姜小心把野猪毛收好,这玩意留着做刷子,或者用来装个垫子啥的,都是不错的。 刀已经磨的锋利,薛黄英见郑新城一副跃跃欲试,便把刀递给了他。 光溜溜的野猪皮在火把下仿佛泛着光,郑新城拿着刀,心里激动,他比划几下,决定从肚腹处开始。 冰寒的刀刃贴着黑色的肚皮往下用力一划,咦,和想象中开瓜切菜的丝滑不同。 刀刃划过,只在肚皮上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郑新城举着刀,看了又看,又使力划下一刀,这次的痕迹更深一些,仍旧没有划开肚腹。 他不信邪,又使出力气划几刀,也仅仅只是划破了猪皮。 “这皮咋恁厚!”郑新城握着刀,瞅一眼火光下两姐妹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肚腹上乱乱的几道口子,讪讪道。 “不是野猪皮厚,是二姐夫你不会用刀!”野猪皮再厚也是有限,不可能这么多刀只划开这么一层皮。 薛黄英接过刀,稍稍使刀头更贴近野猪皮,手那么一划,瞬间刀刃就没入猪身,握紧刀柄再往后一拉,整个肚腹如摩西分红海般,向两边退去。 “我再试试!”郑新城眼睛发亮,看着薛黄英轻轻松松分开肚腹,手心又痒痒起来。 薛黄英自然不会拒绝,将刀递给了他,肚腹已经分开,接下来就是掏内脏,再分成两扇。 她认真指点郑新城如何做,怎么下刀,如何使力,怎么用巧劲! 终于,郑新城累的满头大汗时,这头野猪成功分成了两扇,内脏也完完整整的取出来,盛了一大盆。 薛黄英看着满盆的大肠小肠,血腥气扑鼻,她眉头微皱,看一眼郑新城手里的刀,缓缓笑开:“二姐夫,你试试能不能把猪拆卸开!” “嗯!”郑新城抹一把额头的汗水,举起刀,对着强壮结实的后腿,劈砍起来。 连着砍了五六刀,肉剁碎了不少,骨头依旧纹丝不动,他有些气馁,不舍的把刀递还给了薛黄英。 薛黄英含笑接过,口头鼓励称赞他几句,末了冲一旁挽袖子的薛夏姜温和道:“二姐去睡吧,把遮水裙留下,这里有我和二姐夫就成!” 郑新城闻言,忙也点头附和:“对对,你快些睡吧,天已经很晚了!” 薛夏姜迟疑解开遮水裙,看一眼满盆的内脏,不放心道:“你一个人行不行啊!” 是汉子就不能听到不行,郑新城也不例外,他一把拿过遮水裙,系到自己腰上,催着薛夏姜快些进屋,莫要打扰他干活。 他把灶房里的案板略略收拾一番,把薛黄英砍下的猪腿清洗干净,再放进去摆好。 东屋的灯亮起又熄灭,薛黄英瞧着薛夏姜已经睡了下去,偏头对一旁等着拿骨头的郑新城扬眉一笑:“二姐夫莫要等在这里了,这些我自个就能行,你去忙活别的吧!” 她说完,见郑新城一脸懵,对着那盆内脏伸手一指,说道:“把那盆大小肠翻出来冲干净,再铲筐草木灰揉搓一遍!” 郑新城呆呆看着那盆散发腥气的内脏,又看一眼黑漆一片的东屋,一脸的欲哭无泪,迎着薛黄英含笑的眉眼,张了张口,终究拖着沉默的步子,走向装满内脏的粗瓷大盆。 二人直忙活到三更,才终于把这头野猪清洗、处理干净。 躺到炕上,郑新城忧觉得鼻腔满是猪屎味,他抱着被子,卷曲成虾子,这一刻,他好想回家。 仿佛刚躺下,就听到鸡叫,他翻了个身,只觉小腿说不出的酸痛,耳边仿佛又响起薛黄英轻飘飘那句把他腿打断的话。 摸摸因为清洗内脏酸痛的小腿,他倏地睁开眼,一把掀开被子,穿衣起床后,拎起了柴房的斧头。 蒙蒙天色下,开始劈墙边晒晾的树干。 喜宴近在眼前,薛黄英吃过饭,包上十六枚铜板,就往村口走去。 许氏的男人会做饭,村里不管谁家办酒席,都是请他前去掌勺。 不拘多少包个红包,待到酒席结束,再送一些肉菜,如此,就是请大师傅的费用。 薛黄英去的时候,张进财不在家,是许氏接待的,听说是操持婚宴,忙拍着胸口替她男人答应下来。 薛黄英打一头野猪的事儿已经传遍整个村子,她一个女子能徒手打死野猪,不管搁哪儿,那都是头号新鲜事,许氏同样好奇,就多问两句。 末了,让薛黄英只管家里等着,猪肉倒是不必再买,只说让她回去看看摆多少桌,等张进财合计合计,再商量买多少鸡鱼。 第49章 炸喜肉 薛黄英搁下红封,不顾许氏的极力推辞,扭身就走。 回到家没多久,果然等来豆腐张,不止豆腐张应约前来,还有住的近的赵大海和吴氏,薛家昌和薛家旺,以及他们二人的婆娘。 小院里登时站满了人,薛黄英忙搬出凳子,请诸位叔伯婶娘们安坐,薛夏姜忙去灶房烧热水泡茶。 就连郑新城都忙活的不行,拿起一把破扫帚,开始打扫起猪圈来。 薛黄英见他忙忙碌碌,不由抽抽嘴角。 转而看见各家带来的鸡,忙推辞感谢,就要回屋拿钱。 吴氏佯怒道:“阿英,你拿钱可是要打咱们的脸,婶子再穷也不差你那几文钱!” “对对,就是云彩娘说的这个理儿,阿英啊,咱们也不是来歇脚喝茶的,有什么跑路的活儿,只管使唤你大伯去做!”俞氏笑的慈和,指着围着野猪肉啧啧不停的薛家和道。 “是呢,后儿一早就要开席,东西得备的足足的才行。”薛家昌的婆娘葛氏忙点头附和。 豆腐张同薛家昌几个汉子看够了野猪,就上来同薛黄英商议席面的一些饭菜。 豆腐张是主厨,整个酒席的席面都由他规划统筹。 听薛黄英说席面约摸有个二十五桌,他一愣,微一思量,道:“这头野猪打的好,省许多事儿,席面可以做道梅干菜扣肉,排骨汤,凉拌卤肉,爆炒肥肠,肉丸汤,猪蹄冻!” 这就是六道荤菜,薛黄英看一眼搬到院中的野猪肉,眉眼微蹙:“这头猪虽说拆出的肉不少,然二十五桌六道菜,怕是不够呢!” 不说别的,只说那爆炒肥肠,哪里够二十五盘。 豆腐张闻言一笑,指着屋檐下的竹匾,自信满满道:“到时添些配菜,比如那些菌菇,用来炒肥肠,炖汤,既添分量,又体面。” 薛黄英闻言舒口气,家里还有去年入秋时晾晒的秋笋和干木耳,菌菇也剩不少,心里便琢磨着一会儿都拿出来,由着豆腐张调度。 “婚宴都是凉拌菜先行,再头盘鸡,二盘鱼,三盘就是扣肉了,这是规矩,一会儿你去水岭买些鱼回来,咱们做清蒸鱼就行!” “还是我去水岭买吧,席面的事儿还得阿英拿主意,家里离不得人!”从来没见过新娘子忙前忙后买喜宴肉菜的,薛家昌不忍,忙揽下这个活。 听到水岭二字,薛黄英心里一动,算起来,她好久没见过容泽了,想到明日之后这人就来自己家中,她的脸上弥漫一丝绯红。 豆腐张确实很细心,他又进灶房看一眼油盐酱醋的罐子,默默算一回喜宴的用量,报出来各买多少,便开始操刀解野猪肉。 去镇上买油盐酱醋的活计被薛家和揽下,赵大海负责去村里收鸡,豆腐张欲要做红烧鸡块,家里的鸡下蛋颇勤快,哪怕日后卖鸡蛋,那也是一个进账,她不舍的杀。 家里已经有赵大海等人带来的三只鸡,按照豆腐张的估量,再买上七只,差不多就够了。 几人分几头行动,薛黄英在薛家昌出门前,忙割下一片猪肝,又把猪心也挑出来,最后划下一刀肉,放进他背着的背篓里。 “大伯,你去水岭后,烦请你把这些带给容泽,供他祭祀他爹娘吧!”薛黄英心里忽然掠起的伤感拂去了她的不自在。 新婚在即,自己到时也是该好生祭拜一番爹娘。 薛家昌拍拍她的肩膀,问清楚买多少条、多长多大的鱼后,就出了门。 他们一走,小院就陷入忙碌中,切肉、泡肉,剁馅,清洗猪蹄,熬猪蹄冻,忙的众人脚不沾地。 不到午时,任家昌背着空空的背篓回来,他先是说一遍去容家送肉的情形:“我去时,容家小子正在打扫庭院,见到我来,倒是开心的很!” “我把肉给他,说是阿英你对公婆的孝心,留着成婚当日祭祀之用,容泽倒是没说什么,接下来放进了灶房。” 他把空背篓卸下来,这才对着豆腐张道:“何老三今儿没去打鱼,他听说咱们英娘迎亲的日子后,说是明儿一早打好送来,现宰杀的鱼肉,吃着才新鲜!” 豆腐张点点头:“嗯,确实如此,鱼肉不禁放,便是今儿买回来,也是要养上一夜,他明儿送来正好!” 赵大海跑遍了整个村子,鸡也买齐了,他为了给薛黄英省些银钱,都是挑着不下蛋的母鸡买。 这种歇蛋鸡吃的多,贡献少,庄户人家又舍不得吃进嘴里,养起来又烦心,如今有人问鸡,价格给的还可以,卖起来,倒都颇爽快。 杀鸡放血的活儿仍旧是豆腐张操刀,水烧的滚烫,郑新城打扫完了猪圈鸡舍,别处插不上手的他,只得搬个小板凳,老实拔起鸡毛。 薛夏蝉拿来一个竹匾,让他把拔下的鸡毛都丢进竹匾里,这么多鸡毛呢,可不能浪费,留着做鸡毛掸子,填充坐垫都是极好的。 午时,薛家和也背着各种罐子回来,手里还拎着好大一块猪油板。 众人忙活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午饭由豆腐张掌勺,猪心肺焯水切片,鸡血也丢进去,又切进去许多萝卜片,最后烩出一锅大杂烩,众人一人吃上两碗,才觉腹内饱足。 吃过饭,又陷入新一轮的忙碌中,熬猪油板,炸扣肉,炸肉丸,剁鸡称块,卤猪头肉,整个小院都弥漫在香气里。 直忙活到掌灯,才终于弄完,吃过晚饭,众人帮着把东西都收拾归置好,方才告辞回家。 薛黄英诚恳谢过前来帮忙的赵大海等人,看着他们走远,方才关门落锁。 “睡吧!” 今儿胳膊手一直没停,尤其是郑新城,他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块砖,那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清洗各种肉,拔鸡毛,烧火,刷锅洗碗,喂猪喂鸡,忙的团团转,这双手,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他摇摇酸胀的胳膊,只觉自己命苦无比。 “今日谢二姐夫了,明日不用起那般早了,好好歇歇!” 昏黄灯光下,薛黄英眼里的温和谢意一览无余。 郑新城见姨妹这般和颜悦色同自己说话,只觉受宠若惊,恍惚着点头回了西屋,只觉脚步都是轻飘飘的,有些不真实。 第50章 送喜服 二日吃过早饭,薛黄英刚从后院圈出个简易篱笆圈,何老三便推着板车,运来了四桶鱼。 看着四桶尺余长、鲜活游动的鲤鱼,薛黄英心里也欢喜。 “四娘,这四桶总共有三十尾,这种大小的鱼,每条三文钱,你看看倒哪里!” 为防着水桶别倾斜洒倒,何老三一直扶着车把,稳住车身,这会儿见这家出来个帮忙干活的汉子,忙示意他上来帮着扶车,也好让他把桶搬下去。 薛黄英见状,也不等何老三动手,上前一步,一手一只桶,轻轻松松便把盛满鱼水的木桶拎到院中。 这种力气活,郑新城也不与她争着干,忙和薛夏姜把家里的木桶木盆收拾出来,用来盛鱼。 这些鱼是活不成的,也不在乎漏不漏水这个问题。 何老三目瞪口呆瞧着薛黄英转眼间把木桶拎了个干净,心里不禁啧啧,果然是独自进深山和野猪拼斗的人物。 就这把力气,这十里八乡的汉子,怕是没人能赶得上。 薛黄英数出九十个铜板递给何老三,何老三笑眯眯接过,眼角的褶子都多几道。 他把铜板小心装好,临走时,神色有些迟疑。 薛黄英疑惑问道:“何阿爷可是还是有什么事!” 何老三纠结一会儿,方道:“容德他媳妇似乎对容泽那座小院并不死心,怕是明儿会有事端!” 一旁的薛夏姜闻言,心里就是一急,容家的事儿她这些日子也知道不少,实在想不明白这容家大房,怎这般没皮没脸。 郑新城闻言,心里暗喜,这些日子见识到小姨妹的泼辣护短,只觉容家大房踢到铁板不说,怕是还要吃大亏。 他眼里带着兴奋,接话道:“多谢何阿爷提醒,咱们明儿接亲时,必会准备充足。” 何老三一脸懵,准备充足什么! 只他这番提醒原就是看容泽可怜,也不欲多生事端,须知容德和冯氏难缠的紧,若是知道自家背后说他们,怕是会上门纠缠。 他话传到,至于薛家预备如何应对,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了! 薛黄英见他转身欲走,忙道:“烦请何阿爷与容泽带句话,就说我明儿亲去迎亲,让他准备好香纸火烛,到时我同他一起祭拜公婆!” 明儿是大喜之日,薛黄英不希望以后想起这一天,都伴随着容家大房,伴随着吵打与不快。 心里倏地又想起双鱼玉佩的赎金,若果然容家大房一直不消停,这笔赎金,她定然想法子,让他们吐出来。 “四娘放心,老头子定然让家里的小儿媳把话带到!”何老三脑子一转,忙应承道。 他那小儿媳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传些是非八卦,这话让她带去,不出一个时辰,村口那群老娘们必然都知道的清楚明白。 若四娘明儿来水岭迎亲,有她勇杀野猪的事儿在前,怕是能震住容德夫妻一二。 送走何老三,薛黄英三人便回了院中。 “早知道咱们就自己打了,还能省些银钱!”薛夏姜看着银光闪闪的鲤鱼,想到刚给出去的铜板,可惜道。 ”都是没法子的事,咱家也没网,一时半会也打不到这许多条大小差不多的鱼!”九十个铜板不是小数目,薛黄英想起来也是肉疼。 只村里的河沟不让打鱼,村外的野沟多是生着芦苇菖蒲,捉起来也难。 何老三家有一个鱼塘,里面多大多小的鱼都有,他们也精心喂养,三文钱,也是赚个辛苦钱。 三十条鱼收拾起来容易,倒不用劳烦豆腐张,家里两把刀,她递给郑新城一把,自己拿一把,交代薛夏姜把猪喂了,鸡撵到后院暂时圈起来的篱笆里,就开始杀起鱼来。 杀鱼的间隙,见郑新城时不时偷看自己一眼,一脸的欲言又止,她也不问,只装没有看见。 最终,还是郑新城憋不住,期期艾艾道:“阿英啊,若是明儿咱们去容家迎亲,他大伯伯娘去闹事咋办!” 薛黄英瞧他一眼,见他目中满是期待之色,遂似笑非笑道:“还能怎么办,和讲理的人讲理,不讲理的人,打服了就是!” 说完,她一转刀身,“啪”的一声,狠狠一记敲在鱼头。 “二姐夫,你瞧,这不就老实了!” 只见方才还在手底下乱动不停的鱼生,瞬间一动不动,由着薛黄英刮鳞剖腹。 郑新城缩缩脖子,只觉浅笑嫣然的姨妹仿若魔鬼,再不敢吱声。 午时过后,豆腐张又来一趟,看看哪里有不妥当的,重新梳理调整一番。 豆腐张刚走,村民们便陆续上门,因薛家是大宴,故每家每户都来送上贺礼。 重礼或是一只鸡鸭,或是一块尺头,一般的人家多是送一些自家晾晒的干货,或者十来枚鸡蛋并些时蔬,连钱氏都皮笑肉不笑,送来一篮自家种的时蔬。” 不管是谁,进门皆是客,薛黄英俱都含笑道谢,并邀请她们明儿来家吃席。 钱氏僵硬笑着点头,一出门,就狠啐一口:“我呸,要不是家里的猴崽子馋肉菜,老娘才不来烧你家的热灶!” 昨儿薛家做了一天的肉菜,那香气飘的满村都是,村里人又豆腐张说薛家要大宴,那就不止请近邻亲族了。 又听说光肉菜都有八道,想想那壮硕的野猪,就都有些坐不住,这不,刚吃过午饭,就三五成群的拎着东西来薛家贺喜。 钱氏虽嘴上说的嫌弃,心里算盘一拨,十分满意,用一篮子长满地的青菜换一桌肉菜,划算的很。 要知道,她家大大小小可是足有六口人,她非得吃回本不可。 想到这,便决定,今晚不做饭了,饿饿肚里的馋虫,明儿才能吃的更多,气不死薛家这小贱人,想到方才见到那张盈盈桃花面,她心里又是一堵。 她的这些心思,薛黄英完全不知,便是知道,也一笑而过,不过几口肉菜,想用这来恶心她,还差点火候。 接待完最后一波上门的村人,薛黄英只觉笑的脸颊僵硬,她起身收拾茶碗,忽听院门处又传来脚步声。 收茶碗的手一顿,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转身往院门口看去,只见一胭脂涂脸、嘴唇红艳的老妇人,穿着一身鲜红衣衫,带着个小包裹,笑容满脸,向院里走来。 “老身恭喜四娘了,多日不见,四娘气色越发的好了!”王婆子话说完,人就进了堂屋。 薛黄英忙迎上去,薛夏姜问过好后,忙就要去灶房泡茶! ”你们姐妹莫忙,老身刚从水岭喝过一碗茶,这会儿不渴呢!” 说罢,她一把解开手里的包裹,笑的慈和:“四娘看看,这是什么!”说完,伸手便抖开折叠整齐的衣裳。 薛黄英定睛一看,眼里浮现惊喜,竟是容泽做的喜服。 雪蓝色的喜服剪裁利落,针脚细密匀称,袖口衣摆处绣着浅黄的秋菊花纹,为这身喜服平添一抹端雅灵动。 薛黄英手指拂过秋菊花纹,想着容泽一针一线认真刺绣,心里仿佛灌满了蜜,又甜又暖。 第51章 有客来喝喜酒 “多谢大娘走这一趟!”薛黄英眸中水光轻动,抬起头时,便是明媚一抹笑。 王婆子摆摆手,道:“都是分内之事,当不得谢,老婆子保媒拉纤恁多年,盼的就是结成鸳鸯的小夫妻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她顿了顿,面上有丝为难纠结,薛黄英兀自摩挲着手中的喜服,倒是没有留意她的神情。 几息后,王婆子仿若下定什么决心,拉过薛黄英的手,语重心长道:“这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同旁的都不同,最是要互相包容体贴,要是有个言语不和,意见相左,那都是慢慢商量来的,万不能一个不顺意,就喊打喊杀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可莫要逞一时之快,伤了夫妻情分。” 王婆子说完,心里就有些惴惴,见薛黄英怔仲瞧着自己,更是有些坐立难安,只恨自己嘴快,作甚多这句嘴。 她也是这两日从村里人口中得知薛四娘大闹薛二娘婆家,上门把人家屋子砸了不说,郑家大儿媳还挨了她大嘴巴子。 郑家如何她也略有耳闻,其中的曲折对错不说,只看这姑娘能动手绝不逼逼的性子,她就有些愁,容泽那日掐冯氏的模样犹在眼前,这也是个狠角色。 容泽心狠手辣,薛四娘也不遑多让,这两个费油的灯聚在一起,那冒起的火不得把屋顶掀了,再要动个刀,见个血,她这就不是牵线积德,而是作孽了。 王婆子被薛黄英瞅的心慌,正想着找些话补救,不防薛黄英唇角抿出一抹笑,道:“多谢大娘提点,我知了!” 王婆子见状,方松一口气,这喜事在即,她怕说多错多,只拍拍薛黄英手,做出一副欣慰状,道:“四娘不嫌老婆子多嘴就好,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也是人过出来的,四娘和泽小子都是有能为的人,将来日子必定红火顺当。” 她说完,又交代一番明儿迎亲的时辰和规矩,便起身告辞,薛黄英姐妹二人挽留不住,只看着这小老太太风一般出了院门。 王婆子走出院门,心里不禁祈求,只希望这俩人来日哪怕真动刀动枪,也莫要牵连了她,心里暗暗决定,待明儿把大礼过完,就少和这二人打交道。 ”王大娘真是一番热心肠,听她一番话,仿佛明白好多道理,待到容泽出了孝,我们定要登门看望一番她老人家!” 薛黄英看着王婆子消失的身影,不禁感慨非常,想她长这么大,大姐一向教导她循规蹈矩,贤惠持家。 二姐……二姐秉性柔弱,向来不拿主意,遇事多是秉持着退一步息事宁人的想法,她觉得不对,自然不听。 三姐性子风风火火,最是掐尖要强,小时她常常告诫自己,骂到脸上的人,就该啐回去,能一次治到对方害怕,那更是好。 王婆子的话虽说有些杞人忧天,但她能开这个口,就说明把自己当成了极亲近的晚辈,疏远的陌生人,哪会管你将来是好是歹,夫妻是否和睦,更别说教导这些夫妻之道。 这些本该是亲娘悄悄分说与她的,如今从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太太口中吐出,她感念非常。 薛夏姜点点头,深以为然,夫妻之间本就应当包容迁就,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自该以他的意思为主。 “这是成衣铺子买的吧,衣料是细棉的,配色也清雅,妹夫有心了,你回房试一试,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再给你改改!” 薛夏姜见妹妹口齿含笑,容泽又是个体贴细致的,心里也为她高兴。 薛黄英抱着衣裳回房,不多会儿,就微红着一张脸走出来,先前还不觉得,穿了这身衣裳,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羞涩、难为情。 薛夏姜绕着她走一圈,频频点头:“这衣裳仿佛可着你身量买的,合适的很,竟是不用再改!” 薛黄英闻言就笑开了,脑海中蓦地想起那日量身的细节,脸上登时绯红一片,只觉脸颊发烫,忙捂了脸,退了东屋。 薛夏姜把她小儿女神情尽收眼中,自是不会打趣她,恍惚间想到自个成亲时的光景,一时神色怔怔。 这日早早吃过晚饭,薛夏姜刚刷洗好锅灶,正欲烧上两锅水与薛黄英洗澡,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孩子兴奋的叫声。 “小姨、小姨,快开门,我们来啦!” 往锅里倒水的薛夏姜一愣之下就是一喜,忙就出门去,与从东屋出来的薛黄英碰个正着,姐妹相视一眼,笑道:“大姐回来了!” 拿掉门闩,门口果然是薛春樱夫妻俩,娇娇的头发有些散乱,拍门的手犹在半空,长松被李合顺抱在怀里,身上裹着一件外衣,睡的小脸红红! “二姨也在呀!”娇娇笑的开心又甜蜜。 进了堂屋,把熟睡的长松放在东屋的炕上,几人这才坐下彼此问候。 郑新城听到前院的动静,也甩着手从后院走了过来,虽姨妹没使唤他干活,不知为何,只要手边没个活计,他只觉坐立难安。 一番厮见后,薛夏姜看看黑下来的天色,道:“我去烧两锅水,阿英还没洗漱呢!” 郑新城听说媳妇要去烧水,原想他去烧就好,左右他和这个大连襟也没话说,也能避免大眼瞪小眼,待听说这是姨妹的洗澡水,张开的嘴巴忙闭的紧紧,沾着薛黄英的东西,郑新城都不敢轻举妄动。 家里有两个外姓男人终究有些不便,薛春樱开口就把二人打发去了后院,让二人把菜园的杂草拔了,再浇一遍。 二人走出堂屋门,看着朦胧的月光,都有些无语。 “我去灶房烧根火把,别拔着菜苗了!”李合顺认真道。 郑新城抽抽嘴角,只觉这大姐夫是个棒槌。 摄于薛春樱往日对他的态度,也不敢出声嘲讽取笑,只睁眼说瞎话道:“菜园我方才喂鸡时,拔过一遍杂草了,咱们只需浇一遍水就成!” 薛黄英坐在水汽氤氲浮动的浴桶里,身上传来粗布摩\/擦的触感,她闭着眼睛,乖巧任两个姐姐搓背洗头。 待到终于洗刷的香喷喷,头发被绞的半干后,薛春樱方去后院,叫了二人回来。 家里能住的房间就两间,薛黄英姐妹仨带俩孩子住东西,李合顺同郑新城连襟二人住西屋。 “都早些睡吧,明日寅时中就要起床!”薛春樱叮嘱过后,同样吹熄了东屋的灯。 第52章 装扮新娘 薛家小院沉睡在悠长的梦境里。 二里余地的水岭一座宅院里,上房却是油灯高照。 冯氏头上包着一块布巾,油灯在她手肘旁的炕桌上噼啪爆起,她烦躁的把灯芯剪去,浑浊的眼珠转动,瞟一眼面前坐着的儿子儿媳,只觉满心焦躁愤慨。 “那小杂种明儿就要嫁去那丧门星家里,咱们合计合计,看明儿怎么把咱们容家房子的契书拿回来!” 柳氏怀里的小娃儿被这突然的厉喝惊的一跳,她忙拍着娃儿的背脊,小声安抚。 “说,怎么都成哑巴了,老娘又不缺地方住,要来房契,还不是留给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冯氏看着灯光里沉默的几张脸,声音更添恼怒。 容根迎着老娘逼迫的目光,心里也有气:“娘,您今儿也听到了,明儿薛家那煞星要来迎亲,祭拜二叔二婶,她都能把野猪打开瓢,容泽那小子胳膊肘向来往外拐,定是不会乖乖让出房子,要么还是算了,你儿子我的头可没野猪结实!” 冯氏一听,指着容根破口大骂,骂好一会儿,见容根依旧梗着脖子不点头,一旁二子容铁柱更是低头不吱声。 她心里气闷,只恨自己生两个孬种,一眼扫到老神在在哄孩子的柳氏,遂啐一口容根道:“我让你动手了吗,你媳妇娘家兄弟多,明儿你起早些,去你岳家一趟,请你舅兄们过来,我就不信,他们不心疼两个外甥,不想给他谋个房子!” 柳氏一听就恼了,她娘家是郑水庄的,前儿回娘家,刚被娘家嫂子敲打一顿,让她莫要跟在她婆婆后面拱火生事,若她挨了打,吃了亏,也莫要指望娘家哥哥去给她撑腰,他们都是庄稼人,丢不起大耳刮子打上脸的人! 嫂子们说话如此不客气,她心里也有些恼,只得忍声含气问究竟。 这才知,星河湾的薛四娘把她二姐的夫家砸了一通一算,更是动了手,听闻大房那婆娘被打的起不来炕,跑回娘家求支援,又被嫂子们骂了回来。 她一个出嫁的小姑子,嫂子都如此挑明了,她要是明儿敢登门让哥哥们帮她抢房子,只怕刚一张口,就能被嫂子们打出门来。 薛四娘对自己姐姐的夫家都如此不留情面,他们同薛家往日无情分,因着容泽,更是近日有仇,这泼妇动起手来怕是更加心狠手黑。 柳氏心里只觉这死老太婆不安分,那是人家容泽父母盖的房屋,你一没添砖,二没加瓦,哪恁大的脸问人家要房契。 这话她回来就同丈夫分说清楚了,他们有手有脚,儿子又小,做什么想不开同这两个煞星对上。 且公婆手里还捏着卖玉佩的银钱,这两年再攒上一攒,盖两座土坯房绰绰有余。 好在丈夫听进了她的话,她拍哄着孩子,心里稍安,手劲重又轻柔舒缓。 “大牛他娘,我这都是为了大牛,等房契到手,这就算大牛的!”冯氏心里恨恨,扯着嘴角,极力摆出一副慈和模样。 柳氏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忽而想到那日容泽掐逼婆婆的狠劲,心头颤动,忙打消心里升起的念头。 这房子,只怕没命拿,更没命住。 只她现在困乏无比,也不想同这死老婆子扯皮,让她记恨自己,故作思索一番,道:“您老别心急,这房子该是咱们的,早晚它都跑不掉,容泽是个恶毒狠戾的,薛家那丫头比他更甚,更是蛇蝎心肠,也晦气,咱们何必非明日找他们不痛快……… 等到明儿他们过完大礼,容泽去了薛家,到时那房子就是咱们的掌中之物,还不是由着爹娘想啥时候搬进去,啥时候就能搬进去!” 冯氏心里也不想和容泽、薛黄英当面锣对面鼓的对上,听柳氏如今说,心里虽还不甘,权衡一番,也只得就坡下驴,听劝点头。 柳氏见状,忙不迭抱着孩子退出上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踩容泽家里半步的。 不仅如此,哪日婆婆发癫夺房,她还得想法子避开才是。 冯氏见状,暗暗啐一声软骨头,摸了摸头上的布巾,心里对容泽又是一番唾骂诅咒。 鸡叫三遍时,薛黄英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昨晚她想七想八,将将子时末才勉强睡着,这会儿困意上涌,只觉眼皮沉重非常。 “快些起来,一会儿吴婶子就来给你绞面了!” 薛春樱推一把两个妹妹,快速穿衣起床,走出东屋,又把李合顺与郑新城叫醒。 她先去灶房烧锅热水,待热水烧的温热,就听见院门被人敲响。 开门一看,正是吴氏和赵大海,二人身后还跟着豆腐张。 “大伯,大海叔,婶子,快请进来!“ 灰蓝色的天幕尚点缀着星子,薛家这座小院,除娇娇和长松,各人都起了来。 豆腐张带着赵大海等人收拾晨间的席面,薛黄英洗漱过后,就被按在了炕上,由吴氏为她绞面。 灯火煌煌,把东屋照的明亮,吴氏接过薛春樱递来的面脂,均匀的涂在薛黄英光洁细嫩的桃花面上,又从怀里一根棉线,将棉线的两端缠绕在手指上,再重中间一拉,一根绞线就出炉了。 她微低着头,把绞线贴上皮肤,娴熟又小心的在面部轻轻移动。 瘙痒和轻微的刺痛由额头到眉毛,又到脸颊,绞线所到之处,面上的绒毛皆退去,皮肤微红,更是光滑的如剥了壳的鸡蛋。 “好了,洗把脸!”吴氏让开位置。 “阿英啊,把那面脂再涂一些上去,婶子我这就给你梳头。” 吴氏刚拿起梳子,就听院子里一道清脆的女声道:“这么早就忙起来了,还好我们来得早,赶上了!” “大川,三娘,怎就你们俩来了,咋没把乐宝、乐贝带过来!”豆腐张切着扣肉,笑问道。 “我们起太早,孩子们昨儿跟着爷奶睡的,不好去老房打扰!”薛夏蝉话说完,人就进了东屋。 “三姐!”薛黄英坐在窗棂前的桌子旁,一头青丝披散,偏头冲着进来的薛夏蝉一笑,端的是温柔无比。 “哎。”薛夏蝉瞧着往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也穿上喜服,将为人妻,一时间百感交集。 同屋里众人打过招呼,薛夏蝉便把抱着的一个木匣打开。 橘黄灯光下,一根点缀着两朵黄绒花的木簪露了出来。 “用这个挽发吧!”薛夏蝉把绒花木簪递给了薛黄英,又取出两根红头绳,同样放在了她的手里。 “有这两样东西,婶子定把咱们阿英装扮的漂漂亮亮,光彩照人。” 第53章 别样的迎亲队伍 吴氏一双手很是灵巧,约摸一盏茶时间,就梳了两三种发髻。 最后在薛夏蝉的建议下,还是选用了第一种。 “嗯,还是全盘起来梳成螺髻,堆发于头顶好看!” 吴氏比划了一下位置,最后把绒花木簪横插在发髻上,又细细端详一番,从方桌上拿一朵雪蓝扎花,簪在发髻后方。 “这雪蓝色扎花倒和这喜服相称!”吴氏笑道,让薛黄英站起来,看看还有无疏忽的地方。 薛黄英闻言站起身,她手下意识往脑后一摸,这朵雪蓝扎花是昨儿王婆子送喜服时,夹放在袖袋里的,也是后面她摩挲衣裳发现的。 细棉的料子触手柔软,她只轻轻一触,就收回了手,生怕花儿碰的塌瘪掉。 “嗯,虽说人靠衣装,但咱们阿英生的好,这衣裳上身,更是相得益彰,衣裳显的人出挑,人也把衣裳穿的雅致!” 薛黄英听这几人毫不含蓄的夸赞,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身姿窈窕,雪蓝色喜服罩在身上,越发显得腰肢纤细,曲线柔美,衣襟袖口裙角处点缀的淡黄色菊瓣纹,更添几分轻盈灵动。 满头的青丝绕成螺髻盘于发顶,以红线为结,又增三分喜色,插于鬓边的绒花木簪衬的人清雅非常。 微微一个旋身,脑后的雪蓝扎花俏皮又甜美,绯红的脸上笑意盈盈,眼波如笼着一汪春水,顾盼流转间,整个人仿若一朵盛放的鲜花,窈窕动人! 等待吉时的过程中,薛家旺和她婆娘俞氏过来问迎亲用汉子,还是妇人。 不怪两人拿不定主意,往日娶媳妇,都是从亲族里挑选福气深厚的妇人陪同迎亲,这薛黄英是招赘,容泽又是男子,这用汉子,还是妇人,两人一时就作了难。 薛黄英闻言,心里一动,想到任老三送鱼过来时的提醒,思索片刻,温声道:“咱们是招赘,就请叔伯哥哥们陪我前去吧。 薛夏蝉闻言,忙不迭点头,:“对对,把她三个姐夫也带上,往后都是一家人,也认认脸!” 任家昌闻言点点头,就要和婆娘退出东屋。 不防薛黄英又道:“我记得迎新娘子归家的时候,迎亲的多是带着锅铲长勺捣衣棒去,容泽是男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带这些就不妥当了,也不好看!” 她眼睛看向在东屋门口探头探脑的郑新城,扬声道:“劳烦二姐夫把家里的钉耙铁锹斧头木叉都找出来,人手一把,对了,还有扁担,只盼着容泽来我家后,能挑起薛家的担子!” 郑新城闻言,眼睛就是一亮,这是要去和容家大房干仗吗,打起来,快点打起来,想到姨妹那日骇唬自己的准头,决定把斧头再磨的锋利些。 最好把容家大房吓的屁滚尿流,只求姨妹的混账名声传的再远些。 看她往后还怎么掺和自己同姜娘的事儿。 卯正时分,薛家昌等薛氏族人大多到齐,薛黄英由薛家昌引着,亲手点两支红烛于堂前,恭敬上三炷香,最后烧一沓黄纸在火盆中,又跪地磕上三个头,才缓缓起身。 院中已然忙的热火朝天,桌椅板凳都已经摆放好,豆腐张正在西屋屋檐下的简易灶台下,蒸煮食物。 肉菜的香味飘了满院,早起的孩子们正在门口探头探脑,只等着新郎到家,便能入席。 薛黄英跟在薛家昌与薛家旺身后,俩人一人手抱一只大公鸡,一人手持一把钉耙,一脸喜气穿院而出。 “喔!新娘子去接新郎啦~” “新娘子去接新郎啦~” 村里的稚童看见从院中走出的一行人,欢呼连连。 村里的叔伯婶娘,邻里族人,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是喜气洋洋,满嘴的夸赞恭贺。 “英娘今儿可真好看,好好好~” “这头发梳的好,是云彩她娘梳的吧,赶明儿我家姑娘成亲,也请她去梳头!” “听说新郎也生的一表人才,又识文断字,真是天作之合!” 一片恭贺声中,也夹杂着一两句不大不小的质疑,比如:“咱们这喝的是喜酒吧,怎这新娘子穿这么素净,开这么个头,后头怕是不吉呢!” 薛黄英眼神倏冷,唇角笑意依然,不用扭头,只听这阴阳又刻薄的声音,就知是钱氏这老娘们。 今日是她大喜之日,这老娘们以为这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令她不痛快,薛黄英微微一笑,果然,四周倏地一静,众人看向钱氏的目光都带着不善。 “你这死老娘们今日是不是吃了屎来的我家,再满嘴喷粪咒我妹妹,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薛夏蝉满心感动被这没眼色的臭娘们冲了个干干净净。 这婚礼才刚开始,她就这这唱衰,一时气的柳眉倒竖,看着钱氏的目光仿若带着刀子,恨不能把她嘴巴撕烂。 “哎吆,蝉娘消消气,这老娘们嘴巴一向没个把门,今儿是英娘的好日子,可不兴生气,要高高兴兴的!” “英娘啊,莫要和这糊涂蛋计较,快些去把新夫婿迎回家吧,咱们这些大娘婶子们,可都等着吃席呢!” 众人慈和劝完薛黄英姐妹,又扭头皱眉告诫一脸不服的钱氏:“你这婆娘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幸而英娘大度不和你计较,若真是那脾气暴躁的,就冲你方才那些话,扇你两个大耳刮,你也没理!” “就是,人家英娘只没穿大红色,那雪蓝多雅致,怎么就素净了!” “容家那小子还在孝中,英娘要真是大红大绿,那才叫扎心呢,这原是英娘体贴,怎到你嘴里就和吉不吉扯上。” “便是只看英娘一番孝心,老天爷也定会保佑她和新夫婿日后过得顺顺当当。” 钱氏听着这冲着自己的斥责,只觉脸上挨了一个又一个巴掌,气的脸上涨红,原还争吵几句,待看到众人警告不善的目光,只得恨恨收声。 心里气恨难平,发誓待会儿定要使劲吃肉菜。 经过钱氏这个小插曲,薛黄英轻飘飘的心也落在实处,一行人走出村子,经过石板桥的时候,走在最前头的李合顺放一串小鞭炮,鞭炮噼啪声中,薛黄英踏过了桥。 她看一眼走在前面的薛家昌和薛家旺。 薛家昌手里的大公鸡喔喔不停,薛家旺手里的钉耙扛在肩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身后跟着的汉子们,俱是扛着握着各种农具,铁锹,斧头,扁担等等,一应俱全。 她心里有底,脚步越发的从容。 第54章 迎亲风波 过桥一鞭炮,路口一鞭炮,放过三四串鞭炮后,水岭已经近在眼前。 村人们早知今儿是容泽同星河湾的薛四娘成亲的日子。 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聚在村口,就等着一睹薛黄英肉搏野猪,掌扇亲家的风采。 鞭炮声遥遥响起,村人们精神一震,凝神一看,果然,抬眼望过去,远处一行人正往这里走来。 薛四娘要到了。 半大孩子更是脚快,寻着鞭炮声就跑了过去,不多会儿又气喘吁吁折返回来。 还不及问新娘子生的漂不漂亮,就听带头的大孩子急道:“他们拿了铁锹,钉耙,扁担,还有斧头。” ”什么!”众人一听登时急了,这竟不是薛四娘的迎亲队伍,是外村找来干仗的。 这可怎么好。 这会儿是春季,农田尚不缺水,近来也没同附近村子因截水起纷争啊! 还是哪家打了小媳妇,人娘家气不过,打上门来。 问一圈,各人都摇摇头,都说近来邻居虽有抬杠拌嘴,还没动过手。 “别猜来猜去了,先把孩子们都赶回家,我悄悄去看看!”陈苇生站了出来,眉目凝重。 “成,那你小心点,发现不对就赶紧回来!”众人叮嘱一句,忙把孩子都骂回家去。 约摸半盏茶时间,众人就见这一行人的身影越发的清晰,果然个个扛着农具,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瞧着就不好惹。 就在众人打算奔回来拿家伙防御时,一道极高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大家莫慌,是星河湾的新娘子过来迎亲了!” “???” 什么,带着这些家伙来迎亲! 不知道,还以为砸场子呢,众人心里舒一口气同时,都不禁有些埋怨。 “他们这哪是迎亲,瞧这阵仗,分明是要给咱们个下马威!”人群外不知谁说了一句,村人们顿时深以为然,原本的不快又添三分,脸上都浮起薄怒。 季氏瞅着人群有些激愤的模样,嘴里不禁浮上一抹笑,她儿的院试结果出来了,同去年一样,榜上无名。 定是同薛家的亲事退的太晚,这死丫头片子果然晦气的很,这都防不住,千防万防,到底还是克了她儿凌清。 想到儿子消沉的模样,她一时对薛黄英更是厌恶。 原本指望冯氏那没脑子的搅和这场婚事,最好喜事便丧事,那晦气精一身蛮力,说不准一个失手,冯氏的脑袋也同那野猪一样,最好也来个开瓢。 把她儿克的这般惨,这丧门星从此也别想顺当过日子。 眼看着迎亲队伍越走越近,她眸底阴沉,又狠盯一眼薛黄英等人。 不想薛黄英瞅见自己,转身就往家里退去,刚走两步,就见柴垛处躲藏着的冯氏。 她脚步一顿,不经意道:“四娘这丫头一向掐尖要强,这么个阵仗来,定然不止要接走容泽,怕是连房子一并带走,这容氏一族的产业,往后就便宜了薛家喽!” 冯氏一听,顿时怒火中烧,就要冲出去,忽地,胳膊被紧紧拉住。 回头一看,竟是柳氏。 她怒目圆睁,原本刻薄的脸更显出十分的阴狠。 柳氏心里一颤,手上更紧,在冯氏破口大骂前,忙低声道:娘别信她的,那房子又不是桌子板凳,人一搬就走,娘想要那房子,咱们慢慢谋划,那房子就在村里,不行咱们请族长说和,让他出面劝说容泽,他老人家一向公正,必不会偏心倒插门的后辈!” 说完,她又睨一眼气急败坏的季氏,扬声道:“娘可莫要被周娘子当了刀,人家既没了媳妇,儿子又落了榜,心里正不甘呢,她前儿就来家挑唆你今日闹事,今儿薛家又是铁锹,又是钉耙的,娘若真被伤个好歹,她可不会为娘出头!” 柳氏声音脆亮,三人原本就在人群外,她又是故意的,所以村人们听的是一清二楚。 容德俩公婆想要容泽的房屋这事他们都知道,容家没了人,容泽又当了上门女婿,虽说容德俩公婆的做派众人都有些不齿,然这和绝户死后,田地房屋归侄子并无不同。 所以村人们不齿归不齿,虽觉得有些不厚道,然不关他们的事,也不会多嘴什么。 这会儿听到这里面竟还有周家的事儿,一时都有些诧异,没想到季氏平日一副端庄做派,往日最是看不上他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 没想到到头来,这人竟比自己等人还要不堪。 至少,他们只是嘴巴碎了些,从不在背后挑唆事端。 果然,读书人家就是不一样。 瞅这借刀杀人玩的那叫一个溜! 季氏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仿若被扒了衣裳丢在人堆里,她面皮涨红,眼睛狠狠盯着柳氏,仿佛淬着毒。 又是一串鞭炮声,见薛黄英等人已经要到村口,撂下一句:“不知所谓!”人就灰溜溜离去。 “呵呵,这老娘们往日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模样,我呸,竟然是这么个德行!” “怪不得人说薄情薄义读书人,这还没读出个名堂呢,就嫌弃薛四娘配不上她家,退了婚还挑唆生事,真是好体面!” “容德家的,快些回去吧,你也长长心,莫要被人当了枪使,真惹祸挨了打,村里人可不会给你讨公道!” 她们说这话,也不是为薛黄英打抱不平,实则是往日季氏门缝里看人,张口体面,闭口规矩,她们早就受够了。 如今能踩上一脚,口里自然不会放过。 冯氏一脸的懵,实在没想到这段时间同自己颇说得来的季氏,竟是想让自己为她冲锋陷阵。 她又气又急,也不想再听村里人的讥讽,又见果然有一行五大三粗的汉子扛着铁锹钉耙走来。 又见拿斧头那个一脸轻浮之气的壮年汉子,眼睛在人群里搜寻,心里一紧,忙顺着柴垛溜之大吉。 薛黄英等人走进村口,就见水岭村人各个笑容满面,对自己一行人说着恭贺之语。 有那热心肠的,忙从前面引路。 妇人们有见过薛黄英的,对她今日的装扮惊艳不已,转而就明白为啥季氏挑事。 这么个漂亮姑娘原本该是自个的儿媳妇,如今花落别家,自己儿子一没中榜,婚事还没着落,可不得恼羞成怒吗。 恰在此时,陈苇生又解释星河湾众人迎亲带农具的原由。 薛黄英款款笑道:“惊扰了众位叔伯婶娘,还请海涵。” 众人听闻,忙笑道:“这是四娘体贴敬重容小子呢,咱们怎么会生气!” 说笑间,村人们拥簇着迎亲队伍,一路往容泽家行去。 第55章 迎亲 容泽家小院昨晚就清扫的格外干净整洁,院外也打扫的一尘不染。 王婆子脸蛋涂的鲜艳,嘴唇也涂的红红,一脸的褶子笑成了菊花。 她站在院门口,眼睛一直盯着通往村尾的土路,倏地,她眼睛一亮,眼尾的纹路更深几分,冲院中人扬声笑道:“来了,四娘他们来了!” 院中几人听到薛四娘来了,都看向在堂屋里摆放祭品的容泽。 容泽的手微顿,唇角不自觉漫起浅浅的弧度。 不过片刻,人群喧嚣热闹的声音越来越近,陈老太太与魏氏忙去门口迎着。 卢有福从堂屋抱起一挂鞭炮,大跨步走到院门外。 容氏一族的两个女性长辈陪在屋子里,同容泽叮嘱交代一些事儿。 “听说薛四娘是个厉害的,你此番去了薛家,遇事退让一步,莫要与她争锋,她这些年一个人过活,想是习惯自个拿主意的,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得低头,莫要吃了皮肉的苦,才晓得厉害轻重。” “家里能换钱的东西,铁锅铁锹啥的,今儿都带走吧,你伯娘是个混不吝的,东西若是被她搜刮走了,可拿不回来!” “你爹娘只你一个孩儿,虽你往后不住村里,到底你爹娘只有你一条血脉,逢年过节,也莫要忘了去他们坟头烧纸祭扫!” 容泽细细听着,待听到二人提起容树和陆氏,眸光重又染上幽色。 他郑重向二人施一礼,道:“多谢二位伯娘提醒,我记下了!” 大闫氏和小闫氏忙扶起他,心里略感欣慰,家里的男人们觉得族中最出息的孩子与别人做了上门女婿,觉得丢人,不愿意来。 只这么大的喜事,容氏一族虽说人说,到底还有几户,若是一个出面的都没有,只靠着容泽一个孩子把自个送出门子,岂不更惹村里人笑话。 幸而族长还没糊涂到底,烦郁了几天后,今儿天不亮就点了她们妯娌二人,让早早过来帮衬一二。 喧闹声越发的靠近,大小闫氏快速瞧一眼容泽的穿着,见没甚不妥,随手拂了拂他的肩背,就忙向外走去。 容泽耳朵轻动,仿佛听到女子清脆的声音,他用手背贴贴自己微烫的脸,随着大小闫氏的步伐,一道走出了堂屋。 将将出院门之际,一道雪蓝色窈窕的身姿蓦地现在了眸中,她走在人群的最前头,脸上笑的温柔清甜。 相视的瞬间,薛黄英星眸忽地一亮,如春水的眸中,更是笑意盈盈。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隔着炸开的红纸屑,对视的两人脸颊上迅速泛起绯红。 “呀,新郎和新娘子害羞了!” 不知谁笑了一句,围观人群俱都发出和善的笑声。 “请进,快请进来歇歇脚!” 陈老太太等人热情招呼,哪怕看到这群迎亲的人各个吃着铁锹农具也毫不变色。 容泽这才回过神,有些诧异的看一眼被汉子们拿在手里的农具,疑惑看向薛黄英。 这么多人呢,薛黄英也不好解释,只冲他微微摇头,表示无事。 鞭炮声落,两方新人又是一番寒暄客套,王婆子笑眯眯看着立在一处的二人,心里得意非常。 她说媒这许多年,就没有哪对比薛黄英和容泽,更加的般配惹眼。 “好小子,今儿这一身可真精神!”薛家昌拍拍容泽的肩头,朗笑道。 不止星河湾人打量容泽,水岭的众人也有意无意打量薛黄英,容泽虽生的削薄单弱,只一身的书卷气这十里八乡就难寻。 何况他还生的十分好,面容轮廓清晰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而有神,瞧着人的时候,眼里蕴着笑意,平和又温柔。 一身靛蓝色的喜服穿在身上,更是风姿翩翩,仪容清雅。 郑新城握着斧头,站在众人身后,不住打量拱手同众人问好的容泽,心里不禁啧啧,就这么个细挑模样的小白脸,怕是禁不住姨妹的一拳。 想着将来容泽不听话,被薛黄英揍成猪头模样,一时忘形,竟笑出声来,好在这会儿大家都是笑着,他虽笑的猥琐些,倒也不算突兀。 容泽虽同薛家昌等人寒暄,总觉一股视线不停打量自己,他不动声色,借着问好的时机暗暗搜寻。 竟是迎亲队伍里,那个拿斧头的男子,容泽暗暗瞧他一眼,只见这人虽神情瞧着轻浮,生的却颇是清俊,这人能在迎亲队伍里,想来是薛家的亲眷族人。 “阿泽,吉时将至,同你媳妇儿磕头拜别你们爹娘吧!” 大闫氏看了看天色,把香炉两旁的红烛点燃,又燃起六支土香,开口道。 小闫氏忙拿出两个草编的圆垫,并排放在堂屋正中。 薛黄英随着容泽,接过浮起袅袅轻烟的土香,一同跪在圆垫上,对着堂屋正中案几上的祭品,恭恭敬敬磕三个头。 大闫氏接过香,仔细插在香炉正中。 末了看一眼眉眼柔和的薛黄英,迟疑几息,道:“虽说你入了薛家,得空还多回来看看。” “多谢伯娘,我知了!”容泽看着案几上的供品,眉眼间似有惆怅。 薛黄英立在容泽身边,见大小闫氏时不时打量一眼自己,再饱含忧思瞧瞧容泽,心里不禁好笑,自己又不是夜叉,难道能吃了容泽。 她本来秉持着不多话,容泽这边的事儿由他自个拿主意的想法,这会儿见容泽的族人邻里这般不安,略略沉思几息。 方缓缓开口:“众位伯娘叔婶们尽可放心,容泽虽入了我家,永远他都姓容,只要容泽想,他随时都能回来小住,逢年过节祭祀公婆,我们会认真准备香纸火烛,绝不敷衍。” 大闫氏神色讪讪,这才想起来,桌上的供品还是薛黄英前儿请人送来的。 “是我多操心了,四娘和传言里的很不一样,伯娘盼着你们夫妻和顺,早生贵子!” 薛黄英闻言淡淡一笑,至于和传言是什么,她不在乎,也没必要知道。 左右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她自己知道自己是甚样人就完了。 “伯娘,这是我家的钥匙,香火燃尽时,烦请伯娘帮我把门锁上。”容泽从袖中摸出两把串一起的钥匙,放在大闫氏手中。 “你们啥时候回来,还是我托人给你捎过去!” 容泽看着红烛高照的堂屋,大大的眼里隐有水光。 薛黄英见不得容泽忧伤的模样,接过话头,道:“伯娘先拿着吧,三日回门还要去坟前祭拜公婆,到时再拿也是一样!” 第56章 拜堂与喜宴 “好、好……你们那日回门,记得来伯娘家里吃饭!”大闫氏安心把钥匙收下,笑道。 回门好啊,短短三天时间,也不怕冯氏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容泽回来,她还了钥匙,这两家再为这房子闹,可也不关她的事了。 王婆子瞅瞅天色,便就要离开,一眼看到薛家带来的公鸡,笑道:“这喜鸡可不好带回去,主家又不能杀了吃,暂且先关在后院吧,这几日先请你伯娘过来照看一二,待三日回门时再做处理。” “哎吆,何必这么麻烦,我家正缺个打鸣鸡,我出二十文钱,买下来放家里,正好留着打鸣。”大闫氏闻言,笑眯眯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铜板,一把塞在薛黄英手里。 薛黄英也不客气,笑道:“若是旁的鸡,就送与伯娘了,只这喜鸡却是不能白送,自家养的鸡,随便给点就成。” 说完,又数出十个铜板,塞回大闫氏手上。 冯氏难缠,这会儿看着消停,说不准哪日又起了心思,这房子又搬不走,便是卖,陆氏新丧,这房子一时半会儿怕是也卖不掉。 且这是容泽自小生活的地方,但凡有一丝可能,没谁能轻易割舍自己的家,天长日久的,难免就有托付容家族人的时候。 如今能交好于容氏族人,薛黄英自然不愿错过。 便是将来使不上劲,只别在后面捣乱,也是好的。 大闫氏挣不过薛黄英,推脱不过,只得不好意思收下十枚铜板。 她大公鸡,只觉压手就有八九斤重,瞧着那毛色油亮,流光溢彩的尾羽,只觉喜人。 又是一串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半大孩子躲在一旁,抓耳挠腮等着捡拾炸落的小炮。 迎亲队伍喜气盈盈来,又欢天喜地走。 临行前,大闫氏开口让迎亲队伍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铁锹钉耙一起带走,被薛黄英拒绝了。 他们三日后就回来,她不想容泽推开院门,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家。 结亲时逢桥放一串小炮仗,经过路口放一串小炮仗,迎了新人回来时,便是对着沟头走,李合顺也是点燃一串炮仗。 同水岭村人一样,星河湾的路口也站了一些人,想要一睹新郎的风采。 “英娘他们回来了!” 村人们有的忙往薛家跑,等着坐席吃肉,有的忙迎上前,打量观察容泽的同时,还不忘含笑打招呼。 “快快,英娘他们方才已经在村口了!” 俞氏听闻,忙指使村里的汉子把炮仗摆好,又看一眼院门口缝喜被的葛氏和吴氏,见正在收尾,心里轻舒口气。 “蝉娘买的这被面摸着可真顺滑,得不少钱吧!” 葛氏把红线咬断,又轻抚一把被面,赞叹道。 “是呢,这花色也鲜亮,染的色儿也正!”旁边没坐上席,等着吃下一轮的村人们闻言,忙同声附和。 薛夏蝉抱起大红色的喜被,笑道:“这是府城的时新花样,这样的细棉料子,十二文一尺,我家还有一些,伯娘婶子们若是想要,赶明儿去我家看看!” 竟要十二文一尺,乖乖,府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镇上上好的细棉也才八文一尺,土棉布更便宜,只要六文。 这一尺细棉能买土棉布两尺有余,他们庄户人家,不是刮了,就是碰了,还是粗糙些的棉麻布料耐造,虽扎人,穿久了,也就服帖了。 薛夏蝉见这些人打了退堂鼓,也不在意,左右没有卖不出的货,有需要的是自会买。 她手里的细棉虽贵,却是比镇上和月布庄的更清薄柔软,待天一热,做夏衫正好,又透气又吸汗,不愁卖不出去。 喜气洋洋的结亲队伍很快回来,炮仗震天响,一串恭贺声中,薛黄英同容泽走进了院中。 薛大太爷坐在堂屋东侧的椅子上,他是薛氏一族的族长,薛家并无别的亲眷,薛黄英也不想请个祖宗往后拿今日的事儿压着自己,索性请了薛大太爷压阵,由他坐在上首。 主婚人由村长充当,他老人家站在堂屋的一侧,看着面前姿容出众的两位新人,心里也很是欢喜。 听闻容泽学问不错,不知为何没有继续进学,不过没关系,这么个好儿郎,如今是他们星河湾的了。 王婆子站在另一侧,看着穿着体面,头上插着银簪,眼角眉梢俱是喜气的薛夏蝉,面上浮着无尽喜色。 快了,拜完了堂,自个就能拿到谢媒钱了,她含笑看着村长,冲他轻轻点头。 堂屋红烛高照,正中喜字被照的红亮。 村长齐连江声音和蔼高亮:“一拜天地,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薛黄英同容泽在王婆子的指引下,冲门外深深一礼! “二拜高堂,善敬父母子孙满堂!” 二人转回身,对着袅袅飘烟的香炉,深深一礼。 “夫妻对拜,良缘永结福寿共享!” 薛黄英同容泽对视一眼,眼里缱绻温柔,二人冲着对方,附身一礼。 “好好,英娘,阿泽,你们二人今日结为夫妻,日后定要彼此扶持,相互体贴包容,莫要因为外面的流言蜚语,就徒生烦恼,等你们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那些碎嘴子的话和放屁是一样的,一日三餐,茶饭温饱,才是最紧要的!” 齐连江做出一副语重心长模样,郑重交代道。 原本上涌的羞涩,在村长这句直白粗鄙的话里,消失殆尽。 不止薛黄英和容泽,观礼的众人都忍笑不止。 王婆子上前一步,笑眯眯道:“村长话糙理不糙,老婆子这也算功德圆满了,只盼着你们二人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好了,进去歇着吧,吃过饭,再去拜祭你爹娘,也让你爹娘见见新女婿,让他们欢喜欢喜!”薛大太爷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 “大太爷,我搀着您起来,慢着些,您同……”薛夏蝉原想说您同送亲的一道,想起来方才迎出院门时,并没有见容家过来送亲的,话一转:“您同王大娘和村长一道,等我姐夫他们搬挪好桌子,您就与伯父们,在堂屋坐上席。” 新人拜完堂,这场婚礼才算是完美落下,二人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院中坐席的客人见新人去了新房,不禁喜的眉开眼笑,院中香气弥漫,来客早已饿的饥肠辘辘。 “开席了!” 汉子们端着托盘,一道道凉菜分送于各桌,孩子们的笑声,妇人们大声的说话声,汉子们喝着浊酒,更是豪爽无比。 院门外更有等着吃下一轮席面的客人,伸长了脖子,看桌上的菜色,凉菜过了是热菜,一道道菜上桌,引来一道道赞叹欢呼。 其中一张桌子上,钱氏眼快手快,每上来一道菜,她总能精准的一筷子夹走许多,惹的同桌人怨声载道。 “吃吃吃,当心把你肚皮撑破!” 李耕地端着托盘,见自家婆娘如此丢人,也悄声提醒:“你也顾顾旁人,这又不是咱们家,你瞧瞧大宝那吃相,猪圈里的猪都比他谦让!” 钱氏一时气的要死,见婆婆领着俩姑娘在旁边桌,眼色沉沉盯着自己,终究忍下了将要出口的恶言。 “吃吃吃,瞧你面前埋汰的,猪都比你拱的干净!”她到底气不过,一巴掌拍在李大宝背上,把李大宝打的嗷嗷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心里嫌弃的要死,还得认命去擦。 恰在这时,一道红亮的梅菜扣肉端上桌,同桌人这次学精了,搁的离她远远,每人快速一大筷子,等她擦完李大宝的鼻涕泡泡,别说肥厚油亮的扣肉,浸满油脂的梅菜也不剩多少。 坐在东屋收拾一新的炕上,薛黄英同容泽互相看看对方,都忍不住弯起唇角。 “来,喝口蜜水,甜甜蜜蜜!”王婆子端来一碗蜜水,递给了二人。 二人同喝一碗蜜水,放下粗瓷碗时,脸上红的仿若火烧。 第57章 婚礼进行时 王婆子进来又出去,她一走,空气仿佛越发黏稠起来。 薛黄英觉得自己脸颊烫的都能煮虾子了,她默默放缓呼吸,试图让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不知怎么想的,她把眼睛转向容泽,待看到容泽脸色更红时,她忽的就笑了。 她比容泽年长,理应比他更稳得住才行,再说了,今儿是自己娶亲,这是自家的主场,只有自己自在了,容泽才会更从容些。 她轻轻拍了两下脸颊,试图把滚烫热意拍散些,偏头看着容泽,恰好容泽也正正望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容泽眼中是何模样。 她眼里的容泽,是真好看啊! “来,把饭吃了,一会儿去坟头,祭拜爹娘。” 她满脑子翻腾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容泽,正搜肠刮肚间,薛春樱端着托盘,盈盈走来。 “这是大姐!”薛黄英见容泽面上带着疑惑,忙道。 容泽忙起身叫人,薛春樱笑眯眯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客气,把托盘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人就走了出去。 薛黄英把筷子递给容泽一双,从托盘端出一碗肉稍微多些的饭菜,放在容泽手边,声音含糖:“吃吧!” 容泽接过筷子,看着面前一大海碗肉菜有些为难,这也太多了些。 “可是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我让张大伯再给你烩一碗!”薛黄英留意他的神色,见状忙问。 容泽闻言,心中微暖,摇头:“很丰盛了,只我吃不了这许多!” 薛黄英闻言,瞅瞅他削薄的身子,心道,怪不得这么瘦,一碗饭都吃不完,怎么长肉呢。 她也没硬劝,起身从灶房拿碗。 院里,第一轮喜宴已经结束,帮忙的妇人们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盘,她扫一眼院内的五桌席面,几乎桌桌光盘,一趟肉菜的汤汁,都被人拿二合面的馒头刮蘸干净。 她眼睛瞟到院门处,只见一个妇人步履缓慢,正捂着肚子慢慢移向门口,瞧那模样,就知怕是不舒服。 薛夏蝉袖子挽的高高,正搬一摞稀饭碗,快步走来,薛黄英拦住她,让她去照应一二:“三姐,你去看看,别出什么事儿!” 薛夏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清后,轻哧一声,不屑道:“自己有几副肠肚心里没数,咱家的馒头不算小了,她一人干三个,稀饭添了两次,肉菜使劲往肚里塞,她不难受谁难受。” “婆婆还是姑母,李家阿奶也不是那等刻薄儿媳的,何况这还是她老人家亲侄女,一副八百年没吃饱的模样,我都替耕地叔丢人!” 这人竟是钱氏,既是钱氏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英娘别理她,她昨儿晚上就不想做饭,就等着今日吃大户,她婆婆昨儿就骂了她,幸而这婆婆是姑母,不然,怕是还压不住她!”一旁洗碗的妇人也帮腔。 薛黄英看过去,说话的婶子正好住李耕地家隔壁。 她看向院中忙活收碗筷的李耕地,只见他黝黑的脸上涨红一片,想来这些人的讨论,他尽收耳中。 今儿是她的大喜之日,薛黄英总是下意识想讨个好彩头,希望来家的这些人,个个都开开心心的。 李耕地老大的汉子,一脸的羞臊难堪,委实也让人不忍,她笑笑,不在意道:“都是小事,李家婶子生的高壮,想来胃口更好些,肉菜不易消化,待歇歇也就好了。” 李耕地闻言,面上的紧绷之色,才舒缓一些。 这么个小插曲,薛黄英也没放在心上,拿了碗和汤勺,就去了东屋。 二人原还有些不自在,许是饿极了,动筷后,什么都顾不得了,吃的香甜无比。 沉默吃完饭,薛黄英把碗筷端出去,那一大海碗烩肉菜,容泽果然没有吃完,将将剩下一碗出来。 她把碗筷泡进水盆里,院里喜宴依旧,喧嚣又热闹。 上坟的祭品已经收拾妥当,肉菜一道道整齐的码放在粗瓷大碗里,清清爽爽,没有一点汤汁。 李合顺三人已经站在供桌前,只等二人出来,就能出发。 “走吧,别误了时辰!”薛春樱见容泽也走了出来,缓声道。 供桌两侧绑着胳膊粗细的木棍,李合顺与任大川一前一后抬着两根木棍,托着桌子走出院门。 郑新城和容泽手扶在供桌两侧,稳定桌子。 薛春樱姐妹几个挎着篮子,欢喜又沉默的跟在后头。 薛秀才夫妻俩埋在祖地,一行人由薛家昌领着,一路往二人的埋骨地行去。 到了薛家祖坟,一行人径直往两个孤零零的土包行去。 供桌奉在坟前,两只红烛点在供桌两侧。 噼啪一阵鞭炮声响,薛黄英和容泽跪在坟前,先恭敬磕三个头,又烧起黄纸。 黄纸一点点化为灰烬,大片的灰烬打着璇儿飞的高高,烟气弥散,薛春樱眸中水光流动,她拿出一把土香,以烛火引燃,递交薛黄英与容泽。 “爹娘想来极喜欢容泽,你俩多给爹娘磕几个头,也好让二老保佑你们平安顺遂。” 薛黄英和容泽恭敬接过,三拜九叩后,方把香插在坟头。 “英娘,容泽,你俩往后要互相扶持着过日子,走吧!”薛家昌叹一口气,道。 “嗯!”薛黄英又磕一个头,方由着容泽扶起。 她看一眼她娘的坟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小时候村里人说起来,常言娘是受她所累,难产而亡。 她出生三日就没了娘亲,她没娘,既不知被娘疼是什么一种滋味,也不知被娘责骂教诲是怎么一种心态,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遇事自个解决。 今日看着这个坟堆,她突然就浮起一丝心酸,若是娘还在,这些话想来就是娘告诫他们夫妻,她的神情,定然是不舍,是欣慰。 回到家,流水席已经结束,院中一片狼藉,伯娘叔婶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整理工作。 各家的桌椅板凳要一一归还。 各家的桌椅板凳,碗筷盘勺都有记号,各家人拿着箩筐分好,也不用薛家再麻烦,挎着就走了。 每个筐里,按着规矩,薛黄英都放了几块喜糖,两块喜饼。 妇人们挎着筐笑眯眯离去,喜宴收下来的剩菜,分送给负责刷洗碗筷的妇人们。 各人端着一海碗剩菜,都开心的很。 “大伯,把炸的素丸拿出来,你留一些,剩下的分与大家吧!”喜宴上鲜少能剩下硬菜,昨儿来家里送贺礼的人,多是送的菜蔬。 新鲜菜蔬多用来做凉菜了,窖藏的萝卜一部分用来拌凉菜,一部分用来配肉菜,还剩下的,则都拿来炸萝卜丸子。 第58章 卖绣品 萝卜丸子虽是素的杂面丸子,但沾了荤油,那就是好东西。 油炸的丸子金黄酥脆,外焦里嫩,只是闻着,就喷香无比,妇人们一人端一大碗萝卜丸子,欢喜离去。 豆腐张收拾好他的家伙什,简易灶台由李合顺等人帮着搬上板车。 临走时,薛黄英又包上一个二十文的红封,剩下的浊酒给他灌了一壶,没下锅的扣肉拿了两块,一同放在他板车上的铁锅里。 豆腐张再三推辞:“那壶酒大伯就厚颜留下了,那扣肉你们留着自个吃,拿回去,拿回去……!” 薛黄英笑眯眯拒绝,坚定的把他送出院门。 “大娘,这是谢媒钱,您老收好!”薛夏蝉摸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院中喝茶的王婆子。 王婆子忙放下茶碗,暗暗掂一下分量,心里满意,脸上更是笑开了,道:“三娘爽快,老婆子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你们姐妹难得聚在一起,想必有许多话儿说,老婆子就不打扰了!” “且慢,听说您家的大孙子是读书人,我这里还有块尺头,您老带回去给孙子裁制衣衫,大娘别嫌弃!”说着,又从西屋取出一块松绿色的细棉尺头,塞在王婆子怀里。 王婆子不想还有这意外之喜,喜的那是合不拢嘴,这上好的细棉布摸着柔软轻薄,颜色也清爽,过段时日为耀祖裁一身夏衫,再体面不过。 这场婚事,王婆子穿针引线,没少忙活传话,薛黄英也没让她空手回去,装了一碗肉丸子,一碗素丸子,连同尺头,一起装进背篓里,让她带回家去。 王婆子却怕油渍弄脏了尺头,只把尺头揣进怀里,背着背篓,再三同薛夏蝉道谢,人乐呵呵出了院门。 人俱走了个干净,眼下院子里只剩薛家四姐妹,连同他们的夫婿,并娇娇和长松两个孩子。 “小姨,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娇娇看着送出去的一碗碗油炸丸子,一块块肉菜,心疼极了。 “嗯,小姨不会过日子!”长松鹦鹉学舌,跟着点头。 “小姨给你俩留的更多,难道也是不会过日子吗。”薛黄英轻捏两个外甥的白嫩小脸,逗道。 娇娇眉头纠结,半晌,眼睛一亮,声音脆嫩:“我们是自家人,小姨留给我们吃,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算不会过日子!” 薛黄英听的忍俊不禁,抱了抱娇娇,点了点她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从哪里知道一句半句话,就乱用!” 娇娇满脸迷茫,她说错了吗,不过见爹娘姨们,连生的特别好看的小姨夫都笑眯眯看着自己,她一时也乐的笑开了! “咱们晚上吃饺子吧!”这会儿午时已过,刚吃过饭不久,众人还都不饿。 夫婿刚进门,一顿团圆饺子还是少不了的,薛黄英提议道。 “成,我去割韭菜!” “我去和面!” “我把盖帘收拾出来,好盛饺子!” 豆腐张心细,留了足有四五斤的生肉,薛黄英把喜服换下,又系上遮水裙,把生肉拿出来,清洗干净,切片后,开始邦邦剁起来。 李合顺等人见此,也忙找活计,尤其是郑新城,见姨妹似乎含笑瞟了他一眼,他心里一抖,只觉腿酸。 这实在是他的错觉,容泽恰好正在他身后喂鸡仔,薛黄英压根就没注意他人! “娇娇,长松,二姨夫带你们去山上捉兔子好不好!”家里的柴这几天他劈的差不多,水缸也是满的,容泽正在喂鸡,李合顺正在同大姨姐一道择韭菜,任大川同三姨妹一起擦拭盖帘。 满院子人,好像只有自己无所事事,他看向自个媳妇,见媳妇面已经快要和好,并不需要自己端瓢添水。 娇娇和长松闻言一愣,接着嗯嗯点头,上回他们小住,逮到的那只野鸡,滋味别提多好了。 两个小娃儿忙催着郑新城快些,比郑新城都迫不及待。 “行了,灶上的活计用不着你们汉子,都去山上逛逛吧,别走的太深!”薛春樱大手一挥,把李合顺也轰了出去。 二妹夫向来不着调,把孩子们交给他带上山,这人若是玩野了,分分钟能把孩子们忘了。 “你想去吗,想去就同姐夫们一道转转,不想去,就回屋歇着,或者一起包饺子!”薛黄英看着转瞬只剩容泽孤零零一个人在院中,温声道。 “我去山上转转吧!”这么多选择给自己,容泽心里微暖,冲几个姨姐点点头,大步追了出去。 他见薛夏蝉瞧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催促,想是她们姐妹有话要说,他在家里多少有些不便,自己避了开去,也给她们姐妹叙话的空间。 “三姐,你作甚鬼鬼祟祟的,容泽又不是外人!”薛黄英声音带着不乐,她原想和容泽一起包饺子,也好增进增进感情,彼此相处也能更自在熟识些。 怎料三姐冲自己打眼色,让把容泽也支开去。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鬼鬼祟祟!”薛夏蝉眉头一挑,道。 “行了行了,你到底为的啥事!”薛春樱生怕二人吵起来,忙和稀泥。 薛夏蝉瞧一眼仍旧低眉顺眼和面的薛夏姜,叹一口气,无奈道:“还不是为了二姐!” 听说还有自个的事,薛夏姜抬头,疑惑看向薛夏蝉。 薛夏蝉也不绕弯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面荷包,递了出去:“这是你绣的那四季桌屏卖的银钱!” 竟是桌屏的银钱,薛夏姜这些时日满腹心事,差点儿把这一节忘了,伸手接过,抽来系绳,把荷包倒个底朝天。 只见银闪闪两枚小银锭静静卧在掌心。 “这是七两!” 薛夏姜惊呆了,她婆婆明明说只值七八百文,还是看在她买的好绣布上。 她垂头看着手里的七两银子,心里复杂难平。 那副桌屏素淡,寥寥勾勒的四季,配以四首小诗,是她们爹闲时的作品。 那些日子她受责骂排挤,心里苦闷,格外想念爹爹在世的光景,就翻出来,描在绣布上。 原是排遣消磨的绣品,没想到竟然换这许多银钱。 那她这些年绣的那些繁复精巧的绣品,又该价值几何。 婆婆回回卖完绣品回来,都要念叨她配色不好,针法不好,绣庄掌柜如何挑剔,若不是她老人家买的绣布好,怕是就要折本。 她自然不信,在娘家时她也绣过帕子,接过扎花的活计,虽说赚的少,却根本不会赔钱。 她只当是镇上吃不下炕屏等大件绣品,压价压的厉害。 老妇欺人太甚,她手攥着银钱,冰凉的触感越发激的怒气蒸腾。 “二姐,这个桌屏卖的也巧,那日我恰好去绣庄,才把四副绣品摆在柜台上。 就有一个生的颇好的小公子走了进来,一眼就瞧上了,说这几副绣品素雅清净,瞧着就觉心静!他摸出腰间的荷包,连荷包都给了我!” 薛夏蝉瞧着薛夏姜手里的荷包,面上笑的更加得意。 第59章 挣钱生计 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庄户人家辛苦一年,都不见得能攒七两银子。 薛黄英看着薛夏姜,心里有些羡慕,若自己也有一手刺绣手艺,也不必时常求老天爷保佑姚员外家的二公子得中秀才,盼着姚员外还愿佛前,自己借光,找个活计,挣份辛苦钱了。 想到此,她心里一动,也不知姚二公子有没有考中秀才。 她看向眉飞色舞的薛夏蝉,见三姐正绘声绘色说着那天卖桌屏的情景,她也好奇,便暂且按捺下来。 好一会儿后,连绣庄门口经过的狗,她都清晰的回忆起来是何种毛色神情。 薛黄英瞅着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不由笑道:“三姐做个小贩可是亏了,该去当个说书人!” “那感情好,我腹内若果然有几个话本故事,再生得一副好口齿,等姚员外宴请时,说什么都得把这份钱挣了!”说完,她还摊摊手,做出一副遗憾表情。 薛黄英闻言,心头就是一亮,忙问道:“姚员外大宴宾客,可是二公子考中秀才了!” 薛夏蝉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不止薛黄英着急,连薛春樱和薛夏姜都有些好奇,俱看着薛夏蝉,等她解惑。 “三姐,你还是这么着,说话留一半!”薛黄英催促。 “我可没有卖关子,姚员外大宴宾客,也不全是为了庆贺姚二公子考中秀才,他家大儿成婚几年,一直没得孩儿,如今大儿媳一举产下龙凤胎,可谓是双喜临门,姚家欢喜非常,准备好生庆祝一番呢!” “姚员外乐善好施,准备如何庆贺!”薛黄英忙追问。 “这我哪里知道,他们姚家商议事儿,咱们这些个外人,也无从听见呐!” 见薛黄英面上带着失望之色,薛夏蝉想了想道:“我这里倒是听说一些小道消息,不知当不当得真,你要不要听听!” 薛黄英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三月二十七,是灵觉寺庙会,听闻姚员外请了戏班子前去唱大戏,还听说,姚员外要给寺中神像重塑金身,又听说为给俩娃儿积福,姚员外采买了许多米面,赠与七十七岁以上的老者!” 薛黄英闻言,就有些气馁,灵觉寺几乎年年都有大户还愿,在庙会之日请戏班子唱个五天戏,往年薛黄英烧香之后,也曾去凑过热闹,她听不懂唱词,通常待不过一炷香就走人。 至于与神像重塑金身,更是没她用武之地,她只能眼馋别人把这份银钱挣到手里。 更甚至赠米赠面,她今年才十九岁,容泽十七,俩人加一起,离七十七还好远,米面也是没分的! 原她还想着靠着姚员外挣上一笔,如今看来,也不可行。 好在,她也没把全部筹码押在姚员外身上,她唇瓣轻抿,说不得,自己还得去深山找银子了! 她手上搅着馅料,韭香和肉香都没能让她开怀些许,深山多险,想要猎到值钱的大家伙,首先得找到它,就是野猪,也不是进山就能撞上的。 在深山中过夜,有可能还不是一夜,就是她,也有些发怵。 不然把容泽也带上,也好有个照应,若万一有个意外,黄泉路上,也不孤单了! 呸!呸!他们两个肯定都能活蹦乱跳从深山出来。 自己今儿才新婚,还没为爹娘留个后,可不能想那些不吉利的。 她在心里又啐两口,默念两句童言无忌,遂又想到自己已经成婚,就不算童了,连大童都不算。 想起小时她乌鸦嘴时,大姐常让她摸摸木头,说是能转好运,忙又去摸摸擀面杖,希望能转好运道。 “阿姜,你这事,是如何想的呢,是还住下去,还是家去!”薛春樱昨儿到今儿,也听说二妹挨了婆家嫂子的打,她怒其不争之余,也实实忧心。 若是往常,便是她回来住个三年五载,都没人会说什么,然如今不同,容泽已经进门,新婚燕尔的,正是培养夫妻感情的时候,你个大姨姐横插一杠子,算什么事。 薛黄英闻言,忙道:“二姐随我住着就成!” 说着,她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不自在道:“容泽还在孝期,我们原说好的,等他母亲周年祭过后,再圆房!” 她小声说完,脸色已经爆红一片。 竟还有这事,薛春樱怔愣之后,更是摇头:“不成,哪怕不圆房,这新婚的夫妻,也得睡一张炕上,且三年不得移房,如此,夫妻才能长久美满。” 这也不是薛春樱自个胡诌的,古来传下的规矩,少有人不遵守。 且这新婚就分开睡,日后习惯了,心哪里还能贴在一起。 便是躺在炕上甚事不做,只闲聊家常,说些琐碎事儿,也能增进夫妻情分。 容泽实在太好,自个妹妹也喜欢的紧,她不允许也不想看见这俩人往后相敬如宾。 竟还有这种说法,薛黄英迟疑道:“那让二姐睡西屋。” 薛春樱看着低头不语的薛夏姜,心里叹一口气,道:“这不是住哪屋的问题,你二姐一日为郑家妇,她脚下的那根锁链就算绑在了郑家,且避住在娘家,也不是长久之法! 她那婆婆难道就不偏心了,还是她嫂子们往后就不跋扈了,还是刺绣挣来的银钱就能归她了,这些事儿,总要靠她自己解决,咱们能帮一时,还能帮一辈子不成。”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了愠怒。 她一恼,不止薛黄英,连薛夏蝉都不敢吱声。 良久,薛夏姜方抬起头,轻声道:“大姐说的是,我也不能一味躲着,只我也不能就这么上赶着回去,岂不是更让她们看轻了我!” 说着,看向薛黄英,一惯清淡的眼睛透着轻愁:“阿英再允二姐住上一段时间,若郑家人来,我自有主张!” 薛黄英闻言,忙道:“二姐,这里也是你的家,二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十年、一辈子都可。” 薛春樱摇摇头,显然并不赞成,只是话说到这里,也不再言语。 薛夏蝉与她同胞双生,与常常气她立不起来,然到底还是心疼她的,也道:“二姐莫怕,郑家若再敢欺负你,我定饶不了她们!” 薛夏蝉见她面上笑的牵强,又故作轻松道:“听说姚员外从府城请来的戏班子,唱的极好,我还想着占个好位置摆摊呢,二姐到时若是无聊,来帮我卖货。” “好!”薛夏姜心里微暖。 “这些银钱,二姐千万收好了,便是二姐夫,也莫要让他知道。”薛夏蝉到底不放心,又特意交代一嘴。 “嗯,我知。”薛夏姜闻言,轻轻点头,这些银钱是她最后的依仗,她不会告诉郑家任何一个人。 今儿是小妹的大喜之日,薛夏姜见为着自己的事儿,气氛有些不快,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把银子依旧装进荷包,一把塞进薛黄英手里:“阿英帮我收着吧,哪日去镇上,帮我买些绣布和丝线回来。” “哎,好。”薛黄英也怕这七两银子被郑新城骗去,闻言,就收进了怀里。 她见大姐薛春樱面上仍旧似带着不快,想着转移话头,便冲薛夏蝉笑道:“三姐方才说姚员外是从府城请来戏班子,想必唱的极好,到时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嗯,听说叫什么春晖班,文戏武戏都是一流,以往都是在茶楼戏院演出,不是一般草台班子能比的!”说着,她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神秘道:“不然,能值这个价!” 第60章 薛夏姜的决定 “三十两!”众人震惊,五天时间,挣三十两,这吸金能力真是杠杠的,一瞬间,薛黄英都想去学唱戏了。 “三十两怕是将将够搭戏台的银钱,人家从府城的茶楼戏院来我们这穷乡僻壤,三十两人家能瞧在眼中!” 她又晃了晃三根手指,一字一句道:“是三百两,听说这还不是最顶尖的名家唱将,不过也不差了,是他们的嫡传弟子!” 薛夏蝉一副看土鳖的眼神,看着震惊到目瞪口呆的三人,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她也是戏班的一员。 乖乖,竟是三百两,薛黄英听的心跳加快,这三百两银子若是给她,她能成宿成宿不睡觉,一天十二个时辰不下戏台。 这些有钱的老爷太太们想听什么,她就给他们唱什么! 可惜了,她不会唱戏。 从没有哪刻如此时,她如此憾恨。 “这么强的戏班子来咱们这里唱五天,到时十里八乡,附近村镇的人肯定都会慕名而来,老天保佑,希望到时也让我借一把东风,让我生意兴隆!”到时她从府城贩回的那些零碎玩意,就有销路了。 薛夏蝉手里的货是现成的,只要有个摊位,不愁卖不出去。 这大好的商机就在眼前,自己和容泽又急需银钱,却是卖个什么好呢。 她手头没货,也不会刺绣,茶饭也稀松平常,除了一身力气,似乎别的也换不来银钱。 总不能去卖艺,表演搬石头吧,这也太离谱了,怕是也没人买账啊! 要么胸口碎大石! 就算她能禁得住,容泽那细胳膊也抡不碎石板啊! 一时间,看着银钱哗啦啦流,却怎么都进不了她口袋,愁的她眉毛都皱一块。 在场众人都不知道她想法如此清奇,自是无从安慰。 等到包好饺子,容泽等人从山上回来,她仍旧在盘算到时她卖个什么。 今儿已经三月十二,离二十七不剩几天,不管卖什么,都要提前准备,一时间,她只觉时间紧迫。 饺子很快煮出来,都是自家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日光西斜,院里凉爽又亮堂,索性把桌子搬出来,就在院里吃饭。 醋蒜汁调了几碟,薛黄英端着碗,神思不属。 与她同坐一处的容泽早就留意到了,这会儿俩人离的近,方才悄声问她:“怎么了!” 耳旁热气轻拂,她的脸颊一下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几分,她小心打量一下众人,见各人都认真吃着饺子,没人留意自己,方轻轻道:“大事,晚上再说!” 说完,为免别人看见自己的大红脸取笑,再不抬头,一个劲扒拉饺子。 容泽听她说是大事,神情一紧,待看到她胃口丝毫不受影响,就知应也不是啥天大的事! 便也夹起一个饺子,蘸了蘸醋蒜汁。 嗯,不知这醋蒜汁谁调制的,酸中带辣,蒜香扑鼻,吃着很是清爽开胃。 “还是家里的蒜好吃,乐宝他奶奶种的蒜,就不如黄英种的好吃!”薛夏蝉十分喜欢,蘸着吃还不过瘾,又把醋蒜汁舀出一勺,淋在饺子上。 “不花力气就有现成的吃,你可知足吧!”薛春樱嗔她一眼,示意她收着点,小心任大川听了吃心。 “不怪蝉娘觉着好吃,我也喜欢呢,明明一样的菜蔬,小妹种出来,似乎味儿都格外浓郁清甜些!”任大川并不在意,笑着附和薛夏蝉。 这倒是真的,薛黄英种出的菜,在场的除了容泽,多多少少都吃过,确实更鲜嫩清甜些。 薛黄英也笑开了:“后院菜园多着呢,你们既喜欢,待会儿走时都拔些!” 说着,她心绪一动,谁说她家里没有东西卖的,她可以卖菜呀! 脑中的思路一下打开,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心胸开阔之下,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就着醋蒜汁,一大碗饺子很快就见了底。 她理顺了心头的事儿,也有空关注别的,这才发现,娇娇眉头微拧,看着不甚开心。 再看一旁的长松,三两口就是一个饺子,吃的脸上都沾着韭菜叶,实在是憨态可掬。 “娇娇,山上玩的开心吗!” 娇娇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心,也不太开心,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有捉到野鸡!” “野鸡灵着呢,你们这么多人,野鸡远远听到你们的动静就跑了,没事,下次小姨带你上山抓!”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嗯嗯点头,在她眼里,小姨是个顶厉害的人,她听村里孩子说了,小姨能空手打野猪,野鸡又这么小,小姨出手,肯定更是不在话下。 吃过饭,天边只剩落日余晖。 薛夏蝉也不多留,就要回去,家里俩孩从昨儿就托公婆照看,这一天不见,也不知大伯家俩娃儿有没有欺负他们兄妹,想到这里,更是挂心。 “大姐,你和姐夫来我家凑合一晚吧!”薛夏蝉道,娘家就两间能睡的屋子,青浦镇离的又远,带俩孩子可不好赶夜路,索性在她家住一晚,明儿吃过早饭,再回家不迟。 “也好!”薛春樱叫过在薛黄英脚边打转的俩孩子,就欲同薛夏蝉夫妻一同离开。 “姜娘,咱们也回吧!”郑新城见别人都在收拾东西,看着一旁沉默收拾碗筷的薛夏姜,期期艾艾道。 “二姐夫,你自个回吧,听闻亲家婶子常说二姐身子弱,更是不满这些年也没添下个孩儿,今次归家,我想留二姐多住一段时日,也好为她调养调养身体。” 既二姐不愿回去,薛黄英自然不会劝她回去。 “姜娘,你怎么说!”郑新城有些急,就要去扯薛下姜袖子。 不想被薛夏姜躲了开去,她看着郑新城,眼里满是清冷之色,几息后,看一眼目色沉沉的薛春樱,轻轻点头:“我同你回去,只一点,我这两日头晕目眩,怕是动不了针线,爹娘那里,还得你转圜,你若是觉得可,我这就收拾衣裳!” 大姐说的对,这是自己的日子,一步一步都得她自个走。 大姐和三妹都能趟过来,身为她们的姐妹,没道理她就沉了下去。 只若是那老妇还想自己如从前听她差遣,却也不能了。 郑新城闻言,见她果然面色憔悴,唇色苍白,忙不住点头,只说爹娘哥嫂若说别的,自有他顶上,让她只管安心修养。 薛春樱见他们两口子商量妥当,方舒缓神色。 她走近薛夏姜,握了握她的手,悄声道:“莫怕,也莫要赌气,不管什么事儿,你只要凡事占住理,便是长辈仙人问到头上,你也不用怵,想想自己想要什么结果,再细细谋划,中间纵遭些罪也是值得的!” 薛夏姜闻言,眼眸轻闪,她仿佛悟到什么,面上带着沉思之色。 “二姐,若那贱妇还欺负挤兑你,你就往家里送信,我立时就去接你!”薛黄英瞧一眼郑新城,声音掷地有声:“我薛家虽穷,也不差这一口饭食,养个大归的姑娘还是够的!” “呵呵,小妹言中了,有我看着,你二姐定然舒心安乐!”郑新城抹抹额头沁出的薄汗,陪笑道。 送走众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小院,一时清清静静。 两人磨蹭着喂了鸡鸭,又喂了猪崽,最后又清扫一回院子,暮色沉沉,实在没活可做,两人洗漱过后,方端一盆洗脚水,进了房。 第61章 洞房花烛 红烛高照,大红色鸳鸯被面被照的通红一片,摇曳烛火中,俩人的面颊比被面更加的殷红。 “你先洗吧!” “嗯!” 薛黄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洗完的脚,看着容泽静静洗完脚,再默默擦干净,最后,又把洗脸水端出屋去。 房门推开又关上,门栓落入插梢的啪嗒声清脆。 脚步声轻缓而有规矩,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来。 薛黄英坐在炕边,偏头往屋子的门帘处看去,一双修长的手一把掀开门帘,一张飞满红晕的清润面庞映入眼中。 明亮烛光里,容泽眼睛水润又深邃,他瞧过来时,薛黄英只觉心跳仿佛漏一拍,脸颊红的似火烧。 “睡,睡吧!”她磕巴着说完,掀开了被子。 看见被子下的东西,俩人俱是一愣。 薛黄英失笑:“怎洒这么多红枣桂圆,还有花生莲子!” “我去找个簸箕过来,好捡起来。”容泽的眼里漾着温和笑意,他记得堂屋条几上有个小簸箕,里面仿佛装的瓜子。 俩人把被子抖在一旁,细细把这个干果都捡干净,捡拾过程中,想到这些干果的寓意,禁不住,再一次红了脸。 薛黄英摸摸自己红烫的面颊,只觉得今儿红脸的次数,比她前十九年加一起还要多。 以往偶尔见到周凌清,她也是大大方方的,从没有这般小儿女时候! 呸!晦气! 这大好日子,想他作甚。 “你要不要尝一个!” 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薛黄英轻轻点头,她也不等容泽剥给她吃,俩人坐在炕上,对着簸箕吃好几颗枣生桂子,放端走,放在窗棂处高燃的红烛旁。 “睡吧!” 不知谁说了一声,短暂的沉默过后,空气仿佛都黏稠起来。 “嗯!” 薛黄英撑开散落一旁的被子,率先躺了进去,后知后觉发现炕上只有一双被子,忙又弹起来。 她差点忘了,容泽还守着母孝,他们要一年之后,才能圆房。 “你等等!”薛黄英说完,就忙起身找被子,她常盖的被子被塞进了炕柜里,拿出来,铺平整,一个单人被筒就叠好了。 薛黄英闻了闻被褥,没什么味儿,想了想,她还是翻出一套浆洗干净的被罩,拆开后,换了上去。 湖蓝色碎花被罩仿若带着阳光的味道,细细闻,依稀还有皂角独有的香味儿。 她满意非常,拍拍被子,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容泽有些愣怔,不明白新婚之夜怎么就分了被窝,待想到定亲时的约定,心里浮起丝丝暖意。 “睡外面吧!” 他是男子,也是她的丈夫,自然该睡在外面,夜里口渴时方便添水,有个什么动静,也方便查看。 “嗯!” “我睡旧的就成。”见薛黄英把喜被铺在外面,容泽忙道。 “新旧都是一样的,我体热,这新被子棉胎太厚,我盖着热!” 不由分说,薛黄英把新被子铺到外侧。 “睡吧。” 两人躺在各自的被窝,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索性还是睡觉吧。 躺在被子里,底下的铺垫柔软厚实,新被子也同样温暖无比,三月的天,饶是一向体寒的容泽都觉手热脸热。 今儿三更就起身,方才还不觉得,这一闭上眼,困意乏味席卷而来,俩人很快就迷糊起来。 容泽无意识伸出一只脚,希望能凉凉火烫的脚心。 突地,火烫的脚碰到个冰冰凉凉的滑腻物体,温凉的触感实在舒服,他没忍住,轻轻蹭了两下。 倏地,他眼睛睁大,瞌睡虫一下跑了个干净,侧头一看,只见薛黄英同样侧过头,一脸震惊看着自己。 “抱,抱歉!”他赶紧把脚挪开,眸中面上皆是羞涩慌乱,连连冲薛黄英道歉。 “无事!”薛黄英回想一下方才脚上传来的热烫温度,强作从容道:“我方才就说新棉被热,是吧!” “嗯!”容泽侧过头看她,声音轻轻,眼睛满是细碎温柔。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薛黄英只觉心口一阵发热。 她红着脸,悄悄伸出脚趾,慢慢挪移。 突地,她眼眸蓦地一亮,面颊更红几分,声音低低:“我脚凉,给你贴贴!” 肌肤相触的瞬间,仿若有电击过,酥麻从脚趾蔓延到心田,容泽睫毛轻颤,缓缓闭上眼睛,脚趾动了动,小腿也贴到了一起。 他声音低哑而克制:“好!” 两人甜蜜睡下,却不知同村的另一户人家,灯火同样彻夜不灭。 钱氏窝在炕上,身躯蜷缩,捂着肚子不住叫痛,边叫边骂。 “天杀的丧门星,老娘喝她一回喜酒,不过多吃了两块肉,她就这般恶毒诅咒老娘,看我明儿不上门把她锅灶敲烂!” 老钱氏见她疼的冷汗涔涔还有力气骂人,也不再管她,扭身就回了房,门一关,就睡了。 她一走,钱氏越发的作兴,喝骂着催两个闺女起来,扶她去薛家讨公道。 “老娘疼的睡不好,她个小浪蹄子倒快活洞房,你俩扶着我,咱们去找那丧门星,老娘要看郎中,这笔钱,她得出。” 俩丫头忙安抚她,说给她揉揉肚子,待肚子吃食消化了,就舒服了。 “放你娘的屁,你娘疼成这样了,你俩还在捧那死丫头臭脚,她是管你们吃了,还是管你们喝了!”说着,对着俩姑娘又是捏又是拧,又打的俩姑娘鬼哭狼嚎,连连求饶。 “啪!” 瓷碗碎地的尖锐声音使屋里的混乱猛的一静,李耕地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尖刻的钱氏怒喝:“要去你自个去,自己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吃吃,白日里吃了个肚皮溜圆,就吵吵着不舒坦! 晚饭也不节制,从薛家带回的那一大碗素丸子和剩菜,有一半塞进你肚子里,你要去就赶紧去,别搅的咱们也睡不好觉,一天天的丢人现眼!” 第62章 争吵 “好啊,李耕地,你现在能耐了,嫌弃我丢人现眼,那你娶个体面周正的回来,看她伺候不伺候你这一家老小!”钱氏怒气冲冲,一改方才的病弱之态,冲上去对着李耕地就开始撕打起来。 “疯妇,疯妇!”李耕地到底没挡住,脸上被抓挠出几道指痕。 “简直反了天了,对着自己男人都能动手动脚,你男人还出不出门了!”老钱氏到底睡不安生,开门一看自家儿子被挠的满脸血口子,气的身躯乱颤。 指着钱氏,嘴唇哆哆嗦嗦:“明儿与我回一趟娘家,我倒要问问你爹娘,是如何教的闺女,把这样的闺女嫁给我家,坑的他们亲姐姐如此!” 钱氏听说要找她爹娘,方才不甘不愿闭嘴,她爹娘是婆婆的娘家兄嫂,从来不会帮着自个,便是自个的兄嫂,也是向着婆婆丈夫。 回娘家,她可落不了好,说不得就得挨一顿好打。 她孩子都生了三个,再过两年大闺女金萍都能议亲相看了,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钱氏心里愤恨不平,也只得偃旗息鼓。 与此同时,五里外的郑水庄。 郑新城敲开院门,开门的是二嫂丁氏,她打开门,借着月光,看见门口站着的是小叔和妯娌。 张张嘴,想起那日薛黄英的刁蛮模样以及大嫂沈氏挨的巴掌,讥讽的话还是咽回喉咙里。 罢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方才她开门时,听见大嫂房门也打开了,自己作甚替她得罪人,最好狗咬狗才好呢。 想到此,她扬出一个笑:“回来了,吃饭没有,这大晚上赶路,可是累,快回屋躺躺去!” 丁氏话音刚落,而人还不及说话,一道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吆,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家需要供起来的三弟妹吗,您不是回娘家去了吗,这大老晚的,怎么贵脚踏贱地,又回来了!” 薛夏姜不说话,静静看着郑新城。 郑新城也有些恼,他把媳妇哄回家容易吗,这老娘们打他媳妇的账还没算呢,这阴阳怪气给谁看。 他是老来子,一向得诸氏疼爱,说话就有些不客气,眉头一拧,道:“嫂子话怎恁多,咱们如果有一个人需要供着,那人不正是你下的崽吗,这是咱们的家,回不回的,还要知会你吗!” 说着,看也不看沈氏气的倒仰的模样,拉着薛夏姜就要回房,不防郑宝城闻言出来,开口就是指责:“怎么同你嫂子说话呢,没大没小,爹娘就这么教你的!” 郑金虎和诸氏不好在房中继续听壁角,推门出来时,一脸的凝重。 诸氏刀子一样的目光,直直剜向薛夏姜,声音阴沉:“回来就好好过日子,以后莫要动不动就回娘家,须知这门好出,可不好进!” 这是下马威吗! 薛夏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冷冷道:“婆婆说的是,只我回来也不为别的,原是送给小妹的贺礼忘带了,这次回来是为拿贺礼,拿上我就走,你家门槛高,我往后就不攀了!” 她有七两银子,就算郑家过不下去,她去镇上租一个小院,看着刺绣也能过活,做什么在这里听这些闲话,受这些白眼。 诸氏闻言,大怒,正欲破口大骂,就听郑金虎轻咳一声,道:“一家人,说什么门槛高低,你是我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当日定亲时,我答应过亲家,定会善待与你,这些年也没让你下过地,粗活累活自有你嫂子们,自问也没薄待你,怎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薛夏姜闻言,沉默不语,其中是非曲折,大家心知肚明,想到大姐的告诫,她按捺住反唇相讥的冲动。 她今次忍辱回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吵嘴磨牙,想到可能得到的自由,只得生生忍耐下来。 二日,红烛燃尽,天光大亮,日光从窗棂溜进来,屋里亮堂一片。 薛黄英闭着眼睛,默默把腿从隔壁温暖的被窝里抽出来,呼吸依旧舒缓悠长。 “你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容泽正偏头瞧着她,眸子里满是笑意。 “嗯!” 容泽起床穿衣,薛黄英见他还穿着昨儿的喜服,忙去衣柜里掏出两个包裹。 “这里面的衣裳是大姐和三姐准备的,你我各一套,换洗的时候自个拿!” “嗯,大姐和三姐有心了。”容泽包裹里露出来的衣裳俱是上好的细棉料子,其中一套,更是绣了精巧花纹。 薛黄英顿了顿,道:“我二姐在家做不得主,她又是那个性子,纵然有心,也没那份力!” 想到薛夏姜,薛黄英心里也浮上后悔,昨儿不该让二姐就这么回家的,也不知郑家那些个人,有没有为难她。 容泽听此言,忙道:“姐姐们都很好,我小时一人,常常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小孩,如今一下多了仨,自当同阿英你一样,珍惜姐妹之间的情分。” 昨儿薛黄英警告郑新城的厉喝犹在眼前,且从定亲以来,陈阿奶和王婆子多多少少都向自个透露一些薛家姐妹们的脾性婚嫁。 第63章 三日回门 大姐薛春樱嫁的是岳丈同窗之子,听说是个有主意又耐心的女子。 二姐薛夏姜嫁的婆娘家境殷实,性子绵软,听说被婆家拿捏的死死的,平日极少出门,只在家里刺绣,卖出的银钱多是拿来用于夫家侄儿读书。 三姐薛夏蝉嫁的也还不错,风风火火,和妯娌们搁不一块去,成亲后,就由公婆做主,分家另过,靠着勤恳努力,如今日子也颇过得去。 三位姐姐并姐夫们昨儿也都见过,大姐夫李合顺踏实憨厚,二姐夫郑新城生的最好,瞧着也最轻浮。 三姐夫任大川人情练达,一些场面话张口就来,是个生意人。 两个小娃儿倒是十分乖巧讨喜,童稚可爱。 听说薛夏蝉同任大川膝下有对三岁的双生龙凤胎,也不知长的像不像。 俩人起的晚了些,待到日上三竿,方才吃上早饭。 喜宴剩下的肉菜还有,天气日暖,为免放坏浪费,由容泽掌勺,俩人吃了丰盛一餐。 二合面的馒头热了四个,配着回锅肉和炒菌菇,薛黄英吃的头也不抬。 “真该让姐姐们尝尝你的厨艺,这也太好吃了!”她放下筷子,又喝一碗汤,满足称赞。 容泽抿一口鸡汤熬的疙瘩汤,温声道:“你若喜欢,以后锅灶就由我来掌!” “嗯!你掌勺,我烧火,你刷锅喂猪,我挑水劈柴!”薛黄英笑的两眼弯弯,她最不喜欢刷锅刷碗,如今可算交出去了。 容泽听到前面,心头还升腾着感动,待听到后面,不禁莞尔。 他是丈夫,劈柴挑水这些费力气的活计,自然都是他来,虽然可能做的不如她快,但他也会努力为她撑起一片天的。 薛黄英自然不知他想什么,吃过饭,家里这些琐碎活计交出去,她就端起木盆,拿上棒槌和皂角粉,抱上昨儿拆下的被罩,就去了河边。 河边,已经有几个妇人在邦邦捶洗衣裳,见她过来,忙含笑打招呼。 薛黄英端着木盆走到她自个铺设的石台边,开始洗起被罩来。 “英娘今儿气色越发好了,成了家果然不一样,瞧着越发的稳重了!”吴氏笑眯眯道。 “婶子夸我呢,云彩怎么还没回来吗!”薛黄英迎着众妇人打趣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 “她舅妈前儿送信过来,说要再留云彩住一段时日,这都一个多月了,便是她疼外甥女,也没这么住别人家不走的道理,你大海叔今儿一早,就去我娘家接人了!” 吴氏与娘家关系不错,提起娘家嫂子,也是一脸的笑意。 “嗯,那感情好,待云彩回来,让她来家找我玩儿!” “成!” 有妇人开口:“英娘啊,你有没有听到耕地家昨儿闹出的笑话!” 薛黄英瞅瞅她,是村里惯爱传闲话的一个妇人,薛黄英可不想自己被当成这娘们传闲话的凭据,淡淡道:“昨儿忙的很,村里发生了啥,我一概不知呢!” “哎吆,那你可得听听,这事可和你家有关呢!”说着,就把昨儿夜里,她站院里听来的争吵,一五一十学出来。 这话吴氏等人已经听过一遍,闻言便道:“英娘莫要理她,自个使命往肚里塞,吃的肚皮溜圆涨疼,一般人就闷声不响,怕丢脸,偏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吵闹折腾!” 薛黄英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闻言也只是笑笑。 她就一个被罩,洗的也快,清涤好后,又同众人打声招呼,就端盆走人。 “哎呀,还是年轻好啊,瞧这,被单都能换两条。” “你那窟窿里装的是狗眼珠子啊,索性别要了,人家英娘明明洗的是被罩。” 吴氏郑重道:“容泽还守着母孝呢,我可是一早听说了,俩人要等到容泽他老娘周年祭后,再挑个良辰吉日圆房,可莫要胡咧咧,也不尊重。” 调笑的妇人闻言讪讪,强道:“这小年轻正是体力好的时候,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整日眼前晃荡,憋的住啊!” “人家是读书人,讲究的就是清心寡欲,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啊,整天想裤裆那些事儿!” 容泽是读书人,若来日还想更进一步,在名声上就不能有瑕疵污点。 听说当官的大老爷们最是讲究孝道。 吴氏不懂那么多,只心里莫名觉得孝期圆房怕是与名声有碍。 转眼就到三日回门日,一大清早,两人就准备好黄纸香烛并鞭炮,又装上一早准备好的肉菜,锁上门,就往水岭行去。 二人刚到水岭,便被围住道贺,大闫氏得到消息,忙忙揣着钥匙跑过来。 也不知谁同冯氏说钥匙在她手上,这两天她被冯氏缠的心烦,又怕冯氏破门而入,和容泽不好交代,这两日更是让家里的男人白日晚上过去看门。 今日终于把钥匙交出去,心里也轻松不少。 往后容泽家里少啥东西,可也和她无关了。 “走,伯娘随你们一同回去,也好交接清楚!”容泽家里一根草自家都没沾,凡事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往后才不沾一身腥。 第64章 冷吃兔与野山椒 三人一路走到村尾的黄泥小院,大闫氏一路走,一路说,多是她男人这两日如何守夜看家,他家不负所托之类的话。 容泽和薛黄英听闻他们如此周到,心里着实感激,对着大闫氏连声道谢。 “嗨,伯娘说这个,也不是为着要你们感谢的,如今钥匙还给你们,你们也经常回来看看才好!” 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转,铜锁“啪嗒”一声打开,几人依次进去,大闫氏先是带二人去了灶房。 指着锅灶并壁笼里的碗筷:“你们也点点,一个都没少。” 灶房里的东西一目了然,容泽自然不会点,但见大闫氏坚持,也走进去瞧过一遍,冲她点头:“还是我走时的模样,伯娘有心了!” 看过灶房,大闫氏又领着二人把堂屋并东西屋都转一遍,土炕上破旧的被子叠的整齐,东屋里窗台土瓶上供的野花已经枯萎。 陆氏睡过的炕被褥铺设的平整干净,她的四季衣裳容泽一件都没舍得丢,整整齐齐叠放在靠墙的衣柜里,炕头的箱柜里是几双破旧却浆洗干净的被褥,同样叠放的规整。 容泽手拂过东屋的每一样东西,想着陆氏活着的音容,眸中水光一片。 他把炕柜轻轻合上,转过头时,一眼看到站在窗棂处收拾枯黄野花的薛黄英。 日光溜进来,照的她面颊莹润光洁,一向颇有神采的双眸此刻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风拂过,如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 “这花不新鲜了,待会儿去山上,再采一束养上!”薛黄英偏头看过去,唇角轻轻弯着,看过来的眼神温柔又宁静。 容泽心头狠狠颤动一下,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摸摸她柔和的脸庞,他捻捻手指,这样温暖的姑娘,是他的妻子,他何其有幸。 “嗯!”千言万语在舌尖滚动,最后,容泽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摸着陆氏靠过的枕头,千回百转间,心头渐渐归为温和平静。 “你家的农具我都收进西屋了,行了,你们忙吧,伯娘我这就回去了!”大闫氏指着西屋墙角处竖放的农具,道。 静谧的气氛被打破,容泽和薛黄英忙留客。 “伯娘也吃过饭再走,咱们带了肉菜!” 大闫氏忙摆手推辞,她可是看的清楚,这二人的背篓不光有肉菜,更有香纸火烛,想来还要去祭拜容树两口子,她可不是那没眼力见的人。 再说了,她也怕把这两口子的祭品吃了,这俩人半夜里找她算账。 大闫氏快步走出院子,关拉院门时,犹豫几息,隐晦提醒道:“家里能换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就都带走吧,虽说两个村子离的近,终不在眼跟前,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到时少个铁锅铁锹的,岂不心疼!” “多谢伯娘提醒,我记下了!”容泽郑重道谢。 “这有啥好谢的,你若听我的,今儿就都带走才好呢!” 大闫氏摆摆手,关门走人。 薛黄英站在屋檐下,道:“时辰不早了,咱们祭拜爹娘吧!” ”嗯!” 容树葬在容家祖地,俩人恭敬摆上供品,又点上白烛,烛火摇曳,轻烟飘起时,容泽点上一挂小鞭炮,引魂享祭。 黄纸一张张烧完,二人恭敬磕三个头,待纸灰完全灭了,收起肉菜,方起身离开。 陆氏葬在山上,两人一路往山上去,三月,畏寒的,喜暖的,不管植物,还是动物,山上满是绿意盎然。 鸟儿在枝头树梢发出悦耳鸣叫,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灌木间时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视野开阔些地方,便能看到有野兔快速窜过。 “等我们下山时,看能不能打一两只!”薛黄英见容泽留意野兔的动静,只要跳出来一只兔子,他的眼睛就是一亮,不禁莞尔道。 “嗯!”容泽回神,道:“小时常听我娘念叨,她的家乡有种美食,叫冷吃兔,麻辣鲜香的,说是连骨头都是入味好吃的!” 薛黄英凝神细想,也不知冷吃兔是如何做的,听闻陆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绣娘,在大户人家做事,该是享用过一些好东西的,只不知她口中的家乡是出生成长之地,还是起落飘零之地。 “嗯,只这时节山上的花椒树怕是才开花,姜温热有余,辛辣不足,茱萸倒是更辣一些,只可以秋天才能采摘,也不知这时节,辣蓼的叶子够不够辣,咱们回去时去河湾采上一把,回家试试!” 辣蓼的叶子太辣了,她小时见辣蓼花开的美,扯过几束,不过片刻,手就火辣辣的疼,怎么清洗都不管用,那滋味,便是过去这十余年,她仍记忆犹新。 便是再喜食辣,她也只有茱萸姜蒜或者芥末调味,再没敢碰过辣蓼。 她瞅瞅自己的手,手背随着天暖已经柔软细致许多,手心却带着厚厚茧子,如今皮糙肉厚的,再不是儿时娇嫩的皮肤。 该不怕辣蓼了吧! 容泽闻言,就是一怔,转而笑道:“辣蓼也就摸着辣,吃着却不够味,听我娘说,她的家乡长有一种山椒,手指长短,不管是青的,还是红的,那辣味,说是一碗茱萸果,也比不过一颗山椒!” “竟是这么辣!”薛黄英闻言,有些向往,她最爱食辣,偏黄姜贵重,茱萸又带着苦味,花椒麻味有余,辛辣不足,竟没有十全十美的辣物。 如今听到还有山椒这样的奇物,又惊奇又满意。 转而想到山椒这东西她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看来是与她无缘了,眉头一皱,神情也黯淡下来。 “你娘老家是哪里的呀!”如果不是很远的话,二三百里之内,若是得闲有钱的时候,倒是可以花上几天功夫跑一趟。 “很远很远,听她说在南方的一个山里,说是有三四千里路!”容泽声音带着怅然。 三四千里,不管是三千里,还是四千里,对他们来说,那都是到不了的地方,太远了。 薛黄英也惆怅无比,二人惆怅着一路到了陆氏的坟前。 第65章 搬家 陆氏的坟地选址很好,在一处山坡上,坟后树木叠映,绿意融融。 从坟前俯瞰山下,水岭尽收眼中。 她的坟前还有烧的纸马纸轿的残痕,白幡挂在高大的竹枝上,飘在坟头,不过月余光景,风吹日晒之下,已经残破不堪。 二人把另一份祭品摆在坟前,同样点上两支白烛,容泽神情隐隐带着哀伤,他点起鞭炮,嘴里轻声念念:“娘,孩儿带着媳妇来看您了!” 薛黄英和他一起跪在坟头,一张张添着纸钱。 良久,待到香纸燃尽,薛黄英又恭敬磕一个头,看着眼前的土包,郑重道:“娘,您老放心,我以后定会照看好容泽,您老魂魄有知,若是挂念他,尽可去我家看看他!” 容泽满心的哀伤被冲的不剩多少,他弯起唇角:“我是丈夫,自然是我照顾你,娘若是知道,该骂我欺负你没担当了!” 薛黄英闻言有些不服,她比容泽大两岁,日常多看顾他一些本就正常,再说,容泽是她娶回家的夫婿,进了她薛家的门,更该呵护他。 只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当着陆氏的面,却不敢说。 若陆氏知道自个把她辛苦养大的儿子拐走了,以后生的娃儿都是薛姓,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爬上来找她拼命要人。 二人看着香纸燃尽,余灰里也无一丝火星,方才起身离开。 下山途中,薛黄英实在惦记容泽口中的冷吃兔,决定回去裹好手掌,采两把辣蓼试试。 他们此时进山是为祭拜,除了背篓,什么工具都没带,只得就地取材,折了一段木枝,又捡了大石块,又是打,又是砸,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将打到两只灰色兔子。 背着两只灰兔下山,许是两人都达成心中所愿,连步子都轻快许多。 回到家,容泽看一眼灶房,沉思几息,道:“我去苇生叔家里借个板车,今儿便把这些东西都拉回吧!” 大闫氏说的对,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容德和冯氏对小院觊觎之心不死,自己又不在村里住,他们趁夜翻墙进来偷走一两样,也没人知道,再说,便不是他们,村里手不规矩的人家也大有人在。 他眼下只想寻个营生,好好挣银钱,实在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破事的扯皮上。 薛黄英瞧出他的不舍,也知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闻言,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暗暗劝慰:“我们闲了,也经常回来看看,房前屋后打扫一番,再开门开窗透透气,哪日下过雨再来看看,捡捡瓦片,屋子有了人气儿,保管能再留几十年!” “嗯!”容泽轻轻点头,从背篓里拎只兔子,去了隔壁不远的陈家。 薛黄英本想自己把铁锅从灶上揭下来,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把前院转一遍,顺着侧边夹道,又去了后院,只见后院菜园,她那日翻过的土地,已经碧绿一片,叶片相连,已经看不见泥地。 水灵灵的小菜着实喜人,正是青嫩可吃的时候,她没忍住,走进菜地,挑着大的,开始疏间拔起。 正拔着,便听到前院传来人声,紧接着,容泽的声音响起:“阿英,你在哪!” “我在后院拔菜呢,你且忙着,我就要拔完了!”她加快手上的动作,挑着长势旺盛的,又快又准连根拔起。 待到把拔的小菜都装进背篓,走到前院时,两口一大一小的铁锅已经揭下来倒扣在地上,一个身形略圆胖的妇人正拿着锅铲,把经年的锅底灰一下下铲下来。 薛黄英不认得人,依循着年龄,上前叫一声婶子。 妇人抬头,眼睛就是一亮,这薛四娘今儿打扮,比起成亲那日的明丽,除了脂粉浓眉,更显淡雅灵动。 一头青丝高绾,黄花木簪插在发髻上,俏生生立在那里,好似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娇艳欲滴,引人采摘。 心里赞叹一声容泽这小子真是好大的艳福,忽而想到,这是入赘换来的,到底算不得福气。 便是给她家铁头,她也不能要。 且生的这么个招人模样,容泽那小子自小体弱,怕是降服不住,以后不定惹来什么祸端。 她神色淡下来,往屋里努努嘴,道:“你男人和你大叔在屋里收拾东西呢。” 原想把锅铲交给薛黄英,待看到她一身新衣,又怕陈苇生出来看到责骂,默念两句为了兔子,都是为了兔子,便不再理会薛黄英,兀自铲起锅底灰。 这短短片刻,薛黄英可不知道她内心戏这么丰富,闻言不疑有它,听到东屋传来动静,便径直走了过去。 走到屋里,正见容泽和陈苇生吭哧吭哧搬挪炕头的大箱子,瞧那憋的一脸通红的模样,就知这箱子十分笨重。 “我来吧!”她走过去,顶替了容泽的位置,调整一下木箱的发力位置,说了声:“起!” 陈苇生再一使力,发觉木箱就轻好多。 他双手紧紧扣握着木箱两侧,咬牙撑着一口气,与薛黄英一起,搬到板车边。 “这里面装的啥,这般重!”陈苇生抹抹额头的汗,呼吸急促。 薛黄英打开一看,又敲了敲箱盖,道:“里面几双被褥占了重量,这又是成块的榆木做的,故重许多。” 陈苇生见面前女子也是一般的抬着木箱,却脸不红气不喘,心里佩服之余,不得不感叹一声自己老了。 一个木箱就差不多占满了整个板车。 陈苇生到底是个厚道人,见铁锅农具之类的值钱家伙一趟装不走,又忙去卢有福家里借一个板车,帮着把铁锅、锅碗瓢盆等物,仔细理好,满满当当一车,勉强算装的差不多。 容泽把他的旧衣鞋袜等物也包好,一同放进大榆木箱子里。 破家值万贯,饶是如此,还有许多物件留下,诸如条几,桌椅板凳,衣柜等笨重家具。 这些玩意带不走,带走薛家也没地放,只得暂且留下。 看着绑好的两辆板车,陈苇生道:“我送你们回去吧,刚好把板车都拉回来,你们也不用单跑一趟了!”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都觉太过麻烦他,正欲拒绝。 陈苇生却当先一步,拉起装木箱的那辆车,把引力绳往肩上一挂,腰一弯,就走了出去。 第66章 辣系了,才不是好东西 二人一见,忙拉起另一辆车,也出了门。 关门落锁,容泽又看一眼斑驳的旧门板,仿若能透过它,看到庭院,看到堂屋,看到后院菜园的繁碎种种。 看到他长于小院里的疏忽十几年的春秋轮转,静默时光。 “走吧!”他转过身,眉眼间暗藏着不舍与遗憾。 “清明的时候,咱们回来看看!”薛黄英不知怎么宽慰他,看着满车的锅碗瓢勺,心里暗叹一声,柔声道。 “嗯!” 容泽见薛黄英有些微不自在,不欲让自个的情绪影响到她,瞧一眼藏在青菜下的野兔,遂又抿出一个笑,道:“等回去,咱们做红烧兔吃,也庆祝你家又多一双筷子!” 薛黄英闻言,不禁莞尔:“多一双筷子,确实值得庆祝一番。” 板车一路往前,路上遇见村民们,都会好奇看几眼,有健谈的妇人,还会多问两句。 “阿泽啊,这是打包把自己搬到媳妇家里了!” 更有些人试探道:“你这箱柜都挪走,锅也揭了,那房子不要了!” 薛黄英闻言,含笑接过话头:“婶子哪里的话,那门还挂着锁,钥匙还在我男人的怀里,房子哪能不要,不过是怕被贼偷了,挑着值钱的家伙,先放到我家!” 妇人们闻言,只觉这姑娘忒也不害臊,这才刚成婚几天,满口的我男人,也不知怎么说出的口。 又见容泽扶着板车侧板沉默不语,心里不禁更看不上。 瞧瞧,这就是给人做上门女婿的下场,家里没点地位不说,大庭广众之下,媳妇明目张胆骑自个头上,甚事都做不得主。 妇人们也懒得再问了,毕竟人出在她们水岭,薛黄英当家做主,她们见容泽喏喏无语,只觉面上无光。 讪讪道:“侄媳妇说的哪里话,咱们水岭人穷,志气却不短,乡里乡亲的,哪能就伸手就拿别家的东西。” 薛黄英闻言,笑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婶子们自然都是好的,咱们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的到时吵嚷起来,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说完,她一眼瞥见路旁柴垛后躲藏的一道身影,她微微一怔,转瞬就猜到这人是谁,遂又扬高声音,音色凛冽:“丑话我先说在前头,那堂屋院门我都落了锁,若是我哪日过来,发现被人敲了砸了,若让我知道那人是谁,我的拳头可不会客气!” 冯氏躲在柴垛后,心里恨的要死。 满心的想冲出去理论,想到这两日打听的薛黄英的战绩,只得死死按捺下来。 她看着三人拉着板车越走越远,那大木箱子里也不知有多少好东西。 还有那两口大铁锅,只这两样就值三百多文。 她死死瞪着容泽,心里暗暗咒骂,个丧门星,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既入赘就薛家,作甚还捞咱们姓容的东西。 容家的东西,就该是她儿子孙子的。 她也不愿出门让这些老娘们看笑话,心里骂骂咧咧一通,转身往家走去。 心里不住盘算,回家就告诉当家的并两个儿子,清明时,莫要给容树两口子烧纸钱,养出这种不孝子,活该他们两口子不得半点祭祀。 至于容泽,他一个嫁出去的赔钱货,有何脸面和身份来容家祖地,他不配! 便是闹到族长那里,按照规矩,也不允许。 没有她当家的允许,他容泽敢进坟地一步,她倒要看看,这二人到时求不求得着她。 板车一路回到星河湾,路过村口,自然又是一番围观问候,这回薛黄英淡笑静立,由着容泽和村里人闲话交流。 这是自个村子,容泽以后也要生活在这里,她待容泽尊重,村里人往后自然不会小瞧了他。 不管背地如何,至少明面上,大家相敬如宾就成。 板车一路往村尾去,还没到家,她就远远看见自家烟囱上飘起袅袅轻烟。 她脚步一顿,心里就是一喜,怕是姐姐们回来了,门锁上进不去,卸了院门进去的。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孩童稚嫩的嗓音,不同于娇娇的口齿清晰,这娃儿说话虽也清脆,却更显稚拙奶味。 薛黄英掏出钥匙,转动锁眼,只见两个娃儿听到响动,已经跑到门后,她忙道:“你们何时来的,退远些,小姨要推门了!” “小姨!”两道稚嫩奶音齐齐响起,上来就抱住薛黄英裤腿,扑上来蹭了又蹭。 “乐宝,乐贝,你俩乖,待小姨把东西卸下,再陪你们玩儿,好不好!”她含笑看着圆润可爱,笑容灿烂的龙凤胎,温声道。 ”嗯!” 俩娃儿听话让开,灶房做饭烧火的薛夏蝉和任大川也走了出来,见仨人拉回两车满满当当的东西,都一愣,忙上来帮忙搬卸。 薛夏蝉和任大川同陈苇生客气打过招呼,含笑打趣:“你俩这是把谁家偷了,这锅碗瓢盆,木盆箱柜的,都能整一个小家了!” “这可是容泽的嫁妆,怎么能叫偷呢!”薛黄英笑眯眯。 薛夏蝉忙去瞄容泽,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之色,同小妹一般的笑模样,提起的心才放下。 拿眼睛剜一眼薛黄英,示意她说话留心点,便又回了灶房添柴。 一些大件家具,暂且都放到西屋,诸如铁锅铁锹之类的灶房用具和农具,被搁置在了柴房。 东西搬完,陈苇生就要走。 任是容泽和薛黄英苦苦挽留,他仍是推着两辆板车,要回水岭。 临走时,薛黄英想到另一辆车是借的卢有福家的,当时追着陈苇生走的匆忙,也没留下谢礼。 野兔就剩一只,薛黄英舍不得,她忙鸡蛋坛子里数出十个鸡蛋,又装一小篓水灵灵的小菜,把鸡蛋放在小菜上,请陈苇生帮着捎回。 客人既走,自家人也自在许多,薛黄英打一盆水,和容泽洗过手脸,把龙凤胎挨个抛举一遍,便询问薛夏蝉怎么今儿回家来了。 据她所知,三姐从府城带回的这批货物美价廉,销路颇好,这些时日打算赶大集,去附近几个镇子摆摊卖货,可是忙的紧。 薛夏蝉便朝嘴圈红红的乐宝努努嘴:“还不是乐宝,吃了好东西,就想送给小姨尝尝!”说完,脸上便露出狡黠的笑。 ”辣系了,才不是好东西,我不要柒,娘嗦给小姨柒!”乐宝气的脸颊鼓鼓。 奶声奶气反驳,虽然含糊不清,在场的人,包括正在处理兔子的容泽,都听懂了! 第67章 野山椒要买下来 “什么东西这么辣!” 薛黄英看着容泽手中已经剥皮清洗的兔子,心中一动,春天的辣蓼就这般辣的吗。 “在屋檐下的那个布口袋里,你自己看!”薛夏姜把饭菜从锅里端出来,摆在庭院当中的一棵梨树下。 灰色带补丁的破口袋被随意丢在屋檐下,薛黄英弯腰拿起,不重,约摸有个三斤模样,她瞧见这破旧口袋的第一眼,就知不是辣蓼。 她从屋墙上取下一只竹匾,把破口袋的抽绳一解,哗啦啦一阵声响后,手指长短,一头尖尖的红色玩意,堆成小堆,现在竹匾上。 与此同时,一股辛辣味儿浓郁扑鼻,薛黄英只觉十分好闻,深深嗅一口,猛的打一个大喷嚏! “好辣!” 这味儿钻进鼻腔,吸进肺腑,感觉喉头就是疼的! “这玩意是什么!” 还别说,这玩意辣归辣,长的倒还蛮好看的,她小心捏起一个,细细观察。 这玩意模样生的细长,一头带着干燥的青梗,一头尖锐,外皮光滑,日光下,闪耀着瑰丽的光泽,颜色比火焰更红。 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浓郁而独特,刺激又诱人。 “这该是晒干的山椒吧!”容泽走过来,捻起一颗,轻轻嗅了一下,拧眉道。 “这就是你娘说的山椒吗!”薛黄英狂喜,托着手里的山椒看了又看,只觉自个十分得婆婆喜欢。 今儿在山上逮了兔子,容泽说到婆婆家乡的吃食,这才多久,就让自己就碰到了山椒。 她眼睛发亮的,看着走过来的二人:“三姐,三姐夫,这山椒你们哪里得来的!” 薛夏蝉闻听容泽似乎认识这个东西,也来了兴趣:“我们在府城得来的!” “永宁府水路通达,码头每日都有很多货船停靠,我和你三姐夫受人指点,也去码头那里捡漏拿尾货,这是夹在货物里的!” 她看向任大川,问:“当家的,你还记得这是从哪条船上拿到的吗!” 任大川思索几息,道:“似乎是从云州府过来的货船,说是他们底下伙计进山收皮子,给的价格公道,临走时,山民们赠的,好像叫什么枚山!” “我听有个伙计说什么,枚山那处果然穷困的很,山民们吃的都是什么玩意,这当宝的东西吃着辣嗓子的很!” ”你三姐那时在另一个船上抢瑕疵尾货,这事她不知道,那伙计还让我们尝尝,能接受的话,就买,买下概不退货,许多人尝一口就辣的眼泪哗哗,都摆手推拒,我想着小妹最爱吃辣,就拿了过来!” 说着,他的眼里泛起得意之色:“这么好些,才只要二十文!” 薛夏蝉闻听这辣哭自己心肝的玩意儿竟要二十文,张口就欲骂他败家,待想到他是买给自家妹妹,才生生噎了下去。 “小姨,辣系了,不吃!”乐宝远远站着,冲薛黄英指指自己通红的嘴圈,着急道。 薛黄英见她辣的小嘴巴都有些肿,也有些心疼。 “乐宝这孩子虎着呢,看见这玩意长的好看,我们一个没留神,她整颗放嘴里嚼,不辣她辣谁!”薛夏蝉想起来,还是有些生气,当时孩子辣的眼泪哗哗掏嘴巴,早上吃的饭都吐了个干净,可把他们夫妻吓坏了。 乐宝听到娘说她,气鼓鼓跑到墙角,面壁生气。 “娘,姐姐不乖,我听话!”乐贝趴在薛夏蝉怀里,撒娇道。 “哎吆,真是娘的乖儿子!”薛夏蝉揉揉乐贝白皙的小脸,满脸宠溺。 “三姐,乐宝多贴心一孩子,还知道这东西辣,怕我辣着了!”薛黄英蹙眉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辣椒,仔细洗了手,忙去抱乐宝。 “乐宝最乖了,小姨最疼乐宝!”薛黄英抱起肉乎乎的乐宝,只见这娃儿满脸泪痕,眼圈儿红红,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落,肩膀耸动,哭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和二姐一模一样的,遇事就知道哭!”薛夏蝉放下怀里的乐贝,头疼道。 薛黄英闻言失笑:“乐宝这孩子生的更像二姐,你说气不气人!! “是,我都快气死了,累死累活生俩孩子,竟没一个像我!”薛夏蝉噗呲一声,也笑出声来:“行了,快过来吃饭,瞧这小脸脏的!” 午饭吃的还算丰盛,俩人卸了堂屋门板,进屋拿的最后一块扣肉,配着菌菇,做了一大盘红烧肉。 二合面的杂粮饼子热气腾腾,蘸着红烧酱汁吃别有一番滋味。 蔬菜疙瘩汤清爽解腻,喝下一碗,就是一身的薄汗。 “这天儿越发的热了,等到姚员外家唱大戏,怕是会给人烤冒油。”薛夏蝉抹一把额头的薄汗,忧愁道。 薛黄英想了一想出招道:“你这段时间去伞匠那里定做个大大的油布伞,下雨烈阳的,都能用的上。” “对哎,往后赶集摆摊也都用的上!”薛夏蝉闻言,眼睛就是一亮,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催促任大川快些吃,又抓紧把两个小娃喂饱。 薛黄英见她就要走,忙从屋里数出三十文钱,只说是买干山椒的银钱。 任大川推辞不跌,死活不收。 薛黄英执意要给,那袋干山椒不少,足有三斤,还是从云川府运来的,虽她也不知云川府在哪儿,想来应该极远。 这么大老远运来的东西,又是花了钱的,她花三十文买下,一点不亏。 “阿英要给,你就收着,只一点,咱们从府城运回的货,我妹妹尚且花银钱买,你那两个嫂子们若是看中哪个,也不能白拿,须得同样拿出银钱,咱们万不能亏本,白忙活一场。!” 薛夏蝉着急回去定油布伞的同时还不忘敲打任大川。 “两个嫂子可不敢与你争锋,你见她们平白拿过咱家东西没!”任大川收下二十文的本钱,另外十文,放了回去。 薛黄英见银货两讫,也不再纠缠这十文钱的事。 送走薛夏蝉一家四口,与依依不舍的乐宝道别后,薛黄英转而又研究起干山椒。 她有被辣蓼辣过的阴影,翻出个破布手套戴在手上,拿一把剪刀,对着手上的一只野山椒,就剪了开去。 ”咦!”薛黄英轻咦一声,只见薄薄的红色外壳剪破,露出浅黄色扁圆的籽粒。 “这是山椒籽吗!”她心里一动,方才还在忧心这些山椒如何培育,转眼就看见了籽粒。 容泽见状,忙清出一只碗,递给她。 带容泽把锅灶刷好,又喂好两只猪,薛黄英已经剪出来一大把野山椒。 “给我两个剪破的,待会儿拿来腌兔肉,咱们待会儿也试着做冷吃兔,看看这山椒滋味如何。” 容泽把泡出血水的野兔拎出来,放在切墩上砰砰斩起来,对着在屋檐下挑籽粒的薛黄英,扬声唤道。 第68章 麻辣兔肉 薛黄英闻言,忙从灶房又拿出一个碗,她拿起两个红山椒剪碎。 想了想,只觉这玩意小小一只,怕辣味不够,便又拿一个山椒,剪到碗里。 “你说的那个冷吃兔,可还要什么调料吗!”薛黄英勤快,只要山上能采到的调料,她从不花钱去买,去年割的桂皮,采的香叶,摘的花椒,晒的茴香子八角香椿叶,还剩许多。 “有花椒吗,还有八角香叶!”容泽把陆氏口里的冷吃兔回忆一番,道。 这三样东西恰好都有,薛黄英端着碗,转身就去了西屋。 西屋一半是张炕,另一半,整齐又密集的放置暂且用不上的东西,就连墙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包,看着特别有安全感。 野兔约摸有个三斤模样,她估摸着年节做肉菜时的用料,拿了一颗八角,五片香叶,最后又捏一小撮花椒,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便端着碗,去问容泽。 “瞧瞧可够了!” 容泽正在给斩成小块的兔肉控水,偏头扫一眼,沉思几息,道:“再多放点花椒!” 犹记得他娘的口中,冷吃兔麻辣非常。 薛黄英不置可否,又回屋捏了两小撮。 刚办了一场喜事,灶房里调料齐全,容泽拿姜丝,酱料,盐,一点干山椒,细细把兔肉腌上。 容泽走出灶房,见薛黄英又坐在簸箕前,慢慢剪着红彤彤的山椒,不由问道:“你要把山椒都剪完吗。” 薛黄英闻言,轻轻点头,眼里带着亮闪闪的光,道:“待我把这些籽粒都育出苗,咱们往后,就有吃不完的山椒了!” 容泽不禁莞尔:“这倒是可以,听我娘说,这山椒是天生天养的东西,秋日时候,去山上采摘就成!” 他捻起一根殷红如血的干山椒,迟疑道:“也不知这东西如何育苗,好不好种活!” “这些秧苗万变不离其宗,给它们一块土地,自然就长的很好,这玩意籽粒小,育苗的时候土松的细细碎碎的,覆的薄薄的,保管耽误不了它们发芽!” 说到这里,薛黄英眸中自信满满:“我就不信我精心伺弄,它们反不如野生的长的好!” 且她种东西,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那是种什么旺什么,就她后院那片菜园子,自己吃不完不说,每月还能再摘些去和大和尚哦们换些银钱。 想到银钱,她红唇轻抿,心里不由发沉,离和如愿当铺大掌柜约定的日子,已经过去一月,如今她分文没挣不说,反倒还花销出去不少。 她手上不停,轻巧的剪开红山椒,耐心取出籽粒,心里不停盘算着来钱快的法子。 天上掉不下来馅饼,明儿须得去镇上看看,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招劳力。 离晚饭时辰尚早,容泽见她不需要帮忙,就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院子。 之前养的鸡仔鸭苗,绒毛已经全部褪去,新长出来的羽毛显得光秃秃,看着有些丑。 容泽扫完院子,又把鸡圈清理一遍,闻着自己一身的味儿,索性一次脏到底,又把猪圈清铲一遍。 院里干干净净,浮动的空气带着些异味。 粪箕子里清扫出来的脏污碎料,都倒去院外的粪池沤肥。 他满身的味儿,额头上也隐有薄汗,脸色红扑扑的,就连一贯带着三分苍白的唇色,也红润无比。 瞧着这样健康的容泽,薛黄英只觉舒心无比,果然,还是得多锻炼,干活有益健康。 暗暗决定,往后家里清扫院子、连同鸡圈猪圈的活计,都交给容泽。 “有干的艾叶吗!” 薛黄英不知他要艾叶干嘛,闻言,指指柴房:“去年端午晒的,熏蚊子没有用完,应是还剩不少!” 容泽推开柴房门,眼睛逡巡一遍,果见角落里,还剩一大捆干艾草。 他抽一把出来走出柴房,又去灶房,不多会儿,艾草特有的香味越发的浓烈。 薛黄英吸吸鼻子,原本浮荡在鼻腔的臭味轻许多,幽幽一股艾草香弥漫开来。 她抬起头,就连容泽正举着一把冒烟的艾草出来,烟气溢散间,艾香味越发的浓烈。 容泽把飘烟的艾草分成两半,一半搁在鸡棚上,一半搁在猪圈棚顶上。 由着艾草特有的香味,驱散臭味。 这人可真细致耐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换做她,是不管的,比如这鸡圈猪圈因清扫浮荡的臭味,待到二日自然就消散了。 偏偏容泽燃了艾草,薛黄英瞅着容泽有条不紊的处理完这些,又回房里换衣裳。 她闻着艾草香,原本焦躁的心绪也渐渐沉下来。 换过一身旧衣的容泽走出来,他看了看天色,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有了冷吃兔,再贴几个二合面的饼子吧,早前我从你家后院拔的清白,也炒一盘,再煮个菜疙瘩汤。”他们就两个人,这么多饭足够了。 山椒全部剪完,薛黄英站起身,把黄色籽粒小心收进一个布袋里,开腹的红山椒晒的干干,也同样装进另一个打着补丁的口袋里。 容泽系上遮水裙,见薛黄英一身新衣坐在灶塘前烧火,忙让她去换了衣裳过来。 傍晚时分,各家各户的妇人们都在灶间忙活,炊烟袅袅,升起又飘散,山脚河湾处的小小村庄笼罩在落日余晖下,静谧又宁静。 日暖天热,半大孩子上山陷野鸡野兔,沿着河湾摸螺蛳河蚌,不管是空手回的,还是满载而归的,经过村西边的小院门口时,无不驻足停留,深深吸嗅。 相同的是,都会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 带着野物的,脏兮兮小脸上,一双眼睛更加明亮,无不盘算着回家也让娘亲烧的这般、这般、这般刺激咸香。 两手空空的娃儿,闻着这满鼻腔的香味,一脸的欲哭无泪,看着紧闭的院门,只得哭丧着脸,一步三回头,往家里赶去。 傍晚凉爽,天边的红霞也暗淡下来,借着最后一丝余晖,两人把饭菜摆在院里的老梨树下。 一大海碗炒的红润油亮的兔肉摆放在正中,薛黄英端出两碗蔬菜疙瘩汤从灶房走出。 容泽一手端着清炒时蔬,一手端着一小簸箕焦香的饼子,紧随而出。 “哇,可真香!”薛黄英夹起一块红油浸润的兔肉,伴着红色山椒片和焦香花椒粒的兔肉,无需凑近,麻辣香气扑鼻而来。 醇厚又浓烈。 轻轻咬一口,鲜嫩的兔肉裹挟着灼热的辣味和麻味,瞬间在舌尖爆开,令人陶醉。 “呼,好辣,好麻!”薛黄英轻轻呼着气,口中却是不停,咀嚼完后,麻辣味儿渐渐退却,只留淡淡咸香余香,令人回味无穷。 第69章 盘算双鱼玉佩赎金 “慢些吃,喝口疙瘩汤!” 容泽见她嘴唇辣的红艳艳,眼睛也带着水光,递勺子给薛黄英的同时,自己也低头,轻轻咽下一口疙瘩汤。 “这可真好吃,阿泽,你娘以前家境定然不错!”她夹起一块骨头偏多的兔肉放进嘴里。 容泽吃的慢条斯理,吃一口肉,喝一口汤,闻言,轻声道:“我也不知,娘她极少说起她家里的事,这道菜,还是我小时生病没胃口,家里银钱不丰,她边喂我喝米汤,当做下饭菜,说与我听的!” 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容泽静静道:“我娘仿佛会很多东西,又仿佛什么都不太懂,她能说清楚每道菜的具体步骤,真让她上手做,却是不成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我娘吃过的好东西很多,有了这山椒,很多道菜,也能复刻出来了,待以后闲时,我做给你吃!” “嗯!”薛黄英听到以后还做好吃的给她吃,乐的眼睛弯弯。 二人吃着兔肉就着饼子,一人一碗疙瘩汤喝完,海碗里的兔肉还剩小半。 两人推让一番后,决定还是收起来,留着明早就杂粮粥吃,他们说是做冷吃兔,刚出锅的兔肉热气腾腾,和冷可是一点都不沾边。 总也得尝尝麻辣兔肉,冷吃时滋味如何。 刚欲收碗,就听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手劲又重又急,还伴随着男娃焦躁的喊声:“开门,开门!” 薛黄英同容泽对视一眼,眉头微蹙,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淘气到自家门上。 她看一眼桌上剩下的兔肉,示意容泽端到堂屋罩起来,人便慢慢往院门走去。 手碰上门闩时,回头往屋里一看,见容泽从堂屋走出来,便把门栓一移,猛的,一个胖胖的男娃就冲了进来。 薛黄英忙侧身躲避,男娃收劲不及,踉跄两步,摔了个狗啃泥,他也不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老梨树下的饭桌旁奔去。 “肉呢,肉怎么都没了!”男娃气的眼圈通红,冲薛黄英嘶喊! 薛黄英皱眉,这才看清,这娃竟是李耕地同钱氏的小儿李大宝。 “肉自然是被我们吃光了,你来我家干啥,快回去吧,省的你娘找不到你!”薛黄英皱眉,也不耐烦搭理他,走到桌边就开始收拾碗筷。 “我要吃肉,你们肯定藏起来了!”李大宝闻了闻桌边啃剩下的骨头,转身就往灶房走去。 薛黄英眸色倏地一冷,一把握住李大宝的胳膊,就往院外拖:”这里是我家,想吃肉,找你娘去!” “就是我娘让我来的!”李大宝使劲挣扎,走到院门口时,拼命弯腰去够地上散乱的几根青菜,喊道:“我娘说,让我送你们几根草嚼嚼,不信你们好意思让我看着你们吃!” 薛黄英这才发现门口地上还有几棵叶片枯黄的小菜,她都气笑了,拖着李大宝一把把他推出门去。 这么几根破菜叶,就想换她的肉,想什么美事呐! 她对着不喜的人,从来都是护食的,这孩子若和他两个姐姐一般,是知礼懂事的,也就罢了。 偏是和钱氏如出一辙的讨厌模样,让她瞅着心烦。 门砰的一声关上,李大宝呜呜大哭起来。 几乎是立刻,一道尖利的骂声在门口响起:“天杀的,你怎这么嘴馋,讨饭讨到人家锅里,人家也没让你嗦嗦味儿,那是人家给人家小男人吃的,也不看你配不配! 人家吃了,那细胳膊瘦腰夜夜耕田才有劲儿,你吃了能作甚,个王八犊子,还不与我回家!” 钱氏揪着李大宝的耳朵,拖拽着人就走了! 薛黄英在院里,同容泽一个洗碗,一个清碗,听到小男人,薛黄英大怒,待要挽袖出门理论,紧跟着就是夜夜耕田。 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为甚是夜夜耕田,待想到什么,脸色都是爆红一片。 门外复又归于安静,两人之间有些诡异的尴尬。 洗漱过后,二人躺在炕上,薛黄英犹有些不自在,心里不停暗骂钱氏这个老娘们一把年纪不着调,整日把荤话挂在嘴上,真是………羞人! 十五月儿圆,月光从窗棂溜进来,屋内朦胧一片。 容泽躺在被窝里,手不停摸着自己胳膊,腰腹,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沮丧,自己看着真这般无用吗。 他想着夏日里见到的打赤膊的汉子,那一身肌肉黝黑扎实,确实是自己不能比的。 忽而又想到容根成婚几日后,冯氏来自己家里捉鸡,说是容根太能折腾,她借自家鸡用用,杀了给柳氏熬汤补身子。 他那会儿尚小,不明白冯氏口里的能折腾是什么意思,还当是容根打了新娘子,那会儿他生气自家好容易喂养长成的鸡被冯氏抓走,也无心听她们说更多。 他摸着自己单薄的没几两肉的肚腹,心里暗暗喟叹,也不知那些五大三粗的壮硕汉子,都是吃的什么。 “睡吧,咱们明儿去一趟镇上!” 夜色静谧,一丝响动都清晰无比,薛黄英听着他被窝里衣料摩擦声不停传来,忍不住出声。 “嗯!” 二人都不知何时睡着的,再醒来时,鸟鸣清脆,鸡鸭叽叽嘎嘎叫的好不热闹。 竟是又睡到这个点。 两人快速穿好衣裳,许是同住这么几日,早起穿衣的羞涩,已经变得从容。 洗漱过后,做碗剩下的饼子热一下,又烧两碗杂粮粥,就着昨儿剩下的兔肉,你一块,我一块吃起来。 兔肉放冷后,味道果然更入味,麻辣鲜香,更胜昨日。 吃过饭,二人分工,刷过碗筷锅灶,喂过鸡鸭猪后,装上银钱,背上背篓,关门落锁,就出了门。 路上,薛黄英道:“待会儿咱们去姚员外府上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可要野味!” 姚二公子院试中榜,这是大喜事,姚员外必然大发请帖,喜宴应和唱大戏的日子临近。 姚员外一向大手笔,人又一向积德行善,只不知今次办酒宴收不收野味。 薛黄英默默想着心事,只盼着姚员外格外看中姚二公子,大宴宾客,也好让她蹭蹭喜气,把双鱼玉佩的赎金挣上来。 容泽蹙眉:“家里还有风干的野味?去过姚员外府上,我想去墨染书局看看!” 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的谋生法子就是抄书。 三百千一套抄下来,扣除笔墨纸砚,约摸能赚上三百余文。 一套三百文,十套就是三千文,一百套就是三万文,足足一百套才能换取三十两银子。 他心里默默算一番,抄书须得字迹工整,便是日夜不休,短短两个月想要抄一百套,三百本出来,几乎不可能。 他的眉心带着焦灼,只盼着书局老板看他字写的不错的份上,定价给的高些。 第70章 姚员外府上 二人一路到了大泽镇,姚员外家大业大,他家的宅院修建在镇子往南不远。 还没穿过镇上长街,当先就看到了墨染书局。 只站在书局门口,薛黄英仿佛就闻到了墨香,多少年了,从她爹去后,她几乎再没踏过书局的门槛,想到幼时薛秀才牵着小小的自己走进书局的场景,她的心一瞬间既酸又软。 “走吧,咱们先进书局看看!”薛黄英调整好心情,冲关切瞧着她的容泽抿出一个笑,当先走了进去。 有客进来,伙计忙上前招呼。 “二位需要些什么,笔墨纸砚,各类书籍,名师文章集册,小店应有尽有。” 薛黄英同小伙计一道看着容泽,等他开口。 容泽环视一圈,没见大掌柜,从容道:“不知贵书局还收不收手抄书籍!” 伙计微微一愣,点头:“收的,咱们书局一直都收,只价格有些微差别,拿三百千来说,一般的手抄本,咱们每套出价五百文,如果抄书人身上有功名,或者才名远播,这价格还要更高一些………” 小伙计对这些事颇熟练,说起来如数家珍,不止三百千,四书、五经乃至史书,他都报一遍价格。 当然,定价主要还是根据名气来,再就是字体的工整度。 他还拿出一个范本,翻给容泽看:“这本三字经是位童生抄录的,单本收进的价格是二百文!” 二百文,不算少了,三字经全文千余字,字数不多,又是启蒙书本,以童生亲手抄录的噱头卖,销量应该不错。 薛黄英就着小伙计翻开的扉页看过去,只见那书本最后赫然写的是:“抄录者:周凌清” 她微微一怔,又扫一眼,字迹一笔一划,工整流畅,笔墨清晰,确实适合刚进学的幼童。 一样的童生身份,扉页上的周凌清,该是与她退婚的周凌清吧。 她不知容泽字写的如何,能被夫子夸赞,想来该是不差。 只是,容泽竟是要抄书吗。 蓦地,她脑海里浮现薛秀才病躯消瘦时,依旧临窗抄书的模样,她爹最后是心神耗尽,吐血而亡的啊!她心猛的一紧,拉着容泽就要走! “阿英,怎么了!” 手腕传来的力道惊人,容泽忍痛问道。 ”家里缺钱,咱们一起想法子,抄书不行!”她嘴唇紧抿,眼神坚决,脊背绷的直直。 容泽心头一阵苦涩,他身无长物,也无一技之长,抄书换钱,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最适合他的办法了! “阿英,能告诉我为何不能抄书吗!”见薛黄英实在排斥抄书,容泽默了一默,觉得还是得问清楚,从根源解决。 “我爹,我爹就是抄书累死的!”薛黄英咬着下唇,再吐口时,眸底幽幽,脆弱惶惶。 容泽一怔,再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想告诉她,他定会爱惜自己,累了会歇息。 千言万语,终究梗在喉头,他知道他做不到。 如果他接下这个活计,有双鱼玉佩的赎金吊在前头,定会夜以继日,悬腕不休。 “嗯,我知了,咱们走吧!”容泽抬起胳膊,用袖口轻轻把她额角的薄汗拭去。 咦!这么容易就说服了! 薛黄英呆呆任容泽牵着往前走,她还以为,要劝得容泽同意,得费好一番唇舌呢。 “你,你不生气!”薛黄英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毕竟,她要做的事,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谁说都没用。 容泽偏过头,冲她笑笑,眼里带着些他自个都不曾发觉的包容与温柔:“你不想我像岳丈一般英年早逝,原是为我好的心意,我若因此生气,岂不是伤了你待我的情分!” 一瞬间,薛黄英只觉心仿若掉进了蜜罐,甜滋滋,又轻飘飘! 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绽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 “你放心,双鱼玉佩咱们肯定能赎回来!”想了想,又微红着脸补充一句:“你既知我待你好,你可也要这般待我呀!” “那自是肯定的!”容泽摇摇二人相握的手,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脸,只觉笼在心头的阴霾仿佛都被拂开,有种云散月出的清明豁然,往日常觉疲乏的身躯,仿佛轻快许多。 姚员外宅院在镇南不远,二人说话间,就到近前,走到宅院门前,就见更南边的果园旁,有许多劳力在平整土地,还有几人在丈量地面,旁边还有看热闹的村民。 怕是姚员外家又要起新房了,二人收回视线,缓步踏上红漆大门口处的三层石阶。 冲看热闹的门房打招呼:“这位小哥,敢问府上收不收野物!” 门房小厮正津津有味盯着那边,闻言忙回身,待看到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和善道:“收的,不过只收新鲜的,风干的暂且不要,你们家里人若是猎到了,可在本月二十八日前运来!” 说着,一指果园那处,道:“喏,那边在搭建戏台,咱们老爷从府城请的戏班子,二十七开戏,二十八咱们府上就大宴宾客,你们在二十八日前送来,还能卖个好价钱!” “多谢小哥告知!”薛黄英闻言,眉头微蹙:“只咱们带来的都是死物,这离二十八还有十余日,怕是不好保存呢,到时若坏了………!” 小哥闻言,更是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与骄傲:“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有冰窖,到时大师傅处理过后,放进冰窖,只要冰不化,放到来年开春都不是问题!” 富贵人家就是好,还有冰窖这稀罕玩意。 “那成,多谢小哥了,到时咱们猎得大货,再来打扰小哥!” “说不上打扰,咱们府上双喜临门,老爷夫人高兴着呢,你们猎到了,只管送来就是!” 二人谢过看门小厮,便退下了石阶,薛黄英好奇往南边看,容泽想着方才听到的话,拧眉看着薛黄英。 这人竟是又要进山去猎那些大家伙吗! 远处劳力们仿佛在抬一块大石头,吆喝着嘿呦嘿呦的号子,几道粗厚的绳索捆绑其上,几根粗长的木棍穿插其间,劳力们弯着腰背,蓄力半天,石头愣是纹丝不动。 “走,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薛黄英一扯容泽的衣袖,快步往前去。 容泽抿起唇,压下心底的忧虑,跟着薛黄英的步伐,朝着搭建戏台处而行。 第71章 不是我,是我们一起进山 走到那处空旷地,就见原本该是长满灌木与野草的地面已经铲平一空。 新土铺垫的痕迹犹在,几个汉子夯实铺垫的地面。 最西边那处,地面满是石灰水淋洒的线痕,密密麻麻,互相交叉。 一个中年大叔坐在遮阳油布下,桌子上摆放着纸墨和茶水,瞧那模样,该是监工。 “你们几个也去,今儿务必把这块大石挪开!”刘管家扇着扇子,一指旁边夯土的几个汉子,催促道。 “大叔,那儿怎画这么多线!”薛黄英上前一步,好奇道。 刘管家急的嘴角冒出燎泡,听到还有人过来打听热闹,没好气道:“那处要搭建戏台,这石头偏就杵在那,不碍事,谁吃饱了撑的搬它!” 薛黄英问的是石灰线,这人却扯石头,只她也不以为意,看着淋着石灰水的区域,继续道:“这戏台可真够大的,得有六七丈了吧!” “嗯,整整八丈二!”刘管家瞟一眼薛黄英,对她眼里的震惊,很是满意。 “呀,竟这么大!”薛黄英闻言,不禁咋舌。 乖乖,八丈的戏台,往年那些草台班子,顶多搭个三四丈! 说话间,抬石头的众汉子,再次力竭,只这回加了四个人进去,好歹挪动了一米来长,倒是比方才强。 如此又抬几次,却是一次比一次挪的少,到最后,竟是只能抬起,却再没有挪动半寸。 刘管家急的又灌一盏茶,就要上去亲自动手。 “大叔,要么晚辈去试试!”那块石头并不算太大,也不知这几个汉子怎么发的力,这么半天,愣是只挪动短短三四米! 后头加入的那几个更是累的脸色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看的人颇不忍。 “你?”刘管家眼里满是怀疑,上下打量一眼面前娇嫩嫩的小女子,只觉她大言不惭! 但见她一脸的自信,也来了兴趣,挥挥手,道:“那你就去试试,若是成了,这几串铜板就是你的了,若是伤了胳膊崴了脚,我可不赔医药费!” 薛黄英不想还有这意外之喜,眼睛亮闪闪盯着桌上的几串铜板,一、二、三、四、五……足足六串铜板。 “您老说话可要算话!”她原是想结个善缘,这会儿见有银钱拿,更加不想错过。 她抬步欲走,突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回头,正撞上容泽满是忧色的眸中。 她握了握容泽的手,安抚道:“无事,我有分寸!”。 她走近大石块,用手推了推,大石块依旧稳当当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小姑娘,这石块重着呢,可不好挪!” 其中一个汉子眼睛冒着精光,扬声道。 “对啊,对啊,重的很,你这细皮嫩肉的,若是磕碰着,就不好了!” “快退下吧,莫伤了你!” “……………!” 劳力们七嘴八舌劝着薛黄英,让她快快离去。 “小姑娘,这些人精着呢,你莫要掺和,他们磨洋工,怕是想着让刘管事加工钱呢!”后面被迫拉了壮丁的夯土汉子悄声道。 他们也是一上手觉出的,这些人瞅着累的满头大汗,那是惜力的很,一点劲都不肯掏。 “多谢大叔告知!”薛黄英瞅着石块旁几个大汉隐隐警告不善的目光,丝毫不惧。 她装作不知,眉眼冷静沉着,对夯土的几个汉子道:“烦请几位大叔一会儿分散在那边,晚辈一人在这边,我们再试试。” 至于那几个搬石块的劳力,薛黄英撇开了他们,这群人当着刘管家的面都能偷奸耍滑,薛黄英可不想支使他们,更不敢和他们同抬石块。 省的这群人玩阴的,作弄自己。 几个夯土汉子闻言有些面面相觑,这姑娘说她一人抬一边,这不是开玩笑吗。 好在,他们虽然觉得荒唐,到底依言照做了。 少了那几个劳力,薛黄英便把木棍抽的只剩两根。 对面汉子们两两扛上一个木棍,薛黄英两边肩头齐上,都压着木棍,她柳腰轻弯,脚趾稳稳踩在地面,深吸一口气,喝道:“起!” 弯曲的肩背慢慢挺直,全身的力道汇在脚掌,腰腿,一步一步,向着刘管家指定的抛石地点行去。 “呼!” 五十余米的距离,这几人中途竟是没有歇上一歇。 肩膀上的木棍拿下的瞬间,一双手就扶了过来:“阿英,怎么样!” “我没事!”薛黄英忍着肩膀的痛意,回身迎着容泽关切心疼的目光,轻轻笑了笑。 容泽在薛黄英回身的瞬间,瞳孔微缩。 他望着薛黄英血红的面颊,又愧又心疼,颤抖着手,轻轻覆上薛黄英的脖颈,原本白皙的脖颈,此刻触手湿滑,青筋都暴了出来。 “你何苦,何苦……!”容泽嘴唇紧抿,再也说不下去。 “我无事,歇歇就过来了!”薛黄英依旧笑的开心,抬手把脖颈处摩挲的手掌扯下来,虽然温温凉凉很舒服,但大庭广众的,她还是会不好意思。 无视掉劳力们震惊复杂的目光,她抬起脚步,向着刘管家桌面上的铜板,一步步坚定行去。 “这位娘子,你可真厉害!”刘管家看着步履缓慢,头发湿润,脸庞涨红的薛黄英,不由竖了个拇指。 “哪里,多亏几位大叔配合的好!” 薛黄英接过铜板,数出四十文,放在桌上:“这是晚辈的一番心意,还请刘管事转交。” 拿起夯土工具开始夯土的几个汉子听说还有他们的不禁喜从中来。 他们是按天结算工钱,夯土不算累,姚员外大方仁慈,工钱是一天二十五文。 这原也算他们分内之事,有这意外之喜,各个都对刘管事和薛黄英不停道谢。 他们这边喜气洋洋,另几个劳力只觉满口的黄连味,原他们想着再磨两天洋工,再混上五十文钱,就把这大石块搬走,谁承想遇见这么个事。 这下别说工钱,只怕还上了姚员外家的黑名单,以后都不会再招他们干活了,瞥见刘管家投来的冷淡目光,一时间那是又怕又悔。 心里更是埋怨上了薛黄英,只觉若不是这小娘们多事,他们也不会到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薛黄英却没心思理会他们,她把铜板装进背篓,谢过刘管事,又瞅一眼来日唱大戏的场地,同刘管家告辞后,拉着容泽就抬步离去。 “阿英,你是要去进山打猎吗!”容泽原想着回家后,再问这件事,终究还是没忍住,刚出了镇子,就迫不及待开口。 薛黄英摇摇头,还没等容泽松口气,她就道:“不是我,是我们一起进山打猎!” 第72章 让我看看你的肩膀 “我们一起进山?” 容泽见薛黄英看过来的神色满是认真,紧绷的情绪倏地放松下来,轻轻抿出一抹笑:“好,我们一起进山。” “可真好,这么一小会儿,就赚到六串铜板,姚员外真是财大气粗,刘管家可真是个好人!” 薛黄英心里高兴,话就格外多些,来来回回夸姚员外,她瞧着容泽肩上的背篓,银钱静静躺在里面,因为走动,偶尔发出一两声清脆的碰撞声,声音格外悦耳。 容泽含笑瞧着她,目光时不时在她肩膀上打量,带着忧色。 回到家,两人洗过手脸,薛黄英欢喜的银钱从背篓里拿出来,拂了又拂,这可真是她这么些年,赚的最不费劲的银钱了。 看着从灶房端出小半盆水走出来的容泽,眉眼喜意更盛,只觉容泽真是她的福星。 今儿是俩人成婚后第一次赶集,就有这个意外之财。 “随我回房一趟!”容泽端着木盆,率先走进了屋里。 薛黄英抬头瞅一眼天色,午时已过,日光高悬,离洗脚睡觉还早得很,这么早回房干嘛。 她抱着铜板,随着容泽的步伐,一道去了东屋。 “坐那儿别动!”容泽一指窗棂处的竹椅,道。 薛黄英依言坐在了窗棂下的木桌旁,木盆正放在桌子上,她同样把铜板也放在了桌子上,静静瞅着容泽,看他究竟要做何。 容泽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微红着脸一步步从炕柜旁走来,立在薛黄英身前。 俯身对上薛黄英清澈疑惑的眸子,脸色更红,错开对视,音调轻轻:“我想看看你肩膀有无受伤!” 那么重的石块,她一人扛两根大腿粗细的木棍,也没垫个东西用做防护,许是不适,一路上,好几次她都转动胳膊,伸展手臂,或者微晃肩膀。 薛黄英微微一愣,这人摆开这么大阵仗,竟是为了看她肩膀上有无受伤。 心头热意缓缓流过,薛黄英只觉原本尚算舒坦的肩膀,突然有些发热刺痛! 她心里有些懊恼,原本她撑一撑,待睡上一夜,就该好的差不多,被容泽这么小题大做,她只觉得,这会儿她肩膀又酸又涨,起码得歇息三天。 容泽把布巾在水里浸湿拧干,见人迟迟没有动作,又等上几息,见薛黄英一只手搁在肩膀上轻轻按压,却没下一步动作。 “让我看看!”他越发着急,只当她伤的有些重,不欲让他看见。 想也没想的,他忙移开薛黄英覆在肩头的手,修长手指把领口的衣裳轻轻往外一拉,细腻圆润的肩膀蓦地映入眸中。 他轻舒一口气,还好没有破溃,只些微有些红肿,他把拧干的布巾轻轻覆上去,慢慢擦拭。 冰凉的布巾贴上皮肤的瞬间,薛黄英被激的抖了一下。 “冷!” “不,不冷!” 薛黄英肩膀轻颤,容泽手顿了一顿,动作越发的轻柔小心。 “好了吗!”薛黄英只觉肩膀发痒,容泽的手指仿佛带着电,不小心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她只觉那麻意,从肩头一下窜到心底,酥麻滋味难以抵抗,只觉分外难熬。 她悄悄挪挪身子,在容泽换第三次布巾时,忙一把把衣裳拉上,把另一边肩膀的衣裳扯开。 迎着容泽疑惑的眉眼,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这边肩膀我觉得已经好了,把这边也处理一下!” 说完,她就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她有手啊,明明自己也可以干的,就是擦拭几遍,多简单的事儿,为啥非要整的好像她手折了一般。 还不等她开口要布巾,容泽修长的手指已经带着湿凉的布巾覆在了肩头。 “嘶!”酥麻感再次袭来,薛黄英闭上眼睛,算了,赶紧擦完,快些结束吧! 片刻后,容泽道:“好了,你歇会儿,午饭我来做!” “嗯。”薛黄英脸色红红,睁开的眸子水光潋滟,瞧的容泽也是脸色一红,一下就想起方才手底眼中的细腻肌肤,呐呐两声,忙端着木盆走了出去。 一直到吃完午饭,薛黄英仍是脸色红红,容泽收碗筷时,不放心,摸摸她额头,发觉不热,才略略安心。 待看到面前人通红的脸,不由喃喃:“奇怪,额头不热啊,怎脸上这般烫!” 薛黄英见容泽的手又要伸来,快速从桌边跳开:“我好着呢,你去洗碗吧,我把明儿进山的装备收整一番!” 山里大家伙很多,他们这次上山目标是猎到大家伙,山里的野物不是后院种的菜蔬,一拔一个准,都是长腿的玩意,可不是站着不动由着他们打。 她找来替换的弓弦,挑着结实的,多拉了几股弦,细心换上。 想了想,又把剩余的都带上,留作备用。 深山里不止有野猪,豺狼虎豹该是一个不缺,小心起见,长柄利器也得带上。 她区区凡胎,可不敢和凶兽肉搏。 一下午功夫,她就在改制家里的裁麦刀和斧头等利器,誓要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金乌西坠,余晖斜向院中,小院里一片橘红,薛黄英安静在院里摆弄着她打猎用到的工具。 容泽身在灶间,一张又一张金黄酥软的饼子烙出来,满园都是油香麦香。 容泽烙好最后一张烙饼,出门瞅一眼在鸡圈啄食的鸡鸭们,道:“咱们这要进山几天,家里的鸡鸭和猪崽怎么办!” 薛黄英手里一顿,几息后,道:“只能让赵家婶子帮着照看两日了!” 赵家婶子就是赵大海的婆娘吴氏,两家住的近,吴氏待人也和气慈爱,听说是她,容泽也放心。 “嗯,洗手吃饭吧,我再炒个咸菜就差不多了!”容泽又进了灶房,片刻后,咸菜的香味传来,隐隐的,还飘着辣! 今儿的咸菜放了野山椒,薛黄英鼻翼翕动,浮动在空气中的酸辣味儿,闻着就开胃,默默的,她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二合面的葱油饼外焦里酥,葱香与麦香混合,另有杂粮的韧劲,饼子烙的层叠分明,配上酸辣开胃的小菜,真是十分的下饭, 巴掌大的饼子,薛黄英吃了五个,容泽吃了仨,二人每人又喝一碗蔬菜汤,只觉十分的满足。 果然,还是两个人吃饭,饭食才香。 吃过饭,容泽负责留家刷碗洗锅,喂食小猪和鸡鸭。 薛黄英拎一包办喜宴时买的瓜子,又拿几张烙饼放碗里,就去了赵大海家。 第73章 进山打猎 两家住的不远,薛黄英去的时候,赵家刚吃完饭。 赵大海在劈柴,吴氏正在收拾碗筷,赵宏在磨一把刀,云彩没见着,不知道是在屋里,还是还在她姥姥家,没有回来。 几人看到薛黄英拿着东西来家,都忙招呼。 “阿英,有啥事需要大叔婶子帮忙,吱一声就是,莫要如此客气!” 赵大海是个老实汉子,吴氏也是实在人,二人从来怜惜薛黄英姑娘家家一个人过日子,见她上门拎这些东西,就都有些嗔怪。 “没同婶子客气呢,我明儿要和容泽上山一趟,可能要耽搁两天,想托大叔和婶子帮着照看一下家里!” 吴氏斟酌一番,道:“都是小事,只你明儿走时悄摸摸的,莫要被别人看见,日间我悄悄过去帮你把鸡鸭和猪喂了,到了晚上,让你大叔过去守夜!” 吴氏这么一说,薛黄英就明白她的用心,这是制造一个她还在家的假象,防着村里别有心思的人呢。 “成,劳婶子费心了!”薛黄英诚恳道谢,临走时问了一嘴:“云彩呢,还没回来吗!” 吴氏神色僵了一瞬,道:“嗨,这丫头偏是个淘气的,昨儿说好久没洗澡,非要洗澡,有些伤风了,在屋里背风呢,你若想见她,我给你吆喝出来!” “别,让她踏踏实实歇着吧,熬些姜汤喝,发发汗,再睡上一觉,就好了!”薛黄英说完,人就告辞离去。 她一走,吴氏的脸就垮了下来,赵大海也是一脸的沉重,赵宏噌噌磨着刀,恨声道:“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吴氏抹抹眼睛,悔恨道:“都怪我,原想着去我娘家,娘和大嫂一向疼云彩,谁知,谁知她们安的是这心啊!” 说着,眼睛看着赵宏,小声厉喝:“把你嘴巴管管,这事吵嚷出去,你姐以后也不用嫁人了,幸而这事你爹那日去了,不然你姐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屋里光线昏暗,躺在炕上的云彩神情恍惚,怔怔看着黑黝黝的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黄英回到家,容泽已经收拾好锅灶,正拎着大半桶猪食往猪圈去,薛黄英见他拎的吃力,忙就要接。 被容泽躲开,他眼睛落在薛黄英肩膀上,后知后觉的,也有些不自在,道:“你肩膀有伤呢,我能行!” 说完,人就越过薛黄英,往猪圈走去,他嘴唇轻抿,尽量把猪食桶提的平稳又从容。 简单洗漱后,二人回了房,脱衣躺下时,俩人都有些不自在,好在屋里昏暗,两人快速脱完外衫,强自镇定躺进各自的被窝。 “还疼吗!”容泽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好多了!”薛黄英嘴角微弯,声音清甜。 “嗯,那睡吧!” “嗯!” 彼此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薛黄英觉得肩膀仿佛又发起热来,想着容泽温凉的指尖,只觉手心一片潮湿,她悄悄动了动,把手偷偷伸出被褥! 睡在外侧的容泽同样辗转难眠,白日里因焦虑忽视的细节,在闭上眼睛后,呼啸着从脑海里涌出来。 圆润的肩头,白皙细腻的颈子,手底眸中的红肿伤处,他轻轻捻着手指,指尖发颤,仿佛还残留着那温热细腻的触感。 容泽只觉指尖灼热无比,仿佛从心里烧起一把火,他有些难耐的把被子轻轻踢开一条缝,把脚悄悄伸了出去,冰凉的空气慢慢平复火焰的蔓延。 他把手也悄悄露了出去,轻轻抓了把空气,好让手心的潮湿快些晾干。 突地,他的手碰到另一只手!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呼吸仿佛有一瞬间的暂停,仿佛过去良久,也可能只是一瞬,手边的另一只手移开,还来不及遗憾还是松口气,下一瞬,手就被握进了一只温热的掌中。 容泽微微一愣,轻轻反握住包在手上的手,紧紧相扣。 月光如流水倾斜在屋里,静谧又温柔。 蔓延在指尖的触感仿佛带着甜意,两人唇角不自觉弯起一抹弧度。 香甜一觉,两人醒来,神清气爽。 灰蓝色的天幕犹有几点星子,两人洗漱过后,容泽就忙去热饭,薛黄英也没闲着,开始整理她昨儿修整出来的工具。 吃过饭,又喂过鸡猪,两人各背一只背篓,因为可能要在山里盘亘几日,里面装有一根粗麻绳,火石,干粮,还装一些盐,几竹筒热水,并一个薄被。 天色蒙蒙亮时,两人各一只背篓出门,屋门院门都锁好后,薛黄英敲开赵大海的门,把钥匙交给开门的吴氏。 “婶子或大叔来我家过夜时,尽可住在西屋,铺底被子都是现成的!” “成,你们进山千万要小心,过夜时,找个山洞住进去,早些回来!” “哎!” 两人背着背篓,一路往山上去,天色越来越亮,待到太阳出来时,两人已经往里走了很深。 薛黄英拿根棍子,走在前头,碰到茂密些的草丛都要敲打一番。 她寻着上次进山的路径,比对着山林灌木,同脑海中的记忆印证。 天落山脉幽深延绵,二人走好久,都没碰到上次她猎到野猪的那条溪流。 倒是同上回一样,采到挺多蘑菇。 日上三竿时,两人都有些乏累,恰好两人处在一片山谷中,谷中平缓,有低矮的杂树和灌木丛,最底处,还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流。 昨儿焦酥的葱油饼嚼在口里有些硬,两人就着竹筒里的水,夹着昨儿剩下的炒咸菜,每人吃了两个饼子。 “都说深山里危险,咱们怎么连只兔子都见不到一只!”薛黄英站起身,极目望去,除了这处河谷,视线遮挡之下,只有满目的叠嶂的苍翠绿色。 “咱们还要往里走吗!”容泽开口道,他很少进山,更别说深山,他给不了实质性的建议,只能听最有经验的薛黄英安排。 “嗯,咱们沿着这条河谷走……”她努力回忆着无意中得知的一些打猎事儿,思量几息,道:“咱们待会儿再走的时候你留意脚下,看有没有野物的粪便,还有压断踩踏的草丛!” 野猪体量大,山羊麂子乃至于野鹿都是食草的,它们经常出没的地点,也该有蛛丝马迹才对。 ”嗯,莫急,现在天热,这些野物应也要饮水的,咱们多留意水边,哪怕用最笨的法子,只守着水边,也总能见到它们的踪影!”容泽举一反三,也出着主意。 他说完,就见薛黄影星眸亮晶晶,直勾勾盯着他。 “我,我说错了吗!” 他不懂打猎的事儿,这些话也是他顺着薛黄英的话琢磨出来的,如果野猪等食草动物只靠吃草就能补充水分,那就少一个猎到野物的法子了! “不,阿泽,你太聪明了,你不知道,我上次猎的那只野猪,就是在水边!” 第74章 发现野物痕迹 薛黄英眼神晶亮看着容泽,眸中满是信任。 容泽自家知道自家事,他也就是多看了几本杂记游记,那上面偶有狩猎情节,若让他亲手捕猎,或者布置陷阱,他是万万不成的。 他仿佛也就会纸上谈兵。 两人又商量几句,便把背篓搁置在树下,薛黄英折一根笔直的木枝,递给容泽:“现在天暖和了,山里蛇虫多,咱们就在这河谷搜寻,你莫要去林子里。” 容泽接过木枝,对薛黄英的切切叮嘱,只觉窝心。 二人分头行动,走到乱石铺就的地面就细细观察有无动物的粪便,看见草丛就瞅瞅有无啃食的痕迹。 “这里有泡粪便!”薛黄英惊喜道,忙冲容泽招手。 容泽正站在一棵矮树前,闻言,便笑开了,道:“我也找到了,这棵树冠的嫩枝都快啃秃了!” “真的吗!”薛黄英闻言,不禁惊奇。 容泽面前的树虽然不高,也差不多有两丈高,能啃到树冠,显然是个大家伙,至少,野猪是无论如何也啃不到树冠的。 她把手里的木棍往粪便旁一插,就噔噔噔往容泽那里快步走去。 她方才发现粪便的位置靠近水边,这棵树恰在林子边缘。 走近后,绕着这处一圈,她才发现,不止这一棵树被啃,一连几棵树,都有嫩枝被啃食的痕迹。 就见地上鲜嫩的青草,无刺的灌木丛,叶片也都被啃嚼的残缺不全。 地上还有嚼碎的纤维残渣,显然,这是某一种食草兽的进食地。 瞅着这一排明显枝叶稀疏的矮树,二人都有些愁,这些树啃成这么个模样,也不知那些野物,有没有另找进食地儿。 忽而想到方才看见的粪便似乎还很新鲜,薛黄英心下微定,伸手弯下一段枝条,就见枝丫断口处湿润,带着褐色。 她又弯下两根枝条,细细比对,按照枝丫的断口痕迹,这些野物大概昨儿刚来过。 薛黄英心下大定,就和容泽说她的发现,又同容泽一起去她发现的那泡粪便处,两人端详几眼,觉得能拉这么大泡粪便的野物,该和啃树丫的野物是同一种。 沿着溪流走上两圈,又在溪滩发现几处粪便,更在一处灌木丛里,发现一撮浅褐色毛发。 薛黄英伸手捻了捻,触感柔软。 容泽环绕一圈四周,道:“要么咱们先在这处守上一天,若是明儿这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咱们再往深处探寻!” “成!”这处好歹还有溪水,再往深里走,也不知会碰见什么,能守株待兔,薛黄英也不想冒险。 “咱们先把过夜的地方找出来!”深山老林,幕天席地太过危险,便是点着篝火也不保险,若是引来兽类,那才是真的糟糕。 他们的来路是大片遮天蔽日的林子,那里面到了晚间就是蛇虫鼠蚁的天堂,两人不自觉摒弃掉。 溪流的那一面有过河谷是一壁石山,山上同样绿色葱郁,只山脚却皆是大石,并无灌木杂草生长,光秃是光秃了些,至少,也藏匿不了大型的兽类。 两人背上背篓,拿好家伙什,脱鞋脱袜,涉水而去, 溪底的碎石,经过日日夜夜的冲刷,如今已经光滑圆润,一脚踩下去,溪水冰凉,瞬间就驱散浑身的燥热。 石头颇滑,二人趟着水,一步步,小心往对岸行去。 三丈余宽的溪水很快就趟了过去,二人坐在溪边的大石块上,等风吹干脚上的水,就能起身去找过夜之地。 东张西望间,薛黄英一眼瞥到容泽白嫩的脚丫,这才看见容泽的脚侧磨出一个小小的水泡,晶莹剔透的点在嫩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分外扎眼。 “疼吗!”薛黄英指指容泽的脚,问道。 容泽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忙把脚趾一收,摇摇头:“不疼,你不说,我都没留意到。” 他的神色带着懊恼,心里不禁有些愧,这才多远的路,薛黄英姑娘家家的,尚能撑得住,而他,脚上竟磨出一个水泡。 “无妨,你以前疏于运动,山路本就比平地伤脚伤膝盖,待会儿我帮你挑破,不出两日就好了,回头走的路多了,脚上磨出了茧子,就好了!” 她安慰着容泽,从背篓上的竹篾处挑出一根尖尖的毛刺,蹲下身,扶着容泽的脚,一下就刺了进去。 处理好水泡,薛黄英洗干净手,眼睛逡巡一圈,道:“这里没有大蓟草,你先莫要穿鞋,别捂着了!” 容泽坐在大石上晾脚,看着薛黄英沿着山壁,找能容纳二人过夜的山凹。 走上一圈,薛黄英沮丧回来,这处山壁是成块的大石,并无可容人的山洞,日光一会比一会温凉,再找不到地儿,他们这就要幕天席地了。 脚侧的水泡已经没水流出,容泽穿上鞋袜,沿着山壁旁大石慢慢走着,如果真在这儿过夜,至少得找出背风有屏障的地方。 再又越过一块大石后,容泽眼睛倏地一亮,微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巨石,巨石对着山壁的一面有个凹陷,看那大小,恰好能容纳两个人。 “阿英,你看这块石头如何!” 容泽冲着快要探查出河谷的薛黄英高声喊道,声音里满是喜意。 薛黄英回头看一眼,很高大的一块巨石矗立在那里,一眼分明。 她的眉眼带着纠结,这块石头这般大,薛黄英方才也留意到了。 她沿着石块啧啧打量的时候,同样看见它内里的凹陷洞口,只那空间着实狭小。 她睡相不好,心上人躺一张炕上,分被窝安睡时,她都夜夜心猿意马。 这若是身子贴着身子,她很怕梦里无意识下,轻薄了容泽。 “这处刚好能容纳我们二人,莫要再找了,就这处吧,又遮风还没虫蚁!” 石洞里很干净,也算平整,稍稍擦拭一番,就能睡人。 “快回来,这快傍晚了,若那些野物要饮水,想来就快过来了,我们先在这歇上一歇,也好养精蓄锐!” 薛黄英闻言,也不再纠结,这是容泽自个愿意的,到时候她若是睡的不规矩,也怨不得她。 回到巨石旁,正欲从背篓里找块布巾把石洞扫扫。 就听见远处的河谷那头,传来一声声啾啾的脆嫩叫声,接着就是一声声清脆、悠长的鸣叫。 第75章 捕猎水鹿 二人对视一眼,忙把身影隐藏在巨石后,疑惑向发声地看去。 声音叫这么好听,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的野物。 原以为会是羚羊或者野牛之类的,听这叫声,明显不是。 很快,两人就没有猜测下去了,只见从河谷那头的丛林里,先是跑出来几只欢快的小兽。 七八只小兽毛色浅淡,带着些斑点,跑来跳去,很是活泼。 紧接着,一群长着角的高大野物也从林间走了出来,与小兽的活泼不同,它们眼中带着警惕,口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格外动听。 “竟是水鹿!”二人相视,眼里满是惊喜。 他们眼睛灼灼盯着这群水鹿,和梅花鹿不同,水鹿要高大的多,它们身上覆着棕栗色的毛发,头上的角分叉生长,和树枝一样,十分的漂亮。 薛黄英盯着这群水鹿,脑海中快速思考捕猎它们的方法。 可惜的是,水鹿在溪流的对岸,怕是他们刚一现身,这群水鹿就跑的不见踪影。 鹿机敏非常,又善奔跑,若他们不能一击而中,惊跑了它们,往丛林间一藏匿,茫茫山林,再想逮到它们,怕是难如登天。 水鹿们已经踱步到了水边,慢慢饮着水,姿态闲适。 小鹿们一点儿安静不下来,一会儿蹭蹭饮水的大鹿,一会儿也跑到水边饮水,有的更是开始啃食嫩草和灌木丛的嫩枝。 不管它们去哪儿,身边总会跟着两只大鹿,看得出来,这些小鹿在鹿群中很是宝贝。 容泽同样盯着溪水对岸的水鹿,眼睛一瞬不眨,极力从脑海中翻找曾经看过的杂记游记,试图寻找捕猎它们的法子。 “今儿就算了,明儿咱们捉活的!”天色已经傍晚,便是他们侥幸猎到一头驴,便是赶夜路下山,也要明儿才能把鹿运到姚员外府上。 夜间行路本来危险重重,若血气引来豺狼,那才叫糟糕。 思虑再三,薛黄英不敢拿二人的安危做赌。 银钱重要,命,更重要。 ”嗯!”容泽紧紧盯着从水边退出,正在吃矮树嫩枝的水鹿,缓缓点头。 良久,水鹿们发出清脆的叫声,缓缓离去。 ”走,我们去那边看看!”容泽话音一落,就脱掉鞋袜。 薛黄英拿起长柄裁麦刀,忙起身跟上,太阳已经落山,山林被暮色笼罩,对岸的山林仿若择人而噬的巨兽,望之令人生畏。 二人涉水到了对岸,薛黄英随着容泽的脚步,径直穿过河谷,走到了山林边。 容泽细细查看最边的一排矮树,待查看完被啃食的最后一棵矮树,他的眼里浮起笑意,神色也轻松起来。 “怎么了!”薛黄英看着被啃的这秃一块,那秃一块的枝丫,眸中带着疑惑。 “咱们明儿一早就在这棵树上做个陷阱!”容泽一指秃树旁边还没惨遭蹂躏糟蹋的树,小声道。 “为何是这棵树!”这排矮树沿着河谷一路蔓延,薛黄英左右瞅一眼,眼睛蓦地一亮,道:“呀,它们是挨着吃过来的!” 早前他们探查的秃树恰在最左边,当时他们数了一下,被啃食的矮树总共有十九棵。 薛黄英快步从最左边矮树数起来,如今增加到二十五棵,这新增的六棵矮树,恰好是沿着那十九棵树顺延过来的。 也就说,如果它们明早还要来这处饮水啃嫩枝,确实有极大可能继续往下顺延。 当然,那也是在它们明儿依旧过来的基础上。 暮色越发的深,薛黄英和容泽从林子边收集一些枯枝残叶,往怀里一抱,快速涉水,离开这处。 走到巨石旁,清洗过手脸,两人也不敢生火,早起带的葱油饼越发的干硬,两人腹中饥饿,这会儿没谁嫌弃冷硬,就着竹筒里的水,陪着带来的咸菜,照样吃的香甜。 吃过饭,就着朦胧的月光,二人便着手做火把,山里的夜危机重重,格外令人不安,风拂动山林,吹过岩缝,带起的呜呜声响令人心悸惊惶。 留一点枯叶做引火之用,打火石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几支火把罩在背篓下,省的遭了露水,最后裁麦刀和长柄斧头也搁在石洞口。 二人再三检查一番,觉得无甚疏漏,方拿起薄被,和衣躺在石洞里。 二人腰腿相贴,薛黄英把薄被一抖,声音低低:“睡吧!” 许是今日山路走的实在多,二人俱都身乏筋疲,两人谁也没有往旁边挪上一点,外面风声呼号,洞内的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身下石板冰凉,山里夜间的温度快速下降,两人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待到再睁开眼时,薄被下面,薛黄英拥着容泽,下巴轻轻蹭着身前人柔软的发顶,睁开了眼睛。 胳膊下的腰腹细瘦,薛黄英轻轻移开腿,挪开手,状若无意翻过身子,面颊已是一片绯红。 神呐!她到底抱着容泽睡了多久! 良久后,她打着哈欠睁开眼睛,轻轻偏头,偷偷睁开眼,正正对上一双含笑清亮的眸子。 ”早!”蒙蒙光线中,容泽的眸中氤氲着水光,笑意盛满眼底。 薛黄英脸一下就红了,声音弱弱:“早!” 说完就忙从石洞里退出来,一副很赶时间的样子,检查带来的捕猎工具。 容泽随后从石洞里也移了出来,他揉着腿,轻轻又捶两下。 薛黄英更加不自在,她知道,这是她腿压麻的,但她不能问。 “梦里被条蛇缠了一夜,醒来腿就麻了!”容泽拿出麻绳,三两下打出一个结。 “呵呵,想来是在山里过夜的缘故,用我帮你捏捏吗!”薛黄英扯开一抹笑,扬了扬手,她算是看出来了,容泽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他怕是早就醒了。 至少,他知道,自己抱着他取暖,还抱了一宿! “这倒不用了!”容泽瞧着薛黄英把手指捏的咔咔作响,忙拿着麻绳跳开,又忙看天色,道:“咱们快些把陷阱布置好,天快亮了!” 天色已经蒙蒙亮,薛黄英收回手,嗔怒瞪他一眼,也不再多话,背着背篓,带上全部家伙,照旧涉水趟向对岸。 “这个麻绳要如何放,咱们不用挖陷阱吗!”薛黄英瞅着容泽把麻绳的一截绕成个大圆圈,疑惑道。 容泽神秘摇摇头:“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今儿也是第一次弄,成败在此一举!” 说着,他爬上矮树,小心把绳圈藏在树冠,又调整几次,把绳子交到薛黄英手里,指着旁边的高树,冲薛黄英耳语几句。 见薛黄英认真点头,知道她听明白了,便开始收拢背篓等物,背着去了远处的灌木丛深处。 薛黄英见容泽藏好身形,忙牵着麻绳,小心注意不要动到树冠上的绳圈,慢慢往高树上爬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山林中,耐着性子等待的二人齐齐一震,水鹿的鸣叫声远远传来,清脆、悦耳…… 第76章 两只小鹿 来了! 二人精神一震,脊背挺直,眼睛紧紧盯着发出声音的丛林中。 很快,七八只小水鹿蹦跳着窜出来,啾啾叫着撒欢跑到溪水边。 接着就是一群大水鹿迈着悠闲的步子,嘴里呦呦有声。 和昨天傍晚一样,小水鹿们在溪水边嬉戏,大水鹿们饮着水,有几只水鹿更是趟进了水里,悠闲的踩着水。 日光照在河谷上,溪面波光粼粼,青草和嫩枝上的夜露被晨光蒸发干净,日光暖融,嫩枝更青。 水鹿们移动着步子,缓缓向着河谷旁的矮树一点点靠近。 近了,更近了! 薛黄英躲在树上,一下都不敢轻动,她盯着走在最前头覆着栗色毛发的一只水鹿,心里不住念叨:“吃,快吃呀!” 水鹿慢慢接近矮树,它和往常一样,挑着最细嫩的枝叶啃食,慢慢的,边缘的嫩叶啃的只余老叶和粗枝,它的头努力往上,那里还有一簇最香甜的树冠。 薛黄英紧紧握着手里的麻绳,脑海浮现不久前容泽同她说的话。 “待到水鹿的角都钻进这个绳圈里,你就使劲收这根线,把它套住,咱们尽量逮活的!” 鹿角因为水鹿要够最高处的嫩枝,已经进来三分之二,薛黄英默默看着,手心一片潮湿,这棵树许是叶片格外的香甜青嫩,嫩枝被啃的七七八八,原本藏在枝丫里的麻绳也显露出来。 水鹿用鼻子轻轻蹭了两记麻绳,又嗅了嗅,显然知道这是不能入腹的,呦呦两声,再没管它! 随着往高处啃食叶片,进入绳圈的鹿角越来越深,薛黄英看一眼绳结另一端牢牢绑缚在粗大的枝干上,在树枝样鹿角完全进入绳圈后…… 她心里一个发狠,手上猛的使劲,用力那么一拽一扯。 原本松松藏在树冠中的绳圈,因为拉扯的力道,绑缚在粗枝一端的绳结绷的笔直,绳圈快速收紧,水鹿分叉的角枝躲避不及,整个绳圈缩的小小,牢牢套在水鹿鹿角根部。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水鹿们慌做一团,在看到从树上三两下跃下的薛黄英后,更是惊的四散奔逃! 水鹿不肯就伏,使劲拖拽着绳圈,大大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哀哀鸣叫。 薛黄英嘴唇紧抿,手紧紧拽着绳索,半点不敢轻忽。 许是知道自己逃离无望,它后腿紧紧抓着地面,纵力一跃,狠狠撞向手执绳索的薛黄英。 薛黄英躲闪不及,牵着绳索就是一个翻滚,堪堪躲了开去。 水鹿又是一声悲鸣,再次撞向刚站起来的薛黄英,薛黄英反应不及,往旁边就是一扑…… “嘶……!”地上碎石繁多,她的腿正正压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血瞬间染红了麻布衣裤。 “阿英,你怎么样!”容泽冲过来,一把把薛黄英扶起,拿过她手里的麻绳,死死盯着焦躁愤怒的水鹿。 远处水鹿们急切短促的呦呦鸣叫此起彼伏。 小鹿们啾啾冲着水鹿叫着,在大水鹿们身边转来跑去。 薛黄英捂着伤到的腿,忍痛道:“咱们须得把它的力气耗尽,不然这么牵着走回去,时不时来这一下子,可挨不住。” 容泽闻言,点点头,道:“你去背篓里找一个靛蓝色布包,里面有个油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小心分一点出来,兑在竹筒里,喂给它喝!” 薛黄英没用那是什么玩意,闻言,忙去翻背篓,果然在背篓最下层找到个靛蓝色的补丁布包,解开抽绳,里面果然有个油纸包。 她把竹筒打开,小心倒进去一点点粉末,晃了晃,慢慢走近容泽身边,沉声道:“你小心着些,我这就把水给它灌下。 水鹿看见薛黄英,清澈的眼里满是焦躁,脊背低伏,长长的鹿角对着薛黄英就冲了过去。 薛黄英忙把竹筒塞进容泽手里,这回她没有再躲避开来,而且迎着冲过来的鹿角,在相对的瞬间,交错而过,水鹿因为蓄力,脊背压的低低,她瞄准失礼,抓着坚硬的鹿角,旋身就跃了上去。 一番力道角逐后,薛黄英略站上风,她死死摁住水鹿的头颅,急道:“快些给它灌下去!” “嗯!”竹筒放在水鹿嘴边,不由分说,往里倒去。 地上水渍氤氲,洒了最起码有一半。 容泽轻舒口气,擦擦额头的薄汗。 薛黄英瞅着地上的水痕,心里十分可惜,担忧道:“它没喝进去完,会不会影响效果!” 容泽看着水鹿哀伤到绝望的大眼睛,心里复杂无比,暗叹一口气:“无妨,你方才放的量足够!” 想了想,又道:“咱们也不能彻底把它迷倒,这么重的大家伙,可不好拖运下山!” 水鹿们许是看到这只水鹿逃跑无望,远远一阵哀叫后,就消失在了山林里。 唯有两只小鹿,任是大鹿们如何的鸣叫,用嘴拉扯,乃至于最后用蹄子轻踹,它们还是一点一点,啾啾鸣叫,往这边行来。 水鹿被按压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蓄起了泪水,倒映出小鹿惊惶的模样,尖利鸣叫。 小鹿颤抖着小身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它们盯着薛黄英和容泽,一步一步,往这边挪来。 “啾啾……!” 小鹿们蹭着大鹿的身体,用嘴巴撕扯着它的毛发,试图把大鹿往山林那边拖去。 大鹿拼命挣扎,它的力道越来越小,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呦呦冲着小鹿们鸣叫。 薛黄英看的心里泛酸又不忍,她抚着手底下的大鹿,轻轻道:“你放心,我必不会害了你的性命!” 说完,又摸一把小鹿,同大鹿的手感不同,小鹿毛发更加的柔软,它们的头上还没生角,大大的眼睛清澈懵懂看着她,带着惊惶,带着好奇。 “去找你们的族人吧!” 小鹿仍旧蹭着大鹿,仍旧啾啾叫着,不肯离开。 “要么咱们把这只水鹿放了吧,看能不能猎到野猪或者野牛!”容泽看出她的不忍,轻声道。 薛黄英有些心动,最后仍是摇摇头,他们花费两天时间才捉到这只水鹿,且不说他们有没有运气碰到野猪或者野牛。 她的腿受了伤,如果真的碰见野猪,也不知最后是福是祸。 第77章 爵禄高登 “走吧!” 身下的水鹿力气越发的弱,薛黄英把它角上的绳圈解开,重新系在它的脖子。 至于两只小鹿,两人都没有管它们,它们随时可以离开,去找它们栖身在山林中的族人。 “你腿怎么样,处理一下再下山吧!”容泽蹲下身,就欲挽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处。 薛黄英侧身躲开,道:“无妨,只是流了些血,不打紧,咱们快些下山吧,赶回去后,便把水鹿牵去姚员外家里!” 说完,便背上背篓,牵起水鹿,当先一步,大步往前。 容泽拗不过她,忙也背上背篓,拿上家伙事,跟了上去。 林间清凉,两人三鹿一路走走歇歇,中间两人简单吃了些干粮,又扯一抱鲜嫩青草与两只小鹿吃。 至于大鹿,两人不敢喂食太多,中间又喂过一次加了粉末的水,待到暮色低沉,才终于到了山脚。 此时妇人们在家已经做好晚食,干活的汉子们扛着钉耙锄头,正忙活完田间地头的活计,准备回家。 啾啾……啾啾……的声音回荡在山脚处,声音虽不大,却格外清晰脆嫩。 离的近的汉子们寻声望去,一眼就看见角如树杈的大鹿,和两只还未换毛的小鹿。 一惊之下便是大喜,忙就往那处奔去。 见鹿可是吉祥之事,他们都想沾沾喜气。 “哎吆,这从哪里跑下来的鹿,长的可真精神!” “让我摸摸,让我摸摸,我家娃儿快要进学了,这摸了鹿,往后必能得中状元,哈哈哈!” “哎吆,那我也可得摸摸,我家大孙儿可也在私塾读书呢!” “…………!” 薛黄英和容泽闻言,对视一眼,心里一动。 他们下山时候都在琢磨如何劝得姚员外莫要杀生,两人多是从喜宴不宜见血思考。 只大户人家办喜宴,那杀死的牲畜流出的血,怕是一盆子都装不完。 他们若以此规劝,怕是会惹得主家厌烦不喜。 这会儿听到村人们如此说,仿若醍醐灌顶! “诸位叔伯阿爷们尽管摸,这只鹿得来的也巧,想必众位叔伯阿爷们都听说过,我婆婆的一块玉佩被容家大房两口子给偷当了去………死当了三十两银子!” 众人听到说话声,这才看见一旁狼狈的薛黄英,并一脸淡漠看不出情绪的容泽,虽不知薛黄英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然容德两公婆当日与容泽因为玉佩一事,差点闹出人命,这事他们多少都有耳闻,虽不是亲眼所见,亲朋相传,也是知之甚详。 更听说容泽为办亡母丧事,手头仅有的几亩田地也差不多变卖了个干净。 若非如此,这么个样貌出众的后生,也不能给她薛四娘当上门女婿。 前尘旧事并不复杂,众人闻言,俱都忙点头。 薛黄英幽幽叹一口气,道:“那块玉佩乃我婆婆遗物,我男人孝顺,便想着赎回,咱们庄户人家,辛苦一年下来能吃饱穿暖就是大幸,可去哪里找这么多银子呢……… 这不,昨儿去镇上,恰好听说姚员外在收野物,想着冒死进一回深山,若能猎到大家伙,到时再卖几亩田地,拼拼凑凑的,怕是就能赎回我婆婆的遗物……… 谁承想,就遇到了这只鹿正在一棵树下吃草,我们也不知怎么捉鹿,就念叨了两句,也不知它听不听得懂,反正后面温顺极了,咱们去牵它,它也不跑……… 还带着两只小鹿,就跟着咱们下山了!” “呀,竟有这么稀罕的事儿!”几人闻言,不禁又细细打量一遍大鹿,见它果然温顺异常,两只小鹿并无缰绳套着,也不逃跑,只乖乖贴着薛黄英站着,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听说容小子是个读书人,这鹿既是冲你俩来的,怕容小子前程不凡,是个爵禄高登的意思!”有人猜测道。 容泽忙摆手:“大伯说笑了,晚辈读书不精,已经从书院退学,再无寸进可能,爵禄高登实在不敢想,别人听见,只怕要笑话小子轻狂!” “英娘啊,你方才说,你对鹿念了两句话,可以告诉咱们,念了什么吗!”老汉摸着胡子,咂摸一番,道。 薛黄英一脸迷茫:“并不是什么稀罕话,我就说姚员外家的二公子得中秀才,姚员外又添一对龙凤胎孙儿,请它随我去贺喜呐!” “呀,这一大两小三只鹿怕是冲着姚员外家喜事去的,咱们镇上那么多读书人,姚员外家大业大,怕只有他家的娃儿才能搏一个爵禄高登!” 老汉摸着胡子,一脸的信誓旦旦,他说罢,又忙去看两只小鹿的腿根,看完哈哈大笑:“果然,果然,这两只小鹿一雄一雌,可不正对姚员外家那对新生的龙凤胎吗!” 薛黄英看的嘴角抽搐,只觉腿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和容泽对视一眼,心中俱都轻舒一口气。 瞅着惊慌啾啾的两只小鹿,满眼的不忍。 这俩鹿也没想到,它们鹿生中遭遇的第一次咸猪手,来自于一个庄户老汉吧! 一行人说的喜气洋洋,颇有现在就把水鹿牵到姚员外家的架势! 薛黄英谢过众人的好意,踌躇道:“实不相瞒,若这三只鹿真是为姚员外家的喜事而来,它们若是惨遭屠户的宰杀,成了桌上的一盘菜,岂不不吉,若冲撞了喜事,也是我们的罪过,还是咱们先养着吧,待到喜宴过后,再献于姚员外!” 众人闻言,也觉得是这个理,富贵人家吃鹿肉之风盛行,这若大喇喇牵过去,怕是真的就成了桌上的一盘菜。 几人看一眼温驯的大鹿,两只乖巧的小鹿,瞅着他们温润的眸子,不忍之余又生怜悯。 二人回了家,从赵大海家拿回钥匙,自然的,赵大海和赵宏也跟来看热闹,二人摸摸大鹿的鹿角,也盼着能沾到些好运气。 等到容泽做好饭,薛黄英收拾好自己,二人从山上牵回三只鹿,这鹿原是冲着姚员外家喜事而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全村。 “切,说的好听,还不是舍不得这份机缘,听说这鹿能带来福寿爵禄,便想让她男人独占运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少家底,拿什么同人姚家争锋!” 钱氏端着碗筷,耳朵听着不算,口里偏偏还要再踩薛黄英二人一脚。 众人知道她一贯不喜薛黄英,只当她放屁,也不理她。 更有同薛黄英往日无甚过节的妇人们,便三三两两约好,吃过饭,也去薛家摸摸大鹿。 能沾沾福气,没谁会白白错过! 钱氏气的眼里血红,她狠狠咽下最后一口饭,看一眼月影朦胧的村外乡道,心里嫉恨不平。 这小贱人想留下鹿要她男人爵禄高登,她偏不如她的意,鹿这么金贵的玩意,岂是他们两个丧门星有资格养的! 莫说养,就是多看一眼,怕是就折了鹿的灵气。 这三只鹿既是冲着姚员外家喜事来,就该早早到姚员外家中去! 第78章 喂鹿与洗头 二人吃过晚食,容泽刚刷洗完碗筷,拎着一桶猪食准备喂猪,院门就被轻轻叩响! “是谁!” 见薛黄英正欲起身,容泽忙把她按坐下,三两下走到院门口,拉开了门栓。 “听说你们今儿从山上带回几只鹿,咱们来看看稀罕,吃饭了没,没打扰你们吧!” 院门一开,门口妇人们就叽叽喳喳说开了! “伯娘婶子们快请进,刚吃过饭,阿英正在挑青草喂鹿呢,婶子们来的正巧!” 容泽让开门,等人都进来后,把院门随手掩上,回身提起猪食桶,便往猪圈走去。 他拎的从容自然,看的一众妇人心里不禁啧啧。 看那小身板,单薄的风一吹就倒,英娘这丫头也舍得使唤。 青草是方才在家附近扯的,扯的粗糙,里面有些硬枝,二人怕划破水鹿的喉咙,故就着月色,准备挑拣过再喂。 “伯娘婶子们莫要介意,水鹿胆小着呢,手轻一点,莫冲撞了你们!” 这几只鹿怕是会留在他们家里几天,小鹿也就罢了,大鹿总也不能一直灌着药粉驯服,除在下山途中喂的那一次,到家后,他们喂的就是没掺药粉的温水了。 这会儿大鹿的精力有缓过来的模样,薛黄英实在是怕这些人手没个轻重,大鹿也不讲究武德,上来就拿鹿角招呼这些妇人们。 “哎,哎,我们就看看,就看看,不做别的!” 朦胧月光下,大鹿眼神警惕,发出低低的呦呦鸣叫,四蹄弯曲,死死盯着朝它笑的谄媚的妇人们。 还别说,这么个攻击姿态,配上它那一头分叉的鹿角,果然没人敢轻举妄动。 薛黄英还指着她们把福鹿的事儿传的远远,见她们犹豫着退缩,忙从簸箕抓一把鲜嫩的青草,道:“伯娘婶子们喂喂那两只小的,小鹿灵的很,也不怕人!” 妇人们闻言,果然一人抓一把青草,试探着去喂小鹿,青草香甜诱人,小鹿很是上道,吃的欢喜。 有胆大的妇人见状,忙又抓一把青草,小心放在大鹿脚边,嘴里发出呦呦的声音,引着它进食。 大鹿睁着警惕透亮的眼睛,盯着众人打量良久,终于,低下了头。 ”它吃了,吃我喂的了!”妇人笑声咯咯,与同来的娘们炫耀。 后面人看的眼热,也忙从簸箕里抓青草,你一把我一把喂起来,大鹿虽吃的慢,到底还是都吃进去了,喜的一众妇人们乐呵不停。 转过头准备再喂时,这才发现,薛黄英面前的簸箕已经空空。 “咳……英娘啊,明儿让我家那野小子扯些青草送过来,他见天的野,最是知道哪里的青草鲜嫩!” “嗯嗯,还有我家那皮猴子,他最爱上山爬树,明儿让他摘些嫩枝头,过来喂这几只鹿!” “这鹿不知好不好伺弄,英娘啊,你着紧一些,莫要喂沾了露水的枝叶,别拉肚子了!” “…………” 妇人们说的热闹,切切叮嘱,薛黄英含笑听着,点头附和。 今儿来家的这几位伯娘婶子都是踏实能干之人,家里的牲畜都伺弄的仔细,薛黄英知道她们一片好意,且她和容泽都不懂水鹿的习性,有人愿意指点,他们挑拣着有用的部分,认真记下。 几位妇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临走时瞧着容泽连洗澡水都烧了两锅,不禁有些羡慕薛黄英着实眼力好,寻到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汉子! 嫁汉嫁汉,可不就图一个贴心贴意吗! 薛黄英和容泽送走意犹未尽的众人,方才得了清静。 “这鹿在哪里过夜好呢!” 猪圈里住着猪,鸡圈里住着鸡,且猪圈和鸡棚相对低矮,六尺高的水鹿显然也住不开。 “待会儿我把柴房收拾一下,这几日且这么凑合着,我方才煮了皂角水,你去找一块布巾出来,我与你把头发洗了!” 容泽说完,就进了灶房端水。 薛黄英闻言一怔,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上面果然沾着草屑。 水舀进水盆的声音传来,片刻后,听到锅盖重新盖上的声音,她方如梦初醒,忙去屋里找绞头发的厚布巾。 满头青丝垂下,皂角水温热,顺着发丝滑下去,鼻端满是皂角特有的香味。 薛黄英头颅低垂,眼睛紧闭,触觉无限放大,摸索抓揉在头皮发丝间的手仿佛带着电,每动一下,都带起酥麻! “好了吗!”她的头发是有多脏,容泽竟洗了这半日。 “快好了,还要再换盆热水清一清!”穿过指尖的发丝柔顺,容泽恋恋不舍收回手,端起盆回灶房去换清水。 一瓢瓢清水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淋下,修长手指缓缓顺着发丝,清洗着沾染其上的皂角液。 一盆水淋完,薛黄英瞅着被洗头水淋湿的鞋袜,想着下次还是自己洗吧,容泽洗头虽仔细,也着实费水费鞋了些。 第79章 幺蛾子钱氏 薛黄英绞头发的功夫,容泽又端一盆水,去了东屋。 “你如今腿上有伤,不好洗澡,待会儿绞干头发,且凑合擦擦吧,小心些,伤口莫要泡了水!” 薛黄英听着容泽絮絮叮嘱,只觉心里甜滋滋,唇角抿出一个弧度,眼睛微弯,声音轻轻:“嗯!” 待把头发擦到半干,瞧着容泽就着昏黄的灯光在柴房忙来忙去,她临进门前不自觉出口一句:“等你忙好回房时,莫忘了也擦洗擦洗!” 说完便觉一股羞涩涌上心头,自己这般,好像守着闺房等丈夫进来安歇的妻子。 自己如今可不就是容泽的妻子吗,他们可是明媒正娶,过了大礼的夫妻,自己关心她,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羞涩迅速荡开,薛黄英的神色重新镇定,星眸明亮,站在柴房门口,静静看着容泽。 “嗯,知道了,你收拾好,先睡吧,我留有热水,忙完就在灶房擦洗了!” 摇曳灯火下,容泽神色温和,声音清润舒缓,令人心安又踏实。 小鹿依偎着大鹿啾啾不停,大鹿卧在地上,大大的眼睛警惕打量四周,只有偏头看见小鹿,才露出温和的眼神。 薛黄英又瞅一眼三只鹿,方才起身走进了屋里。 衣服脱去,腿骨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她抿唇忍着疼,拧干一块帕子,慢慢把周围的血迹轻轻拭去。 从头到脚擦洗干净,皮肤凉嗖嗖,却觉舒爽无比。 裹好腿骨处的伤口,躺到被窝,听着柴房传出的动静,屋里虽漆黑一片,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二日一早,两人挑拣着喜宴剩下的东西,吃了丰盛一餐。 天气越发的热,便是油炸的吃食,也禁不住存放太长时间,索性还是吃进肚子里踏实。 小鹿活泛,两人吃饭时候,它们就在柴房啾啾不停,薛黄英也怕关的它们焦躁,碗筷一放下,便起身把它们放了出来。 大鹿仍旧是用绳拴着,家里的母鸡们昨儿乍然见到这庞然大物,惊的鸡蛋都少下了仨,薛黄英微一思量,便把它拴在后院。 也省的有谁再过来瞧热闹,惊着了它! 刚拴好大鹿,院门就被敲响,容泽打开门,便见几个半大小子,各人拎着一只篮子站在门口。 “容泽哥,我是狗蛋,这是我娘让我扯的青草,可鲜嫩了,都是日头出来后扯的,没沾一点露水!” “容泽哥,我是大头,这是我娘让我摘的嫩头,别看这槐花有些老,可香甜了,小鹿一定爱吃!” “…………!” 容泽被这些孩子一口一个容泽哥叫的有些懵,待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只只篮子,有些哭笑不得。 “都进来吧,你们英娘姐姐正在后院伺弄大鹿,你们拎着篮子,去找她吧!” “不,不了,咱们喂喂小鹿就走,英娘姐姐忙,咱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一人抓一把各自带来的鲜嫩青草,神情紧张盯着小鹿吃完,又偷偷摸一把小鹿毛绒绒的身子,听到后院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个个头也不回,篮子都没等腾出来,就跑了个干净。 “他们怎这般怕你!”容泽提起大头摘来的槐花,失笑道。 “他们去年在河里玩水,挖泥巴丢岸边洗衣的小姑娘,让我给教训了一顿,大概从那时候,就避着我走!” “你怎么教训他们的!”容泽好奇。 “当然是投其所好,和他们一同玩泥巴呀,不过我比他们力气大,还比他们准头好!”薛黄英说起整治这些毛孩子的事时,一脸的云淡风轻。 容泽瞅着她眼里细碎的笑意,想着几个泼皮孩子被她砸的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不觉也弯起唇角。 村道上,钱氏挎着个篮子,走在通往大泽镇的乡道上,一脸的郁愤。 村里这些扒高踩低的破老娘们儿,整天捧薛黄英的臭脚,她倒要看看,这贱人靠着鹿得了前程,拉不拉拔她们一把。 想到在村口吃早饭时,这群娘们把容泽夸的那是天花乱坠,她就满心的烦躁。 这贱人定然和她那个福薄的死鬼娘一样,必也是个早早见阎王的命。 想到当年被拒婚的羞辱,她就恨上心头。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忍羞含屈自荐当填房,她都不嫌弃他膝下四个姑娘,那人竟然嫌弃自己粗鄙,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人人称道的薛秀才再是同娘子感情甚深又怎么样,两人再是郎才女貌又如何,现在骨头渣子怕是都沤烂了。 如今活的好好的是她钱翠玲,儿女双全的,还是她钱翠玲。 第80章 姚员外后门处的争执 钱氏心绪难平,一路走到大泽镇,看也没看两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径直一路往前,穿镇而过。 她凭着一腔怒气径直走到一处高大门楼前,看着大门口连下人都穿戴的如此齐整,她满腔怒火微泄,心里就有些发怵。 稍有些距离的果园旁仿佛在搭什么台子,瞧那打下的木桩,就知占地颇大,沿着果园,还有零星摆摊的小贩,不知卖的是什么。 钱氏收回视线,瞅着高大门楼,就有些退缩,很怕自己言语不慎,得罪了富贵老爷太太们,别再偷鸡不成蚀把米,招来一顿呵斥打骂。 “这位大婶,可是来卖山货野物,咱们府上大师傅在后门收货,大婶若是有货要卖,沿着院墙,去后门让厨房大师傅验货吧!” 钱氏见这小厮如此和气,心里微定,点头哈腰谢过后,顺着小厮手指的方向,鼓起勇气,惴惴不安往后门走去! 钱氏到时,后门口已经排起队伍,她也不急,跟在队伍最后,缓缓往前移。 等待的间隙,她也观察这些人都卖些什么,默默对比自己带来的山货品相,掂量一番价格几何。 前面的人一个个验过货,千恩万谢带着铜板离去。 终于到她了。 钱氏把篮子里的布袋拿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往空簸箕上一倒,她紧张道:“大师傅且看看我家菌子如何,这是家里姑娘今年春上新晒的,我家丫头干活仔细,一朵朵挑的干干净净!” 大师傅抓起一把菌子,闻着味道,又大概看一遍,点头道:“还不错,确实干净,咱们府里干菌菇十二文一斤,我给你过秤称称!” 竟有十二文一斤,钱氏捂着砰砰作响的心脏,不可置信。 这玩意山里多的很,辛苦些,一天采个三五斤不在话下,便是晒干折水分,多攒攒,一天怎么也能得个一斤干菌菇。 一旁的小伙计快速把菌菇称好,一共三斤六两,大师傅算盘一拨,便有人递上44个铜板。 钱氏接过铜板,喜不自胜。 沉甸甸的铜板拿在手上,她立马就想回家催两个闺女赶紧上山采菌菇,晒干了好换钱。 揣上铜板时,才想起自个来此的初衷, “咳,我家这么几朵菌菇就卖这些银钱,我们村英娘从山上牵回的那三只鹿,这要是往你们这一卖,岂不是发了……! 说罢,她忙拍拍自己嘴,一副自悔失言的模样:“嗨,我说这个干什么,村里人都说这一大两小三只鹿是个好兆头,得到的人将来必会爵禄高登呢,只怕英娘这孩子,舍不得卖呢!” ”耕地家的,你咋说瞎话呢,英娘哪是舍不得卖,村里谁人不知英娘这三只鹿得来的巧,英娘原就是为着银钱才冒险进山,这得了鹿,不卖还不是因这三只鹿合姚员外家的喜事,英娘怕杀生不吉,想着待喜宴过后,再牵来姚员外家里,你怎么颠倒黑白呐!” 排队的人群最后,一个形容有些憔悴的妇人,指着钱氏,声色俱厉。 钱氏在这人开腔的瞬间就转回头,果不其然,竟真是赵大海的婆娘吴氏。 这还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怎么把这鹿往姚员外府上引呢。 这事正中下怀,钱氏眉毛一挑,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道:“我颠倒黑白,大海婆娘,你可莫要血口喷人,我也没说英娘一定不会卖啊,这一大两小三只鹿合了姚员外家的喜事,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事,并不是我瞎胡咧咧,就连得鹿能爵禄高登的话,也是村里积年的老人口口相传的!” 说着,她睨一眼吴氏,声音铿锵有力道:“英娘也说了,她见到鹿时,同它念叨两句话,那鹿才乖乖跟她下山,大海婆娘,你摸着良心,敢不敢把那两句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大师傅等人不防这里面还有自己东家的事儿,闻言,都好奇看向吴氏。 钱氏也看向吴氏,一脸的势在必得,薛黄英想借那两只鹿助容泽平步青云。 她偏要断了她的念想,让她亲手把鹿,献于姚员外。 想想到时她憋屈的神色,那才是大快人心。 姚府的众人和钱氏,乃至于后面排队的庄户人家,都齐齐看向吴氏,也想知道,这女娃到底说了什么,能让鹿乖乖跟着下山。 吴氏骑虎难下,心里十分的自责,只觉给薛黄英招了祸。 突地,她心里一亮,钱氏以己度人误会英娘想依着水鹿求个好兆头,可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英娘进山本就是为猎得大家伙换得银钱,好赎回容泽老娘的遗物。 吴氏心下大定,瞅一眼得意的钱氏,眼皮低垂,道:“英娘对吃草的大鹿说…说…说…说姚员外家的二公子得中秀才,姚员外膝下又添一对龙凤胎孙儿,请鹿随她一同去为姚员外府上贺喜呐!” 她抬抬眼皮,心里有些乱,也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硬着头皮道:“后面不光那只大鹿跟着下山了,一同下山的,还有一雄一雌两只小水鹿!” 说罢,又忙解释:“这就是昨儿傍晚的事儿,咱们村的人都能作证,英娘说了,这三只鹿有灵性的很,又有这种缘法,怕这三只鹿成了宴席的一盘菜,再冲撞了喜事,想着等宴席结束后,再把鹿牵来府上!” “你说的可是真的,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后门内,蓦地跑出一个娇俏小姑娘,眼睛晶晶亮看着钱氏和吴氏。 大师傅见到来人,忙道:“三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小姑娘并不理会他,快速走到吴氏身边,声音娇憨清脆:“大婶,这三只鹿果然是为我二哥和我侄女侄儿来的!” 第81章 姚家兄妹 吴氏额头沁出薄汗,只瞧着这姑娘的衣着配饰,就知身份不俗。 再想到方才大师傅唤她三姑娘,那恭敬的态度,便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面前笑的甜软的女郎,该是姚员外府上的女眷。 吴氏快速瞅一眼面前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扯出一抹僵硬的笑,略组织一遍语言,正待开口,不防被钱氏张口截去话头。 “大姑娘,那大鹿灵的很,身高腿长的,可不正印证了贵府的二公子吗,还有那一雄一雌两只小鹿,更是乖巧非常,瞅那模样,怕是还没断奶呢,可不是正合府上新降生的的龙凤胎吗!” 钱氏说完,得意瞟一眼吴氏,看向小姑娘的眼神,谄媚非常。 吴氏闻言,就知要遭,这不管大鹿,还是两只小鹿,那都是山野玩意儿,这东西乍一落入农家豢养,焉知养不养的活! 若哪日死了,姚家回想这一节,岂不是触了他们的霉头,姚员外家大业大,稍稍教训英娘一番,怕就是吃不尽的苦头。 吴氏越想越怕,从脊梁骨嗖嗖冒着凉气,她只觉给薛黄英招了祸,恨不能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也不及想更多,忙补救道:“好姑娘,莫要听这老娘们浑说,这山上的鹿就是个野物,说它们下山是为了给府上贺喜原就抬举了它们,它们便是有些个灵性,如何能与府上的公子少爷小姐们相提并论…… 这些话,姑娘当个野趣听,能搏姑娘一笑就是它们的造化,姑娘可莫要给它们贴金,去比府上的公子小姐们!” 小姑娘闻言,倒是多看吴氏两眼,笑的明亮狡黠:“婶子这话错了!”她见她一出口,吴氏就变了颜色,方正了神色,道:“鹿乃祥瑞之物,咱家不过是平常人家,也是沾了祖宗福泽有些个产业积蓄,可不敢攀扯灵鹿!” 吴氏闻言,可惜的同时,也大舒口气。 银钱总归能慢慢挣来,若它日因为自己今日的失言得罪了姚员外,姚家略动动指头,怕是大泽镇,再无薛黄英二人的容身之地。 钱氏听罢,不由就急了,只她不敢同面前冷肃的小姑娘叫喊,只狠狠瞪一眼吴氏,腰一扭,挎上竹篮气哼哼就走了。 钱氏既走,这热闹就少了一大半,大师傅见自家姑娘消停下来,忙冲身边伙计使个眼色,让他去后院找人。 一份份山珍干货称好给钱,村民们无不乐呵呵揣着铜板离开,等到吴氏也把背篓里山货卖了,接过大师傅手里的铜板正欲离开,只听一道娇憨的声音响起。 “大婶,虽说灵鹿咱们攀扯不得,倒是还可一看的,不知大婶是哪个村子的,可以领我去看看那三只灵鹿吗!” 吴氏闻言,就有些目瞪口呆,这怎么又要去看鹿了! 她一个庄户人家的农妇,可不敢沾染大户人家的小姐,万一磕了或是碰了,她可赔不起。 吴氏也不敢拒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大师傅,听着他吩咐。 大师傅也一个头两个大,三姑娘是老爷太太的老来女,生的明丽聪慧,颇得老爷疼爱,他可不敢做三姑娘的主。 更不敢让三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随着个陌生妇人离去。 心里不禁抱怨徒弟磨蹭,怎进去请个人,这么半天,还请不过来。 “珍珍,你又胡闹,爹娘已经知道了,还不随我进去!” 声音落下,一个年轻书生走了出来,书生生的眉清目明,一身长袍,风姿翩翩。 “二哥,这位大婶说,她村子里的人从山上牵回三只鹿,是为咱家喜事而来,二哥就不好奇吗!” 小姑娘,也就是姚珍珍扯着姚衡的袖子轻晃,声音甜糯。 “是吗,这些道听途说之事,怎能当真!”姚衡瞥一眼吴氏,淡淡道。 方才小厮找到他,已把前情都说的清楚明白,他虽没在现场,也猜到这两个妇人怕是一伙的。 怕就是为的那三只鹿,好待价而沽。 ”是不是道听途说,二哥随我一看便知!”说罢,姚珍珍清亮的眼睛一转,笑道:“方才离开的那个大婶可是说了,里面那只大鹿,正印证了二哥呢,二哥不想看看另一个你是何模样吗!” 吴氏闻言,头越发的低垂,心里把嘴上没个把门的钱氏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不是坑人吗,昨儿她当家的回来说,那只大鹿是那两只小鹿的亲娘。 她悄悄瞥一眼面前身高腿长的汉子,实在不能想象姚秀才知道那是只母鹿,该是如何的愤怒。 这一眼恰好正对上姚衡投过来的冷淡眉眼,吴氏心里就是一突,忙低眉敛目,再不敢吭声。 听闻姚二公子高中秀才,姚员外请了府城的戏班子登台庆贺,刚她来时,见那戏台搭的差不多了,那么大的戏台,耗费的人力财力是她不能想象的。 姚家一门两秀才,又有大量田地产业,是她们这些升斗小民得罪不起的。 吴氏心里惴惴,越发连呼吸都放轻了。 片刻后,姚衡终归受不住姚珍珍磨缠,他无奈唤来小厮:“松竹,你陪这位大婶去她村子里一趟,问问那牵鹿回来的人家,肯不肯割爱!” 说完,又问大师傅:“一大两小三只鹿,是何价格!” 大师傅闻言,恭敬道:“秉二爷,冬日里一只长成的梅花鹿约摸二十两银子,不知这家人牵回的是何种品种的鹿!” “是水鹿,活生生的三只水鹿!”吴氏闻言,忙道。 大师傅闻言,道:“水鹿确实比梅花鹿高大许多,虽口感不如梅花鹿细腻,只活鹿难得,约摸能值个二十五两!” 姚衡点点头,道:“加上两只小鹿,算四十两银,松竹,你陪这位大婶走一趟,切记,若人家不愿,便罢了!” 吴氏闻听那三只鹿能卖四十两银子,心里激动的怦怦跳,忍着心里的畏缩,冲着姚衡感激连连。 “这位婶子人可真好,邻人卖鹿得钱,她都能替人高兴成这样!”姚珍珍虽有些遗憾不能亲去看一看,然想到不多久鹿就牵回家来,也开心无比。 吴氏笑的开怀,眉梢的纹路都多几条:“姑娘不知,我这侄女生来就是个苦命人,失父亡母长到这般大,前阵子成了亲,幸而女婿是个贴心人,眼看这日子越来越好过,眼皮下看着长大的姑娘,可不盼着她好吗!” 姚珍珍听到失父亡母,眼里顿生不忍之色,就连姚衡,原本沉冷的面色也稍霁。 原他听小厮说有人徒手逮到三只鹿,私心里他以为是个积年的老猎户逮的。 这会儿听到是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且不说他们用了何法子,能从深山里活捉三只鹿,至少,他们是聪慧的。 聪慧的人,原该有些区别相待! 第82章 给你们娘仨找个好人家找个 早上时几个孩子送来喂鹿的草里,有一篮子将要开败的槐花。 薛黄英这才发觉,自己这阵子忙碌一下,竟是连槐花什么时候开了又败都没留意。 想想香甜的蒸槐花,槐花包子,炒槐花,她就有些馋。 也不知大头这孩子哪儿找的,在村里槐花都开败的时候,还能找到这么一篮子洁白盛放的槐花。 这东西毕竟是送给水鹿们吃的,薛黄英分出一半,倒进清洗干净的一个破盆里,拿来喂水鹿。 剩下的一半,清洗干净后,捞在了簸箕里沥水。 两只小鹿啾啾啾啾的叫着,在院子里撒欢,鸡鸭们随着它俩的跑动,那儿缩成一团,这儿缩成一团,吓的叽叽嘎嘎! 薛黄英瞅着它们精力如此旺盛,再看吓得颈毛乱炸的鸡鸭们,又是头疼,又是心疼。 “快些把它俩弄到后院去,再跑会儿,这群鸡鸭踩不死,吓也吓死了!”薛黄英坐在竹凳上,剥着蒜瓣,指挥正在灶房和二合面的容泽。 容泽抬起头,看一眼又蹭到媳妇腿旁边的小鹿们,无奈道:“后院没围栅栏,这边赶过去,不出半刻钟,那些水灵灵的菜蔬能被嚯嚯完。” 说罢,擦了擦手,道:“要么我两根绳子,把它们一起拴在后院,挣不脱,就老实了!” 薛黄英闻言,瞅瞅挨着自己腿卧下啾啾不停的小鹿们,有些不忍:“罢了,且再忍它们几天!” 容泽失笑,转身又和起面。 “咚!咚!咚!” “阿英,容泽,在家吗!” “是大婶子!”薛黄英听到声音,就要起身。 ”你且坐着歇歇,我来开门吧!”二合面和的差不多,只需放盆里醒就成,盖好面盆,容泽忙起身去拉门栓。 独居多年养成的习惯,白日里,薛黄英也习惯把院门拴上,容泽以往家里只有他和陆氏,白日里插门更是寻常。 是以这两人成婚后,也没特意去改这个习惯。 门栓一拉开,就见吴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年轻站在门口,两人身后,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村人。 “婶子快请进来!”容泽让开门,便唤薛黄英:“阿英,你且陪婶子说会儿话,我去烧壶茶水!” 吴氏一脸笑意走进门来,待到同来的小年轻也走进来,她一把关上门,隔绝了门外众人的视线。 “容泽,你先莫忙,鹿,大水鹿呢……!” 吴氏急切说完,见二人面上俱是疑惑不解的神色,遂一拍脑门,道:“瞧我,竟忘了说!” 说着,一指小年轻,道:“这是姚员外府上的松竹小哥,是姚二公子遣他来的,你家鹿呢,姚二公子想把三只鹿都买回家去。” 薛黄英闻言,心里不禁狂喜,虽不知只这一夜功夫,姚二公子从哪里听来的她家有鹿。 然鹿能顺利出手,不管过程如何,也算殊途同归。 她强压下喜色,和容泽对视一眼,道:“大水鹿在后院拴着呢,松竹小哥若是不累,就让我男人带你去后院看看!” 松竹闻言,轻轻摇头,由容泽引着去了后院。 他二人一走,薛黄英和吴氏说话也自在许多,二人关系一向亲近,也不用绕弯子,吴氏叽里呱啦,就把在姚员外后门的事儿倒了个干净。 听说这里面还有钱氏的事儿,薛黄英不禁挑眉,她自问从没与钱翠玲这老娘们为难过,也不知这人到底抽的哪门子疯,处处看自己不顺眼。 好在,也多亏这老娘们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这鹿怕是还得在她家多撵几日鸡鸭。 两人该说的话说完,吴氏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婶子人老了,也不知这事办的有没有给阿英你添麻烦。” 薛黄英忙宽慰她:“婶子一片好心为我,也多亏了婶子,这几只鹿才没砸在手里,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婶子折煞我了!” 吴氏闻言,心里的大石才彻底放下,她能对天起誓她是一片好心,然好心若办了坏事,也终不是可以夸耀的美事。 二人说完话,容泽便陪着松竹小哥从后院走了过来。 同吴氏说的一样,松竹小哥开口就是四十两银子,问能否买三只水鹿。 薛黄英得吴氏方才提醒,知道这是姚二公子的心理价,过了这村没这店,闻言忙惊讶道:“够了,四十两银子够了,只不知这三只鹿是小哥你自个牵回去,还是咱们给你送回家去。” 松竹想到方才在后院看到的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鹿,那个头可是比一个壮年汉子都高的多,他很怕走到半路,这大鹿给他来上一蹄子,或是尥蹶子带着两只小鹿跑了。 他到时候去哪里再找三只鹿赔给他家姑娘。 “还是劳烦你们夫妻送到咱们府上,水鹿的习性,如何饲养,到时也请细细告知。” “成,小哥且坐下歇歇脚,这天已午时,好歹吃了午饭再走!”薛黄英话音刚落,吴氏闻言,忙也跟着留客。 松竹小哥极力推辞,如此几番挽留推辞后,薛黄英站起身,拒了容泽欲要搀扶的手,拎上一篮子青草,就去了后院。 她腿骨磕碰的伤昨儿还不觉得怎样,这睡上一夜后,就显了出来,青紫胀疼的很。 “鹿啊鹿,是我们夫妻对你不住,如今给你们娘仨找了个好人家,我家穷困,院子也小,委屈你连个撒欢的地儿都没有,方才一大富人家的小姐欲请你去她家做客…… 她家地广,府院不远就是一座大果园,你带着两个崽崽,娘仨尽可在里面撒欢,也不用再套着这根绳索了……” 薛黄英说完,摸摸它的脊背,水鹿扭开头,十分的傲娇,看也不看她。 嗯……薛黄英瞅它那模样,手就痒痒,只这大家伙打不打得过另说,当着松竹小哥的面儿,却是连教训的话,也不敢说。 她绞尽脑汁,想着住到姚家的好处,忽的,眼睛一亮,道:”姚员外家里果园颇大,到时四月的枇杷,五月的桃,六月的李子,七月的甜瓜,八月的葡萄,九月的石榴,十月的山楂,十一月的苹果橘橙,十二月的甘蔗,尽随你们娘仨吃!” 呦呦……呦呦…… 水鹿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嘴里呦呦不停,薛黄英也不知它啥意思,权当它是同意了,在它悠长悦耳的呦呦声中,笑眯眯抚着它的脊背,满脸欣慰。 后院过道口的松竹惊奇非常,这只水鹿果真能听懂这小娘子说的话吗。 末了又一头黑线,自家果园哪有啥枇杷、橘橙、乃至于山楂甘蔗。 到时这三只鹿发现果园名不符实,不会跑路吧。 松竹小哥瞅着站起来咬拽缰绳的大鹿,略有些忧愁。 第83章 如愿当铺 薛黄英拍拍鹿的脊背,把绳索从木桩上解开,又喂它吃一回草,一扭头就见松竹站在过道口。 “松竹小哥可要摸摸!”这三只鹿去了姚员外府上,势必需要人照料,松竹小哥提前熟悉熟悉水鹿的脾性,将来交接时,水鹿也能少受一些苦。 “嗯,薛娘子,我家少爷和姑娘还在家里等着,没其他事儿,咱们这便走吧!” 松竹小心接近水鹿,水鹿许是吃饱喝足,这会儿乖顺的很,鹿鸣声呦呦悦耳,任松竹轻抚它的背脊。 牵着水鹿走到前院,松竹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道:“二位还请点点,这是四十两银子!” 薛黄英激动接过银子,笑的星眸弯弯,忙扯着容泽一起清点银子。 一旁的吴氏见状,心里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下,知道他们待会儿还要陪着去姚员外家,也不再打扰,含笑告辞离去。 薛黄英心里承她的情,连声道谢后,把人送了出去。 “松竹小哥略等等,待我回房收拾好东西,咱们即刻出发!” 松竹只当他们夫妻要把卖鹿的银钱藏放好,闻言也不在意,点点头,又拿篮子里盛放的青草,逗引着啾啾鸣叫的小鹿。 薛黄英和容泽拿着银子去了东屋,薛黄英拿出一个钱匣子,容泽从炕柜深处掏出一本书,书页在手中快速翻开,两张契书掉了出来。 薛黄英捡起一看,一张正是双鱼玉佩的死当当票,另一张是如愿当铺大掌柜同容泽立下的赎当契书。 “玉佩的赎金是五十两,咱们已经给过五两银子的定钱,今儿水鹿换了四十两,咱们再补上五两就成!” 薛黄英说完,心里大舒一口气,她的积蓄虽不多,五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心头对水鹿们的感激升腾而起,若不是幸运遇见它们,这么几十两银子,真不知该去哪里寻。 便是最后侥幸凑足,不止容泽在水岭的那座小院,和最后两亩田地保不住,怕是自家的田地也会折进去一两亩。 如今只需出五两银子,实在是幸事。 薛黄英的钱匣子不小,里面有前几日她挪石头的几串铜板,还有一些散碎铜板,几颗碎银,看得出来,薛黄英手头并不富裕。 容泽转回身,从衣柜里一包旧衣里面掏出一个刺绣精美的旧荷包。 “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后,落下来七八颗碎银。 薛黄英讶异抬头:“你这是……!” “这里还有约摸十四两银子,里面大部分是当日你下的聘礼,还有一些是我卖田地的剩余,我没敢乱动,想着攒起来,当做玉佩的赎金…… 多亏你,如今玉佩的赎金已经凑足,这银钱就由你拿着吧!” 容泽把碎银捡起,就要搁在钱匣子里。 薛黄英一把捂住钱匣子,道:“这原是你自己辛苦攒的,你自己收着吧,有个花用随手就拿了,也方便。” 这些银钱一部分是聘礼,一部分是卖田地所得,哪怕聘礼是自己给出去的,那也是自己招婿的诚意,聘礼就是聘礼,她不能收回。 至于卖田地的银钱,更是和自己没关系,薛黄英没有搜刮他人的习惯,摇头拒绝。 容泽闻言,心头微暖,苦笑道:“这些银钱没一文是我自个挣的,聘礼是你辛苦积攒的,田地是我爹娘当年安家置办的,这些银钱,还是放你那里吧……!” 见薛黄英依旧摇头拒绝,容泽无奈,道:“还是说,你不想当我的管家婆!” 薛黄英见他执意如此,便把银子依旧用荷包装起,一起放进钱匣里,道:“卖田地的银钱暂且不论,这聘礼可实打实是我冲着你下的,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被这样一双清透的眼睛真诚注视,容泽脸上迅速浮起一抹红晕,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银子我替你收着,回头等咱们有钱了,你是想把田地都赎买回来也成,还是另做他用都行!” 说完,便从钱匣子里取出一串铜板,放在钱袋里,递给容泽,含笑道:“这是你的零花钱!” 容泽手忙脚乱拒绝,奈何薛黄英十分的坚定,只道:“方才不还说我是管家婆,这才几句话,就不听我的了!” 自己如今是一家之主,容泽嫁给了自己,往后的衣食住行,吃喝花用,自然都归自己管。 至于小夫婿身上的银钱,薛黄英默认那是容泽的嫁妆,动用夫婿的嫁妆,说出去,丢人呐,显得她家也养不了,多无能一样。 容泽接过钱袋,沉甸甸的铜板压在手心,他抿出一个笑,只觉心里如沁了蜜般,甜软非常。 两人在屋里好半日,松竹都好奇这俩人该不会现挖了个洞穴藏钱,两只小鹿见到松竹递出的青草,啾啾跳着跑走。 就在松竹想开口催促时,二人终于从屋内走了出来。 瞧着二人累的红润润的面色,松竹肯定二人现去挖藏洞了。 三人牵着一只呦呦鸣叫的大水鹿,跟着两只啾啾不停的小水鹿,从村尾到村头,可是吸引了不少好奇探寻的目光。 “呀,这就是昨儿那三只下山为姚员外府上贺喜的灵鹿吗,乖乖,看着可真乖顺。” “英娘这是要牵到哪儿去,这么个灵物留家里,好好养着,天长日久的,风水一变,怕是就能改换门庭!” “是呢,听说你家容泽是个读书人,英娘啊,你可莫要眼皮子浅,为那仨瓜俩枣就把鹿给卖了,将来有你后悔的!” “………………!” 村里妇人汉子叽叽喳喳,有些是真心觉得卖了可惜,又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有这三只鹿镇着滋养风水,说不准就转了运道,改了命格呐! 要知道,这俩人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命硬福薄。 有些则是单纯的酸了,这三只鹿,少说也能卖十几二十两银子,这么多银钱进账,想想做梦都能笑醒。 他们红眼病一起,便也帮着劝薛黄英二人留着莫卖,言辞竟是从未有过的恳切。 薛黄英和容泽丝毫不受影响,谢过众人好意后,便和松竹牵着鹿,一路走出了青石桥,出了村子。 松竹暗暗记下方才的事,决定回去说与少爷听,少爷聪明,肯定能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薛家小娘子的捧哏。 这三只鹿到底有没有传言的那么灵,得它们,是否能爵禄高登。 薛黄英和容泽将要赎回玉佩,这可是他们二人心头最大的一桩事,眼看玉佩就能赎回,心里格外的松快。 松竹完成了自家少爷交代的事儿,手里牵着大鹿,也步履轻快。 三人穿过镇子,路过如愿当铺时,为免夜长梦多,薛黄英冲兴冲冲往前走的松竹致歉:“劳烦松竹小哥等等咱们夫妻,我们去当铺里取回一件旧物,即刻就回!” 第84章 赎回玉佩 大街上人来人往,水鹿惹眼,三只水鹿更加的惹眼。 松竹牵着水鹿,迎着众人惊讶、赞叹的眼神,十分的好说话,挥手让他们二人自便。 二人松口气,快步走进当铺,当铺里,大掌柜不在,小伙计接过当票和契书认真查看。 从后堂抱出一个红漆木盒,对比当票上描述的颜色纹样,确认无误后,开始拨弄算盘。 “五十两赎金已付五两,如今还差四十五两,契书上说咱们当铺每日的代管费是三文钱,如今一月有余,多出的天数我做主给你们抹了,只交九十文代管费就成!” 天杀的,她竟然忘了还有代管费一事。 薛黄英咬着牙,扯出一抹笑,同小伙计道谢,好在二人出门时,带了串铜钱。 薛黄英接过容泽递来的钱袋,绳线解开,数出十枚装进钱袋,余下的一股脑放在了柜台上。 又掏出身上的荷包,取出准备好的四十五两银子,道:“小哥儿称称,若无异议,咱们就走了!” 小伙计拿出一个很小的天平,从抽屉里一堆铁砝码中选出其中一个,再把银子和铁砝码分别放进天平两端的秤盘里。 天平摇晃几下后,慢慢归于平衡。 “正正好!” 小伙计收回砝码和天平,把银子另外收起,在死当的那张当票上写上已赎两个字,又拍了个印章,拿出红印泥,示意容泽按下指印,便把双鱼玉佩连同木盒,一起递了过来。 容泽接过木盒,小心放在怀里,看一眼身旁笑容清浅的姑娘,眼眶微红,心生感激。 薛黄英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微微一怔,跨出门槛时捏捏他的手,指指松竹身边的鹿,又指指容泽怀里的木盒。 笑的开心道:“咱们今儿也算双喜临门,待会儿送完了鹿,咱们去下馆子,庆祝一下!” “好,都听你的!”容泽反手握住她的手,笑的温柔。 三人牵着鹿,招摇过市,一路往南。 还没走到姚员外府上,就见不远处的果园旁,戏台的雏形已经搭建好,半人高的戏台又宽又长。 干活的工匠一部分在搭建上面支撑油布的木柱,一部分在用木板隔开戏台和后台。 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旁边还有几个小贩卖些吃食饮品,摊位前人流零落,瞧着生意不咋好。 见二人目不转睛盯着戏台那处,松竹与有荣焉,道:“没几天看开戏了,到时搬个板凳过来听戏啊,一天三场戏,文戏武戏都有,听随着府城回来的家丁说,春晖班唱的好的很!” “嗯,到时必来,咱们也是沾了府上的光,不然这一辈子,怕是都听不上府城老爷太太们听的戏!” 花轿还需人来抬,两人受了姚员外恩惠,自然不惜一两句好话。 几句话功夫,就到了姚宅门口,门房小厮见到是松竹带着三只鹿回来了,忙让几人进去。 薛黄英和容泽随着松竹进了大门,被请进了一进的倒座房里,丫鬟送上茶水,大鹿在庭院里悠闲走来走去,满眼的好奇。 两人喝完茶,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声音:“鹿呢,鹿在哪!” “呀,这鹿可真大,它的角生的可真漂亮,早上那婶子还说这大水鹿合了二哥你,要我说,这大鹿可比二哥你威风多了!” 声音娇俏软糯,带着少女的清甜娇憨,听着就知年岁不大。 薛黄英和容泽忙放下茶盏,快步走出小厅。 刚跨出门槛,就见一十一二岁的少女正围着水鹿转悠不停,满脸的兴奋之色。 “珍珍,莫要逗弄它,当心它揣你!”姚衡一身书生长衫,衬的人风姿俊逸,拿着把扇子,连声喝止姚珍珍。 “你再这样胡闹,我这便把它们都还送回去!”姚衡见姚珍珍非但不听,更是试图去摸水鹿树枝般的角,沉声道。 薛黄英一听就急了,他们刚把银子赎了玉佩,这人若是把鹿还回去,他们可没银子还。 早知道该立张字据的,薛黄英心里懊恼,悔恨自己的大意。 薛黄英可不允许这书生把鹿退还,忙站出来,笑吟吟道:“姚姑娘,水鹿胆子小,你须得取得它的信任后,才能碰触它,你想想,若是有个陌生人见你衣裳上的刺绣漂亮,想要摸一摸,你会怎么样!” “姑娘家的衣饰怎好让陌生人碰,若真有人这般无理,我定然要赏ta一个巴掌!”姚珍珍脱口而出。 她是聪慧之人,话一出口,也明白面前女子说话的用意,小脸上就浮现几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大姐姐,这三只鹿,是你家人逮的吗!” 薛黄英见这姑娘没因自己贸然出口的话发脾气,心里轻舒口气,点头笑道:“这是我和我夫君从山上牵回来的!” 姚珍珍明显带着不相信,面前的大姐姐生的身姿窈窕,一旁的大哥哥更是削薄单弱,两人倒是一样的姿容出众,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着实看不出能从深山牵回三只鹿。 这鹿还这么高,她看一眼峥嵘的鹿角,这可不是摆设,她就不信这鹿傻呆呆等着两人去牵。 至于那两个妇人说的什么贺她家喜事而来,她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之所以没有深究,不过是因为她还从没见过活的水鹿,好奇罢了。 且她爹这次阵仗颇大,有这三只鹿,也能搏一个锦上添花。 薛黄英见她目中满是怀疑之色,一旁立着的书生也淡淡瞅着自己夫妻二人,不知想些什么。 她心头一紧,生怕他们说话间就要退货,眼睛逡巡一遍,就见院中的葡萄架下放着一张石桌,石桌旁是一溜搁置的石凳。 她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到石桌旁,温声道:“姚姑娘,这石桌在葡萄树下,待到夏日里凉快是凉快了,怕是会落虫子,姑娘若不介意,就由我给您选个位置,移动到那边。” 姚珍珍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懵,不知怎么就挪石桌了,她呆呆点头。 就见薛黄英先是把石桌面搬到满树红花的石榴树下,又抱起石柱,步履轻松同样挪到石榴树下,最后是基台。 很快,拆散了石桌很快在石榴树下复原,六个石凳也很快搬来。 薛黄英拂开石桌面上的灰尘,脸不红气不喘对着目瞪口呆的姚珍珍笑道:“这样,姚姑娘相信了吗。” 一旁的大鹿冲着姚珍珍呦呦、呦呦鸣叫不停。 第85章 水鹿安家 “信,信了!”姚珍珍眼睛发亮,快步走到薛黄英身边,声音如清脆的黄鹂:“大姐姐,你力气怎这般大,好厉害!” 薛黄英含笑看着面前活泼的小姑娘,又瞧一眼微舒的姚衡,心里就有了底。 “觉着怎么样。”容泽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递给薛黄英,示意她把手擦擦。 “轻轻松松。” 略略思量几息,薛黄英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说开的好,也省的自己提心吊胆。 她措辞一番,决定实话实说,道:“姚少爷,姚姑娘,多承援手,让咱们有银钱赎回我公婆的遗物,这三只鹿既已送到贵府,如今既已交割清楚,咱们夫妻这就告辞,不打扰府上了!” “大姐姐,你这就要走了吗,大姐姐,我叫姚珍珍,姐姐叫我珍珍就好。”姚珍珍有些不舍道。 薛黄英瞧着面前身着鹅黄衣裙的姚珍珍,只觉这大家小姐和画本里那些娇蛮的小姐很不一样。 姚珍珍梳着清爽灵动的百合髻,上面点缀着简单的细碎绒花,少女身姿清灵,笑靥如花,十分的生机勃勃。 “两位还没用饭吧,辛苦你们送鹿过来,吃完了饭食再走吧!” 薛黄英和容泽正欲离开,一道清朗的声音适时响起。 二人一怔,只见说话的是一直安静立在那里的姚二秀才姚衡。 “多谢姚二公子好意,不用了。”容泽上前一步,出声拒绝。 这人刚见到他们夫妻时,那眉眼里暗藏的好奇和不屑是没完全藏起的,就在阿英挪动石桌石凳时,这人眼里的神色,完全变成了赞叹和意外。 阿英是这世间最特别的一支花,浴着日光,自由生长,温柔而有力量,虽明白这人只是单纯的欣赏,但投注在阿英身上的目光,仍旧让他心里觉得不安与不快。 容泽神色疏冷,声音淡淡,薛黄英见姚珍珍微蹙的眉,忙道:“方才过来时,咱们看见戏台那处有摆摊卖吃食的,待会儿我们去那儿吃也是一样。” “那里的饭食一点都不好吃,刚开始还有些野趣,这么几日下来,新饭掺剩饭,剩饭掺新饭的,那味儿别提了,说难吃都是抬举它们了!”姚珍珍嘟着樱唇,显然对小摊上饭菜的滋味很不满意。 薛黄英忍不住失笑,庄户人家摆摊卖饭,再怎么着穷困,也得是白面制成的饭菜,农家人日常多是吃二合面,这白面制成的吃食,哪怕是卖剩下的,怕是也舍不得吃。 新掺旧,旧掺新,这天气又热起来,味儿可不就变了。 突地,她心里一动,这时间离割油菜收麦子还早,这个春天自己娶亲,将来还要生娃,这么一算,家里银钱就不太够用。 他们大人苦也就算了,将来有了娃儿,男娃得上学堂,女娃得置备一份嫁妆,总不能委屈了孩儿。 只方才瞅的那几眼,也足够薛黄英瞅见戏台上干活的大致人数,就这么三四十个劳力汉子,旁边就有几家摆摊卖饭。 他们若此时再加入进来,别说吃肉了,怕是汤都喝不上。 再过几日呢,再过几日大戏开场,瞧姚员外平整出的看戏场地,就知到时人肯定颇多,若那个时候过来摆摊,戏一散场,还怕没人光顾吗。 想到这,她内心一片火热,想立马考察一遍场地,找个合适地点。 只姚珍珍这小姑娘着实粘人,须得快些把她哄回家,伸手一指大鹿,薛黄英道:“姚姑娘,这鹿啊,最爱吃树枝嫩头,也不喜拘束,喜欢撒欢,我看那边有处果园,是你们家的产业吗,要不要把这三只鹿,放在里面饲养…………!” 她见姚珍珍面上瞧着鹿,面上带着不舍,忙补充道:“到时姚姑娘常带些鲜嫩的青草去喂它们,不出三日,它们定然粘姑娘的很!” 水鹿温驯,胆小,只要它们觉得没有危险,养起来也是很亲人的。 姚珍珍这个小姑娘性子好,又喜欢爱护它们,薛黄英相信,它们肯定能相处甚欢。 “那好吧!”姚珍珍见大鹿有些烦躁的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发出呦呦、呦呦的声音。 两只小鹿也绕着房屋墙根嗅来嗅去,啾啾…啾啾的拱来拱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找青草。 这三只鹿从深山里出来,那儿青草茂盛,丛林幽深,溪水潺潺,想来,它们是想家了。 几人牵着呦呦鸣叫的大鹿,两只小鹿啾啾…啾啾跟在脚边,从府内到果园,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刘伯,你今儿再招些劳力壮汉,挖一条沟渠引进果园。” 刘管事坐在油布伞下,正在闭目养神,不防听到一道清脆声响,慌忙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人多高,脖颈长长,鹿角峥嵘的大鹿。 “哎吆,哪儿来的鹿!”说完,突地就想起仿若听见二少爷遣了松竹小哥进村去买鹿。 今儿早上后门两个妇人说她们村有人从深山牵出三只鹿,说是贺自家喜事而来,这话传的沸沸扬扬,府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该就是这三只鹿吧! 只是,为啥要挖沟渠啊,他这几日忙的一个头两个大,戏台还没搭建好,这又要分出人手去挖沟渠。 “是,老奴知道了!”刘管事毕恭毕敬道。 刘管事应承下挖沟渠的活计,这才看见跟在姚珍珍身后的薛黄英二人,略略诧异后,也明白过来,敢情这鹿是这对小夫妻猎得的。 “这三只鹿是你们从深山弄下来的啊,可真精神!” 薛黄英和容泽见被认了出来,忙开口叫人:“刘大叔。” 姚珍珍好奇道:“你们认识。” 刘管事一指戏台后的一块大石,与有荣焉道:“姑娘请看,那块大石头,就是这位小娘子帮着挪的!” 姚珍珍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这大石和家里的那些石桌石凳比起来,块头不是一般大。 虽知这不是薛黄英一人搬动的,但她能抬起来,也是厉害的不得了了。 “大姐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女子,真给咱们女子争气,大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姚珍珍眼里闪闪发亮。 薛黄英见这姑娘是真觉得自己很厉害,不禁莞尔:“我叫薛黄英!”说着,一指身旁的容泽,继续道:“这是我夫婿,姓容,单名一个泽。” 在村里时,村人们常因自己力气太大,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就是那种仗着蛮力,一言不合就打人的刁蛮人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身怀大力,只称赞而不躲避的。 “黄英姐姐,容泽哥哥,你们可真厉害。” 姚珍珍化身成小迷妹,直到把鹿送进果园后,还在叽叽喳喳问着二人逮鹿的细节。 姚家的果园修建的颇好,四周有高高的篱笆墙,果园门口处,还有两间小屋, 看守果园的,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五六岁的病弱孩子。 第86章 摆摊卖个什么呢 几人牵着鹿,老夫妻看见来人,忙从里打开了大门。 门口玩着简陋风车的孩子苍白瘦弱,瞧着就知有些不足。 “大熊,这三只鹿往后就在果园里安家了,你可莫要去招惹它们,当心踹到你!” 路过男娃身边时,姚珍珍笑着交代一句。 “好的,珍珍姐!”大熊羡慕看一眼大鹿,问道:“我能扯青草给它们吃吗!” “不行!”姚珍珍想也不想拒绝,见大熊瞬间失落下来的脸色,又道:“你扯好了,来府里找我,咱们一起喂。” 她可还记得薛黄英说的话,这鹿谁喂就粘谁。 这是她的鹿,自然该是粘她的的。 所以在鹿没有粘上她前,别人可不能喂。 但大熊身体不好,她略让让他,让他跟在自己身后,也不是不可以。 把鹿往里牵了牵,薛黄英又把水鹿的一些习性,饮食爱好,脾性之类,都说与姚珍珍等人知道。 “哎吆,那咱们岂不是还要搭个棚子,回头刮风下雨时,它们至少也有个避雨的地儿!” 就这样,刘管事挖沟渠的人手还没招到,又接下了搭鹿棚的活计。 鹿应是真的喜欢奔跑在林间,几人说话功夫,这三只鹿就跑的没了踪影。 出了果园,姚家的婢女就等在了那儿,说是太太等的急了,让她快些回去。 姚珍看着薛黄英,带着些不舍:“黄英姐姐,我还没同你说尽兴呢,等你下回再来,可一定要去我家找我玩儿啊!” 薛黄英满头黑线,这丫头好奇心旺盛,简直是个青天大老爷,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目送姚珍珍兄妹离开,刘管事也忙遣人去附近村子招工挖沟渠。 果园的另一侧就是条河渠,引水入园,并不十分费事。 薛黄英心里想着摆摊,见姚珍珍消失在大门内,脚步一拐,便往果园靠近戏台旁的几个摊位走去。 “这位小娘子,要吃些什么,咱们煮的疙瘩汤还热乎着,鸡蛋飘了一层,还淋了麻油呢!” “我家的蒸饼也是纯白面做的,瞧瞧,这一张蒸饼多大,一张就饱了!” “小娘子也看看我家的咸菜疙瘩汤,又便宜又好喝,只要两文钱一碗,这汤底是用大骨头熬的,营养着呢!” “我家的酸梅汁清凉酸爽,解渴着呢,小娘子要不要尝一碗,只需一文钱!” 统共就五家小食摊,食摊简陋,食物都在木桶里,摊主搅动着木桶中的食物,有热气氤氲出来,却不多。 想来他们早食就来此摆摊,桶里的食物也不剩多少热乎气。 薛黄英瞅着那蔬菜煮的疙瘩汤,蔬菜青色褐色都有,同姚珍珍说的一样,一看就是新饭掺和着旧饭,色香味一概没有。 至于鸡蛋花,更是成了鸡蛋碎,搅在大半桶疙瘩里面,瞧的人忍不住蹙眉。 至于白面制成的蒸饼,更是因为一热再热,颜色都变成了深棕色,上面还有干裂的纹路。 再一问价格,一张也要两文钱。 咸菜疙瘩汤更是二合面搅拌的,咸菜切的碎碎,只看卖相,倒是比白面的疙瘩汤略强一丝,也就是那么一丝。 酸梅汁颜色倒是正常,只瞧着他能剩下满满一桶,那些干活的汉子宁愿拿着大瓢舀清水喝,固然有银钱难挣的缘故,然这么三四十人都卖不出去一碗,怕也是味儿着实一般。 她看过一圈小食摊的成品,心里略略有底。 只这处是姚家的地面,在他家的地面摆摊卖钱,也不知租金多少。 薛黄英旁敲侧击问一圈,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摆摊的妇人汉子们还以为来了个客人,没想到竟是同行,都觉得晦气。 把盖子往桶上一盖,挡住零星几只苍蝇,轻“嘁”一声,便再不理会薛黄英二人。 “走,咱们找刘掌柜问!”薛黄英也不生气,同行是冤家,她扯着容泽的手,转身就往刘掌柜的油布伞行去。 ”二位还有事!”刘掌柜刚把事情吩咐下去,刚坐下歇歇,就见薛黄英二人朝着自己行来。 薛黄英也不拐弯抹角,瞧一眼果园旁的食摊,道:“我们夫妻无甚长处,唯有勤恳,所幸茶饭手艺还过得去,想问问刘掌柜,在那处摆摊,从开戏到结束,五天时间须得多少租金。” 刘掌柜微微一怔,瞧一眼不远处的摊位,摆手道:“你们只管来摆就成,咱们老爷请大戏原是心里高兴,想着和乡邻们乐一乐,再不会有人摆个摊子就收租金。” 薛黄英闻言,和容泽对视一眼,心里登时大喜。 连租金都没有,意味着她们只需出个本钱就成,卖多卖少,赚多赚少,都没租金的压力。 “多谢大叔,姚员外果然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咱们承他恩惠,必会替他祈福祝祷!”既得了实惠,薛黄英好话不要钱一样,对姚员外夸了又夸。 回去经过大泽镇,两人心情都颇好,走到包子铺,各买了四个肉菜,两个豆腐包。 一人三个吃完,才觉胃里踏实点。 “阿英,你想摆摊卖吃食,可想好卖什么了!” 吃完包子,容泽忍不住开口问道。 “左不过饺子馒头,面条炊饼,农家饭食就这么几样,咱们做的可口新鲜些,不愁卖不出去!” 她已经想好了,每日少做一些,便是有剩下来的,他们自个吃就成,绝不二日再卖。 只新鲜一条,就能完胜其余摊位。 容泽略思量几息,道:“你这想法当然不错,只是等到开戏时,听戏的人怕是很多,到时食摊更多,咱们这家常饭菜,怕是就泯然其中了!” 薛黄英一听就急了,道:“那怎么办,咱们庄户人家,日常就吃这些,我也不会更多啊!” 容泽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道:“莫急,等明儿我给你做道吃食,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薛黄英闻言,眼睛一亮,容泽的灶上手艺,比她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他这样说,肯定是极好吃的吃食。 ”阿英,你嫁给我,有没有觉得委屈后悔!”容泽手心潮湿,踌躇半晌,还是吐出了心里的担忧。 他一无所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虽然娘没说,他也模糊知道,娘仿佛总在忧虑什么,是不想他继续读书进学的。 科举一途也无他无话,他一个最平凡不过的凡夫俗子,却拥有了这样好的姑娘。 夜里醒来,他总会患得患失,生怕哪一日,薛黄英发现他是个累赘,厌弃了他。 薛黄英心情颇好,明儿就有好吃的,摆摊的饭食也有了一撇,她心里正高兴,不妨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一愣,想也不想道:“你怎会如此想,我当然不后悔,还有,是我娶的你呀!” 容泽微微一怔,眼里的忧虑迅速散开,笑容一点点变大,他摇了摇手中温热的手掌,温声道:“恩,我是你来家亲自迎娶的,你往后,可一定要对我好。” “那是自然,不对你好,我又能对哪个好!”薛黄英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高兴,但小夫君想撒娇,那肯定要哄着啊! 哎,娶个年岁小的,就是这点烦恼。 第87章 粪肥被偷 许是心里高兴,一路说着话,没多久,就到了村口。 这会儿午时早过,村里人多下地干活去了,村口人倒是不多,只有几个上了年纪,腿脚又不好的老妇和老汉。 村口是消息的集散地,他们出去时牵着三只鹿,回来时两手空空,不用问,就知这三只鹿卖了个好价钱。 虽有些羡慕,但这些老人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倒也没有多探听价格啥的,只略关切两句,就放了二人回家。 院子甫一打开,就见之前晾在簸箕里沥水的槐花,被鸡鸭从凳子上给碰的洒了一地,半大鸡鸭啄食的正欢。 俩人这会儿去掉心中大石,心情正好,也没驱赶它们,由着它们扒拉啄食。 倒是猪圈里的两只猪,饿的扯着嗓子哼哼叫,声音尖利。 “你觉歇歇,我去喂猪!”容泽把身上的背篓取下来,忙就去拎猪食桶。 薛黄英也不同他客气,却也没有真去屋里歇歇,而是转身去了后院,给菜地浇水。 浇完水去前院,容泽已经清扫干净院子,人不知去了哪里。 她见院门开着,抬步便走了出去,院墙旁边的粪池有响动,她抬步就走了过去。 就见容泽正拿着铁锹翻看堆放的干粪,她家几亩地都种了麦子,麦子拔节时已施过一次肥,这些粪肥,是留着收完麦子后,种秋季庄稼作底肥用的。 “阿泽,你家剩下的那两亩地,可追肥了!” 麦子正在扬花时节,这会儿追肥正合适,一场雨落下,粪肥溶于土地,麦子吃完后,麦粒才能长的饱满。 容泽摇摇头,他娘从去年入秋就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他又要请医问药,又要抄书赚取医药费,一日三餐的饮食,乃至于熬药洗衣做饭,时时事事都得操心动手。 家里这些活计他尚且支应的焦头烂额,委实他也忘了地里的农活。 薛黄英看看天色,云层低沉,天空也不如之前明亮,变得灰暗。 她道:“这两日怕是有雨,今儿晚了,明儿一早,咱们就去水岭,把那两亩地给追一遍肥,两亩地快的很,不到午时就能干完。” 容泽点点头,他家屋后有现成的粪肥,倒是不用大老远从星河湾拉过去。 简单吃过晚饭,洗漱过后,两人就回了房,天气和暖,温度也一点点攀升,两人都换了薄些的被子。 临吹灯前,容泽从怀里掏出木盒,递到薛黄英手上。 薛黄英微一愣,她认得这盒子,里面装的该是今儿赎回的那块双鱼玉佩,薛黄英微微抬眼看向容泽,眼睛里满是疑惑,这宝贝东西,给自己作甚。 “你我夫妻一体,这是我爹娘留下的遗物,日后要传给咱们……咱们的孩儿,你收着吧!”几句话磕磕绊绊讲完,摇曳灯火下,容泽盯着薛黄英的眼睛明亮灼灼,面上已然绯红一片。 “嗯,我会小心放好,你哪日想拿出来看看,只从炕柜最底下的钱匣子里找。” 薛黄英被盯的有些不自在,借着藏木盒,避开了容泽的视线。 她弯腰俯跪爬向炕尾,小心把木盒放进钱匣子里。 女子身着轻薄里衣,乌发披散,柳腰微下,对着自己的某处圆润而紧实,容泽只觉口干舌燥,微微偏开了眼。 薛黄英一无所觉,待回身时,一眼撞进容泽隐忍、灼热的眼里,只觉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脚指头。 “呼!”的一口,灯熄光暗。 躺在被窝里,薛黄英只觉心砰砰跳个不停,脸色红的感觉能煮熟虾子。 这人方才的神色,隐忍着掠夺,好像要吃了自己。 不远处的呼吸压抑而急促,薛黄英听的有些担忧,深静的夜里,一切都被黑暗无限放大,她既担心容泽病了,想到容泽方才的神色,又有些不愿意出声。 几番纠结后,终是对容泽的担忧占了上风。 罢了,谁让自己比她年长呢,多照顾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容泽平躺在薄薄的被褥里,只觉身上如似火烧,他极力平缓呼吸,心里有些懊恼。 方才薛黄英受惊的神色,他瞧的分明,自己,吓到她了吧。 正自懊恼间,一双手覆在了额头上,带着温凉的触感。 薛黄英手心手背都试一遍,发觉不热,才松一口气,正要收回,一只手猛的抓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潮湿,手掌有力。 她一愣之下,便也没再动了,良久,这只手拉着她的手一路往下,进了被褥。 薛黄英心里一惊,忍不住出声提醒:“阿泽,你…你还在孝期。” “我知道,我不做别的。”容泽的声音低哑,带着克制,夜色包裹在声线上,又染了一丝慵懒。 薛黄英听的面红耳热,手一步步往下走,直到掌心传来有力的搏动,容泽方才停止。 心跳的力道由掌心传到心里,一下下,震的她手心潮湿一片。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二日鸡鸣一声,容泽睁开了眼睛,贴在胸口的手掌已经不见踪影,他微有些失落,偏头往旁边一看,微暗天光下,身边人满头青丝覆在枕上,睡颜沉沉。 他弯起嘴角,轻轻摩挲两下她的发丝,小心起身穿衣。 刚洗漱好,薛黄英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二人相视一眼,脸都有些红,默契的,谁都没有提昨夜之事。 简单吃过早饭,二人就推着板车,两把铁锹放在车厢里,灰沉天色下,出门去了水岭。 走到水岭时,天光已然大亮,推车走到水岭村口时,村人听说二人是来给麦子追肥,脸上的神色就有些古怪。 俩人都还没从昨夜的旖旎中完全抽离,略打过招呼后,就推着板车直奔村尾而去,竟是完全没注意到村人的不对劲 他们这次是来给麦子追肥,云层低垂,显然有一场雨,二人也没进院子,直接推着板车,就去了屋后的粪池那里。 薛黄英从没来过容泽家屋后,对于容泽家粪肥存了多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把板车找个位置放下,把两把铁锹拿出来,递给容泽一把,就开始往板车里铲粪肥。 容泽眉头紧锁,盯着粪池细细打量一圈,只见粪堆旁边,有零星散落的粪肥。 他什么也没说,一锹锹铲着粪肥,往板车上堆。 容泽剩下的两亩地离家不远,麦子长势还行,两人直忙活两个时辰,到天将午时,才终于把地施完肥。 “真巧,这粪肥竟是正正好,若是少一车,怕是就麻烦了!”薛黄英拿着铁锹,一脸的庆幸。 天色越发的低沉,眼看着就要下雨,回去星河湾拉粪肥折腾不说,也不一定能赶在雨前施完。 至于从水岭别家借,谁家的粪肥都是有数的,这年头攒点肥不容易,村里人因一泡牛粪干仗的都常见,没谁会轻易出借粪肥。 再说,他们也张不开嘴。 第88章 金黄锅贴 推车回来,经过院门时,薛黄英看看天色,道:“咱们进去把后院的小菜拔一遍吧,空长着也浪费,倒不如带回去喂鸡。” 容泽脚步微顿,上前摸了摸锁头,眼睛就是一沉,低眉道:“来时匆忙,竟是忘了带钥匙,这会儿天色越发的暗,下次吧。” 薛黄英闻言,只得作罢。 两人紧赶慢赶,在过了石板桥的瞬间,雨点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推车往家跑时,村里妇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各家忙着把晾晒的东西收进屋里,鸡鸭赶回圈里。 回到家,衣裳淋了半湿,好在如今天气渐暖,倒也不觉得冷。 俩人头发淋的湿漉漉的,又弄了这么半天粪,身上的味儿着实不好闻,这会儿也没什么事,索性烧两锅水,两人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坐在堂屋门口,薛黄英绞着头发,看着屋外的淋漓雨线,转头看着头发已经半干的容泽,道:“昨儿你不是说要做好吃的吗,咱们午间做来尝尝吧。” 容泽一愣,有些懊恼:“忙活这么半天,我竟忘了,今日且凑合吃一餐,明儿咱们上山,采了食材,我与你做!” 话虽如此说,容泽也没凑合,他撑起雨伞,去后院割了一把韭菜,清洗干净后,放在簸箕里沥水。 趁着这个功夫,又和了一团面,醒面时候,又拿猪油,炒了三颗鸡蛋。 金黄的鸡蛋浓香诱人,冒着热气,容泽把鸡蛋放在案板上,切的碎碎,早前办喜宴的油炸还剩了老些封在坛子里。 这会儿抓出两把,剁的碎碎,正好用来拌馅。 “这是要做饺子吗!”薛黄英拿起擀面杖,就要去擀皮。 ”不是,是锅贴!”容泽说完,继续道:“你去西屋,把那个泥炉拿出来,再把那个大柜打开,里面有一只平底锅,一样拿出来洗刷干净。” 薛黄英闻言,便去了西屋,泥炉好找,还是那日回门她从车上卸下的,就放在墙边,一眼看到。 平底锅薛黄英倒是不知道容泽啥时候收进大柜里的,薛黄英把上面的衣裳被褥都拿出来,才在箱子最底下,找到了一只平底锅。 锅子颇大,沉甸甸的,锅底很厚实,用铁颇多,只看重量,就知造价不菲,怪不得要藏的这样深。 放衣裳被褥回去的时候,薛黄英不禁皱眉,这箱子里多是衣裳被褥,怎抬的时候这般沉,想到回门日,同陈苇生抬的吃力,她眉心带着疑惑。6 “找到了吗。”容泽的声音在灶房响起。 “嗯,找到了。”薛黄英扬声回答,柜子一合,人就出了西屋。 拎着这两样东西到灶房,泥炉还好,升上碳火就能用。 平底锅确实需要清洗一番。 “你小时一定过得颇好。”方才翻平底锅的时候,薛黄英无意中弄散了一个包裹,里面是婴孩的衣衫,用料刺绣颇是讲究。 “嗯,我爹娘初回村里时,手里应是有些个积蓄,我家的田地还有房屋,都是他们刚回来时置办的,然我和我娘体弱,我娘手头又散漫,听说冯氏来家哭一哭她两个儿子吃不饱饭,穿不上衣,我娘回回都与她一些银子…… 我爹娘也没个金山银山,守着那几个家底,又加上我和我娘的汤药钱,很快就坐吃山空,然后就开始变卖首饰,变卖衣衫被褥,很快就和村里别家差不多了…… 这些也是我长大后,从邻居阿奶口中得知的,我娘常觉得我爹是被我们娘俩连累死的,对着容德和冯氏等人,总是要退一步,家里的东西,除了我幼时的衣衫和那块玉佩,但凡能换银钱的,差不多都进了当铺。” 说起这些旧事,容泽也说不上心里是何滋味,少时,他是埋怨过陆氏的,也不理解她面对冯氏的勒掯,一再的妥协。 想着陆氏临去前的模糊话语,那个叫陆知微名字,他心里模糊明白陆氏为何如此,但仍不能认同。 他们娘俩便是欠了谁,那也只欠爹一人的,容德和冯氏小时卖了爹,毫无长兄长嫂的模样,对爹既无帮扶之恩,也无兄弟之义。 他娘委实懦弱了些,幸而,她还是看中自己的,她对容德等人的妥协扶持,也是在自己能吃饱穿暖、能进学堂之余。 轻轻呼出一口气,想到被人偷了的粪堆,和插了木屑的锁孔,容泽目光沉沉。 这些人,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他们既不知足,待他闲下来,定要好好与他们算算,玉佩的赎金。 碳火很快升起,平底锅也清洗干净,韭菜切的细碎,和油炸鸡蛋掺和一起,加入油盐酱调料,搅拌均匀,小小的灶房里,很快弥漫馅料的香味。 薛黄英接手擀皮的活计,按照容泽要求,皮擀的略厚,切的宽宽大大,再舀上馅料,中间一对折,很快,一个两头不封口的锅贴就完成了。 薛黄英捏了两个,很快就上手,不一会儿,两人便捏了一盖帘锅贴。 平底锅大,刚好一整锅。 把平底锅居中放在碳火旺盛的泥炉上,锅热刷油,油热放锅贴,又过片刻,锅贴底部变得金黄,容泽封上泥炉风口,又往平地锅里倒上半碗稀稀的面糊水,紧接着,盖上了盖子。 蒸汽顺着锅盖的缝隙蒸腾而起,香味也渐渐出来。 容泽让薛黄英看着火,他忙又剥了一颗蒜,捻起两个红山椒,一起放进石钵里,拿着杵,捣起来。 焦香味和蒜香味缠绕鼻端,容泽调制好蒜椒水后,一把掀开了锅盖。 锅底的面糊水已经收干,饺子底部连同面糊水,一起煎的金黄,拿锅铲轻轻一铲,酥脆异常。 “快尝尝!”锅贴摆放在干燥的簸箕上,颜色诱人,容泽抽出两双筷子,把椒蒜汁放在桌子中央,招呼眼睛亮亮的薛黄英。 “嗯!”薛黄英夹起一个锅贴,轻轻咬一口,热烫的温度和噶吱作响的酥脆,让人觉得满足。 韭香混着油渣,一口下去鲜嫩多汁,舌尖口齿满是麦香和浓郁的馅料口感,令人回味无穷。 容泽见她吃的眼睛弯起,心里也觉满足,他拿出一个碗,递给薛黄英,道:“试试蘸椒蒜的味道。” 金黄的锅贴沉入椒蒜汁水里,一口咬下去,蒜香带着辣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 薛黄英轻轻吸着气,嘴巴一点不停,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哇!这个锅贴可真好吃,你说的那样吃食,有没有这般好吃。”薛黄英又夹起一个锅贴,蘸上汁水,放在容泽面前的碗里。 容泽回忆着记忆中的味道,轻轻点头:“比这个好吃。” 他娘厨艺一般都能做得那般好吃,如今他上手,家里有这么多调料,到时候往上一洒,定然更错不了。 第89章 野鸡与菌菇 俩人吃了愉悦一餐饭食,薛黄英喜辣,就着椒蒜汁,吃的满足非常。 容泽则是瞧着她吃得香,不自觉的,也多吃了一些,一餐饭毕,一大锅锅贴,竟只余下两个,椒蒜汁更是蘸了个干净,辣的二人嘴唇红润,额上身上都微有薄汗沁出。 “这山椒可真够味,只可惜就那么些,吃完了,就没了。”薛黄英神色中满是遗憾。 容泽收拾着桌子碗筷,闻言不禁莞尔:“你那日剪的山椒籽是作甚用的。” 听容泽这么一说,薛黄英一拍额头,是了,她怎么把山椒籽给忘了。 等她育出了苗,栽种下去,还愁以后没有山椒吃吗。 想到来日有吃不完的山椒,她就坐不下去,忙去翻找装山椒籽的布袋,准备育苗。 雨这会儿已经停了,薛黄英抬步去后院,拿手指趟一趟菜园的土壤,一手指下去,并不松碎,山椒籽又小,土壤湿润粘手,不适合直接洒土里育苗。 一场雨迎一场暖,她是伺弄菜园的好手,虽然山椒这玩意她没见过,也没种过,然蔬果植物,总有共通之处。 除一些耐寒的植蔬,大多数蔬果是栽种于春,生长成熟于夏秋,前者诸如豆角丝瓜,后者例如芥菜芹菜。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薛黄英看着手里的山椒籽,就有些急,这会儿豆角秧已经开始攀藤,丝瓜也顺着墙根长到小腿那么高。 手里的山椒籽却还只是籽,这玩意若是不耐寒,再栽种的晚,万一到了霜降还没长熟,一场霜下来,怕是就要白辛苦一场。 她瞅着手里的布口袋,眉头紧锁,突地,她眼睛一亮,虽然不能在土里育苗,她可以先在水里催芽呀! 想到就干,她回屋又翻找出一只大大的布口袋,完全浸到水里泡湿,拎出来略拧一拧,瞅着搁在竹凳上装山椒籽的口袋,想了想,分出来一半,倒进了浸湿的口袋里。 “你这是在做什么。”容泽喂完了猪,就见她对着个破布口袋鼓捣摆弄,好奇道。 “我育苗呢。”薛黄英头也不抬,专心把布袋里的山椒籽尽量铺开,再摊的均匀。 她小心把装着山椒籽的湿口袋放在灶台上,又把皱起的布袋抻平,最后又细心洒上一些水,把悬在绳上的一方蒸布扯下,同样打湿水,覆在口袋上。 看着布置完成的催芽口袋,薛黄英拍拍手,简单是简单了些,如今只希望这山椒籽没那么娇贵,好歹同丝瓜籽一般,落在温热潮湿的地儿,就能出芽吧。 一场雨落地,天空重新变得清亮,到了傍晚,几缕晚霞飘在天际,映照远山近水,显得阔朗又闲适。 二人忙活一下午把菜园攀藤的秧苗重新搭了架子,墙边也竖好竹枝,方便丝瓜藤攀秧。 直到有人家升起袅袅炊烟,才终于忙活完。 午食吃的晚,两人又吃的多,忙了半下午竟也不觉得如何饿,略商量过后,就煮了两碗蔬菜汤,就着午间剩下的锅贴,分食干净。 待收拾好家务,喂了牲畜,洗漱过后,终于躺在炕上,二人这才觉胳膊腿满是乏累。 沉沉一觉睡去,梦里,薛黄英梦见山椒籽爆了芽,她栽呀栽,直栽了一夜,直到鸡鸣三遍,方才从挖坑栽种秧苗的梦里,苏醒过来。 梦里忙活一夜,醒来神清气爽,薛黄英穿衣下炕,容泽正在往鸡圈抛洒青草。 洗漱过后,没等容泽动手,薛黄英就抢先一步,去了灶房。 容泽做饭讲究干稀搭配,主食是饼子,就一定煮个粥或者蔬菜汤,她满心想着容泽昨儿说的食材,只想快快吃完饭,好早点上山。 下过雨的天空碧蓝,两人简单吃过早饭,各背一只背篓,拿上镰刀放进背篓,临出门前,薛黄英取下墙上挂着的弹弓,又抓一把石子,一同放进背篓里。 山路湿滑难行,路径旁的青草灌木上,犹挂着雨珠露水,一脚踩上去,鞋底很快洇湿。 “到底要采什么食材。”山里能采的食材瞧着很多,常吃常见的,也就那么几种。 左不过木耳银耳、地皮菜、菌菇、各类时令野菜,一些植株的嫩头嫩枝。 “菌菇。”容泽说完,就拿起手里的木棍,扒拉起腐叶。 竟还真是菌菇,薛黄英有些泄气,她去年采晒的菌菇家里还剩不少,从小到大,菌菇的各类吃法,她都尝过做过,炒菌菇,凉拌菌菇,菌菇汤,菌菇酱…… 菌菇鲜美非常,她也极喜欢吃,若说好吃到离谱,还远远没有。 至少,它就没有肉好吃。 只是进山一回,总不能空手而归,容泽既要摘菌子,薛黄英自不会扫他的兴,当下也没多说什么,也找根棍子,老老实实,找起菌菇。 昨儿雨落,山林得雨水滋养,菌子或三三两两,或一簇一簇,自腐泥里生出,两人眼神明亮,转了几个地儿,很快就采了半篓菌子。 “呀,那边有好多鸡蛋菌。”不远处的杨树下,一朵朵鸡蛋菌分布开来,薛黄英眼睛一亮,忙就要跑过去捡。 “嗖!”的一声,薛黄英吓一跳。 定睛一看,只见从旁边灌木丛里惊飞一只长羽野鸡,待反应过来,忙卸了背篓,拿了弹弓,抓了石子就去追。 容泽见她追着野鸡就跑,忙提醒她小心脚下,莫要摔了绊了。 野鸡速度很快,还能扑腾着翅膀飞一小段,薛黄英几次瞄准都打不住,这玩意又机灵,专往草丛灌木里飞,她裤腿满是泥痕水露,潮乎乎贴着皮肉,别提多难受了。 前面是一片杂乱的灌木密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若野鸡钻进去,自己可逮它不住。 捏着最后一颗石子,薛黄英死死盯着惊惶逃窜的野鸡,心里越发的沉稳。 她立定身子,把石子裹在皮套里,眼睛瞄准野鸡逃窜的轨迹,倏地一个松手,石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瞬间,野鸡直愣愣从草头跌落,挣扎扑腾间,一只修长手掌稳稳将它拎了起来。 “小东西,看你往哪儿跑。” 石子正中野鸡翅膀,薛黄英拎着它的两只翅膀,正欲往回赶。 “阿英,阿英……!” 容泽的声音穿过灌木树林,遥遥响起。 “我在这儿。”薛黄英应一声,忙加快脚步,朝着容泽快步走去。 “呀,竟还真被你打到了!”容泽见薛黄英真拎只野鸡回来,对着她是夸了又夸。 薛黄英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根软藤,绑住野鸡的两只腿,又两只背篓的菌子倒一起,顺手就把野鸡扔进了容泽脚边的空背篓内。 两人捡大半篓菌子,又打一只野鸡,都高兴非常,待把装菌菇的背篓捡的满满当当,又割一篓鲜嫩的青草,方才折返下山。 第90章 就卖这个吧,这个好吃 回到家,二人换过衣裳鞋袜,薛黄英自去收拾打来的野鸡。 容泽也没闲着,把菌菇倒在竹匾里,开始剪根挑腐叶。 等到薛黄英给野鸡利索褪完毛,容泽也把菌子都收拾了一遍。 “这么多,都洗出来吗。”她见容泽装了一大盆水,便出声问道。 容泽摇摇头:“洗的够吃就行,余下的晒干也成,留着下顿吃也行,全沾了水,就不禁放了。” 薛黄英不置可否,野鸡开膛破肚后,开始剁斩鸡块,野鸡汤味儿鲜美,家里有只砂锅,搁在泥炉上,小火慢炖正好。 容泽仔细给菌菇攥干水分,一扭头,就见薛黄英已清洗完砂锅,鸡块也都放了进去,正欲朝内倒水。 他忙制止:“先焯一遍水,去掉血沫,汤才更清亮鲜美。” 这会儿也不赶着下地干活,有的是时间折腾这些琐碎细节,薛黄英闻说点点头,依言照做。 “你焯完水,把锅洗一下,我待会儿炒些调料。” “嗯。”野鸡块很快在滚水里起伏,薛黄英瞅着水由清澈变得浑浊,又过会儿,见再无血水冒出,方拿起漏勺,把野鸡块一把抄了起来。 泥炉内,碳火已经燃起,薛黄英把鸡块装进砂锅,兑上水,又丢进去几片干姜,一小块桂皮,盖子盖上,搁置灶房门口,由着它慢慢炖煮。 “阿英,家里有花椒吗!” “有,等我给你拿,都是去年从山上摘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村背靠大山,但凡能从山里获取的东西,纵然辛苦一些,也不会有谁想着花银钱去镇上铺子里买。 花椒、胡椒、桂皮、八角、香叶、香椿叶、紫苏、茴香叶与茴香子,薛黄英每年都会晒一些,多是留着年节时,炖肉炸肉用。 各种调味料规规整整放在一个个小布袋里,整齐码放在篮子里。 容泽各样打开闻闻,挑挑拣拣,一番配比后,放在三个碗里。 “阿英,你来烧火,火烧的小些。” 容泽说着话,又捏一撮山椒,放在了其中一个有花椒调料的碗里。 薛黄英幼时,做的最多的活儿就是烧火,三姐总夸她火烧的好,炕出的饼子金黄香酥,一点焦花也无。 ”是要炒这些调料吗。”火星点点,轻轻一吹,就成火苗,薛黄英小心添减着细软的茅草,确定道。 “嗯。” 锅底很快温热,一小簇火苗静静围着锅底烧,温度不十分高,热度却延绵不断。 碗里的调料倒进锅内,不多会儿,花椒特有的麻香飘散开来,辣味裹挟着麻味一起往鼻腔里钻,闻的人直欲打喷嚏。 三小碗料很快炒完,灶房里满溢大料特有香味。 最后,就在薛黄英要去火的时候,容泽又倒进一小碗盐,开始单独翻炒。 待盐粒炒的干爽泛黄,容泽拿锅铲轻轻铲起。 “这要怎么做。”薛黄英见容泽把石钵拿出来,一把接过来,问道。 “把它们都捣成粉末。” 容泽说完,就拿出大海碗,去东屋添上半碗面粉,又拿两枚鸡蛋磕破打进去,最后抓一小撮盐丢进去,再添上些水,开始搅拌起来。 面粉很快搅拌的均匀顺滑,容泽看一眼薛黄英手中的石钵,见她已经把带有胡椒的那碗大料捣成了粉末,顺手便从碗里捏起一撮,丢进了面糊里。 薛黄英虽有些好奇,也没多问,她于灶上厨艺平平,只听茶饭手艺更好的那个就是。 她小心且快速捣着石钵,很快,大粒盐和花椒等调料也捣成了粉末。 容泽见状,道:“家里有菜籽油吗。” “菜籽油约摸还有三四斤,猪油倒是还有许多。”菜籽油还是年前三姐送过来的,她一直没舍得吃,故还剩下不少。 家里的猪油多是上回猎的那只野猪身上的板油肥肉肠油炼的,一场喜宴下来,约摸还剩下十斤,这么好些油,够他们二人今年吃用的了。 容泽想了想,道:“两样掺和着一起下锅吧!” 猪油香浓,却容易凝固,冷吃容易反胃,菜籽油顺滑,冷吃热吃都可,不过今儿是自家试菜,想想昨儿自己二人的好胃口,倒是不用担心会剩下放冷。 两碗猪油一碗菜籽油下锅,薛黄英自觉坐在灶塘前,生火烧火。 野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香味鲜美诱人。 大料特有的香味弥漫在指尖鼻端,也别有一番风味。 薛黄英烧着火,闻着各种香味儿,眼睛盯着容泽,只见他把攥干菌菇放在陶盆里,又把面糊淋在菌菇上,拿筷子小心搅拌均匀。 锅面很快飘起油烟,容泽拿起筷子,竖立在热油里,热油聚在筷子旁,冒着细碎的泡泡。 “好了,不要太大火。”话一落下,容泽就把裹着面糊的菌菇一朵朵下在油锅里。 金黄的热油滋滋作响,冒起大泡泡,翻滚着,吞没了菌菇。 “火小一些。”容泽拿着长筷子,小心翻动菌菇,确保菌菇每个部分都炸到的同时,还能保持原来模样。 很快,菌菇的表面炸的金黄,他捞起一朵放进碗里,递给一直不错眼盯着油锅的薛黄英:“尝尝看。” 热烫的菌菇一口咬下去,外层酥脆,内里咸香多汁,竟是和炸酥肉味道仿佛,只口感上,菌菇独特的风味比起酥肉,似乎更胜一筹。 “真好吃,我方才吃的应该是朵滑菇,酥脆鲜香,果然好吃。”薛黄英眼睛晶亮,不吝赞美。 容泽勾起嘴角,笑眯眯道:“你喜欢就好。” 炸的金黄的菌菇很快捞出,容泽取出盘子,分出三份,伸手装大料的碗里各捏一撮细碎粉末,均匀洒在金黄酥脆的菌菇上面。 末了,又端着盘子簸了簸,方放到桌上。 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薛黄英把泥炉出风口封实,洗干净手,又把提早准备的香葱丢进去,迫不及待盛出两碗黄亮的鸡汤,同炸菌菇一道,放在简陋饭桌上。 两人拿筷的拿筷,递勺的递勺,待到沾了调料的炸菌菇入口,薛黄英就睁大了眼睛。 这也太好吃了,比方才吃到的更加好吃! 微麻辣烫的滋味在口中爆开,轻轻一咬,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薛黄英默默又夹一根,再次吃的眉眼弯弯,她收回之前的无知念头。 这玩意果然好吃的离谱,给肉,她也不换。 “好吃吗。”容泽舀一勺鸡汤,他很少喝野鸡汤,轻轻吹了吹,慢慢喝进口里,野鸡汤鲜美浓郁的滋味瞬间满溢舌尖,一口咽下去,从胃到心满是暖意。 “嗯,真好吃,咱们就卖这个吧,大家肯定都喜欢吃。” 薛黄英每样都尝几口,撇开一点辣味没有的紫苏口味,胡椒口味和麻辣口味吃着都让人欲罢不能。 “成,听你的!”容泽瞧着她辣的红润润的嘴唇,张口又是一勺鸡汤下肚。 第91章 收大料 三盘炸菌菇,两人吃的干干净净,喝野鸡时,薛黄英点评道:“麻辣和椒盐味的,比起紫苏味的更好吃些。” 这三种调料大同小异,区别就在于麻辣味的在桂皮和香叶、八角的基础上加了山椒和花椒。 椒盐味的则是去除了花椒和山椒,在桂皮等大料的基础上,添入胡椒与碾碎的细盐。 至于紫苏味,就更简单,是用紫苏叶与茴香叶几种香味碾磨的,香味独特,喜欢的人该是极喜欢,不喜紫苏味儿啊,怕是不愿尝。 不似麻辣和椒盐两种口味,不挑人。 容泽闻言,轻轻点头,拿过薛黄英面前的空碗,起身又给她盛了碗鸡汤,舀了几块鸡块放在碗底。 薛黄英接过碗,心里不禁感叹一句,成亲真好啊,她胃口仿佛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野鸡汤鲜美,鸡肉紧实香甜,两人说着家常闲话,吃的美滋滋。 吃完饭,容泽归置东西时,开口:“大戏唱五天,山椒味辣,省着点应是够用,家里的大料怕是不够。” 薛黄英瞧一眼她手里的篮子,点头:“是不怎么多,无妨,待会儿我去村里收一些,问题不大。” 这些大料年节做肉菜用得到,勤快的妇人汉子,每年都会上山晒制一些,要收够自家摆摊用的并不难。 姚员外府上二十七就开戏了,细细算来,也不剩几天,恰好这两日泥路难行,他们可以把前期的准备工作给做好。 待道路一晾干,直接便能去寻位置支摊位。 这么一想,只觉时间紧迫,她忙起身去屋里,从鸡蛋坛子里摸出二十个鸡蛋,装进一个小篮子里,拎着就去了赵大海家。 刚一走进院门,就见吴氏背对院门,正往猪食槽倒猪食。 赵宏在理竹竿,赵大海坐在屋檐下,手指翻飞,编一只小小的竹篮。 薛黄英眼睛逡巡一圈,云彩却是不见。 “阿英姐……!”赵宏扭头看见薛黄英进门,忙唤人。 赵大海夫妻听见儿子声音,忙向院门口看去,就见薛黄英拎着只小竹篮,俏生生走了过来。 “阿英啊,可是有啥事需要大叔婶子帮忙,只管说,莫要外道。”俩人都看见薛黄英手里拎的小竹篮,忙关切道。 薛黄英心里微暖,她同赵大海一家住的近,两口子人实在憨厚,虽她不愿麻烦二人,但农忙时节,两人忙完地里活计,经常拿着镰刀,扛着钉耙,直接就去了地里。 她也不愿平白受人恩惠,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落地上摔八瓣的辛苦活,翻地犁地时,两家都没牛。 拉犁这苦差事于她而言就是田里走一遍的事儿,自然的,她就揽下了,这么些年,两家有来有往,处的还算亲密。 薛黄英微微一笑,也不拐弯抹角,道:“大叔婶子想也听说容泽爹娘传下的一块玉佩被他大伯伯娘偷当了,赎金颇高,家里还要靠着田地活口呢,也不能不管不顾都卖了换件死物……… 容泽孝顺,咱们就想着趁姚员外家唱大戏,也做个吃食生意,好歹挣些铜子回来,加上卖鹿的银钱,到时候再找我姐姐们借点,看能不凑够赎金,总不能真断了他的念想,让他爹娘的遗物流落在外。” 吴氏闻言大惊,那三只鹿卖了四十两,竟还不够玉佩的赎金,乖乖,那该有多少银钱。 她想劝两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日有银钱再买好的就是,然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外人,张张嘴,又咽了回去。 吴氏再开口,就是另一番话:“阿英啊,你这吃食生意,有需要婶子帮忙的地方,只管说,莫要客气。” 薛黄英瞧出她神色含着的不赞同,也不在意,笑道:“我家那吃食生意,需要大料做配,家里去年晒的不多,自家吃倒是够了,摆个小食摊,就有些勉强。” 吴氏闻言,忙摆摆手,唤赵宏搬个凳子给薛黄英歇脚,一扭身,去了堂屋。 片刻后,拿着一个小布口袋走了出来,往薛黄英手里一放:“这些你拿回去用的,里面是我同云彩去年在山上摘的,干净着,一点没返潮发霉。” 薛黄英掂在手心,约摸能有个七八两,她含笑接过,口中道谢,起身就拎着篮子往灶房去,准备把鸡蛋腾出来。 “哎吆,你这孩子这是作甚,这些大料没花一个铜子,你拿鸡蛋来换,不是打你婶子脸吗。”说着,就去拉薛黄英,把她往院门外推。 “婶子不收鸡蛋,这大料我也不要了。”薛黄英佯装薄怒,就要还回布口袋。 赵大海编着筐,插话道:“阿英啊,听你婶子的吧,这些大料咱们也没花费什么,怎好厚着脸皮收你鸡蛋。” “大叔这话说的,这也不是伸手就能得的,且我还有事请婶子帮忙呢,婶子不收,我可不敢开口。”薛黄英力气大,吴氏推不动她,坚持把竹篮里的鸡蛋,放进了灶房。 吴氏见她执意如此,再推让下去也不好看,方罢了,末了问道:“有用得着婶子的地方只管说,莫要客气。” 薛黄英力气大,家里这几年犁田翻地的活儿多亏有她帮忙,虽村里人常在自己面前嚼舌根,说自家出三个人去薛家干活,薛黄英只出一人还活,念叨自家亏了。 可自家心里明白,犁地翻地是实打实的力气活,认真算起来,还是自家占了便宜。 且薛黄英一个姑娘,本就过得艰难,自己在事事占便宜,也不成个人了,犁地翻地这事自家确实不如她,也只好在一些旁的事儿上找补还上了。 这也是她不想要鸡蛋的原因,非是客套推让,真是觉得这些东西没花一个铜子,如今薛黄英能用上,与她就是。 这些念头都是瞬息之间转在吴氏心头,薛黄英自然不知,便是知了,也不会在意。 赵大海夫妻厚道嘴严,她同他们相处也自在,便是前儿卖的鹿,瞧着赵大海方才的模样,就知她连赵大海都没告诉。 薛黄英笑了一笑,道:“劳烦婶子帮我再收二斤大料,这价格嘛,就二十个鸡蛋一斤。” 吴氏闻言,点头应下,心里只觉薛黄英不会过日子,鸡蛋行市好的时候两文三个,二十个鸡蛋能换十来个铜子了。 这不要钱的大料,如今拿二十来个铜板去换,略一想,吴氏只觉肉疼。 薛黄英只当没看见她神色中的不赞同,临走时方想起一直没见到云彩,随口问了一句。 吴氏神色微有些不自在,道:“云彩去河边洗衣裳了。” ”她倒是勤快,我们今日上山也弄脏了衣裳,待会儿去河边找她去。”薛黄英笑眯眯打趣一句,就离了赵家。 第92章 去戏台摆摊 回到家,院子已经收拾齐整,碗筷也清洗好,扣在簸箕里沥水,容泽正拎着竹筒,瞧着两只小猪呼哧呼哧拱着食槽。 “给,我去洗衣裳。”薛黄英把布口袋递给容泽,放下篮子,端着木盆就进东屋收拾二人换下的衣裳。 许是她去的迟了,到河边时,并没有瞧见云彩的影子,泥土湿滑,她走到惯常洗衣的青石板上,开始捶打起衣裳。 捶着捶着,她眉头微皱,往两侧看了看,就见另几个石板上干燥一片,并无捶打清涤衣裳的水渍。 云彩没有来洗衣裳,吴氏为何说她在河边洗衣裳,她眉心微拧,掩下心底的疑惑。 洗完二人的衣裳回去,刚一踏进院门,浓郁的大料味儿扑面而来,她掩上门,快走几步,就见灶房里灶塘微火轻晃,容泽正挥着铲子,炒着大料。 瞧见她回来,冲她笑笑。 薛黄英回以一笑,扭身去晾盆里的衣裳。 “这些大料怕是不够,我方才托大婶子帮忙从村里再换两斤,你自己能行的话,我就把四十个鸡蛋送过去。” 薛黄英晾完最后一件衣裳,甩甩手,冲一边添柴禾,一边炒大料的容泽道。 “嗯,去吧,早去早回。” 薛黄英闻言,笑笑就去了西屋,小心数出四十个鸡蛋放在篮子里,想了想,又添三个,让人家白帮忙就罢了。 若是哪个磕着了,也不好让人拿自家的顶上换下来。 薛黄英拎着满满一篮子鸡蛋小心去了赵家,同赵大海二人说话时,她留神打量一眼院中,晾衣绳上果然没有见到湿衣裳。 她瞧一眼枯黄蒲草遮挡的西屋窗棂,道:“劳婶子费心了,待开戏时,大叔和婶子只管带着云彩和大宏过来,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她留心观察赵大海和吴氏的神情,果见二人听到云彩,神色僵了一瞬,瞬间又扯开一抹笑,笑着应下。 若是平日,她定然不在意,然她这会儿处处留心,就觉出二人有些不自在,神色间,似乎带着苦涩! 薛黄英心里微沉,云彩正月十五后就去了她姥姥家走亲戚,一去将近两个月,她成婚前不久才接了回来。 常听吴氏说她娘家人待云彩亲热,别是在她姥姥家受了委屈才好。 “婶子,云彩这丫头还没洗完衣裳吗。”薛黄英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问道。 吴氏扯扯嘴角:“这丫头一向细致,不把衣服搓破不罢休。” “云彩爱干净茶饭又好,大叔和婶子有福呢,我这就回了,得闲了,让云彩家来找我玩。” 薛黄英说完,又瞧一眼西屋的窗棂,窗棂上防风的蒲草还没拆,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毕竟别人的家事,云彩今年十六岁,正是相看的好时候,薛黄英不想赵大海二人多心,掩下忧虑,话说完,拎着篮子,抬脚就走了。 薛黄英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吴氏掩上门,脸色就垮了下来,她走到赵大海身旁,愁眉苦脸道:“当家的,怎么办啊,我嫂子昨儿递来话,说她过几日来家,这定然是来替她娘家侄儿求娶云彩,这不是剜我的心吗!” 赵大海肃着脸,沉声道:”云彩是咱们的闺女,咱们不点头,那老娘们还能抢人不成,她若只是来做客便罢,若是敢提别的,瞧我不给她好看。” “当家的……!”吴氏一脸的悔不当初,正欲说些什么,不防被一道声音打断。 “爹娘,我嫁!” 二人回头,就见云彩唇色苍白,一脸的憔悴,饶是如此,也没损她的秀美的容色。 吴氏想也没想,低声怒呵:“不成,那窝囊废房无一间,田无一垄,娘两个如今更是窝在个草棚子,他那娘又是个厉害的,嫌弃前头的媳妇光生闺女,第三个丫头甫一露头,就扔进了猪圈,被啃的七零八碎……… 他媳妇一时受不住,直接就疯了,夜里就在家里放火,除了烧死自己和两个娃娃,这窝囊废和老虔婆愣是啥事没有,可见这母子都是命硬妨人的……… 这老虔婆亲孙女都下得了手,你能保证进门一定生儿子,且不管儿子闺女,生在这种人家,那都是造孽,你以后莫要提这话,便是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你舅妈若是敢提一句,我非大耳刮子抽她。” 云彩闻言,眼泪簌簌下落:“舅妈说,若我不嫁,就把那人偷看我洗澡的事说出来,我…我…往后谁会娶我呢。” “不娶就不娶,若是嫁进那样人家,我情愿你一辈子留家里,我和你爹把你养这么大,不是送给这样人家糟践的。” 吴氏心里对她嫂子恨到极点,自个闺女喊了她十几年的舅妈,她怎么忍心,推她入火坑。 “娘……!”云彩再撑不住,抱着吴氏,哭的压抑,这些日子,她日日害怕,生怕爹娘为了家里名声,为了弟弟日后能说个好媳妇,受舅妈胁迫,把她随意许人。 赵家的这些事,薛黄英一无所知,她拎着空篮子回来时,容泽已经炒好了大料,正用石钵费劲捣碎。 薛黄英上前一步,接过捣杵,半刻钟功夫,就把大料捣成了粉末。 吴氏效率很快,二日午时,就拿着一个布口袋过来,当着二人的面,非要称一遍。 薛黄英无法,只得如她所愿,一称之下,有二斤一两。 “你这孩子也太见外了些,怎还多拿了三颗鸡蛋。”吴氏笑着埋怨道。 薛黄英细瞅她的神色,见她眼底那种若有似无的忧愁已经消散不见,心里不由也舒口气。 后面两日二人又去山上摘了些菌菇,还碰到村里摘菌子的半大姑娘小子,许是摘的人多了,两人费了好些时间,才摘满一篓。 菌子不能捂着,摘回来后,就晾在了竹匾上,菌子收获渐少,两人合计一番,觉得光卖炸菌子,似乎不稳定。 俩人一琢磨,觉得还是得添些别的吃食一道卖。 一合计,就把主意打到了锅贴上。 锅贴好做,他们平底锅都是现成的,不用另外打制锅炉,卖起来也便宜。 整理一番从容泽家里带来的锅碗瓢盆,又从赵家借两张简易饭桌,自己家里方便挪动的两个小饭桌也清洗干净。 等到二十六这日早上,两人分两个板车,拉着泥炉铁锅,一路往姚员外家搭建的戏台处,直奔而去。 第93章 支小摊 二人拉着板车走在土路上,经过几日的晾晒,土路虽不十分板硬,走起来还算干爽。 一路到了镇上,穿镇而过的时候,两人明显觉得街上行人比往日逢集时更多。 一些店铺更是在门口支起小摊,上面摆放一些店里滞销的货物,许是价格比平日便宜,旁边围着挺多人,销卖的竟还不错。 穿过拥挤的街道,二人刚出镇子,一眼就看见远处果园旁的戏台,高大又宽阔。 不止如此,戏台周围还搭了一些油布棚子,戏台周围好些看热闹的妇人汉子,围着戏台,比划指点。 “刘管事,这戏台搭的可真快。” 走到近前,才发觉这戏台比方才看到的更大,搭建的也漂亮,戏台两旁挑起的横木上,各挂着一排大灯笼,下人正爬在梯子上,往里放置婴儿手臂粗的大蜡烛。 紧挨戏台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两个高高的铁桶火塘,薛黄英略一思量,猜到这大概都是为夜戏做的准备。 刘管事正调派小厮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听到有人唤他,忙回头,待看到是薛黄英同容泽,也笑道:“你们可算来了,我们三小姐听说你们要摆摊卖东西,特意让老夫给你们留了个位置呢。” 刘管事说完,就伸手一指。 二人听说姚珍珍给他们留了位置,都有些意外,顺着刘管事的手指看过去,微微一怔,又扭回头看他,怀疑他指错了位置。 那处地方在戏台的前侧方,沿着果园外的篱笆墙搭建。 二人疑惑的是,刘管事指的那处,已经搭建好了个油布棚子,那地儿瞧着应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多谢姚姑娘好意,那处仿佛有人占了,咱们夫妻来得晚,去后头也是一样。” 庄户人家摆个摊铺不易,薛黄英脸没那么大,觉得自个认识东家小姐,这戏台旁的好位置,就该由着他们二人先挑。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说着,她推起板车,微微调转方向,就打算往偏后面的篱笆墙走去。 “薛娘子莫忙,那处油布棚子,是我家小姐遣人搭的,我家小姐特意交代过,那就是给娘子用的。” 薛黄英同容泽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置信,他们同姚珍珍萍水相逢,那三头鹿当日就交割清楚,往后也该没交集才对。 不防姚珍珍还搭建了个油布棚给二人用。 刘管事看出他们的迟疑,也不在意,乐呵呵道:“薛娘子和贤侄放心用就是,我家小姐对同她投缘的朋友自来周全的很,瞧你们拉这么多东西,怕是还要铺排上一阵子,快去吧,一会儿我们小姐就该去喂水鹿了,她瞧见你们来,必然欢喜。” 薛黄英二人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闻言便诚恳同刘管事道谢,揣着满腹好奇,拉着板车,去了油布棚子。 还别说,这油布棚子搭的颇大,有两间屋子大小,棚子最前面的门脸处,更是搭了个长台。 ”姚姑娘真不愧是姚员外的生的,父女俩一脉相承的心善。“ 薛黄英围着油布棚子走一圈,越看越是喜欢,这个棚子搭的又大又结实,又遮雨又遮阳的,可算帮他们不少忙。 板车上的东西一一卸下,地方大,东西少,四张小桌摆在后面,越发衬的油布棚空荡。 泥炉摆在最前头,锅碗瓢盆摆放在台子上,一些零散东西也都归置好,薛黄英瞅瞅仍有些空荡荡的油布棚,第一次觉得,棚子搭的太大,也不是件好事。 这么一摆才发现,他们竟然少拿不少东西,如果卖锅贴和炸菌菇的话,只一个泥炉也不够用。 且这里离附近村子也有些距离,他们清洗碗筷,用个水,好似都不方便。 开戏之后,姚家大宴宾客,从姚府后厨借水,也不现实。 而且这么大的油布棚,只卖这两样吃食,薛黄英总觉得暴殄天物,浪费了这偌大的空间。 一阵盘算后,她冲容泽道:“你且在这里看着东西,我回村一趟,把簸箕盖帘还有粗瓷盆都带过来,咱家不缺铁锅,我顺便再问豆腐张借他家的能挪动的灶台一用。” 容泽点头,表示自个知道了,薛黄英脚程快,和豆腐张更熟悉,由她出面更容易开口。 这边薛黄英刚挎上板车的牵力绳,就见一个模样娇俏的半大姑娘,带着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乐呵呵往这边走过来。 “姚姑娘,您出来了。”薛黄英放下板车,笑眯眯冲姚珍珍打招呼。 姚珍珍眉心微蹙,神色娇憨:“黄英姐姐,你叫我珍珍就好,我还小呢,你也不是我家的人,不用对我用敬语,我娘说,年长的人对我用敬语,会折了我的福气。” 薛黄英抽抽嘴角,自己应该也就比这孩子大个七岁左右,这就平白长了一辈了。 只瞧着姚珍珍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只得笑着叫她一声珍珍。 “黄英姐姐,你这是往哪里去。”不等薛黄英回答,姚珍珍眼睛亮亮,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声音清脆如铃铛:“我要去喂鹿,姐姐同我一起去看看大角,还有斑斑、点点,它们可乖了。” “大角?斑斑?点点?” 薛黄英迷糊一瞬,蓦地明白这该是那三只鹿的名字。 不得不说,这姑娘起名可真直白,大鹿角大,就叫大角,两只小鹿身上有浅色斑点,名字就叫斑斑点点。 “是不是很好记,我二哥说了,那些华而不实的名字没意思,叫着顺口好记,就是好名字。” 看的出来,姚珍珍这小姑娘对水鹿母子仨的名字很满意。 薛黄英看一眼在油布棚里忙活的容泽,摸着板车车把有些为难:“珍珍,我下次再陪你看大角它们好不好,姐姐这小食铺明日就要开张了,东西还缺好些,姐姐要回家拉东西。” 姚珍珍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姑娘,闻言,便放开扯着薛黄英袖子的手,带着些无奈,道:“那好吧,姐姐若是一时缺个什么,莫要同我客气,我家大厨房锅碗瓢盆闲置的多的很,可以借姐姐一用。” 薛黄英闻言,心头微暖,冲姚珍珍含笑道谢。 正欲推车离开时,就听姚珍珍又道:“对了,我爹前儿传下话,说在这附近摆摊的人家,若要用水,都可到我家果园去取。” 薛黄英闻言,心里大喜,对慷慨的姚员外更是不吝称赞。 辞别姚珍珍,薛黄英回到家,把木盆木桶都装上板车,又扣只大铁锅在车上,后院的各类菜蔬,也扯了一背篓,家里存的山货,也装进一只口袋里,丢进车厢。 临出门时,想起猪也没喂,鸡鸭也没喂,忙又煮了猪食,剁了青草,喂了嗷嗷乱叫的猪,和叽叽嘎嘎的鸡鸭,方才锁门出去。 经过村口时,同槐树下卖豆腐的许氏找个招呼,直言想借她家能挪动的灶台一用。 第94章 万事俱备,静等开戏 许氏听她在戏台摆了个摊子,一挥手道:“你车上也装不下,你只管去,晚点我让你大伯给你送到镇上,他最近没接到宴席,这灶台,暂且用不上。” 薛黄英听到许氏让张进财给送到镇上,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推辞:“我年轻腿快,左右也不急着用,等我把这些送到镇上,再跑一趟就成。” 许氏摆摆手,让她快些走,等着收灶台就成。 薛黄英对许氏谢了又谢,方拉车离开。 瞧着薛黄英走上石板桥,许氏心里感慨非常,说起来,她也算这二人的半个媒人,如今对俩人搭把手,也算是应有之义。 若鬼神有灵,薛秀才夫妻,同容树夫妻,见自家如此照拂他们的孩儿,多少也能庇佑自家一二。 他们小本生意,求的就是个细水长流。 薛黄英对爹妈和公婆又多庇佑别家生意一无所知,她这里刚到油布棚,把东西卸下,豆腐张就把灶台拉了来,不止灶台,竟还有两张小桌子,几个竹凳。 豆腐张笑的憨实:“你伯娘说见你俩头一趟就拉了几张桌子,怕你们不够用,让我把家里闲置的两个旧桌子也一道拉了来,暂且借你们用用。” 薛黄英讶异之余,诚恳道谢。 豆腐张摆摆手,卸下东西就准备走。 “大伯,你且等等。”见豆腐张诧异回头,薛黄英一指空着的那一半木台,道:“这台子搭建的颇大,咱们也用不完,大伯若是有意出摊卖豆腐,明儿尽可带来。” 豆腐张看一眼斜侧方宽阔精致的戏台,戏台前方的场地上,有不少来瞧热闹的村民,委实有些心动。 只他要回家同老婆子商量,同薛黄英点点头,就推车离去。 时间一晃到了中午,两人从别家的吃食铺子花八文钱买了两碗阳春素面,是真的素面,一点油水都没,上面飘两根青菜叶。 好在面条还算劲道,两人也确实饿了,一顿狼吞虎咽后,倒也觉得面汤清爽。 他们方才一直在油布棚里忙活,这一出来,才发现,沿着果园的这条篱笆墙,竟然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铺。 有如他们这样的油布棚,也有两根板凳做底,上面架几块木板的简易摊子,还有直接一块布铺地,更简单的小摊子。 不管是哪种摊铺,无一例外的,都是沿着果园的篱笆墙摆放,要么就是铺设在戏台的两侧和后面,正对着戏台摆放的铺子,那是一个也没有。 薛黄英眼睛逡巡着戏台附近的场地,见刘管事带着几个小厮正在满场地转悠,她心里就有了底。 姚员外显然对这块场地做了规划,把铺位和听戏的戏迷分开。 看着自家的豪阔摊位,由衷的,薛黄英再一次感谢姚员外父女俩。 吃完阳春面,俩人沿着篱笆棚,一路走过去,对这些竞争对手们卖的吃食也略有些了解。 待问过已经开火营业的几家价格,心里就更有了数。 在走到尽头的一个油布棚前,薛黄英微愣,惊喜道:“三姐!” 正在整理东西的薛夏蝉倏地抬头,待看清油布棚外的二人,同样惊喜:“阿英,容泽,你俩出来逛了。” 蹲在地上整理零碎物件的任大川忙笑着同二人打招呼。 “三姐,三姐夫,你们这是卖的啥。” 薛黄英瞅着摆出来的针头线脑,又一指板车上结结实实包裹好的布袋,好奇道。 “卖些布匹针线,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多是我和你姐夫前段时日去府城进的那批货。”薛夏蝉简略说完,忙让二人进来歇脚。 薛黄英摇头,只说自家也摆了个摊铺,走不开,锅碗瓢盆都在棚子里放着,别一不留神被那个手贱的给顺走了。 薛夏蝉听到幼妹也摆了铺位,高兴非常:“成,你俩且先回去,待我和你姐夫收拾整理好,就去找你。” 二人回去后,又去果园打水,大熊还记得薛黄英,忙引着二人去水井处。 水井就在祖孙住的屋后,离果园门颇近,用起水来,还算方便。 他们去的时候,前面有人正在打水,薛黄英等他打完两桶水,也把自己拎来的两只木桶打满。 告别大熊,叮嘱他莫要去水边,薛黄英就同容泽回了摊铺,二人生火引炉子时,薛夏蝉走了过来。 “这地儿可真大,你们卖何物。” “卖的吃食。” “那感情好,我和你三姐夫这几天饭食有着落了。” 薛黄英眼睛一转,笑道:“三姐姐夫只管来,只我这里有一事想请三姐夫帮忙。” “甚事。”薛夏蝉打量着油布棚,漫不经心道。 “我想请三姐夫找个靠谱的人,夜里帮忙看一下摊子。”薛黄英面上笑意盈盈,心里则懊恼自己的大意。 他们今儿挪这么多东西过来,若夜间没个人瞧着,怕明儿一早过来,就被偷的只剩个空棚子了。 不管是留她在此过夜,还是容泽留下过夜,在家的那个怕是担心的也不用睡了,若都留在这里,家里的猪和鸡鸭也没人看着。 前不久刚麻烦过赵大海,且赵家似乎也有烦心事,薛黄英也不想打搅,她原就想着晚点跑一趟羊角村,请任大川看家也行,看摊也成。 只如今薛夏蝉家里也摆了摊子,再请任大川看摊子就有些不合适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请他夫妻二人,介绍个靠谱的汉子过来守夜。 薛夏蝉闻言,思量几息,道:“40个铜子,我给你雇一个人。” “是谁。” “你三姐夫的大哥,为人最是老实憨厚,交给他你只管放心,只我们毕竟分家了,还有个大嫂,不好白用人家。”薛夏蝉解释完,声音里带着歉意。 薛黄英听罢,就数出四十个铜子,递到薛夏蝉手里:“正该如此。” 薛夏蝉接了银子离开,到傍晚,果然带来个老实忠厚的汉子,薛黄英知道这人叫任大湖,同薛夏蝉一样,和容泽一起,跟着叫大哥。 任大湖老大的汉子涨红脸,有些手足无措,他摆摆手,卸了车轮,把板车放平,把带来的铺盖铺好,这处小空间,就是他守夜的床了。 薛黄英叮嘱他注意安全,又把一张油布放在台子上,让他晚上围住前面门脸处,就同容泽离开了。 二人回到家,已经暮色四合,凑合吃一餐饭,把嗷嗷叫喊的猪喂好,又给鸡鸭喂上,方才进房。 黑甜一觉,鸡鸣三声两人就睁开了眼睛,洗漱过后,也不及吃饭,忙就去菜园割韭菜,拔青菜。 最后把觉得能用到的都装进板车上,又喂一遍猪和鸡鸭,蒙蒙天色下,拉车出了村子。 第95章 大戏开场,生意兴隆 “你快些吃,我刚瞧着很多人搬着竹凳往那边去了。” “饱了没,要么午食再吃,这去的晚了,好位置都被人占了。” “我就两口了,你们莫催,这时间早着呢,且得一会儿才开戏。” 说话的妇人脸颊鼓鼓囊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炊饼,大口大口往嘴巴里塞去, 俩人刚到镇上,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听这几位食客说话的口音,好似不是他们丰安县中人。 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这几人腔调同他们本地口音有些区别,甫一听到,就十分抓耳。 好在也只是音调有些微变化,能听的懂。 二人推着板车,小心避让行人,只见已经人来人往石板街两旁,路边支起的食摊里大多已经坐满了人。 一路往前走,薛黄英又发现几个打扮颇为体面的妇人汉子,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应是昨儿刚到镇上的,似乎是冲着春晖班的名角来的,应该是追捧伶人的戏迷。 俩人推着板车穿过镇子,一路往油布棚子去,就见戏台前面的场地上,已经有许多老老少少的妇人汉子,拎着个小板凳,占了离戏台最近的位置。 与此同时,更多拎着马扎板凳的行人,三三两两,向着戏台走来。 他们的油布棚子在戏台的侧前方,偏此时戏台前面占据了听戏的妇人汉子,横穿不行,只得迂回前行。 俩人绕到戏台后面,贴着商贩们摊位前预留的道路,同逛小摊的行人们挤挤挨挨,才终于到了自家铺面前。 早起吃的凑合,这一路上闻着别家摊位前飘荡的饭菜香气,俩人早已饥肠辘辘。 任大湖果然靠得住,薛黄英推车进油布棚子时,只见棚子里所有的木桶木盆陶盆里,都已经接满了清水。 昨儿带过来的青菜也都清洗干净,青嫩嫩滴着水珠,捞在竹匾内沥水。 听见板车的声音,任大湖转头,黝黑的脸上带着些不自在,忙站起身擦擦手,就要去接薛黄英手里的板车。 薛黄英见他这一清早做这么多活,本就不好意思,更加不肯再劳动他,径直把车子推到油布棚的最后,忙对着任大湖诚恳道谢。 任大湖忙摆摆手,幸而他晒的黝黑,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他面上涌上的涨红。 “有劳大湖哥了,还没吃饭吧,我去买一份饭食回来。”容泽心细,看出他的不自在,忙搬个凳子放在桌边,招呼他歇歇。 这一搬才发现,几张桌子也擦的干净,竹凳也抹过一遍,俱都整整齐齐,放在桌底。 容泽笑意不减,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们出四十文钱,原只是请任大海帮忙守夜的报酬,这人不但守夜,还帮着做这许多杂事,如此,这四十个铜子,就少了些。 容泽冲薛黄英使个眼色,也不管任大湖的劝阻,就往隔壁不远的摊铺前,去买吃食。 片刻之后,容泽端回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搁在桌子上,招呼任大湖吃。 “大湖哥,莫要客气,趁热吃吧!” “哎!让你们破费了。”任大湖坐在凳子上,拿起碗上横放的筷子,呐呐道:“我看旁人的吃食铺子,有些已经开张了,有些也在备午间的饭菜了……!” 薛黄英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和容泽对视一眼,看着戏台前越聚越多的人群,道:“咱们也得忙起了。” 三月底的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幸而今儿日头不大,又有风,坐在戏台前的戏迷们倒还撑得住。 戏台上帘幕遮挡,好戏还未开场,薛黄英和容泽按着一开始的计划开始忙碌起来。 亏得任大海一早就把泥炉生了起来,如今他们只需把简易锅灶升起火来就行了。 薛黄英手垫着叠的厚厚一块粗布,小心把泥炉上烧的一大锅水端下去,细软的茅草抓起一把,放在泥炉上引燃。 熊熊燃烧的火种放进灶塘,再辅以细小的枯枝干叶,很快,柴火就彻底燃烧起来。 大铁锅连同热烫的水一同放在灶圈上,薛黄英舀起两大瓢热水,开始泡菌菇木耳,再往大铁锅里添水,直至水添到将满,方才盖上锅盖。 一旁的泥炉火也没浪费,容泽又架上一个锅,开始烧热水。 忙完这些,他蹲在木盆边,开始择洗韭菜,切剁油渣馅,忙的虎虎生风。 任大湖很快把一碗面吃的精光,他把碗还回摊铺,见水用了不少,啥话也没说,提起桶就往果园大门走去。 锅开水滚之际,薛黄英已经把泡发的木耳和菌菇清洗出来,菌子拦刀切成几截,木耳切成细丝,姜蒜先丢入锅,借着蒸腾的烟火气,菌段木耳丝一齐都倒进了翻滚的锅内。 面盆里和的面已经泡了一会儿水,趁着煮菌菇木耳的间隙,容泽小心又快速揉搓起面团,不多会儿,一团淡黄色带着些弹性的面筋从水中捞了出来。 锅开愈烈,菌段木耳丝随着水起起伏伏,容泽把面筋团托在手上,另一只手稍稍用力,一小块一小块的面筋团,很快飘在锅里。 薛黄英见状,忙把油盐酱醋罐子都摆在锅灶旁边的案台上。 容泽冲她笑笑,依次放入盐粒,又倒一些酱汁,最后舀出一勺荤油,一同放入锅中。 适才洗面筋的面水也没浪费,趁着汤水大开之际,拿大铁勺,一勺一勺旋入锅中。 临出锅时,清灵灵的小青菜抓上几把丢进锅中,很快,锅内鼓起褐色的泡泡,一锅新鲜味美的菌菇木耳面筋汤就做好了。 “呀,这闻着可真香。”不止薛黄英盯着锅瞧不停,离的近的戏迷更是频频侧目。 既想买上一碗这刚出锅滚烫的汤尝尝,又惦记自个的好位置别被人占了。 纠结之际,绑子倏地连响三声,丝竹管弦之声紧跟着响起。 薛黄英和容泽同众人一样,眼睛不由自主跟着乐声,看向戏台。 只见戏台上原本遮挡的红色幕布随着悠扬舒缓的乐声,缓缓拉开,重墨重彩的伶人装扮的威风凛凛,立在宽大的戏台上。 幕布彻底移向两边时,戏台上的伶人做了个潇洒的姿势,开了腔口。 第96章 手眼身法步,煮煎油炸汤 任是薛黄英这个对戏不热衷的人,都不能昧着良心,说人家唱的不好。 一段高亢嘹亮、铿锵有力的唱词后,锣声、鼓声、唢呐声响彻云霄,音乐变得激烈而紧张。 戏台上扮演小兵的伶人们手持刀枪棍棒,便同扮演将军的打斗起来,铜锣声中,吆喝声与打斗声交织一起。 身着华丽戏服的伶人们身手矫健,动作行云流水,跳扑,旋转,翻滚,刚猛有力,飒爽灵活,令人目接不暇。 一阵打戏后,将军持枪乘胜追击,身着小兵服饰的伶人将手中刀枪棍棒往将军身上一掷,将军抬起脚,将投来的兵器一一踢回。 小兵不敌,一个连着一个,接连后空翻离开戏台。 “好!” 台上第一幕戏结束,幕布缓缓拉上,台下爆发如雷的叫好声。 薛黄英同底下群情激动的人们一样,大声叫好。 “这才是戏啊,怪不得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些伶人的绝技与绝活,瞧得人心潮澎湃,再对比以往听的戏,薛黄英不无感慨。 “他们昨儿晚上点着灯笼火塘试戏台,那武戏耍的,比方才还要热闹。”任大湖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摊位前,看的津津有味。 薛黄英不想他们昨儿已露了一手,闻言,只觉她亏了,这样好的戏,就得不错过一场,才对得起他们的精湛的唱功和武艺。 可惜,自家还要准备午间的吃食,看着戏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薛黄英遗憾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油布棚里。 调制锅贴馅料,和面,捏锅贴。 洗菌菇,攥菌菇,调制面糊,剥蒜,捣蒜,调蒜汁,装秘制调料,繁忙且有序。 耳边听着或婉转悠扬的唱腔,或高亢激昂的唱词,薛黄英偶尔忙里偷闲瞧上一眼,心情颇为愉快。 “这戏怕是就要罢场了,咱们先煎些锅贴出来,菌菇不急,它是热的才好吃。”容泽提议道。 薛黄英点头,把一个粗瓷大盆放在宽阔的长台上,和任大湖一起,把大铁锅从灶上挪下来,搁在了粗瓷大盆上。 又大又圆的平底锅代替大铁锅,放在了锅圈上,平底锅很快烧热,一块猪油挖在平底锅上,拿铲子前后左右那么一铲,很快浸润锅底。 锅贴一个个放进去,有上次做锅贴的经验,这次不管是火候,还是对锅贴焦底的掌控,两人更是颇有心得。 面水浇进去,盖上锅盖,容泽交代薛黄英小心看着火,他拿起一把小葱,切的细碎。 没过多久,锅盖下就传来滋滋的声响,容泽掀开锅盖,抬手就是一小把脆绿的葱花,洒在了煎的金黄、热气腾腾的锅贴上。 第一锅出锅的锅贴,容泽小心铲在了簸箕里,摆在长台上。 二人煎到第三锅的时候,锣鼓声倏然一寂。 突然的寂静,二人怔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是罢戏了,忙就去端锅拿油。 瞧着离场的观众们,薛黄英手下越发的快,生怕人从他们铺子前走光了,这几天白忙活一场。 好在音乐静了一瞬,重又响起,离场的观众稍定,薛黄英往戏台扫一眼,见装扮华丽的伶人们,一个一个出来谢幕。 谢幕好啊,最好多谢会儿! 也好让他们有时间把菌菇炸出来。 泥炉上是已经烧开的水,薛黄英垫着厚粗布,忙把它倒进空置的木桶里。 一把打开泥炉的出风口,铁锅架在泥炉上,猪油和菜籽油倒入锅中,她便拿起扇子,对着出风口,扇起风来。 冷油很快变的热烫,这次音乐声停的时候,再也没有响起。 倒是有一道舒沉和缓的声音报着下午的戏名。 薛黄英和容泽忙的脚不沾地,也没留意这人说的是啥,很快,食摊前来第一个客人,是个带着两个小娃的妇人。 “你们家这炕的金黄酥脆的馅饼怎么卖。” “嫂子,咱们这是锅贴,用的猪油渣调制的馅,一口咽下去,又香又脆,三文钱四个。” 两个娃儿是乖巧的,虽眼巴巴盯着锅贴,扯着妇人的衣裳轻摇,却也没有哭闹叫嚷着要吃。” “三文钱四个,这也太贵了些,这锅贴可不大。”妇人讨价还价。 薛黄英把拌了面糊的菌菇均匀洒在油锅里,笑道:“咱们这锅贴没掺一点杂粮面,用的馅料也是油渣,实惠着呢!” 说完,她冲容泽打个眼色,容泽会意,含笑掰开一个锅贴,只见碧绿韭菜里,金黄的油炸碎掺和其中,确实满满都是油渣。 “那给我来四个吧。” 妇人咽咽口水,扯着俩娃就往油布棚子内走。 “嫂子不来一碗面筋汤吗,咱家的面筋汤一文钱一碗,好吃不贵,您瞧,白面糊搅出来的,稠着呢。” 容泽捡四个锅贴放进小竹盘里,端到妇人面前后,又冲她推销面筋汤。 大铁锹舀起满满一勺汤又倒进锅里,妇人看的仔细,果然如这东家汉子说的一样,里面尽是菌菇木耳,稠的很。 妇人点头,摸出五文钱,又加两碗面筋汤。 开了个张,后面生意就好很多,恰逢又一锅锅贴出锅,刚出锅的锅贴点缀碧色葱花,金黄酥脆的锅贴瞧着就不错,很快被留下寻饭,等着听下午场戏的戏迷们分了个干净。 听着买了的人说好吃,后面人也紧跟着要,连先前他们炸出的那些,也一个不剩。 好在任大湖没走,有他帮忙给食客端盘盛汤,这才让薛黄英和容泽腾出手来,继续煎锅贴的煎锅贴,炸菌菇的炸菌菇。 只他守着分寸,但凡和银钱相关的,从不过手,有人结账,他也是领到容泽旁边,只说自己是来帮忙的,银钱结给东家郎君就成。 薛黄英也捞出几漏勺炸菌菇,金黄热烫的炸菌菇一出,倒也有人问询。 待听到五文钱一碗,都有些犹豫。 这玩意既不是肉,也没有油水,大山里遍地都是,哪里用得了五文钱! 这不是抢钱吗。 薛黄英瞅着众人有些退却,也不着急,她捡起一个小簸箕,把最后捞出的菌菇倒在上面,略想了想,捏一小撮秘制的椒盐粉,洒在了上面。 又簸了簸,晃了晃,把簸箕一把放在长台前,对着满脸怀疑的食客,笑盈盈道:“过了荤油炸的,诸位叔伯婶子们尽可尝尝,不好吃可不买。” 说着,她又把剩下的一半,洒了一撮麻椒粉,拌均匀后,同样放在长台上。 第97章 生意火爆 摆在小簸箕上的炸菌菇色泽金黄,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上面洒的不知是啥粉末,深深一嗅,满鼻腔都是别样的风味。 “东家娘子,你家这炸菌菇,真的不好吃不要钱啊!” 有人咽着口水,捻捻手指,蠢蠢欲动。 薛黄英笑的灿烂,道:“您尽管尝,尝过了,咸了淡了,也知会咱一声。” 说完,指着其中一簸箕隐隐掺和红色粉末的炸菌菇,解释道:“上面洒的粉末都是咱家秘制的调料,里面添了一味山椒,不喜辣的,可尝旁边椒盐味的!” “娘子这里有山椒。” 一道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薛黄英偏头一看,就见一五六十岁的老者,慈和看着自己。 这人口音听着是个外乡人,且他脸上还涂着油彩,身上还是水袖戏服,瞧着,应当是扮演将军府里战死沙场的老将军。 “老先生您好,咱们这道小食的佐料里,加了些许山椒的粉末。” 面前的老者身量颇高,脊背挺的笔直,两边的鬓角生有白发,眼角的纹路带着岁月流逝的沧桑和沉淀,一双眼睛深邃矍铄,很有几分宠辱不惊的风霜姿态。 老伶人沉默半晌,在薛黄英又往油锅里下了菌菇后,他方缓缓开口:”算起来,竟有二十年没尝过这滋味了,麻烦娘子给我装上一碗。” 末了,又看一眼长台上的炸菌菇,眼里带着道不明的意味,又加一句:“老夫不怕辣,娘子再多与我放些辣椒。” “哎,您稍等,不知老先生是就在铺子里吃,还是带走。” 薛黄英匆匆把洗去沾满面糊的手,忙装起一碗炸菌菇,堆的冒尖。 瞅了瞅旁边的长台,忙又拿起闲置一旁的大海碗,把手里的碗往大海碗里一扣,快速捏一撮麻椒粉洒在海碗里的炸菌菇上。 用巧劲狠狠簸了几下,重新装进碗里,递给了立在一旁的老者。 ”承蒙惠顾,五文钱。” 老者从身上掏出五文钱,放在了长台上,一指戏台,道:“娘子家的碗老夫暂且一用,待会儿再还回来。” “老先生自便,不打紧的。” 油布棚子里四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至于碗,薛黄英倒不觉得这样一个瞧着睿智的老者,会贪她一个碗。 “小娘子,我也要一碗方才那个老先生选的炸菌菇,也多于我些那啥粉末。” 他们还等着问这人味儿如何呢,不妨这伶人端起碗走了个痛快。 人虽走了,空气中浮荡的麻辣味儿,比方才好似更加诱人。 瞧着碗里那不多的红褐色粉末,等着一尝味儿的众人都有些着急,忙开口你一份,我一份的要起来。 “成,不过这山椒辣的很,诸位且尝一尝,若是觉得味儿不够劲,我给诸位再加不迟。” 薛黄英把手里的长筷子递给容泽,让他瞧着油锅里菌菇的火候,她站到长台前,一碗碗利索的分装起来。 一锅炸出的菌子看着多,她装的也多,不算方才卖出的那一碗,只余下的这些,恰好装了四碗。 这中间,又有人吆喝着要面筋汤,锅贴也冒出烟气,一股焦香味儿扑鼻而来。 薛黄英一个人两双手,可谓忙的脚不沾地,容泽在油锅前翻着菌菇,生怕迟一步,菌菇炸老炸废了。 还有吃完了饭食,吆喝着算银钱的,忙的不可开交之际,任大湖搓着手,开始掰着手指收银钱。 要菌菇的几人捧着碗,小心捏一根金黄的炸菌子,甫一入口,一股又麻又辣的滋味就缠在舌尖。 “嘶~” ”嘶~好辣,还好麻!” “这味儿我喜欢,若再有两个二合面的馒头就着,就更美了!” 薛黄英心里一动,瞧着自家宽阔的油布棚子,里面更是有不少端着碗,蹲着吃面筋汤的食客。 桌子少也罢了,连吃食也只一两样,她耳边听着隔壁摊铺的吆喝叫卖声,觉得自家明儿,也得再添两样东西吃食才好。 薛黄英给坚持加麻辣调料的食客加了调料,又给要锅贴的食客铲了锅贴。 刚卖的七七八八,新出锅的炸菌菇,又炸好捞起。 容泽见薛黄英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在捞起菌菇,又快速下一锅后,忙又去煎锅贴。 长台外吆喝买吃食的妇人汉子越来越多,正忙碌时,任大湖跑到二人身边,急切小声道:“容兄弟,四娘,碗筷不够了。” 什么,碗筷不够了! 虽然忙的脚不沾地,薛黄英和容泽心里高兴,一点不觉得累,只盼着更忙些才好,他们啊,最不怕的就是累。 比起累,最怕就是摊铺冷落,饭食无人问津。 正在饭点,外面那么多等着买吃食的客人,他们竟然没碗了。 薛黄英急的出一头汗,扭头一看,果然,她手边只有四五个粗瓷碗了。 这还是任大湖勤谨,看见谁吃完,就赶忙刷洗的缘故。 这可怎么好。 俩人对视一眼,又瞧一眼外面催饭的客人,都有些着急。 “早知道,我和你三姐夫也支个摊子卖吃食了,还是你们生意好。”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薛黄英回头一看,果见薛夏蝉,正瞧着自己笑的与有荣焉。 薛黄英眼睛一亮,忙道:“三姐,你来的正好,你快瞧瞧,这边可有摆摊卖碗的,不拘什么碗,你且先帮我买上三十个!” 薛夏蝉闻言一愣,眼睛一扫她手边的仅剩的那一只碗,目中了然,也不及说太多,人就快步走了出去。 好在食铺里有人来,也有人走,任大湖又洗出来几只碗,薛黄英放慢盛饭的动作,把新煎出来的锅贴盛出来后,也不着急给人装,稳稳又往平底锅里摆上一锅,如此,倒也没有露怯。 正自着急之际,薛夏蝉终于回来,她累的脸色红红,一进来就忙卸下背上的背篓,伸手便把一摞摞碗搁进了水盆里。 任大湖瞧见,忙一起蹲在盆边刷,片刻功夫,二三十只碗,就清了出来。 瞧着搁在手边的粗瓷碗,薛黄英心里一定,忙按着客人的要求,盛汤装炸菌菇装锅贴。 有了薛夏蝉的加入,她总算不用三管齐下,又是盛汤,又是装锅贴,又是拌炸菌菇。 连容泽也能喘口气,不用既顾着油锅里的炸菌菇老了,也不用担心平底锅里的锅贴糊了,也不用时不时弯腰往灶塘添柴加火。 最重要的是,捏好的锅贴已经不多,这会儿也有人手帮着擀皮捏锅贴了。 留下吃饭的戏迷颇多,不光他们家的食铺,别家的食摊,生意也是爆满。 薛黄英第一次知道,他们这儿的村人竟是这般舍得花钱。 “小娘子,你动作快着些,这第二场戏就快开场了,咱们得赶紧吃完,占个好位置。” “对对,占个好位置,咱们可不是那些个年轻人,眼力好,这离的远了,只看到一团影,岂不可惜。” “小娘子,你快些盛汤,瞧你慢腾腾的,你若是不行,就我自个来……!” 薛黄英活像被撵的老贼头子,手上动作不停,仍旧被催的不行。 约摸半个多时辰后,不光面筋汤,广受好评的炸菌菇也与同锅贴一起,卖了个精光。 最后小半个时辰,他们卖的是现擀的阳春面,幸而他们预备的面粉多,青菜剩的也多,总算没有丢丑,卖些卖些,没有食材了。 直忙活到未时正,客人才渐渐少了起来,又过半刻钟,除半大的姑娘小子留恋在各个铺子旁,其余人早就坐在戏台前的空地上,眼睛不错盯着戏台,等着开戏。 她走出铺子,往右边看过去,眼睛不由睁大,乖乖,人山人海都形容不过来此时聚集的人群。 入目所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比起早上那一场,听戏的观众至少多了一半。 刘管事等人带着小厮,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瞧见有人站起来,就吆喝着让那人坐下来。 什么,没凳子,没凳子就站到边上去,不能杵在中间,影响了后头观众视线。 第98章 代收菌子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感叹。 瞧着那些来听戏的外乡人,心里微妙的升起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你俩不累吗,这戏还没开场,满场的人头有啥好看的。” 薛夏蝉给自己舀了碗热水,咕嘟咕嘟喝了个尽兴。 ”三姐,这多热闹啊,灵觉寺庙会时,也没这么多人。” 薛黄英瞅着坐在戏场中的观众们,瞧着他们中的有些人穿着细棉衣裳,更多的则穿着朴素,不管是谁,都一脸期待盯着戏台,脸上满是欢喜。 忙到这个时辰,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头,竟只觉得渴,她学着薛夏蝉,也舀一碗温热的白开水,一口饮尽,顿时觉得活了过来。 “咱们也吃阳春面吧。”薛夏蝉提议道。 “成!”薛黄英闻言,就去和面,容泽也没闲着,趁着这个间隙,同任大湖一起,把桌椅都擦干净,还没来及收拾的碗筷一起泡进了盆里。 俩人打水的打水,刷碗的刷碗,开始忙活规整起来。 梆子声也适时响起,铜锣丝竹唢呐齐鸣,下午场戏终于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开场了。 阳春面煮好时,薛夏蝉端一碗送回自家摊铺,给守摊的任大川吃。 吃过热腾腾一餐饭,薛黄英抱起一只瓮,从里数出二十文钱,递给了任大湖:“大湖哥,今儿多劳你帮忙,这是你的工钱。” 任大湖忙推拒:“你三姐已经给过我工钱了。” “那是守夜的,这是今儿劳你辛苦的。”不由分说,薛黄英把铜板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大哥,你拿着吧,咱们是亲戚,就算请个帮工还要给工钱,别说咱们这层关系,如何能让你吃亏。”薛夏蝉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大湖哥,这戏要唱五日,还有麻烦你的时候,你若不收,明儿我就吆喝招帮工了。” 任大湖闻言,神色有些松动,想起家里娘们的难缠劲,若是只干活没见着工钱,说不准又要到弟弟弟妹跟前阴阳怪气,到时候怕是更加不好收场。 还不如收了银钱,既堵了自家婆娘的嘴,也全了和弟弟的兄弟情分。 他拿起银钱,有些不自在同薛黄英道谢。 几人清洗完锅碗瓢盆,薛黄英问起那三十个粗瓷碗多少银钱,待听说一个两文时,她又数出六十文,递到薛夏蝉手上。 薛夏蝉笑眯眯道:“自家姐妹,你照顾我生意,我也不能赚你银钱,给个本钱就成。” 说着,又数出十文,递了回去。 “三姐你还卖碗。”薛黄英讶异道。 “不止碗筷,你姐夫以前倒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拉了过来,摆了满地。”薛夏蝉头疼道。 薛黄英忍笑劝解:“这不是挺好,不怕货多,就怕没得东西卖。” 薛夏蝉翻一个白眼:“行了,你也别笑话我了,这唱戏唱吧,准备听夜戏的戏迷怕是不会回去,你心里也有点数,看看晚上卖什么吃食。” 薛黄英一愣,瞧瞧自家空空如也的存货,忙向容泽看去。 容泽略微沉吟几息,道:“晚食咱们卖简单些的,卖蒸面怎么样,同午间一样,再煮锅面筋汤,如此也差不多够了。” 薛黄英略一思量,也觉得可行,他们还有干菌菇木耳,还有些青菜,做这两样饭食,配菜就是现成的。 只面粉怕是不太够,好在到镇上也就几步路,耽搁不了什么事。 为免同午时一样手忙脚乱,她从瓮里装满一钱袋铜板,同几人打声招呼,沿着各家摊位前预留的道路,绕路就直奔镇上。 路过别家摊铺前时,薛黄英稍稍留意,今儿这一长溜铺位,除他们这些卖吃食的,生意最好的,怕是就是卖竹凳马扎的了。 余光瞅着这些人在各家摊铺里数铜子,薛黄英想着自己装铜钱沉甸甸的瓮,突地觉得指尖发痒。 过了戏台那块地时,路就好走许多,听着悠长婉转的唱腔和唢呐丝竹声,她的步子迈的越发大了。 “大叔,婶子,大宏,你们在这摆着呢,云彩呢,怎么没来玩儿。” 远离戏台的一棵树下,三个人守着一个竹匾摊子,正分吃着几块饼子。 “咳…咳…阿英啊,你这是去哪儿,方才大宏去那边溜哒,说你家生意好的很。”吴氏擦擦嘴角,忙招呼薛黄英树下歇歇。 薛黄英左右瞅一圈,见果然没有云彩的身影,心里就有些担忧,面上却笑眯眯同赵宏道:“大宏也同四姐客气了,怎不去找我玩儿,也尝尝我的手艺。” “我姐说你忙的很,不好打搅。” “你姐今儿来听戏了,怎不见。”薛黄英又往戏场中看,自然,除了挨挨挤挤的人影,她没有找到云彩。 “我姐回家了,我一会也回了,阿英姐,你若忙,尽可把院门钥匙给我,我帮你喂猪喂鸡鸭。”赵宏拍拍胸口,一脸的爽快。 “成,我这里就多谢你了,明儿你过来,让你容泽哥炸菌子与你吃。”薛黄英说完,心里一动,细细又打量赵宏一眼,面前的半大小子今年十五岁,不知啥时候身量窜出老高,已有几分大人模样。 她试探着道:“大宏,你能不能帮姐一个忙。” “阿英姐你说。”赵宏表情十分仗义。 “你待会儿回家,能不能帮我在村里收些菌菇,新采的菌子,每斤一文钱。” “那菌子仔细找,山上多的很,哪里值得了一文钱,就算你今儿挣了几个银钱,也不能乱花用。”吴氏忙阻止。 “婶子放心,每斤一文钱,我还有的赚,总不会赔本赚吆喝。”今儿菌菇卖的好,只她还要忙活夜戏的饭食,她和容泽分身乏术,都走不开。 就算走得开,凭着他俩,一个下午也不见得能采许多,采菌菇这活儿外包出去又不一样。 村里人多,半大小子整日在山上转悠,妇人和小姑娘也常去山上,他们若是想赚这个银钱,自然会不遗余力上山采菌子。 到明儿,他们家这个吃食也不用断掉,花一些钱省许多事,在她看来,很值。 吴氏听完,便不再吱声,这孩子自小是个有主意的,且她也不惯对别家的事指手画脚,见薛黄英心里有成算,也就止口。 赵宏闻言,更是欢喜,他不止能帮着收,更是能自个上山采着卖。 待听说薛黄英明儿要五十斤后,更是喜不自胜,如此,他也不用在村里吆喝,只把这活儿交给自己的小伙伴就成。 “你且仔细着些,莫要收了不能吃着的菌子。”吴氏瞧着儿子一脸的兴奋,切切交代。 第99章 再添新品 薛黄英把收菌菇的活计交给赵宏后,就直奔镇上。 她先去杂货铺补了些油盐酱醋,又往米粮铺子里去,这时节新粮将收,白面粉的价格浮动不大,每斤六文。 “掌柜的,麻烦称30斤面粉给我。” 东家掌柜拿出算盘,一阵拨弄后,笑道:“一百八十文,娘子买的多,我再送你二斤杂面。” “多谢掌柜的。”薛黄英数出铜板,放在柜台上。 背着满满一背篓东西回去,油布棚子里,只余下容泽在泡干木耳菌子。 “三姐和大湖哥人呢。” 她把背篓放在地上,小心把面粉拿出来,防着酱醋罐子莫要洒了出去。 容泽擦擦手,忙上来一起收拾,道:“三姐回她们铺子里了,大湖哥说要回家一趟,晚些再来。” 薛黄英不置可否,耳边听着优美的唱腔和乐器低回婉转的声调,心情颇好。 伴着这种好心情,她和了面,又同容泽一起清洗了泡在热水里的木耳菌菇,正预备擀面条时,任大湖背着一背篓水灵灵的小青菜,走了进来。 “我婆娘说力气不值钱,不能白拿四娘你的铜子,拔了这些青菜,让我背过来。” 任大湖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家青菜种的多,这些还是今儿他婆娘拔来喂鸡的。 方才回家一趟带回去二十个大钱,他老娘和婆娘看着欢喜,嘴里赞着四娘会厚道,二人挑着好的让他背了过来。 当然,这些话也是他婆娘交代他说的,因知道这些菜作何用,他脸上难免有些心虚。 “多谢嫂子想着了,这篓菜来的正好,刚好拿来炒蒸面的配菜,再煮一锅面筋汤。” 三人寒暄完,便开始忙碌起来,薛黄英负责擀面,容泽准备配菜,任大湖则一桶桶往回挑水。 待到戏还剩两场时,容泽把面筋汤煮了出来,为腾铁锅蒸面用,和着薛黄英一起,小心把面筋汤倒进了木桶里。 平底锅架在泥炉上炒菜,铁锅兑上水,任大湖添着柴禾,把灶塘烧的火红一片。 铁锅里的水很快烧开,薛黄英架进去一个竹篦,把擀好的面条抖落的松散,一层一层,均匀码放上去。 平底锅里的配菜已经炒的油亮酱红,容泽封上泥炉的出风口,擦擦手心的汗渍,一心一意,等着蒸锅里的面条蒸好。 很快,白色烟气覆满锅盖,半刻钟后,薛黄英掀开了锅盖,水汽散去,均匀的面条微微泛黄,拿筷子一挑,根根松散。 “大湖哥,麻烦你把那个粗瓷盆擦干水拿来。” 粗瓷盆够大,也能更好的把炒香菇木耳的卤汁,和热烫的面条掺和均匀。 竹篦上的面条全夹出来,竟有大半盆子。 ”小心点,莫要烫着了。”容泽叠几层厚厚的粗布,垫在平底锅两侧,小心避让薛黄英站的位置,一个翻手,连菜带水,一起倒进了粗瓷盆里。 “快些拌!”薛黄英眼疾手快,在容泽拿起平底锅的一瞬间,她双手的筷子就伸进了盆里,对着满盆的面条,就开始大力挑拌。 很快,微黄的面条染上了酱色,只还不够均匀。 容泽也拿一双筷子,趁着汤汁未浸透面条之前,快速挑拌。 “快些,戏快罢场了。”俩人瞧着根根均匀,酱香油亮的面条,心里满是欢喜。 锅里水烧的不剩多少,往锅里兑了水,重新架上竹篦,酱色的卤汁面条均匀铺在最下面,炒好的木耳菌菇铺在蒸面上。 任大湖十分有眼力劲,锅盖盖上的瞬间,他就添进一把茅草。 傍晚时分,戏台上大段大段的唱词清晰激烈,锣声鼓声齐鸣,又是婉转一道唱腔后,丝竹声悠长曲折,听在耳中,只觉得动人情肠。 这人唱的可真好,薛黄英正欲出去瞧瞧,不防念头刚起,所有的声音,在瞬间戛然而止。 戏,竟是罢场了! 她回过神,瞧着戏场上慢慢站起的人,心头一个激灵,一把掀开锅盖,开始吆喝起来:“蒸面呐,好吃的蒸面,面筋汤,又香又稠的面筋汤。”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彻这片天地,周围满是摊铺妇人汉子招揽食客的声音,热情极了。 “大娘,尝尝咱家的蒸面吧,猪肉炒的,里面放了菌菇和木耳,好吃还不贵。” 薛黄英热情招揽着顾客,笑容洋溢。 大娘神态迟疑,瞧瞧前面的摊铺,道:“我还想尝尝那家的饺子呢!” 容泽在给客人盛面筋汤,闻言不禁笑道:“大娘也尝尝咱家的蒸面,和饺子是两种味儿!” 说着,他手一指长台上的两大碗料汁,道:“这蒸面配上咱们的料汁,往上那么一淋,那滋味,别提多好吃了。” 大娘瞧一眼竹篦上热气腾腾的蒸面,卤汁染的面条颜色诱人,浮荡的蒸汽裹挟着浓郁香味,惹得人口舌生津。 大娘咽咽口水,爽快道:“成,给我装上一碗。” 说完,她又看一眼长台上的两碗料汁,一碗明显是蒜醋汁,另一碗也是蒜汁,不过却有些红。 “这里面掺的什么,怎透着红。” 大娘话音刚落,薛黄英二人还不及回答,就听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这红是掺和了山椒粉的缘故,不过掺的不多。” 说罢,看向薛黄英,笑道:“小娘子与我盛一碗,多多放两勺辣的这碗料汁。” “哎,好。” 薛黄英喜的眉开眼笑,这老先生眼光可真不赖,知道啥东西好吃。 她用粗瓷汤勺舀上满满两汤匙山椒蒜汁,淋在了蒸面上,递给老先生。 老先生接过,瞅瞅碗里颜色更淡的山椒蒜汁,眉头挑了挑:“这山椒放的少了,我家长的油浸辣子,那红的,比姑娘家的胭脂还要艳上三分。” 薛黄英咽咽口水,眼里藏着隐不去的神往,比姑娘家的胭脂还要红艳,她实在不敢想象那该有多么辣。 “多少个铜子一碗。”老先生话一出口,旁边围着蠢蠢欲动的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并在心里暗暗决定,只要不超过六文钱,他们就咬咬牙,买上一碗尝尝鲜。 “多承惠顾,六文一碗。” 同中午一样,老先生端着碗,放下六文钱,人就回了戏台后。 第100章 咱们也来数铜子吧 饶是晚间吃饭的客人比午时少的多,几人仍然是手忙脚乱。 待到天色渐暗,刘管事带人点燃了灯笼里的火烛,又把火塘烧的亮如白昼,吃饭的人才渐渐散去。 那么一大盆面条,卖了个精光,连面筋汤也一点不剩。 几人揉着略有些酸痛的手臂,心里都很满意。 “你俩回吧,天黑路上看不清,剩下的这些,我来收拾就成。” 任大湖把桌子上的碗筷摞一起,再放到水里,二话不说,就洗刷起来。… “咱们还没吃饭呢,忙了这么一天,没有肉菜,也不能饿着肚子。” 薛黄英说完,人就去和面,放蒸面的盆底还有剩下的菌菇木耳之类的配菜,拿这菜煮几碗汤面,恰是正好。 薛黄英做饭,容泽也没闲着,和任大湖一道,蹲在水盆旁,吭哧吭哧,刷起碗筷。 暮色降临时,锣鼓声又起,坐在戏场里说话聊天的观众顿时倏然一静。 夜戏开场了。 锅里水烧开,菌菇和木耳随水起伏,切的均匀的面条往锅里一丢,不过片刻,就被水顶了起来。 又等片刻,薛黄英抓起一把清洗干净的小菜丢进去,很快,一溜五碗带着酱色的汤面就摆在长台上。 “我随你给三姐和三姐夫送去。”容泽端起一碗,当先走出了油布棚子。 “大湖哥,你先吃,莫要等我们。”薛黄英同样端起一碗,想了想,又舀了一汤匙蒜辣汁倒进了面汤里。 二人端着碗,躲避着站在最边边看戏的人,一路走到了薛夏蝉夫妻俩的摊铺前。 “三姐夫,我三姐人呢。” 油布棚子里只任大川一人,他眉头微拧,正认真收整着一摞帕子。 任大川闻言,忙抬头,见是他二人,露出一个笑,道:“是你俩啊,你三姐下午就回家去了,她没和你们说吗!”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摇摇头:“三姐没说呢,这也不是啥打紧的事儿,三姐夫,这是咱们才煮出来的面,你趁热吃吧。” “哎,好。”任大川乐呵呵接过一碗面,对着另一碗说什么都不要:“姐夫不和你们客气,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俩还是端回吧,也省的浪费了。” 二人闻言,也不纠缠,把另一碗面又端了回去,临走时,薛黄英眼睛不经意扫一眼那摞手帕,只觉配色瞧着熟悉。 两人端着一碗面走回铺子,只见远处的戏台灯火惶惶,戏台上人水袖轻抛,回身侧首间身段翩翩,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们唱的可真好,戏服也好看的很。” “你喜欢看,明儿也看两场,做吃食的事儿交给我。” 远处的灯火打在容泽的脸上,映得他清润的眉眼,更加的温柔。 薛黄英摇摇头,今儿他们几个人忙碌,尚且觉得疲惫,若是交给容泽一个人,她可舍不得。 戏什么时候不能听,按照她往日的经验,任是啥戏,也只热闹前三天,后面两天人跑的乏了,听戏的自然就少了。 到那时,她再听不迟。 正自想着,人群中突地爆出叫好声,她往姿态上定睛一看,只见一穿将军服的旦角同一群小兵在摆武戏。 台上的女将军身着华丽的戏服,手持红缨枪,身姿清灵如燕,动作宛若游龙,投掷到她身上的花枪被她翻转腾挪间一一踢回。 激昂紧张的锣鼓声声声敲在心上,令人忍不住为台上单打独斗的女将军狠捏一把汗,生怕她被哪把花枪,掷中了,或是没有接住。 一段长达半个钟的武戏后,女将军终是被小兵擒了去,哈哈几声猖狂的大笑后,这一幕戏落了幕。 薛黄英瞧得意犹未尽,等回过神来,容泽手里的汤面也从热烫,变得温热。 等到回到铺子,任大湖更是已经吃了饭,已经收拾刷洗好锅灶,也铺好了被褥。 “你俩……!” 任大湖见二人迟迟不归,只当任大川留了二人吃饭,这会儿见俩人端着一碗饭回来,又有些不确定了。 “大湖哥,你且睡你的,我和容泽吃过饭,顺手就收拾了。” 任大湖点点头,也没听戏的心思,他躺进板车,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俩人端着面碗,站在自家摊铺门口,就着台上精彩纷呈文戏武戏吃了饭。 吃过饭,洗过碗,二人叫醒任大湖,让他把油布棚子敞口处蒙严实,临走时把沉甸甸的瓮放进背篓里,听着二胡锣鼓声,踏上了回家的路。 月末,天上星子点点,月牙儿只见一线,借着手中火把照出的光亮,偶尔路边灌木枯藤被映的憧憧,俩人竟也不觉得害怕。 二人回到家,先去赵大海家里拿钥匙,吴氏听到敲门声,披衣起身。 “你俩再不回来,我正打算让你大叔去给你们看门呢,猪已经喂过了,鸡鸭也关圈里了。” 吴氏把钥匙递给二人,又补了一句:“你今儿交代大宏给你收菌菇,这孩子实诚,把这活儿分派给村里半大的姑娘小子们了,通红收了五十五斤,若是多了,只把大宏的扣下来就成。” 薛黄英闻言,喜不自禁,她原想着赵宏顶多能收上来三十来斤菌菇,不想竟有五十八斤,实在让人惊喜。 她忙从瓮里数出五十五枚铜板,递给吴氏:“不多,大宏做的很好。” 吴氏就着火把,见她脸上没有勉强之色,略推让两句,方接下这把沉甸甸的铜子。 她握着铜板,笑的更加高兴:“那菌菇我挑过了,都是常见能吃的,没掺和别的不干净的进去。” “行了,你俩快回去睡吧,瞧这累的,你明儿若不得闲回来,只把钥匙给我,我交代云彩帮你打理猪和鸡鸭。” “多谢婶子和云彩,等这头忙完,我给你们买糕点吃。”薛黄英对着吴氏诚恳道谢,方携着容泽回家。 回到家,简单洗漱过后,二人穿着里衣坐在炕上,薛黄英瞧着容泽有些疲累的面色,便想给他提提神。 把炕柜上的瓮往炕上一放,眼睛晶晶亮,道:“咱们也来数铜子吧。” 第101章 红眼病上线 “哗啦啦…!” 一阵响动后,铺的平整的床单上,落下一小堆铜子。 “来数吧,”薛黄英拿出几根麻绳,递给容泽。 铜子触手冰凉,摸在指尖凹凸不平,沉甸甸一枚拿在掌心,足以让二人欢喜。 灯火摇曳,二人认真数着铜子,嘴唇不由自主抿出一抹笑。 两人一枚枚数着,一个个串在麻绳上,仔细又珍视。 “哎,数完了。”薛黄英特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很快就数到最后一个铜子。 容泽失笑,把手里最后一枚铜子递给她,道:“明儿你自个数,肯定能多数一会儿。” 薛黄英接过铜板,串在自己手中的麻绳上,有些不乐意:“一个人数钱有啥意思,这是咱们今儿一日的辛苦,一起数才有趣儿。” 说罢,俩人便看摆在炕上的成串铜子,竟有五串。 要知道,他们今儿买面粉就去了将近两百个铜板,后面付给任大湖二十文工钱,买碗又花费了五十文,最后还有赵宏帮忙收菌菇的五十来文。 加上今儿出去的这些,也就是说,他们今儿一天足足进账八百个铜子。 八百个铜子! 他们一天竟然赚了八百个铜子,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震惊。 至于做小食用到的菌菇木耳,面粉菜蔬,乃至于投入的人力成本,它们价值几何,俩人完全没有算进去。 菌菇木耳是天生天养的,不管干的还是新鲜的,他们没花一文钱。 至于菜蔬,更是不值一提,这玩意家家户户都种,就算拔了拿到镇上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格。 再说炸菌菇炒配菜用的油,荤油是猎的野猪炼的,成本忽略不计,也就菜籽油值些钱。 这里面,也就面粉和油盐酱醋这些本钱。 最后再说人力,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很多时候,便是你想用满身的力气换些银钱,都找不到途径。 他们花费这么一点成本,赚进来这么多铜子,由不得二人不欢喜。 俩人手抚着铜板,兴奋非常,薛黄英把其中四串小心收好,只留一串多当做周转备用。 吹熄灯躺在被窝里,俩人想到明儿还有一场好累,略商议几句翌日食摊的准备,就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星河流转,夜色静谧。 不远的水岭,有户人家,灯火挑的明亮,坐在上房炕上的老妇阴沉着一张脸,满眼的算计。 她目光沉沉盯着坐在下面的妇人,声音带着逼迫的意味:“老大家的,你如何看。” 柳氏身疲力乏,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儿,垂眼坐在下首,闻言,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媳妇茶饭手艺一般,且戏台旁已经摆满了食摊,便是咱们也支起摊子,也没处摆。” 今儿姚员外府上唱大戏,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只要能走能行的,都去看热闹。 唯独她,被婆婆留在家里看门户,这也罢了,家里养着猪,喂着鸡鸭,人都去镇上逛,家被偷了,那才是不值当。 她心甘情愿带着俩娃留在家里,上半晌去田里薅了一回草,下半晌又规整了菜地,把家里收拾一番,还没等歇歇,婆婆就怒气冲冲回了家。 开口便是叫自己去山上采菌菇,他们明儿,要去镇上卖炸菌子。 她这累一天,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逛回来的婆婆安排了活计,天色已近傍晚,山里树林遮蔽,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天将黑时去进山采菌子。 这死婆子当真其心可诛,这是要让自个死在山里啊! 她刚想开口拒绝,婆婆就开始骂骂咧咧,柳氏从这些脏话里,勉强也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是今儿这老虔婆听了上午场大戏,犹不过瘾,便想着随便吃碗汤面,再听下午场。 不想找吃食时,瞅见容泽小夫妻俩摆的吃食摊子,若食铺前无人问津,可能这老婆子背后耻笑再看一番笑话,也就算了。 偏偏这摊铺生意好到出奇,用这死婆子的话说,那铜子是赶着往容泽小夫妻两个手里飞。 这不,回来就开始折腾她,想让她进山采菌子,明儿也摆摊卖炸菌菇。 柳氏虽没见过容泽二人卖的炸菌子色香味如何,但食客不是猪,咸的淡的都往嘴里塞,人家生意不错,显然是因为味道还成。 家里做饭,油盐都抠抠搜搜算计着用,她可没信心炸出的菌子能和人家的一较高下。 届时生意不好,这死婆子半点不检讨自己不说,怕还要怪自己无能。 柳氏一日日这般过着,年轻时的心气都消磨干净,如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希望这死老太婆别出幺蛾子,他们夫妻二人走出门,别被人戳脊梁骨就成。 “怎么会没处摆,咱们天不亮就去,提早占个好位置,再不济,咱们摆在戏台后面,不占戏场,姚员外家的管事也不会驱赶。” 冯氏一想到那丧门星生意如此好,她心里又是不甘,又是火热。 她眼睛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枯瘦的嘴脸扯出一抹笑:”那小崽子一碗炸菌子卖五文,咱们卖三文,我就不信,别人放着便宜的不买,偏要犯贱买贵的。” 柳氏听到一碗炸菌子竟然卖到五文钱,心头就是一颤,她抬起眼皮瞅冯氏一眼,终究是再没说什么。 冯氏瞥一眼不再吱声的柳氏,一锤定音:“行了,老娘劳心劳力还不是为了你们,明儿我在家看门,你们都进山去采菌菇,这戏没几天了,你们不努力,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二日,鸡鸣三遍,薛黄英和容泽就匆忙起身,洗漱过后,换身干净衣衫,喂过猪,又匆匆去屋侧扯一筐草喂鸡鸭,回来时,容泽已经装好了车。 五十多斤菌菇装了两大筐,又拔一筐菜蔬带上,方才落锁出发。 俩人路过赵家时,听到院内传来说话声,敲开门,便把钥匙交给了吴氏。 请她代为托云彩帮忙喂下家里的牲畜。 紧赶慢赶赶到镇上,走到粮油店,又买上三十斤面粉,出来时便发现今儿吃早食的客人比昨儿更多,且有好几辆牛车马车穿镇而过,一路往戏台处驶去。 俩人一刻不停,一路赶到食铺前,就见有些食摊,已经热气腾腾,摊主正热情招揽寻觅吃食的客人。 俩人走到自家铺子,任大湖已经把铺盖搁在角落的板车里,他已经烧好一锅水,正在收拾柴禾。 第102章 老先生覃善 “哪里来的柴禾。” “你三姐今儿一大早拉来的,拉了一车,都是木枝,够这几日用的!” 任大湖把柴码放整齐,又一指长台上的一刀肉:“那也是你三姐买的,说是留着咱们中午吃。” 薛黄英点点头,听着隔壁吆喝吃食的声音,瞧着摊铺前走来走去的人群,看着已经烧开的水,心里一动。 她解开装面粉的口袋,冲容泽小声道:“这会儿来不及炒浇头,你调上一些酱汁,趁着还没开戏,咱们看看能不能卖上几碗独家秘制的酱汁面!” 酱汁面? 容泽若有所思,片刻后,点点头。 和面醒面的功夫,等候听戏的人群越聚越多,更多的人进到戏场占据好位置,一部人留恋在果园旁的摊铺旁,买些小玩意,吃些早食。 任大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眼里手里都有活,容泽调酱汁,薛黄英擀面条,他把两筐菌子抱到水盆边,开始洗菌子。 蒜粒碎,醋汁,酱汁,盐粒,最后再加一些菜籽油,搅合均匀,这便是酱汁了。 细细的面条薄厚均匀,薛黄英把面条抖落锅中,冲着走在摊位前的客人们,开始吆喝起来。 “酱汁面,又香又好吃的酱汁面!” 容泽看一眼锅里浮荡的面条,拿出四只大碗,每只碗底放上两汤匙酱汁,又挖上小半勺荤油,最后拿上大铁勺冲进两碗面汤,一碗酸香扑鼻的酱汁汤底,就算好了。 水灵灵的小青菜丢进锅里,薛黄英捞出面条,小心叠放在酱汁汤面里,又盛上几根烫熟的青菜。 一碗咸香四溢、热气腾腾的酱汁面就新鲜出炉了。 “大湖哥,先莫忙了,过来吃面。”瞧的人多,点上一碗的人少,薛黄英也不着急,卖不出去,他们就自个吃。 “小娘子,这面给我一碗。” 温厚的声音响在耳边,薛黄英抬头一看,果然是昨日照顾他们生意的老先生。 “老先生早上好,您老是在我们铺子里吃,还是端回去。” “就在你们铺子里吃,把那山椒粉,多多与老夫放上一些。”老先生说完,就往里面的小桌走去。 薛黄英见老先生平常那般,既没穿戏服,脸上也没涂抹油彩,心里便猜测大概上午这场,怕是没有他的戏份。 容泽把山椒粉放一些搁在汤面上,端到老先生面前,嘱咐道:“这山椒粉辣的很,老先生放心,莫要辣到嗓子!” “呵呵,小伙子多虑了,老夫最不怕的,就是辣!”他拿起筷子,笑呵呵看一眼容泽,一见之下便是一愣,眉头微微蹙起,又不着痕迹打量容泽几眼,方挑起面条。 许是开了张,老先生之后,竟也卖出了八九碗。 大戏已经开场,又过了早食饭点,人多听戏去了,薛黄英三人坐在另一张桌上,开始吃面。 “老先生,可要给你添一碗面汤水!”薛黄英吃着面,见老者时不时往自己这桌瞅,便主动开口。 “老夫姓覃,单名一个善字,你们叫我一声覃伯就是,若是让别人听见什么老先生,该被人耻笑了!” 覃善摆摆手,笑的宽和,显然,他嘴里说着怕被人耻笑,其实是不在意的。 “覃伯,你总瞧着我相公做什么,他脸上也没花啊!”薛黄英瞧瞧覃善,又看看容泽,好奇道。 “啊,无事,只是令夫我瞧着有几分面善,就多瞧了两眼。”说完,覃善放下几枚铜子,起身走了出去。 薛黄英有些摸不着覃善是何心情,是生气了,还是无所谓,她有些后悔,不过就是多看容泽两眼,好似也没什么关系。 她无意冒犯,只盼着覃善莫要多心才好。 吃过汤面,几人又陷入准备午食的忙碌中。 戏罢场后,又是一个多时辰的忙碌,今儿菌子多,中间还托任大海去粮油店买过一回油,等忙完午饭,薛黄英只觉手臂都抬不起来。 做吃食生意竟是比扛石块还要累人。 尤其是上客的时候,一窝蜂都来了,催着要炸菌子,催着铲锅贴,催着要面筋汤。 有些心急的,恨不能把锅铲铁勺拿到手里,自己来才好。 不知是不是薛黄英的错觉,只觉得今儿听戏的观众,比昨儿至少多三成,乌压压都是人头,排出去好远。 戏罢场时,留下用饭的人群比昨儿更多,整个饭点,薛夏蝉都没过来,想来他们家摊子,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哎,我们吃过早饭就往这边赶,还是迟了。”温婉的声音带着叹息,在耳边响起。 薛黄英倏地抬头,眼里是控制不住的惊喜:“大姐,大姐夫,你们怎过来了。” 言罢,又唤娇娇和长松:“你俩有没有想小姨,饿不饿,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午间的吃食只剩两碗炸菌子,还有几个锅贴,面筋汤一点不剩。 “听说姚员外请戏班子唱的特别好,尤其后空翻最厉害,昨儿村里人回去显摆,这不,娇娇和长松就闹着来瞧人家翻跟头。” 薛春樱嘴里责怪,面上的神色相当的温和。 薛黄英听罢,连连附和,对好奇的姐弟俩连连点头肯定:“春晖班里的伶人确实很厉害,保管你们听了还想听。” 娇娇和长松闻言,果然欢喜异常,只盼着早早开戏。 薛黄英听说几人还没吃午食,忙把剩下来饭菜都盛出来,让两个孩子先垫垫肚子,拿出薛夏蝉今儿割的那刀肉,道:“咱们吃饺子吧!” 她这两日积攒些做饭的经验,往日繁琐费时的饺子,如今也不在话下。 有和好醒好的面,只需把馅调了就成,肉剁成肉泥,一早沥干水的韭菜切的细碎,掺和进肉馅里,菜多肉少,也拌了小半盆馅。 她手劲大,一块面团,三两下就成了面皮,叠好切好,一张张饺子皮就出来了。 许是客人少了许多,片刻后,薛夏蝉也来了,姐妹相见,亲热自不必说,说笑间,便包完了几盖帘饺子。 “大姐,你过来时,有没有在戏台后的那棵槐树下看见大海叔和婶子。” 薛黄英把饺子丢进滚水里,问道。 “嗯,没见婶子呢,大海叔一个人守着摊,说婶子同大宏一起,去山上采菌子去了。” 薛黄英听见,不禁莞尔:”成,待会儿饺子煮出来,送一碗与大海叔,这两日我和容泽忙活这些,多亏大叔照看家里。” 第103章 担忧薛夏姜 正煮饺子时,大戏开场,大人们尚且能稳得住,两个娃儿听到锣鼓齐鸣的声音,一溜烟就跑到了外面。 “你去瞧着孩子,莫让他们和大人挤来挤去。”薛春樱不放心,忙指使李合顺跟着娇娇和长松。 薛黄英瞅着外甥外甥女踮脚往戏台上看,偏偏戏场外圈的观众大多站着听戏,俩孩子急得抓耳挠腮,又是蹦、又是跳,愣是只听能听个热闹。 李合顺抱了这个在肩头,那个也要上来,可怜他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俩孩子催着看戏,急的他头上都溢出薄汗。 还是容泽看不下去,拿了两个高高的竹凳,放在摊铺门口,让俩孩子站在上面,才算把李合顺解脱了出来。 ”先吃饭吧,吃完了再看,武戏在后面两场,不耽搁。”饺子一碗碗煮出来,薛黄英起身把孩子抱下来,哄道。 娇娇和长松听说饺子煮好了,喜不自胜,都不用人催催,自己就往下跳:“好的,小姨。” “慢着些,当心跌了。” 把俩孩子安置到桌边,容泽端一碗饺子避着观众,往戏台后走去,他们这几日劳烦赵大海家里颇多,一碗饺子,聊表几分心意。 任大湖和李合顺没让薛黄英姐妹动手,一人端一碗饺子,就往薛夏蝉夫妻俩的铺子里送,一会儿后,不光任大湖和李合顺回来了,薛夏蝉跟在二人身后,也走了进来。 薛夏蝉看见大姐,欢喜自不必说,姐妹一段时间相见,自有一单亲热寒暄。 瞧着面前的大姐和三姐,薛黄英吃着饺子,微有些惆怅:“要是二姐也在,就圆满了。” 算起来,从她成婚后,再没见过二姐,那日她回去,也不知有没有受到郑家那群人刁难。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揪心,还有些愧疚,再忙,都该去郑水庄看看二姐的。 薛夏蝉闻言,抽筷子的手就是一顿,复又笑道:“二姐家里有事,待她忙完了,就能回家瞧你了。” 薛黄英闻言,心里稍稍安心,追问道:“三姐可知二姐忙何事。” 郑家常把薛夏姜进门多年没添下一子半女挂在嘴边,家里大事小事,从不与她商量,多是商量合计过后知会她一声,让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这会子已近四月,薛黄英难免猜测,该不会又是让薛夏姜绣大件刺绣,以此负担郑赟的束修和节礼。 薛夏蝉柳眉舒展,声音清脆:“左右就是那些个事,不过就这三五日的事,待她回家,你自个问她。” 薛黄英点点头,没继续追问下去。 一旁的薛春樱见薛夏蝉神色轻松,料薛夏姜该是应付的了,就没开腔。 她们姐妹四个,二妹三妹一胞双生,感情上更是亲密,若二妹遭了欺负刁难,不用等她们知道,夏蝉自个怕是就忍不住去郑家说道说道。 夏蝉既稳得住,应就是寻常的琐碎事儿,薛春樱在心里暗暗记下,想着等过几日家去时,带上丈夫和俩娃儿,必要去一趟郑水庄。 下午多了薛春樱帮忙,晚食准备的更加快些,戏还没罢场,蒸卤面和面筋汤已经做了出来。 瞧着还有些时间,薛春樱又做主把最后一点面拿开水烫了,交代薛黄英调制些馅料,再包些菜角,炸些菜角卖。 香菇青菜的馅料调制的酱香浓郁,生油搅拌,油汪汪的馅料摆在盆里,瞧着就知炸出来定然香的不得了。 铜锣声戛然而止,戏台上浓墨重彩的伶人翩翩退去,片刻后,丝竹声又起,由小兵到婢女,由配角到主角,纷纷上前谢幕。 戏场上人慢慢往外移,不听夜戏的自回去,听夜戏的多是在戏场周围的摊铺上,寻觅吃食。 “好吃量大的蒸面条啦,清爽便宜的面筋汤啦,炸菜角,新鲜出锅的炸菜角,热乎乎的炸菜角啦!” 薛黄英翻动着油锅里开始上色的菜角,对着流连自家摊位前的客人,不遗余力的吆喝着。 老顾客一上来就要蒸面,要面筋汤,看见锅里炸的金黄的菜角,难免问一下价格。 待听到两文钱一个,不差钱的顺势就要一个。 有些排队买面筋汤的顾客,闻言吞吞口水,极力忽视飘散在鼻端的香味,扭开眼神,端着煮的稠稠的面筋汤,放下铜子,离油锅远远的。 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略一称,就觉不划算,两文钱买个巴掌大的菜角,都够再买两碗面筋汤的了,不划算啊不划算。 蒸面条卖到一半时,薛黄英瞅瞅戏台的方向,心里不由嘀咕,覃老先生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要知道,往日他都是早早就来了。 “这位娘子,我要一碗蒸面,再要一碗面筋汤,我家大师伯说了,让你多给他放些山椒粉。” 薛黄英寻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穿着戏服的小少年,她心里松口气,盛汤的间隙问道:“你家师伯是不是姓覃。” “正是,娘子可一定要多放些山椒粉,我家大师伯嘴挑,难得有他爱吃的。”少年笑容清澈,提起覃善,眼睛微弯。 “嗯,好咧!”薛黄英盛好卤汁蒸面和面筋汤,打开一个小布包,捏起一撮红彤彤的山椒粉,放在上面。 末了,她又夹一个刚出油锅的热烫菜角,放在蒸面上,冲小少年笑眯眯道:“这是我请你师伯的,请他老人家帮着试试味道。” 卤汁蒸面六文一碗,面筋汤一文一碗,方才有人问炸菜角价格,他听这个小娘子说是两文一个。 小少年看着外皮金黄的炸菜角,微有些纠结,一番算账后,放下九个铜子,端着两碗饭就快速走开了。 哎,这可成强买强卖了,薛光线看着长台上的铜子,有些好笑。 待到夜戏开场,吃饭的客人一下少了许多,瞅着余下的饭食,薛黄英也不打算再卖,自己人分分吃完,还能早些收拾回家。 娇娇和长松毕竟年纪小,又赶这么远的路过来,撑着看两幕夜戏,就开始哈欠连天。 ”累了吧,和三姨一到家去睡觉好不好。”薛夏蝉摸摸俩娃儿背脊,哄道。 “好哎,我还要同乐宝妹妹玩儿。”娇娇揉着惺忪的眼睛,冲薛夏蝉撒娇。 最后,俩娃儿和薛春樱一道,同薛夏蝉回了家。 李合顺便和薛黄英容泽一道,回了星河湾。 第104章 砸场子的来了 临走时,薛黄英又摸出二十文,作为任大湖今儿的劳务所得。 任大湖接下铜子,小心装进怀里,冲薛黄英连连感谢。 三人打着火把,推着板车回到家,照旧先往赵家拿钥匙,吴氏打开门,先递了钥匙,又说云彩喂鸡鸭和猪的事儿,最后开始报今儿菌菇的收获。 “统共五十八斤,若是多了,咱们自个留着晒干,冬日里煮汤也是一样。”吴氏乐呵呵道。 薛黄英忙从瓮里数出五十八个铜子递到吴氏手上,谢过云彩的辛苦,三人就回了家。 简单洗漱后,李合顺自觉去了西屋,薛黄英借着灯火看一眼堂屋的两筐菌菇,捏起一朵,菌子已经收拾好,干干净净,一点草屑都无。 回到卧房,薛黄英把怀里的瓮放在炕上,瞧一眼灯光下眉眼柔和的容泽,心里温软,笑道:“猜猜今儿有多少。” 容泽见她兴致盎然,身上的疲倦仿佛都消失几分,伸手扣两下陶瓮,故作一番思量,笑道:“总不会比昨儿少。” 薛黄英见他说了仿佛没说,也有些好笑。 铜板倒在炕上,叮铃声清脆悦耳,一番清点后,两人心满意足。 今儿加了新品,准备的饭食比昨儿更多,一天辛苦下来,扣除成本后,赚的铜板足足比昨儿多出三串。 看着乌黑油亮的八串铜板,两人嘴角不由弯起一抹笑。 “睡吧,只瞧今儿人比昨儿多,明儿怕是又一场好忙。” “嗯。”薛黄英闻言点点头,留下两串铜板用作明儿本钱周转之用,其余的,照旧藏进炕柜深处。 仿佛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鸡鸣,二人犹未清醒,就听西屋传来响动。 俩人的睡意清醒几分,这才想起,西屋住着的是大姐夫李合顺。 穿衣起床,一刻不停,李合顺起来就忙去挑水,家里喂猪喂鸡鸭的活儿辛苦云彩,总不能还要人家小姑娘挑水担水。 薛黄英和容泽拎着背篓,快速去后院拔菜割韭菜,小青菜长的茂盛,这两日饶是真的成背篓拔,打眼看去,还是浓密。 只韭菜长的慢,剩下的,不太够了。 薛黄英瞅着不多的韭菜,有些犯难。 锅贴的馅料大半都是韭菜,就这么些,莫说今儿一天所用,怕是连午食都支应不过去。 “先把这些割完,待会儿去大婶子家问问,她家若有多的,就从她家买一些。”她利索把韭菜贴根割下,放进容泽脚边的背篓里。 “嗯!”当下也只能这样了,容泽抱起背篓,连同两筐菌子,一起放在前院的板车上。 天色将明未明,三人推车敲响赵家的院门,开门的依旧是吴氏。 她腰上系一条遮水裙,手上还有面粉的痕迹,显然是在做饭。 薛黄英把钥匙给她,不好意思道:“我家的牲畜,还要再麻烦云彩帮忙照看两日。” 吴氏接过钥匙,笑道:“这丫头整日在家闷着,做些活计也能活动活动筋骨,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薛黄英闻言,心里更是感激,忙又说明来意。 吴氏听说要买她家的韭菜,忙摆手:“几把韭菜,阿英你若用的上,只管割去,莫要提银钱,咱们两家哪里能算那么清楚。” “婶子不知,我还要劳烦你帮我收韭菜呢,明日后日,你每日帮我从村里收十来斤,可好。” 想到定价,薛黄英沉思一瞬,道:“这价格就按往日背去镇上的价格算,该多少就是多少,只一点,我这也没空,须得伯娘婶子们帮忙收拾干净。” 吴氏闻言,自是点头答应,村里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种有韭菜,三十来斤韭菜,不过吆喝一声的事儿。 且价格和镇上一样,要知道,哪怕她们背着菜蔬去镇上卖,卖不卖的出去,也是看天意的。 这活儿容易,吴氏拿着薛黄英家的钥匙,冲灶房唤道:“云彩,带你阿英姐去咱家菜园里把韭菜割了。” 少倾,一个眉清目秀有些清瘦的姑娘走了出来,她看一眼跟在薛黄英身后的容泽和李合顺,微有些不自在。 吴氏一指二人,道:“你春樱姐姐的夫婿旧日你也见过,旁边的是你阿英姐姐的夫婿容泽。” 云彩闻言,又瞧一眼二人,低低唤道:“大姐夫,四姐夫。” “哎,云彩,这两日多亏你帮忙照看家里了,待我忙完这一程,再好好谢你。”薛黄英见她有些拘束,忙岔开话题。 “这些活儿我做惯的,阿英姐莫要客气。”她看一眼李合顺推着的板车,道:“咱们快些去把韭菜割了吧,省的耽误你们事儿。” 赵家的菜园就在屋后,两人把一垄韭菜割完,竟也有八九斤,瞧着粗粗一抱韭菜,薛黄英才算踏实下来。 耽搁了些时间,路上三人就埋头走路,一路往镇上赶。 走到粮油铺子时,照例买一袋白面粉,又添置一些油盐酱醋。 容泽细心,观察一圈街上的行人,对从粮油铺子走出来的薛黄英道:”面要备得足足的,今儿街上的人,比昨日更多。” 薛黄英定睛一看,果然同容泽说的一样,这么早的时间,街上逛的,吃早食的,已经摩肩擦踵。 确实比昨儿多许多。 “我买了六十斤面,应该够用了。” 三人推车穿过街道,只见离戏台越近,人越多,等到走近戏台,已经拥挤不堪,三人费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到了铺子里。 任大湖一如既往的勤快,水已经挑满,锅灶也都已经烧上,三人进到铺子里,还来不及歇息,就有人过来点饭食。 “四娘啊,我一早把昨儿剩下的面都和上了,你看看早上是不是仍旧卖酱汁面。”任大湖搓搓手,有些窘迫,有些不安。 薛黄英闻言一怔,既而就是一喜,如此,她直接擀就成了,省了醒面的功夫。 任大湖见自己自作主张没有惹来主家不喜,心里也大松一口气。 容泽闻言,忙去剥蒜调酱汁,任大湖和李合顺则开始洗菌子,择韭菜。 等到把早上这一顿忙活完,薛春樱带着两个娃儿,也赶了过来。 她茶饭手艺不错,把俩娃儿交给李合顺带着去听戏后,遮水裙一系,就接手了调制馅料,包锅贴的活计。 容泽一把把攥着菌菇里的水分,为午间要卖的吃食做准备。 “这么两筐菌菇,水攥干了,少了好些。”薛春樱瞧着比少许多的菌子,有些心疼。 容泽温和道:“正是要攥干些,炸出来的菌菇才外焦里嫩,香酥可口,水分少些,炸起来也没那么费油。” 薛春樱没做过炸菌子,更没吃过,听容泽说的头头是道,看一眼眼睛弯起的幼妹,心里也为薛黄英高兴。 及至到午时戏罢场,面对一窝蜂点饭食的客人们,薛春樱就有些应付不过来。 她打下手,间或留意谁吃饭没给银钱。 心里正为这络绎不绝的生意高兴时,就听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尖利质问。 “一样都是炸菌子,人家卖四文钱一碗,偏你们金贵些,卖五文。” 几人抬头去看,就见油锅旁站在颧骨高高、形容刻薄的妇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油锅里金黄的炸菌子,满满的嫌弃。 薛春樱有些无措,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精神一震! 这是碰到砸场子的了! 第105章 也让她尝尝被恶心的滋味 容泽把锅里炸好的菌菇捞出来,放在簸箕里。 等在一旁买炸菌子的客人这会儿也都不说话,俱都眼睛炯炯盯着容泽和质问的妇人,盼着她能把价格打下来,能便宜一文钱,也是好的。 薛黄英细细看一眼故作镇定的老妇人,哧的一声笑了,神色淡淡,道:“敢问这位大娘,既然别家的炸菌菇更便宜,您何不就买她家的,这会儿跑到咱们铺子里大放厥词,是想让我们也便宜些,还是咱们的味道更好。” 都是挣个辛苦钱,这家和他们卖一样的吃食,又故意把价格定的比他们低一文,虽有些不厚道,薛黄英想想也能明白,大概是味儿口感都比不上自家。 若同样定个五文一碗,怕是底气不足吧! 老妇人喏喏说不出话来,只恶狠狠盯着簸箕上金黄酥脆的炸菌子,梗着脖子道:“一样都是炸菌子,凭什么你们卖的贵些,那家的也是油炸的,菌子一样的新鲜,且用的碗还要更大些……” 老妇人说着,竟有些逼迫意味,腰一叉,头一扬,声音尖利:“你们若是不给降价,今儿咱们这些人都去他家买,我看你这些菌子卖给谁。” 他们做的是吃食生意,薛黄英不欲和她争吵,生意嘛,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这东家和食客一对嘴吵嚷,别的客人瞧见了,为免惹出事端,只怕也跑了。 薛春樱和任大湖听着着实有些生气,这人怎么步步紧逼,别人家的便宜,你自去吃就是,在他们铺子前啰里吧嗦什么。 容泽瞧着老妇人咄咄逼人的模样,只觉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盯着神色有些闪躲的妇人,微微沉思。 哪知老妇人更加发狂,指着容泽道:“你盯着我做什么,可是想怎么害人,路不平则鸣,怎么,你家东西卖的贵,我还说不得了。” 说着,一拍巴掌,大声吆喝:“都看看这家食铺老板,自家卖的东西贵,还不让人说,黑心肝的,咱们挣一文钱容易吗,满山都是这玩意,一点本钱都不用,偏收咱们五个铜子一碗。” 她话音一落,旁边瞧热闹的、等着打下价格的,俱都窃窃私语,薛黄英和容泽耳力颇好,听着客人们小声的质疑附和,只微微一笑。 薛黄英盛起满满一碗炸菌子,道:“大家留心应也瞧见了,咱们夫妻从早到晚忙活在这家铺子里,哪里有功夫上山去采菌子,这两日用的菌菇,都是托人去山上采的,咱们是本分人家,这菌子是按斤两收的,不存在这位婶子说的一点本钱没有。” 说着,她把麻辣料往上洒一层,平和道:“且咱们用的这秘制调料也价格不菲,是我家姐姐姐夫从府城带回家的,诸位尽可走走逛逛,是不是咱家才有。” 她最后一指油锅,道:“咱们炸菌子用的油都是新鲜炼制的,吃起来香口的很,咱们也不惜油。”说着拿起一根菌子,轻轻一折,“嘎嘣”一声脆响,金黄的菌子断成两截。 “诸位,咱们成本在这儿,不瞒各位叔伯婶子,五文一碗,咱们是能赚些,再降价的话,真是白忙活一天,贴本赚吆喝了。” 薛黄英说完,笑眯眯道:“这碗麻辣味的菌子谁要,各位随意,也尽可去尝尝别家炸菌子的味儿,若还是觉得咱们家的吃食更对口些,再过来。” 围观众人见主家从头至尾都是和和气气模样,不由也轻松起来。 更有人开起玩笑:“我说娘子,你不怕咱们尝过就跑了呀,若是他家的更好吃,咱们吃着更欢喜,你岂不少赚许多。” 薛黄英看一眼神色微拧的容泽,笑道:“若咱们比人家贵,还没人家做的好吃,别说少赚,就是今儿一份都卖不出去,那也是咱们该得的。” “娘子豁达,价格之外,众口难调,我吃娘子家的炸菌子甚好,一把年纪就不去折腾了,这碗麻辣口的炸菌子没人要,就给老汉我吧!” 薛黄英笑眯眯把炸菌子递到老汉手上,收下五文钱。 老妇人一听就急了,口里嚷嚷一文钱也是钱啊,你不差钱,不代表咱们跟着做冤大头啊! 薛黄英一听就怒了,冷冷看着长台外的老妇人,这人再一再二的拆台,别家的便宜,自己去就成,做什么一个劲在她家食铺前拼命吆喝,还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正欲说话时,袖子被人一把扯住,薛黄英回头一看,见是容泽,她心里的火气稍稍平息,仍是窜的心口难受。 容泽眼里含着歉疚,低声道:“这家卖炸菌子的铺子是谁支的,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是谁!”薛黄英好奇容泽怎么知道的,一脸的惊诧。 容泽抿抿唇,有些难以启齿:“这人是我大伯娘的娘家嫂子戚婆子,他们应是冲着我来的。” 薛黄英闻言,微微一愣,笑道:“大家都想趁着这机会赚个辛苦钱,他们眼红咱们,也不愿动脑子,抄咱们卖的好的吃食支摊子,和你有甚关系。” 薛黄英转头瞅一眼急的抓耳挠腮的老妇人,淡淡道:“诸位想吃什么尽可点餐,还没拿定主意的先给别人让个位置,莫要堵在前面,影响别的客人。” 瞧着老妇人吆喝着人跟她去吃便宜的炸菌子,薛黄英缓缓一笑,冲跟着离开的十来个食客大声吆喝:“你们若是怕花冤枉钱,可先同主家问问,尝过之后,觉着好吃再买。” 老妇人闻言,扭转回头,眼睛恶狠狠盯着薛黄英,几欲喷火。 薛黄英对着她狠厉的神色,咧出一口白牙,这人明晃晃来砸场子,既做了初一,就莫要怪她做十五。 原不知道是冯氏作怪也就罢了,既知道是冯氏派人干这缺德事,正好,也让她尝尝被恶心的滋味。 老妇人无奈收回视线,只觉嘴里发苦,她那个小姑子抠门的紧,一样的炸菌子,人家做出来的金黄香酥,她那卖相就不好看。 为了省些油,外面裹的那层面糊只炸的微微泛黄,一口咬下去,也只有个咸味儿,和外酥里嫩一点不搭边。 这要是先尝后买,人还不都跑光了,她可去哪里找冤大头抽成。 老妇人心中郁愤,却无可奈何。 薛黄英几人见这搅屎棍终于走了,虽然带走一波客人,后来食客很快又补足缺口,一时要锅贴的要锅贴,要炸菌子的要炸菌子,根本不愁卖。 第106章 抠门扯后腿的冯氏 戏台后头不远有棵杨树,杨树下支起一个简易小食摊。 柳氏忙着炸菌子,翻菌子,忙的额头上都沁出汗珠。 “你个败家娘们,菌子炸熟了还不捞出来,搁锅里白耗油,我家有多少油给你浪费……” “你瞅瞅你挂的那面糊,面粉不要银钱吗,我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婆娘,一点不掌家。” “…………!” 冯氏举着一把扇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油锅,嘴里骂骂咧咧。 大庭广众之下,柳氏敢怒不敢言,迎着旁人戏谑的目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她一抹额头的汗,有心分辩两句,但看婆婆那张难看的死人脸,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突地,她眼睛一亮,是舅妈带着客人过来了。 “炸菌子,炸菌子,四文一碗的炸菌子,好吃的很呐!” 冯氏眼睛尖,一眼就看到走过来的人群,忙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老嫂子,你家的炸菌子能尝尝吗。” 众人看到摆在簸箕里黄不黄,白不白的炸菌子,眉头就是一皱,这品相,一瞧就知火候不够。 冯氏闻听此言,看一眼围在摊子前的十好几人,就有些肉疼,这一人一根,就去了十几根,十几根炸菌子,也有一满碗了,那就是四文钱。 她稀疏的眉毛一横,下意识就想拒绝,不妨娘家嫂子一把扯住她袖子,冲着众人讨好笑道:“尝尝尝,咱家的面粉挂的多,吃着软糯香口,那小娘子舍不得放面粉,炸的就焦脆些,两种炸菌子不是一个口感,大家莫要搞混了哈!” 冯家大嫂戚氏抹抹额头的汗,心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竖了个拇指,便是一会儿这些人唱着味儿不对,有这些话打底,也能圆回来了。 众人闻言,顶着冯氏一眨不眨防贼一样的目光,试探挑着细小些的菌子拿了,刚放进嘴巴里,轻轻一咬,就“呸”的一口吐了出来。 “这哪是软糯香口,这是刚进油锅里就捞了出来吧,面都没有炸透,淡不拉几,菌子怕是都没熟。” “就是,这不是糊弄人吗,就这玩意,还卖四文,心怎么这么黑呐!” “走,净耽误事儿,不走这一遭,咱们饭都吃差不多了,这会儿还得重新找饭,等吃完,下午场的好位置怕是都没了。” 众人不住埋怨,把手里的菌子一丢,转身就要走。 “天杀的,哎吆,都来看看啊,遇到白吃白喝的了!” 冯氏手里端着碗,正准备往碗里夹炸菌子,不防这些人满口嫌弃扔到地上不算,竟还转身就走,可真是气死她了。 这些人面对别人的指点和打量,面上也下不来,转身辩解:”你家的炸菌子没有炸熟,咱们吃坏了,到时算谁的。” “是呀,先前这个婶子可是说了,尝着不好吃可以不买,你这般作态,是不是想强买强卖。” “…………!” 戚氏一个头两个大,心里烦冯氏烦的要死,只觉这个小姑子和以前一个样,抓小放大。 她恨恨瞪一眼冯氏,止住她将要开口的话,忙一拉身边的一个妇人,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也是咱家心实,想着白面金贵,我家外甥媳妇就挂的面糊多些,这不,就没炸透,你们且等等,咱们再回次锅,保管炸的焦脆香酥。” 柳氏知机,忙把泥炉的出风口开到最大,用捞勺捞起炸菌子,又重新放进锅里。 众人见她速度如此迅速,此时再走也来不及,只得憋气等着。 “对不住了,大家尝尝看,可熟了!” 倒在簸箕上的炸菌子颜色偏老,众人皱着眉头,一旁的冯氏虎视眈眈,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买个饭食,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果然,有些便宜沾不得。 他们捏着鼻子,气哼哼一人要一碗。 柳氏和戚氏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冯氏装一碗炸菌子,觉得有些多,又拿筷子扒拉掉几根。 众人登时就不干了,先前他们买的那家炸菌子,人家一碗堆的冒尖,还有几种秘制调料。 这家炸菌子盐舍不得放就算了,竟连量都少那么多。 怪不得四文钱,众人瞧着冯氏手里平平一碗炸菌子,扭头就要走。 他们也不是冤大头,没道理银钱花了,还不痛快。 戚氏气的半死,喊住要走的众人,一把夺过冯氏手里的碗,微微一倾,拿筷子拔的冒尖。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娘们的生意也只能活今儿一天,不,是只能干这么一会儿。 “给,四文钱。”戚氏满脸陪笑。 终于把这些人应付过去,柳氏也松口气,见再没人,便把泥炉的出风口封上。 戚氏看也不看冯氏黑沉沉的脸,拿走属于自己的抽成,拍拍柳氏的肩膀,本想转身就走。 想到冯氏毕竟是自个小姑子,和家里老头子一母同胞,冷冷道:“你这门生意还是趁早歇了,劳人费力的,节省成本也不是你这么节省的,客人都不满意,这生意早晚得黄。” 戚氏说完就走,冯氏气的要死,见柳氏低眉顺眼收拾油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生意交到你手上,只卖这么十来碗,我家娶你时,媒人怎么说的,说你茶饭手艺好,这不骗人吗。” 柳氏闻言,瞥一眼冯氏,淡淡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媳妇一早说过,容泽家的炸菌子做的甚好,咱们没那些秘制调料,至少口感上分量上,也不能差太多,娘不听我的,这会儿倒抱怨起我来。” 可怜她家男人今儿一早就去山上采菌子,这生意就这么黄了,若说不甘心,怕是没人比得上她。 毕竟择菌子,清洗菌子,乃至于最后炸菌子,都是她亲力亲为。 生意让这死老婆子搅和的做不下去,这婆子不说反省自己,倒对着自己倒打一耙,这世上就没有这个道理。 冯氏见柳氏竟然敢顶撞她,气的跳脚:“我说啥就是错的,你就那么喜欢捧容泽的臭脚,觉得人家拉的屎都是香的,作甚还在我家,还不赶紧攀你的高枝去。” 骂完,又见这堆烂摊子还要收拾,借着这个时机,狠啐一口,哒哒哒就跑了。 柳氏气的倒仰,见婆婆扭着小碎步往家跑,又看一旁的粗瓷盆里还剩大半盆没炸的菌子,索性心一横,又把出风口打开。 通红着一双眼睛,勉强扯出一抹笑,冲看热闹的人群吆喝起来:“炸菌子,香酥可口的炸菌子,三文一大碗,堆的冒尖的一大碗。” 第107章 柳氏的唱念做打 五文钱一碗的炸菌子有些人舍不得吃,四文钱也有些贵,三文钱的话,狠狠心,也就买了。 人群里蠢蠢欲动的几人闻着荤油的香味,再看粗瓷盆里还有好多未炸的菌子,一咬牙,便走上前。 “这位娘子,你家的菌子若是能炸的焦焦脆脆,再满满装上一大碗,我就买上一碗。” 一个头发发白的妇人扯着个五六岁幼童,打着商量开口。 围在板车前的另外几人闻言,忙开口帮腔,看着柳氏。 柳氏轻轻笑了,声音温和:“诸位喜欢吃酥脆一些的,这都是小事,等我炸好,必装一满碗,让大家满意。” 她往泥炉里又添炭火,小心观察着油温,待到觉着差不多时,开始下菌子。 油越热,炸起东西来,才更不费油。 偏偏那死婆子啥也不懂,啥都要掺和,一辈子只抠搜吃抹锅底的饭菜,哪里知道油炸的东西如何做。 柳氏手脚麻利,一锅金黄酥脆的炸菌子很快出了锅,她抱着赶紧卖完,能换一个铜子是一个铜子的想法,生怕这些人不买账,装菌子的时候,堆的冒尖。 几人依次接过满满一碗炸菌子,也不怕汤,伸手就往嘴里尝一颗。 确实是香酥焦脆,只味道略淡,有些不够味儿。 想着这一大碗才三分钱,也不好挑剔太多。 柳氏看着递过来的铜子,激动的脸颊红红,小心把铜子装好,看着粗瓷盆里剩下的存货,吆喝的更起劲了。 等到下午场的大戏开场时,她终于把剩下的那些,卖了个干净。 听着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柳氏把油装进油罐里,小心把其余东西都收拢好,一起装进板车上,拉力绳往肩膀上一挂,抬步就往家里回去。 直穿过镇子,走在通往自个村子的土路上时,她方停下车,前后瞧一眼,见没有人,眼睛一沉,把粗瓷盆往地上一抱,一把抓起粗粗衣裙,对着面糊糊的粗瓷盆壁,就是一蹭。 片刻后,她衣裙下摆上,就糊满了黏黏白白的面糊。 柳氏松开手,瞧着自个的狼狈模样,微微一笑,把粗瓷盆搬到车上,继续拉车前行。 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冯氏的满口唾骂声。 她听的皱眉,原本舒展的眉眼也沉了下来,微垂着眼皮,小心推开院门。 “个小娼妇,这么半天去哪里浪了,老娘在家辛苦做活计,你倒好,竟还有闲心去听戏。” 冯氏正在择菜,看见柳氏缩肩躬身的倒霉样,活像谁欺负了她一般,就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抓一把菜,就往柳氏头脸上掷去。 柳氏一惊一下脚步不稳,往前扑了两步,这一把原本沾不到她衣角的青菜,正正扔在了她的脸上。 冯氏见自己准头如此好,更加得意,指责咒骂的声音更加大。 惹的吃过午食进屋歇晌的容德父子仨都走了出来。 柳氏期期艾艾看一眼容根,眼里含着泪,分辩道:“娘冤枉我了,娘走后,我就开始收拾摊子,我手慢,还没收拾好,先前买了咱家菌子的那拨人就找了来,说咱家的菌子不好,他们吃了都跑肚了,拉着我不松,让我赔钱呢!” 冯氏闻言,更加破口大骂,嘴里满是诅咒之话。 柳氏不搭腔,自顾自继续道:“我哪里有银钱呢,除了喊冤,说咱家的东西干干净净,再没别的法子,他们就推搡我,只一个劲让我赔钱,赔汤药费。” 她说到这里,停顿片刻,扯扯自个脏污的衣裙,哭道:“这些人疯狗一般,见勒索不到银钱,就把咱俩的菌子扔的满地都是,媳妇抢不过他们,剩下那么多菌子,一点没护住,都祭了土地爷了。” “还拉着我不让走,非得让我赔汤药钱,还是一旁的老阿爷阿奶帮着说两句话,让我回去筹钱,说左右这大戏还能唱两日,下次摆摊时,再赔他们汤药钱。” 柳氏说完,就呜呜呜掩面低泣。 冯氏听罢,只满嘴里骂着她无用。 柳氏擦擦眼泪,低眉顺眼:“娘教训的是,明儿我必会更加卖力炸菌子,把这些亏空都填上,对了娘,他们总共八个人吃坏了肚子,每人要二十个大钱的汤药钱。” “填填填,填你个大头鬼,明儿不去了,钱没挣一文,东西抛费不少,还有人等着要汤药钱,这个破生意,还有啥好做的。” 冯氏听到这些人还等着讹自家,今儿通共挣三四十文,却要赔上上百文,一时间,更是不愿去镇上,生怕这些人等在那里,自己一冒头,就被逼着给汤药钱。 柳氏闻言,轻舒一口气,擦擦眼泪,忙道:“我先回房把衣裳换了,都还没吃饭吧,等我收拾好,就做饭。” 冯氏没好气瞪她一眼,嘴里依旧不停:“整天就你矫情,这一身衣裳怎么进不得灶房了,你可快着些,你公公和你男人忙活一上午,到现在还没摸上一口热乎饭。” 骂完后,心里不禁觉得可惜,哎,那戏唱的多好,偏被这废物头连累的听不了。 ………… 忙活完午间这一顿,几人简单吃过一餐饭,薛黄英对洗刷碗筷的任大湖道:“大湖哥,这些活儿一会咱们自己来就成,这会儿不忙,你尽可回去看看。” “那行,一会儿我回去,再拔些青菜过来。”任大湖也不推辞,把手头的碗筷洗刷完,一擦手,背上背篓,就走了。 薛黄英挨到容泽身边,见他神色淡淡,轻声道:“你怎么了。” 容泽回神,一眼撞进一双清凌凌的关切眼眸里,他脸颊微红,摇摇头:“无事,在想我大伯母他们。” “这有啥好想的,他们喜欢跟在咱们后面,就随他们去,左右也影响不到咱们什么,不必理会。” 薛黄英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冷静下来,细想想,除了他们派到自家铺子搅事拉客的妇人恶心了点,别的也没什么,他们卖锅贴卖的好,今儿也有人家的铺子添了锅贴这道吃食。 这些跟风的完全影响不到自家的生意,这些行径既不好说,也不能去质问,除了把自家饭食的味道做到更好,让他们吃知难而退,好似也没别的法子。 这会儿薛黄英见容泽有些郁郁,忍不住开口劝解。 容泽笑笑,没解释他想起冯氏,不是因为今天的事儿,或者说,不全和今日的事儿有关。 第108章 新品解暑水 上次他们三日回门祭拜父母,回村时,容泽就发现他家的院门锁头锁孔被人堵实了。 能干这事儿的,除了调皮捣蛋的孩子,就是缺德的大人了,不知是不是成见使然,容泽第一反应,就是锁孔是冯氏这老娘们堵的。 他那时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后面忙忙碌碌也忘了,今儿个戚氏来砸场子,一下子他就想到这个事,心里不痛快之余,也生出个想法。 当日容德两口子偷当了他家的双鱼玉佩,这笔钱,他翻遍容家大房都没找到,那时恰逢陆氏离世,他也没时间和心气同他们折腾这些,暂且压下当银这件事。 容泽洗着晚上用到的菜蔬,看着薛黄英忙活不停,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自家的这些事儿,全是薛黄英一个小女子扛下来。 她的腰肢被遮水裙一系,越发显得不盈一握,这样一副身量,扛着薛家的家计,还要分担他容家的烦难,由不得他不心疼。 虽他入赘到了薛家,也是想为自己心上人,撑起一片天,而不是一直当个负累。 容泽低头清洗着泡发的干菌子,心里酸酸沉沉。 等到几人准备的差不多,任大湖背一篓青菜,走了进来。 薛黄英谢过他的好意,手上不停,准备晚间要卖的饭食。 从薛春樱回来后,摊铺里的活计做的是既快,又顺畅。 李合顺日常陪着俩娃儿看戏,戏罢方回。 “小姨,你们这的戏唱的真好,比我们镇上的,唱的好听多了。”娇娇嗓音甜糯,脸蛋红红。 长松点头附和,一脸的认真:“嗯嗯,姐姐说的对。” 薛黄英看的可乐,见俩孩子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拿帕子一抹,故意道:“瞧这热的,明儿不听了吧!” 娇娇闻言,忙摇头:“今儿太阳大,我不怕热,多喝些水就成,我要听戏。” 正说着话,就听食客大声问有没有水。 薛黄英忙道:“是喝还是洗手。” “喝,今儿太热了,还是你们好,躲在在油布棚子里,日晒不到,雨淋不到,还有银钱赚。” 薛黄英没理会这些酸话,笑笑:“瞧您说的,咱们三更起,星夜才归,饶是这么辛苦,挣的也堪堪够本钱,若不是东西都拉了来,说什么我都不干了,这破生意,爱谁谁吧。” 说完,她甩甩酸痛的胳膊,唉声叹气感叹一番生意难做。 这人闻言,果然面色舒缓很多,反倒开始安慰起她来。 薛黄英把一碗温热的水放在这人面前,瞧着她如牛饮一般喝完,心里就是一动。 开戏三日,也就头一日天气好些,后面这两日都是大太阳,晒得不行。 她也留意到有些人听戏,随身带着三两个竹筒,渴的很了,就咕嘟咕嘟灌上一筒。 她家的热水不要钱,谁要就舀上一碗,薛黄英现在还是这个想法,不打算用热水挣钱。 若是在免费热水的基础上,再熬上一锅酸甜可口的解暑水呢。 到时不差银钱的可点上一碗解暑水,勤俭持家的也有热水解渴。 如此,两拨人都顾到了,岂不两全其美。 她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在送走最后一个食客,听着夜戏开场的声音,薛黄英瞅一眼收拾碗筷的容泽和薛春樱,同他们说了这个事。 “解暑水,是酸梅汤、薄荷茶之类的吗。”容泽把洗刷好的碗筷放到长台上,温声开口。 “对啊,这两种哪种本钱更少些。” 看戏的人多是平民黎庶,成本一高,定价就高,让个一文钱当两半花的田舍之家花个几文买解暑水,也不现实。 他们这食摊总共就摆五天,如今是第三天,还有两天,这会儿也不讲究口碑啥的,要的就是更快的时间里,银钱快速入账。 自然是哪种好卖,卖哪种。 薛春樱微一思量,开口道:”那当然是薄荷茶,莫说山上,咱村河沿边上就有,扯把回来煮煮,再添些红糖,颜色也出来了,想来应该好卖。” ”大姐说的对,家里去年有没有晒果干,可以添里面,调个味儿。”容泽附和道。 薛黄英越听,思路越清晰,她道:“家里还有去年晒的杏干和山楂干,还有一些红枣,回头掂量着,往里加吧。” 如此,只买包红糖就成,成本一下子就压到最低。 回去路上,薛黄英还在盘算解暑汤的事儿,等到从赵家拿到钥匙,照例结过菌菇的银钱,又付了十二斤韭菜的银钱,方同吴氏告辞归家。 回到家,也不及去看鸡鸭和两只猪,她忙去西屋,趁着李合顺安歇前,把一个布口袋拿了出来。 往干净的簸箕里一倒,昏黄灯火下,她凑近仔细查看,杏干干燥,半丝霉点都无。 把杏干重新装好,又检查山楂干,山楂片连同山楂籽一起,晒的干硬,也没发霉返潮。 薛黄英放下心,红枣前不久刚吃过,倒是不用担心坏了。 把果干装好系紧,提前放在背篓里,她方松口气。 如此,明天起来,再扯一些薄荷叶就成了。 “很晚了,洗洗睡吧。”容泽端来半盆水,放在门口的盆架上,催促道。 “嗯。” 翌日鸡鸣一声,薛黄英就睁开眼睛,瞧着窗棂外漆黑一片,撑着昏昏沉沉的脑子,她暗暗发誓,等忙到明日过去,她一定睡上三天。 清凉的水打在脸上,驱散了睡意,人瞬间清醒过来。 “大姐夫,容泽,你们把东西收拾到板车上,我出去扯些薄荷草。” 这二人一个不常来村里,一个刚来不久,村里还没摸熟,薄荷草生在哪儿,怕是一点不知道。 薛黄英拎着小篮子,借着星辰的微光,打开院门,抬步就往河边走去。 薄荷草喜水,河沿边长的颇多,一窝一窝,村里人春日常掐了嫩叶,腌干水分,切上碎蒜泥葱白,腌小菜吃。 她寻着记忆,走到以往生薄荷草的地方,果见一窝窝手指高的薄荷草青葱葱长在那里。 利落扯上好几窝,觉得差不多够了,她方提着一篮子薄荷草回去。 三人照旧把钥匙送到赵家,请云彩代为照看家里牲畜。 今儿出发的早,出村口时,天色还没亮,走到镇上,天光才渐渐明亮。 饶是今儿这么早,镇上吃早食的人已经挺多。 买了面粉,补了油和酱,待又从杂货铺花上二十余文钱买上两包红糖,便快步往戏台旁自家的油布棚子赶去。 第109章 咱们升斗小民,最爱这一口甜味 进到油布棚子,任大湖正蹲在灶塘前烧火,热气在锅盖上氤氲升腾,瞧着,就快开了。 几人把板车推到棚子最里面,开始忙活起来,戏场上觅食的客人很多,薛黄英不再耽搁,决定卖了早食,再煮解暑汤水。 早食依旧是清爽可口的酱汁面,有喜欢吃这口面的回头客,也有瞧着摊子里热闹,过来尝味儿的新顾客。 忙碌大半个时辰,生意还不错。 清晰有力的戏词从戏台飘过来,容泽备起午间的吃食,任大湖和李合顺把活计分了,一人挑水,一人刷洗碗筷。 薛黄英则把果干和薄荷草拿出来,趁着这会儿大锅暂且闲置,倒上一大锅水,开始煮解暑汤。 清洗干净的杏干和山楂干依次放入锅内,再放一把红枣,水很快烧开,略滚半刻钟后,临出锅前,丢进搁在簸箕上沥水的薄荷草。 味儿随着氤氲的水汽浮荡开来,香甜的味儿弥漫周围,引得附近看戏的观众频频回头。 “娘子煮的啥,怪好闻的。”有观众吸着气回头好奇道。 薛黄英抿唇一笑,拿汤勺扬了扬沸腾的水,又把满满一包红糖倒进锅中,道:“是解暑汤,一文钱一碗。” 说话的人见原本红棕色的水瞬间变成了浓郁的红褐色,空气中的味儿也更加的甜蜜,不由咽了咽口水。 一文钱买一碗红糖果干水,似乎也很划算。 她刚才可是看见了,这娘子足足倒了一包红糖进去,她抬头看着半空中的太阳,越发觉得热。 “娘子,我要一碗,你先帮我盛出来晾凉。” “哎,好嘞。“薛黄英拿起一只碗,用汤勺搅了搅,盛出一碗解暑汤水,又捞起几片果干和红枣,搁在了长台上。 果干浮荡在红糖水中,两枚红枣飘在水面,妇人心里满意,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放在长台上,又忙站回自己的位置上,认真瞧着戏台上的精彩演出。 薛黄英把解暑汤一瓢瓢舀进清晰干净的木桶里,装满解暑汤水的木桶放在长台上,务必让每个点餐的客人一眼瞧得到。 这会儿功夫,菌子和韭菜已经清洗干净,容泽开始调炸菌子的面糊,薛黄英开始和面,醒面时间,正准备调制锅贴馅料时,薛春樱带着两个娃儿走了进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儿睡过头,来迟了。” 薛黄英不在意笑笑,看一眼精神奕奕,踮脚往戏台看的娇娇和长松,开口道:“这俩孩子可是睡了个饱觉,昨儿早上还有些困乏,今儿就精神多了。” 薛春樱含笑颔首,见娇娇和长松急的抓耳挠腮,冲洗干菌菇木耳的李合顺唤道:“当家的,你带娇娇和长松去看戏吧,剩下的我来。” 说完,她就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认真清洗干菇木耳。 这些活儿从第一日的手忙脚乱,几日下来,几日已经驾轻就熟,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怎么合理分配时间,已经掌握了规矩。 戏罢场时,菌菇已经炸出来两三锅,金黄的炸菌子倒在簸箕上,秘制调料放在一旁。 锅灶上热气氤氲,又一锅焦香酥脆,韭香满满的锅贴出锅,一块块,均匀摆在长台上的竹匾上,旁边放两碗料汁,供人取用。 面筋汤已经放在长台上,薛春樱站在长台后,汤勺长筷放在手边,随时拿取盛饭。 “我要一份炸菌子,再要四个锅贴,烦请东家再帮我舀上一碗凉开水,今儿太阳大,晒冒油了都。” “我只要炸菌子,也帮我盛一碗水,晨起带的水不够喝,嗓子都干冒烟了。” “我要一碗面筋汤,就不劳烦东家了,一会儿我喝完面筋汤,自己舀水。” “………!” 新老顾客要着各自喜欢的吃食,无一例外的,都要一碗水。 “这是什么,闻着甜甜的,那飘的是山楂红枣吧!”有人眼尖,一眼就看见摆在面筋汤桶旁的红褐色水,好奇问道。 “这是解暑甜汤,里面放了杏干山楂片,还有红枣和薄荷叶,放了许多红糖,好喝的很,甜润润的。”薛春樱手下不停,笑眯眯道。 乖乖,加这许多东西,不得两三文一碗,问话的人有些退缩,还是凉白开好,一文钱不用花费,走时还能再灌一竹筒。 “这多少银钱一碗。”微软更甜的气味萦绕在鼻端,大枣的特有的香味愈加的浓烈的,好这一口的人,试探问道。 “一文钱一碗。” 竟只要一文钱一碗,薛春樱的话传进众人耳朵,客人们盯着明显放许多干果红糖的红褐色汤汁,都有些意外。 一文钱喝一碗甜滋滋的解暑汤,倒是没那么心疼。 不差钱的客人们开始吆喝要解暑汤水。 “成,只咱家碗有限,得等一等。” 铺子里通六十多只碗,一半用来盛面筋汤,一半用来盛炸菌子,有客人吃完饭,任大湖眼疾手快忙去清洗,再送到长台,如此才勉强周转的开。 点餐的客人源源不断,委实没有多余的碗再盛解暑汤水了。 “无妨,咱们吃完饭,用自己手头的碗就成,娘子且忙着。” 薛黄英和薛春樱对视一眼,都舒口气。 许是一上午饿的很了,不管是妇人还是汉子,哪怕是个几岁孩子,吃饭的速度都很快,一碗碗解暑汤水卖出来。 酸甜可口,枣香满满,凉凉的解暑汤水很受妇人和孩子欢迎。 家里殷实的,更是一口气买上几碗,喝了个痛快。 加了薄荷的解暑糖水一口喝下去除酸甜之外,更是清新爽口,凉爽宜人! 连燥热都消了许多。 “你们熬汤水时也太实诚了些,红糖放的太多了,再少些糖,更解渴。”一个身着细棉衣衫的老汉放下碗,认真点评。 薛黄英笑道:“大爷说的是,咱们原想着卖的都是水,若再不把料放的足足的,如何好意思收银钱呢,只赚个碳火钱,也够了。” 老汉摆摆手:“那是你们厚道,这糖啊,不是这么放的,贪多,后味就腻了。” 老汉说完,溜溜达达就走了出去。 他穿的体面,一看就知不差钱,等他离开铺子。 其他人忙道:“娘子可莫要听他的,他那是把糖都吃够了,才觉得腻,咱们这些升斗小民,最爱的就是这一口甜味,若少了糖,只剩酸了,你这糖水生意可不就难做了。” 第110章 想开铺子与新戏开场 薛黄英含笑点头,一副受教模样。 双方说的都有道理,她约定听人最多的那波。 忙活完午食,食物又卖的干干净净,今儿新上的解暑汤水颇受欢迎,卖的一滴不剩。 就连两桶凉白开,也被连喝带灌,只剩一点底儿。 娇娇和长松坐在棚子一角,小口小口喝着解暑汤水,甜甜的味儿溢满舌尖,俩小只愉悦的眯起了眼睛。 简单吃过一顿午饭,大戏又拉开帷幕,容泽和薛黄英算着昨儿晚上客人的数量,再对比一下今儿午时看戏的观众,开始算计着晚食做多少饭。 忙忙碌碌又是一下午,等到下午场戏罢,看着纷涌进来的客人,两人对视一眼,均舒口气。 他们赌对了,今儿晚间留下看夜场的观众,确实比昨儿多的多。 几人有条不紊的忙着,整个饭点,薛黄英觉得自己脸都笑僵硬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照例又是一番收拾。 任大湖拿着抹布,道:“你们都回吧,这里我来就行,听着戏,很快就收拾好了。” 薛黄英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多锅碗瓢盆要刷洗,单靠他一个人不知忙活到啥时候去。 “都回去吧,这戏唱着,我也睡不着,戏都散场我就收拾好了,你们早些回,明儿早些来,最后一天了,把东西都备足,明儿再挣最后一天。”任大湖坚持道。 “成,那辛苦大湖哥了。” 任大湖摆摆手,不觉刷碗挑水有啥辛苦的,他一天的工钱二十文,四娘又包三餐,便是去码头扛大包,也没这么好的待遇。 可惜了,这戏只唱五天,若能长长久久干下去,自己也能多攒些银钱。 他把碗筷沉到粗陶盆里,吭哧吭哧刷起来,决定明天表现的更好些,如此,往后四娘和容泽有啥需要人手的事儿,才会第一个想到他。 薛黄英三人从赵家拿了钥匙,又结了银钱回家,一开堂屋门,一眼就看见三筐菌菇。 方才同吴氏结账时,说是有七十斤菌菇,这么几十斤菌子堆的满满,还是挺壮观的。 家里的鸡鸭和猪这几日都是云彩在伺候,薛黄英举着油灯看看鸡窝,又看见猪圈,心里很是感谢云彩。 明儿就是最后一会,送些什么给云彩做谢礼呢。 她琢磨着这事,一抬头就看到容泽手揉着肩膀。 “累着了吧。”薛黄英走上前,伸手替他捏了捏。 “嘶!” 痛呼声从容泽的喉咙溢出,薛黄英忙收回手,一把把容泽肩膀的布料拨开,油灯凑近一看,只见五个鲜红的指印, “对不住,我没掌握好手劲。”她伸手轻轻揉了揉,满是愧疚。 “没事,之前一直酸胀的很,你这么一捏,好多了。”肩膀上游移的手干燥,指腹带着薄茧,容泽感受几息,轻轻把薛黄英的手拉了下来。 若说累,没人比她更累,不止要做吃食,中间缺了食材,还要去镇上补货。 食铺里的种种调度,也都是她亲力亲为,灯火摇曳,她脸上的疲倦和乌青的眼眶一览无余。 容泽握着她的手,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不知怎么做,才能让面前的姑娘轻松一点。 迎着容泽目光,薛黄英微怔,她笑道:“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天天这样忙,是不是很累。”容泽声音低低。 薛黄英粲然一笑,声音清脆:“就是要累才好,做吃食生意最不怕的就是累了,哪日闲了,心里才慌。” 说完,她神情有些沮丧,低落道:“可惜就明儿一日了,咱们生意这样好,如果能一直干下去,多好啊!” 容泽见不到她忧愁的模样,闻言,想也没想开口道:“等我们攒够了银钱,就去镇上租个店面,也开个吃食铺子。” 他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对啊,他们借着大戏的光只能摆五天。 若是他们有个铺面,岂不是日日都能开门,便是只能做逢集的生意,一月也有十五天了。 只他们对开铺面卖吃食一无所知,银钱挣得不易,还是要谨慎考虑。 俩人又略略商量几句,暂且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着等大戏结束,再慢慢摸索打探。 黑沉一觉到鸡鸣,许是心里添了盼头,两人起身时丝毫没有以往的困乏,俱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大姐夫。”二人走出堂屋门,就见满天星子下,李合顺正在往板车上装东西。 简单洗漱过后,容泽去烧水喂猪,顺便拔菜。 薛黄英照旧拎着篮子,引一根火把,去河沿扯薄荷草。 今儿比昨儿更早,整个星河湾还在沉睡,扰人清梦,薛黄英敲赵家的门分外不好意思。 吴氏笑呵呵接过薛黄英递来的院门钥匙,只让她放心,今儿不用上山,她家的鸡鸭猪,她老婆子一定照看好。 辞别吴氏,几人快速往镇上赶去。 今儿是最后一场戏,听戏的人定然比往日更多,他们须得提早准备,且要准备的多多。 天蒙蒙亮时,三人就到了镇上,食铺门口挑起灯笼,已经有早起的客人在吃早食。 经过粮油铺子时,油面酱醋更是添的足足。 这些个东西,纵然卖不完,也不会浪费,自家吃进肚就是。 若是准备不足,卖着卖着没了食材,才是糟糕可惜。 三人推着满满当当一车东西往油布棚子赶,经过戏台时,只见离戏台近的场地上,已经有人和板凳等在那里。 匆匆回到铺子,快速把东西卸下,又投入新一轮的忙碌中。 “娘子,快些给咱们下一碗面,今儿一天唱一本大戏,咱们可得占个好位置,不知你们午时能不能送份饭到戏场里。” 薛黄英刚擀好面条,进来用饭的几人连声催促。 她手下不停,快速把面条丢进锅里,疑惑道:“婶子们是说今儿一天三场,唱一出戏。” “对对,昨儿散场时,戏班子人在台上吆喝的,叫什么伏龙渠……” “嗯,说是神话本子,讲龙王爷的!”妇人们七嘴八舌,十分兴奋,显然,她们对这出神话故事,期待颇高。 第111章 大戏伏龙渠 薛黄英听着来吃饭的观众叽叽喳喳,到最后,仍是没能知道,伏龙渠这出戏讲的是个什么剧情。 众人从名义上各有猜测,唯一确实的是,昨日夜戏散场时,戏班子报幕人员亲口盖章,这是一出讲仙家下凡的大戏,共有二十四幕。 食客吃过饭就散了个干净,急匆匆去戏场占位置。 早食已过,几人正收拾刷洗碗筷时,薛春樱领着娇娇和长松,走了进来。 “爹,爹,带我们去看戏,今天的戏里面有神仙……!” “嗯,嗯,有神仙,会变戏法的神仙……!”俩孩子眉眼兴奋,不住催促李合顺带他们听戏。 薛春樱慈爱看着手舞足蹈的俩娃,上前接过李合顺手里的丝瓜瓤,笑道:“快去带他们找个好位置,今儿一早听三妹说唱的啥神仙戏,一骨碌就起来了,一路上,就听他俩嚷嚷不停。” 薛春樱口气抱怨,瞧着俩娃儿的神色,柔和的不行。 李合顺拗不过他们,一手牵一个,走了出去。 几人方收拾好,就听铜锣声响,紧接着一阵悠长悦耳的丝乐管弦声起,薛黄英正在换泥炉里的碳火,闻听乐音,下意识就回头往戏台看去。 遮蔽戏台的帷幕在乐声里缓缓拉开,只见如云般的雾气纷涌着向四周溢散开来,她吸吸鼻子,隐隐的,仿佛闻到一股冷香。 台下观众们何时见过这般场景,各个惊呼起来,喧闹不已。 薛黄英也没瞧见过这阵仗,眼睛不由自主盯着戏台,只见云雾散尽,一个头戴明灿灿头冠的威严男子坐在正中。 他身后的幕布满绘蒸腾云霞,巍峨宫殿坐落在九重天之上。 只看背景,便知坐在正中间的该是天帝,立在两边神情恭肃,手持不同法器的应是下位神仙。 薛黄英认真看着身着华美戏服的伶人,盼着从他们的扮相上,对上他们的职位和名号。 正打量着,就见一手持宝塔的神仙站了出来,开口就是一段唱词,所幸他口齿清楚,薛黄英倒是听明白他唱的什么。 大概就是东海汹涌肆虐,一个叫山梅垣的小镇,每年都受到海水的冲击,多年下来民不聊生,黎庶日夜焚香祷告,请天帝怜悯,镇压水患。 接下来众仙家各抒己见,又是天帝的一段唱词,一番掐指后,天帝摇头叹息。 原来山梅垣所在的山头是一处镇压上古恶兽的阵眼,如今阵眼松动,恶兽不久后便能破阵而出,此时疏通水道,无异于助恶兽一臂之力,当务之急,还是加持阵法,阵法牢固,方能与后顾之忧解决水患。 只是,派谁下凡加持阵法? 众仙家面面相觑,各有建议。 第一幕戏,文曲星君被推上来,他一番谨慎对答奏告后落幕。 别说,还挺有意思的,薛黄英把面盆端到长台处,一边和面,一边不停往戏台上看。 片刻后,帷幕再次拉开,后面的幕布换成了一池荷花,两尾红色锦鲤在荷叶碧水中自在游曳。 文曲星君站在荷花前,就是一段唱词。 这段唱词通俗易懂,大概是山梅垣生活着上万的平民百姓,若大动干戈,必将损伤黎庶,若有个温和些加持阵法的法子就好了。 文曲星君叹息一声,神色悲悯。 蓦地,从戏台一侧跃出来两道身影,瞧那橙红飘逸的鱼鳞状下裙,就知这二人是鲤鱼精。 一番奏对后,男鲤鱼精和女鲤鱼精各有一段唱词。 薛黄英手里和面,耳朵竖的尖尖,不错眼盯着戏台。 原来,这两尾鲤鱼是几百年前文曲星君路过凡尘时,因见他们有慧根,点化的两条鲤鱼。 奈何这两尾鲤鱼年年岁岁在莲池里勤恳修建,始终触不到越龙门的契机。 二人不想蹉跎下去,见文曲星君忧愁不已,便决定下凡,既是报文曲星君点化的恩情,也为觅成仙的机缘。 第二幕戏很快结束,薛黄英嗅着飘在鼻端的甜香味,抬头一看,就见容泽已经熬好了解暑甜汤。 这么快就第三幕了吗,薛黄英瞅着戏台上又换回第一幕幕布,天帝仍旧高坐正中,忙不敢分心。 按照食客之前透露的,这出大戏共二十四幕,一天三场,早上这场该有八幕,现在已经唱到第三幕,看着薛春樱刚把沥干水的韭菜切的碎碎,她也顾不得听戏,忙投身午食的准备中。 忙忙碌碌一上午,纵心思没全在戏台上,偶尔飘进耳朵的戏词,薛黄英也知道叫水生的男鲤鱼精下凡投生到一贫困之家。 叫水影的女鲤鱼精则投生成一殷实之家的小姐。 水生八岁那年,山梅苑再发水患,水生的家人被水冲走,家里只剩自己,小小的水生卖身为奴,进了水影家里。 水生聪慧过人,夫子教水影读书时,他只在院中做杂役,仅仅偶尔瞄上一眼,就习得许多字。 他十二岁这年,终于被水员外和水夫人慧眼识珠,又因为同姓,觉得是天赐的缘分,遂收做了义子。 水生一直记得父母亲人不幸的遭遇,山梅苑每年夏季都发洪水,损伤的田地房屋不计其数。 他拼命学习知识,希望能从书本中得知疏通水道的方法。 这日,他做了个梦,魂魄飘飘荡荡上了天,梦见一衣袍华丽、手持书卷的文官,他懵懵懂懂,忙上前拜见。 文官点了他眉头三下,水生瞬间脑海清明,记忆复苏。 忙郑重拜见面前的文曲星君,同他请教治水之法。 文曲星君叹息一声,只说恶龙通过转生术,已逃了出去,想要治水,必得先镇压恶龙。 水生忙问恶龙转生到何家,文曲星君摇头不答,只说他醒了便知。 第八幕戏在此处戛然而止,看客听到兴头上,哪怕戏散场,吃饭时候,还能听到有人讨论这恶龙究竟转生到了哪儿。 薛黄英手不停翻着锅贴,竖着耳朵听的津津有味,心里也不禁猜测,这恶龙到底投生到了何处。 忙碌一餐午饭,下午戏开场时,薛黄英收拾着碗筷,认真听着唱词。 “我来收拾,你去听戏吧。” 容泽见她实在喜欢,不由分说拿走她手里的碗筷,放到盆里后,把人推出了油布棚子,顺便拿张竹凳放在自家铺子门口,好让她踩上去,看的更清晰。 第112章 上位者的威严,哪怕是名讳,都不容侵犯 薛黄英踩在竹凳上,登高一看,果然很清楚。 下午场还是八幕,水生醒来,就听到小厮来报,说员外夫人晕厥了过去。 等他匆匆赶过去,就见员外爷一脸喜色,旁边立着的管家忙上前同自己道恭喜。 原来,员外夫人并不是身体有恙,而是有了身孕。 员外爷两口子欢喜非常,水影也在一旁笑意盈盈,唯有水生,电光石火之间,想起文曲星君的那句话。 你醒了便知。 他看着员外夫人平坦的肚子,心里不住打鼓,义母肚腹里的孩儿会是那只饿龙吗。 瞧着义父义母和水影脸上的喜悦神色,他满腹疑虑,也只得按捺下来。 十个月后,孩子降生,取名水梦龙。 原来,员外爷和员外夫人诊出滑脉前,曾做一胎梦,梦里云层翻涌,一漆黑小龙从南天门一跃而下,化成一道光,钻进了员外夫人的肚腹。 水生感念员外夫妇对自己的恩情,水梦龙一条性命,他也不忍心伤害填阵眼,在没有稳妥的法子前,他便揽过教养水梦龙的责任。 幸而员外夫妇力不从心,又见他照看仔细,也很放心。 一瞬就是八年,许是龙姓本恶,这八年,水梦龙从只捉摸府里下人,到欺负孤寡老弱,种种恶事,不可计数。 这中间,水生和水影由员外夫妇做主,结成了夫妻。 一日,水梦龙逃脱家丁小厮看护,独自跑到了东海边,恰逢一个浪头打来,水梦龙跌进了海里。 “这恶龙也不知有没有被淹死!” “谁知呢,八成没事,他都是龙了,还怕水不成。” “这戏好听是好听,只啥时候把这龙填阵眼。” 观众们讨论着接下来的剧情,从戏场中散出来觅食。 薛黄英已经从竹凳上下来,洗了洗手,拿上汤勺,便开始盛汤。 这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戏,薛黄英以前听过不少,顺着前面的线,她已经能猜到,这只恶龙最后必然填了阵眼,最后水患得以疏通,水员外一家人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 今晚是最后一场戏,明儿戏台拆了,他们也不用早起过来,卖完晚饭,薛黄英等人也没着急回家。 这几日都没好好听一场戏,这么贵的戏演在面前,却没有一睹为快,岂不可惜。 夜戏很快开场,灯笼高照,灯火煌煌,把戏台照的亮如白昼。 原本就华丽的戏服头冠,在灯火的辉映下,愈加的光华灿烂。 孩童入海变成了游龙,游龙翻滚间,碧海生波,浪高百丈。 水生于梦中恢复法力,手持双鱼佩,以自己和水影全部法力,苦苦维持平衡。 戏台上打斗异常精彩激烈,观众看的心潮澎湃,连连叫好。 两厢僵持不下,恶龙又是一大段唱词,薛黄英仔细辨听唱词,原来恶龙以魂魄之身投胎转世,得自由的同时,原本因为镇压多年而削弱许多的法力,更加的维持不住。 最后,水生奋力一击,恶龙跌入海中。 水生运转最后残余的法力,把恶龙镇压在阵眼。 紧随其后的一幕戏是海清河晏,水患平息。 水生靠着多年的钻研,重新规划了河渠,因河渠支流形似龙爪,取名伏龙渠。 这时水影已有身孕,稍稍减去员外夫妇幼子溺水之悲,伏龙渠奔流不息,灌溉上万亩良田。 好景不长,龙宫借口伏龙渠有挑衅冒犯之意,一片玉书,上达天庭。 天帝震怒,无视文曲星君的辩解哀求,将水生打回原身,贬到极南的毒瘴之地。 员外夫妇受不住连失二子的打击,一夕之间魂归地府。 水影带着襁褓中的幼儿和水生遗下的双鱼佩,流落他乡。 大戏在水影带着孩儿仓惶离开的背影里落下帷幕。 观众都在抹眼泪等着后续,薛黄英心绪复杂,心里为水影的日后生活担忧不已。 锣鼓声又起,帷幕拉开,伶人们依次上来谢幕。 这就结束了! 人群哗然,都有些接受不了这敷衍潦草的结局,又不敢同戏台上伶人们呛声质问,只同左右议论纷纷。 戏场这么多人,一人一句,声音也足够嘈杂。 观众的不满之声,丝毫没有影响台上装扮华丽的伶人,谢完幕,帷幕重新拉上。 薛黄英也有些意犹未尽,她还等着后面上演水生夫妻大团圆呢。 结果就这! 她郁闷喝一口茶水,就听一道温厚的声音道:“烦请娘子帮咱们煮一锅汤,再下八碗面,我的在这里吃,余下的,做好后送到戏台后头。” 薛黄英回头一看,见是两日不见的覃善,他身上龙王爷的戏服和头冠都已取下,一身常服,脸上的油彩还没擦去。 “覃伯,快请坐。”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这些人穿着厚重的戏服,一场场手眼身法步的演唱下来,怕是又疲又热。 ”哎,老夫的那碗面里,多放些山椒粉。”覃善坐在竹凳上,姿势随意,仿佛还是戏台上那个气势磅礴的龙王爷。 娇娇和长松已经困极,薛黄英让薛春樱同李合顺带着娃儿先回,铺子里这些东西,只能明儿再运回。 她忙去和面醒面,容泽和任大湖忙去收拾剩余的菜蔬,争取能炒些浇头出来。 覃善坐在桌边,慢悠悠喝着茶水,哼着薛黄英听不懂的腔调。 薛黄英擀着面条,眼角余光瞥见他如此模样,忍了忍,不由开口:“覃伯,这出伏龙渠,水生最后在那毒瘴之地,后面有没有修行成功。” 覃善平和的面孔一怔,眼里带着怅然痛惜:“他一个没有后盾身家的凡鱼,侥幸得上位者点拨,莲池里的几百年已是他最大的造化,既入毒瘴之地,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哪里还能逃得性命出来。” 薛黄英听罢,和容泽对视一眼,只觉得这老头有些答非所问,神色也说不出的不对劲。 薛黄英瞧着他脸上属于龙王的油彩,好奇道:“覃伯,水生疏通河道是利国利民造福一方的好事,为啥您老扮演的龙王要把他告上天庭。” 哪怕知道这只是个本子,薛黄英仍旧忍不住心里的愤慨,真想问问他,如果不是他多事,水生和水影还有他们的孩儿,不就能幸福一生。 哪里会受到打回原形,贬谪毒瘴之地的苦楚。 覃伯微微一愣,认真看一眼薛黄英,神色嘲讽:“上位者的威严,哪怕仅仅只是个名讳,都不容侵犯。” “何况他还是个无权无势没有根基的无名小子!” 他神色讥讽,口气淡冷。 薛黄英心里却是一抖,见覃善如此模样,就有些不知怎么接话,瞧一眼正炒配菜的容泽,容泽摇摇头,示意她噤声。 第113章 灶台上的布袋里面是啥 少倾,汤面做好,薛黄英盛出一碗,想到覃善一早交待多多放些山椒粉。 扭头瞅一眼老头微眯着眼,神游天外的模样,一咬牙,便舀大半汤匙红艳艳粉末放在面上,一汤勺热面汤冲下去,辣味儿就出来了,红汤白面配着炒的油香的浇头,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覃伯,您尝尝,若太辣了,晚辈再重新给您老换汤。” 覃善借着桌上油灯的光亮,看一眼汤面,也不说话,他拿起摆在汤面上的筷子,细细拌了拌,挑起一筷子,吃进嘴里,半晌后,笑道:“这样就很好,终不是以前吃的味儿了。” 薛黄英本欲继续去盛戏班子其他人点的饭,回头见容泽和任大湖一个盛一个送,倒用不着她。 她这会儿也不着急,想到覃善之前说过,他的家乡山椒是用油浸的,就有些好奇。 且能让覃善这个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仍旧念念不忘的味道,纵然有思乡情结,想来,更多的是这滋味确实出众。 她默默收拾残局,留意到覃善喝完最后一口汤,忙又盛一碗面汤,放到覃善面前。 “覃伯再喝些面汤,方才那碗面太辣了些,再喝些汤缓缓,也省得上火。” 覃善点点头,略喝几口,见薛黄英瞧着自己欲言又止,才反应过来这小娘子怕是有什么事,搁下碗,道:“娘子有话但讲无妨。” 他半生漂流,瞧见这铺子里小夫妻勤劳踏实,这几日忙忙碌碌,如两只不停转的小蜜蜂,就觉人世间的烟火气,就该如此。 覃善这些感慨,薛黄英当然不知,她见覃善目光宽和,便坐到覃善对面,笑道:“那日听覃伯说,您的家乡把山椒粉做成油浸辣子,敢问覃伯,您老知道怎么做吗。” 覃善微一愣,再没想到薛黄英问的是这个,不过也没甚,他恰好知道,覃善笑笑,面上似有怀念。 一会儿后,温和道:“这东西好做的紧,素油和辣椒粉自己看着配比,想要辣油稠些,就少放油,想稀一点,就多放素油,把油烧的烫烫的,山椒粉里放上撵的细细的盐粒,把热油搅和进山椒粉里就成。” “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它就是一味调料,同葱姜蒜并无不同,没那么多复杂道道。”覃善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搁在桌子上,人就要起身离开。 “覃伯给多了,您这碗连同方才送到戏班子的八碗,一共五十四文。” “老夫吃的高兴,多出的那些,就当是老夫给的赏钱。”覃善大方摆摆手,起身就走。 薛黄英瞧着他大步离开的身影,额头冒出几条黑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吃完饭给赏钱。 她拿起桌上的铜板,心里也高兴,赏钱就赏钱吧,到手的实惠才是真的。 解开串铜板的红线,薛黄英数出三十枚,放在桌子上,冲正归置锅碗瓢盆的任大湖道:“大湖哥,这三十文二十文是你今日的工钱,余下的十文是守夜的工钱,还要麻烦你辛苦再守一晚。” 任大湖面上带着喜色,连连冲薛黄英道谢,口里不住保证,请他们夫妻二人放心,定把铺子里的这些东西都看住,不让贼人摸出哪怕一根筷子。” 说完,便催促薛黄英与容泽早些回家。 “你俩回去吧,天不早了,路上当心些。”说罢,又忙用剩下的柴禾扎了两个火把,引着后,递给了容泽。 因着明日不用再从家里带东西,这次回去,俩人轻装简行,除了放在背篓里的陶瓮,啥也没带。 夜戏后,薛春樱夫妻带着俩娃儿已经回来,他们已提前从赵家拿回院门钥匙。 等到薛黄英二人到家,已是子时末,倒是不用担忧敲门扰邻人清梦。 “快些进来,累坏了吧。”薛春樱开的门,见到二人手持一根将要燃尽的火把,忙让开门,方便两人进来。 “锅里温着热水,洗漱后再上炕。”薛春樱交待完,就一脸倦意的回了西屋。 容泽把火把插在灶房的土坯空隙处,端着盆就去了灶房。 伸手摸了摸,锅里的水温热,体感正好。 俩人匆匆洗漱完,把将要燃尽的火把拿回东屋,小心把油灯燃亮,便迫不及待上炕。 “哗啦啦……”一阵悦耳声响。 俩人也不说话,一人拿几根麻线,就开始串铜板。 好一会儿后,原本散乱的铜板串的规规整整,薛黄英点开始点被褥上的铜钱串:“一串…两串…三串………十四串……”! 今儿是最后一天,也是卖的最多的一天。 俩人心满意足,火光映的二人脸蛋红红,眸色熠熠。 ”咱们第一日扣除本钱,进账五百个铜子,第二日也差不多,后面添了新品,一日比一日卖的多,这五日下来,扣除成本,竟赚了三吊八百多个大钱!” 薛黄英一番默算后,不禁啧啧,好比今儿个卖的解暑汤水,它的本钱就是那两包红糖。 至于杏干山楂片乃至于红枣薄荷草,在薛黄英看来,那都是自家去山上采晒的,一文钱没花费。 至于人工和柴火,这两样对他们庄户人家来说,都不值钱。 这次摆的小食摊,成本的大头就是面粉和油盐酱醋。 薛黄英把散碎铜板数出三十文,放在一个钱袋里,藏铜板时,顺手把钱匣子捞了上来。 她把里面为数不多的银子都摸一遍,最后挑一块不大不小的,略掂了掂,冲容泽道:“这块碎银有二两,先前我怕手头银钱周转不开,从三姐那里借了二两,如今既用不到,就早些还了她。” 容泽不置可否:“这些事儿你自己看着就是,不用知会我。” 薛黄英闻言,不禁莞尔:“那不行,你如今是咱们家的管钱袋子的,一应银钱往来,你我都要心中有数才行。” “行,我这个管家汉已尽知,快睡吧。” 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心里甜滋滋的。 二日,因为没有早起的压力,俩人一脚睡到大天亮,穿衣出屋后,就见娇娇和长松也起了,二人正小声叽叽喳喳抛着嫩草喂鸡鸭。 “小姨,小姨父,你们起了,方才我捡了几颗蛋,就在那儿。”娇娇哒哒跑过来,一指屋檐下一只垫着茅草的篮子,笑的开心。 “娇娇真乖,等会儿小姨给你煎鸡蛋饼吃!” “小姨,小姨父,我喂鸡和鸭子了,我也想吃鸡蛋饼。”长松急急跑到二人身边,仰着头,眼巴巴盯着薛黄英和容泽。 俩人瞧着他如此可爱,不禁笑道:“成,长松也有,和姐姐一起吃。” “好哎,好哎,吃鸡蛋饼了。” 薛春樱在灶房听到院里的热闹,没好气道:“我熬了稀饭,刚和好面,准备贴饼子,中午再吃鸡蛋饼吧。” 俩娃儿一听,顿时蔫下来,怏怏不乐。 “没事没事儿,等会小姨做炒鸡蛋给你们吃。”薛黄英摸摸他们细软的头发,小声安抚道。 “耶!”俩娃儿又开心起来。 薛黄英见他俩如此好哄,嘴角噙出一抹笑。 “阿英,灶台上你搁的这布袋,里面放的是啥。”薛春樱的声音从灶房传出来,带着疑惑。 第114章 他给的太多了 薛黄英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急步往灶房冲去。 糟糕,这几日忙活摆摊卖饭的事儿,竟把这么重要事儿都忘了。 那布袋里放的,是她前几日育的山椒籽啊! 这几日没怎么进过灶房,她都把这事忘到了脑后勺。 她走到灶台后,一摸布袋,就觉不对,这么几日时间,按理说,她当日洒的水,早就应该已经干透,而不是像现在,布袋摸在指尖,触感潮湿。 她提着一颗心掀开布袋口,一眼看过,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籽芽虽发的大了些,也没干涸枯掉,显然,这几日,有人日日往这口布袋上洒水浇水,籽芽才能顺利生长,没有死掉。 只看那大小,便知再耽搁不得,忙托着布袋往菜园走,容泽见状,忙扛了钉耙跟上。 俩人配合默契,先是找块土地把土翻松散,再拿钉耙打的细碎,最后仔细把布袋里的籽芽,洒在处理好的这一畦碎土上。 小心浇上水,最后洒上粉碎的土,就算完成了。 看着简单收拾出来的育苗地,薛黄英眉心轻蹙:“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昨儿该问问覃伯的,他老人家对这东西如数家珍,应是知道如何栽种!” 便是知道的没那么详细,也好过他们现在蒙头摸索。 “无妨,这东西大概同茄子豆角差不多,咱们多种几次,就摸着它的脾性了。” 薛黄英听容泽如此说,也只得点头。 薛春樱的声音在前院响起,早食已经做好。 吃过早饭,二人再没耽搁,李合顺随着一道,又从赵大海家里借一辆板车,一路往镇上去。 路过镇上的早食铺,黄英让二人先行,她从铺子里花四个大钱,买四个包子,算是带给任大湖的早食。 戏台依旧矗立在那里,有小厮爬梯子在收上面的幕布帘幔,旁边停着好几辆牛车,有大箱子不断从后台运出来。 薛黄英猜测,这怕是戏班子的戏服头饰,穿着常服的伶人不断从后台进进出出,忙碌非常。 他们洗净一脸油彩,不复戏台上的光彩夺目,与寻常人家汉子娘子,瞧着并无二致。 薛黄英还惦记着山椒籽芽的事儿,眼睛在后台伶人堆里逡巡,想着能再见覃善一面,当面打探打探山椒的栽种照看相关。 瞧了一会儿,愣是没有看见覃善,只得失落走回油布棚。 这才发现,昨儿还鳞次栉比排列整齐的铺位,已经拆去搬走不少。 剩下几家油布棚子零散立在那里,莫名有几分荒凉。 棚子里,任大湖已经把东西收拾规整,他们只需装车就行,用的时候只觉得东西不凑手,到往家里运,才觉得东西着实多。 喊住忙活不停的任大湖,把包子递给他,薛黄英就忙去容泽旁边干活。 她力气大,搬东西,抬东西的事儿,有她和李合顺,容泽只需撑着车把就行。 任大湖吃饭颇快,很快干完三个包子,下场装车,棚子里三辆板车,很快装的满满当当。 薛黄英拉着最重的那辆板车,看一眼剩余的零碎东西,同容泽交待:“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我们先把这些拉回家。” 容泽心里也知道论体力,他比不上几人,点点头,目送几人离开后,看一眼热闹喧嚣的戏台,就进棚子收拾剩余的东西。 “后生,老夫又来叨扰了。” 容泽正在收拢竹凳,听到说话声有几分熟悉,便下意识扭头往回看,果然是老顾客覃善。 他有些高兴,阿英一直念叨同覃善讨教山椒的栽种方法,不想人这就上门了。 容泽嘴里浮起一抹笑,忙请覃善进来。 “覃伯说的哪里话,咱们夫妻摆这个食摊,多承覃伯照顾。” 他想给覃善倒杯茶水,这才想起锅灶已被拉走,忙搬一个竹凳放在桌子旁,神色含着歉意。 覃善不是为喝茶水而来,自然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他清清喉咙,面上竟罕见的带出一丝难为情。 “覃伯有话但讲无妨,小子能帮上的,定然不会推辞。” 容泽声音清润舒缓,哪怕身着一袭洗的褪色的长袍,也无损他从容的风姿,反倒更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质朴的表象下,蕴藏着无限潜力。 只等拂去落在上面的尘灰,再碰到有缘人耐心打磨,它日,必将成为一颗耀眼的明珠。 他心里有些遗憾,若他再年轻十岁,怕是就忍不住了。 可惜他现在年岁已大,年轻时的不甘和怨怼,仿佛随着时间,都沉淀下来,再也提不起什么劲了。 如今,能吃一口是一口,能喝一口是一口,这两样才该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 覃善心里叹一口气,原本有些浮躁的情绪也安定许多,他笑了笑,直截了当道:”不是啥大事,就是有些夺人所爱,我年岁大了,就想吃口故乡的味道,故乡已经回不去,不知你们夫妻能否割爱。” 说完,他掏出一块银子,放在了桌上。 容泽瞧着桌上的银子,先是诧异,后又开心,阿英最喜欢攒钱,若是看见这么一块银锭子,怕是能高兴疯。 只他想到一节,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道:“覃伯说的可是山椒粉,不瞒覃伯,咱们手上也不多,这几日用下来,约摸还剩半斤,您老给的太多了!” 您老给的太多了,咱们没有这么多山椒粉呐! 容泽看着那锭闪闪发亮的银锭,心里惋惜不已。 第115章 山椒卖了高价 覃善却是把银子往前一推,不在意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半斤也是老夫的缘分。” 容泽有些踌躇,银子虽好,山椒这口辣味儿,阿英也喜欢的紧,若是都卖了……… “覃伯,家里一应事儿都是我娘子做主,这样吧,待她回来,我问过她再回复覃伯。” 覃善闻言有些惊讶,从来都是男人当家做主,这对小夫妻倒是个例外。 后又想起过来吃饭时,偶尔见到的,也多是这家的娘子在干消耗体力的活计,反倒是面前文质翩翩的书生,做些相对来说轻省些的活计。 覃善在心里点点头,面前的后生倒不是个迂腐的,没有死守着男主外女主内这一套,知道该听出力最多的那个拿主意。 他并不在意,这家的娘子瞧着就是个爽快持家的,大概率看在银子的份上,不会拒绝他。 覃善见棚子里颇杂乱,知道他们也是在拆卸搬运东西,就起身欲走。 “覃伯留步,小子有一事请教。” 覃善回头,道:“但将无妨,只要我能帮上的,必不推辞。” 他话一出口,两人就想到这话容泽方才说过,二人不由默契一笑,原本的生疏隔阂也消弭许多。 “是这样的,………!”容泽把他们得到山椒的过程,以及育苗的过程三言两语说清楚,末了期待问道:“敢问覃伯可知山椒的栽种照看相关。” 哪知覃善久久没有回神,一向沉稳睿智的眸中,仿佛氤氲着水汽,半晌后,喃喃道:“枚山,枚山啊!” 容泽疑惑:“覃伯也知道枚山。” 覃善回神,面上满是怅然若失,勉强一笑,口气悠长怀念:“那是我的家乡,说起来,老夫离家时尚算壮年,如今也将近二十年,没有回到枚山了。” 据三姐夫任大川说,山椒籽是从云州府过来的货船上买的,是船上伙计去枚山收皮货时,山上老乡赠的,是夹带的私货。 没想到,面前这个老者竟然出自枚山,云州府隶属于南崖郡,大梁朝地域广阔,南崖郡在大梁的最南端。 云州府的地理位置,容泽也只在书院里供学生翻阅的地域志里得见,枚山在他们得到山椒前,更是闻所未闻。 看着面前老者面上极力掩饰的伤感,容泽只觉心里发堵。 他忍住冒昧开口的话,想问问面前人手头又不差银钱,这么些年怎么没回去一趟。 也许,尝到家乡的味道,已是覃善这么多年离故乡最近的一次。 这人同他娘一样,思念故乡,却不得而归。 容泽叹口气,走到长台前,从下面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折叠规整,麻线缠绕的油纸包。 “剩余的山椒粉都在这儿了。” 他把油纸包推向覃善,希望这些东西,能稍解这位老人的思乡之情。 “多谢你这后生割爱。”覃善收起纸包,并不查看,看着容泽的眼里满是和煦温厚。 像,真像啊! 不光生的像,就连这宽厚的脾性,都同那小子几乎一模一样。 覃善心里叹口气,不着痕迹打量容泽的面容身姿,似乎欲寻找更多相似的地方,待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心头不由满是苦涩。 他摸着怀里的纸包,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山椒的习性与栽种方法,细细说与容泽听。 容泽认真记下,而后道:“小子姓容,单名一个泽字,多谢覃伯不吝赐教,待到夏秋山椒成熟时,覃伯若是还想吃这一口,可去星河湾找咱们。” 竟是姓容吗! 覃善心里有种没来由的失望,他含笑点头,揣着油纸包,同容泽告辞,起身离开油布棚子。 送走覃善,容泽把桌上的银锭揣进怀里,心里乐滋滋的。 家里的山椒没了,却多了一枚五两的银锭,也不知道阿英是伤心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 剩下的东西很快收拾规整,薛黄英三人在两刻钟后,推着板车赶了过来。 剩下的东西挤挤塞塞,也足装了两板车,油布棚子里只剩下的长台水缸,原本就是姚员外府上的东西,只需同刘管事做下交接就行。 她往戏台旁搜寻,果然见到刘管事正带着小厮帮戏班子搬运行李,她手扶着车把,脱不开身,只好叫容泽走一趟,既是道谢,也是交割清楚。 至于任大湖,帮着把东西装完后,就告辞去了任大湖和薛夏蝉的油布棚子里,帮着装车拉货。 任大湖就两个人干活,薛夏蝉还要既要收拾东西,还要在任大湖拉货回家时,看铺子。 所以两姐妹虽离的不算太远,今儿还没打过照面。 不一会儿,容泽回来,身后还跟着刘管事。 薛黄英忙叫人,又诚恳道谢,最后又问候一下姚珍珍。 说来也怪,姚珍珍这小姑娘性格跳脱,薛黄英还以为她日日都要出来凑热闹听大戏呢。 没想到这五天竟是一面也没见上,薛黄英还准备听她吃自家的小食,聊表一番自家的心意,没想到也没成行。 刘管事依然和气又客气,他笑道:“我家小姐这几日随着我们夫人会客,她让我传话给薛娘子,她和娘子一见如故,得空了,只管来府上找她玩儿。” 薛黄英含笑点头,她一个平民家的丫头,和姚员外家的千金又差了岁数,玩啥能玩不到一起去呐。 “油布棚子不用管它,待会儿自然有人过来拆除,薛娘子,容贤侄,你们自便,老夫还得忙活春晖班的事儿,失陪了。” 刘管事来去匆匆,薛黄英又往油布棚子瞧一眼,又一次确定自家东西没有落下后,当先一步,拉车而去。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薛春樱领着俩孩子在家做饭收拾,饭菜已经做好,早前卸下来的锅碗瓢盆,桌子板凳已经都归置好。 石榴树的花已经落完,灯笼样的小石榴已经挂满枝头。 今儿的午食丰盛,他们第一趟运东西回来时,经过镇上的肉铺,薛黄英买了两刀厚厚的肉。 一刀被薛春樱割去一半,炒出油脂,做了一锅炝锅肉片面。 上好的五花肉肥瘦均匀,油脂煎出些许,咬着口中弹牙,吃起来肥而不腻。 面汤荤香满满,一口下去,鲜美无比,面条更是爽滑劲道,几人都饿了,各自端着碗大快朵颐,吃的头都不抬。 吃过饭,薛春樱挡住容泽欲要收拾碗筷的手,笑道:“你们忙了这一上午,自去歇歇,我不回来时,你和阿英怎么分派活计我不管,我既拖家带口回来,一些小事就由我来吧。” 容泽闻言,拗不过薛春樱,只得点点头,去板车前,归置方才拉回的东西。 薛黄英拿着一个红纸包,从东屋走出来,见容泽和李合顺正把一张桌子从板车上抬下来,她忙走过去扶稳板车,省得没有桌子的阻挡,放在前面的一些杂物掉下来。 第116章 薛夏姜生病使计分家 三人花了好一会儿把东西归置妥当,薛黄英看着摆放在院里一辆板车,两张简陋小桌子几张竹凳,木桶木盆等物。 开口道:“这些东西都是借用大婶子家的,阿泽,一会儿你随我还了。” 容泽点头,再次把这些东西放到板车上,薛黄英把放在灶房的那刀肉拿出来,合着红包一起,算做感谢赵家这几日照看家里的谢礼。 二人推着板车径直去往赵家,一番推辞下,吴氏只肯收下那刀肉,红包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你的心意婶子已知,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婶子今日若接了银钱,往后还如何出门见人。” 说完,不由分说把红包塞进薛黄英手里,把两人推出门去,“哐”的一声,把门关了。 看着紧闭的院门,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只得作罢。 回到家,同大家薛春樱说起这事,薛春樱笑笑,感慨道:“婶子心善,一向肯怜惜咱们,只她真心实意待咱们,咱们也不能生受着,云彩这丫头受累几日,你不妨明儿去镇上的布庄里,扯上几尺布,或者买上一些小姑娘喜欢的小玩意,送到婶子家。” “大姐说的是,云彩针线好,我还是扯几尺布吧,刚好给她做夏衫。” 薛黄英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碎碎念道:“说来,这些日子,再没见过二姐,明天买些二姐爱吃的蜜饯糕点,大姐,咱们明儿去郑水庄一趟吧,我总担心郑家欺负了她。” 薛春樱闻言,脸上的神色就是一滞,扯出一抹笑,道:你二姐那里,还是过几日再去吧,说不定这两日,郑家就来人了。” “郑家来人,这是为何。”薛黄英心里一惊,莫名有些不好的感觉。 薛春樱见瞒不过去,遂叹口气,看着正带着俩娃儿喂鸡喂鸭的李合顺,道:“当家的,你带娇娇和长松去扯些草回来,也让猪嚼嚼,好长膘。” 李合顺闻言,扭头看一眼屋檐下的两筐青草,点点头,顺手拿起一只背篓,领着娇娇和长松走了出去。 容泽见状,知她们姐妹要讲私房话,忙指一件事,去了后院。 “大姐,二姐到底怎么了!”见薛春樱这么个阵仗,薛黄英愈发的惊惶。 薛春樱握住妹妹冰冷的手指,拍拍道:“莫急,你二姐没啥大事,我主要是不想当着你姐夫面说。” 至于容泽,那是他自己主动避开,不是她支开的。 薛黄英见她面上果然平静,这才放松下来,忙问究竟。 “你二姐想分家,她想不出别的法子,就出了个下下之策,我也是前儿从你三姐那知道的………!” 薛春樱讲话平铺直叙,条理清晰,把她从薛夏蝉那知道关于薛夏姜的事儿,倒了个干净。 原来,薛夏姜那日回去后,就琢磨分家的事儿,自古以来,父母在不分家,便是树大分枝,也得是当父母的提出。 儿子儿媳跪下请罪,求父母收回分家念头,如此几个来回,做足了功夫,让村里人赞一声上慈下孝,里面都有了面子,这家分起来才不至于遭人话柄,让人看了笑话。 薛夏姜一手绣活出众,想也知道,郑家老两口无论如何都不会开这个口,薛夏姜和郑新城又没个孩儿,更是连树大分枝的由头都没有。 自己主动开口,郑金虎同诸氏定然不会同意,依着诸氏的作风,到时定然满村宣扬,说薛夏姜不孝。 一个妇人,被扣上不孝的帽子,以后还怎么同村里人相处,往后人情交道,怕就会低人一头。 薛夏姜隐忍下来,分家这事,只能一次就成,且她得干干净净分出去。 那日回家,诸氏就把从绣坊接回的针线交给她,限她一旬做完。 那么繁复的屏风,一旬做完简直做梦,薛夏姜没心思同她争吵,默默接过绣布和针线,躲进了房里。 郑新城到底是心疼媳妇儿的,就教她装病,许是这话提醒了薛夏姜,她推脱了郑新城的建议,当天夜里,就偷着去冲冷水澡。 三月的天夜间还是冷的,寒凉的井水冲到身上,当天夜里她就发了高烧。 如此缠绵十来日,已是水米不进。 薛春樱说完,见薛黄英急切之下就要去郑家,忙一把拉住她,道:“你二姐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心病,你这会儿上门,若郑家趁机要你带你二姐回来养病,我问你,你是带还是不带。 你二姐苦熬了这些日子,眼见着郑家已经不耐烦之极,咱们这会儿只需等着郑家来人,到时才能逼迫郑家出钱给你二姐请医问药,他们若不愿,必会把你二姐分出去。” 薛黄英闻言,心里略定,她想了一想,还是摇头:“大姐,不成,郑家本就是豺狼窝,又一向不拿二姐当回事,他们若一直不来,拖死了二姐可怎么好。 二姐既一心想分家,办法有的是,何苦非要损毁自己的身体,爹娘只有咱们姐妹,若泉下有知,该是多么心痛。” 薛春樱眼眶红红,半晌,方道:“老实说,若我处在你二姐的位置上,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诸氏伪善,在村里名声不错,你二姐顾惜着的爹名声,必然不能同她针尖对麦芒。 诸氏又占着长辈之名,便是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只消哭一哭,求一求,世人心里的那杆秤自然就偏了。 你二姐既不愿和离,这些苦,也只得和着泪一起咽下去。” 这也是她不愿在李合顺面前说起的原因,把自己折腾病逼迫老人分家,说出去,终究站不住理儿,毕竟明面上,薛夏姜嫁到郑家这些年,既没下过地,也没施过肥。 至于没日没夜做绣活,村里人只会觉得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只是做个绣活,又怎么了。 至于抠偻的眼睛,银钱到不了自个手里,顶多叹一句郑家三媳妇无用,被婆家拿捏的死死的。 郑家有个秀才根苗的书生,村里人掂量过后,就知是帮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说话,还是对这些事只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薛黄英态度同样坚定,她一刻也不想等,转身回房包了身容泽的衣衫,又拎一根棍子,抬脚就走:“大姐思虑的也对,只我不能看着二姐受苦,且这法子也不保险,若二姐如此,郑家还不分家,二姐这一番路不就白吃了。 二姐既想分家,说不得我这个当妹妹,助她一臂之力。” 第117章 郑家争吵 薛春樱见她眸子冷硬,拎着棍子就往外冲,生怕她冲动之下惹出祸事,忙就要拦她。 “大姐,这事你莫管,二姐待二姐夫一向体贴,如今二姐为他们的小家殚精竭力,二姐夫若是还有良心,必然也是想着夫妻同心,甜苦与共。” 她说完,一把拉开院门,抬脚就走:“二姐夫若是也想着分家,总不能瞧着二姐受苦坐享其成,总得出分力才是。” “大姐放心,我不会乱来。” 说完,薛黄英就拎着棍子,往右一拐,挑着山脚小道,绕过村子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春樱拉她不住,瞧着她大跨步离开的身影,又不敢大声叫喊,只跺了跺脚,盼着她能知道点轻重,莫要失手打伤了谁。 容泽算着时间从后院出来,一出前后院连接的过道,就见院门大开,院中没有一人。 他正欲出门看看,就见薛春樱一脸的愁色,神不在焉走了进来。 “大姐,怎么了,阿英怎么不见。” 薛春樱勉强扯扯唇角,想拿话敷衍过去,但见容泽眼里隐含的忧虑,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她挑拣着把这事儿三言两语说明白,隐去薛夏姜故意洗冷水澡生病的事儿,只说薛夏姜生了病,十来日不见好,薛黄英听闻后,怕郑家磋磨薛夏姜,去了郑水庄。 容泽闻言,心里稍稍安定,只要不是阿英出了事儿就成。 他忙宽慰薛春樱几句,让她安心,心里又着实放心不下,闻言,就也要去郑水庄,省得薛黄英单枪匹马对上郑家众人,吃了亏。 薛春樱见他大喇喇就往村口走,心里一动,忙唤住他,指着相反的方向,提示薛黄英特意避开村里人眼目,绕了远路。 容泽点点头,快步追了上去。 薛黄英埋头往前走,太阳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只觉后背灼热。 大意了,她出来太早了。 瞅着手里的棍子,她心里一阵烦闷。 直到绕过山脚,从旁边村子的小路走上大路,她起伏的心绪才稍稍定下。 沿路的槐杨枝丫茂盛,走在阴凉地儿,她好似听到有人在遥遥唤她的名字。 “阿英,阿英!” 声音幽幽传入耳中,她下意识回头,见是容泽,眼里满是惊讶。 “你怎么来了。”待容泽走到近前,薛黄英见他鼻尖都是汗珠,不由心疼。 容泽上前一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大姐担心你,我陪你一起去瞧二姐。” 言罢,拉着薛黄英的手,就往前走。 薛黄英神色微闪,脚步微顿,迟疑瞬间,还是跟了上去,道:“可我不是去看二姐的。” “你不是去郑水庄。”容泽停下脚步,看向薛黄英的眼里满是疑惑。 方才乍从大姐嘴里知道二姐在郑家受了委屈,又听说她拿根棍子就出了门,以容泽对学黄英的了解,他还以为这人立时就要打上门去。 成婚前,他尚在水岭时,就听说薛黄英为薛夏姜找回场子,把郑家砸了一番,连郑家大儿媳都挨了耳光。 她怒气冲冲出门,竟不是为给薛夏姜撑腰。 “我二姐性子软弱,我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她一辈子………” 薛黄英声音发闷,而后,又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抬头时,眼睛晶亮坚毅:“我是她妹妹,总不能放着她不管,她的一些心愿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你想做什么。”容泽更是迷茫,这是帮,还是不帮。 “走,我们先去郑水庄,等天黑了再说。” 容泽看着天上日头,这会儿去郑水庄,有的等天黑了。 俩人为了磨时间,一路上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赶到郑水庄村后不远的一片林子里。 春末时分,野草灌木浓密,俩人隐藏好身影,静待天黑。 金乌西坠,暮色渐浓,直到天边最后一丝云霞也渐渐消失,林子外土路上从田里干活的农人声响也从喧嚣到寂静。 耳边只余下风声与虫鸣,又等许久,天空彻底暗下来,夜晚真正开始,确定再也没有人经过这片林子,俩人方缓缓起身,从一片荆棘丛后,小心走了出来。 “我们这会儿要干什么。” 容泽揉揉酸麻的腿,一抬眼,就见薛黄英正打开她一直收在手里的包裹,开始换起衣裳来。 微暗月色下,容泽只觉薛黄英身上这件衣裳莫名熟悉,上手摸一把,细麻面料触手熟悉无比,这不是自己的衣裳吗。 还来不及问,就见面前人一不做二不休,把头发全束起来,片刻之间,一个俏生生的俊秀郎君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做什么。” 薛黄英没吱声,把装衣裳的布包塞进自个怀里,低声道:“去林子外等着我,待会儿听到口哨声,就往那边小路上跑,别被人发现了。” 容泽顺着薛黄英的手指看过去,那条路是他们来时,薛黄英特意挑的小道。 他还来不及问更多,薛黄英又拿块巾子系在面上,握紧手里的棍,顺着林子,一路往村里行去。 容泽无法,又怕坏了她的事。 只得提着一颗心往薛黄英交代的地方走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她吃了亏。 郑水村,郑家小院。 春末天黑的晚些,再晚,满天的星子和细细的月牙挂在天上,村里人大多也吃了晚食。 干了一天的活,妇人喂了猪,洗了锅,又吆喝着孩子回了家,只想着快些上炕,歇歇一天的乏累。 郑金虎家同样如此,诸氏在进主屋之前,如同前些日子一样,对着三房所在的房屋照旧一番阴阳怪气,尖刻咒骂。 “黑了心肝的贱妇,日日在炕上挺尸,我家有多少银钱给你请医问药,真把自己当成千金大小姐了。 这几日吃的汤药,都够我家再娶一房媳妇了,若这两日还不好,瞧我不给你休回家去。” “哐!”的一声,门打开,一道高大身影走了出来。 “娘,你说什么呢,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再说了,姜娘这些日子吃的汤药,都是家里晒的一些草药,你啥时候出过银钱。” 郑新城声音疲惫憔悴,心里也实在拿老娘没办法,既怕媳妇听了吃心,又怕老娘纠缠不休。 第118章 竟还矫情上了,要请郎中 诸氏被这话噎了一噎,心里恼怒。 觉得薛夏姜果然是个狐媚子,自家那么贴心的幺儿,生生被这贱人挑拨的同自己这当娘的离了心。 她心里有气,自然不甘示弱,声音故意又大几分。 梗着脖子,喊道:“那草药都是家里往日采晒积攒的,咱们又不靠山,这么些草药,要积攒多久,偏填了她那不出货的肚子,真是糟践。” “娘,姜娘是我媳妇,她如今病的沉重,我如果有银钱,早背了她去镇上请郎中诊脉开方,哪里会拿家里乱七八糟的草药凑合,再说,那些草药都是清火败毒的,路边多的很,哪有你说的那般金贵。” 郑新城真的恼了,嘶吼着声音喊道。 薛黄英隐在他们院墙外,听着里面的争吵,攥紧了手里的棍子,眼里满是冷意。 呵,这还真是刀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二姐夫,看在你还没拿乱七八糟的草药,把我二姐吃死的份上,待会儿我下手定然轻着些。 薛黄英又等片刻,诸氏被小儿子顶撞,气的又骂一回薛夏姜,最后骂骂咧咧回了房。 诸氏砰的一声关上屋门,在屋里同郑金虎抱怨,只说小儿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是个不孝顺的。 郑新城听的心头苦涩,回身看一眼黑漆漆的屋内,想着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薛夏姜,心里焦虑又惶恐。 不行,他得想法子弄钱,好给媳妇治病。 庭院一角是个鸡棚,家里的十来只公鸡母鸡都养在那儿,他看一眼身后黑漆漆几扇窗棂,唯有一扇亮出昏黄的烛光。 那是他大侄儿郑赟的卧室,临窗是一张桌案,哪怕窗棂紧闭,他也知道,郑赟想必正在用功苦读。 姜娘嫁进家里多年,所做的绣品九成供了这个侄儿读书之用。 饶是如此,这些日子也不见他为婶母说句话,从老太太手里争取些医药费。 非但如此,大侄儿仿佛对姜娘卧炕生病,私底下同大哥大嫂有些微词。 他嗤笑一声,只觉讽刺。 母鸡呵呵哒叫两声,郑新城瞧着鸡棚的眼神愈发幽深。 也不知三只母鸡够不够几剂汤药费。 ”邦!”的一声,一块石头砸在了鸡棚上。 郑新城想着做家贼,本就心虚,这一声把他惊了一跳。 “谁!” 他摸一根棍子,咽咽唾沫,往墙头外看去。 “邦!” 又是一块石头砸到鸡棚上。 郑新城生性胆小,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开始喊人:“大哥,二哥,有人往家里丢石头。” 他说完,脑子灵光一闪,加了一句:“该不会是来家偷鸡的吧!” 说完,悄悄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这样,明天家里人发现鸡少了,有了今晚这个事的铺垫,想必也怀疑不到他身上。 他语气愈发急切,直喊有偷鸡贼。 郑宝城和郑志成刚躺下,梦还没做完整,懒得起身,闻言不禁烦躁吆喝:“你拿把铁锹,出去看看,这会儿狗都没睡,贼人没这么胆大。” 这话正中下怀,郑新城应下,谨慎起见,把手里的棍子换成铁锹,打开院门探头探脑往左右瞅瞅。 月影细弯,繁星点点,院门外并无人影,他正准备关门,眼睛就是一凝。 擦擦眼睛,蹲下,地上竟有一枚铜钱。 他握着铜板,心里欢喜无限。 正准备起身,突然看见前面还有一枚,他乐的不行,忙又快速捡起,直捡了十来枚,正好到院墙的拐角处。 他顺着院墙的折弯挪过去,想瞅瞅这边还有没有散落的铜板。 突地,兜头一块布罩下来,他来不及惊呼,嘴巴就被人捂的紧紧。 他心里大骇,开始奋力挣扎,钳住他的人力道甚大,任他如何扑腾,始终挣扎不脱。 “唔…唔…唔…!”大哥,好汉,鸡在鸡圈里,猪在猪圈里,放了我,我给你瞧着门,让你偷的放心。 他唔唔叫着,声音闷闷。 薛黄英自然听不出他叫的什么,她听着郑新城唔唔不停,心里如雷鼓般砰砰跳。 这还是她第一次套人麻袋,对象还是自己二姐夫。 以防郑新城的动静被人听见,她决定速战速决,一脚把郑新城踹倒。 在郑新城惊呼的同时,心一横,腿上蓄起力气,一脚踹到郑新城的小腿骨。 “咔嚓”一声细微声响。 这声音清脆,薛黄英微微放心,一把拎起痛苦哀嚎的郑新城,把他掷到了郑家的院门口。 人片刻不停,抓起掉落的包裹布,顺着墙根,消失在了黑暗中。 郑新城的嚎叫很快引得屋内众人出门查看。 待看到躺在地上痛苦叫喊的人,都吓一跳。 郑宝城和郑志城忙去扶他。 郑新城哀哀不已:“疼疼,我腿好像断了。” 这话一出,不止郑宝城和郑志城,郑金虎和诸氏都惊了一跳。 郑新城自小惫懒,常常装病躲活,最近正给麦地除草,几人都以为他是故技重施,借着摔伤躲开活计。 这会儿听他说腿断了,可谓吃惊不小。 “小叔,你这离方才说话不过片刻,这怎么把自己腿弄断的,就是自己砸,也得找到趁手的东西吧!” 沈氏不信,忍不住阴阳怪气。 “老大媳妇,你怎么说话的,敢情不是你腿断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诸氏虽然也怀疑郑新城是装的,但这话从大儿媳嘴巴里说出来,就是不行。 沈氏气恼,也知老太太偏心眼毛病又犯了,不敢强撩虎须,只得忍气吞声。 “娘,小叔既摔断了腿,咱们快些请郎中看看吧,若只是摔的疼了歇个两天就好了,若真是摔断了,更加耽搁不得。” 丁氏见妯娌挨骂,也在心里骂了声蠢货,上前一步,作势查看郑新城伤处,满口的关切。 只消说要请郎中来家看看,这浑人是不是真的断了腿,一试便知,若他是装的,定然极力阻止。 丁氏老神在在,等着郑新城大惊失色拦阻。 “爹,娘,快给我请郎中,我腿好疼,动不了了。”郑新城听到请郎中,声音愈发中气十足,连声催促郑金虎和诸氏。 丁氏一愣,随即心里越发的恼怒,家里银钱都是有数的,这小叔子不说顺着自己台阶下,说摔重了,需要歇息个三五日。 竟还矫情上了,要请郎中。 哼,她倒要看看,这郎中待会儿请来,这懒蛋如何圆谎。 第119章 郑家风波 郑家动静如此大,左邻右舍居住相近的人家自然都被惊了起来。 别人瞧着他一直躺在地上,抱着腿惨叫,都觉不是办法,纷纷开言。 “哎吆,宝城他娘,还是先把新城抬到屋子里吧,也不能一直让他躺地上啊!” “就是,再去请个郎中来,这断腿可大可小,接不好,往后就废了。” 这若是成了坡子,这腿哪还能使大力,翻地不行,犁田不行,不得饿死。 郑金虎和诸氏如梦初醒,虽怀疑幺儿是装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拆穿啊。 只得捏着鼻子吆喝郑宝城兄弟俩,把他抬回屋里。 他一条腿断了,不碰就钻心的疼,俩人一挨,郑新城就惨叫的鬼哭狼嚎。 郑宝城俩人心里有气,明儿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这大半夜的,陪这小子折腾,不得安睡。 俩人一咬牙,架着他胳膊,一路拖到了诸氏房里。 至于为啥没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里。 弟妹还昏昏沉沉躺在炕上,这大晚上的,他们身为大伯哥,得避嫌。 拖拽着郑新城到了炕上,昏黄油灯照映下,郑新城脸色惨白一片,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嘴里哀叫连连,看起来痛苦不已。 “老三,你真把自个腿摔断了!”诸氏扑到郑新城身边,手就去挽他的裤腿。 裤腿挽起,旋即,众人就见他左腿一道青色痕迹,小腿已经肿胀起来。 “天杀的,自从家里娶了这扫把星,真是没一天顺当日子,这好好的,平地走着都能摔断腿。” 郑新城听老娘又含沙射影骂自个媳妇,也顾不得疼,忙辩解道:“我这是被偷鸡贼打的,哪里就是摔的,娘说这些干什么,我都疼死了,还不给我请郎中。” “什么偷鸡贼,哪里有偷鸡贼,咱家鸡老老实实窝在鸡圈里,没哼一声,你就护着你媳妇吧,哪天把你克了,别找老娘哭。” 骂归骂,诸氏到底心疼儿子,一叠声让郑宝城去请村里的赤脚郎中。 沈氏和丁氏站在门槛那里,两人对视一眼,瞧着郑新城肿的老高的腿,眼神幽幽。 往日这小叔子就是个滑头,田地竹林的活计多是公公带着他们男人干。 这会儿他腿断了,不得可劲作兴,不但干不了活儿,还要额外再花一笔跌打药,二人想想,就郁气难平。 家里已经躺一个吃白饭的了,这再躺一个,敢情他们活该是劳碌命,就该伺候他们两口子。 也看热闹的邻人听说有偷鸡贼,都惊一跳,忙问郑新城偷鸡贼长啥样,可看清楚脸了,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 郑新城一问三不知,不光模样不知道,连身高身形都不知。 沈氏撇撇嘴,道:“从小叔吆喝有偷鸡贼,到摔断腿,前后不过片刻,说句难听的,你大哥拉屎的时间都比这长,这若是有偷鸡贼,你就一点反抗不了,躺那等着人把你腿打断。” 丁氏接话,道:“小叔一向毛躁,走路不当心也是有的,下次小心些,也就是了。” 郑新城白着一张脸,见众人都不听自己的,气得要死。 诸氏心疼儿子遭的罪,甭管是不是真是偷鸡贼打的,这腿实打实断了,她起身,站在房门口,对着西厢房就开始骂。 “个懒婆娘,一天天躺炕上挺尸,自家男人腿都断了,不说贴身伺候着,心怎么这么狠呐!” 郑新城见她又骂薛夏姜作伐子出气,也气道:“娘,姜娘病的起不来身,你又不是不知道,作甚还要折腾她。” “行行行,你心疼媳妇,人家心疼你吗,这会儿说不定呼呼大睡…………!” 诸氏骂着,就听“吱呀”一声轻响,西厢房门开了。 “娘,夫君怎么了吗,我头痛的紧,耳朵也嗡嗡响,只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薛夏姜虚浮脚步慢慢挪过来,刚一站到灯影里,门槛内站着的几个邻居就惊一跳。 郑老三这媳妇不过十来日不见,竟瘦脱相了。 往日虽瞧着也消瘦,倒也算康健,如今…… 几人瞧她骨瘦如柴的身体,眼睛凹陷,面色更是惨白如纸,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几人都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忙让开门,其中一个妇人见她身形微晃,呼吸有些急促,忙一把扶住,把她送到炕边。 “夫君,你怎么了。” 说来也怪,从薛夏姜出现,郑新城愣是没喊一声痛。 郑新城躺在炕上,听着媳妇嘶哑的声音,看着媳妇急切惊惶的眼神,再瞧她瘦的没二两肉的身体,心里蓦地如针刺一般痛。 恐慌攫住他的心,姜娘不是说熬一熬、多睡几觉就好了吗。 这模样看着,怎么这么不祥。 “娘,娘,你快些请郎中家来给姜娘诊诊脉。”郑新城惊惧之下,就去拉薛夏姜的手,一触之下才发现,媳妇的手冰冷又潮湿,他更加害怕,连声催促诸氏。 诸氏没好气走进来,夹一眼坐在炕上看不清面色的薛夏姜,撩撩眼皮,不耐烦道:“真当老娘是摇钱树啊,端午将至,你大侄儿送夫子的节礼,老娘还不知从哪儿来,哪来的银钱与她请医问药。” 几个邻居听见,不由自主对视一眼,这几日这老婆子出门找她们聊天,话里话外暗指薛氏装病偷懒。 这人都病成这模样,竟也没请过大夫,只在家里苦熬着。 几人再一看薛夏姜默默垂泪,都不由心生怜悯。 再是秀才的女儿,蕙质兰心又如何,没人撑腰,到头来,还不是被婆家磋磨。 “宝城他娘,听说侄媳妇病的有些日子了,虽说病去如抽丝,也不能只一味拖着呀,你家若是腾不开手照看,何妨告诉她娘家一声,让她娘家人凑凑药费。” 总是一条人命,老妇人暗暗劝道。 “嗨,老嫂子忘了,她爹娘俱死,娘家没人了,且我郑家的媳妇,哪里好麻烦薛家的族人呢。” 诸氏心里恨恨,怪说话的妇人多事,偏你好心,既好心,怎不送两串铜钱做药费。 郑家三媳妇虽没娘家兄弟,人家有几个姐妹,姐姐不说,只那一个妹妹,就顶别人家多少兄弟了。 几人都还记得前段时间薛黄英把大房屋里砸个稀巴烂,扇沈氏的一巴掌。 老妇人正欲开口,不料院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少倾,郑宝城兄弟拉着个长胡子老头,一阵风冲了进来。 第120章 续骨的膏药给你们便宜,你们配吗 “何阿伯,您老快给新城看看,说是摔断腿了。” 赶紧看,看完他们好睡觉,这一出出闹的,又浪费半宿功夫,郑宝城心里埋怨。 “哎,哎!” 何郎中年纪大了,刚向炕边走两步,还没把坐在炕上的人撵过去,让她去旁边坐,别耽搁他摸骨。 就见这人瞬间绷直了塌陷的脊背,声音都破了,急切道:“什么,夫君你腿断了。” “没事没事,就摔了一下,一点都不疼,我想让爹娘心疼我,乱说的。” 灯火摇曳,别人看不见,郑新城看的清清楚楚,薛夏姜听闻他腿断了,立时就急出一头的汗,面色更加的不好。 他生怕吓到她,咬着牙,拍了拍两只腿。 薛夏姜眼里含着泪,忙就要给何郎中让位置。 许是起身太急,摇晃两下,一头栽倒,重重跌在郑新城身上。 郑新城小腿这一压,直痛的犹如心扯出来被人碾了一遭,眼前一片金星,连呼吸仿佛都不能续上。 “姜娘!” “老三家的。” 薛夏姜这一倒,不止郑新城吓的要死,邻人们,包括郑家众人都吓一跳。 何郎中离的最近,忙指挥几人把薛夏姜放平稳,方便他诊脉。 几人七手八脚把薛夏姜放好,何郎中一番望闻问切后,摇了摇头。 “哇!我媳妇要死了……!” 郑新城哭的凄惨无比,拉着何郎中的手,就开始求他显显灵,施施好,救薛夏姜一救。 何郎中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他年纪大了,平日里最忌讳这些,什么显显灵,他还没死呢。 呸呸呸! 他老人家福泽深厚,德行又好,定然能活八十八。 懒得同郑新城这个小辈计较,何郎中言简意赅,直接道:“目前且死不了!” 还不等郑新城露出欢喜神色,他又补一句:“不过也快了!” 郑新城急道:“何阿伯,我媳妇到底如何了,她不就是普通的风寒吗。” “是风寒引起的,她心绪郁结,肝气不通,这些日子饮食也缺,人说,阎王也怕三碗饭,她肚里没食,不病死也是饿死。” 啥玩意! 几人邻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要知道,郑家家底殷实,家里几十亩良田,又有一片竹林,不然也不能送郑赟读书。 一家人勤勤恳恳,虽说日子和地主老爷没法比,这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按诸氏这老娘们吆喝的,家里隔三差五一顿白面馒头,虽不至于顿顿吃肉,也是每旬能买一刀的。 这样的人家都能饿死媳妇,可见,要么诸氏平日里说话水分太大,吹牛皮了。 要么郑家平日里苛待薛氏这个小儿媳。 几人不由自主把眼睛往诸氏婆媳几人身上扫。 果然,除了瘦骨嶙峋的小儿媳,大儿媳和二儿媳都是体格丰腴,脸蛋圆乎。 真没想到,平日里自诩最偏心老三家的诸氏,背后竟是这么一副鬼样。 不给请医问药不说,竟然饭都不给吃饱。 邻人们想什么,诸氏等人自然不得而知,倒是诸氏,听何郎中如此说,又开始骂骂咧咧。 “老娘一把老骨头还得进灶房做饭,年轻时伺候婆婆,老了伺候儿媳,我命咋这么苦吆,我是欠你们郑家的,伺候你们老,又伺候你们小………!” 诸氏哀哀干嚎,绝口不提让何郎中开汤药的话。 “宝城他娘,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孩子病了,现在看病要紧,她好了,以后定然孝顺你。”邻居老妇人忍不住开口。 沈氏闻言,攥紧了拳头,家里的银钱都是留着给她儿子读书的。 薛夏姜这贱人想花用她儿子的笔墨钱喝汤药,做梦。 她扯扯嘴角,上前一步,勉强道:“三弟妹这些日子病着,胃口都坏了,咱们送过去的吃食,送进去什么样,端出来还是什么样,竟是一点不用。” “哦,只不知你们送的是什么吃食。”何郎中闻言,开口询问。 他是赤脚郎中,哪怕是个半吊子,从医以来,一直坚持本心,老实说,薛氏的病不算多严重。 饮食跟得上,心情一开阔,再服几剂调理身体的汤药,慢慢养着,十几二十日,许是就能恢复过来。 “这…这……!”沈氏心里暗骂,老不死的,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出头鸣不平。 除了郑家人,其余人见她支支吾吾,闪烁其词,还有啥不明白的。 “罢了,我这有个药方,你们明儿一早去镇上药铺里给她抓几剂先吃着,饮食也要营养些,平日炖个鸡蛋羹,再熬些米汤,先把胃口养回来。” 他说完,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搁在了郑新城手边。 他家里当然也有这些药,只郑家瞧着明显不想花费银钱在病人身上,他也无可奈何。 留张药方,不过图一个心安罢了! 郑家众人瞥一眼那张药方,果然没一个吭声的。 郑新城接过药方,嘴唇紧抿,眼睛发红,诚恳同何郎中道谢。 何郎中叹一口气,又去查看他的腿。 摸了一会儿,道:“这摔的有些很,腿骨断了,需要续上,裹缠的膏药每贴六十文,现在天热,一天一换,需要连敷二十天消肿,后面还敷不敷,看恢复情况…… 这条腿便是好了,往后也不可使大力,养伤期间,切记不能乱动,否则骨头长歪了,就麻烦了。” “什么,竟要六十文,何阿伯,我记得年前春山爹摔折了腿,那贴膏药分明三十文一贴,只需三日一换,连贴五贴就行,这怎么,突然这么贵了!” 一贴六十文,十贴就是六百文,二十日就是一千二百文,这条腿竟然要花一两多银子。 都够她儿子两个月的束修了,她绝不允许拿一两多银子,花到这么个废物身上。 且就算好了,也干不了重活,那还治什么,还不如给她儿子多买两本书来的有用。 何郎中也不恼,一字一句道:“春山爹是骨裂,他用的药材没你小叔子名贵,我这已然是看在同村人的份上,给你们算便宜了,要么你们去镇上问问,他们的药材用的更好,比我这价格高的都不在少数。” 哼! 续骨的膏药当然都是一样的,只人家春山家里家庭和睦,上慈下孝,给这样人家便宜,与我是积功德的好事。 你家苛待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配让我减些药钱! 何郎中老神在在,鼻观口口观心,坐在桌子旁,等着郑家人的决定。 第121章 她想到法子,把这俩人赶出去了 郑新城撑着上半身坐起来,紧紧捏着手里的药方。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屋中的众人,脑海里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爹离的最远,一言不发,眉头紧皱,时不时叹一口气。 他娘在何郎中让开位置后,就坐在炕上,眼睛忧愁看着断掉的小腿,再欲言又止看着自己。 大哥明显有些不耐烦,二哥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嫂瞧着自己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怨怼。 二嫂目光沉沉,盯着二哥。 与方才的吵闹不同,屋里竟是难得的安静。 郑新城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他说话,等他亲自开口拒绝,说膏药太贵,不用了。 钻心之痛从小腿只窜到心肺,一路往上,激的他天灵盖都痛的嗡嗡作响。 真疼啊!他轻笑一声,强忍着痛意,冲何郎中道:“有劳何阿伯,我家家底不丰……” 瞅着这些人大舒一口气的模样,郑新城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笑道:“然给我治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劳烦何阿伯给我包扎固定。” 呵! 他偏不如他们的愿。 省下的膏药钱也花不到自个身上,他难道很像个傻子吗。 郑金虎等人一听,脸色就是一变。 尤其郑宝城和沈氏,脸色十分难看。 郑新城瞧得十分痛快,扬声道:“我今年才二十五岁,儿子还没生呢,这腿可不能废了,还得留着它,将来给我闺女攒嫁妆,给我儿子娶媳妇呐!” 沈氏见婆婆神色松动,心里一急,张口道:“这孩子还没影儿呢,小叔想的倒是长远,你待阿赟这样好,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日后他出人头地,必然孝顺你………” 她见婆婆赞许看着自己,心就定大半,继续道:“今儿阿赟旬休回来,还说看中了一本题册,说是对来年的童生试极有助益,家里的银钱须总在刀刃上,阿赟出息了,咱们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说完,沈氏眼睛期待,看着郑新城。 郑新城扯扯嘴角,眼里满是嘲讽:“大嫂说的是,阿赟是个孝顺的,只我断腿,姜娘病的人事不省,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屁股都不抬抬头过来瞅瞅他老叔老婶,这样有孝心的孩子,咱们怕是没有这个福气!” 沈氏傻眼,以往她扯着郑赟的前程说事,小叔子都会妥协推让,这招怎么今天不灵了。 “你大侄儿在书院辛苦读书,劳累的紧,他小孩子家家的,向来睡的沉,定是没听见。”沈氏干巴巴瞄补完,心里恨恨。 “人都说寒窗苦读,挑灯夜读,大侄儿这沾枕头就睡,混没有个刻苦模样……”他轻啧一声:“大侄儿恁爱贪享受,还不如林子勤谨。” 丁氏听他夸郑赟不如自家郑林,心里得意,便去瞟沈氏。 沈氏快要气死了,她儿子七岁上私塾,文质彬彬,前程不可限量。 岂是郑林那个小泥腿子比得的。 “何郎中,劳你动手了。”郑新城看着炕尾躺着的媳妇,神色晦暗不明。 “你……”见好说歹说都不行,这人一个劲非要治腿,沈氏气急,看向婆婆。 诸氏倒是没有接收到大儿媳的信号,她一番权衡利弊后,为难道:“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人都说钱财连心,母子连心,老三啊,家里银钱就那么些,这腿,咱们要么就不治了,让你何阿伯固定一下,你歇些日子,可好。” “娘,何阿伯说的清楚明白,我这腿不治,往后可能就废了,到时我和姜娘怎么办,我孩子怎么办,靠着哥嫂的施舍过活吗。” “怎会,你哥嫂们必不会不管你,阿赟是个有出息的,他定会孝顺你。” “我可指望不起他,这会儿他还啥都不是家里都不想拿钱给我治腿,以后他考上童生,再考上秀才,乃至于去考举人,到时花费更大,别说孝顺,怕是能把我卖了供他。” “哎吆,若真有那一天,咱们家也就熬出头了。”诸氏眉开眼笑,一脸祖坟冒青烟的嘚瑟模样。 郑新城气结,吼道:“我要治腿,我媳妇要治病,姜娘嫁到咱们家,这些年绣的绣品,少说也卖了一百多两银子,我们花个二两银子看病,也不算花公中的,怎么就不行了!” 啥,老三媳妇那一手绣活竟然这么值钱,站在门槛处看热闹的邻人都惊呆了! 乖乖,一百多两银子! 她们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这哪是娶媳妇,分明就是个金娃娃啊! 怪不得诸氏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洗衣做饭,有这么一双手,可不得拴家里没日没夜穿针引线了。 几人瞧着躺在炕上病的气息奄奄的薛夏姜,忽然也不羡慕了。 再能干有什么用,银钱抓不到自个手里,能不能活,都得看别人的良心。 这郑家老两口,委实过了些。 “你冲我吼吼你有用,你媳妇绣工一般,哪里卖得了一百多两银子,你莫要胡说,那些针线绢布都不要银钱不成,你俩一年到头的吃喝,你当是大风刮来的。” 诸氏气急败坏骂完,瞥一眼门口处的几个外人,警告道:“你再瞎咧咧,当心我把你分出去。” 郑新城心寒至极,冷冷看着诸氏,他一向都知道他娘偏心,没想到这心都偏到咯吱窝了。 “行,在娘心里,我这条腿和我这条命,横竖比不上郑赟一本书是吧。” 他神色冷淡,看向端坐木桌旁的何郎中,道:“辛苦何阿伯白跑一趟,等晚辈日后攒下银钱,再付今儿我们夫妻的诊费。” 何郎中暗叹一口气,见郑金虎和诸氏都不说话,无奈道:“老夫日行一善,帮你把断腿处固定一下,这些日子莫动,平日里多吃些猪骨猪蹄,以形补形。” 饶是何郎中手法老练,一番固定下来,郑新城仍旧疼的出一身虚汗。 送走何郎中和几个邻人,沈氏关上插紧院门,吆喝自家男人和郑志成把小叔子送回房。 她自告奋勇和丁氏把薛夏姜也拖抱回房,刚从西厢房出来,便急不可待跑到公婆安置的主屋。 就在方才,她想到法子把这两个吃白饭还费钱的玩意儿甩出去了。 第122章 将计就计 “什么,你要我和你爹把老三两口子分出去!” 一番低声密语后,诸氏不可置信看着等自己决断的沈氏,声音都拔高几分。 “不行,不行,那个扫把星也就罢了,老三可是我亲生的,他这会儿腿又断了,把他分出去,不是让他去死吗。” 诸氏摇摇头,坚定拒绝。 沈氏撇撇嘴,就知道是这样,不过不怕,她一早就知道老太太不会同意,为此,她还特意编了一段词。 沈氏轻咳两声,又想两遍腹稿,整理一番语言,含笑道:“娘别急,这分家是家的,你听我慢慢说。” 诸氏虎视眈眈盯着她,决定先看看这娘们若是出的是啥馊主意,若好便罢了,若真的想扔了她老儿子,她非得啐她。 “爹,娘,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明儿借机和小叔大吵一架,爹娘借口小叔不孝,把他夫妻赶出去……” 沈氏见公婆面色不好,不敢在故弄玄虚,忙快声道:“咱们不是真的把小叔子赶出去,小叔受苦,心疼的是咱们,若是三弟妹受苦遭罪,爹娘细想,心疼的又是谁。” “那当然是她那几个姐姐妹妹。”诸氏想也不想,不屑道。 沈氏一拍手,低声笑道:“对呀,三弟妹病成这般模样,咱家没钱医治,听说四娘是个有能为的,她既心疼姐姐,必然会把她接回家去,小叔和三弟妹夫妻一体,自然妇唱夫随。 到时不光三弟妹的病,就是小叔的腿,也都喝汤药,贴膏药了,如此,岂不两全其美,等过个几个月,待小叔腿愈,娘再去薛家诉诉苦衷,母子哪有隔夜仇,小叔定然带着媳妇,同您回来。”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极妙,诸氏和郑金虎对视一眼,非常心动。 既不用出医药费,还有人伺候他们断腿的儿子,也劳烦不到家里。 沈氏也笑的开心,正可谓养病花钱在薛家,干活挣钱在郑家,想想薛家这个死丫头白白辛苦一场,她就畅快无比。 “行了,我和你爹知道了,我们合计合计。” 诸氏挥挥手,打发走沈氏。 沈氏推门而出,却没有直接回房,转而敲响了郑志成和丁氏的房门。 “老头子,老大家的主意,你瞅着怎么样。”诸氏拿不定主意,转而问一直沉默的郑金虎。 郑金虎沉默半晌,道:“主意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四娘难缠的紧,人家也不是个提线木偶,由着咱们怎么想,她就怎么走,怕是会有波折。” “什么波折。” 郑金虎瞅一眼老婆子,直接道:“老大家的想当然了些,我问你,咱们把老三夫妻赶出去,是算断亲,还是算分家。” ”这……!”老三是她的老来子,她当然舍不得断亲。 “那就算分家,分家的话,必要分产业,我问你,你打算分他们几亩地,多少银钱。” 郑金虎一席话,直问的诸氏哑口无言。 她只是想把老三两口子暂且丢给薛家那死丫头,等养好了伤还是亲亲热热一家人,哪里想这么多,这么远。 “你瞧,你连这些事都没想到,回头对上四娘,她拿这些话逼你,你怎么应对。” 郑金虎这么一说,诸氏也发觉这事没这么简单,那是相当的棘手。 “老头子,你说,那该怎么办。”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三至少得小半年不能干活,非但如此,若他恢复的不好,他们还得继续养着他。 老三媳妇眼看着不成了,薛家那死丫头就是个泼妇,若是这扫把星死在自己家里,怕是会有麻烦。 只把这贱人休回家,怕是薛四娘姐妹也不依。 大孙子前程似锦,可不能让这些个东西坏了名声。 郑金虎沉吟片刻,眼睛里冒着精光,道:“这事归根结底还得看老三。” “老三?”诸氏不解。 “对,老三,你待会儿和老三通个气,就说家里艰难,腾不出手照看他和姜娘,明儿请亲家小妹来家一趟,接他和姜娘暂住一段时间。” 诸氏一头雾水,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薛家那死丫头会趁机提出断亲和分家吗,她怎么会轻易答应接老三去她家养腿伤。” “她自然不会答应,咱们便把林子边那五亩下田分给他们夫妻。” “那怎么行,那可是五亩地,以后阿赟进学都指着这些,不成,我不同意。” 郑金虎轻轻笑两声:“自然是装作给他们的,老三是咱们儿子,待他养好腿,这些不就又回到咱们手上了,老三自来心疼你,你待会儿说的和缓可怜些,他还能不应。” “老大家的有句话说的对,母子哪有隔夜仇,便是他方才生气咱们没给他买膏药,你哭一哭,他不就心软了。” 诸氏听罢,眼睛就是一亮:“老三最是心软体贴,还顾大局,这事儿没问题。” 说完,一刻也不想等,忙起身下炕,去了西厢房。 她看也不看躺在炕里侧的薛夏姜,坐在炕头前,握着郑新城的手,就淌着眼泪开始诉起苦来。 郑新城微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只嗯嗯回应。 “好孩子,娘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放心,若明儿你姨妹借机要求咱们分家,那也都是假的,待你养好腿,娘一定接你回来。” 郑新城声音低低,哑声道:“娘可能不知,我两个姨妹都难缠的紧,若她们明儿要把林子边那五亩地的地契也拿到手,该怎么办呢。” 不等诸氏说话,郑新城叹息一声,道:“家里的这些产业都是阿赟将来更进一步的根基,我又没个孩儿,姜娘便是侥幸治好,我俩这辈子怕是也不会有孩儿,地契这东西我要来也无用,将来都是阿赟的………!” 诸氏不等他说完,咬咬牙道:“地契我待会儿找出来,做戏做全套,若她们真要,少不得先放你身上半年。” “我的儿,可苦了你了,薛家那死丫头不是个好相与的,有了地契,想来你在薛家也能更好些。” 郑新城长舒一口气:“我小姨妹很是能干,听说前段时日两只鹿就卖了大笔银子,这些银子若成咱们家的,将来阿赟进学就不愁了。” 诸氏闻言,果然觉得儿子和自己一条心,不由眉开眼笑,又安慰他两句,乐颠颠便走了。 “夫君……!” 薛夏姜白着脸,神色复杂看着靠在炕头的郑新城。 “睡吧,我方才顺着娘的话骗她的,等咱们拿到地契,就请阿英托村长偷偷把地契过到咱们名下,到时这家不分也得分。” 他握住薛夏姜冰凉的手,替她理理额前的乱发,歉疚道:“只是苦了你了,这事一旦败露,爹娘怕是会逐咱们出门,到时怕就只能住草棚子了。” 薛夏姜眉眼弯弯,她不怕住草棚子,她怕的是陷在这种无望的日子里,一日复一日,听着讥诮讽刺,她情愿死了! 想着只属于二人的草棚子,薛夏姜一阵神往,再也撑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第123章 还真给演上了 话说到打了郑新城跑了的薛黄影,她一路跑到林子外,容泽对着同样郑水村的土路,翘首以盼。 “好了,你有没有事。” 容泽握住薛黄英的手,生怕她受了伤,虽然一路上薛黄英都对此次去郑家的目的三缄其口。 他心里也有所猜测,这小女子怕是因着二姐的缘故,特意来寻郑家的麻烦。 她方才又特意换了衣裳,蒙了脸,更是佐证了他的猜测,只是她不愿说,他自然不会多问。 “我无事,我们回吧。” 她断了郑新城一条腿,郑新城必然会吆喝着是被人打断的,村里人怕是待会儿就要拿家伙事出来找贼人。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还是快走为上。 两人直走出三里路,薛黄英方脱了身上的男装。 一路回到家,薛春樱正站在院门口,着急踱步。 脚步声响在暗夜里,格外清晰,薛春樱一喜,忙迎两步:“你们终于回来了,真去郑家了,可见到你们二姐了。” 薛春樱关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来,声音急切。 容泽接过话,笑道:“咱们没去郑水村,下午时回我家一趟,清扫了下屋子,许是这些日子没睡好,原打算歪炕上略歇歇,哪知就睡着了。 这一觉就到现在,原说明儿一早回来,阿英怕姐姐担心,饭还没吃呢,锁了门就匆忙回来了。” 薛春樱闻听他们这一下午是回了水岭,心里不由松口气,只要不是去郑家就行。 “锅里热着饭呢,快些吃了,吃了赶紧睡。” 晚食简单,两人下午时出去,一来一回走十来里路,尤其是薛黄英,又干下这么一桩大事。 回到家,精神放松之下,尤其觉得饥肠辘辘。 吃过饭,薛春樱自去收拾碗筷,催促二人快些去睡。 躺到炕上。 良久,薛黄英幽幽说一句:“我把郑新城腿打折了,可我不后悔。” 容泽一怔,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他伸出手,摸索着碰到薛黄英的手。 小女子手心干燥温暖,他温声道:“无事,他能被你打折腿,定然有非得打折腿的原由。” 薛黄英一怔,随即嘴角缓缓漾出一个笑:“嗯,睡吧,明儿咱们去一趟郑水村。” 她把郑新城腿打折,这事传出去,别人定然会说她心肠歹毒,心狠手辣。 哪怕大姐知道,怕是就要责骂自己莽撞。 也就这人,说她打郑新城,有他折腿的理由。 反手握住他的手,薛黄英觉得说不出的窝心。 二日一早,吃过早饭,薛黄英喂了鸡鸭,正欲把话引到薛夏姜身上,再说他们今儿阖家去郑水庄,探望一番。 腹稿还没打好,院门就被敲响。 “是谁呀。” 娇娇正在丢沙包,离院门最近,哒哒哒跑过去,隔着木门问道。 门栓太重,她抽不动。 “我是郑水村的,有要事来找四娘。” “你找我家四娘有何事,可是我二妹怎么了。”薛春樱三步并作两步拉开门栓,望着面前精瘦的妇人慌乱急切。 “哎呦,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们快拉两辆板车,随我回去,再晚些,怕是二娘的命都没了。” 薛春樱大骇,就要去装板车。 薛黄英拦住薛春樱,道:“大姐,你留家里看着娇娇和长松,板车也不必带了,耽误事儿,让大姐夫跟我们走一趟。” 精瘦妇人闻言,急的抓耳挠腮,他们不带板车,怎么把郑新城和薛夏姜拉回去。 妇人又劝两句,见薛黄英执意不推板车,也就罢了。 算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有板车,到时需要,从村里借就成。 她摸着怀里的银钱,沾沾自喜,自己也算遵循诸氏的意思,把话带到了。 出了村子,不等薛黄英问情由。 妇人就自报家门,开始竹筒倒豆子。 “我娘家姓殷,你们叫我婶子就行,今儿这事,是我偷跑过来找你们的。” “姜娘是个好的,往日同我颇好,我也不忍心见她年纪轻轻,就落得这个下场,才跑到你家报信。” 说完,她长叹一声,欲言又止看着薛黄英。 薛黄英面上适时出现惊惶,慌乱道:“多谢婶子去我家通风报信,还请婶子告知,我二姐究竟如何了。” 殷氏在薛黄英上钩,心里就是一阵得意,她面上笼着忧虑,声音沉沉:“你二姐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她两个嫂子都是不容人的,早就对你二姐不满的很,昨儿你二姐夫又摔断了腿,这俩娘们更是撺掇她们婆婆,说家里养不起吃白食的,要把你二姐他们夫妻,都赶出去。” “四娘且想想,你二姐病的起不来身,你二姐夫又断了腿,若是在这档口赶出去,岂有活路。” 薛黄英心里诧异,郑新城的腿明明是自个打折的,不明白怎么到这妇人口中,竟是摔断了。 要么郑新城隐了下来,要么这是郑家对外的说法,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薛黄英瞥一眼殷氏瞧着自己期待的目光,冷冷道:“不知婶子可有法子,我和二姐一母同胞,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殷氏十分热心,开始帮忙想法子:“你二姐婆婆极好,就是耳根子软,这若是被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说动,真赶了他们出来,既没处住,也没地吃!” 她觑着薛黄英的神色,小心道:“四娘和二娘一母同胞,何妨先接了你二姐夫妻家去照顾,待伤病养好,俩人也就麻烦不到四娘了。” 薛黄英瞅着她,似笑非笑,这人还真是别有意图,只怕是诸氏特意安排的。 原因无他,若是沈氏和丁氏安排的,只怕这红口白牙,诋毁的,就是诸氏了。 “婶子说的我已尽知,多谢告知。” 这人既不是郑家人,同她辩个高低对错,纯属浪费时间。 薛黄英琢磨着殷氏的话,心里对诸氏等人的意图,也明白了七八分。 这就是想让她白白照顾二姐和郑新城吗。 也难为她了,弄得这么迂回。 几人快步赶去郑水庄,快到村上时,薛黄英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递到殷氏手上。 恳切道:“婶子心善,还请婶子替咱们跑一趟羊角村,告诉我三姐一声。” 羊角村和郑水庄仅隔一条河,妇人略略推辞,就解下铜板,乐颠颠走上岔路口,去了羊角村。 “四妹,咱们忘记推板车了。”李合顺有些懊恼。 二姨妹病的起不来身,二妹夫又断了腿,他们没有板车,也不好把人往家里挪啊! 薛黄英沉静了神色,意味深长道:“亲家伯娘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有二姐夫,事关郑家脸面,只怕她不允呢。” 也对,谁家儿子断腿,儿媳生病,这关头,都不会往外撵,只要郑家老两口不同意。 郑家两个大媳妇,翻不出浪花来。 李合顺心里略定。 “娘,小叔断了腿,弟妹又病的这般重,不是我当大嫂的心狠,小叔我也不方便照看,弟妹我更是沾不起,您二老,还是请别人伺候他俩吧!” “爹娘,我也一样,家里家外一堆的活计,实在是腾不出手,弟妹这个模样,照看好了自然欢喜,若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对薛家交代呢。” 三人还没走到郑家院门,就听到一尖利一冷淡两道声音。 “你们当人嫂子的,怎这般推三阻四,若不是我头痛发作,又腰痛的厉害,哪里用得着你们。” 薛黄英越过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一眼就看见头被包成粽子的诸氏。 呵! 还真给演上了。 第124章 够二姐夫断五十条腿的 “哎吆,亲家妹妹来了,快请进来。” 诸氏一眼看到薛黄英,忙热情招呼。 三人进门,同郑金虎和诸氏略略寒暄。 诸氏急于把两个麻烦丢出去,对着薛黄英三人开始大吐苦水,讲述家里不便之处,末了,浑浊的眼睛期待瞅着薛黄英,希望她把话揽过去。 “依伯父伯娘的意思,该当如何呢,我姓薛不姓郑,不好掺和你们的家事。” 沈氏闻言,恨不能用眼神把薛黄英瞪死,这死丫头上次又打又砸,可是一点儿不见外。 诸氏也不大高兴,好在,这尚算在是她意料之内,她扯扯嘴角,勉强道:“你二姐和二姐夫如今需要人贴身照看,家里实在腾不出手,英娘一向顾念姐妹之情,我想着,能不能请英娘代为照看一段时间。“ 薛黄英点点头:“我和二姐一母同胞,二姐夫是我爹亲挑的女婿,照看一段时间自然没问题,只不知,这一段时间是多久,眼看着油菜黄了,麦子也开始灌浆,我家就两口人,伯娘给我个准话,我也好安排农事。” “这…”诸氏瞅着门口八卦的村民,这原是自己故意引来的,原想着若这死丫头不同意,也能借他们的口,向薛黄英施压。 没想到这死丫头如此好说话,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可说不出来要薛家照看郑新城三五个月的话。 “伯娘但说无妨,谁家没个难事呢,还不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一起渡过难关。”薛黄英笑吟吟的,十分体贴。 “你二姐病的颇重,没有一个月,怕是养不回来,你二姐夫更是摔断了腿,只怕得三五个月才能自理。” 啥,竟让人薛家照看三五个月,这老婆子也真说的出口吆。 吃瓜群众都有些震惊,觉得这诸氏也太没脸没皮了些。 “竟是照看三五个月吗。”薛黄英踌躇几息,见诸氏等人面上带着失望与恼怒,方轻飘飘道:“也成。” “这么说,亲家妹妹答应了。”诸氏等人大喜。 吃瓜群众顿时觉得,还是没脸没皮好啊,瞧这,不就赖上了。 诸氏嗓门都高几分,一点看出去方才头痛的声气虚弱的模样,开始吆喝郑宝城兄弟借板车。 又指挥沈氏和丁氏给二人收拾衣裳。 心里更是得意,觉得薛黄英真是个傻的,害的她昨夜地契都翻出来了,愣是没用上。 早知道这死丫头这么好糊弄,她还费那劲干嘛。 薛黄英等他们乐够了,方忧虑拧眉:“伯娘且慢。” “四娘有话直说,你如此顾惜姜娘,咱们都很感激。”诸氏提起心,生怕薛黄英出啥幺蛾子,忙给她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 薛黄英不急不缓开口,保证自己的声音,门内门外,都听的一清二楚:“伯娘信任我,把儿子儿媳交给我照看,我敢保证定然照看的仔仔细细,只二姐夫毕竟姓郑,二姐已是郑家妇……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也省得二姐和二姐夫身子没养好,过后扯皮,再伤了你我两家亲戚情分。” 沈氏撇嘴,他们还有啥亲戚情分。 这死丫头废话怎这么多,赶紧把这倒霉催拉走了事,也省得妨碍她儿运道。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放心,便是你二姐夫成了坡子,伯娘也不会怪你。” 薛黄英摇头:“纵然伯娘不怪我,我也于心不安。” 说完,她看向门口,扬声道:“还请哪位伯娘叔伯行行好,请附近郎中来一趟,有些话,该当面问清楚。” 诸氏等人脸色就是一变,不及阻止,就有村人应道:“咱们自个村里就有郎中,方便的很,我去喊。” 说完,人就跑了个没影。 诸氏笑的勉强:”四娘也太小心了些,何用劳烦郎中,我都说了,他们二人将来如何,绝不怪四娘。” 薛黄英懒得同她废话,只沉默等郎中上门。 少倾,何郎中背着药箱过来,许是路上村人同他说了原由,一进院里,他也没有废话。 直接道:“你二姐病的颇重,伤了元气,须得慢慢调理身体,再固本培元,顺利的话,一个月差不多能养回七成。 你二姐夫小腿骨断了,续骨消肿的膏药,须得至少敷二十天,虽说伤筋断骨一百天,然要养的好,怕是得至少半年。” 薛黄英点点头,接着道:“多谢您老告知,只不知治下来,药费大概在多少银钱,您老放心,我二姐夫家底殷实,请您务必用最好的药材,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二姐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千万不能倒。” 诸氏一怔,随即大怒。 她就是为了省银钱,才想着把老三两口子丢出去,闹到最后还是她出银子,那她还折腾什么。 何郎中拿起算盘珠子,一阵拨弄后,开始报数:“你二姐喝的汤药里,有几样名贵药材,治下来,差不多得二两银子……你二姐夫只那些膏药值钱,既然求稳妥,那膏药至少得贴三个月,一天六十文,三个月差不多是二两七钱。” 什么,竟然要将近五两银子。 昨儿请何郎中来家,还是一两多银子就能搞定,不过一夜,竟然飙升到四两七钱。 诸氏接受不了,怒气冲冲,开口质疑。 何郎中才不惯着她,冷冷道:“昨儿老夫只给老三媳妇把了脉,你们嫌贵,不给开药,那一两多费用,都是老三治腿的膏药钱。” 瞧着诸氏和郑金虎变颜变色的脸,他又补一句:“膏药你们也嫌贵,不肯开,老夫日行一善,免费给老三的断腿做了固定,连你家诊费都没收着一文。” 啥玩意,郑家瞅着也不像缺钱啊! 对儿媳刻薄不给看病,怎对断腿的亲儿也是这般吝啬。 没听说郑新城是捡来的啊! 有年轻的点的,甚至可以问旁边上了年纪的,当年有没有见着诸氏的大肚子。 得到肯定后,更是不解,郑新城二十来岁的年纪,诸氏和郑金虎这当爹娘的,真是不怕他以后成了坡子啊。 “大伯,伯娘,您们也知,这些年我一个人过活,前段时间成婚又花费不少,家里委实没有银钱,还请大伯伯娘把药费付了,我好带姐姐姐夫回家养病。” “英娘啊,你看,你能不能先垫上,家里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诸氏极力维持面上的笑容,打着商量。 “不成。”薛黄英义正辞严道:“我没钱,且还欠着不少外债,能帮忙照看二姐夫,已然是瞧在二姐和我爹娘的份上。” “且二姐和二姐夫一没分家分户,二没田地私产,他们如今生病受伤,这笔钱正该大伯伯娘拿,不说别的,只说我二姐这些年绣的绣品,都够二姐夫断五十条腿,还绰绰有余。” 够郑新城断五十条腿,那是多少银钱。 吃瓜群众一阵算,顿时惊呆了,张大了嘴巴。 竟,竟有一百多两银子。 天爷啊,人家挣下一百多两银子,治个病,公婆二两银子都舍不得出,真是造孽。 一时间,村里人瞧着郑金虎和诸氏,眼神都变了。 正胶着着,只听西厢房传来一道惊惶的声音。 “媳妇儿,你手指怎么了,怎么一点力气也无,是不是手筋缩了,废了!” 第125章 瞧我不让老三休了你 郑新城声音又急又慌,众人闻言,都吃一惊。 薛黄英更是想也不想,往西屋冲去。 西屋昏暗,门窗紧闭,刚一进屋子,她就皱起鼻子,屋里味儿不大好闻。 快步走到炕边,她一眼就看到躺在炕上的薛夏姜,头发蓬乱,神色憔悴,面颊消瘦,嘴唇干裂,双眼凹陷无神。 “二姐。” 薛黄英握着她的手,触手冰凉,她咬唇,忍住将要溢出眼眶的眼泪,冲薛夏姜安抚一笑。 “二姐,我带你回家,你放心,不出几日,咱们定然养的同从前一样。” 这一刻,她只想快些把薛夏姜带回家,给她请医问药,为她调养身体,记忆里,薛秀才缠绵病榻时,最后也是瘦成一把骨头,最后回天乏术,乃至于撒手人寰。 郑家固然可恨,她却不能拿她二姐的命,与他们赌这一 口气。 “我不回,我为郑家妇,生是郑家人,死是郑家鬼,我要留在夫君身边。” 薛夏姜声音凄楚,眼神坚定,哀求看向郑新城:”夫君,我没什么大病,就是风寒所致,吃上几贴汤药,就好了,你去求求爹娘,让他们给我请个郎中,开些汤药,好不好。” “好好好,媳妇儿,你放心,爹娘定然不会不管的。”郑新城替她顺了顺头发,安慰道。 “二姐,你……!”薛黄英心里又急又气,正待阻止,手里握着的那只冰凉手掌,反手握住自己,轻轻捏了自己一记。 薛黄英一愣,将要出口的话卡在喉咙。 “阿英,你莫要再劝,我是不会离开夫君的。”薛夏姜坚定说完,眼睛越过薛黄英,看向门口方向。 薛黄英回头,就见诸氏领着俩儿媳走了进来,面色沉沉,不知想些什么。 “二姐,你莫急,都依你。”她借着给薛夏姜掖被角,凑近她耳边,轻轻道:“二姐想如何。” “分家。”极轻一道气音飘入耳中,薛黄英没有意外,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薛黄英重坐回炕边,看一眼靠坐在炕头的郑新城,见这厮也一样的脸色苍白,轻轻冲她眨眼点头,薛黄英一愣,心里就有了数。 她移开视线,看向脸色难看的诸氏婆媳仨,着急道:“伯娘,我二姐这只手使不上一点劲儿,这可怎么好。” 诸氏掀掀眼皮,瞧一眼躺在炕上蓬头乱发,气息奄奄的薛夏姜,远远坐在桌边的一个凳子上,冷冷道:“她整日躺着不动,想是血脉不行,压了筋骨,待活动活动,应就好了。” “伯娘说的也有可能,保险起见,还是请郎中进来瞧瞧吧,我二姐穿针引线做绣活,可全指着这只手呢,轻忽不得。” 薛黄英仍旧忧心忡忡,同诸氏打着商量。 什么! 诸氏几人一听,就急了,她们这才想到,若薛夏姜的手真的废了,家里这些人里,没一个会绣那大件的绣品,可不得少一大笔进项。 丁氏犹算镇定,诸氏和沈氏有些慌,忙唤何郎中。 幸而何郎中还没走,忙挎着药箱走进来。 他是长辈老者,薛夏姜是小辈,又是病患,一时间,倒也顾不了那么多男女大防。 一番诊查下来,瞧着薛夏蝉软绵绵的手指,何郎中摇摇头:“我也看不出来她这是怎么了,许是伤了筋骨,你们最好还是去县城找个高明大夫看看,或许还能一救!” “何阿伯,您老的意思,我三弟妹的手,废了!”沈氏急切问道。 “也可能是老夫医术不精,看不出病因,你们这两日去县城医馆看看,他们见多识广,许会有解决之法。” 何郎中没有把话说死,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他是赤脚郎中,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看不了,那就推荐患者跑县城,再如何,自己也不担责。 这话听在诸氏等人耳中,无异于给薛夏姜的手,判了死刑。 竟是废了,这贱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一双手,不然以她进门多年都没为她郑家添个一男半女,她岂会留她到今日。 诸氏十分失望和灰心,想想家里以后少这么大一笔进项,整个人都有些暴躁。 “老三家的,你是怎么弄的,好好一双手,让你折腾废了………!” “伯娘慎言,我二姐从此拿不得针,拈不得线,已然伤心难过,这事谁都不想的,伯娘何苦往她伤口撒盐。” 薛黄英挡在炕前,嘴里振振有词,声音清亮。 郑金虎父子不好进儿媳弟妹房里,只靠近门口等结果,屋里的争吵辩驳声不断传出,听到薛夏姜手再不能刺绣,都是失望难受透顶。 诸氏原想着把郑新城和薛夏姜丢回薛家,待二人养好伤,再接回来。 如今听到薛夏姜手都废了,别说丢回薛家暂住,她此时恨不能把她休回家去。 郑家,不养闲人。 这命薄无福的东西手废了,别说刺绣,怕是家里家外的活计,也是一样做不了。 留这样一个人在家干啥,给她添堵,拖她大孙子后腿吗。 她目光沉沉看一眼炕上的薛夏姜,这扫把星她今儿必要休回娘家,只是以何种名头休弃…… 她眼睛转到笔直挺立炕前的薛黄英身上,眼底晦暗不明。 “老三家的,你躺这么些日子了,如今你男人又断了腿,你也该收拾收拾,起来照看他了。” 对,就以不孝无子身有恶疾的名头休! 诸氏咬牙切齿,盯着薛夏姜。 “娘,你说什么呢,姜娘病的起不来身,怎么照看我,我不用她,我自己能照看好自己。”郑新城一听就急了。 薛黄英上前一步,赶在诸氏破口大骂前,忧虑开口:“是啊伯娘,我二姐还没好呢,且她手上又没力气,怕是照看不了二姐夫。 不光照看不了二姐夫,这些日子,怕是二姐也多劳伯娘和两个嫂子看顾一二,等我二姐好了,必然感激您们。” 谁稀罕她感激! 诸氏和沈氏气的心口疼,只恨恨盯着薛黄英。 诸氏对薛黄英有些顾忌,沈氏更是敢怒不敢言,丁氏一脸无所谓,薛夏姜手废不废,与他二房关系不大。 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老头老太太压根不可能把郑家的银钱再分出一部分,让她儿子进学。 左右她儿子也上不了学堂,她才不会当这个恶人,口出恶言逼迫小叔子和弟妹。 为他大房做嫁衣裳。 “老三家的,老婆子与你说话,你听不见吗,可见人老了,说话和放屁一样,谁都不当回事了。” 诸氏越过薛黄英,把矛头直指薛夏姜。 “娘,我身上实在没力气,伺候不了夫君,请娘体贴。”薛夏姜神色冷淡,语气凄切。 薛夏姜的拒绝正中诸氏下怀,她指着薛夏姜,一脸的气愤:“老三家的,你要忤逆老婆子呢,老婆子好歹也是你长辈,岂能让你个小辈欺辱,你再这般不知上下,瞧我不让老三休了你!” 第126章 既要分家,产业也得分一分才是 呼,太不容易了,终于把话题扯到休妻上了。 诸氏大松一口气,心头畅快。 薛黄英和薛夏姜对视一眼,薛夏姜哭道:“夫君,求你不要休我,你和娘说,我没有忤逆。” 薛黄英上前一步,声音凛冽:“伯娘,我二姐过门多年,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贞静温柔,把你们当亲生父母一样孝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除了这个,有哪儿对不起你们郑家的。” 诸氏冷笑两声,在心里感谢薛黄英亲自送上的休妻理由,理直气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凭这一条,我就能休她滚蛋。” 薛夏姜闻言,哭的更凶 郑新城揽住薛夏姜,声音掷地有声:“娘,我不会休妻的,我和姜娘情投意合,这么多年,都不曾红过脸儿,我从没想过休妻,至于孩子,那是缘分未到。” “老三,娘都是为你好,你快些同娘认错,把这扫把星休了,等你腿好了,咱们再娶个好生养的,那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 沈氏苦口婆心劝完,又挑衅看一眼薛黄英。 纵是你再能耐又如何,今日我们郑家休了薛家女,把你家面子踩在地上,你又能如何。 薛黄英冷笑一声,冲薛夏姜道:“二姐,你也有骨气些,郑新城断了腿,往后废人一个,他从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往后再成了坡子,那是啥农活都干不成。 你大好的年纪,何必守着这样一个废人,他们郑家有个前程似锦的好根苗,将来自有他侄儿养他,到时他跟着他侄儿吃香喝辣,一样有人孝顺,你呢,二姐,趁着年轻早些为自己打算。” 沈氏一听,就慌了,是了,这若是休了薛夏姜,往后郑新城这狗皮膏药贴上她的宝贝儿子,那可怎么是好。 且她儿前途无量,有个坡子叔叔,也丢面儿。 最好,把郑新城一并赶出去。 把郑新城撵滚蛋,这本来就是她最开始的打算,都怪薛黄英这个贱人,把她气的都忘了这档事了。 想到这,她恨恨瞪一眼薛黄英,又给丁氏打眼色,提醒她别忘了昨晚上商量的事儿。 丁氏点头,却是跟在她后头,并不出头,做出一副看她眼色行事的模样。 沈氏气恼,心里暗骂她滑头,只得自己上前,端出长嫂架子,指责道:“三弟这么大人了,还让爹娘操心忧虑,委实不孝,你再这么着,当心娘生气,连你一起赶出去。” 说完,扯一把诸氏的衣袖,瞧一眼正给薛夏姜整理头发的薛黄英,暗暗打眼色。 诸氏如梦初醒,是了,按他们昨儿晚上商量的,她和老三大吵一架,接着就是把俩人都赶出去,让薛家接手这二人。 待俩人养好了伤,再接回家。 如今薛夏姜手废了,到时若能养的好,一并接回家,养不好,到时再休不迟。 左右他们郑家都吃不了亏。 诸氏想到这儿,撇开薛夏姜,想着昨儿和小儿子已经沟通好,自觉并无遗漏。 于是掉转枪口,放过薛夏姜,扭头对郑新城怒骂连连。 郑新城也不怵,只梗着脖子要诸氏掏钱给他治腿,再给他媳妇拿钱买汤药。 又有沈氏在旁扇阴风点鬼火,俩人越吵越凶,最后诸氏大喝一声,开口让二人滚蛋。 “你既嫌我待你不好,你现在就随你媳妇一道回她娘家,我倒要看看,别人家会不会给你治腿。” 诸氏怒气冲冲,暴喝出声。 这还不算,她冲出门去,开始吆喝郑金虎和郑宝城兄弟俩,让二人赶紧去找板车,把俩人都送到薛家去。 言语中满是他们郑家穷困,看不起病,恐耽搁了俩人的性命,故此,不敢再留俩人在家受苦。 薛黄英紧随其后走出门,面对看热闹村民们议论声,充耳不闻。 只定定看着郑金虎和诸氏,声音凌厉:“大伯和伯娘要把二姐和二姐夫赶到我薛家,知道的是你们家瞧不起病,不知道的,恐以为我薛家手伸得长,管到亲家头上。 敢问大伯伯娘,您二位如此作态,是要和二姐夫断亲,还是要和二姐夫分家,还是暂且麻烦我薛家帮忙照看三五个月。” 来了,来了,和老头子预判的一样,薛家这死丫头果然拿断亲和分家来堵她。 诸氏心里得意,故意道:“自然是我家照看不过来,请侄女帮忙,照看个三五月。” 薛黄英心里冷笑不已,开口却是和煦:“既如此,还请大伯伯娘把三五个月的饭钱结给我,还有他们二人的汤药钱,方才郎中大伯说了,共计四两七钱,噢,对了,还有这三五个月照看的工钱,连上饭钱,就算它二两银子。” 说着,她不好意思一笑,解释道:“伯娘也知,我家就两个人,人少事却不少,每日里早出晚归,二姐夫须得人贴身照看,为免委屈了二姐夫,到时我会请邻人上门照顾。” “既是亲戚,怎还要饭钱。”诸氏气结,早知道就说分家了。 “正因为是亲戚,才要算的清楚,亲兄弟明算账,算的明白些,才不伤情分,就是说出去,这也是大伯伯娘对姐夫的一片慈心。” 诸氏傻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着西厢房门就开始骂:“老三,你媳妇生了恶疾又不能生养,你若是心里还有爹娘,今儿就给我把她休了,若不然,我就把你分出去,村尾那两间漏风漏雨的破屋,以后就是你的窝。” “娘,我不会休姜娘的,姜娘嫁来这几年,并无过错。”郑新城嘶哑着嗓子,坚定喊道。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舍不得媳妇,那咱们就分家,你既稀罕媳妇,现在就和她滚出去,不要挨我郑家的地儿。”诸氏冲西厢房厉声喝骂。 “既是分家,家里的田地产业都要分一分才是,总不能让他们光身子出去,饿死在那破屋里吧!” 院门外传来一道怒喝,薛黄英抬头一看,心里一喜,正是薛夏蝉。 不光薛夏蝉,容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也紧随薛夏蝉走了进来。 第127章 离间 薛黄英看到二人,心里就松一口气。 薛夏蝉径直走到薛黄英身边,丝毫不掩藏眼里的忧虑急切,道:“二姐现在如何。” 薛黄英摇摇头:“病的有些重,三姐进去瞧一瞧吧。” 抬头撞见容泽投来的关切目光,薛黄英心里一暖,状似为薛夏蝉让路,步履轻移间,离容泽又近些许。 诸氏见薛夏蝉上门就要他们分产业,心里就是一梗。 沈氏更是怨恨,家里的田地竹林都是她儿子的,这贱人上门就说分家分产。 真是岂有此理,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郑家上下皆是眸光沉沉,脸色十分不好。 唯有丁氏,眼眸轻闪,垂头沉思。 郑金虎也有些不悦,把小儿媳夫妻逐出家门,虽说他昨儿也曾提醒过诸氏,薛家不会善罢甘休。 然薛夏蝉如此大喇喇要求,他便一心觉得,这是他郑家的家事,薛家插手,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只他向来爱面子,瞅着院门内外看热闹的村民,扯扯嘴角,道:“侄女莫怪,你伯娘猪油蒙了心,一时被气的头昏脑涨,那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他心里有股气,抬抬眼皮,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继续道:“亲家去得早,你家也没个男丁,想来也无人特意告知侄女,这自古以来,咱们庄户人家,都是秉持着,父母在,不分家,这才是孝道!” 薛黄英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讽刺她薛家没有儿子吗。 她其实也不是很在意,郑金虎说的是实话,薛家,确实没有男丁。 只是,她盯着郑金虎夫妻打量片刻,实在不明白她爹到底什么眼光,十里八乡这么多户人家,愣是择中这么个亲家。 这眼光,真是够差。 “大伯说的是,父母在,不可分,分家就得分产业,既是伯娘说的气话,我二姐就还是郑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二姐夫也还是大伯伯娘的小儿子,既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还请二位长辈请郎中大伯开方抓药吧!” 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众人扭头看去,只见是个身着靛蓝长衫,风姿翩翩,容貌俊秀非常的白面书生。 薛黄英看着眸光湛湛,从容淡定的小夫婿,不由弯起唇角。 瞧! 还是自己眼光好。 “大伯说的是,我爹话不多,他去时我年岁尚小,很多事也都没来及教导我,他临去时,反复告诫咱们姐妹,说我薛家虽没男丁,女儿也是一样的金贵,让我们万莫因着别人闲言碎语,就轻贱了自己。 这些年我也是磕磕绊绊过来的,大伯好心教导晚辈,晚辈感激不尽,清明将至,待我家去,必会去我爹娘坟头转告二老,亡父亡母泉下有知,定会回报大伯教导之恩。” 郑金虎面上一僵,脸色尴尬又难看。 诸氏眉毛一挑,就要骂人。 薛黄英懒得同他们纠缠,开门见山:“郎中大伯,方才郑家大伯说了,他们没有分家,还请大伯开方抓药。” 沈氏一听就急了,阻拦道:“等等,这药方我们郑家不认,谁让开的,药钱谁付。” 说完,她后退两步,一脸戒备盯着薛黄英。 薛黄英都快气笑了,她扭头看向郑金虎,神色讽刺:“大伯家真是好家教,儿媳竟能做得了公婆的主,这也罢了,身为长嫂,竟然谋害小叔弟妹。”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谋害小叔弟妹,你这是污蔑,不要以为你乱往我身上倒脏水,别人就会信你。”沈氏气的跳脚。 薛黄英眸色幽深,声音锋锐:“呵,我污蔑?往你身上倒脏水?我说的哪一句话有错,我问你,我二姐一病十来日,病都快没了,你还要阻止郎中给她看病,我二姐夫摔断了腿,你也不让郎中给他敷贴膏药。 如今夫妻俩命都快没了,你还在这扯谁开药谁付钱,怎么,难道他郑新城不是郑家的种,但凡你立马给我二姐夫找个爹,我现在就把人带走,绝不让郑家出一个子,当这活王八,冤大头!” 薛黄英话一出,围观村人瞧着郑金虎夫妻俩黑沉难看的脸色,想笑又不敢笑,憋的别提多难受。 更有个促狭的老妇人,开口证明:“四娘安心,你二姐夫确确实实是郑家的种,他生的俊,和他老姑奶奶姑娘时,一模一样,错不了。” 诸氏黝黑的脸色爆红,她一把年纪,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议论炕上那点事。 心里难堪之余,竟还生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薛黄英从善如流:“既二姐夫是郑家人,他二人又没分家,汤药诊费理应大伯伯娘出。” 沈氏心里恨恨,一时间骑虎难下,不分家,就要掏钱给这俩人瞧病。 那可是将近五两银子,够她儿子半年的束修了。 分家,就要分产业,家里的田地竹林都要分割,想想,她心疼的都要滴血。 她有些后悔方才的逼迫,现在让她同薛黄英说软话,那也是不成的。 她一个未来秀才的老娘,同个农女低头,有失身份。 情理之中,她捅一把身边的丁氏,让她出面说说软话。 丁氏思路被打断,有些烦,也没领会沈氏的意思,瞅着公婆黑沉沉的脸,再看一眼沈氏威胁的眼神,更加觉得没意思,索性当自己眼瞎嘴哑。 “二弟妹,你快告诉秦家小姨,家里有没有银子,这些年家里供阿赟读书,一家人勒紧裤腰带都不够,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喝那苦汤药。 待过几年阿赟有了出息,咱们就熬出头了,到时啥山珍海味吃不够,做人呐,千万不要计较一时之失。” 沈氏见丁氏沉默,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开口,还不忘给相关人画大饼。 薛黄英有些急,这沈氏的话着实太多了些,她只想帮着薛夏姜早些把家分了,实在不想继续纠缠这些。 她一直观察郑家众人,发现,就是关系不错的大房和二房,也是有矛盾的。 她眸光一闪,决定先从内部,把二人分裂再说。 想到此,她笑笑,附和道:“是了,阿赟侄儿勤恳努力,听说阿林侄儿天资甚好,过目不忘,虽没进学,如今也颇识得一些字,假以时日,怕不又是一个秀才老爷。” “他郑林是的什么东西,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也配和我阿赟比,还秀才老爷,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薛黄英夸郑林,那是比挖了沈氏心肝还要难受,郑林一个泥腿子预备役,拿什么同她阿赟比。 还秀才老爷,等她儿子考中秀才,他只配给她儿子提鞋。 第128章 田产怎么分 丁氏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这一番扎心之言,心里气的要死。 她儿子踏实能干,每日勤勤恳恳带着妹妹去割草喂猪,农忙时还下地干活。 这么个好孩子,纵然一辈子是个农夫,又凭什么被这贱人轻贱至此。 且她儿子没书读,不正是因为家里的银钱都紧着他郑赟花用吗,一样都是郑家的子孙,郑林和郑赟的待遇天壤之别,已然让她不平。 沈氏这番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丁氏一拧身边的郑志成,骂道:“你是死的啊,咱们夫妻勤勤恳恳,日夜不敢停歇,全为他大房的郑赟辛劳,到头来,自己儿子被人看不起,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郑志成心里也火,他就一儿一女,儿子更是重中之重,听长嫂如此贬低自己儿子,可谓把他的脸皮撕下往地上踩。 他面色变了又变,虽知薛黄英故意挑唆,这一刻却是更恨大房众人,连郑金虎和诸氏都一并怨上。 一样都是孙子,凭什么他儿子不能读书。 想到薛黄英他儿子过目不忘,颇识一些字,心里一动,眼睛盯着薛黄英,开口道:“亲家小姨是如何知道林子识字的。” 他当爹的,都不知道郑林竟然还认识字,薛黄英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外人,竟然知道这么清楚,怕不是故意挑唆,信口雌黄。 薛黄英淡淡一笑:“这事来龙去脉我也不知,只知阿林侄儿颇识得几个字,郑家二哥既好奇,不妨亲自问他。” 她当然知道来龙去脉,只是郑志成既对她居心怀疑,她说什么都会被先入为主怀疑一遍居心。 若是郑林亲口说的,又是另外一个结果。 郑志成和丁氏眼睛逡巡一遍,院里外院都没看见郑林。 想到这会儿郑林应是带着妹妹小鱼去了河滩割草,遂只得按下疑惑好奇。 “大伯,伯娘,时辰已经不早,我薛家的女儿,哪怕已经嫁出去,也断不容人糟践磋磨,还请拿出银钱,给我二姐治病。” 薛黄英盯着郑金虎老两口,目光凌厉。 “大侄女,家里真的没钱,你若有,咱们借来一用,待手头宽裕了,定然归还。”诸氏心里打鼓,硬着头皮道。 “就是,她姓薛,不姓郑,凭什么我们给她看病。”沈氏一挑眉毛,眼神挑衅。 “就凭她如今是郑家妇。”薛黄英眼睛冰寒,寸步不让。 沈氏说不过她,转而看着诸氏:“娘,三弟妹过门过年也没为三弟生下个一儿半女,阿赟的束修咱们现在还没凑齐,您老可千万不要心软,银钱积攒不易,咱们得花在刀刃上啊。” 说完,恨恨盯一眼西厢房,想着更费钱的郑新城,眼睛一转,道:“阿赟的学问夫子都是看好的,家里如今有两个病患,这般背运,如果影响了阿赟,可如何是好。” 她昨儿亲眼所见,薛夏姜大概是不成了,先把他二人赶出去再说,最好两个都死了,哪怕活一个,活的那个也会是平日身强力壮的小叔。 哪怕现在分出去仨瓜俩枣,到时一样收的回来。 且还能省出一副棺材板。 沈氏算盘打的啪啪响,一番算计后,果然觉得分家利大于弊。 这俩人哪怕最后双双都活下来,一个再不能刺绣,一个成了跛子。 家里养两个闲人不说,有个坡子叔叔,说出去,她儿子在同窗面前,怕也抬不起头来。 便是让他们手里握着一些田产,他们二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犁地翻田更是别想,只要他们求老宅帮忙,这些东西,迟早回到自个手上。 沈氏盘算的清楚,极力要求分家。 她的话和昨儿郑金虎与诸氏合计的差不离。 诸氏更想给自个儿子找个免费的吃住地儿,最好还能有人全心照顾郑新城。 没有比薛家更合适的了,她们姐妹情深,必然舍不得薛夏姜守寡。 如此照看起郑新城,必能尽心竭力。 两方一拍即合,诸氏心里暗喜,只得含泪分家。 “麻烦谁请村长和郑氏一族的族长来。”薛黄英长舒一口气,冲看热闹的村人道。 村长和族长早听说郑家闹的乱哄哄,俩人自持身份,不方便看热闹。 却也时时刻刻关注郑家的事儿,听到人喊,立马就往郑家赶。 稍稍寒暄问好后,村长和族长按例劝上几句,郑金虎只说树大分枝,如今家里住不开,只得先分了没有娃儿的三房出去。 村长抽抽嘴角,觉得郑家这事办的,实在让人说道,啥时候分家不好。 偏赶在郑老三断腿,老三媳妇重病这时节,这不等着让人说嘴吗。 既决定分家,族长便问田产怎么分。 “他们这一代一共三个兄弟,连上你们老两口,这田产是分四份,还是你们另有决断。” 族长叹一口气,他方才进屋去看一眼二人,屋里只有薛三娘独自照看抚慰,凄凄惨惨,好不令人同情。 分四份? 怎么可能! 家里一共三十七亩地,八亩竹林,这要是按四份分,他郑新城就能分九亩地,连竹林都得分出去两亩。 沈氏和丁氏这次站在一条阵线,坚决不允。 理由也很简单,两家都有男丁,家里嘴巴多,须得多分。 薛黄英听他们七嘴八舌说完,冷冷开口:“如此,就按照一房一个男丁算,该多少,算清楚,我二姐二姐夫现在没有孩子,不表示以后也不会有,把我外甥的份额也算出来,属于他的田地先算出来,等他出生,再由村长和族长交到我二姐二姐夫手上。” 沈氏二人一噎,都没想到她想出这么损的法子,忙去看公公婆婆,希望他们出声阻止。 郑金虎和诸氏自然不舍,对于他们来说还没影儿的孙儿,哪里有两个相伴多年的感情深。 只他们也不会明着不给小儿孩儿留,且薛家这死丫头也说了,等孩子出生后,才能得到田地。 到时这孙子的娘亲是不是薛夏姜都不一定,到时这婆娘一死,她就把儿子接回家来。 就算薛夏姜命硬,到时小儿养好了腿,一纸休书仍给她,田地照样还是自家的。 诸氏想明白后,也不多言,和郑金虎相视一眼后,点头同意。 族长心里略感欣慰,觉得郑金虎和诸氏也没有糊涂到底,遂道:“既如此,你俩商议商议,把给每个孙儿的份额定下来。” 沈氏不甘,气急败坏道:“我家阿赟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又是长房长孙,是承重孙,将来举幡摔瓦的,必须多分。” 第129章 郑老太爷的分家旧例 沈氏依仗着郑赟要多分田地产业,丁氏很不乐意。 大房有郑赟,她二房同样有男娃,一样都是他老郑家的种,凭什么厚此鄙薄! 她这么想,也理直气壮这么问。 沈氏气急,叉腰就要骂,被郑宝城一把拉住,小声在她耳边嘀咕几声。 薛黄英皱眉细听,耳朵竖的高高,也只听到隐约两个词,仿佛是……旧例。 郑金虎和诸氏瞅着丁氏梗着脖子的熊样,对视一眼,都有些恼怒头疼。 这次分家对他们而言,原本就是一个幌子。 只消过几个月,待郑新城修养好身体,找个由头,顺势又能合为一家。 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儿,挑几亩下田的地契糊弄过去,大到一间屋,小到一个碗,他们谁都没想细掰这些细枝末节。 原因无他,只待郑新城接下地契,这家明面上就算分了,到时随薛夏姜往薛家一住,现成的东西,他光身过去就成。 缺啥,找薛黄英要去。 俩人瞧丁氏虎了吧唧的模样,都怕她坏了这个事儿。 郑金虎是公公,不好教导儿媳,他使个眼色给老妻。 诸氏接收到,也就不客气,怒斥出声:“眼皮子浅的,只看见这三瓜俩枣,你大侄儿以后出息了,多少好处由着你沾,还不快闭嘴,等着我遣你回娘家,问问亲家,他们是怎么教的闺女,长辈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这一番连消带打,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点薛黄英等人。 薛黄英神色淡淡,静静坐在竹凳上,任诸氏怎么说,只要不是点名道姓说她,她全当是骂的郑家这些人,才不对号入座。 诸氏骂上一通,气火略消,她沉着脸思索几息,道:“自古以来,长子长孙能分得田地产业的一半,阿赟又在私塾进学,理应多分。 按照惯例,老大分十八亩,其余剩下的,平分三份,一份给老二,一份给老三,一份留做我和老头子养老,我和老头子的那份,活着时,跟着哪个儿子,出息就归哪个儿子,我俩死了………!” 她知道这个分法很不公平,如果真要按照他们老郑家的惯例,她和郑金虎的份额就该一分为二,百年之后由老二和老三继承。 然她心里偏着郑赟,这话就说不出口。 郑宝城和沈氏一脸喜色,果然,爹娘最看中他们大房。 二人眼睛灼灼看着诸氏,期盼她把下面的话赶紧说出来,他俩百年后,属于二老的份额最好都归他家阿赟。 郑志城眼睛发红,扯着丁氏的衣裳,不让她出声,他倒要看看,他爹娘的心,到底能偏到哪个份上。 这惯例能不能贯彻到底。 “咳,咳,金虎,金虎家的,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阿赟读书紧要,老大负担重,你俩多顾着一些都能理解。 按老太爷的遗言惯例,这样分也算合理,只你俩的份额也得公正些,往后他们兄弟之间才不生嫌隙,方是家庭和睦之道。“族长清清嗓子,语重心长道。 郑金虎接到族长警告的眼神,抿抿唇,不甘心道:“百年后,我和老婆子的份额分成三份,一份留给照看我和老婆子炕前的孝子贤孙,另外两份,留给老二和老三。” 与其说郑金虎偏向大房,其实是他更喜欢大房的郑赟。 对于这个大孙子,他寄予厚望,郑家能不能改换门庭,洗干净腿上的泥点子,他全压在郑赟身上。 这个打了折扣的惯例,更是明晃晃证明这一点,自古爹娘多是跟着长子养老,他们老两口跟着大房,除了大房儿孙伺候送终,还能是谁。 他就是要把其中一份留给大房。 郑志城沉默,自嘲一笑,好歹,他爹还记得给他留一份。 “竹林,竹林怎么分,爹娘,田地你们偏大哥大嫂,竹林可得分的公正些。” 丁氏恨恨,猛然间也想起这个分家惯例,盯着郑金虎和诸氏,眼中满是不甘。 诸氏闻言,狠瞪一眼丁氏,厉喝:“竹林不分,竹林是从你们太爷爷手上一辈辈传下来的,你太爷爷有言,代代留给长房。 不然你们爷爷兄弟四人,不是因着你太爷爷的遗言,你以为这片竹林能全须全尾到咱们手上。” 八亩竹林委实不少,他家的竹林既能盖房子,又能编竹编,春日里,还能挖竹笋卖。 是个细水长流的长久进项,这竹林,必须在大房。 如此,大孙子的进学之路才能多一重保障。 薛黄英眉头微蹙,没想到郑家老太爷关于分家还有这遗言规矩。 田产长房占一半,竹林全部归长房,这是不想分薄家底,不管如何,郑家长房一脉,也能保证家底殷实,来日儿孙进学不算太过为难。 薛黄英试着理解郑老太爷的立下规矩的初衷,若果真如此,不止是三房,便是二房,都强求不得, 她看向族长,这人只比郑老太爷低一辈,对这些旧事应该知之甚详。 郑老太爷这遗言规矩是真有其事,还是诸氏等人扯着郑老太爷扯虎皮做大旗,一问便知。 不光薛黄英等人看向族长,丁氏也看向族长。 族长不疾不徐,轻轻点头:“这事千真万确,大叔年轻时聪明能干,挣下大把家业,当日分家时,田地也是长房分一半,其余诸子分余下的。 只有竹林则是全留给长房,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只有这样,才不会太过分薄家产,来日就算其余房难以为继,长房一脉到底还有余力搏一搏前程。” 可惜,长房一脉再没出个如大叔一样的能干人,给这份家业添砖加瓦,反而一代代分家分田地,如今分到郑宝城这代,只余十八亩地了。 丁氏不可置信,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衣袖,低声询问。 郑志城轻轻点头。 这事儿他小时听说过,爹娘说起来颇得意,那时自己坐享其成,心里也感激太爷爷这句遗言。 不然,这大把的田地和成片的竹林,怕是还归不了自家。 早就沦落的和他那些没出五服的兄弟们一般,将将够填饱肚子,哪里能十天半月尝一回肉菜。 如今轮到自己分家,才觉得满心苦涩。 沈氏这会儿才想起来,恍惚当初郑家遣媒人上门,就说过郑家分家这个旧例。 当初她没当回事儿,虽说长房大多能多分一些,一般也是因着奉养父母,比别的兄弟多继承三成父母的养老田。 今儿说到明面上,得知自家竟然能分到十八亩地,可谓是意外之喜,顿时心花怒放,这会儿扯着郑宝城,乐的嘴都合不拢。 薛黄英看众人的面色,又听院内院外上了年纪老人回忆旧事,两相一结合,就知道应是真有这么一桩事。 如此,她二姐二姐夫只能分六亩地。 至于郑金虎老两口手里的那两亩地,薛黄英瞅一眼老两口硬朗的身板,瞧那模样,少说还能活十来年。 第130章 枉费他磕那么多头了 十来年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到时候这地在不在都不好说。 他们想着这两地,二房也想着这地,大房难道就不想抓手里吗。 大房只消拿郑赟的前程哭求,到时有心算无心,地契又在人家手上,诸氏到时只须生一场大病,一番卖地求医,就啥也没了。 什么,你说阻拦! 孝字压头上,谁又能阻拦! 至于是不是真的生大病,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仅仅需要找个,卖地的名头而已。 至于是不是左手倒右手,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到时也只能瞪眼看着,无能为力。 想明白这些,薛黄英眼睛一闪,偏头在容泽耳边耳语几句,看着容泽去了西厢房,方才放心。 既然这些东西横竖都到不了自个手上,何妨趁着现在,换些别的东西。 丁氏从知道他们二房只能分六亩地,就有些不好,一个个年岁大的问过去,听说果真有这么一回事,神色就很丧。 一会儿后,容泽回来,冲薛黄英点点头。 几乎是立刻,屋里传来郑新城的吆喝声,他也要旁听,喊人把他挪出来。 郑宝城知道他惯会耍赖,又是老来子,一贯得二老喜爱,就有些不乐意。 郑志城倒是无所谓,他和郑新城分的一样少,这会儿觉得俩人一个阵营,可谓是难兄难弟,便去屋里,小心把他背了出来。 “爹娘,我方才在屋里没有听清楚,我能分几亩地。” 诸氏看他脸色苍白,人也憔悴的很,心就软一半,把方才分家的方案又复述一遍。 郑新城边听边点头,末了,道:“既是老太爷定下的规矩,咱们也不能当那不孝子孙,就这么分吧,六亩地也不少了,够我和姜娘吃用缴税的。” 郑家这么多坟头,枉费他年年清明给老太爷烧纸最多,头磕的最响,没想到啊,这祖宗竟然最偏心他大哥。 他这么多年的虔诚祈祷,算是全为他大哥做嫁衣裳了! 郑志城见他同意,就有些失望,他还想着郑新城能闹一闹,再从老两口手里,拿着好处,不想这人轻易就点头了,委实让人失望。 “不过……!”郑新城看着爹娘与大哥大嫂警惕的眼神,二哥二嫂期待的神色。 扯了扯嘴角,摸了摸自己的断腿,自嘲道:“我这腿也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这六亩地就够我种的了,爹娘名下的那两亩,还是留给大侄儿吧,他读书用得上。” 郑志城和丁氏脸色一变,不知道这人是傻还是蠢,竟把田地拱手让给大房。 郑宝城和沈氏眉开眼笑,冲着郑新城连连称赞,又给他画一张又大又圆的饼,无外乎以后郑赟出息,会记得他的好,到时孝顺三叔等语。 郑新城含着一抹笑,等他们画完,还别说,这饼看不见摸不着,只听着倒也觉得香甜。 “大哥大嫂言重了,我这也不是白送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一贯嬉皮笑脸的面上,带着几分赧然:“我干农活不如哥哥们,媳妇儿只会刺绣,大家都知道,没分家的儿子媳妇不能有私产,我媳妇儿往日绣的大大小小的绣品,都交给了我娘……” 他捻捻手指,颇有几分难以启齿,道:“这不,乍然分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无,我媳妇也没个私房,这房子得修,灶房得搭,锅碗瓢盆、铁锹镰刀、啥都得自己置办,我俩吃饭吃药都得花银钱,这……!” 郑宝城和沈氏的脸色,随着郑新城的话,愈发黑沉。 怎么,他送自己家两亩地,他们还得给他盖屋舍,置办家具陈设。 这没个二三十两,能成事。 这两亩地,顶天卖个十五两,这够干啥的,难不成还要自家倒贴。 真是白日做梦,不照照自己斤两,看自己配不配住新房。 但让他们白白放弃那两亩地,他们也着实不甘。 老两口的养老田,定然是近水肥沃的上等田地,少说也值七两银。 沈氏眼睛一转,笑道:“瞧三弟说的,家里锅碗瓢盆到时给你一套,你惯用的那些农具,家里有多余的,也可带走,至于房屋,村尾有个旧屋,到时让你大哥修修屋顶,再从家里带足口粮,撑到收麦,就齐活了。” “多谢大嫂。”郑新城难得的礼数周全,他看一眼自己的腿,道:“村尾那房子也不是咱家的,我借住几日还成,那是姓水的房子,人家虽是绝户,还有侄儿呢,哪会让我一直住着,且我还有把腿治好,也不能以后啥翻地收粮的活儿都指着大哥吧。” 族长闻言,点点头,目露赞赏:“新城是个知礼的孩子,那是姓水的房子,咱们过渡一下还成,哪能长住。” 他沉思几息,道:“我记得你家还有两处宅基地,随便挑一个给新城盖新房吧。” 他又见郑新城哀哀看着那条断腿,这么年轻就耽搁成坡子,族长也有几分不忍心,直接道:“那两亩地,也值些银子,新城体贴侄儿,你们当兄嫂的,也得体谅他,这一分家,哪哪都得花银钱,那两亩地,就折六两银子吧!” 郑宝城和沈氏十分不愿,诸氏也推说没钱,死活就是没银子。 族长也恼了,他老人家活这把岁数,最乐见的就是上慈下孝,和和睦睦。 郑新城今儿的表现当的起孝顺,诸氏是亲娘,沈氏为身为长嫂,却担不起慈这个字。 且在他看来,郑新城的要求并不过分,郑家有多少家底,他多少也能猜到。 如今人郑新城又没要求分割这些黄白之物,只想有口饭吃,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再治一治腿。 这些诉求,对郑家如今的家底的来说,并不为难。 “既你们没有银子,事急从权,也不能看着老三两口子病死饿死,属于他们的那两亩地,先分给他们,也好卖了换钱,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诸氏听族长要卖他家的田,就有些急,忙去看郑金虎,希望他能阻止。 郑金虎心里也不愿,原本他们想着谋薛家的银子给老三看腿,这怎么商量商量着,他们郑家越出薛多。 族长冷哼一声:“金虎,你一把年纪,还让个妇人牵着鼻子走,新城是我郑家的子孙,你分给他的田地、宅基地,都还在村里,他还能背着田地,跑了不成。” 是啊,宅基地和田地都是自家的,都在郑水村,薛夏姜活下来,这些东西是他家的,薛夏姜死了,这些东西还是他家的,谁也挖不走。 至于银子,郑新城自小就是个财迷,除他和老婆子,任是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扣出钱来,不怕被薛家哄了去。 且他心里也有数,薛家姐妹感情向来好,不光不会哄,怕是还会贴补儿媳妇一些用于安家。 他想明白后,瞧一眼时不时担忧看向西厢房的薛黄英,方缓缓点头。 看一眼身旁坐着的诸氏,交代道:“老婆子,取六两银子拿过来。” 诸氏不情愿,然大事还是郑金虎做主,她再不情愿,仍旧嘟嘟囔囔,回房去拿钱。 第131章 满满当当的西厢房 不多会儿,诸氏拎着个布包出来,把口子一松,往桌上一倒,六吊铜板就落了下来。 麻线串起的六吊铜板扎扎实实堆在那里,打眼一看,还是很能唬人的。 薛黄英眉心微蹙,诸氏过于精明了,郑金虎说拿银子,她取几吊铜板出来,要知道,一吊铜板可换不出一两银子。 而一两银子却能兑一吊大几十个铜板。 六吊钱和六两银子,中间至少差了四串铜板。 四百个大钱,够置办许多东西了。 不急,别说六两银子,眼下就是这六吊铜板,三房都还没摸到是凉是热。 薛黄英不动声色,静静等着郑金虎、或者族长发话。 族长显然也察觉到了,他不满看一眼诸氏,到底什么也没说。 郑金虎对此倒是很满意,心里赞一声老婆子细心。 这中间的差价,够他们大孙子买上两刀上好的纸张了。 郑金虎把铜板往郑新城身边推,叹气道:“爹娘没本事,这些年也没多积攒些田地银钱,不然,也能给你们兄弟多分一些。” “这些铜板收好,都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以后咱们就是两家人,爹娘没本事,以后吃干吃稀,都要靠你和姜娘自个了。” 郑新城眼里是藏不住的喜色,昨儿老娘找他说话,说给他五亩下田作为幌子,借此赖上薛家,让他姨妹夫妻,伺候自己夫妻起居日常。 他哪里有那个胆子糊弄他小姨子吆! 恰好这破家都快把他媳妇累死了,原想着顺水推舟,把假的做成真的,分家了事。 这一夜,他都在愁,只有五亩田地,又不能去投奔小姨妹,他和媳妇去哪安家落户。 不曾想,方才这新上位小白脸妹夫进屋这么一说,自己得他提醒,卖卖惨,又舍下爹娘手里属于自己的份额,族长阿爷竟真站在自己这边。 抱着六吊铜板,郑新城低着头,怕人看见他憋不住的牙花子,乐的肩膀耸动。 族长叹一口气,两亩地只换六吊钱,是有些少了。 郑新城是老来子,一向得郑金虎和诸氏疼爱,如今瞧他蓬乱着头发,拖着一条断腿,抱着六吊钱哭的凄惨,老两口都有些不好受。 俩人对视一眼,他们对老三是不是过于苛刻了! 只是家里的银子都是留给大孙子读书的,是万万不能再给出去的。 薛黄英一直沉默观察众人的表情,郑家老两口一心为着郑赟,再让他们俩公婆掏出银钱,绝非易事。 她把目光移向郑氏族长,老人家七十多岁的模样,头发发白,身形精瘦,精神矍铄。 这把年纪的老头,又是一族之长,比起别的族人口袋里的银钱,想来更在乎整个郑氏一族的脸面。 薛黄英心中微定,忙趁热打铁,安慰道:“二姐夫不必难过,也别忧心,你是咱们薛家的女婿,有我们一口饭吃,保管饿不着你们,咱们星河湾的村长最是心善,必不会眼睁睁看着村里的女婿没个容身之处,你且安心,莫要再哭了。” 村长眼皮一跳,薛家这姑娘,是在点他? 他把眼睛移到薛黄英身上,只见小女子肩背挺直,清凌凌的眸中满是担忧,眉心微拧,宽慰郑新城的同时,还不忘盯着西厢房。 错觉!绝对是错觉,这话肯定不是在阴阳他。 族长更是直接皱眉开口:“行了,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我郑家的儿孙何用去婆娘娘家讨饭。” 呵斥完郑新城,族长眼睛一转,看向郑金虎,直接道:“村尾那两间破屋,屋顶瓦片都没了,这来一场雨,怎么住人,这两日先别让人往外搬,你俩先去和水根交涉,借他大伯家留下的破屋暂住几月,再让宝城兄弟俩去把那屋顶修缮一番,铺上厚厚的茅草顶,能住人了,再说。” 郑新城一愣,他没哭啊! 只这些话对他和姜娘大有好处,在族长说完之前,他头低的更深,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诸氏有些急,留两人在家里,还得照顾一日三餐,尤其是小儿,腿脚不便,还得伺候吃喝拉撒。 这顺着薛家死丫头的话赶去她家多好,偏族长多事。 不光留下着二人,还又给家里找这么多活计。 “该是老太爷思虑的周到,晚辈这里,替姐姐姐夫,多谢族长阿爷体贴周全。”薛黄英诚恳道谢。 族长摆摆手:“他们是我郑家子孙,何用你道谢。” 薛黄英并不生气,嘴角噙着一抹笑,扭头看见坐在板凳上津津有味看戏的何郎中,笑道:“还请郎中大伯给我二姐开几副药,给我二姐夫的断腿处,也敷些有利伤势的膏药。” 她神色有些赧然,讪讪道:“只我今儿来得急,竟忘了带银钱,这药费大伯容我赊欠几日,待我下次过来,再还大伯。” 还不等何郎中动作,族长又截走话头,看着诸氏,指挥道:“金虎家的,你把药钱付了,我郑家的儿孙,郑家的媳妇,怎么能用岳家的银钱,传出去,别人还不背后讲究议论,回头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姑娘,许给族里的汉子结亲。” 诸氏气得要死,她儿子能吃上岳家的软饭,也是她儿的本事,和族里的汉子有什么关系。 何郎中开了五日的药,又留下三日的膏药,报了药费,红五钱银子。 瞧着又出去五串铜板,诸氏心都在滴血。 得赶紧把那两间破屋修缮好,让俩人搬出去,不然几天就要出去五钱银子,她的钱袋也遭不住。 且她总觉得薛夏姜命不久矣,万一死在老宅,说不定,棺木钱也得她出。 郑新城揉揉眼睛,再抬头时,眼眶一片通红,他睁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珠子,瞧着郑金虎期期艾艾:“爹,先前说给我的农具和厨具,还有粮食,能不能先搬到我屋,趁着我姨妹和两个妹夫在,让他们帮着收拢收拢,搬家也方便。” 族长一听,这是先前沈氏许下的,倒也合情合理,没等郑金虎想好拒绝的词,他老人家就拍板,准了。 沈氏气的心梗,她那是敷衍这泼皮的! 她瞧着郑新城怀里抱着的铜板,听他还要粮食、农具和炊具,顿时眼睛发红。 然这话是她亲口说的,族长面前她不敢造次,忙去扯丁氏,让她出面阻止。 丁氏恍若未闻,三房今儿分家,就是她以后分家的模板。 三房今儿得到多少,她以后就照着这个来,这就叫遵循旧例。 她是傻了,去阻止三房分东西,让大房以后以此来阻拦他们二房。 有族长在,容泽和李合顺从郑家粮食穴里,顺利装了满满一大麻袋麦子。 这么些麦子打成面,就算顿顿白面,也足够郑新城和薛夏姜吃到端午收粮。 分农具时,除犁与耙还有耧车这种只有一份的,其余的铁锹,钉耙,镰刀不止一把的,薛黄英挑着轻省锋利的,每样都拿了一个。 分厨具时出了点麻烦,郑家只有两口铁锅,诸氏等人自然不肯把铁锅揭了分。 薛黄英也不强求,其余的木桶木盆,碗碟瓷盆等物,凡是能用到,都争取拿到西厢房。 一番唇枪舌剑后,西厢房也算满满当当。 第132章 稳稳拿捏 在族长的逼视下,诸氏最后不甘不愿拿出六亩地的地契,重重放在桌上。 薛黄英拿过瞅一眼,五亩大块连片地在林子旁,还有一亩靠近河边。 只看位置,受树林遮挡影响,五亩大块地应是中田和下田。 那一亩取水方便,应是上田。 郑家的地她不甚了解,转手递给郑新城,见他如获至宝,心里猜测,这五亩地,应是还不错。 时已近中午,家已分完,族长和村长就离开了。 村里人见郑家和薛家还算平和把家分了,都有些无趣。 早知道,村里人分家,平和的少,打架的更多。 为着一双筷子、一把烂扫帚头,打的头破血流的也不是没见过。 他们哪里知道,三房分家如此顺利,一是薛黄英等人没有那么较真。 二是诸氏以为一切在她掌握之中,等过一段时日,她儿腿好了,或者薛夏姜死了,这些东西仍旧还归自家。 对于早晚能拿回来的东西,且如今都握在自己儿子手里,诸氏虽也难受的紧,自个劝一劝自个,勉强倒也能接受。 双方没有争红眼,自然闹不起来。 看着将要转到头顶的太阳,诸氏狠狠往西厢房瞪一眼,扭身回了房。 如今已经分了家,她是不会管这几人饭吃的。 薛黄英等人也不在意。 薛夏蝉依旧陪在薛夏姜身边,神色满是忧虑,早前她就知道二姐装病,借此分家。 她真的以为薛夏姜是装的,今儿一来,瞧见炕上奄奄一息的病弱身体,她是真的吓坏了。 “阿英,你照看一下二姐,我回家把泥炉带过来两个,再拿些东西过来。” 薛夏姜听到分家成功的消息后,又沉沉睡去,薛夏蝉抹抹眼睛,从炕边站起身,声音低低。 李合顺小心把郑新城从院中背进来,仔细放在炕上。 郑新城抱着银钱,在看到一脸病态的薛夏姜后,原本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你二姐一半是心病,一半是饿的。”郑新城复述完何郎中的话,不舍摸摸怀里的银钱,牙一咬,银钱连同布袋一起,全都递给了薛黄英。 “二姐夫这是作甚。”薛黄英没接,满眼惊讶。 她二姐夫可是个财迷,这些银钱放她手上,怕是他该彻夜难眠了。 “你收着吧,放在我这里,碰到贼人,我也护不住。”比起他老娘,他更信任这个煞星一样的姨妹。 他们夫妻现在还在他爹娘的眼皮子底下,万一他老娘夜里找他要钱,他腿这个样,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怕是就鸡飞蛋打。 “先把你二姐身体调养好,你拿着这些银钱,去左邻右舍买些米,再买只鸡,给她熬些米汤鸡汤喝,她太瘦了。” 郑新城皱眉看着苍白憔悴的薛夏姜,满脸心疼,殷殷交待。 薛黄英把布袋放在炕里侧,觉得郑新城这句话说的很对,她二姐确实太瘦了,得好好补充些营养。 只是,她没打算花钱。 走出西厢房,她见郑宝城和郑志城脸色都不好,她也没说话,眼睛逡巡一圈,郑家的鸡圈在院墙角,这会儿却是一个鸡都没在窝里。 鸡都跑哪儿了。 正打算去后院看看,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半大少年背着老大的背篓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个瘦弱娇小的小姑娘。 “小姨来了。”郑林进门,一打眼看见薛黄英,迟疑几息,呐呐叫人。 “林子,小鱼。”薛黄英含笑同他们打招呼,这是二房的两个孩子,大的叫郑林,今年十三岁,姑娘叫郑小鱼,只有九岁。 “小姨。”郑小鱼十分腼腆,红着脸同薛黄英打过招呼,人背着稍小一些的背篓,快速往后院跑去。 “林子,你小叔腿断了,需要补充营养,你家的鸡白天赶哪儿了,你知道吗。” “鸡白天撵后院,大哥喜清净又爱洁,鸡又脏又吵闹,怕把前院染了味儿,白日里都赶后院。” 诸氏等人虽躲在房里,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听见薛黄英要杀鸡,还没来得及出门阻止,就听见郑林倒了个干净。 “郑林,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让你干活磨磨蹭蹭,说到杀鸡你嘴皮子倒溜得很。” 沈氏先一步出门,她不敢对薛黄英怎么样,扭头就把郑林骂个狗血淋头。 丁氏听她如此疾言厉色,登时就恼了,对着郑志城就破口大骂:“你是死的不成,人家当着你面骂你儿子,你连个屁都不放。” 说着就去啐沈氏,妯娌俩开始有来有往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薛黄英视而不见,安抚两句神色委屈的郑林,拎起刀,转身去了后院。 等诸氏骂完俩儿媳妇,就听后院传来鸡凄厉的叫声。 天杀的,她的鸡! 那都是养来给大孙子补身子的。 等众人去到后院,就见薛黄英拎着只粘血的刀,母鸡被抹了脖子,正在柴垛边挣扎扑腾。 “你,你干啥杀我的鸡。”诸氏恨得牙痒痒,尖声厉问。 “二姐夫腿断了,伤筋断骨一百天,他多吃些好的,想是能好的更快些。”薛黄英笑眯眯,一副为郑新城着想的模样。 “伯娘是亲娘,都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不会舍不得给二姐夫吃吧。” 这,她还能怎么说。 诸氏被堵的脸颊涨红。 “咱们已经分家了,那就是两家人,四娘还来杀咱们的鸡,不合适吧。”沈氏眸光沉沉,这些鸡都是她儿子的,谁也别想吃。 薛黄英看着其余活蹦乱跳的鸡,拧眉思索几息,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我二姐夫如今还住在这里,那就还算是一家人,待他啥时候搬走,再实行这些新规矩不迟。” 沈氏噎住,确实,如今在外人看来,三房没搬走,暂时,他们还算是一家人。 “伯娘这些鸡养的可真好,这十来只鸡够我二姐夫吃一阵子了,等这些鸡吃完,想来他腿就好了,到时上房把那破屋屋顶铺好,就打扰不到众位了。” 薛黄英眼睛盯着鸡品评打量,言笑晏晏。 “老大家的,去装二三斤鸡蛋,一会儿我和你爹去水根家一趟,同他商议借用破屋一事。” 原想着晾上薛家姐妹几日,到时她们一着急,不管是上门同水家说项借住房屋,还是修缮屋顶的活儿,到时都有人顶上。 没想到这死丫头就是个混不吝,真是晦气! 诸氏生怕剩下的鸡再遭了毒手,狠瞪薛黄英一眼,扭头催促沈氏。 呵!这不就老实了,想用那两间破屋拿捏她,让她服软? 做梦! 她二姐有屋住,有药吃,还有她给做营养餐时,着急的,从来就不是她们。 第133章 修缮村尾破屋 几人在后院僵持着,不多会儿,容泽端来一盆滚烫的热水。 诸氏和沈氏看着冒着热气的盆子,急的跳脚。 这人用他们家灶房,要知道,清早收的六枚鸡蛋还在橱柜。 诸氏生怕被姓薛的这伙人顺手牵羊把鸡蛋顺走,张口就把沈氏骂去了前院。 而她老人家则在后院坐镇,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薛黄英二人,生怕她再嚯嚯别的东西。 薛黄英在诸氏的瞪视下给鸡褪了毛,又剖了腹,清洗干净内脏,盆子里的水往墙边一泼,端着就走。 回前院时,薛夏蝉推着板车进院,薛黄英定睛一看,好家伙,车上不止有两个黄泥炉,还有一只药壶,一只小铁锅,一只砂锅。 背篓里一溜瓶瓶罐罐,打开一看,满满的油盐酱醋,另还有一篓碳火。 东西搬到西屋,郑新城感激非常:“让三妹破费了,回头算算多少银钱,我和姜娘有手有脚,不能白占你家的便宜。” 薛夏蝉把油盐酱醋摆在桌子上,闻言露齿一笑:“二姐夫不必客气,亲戚里道的,我也不赚你银钱,给个本钱就成,这些东西打包一起,算你二百五十文吧!” 郑新城一噎,他就是客气客气啊! 早知道口头感谢几句,不往自己脸上贴金,说给银钱这话了。 摸着没暖热的铜钱,他解开其中一吊,取出三串,放在炕边。 “给,余下的五十文,劳烦三娘买些白面和大米鸡蛋,留着给姜娘补身子。” 今儿分的一袋麦子还没淘洗磨粉,他们西厢房,现在啥也没有,看着仍旧睡的沉沉的薛夏姜,郑新城心里焦虑非常。 薛夏蝉神色微缓,也不客气,把三串钱收进身上,倾身探探薛夏姜额头,心略略放下。 不烧就好。 两只泥炉很快点着,铁锅不大,薛黄英只炖了半只,不多会儿,鸡汤的香味儿飘散。 混着汤药特有的苦味,溢满小院。 薛夏姜在这两种味里醒过来,她脾胃弱,薛黄英也不敢让她大口啃鸡肉,便把煮熟的鸡块挑出几块撕成细丝,面粉拌成细碎的疙瘩。 顶着诸氏警惕的视线,从后院扯几根小葱,做了两大碗黄澄澄,香喷喷,葱香浓郁的鸡丝疙瘩汤。 “二姐,你靠着这被子,我来喂你。” 薛黄英卷起一床被褥,放在床头炕柜那里,小心扶着薛夏姜靠着。 她消瘦的身体靠在被褥上,越发衬得人身姿单薄,想到方才扶她时,触感硌手的骨头,薛黄英心里酸涩无比。 一勺又一勺疙瘩汤,薛黄英一边喂,一边小声同她讲述分家种种,许是心情好,一大碗疙瘩汤,竟是吃的一点不剩。 “你们吃什么。”她太饿了,一碗疙瘩汤喝完,胃里终于有了暖意,整个人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里清醒一些。 这才发现,仅有的两碗疙瘩汤,被自己和夫君吃的一点不剩,而薛黄英四人,还在饿着肚子,薛夏姜十分过意不去,眼里带着愧色。 “二姐不用担忧咱们,我从家里带的有饼子。”薛夏蝉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布包,张开袋子口,里面果然有好多个白面饼子。 “这是今儿一早炕出来的,原是我和大川这两日的干粮。” 薛夏蝉把饼子分到众人手中,她和任大川家里开了个杂货铺子,一个村里就那么些人,只等着别人上门也挣不来多少。 他俩常常挑着,推着货品,走街串巷,各个村子吆喝跑卖。 常常早起、晚归。 这白面饼子就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白面饼子结实有嚼劲,那碗疙瘩汤下肚,郑新城还是觉得饿,见他们吃的香甜,清咳两声,厚着脸皮同薛夏蝉讨要。 薛夏蝉随手拿一个递给他,瞧着郑新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又见自家二姐靠在被褥上,温柔的看着郑新城。 这么一个人,除了一张脸长的俊,实在不知道有啥可取之处,能把薛夏姜迷的五迷三道。 她摇摇头,又问薛夏姜要不要吃。 “给我半个吧。” 薛夏姜见郑新城吃的香甜,方才那碗疙瘩汤仿佛开了胃,她只觉嘴巴馋,也想嚼些东西。 “小妹,亲家大伯和伯娘提着篮子出去了。”李合顺一直坐在门槛处,见郑金虎和诸氏拎着篮子出门,忙不迭开口。 “该是同水根家商量借他家房屋的事儿。”郑新城慢慢嚼着饼子,漫不经心道。 薛黄英沉思片刻,看向李合顺,道:“大姐夫,晚点如果郑宝城他们去修那座屋顶,还劳烦你和容泽也去帮忙修缮。” 在薛夏姜新屋建成前,俩人怕是要在那座屋子里生活好一段时间,夏日多雨,这屋顶若是修的敷衍,到时那真是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了。 她信不过郑宝城兄弟,生怕他们敷衍了事。 找个可靠的人一起干活,把屋顶铺的厚实细密,她二姐才能住的舒心。 李合顺点点头:“行,不过容泽是个读书人,之前应也没做过这些,去了也是干看着,我自己就行。” 薛黄英摇摇头,容泽会不会是一回事,但他得去。 省得回头李合顺回去说起这事,到时杨氏盘问,听到容泽闲着,反倒是她儿子忙上忙下,该不满意了。 杨氏不高兴,势必敲打大姐,她不能让薛春樱受这委屈。 容泽笑道:“多个人总快些,我纵不会修屋顶,也能递茅草搬梯子,到时我学会一两招,往后家里需要修屋顶,也不用劳烦旁人了。” 李合顺憨厚点头,便就着修屋顶这个话题,指教了容泽几个关键问题。 差不多两刻钟后,郑金虎和诸氏心情颇好走了进来。 薛黄英瞧着他们二人的神色,就知道借房一事,算是商量通了。 “老大,老二,一会儿拉着茅草和竹竿去村尾,把那破屋的顶子好好修修。” 诸氏的声音带着不情愿,想着自己小儿也住在里面,只得忍耐心里的烦躁,仔细交代。 “伯娘,让我大姐夫和我男人一起去吧,人多,干的也快些。”薛黄英走出西厢房,浅笑道。 诸氏心提起来,琢磨一圈那破屋子没啥好处,俩人应是真的纯粹帮忙,方才点头同意。 郑宝城和郑志城自然更不会拒绝。 修屋顶不是轻松活计,有人愿意代劳,那自然是好。 一行人拉着一车竹竿,一大车茅草,浩浩荡荡往村尾赶去。 一路上,吸引很多视线,郑金虎今儿把郑老三分出去这事,经过一顿饭发酵,已经全村皆知。 这会儿也不急着下地干活的,都跟在板车后,说笑着赶去村尾。 村尾是一片荒地,零星住着三四户人家,破屋更是在最外围,周围青草蔓蔓,藤类攀延。 容泽一见这破屋的模样,眉头就是一皱,只看这屋子的模样,大概荒废三五年了。 板车停在院前的道路上,土墙低矮歪斜,院门虚掩,门上的锁头不知哪儿去了。 第134章 林子,谁教你认识的字 “这才三年多吧,这屋子就这样了,想当年大伯老两口活着时,这会儿院墙上已经爬满丝瓜豆角了。” “哎,多好的人呐,老天不开眼,这要是有个儿子,现在娃儿定然满院跑,哪至于这么荒凉!” “这房顶上的青瓦也都揭没了,水根两口子还算厚道,逢年过节,老两口坟前也有炮声香纸。” “…………!” 人群叹息纷纷。 容泽和李合顺跟在郑宝城兄弟身后,趟着及膝高的黄蒿野草,一路走进院中。 院子圈的颇大,两间破屋立在一圈土墙中,容泽仔细看去,心下略松一口气。 虽然覆顶的青瓦不见踪影,竹竿扎的屋顶也破败不堪,好在墙体依然直立,没有歪斜垮塌的迹象。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屋顶破损的竹竿补齐,重新扎结实,再铺上厚厚的茅草,人住里面,能遮蔽风雨就成。 四人除容泽,都是干这活计的老手,踩着梯子小心站在摇摇欲坠的竹顶上。 大梁犹在,李合顺站在上面,倒是安心一些。 容泽把一根根竹竿传到上面,李合顺三人接过,排布竹竿的排布竹竿,扎棚顶的扎棚顶,很快,一间房屋的屋顶就扎的细密结实。 “李家兄弟,这屋子老三和老三媳妇住不久,屋顶扎的稀疏些也不打紧,咱们倒是把茅草铺的细密厚实,一样不漏雨。” 郑宝城眼看拉开的一大车竹竿就只扎一间屋子,就有些心疼。 这些竹竿家里都是论个卖的,手腕粗的竹竿,一根五文钱,这么些竹竿,可不便宜。 这么一板车原是两间屋子的量,被李合顺这么一排,只够一间用。 剩下的那间不能不管吧,这还要从家里拉竹竿,再来一车,就又是一两百文。 这么两间屋顶扎下来,都够他家郑赟一个月的纸墨了,由不得他不心疼。 李合顺笑的憨厚老实:“大哥说的对,茅草是得铺的扎实些,不然大风一刮,怕是就剩光秃秃的屋顶了。” 绝口不接把屋顶扎的稀疏些的话。 郑宝城心里有气,正欲发火,就听容泽在底下笑眯眯道:“临来时,二姐夫托咱们一定把他屋子修缮结实,我媳妇心疼姐姐,接下这个活。” “她一个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上房修屋,如果竹竿不够,倒是可以让她去砍竹子,她力气大,又是帮姐姐姐夫忙,想来是很愿意干这活的。” 郑宝城闻言,只得憋下这口气。 他们可不敢让薛黄英去竹林嚯嚯。 容泽推着板车同郑志城一道回去装竹竿,当着郑志城面,把兄弟俩的细致夸了又夸。 诸氏和郑金虎虽有些不愉,到底没说什么。 左右这房子是给老三住的,结实就结实些,到时不住了,拆了竹竿收回来就是。 沈氏眼睛炯炯盯着老两口,盼着俩公婆怒火中烧,冲进西厢房,把郑新城和薛夏姜骂个狗血淋头。 等到竹竿又装满一板车,两老还是一言不发,顿时失望透顶,扭着腰,跟在板车后。 薛黄英和薛夏蝉各拿一把镰刀,跟在沈氏身后,笑眯眯道:“听说那院里院外长满野草,咱们和大嫂一道,也去帮帮忙。” 沈氏气的脸颊鼓鼓,快步往前,不理二人。 俩人也不在意,她们是外客,又缝今儿分家的档口,实在不宜满村里招摇,容易给她们二姐招惹是非闲话。 不过,有沈氏前面打头,她们去村尾也就有了由头。 路上碰见村人寒暄说话,二人就说随大嫂一起,去村尾帮忙把野草割了。 “真看不出来,原以为他们不打个头破血流,也互相没个好脸色,宝城家的竟还上赶着帮忙割草。” “割啥草啊,空着俩爪子,嘴撅的能挂油瓶,她一惯看不上新城俩口子,我瞧着,不过是怕用老房太多竹竿茅草,不亲眼瞧着不放心罢了!” “…………!” 村人讨论的声音远远在身后响起,清晰传入三人耳朵。 薛黄英和薛夏蝉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眼里的笑意。 沈氏气的要死,恨不能冲回去冲说话的妇人哐哐两巴掌。 只她向来自诩知书达理,一向自持未来秀才老娘的身份,不肯在人前像个泼妇一般,丢了体面。 只得咬牙忍下。 薛黄英和薛夏蝉仔细绕着破屋走一遍,心里有了数。 见已经扎好的竹顶结实细密,心里对李合顺也很是感谢。 转过一圈,实在没啥好看,俩人拎着剪刀,由内到外,开始哐哐割起草来。 割倒的野草黄蒿俩人也没扔,全晾在院内,等晒干,能做烧火之用。 期间沈氏不停冲干活的几人吆喝,说竹竿用的太抛费了,要求排布的稀疏些。 任是她喊的嗓子冒烟,李合顺只自顾自排布安插竹竿。 郑宝城等人但凡表现出一丝反抗的念头,他就只有一句话:“你们若是累了,可让我姨妹来。” 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自己扎啊。 若真让薛黄英扎,俩人毫不怀疑,这些排布的竹竿就不是现在的隔一掌一根,怕是排的挤挤挨挨,不留缝隙。 直忙到暮色降临,几人终于把屋顶全部扎好。 “明儿再忙活半日,把茅草铺好,再打扫收拾干净,晾晾味儿,家具陈设齐备,就能住人了。” 李合顺跳下梯子,开口道。 薛黄英闻言,心里一动,她走进屋里,从窗棂透进的光线,让屋里一览无余。 两间屋子空空荡荡,家具一样也无。 西屋以前应是做灶房之用,墙壁上满是烟熏的痕迹,两个灶孔上空空荡荡,只有几根枯朽糟烂的筷子,横七竖八散在上面。 东屋靠墙一张土炕,许是雨水浸润,土炕也塌了一半。 薛黄英眉头紧蹙,这屋子,若收拾到能住人,还得细细归置。 “无妨,明儿先把泥土石块备齐,等修完屋顶,我再盘个土炕,再把重新搭个灶台,晾个几日,不耽误住人。” 李合顺跟在薛黄英和容泽二人身后,看着屋里的模样,出声道。 他一早就从屋顶上看见,心里早有想法。 薛黄英松一口气,这才想起,大姐夫不光庄稼伺弄的好,瓦匠活虽说自学成才,也干的不赖。 这桩事总算顺利解决,薛黄英诚恳同李合顺道谢。 时辰已经不早,三人出来时,郑宝城几人早已推着板车离开。 回到郑家,天色已经擦黑,薛夏蝉把三人都打发走。 她暂且留下来,对着泥炉开始做饭、熬药,她家离的近,等薛夏蝉吃过晚饭,再回不迟。 沉默吃过晚饭,郑家各自回房。 郑志城想到午时薛黄英的话,叫来郑林。 “林子,今儿我听说你认识许多字,是谁教你的。” 第135章 二房的盘算 灯火幽微。 郑林站在炕前,看着郑志城和丁氏郑重的神色,低头捻了捻衣角。 他今年已经十三了,他很小时候,就知道,家里只有大哥能读书,阿爷阿奶不会允许另一个姓郑的小儿读书识字。 他不能,不能把三婶说出来。 “林子,你可真是娘的好儿子,听你薛家小姨说,你现在已经识许多字,这事是不是真的。” 丁氏等不及,把郑林拉到身边坐下,摩挲着他的背,笑的得意又期待。 咦! 竟是薛家小姨说的! 见他一直不吱声,郑志城有些不耐烦,又耐着性子问一遍。 “是,是三婶教我的,三婶见我羡慕大哥读书识字,教我的。”郑州说完,哀求看着二人,急道:“爹娘,你们不要告诉阿爷阿奶,他们生气会不给饭吃,三婶病了,不能不吃饭。” 郑志城和丁氏对视一眼,眼里又是意外,又是了然! 竟还真是薛夏姜教的。 薛黄英说的时候,他们心里就有猜测,郑赟一向读书为重,并不理会这唯一的堂弟,俩人一年到头的交流,仅限于交待郑林给他干活跑腿。 既不是郑赟,郑家姓郑的其余汉子,多少都上过一年学堂,然他们兄弟仨,包括郑金虎,都不是读书的料。 那是一摸书本就犯困,看见夫子就头疼,短短一年的学堂经历,几乎什么都没记住。 他自己尚且教不了亲儿,更遑论比他强不了多少的两个兄弟。 既不是他们教的,嫁进来的三个媳妇,唯有薛夏姜识文断字。 “你三叔三婶同咱们分家了,以后你阿爷阿奶再管不了他们,莫要担心。” 丁氏拍拍郑林,心里更是满意。 她是当娘的,心更细些,三言两语就问明白薛夏蝉教郑林认字的前因后果。 按照郑林说的,事儿也很简单,大概郑林八岁的时候,他羡慕郑赟穿长衫,上学堂,有日郑赟在练字,他摸了进去。 想让郑赟教他,郑赟嫌他麻烦,推说没空,就说新嫁进来的三婶是秀才的姑娘,也闹肚子学问,让他找三婶去。 郑林哪知这是敷衍推脱之词,就高高兴兴去找薛夏姜。 这么一说,薛夏姜犹豫几息,让他不能告诉旁人,约定第二日开始教他。 薛夏姜细心又耐心,和气温柔,一日教他一个字,若是哪日不方便,便让他复习以前学下的。 寒来暑往,一晃六年。 “我的儿,那你岂不是认识一两千字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掐头去尾,就算它五年,五年啊,将近两千个日夜! 那她儿得认多少个字了! 丁氏一番掐算后,惊喜非常。 郑林有些羞赧:“三婶手头只有一套她自己默的三百千,我只把那上面的字认全了。” 丁氏浑不在意,她儿子没正经上过一天学,全靠隔房的婶子教。 一个女流之辈,都能把她儿教得这般。 若是进了学堂,有了夫子指点,学识还不突飞猛进。 看着灯火下文静秀气的小少年,她信心满满。 ”行了,去睡吧,你读书的事儿,娘会放在心上,你三婶如此用心待你,往后你待她,更要尊重些。” 丁氏眼睛一闪,谆谆告诫。 郑林认真点头:“娘放心,我心里一直把三婶当亲娘孝顺。” 三婶好看又温柔,很多时候,他学了后面忘了前面,三婶也从来不骂他,只微笑鼓励他。 丁氏有些噎住,挥手打发走郑林,扭头和郑志城道:“你明儿帮三弟修缮屋顶时,上心些,咱们林子上学堂前,可还得指靠三弟妹呢。” 郑志城沉思几息,点点头。 丁氏不满,拧了他一把,低声抱怨:“咱们林子只是随便学学,就能识得这许多字,若是进了学堂,去考个秀才还不是手拿把掐。” 郑志城捂着胳膊,瞪她一眼:“我劝你别做梦了,家里的银钱都在爹娘手里,爹娘对阿赟寄予厚望,二老怕是不会让林子读书,分薄了银钱。” 丁氏低声怒骂:“一样都是郑家的子孙,你是不干活,还是我等着吃干饭,咱们那么辛苦,凭什么给他做嫁衣,侄子出息,哪有儿子出息来的美。” “你自己是孬种就罢了,我林子凭什么被那小崽子压一头,我不管,我儿子一定要读书,要有大出息。” 郑志城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把伸到自己鼻尖的手指拉下,灯火摇曳,他的心如爆起的灯花,一瞬间明亮煌煌。 他爹娘对郑赟有多看重,他心知肚明,未免从爹娘那儿掏不出银钱,他们也得做两手准备。 一灯如豆,郑新城眼睛透过重重墙壁,定在西厢房,他侧身靠近气恼的丁氏耳边,嘴巴开开合合。 丁氏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频频点头。 ………………… 三人忙活一天,踏着星光,在深夜终于赶回星河湾。 俩孩子已经睡着。 薛春樱坐在堂屋,守着一盏灯火在缝补衣裳,耳朵竖的高高,时刻关注院门的动静。 “邦!邦!邦!” “谁。”薛春樱把线快速咬断,针插在针包上,脚步不停,往院门口小跑。 “大姐,是我们。” 门栓打开又插上,几人径直去了堂屋。 薛春樱不及多问,忙端水给他们洗手,又去灶房拿饭。 三人狼吞虎咽,在吃到七八分饱时,才放慢速度。 薛春樱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出了何事,一走一天不说,还回来这么晚。” 她心里不安,从下午时就在打鼓,各种猜测弄的她的心也七上八下。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李合顺,三言两语把事儿说的清楚明白。 真的是三言两语。 他们去了郑水庄,二娘病的人事不省,二妹夫腿不知怎的断了,郑家老两口不给药钱,还闲他们吃白饭,三说两说之下,分了家。 李合顺干巴巴说完,就看薛黄英二人,等着二人查漏补缺。 薛黄英点点头,心里给李合顺点个赞,面上却是一脸愤慨:“二姐病的颇重,都脱相了,看着很不好………!” 薛黄英说的要仔细的多,把诸氏等人的嘴脸描绘的格外贪婪丑陋,又着重刻画了薛夏姜和郑新城的凄惨。 重点说了分得的产业,和暂时栖身的两间破屋。 薛春樱眼里含着一汪水,神色愧悔:“都怪我,你二姐自小就是个闷性子,啥事都憋心里,我早该想到的,但凡她还能忍下去,就不会损伤自己以图分家……!” 突觉自己说漏嘴,她忙止口,忙道:“她现在吃住可还顺心,病人养病最忌吵闹,不然……!” 薛黄英懂她的未尽之意,只薛夏姜好容易达成所愿,尘埃落定之前,还是不方便把薛夏姜接回家。 至少,也得等他们搬到村尾那两间村子之后。 第136章 丁氏的态度 见薛黄英摇头拒绝,薛春樱便说明儿他们去修缮屋顶时,她也同去。 这个倒无妨,薛黄英点头同意。 吃过饭,薛春樱催他们先去睡觉。 她闲一天,这些收尾洗刷活计就由她来。 二日,薛春樱早早起身做好饭食,四大两小快速吃完饭,又喂好两只猪,把青草抛进鸡圈,这就是鸡今儿一天的食物了。 锁好院门,李合顺背着薛黄英收拾好的东西,几人踏上去郑水庄的路。 娇娇还好,勉强能跟得上,长松人小腿短,刚开始还能跟得上,待出了村子转到大路,就有些跑不动。 “上来吧!”薛黄英把自个身上的空背篓卸下,示意长松进去。 长松摸摸有些酸痛的小腿,犹豫几息,仰着小脸纠结道:“我很沉的。” 薛黄英闻言,不禁莞尔:“小姨力气大着呢,再有三个你,也背的动。” 言罢,看一眼娇娇,温声问道:“娇娇也进来,小姨背着。” 娇娇摇头,她是大孩子了,走的动。 薛黄英也不勉强,星河湾离郑水村五里路,这小姑娘能走一半,就了不得,待她力乏腿软时,再上来就是。 果然,将将走到一半,娇娇就红着小脸央求歇歇脚。 他们赶着去修缮房屋,自然不可能歇息,最后,娇娇通红一张脸,十分不好意思的,也进了背篓。 去到郑水庄,同脸熟面生的村民们一路打招呼,到了郑家老宅,就见薛夏蝉已经到了,正在刷洗碗筷。 姐妹们这种情况下相见,又是欣喜,又是心酸。 容泽和李合顺听说郑宝城兄弟俩去了村尾,也不耽搁,拿了工具,也忙出了院门,直往村尾而去。 薛黄英不急,陪着薛春樱进屋,她打眼往炕上一瞧,就见薛夏姜虽还是一样的消瘦,但气色比起昨儿,好了不少。 “二姐。” “二妹。” “大姐,阿英。” 薛夏姜靠在炕头上,低声同神色有些急躁的郑新城说些什么,看见进来的薛黄英和薛春樱,一抬头,眼里满是喜色。 “大姐,小妹。”郑新城坐在炕外侧,听到二人声音,忙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薛黄英瞧的明白,藏起来的是一个比巴掌略大的绣棚。 想到之前收到的新婚绣品,上面简单粗糙的针脚,她心里若有所思。 看来自己当日对他的一番恐吓,还是有些用的。 薛春樱细细打量一脸病容的薛夏姜,心里微惊,原她听说是装病,还以为无甚大事。 这会儿看到人都瘦脱了像,眼睛都凹陷下去,唇色更是苍白干裂,心里顿时悔恨无比。 她不敢表露愁痛,只挑拣着一些高兴事,宽慰薛夏姜。 薛夏姜一如既往的温柔亲近,时不时嗯一句,神色认真。 娇娇和长松待不住,坐的有些无聊,就想出门玩。 左右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薛黄英还惦记房顶的修缮,同屋内的三人打声招呼,就带着俩娃儿出了门。 说来也怪,整个郑家小院,除坐在屋檐下,防贼似盯着他们的诸氏,余者竟是一概不见。 她对诸氏嫌恶的眼神视而不见,和在门口收拾泥炉的薛夏蝉打过招呼,牵着俩孩子,就出了院门。 一路到村尾,薛黄英走到近前,才发现围着黄泥院墙长的半人高的野草,不知被谁割了干净。 她迈过横倒的野草走进院门,就见郑志城和李合顺在屋顶,郑宝城和容泽在下面。 底下的顺茅草,捆茅草,上面的接茅草,再把茅草铺散在房顶上,不管是底下的,还是屋顶的,干起活来,都十分卖力。 “四娘来了,你嫂子在屋后割野草,说这会儿把草都收拾干净,还能种一茬晚冬瓜呐!” 郑志城看见薛黄英,态度比起昨儿的横眉冷对,可谓是天壤之别。 薛黄英笑眯眯替自家姐姐姐夫谢过郑志城夫妻俩的好意,扭头看向容泽。 容泽接触到她的视线,轻轻摇头。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俩人来的时候,郑志城正在理茅草,郑宝城在磨洋工,俩人一个不满另一个,还是郑金虎过来转一圈,敲打郑宝城两句,这家伙才老实下来。 薛黄英没想太多,让俩孩子在这附近玩,她拿起镰刀,转身就去后院墙外。 她刚转过墙角,就见丁氏正弯腰割一片黄蒿,细密的汗珠沁在额头,脸上热的通红。 “二嫂。” 薛黄英从善如流打招呼,花花轿子人抬人,不管丁氏有啥盘算后招,眼下,的确她受累帮二姐姐夫干活。 别人既搭了梯子,她抬一把又何妨。 “四娘啊,今儿日头大,你细皮白肉的,当心晒伤了,快回去陪你二姐说话就好,也免得她一个人搁屋里无聊。” 丁氏热情非常,看见薛黄英,脸上就绽开个大大的笑容,一个劲催促她家去歇着。 薛黄英不动声色,温声道:“二嫂说笑了,咱们庄稼人,岂会怕这点太阳,比这热的日子都有,还不是一样的埋头就干,再说,二嫂都不怕日头晒人,我怎能躲着。” 丁氏笑的更是见牙不见眼,亲亲热热道:“果然是秀才的闺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知书达礼的,说话也好听。” 薛黄英闻言,心里一动,往日里听薛夏姜偶尔诉苦,说沈氏和丁氏常常言语中挖苦她,说郑家结薛家这门亲事,也就面上光,啥好处没捞到。 提起薛秀才,更是轻慢。 哪有现在的恭敬恭维。 她试探着道:“虽我爹是秀才,然他去得早,也就三个姐姐命好些,得他疼爱教诲,我也就得他教导三两年,认识几个字罢了。” 她留心丁氏神色,果见丁氏听到薛秀才,不大的眼睛都亮几分。 “能得秀才教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命数自有天定,你们姐妹莫要伤心。” 她眼睛逡巡一圈,离薛黄英更近几步,小声道:“说来,我也要感谢薛秀才,若不是他把姜娘教导的这般好,只怕我家林子,现在还是个睁眼瞎呢。” 薛黄英眼睛轻闪,神色明晤,她可算知道丁氏的热情亲切,从何而来。 看来,郑林已经告诉郑志城夫妻俩,二姐闲暇时,教他认字一事。 薛黄英装作不知,谦逊两句,便弯腰割草。 丁氏越割离薛黄英越近,迟疑半晌,期期艾艾道:“我家林子孝顺聪慧,人又踏实,若你二姐愿意,尽可把他当做儿子使唤,来日这小子有了出息,必不会忘了,他三婶的功劳。” 薛黄英一时摸不着头脑,顺着她的话赞郑林两句:“林子外甥勤恳踏实,我二姐常夸的,嫂子有这么个好儿子,实在是好福气。” 其实,薛夏姜的原话是,郑林勤奋有余,天资不足,又没个夫子指教,来日去镇上找份轻省不难,若想走科举一道,怕是艰难。 第137章 破防的郑新城 丁氏见薛黄英一个劲割草,装傻充愣不接招,就有些急。 她弯腰又割一抱草,用镰刀勾着放到屋根,拧眉想了想,也不管薛黄英听了会不会生气,把心一横。 低声道:“四娘啊,嫂子是这样想的,你二姐成婚几年也没个孩儿,若她不嫌林子愚笨,尽可把林子当儿子使唤,咱们两房若是能把林子供出来,它日林子有了出息,必不能忘了他三叔三婶的恩情。” 薛黄英一愣,她可算知道丁氏的亲热和气从何而来。 她倒也不多生气,丁氏自盘算她的,接不接招是二姐的事儿。 若她真说动二姐供她家郑林读书,那也只能说二姐注定是没苦硬吃的命格了。 薛黄英脸上的笑淡几分,声音仍旧和气:“嫂子也太看得起我二姐了,她和我二姐夫如今连个住处都没有,人又生着病,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可怎么供林子呢。” 丁氏闻言,神色更放松几分,道:“都说病去如抽丝,慢慢的也就好了,姜娘一手的好绣活,等她好了,绣上三五副绣品,就什么都有了。” 薛黄英心里发冷,这些个人,个个打着这个主意。 刺绣有多伤眼费神自不必说,她二姐在娘家时,她都舍不得让她劳神熬夜,只绣些小件的帕子、香包,补贴家用。 如今出了嫁,这些个婆家人,竟是把她当成株摇钱树。 谁缺钱,都想着来摇一摇。 真是岂有此理。 看着丁氏算计的嘴脸,一瞬间,她薛黄英都不知道该气薛夏姜柔软怯懦,还是该痛恨这些人无耻贪婪了。 她心口窜着一股火气,镰刀划过,黄蒿艾草一丛丛倒下,突地她手一顿,看着一直叽叽喳喳游说她劝说薛夏姜的丁氏,眼眸微沉。 她直起腰,看着身后横放的野草,和显露出来的结实土地,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听着耳边有些急切的声音,微微勾唇。 她二姐教了郑林几年,二房再帮着干些活,权当抵一抵这些年的束修吧。 野草割过去,无处藏身的小蚂蚱蹦跳着跑出来,黄蒿丛里尤其多些。 娇娇和长松跟在薛黄英脚边,咯咯笑着逮蚂蚱,倒也玩的不亦乐乎。 终于把剩下的野草绿藤割完,屋顶也铺设的厚实细密。 李合顺和郑志城从木梯上跳下来,擦一把额头的汗,心里也松快不少。 薛黄英拎着镰刀,指着屋后新收拾出来的土地,声音清脆:“这块地荒在这儿着实可惜,若能翻出来,还能点些黄豆芝麻。” 她瞥一眼身形魁梧壮实的郑志城,冲容泽无奈叹道:“可惜二姐病着,二姐夫腿还断着,这么大块地,他们伺弄不了。” 郑志城眼里精光一闪,朗声笑道:“这有何难,明儿我和你二嫂起早点,一天时间,也就刨完了。” 薛黄英面上带着讶异:“会不会太劳烦你们了。” “自家兄弟,他腿又伤着,说啥劳烦。”郑志城挥挥手,一脸的兄友弟恭。 郑宝城见他们言笑晏晏,亲兄弟反倒捧姓薛的臭脚,心里就有些气恼,硬邦邦道:“我和你大嫂还得照看竹林,二弟既然应承了,须得把活儿干的漂亮些。” 丁氏攥紧了镰刀,脸上的笑容也沉下来,家里的竹林这些年都是自家男人照看,一年到头,多少也能截留些铜子到自个腰包。 昨儿之后,公婆就把竹林交给大房,沈氏那个眼皮子浅的,更是碗一放,就乐颠颠去了竹林。 想到今后自家少了这笔进项,丁氏就恨的牙痒痒。 郑志城更是气闷,看着郑宝城得意的神色,脸色也沉下来。 呵,这是拿话刺他呢! 他这确实冤枉了郑宝城,郑宝城虽得意,却也没有往兄弟心口捅刀的意思。 郑宝城纯粹就是随口扯一个自己很忙的由头,不然老三分家,老二上门帮着割草翻地,自己面都不露,村里人看见,该有闲话了。 这话是为了敷衍村里人多嘴多舌用的。 活干一程,时间也到午时,薛黄英喊一旁逮蚂蚱的娇娇和长松,跟在几人身后,就离开了村尾。 回到郑家老宅,薛春樱和薛夏蝉已经做好了饭,泥炉做饭不方便。 两口锅子,砂锅里面是昨儿剩下的半只鸡,炖了给薛夏姜和郑新城补身子。 铁锅里面是炒的大杂烩,配上二合面的饼子,这就是他们今个的午食了。 “胳膊肘往外拐的娼妇,家活懒外活勤,到饭点知道回来了,今儿家里没做你的饭。” 诸氏听到声音,从灶房走出来,站在门口,眼睛阴阴盯着这边,张口就骂。 几人都不踩她,权当听不懂她在借题发挥,只当她在骂丁氏。 薛春樱厚道,见丁氏一脸的难堪尴尬,知道她今儿去村尾干了一晌午的活计。 忍了忍,还是开口搭话:“咱们的饭也做好了,二嫂若不嫌弃,也尝尝我们的手艺。” 丁氏看一眼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婆婆,连连摇头,借口去后院喂鸡,快步离开了。 丁氏既躲,郑志城奉命帮忙修屋顶,又是诸氏的亲生子,自然没有收到为难。 薛黄英和容泽一人拿一块饼子,随便找个地儿,共吃一碗烩菜。 屋里,薛夏姜身上长了些力气,她坐在炕桌边,一口一口吃着鸡汤面,鸡肉撕的碎碎的,满口的浓香。 郑新城拖着一只腿,鹌鹑似的坐在炕边,手同样端着一碗鸡汤面,吸溜吸溜,吃的欢喜。 吃过饭,李合顺就拿着铁锹出去了,容泽拍拍薛黄英的胳膊,跟着李合顺的脚步,同去了村尾。 他们还得赶着时间,把灶台搭起来,再把炕盘起来。 郑家只有这间西厢房暂时属于他们,娇娇和长松安静吃完饭,就想出去玩儿。 薛春樱无法,实在不想满村里晃悠,遂带着俩孩子,追着李合顺,也出了老宅。 “二姐,今儿在村尾,发生了一件事。”略一沉吟,薛黄英就把今儿丁的言行合盘说了出来。 薛夏姜微微一怔,还没说什么。 沉默一个饭时的郑新城猛地破口大骂:“让这死娘们做梦去吧,我有银钱,留给我儿子不好,她是能掐还是会算,这么肯定我们生不出孩儿。” 薛黄英和薛夏蝉对视一眼,皆看见对方眼里的笑意。 因为成婚多年没个孩儿,郑新城的压力不比薛夏姜小。 薛夏姜极少出门,听到的讥讽都是来自郑家人的。 郑新城是个汉子,哪怕他再惫懒,田间的活计他得干,日常同人攀谈,一些不厚道的,常常在他面前佯装嫌弃自家孩子调皮捣蛋。 非但如此,口里更是还要羡慕一番郑新城,觉得他活的清净,没有儿女牵扯折腾。 可把他气的够呛。 这几年,他就憋着一股劲,他不但要生娃,最好还一下生俩,眼馋死这些现眼包。 这会儿听到薛黄英说丁氏说他们生不出孩儿,将来把银钱都留给郑林,哪怕两个侄儿里,他确实更喜欢对他恭敬的郑林。 这会儿乍一听到这些锥心之言,也有些破防。 第138章 嫌贫爱富的孩子 他骂一通丁氏,一抬头就看见眉眼弯弯的薛夏蝉。 猛的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急切道:“三妹,你明儿过来,把乐宝和乐贝的小衣裳拿过来两件。” “二姐夫要他俩的小衣裳作甚。”薛夏蝉没有跟上郑新城的思维,疑惑问道。 郑新城咬牙道:“等我们搬了家,再请郎中替你二姐扶扶脉,养好了身子,我们也要娃儿。” 薛夏姜迎着两个妹妹打趣的目光,脸色倏地通红一片。 她嗔怒瞪一眼郑新城,两个妹妹面前,示意他放尊重些,别啥话都往外倒。 郑新城嘿嘿一笑:“我心里有数呢,放心,讨乐宝、乐贝的衣裳,也就是讨个好彩头,娃儿啥时候来咱家,得看缘分。” 薛黄英闻言,心里一动,笑眯眯道:“二姐夫这话只说对一半。” “什么说对一半。”薛夏蝉疑惑道。 “娃儿和父母的缘分呀,我曾经翻爹爹的书,看到过一个奇事,说是有户姓颜的人家九代单传,传到第十代,愣是年过三十,还没个孩儿,可把这家人都急坏了。” “好在他们不缺银钱,各种请医问药也无济于事,这家的老爷太太急的不行,便开始修桥补路求神拜佛,如此折腾几年后,有天,他们碰见个高僧……!” “高僧告诉他们,说你们的孩子是天生的富贵命,你家虽富,还不够贵,等真正的富贵了,孩儿自然就来了。” “这夫妻俩回去盘算几天,既然高僧说他们已经够富,那就从贵着手,怎么算贵呢,登庙堂是贵,执宰一方是贵,位极人臣是贵,他们家里不缺银子,缺的是显极贵极的官印啊!” “这姓颜的老爷从这天起便开始寒窗苦读,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他四十岁这年,中了进士,捷报传来的时候,颜夫人开心之下,竟晕了过去,大夫一扶脉,竟是有了身孕……。” “后面,后面呢。”郑新城听的津津有味,连声追问。 “后面颜老爷带着夫人外放,执宰一方,瓜熟蒂落后,生下对玉雪聪慧的龙凤胎,一下,就儿女双全了。” “这故事好,这故事好。”听到故事里的颜老爷儿女双全,郑新城喜的眉开眼笑,好似自己得偿所愿一般。 突地,他眉头一拧,脸色垮了下来:“我和你二姐都是平庸之辈,既没有万贯家财,我也没有去考功名的天分,看来,这辈子我怕是连这嫌贫爱富的孩子都摸不到手了。” 薛黄英一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怎么就扯上嫌贫爱富了。 “二姐夫,这孩子一半看缘分,一半也得你们自己准备好呀,咱们庄户人家,不比有钱老爷们的做派,只为人父母的一片慈心,不就是盼着孩儿吃饱穿暖,衣食不愁吗。” “等你和我二姐把日子过的风风火火,到时我小外甥、小外甥女看见,哪里还忍心让你们失落伤心呢,怕是争着抢着来做你们的孩儿。” “这话果真。”郑新城眼睛晶晶亮,眼神灼灼盯着薛黄英。 “当然是真的,有些孩子生来就是享福的,姐姐姐夫以后可得勤谨些,家里银钱攒的愈多,娃儿越放心呢。”薛黄英煞有其事。 薛夏蝉在一旁帮腔,又挑几个差不多的例子,用以佐证。 什么他们村的张三,家里刚买了牛,小儿媳就诊出了喜脉。 什么隔壁村的李四,家里刚建了青砖大瓦房,隔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更有任大川家的一个亲戚,家里刚添几亩田地,隔两三个月,家里的两个儿媳加上出嫁的闺女,都传出了喜信。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且这些人郑新城也都认识。 这会儿听到,更是心向往之。 “姜娘,等我腿好了,咱们也先把房子修起来,到时我再去镇上找个工上,咱们俭省着,争取两年之内买头骡子,这有房又有车,不怕孩儿不托生咱们家。” “我都听夫君的。”薛夏姜瞥一眼一本正经的两个妹妹,感动点头,又迟疑道:“若二哥二嫂来日找咱们借钱给林子读书呢。” 郑新城认真道:“你可别犯糊涂,就二嫂那个心性,但凡开个头,把咱们卖了,得来的银钱都不能让她满意,听我的,咱们别兜揽这事儿,她若真想让林子读书,自然能从别处弄钱。” 许是觉得这话由他这个当叔叔的说,有些不近人情,纠结几息,勉强道:“若只是继续教林子认字,不累的话,就随你意思,若林子和他那没心肝的娘一样,找个由头回绝他就是。” 侄子再好,哪有自己香喷喷的亲生孩儿好。 且这侄子还有一对精于算计的爹娘,郑新城自认不是个傻子,才不会交托全部身家,赌一赌侄子将来出息后,孝顺自己。 薛黄英见这会儿没自己什么事,碗筷也被薛夏蝉刷洗干净,遂说去村尾看看灶台砌的怎么样,人就走了出去。 薛夏蝉也不想碍眼,闻言,也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姐妹两个便对对方竖起了大拇指。 “你方才那个故事,真的是从爹的书上看到的。” “二姐夫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说不定,他们日子过顺心了,孩子就来了。” 薛夏蝉略微思索,觉得还真是这个理,就算薛黄英说的故事是假的,但她说的那三个可是有名有姓的真事。 还别说,这些人家,还真是家庭和睦,过的红火的人家。 姐妹俩走进破败的院里,薛春樱不知带着娇娇和长松去了哪儿。 就见庭院里,裁断的麦秸和着泥巴,已经掺和均匀,李合顺和容泽拿着钉耙铁锹,正在试泥。 “大姐夫,这得拓成泥坯才好砌灶盘炕吧。” “那样的话又得耽搁几天,我一早就看过了,里面灶台和土炕的泥砌土砖还能用,待会儿拆了,重新砌一遍就成。” 薛黄英不太懂这些,见他胸有成竹,她这个门外汉也就止口。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 她拿起撬棍,和薛夏蝉一起,去屋里把旧土坯泥砖先撬出来。 李合顺几人逗留有些久了,油菜已经发黄,早点弄好,他们也能早些回去。 第139章 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郑新城 四人手持撬棍,分成两波拆灶台拆炕。 一阵忙活后,土坯泥砖拆的干干净净,几人俱都是一头一脸的尘灰。 衣摆发丝上还覆着不小心沾到的蛛网。 李合顺还是一贯的沉默,言简意赅的指挥几人,薛黄英负责运泥灰当粘合剂,容泽打下手,薛夏蝉负责递土砖。 四人分工合作,在薛春樱领着俩娃儿第五次进来时,土炕只剩收尾。 放上最后一块泥砖,李合顺用手里的工具把泥砖同炕瞧的紧密牢固。 他舒一口气,抹抹额头的汗水,道:“好了,去拿一把柴草来,灶台和炕都能走烟,就没什么问题了。” 薛黄英听完,便去院子里收拾上午铺设屋顶时,散落的茅草,将将有一抱这么多。 薛夏蝉这两日顿顿帮着做饭,火石恰好在身上。 火石相击,火星飞溅,落到干燥的茅草上,轻轻一吹,很快星星之火可以燃柴。 李合顺让她们试灶台走烟,他抓起一大把茅草引燃,去了东屋试土炕。 茅草放进灶眼,上面放铁锅的位置现在空空,薛黄英见那燃起的烟直往上飘,不往烟道走,眼睛忙逡巡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盖住这两个大大的灶洞。 两面快要朽烂的高粱穗轴纳制的锅盖出现在眼前。 “呵呵,就是你们了。” 她捡起锅盖,盖在两眼大大的灶孔上。 “火别停,我去外面看看烟囱冒不冒烟。”薛黄英说完,人就往后院跑去。 这座屋子的烟道放在后墙,他们拆灶台的时候,李合顺检查过,说烟囱还能用,搭灶台的时候,他把烟囱和锅灶的烟道重新连接上。 看着从烟囱里飘出来的袅袅青烟,薛黄英嘴角浮起笑。 “大姐夫手艺真好,烟道很顺畅,屋里也没有溢散的浓烟。”不知什么时候,容泽也走了出来。 “嗯,这两日辛苦你们了。” 夕阳挂在天边,橘色光笼在容泽身上,他原本就清雅的容貌映衬的更加温和。 轻轻一笑,温柔的眉眼十分动人。 灶台搭好,炕盘好,几人关上门。 看着没有锁头的院门,薛黄英微微皱眉,还是得有把锁才安心。 这要是哪个坏心眼半夜进来使坏,把锅灶毁了,炕捣塌,他们连是谁恐怕都不知道。 几人拿着家伙回郑家老宅,郑新城和薛夏姜知道过两日就能搬进去,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喜色。 郑新城尤其想搬走,不知为何,他以前住在家里,只觉天经地义,除了老娘强势聒噪,动辄喝骂刻薄,也没啥不习惯的。 自从明公正道分家后,他老娘再指桑骂槐,他就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坐立不安,浑身难受。 这只有两天,他就这么压抑。 姜娘六年如一日被他老娘挤兑打压,也不知过往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身边女子唇边眼底浮上的笑意,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眼盲心瞎,不是个人。 他怎么能劝媳妇儿把那些难听的话,当成耳旁风,忍忍就过去了。 他怎么能宽慰她,说他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呢。 这段日子下来,他娘宁愿放任姜娘一日比一日虚弱,都要扣着银钱不给买药,他就知道,他娘对这些嫁进来的媳妇表里如一的刻薄,是他瞎了眼,自欺欺人。 望着薛夏姜温柔期待的眉眼,他心里又暖又愧疚。 以后就他和姜娘两个人过日子,他还记得第一次相看的时候,他暗暗许下的誓言。 他要让面前这个恬淡如水的姑娘,一直这么温柔的笑着。 “夫君,你说咱们买个多大的锅。” 郑新城听到温和询问的声音,恍然回神。 是了,他们的栖身之所还没布置妥当,借着衣摆的遮挡,他轻轻握下薛夏姜微凉的手掌,冲她微微一笑,示意一切有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种亲密小动作,薛夏姜脸倏地就红了。 她低下头,呐呐不言。 薛黄英嘴角扯出一记冷笑,多少年了,二姐对这登徒子的作态还是没有招架之力。 她皱眉瞥向郑新城,只见这厮一双桃花眼微弯,削薄的嘴唇轻勾,鼻梁高挺,五官俊郎,十足的风流模样。 当日二姐相看时,自己就告诉他,这厮瞧着就不事生产,除了一张脸能看,没甚别的好处。 偏偏薛夏姜羞红一张脸,只说,他笑的纯善又好看。 她瞧着他对她笑,就觉得欢喜。 薛黄英冷冷看着郑新城,想要知道,这厮这么多年,都是如何靠着这副皮囊,拿捏薛夏姜的。 能让她受尽委屈,依然痴心不改。 郑新城费力把一个布包从炕里侧拖出来,对薛夏蝉说:“劳烦三妹了,我和你二姐能用上的,就从三妹家里买,该多少银钱,就从这里面拿。” 薛夏蝉点头同意:“那就谢谢二姐夫照看咱们生意了。” “三妹这话岂不是打我脸,我和姜娘多劳你们帮忙,待到搬家那日,你们都过来,咱们吃个暖房饭。” 他说完,脸色浮现愧色:“三妹那里若有布料,挑两块柔软轻薄的尺头,留给你二姐做夏衫,姜娘嫁给我着实委屈了她,这么些年,也没几件顺心的事儿。” “夫君。” 薛夏蝉还没出声,薛夏姜已然感动的不行,眼里含着一汪水,看起来十分的柔弱可怜。 薛黄英只觉眼睛疼,她猛然出声:“时辰不早,我们得回家了。” 发觉自己语气太过僵硬,看着薛夏姜投过来的无措眸子,遂放软声音,无奈道:“明儿我再来,帮你们把屋子清扫一遍。” 说完,把自己想到的东西,一一说出来,让掌着银钱的薛夏蝉帮着采买。 几人离开郑水村,同昨日一样,薛夏蝉留下给二人做晚食,又给薛夏蝉熬汤药。 回到家,鸡鸭倒还好,早上留的青草分量足够。 两只猪就有些遭不住,几人还没到家,就听猪扯着嗓子叫唤,显然饿的不行。 天色早就黑下来,灯火中,薛黄英没顾得上做饭。 先用麸皮煮大半桶猪食,倒进猪食槽。 两只猪张大嘴巴,哈哧哈哧吃的很急。 “小姨,咱们吃什么。”长松摸着瘪瘪的肚子,可怜兮兮。 “嗯,吃鸡蛋煎饼吧。” 鸡蛋家里不缺,鸡蛋煎饼做起来也快,再熬上一锅汤,就齐活了。 她手脚快,又有薛春樱帮忙,半刻钟后,第一张柔软金黄的鸡蛋饼就铲了出来。 娇娇和长松分食一张鸡蛋饼,吃的眉眼弯弯。 吃过饭,薛黄英原本想洗个澡,想到明儿还是一身灰,方忍着作罢。 洗漱过后,薛黄英和容泽躺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第140章 山椒苗破土 “你说,二姐怎么就看上二姐夫了。”话一出口,薛黄英才发觉,她竟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左右容泽也不是外人,薛黄英也懒得解释,她就是看郑新城不顺眼。 容泽只当这是个正经问题,琢磨了半晌,道:“这两日看下来,二姐夫虽有时暴躁了些,也还算关心二姐,二姐夫的好处,大概只有二姐知道了。” 老实说,他也没发现郑新城太大的优点。 像李合顺相处下来,就知他踏实肯干,凡事都能做的井井有条。 任大川勤谨精明,待三姨姐和两个娃儿都疼爱有加。 唯有郑新城,他接触的几次印象都很一般,瞧着就是个拈轻怕重的。 毕竟是姐夫,容泽不想评判太多。 也许他们一叶障目,没有窥见他的好处呢。 容泽觉得他不了解郑新城,贸然给他盖章,对郑新城不公平。 薛黄英心累,他们这些娘家人在场,若郑新城还敢对她二姐吆五喝六,是嫌皮痒吗。 算了,睡觉吧。 二日吃过早饭,李合顺和薛春樱就要辞行归家。 “这趟回家多呆了几天,家里油菜种的多,家里人少,忙不过来。” 薛春樱眼里带着愧色,她摸出一个荷包,塞到薛黄英手上:“里面有二钱碎银,你瞧着给你二姐添些什么,算我和你大姐夫的暖屋礼。” 薛黄英见一旁的李合顺笑的憨实,知道这是他们两口子商量好的,也就接下。 他们这一趟待的算长,薛黄英怕杨氏有意见,忙去逮一只鸡捆上,又装三十个鸡蛋放到垫好茅草的篮子里,让他们带走。 “咱们空着手来,哪能连吃带拿。”薛春樱坚决不拿。 “这是给我外甥,外甥女吃的。” 薛黄英拍拍俩娃儿的肩膀,不由分说把鸡装进背篓里,递给李合顺。 娇娇和长松听说鸡和鸡蛋是送给他俩吃的,咽咽口水,一脸期待看着仍旧推拒的娘亲。 “算了,下次可不许逮什么鸡了。”薛春樱拗不过妹妹,便唤来娇娇和长松,让他俩谢谢小姨,小姨父。 俩娃儿开心极了,道谢的声音清脆甜嫩。 送走薛春樱四人,俩人喂好鸡鸭与两只猪。 未免回来的太晚再饿着猪,俩人又忙去河边割猪草。 多多的抛进猪圈,才略微放心。 猪太难长膘了,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与长膘不利。 薛黄英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吴氏和云彩,只好糊弄着来了。 ”阿英,你快来看。” 容泽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带着惊喜。 ”怎么了。” 薛黄英嘴里应着,快步走向后院,方才容泽说拔些菜拿到郑水村,敢是这两日豆角挂果了。 她刚出过道,就见容泽正蹲在一畦墒土前,一手拿着水瓢,一手轻轻泼洒水。 水如小雨一般润湿面前一小片地方。 薛黄英走近,微一打量,不由惊喜道:“呀,山椒苗破土了。” 只见门板大小的土地上,嫩绿小芽细细弱弱覆在其上,绿意融融。 薛黄英蹲下身,这些小小叶片纤细又坚韧,晨起的阳光和暖,打在叶片上,绿的更加明亮,显出十分的生机勃勃。 她忙也取来一只水瓢,舀一瓢水,拿手小心泼洒,生怕这人为降雨太大,冲了它们扎根的泥土,毁损了这小小嫩苗的根茎。 浇完水,薛黄英轻舒一口气,这些小东西可算出苗了。 可什么时候移栽呢。 她看着星星点点的绿芽,眉头微皱。 “怎么了。”容泽回头,就见薛黄英一脸的轻愁。 “那日没见到覃伯,不然就能问问这些山椒苗的习性,也不至于现在现在,一头雾水。” 容泽闻言才想起来,那日覃善买山椒粉,自己借机同他请教山椒的种植,这两天一直忙着薛夏姜分家的事儿,这重要的事儿,自己忘同媳妇说了。 他一把牵住薛黄英的手,把她往堂屋扯。 待进到堂屋,他找了找,从墙上挂的褡裢里,摸出样东西。 含笑拉开薛黄英的手,小心放在上面。 “什么。”薛黄英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不由好奇,垂眸一瞧,眼睛倏然睁大:“银子。” “哪儿来的银子。”薛黄英看着手里闪闪发亮的小小银锭,眼睛也同样亮闪闪看着容泽。 “有一件好事,有一件坏事,你要先听好事,还是先听坏事。”见薛黄英如此高兴,容泽嘴边也噙着笑,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要听好事。” 薛黄英想也不想。 “好事就是那日我见到了覃伯,他老人家告诉了我山椒的种植之法。” 薛黄英看着手里的银子,眼里带着疑惑,对她来说,知道山椒种植之法是好事。 然这摸得到看得见的银锭归了自家,也是天大的好事。 怎么容泽没说呢。 “那坏事呢。”薛黄英眉头轻拧,难道这银子是别人暂存在他们手上的,他们只能保管,不能花用。 “坏事要连着这银子一起听。”容泽可不知道她心里已经开始想七想八。 平铺直叙道:“覃伯把家里剩下的山椒粉都买走了,这枚银锭,就是山椒粉的资费。” 薛黄英听到手里的银锭彻底属于自家,喜的眉眼弯弯:“这算什么坏事,这锭银子怕是能买一车山椒,说起来,咱们还赚了。” “咱们有山椒苗,以后有吃不完的山椒,覃伯既喜欢这口,咱们让给他也无妨。” 薛黄英握着银锭,有些发虚:“咱们剩下的山椒粉了那么些,覃伯给的太多了。” 容泽微微笑:“覃伯说,千金难买心头好,他爱这一口,他觉得值。” 千金难买心头好吗。 薛黄英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太快了,她没来得及抓住。 “我把咱家的地址告诉了覃伯,若他来日嘴馋来家,咱们多多送他一些,也算谢他指教山椒栽种的习性。” “行,就按你说的办。” 薛黄英把银子收起来,心里有些后怕,这两日家里都没人,这么大锭银子放在个破褡裢里,的亏没有贼人进来。 “咱们快些走吧,等忙完二姐搬家的事,咱家的油菜也能收了。” 俩人拔一背篓青菜,片刻不耽搁,锁好院门,就往郑水村赶去。 “ 第141章 邻人上门 俩人赶到郑水村,路过村口的时候,村里人打趣:“你们姐妹可真是勤快,你三姐一早就来了。” 薛黄英只当这是一句随口招呼,含笑道:“不勤快不行,一个病着,一个行动都靠人扶,我二姐还虚着,咱们也只能讨人嫌频频上门了。” “哎吆,四娘说哪里话,亲姐妹正该互相扶持,哪里说的上讨嫌,快回去吧!” 薛黄英笑笑,随容泽一路去了郑家宅院。 无视掉坐在屋檐下眼睛沉沉盯着他们的诸氏,与一脸不屑嘴里小声嘟囔的沈氏,俩人径直迈进西厢房。 “娘,回头咱家锁得换换了,青天白日的,外人想进就进,到时家里东西少了,可怎么办。” 薛黄英刚迈过门槛,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高高扬起。 这声音一听就是沈氏,这是故意说给他们听呢。 “你都说青天白日了,老娘日日在家坐着,哪里有贼,你有这嚼舌根的功夫,不妨去竹林里多转转,看着别有人偷砍竹子。” 沈氏一脸得意盯着西厢房,她一番阴阳怪气后,掂着一颗心,见西厢房里几个人屁都不好放。 自觉赢了一筹,登时翘高了尾巴,得意洋洋。 不防笑容还没维持三秒,姓薛的还没怎样,反倒是婆婆发作了。 她敢怒不敢言,拿着铁锹,悻悻走了。 诸氏瞪着沈氏离开,见西厢房没有动静,她才放下心。 这娘们一把年纪还只知逞口舌之快,气走了姓薛的,谁来伺候老三两口子。 这几日姓薛的来来去去往家里来,她也烦,烦归烦,有人给他儿做饭,伺候上厕所。 连那两间破屋,她今儿天不亮偷偷去瞅了眼,里面锅灶,土炕都是新盘的。 这会气的姓薛的撂了挑子,灶孔上缺的两口锅,炕上铺设的竹席被褥,谁去陈设。 要撕破脸,也得等到老三搬到旧屋后。 不不,得等到老三腿脚好透后。 这时间快到四月八,再过月把,麦子一黄,还要碾麦场,割麦子,碾麦子,这都是实打实的苦活,累活。 老三腿那个样,下地是不用想了,他那媳妇向来是个无用的,下地割麦一点指望不上。 那六亩地,可全指着薛家这些人干呢。 至于打下来的麦子。 呵呵,旧屋房小,房顶也不结实,漏雨也没个粮仓,当然是运到老宅,由他们操心收着了。 诸氏自觉算无遗策,心里对自己的顾全大局十分自得,一番算盘珠子拨下来,面容也慈和几分,冲着西厢房,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薛黄英和容泽踏出西厢房门槛,一眼就看见诸氏这皮笑肉不笑的僵硬模样。 皱皱眉,不知道这老娘们又抽哪门子风,俩人从院墙边找一把高粱穗扎的扫帚,又拿一把竹子扎的大扫帚,径直去了村尾破屋。 诸氏点点头,瞧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猜测这俩人该是去旧屋清扫灰尘了,心里十分满意。 薛黄英和容泽分工,一人清扫院子,一人打扫屋子。 院里的草根拿铁锹铲掉,铲掉的草屑草根,连同泥土,一起扫到院外。 屋里杂物几乎没有,拿扫帚扫一遍墙壁上的浮灰,房顶墙角的蜘蛛网缠落干净,再把边边角角清扫干净,就齐活了。 俩人一通忙,直累的灰头土脸,满身薄汗。 “这院里收拾的真干净。” 一个鬓发微白的妇人颤巍巍走了进来,环视一圈,叹息道。 “大娘好,屋里也没个板凳,大娘且将就歇脚。” 薛黄英见这突然进来的老妇人面生的很,瞧她的神色,该是和院子的原主人熟识。 这应是二姐往后的邻居吧。 本着远亲不如近邻的想法,自家离的远,万一薛夏姜一时有个情急之事,她家多少也能帮上忙,哪怕传个话给自己呢。 薛黄英一点不怠慢,把院里的大石磙竖起来,充当凳子,请老太太坐下歇脚。 “四娘莫忙,老婆子就是过来看看,先前铁生和铁生家的活着时,我们两家处的颇亲密,这院子乍又住人,老婆子想过来瞅瞅。” 她面上带着歉色:“人老了,就怀念以前,给你们添麻烦了。” 薛黄英笑道:“大娘说哪里话,没啥麻烦不麻烦的,只这屋子咱们进来的时候啥都没有,已经不是大娘先前看到的模样了。” 说着,薛黄英小心搀着老妇人,跨过门槛,先看一遍东屋,又看一遍西屋。 东屋只有新盘的炕,西屋只有新搭的灶台。 连那仅余下的两个破烂锅盖,方才清扫屋子时,也一并扔了出去。 真和薛黄英说的一样,两间屋子空空荡荡。 再不是旧时满满当当的模样。 老妇人倒也不多伤感,反而谈兴颇浓,她指着横在后墙的炕,笑道:“以前靠西山那里放着炕柜,靠东山那里放着个黑漆大箱柜。” 她又指着东面墙,道:“那里有两个衣柜,再往南挨着窗棂,是一个粮食穴,那儿通风,粮食放一年都不发霉。” 她一点点把脑海中的记忆指给薛黄英,大到桌椅条几的摆放,小到针线篓子,筷笼的的搁置。 从东屋,到西屋,老妇人如数家珍。 俩人谁都没提这些家具陈设现在去了哪儿。 “多好的两口子,偏偏没个孩儿,哎。” 老妇人叹口气,颤巍巍走出房门,声音无限伤感。 薛黄英心里一动,她扶着老妇人,把她送出院门,温声道:“这两日我二姐和二姐夫大概就搬来了,我二姐性子腼腆,大娘无事,只管来家闲坐。”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像今儿这些话,烦请大娘细细在我二姐夫面前提一提,这人呢,生了儿女才算后继有人。” “如此,自己攒下的一针一线,一锅一盆,乃至于自己的守了一辈子的田地,才不至于归了外人。” 老妇人闻言一怔,旋即,缓缓笑了,她拍拍薛黄英搀着她胳膊的手,道:“老婆子娘家姓平,我家就住那里,和你二姐说,有事只管寻我。” 薛黄英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见十余丈远的几棵槐树后,五间开的泥坯青瓦屋舍,被一圈黄泥院墙围住。 送走平氏,薛黄英和容泽就回了郑家老宅。 说起这件事,薛夏姜疑惑看向郑新城。 她嫁进来几年,日常多是在屋里刺绣,甚少在村里走动,住的远些人家最多看着面熟,村里更复杂的人事关系,她就不清楚了。 郑新城果然是土生土长的郑水村人,说起这些信手拈来。 第142章 这厮属驴子的 “她家老头子和水铁生是没出五服的族兄弟,虽是同族,比起水根和水铁生的亲叔侄关系,又要远些。” “老两口活着时,两家住的近,走动的也亲密,老家人和死去的大娘脾性都很好,一辈子没红过脸,亲厚的很。” “她家只有一个儿子,叫水生财,两口子都是憨厚的,也能生,底下两个孙女两个孙子,偏偏最小的孙女生来病弱,常年药不离口,她家慢慢的,就拖垮了……。” 郑新城心有戚戚,想到水生财家的病弱小闺女,突地生娃的心也没那么强烈了。 他和薛夏姜现在身体都说不上多好,万一生出来的孩子孱弱,那才是泡在苦水里,大人苦,孩子也遭不完的罪。 薛黄英回忆一番平氏的神情穿着,果然和郑新城说的相应。 平老太太一身洗的发白的旧麻衣,领口袖口还有补丁,补丁打的齐整,用的颜色相近的粗麻布,衣裳虽破却浆洗的干净。 显然,这是个爱干净的老太太。 能几年如一日善待病弱的孩儿,平氏及其家人,心肠可见一斑。 “你们打算啥时候搬家。” 薛夏蝉开口问道,她眉头微蹙,显然有难为之事。 “过个几天吧,等你二姐再养养身子。”郑新城轻啜一口茶,漫不经心道。 “三妹可是家里有事,我已经大好了,今儿再晾一晾屋子,明儿把家搬了吧。” 薛夏姜心思更细些,这几日日日劳烦娘家人奔波,她心里已经十分过意不去,这会儿恨不得立马搬过去,省的给两个妹妹家里添麻烦。 薛夏蝉摇头,安抚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乐宝和乐贝一向和他们堂哥堂姐玩不一处去,这不,昨儿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俩孩子脸被抓破了。” 众人闻言,忙问抓的可严重。 “那俩孩子就大个四五岁,也怪乐宝手欠,见弟弟的零嘴被抢,就去推搡那俩孩子,人家岂能由着她推搡,被压着揍了一顿。” 这话是婆婆说给她听的,婆婆也心疼的很,昨儿晚间,当着她的面,狠狠责骂一顿大房的俩娃,她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她家摊子小,日常多靠着肩挑叫卖赚些银钱,她这边有事,任大川更是得勤谨些。 俩娃儿只能放在老宅,托公公婆婆照看。 大房和老人住一起,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娃儿上门,本来麻烦了人家,孩子受了委屈,只能咽下去了。 薛夏姜没有孩子,和薛夏蝉又是一胞双生,对俩娃儿向来疼爱,闻言,十分的心疼。 不管薛夏姜如何劝,薛黄英如何说炕还须得再晾几日。 她只不松口,定要明儿搬家。 谁都拗不过。 “都怪我,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薛夏蝉自毁失言。 “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两日我住的也难受,若不是那屋子一时搬不进去,我真恨不能当天就搬走。” 她握着薛夏蝉的手,眼里隐有水光。 薛夏蝉见她这副模样,就有些头疼,生怕怕招来她的眼水,忙岔开话题。 “我今儿带来两把锁,待会儿我去把门锁了。” 她从背篓里掏出两把铜锁,摇了摇。 因为薛夏姜坚持明天搬家,几人商议下来,便由薛夏蝉辛苦一些,帮着把里面的一些必要东西,先陈设好。 “我家里有的,给你们算个成本价,我家里没有的,明儿一早我去镇上置备,到时直接拉到村尾了。” 郑新城想想将要花出去的银钱,有些肉疼。 统共就六吊钱。 两把铜锁已经去了一百二十文。 加上这两三日零散的花费,搬家又要去一大笔,这么一算,他们可真是穷。 看着自己绑成粽子的腿,郑新城有些焦躁,他至少得三个月才能慢慢走动,别说干活,能不拖累媳妇儿就算好。 手上的银钱还得分出一部分给媳妇儿调理身体,自己敷的膏药隔日就得换一次。 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得花费银钱。 他们无甚积蓄,连坐吃山空的资格都没有,想想都愁人。 在他腿恢复之前,可去哪里找钱呢。 郑新城手无意识划拉着身下的褥子,拧眉沉思。 划着划着,他手触到个硬硬的东西,拉过来一看,是个圆圆的绣棚。 这还是分家次日,自己闲得蛋疼,央媳妇儿扣上的。 上面一枝桃花已经绣的似模似样。 多亏小姨子,自己这段时间,绣艺已经突飞猛进,如今绣的简单东西,已经很能看了。 他看着手上的绣棚,满脸的得意。 突地,他脑中灵光一闪,对啊,自己如今不良于行,可以做绣品换钱啊。 郑新城脸上愁色散尽,顿时眉开眼笑,他把绣棚往前一递,道:“三妹,你给掌掌眼,我手里的这个绣品若是裁成帕子,能值多少银钱。” 薛夏蝉接过来,认真打量:“这朵折枝桃花线条粗糙,配色也不协调,花瓣的形状不流畅,枝干绣的太稀疏,花瓣绣的又太浓密,花蕊也不利落,线条混乱,与花瓣的边界交织不清。” “整体看来,配色深沉僵硬,绣品缺了灵动,也没展现出桃花的娇艳,不过,它好歹能看出来是一枝桃花,勉强值个一个铜子吧!” 随着薛夏蝉的点评,郑新城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辛辛苦苦绣了好几日的桃花,竟然只值一文钱。 “三妹,你再仔细看看,这桃花小巧玲珑,活泼可爱,怎么会只值区区一文呐!”郑新城不死心,追问。 薛夏蝉又瞅两眼,接着又指出方才疏漏的缺点,见郑新城的脸色愈发难看。 又见薛夏姜和薛黄英不停给自己打眼色,忽而灵光一闪,猜测这怕是他家里哪个侄女的绣品,自己实话实说,他不高兴了。 薛夏蝉撇撇嘴,她这也是职业使然,偶尔收个把绣品,习惯性挑些缺点,好压一压价。 薛黄英知道个中内情,见郑新城神情沮丧,脸色黑如锅底,越发肯定之前的猜测,这绣棚上的绣品,还真是郑新城绣的。 她瞧着郑新城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顺手接过薛夏蝉手里的绣棚,细细瞧一眼,认真道:“三姐要求也太高了些,这绣的不是挺好,枝干挺拔,叶片浓绿,花瓣的颜色由红至粉层次分明,花蕊金黄,栩栩如生。” “侧枝更是灵活自然,弯曲有度,正是桃花开到最盛的时候,这若是裁制成帕子,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怕不抢着要。” “四妹说的可是真的,这枝桃花,果然绣的那么好。” 郑新城仿佛起死回生,眼睛灼灼盯着薛黄英,连脊背都挺直几分。 “那是当然,我骗二姐夫有什么好处,在我这里,这块绣品,至少值三文。”薛黄英信誓旦旦,诚恳认真。 郑新城这厮是属驴子的,也不能只一味打,有时候顺着夸夸,也有奇效。 果然,听到薛黄英这么长篇大论一番夸赞,他喜的咧出一口白牙。 “四妹既喜欢,回头待小鱼侄女裁好锁好边,就卖给四妹。” 啊这! 这厮真是不要脸,竟是把这幅差强人意的绣品,推到二房小姑娘身上。 她家容泽绣的一手好绣品,她买这玩意作甚! 瞥见薛夏蝉投来的活该目光,薛黄英咬咬牙,含笑点头。 第143章 深夜鉴定绣品 绣品预定出去,郑新城心满意足。 薛黄英担忧别有哪个熊孩子去旧屋耍,到时往灶孔来上一泡尿,或者爬土炕上蹦跳。 拿过两把青铜锁,和容泽又回旧屋锁门。 锁好门,简单吃过午饭,又略说些闲话,人就要走。 临走时,看到西厢房还算齐整的家具陈设,微微一怔。 “二姐夫,分家那日忘了说清楚,明儿咱们把这些炕柜衣柜啥的拉去村尾,大伯和伯娘允吗。” “这些都是我成婚时特意添置的,两个哥哥也一样有,有啥不允的。” 郑新城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薛黄英却没那么乐观,为免自己小人之心,当下她也没有多说。 临走时,薛夏蝉特意叮嘱他们明儿早些来。 回到家,已经半下午,猪和昨儿一样,扯着嗓子叫的凄惨。 飞快把猪食煮出来,倒进猪食槽,两只猪吃饱喝足,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瞧着两只圆滚滚肉嘟嘟的半大小猪,薛黄英笑眯了眼:“吃吧睡吧,快长肉吧。” 容泽从回来就钻进灶房烧水,这两日干的活尘灰大,又加汗水,头发身上都脏的不行。 等热水的间隙,薛黄英去一趟后院,着重照看了山椒苗。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半天功夫,苗叶仿佛拔高舒展了一些。 春末的午后不算热辣,她提过来半桶水,把水像晨起时那样,慢慢泼洒到苗床上,浸润土壤。 “阿英,水好了。” 容泽的声音响起,薛黄英忙放下水瓢,匆匆去了前院。 澡桶先前就清洗干净放在了灶房,家里就他们俩,倒是不用特意搬到东屋。 滚烫的水兑到适宜温热,换洗的干净衣裳放在竹凳上,澡豆干布巾也准备好。 容泽把灶房门从外面关好,搬一张凳子坐在院中,既是看着别有人突然上门,也是防着薛黄英随口招呼。 约摸两刻钟后,门“吱呀”一声由内打开。 薛黄英穿着一身寝衣,绞着头发,走了出来。 “你略等等,待我头发绞到不滴水了,再给你换洗澡水。” 说着,她赶快绞起头发。 “慢些,我不着急。”容泽见她用布巾包起头发,就是一顿狠命揉搓,生怕她这般粗糙伤了头发,忙开口制止。 其实,他更想说,水不换也可以。 但这话委实有些冒犯,连这个念头他都觉得有些唐突,忙在脑中打住,通红一张脸端起盆子落荒而逃,也不用薛黄英动手,开始一盆盆往外端水。 等薛黄英头发绞到半干,澡桶里已经只余薄薄一层水。 澡桶厚重,薛黄英拦住他欲要抱桶的手,双手略一使力,澡桶就移出灶房。 待容泽也终于进了热水里,薛黄英换好出门的衣裳,拿出洗衣裳的大木盆,邦邦邦轻敲灶房门。 “我把脏衣裳收了,趁着天色没黑,洗了晾上。” “嗯,进来吧。” 听到门内传来闷闷的回应声,薛黄英张手推开门,入眼就是氤氲水汽中,那白花花的的消瘦背脊。 水珠顺着瓷白的皮肤滚落,原本半披的青丝绾在头顶,越发显得肩颈削薄修长。 薛黄英咽咽口水,太瘦了,还得再养养。 投在身上的视线令容泽莫名有些羞囧,水波晃动,他把光裸的身子越发往水里沉入,温热的水包裹在身上,他才觉得自在些。 哎,这澡桶还挺深,薛黄英可惜收回视线,顺手把俩人脱下来的脏衣裳放在盆里。 临出门时见容泽红耳垂通红一片,不知怎的,脸色也微有些发热。 她定定神,深吸一口气,脚步还算从容走了出去。 从河边洗完衣裳回来,容泽已经洗好澡,头发也已经绞的半干。 吃过晚饭,两人躺在炕上,黑暗中,容泽声音温润:“明儿二姐和二姐夫搬家,咱们需要送什么礼物吗。” “买一刀肉吧,明儿他们新灶烧火,咱们去燎个锅底。” “会不会简薄了些,不用送些陈设吗。”容泽迟疑道。 “陈设啊……!”薛黄英思考半晌,也想不出送什么够实用。 家具之类,二人西厢房拾到拾到就尽够用了,锅碗瓢盆,不用她张罗,薛夏蝉也会料理妥当。 送个什么好吗。 “要么咱们也和大姐一样,封上一个红封,他们缺什么,由他们自个添置。” 不知送什么合宜,那就送银钱吧,既免了买到不合用的东西浪费,银钱在手,多少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 “成,你自己拿主意。”容泽不置可否。 薛黄英忍不住失笑,这话头明明是他提起的,不然自己早睡着了,哪里消磨这么半天功夫。 想到红封,薛黄英突然想起一桩事,忙起身点亮油灯。 “怎么了。” 容泽见她往炕尾爬,大半夜去开炕尾的黑漆大柜,开始翻找东西。 忙也起身,小心举着油灯,给她照明。 不多会儿,薛黄英胳膊从大柜里退了出来,手上稳稳拿着一只素面荷包,神色轻松含笑。 “找到了。” “是另外找个钱袋,还是另拿红绳重新串好。” 时下规矩,红事的礼钱要么用红纸封好,要么用红棉布缝个钱袋装上,两样都没有,至少也得用红线串起。 如此才算喜上加喜,不会失礼。 薛黄英摇头,把荷包开,掀底倒在炕上。 竟是两块碎银子。 薛黄英捡起两块碎银锭,叹一口气,缓缓说起它们的来历。 听闻这七两碎银是二姨姐卖炕屏得的,容泽眼眸亮了一亮,好奇道:“家里有二姐绣的绣品吗。” 薛黄英不知他要作甚,也没问,转身又去炕尾,往黑漆大箱柜里扒拉。 不多会儿,一对绣有远山黄菊的枕套铺在炕上。 “这是我十七岁时,二姐绣给我的生辰礼物,我一直没舍得用。” 薛黄英轻轻抚摸月白枕套上的刺绣,眉眼温柔。 容泽拿起枕套,凑近灯下细瞧。 只见墨绿与青黛两种绣线勾勒交织,绣线如画笔,用细腻的针法流畅自然绣出远山的神韵。 针法的变化,绣线的配色十分用心,很好的刻画出山势的走势与层次,如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卷。 旁边一丛秋菊凌霜盛放,鲜艳浓烈的金黄,和柔和素雅的淡黄。 每一针绣线走势,都把花瓣勾勒的栩栩如生,娇艳欲滴,细密的丝线交织出的质感,仿若秋日里最盛的那丛菊花,被人搬到了绣布上。 第144章 分家了,凭啥拿老宅的东西 只看绣工,这幅绣品精细度,实在让人感叹。 “绣的真好。”容泽忍不住赞叹。 他也就这几年才试着绣东西,绣出来花样和图案,完全和薛夏姜不能比。 薛黄英可不知容泽已经把他自个和二姐比较了一番,且二姐完胜。 闻言,薛黄英笑道:“二姐从会拿筷子就开始拿针,她绣了这么十几年,又肯用心,绣出来的绣品,自然是极好的。” 容泽了然,也不气馁,他拿起灯,转而去了西屋,一阵轻微动静后,手里也托一件折叠整齐的类似枕套的东西走过来。 “看看这副枕套,卖到绣坊,能值多少银钱。” 枕套展开,同样是月白色的粗棉布,上面却是一丛脆竹。 薛黄英不太会鉴赏这个,然她从小就见薛春樱和薛夏姜穿针引线,只看配色深浅的过渡,针法的运用,以及整体的流畅度,也能瞧出个好赖。 “我说不上来,只瞧着这丛翠竹,就让人心生向往,恨不能在旁边起一间屋舍,能对月温书。” 容泽闻言一怔,哑然失笑。 他当日弃笔拿针,纯属无奈,心里最想的,就是寻一宁静所在,能临月温书。 容泽瞧着薛黄英对那丛竹子爱不释手的模样,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实在是幸运,这么漫长的人生路上。 这个小女子不止是他的妻子,更能从一丛竹子上,窥见他心里曾经的愿景。 只是,娘不让他继续进学。 不过,也无妨,进学与否,都是娘的安排,如今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的。 在一座小院,与一人共四季,食三餐,宁静终老。 能这样过一生,也很好。 容泽把枕套放在薛黄英手上,声音温柔非常:“这是我去年冬日绣的,送给你。” 薛黄英捧着枕套,眼里满是惊诧,继续是惊喜,她抚着枕套,如同捧着一颗真心,眸底熠熠生辉。 容泽见她毫不掩饰的欢喜,心里也更开心,他轻咳两声,装作不经意问:“我绣的不好,也就你看得上眼,若让三姐瞅见,怕是也不值几文。” “三姐做的是低入高出的买卖,啥好东西在她面前,她都能挑出一箩筐缺点,她的话,不必上心。” 说完,薛黄英狐疑盯着容泽,试探道:“你这副绣品,如果是三姐开价,至少也五六十文。” 这是今儿第二个想找三姐探问绣品价格的了。 前一个是郑新城。 眼前这个是眼睛晶亮的容泽。 薛黄英拿不准容泽想做什么,不过,管他做什么,夸就对了。 至少,容泽绣的这丛翠竹,比郑新城那厮绣的折枝桃花优秀太多。 她夸起来,毫无心虚,尽显真诚。 容泽果然很高兴,吹灯睡下时,还一副矜持笑模样。 二日一早,俩人和往日一样,照旧先把家里的牲畜喂饱肚子,又留下一顿足够它们食用的青草。 饭也来不及吃,背上背篓,又绕到镇上,割上一刀肉,买上一包饴糖,方匆匆赶去郑水村。 经过村口的时候,往日在树下扯闲的老爷们和老娘们俱都一无所踪。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俱轻舒一口气,可算不用挨个打招呼了。 离郑家老宅越近,争吵声听的越清楚。 快走几步,声音愈发的清晰,里面仿佛有薛夏蝉的声音,薛黄英心里一凛,脚步越发的快。 转过弯,就见不远处的郑家老宅里三层外三层,围的都是人。 怪道村口见不着一个人,原来都聚在这儿。 “家里给他俩修屋顶已然仁至义尽,大家伙评评理,都分家了,凭甚还从家里搬家具陈设。”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伴随她说话的声音,还有她一边说话,一边拍巴掌的啪啪声。 这是沈氏在说话。 薛黄英眸底陡然一厉,走到门外,就往里冲。 薛夏蝉气的要死,她一早运过去一大车锅碗瓢盆等日用品,等到搬西厢房里的箱柜桌椅时,沈氏跳出来,死活不让动。 “这些家具当日打来就是给我二姐和二姐夫用的,如今他二人又没死,只是挪了个地过日子,你凭甚不让动。” 薛夏蝉眉眼凌厉,恨恨瞪着沈氏,把目光落在屋檐下老神在在,隔岸观火的诸氏身上。 厉声质问道:“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伯娘这会儿装聋作哑也不是时候,我且问伯娘一句,这些家具,当日是不是你和大伯,打给二姐夫新房用的。” 诸氏见躲不掉,含糊道:“当日咱们是一家人,如今既已分家,就得重新算起。” 薛夏蝉气的窝火,看一眼诸氏身边极力隐藏幸灾乐祸的丁氏,眉眼更是冷如寒霜:“二嫂也是这么认为吗。” 丁氏见薛夏蝉点她,心里有些恼火,她只是个看戏的,一点不想趟这摊浑水。 她既要安安稳稳在老婆子手底下讨生活,也不想得罪三房,还指着郑新城两口子帮扶她家郑林读书呢。 且她也不信薛夏姜真的手废到做不了绣活。 这双手以后还要为他儿的前程添砖加瓦,她委实不愿得罪。 丁氏权衡利弊,发现哪方她都得罪不起,遂支支吾吾道:“我是二嫂,家里半点主都做不得,谁肯听我的呢。” 说完,遂低眉顺眼,把头垂的低低。 “二嫂说的是,这个家既没有听你的,说不得过几年你们二房分出去时,也是光身子出去,你们房里的家具陈设,乃至于衣裳被褥,一样都不能带走。” 薛黄英越过重重人群,挤进院中,眼神锋锐,声音凛冽。 ”这……这……!”丁氏傻眼。 “二嫂想想,今日我二姐二姐夫搬家连自己惯用的东西都带不走,它日二嫂和二哥分家搬走,有我二姐二姐夫的旧例在前,你以为你的好大嫂,能让你搬走什么。” “只消她来一句,当日三房分家,什么都没带走,今儿让你带走,传出去,岂不是说爹娘两样对待,二嫂,若这妇人来日这么说,二嫂又该如何。” 薛黄英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字字砸在丁氏心上。 还别说,这真是沈氏这娘们能干出来的事儿。 俩人妯娌多年。 丁氏绝对相信这娘们能干出这缺德事儿。 一瞬间,丁氏看着沈氏的眼神,满是警惕和不善。 第145章 妯娌反目 “大嫂,咱们妯娌这么些年,烦请告知,它日若我们二房分出去,我们屋中的家具陈设,是留在老宅,还是由我们带走。” 丁氏盯着沈氏,眼里带着逼迫之意。 沈氏被架起来,院内院外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她被盯的心里恼怒。 诸氏更是暗骂丁氏一声蠢货,眼神不善盯着薛黄英。 却见薛黄英正似笑非笑瞅着她,眸光极冷。 这死丫头是故意的。 诸氏头颅仰起,喝骂丁氏:“我郑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个不孝长辈的坏女人,我和你爹都还没死,你就心心念念着分家分产。” 她这话如利刃,尖刻难听,丁氏心里又恨又委屈。 见沈氏装死不肯回答。 这老虔婆只管骂她,心里更加认定老两口偏心,来日分家,除几亩地外,他们连个凳子腿都带不走。 这能忍! 她心里酝酿着风暴,盘算着怎么干场大的,务必今儿当着全村人,把分家析产的章程定下来。 三年、五年、十年。 都不会有变动。 偏偏这时还有同诸氏交好的老妇人出言相劝,说诸氏操持一大家子不容易,让丁氏莫要小人之心,快快同诸氏下跪认错。 丁氏气的脸红脖子粗,她只是想亲口听这俩老娘们定下来日分家的份额。 这怎么就成她的错。 这死婆子当满村人面说她是坏女人,这话传出去。 他家林子往后还能结成好亲事,她以后还能在儿媳妇面前直起腰! 这些蛇鼠一窝的老不死竟还要自己下跪认错。 行,她跪! 只看这老虔婆受不受得起。 丁氏心一横,抱着全当自己提前哭丧的想法,重重跪在诸氏身前,嘴一张,就开始嚎啕大哭。 她也不是只一味哭,而是一边哭,一边言语清晰剖白自己这些年的辛苦与付出。 “我娘家姐妹常羡慕我嫁的好,夫家家底殷实,田地几十亩,竹林一大片………!” “大家看看我的手,从进门就操持家务,从锅灶转到地头,我是一刻不得闲,吃饭别人吃精白面,我吃粗粮。” “家里看着十天半月割块肉,那肉和我们二房有啥关系,多闻两口肉味,婆婆就要骂咱们馋,说咱们不是吃肉的命!” “苍天啊,干活找着我了,就算我命贱,只配干活,不配吃肉,我家林子和小雨总姓郑吧,为啥比起侄子侄女也是两样看待。” 恰好郑林和郑小鱼背着一大一小两只背篓挤进院来,丁氏腾的一下站起来,把二人身后的装满青草的背篓卸下,往地上一掷。 手一抹眼睛,扯着郑林和郑小鱼,向村人们哭道:“我家林子今年十三了,就因为干的多,吃的少,半大小子细胳膊细腿,常常夜里起来喝凉水垫肚。” “再看看小鱼,九岁的娃儿瘦的脸黄黄的,衣裳从没穿过新的,这补丁摞补丁,也就比乞丐略强点……!” “我们二房从上到下为这个家辛苦劳累,这些年我闹过什么,还是吵过什么,不过是想知道来日分家时,能不能带走房里的破柜烂被,怎么我就成坏女人了,还给我扣上不孝的帽子,我不服,也不认。” 丁氏怒目圆睁,眼泪滚滚落下。 众人见她实在伤心难过,也随着她的哭诉想起郑赟六岁进学堂,如今更是长衫在身,斯斯文文。 郑雪生的好,去年更是花了银钱,跟着绣坊的大师傅学做裁缝,待来日学得手艺,更是能轻而易举嫁到好人家。 大房这两个孩子,不管是郑赟,还是郑雪,眼看都前程亮堂。 再看瘦瘦巴巴,面色黄黄,头发还沾着草屑的郑林和郑小鱼。 两房孩子一对比,果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顿时一个个无不心生怜悯,转而开始安慰她。 诸氏简直气疯了,这娘们信口雌黄,竟还扯上她宝贝大孙子说嘴。 她胸口剧烈起伏,郑赟是她的骄傲,费了他们多少心血。 岂是由着这婆娘挂在嘴边叨叨的。 若不是满村人都在看着,她恨不能立马把丁氏打成烂羊头。 还睁眼说瞎话,家里哪回烧肉没分给她,虽只有一片,也不是丁点没有。 再说吃粗粮,家里吃粗粮的又不只是她一个,细粮金贵,她大孙子读书辛苦,又耗费脑子,那都是给她大孙子吃的。 一个大人,还是长辈,竟这么厚脸皮,从个孩子嘴里抢食吃。 再说孩子瘦、穿的破,那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不上心。 怎么就成家里苛待了。 见村里人隐隐投来的不赞同目光,诸氏极力压制怒气,张口就要辩驳解释。 奈何丁氏哭的声高凄惨,把她的声音遮的严实。 ”这是怎么回事,青天白日哭哭啼啼,不嫌晦气。”族长被人搀着进来。 薛黄英回头一看,微微一愣,只见扶着他的人正是容泽。 薛黄英有些意外,也不知道这人啥时候溜出去的,还请来了族长,两人相视,眼里都带着轻微笑意。 丁氏见到族长,忙收敛哭声,开始说前因后果。 她人不笨,说起的时候,避开郑赟,只说她的委屈,和不公之处。 族长皱眉教训:“多大点事儿,值当嚎成这样,让人看咱们郑家笑话。” 训完丁氏,扭头盯着沈氏:“你是大嫂,老二家的也是求个心安明白,当着大家伙面,你就说说,来日你公婆百年后,他们屋里的东西,让不让她带走。” 沈氏咬唇,半点不想松口。 她瞅着丁氏恨不能撕自己的目光,也不敢说太绝,三房分走,家里活计还得老二两口子扛一半。 她眼神瞥向瑟缩躲一旁的郑小鱼,眼神晦暗。 这丫头瘦归瘦,模样却不差,来日,怕是有些用处,能为她儿的前程添一二助力。 沈氏暂且压下心底的烦躁,不敢把话说死,只避重就轻道:“我都听爹娘的,真到那一步,爹娘说给老二多少,我一点不含糊。” 丁氏不理她,只看着族长,苦笑道:“大嫂这话不实,爹娘今儿都能对老三不管不顾,任由大嫂威风做主,焉知来日不会这么对我们。” 村人看着一旁怒气冲冲的薛家众人,又看摆在西厢房门口的炕柜桌子。 眼下场面还真是和丁氏说的一样,沈氏拦着不让搬,郑老三也无可奈何。 一时,都觉这话是推脱之语,不尽不实。 丁氏心里愤恨,对着族长拜下去,眼里满是委屈:“族长阿爷见谅,若几十年后咱们分家光身子出去,拼着现在落个不孝名头,我今儿也要分家。” 她面色凄凉,道:“最坏不过如老三一般,在村里找个破屋暂住,好在我们夫妻还有把子力气,辛苦几年也能攒出一些家私,总好过几十年后,把咱们光身子赶出去,那时我俩路都走不稳当,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第146章 新家报账 沈氏气恨:“给,你屋里的东西都给你成了吧!” 这娘们竟拿分家威胁她,别说,家里没有老三不妨事,老二两口子都是干农活一把好手,这会子分家,收麦犁地可不得把她男人累死。 沈氏再三权衡,不得不放弃那屋子里的家具陈设。 心里对二房更是不满,顺着她方才的话,应下来不就完了,非得这会儿和她争个子丑寅卯。 拦着三房搬家具陈设,他们两房过后把老三屋里的东西一分,岂不妙! 真是个蠢货! 沈氏话一出口,诸氏就心道一声:“完了。” 正落入薛家这死丫头陷阱里了。 她抬头去看薛黄英,果然,只见这死丫头笑意盈盈。 薛黄英听到想要的答案,在沈氏话音落下后,就上前一步,静静道:“同样都是郑家的儿孙,是亲家大伯、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二哥二嫂分家能带走家具陈设,我二姐二姐夫搬走自个屋里的家具陈设,在情在理吧。” 她声音清脆,眸光沉沉,定定看着沈氏和诸氏,轻轻一勾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沈氏一脸挫败,跌坐地上。 闹了这半天,东西没留下来,反倒还同二房离了心。 她张张口,声音嘶哑僵硬,极力辩解:“新家新气象,我也是想着西厢房里家具陈设破旧,来日小叔和弟妹重新打家具,有个好开始。” 这话说的牵强,庄户人家,三条腿的桌子,断腿的板凳,修修补补都能凑合用,不婚不嫁又没发横财,没谁舍得浪费银钱打新家具。 何况薛夏姜病重,郑新城腿也断了,钱要花在刀刃上,更是不可能重新打家具。 村里人神色微妙,一个个看着沈氏的眼神带着别样意味。 好在她生个好儿子,这儿子以后很可能是个秀才,看在未来秀才的脸面上,倒是没人出言讥讽。 然大家伙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沈氏再受不住,捂着头,嚷着痛,急急回了房。 诸氏没想到沈氏这么不中用,她瞪一眼丁氏,把门哐的一甩,也进了房里。 一场闹剧结束,薛黄英等人忙请族长进西厢房歇息。 族长见屋里家具横七竖八都不在原位,摇摇头,不顾众人挽留,拄着拐杖,慢悠悠出了院门。 没人拦在前面,搬家就顺利的多,更有同郑新城相处不错的汉子,主动从家里拉来板车,帮着装家具。 大到木箱炕柜衣柜… 小到马扎板凳剪刀油灯…… 凡屋里看得见,摸得着的,哪怕一把烂扫帚,都被薛黄英和薛夏蝉收拾出来,装饭扯上,运到西屋。 丁氏见一车车东西运出去,头脑也从愤怒清醒过来。 这会儿也明白,她这是被人挑唆着,当枪使了。 不过也无妨,她今儿帮三房一把,来日她儿进学之事,求到三房头上,也能顺利些。 且她也不是一点好处没得。 至少,等他们二房分家时,他们屋里的一切东西,到时都能带走。 看来,在分家前,得想办法多从公中掏钱,多给自家置办些家私。 丁氏想明白,也绽开笑容,进屋同郑新城和薛夏姜说话。 “咱们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年,一个锅里搅食,勺子还有碰到铲子的时候,以往二嫂有不是的地方,小叔和弟妹莫要放在心上。” 她抓住薛夏姜的手,笑的热情刻意:“我往日满心想亲近姜娘你,但大嫂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心和针尖一样,我但凡对你和颜悦色,她就要去婆婆面前给我上眼药,穿小鞋。” “现在好了,往后我去找你说话,你可不要不理我,老三腿脚不便,以后你们有啥刨啊挖啊的体力活,只管使唤你们二哥。” 薛夏姜眼睛迷蒙,十分不适应她现在的亲热。 只她向来性子软,也不会说狠话。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薛夏姜知道她这个这个态度,怕是指着自己夫妻拿钱给郑林读书。 只丁氏没挑明,她也不好说什么,左右他们没银钱,到时若真说起这话,自己找个由头拒绝了就是。 薛夏姜心里拿定主意不搭理她,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一声。 丁氏笑的更欢,心里更是轻视不已。 这也太好拿捏了些。 也亏得好拿捏,往后自家儿子的束修可算有着落了。 家具陈设一车车拉到村尾,卸在院里。 两孔锅灶已经放上一大一小两口铁锅,然铁锅未开,这会儿连烧茶水都不能。 薛黄英和容泽对帮忙的人诚恳道谢,又拎出拉来的长凳板凳马扎,请人歇歇脚。 几个汉子知道他们还要归置家具,布置陈设,忙都推拒告辞。 送走来帮忙的汉子,几人都累的不行。 被褥最先铺好,郑新城靠在铺盖上,看着薛黄英等人一趟趟往屋里搬箱柜,笑容满面,满口辛苦感谢。 突地,他看向坐在炕尾理针线篓子的薛夏姜,道:“二嫂那些话你听听就好,不管她说啥,你可不要应承。” 薛夏姜抿唇一笑,声音轻柔:“我知,我心里有数。” 薛黄英正同容泽把方桌抬进来,闻言笑道:“若她拿郑林的前程,问你借银钱呢。” 薛夏姜想了一想,道:“若她果然上门,我会在她刚垮门槛,就向她诉苦,同她借钱给夫君治腿,这样,她总不会还开口吧。” 薛黄英和容泽听完,俩人对视一眼,瞧着薛夏姜认真的模样,不禁莞尔。 把方桌靠窗棂放好,冲薛夏姜竖起拇指。 “就是要这样,须知财不露白,要多同村里人吆喝家计艰难,也省的遭人背后惦记。” 薛夏蝉小心把油灯放在炕柜上,认真说道。 “这本来就是事实,你们姐夫几个月不能做活,我一个妇道人家,身体不好,手也使不上劲,连刺绣如今都做不得了,可不是家计艰难。” 薛夏姜说着烦恼事,眼角眉梢却一派轻松。 东西一一归置妥当,原本两间空荡荡的屋子,如今也被塞的满满当当。 东屋是起居之所,西厢房拉过来的东西正好都按照原来的位置。 西屋是灶房,薛夏蝉一早就收拾妥当,如今锅碗瓢盆俱全,油盐酱醋也都放在罐子里,一溜摆在灶台旁的空壁上。 铁锅,锅盖,案板,筷笼………色色样样,俱是新的。 薛夏蝉拉着薛夏姜看一遍,笑的十分自得。 看过一遍,便开始说东西的来处,再介绍一下东西质地,便开始报账。 声音又亮又清脆,势必让一墙之隔的另一位一家之主,听的明明白白。 第147章 燎锅底 两口铁锅两百三十文,油盐酱醋八十文,盛它们的四个小坛罐子二十文……… 榆木案台一百八十文,案板二十文,大水缸五十文……… 林林总总算下来,薛夏蝉嗓音爽利:“一共用了一吊零一百文。” 郑新城看着窗棂上新糊的薄透窗纸,又看一眼炕里侧墙上,钉的结结实实的靛蓝碎花土布,这是防土坯上松散尘土掉落炕上的。 光这些土布就要一百文,郑新城实在肉疼。 他咬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吊钱,又另外拿出一串,推给薛夏蝉。 薛夏蝉笑眯眯接过,还不忘开口道一声:“谢谢二姐夫。” “不谢不谢,这几日辛苦你跑来跑去了。” 薛夏蝉手一摆:”这都是小事,只要姐夫日后好好待我姐就成,若是还和以前一样,让她伤心,这次我来来回回的辛苦,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那不能,不能。”郑新城看着薛夏蝉认真犀利的眉眼,连连保证。 薛夏蝉轻哼一声,扭身去了灶间。 郑新城大呼一口气,一扭头看见薛夏姜温柔瞧着自己,顿时觉得自个运气可真好,媳妇儿温柔又和顺。 不似那两个母夜叉! 灶房和东屋连着一道门,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薛夏蝉过来,薛黄英便冲她乐滋滋一笑。 容泽正站在案台前,切着猪肉。 “三姐,咱们去打水吧,这锅碗瓢盆都得清洗一遍!” “成,早起邻居家嫂子告诉我取水的地儿,我带你去。” 说着话,俩人就拎着木桶走了出去。 刚跨出院门,薛黄英就轻声道:“大姐走的时候留下二钱银子,说是送二姐和姐夫的暖屋礼,咱们也要依着大姐的礼,封一个吗。” 薛夏蝉点头,笑道:“哎,我这几日忙上忙下伺候他们,临到头,还赔不是二钱银子,哪里说理去。” 薛黄英知道她是玩笑话,也跟着打趣几句。 说话间,就到了取水的地儿,竟是一口大井。 井栏比成人的小腿都高,上面架着个辘轳。 星河湾背靠大山,洗衣去河边,吃水用的山泉水,拿桶去蓄水池直接拎就成。 整个村子也没一口水井,这会儿见这口井还配着取水的辘轳,也不要薛夏蝉动手,忙把木桶挂在钩子上,摇着卷筒,很快木桶就放了下去。 又摇卷筒,一桶清凌凌的冰凉井水,就摇了上来。 薛夏蝉所在的羊角村同样有这种水井,且还不止一个,她见薛黄英玩的欢喜,微微一笑,就由她去。 水一桶桶拎回家,不到两刻钟,水缸就已经装满。 新置的锅碗瓢盆也刷洗的干干净净,正摆在太阳下,晒干水珠。 接下来就是燎锅底,薛夏蝉舀上两瓢面,开始兑水和面。 薛黄英坐在灶塘前,开始生火。 容泽拎着锅铲,等锅热了,便把切好肥肉丢进去,猪油炼出来,彻底浸润铁锅,这锅就算开好了。 两口锅依次开好,就开始做午饭,搬家第一餐,锅里得油汪汪的,往后日子才会旺旺的。 俩人过来时买的四斤五花肉切的干干净净,肥瘦相间的肉切成小块,焯水后下锅炒的表面微黄,放酱,放糖,快速翻炒。 醇厚荤香很快溢散开来,两间屋子满是肉香。 待每块肉的边边角角都沾上红亮酱色,一瓢清水下去,再盖上锅盖,开始小火慢炖。 “这是做红烧肉吗。” 郑新城吸吸鼻子,悄悄吞咽口水,扬声冲灶房问道。 “嗯,配白面饼子。” 面团已经醒好,薛夏蝉把面分成两剂,往案台上洒一把面粉,拿起擀面杖,开始擀起来。 白面饼子擀成厚厚的锅巴,锅开水滚时,两剂面团擀成切好。 容泽上手掀开锅盖,把白面饼子小心沿锅壁贴一圈,余下没地贴的,放在起泡翻滚的酱水上。 香气越来越浓,红烧肉特有的香味,与焦香的麦味裹挟一起,直往众人鼻腔钻去。 “真香,差不多好了吧,再烧,饼子要炕黑了!” 郑新城吸着鼻子,有些着急。 薛黄英闻着饼子炕出的焦香味儿,慢慢去掉柴火。 略等片刻,容泽一把掀开锅盖,水汽蒸腾而起,香味更浓,直冲人天灵盖。 先把锅巴揭掉,果然,贴着锅壁的那面炕的正好,金黄金黄的。 又拿几个碗,把扔在汤汁上的几张饼子也夹起来。 这几张酱汁浸润透的饼子,夹起来一点也不汁水淋漓,看着就知味儿很不错。 锅里饼子都拿出来,容泽拿起锅铲,又是一顿翻炒。 粘稠的酱汁粘在肉块上,红亮诱人,令人食欲大动。 “开饭了。” 一大海碗红烧肉摆在临窗的方桌上,每人面前一只粗瓷碗,瓷碗里是浸满汤汁的锅巴。 薛夏姜拨出一部分红烧肉,又拿两块锅巴,一起放进瓷碗里,搁在炕桌上。 郑新城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大口吃进嘴里,热烫的红烧肉刚一进口,舌尖就满溢醇厚浓香。 轻轻一咬,鲜美多汁,软糯弹牙。 再咬一口锅巴,锅巴香脆,嘎吱声响在口中。 郑新城吃的眯起眼,冲坐在桌边的薛夏蝉竖起拇指。 “三妹手艺越发好了,妹夫有福。” 薛夏蝉瞧一眼含笑的容泽和薛黄英,乐道:“二姐夫可是夸错了人,这肉是容泽烧的。” 说罢,她狡黠一笑:“要有福,也是阿英有福。” 薛黄英迎着薛夏蝉打趣的目光,半点不扭捏,大大方方一笑:“三姐说的是,容泽这般好,确实是我的福气。” 言毕,冲容泽甜甜一笑。 容泽眸光明亮,忍了忍,终究没压住心里升腾的欢喜,唇角微弯。 郑新城见他俩那腻歪样子,顿觉牙疼,觉得口里的红烧肉也没那么香了。 搞什么! 活像天底下就他一个好男人似的。 郑新城瞧着容泽俊秀温润的和气模样,见他乖巧和气给小姨妹夹菜拿饼,只觉这厮踩着他抬高自己,心里微有不爽。 但见媳妇和三姨妹对容泽都颇满意,一时也不敢出言讥讽,只气闷咬一口焦香的锅巴。 化不爽为食欲。 薛夏蝉和薛夏姜见这对新婚夫妻相处颇甜蜜融洽,也越发开心。 第148章 糖粉黄米糕 一时饭毕,薛夏蝉主动收拾锅灶,洗刷碗筷。 薛黄英看一眼昏昏欲睡的郑新城。 对坐在炕上收拾夏衫的薛夏姜道:“二姐,你这会儿腿脚若是有力气,咱们不妨出去走走,也瞧瞧种些什么蔬果。” 薛夏姜果然放下包裹,见郑新城睁开眼睛,对他轻语两句,就随着薛黄英的脚步,走了出去。 二人走出院门,就见容泽拿着铁锹,对着破损的院墙,填着缝隙。 薛黄英瞧着低矮破损的院墙,眉头微皱。 这里算是整个村舍的最边沿,往东零星有几户人家,最近的就是昨儿碰见的平老太太家。 往西是荒地和树林,白天还好,树木葱郁,凉风习习,到了晚间,怕就树影幢幢,荒凉森森。 她二姐自来胆子小,郑新城这厮腿脚又暂且废了,住在这里,怕是觉都睡不安稳。 俩人和容泽打个招呼,就往屋后行去,薛黄英侧头见薛夏姜神色从容,眉眼恬淡,唇边似还有一丝笑意。 她心下顿时醍醐灌顶,是了,如今这地儿,也算是二姐求仁得仁。 她达成心中所愿,岂会对自己栖身之地,嫌弃惊怖。 薛黄英心里微定,见左右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素面荷包,递给薛夏姜。 迎着薛夏姜疑惑的眸子,温声道:“里面六钱碎银,是我和大姐三姐送姐姐姐夫的暖屋礼,余下的七两银子,是上次二姐让我保管的那组炕屏钱。” “姐姐姐夫另起锅灶,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你俩身子骨又不壮实,这些银钱还给姐姐,也当大用。” 薛夏姜握住荷包,神色微怔,待反应过来,摇头拒绝。 见薛黄英面色带着不赞同,方轻声解释:“你姐夫手里还有几吊钱,如今先紧着他手里的话,这些银子便是我用,也不该是这样给我。” 见薛黄英面上带着疑虑,薛夏姜把她扯到不远处的一丛矮竹后,她把荷包打开,把里面的银钱都倒在手心。 挑出两锭更大的七两,重新放进荷包里束紧口子,塞进薛黄英的手里。 又把余下六钱也同样塞进薛黄英另一只手里,道:“等会你们告辞归家时,当着你二姐夫面,把这六钱银子的来处说清楚,再贺我们。” “二姐,这七两银子……!” 薛黄英立刻就明白薛夏姜这样做的原因,只这七两银子放在薛夏姜手里,她有个用银子的急事,也能支应。 这七两银子算是薛夏姜最后的退路,私心里,薛黄英更主张放在薛夏姜身上,也省的她用银钱时,手里空空。 薛夏姜还是摇头:“这七两银子便是给我,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待我用时,自会和你二姐夫一起,向你借银周转。” 薛黄英不是蠢人,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明白薛夏姜的心思,一时又欣慰,又心酸。 她声音微涩:“我只怕二姐手头紧,委屈自己。” “不委屈,在你二姐夫腿好之前,我正该陪着他吃苦,如此,待他坐吃山空用银时,也能看清他的好家人的嘴脸,往后方能一心一意同我好好过日子。” 薛夏姜眉眼坚毅冷淡,声音带着某种决心。 “二姐……!”薛黄英心里叹一口气,点点头:“我都听二姐的。” 反正她是不会让二姐吃苦的,到时二姐遭不住,她就把二姐接回娘家养病。 至于郑新城,姐夫和小姨子同处一院惹人闲话,到时花几个铜板,请村里人暂且照应一日三餐。 姐妹俩又说几句贴心话,薛黄英忍了忍,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二姐和姐夫也没个孩子,二姐夫也担不起事,咱家是我做主,我也乐意当二姐的依靠……!” 她轻咬下唇,低声道:“二姐何不和离归家,何必把一辈子耗在这儿。” 薛夏姜似是不意外薛黄英说出这番话,她的神色平静,更甚至于说是平淡。 “我自然能和你二姐夫和离,只和离之后呢,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 “便是再嫁,又能配什么好人家,家境好样貌好的未婚汉子,娶我不就是为了生娃吗,这么些年我都没个喜信,人家父母必不会择娶我。” “若再往低处寻,这些人未必有你二姐夫相貌脾性好,我就算再嫁,也是为了过的更好,若还不如你二姐夫,我折腾个什么劲呢。” “还有一种,就是给人家当后娘,这样人家不缺子嗣,倒是不在乎我能不能生娃,说不定我生不出来,人家还能更放心些。” “只是我去伺候别人的孩儿,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半辈子,我图什么呢,等我老了,还得靠着继子有没有良心。” “给人当后娘是下下选择,我更不愿。” 她说完,偏头冲薛黄英轻轻一笑:“所以你瞧,这样一看,你姐夫是不是还不错,也没那么糟糕透顶。” 薛黄英有些无语,果然,经薛夏姜这样一对比,郑新城简直亮的发光。 薛夏姜握住薛黄英的手,声音柔和:“我和你二姐夫是少年夫妻,相伴这么多年,虽有磕绊,也没到不能过的地步。” 她看着房后杂草清空的裸露地面,语气轻松:“如今离了老宅,我再好好调理身体,过个三年五载的,未必不能有自己的孩儿。” 她冲薛黄英眨眼,俏皮一笑:“你姐夫生的俊,我还想着生一个玉雪聪慧的娃儿呢。” “当初爹爹放话择婿,那时我虽小,也记得咱家门槛快被媒人给踩破,二姐样样比姐夫强,能娶到二姐是姐夫的福气,二姐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嗯。”薛夏姜唇角溢满笑意,轻轻点头。 姐妹俩又说会儿私房话,主要是薛黄英嘱咐交代,薛夏姜静静听着。 回到屋里,郑新城正拨弄手里的铜板,和薛夏蝉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容泽仍旧在修补院墙。 薛黄英知道他和郑新城没甚话说,也没唤他,由着他试着补院墙。 郑新城见到薛夏姜,眉眼都洋溢着笑容,开口道:“快过来,我方才同三妹说话,知道府城有样吃食,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待我腿脚好些,你身子养的壮实了,咱们试着做做,看能不能换些银钱。” 二人闻言,心里好奇不已,忙瞧着坐在窗棂下的薛夏蝉。 薛夏蝉不卖关子,直接道:“是糖粉黄米糕,倒是不难做,只咱们这里吃麦面,点心也多是各种酥饼,才特别些。” 第149章 体贴的容泽 永宁府辖下有十余个县,府城在最南,他们所在的丰安县在最北。 南方种稻,多食大米饭,他们这里种麦种种黍,喜面食,虽属一府,饮食习惯却大不相同。 薛夏蝉同任大川前段时日跟着学子院试的船只,去永宁府进货,这一程多多少少,也长了些见识。 装修精美,高大宽敞的酒楼店铺他们望而却步、只敢透过大开的门脸赞叹观望。 然街头巷尾喧闹叫卖的平价吃食,却尝了不少。 糖粉黄米糕就是其中一种。 “我吃过两种黄米糕,一种是大黄米和糯米磨成粉蒸制的,里面是甜甜的枣泥馅。” “另一种更简单些,是用蒸熟的大黄米和糯米制成的,两种米各铺一指节厚,中间夹着果脯,洒的糖粉,切成约摸鸭蛋大小的方形,是一块块卖的。” 薛夏蝉说的还算详细,比划着说完,又描绘两者的味道,与卖相。 “前面那种卖相更好,五瓣花朵形状,吃起来更细腻,做起来应也麻烦许多。” “后面这种洒了糖粉,黄白分明的,吃着糯叽叽又有韧,也很可口,看着也要简单些。” 她说完,就看薛夏姜和郑新城,让他们自个思量。 薛黄英见他们蹙着眉头拿不定主意,微一想也明白了原由。 前者固然卖相好,但要把黄米和糯米磨成粉,就得用到石磨,还要调制枣泥。 薛黄英不知道自己二姐和郑新城会不会调制,反正她是不知做蒸糕的枣泥馅怎么调制。 且还要买模具,这又是一笔开销。 后者就简单太多了,只太简单了,更容易被别人仿去。 生意不好就无人问津,若卖的不错,怕不出两日,大街小巷,都是卖黄米糕的了。 “三姐,你知道枣泥如何做吗。”薛黄英好奇道。 迎着齐刷刷投向自己的视线,薛夏蝉回忆一番,轻轻摇头。 “不知,应也不难,满口的细腻枣香,该是把枣子去皮去核后,碾成粉调制的。” 又要用到石磨。 薛夏姜眉头轻皱,村里供奉郑氏一族牌位的祠堂,倒是从旁僻出一间作磨坊。 只要是村里人,管他姓甚,都能去磨面粉。 只那磨盘原就是为磨麦粉请石匠打制的,规格颇大。 她若是做糕点,必先试水,定然磨不了太多粉,三两斤米,用那大磨盘,就有些磨不上手。 “三姐,不知这两种黄米糕,在府城售价如何。” 薛黄英不知薛夏姜心里的纠结,她一向是想到就干的性格,纵然眼下瞧着做黄米糕有些麻烦,只做什么不麻烦呢。 只要理顺了,挣到银钱,到时就有劲了。 “前面磨粉制成的糕三文一块,后面原汁原味的两文一块。” “价格倒是还好。” 因为本地不产稻米,各种米都是粮商从盛产稻米之地,用船用车运来,价格颇高。 元宵节的时候,大黄米七文一斤,大米八文一斤,糯米比起大米价格更高,足有十文。 薛黄英噼里啪啦一顿心算,按照府城三文一块,两文一块的价格来说,觉得这糕点生意可一试。 只郑新城这厮起的头,最后磨粉蒸糕的活儿却全落在二姐身上,莫名的,薛黄英瞧着郑新城有些不爽。 郑新城合计过后,大喇喇道:“第一种太麻烦了,又要磨粉,还要调制枣泥馅料,还要打模具脱模,咱们先做第二种尝尝,若是卖不动,自家留着吃也不浪费。” 薛夏姜闻言,轻轻摇头。 她不怕麻烦,第一种虽麻烦,利润更大,如果味儿不错,也不容易被仿。 第二种太简单了,几乎没有技术含量,两文一块的小方糕,很多人一瞧再一算,说不定直接就进粮铺,称些黄米大米,自家回去倒腾了。 “前面那个摸索出门道,也不难,二姐啥时候准备好,去镇上卖时知会我一声,我陪二姐一起。” 薛黄英声音清脆,看着薛夏姜的眼神满含鼓励。 她二姐自来腼腆柔弱,不惯与人打交道,姑娘时村里大娘搭腔同她寒暄,她都未语脸先红。 如今让她一个人去镇上沿街叫卖,薛黄英舍不得。 说完这茬,她就开口告辞,从身上掏出个钱袋,放在郑新城旁边的炕桌上。 笑盈盈道:“今儿你们搬家,这是我和大姐三姐的贺礼,各家二钱银子,莫要推辞,留你们添置东西。” 没想到还有送贺礼环节,郑新城顿时喜出望外。 他手还没碰着钱袋,一双修长略粗糙的手,轻轻就把钱袋推开,拒绝道:“你们有心了,这也太多,你姐夫手里的银钱暂且还够花,快收回去吧。” 嗨! 这傻媳妇,有这笔钱进账,也能稍稍弥补今儿给出去的亏空。 且姨姐姨妹们的一番心意,拒绝了,人家面上如何过得去。 郑新城眼巴巴瞅着薛黄英,看着挨着她的钱袋,希望她坚定拒绝。 “给出去的礼,哪有收回的道理,你们刚开火,这又做蒸糕生意,花费银钱的地方更多。”说着,她佯装伤心:“莫不是二姐嫌少。” “怎会,这份贺礼于我和你姐夫,那就是雪中送炭,这几日多亏你们忙前忙后,我和你二姐夫没个谢礼就算了,反拿你们的银钱,我心里有愧。” 薛夏姜看着面前的两个妹妹,满眼愧色。 “二姐莫要如此,咱们是至亲姐妹,能搭一把手,又岂能旁观。” 郑新城见薛黄英面上一片坦荡,神情恳切,心里也很是感触。 想他兄弟三个,大哥大嫂恨不能占住全部田产,把他扫地出门。 二哥二嫂也是私心甚重,说不准日日盼着生不下儿子,将来他和姜娘的一切,都归了郑林才好。 对比一下薛家的几个姨姐姨妹,他只觉脸上恍若被人哐哐扇了几巴掌,一片火烧。 只他自个兄弟家人不争气,也是无法。 薛夏姜留心郑新城神色,见他神情变来变去,知道火候已到。 遂从容把银钱接下,送薛黄英几人。 容泽修半天院墙,仍是还剩不少,临走时,他温和道:“二姐闲时,去那片林子里看看,有没有荆棘,若有,就移栽些过来。” ”最好是养条狗,也不指望它能吓退坏人,好歹能起个警醒。” 薛夏姜心里微暖,冲他道谢。 容泽摆摆手,和薛黄英离去时,看一眼厚厚的茅草屋顶,眉间隐有忧色。 第150章 种什么旺什么的薛黄英 “怎么了,二姐的房子有啥不对。” 薛黄英时时留心他,和薛夏蝉出了郑水村分手后,开口询问。 容泽微微摇头:“许是我杞人忧天了,看见二姐家的茅草屋顶,就想到我小时,有一年夏天大风大雨的坏天气,很多人家的茅草屋顶,都被风卷的只剩竹竿扎绑的棚骨。” 他这么一说,薛黄英就想起来,大概是八九年前,那年夏日风起云涌,狂风大作,飓风过处,不止茅草屋顶,连有些人家的瓦片,都掀飞不少。 只不过比起茅草棚,瓦片是一排压住一排,受损要小的多。 而她家,幸运的躲过一劫,时间一长,她也忘了。 这会儿容泽提起,那些凄惨的记忆也复苏,村里受损的人家哭天喊地的模样,清晰印在脑海。 她还记得村里的刘寡妇,家里的棚顶被掀飞,狂风怒号,天雨又倾倒,她满身的雨水,挨家挨户跪求人家帮忙把粮仓里的粮食运到村长家。 还有陈阿婆,也是一样的情形,屋里的雨水和外面的雨水一样,大如瓢泼,村里人终究心善的多。 能搭把手的壮劳力,都跑到受灾最严重的几家,抢粮运粮,帮着把粮食从雨水里运出来。 奈何雨水太大,粮食还是全浸了雨水。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受了潮的粮食还没来得及晾晒,有的就发了芽,长了霉。 若不是村长站出来主持大局,找人为他们修整房屋,又在中间作保替他们借粮,那几户人家还不知最后会怎样。 薛黄英心有戚戚,一时也忧虑非常。 “莫要发愁,说不定是我杞人忧天,这也是我方才没有说的原因,就是怕二姐和二姐夫日夜悬心。” 容泽握住薛黄英的手,安慰道:“待咱们稍闲些,就去山上找石片,在夏日来前,用石片压住茅草顶,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且这房子就是个过渡,待二姐和二姐夫缓过劲来,盖了新屋,就不怕了。” 薛黄英掩住心底的忧虑,轻轻点头。 盖新房吗,便是一座土坯青瓦房,少说都得十两。 这还是自家储备够土坯的情况下。 房梁横木,竹竿屋顶,青瓦人工,哪样不要钱。 薛黄英细细算一回郑新城二人手里的积蓄,又把薛夏姜放在自己这里的七两银子算上,脸上才堪堪好转。 还好,有这些银子,勉强也够盖新房了。 心里略略轻快些。 回到家,照旧先把猪喂上,二人又去后院看一回山椒苗。 山椒苗许是喜水,不过半天功夫,有些小苗,竟又长出两片娇嫩叶片。 天色已近傍晚,橘色晚霞洒满天际。 村里的小娃们呼啦啦跑过去,带走一串笑声。 半大姑娘抱着木盆从河边归家。 小子们背着满篓的鲜嫩猪草,也在绚烂晚霞里,从山脚,林间,河边,满载而归。 薛黄英和容泽走在土路上,一路往自家的田地走去。 薛秀才留下五亩地,从薛春樱姐妹仨出嫁后,安排庄稼的活计,都落在薛黄英肩上。 好在她是做农活的一把好手,凭着一身力气,加上这些年耳濡目染学到的一些技巧,这五亩地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 二人同地里干活的妇人汉子打招呼,很快,就走到田里。 麦子已经全抽了穗,长势颇好。 地头田坎坡地上,栽种的油菜,叶子已经全落了下来,油菜荚已经微微泛黄。 薛黄英摘一个油菜荚,用手一碾,棕黑色圆滚滚的油菜籽就露了出来。 容泽探头一看,笑道:“这两天就能割了。” 他往左右看去,家家户户的地头田坎上,都是栽种的油菜。 只是哪家,不及薛黄英种的好,油菜粗大,枝蔓连着枝蔓,油菜荚长而饱满,只是瞧着,就让人心喜。 不止油菜,连麦子的长势,也比别家好上许多,麦粒相对生长,麦穗又大又饱满,叶片墨绿,茎杆挺直,整块地的麦子瞧着就健壮。 容泽也打理过庄稼,他还没见过长势这样好的麦子。 视线往旁边看,不用薛黄英提醒,他就知道和邻地的分界。 无它,旁边不知是谁家的麦子,瞧着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叶片发黄,有些还带着斑斑点点,茎杆弯曲,麦穗也小而瘪。 两块麦田搁一处,简直泾渭分明。 “那是谁家的麦子,抽穗的时候,没有追肥吗。” 另一边人家的麦田虽长势也不如自家的,到底还是正常生长,和容泽以前见过的麦田,别无二致。 薛黄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头一皱:“是李耕地家的。” 容泽忽而就想起以前听过的传闻,说薛黄英是个天生的灾星,不止克的薛秀才夫妻身死,更天生抢夺别人的运气,挨着她家的田地,都是黄黄瘦瘦,唯有她家的作物,生的葱葱郁郁。 他不知传言从何而来,只看这小女子凭着自己,把田地伺弄的比积年的老把式还要好。 就知这小女子不止聪慧能干,得大地厚爱,更是福泽深厚之人。 他在村里生活不久,很多人他都对不上,不过几个特别的奇葩,他记忆深刻,闻言,试探道:“是咱们成婚那日,吃的太撑欲来家找事的妇人的汉子。” “就是她家的田地。”左右这会儿也无事,薛黄英就把钱氏以往的言行,简单说了说。 其实她提都不想提,只两家田地挨着,不管是后面收油菜,还是收麦子,势必会碰上。 与其到时容泽看着听着生气,还不如提前预防一下,也省的明儿收油菜时,听到一些神经言论压不住火气。 容泽点头,温声道:“她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眼红你庄稼种的好,鸡鸭也比她喂得好,莫要放在心上。” 他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就事论事。 薛黄英眼里漾满笑意。 若是以往,她听到钱氏污蔑她,在她面前大放厥词,那是恨不能扯她头发,哐哐扇她几巴掌。 这会儿看到容泽笨拙安慰她,突然就觉得钱氏就是个跳梁小丑。 仿佛也没那么可气了。 第151章 大叔真是龙精虎猛,血气方刚 二日天不亮,容泽起身洗漱后,就去灶房做饭。 薛黄英翻出家里的磨刀石,舀上一碗水,找出镰刀,往草垫子上一坐,镰刀两面蘸水,开始噌噌磨起来。 不多会儿,两把镰刀就磨的噌亮。 探头见容泽在切小咸菜,灶塘里火苗旺盛,见早饭还要一会儿才好,她便拎了大半桶水,径直去往后院。 清晨的菜园里,空气清新,蔬菜吸收一夜的水汽,更加枝叶挺拔,绿意盎然。 两排茄子枝繁叶茂,已经开出点点花朵,两架豆角生机勃勃,已经垂满细长的小嫩豆角。 丝瓜和瓠瓜顺着竹竿,攀在院墙上,黄色、白色的小花点缀墙头。 韭菜青碧,小青菜水灵,别的秋季收获的蔬瓜,比如冬瓜,同样长势喜人。 薛黄英瞧着在蔬菜间飞舞的几只蝴蝶,眉眼都舒展开来,只觉心旷神怡。 她沿着预留好的墒沟,转一圈菜园,最后把水轻轻泼洒进育着山椒苗的苗床里。 山椒苗比昨儿又长不少,薛黄英比划一下它的大小,默默同茄子秧苗做了个横向对比。 发现,按照这样的生长速度,大概再有五六日,就能移栽了。 浇完水,容泽喊吃饭的声音响在前院。 二人吃过饭,喂过牲畜,半点不耽搁,推上板车,拿起镰刀,便去了地里。 俩人一路往地里去,就见不止他们,有些来更早的,已经割完好大一片。 “婶子这是天不亮就来了。” 俩人路过赵大海家的地,就见赵大海和吴氏已经快割完了。 一抱抱黄澄澄的油菜整齐摆在田坎上,有的油菜荚已经炸开。 吴氏和赵大海听到招呼声,擦一把额头的汗回身寒暄。 “我和你大叔天不亮就过来了,我家油菜熟的透些,得趁着潮气下镰,不然太阳一晒,一碰就炸了。“ 二人脚步不停,含笑又接一句话,径直往自家地里行去。 俩人把板车靠边停好,下到田坎就开始开割。 油菜长在河坎开出来的坡地上,二人自下往上割,一下下挥起镰刀。 俩人割的并不快,河坎颇陡,割起来就要平衡身体别掉下水。 油菜又长的粗壮,侧枝茂盛,枝干同挨着的油菜互相交缠,就要非常小心一镰刀割完后,拿起油菜时,当心油菜荚别因为拖扯炸了。 容泽干活不如薛黄英,一刻钟后,俩人割出的油菜就拉开距离。 “慢些,把脚踩稳再下镰,当心别掉河里。” 土地金贵,便是这样陡的河坎,家家都舍不得抛废。 “吆,这成了婚就是不一样,听听,不过割两把油菜,这几天心疼上了。” 尖利的声音怪腔怪调,薛黄英眉头轻皱,抬头往上看,正是钱氏。 钱氏手持镰刀,站在地头小路上,皮笑肉不笑,一脸讥讽斜着自己。 薛黄英懒得搭理她,同一旁一脸尴尬的李耕地打个招呼,复又弯腰挥起镰刀。 钱氏自觉被无视,顿时怒不可遏,但她不敢明目张胆找薛黄英麻烦,割起油菜后,就开始骂骂咧咧。 “天杀的,我家油菜一样的选种施肥,怎就长这么细瘦。” “人有狐狸精就罢了,难道狐狸也有狐狸油菜不成,自己生的粗粗壮壮,偏吸的我家油菜瘦瘦黄黄。” “等老娘哪日得了闲,非得做法把你这害人的妖精灭了不可,省的见天吸人精气养自己。” “……………!” 薛黄英充耳不闻,若是往年,她只听着就憋一肚子火气。 容泽昨儿那几句话一直回荡在薛黄英心头,钱氏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听听她骂的那些话,若油菜果然有灵会吸啥精气,说不定她日日磕头祷告,以求她自家地里也生出这逆天的种子呢。 “婶子这话有失公允,油菜就在土里,还不是咱们给它吃什么,它们长成什么样。”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温文有礼。 钱氏偏头一看,见出声的是薛家这死丫头的上门女婿,又见容泽生的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眼角眉梢毫无一丝男儿血性,瞧着就是个好欺负的。 登时眼睛一厉,嘴角一瞥,上下打量容泽一番,眼里带着别样意味,道:“你个小年轻晓得什么,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油菜就罢了,左不过是个死物,若是人碰上会吸人精血的狐狸精,日日歪缠,那才要命……!” 她还刻意停顿一下,眼睛意味深长看一眼薛黄英。 这才发现几日不见,这死丫头竟养的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别人都晒的黢黑,唯独她,白的发光,脸蛋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六月里,熟透了的水蜜桃。 钱氏又细看薛黄英的身段,又发现这死丫头一身破布衣衫,都遮不住好身段,顿时脑子就往下三路走。 只觉薛黄英夜夜纠缠容泽,荒\/淫无度方才养的这副销魂春色。 这副婀娜的狐媚模样,和她那贱人娘,一样一样的,前仇旧恨涌上心头,钱氏恨的眼睛都红了。 她轻哧一声,眼里带着不屑鄙夷,同容泽道:“你可得收着些,瞧你这小身板,怕是挨不住那手段,若是伤了精血根本,怕是吸的魂都不剩。” 容泽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见钱氏直往自己腰腹下乱瞟,倏地反应过来,脸色爆红。 薛黄英极少见到容泽如此羞囧,见他一双星眸不可置信瞪着钱氏,原本蒸腾的火气散去不少,满眼都是容泽可怜的可爱模样。 若她此刻仍待嫁闺中,听到这些话,这会儿定要上前撕钱氏的嘴。 只她现在已经成婚,哪怕没有真刀真枪的演练过,如钱氏这般直往下三路去的荤话,村里的妇人们也常隐晦互相开玩笑。 且青天白日的,薛黄英也不想同她掰扯这些荤话,省的这老娘们愈发作兴。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且放钱氏一回。 心里也暗暗决定,若钱氏后头还是这般没脸没皮,自己定也要学村里的娘们,拿她炕上那点破事说道说道,练练脸皮。 “婶子这是在教导我吗,我瞧着大叔也不像被吸空的模样,婶子这些年歪缠着大叔生了三个娃,大叔看着还是龙精虎猛,这血气方刚的,瞧着竟不像夫妻,倒更像母子……!” 容泽声音依旧温润,面上带着谦逊笑意,只笑意未达眼底。 他不顾钱氏漆黑的脸色,拿起镰刀,冲钱氏轻施一揖,嘴角勾起:“婶子真是厉害,以往都给大叔吃的啥?” “噗嗤!” 薛黄英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容泽这张嘴可真够损的。 偏偏面上还一本正经,让人有火都没地发。 李耕地一把年纪被个小辈打趣,脸色涨红难看。 见钱氏还要再说话,他捡起一个大土块,对着钱氏就砸过去。 瞪眼道:“闭嘴,老子脸都让你丢完了,干你的活去。” 第152章 拿自个闺女撒气的钱氏 钱氏悻悻,敢怒不敢言。 狠狠瞪一眼看她笑话的二人,嘟嘟囔囔,骂骂咧咧挥起镰刀,开始割油菜。 “你俩知书达理的,莫要和这娘们一般见识,她失心疯一样,天天不知所谓。” 李耕地满脸惭愧,想到容泽说他龙精虎猛,血气方刚,顿时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等容泽二人应声,拿起镰刀便哐哐割起油菜。 接下来平静许多,地头坡坎虽不好割,然毕竟不多,约摸大半个时辰,两人就割完了。 “是拉回去家晒,还是就放地里。” 容泽悄悄捶僵硬酸痛的腰,问道。 薛黄英不着痕迹在他瘦弱的腰身上逡巡几眼,温声道:“就放地里吧,晒两三个日头,就能捶籽了。” 李耕地割完最后一把油菜,也道:“这会儿潮气都晒干了,一动油菜荚就炸开了,也太可惜了。” 容泽和薛黄英对李耕地没啥意见,也和气同他搭话。 一旁的钱氏撇撇嘴,轻哼一声,嘟囔一句:“家里不管,外活倒是上心。” 李耕地额头青筋直跳,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想给她没脸,遂忍下来。 他不吱声,薛黄英和容泽只作不闻,收拾镰刀,又往河里洗一回手,就要离开。 偏这时李金萍提着个篮子过来,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秀丽柔弱, 她放下篮子,声音轻柔唤道:“爹娘,累这么半天,该出了不少汗,先喝碗水歇歇吧。” 钱氏往日瞧着李金萍柔柔弱弱的模样,只觉碍眼,听她嗓音细细就要骂。 不过这会儿薛黄英在旁边,闺女如此体贴她,她只觉得意,觉得面上有光,便冲薛黄英挑衅一笑。 小姑娘毕竟单纯,看不懂大人眉眼里的弯弯绕,见老娘冲薛黄英笑的开怀,便以为上午这一场活干下来,两家关系和缓。 遂也冲薛黄英温柔一笑,招呼道:“英娘姐姐,你们也来两碗。” 钱氏一张脸,登时拉下来,把手里的碗往李金萍身上一泼,怒骂:“个死丫头片子,整天作这副样子给谁看,一碗茶都烧不好,还好意思给人家喝,烫了别人你赔得起吗。” 一碗茶水兜头泼了李金萍一脸,顺着她苍白的面颊往下滚落。 ”你这死娘们是不是有病,这茶孩子凉的刚刚好,你发的哪门子。” 李耕地见闺女头发上满是茶叶,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偏偏没出一点声音,顿时心疼不已。 冲着钱氏就咆哮嘶吼。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附近干活的村人,李金萍一个小姑娘,正是要面子的时候,篮子也不要,捂着脸,就跑了。 钱氏梗着脖子,狠狠瞪着李耕地,恶声恶气道:“她吃里扒外,我是她娘,教训她一顿怎么了,我是她娘,还不能骂她了。” 李耕地指着钱氏,又担心闺女,狠狠瞪她一眼,追着李金萍也走了。 “你满意了。”钱氏见顷刻间男人和闺女走了个干净,又怕婆婆回头知道收拾自己,顿把满腔火气对准薛黄英,吼道。 薛黄英眸光冰寒,冷声道:“婶子的话我听不懂,你自个嫌金萍给你倒的茶水热,泼了她一头一身,我只替金萍委屈,我满意什么。” “你,你好意思说替金萍委屈,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泼金萍。”钱氏眸光闪烁,据理力争。 薛黄英都要气笑了,她抬步走上河坎,拿出篮子的粗瓷罐,捡起掉在野草上的时候陶碗。 倒上一碗茶水,一一让目露疑惑的几个村人们伸手摸摸。 待众人摸过一遍,薛黄英问道:“各位伯娘婶子,这碗茶水烫吗。” 黄褐色的茶水温温凉凉,一点不烫,众人摇头。 薛黄英冷冷看一眼梗着脖子的钱氏,唇角牵起,道:“金萍一来就给大叔和婶子各倒一碗茶水,又问我和我男人要不要也来一碗。” 她眼神带着锐意,继续道:“我还没张嘴推拒,婶子就把茶泼了金萍一头,骂她是死丫头片子,说她一碗茶都烧不好,烫了别人赔得起吗。” “这事儿细细瞧着,倒像是冲我来的,金萍被婶子拿来撒气。”薛黄英冷冷看着钱氏:“婶子对我不满只管冲我来,小姑娘家家的,都要个脸面,婶子这样下金萍脸面,也配当娘。” 众人一听,都有些不可置信看着钱氏。 往日只觉这娘们嘴碎爱嚼舌根。 没想到竟还如此蠢,便是和薛黄英往日不对付,拿自己闺女出气对人家四娘指桑骂槐。 这到底是什么脑子吆! 真是死蠢。 一瞬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蠢,太蠢了! 这是伤敌零自损一千啊! 人四娘毫发无损,稳稳当当站在这里。 你闺女受这无妄之灾,说不定以后还要和你离心,这都叫什么事啊! 钱氏张张嘴,还欲解释。 “行了,别说了,回家好好安抚安抚金萍,人就多余给你送茶,就该渴死你。” “就是,我若是金萍,以后别想喝我一口水,英娘有句话说的对,这也配当娘。” “金萍多好的姑娘,生的也出挑,嫂子也忍心,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人家不说你这当娘的不着调,说不定还暗里猜测金萍不妥当呢,不然,哪家当娘的往闺女脸上泼茶水,这不是说她不要脸吗。” “就是,金萍今年十四了吧,翻过年就能说人家,若名声有损,哪家好人家会要。” 原先这些人讥讽她,钱氏还不当回事,这会儿听到金萍怕是找不到好人家,才有几分慌乱。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鲁莽。 她和李耕地都生的平庸,偏两个闺女,自小就生的出挑,她爹娘都说生的随她姑母,也就是她婆婆。 俩姑娘她虽不大上心,偏生出这样一副好样貌,私心里,她对两个闺女的婚事寄予厚望,希望她们能攀个高枝。 也让他们老两口享享清福,顺便拉巴拉巴弟弟李大宝。 这会儿听到李金萍恐会因这一碗水,找不到好人家,也顾不得甩锅薛黄英,忙挤出一个笑,极力解释:”误会,都是误会,金萍孝顺又贴心,是我方才手滑了,偏这孩子蹲的不是地方,都洒她身上了。” “不说了,我先回家,这孩子淋了一头一身水,我家去给她烧锅水,清洗一番。” 她背上背篓,提起篮子,匆匆就往家赶。 妇人们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安慰薛黄英的同时,又把钱氏骂两句,方才往自家地里散去。 第153章 贼喊捉贼 回到家,俩人都没提起这档事。 薛黄英想起李金萍浑身狼狈的模样,委屈的通红的眼眶,心里仍有些不舒服。 这世间有爱孩子重于一切的父母,也有如钱氏这般,稍不顺心就拿孩子撒气的亲娘。 仿佛孩子于他们,只是掌在手心的物件。 冰凉的山泉水打在脸上,身上的燥热也冲散不少。 又连喝两碗凉白开,心头的热意才觉舒缓许多。 “中午想吃什么。” 容泽从鸡圈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几枚鸡蛋。 家里的老母鸡每日都能下十来个蛋,或早或晚,时辰不定,这些日子下来,鸡蛋坛子都快装满了。 天气越来越热,鸡蛋就没那么能放,这么多鸡蛋坏了,都能把人心疼死,这几日得闲了,挖些泥,拿盐腌了,若是快,还能赶上端午节吃避毒蛋。 “吃凉面吧,早起我瞧着荆芥长的颇水灵,掐一把拌进去面里,想着就开胃。” “好,我去和面,你进屋歇会儿。” 薛黄英也不推拒,笑盈盈取下遮水裙,帮容泽穿上。 只她也进屋歇息,而是拿着个小篮子,去了后院。 凉面加荆芥,味道那是一绝。 她喜欢荆芥独特的香味,便掐了好些。 看着小半篮子荆芥,薛黄英心满意足。 面团醒好,薛黄英便接下擀面条的活儿,她力气大,擀起面条又快又好。 薄厚均匀的面片切的宽细适中,用手轻轻一抖,长长的面条微黄垂顺,麦香十足。 容泽也没闲着,一边剥蒜,一边烧火。 水没烧开,薛黄英就擀好了面条。 她拿过蒜瓣,过了便水,放进小石臼里,开始捶捣。 蒜瓣捣成蒜泥,锅里也咕咕沸腾起来,锅开水滚,面条放进去,很快压平腾起的水花。 不多会儿,锅里再次翻腾起来,连着面条一起,心里默数三个数,薛黄英拿起竹漏勺,快速抄起面条,放进提前备好的凉水中。 手放进粗瓷盆里,原本清凉的山泉水很快浸的热气腾腾,薛黄英轻轻搓洗面条,又换几遍水,待面条变的冰凉,水的颜色也淡下来,方才用竹漏勺抄起沥水。 洗面条换下的白水她也没舍得丢,倒进一旁的桶里,留着喂猪。 蒜泥加盐加醋又加几滴酱,最后又拿筷子滴几滴香油,冲些凉白开,搅拌均匀,小半碗蒜香四溢的凉拌汁就调制好了。 沥好水凉面一分为二,放进两个大海碗里,加上清洗干净、水灵灵的荆芥,最后拿汤匙,浸上两勺凉拌汁…… 一大碗麦香满满,蒜香美味的凉面就做好了。 “尝尝看,好不好吃。” 薛黄英递给容泽一双筷子,眼里满是笑意。 容泽含笑接过,用筷子把料汁与面条搅拌均匀,轻轻挑起一筷子,在薛黄英明亮期待的眸子里,竖起个拇指。 “好吃,爽口又劲道,真畅快。” “那你多吃点儿。” 俩人说笑着,端着面碗,去了堂屋。 农家人吃饭不讲究食不言,俩人先是夸了夸凉面的美味,又说这两日农活的安排。 “明儿再把另外两亩河坎上的油菜割完,待一起捶完,咱们都拿来榨油,这么多油菜,榨出来的油,尽够接到明年收油菜。” “嗯,到时送几斤菜籽油给二姐,我问过了,他们分的那六亩地都在林子边。 那是平整的大块地,除挨着林子的几分地庄稼长的不好,靠里的,还算中田,就是取水远,没有河坎沟坎,今年也没油菜可收。” 薛黄英心里微暖,对送菜籽油,她心里另有想法,左右油菜还没收完,菜籽油更是没影儿,当下也没多说,只“嗯”一声,轻轻点头。 俩人说着家常吃完饭,薛黄英收好碗筷,正欲起身,就听院门外传来熙攘争吵声。 她竖起耳朵,似乎是钱氏的声音。 仿佛还是冲自家来的。 薛黄英把碗复又放桌上,道:“我出去看看。” 容泽忙扯她胳膊,当先走在前面:“我和你一起。” 说完,就大跨步走了出去。 薛黄英瞧着跨出门槛的削薄身影,神色微愣,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冲在她前面,应对不知究竟的纷扰。 她心绪复杂滚烫,眼睛灼灼盯着前面单弱挺直的身影,这一刻,容泽的步伐仿佛都带着风。 他飞起的衣角、扬起的发丝,似乎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力量,沉稳又坚定。 她捂住心脏位置,感受砰砰跳的悸动。 此时此刻,她觉得容泽可以托付终身。 瞬间,她摇头失笑,自己想的太美了些。 容泽是她娶回家的小夫婿,自己又比他大两岁,合该自己才是下雨时撑起的伞,艳阳时遮阴的树。 容泽、容泽能偶尔让她依靠一下,俩人能这样平淡且平静走下去,余生,她就不会孤独。 “天杀的,你还我闺女,还我闺女。”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两个扫把星怎么不去死,如果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我破上这一条命也得要你们偿命。” “阿泽,小心。” 薛黄英神思回笼,就见容泽拉开门栓后,一个疯妇狰狞冲过来,眼神狠厉,手张成爪,直冲容泽面门。 她目眦欲裂,快步冲去。 容泽躲闪不及,举起手上的门栓往前一横 ,“当”的一声响,冲上来的疯妇和容泽都倒退两步,脚步趔趄。 薛黄英一把扶住容泽,见他面上完好无损,方松一口气。 她把容泽往身后一扯,看一眼坐在院门外,额头通红,神色怨恨的钱氏,张口骂道:“你要哭丧,且回你自个家,若你还这般胡搅蛮缠,我就去请村长来评评理了。” 钱氏的哀嚎咒骂声,在听到听村长时,停顿一秒钟,而后更加卖力捶打地面,干嚎连天。 这边动静这么大,很快就聚拢很多人来看热闹。 许是人多,钱氏胆子壮许多,一改之前的干嚎,她往地上啐一口,哭骂道:“天杀的小畜生,我不过是来问问你们有没有见我家金萍,你养的小男人开门就打我,你还说我哭丧,这是咒我姑娘死啊。” 说完,便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扒拉开,让在场村人,都看清楚她红肿的额头。 薛黄英都被气笑了,懒得理她这副贼喊捉贼的死样。 她往人群外一看,果然,老钱氏扶着李银萍的手,颤颤巍巍走过来,脸色阴沉的可怕。 第154章 门口对峙 “李家阿奶,您老向来是明理的,我和我男人在家饭吃的好好的,婶子上来门口就哭闹咒骂,这是哪家的理儿。” “我男人好心,不和她计较,想问问她碰到啥为难事儿,谁知门刚闪条缝,婶子伸着她那爪子就抓过来,我男人躲避不及,就拿门栓挡了一挡。” 薛黄英指着钱氏额头的红肿,声音铿锵有力:“诸位瞧瞧,这是使了多大力去抓我男人的眼睛,若不是我男人机敏,一个让她得手,这眼睛就没了,我男人是读书人,官府择录时不取容貌有损者,伤了他,你们李家赔得起吗。” 她眼里一片凛冽,看着钱氏,声音掷地有声,态度丝毫不让。 老钱氏一听就急了,生怕薛黄英借机让他们赔钱,握住手里的拐棍,就往坐地撒泼的钱氏身上敲去。 一边敲,一边骂,只把钱氏打的鬼哭狼嚎连连求饶。 老钱氏腿脚不好,人也上了年纪,这一番下来,纵然有三分做戏的成分,此刻也累的气喘吁吁。 她握紧手里的拐杖,指着钱氏怒骂道:“个惹祸娘们,金萍让你糟践的,这会子说不定躲在哪里哭呢,你不说去找孩子,同英娘歪缠什么,人家不过晌午同你们说几句话,有啥错处让你来寻长问短。” 钱氏捂着被抽痛的手臂,衣裳在闪躲中也有些不整,只大声哭金萍。 瞧着周围人看自己疑惑的目光,薛黄英在心里暗骂老钱氏老奸巨猾。 什么叫晌午同你们说几句话,好似李金萍离家不见,是因着这几句话引起的。 这话老钱氏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 哪怕最后她自个多心,她也不给别人误会自己的机会。 薛黄英不慌不忙,淡声道:“金萍不见,大概就一顿饭时间,那会儿刘婶子同几个伯娘也在,都能为我作证,李家阿奶,我也与婶子对质对质。” 她俯视一身狼狈的钱氏,眼里点点寒芒:“婶子,我且问你一句,晌午割油菜时,金萍到地头给你们送茶水,我和金萍说过一句话吗。” 钱氏眼神闪躲,满是恶意:“金萍邀你和你男人喝我家茶水。” 薛黄英见她模糊事实,冷笑一声:“是啊,金萍是个好姑娘,见我们夫妻在,邀我们喝碗茶水,金萍话刚落,婶子就把一碗茶水全泼金萍身上,金萍脸皮薄,捂着脸就跑开了,从头至尾,我和金萍没说过一句话吧。” 她一步步逼近钱氏,一把揪住她的领子,使劲一提一扯。 逼视钱氏,眼中如数九寒天的冰雪,锋锐迫人:“金萍躲着不回家,婶子不说去找人,反来我家闹事,这事,和我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她揪着钱氏重重一掼,眉眼如含利刃:“我家是不如婶子家人多,然我也不是块泥巴,由着你们欺辱。” 钱氏哎吆一声痛呼,跌落地上。 老钱氏没想到薛黄英这么不给他家面子,被村人们低声议论,臊的不行,还得强撑着难堪收拾这烂摊子。 钱氏还想放狠话,老钱氏一点机会不给她,厉目狠瞪她一眼,在老钱氏要吃人的眼神里,终究不甘不愿闭上嘴巴。 “人老了,很多事儿就顾不上,英娘啊,看在阿奶和你大叔的面上,莫要同这个无知妇人计较。” 薛黄英唇角噙着笑,不置可否。 老钱氏挥着拐棍赶钱氏回家,一路走一路骂。 她一辈子的老脸吆,从娶了这搅家的婆娘,一年年丢的,临到老,啥也不剩了。 村里人见没热闹可看,心里暗叹一声英娘这丫头还是这般厉害。 又悄悄瞅一眼容泽削薄的身板,眼里满是怜悯。 这白面书生若是不听话,怕是禁不住英娘一拳头。 这就是贪图彩礼与美色给人当上门女婿的下场。 啧啧,可怜啊! 村人们叹息走开,唯吴氏走过来,拍拍薛黄英手臂,轻轻叹息:“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薛黄英见吴氏毫不作伪的关切心疼,心里一暖,展颜一笑。 随口便问云彩和赵宏在家里做啥。 “云彩每日都在家里绣花,大宏还在地里,瞧着油菜别被哪个手贱的给捶了。” 送走吴氏,薛黄英和容泽转身进了院门。 今儿闹了这两场,薛黄英有些恹恹。 她就不明白了,钱氏除那块地和自己搭边,房子离的颇远,自己平日也不在村里晃悠。 俩人碰见的次数也少,这娘们偏就每次瞧见自己,就像疯狗一样,非得乱吠一阵。 容泽见她坐在桌边沉思,也没打扰她,动手把两只猪喂了,又把鸡鸭喂一遍,再添一回水。 薛黄英回过神来,就见容泽同蜜蜂一样,忙个不停。 出一回神,薛黄英前前后后想一遍,今儿这事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和钱氏的两场对峙自己也没落下风。 她复盘一回,觉得自己可以发挥的更好,又预设一回和钱氏干仗的情景,在脑海中从肉体到精神把钱氏痛捶的体无完肤,这才舒服很多。 “不累吗。” 薛黄英从来不内耗,这件事横竖都怨不着她。 把这件事丢到脑后,见容泽此刻累的额头泛着薄汗,顿时有些心疼。 “都是些伺弄牲口的小活计,不累。” 容泽眼睛晶晶亮,脸色因为出汗泛起潮红,看起来愈发健康。 “不累就一起上山割些猪草。”正好还能消消食,薛黄英揉着肚子,才觉吃的有些撑。 二人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挑着树荫遮蔽处,一路往山上行去。 春末夏初,草木十分繁茂,薛黄英拿镰刀敲打路旁生长的艾蒿灌木,耳朵也支棱起来,就连眼睛都不停往两旁的林子里搜寻。 容泽跟在她身后,见她错过一片又一片上好的猪草,这会儿,他也瞧明白,薛黄英提议上山割猪草就是个幌子。 顺着她脑袋转动的方向细细看一遍,容泽略微一想,心里就有了数。 “你是在找李家的李金萍。” 容泽冷不丁开口,惊了全神贯注的薛黄英一跳。 这也没啥好瞒的,她轻轻点头:“金萍别看生的柔弱,性子却很倔强,她小时候钱氏冤枉她偷家里鸡蛋,那会儿她才七岁,三天都没回来,还是村里人在一处山坳里找到的,饿的躺在一片枯草上,她还那么小就那么大气性,这又长了几岁,胆子更大,别跑进深山老林子里了。” 这确实气性大! 只碰到钱氏这个油盐不进又胡搅蛮缠的娘,不管是软弱,还是倔强,都是要吃一番苦头的。 容泽由衷感叹。 两人又走不少路,还是一无所见。 “算了,先割猪草吧,李耕地也出去找了,许是已经回家了。” 把村里人常转的山林都找一遍,还是一点人声不闻,这会儿已经傍晚,薛黄英不想摸黑还在山上转。 略一思虑,就决定先回去探探消息。 若找到最好,要是还没回家,到时由村长组织人手,人多力量大,人多,天黑后什么魑魅魍魉,在火把的照耀下也都会退散。 两人匆匆割两背篓猪草,揣着担忧,便下了山。 第155章 进山寻人 刚走到山脚拐上村道。 便见赵宏拎着只桶,摇摇晃晃走在前面。 “大宏!” 赵宏回头,放下木桶,也扬声唤人:“阿英姐,容泽哥。” 少年在变声期,声音粗糙沙哑。 二人走上前,薛黄英单手拎起木桶,边走边问:“村里今儿可有什么新鲜事。” 赵宏还来不及推辞,闻言便露出古怪神色,他眼神游移,嘴唇张开又紧紧闭上,满是欲言又止。 这副这支支吾吾的模样,瞧着就让人好奇。 薛黄英摸不着头脑,更加好奇这小子在隐瞒些什么。 “大宏,你小子如今也不老实了,有啥话,是不能对姐姐说的。” 薛黄英佯怒,话一出口,心里就一沉。 和容泽对视一眼,都蹙眉看向赵宏,怕是李金萍出了意外。 被这样两双沉静肃穆的眼神盯着,赵宏咽咽口水,破罐破摔道:“村里今儿出的新鲜事,就是阿英姐和李耕地的婆娘扯头发打架这事了。” 薛黄英震惊,不是,她什么时候和钱氏扯头发干仗了! 分明是她凭实力,压的钱氏大气不敢出。 不对,这件事都过去了,她问的可不是这个事。 薛黄英凝眸继续道:“还有呢。” 什么还有呢! 他刚从地里回来,就听老娘啧啧赞叹薛黄英能耐,把个泼妇钱氏收拾的服服帖帖。 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呀! “还有就是金萍她娘,被她奶奶打的抱头鼠窜,骂的狗血淋头,如丧家之犬回家了。” 这都是听他娘说的。 他眼睛晶晶亮看着薛黄英,眼里满是崇拜。 这村里,能收拾得了钱氏的,可没几个。 薛黄英不懂这小子作甚这么瞧着自己,她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道:“你知道金萍回来了吗。” 赵宏挠挠头,眼里懵圈:“金萍去哪儿了,我还是早起见的她,她和银萍割了好大一背篓的猪草,俩人抬着回家了。” 薛黄英有些泄气,这小子一天都在地里瞧油菜,看他一无所知的模样,就知吴氏应是没在他面前提金萍找不见的事儿。 “无事,回吧。” 薛黄英拎着桶,步履轻松,大步往前,决定问一问吴氏。 李金萍跑掉全是因为钱氏乱发神经。 她做不到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说到底,还是因着李金萍同自己寒暄,才受钱氏迁怒,受这无妄之灾。 她可以不管不问,只她做不到心安理得。 小姑娘眉眼弯弯邀自己喝茶的神情犹在眼前,村里人避她的多,疏冷她的也不少。 如李金萍这样甜滋滋同她寒暄的,却是少。 越过自家,她把背篓卸下,容泽抱起两背篓猪草打开门,进了院子。 薛黄英嘱咐他扎两个火把,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她觉得李金萍还没回来。 还没走到赵家,就听嘈杂声远远传来,薛黄英站定脚步,就见远处屋舍聚集处,走来许多举着东西,拿着棍子的汉子。 暮色笼罩天际,走的近了,薛黄英才看见他们手里举着的是一根根火把,她心猛的一沉。 李耕地走在最前头,老大的汉子衣衫歪斜也没注意,头发都有些松散,他眼眶通红,神色焦急,仿佛没看见薛黄英,越过她,直直便往前冲去。 “耕地叔,金萍还没回来吗。”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瞧他的模样,就知金萍多半没找到。 她还是问出了口。 万一,万一呢…… 她眼神灼灼盯着李耕地,只她到底还是失望了。 李耕地脚步略顿,声音沙哑苦涩:“没有,这孩子气性大,不知躲哪儿哭呢,家附近都找遍了,山脚我也走遍了,不知是不是往老林子里走迷了。” 他说完,抬脚就走,声音飘来:“英娘啊,大叔先上山了。” 一群汉子跟在他身后,往前快步行去。 “英娘啊,你能不能猜猜,金萍这孩子躲哪里了。” 村长齐连江上了年纪,腿脚比不上这些壮年汉子,跟在最后面,经过薛黄英身旁,张口问道。 这…… 薛黄英和李金萍差了年岁,因为钱氏的关系,两人也不甚熟络。 老实说,今儿李金萍邀她喝茶水,她是有些意外的。 她快速想一圈,最后摇摇头:“我不知道金萍怎么想的,若是我躲山里,定要提前找个山洞,先把夜里熬过再说。” 深山里野兽多,近山也有野物,夜里的山林树影幢幢,灌木草木幽密。 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把人魂儿惊飞。 在山洞里躲一宿,则要安全许多。 前提是那山洞别是兽穴。 不过前山碰到野猪狼群也难,多是野鸡野兔长蛇这种,连个傻狍子都照不到面。 李金萍若是提前选好过夜地方,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只她小姑娘一个,独自在山里,谁也不敢打包票。 “成,我这就告诉李耕地,让他们往有山洞岩洞的地方找。” 他说完,就要走。 恰这时赵大海甩着手走出来,问怎么了。 薛黄英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桶给他留门口,人就往家赶。 赵大海听说李金萍还没找到,也惊一跳,山里的种种危险,他比薛黄英想的更多。 便是没有碰到野物长蛇,只那份害怕恐慌,就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承受的。 他瞧一眼走远的汉子们,也不管搁在院门口的水桶,匆匆回屋拿出两根火把,两根棍子,分给赵宏一根火把,一根棍子。 沉声道:“走,跟上!” 待薛黄英和容泽拿着火把竹棍出门,两伙人恰在薛家门口碰见。 两拨人相视一眼,谁都没说话,撵着李耕地等人的身影,就追上去。 李耕地看见四人,嘴巴微张,一脸的感动,他冲几人点点头。 看着薛黄英的时候,眼里带着愧歉。 迟迟找不到李金萍,李耕地崩溃之余,难免迁怒,第一个就是迁怒钱氏。 若不是这娘们失心疯泼的那碗水,闺女怎会不知所踪。 第二个是薛黄英,他仅有的理智一直告诉他,这事怨不着人家。 只人情绪上头,难免有些不讲理,李耕地到底还有理智,方才还算心平气和同薛黄英说话。 薛黄英略一想就明白李耕地的神色从何而来,她并不在意,淡声道:“先找到金萍再说,咱们这么多人,几个一组,分散开来。” 突觉自己抢了村长的活,这些大老爷们未必服她。 她看着村长,等他发号施令。 村长顺着她的话,也理清思路,一条又一条叮嘱交代下去,重点就是查看山峰岩壁的土洞石洞。 很快,暮色苍茫的山脚下,火把一根根亮起。 煌煌火光,把这一片照的宛如白昼。 幽深黑暗处,漆黑的山林恍若吞天巨口。 令人生畏。 薛黄英和容泽,还有赵大海父子,四人一组。 其余人各自组合,很快就分散在山林里。 “金萍,金萍……” “你在哪里……” “听到应一声……” “…………” 声音回荡在山林里,回应是风吹动枝叶草木的沙沙声。 “大昆哥,咱们去那处草坡看看吧。” 李耕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前头,一行走,一行唤,突地,他想到几年前,李金萍也是躲在山里不应人。 最后找了三天才找到,是在一处山谷旁的坡地上。 何大昆自然无有不应,他举着火把,辨认一下方向,当先打头,领着李耕地几人,就往那处去。 第156章 遮掩伤痕 “阿英姐姐,你和村长阿爷说的是真的吗,金萍真的会躲在哪个山洞里吗。” 赵大海举着火把走在最前,薛黄英和赵宏走在中间,容泽殿后,同样持一根高燃的火把。 原本薛黄英说她垫后,容泽不允,坚持由他垫后。 “我那也是猜测,好在前山能藏人的山洞不多,岩洞也就那么几个,咱们先找找看!” 一行人持着火把往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山洞行去,到土洞里走一圈,一无所获。 几人举着火把,又走一处,还是没寻到李金萍半点踪影。 “我知道哪里还有山洞,就是有些远。”赵宏开口道。 远怕什么,找到人就成。 三人跟在赵宏后面,穿过一片山林,约摸又行两刻钟,几人站在一处石壁前。 看着山壁前乱石嶙峋的大岩石,薛黄英忍不住蹙眉,这瞧着也不像有岩洞的模样。 还没等她搜寻岩洞,赵宏就把火把递给赵大海,拿走他爹手里没燃的那根火把,塞进腰带上,一跃就上了岩石,开始往上爬。 “大宏。” 看着几人担忧的神色,赵宏一笑,声音粗糙:“没事儿,上面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石洞,我去看看。” ”金萍,金萍……!” 赵宏攀上一块块堆叠的岩石,趴在一个幽暗的洞口前,冲里呼喊。 声音回荡在山洞里,空荡而寥落。 他又唤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就在他要下去时,突地,他仿佛听到某种摩擦声,像衣料,又像别的。 声音太轻了,哪怕他把耳朵竖的高高,还是辩不真切。 赵宏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他摸着腰上熄灭的火把,望着白日里一览无遗的山洞,黑漆天色里,洞口犹如兽口一般。 他略略平复胸腔里涌起的丝丝缕缕的惊悸,一咬牙,弯身就要钻进去。 “大宏!” 几人大惊,忙喊住他。 赵宏转身俯首,僵硬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我进去看看,金萍别是躲在里面不吱声。” “那也不行,万一里面有蛇呢,这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 薛黄英蹙眉喝止。 “你下来,我上去。”薛黄英不由分说拿过容泽手里燃烧的火把,大步一跨,就跳上一块岩石。 “真不用,这山洞我来过,浅的很。” 薛黄英手持着火把,还要攀岩石,到底没有站在洞口的赵宏快。 这小子一弯腰,就钻进了洞口。 他的心怦怦跳,在寂静的石洞里格外清晰。 他爹是长辈,容泽哥是个文弱书生,阿英姐姐更是女子。 他是男子汉,哪有让个姑娘去涉险的。 他抽出腰间的火把,做出攻击防御的姿态,边往里走,边凝神听周围的一切响动。 随着他脚步一点点往里逼近,摩擦声再次出现。 许是身处其中,这次声音清晰很多。 他咽咽口水,眼里带着警惕,他方才说谎了,这处石洞并不干净。 去年春末,他同几个小伙伴爬上来,好奇之下钻进来,一眼就看到一条蛇蜕。 他提着心,停住脚,少了他脚步的干扰,声音愈发的清晰。 这处没有草木,蛇游动起来该是无声无息。 在弄清楚这是什么声音之前,他不敢动。 赵宏全神贯注甄别,这声音……仿佛……是布料的摩擦声。 布料? 蛇可没有衣裳穿。 会不会是李金萍! 他心里一喜,往前快走几步,蓦地,他手持向前的火把,触到一处坚硬东西,再不能寸进分毫。 山洞竟是到底了,他以火把作棍,轻轻敲击,果然,前面是坚不可摧的石壁。 赵宏有些失望,他还以为那摩擦声,是李金萍发出的。 既然这处山洞没人,也不用浪费时间。 他转身,冲外面喊道:“里面没人。” 薛黄英闻言,忙道:“那你快些出来。” 她手脚不停,继续攀着岩石往上爬。 赵宏清脆应一声,总觉得身后看不见的暗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藏身其中。 既确定李金萍不在洞中,他一刻也不想待,拔脚就走。 刚走一步,赵宏就定住了,他感受着搭在肩头的东西,汗毛根根竖起。 心跳骤然加速,恐惧在一瞬间爆发,同寒意一起升起的,是他手里的火把。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握紧火把,扬起手,对着看不见的暗处,狠狠劈了过去。 “啊!”一声痛呼响彻洞内外。 底下的人倏然一惊,忙就往岩石上爬,薛黄英离洞口更是只有一步之遥。 她小腿一使力,整个人就站在了洞口,几乎是瞬间,摇曳火光照亮漆黑山洞。 黑暗被火光撕碎,洞内的一切无所遁形,赵宏惊呼出声:“金萍!” 听到赵宏的声音,薛黄英几人顿时想起,方才惊叫出声的,是一道女声。 赵宏拿着火把,靠在山壁,神色讪讪又愧疚。 薛黄英注意力都在李金萍身上,倒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小姑娘发丝散乱,衣裳也挂几道口子,抱着胳膊,一脸的苍白痛苦。 “金萍,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 “英娘姐姐,我还好,就是傍晚爬岩石的时候摔了下来,撞到了胳膊!” 咦! 她竟然在替自己遮掩。 赵宏抬头看着李金萍,眼睛睁的大大,满是不可置信。 “给我看看。” 薛黄英拉起她的胳膊,把袖子拉了上去。 随即眉头紧蹙。 只见煌煌火光里,一道青色的痕迹赫然横在手臂外侧。 瞧这形状,分明是棍棒砸的! 她看一眼李金萍,见小姑娘咬着下唇,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带着某种不寻常的紧张。 “大宏!” “阿英!” 两道声音响在山洞口,薛黄英放下李金萍的袖子,把火把递给赵宏:“你拿着,咱们先下去再说。” 她护着李金萍小心下去,小姑娘脸色仍旧苍白,她垂着头,声音细细弱弱:“谢谢你们进山找我。” 薛黄英叹一口气,把她散乱的头发略微理理,温声道:“你爹要急死了,吓坏了吧,咱们这就回家。” “大宏,你怎么了。” 这会儿站在山壁前,情绪放松,薛黄英就留意到赵宏时不时瞅一眼李金萍的手臂,神色愧疚,满是心虚。 “我…我…阿英姐,金萍的胳膊是……” “我的胳膊好多了,不耽误走动,我娘还指望我洗衣做饭,若是知道我胳膊伤到,不定怎么借题发挥。” 李金萍截住赵宏的话,急急把话说完,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瞅着赵宏,神色不安。 赵宏抿紧唇,看一眼李金萍惶急的模样,别开了头。 第157章 未来的秀才老爷 薛黄英静静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心里有所猜测。 只这儿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李金萍瞧着苍白疲惫,火把映照下,神色也带着惊惶。 这小姑娘这大半日一人在山上,怕是吃了苦头,天黑后独自待在山洞里,该是受了惊怕。 几人离开石壁,刚转出林子,就见远处透出淡淡火光。 赵大海扬起声音,冲那边叫喊。 夜晚的山林寂静,那边人听见,也高声回应。 两边人一汇合,来的几个汉子见果然找到了李金萍,俱松一口气。 “方才碰见耕地,他们一伙人去了河谷坡地那处,没找到金萍,这会儿不知转哪儿了,咱们是等等,还是先回家。” 薛黄英正要说话,突觉衣袖被人扯了下,她偏头看去,就见李金萍紧张看着她,眼里带着哀求。 这姑娘是想等她老爹李耕地。 薛黄英安抚拍拍她的手,还没开口,赵大海就快言快语道:“咱们往下再走走,找处宽敞地等他们,总得让耕地知道闺女找到了,不然不知还要在山里转多久。” 李金萍闻言,松一口气。 两拨人都无异议,护着李金萍往山下走去,走到一片毛栗子树下,方才停下脚步。 “就在这儿吧,我们喊喊,他们听到,也能找过来。” 于是,一声接着一声的金萍找到了的声音,响彻山林。 火把齐燃,火光煌煌,李金萍挨着薛黄英,原本苍白的小脸绯红一片,十分的窘迫不好意思。 薛黄英见她眼睛一直盯着幽暗的森林,知道她是担心李耕地。 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握住李金萍的手,静静走到一旁,看着小姑娘疑惑和不知所措的模样,薛黄英轻轻一笑,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 方道:”下次伤心生气,可不能往山里跑了啊,你瞧,你现在等你爹,等的多心焦,是不是很难受,你爹找不到你的时候,更是担惊受怕。” 她不会安慰劝导孩子,见李金萍面上只有羞愧,没有抵触,微微放心,状似无意道:“吓坏了吧,大宏进山洞找你,是不是以为进去了只野物,这孩子一点不细心,还告诉咱们里面没人,真是该打。” 李金萍急忙道:“不怪大宏,我听见你们在下面叫我了……!” 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李金萍神色怯怯,低头绞着自己的衣摆,嗫嚅道:“英娘姐姐,我实话告诉你,傍晚时,我就后悔了,只是我若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总觉得丢人。” “你们唤我时,我想应的,我还是怕丢人,后面大宏找上来,我不知怎么想的,就躲起来了。” “等大宏要走,我就很怕,怕真的要一个人在山上过夜,我就忙去拉他………!” 李金萍顿住,睫毛微微颤抖,显示她内心并不平静。 今儿离家出走,夜幕笼罩山林时,她是后悔的,后悔选了这么个可怕的地方。 可她一直都不后悔离家出走的决定。 李金萍抬起头,见越来越多的叔伯聚拢过来,他们都满怀关切看着自己,面上有疲惫,更多的是找到她的欣慰。 这些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每日一堆的活计。 却因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奔波在山林里,瞧着自己的眼神没有半点责怪,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看着冲自己善意的笑容,李金萍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薛黄英,倏地就撞进一双温和包容眼眸里。 “英娘姐姐,对不起。” 薛黄英摸摸她的头发,冲她笑笑,并未再说什么。 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爱面子,又很敏感。 薛黄英时刻记得这是钱氏的闺女,她不想招惹钱氏,给她借题发挥的机会。 也怕自己哪句话让李金萍多心,惹来麻烦。 又等约摸半刻钟,眼尖的汉子指着一个方向叫道:“是耕地他们,耕地他们回来了。” 便有人冲那边大喊,告诉来人李金萍找到了。 薛黄英盯着那时那处火光,发觉在众人喊完这句话后,火把的移动速度更快了。 片刻后,满脸激动的李耕地出现在众人中间,同行的,还有三个村里的壮年汉子。 李耕地神色担忧,不停打量李金萍,见她没受什么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回到村,最先到的是薛家,李耕地领着李金萍,不停对薛黄英和容泽道谢。 容泽温声道:“大叔客气了,乡里乡亲,谁家遇到难处都会搭把手,孩子找到就好,很晚了,大家回吧。” 村里这些汉子,有一个算一个,看得起容泽的少。 瞧不上的更多。 这会儿见容泽进退有步,说话也客气,温文尔雅的,人虽也穿着粗布衣衫,只通身的气度,看着就不像土里刨食的。 他们恍然想起,这是个读书人。 薛黄英传出订婚的消息时,村里好事的人便把容泽祖宗都扒拉一圈。 知道他课业好,书院里的夫子常夸的,若不是有个身子不好的老娘拖累,怕已经是个秀才了。 秀才啊! 他们星河湾这几十年,也就出了个薛秀才。 村长家的老来子齐昭也在镇上书院读书,多荣耀的事啊。 就是如此,也没听说齐昭得夫子看中夸奖,村长家里人更不敢扬言齐昭能中秀才,生怕以后不成,惹人耻笑。 容泽虽连童生都不是,将来若是重拾书本,按着他以往传出来的名声,怕是比他老丈人更上一层。 一些心思灵活的,这会儿不免留意薛黄英待容泽的态度。 若薛黄英看中,容泽它日流露出继续进学的意思,以薛黄英护短的性格,定是能达成所愿。 想到这是未来的秀才的老爷,有眼力见的那批人,更是不肯轻慢容泽呢。 一时间,众人纷纷告辞,气氛比先时活络多了。 容泽对一些人没由来的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在山上时,虽也有人同他寒暄招呼。 他能感觉到,那不过是面子情,其实疏离的很。 “管他们呢,咱们小门小户的,也没啥让人家惦记的,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不接招就成了。” 薛黄英见他眉心微蹙,忍不住玩笑。 这话倒是,他现在不名一文,确实也没啥让人盘算的。 第158章 送钱氏回娘家 李耕地领着村里汉子,在山里找到李金萍这事儿,在李耕地没回到家,就传回了李家。 钱氏气的要死,今儿她先是在地里被容泽挤兑,再又被薛家那死丫头下了脸面。 闺女一声不响跑的没影,男人骂她,婆婆打她……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钱氏出门,听到离家越来越近的喧闹声响,恨恨咬牙。 这死丫头怎不死外头,不过就是骂她两句,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让她今日遭这么大难堪。 真是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讨没完。 人群越来越近,李耕地邀帮忙找人的汉子们进屋喝茶,歇歇脚。 钱氏暗里狠狠瞪一眼李金萍,也扯出一个笑,附和李耕地的话,请众人进屋喝茶歇脚。 汉子们不住口推辞,有些大大咧咧的,临走时不忘劝嘱钱氏两句:“嫂子这暴脾气可得收着些,姑娘一年小二年大的,可不能如小时,想打打,想骂骂,到时骂跑了人,嫂子哭都没地儿哭。” 钱氏气的倒仰,还不能说什么。 三人进院门,刚栓好门,钱氏拿起一旁的竹棍,劈头就打下去。 李金萍大惊,心里灵光一闪,抬手就拿胳膊挡上去。 胳膊和竹棍的碰撞声,惊的李耕地回头,他见婆娘举着竹竿,还想打第二下,顿时怒不可遏。 “你疯了,这大半夜的打孩子,亏你是当娘的,孩子一天没吃东西,在山上又惊又怕的,你不说给她熬碗汤,还动手!” 李耕地强忍着怒气,劈手夺过竹棍,指着钱氏,低声喝骂。 “她没吃东西是她活该,谁让她一声不吭往山上跑,小小年纪,气性倒大,我今儿不杀杀的气性,来日怕是我要喊她娘。” 她声音尖利,声音高亢,在这静谧的夜色里,穿透力颇强。 这话实在难听,李金萍又羞又气,眼泪簌簌落下。 李耕地气怒非常,深更半夜的,他方才不想同这婆娘掰扯太多,就是不想让邻人再看笑话。 哪知这娘们恨不能吼的全村都知道,他指着钱氏,你了半天,气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就是说不出来下面的话。 口不能言,那就动手,李耕地扬起手里的竹棍,对着钱氏就打过去,把钱氏打的鬼哭狼嚎,骂声连连。 李金萍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冲上去抱住李耕地胳膊,含着哭腔拦道:“爹不要生气了,以后我再惹娘生气,任娘打骂,我再不会离家出走,让爹焦心。” 李耕地欣慰非常,摸摸她的头发,见闺女哭的泪水涟涟,不免心疼,开始轻声安抚。 钱氏见男人对自己喊打喊杀,又见李金萍装像,恨的眼睛都红了。 冷声哭骂道:“好你个李耕地,老娘嫁给你这么多年,今儿你竟为这小娘打我,你还是不是人。” 这话着实难听,李耕地气的涨红了脸。 李金萍不可置信瞪着钱氏,什么小娘,谁是小娘,这话若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钱氏由李银萍搀扶着走出来,她瞪着钱氏,冲李耕地道:“这不贤的妇人咱们家要不起,明儿一早你把她送回娘家,替我代一句话给你老丈人丈母娘……” “就说我这个当姐姐的,并无半点对不起他们夫妻的地方,为何嫁这么个闺女祸害我,这媳妇我要不起,这就送还给他们。” 李金萍闻言,眼眸轻闪,垂下头低泣。 钱氏不服,还想嚷嚷,被李耕地一把捂住嘴,拖回了屋。 老钱氏叹口气,招手叫李金萍,慈爱把她面上的泪水擦干净,温声哄劝,最后牵着李金萍的手,蹒跚回到房里。 灯火幽微,李银萍见李金萍抱着胳膊,忍不住问道:“大姐在山上伤着了。” 她一直没睡,从钱氏发难她就想出去,只老钱氏让她帮着穿衣穿鞋,不过片刻功夫,她娘就从趾高气扬,发展到被她阿奶送回姥姥家。 她心里是高兴的,钱氏难相处,家里锅灶的活计,做的好坏都要被挑刺,有时她心情不好,背着阿奶,她们还常常挨打。 而且…… 前几日娘领着她们去镇上,进了一家院子,见到个病秧子汉子,和一个瞧着刁钻刻薄的老妇人。 那妇人对着她和姐姐上下打量,那病秧子瞧着姐姐的目光,让她心惊。 她才十二啊! 她姐才十四,就算农家说亲早,总要等到十五。 她娘这是把她们姐妹当货物一般,择高卖掉。 这次是姐姐,下次呢,她总有长大的一天,而她娘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这些日子,她焦心不已,替姐姐,也是替她自己。 想到明儿老娘就被送走,她面上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只到,她借着灯火,看清李金萍胳膊上的青紫痕迹。 两指宽的青紫淤痕,印在白皙瘦弱的胳膊上,触目惊心。 “这是怎弄的!”李银萍想摸摸,又怕弄疼她,手悬在李金萍胳膊上,满眼心疼。 李金萍咬着唇,一声不吭,眼泪又掉下来。 老钱氏坐在炕上,招手让李金萍上前,她眼睛有些花,拉着大孙女胳膊凑近油灯,深深叹一口气。 “真是造孽。”老钱氏颤巍巍起身,从炕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粗陶罐,从里轻轻抹一点油脂,慢慢涂抹在伤处。 “这是狗油,治烫伤最好,如今家里没胖的跌打药,且凑合用吧。” 老钱氏指着窗棂下的一张桌子,温和道:“给你留了碗饭,幸而你今儿回来了,不然到明早,就都进了银萍的肚子了,快去吃吧,吃完好睡觉。” 李金萍心里一暖,坐在老钱氏身旁,亲昵抱着她的胳膊,蹭了蹭,走到窗下。 西屋里隐约传出声响,她听着钱氏的声音,眼神冰冷。 想到那日见到的病秧子,她的脊背就窜起寒意,那人的眼神也黏腻的让她作呕。 李金萍在桌边坐下来,面对屋门,静静听着钱氏对她的咒骂。 她端起碗,见是一碗杂粮粥,她拿汤匙一口口喝下去,吃到最后,见卧在最下面一个荷包蛋,眼圈倏地一红。 另一边,赵宏躺在炕上,辗转反侧。 他打伤了李金萍。 虽然不怪他。 但他毕竟打伤了人家。 钱氏难缠,李金萍的意思他懂。 若是就这么混过去,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算了,不想了,明儿告诉娘一声,听听他娘的意思。 第159章 村口八卦 二日一早,俩人饭也没吃,踩着蒙蒙晨光,去了另一片地。 镰刀锋利,这片地头的油菜少一些,太阳升起时,俩人就割了七七八八。 等全部割完, 瞧着日头,约摸在辰时正。 薛黄英收起镰刀,抹一把额头的汗,感叹道:“总算割完了,咱们回家。” 容泽含笑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薛黄英,声音清润温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擦擦。” 薛黄英讶异看着递到眼前的帕子,伸手接过,细绵手帕崭新,瞧颜色质地,应是用他们喜服余下的边角料,裁缝的。 松绿色的帕子,右下角一枝小小的的折枝秋菊。 她神色一愣,继而意识到什么,脸色微有些发热。 “什么时候绣的。” 薛黄英瞧着这朵小小的重瓣菊,心里甜滋滋的。 “做完喜服绣的,还有一些,都收在我的嫁妆里。”容泽特意把嫁妆两个字咬的清晰,眼里带着揶揄。 薛黄英没忍住,一下就笑开了。 两人对着笑一会儿,容泽做出个擦汗的动作,催薛黄英快些把浸到眼角的汗擦掉。 这小女子力气大,身体底子也壮实,只是,仿佛比别人更不耐热。 春末清早的天气他觉得还好,薛黄英已经热出一头一脸的汗。 连衣襟都洇湿一片。 薛黄英笑眯眯握住帕子,却是冲着容泽面颊而去。 轻柔的触感在额头、面颊缓慢摩挲。 帕子滑过的地方,酥麻一片。 薛黄英细细把容泽额角的汗液擦干净,轻轻道:“汗水落到眼里,蛰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可是难受的紧。” 容泽心里暖暖,蒸腾的脸上绯红一片,唇红齿白的,薛黄英瞧着,对自己的眼光满意非常。 “吆,瞧瞧这小两口,甜蜜的,耕地家的要是有英娘你一半贴心,也不会一把年纪还被送回娘家。” 一道打趣的调侃声响起,俩人偏头一看,就见许氏拿着把镰刀,立在隔了几亩田地的地头上,眉眼含着善意的笑。 听到钱氏的名字,薛黄英只觉晦气,她避开钱氏,笑着寒暄:“怎么就伯娘一人来割油菜,这太阳越发高,怕是一下镰刀就要炸呢!” 许氏笑道:“你大伯卖豆腐还没回呢,我就是打个前站,来地里瞧瞧,前儿来,油菜荚还青着,这才两日,就熟黄了,明儿得下镰了。” “左右今儿也割不了,这日头晒的很,我这就回去,你俩是这会儿走,还是再等等。” 于是,三人拎着镰刀,同行回家。 许氏健谈,今早看到的新闻,如今遇到薛黄英和容泽,便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滔滔不绝说起钱氏被遣送回娘家的事儿。 “………哭的眼圈都红了,走一步骂一句,奈何李耕地铁石心肠,不搭她腔……!” 薛黄英被动听完钱氏被送回娘家的事儿,心里也没甚起伏波动。 钱氏与她关系不大,她不闹到自己跟前,薛黄英都是无视她。 俩人干仗,她也没吃亏,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 听到她被遣送回娘家,薛黄英连幸灾乐祸的心思都没有。 她每日忙忙碌碌,闲暇时和容泽培养感情都不够,更不会把情绪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钱氏于她,就像落在头上的一片叶子。 嫌它碍事,拂掉就是。 倒还不至于因为曾经碍了眼,就去踩上一脚。 回到村子,妇人汉子们端着碗,三三两两聚一起,边吃饭,边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 “耕地平时瞧着老实不坑的,没想到性子可真犟,饶是金萍娘那么求他,还是被送走了!” “是我早送走了,一天天打鸡骂狗,家里弄的乌烟瘴气,这几年金萍和银萍能操持家务,这娘们更是啥活计不做,一日日找茬挑事,真是烦人的紧!” “耕地还是狠心了些,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翠玲嫁进老李家这么多年,又生了三个儿女,没有功劳还有功劳,这一把年纪还送回娘家,这下面子里子都没了。” “这不是她自找的吗,若不是婆婆是姑母,能容她这么久!” “这如何,也太过无情了些,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啊,不能只怪翠玲一人。” “切,你这么稀罕这老娘们,不如把她接进你家,正好你俩拜个姐妹,地里的活你干,炕上的活那老娘们辛苦些,到时你天天听着你男人同钱翠玲拍巴掌,就知响不响了!” “你说话怎这么难听,路不平有人踩,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他李耕地动不动把媳妇往娘家送,是不是太过了!” “行了行了,散了吧,扯个闲篇,也能吵起来,我家猪还没喂,先回了。” 人群顷刻间散的干干净净,唯有方才吵嘴抬杠的两人,气愤瞪对方一眼,往地上啐一口,愤愤离去。 薛黄英目不斜视,耳朵竖的高高,见没热闹可看,一改方才慢悠悠的步伐,和容泽一起,飘散离去。 真是没想到,钱氏竟被送回娘家了。 钱氏和老钱氏既是婆媳,又是姑侄,往日她闹出更离谱的事,老钱氏顾忌娘家名声,责骂一顿后,多是不了了之。 这次竟同意李耕地把钱氏送回娘家,看来老钱氏确实气的不轻。 回到家,二人略略歇息后,就去做饭。 俩人出不少汗,口干舌燥的,早饭就煮的面稀饭,主食是贴的二合面饼子,就着咸菜,吃的很是香甜。 吃过饭,容泽接手洗刷喂猪的活儿,薛黄英擦把脸,起身沿河那块地。 昨儿割的油菜放在地里晒,村里不全是憨厚踏实的汉子,还是得防着有些想不劳而获的人。 风吹过,麦田如波浪起伏,阳光洒在麦芒上,泛着光。 丰收在即,薛黄英和往来村人打着招呼,心情颇好。 油菜一抱抱在河坎上,不过一夜,已经从昨儿的微黄,变成金黄,油菜荚粗壮饱满。 她抬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微眯起眼,油菜今儿再晒一日,到明日,就能捶了。 “阿英姐。” 薛黄英回头,就见云彩推着板车,俏生生立在路上。 “云彩,日头这么大,这是干嘛呢。”薛黄英笑道。 “我家的油菜能捶了,给我爹送垫布呢。“ 云彩指着板车上颜色花花绿绿,缝的满是补丁的垫布,笑眯眯道。 薛黄英闻言,打趣道:”婶子怎么不见,这恁热的天,她不怕给你晒黑了。” 第160章 移栽山椒 往年不管是割油菜,还是收麦子。 吴氏和赵大海从不让云彩下地干活,就怕给她晒伤了。 最多就是往地里送茶送饭。 云彩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原是我娘要来,临走时,大宏扯着我娘,神神秘秘的,还怕我知道,娘俩现在家说话呢。” 薛黄英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大宏这孩子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也有秘密了。” “谁知道他呢,左右不是让我娘给他讨媳妇。” 薛黄英配合打趣两句,两人告辞分手。 回到家,薛黄英就见院内焕然一新。 鸡窝猪窝打扫的干干净净,艾草的味道飘散院中,驱散不少清扫窝圈浮动起的臭味。 春末夏初的阳光温热又明亮,小院笼罩在金色的阳光里,干净又温暖。 石榴树枝繁叶茂,一个个青色小石榴挂在枝头,微风吹来,枝条摇摆,沙沙作响。 黄泥院墙外的槐树高大,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院中,树叶摇动间,地上一片片浮动的阴影光斑,盯的久了,竟有几分绚丽的姿态。 鸡鸭在窝圈里跑来跑去,叽叽嘎嘎的欢快声音洒满小院。 薛黄英眯起眼,身上浮躁的热意慢慢消散,心底慢慢变得宁静安逸。 “回来了,锅灶上有凉的薄荷水,我端给你喝。” 容泽提着篮子,从后院走过来,面容温润,神色温柔。 薛黄英只觉心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仿若一汪水,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 无声无息的,汇成小溪,慢慢流向另一汪水里。 薛黄英端起碗,薄荷水温凉爽口,有微微甜。 抬头看见容泽瞧着自己隐隐期待的目光,不知怎地,她一下就想起小时家里养的大黄狗。 大黄狗每次捉了老鼠,都会摇着尾巴,眼睛盯着自己,嘴里哼哼叫唤,等人摸毛夸夸。 薛黄英没忍住,抬手摸了容泽头发一把,瞧着容泽呆愣的模样,没忍住,一笑就笑开了。 容泽见她笑的开心,也跟着弯起唇角。 怪不得汉子们都想娶个媳妇,成婚,果然很好! 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劳累一天,茶水也凉的温热。 最重要的,原本空荡荡的家里,也有了人气。 干起活来,都比以前有劲许多。 午饭,容泽做的蒸豆角,青色的豆角裹着鸡蛋面粉,蒸的干爽金黄,拌上调好的蒜汁,配着二合面的饼子,美味非常。 接下来两日,两人忙碌起来,两块地头的油菜陆陆续续捶完,油菜籽里掺杂的油菜荚也过箩筛,筛的干干净净。 晒的干燥后,装进布口袋里,待到忙完端午的夏收,淘洗一遍,就能榨油。 这日一大早,容泽在灶间做饭,薛黄英拎一桶水,往后院去。 山椒苗挤挤挨挨,长的有手掌长,她把一瓢瓢水泼进育苗圃里,心里琢磨茄子秧移栽的长短,细细盘算。 “阿英,吃饭了。” 前院响起容泽清朗的声音。 “哎,就来。”薛黄英擦擦手,起身往前院去。 俩人把饭桌搬到石榴树下,吃着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山椒苗啥时候能移栽,这两日长的越发高,秧苗挤一块,茎杆瞧着不大粗壮。” “傍晚日头落山的时候,覃叔说了,最好傍晚种,日头晒不着,再浇水定根,养上一夜,日头再毒,也不用担心晒蔫吧。” 薛黄英瞧着容泽认真思索,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莞尔。 她又细细问一遍覃善当日的话,心里就有了数。 山椒在他们这儿虽是个稀罕物,没人见过,更没人吃过。 然万变不离其宗,土里长的蔬果秧苗,细节处料理虽有些微不同,然大致还是脱不了那些条条框框。 种植时避光,一早一晚浇水,正午大太阳时,万不能浇水。 总得停下来,薛黄英觉得这小东西,和茄子秧的移栽方式差不多,理顺后,也不觉得难。 “成,待会儿我把菜园重新规整一遍,把垄沟也刨出来,方便以后浇水排水。” 薛黄英三两下把剩下的饭拔完,不顾容泽的阻拦,拿着钉耙就去了后院。 后院绿意盎然,各种菜蔬长势喜人,薛黄英拿着钉耙,径直走到后院的东北角。 这里还有一大片地方,原本留着是为了种萝卜白菜的,如今种山椒正好。 她举起钉耙,一钉耙一钉耙翻起土,翻完两垄,容泽也拿着钉耙走了过来。 薛黄英见他双手湿漉漉,知道他这怕是刚洗完碗筷,又喂了猪过来的。 两人也没多话,从两边往中间刨,约摸半个时辰,一垄垄隆起的墒沟立了起来。 刨完地,俩人运来粪肥,又把后院一只缺口的大缸灌满水,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时间。 趁着这功夫,俩人又出去割猪草,把两个背篓压的满满实实后,看一眼西边橘黄的天色,方收手回家。 一瓢瓢水再次把苗圃彻底润湿,略等片刻,待水都浸进土里,薛黄英挽起袖子,开始拔秧苗。 她挑着粗壮的山椒苗,不多会儿,就拔了约摸百十棵。 瞧瞧差不多够了,装进篮子里,带去准备移栽的地儿。 容泽拿着铁锹,一铁锹斜着挖下去,一个个间隔一尺长的小坑,距离疏远有致,仿佛拿尺子量过一样。 第一次种这玩意,薛黄英在心里和茄子对比了一下,发现容泽挖的坑,间距比茄子略小一些。 也是,茄子长的好大,分枝也强,间距太近,结的茄子就稀疏。 她回忆一下山椒的大小,手指长短的山椒,确实没有茄子大,间距近些,也不浪费土地。 粪肥埋在小坑旁边,一瓢水浇两个坑,一棵棵山椒苗种下去,最后再用细碎的土封坑。 不过半个时辰,每次坑里都有一棵山椒秧。 暮色已经笼罩天地,天色昏暗一片,两人拎着木桶往前院走时,经过苗圃。 苗圃里的山椒苗,一半都没种,看着剩下许多的秧苗,薛黄英思索几息,道:“明儿一早,把菜园的边边角角都种上,能种多少,种多少。” 饶是如此,还是剩下不少,容泽缓声道:“剩下的,再问问姐姐们,看她们要不要栽种。” “若还有剩下的,拔了种水岭家里的后院,那后院种的都是青菜,拔了回来喂鸡,或者晒成干菜,也不浪费。” 第161章 吴氏的烦恼 容泽把山椒苗安排的明明白白。 薛黄英含笑点头:“成,若是还有多的,再问问婶子要不要种,这玩意辛辣,不知他们吃不吃的惯。” 这些年,赵大海夫妻没少帮衬自家,山椒辛辣开胃,好吃的紧,几乎是下意识的,薛黄英想分给赵家一些秧苗。 容泽当然没有意见,赵家确实是远亲不如近邻里的近邻。 翌日天还没大亮,俩人梳洗好后,披着蒙蒙晨光,就去了后院。 他们先是查看昨儿傍晚移栽的山椒苗,站在墒垄旁,就见一垄垄山椒树枝叶挺拔。 不知是不是错觉,间开的山椒苗,比起在苗圃里,仿佛粗壮些许,连枝叶都舒展一些。 叶片青翠,被水汽润的湿润,百十多株山椒树目前来看都活了下来,没一棵蔫吧的。 二人稍稍放心,想到覃善说过只能早晚浇水,不能大中午浇水。 两人分工干活,薛黄英负责给山椒树浇水,容泽则握着钉耙,满菜园找闲置空余的地儿,到处刨坑。 因着昨儿傍晚浇过一回定根水,今儿再补水,为防烂根,薛黄英从一瓢两苗,水量减少,到一瓢五苗。 每株山椒树稍稍点点水,就大功告成。 有了昨儿的经验,山椒苗移栽起来快许多。 等两人忙活好,太阳也钻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并不灼热,照在露湿的菜园里,生机勃勃,折射出晶莹的光。 薛黄英手里还有十余棵山椒苗,她绕着后院走一圈,打算见缝插针,把这些山椒苗也杵到地里。 沿着墙根是丝瓜、瓠瓜几样攀藤类的蔬瓜,山椒苗栽下去,一不小心,怕是就会缠死。 荆芥圃旁已经栽了好几株山椒。 两架豆角的缝隙和旁边的白地上,也错落有致被山椒占据。 两垄茄子树两头,也栽种着山椒。 ………… 菜园何处,哪怕是供人走路的尺余宽下脚地,两旁都摇曳着山椒树的身影。 可以说,整个后院,除被各类攀藤类蔬菜占据的墙根,哪哪都有山椒翠绿的身影。 薛黄英拿着山椒苗把菜园走一圈,对容泽刨坑的细致程度,给予了充分肯定。 她满菜园走一圈,愣是找不到一处能挤挤这十来株山椒苗的白地。 她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容泽,又看一眼手里推不出去的山椒苗,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正欲说什么,听到前院传来一声声呼唤。 “阿英,容泽,在家吗。” 是吴氏的声音。 薛黄英大声应一声,东西也没收拾,和容泽快步往前院行去。 “婶子。”薛黄英抽掉门栓,刚打开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吴氏略带纠结的脸。 “婶子快进来,可是有啥事。”薛黄英忙把吴氏让进来,容泽搬了板凳,放在石榴树下。 吴氏也不隐瞒,坐下后重重叹一口气,详细问一遍找到李金萍的场景。 薛黄英心里有所猜测,只吴氏没说破,她也只做不知,把前儿上山找李金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与吴氏听。 重点就是石洞那段,当然,她没有加上自己的臆测,平铺直叙,非常客观的把事讲述出来。 听到薛黄英不知李金萍被赵宏失手打伤,吴氏松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她不禁又埋怨赵宏,这事已经都过去了,按照她这傻儿子说的,李金萍已经替他遮掩过去。 这事在李金萍开口时,就算有个了结。 不知这孩子在矫情什么,非得告诉自己,弄的自己也跟着不安。 火把那么粗的木头,使劲劈一下得有多疼,吴氏很是庆幸李金萍胳膊没有劈折,不然自家可怎么脱得了手。 如今自己不就是左右为难吗。 拎着鸡蛋上门去看吧! 她也实在是怕钱氏那老娘们,生怕被她抓到把柄,讹上一笔。 不闻不问装作不知吧,她这心里啊,着实又过意不去。 她愁的头疼,恨不能抓来赵宏,把他痛扁一顿。 自己惹来的祸事,让她如今在这左右为难。 吴氏一声声叹气,薛黄英只得道:“婶子有啥事说来听听,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便是我帮不了,婶子也能排解排解。” 吴氏听罢,眼睛一亮,哎呀,她总算等到这句话了。 要她说,阿英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知分寸了些,从来不掺和别人的事儿。 她心里知道,薛黄英守着分寸不是冷心冷情,是不想多嘴多舌惹来厌烦。 吴氏抛开这些,握着薛黄英的手,一股脑把赵宏昨日找她坦白的事儿,抖个干净。 “你说说,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幸而金萍遮掩过去了,不然我这以后怕是过不舒坦了,钱翠玲那婆娘,不得隔三差五讹我一通啊!” 她眉头皱的紧紧:“昨儿李耕地不是把那娘们送回娘家了吗,金萍阿奶昨儿往外说了因由。 说是金萍回家,钱翠玲非但不安抚,孩子刚跨进院门,这娘们拿棍子就往金萍身上抽,胳膊都给打伤了! 李耕地十分生气,一怒之下就把钱翠玲送回娘家了,金萍阿奶也是厉害的,说让亲家教导好了,再送回来。” 吴氏越说心越慌,她握着薛黄英的,急道:“你说,钱翠玲还是亲娘,打了金萍就被送回娘家,这李家若知道赵宏也伤了金萍,这可如何是好。” 薛黄英见状,忙安抚:“婶子多虑了,金萍既然前儿愿意替大宏遮掩,这事儿啊,只要你们不往外说,金萍必会守口如瓶。” “退一万步说,大宏失手伤了金萍,这事归根结底,也怪不得大宏,大宏好心帮忙上山寻人,那是一丁点坏心没有的,便是闹到村长那,也不用怕。” “且金萍这孩子,我冷眼瞧着,和她娘一点不一样,只消看她替大宏遮掩,见老爹阿奶都没透半丝口风,就知这孩子是个拎得清的。” “婶子实在过意不去,私底下关照补偿她一些,大宏打伤金萍切莫让人发觉,不然闹到钱氏跟前,既辜负了金萍的心,只怕不止你们,连金萍都得被钱氏找麻烦。” 薛黄英说完,便闭口不言,由着吴氏自个拿主意。 第162章 去水岭种植山椒 吴氏脸色几度变幻,末了,长叹一口气。 “也只好这样,不管事情起因如何,终归是大宏打伤了人小姑娘。” 说完话,吴氏的心定下来。 情绪放松下来,便看到薛黄英手里拿着一把从未见过的秧苗。 手一指,好奇道:“这个是甚,从哪寻来的种子育出来的。” 薛黄英顺着她的手指,看见手里这十余株找不到地儿种的秧苗,笑道:“这是山椒苗,是我二姐从府城寻来的,说是极南边一个叫枚山的地方独有的,婶子若是喜欢这个味,便拿去栽种。” 吴氏听说是山椒苗,喜不自胜,前段时间姚员外家里请了府城的戏班子唱大戏。 他们在戏场外也支了摊子卖竹编,午时薛黄英忙完后,会给他们送上几碗炸菌子和锅贴。 那上面洒的粉末辛辣刺激,听说是山椒粉。 家里上下都极爱这口,他们打听过,知道这是从府城买回的金贵东西,薛黄英也要靠山椒粉招揽爱这一口的客人。 他们便不好意思拿东西交换讨要。 如今有了这秧苗,以后倒不用再愁吃不到这口辣味了。 吴氏拿着山椒苗欢喜非常,又听容泽说一遍山椒苗栽种的注意事项,高高兴兴就走了。 把这十来株山椒苗抛出去,薛黄英拍拍手,就去挑水。 后院大缸里的水从昨儿傍晚到方才,共用了三大缸,听覃善说山椒喜水,隔个两三日就要浇一回。 平时别的蔬菜也得浇水,这水是万万不能缺的。 等水挑满,容泽也做好饭,两人简单吃过早饭,仍旧是容泽负责喂鸡鸭猪。 天气久不下雨,水缸既满,两人趁着日头还没升太高,赶着把菜园浇一遍水。 大缸里的水用的一点不剩,薛黄英拿起扁担,挂上两只木桶,起身又要去挑水。 容泽自知力气不如她,也没去与薛黄英争扁担。 洗干净手脸,转身进了西屋,拿出一块尺头,铺到炕上,一根根绳结从一个小荷包里掏出来。 他抻的直直,一段段放在铺叠好的葛布上,以石灰印做记号,剪刀一开合间,上衣下裳的轮廓就出来了。 等薛黄英挑满大缸的水,就见容泽静坐在堂屋的门槛内,手里捏着布片,一针一针缝着什么。 她搬个马扎坐在容泽身边,见他手里的布片是淡绿色葛布,上手一抹,质地轻软密实。 “寻常的葛布虽透气凉爽,却粗糙许多,这块倒好,摸着不贴手。” “这是早年我娘置办的,你瞧。”容泽说完,把布料一翻,就见另一面的颜色十分不均匀,有些地方还有些发黄。 “我把它翻了个面,虽颜色也有些瑕疵,打眼一瞧还看得过去。” 薛黄英见他坐在门槛内,同别家做衣纳鞋的小媳妇并无二致,忍不住莞尔。 自己果然好运道,娶进门这么个贤惠夫婿。 真该好好谢一谢她未曾谋面的婆婆,把容泽生的这般好。 想到此,她一拍脑门,面上带着懊恼。 这些日子忙忙乱乱,差点把正事忘了。 “怎么了。”一根线用完,容泽正咬断缝衣线,见她打了自己一记,偏头好奇道。 春末明亮日光的洒在容泽身后,屋内暗淡许多,明暗交错的光影投射到他身上。 他偏头瞧过来的视线格外温柔,嘴角噙的淡淡笑意,令薛黄英目眩。 容泽穿完一根缝衣线,脸色微红,笑道:“我脸上有花?” 那倒没有。 只是温柔的容泽,远盛最惹眼的那朵花。 薛黄英回神,声音低缓轻柔:“再过不久就是娘的白日了,这两日咱们去镇上一趟,烧祭的车马轿,须得提前定好。” 容泽面上笑意渐收,冲薛黄英轻轻点头。 薛黄英见他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心里也叹口气。 失去亲人的伤痛,这一生都抚不平。 尤其陆氏遭遇坎坷,丈夫去后,又支撑小家,生前活的辛苦艰难。 只怕容泽活的越平顺,想起老娘时,怕是越伤感。 薛黄英双亲俱亡,幼时薛秀才病逝后,她也曾难过好一段时间。 只她向来只向前看,就算感怀薛秀才慈爱疼惜,也不沉浸在悲痛中。 轻舟已过万重山。 她要开心的活每一天,这样爹娘在天上日日看见,才能更放心。 容泽见薛黄英眸中蕴含的担忧之色,心里微暖,他弯起唇角,道:“咱们吃过午饭,下晌回水岭,菜拔了,地也要刨,等栽山椒苗,正好傍晚。” “好,我去做饭,咱们中午吃韭菜盒子,再烧锅稀饭。” “行,你看着办,待会儿烧火时,叫我。” 薛黄英见容泽心情又好起来,也跟着扬起唇角,连脚步都轻快几分,割韭菜,择韭菜,洗干净沥水,忙的不亦乐乎。 微黄的面团在盆里醒着,翠绿韭菜与金黄的鸡蛋搅拌均匀,淋些素油,盐酱洒进去。 待把调料搅拌开,韭香扑鼻诱人。 容泽放下手里的活儿,进灶房一起忙活,两人一个擀皮,一个包,不多会儿,八个韭菜盒子,一溜摆在案板上。 铁锅烧干,星星小火燎在锅底,锅里干燥,四个胖乎乎的韭菜盒子如花儿一般摆在锅底。 容泽小心控着火势,锅里烟气稍大一些,就忙退火,锅凉一些,就加一撮麦秸秆。 薛黄英握着锅铲,来回翻动,直到韭菜盒子两面炕出金黄微焦的痕迹,略等片刻,起锅装进一早备好的小簸箕里。 两锅韭菜盒子炕完,两人闻着香味,早就饥肠辘辘。 忍着口水又煮上两碗鸡蛋荆芥汤,把汤饭往堂屋小桌一摆,开动吃饭。 韭菜盒子表皮焦香可口,一口咬下去,韭香浓郁,鸡蛋鲜美,两人大口吃着,总算解了几分馋意。 容泽吃一口韭菜盒子,喝一口汤,舌尖上的味道,令他满足的眯起眼。 来家里这一段时间,薛黄英身上有一件事倒和传闻一模一样。 那就是种什么活什么,养什么旺什么。 家里的豆角如线悬挂,密密匝匝,茄子更是压弯了枝,苦瓜的秧藤繁盛,丝瓜和瓠瓜也爬满院墙。 整个后院绿意融融,生机勃勃。 菜蔬的味儿更是从未尝过的鲜美,水灵清甜,爽口的很。 吃过饭,收拾好碗筷,俩人分工,一人去拔山椒秧苗,一人搅拌猪食。 一刻钟后,薛黄英挎着篮子从后院出来,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山椒苗。 容泽也喂好猪,见薛黄英打算这样出门,进屋找出一件旧衣,打湿后,盖在上面。 薛黄英打趣道:“下次谁说你不会耕种,我就和他急,这份细心,比很多庄稼人都要老道。” 容泽但笑不语,他哪里是细心,两个村子人不少,人多嘴杂,为免有人猜测好奇,才拿破衣挡一挡。 第163章 家被偷 和容泽猜测的一样,俩人往村口走时,遇到妇人汉子,见俩人挎着个大篮子,无不好奇询问。 更有毛手毛脚的和别人,想掀开湿衣裳看看,都被薛黄英敏捷躲了开去。 “不是啥稀罕东西,家里的了了菜和木耳菜生的太密了,移些栽到水岭去。” “哎吆,这么远,午间煮个汤面,可来不及下锅。” “你这婆娘耳朵塞驴毛了,人英娘都说了,家里生的太多,这是多出来,哪里就要去水岭拔菜了。” 吴氏说完,便催二人:“快去吧,早栽完早回。” 薛黄英和容泽冲她笑笑,抬步出了村子。 经过水岭村口时,在树荫下乘凉的村人们同二人寒暄过后,也好奇询问。 薛黄英还是那番托词,问就是家里木耳菜和了了菜长太密,移栽一些到后院。 水岭这边的村人倒是没有质疑菜栽太远,来不及下锅。 纷纷道:“栽些瓜果蔬菜也好,这院子久不住人,时间一长,草能把院子吃了。” 当然,也有不和谐声音:“这哪里是怕草把院子吃了,分明是要霸着房屋,怕被人占了。” 薛黄英瞅一眼说话的人,很眼生,她正欲怼回去。 只听身边一道清朗声音,不急不缓道:“嫂子说笑了,我家的房屋地契都还在我手上,我自个家里,养草栽菜的,怎么就说到霸着房屋。” 薛黄英听的过瘾,看向年轻妇人,勾起唇角。 妇人被怼,见村人们非但不帮腔,反倒瞧自己笑话,恨恨瞪容泽一眼,落荒而逃。 容泽见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微微一怔,待要仔细再看她脚跟绣的那朵凌霄花,她就转过了屋角,消失不见。 “快回家吧,方才那是你铁柱堂哥新娶的媳妇,是你伯娘的娘家侄女,叫个冯二妮,她进门后处处掐尖要强,和你大嫂处不到一起,眼馋你家院子呢。” 容泽收回视线,有什么东西熟悉的他没有抓住。 听到村人这么说,他听完不禁挑眉,他当然认出方才那是冯二妮,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容铁柱。 这姑娘生的好,附近十里八乡的同龄汉子,谁都看不上,蹉跎到二十二,没想到最后,竟然嫁给他那其貌不扬的堂哥。 容泽也不多在意,容家大房他现在都不放在心上,何况她一个刚进门的媳妇。 只她惦记自己家的房舍……… 容泽眸色微沉,同村人们作别后,与薛黄英一起,径直往村尾行去。 二人行至院门口,薛黄英看着容泽,不禁开口:“拿钥匙开门呀,你不会忘带了吧。” 这可怎么好,自己翻墙是没问题的,然容家院墙修的颇高,她瞥一眼容泽文弱的小身板。 这能爬上墙头? 容泽瞅着薛黄英变幻不停的神色,无奈道:“你在想些什么,钥匙我自然是带了,只锁孔被堵上了,空有钥匙也打不开锁头。” 什么,锁孔竟然被堵了! 薛黄英挤开容泽,握住锁头,往上一翻,果然,锁眼里不止有细木条,还有泥巴糊在里面。 这是谁家孩子干的,真是够了。 她瞪着锁头,也是一筹莫展。 她倒是能把铜锁拆了,然后呢,这座小院在他们换上新锁前,就是院门大开的状态。 贼人还不得趁夜把家搬空。 算了,还是翻墙吧,到时自己先上去,再把容泽拉上来。 薛黄英挎着篮子,准备叫容泽和她去后院,从那里翻墙入院。 不想容泽却是走到一扇院门边,把锁紧的院门推开到最大,手扒着门扇和门框的缝隙……开始卸门。 只见他两只手使劲把门板往上使劲一抬,再把门板往旁边轻轻一挪,门轴脱离门洞………一扇门就移开了。 容泽把卸下来的门板挪到另一扇门板后,他扶着门板,先走进去,后招呼薛黄英:“进来呀!” 薛黄英楞楞进来,在容泽重新把门板装进上下两个门洞后,冲他竖起拇指。 她真是当局者迷,忘了还能卸门了。 往日姐姐们来家,自己不在家,她们也都是卸门进家的。 进了院,两人倒也没着急去后院刨地。 径直走到堂屋门前,两人脸色倏然一变。 堂屋门锁形同虚设,并没有锁住。 薛黄英看容泽:“当日离家的时候,门确定锁住了吗。” 容泽点头,伸手取下锁,锁孔也是堵的严实,不同的是,锁梁和锁体上有石头击打的痕迹。 这是进贼了。 容泽抿紧唇,推开堂屋门,只见堂屋靠墙的条几上,一片凌乱。 薛黄英心里一沉,忙去西屋,只见原本他们归置好的剩余物件,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容泽从东屋出来,面色沉的能滴出水来。 他娘的衣物,他只带走一两件留作纪念,其余的,他收在一个柜子里,如今柜子同衣裳一起,不翼而飞。 “知道是谁吗。”薛黄英也进东屋看一回,脸色也不好看。 这个小家没甚值钱贵重的东西,能搬走的,二人那日都基本拉走了,剩下的,都是破损或者不好移动的。 如陆氏的衣裳,虽有几件质地不错的,因是死人的衣裳,寻常人家都有些忌讳,但凡有件换洗的衣裳,都不会把死人衣裳穿上身。 陆氏壮年病逝,穿她的衣裳,不吉。 容泽眸色沉沉,声音冰寒:“应该是我那贪婪又爱占便宜的大伯娘。” 容泽把容根翻倒的牌位重新放好,又恭敬拜了三拜。 柳氏虽有些小心思,一向面上还过得去,至少明面上,从没与自家为难过。 整个村子,除了冯氏,他想不出还有谁。 且他猛然间想起方才在冯二妮鞋跟处看见的那朵凌霄花,那花样极像他娘年轻时一件衣裳的刺绣。 容泽眸光越发幽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温润眸底点点星寒:“先把山椒种上,这玩意娇嫩,等不得。” 薛黄英一愣,现在不是该去找冯氏算账,让她把东西还回来吗。 拧眉一想,薛黄英也明白过来,捉奸捉双,擒贼拿赃。 他们无凭无据,只凭猜测行事,更会被冯氏反咬一口。 “行,咱们先栽山椒苗。” 有什么办法,让冯氏…或者偷盗的贼人自动现身呢。 薛黄英和容泽回头看一眼桌上静静竖立的牌位,转身去了后院。 第164章 大嘴瓢 两人转过夹道,放眼一看,轻舒口气。 后院的菜地春日洒的青菜种子,这一个来月时间,青菜和杂草一起,长的挤挤挨挨,看着也算郁郁葱葱。 “这青菜瞧着还不错,咱们拔了背一筐回去,剩下的分分,往族长家里,和苇生大叔家里送一些。” 薛黄英努力活跃气氛。 “成,挑好的送给他们几家。”容泽的情绪已经恢复,声音依旧温和清润。 俩人很快把青菜拔完,要刨地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忘了带钉耙。 俩人面面相觑,看着结实的白地,一筹莫展。 容泽眸色轻闪,道:“无妨,咱们收拾些菜蔬,先借别家的使使。” 薛黄英看着盖着旧衣的篮子,轻轻点头。 好在家里的竹编没有被偷走,薛黄英从前院拿个篮子,和容泽快速挑好一篮子又大又水灵的青菜。 俩人把门卸掉半扇,出了院门再装回门洞。 若不是有人使坏堵了门洞,他们进出自己家,哪里会这么麻烦。 薛黄英把门轴对准门洞,心情也有些郁闷。 附近住的几户人家,同容泽交好的是陈苇生家和卢有福家。 薛黄英以为是去这两家借钉耙,她随着容泽的脚步,越走眉头皱的越紧。 她疑惑看着容泽,不懂他为什么舍近求远。 二人来到并排的几座黄泥院墙外,在其中一座院门外站定。 院门半掩,透过门缝,只见院里一个小姑娘正在择菜。 容泽敲敲门,唤道:“栗子。” 叫栗子的小姑娘抬起头,看见来人,眼睛一亮:“容泽哥。” 待看到薛黄英,红红的脸蛋上显出几分羞赧,低声唤道:“嫂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唤自个嫂子,薛黄英有些新奇,含笑应了。 “娘,容泽哥嫂子来家了。”她声音又甜又脆,冲堂屋喊道。” “容泽哥,你们快进来。“小姑娘招呼完两人,就忙去搬板凳。 几息后,一个着粗布衣衫的妇人从东屋转出,看见两人,也笑的开心:“方才大嘴瓢说听人说你俩回来了,我正说忙完去你家瞧瞧呢,不想你俩就上门了。” 小闫氏催栗子去沏茶水。 “伯娘莫忙,咱们登门原不是为喝茶水的。” 容泽俊秀的面庞上恰到好处浮现几分不好意思,说明原委。 小闫氏听完,忙去找钉耙,只拿来一把:“其余两把,让你大伯和大哥拿走了,他俩今儿刨油菜茬地呢,准备点些黄豆。” 说完缘故,又安抚冲二人道:“等我给你们再借一把。” 说完,便冲右边院墙唤道:“大嘴瓢,你在家吗。”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贴着墙根响起:“在呢,等我给你把钉耙送过去。” 薛黄英有些哑然,这人是一直在听墙角吗。 但见小闫氏脸上满是无奈。 容泽的神色没有丝毫意外。 就知这大嘴瓢的八卦功力,怕是整个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薛黄英看向院门口,下一刻,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拿着钉耙匆匆过来。 “只管拿着使,婶子家的这把钉耙,刨地可利了。” “多谢婶子。”薛黄英起身道谢。 “嗨,咱们一个村的,你同婶子这么客气干嘛,我男人叫卢有田,就住你伯娘隔壁,有空来婶子家玩。“大嘴瓢说着话,眼睛不停在薛黄英身上逡巡打量。 容泽成婚的时候恰好她娘家侄儿也成婚,竟是没见着新娘子。 听说那日可真是热闹,冯氏那黑心肝的碰一鼻子灰,可惜她人不在,竟是没有见着。 薛黄英被这明晃晃的目光直白打量,微有些不自在。 若非她没有感觉到恶意,说不得她也用这种目光回敬一二,细细关照大嘴瓢的重点部位。 “吆,这就是四娘吧,容泽啊,你小子有福气,瞧瞧你媳妇儿,生腿是腿,那是腰是腰………!” 大嘴瓢扒拉扒拉,浑然不顾二人的死活。 被点评身材的薛黄英羞的脸颊通红。 “胡说八道什么呢,容泽和四娘都是孝顺孩子,弟妹新丧不满百日,俩人还没圆房呢。” 小闫氏见她越说越离谱,生怕惹怒薛黄英,再给她爆捶一顿,忙出声喝止。 大嘴瓢不愧一张嘴瓢遍全村,她面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 转而看着容泽称赞道:“这么个美娇娘在侧,你还记得给你娘守孝,可真是孝顺,你娘若泉下有知,只怕也不忍你这般苦了自个。” 薛黄英被这神转折无语的一头黑线,正常情况,不是你娘泉下有知,也必定十分欣慰吗……… 算了算了,这就不是个正常人。 薛黄英迅速调整好心态,余光留意容泽神色,但见容泽并无借刨地告辞的意思,也放松神色。 面上作出羞涩姿态,微红着脸,低下头。 小闫氏也十分无语,见俩人一个羞的抬不起头,一个面色十分不自在。 遂啐大嘴瓢一口:“你当谁都跟你家有田似的,容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她娘泉下有知也只会欣慰儿子娶了佳妇,再不会觉得容泽自苦。” 小闫氏正欲赶人,扭头就见容泽面上满是悲色,往日温润清澈的眸子里,蓄着点点水光。 小闫氏吓一跳,这咋还哭了呢。 她拍着容泽胳膊,安慰两句,冲着大嘴瓢就开骂。 见容泽眼泪始终没掉下来,方松口气。 “伯娘,不怪有田婶,是我这些时日,连日梦见我爹和我娘……!” 容泽抿起唇,神色带着凄苦。 “你这孩子老大一个汉子,说话咋恁不干脆,你梦见你爹娘咋了,说来听听,他俩在地下是缺吃还是缺穿……!” 大嘴瓢连声催促,急的不行,恨不能掰开容泽的嘴巴,让他快些吐出来。 小闫氏看着容泽眼睛水光重新浮现,不由头痛,顾不得安慰容泽,扭头骂道:“胡说什么呢,容泽他娘下葬时,各类纸扎的烧祭品,房车羊马一样不缺,五七的时候也供了肉菜,哪里会缺吃缺穿。” 虽是这样说,心里不禁也打起鼓,陆氏的葬礼风风光光,金山银山聚宝盆摇钱树一应俱全,该是不愁吃喝。 只容树的葬礼是容德帮着操办的。 那会儿陆氏手头本就没钱,拿出来的银钱还被容德两口子扣一部分,容树是一口薄棺,穿着旧衣入土的。 她试探问道:“阿泽啊,你说你连日梦见你爹娘,他两个是个什么情景。” 薛黄英和大嘴瓢一样,都灼灼盯着容泽,十分好奇。 大嘴瓢纯粹是想听了出去八卦。 薛黄英则是更想知道容泽因何扯着陆氏说事,他们同炕贴枕的,容泽有没有梦见公婆,她能不知道。 第165章 动手,比纯粹的吓唬,有意思多了 容泽深吸一口气。 声音低沉压抑:“我梦见我爹娘还是旧日模样,不同的是,俩人都身强体壮,健康的很,毫无病态。” “上半场梦我爹在院中劈柴挑水,我娘在收拾屋子,缝补衣裳,待到下半场梦…… 俩人俱都冻的瑟瑟发抖,面色和唇色都像换了个人,黑气森森的。 嘴里都不停说着冷,他俩身上黑气很浓,翻涌着漫在我家屋里,看不清面色,瞧着很可怖。” 大嘴瓢快嘴快舌:“咋听着俩人都变成厉鬼了,不行去庙里超度超度。” 小闫氏心里也是这么怀疑,但她见容泽承受不住的模样,缓声道:“你爹当日葬礼办的简薄,你娘去后,她旧日的衣裳你烧了吗。” 容泽迷茫摇头:“那是我娘留下的唯一东西了,我舍不得,我娘生前用的衣裳被褥都没烧,我好好的铺在东屋的炕上。 三日回门,我同英娘去山上我娘的坟前烧祭,我告诉她,让她想家了,只管回来,只是今儿我们回家,发现……” “发现什么。”大嘴瓢和小闫氏忙追问。 容泽摇头,喃喃道:“都说人死如灯灭,该不是这个原因………!” “什么原因。”俩人都受不了容泽的磨磨唧唧,扭头看端坐在板凳上的薛黄英,催道:“四娘,你说。” 薛黄英看一眼容泽,见他面上虽有悲色,眼神却清明冷静,心里顿时放心。 见容泽冲自己轻轻点头。 她一脸为难看着小闫氏和大嘴瓢,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事情没啥可说道的,只若是联着容泽的梦,听着未免让人觉得觉得荒诞。 且我公公憨厚的正直,我婆婆更是良善柔弱,这若传出一星半点厉鬼的名声……他俩人都没了,再蒙受这个冤屈,岂不委屈,还是不说了,伯娘和婶子只当我俩今日没来过。” 她这么一说,小闫氏和大嘴瓢就更好奇,俩人忙道:“你且说你的,你们小人家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这人在底下缺个啥,都是托梦给亲人,一半是容泽没烧衣裳惹来的…… 还有一半原因,应是他俩魂魄回家后,发现家里挪动过,你爹娘的东西是不是少了啥,你们想想屋子有啥不妥当的地方,他们这是不高兴,搁这闹呢!” 薛黄英闻言,眼睛一亮,看着二人的目光带着崇拜信服:“伯娘和婶子真是神了,你们咋知道我公公婆婆回来过……!” 竟还真回来过,俩人精神一震,心里又怕又兴奋,眼睛盯着薛黄英,等着下文。 薛黄英不卖关子,声音又脆又恨,道:“我和阿泽今儿回来,院门的锁眼不知被谁堵的严实,堂屋门更是被人用石头砸开,我公公的牌位都被扔在一边,更离奇的是,东屋里,我婆婆的衣裳被褥全都不见了………” 她眼神瑟缩,看着二人,声音都透着都在颤抖:“听说人死后三魂七魄丢失,他们不会因为这个事,责怪咱们没护好他们的牌位和私房东西,找我们索命吧!” 她眼神含着惧色,声音幽幽,青天白日的,听的小闫氏和大嘴瓢胳膊起一层鸡皮疙瘩。 “别胡说,你公公婆婆最是疼爱阿泽,你是他们的儿媳,他们疼都来不及,哪会害你们。”小闫氏摸摸胳膊,语气坚定,她今儿说的最多的,就是别胡说三个字了。 大嘴瓢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道:“你们伯娘说的是,他们便是找人索命,也该是找那个摔他牌位,偷她衣裳被褥的缺德鬼。” “你们与他们无冤无仇,又是至亲,且安心,他们找不到你俩头上。”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拍拍胸口,一脸后怕的样子,庆幸道:“只盼着真如伯娘婶子说的这般才好,冤有头债有主,晚点我和阿泽家去磕头拜拜,烧些纸钱,让公婆找那些恶人,莫要再让阿泽噩梦连连了。” “对对,是得烧些纸钱,多念叨两句。”小闫氏和大嘴瓢连声附和。 屋檐下,栗子收拾着菜蔬,耳朵竖的尖尖,听到这儿,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偏头道:“我前几天去村尾林子里捡柴,隐约听铁头和小石头说,夜里起来撒尿时,看到容泽哥家里有亮光,还有人在骂什么,他说是婶子回来了,吓的扎猛子往家里跑。” 小闫氏和大嘴瓢惊呼出声:“竟还有这事。” 铁头是陈苇生家的小子,小石头是卢有福家的小子,卢有福同大嘴瓢的男人卢有田是堂兄弟,两家关系还成。 大嘴瓢看着受惊不小的二人,补一句:“小人家家眼睛最灵,想必他那夜真的见着你爹娘了。” 薛黄英和容泽心里很清楚,若铁头真的看见听见零星动静,应该就是那可恨的偷家贼人了。 小闫氏起身从鸡圈里抓只大公鸡,递给二人:“回吧,太阳下山后把鸡脖子抹了,鸡血淋在门头上,挡一挡煞,再念叨念叨,让你爹娘去找贼人算账,莫要回家折腾了。” 二人瞅着扑腾翅膀,挣扎不停的大公鸡都有些愣怔。 薛黄英回神,接过大公鸡,忙从身上摸出个钱袋,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数了数,约摸四十个铜板,虽还差上一些,也好过没脸没皮白拿。 “咱们占个便宜,伯娘且收下,作法的东西,不要钱怕不灵验。”薛黄英神色诚恳。 小闫氏把鸡给出去就后悔了,这只大公鸡,她家栗子喂了近一年呐! 这会儿看着铜子,心里也好受几分。 薛黄英和容泽也不耽搁,拿着两个钉耙,拎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大大方方出了门子。 路上遇见好奇村人,俩人一脸凝重,满眼的欲言又止。 嘴巴张开又合上,眼里含着惧怕,快步走人。 这下,村人们更好奇了,纷纷打听这么会功夫,二人哪来的大公鸡。 却说薛黄英和容泽回到家,院门这次卸下没有装上。 俩人走到后院,薛黄英看着容泽,眼里带着疑惑。 容泽也不隐瞒,轻声说出他的猜测,重点就是那朵他今儿在冯二妮鞋跟看见的,印象中的那串绣在他娘衣裳上的,折枝凌霄花。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花有相似,也可能是我多心了。” 容泽继续道:“人过留影,若是他们偷的,总会漏出行迹。” “花有相似,各人刺绣针法不同,你是要拿到证据后偷偷教训他们,让他们吃了闷亏,还有苦难言。” 薛黄英眼睛一亮,这样的话,若是他们偷偷把人套麻袋揍一顿,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 容泽越听眼睛越亮,他原是想吓唬冯氏等人,这会儿听薛黄英说套麻袋打人! 觉得这比纯粹的吓唬,有意思多了。 这会儿没有旁人,俩人边刨地,边完善后续方案。 后面等刨完地,要挖坑种辣椒时,俩人又发现没有水桶,去陈苇生家借水桶时,被陈苇生媳妇高氏拉住。 才知关于他爹娘回魂的传闻,不过大半个时辰,已经传的满村尽知。 “听大嘴瓢说你爹娘的东西被毁了,他俩天天回来作怪!” 高氏家离容泽家更近,听到这等奇事,那是又惊异又兴奋。 偏她胆子小,不敢上门问,这会儿见到正主,逮着就是一通问。 第166章 大小冯氏 听高氏如此问,八卦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慌张惊惧。 “婶子莫要问了,我爹娘最是疼爱我,必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 容泽接过和猪食的泔水桶,拉上薛黄英,头也不回匆匆走人。 头也越是这样欲盖弥彰遮遮掩掩,高氏越是肯定大嘴瓢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大嘴瓢话里还带出自个儿子铁头,她忙高声唤:“铁头,铁头……!” 叫了几声,铁头始终不应,高氏气道:“这死孩子,又疯到哪儿去了。” 片刻后,虎头从后院窜出来,两只手脏兮兮的,憨憨道:“娘,大哥去林子里打麻雀了。” “行了行了,娘知道了,快去把你爪子洗洗,瞧你埋汰的,等你阿奶从你大姑家回来,瞧你这脏样,又该骂你娘我纵着你了。” 高氏挥手赶走虎头,她这会儿得到这个消息,那心里长草一样,恨不能立马出去,和别人交流交流。 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把手里的菜往篮子里一扔,吆喝虎头在家看门,她脚一转,出了门子。 ………………… 有了木桶,接下来就便宜许多。 薛黄英问清楚打水的地儿,让容泽在家继续刨坑,她则拎起木桶,去了河边。 一路上碰见几个妇人,眼神俱都带着打量,满眼的好奇和欲言又止。 薛黄英只作不知,含笑唤着伯娘婶子,并不多言。 待走到河边,有人在河边洗衣,见到薛黄英,纷纷打招呼。 薛黄英也不知道谁是谁,一一打过招呼,木桶往水里一灌,提起来,拎着就走。 两人有条不紊把辣椒秧一一栽好,水浇透,封好坑。 夕阳染透天际,容泽挑鲜嫩的青菜装满满一桶,送还陈苇生家里。 大公鸡扑腾不停,薛黄英把它腿一绑,扔进竹篮里,扛上两把钉耙,一路往小闫氏和大嘴瓢家里赶。 谢过小闫氏和大嘴瓢,薛黄英便要告辞。 小闫氏也就罢了,只嘱咐薛黄英把门都装好,记得依她的法子去去煞气。 薛黄英点头应下。 大嘴瓢有些挪挪脚,热心肠道:“还是我同侄媳妇走一趟吧,你们小人家家没弄过这个,别哪儿错了误事。” 薛黄英眸中隐现感激之色:“婶子愿意受累操这个心,我们求之不得。” 大嘴瓢一挥手,大步向前:“举手的事儿,有啥受累的,你和泽小子一样,哪儿都好,就是说话太文绉绉了些,咱们乡里乡亲的,不兴这么客气。” 薛黄英跟在大嘴瓢身后,不禁莞尔。 大嘴瓢和钱氏一样,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爱说闲话的性子。 只不同的是,大嘴瓢纯粹是好奇心旺盛,爱八卦,嘴没个把门。 钱氏更爱挑事,一样的话从她嘴里出来,格外刻薄招人烦。 总让人想把她爆捶一顿。 回到家,容泽已经把院门装上,大公鸡在竹篮里喔喔不停,想越篮而出。 在他身边,还围着好些妇人汉子,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 “阿泽,我方才还钉耙,有田婶热心,怕咱们没经过这事了不妥当,说是过来给咱们掌掌眼。” 薛黄英冲周围人打个招呼,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不停扑腾的大公鸡,道:“天色不早,咱们开始吧!” 这会儿没有刀,薛黄英抬起另一只手,就要给大公鸡一个痛快。 一道声音急急响起,阻止道:“哎吆,这鸡得阿泽亲手斩杀,你个女娃阴气重,这事啊忌讳!” 薛黄英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只这事本就是一个局。 她杀,和容泽杀,并无不同。 薛黄英见容泽伸手拿鸡,轻轻一移,躲开了,道:“正是要阴气重才好,男属阳,女属阴,这只大公鸡由我动手才能发挥最大的功力。” “这鸡血一抹啊,我们再念叨两句,我公公婆婆就只会寻摔牌位,偷衣裳被褥的缺德货出气,再不会祸害咱们这些无辜人。” 她话音一落,手一拧,鸡脖就歪在一旁。 众人不防她动作如此快,瞧着她徒手断了大公鸡的脖子,再见她神色冷硬,心里就是一寒。 这才想起,面前这个美貌明丽的女子虽生的窈窕。 却是实打实的硬茬子。 那是能徒手打野猪,更能从深山里牵出两只鹿的彪悍姑娘。 这会儿不管是妇人,还是汉子,都一言不发,静静等着薛黄英接下来动作。 薛黄英偏头,看到容泽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不由弯起唇角。 “有田婶子,接下来要如何。” 大嘴瓢回神,嗯嗯两声回过神,吆喝道:“把鸡血抹门头门槛上,让你公婆魂魄莫要进家闹腾,让他们去找冒犯他们的缺德鬼就成。” 薛黄英点点头,把鸡脖子断开,鸡血喷涌而出。 她以手蘸血,一边抹,一边念念有词:“儿媳薛氏黄英,敬告公婆魂灵,冤有头债有主,谁人摔的牌位,您就让他三月之内折胳膊断腿。 谁人偷的衣裳被褥,您就让他偷偷生疮脚底流脓,切记莫要伤不相干的乡亲邻里。” 她说完最后一句,鸡血也抹到门槛最边沿。 围观众人听到,倒没觉得薛黄英这话恶毒。 毕竟,如果是他们仙人的牌位被摔,家里被偷。 他们一般都是作法下油锅,最次也得诅咒恶人断子绝孙。 妇人汉子们瞧着门头门槛上暗红上的玄妙痕迹,心里安全感满满。 尤其高氏,陆氏活着时,她没少挖苦讥讽过陆氏。 这会儿知道她魂魄只会找偷她衣裳被褥的人祸害,心里更是松口气。 容泽和薛黄英谢过大嘴瓢,又同众人告辞,把鸡放在竹篮里,踩着暮色,就往家赶。 二人刚走,就从林子里的柴垛后钻出来一对婆媳。 冯氏二人脚步匆匆,大步往容泽家院门赶。 她俩去时,人群还没散尽。 见到是她们,众人也不意外,也不等二人开口询问。 几个妇人,尤其是大嘴瓢,便把事儿倒了个干净。 听到大嘴瓢绘声绘色学舌薛黄英说的诅咒之语,冯氏气的脸色铁青。 冯二妮更是不安,眼睛看着门槛门头的血迹,只觉穿的合脚的绣鞋,也仿佛生出尖刺,直让她恨不能立时脱了,远远扔掉。 第167章 甩锅柳氏 冯氏瞪着院门上暗色线条,脸色阴沉。 骂道:“家门不幸,娶了这么个恶毒玩意儿,满村里看着泽小子长大的老少爷们,乡里乡亲的,居然这般恶毒诅咒大家。 哪家的汉子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折胳膊断腿与她有甚好处,还咒人家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真是个毒妇。” 冯氏骂骂咧咧,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古怪。 冯二妮都快被气死了,在心里骂了两声蠢货。 忙扯起嘴角,打圆场:“我婆婆在家里一向赞二婶良善平和,她这会儿听见弟妹如此败坏二婶的名声,有些口不择言,这些个进屋摔牌位的贼人,落个啥下场,那都是他还得的。” 左右那牌位不是她摔翻的,折胳膊断腿也和她无关。 她蹭蹭脚,决定回来就把绣鞋扔了,省的这两个死鬼找上自己。 村里人交换个眼神,但笑不语。 大嘴瓢看看门头门槛的血痕,再瞧瞧冯氏气急败坏的神色。 看一眼冯二妮极不自然的笑容。 她眼睛闪了闪,笑道:“无妨无妨,我们倒觉得这样挺好,既去了嫌疑,又不会被连累,挺好挺好。” 冯二妮扯出一记笑,勉强道:“是我年岁轻,见识浅了。” 她说完话,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儿,暮色渐深。 她看着门上血痕,只觉越发可怖。 冯二妮回去就把绣鞋换下,她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绣鞋,莫名的,她觉得那里站一个人。 厢房昏暗,她盯着那双鞋子,头皮都要炸了。 “不行,这双绣鞋不能搁我屋里。” 她想着陆氏寻着她的旧物找上门算账,更是一刻都不想等,拎起绣鞋,冲出屋子,就想远远扔掉。 “大牛,二牛,你俩乖乖等吃饭,莫要往外跑了。”柳氏在灶房搅拌杂粮粥,冲在灶房门口玩耍的小哥俩嘱咐道。 冯二妮脚步一顿,她眼睛灼灼盯着在灶房忙活的柳氏几眼,眼睛一转,转身去了公婆住的上房。 二人叽叽咕咕好一会儿,等到柳氏喊吃饭,方才不慌不忙走出门。 下午村里的传言柳氏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她生活在这个家里,一些事虽然瞒着她,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事再遮掩还是露出了行迹。 她一直防着大小冯氏出幺蛾子,细细观察下,自然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见冯氏和冯二妮方才急急出门,回来后脸上俱都带着惊惶无措。 她公公容德更是直接去找三里外的算命瞎子,如今还未归家。 就算没人告诉她去找算命瞎子作甚,柳氏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会儿见二人不过半刻功夫,神色就恢复如常。 柳氏虽诧异,也没多嘴去问。 这些狗屁倒灶缺德冒烟的破事,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沾惹。 难得的,冯氏这次吃晚饭没有骂鸡骂狗。 容德不在,一家老少吃完饭,冯氏支开两个儿子,努力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柳氏。 柳氏心里发毛,偏开头就要收拾碗筷。 还没摸到碗筷,一双手伸过来,三下五除二把碗筷收好,笑吟吟道:“天天都是嫂子做饭收拾,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今儿我来,嫂子也歇歇。” 柳氏还没反应过来,冯二妮就旋风一样,捧着碗筷,去了灶房。 柳氏暗暗打起精神。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冯二妮仗着是婆婆的娘家人,从她进门起,晚饭收拾那都是没有的。 能去灶房添把柴,就算她有眼力见了,这会儿大喇喇说什么她不好意思。 当真是可笑。 “老大家的,趁着你这会儿不忙,帮我收拾一下屋子吧,昨夜里闹耗子,吵我一宿没睡好。” 柳氏心里烦躁,终究还是在丈夫催促的眼神中,跟在冯氏身后,去了上房。 片刻后。 “老大家的,把那大木箱子打开,里面的两床棉被拿出来……” “还有那包衣裳也出来,一起放在炕上……” “哎吆,这大箱子底下有个老鼠洞,可不能装衣裳被褥了,别让老鼠给糟蹋了……” “幸而衣柜和炕柜还能用,老大家的,炕上这些个东西,暂且放你房里吧,等你爹回来把鼠洞补上,我再拿回来……” 一刻钟后,柳氏沉着脸,分两次把东西运到自己房里。 黑暗里,她瞪着炕上乌漆嘛黑的东西大口喘气,气的心口疼。 “娘,你怎么不点灯,阿奶给咱们什么好东西了。”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来,柳氏抹抹脸,哑声道:“不是啥好东西,是些衣裳褥子。” 她恨的咬牙切齿,胸口闷痛的好似要炸开。 哪怕这老妖婆刻意把油灯弄的昏暗,她又不瞎,那分明是………分明是二婶陆氏的遗物。 真是欺人太甚,她们自己偷了人家的遗物,这会儿怕鬼魂纠缠,就把东西甩给自己。 柳氏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可怜她娘家指不上,可恨她丈夫靠不住,公婆无德难缠,妯娌刁滑。 这一生仿佛一眼能看到头。 她不甘! 柳氏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她擦掉眼泪,把油灯点亮。 火光摇曳,褥子和包裹堆在炕上,那包袱皮熟悉的下一秒,仿佛就能看到一脸病容的慈和妇人,躺在靛蓝碎花的床单上,温柔微笑。 “哇,真的是褥子和衣裳,娘,有这两床褥子,咱们东西铺到炕上,肯定暖暖和和的。” 大牛和二牛扑到炕上,对两床棉被爱不释手。 柳氏心里酸涩,温声道:“出去找你们爹玩吧,等娘收拾好炕,再回来睡觉。” 大牛和二牛乖乖点头,又摸一把褥子,方离去。 俩娃出门就直奔就着星光编藤筐的容根,柳氏见俩娃围着容根叽叽喳喳说的高兴。 冯二妮走出灶房门,就着遮水裙擦手上的水,笑道:“你们阿奶可真疼你们,晚上让你们娘把褥子铺了,试试软不软。” 大牛二牛十分心动,纠结几息,拒绝道:“那褥子可软了,现在天热,要等到冬天,铺着才舒坦呢!” “…………!” 柳氏的身影隐在门扇后,她眼里明明灭灭,倏地,她关上门,紧紧插上门栓,往炕上走去。 她拽起被褥,使劲一抖,被褥摊开,并无别物。 柳氏把褥子重新叠好,装进一旁的黑漆大木箱里。 她把手放在包袱皮上,使劲那么一扯。 包袱打开的瞬间,饶是有心理准备,在她看清楚后,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第168章 夏姜登门 薛黄英和容泽出水岭没多久,天色就彻底暗下来。 俩人一路摸黑回到家,因天气日暖,怕鸡放不住,到家后容泽就忙去灶房烧水。 拔毛剖腹斩块,两刻钟后,灶房里溢满鸡肉的浓香。 白色的水汽蒸腾在锅盖上,又略等会儿,容泽掀开锅盖,把泡在水里的六个鸡蛋大小的白面团子,扯成成巴掌大的面饼。 沿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酱香浓汁,围着锅壁疏疏贴上一圈。 火势不减,容泽把锅盖重新盖上,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灶塘的火光映在薛黄英脸上,她坐在灶塘前,一把把柴禾添进去,很快,麦香与肉香裹着一道,扑鼻而来。 她悄悄咽口水,在心里默默计算出锅的时辰。 容泽立在灶台后,灯火和灶火把薛黄英的神色映照的一览无余。 容泽莞尔,并不挑破。 待到终于闻到面饼的特有的焦香味,容泽温声道:“可以退火了。” 片刻后,一半浸满酱汁,一半焦香金黄的水麦饼整整齐齐摆在小簸箕上。 借着灶塘的余火,容泽开始翻炒收汁,很快,一小盆红烧鸡块越发的红亮油润,肉香浓郁。 “来,尝尝味儿如何。” 容泽抽两双筷子,递给薛黄英。 “嗯。”薛黄英先夹一块鸡腿肉放进容泽面前的碗里,她夹一块鸡翅根部位的肉,一口下去,肉质咸香多汁,轻轻一抿,骨肉分离。 她冲容泽竖起大拇指,又夹块鸡腿肉,鸡腿肉要紧实的多,不同于鸡翅根的鲜嫩,十分的有嚼劲,越吃越香。 俩人好久没有这么大口吃肉,这一放开,到最后收筷,一小盆红烧鸡块,竟只剩一碗。 薛黄英看着灶台上满满一碗鸡肉,笑道:“待会儿倒大海碗里,放在馍筐里,冰在水缸里。” 天气日暖,在屋里放上一夜,多半会坏。 吃进肚不可惜,这么一碗油汪汪,香喷喷的地锅鸡,要是放坏,那真是造孽。 时间不早,俩人快速收拾完灶房,搅了猪食倒进猪食槽,洗漱后,就回房躺下。 黑暗里,薛黄英悄悄把里衣的领口松开,她一向怕热,往年一个人住,穿少些就成。 如今炕上多了个汉子,就有些不方便起来, 想到大姐薛春樱说新婚夫妻,三年不能分房,她就有些头疼。 身边人呼吸舒缓,薛黄英轻轻转头,屋里漆黑一片,自然是什么也看不见,老实说,她并不排斥和容泽同炕而眠。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甚至有些喜欢。 以前院里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警惕防备,很少能一夜睡到大天亮。 从容泽来家后,她几乎算得上是夜夜好眠。 薛黄英微叹口气,算了,明儿把竹席刷了,总能凉快些。 ”怎么了。”容泽闭着眼睛,正复盘白日发生的事,这一声叹虽轻,也足以令他收回心神。 “无事,我在想,明儿下晌要不要回趟水岭,给山椒秧点点水。”薛黄英随口扯个由头,她总不能说,她想不到理由和他分炕。 容泽不疑有他,轻声道:“可以,最近日头大,水浇到定根就不用去这么勤了。” 薛黄英摇头,待想到容泽看不见,便开口道:“这可不成,这些山椒苗个个都是我的宝贝,若是让那些黑心肝的给毁了,咱们不得心疼死。” 她今儿往门头门槛抹鸡血时就暗暗决定了,水岭,她要隔三差五去一趟,非得熬到把辣椒收完才成。 水岭小院是容泽长大的地方,能常常回去,容泽自然没有意见。 二日一早,两人穿戴洗漱整齐,薛黄英自去后院浇菜蔬,重点就是前儿移栽的山椒苗。 不过两日功夫,一垄垄山椒苗比起在苗圃时,已经舒展长大许多。 茎杆更粗一些,绿色的叶片也更浓一些。 和至今仍在苗圃里的秧苗一比,一眼就看出差别。 连那些零零散散栽种的山椒苗,都不可同日而语。 薛黄英满脸欢喜,勤勤恳恳认真浇水,在容泽唤第三遍吃饭时,方才把整个菜园都浇一遍水。 她回到前院,看见盆架上已经搁置一盆水,干燥的巾布悬在盆架上,容泽正端着饭食从灶房出来。 见薛黄英瞧过来,不由冲她抿唇轻笑。 晨间的日光轻柔,洒在容泽的脸颊身上,阳光仿佛给他镀上一层暖光,整个人愈加清澈明透,俊秀天成。 这画面十分养眼,薛黄英心情愈发的好。 早饭都多吃两个炊饼。 蘸着地锅鸡的汤汁把炊饼吃完,薛黄英这次没当甩手掌柜,忙挡开容泽收碗筷的手,自己收了,端到灶间洗。 容泽也没同她争,家里活计不多,琐碎事儿,却不少。 去水岭浇山椒苗是下半晌的事儿,这会儿,自还有别的活做。 他把今儿早起捡的八九个鸡蛋从灶房端出来,一起放进西屋的鸡蛋筐里,不知不觉间,鸡蛋又攒了小半篮子。 前几日已经把端午蛋腌上,这些鸡蛋,尽够他俩日常吃了。 前儿缝制的夏裳还没锁边,容泽拿起针线篮子,抱着衣裳,坐在堂屋门槛内开始穿针引线。 薛黄英喂完猪,就见容泽缝的认真,她瞧着那双昔日拿笔的手,今次捻起针一样的毫不生疏,不由十分自豪。 别家的汉子别说穿针引线,那是锅铲瓢勺都不屑拿,能坐在灶塘前添把柴火,就是顶好的丈夫了。 若是再传出些好名声,婆家娘家的大姑娘小姨父,都能羡慕死。 当然,男人们是耻与为伍的,只觉丢他们大老爷们的脸。 她爹薛秀才在村里备受推崇,受人敬仰,村里谁人不夸是好爹好丈夫。 但她娘活着时,听说也是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房前屋后,厅堂灶上的伙计,也都是她娘带着大姐操持。 薛黄英心里高兴,便去灶上烧壶杏干山楂茶,放在容泽手边。 她也没闲着,从墙角拿出卷起的竹席,知会容泽一声,就抱去河边刷洗。 ……………… 温润轻雅的男子垂眸穿针,他的腿边是一个针线篓子,里面放着针包和各类绣线。 他面容闲适,神态放松,一针一针,缝的认真。 薛夏姜挎着篮子推开院门,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第169章 黄米枣泥糕生意 “这么快就刷好了……!” 容泽听到院门“吱呀”声,含笑看过去,撞入眼底的便是薛夏姜没来得及收起的惊讶神色。 “二姐回来了。” 容泽从善如流站起身,不动声色把衣裳放进针线篓子里,忙去灶房拿碗,给薛夏姜倒茶。 一碗色泽漂亮的杏干山楂茶放在薛夏姜面前,她走恁远路,确实有些渴,也不客气,端起碗,浅尝一口,温热正好,方一口饮下。 薛夏姜性子腼腆,和容泽单独相处还是头一次,面前几句话说完,就不知扯些什么话头。 该寒暄的已经寒暄完,再往深里闲谈,也不知容泽的脾性,怕犯了忌讳。 正自尴尬间,突地想起才刚进门时,仿佛看见容泽在使针,眼睛便好奇逡巡,一眼便看见放在门后矮柜上,装着布料的四四方方的针线篓子。 容泽见此,也不避讳,大大方方道:“这几日稍稍闲些,给阿英裁了件夏衫,二姐来时我正在收尾,就差个前襟衣摆没锁边,二姐若不介意,我把下剩的缝完。” 薛夏姜忙摆手,让他自便。 薛夏姜给自己又倒一碗茶水,一边喝,一边悄悄打量容泽。 她见容泽用针熟练,这才想起二人成婚时的吉服,似乎都是容泽亲手所绣。 想到这几日郑新城和针线犟上了,每日不绣三五个手帕不罢休的坚持倔强,就有些好笑头疼。 她暗暗对比一番郑新城和容泽于针线之上的造诣,横看竖看,都是容泽完胜。 她收回目光,看向条几上供奉的两个木质牌位,眼眶隐有水光。 真好,真好啊。 院门再次传来“吱呀”声,容泽抬起头,见薛黄英搬着刚刷洗好的竹席走进来,衣襟裙角一片水痕。 “阿英,二姐来了。” 容泽忙站起身,三两步走到薛黄英身边,接过不停滴水的竹席的一头,同薛黄英一起,把它挂到了晾衣绳上。 “二姐,你眼睛怎红了。”薛黄英擦干净手,抬步跨进堂屋,一眼就看见薛夏姜微红的眼圈。 难道郑家那边又出幺蛾子了,还是郑新城这厮又欺负她二姐了。 薛黄英抿起唇,眼眸微沉。 “没有,是我自己……!” 薛夏姜有些不好意思,她总不能说,我看见你们夫妻和睦,感怀爹娘泉下有知必当欢喜欣慰吧,这也情不自禁红了眼眶。 这也太矫情了,当着容泽面,她说不出口。 薛黄英见她还是以往绵软懦弱的性子,不禁头疼,她看容泽一眼,眼里带着探寻。 容泽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轻轻摇头,表示来家时并无异常。 薛黄英微微放心,她二姐打小就是爱哭包,那是难过时绷不住眼泪,高兴时也得掉两滴。 既进家门无事,多半没甚大事。 “二姐,你这篮子里是啥,我闻着有些香甜味儿。” 篮子上面是一块干净的碎花布,薛黄英嗅嗅鼻子,这香甜味儿里,还有米香。 她方才一进堂屋门,乍一闻到,还以为是果茶的甜香。 薛夏姜这才想起桌上的篮子,忙掀开布,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凌晨做的黄米糕,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她瞧一眼容泽,面上带着窘迫,道:“我方才看你缝衣裳走了神,忘了拿出来了。” 容泽微微一怔,突然反应过来,薛夏姜这是在解释她为何方才没把黄米糕拿出来的原因。 容泽笑笑,温和道:“方才我也腾不开手,现在吃正好。” 说完,他伸手就往篮子中取,只见竹篮里,码放着约摸二三十块规规整整,五瓣花样的金黄糕点。 “二姐这是拿黄米粉和糯米粉做的。” 糕点瞧着细腻光滑,触手质地柔软,无一丝一毫糯米和黄米的外观。 容泽拿一块,先递给薛黄英,又拿一块,轻轻咬一口,香甜米香溢满舌尖,十分粉糯可口。 “二姐,你这黄米糕做的真好,定然不愁销量。”薛黄英感受着细腻枣香,冲薛夏姜竖了个大拇指。 又碰碰容泽的胳膊,笑道:“是不是很好吃。” 容泽含笑点头,认真道:“确实极好,只看这造型,就知二姐费了不少心思,味儿也极好,口感粉糯香甜,枣香浓郁,比三姐口里府城那边的黄米糕,还要好上不少。” 听容泽说这么一长串品评,薛夏姜面色稍霁,一向温柔和顺的眸中,泛着亮光。 她的眼神满是期待,冲二人确定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薛黄英大力点头,唯恐她不相信。 “二姐,这黄米糕你啥时候摸索出来的。”薛黄英又拿一块糕,边吃边问。 薛夏姜见她真的喜欢吃,眉眼愈发的舒展,温声道:“你们家去两日,你们三姐帮忙把东西给我备齐,二日就做好了。” “那是今儿才做成功,这东西简简单单的,没想到挺难。”算来薛夏姜做成的那日他们恰在割油菜,如今油菜籽都进仓好几天,这用的时间可不短。 薛黄英一通感慨加鼓励,听的薛夏蝉脸庞微红。 她轻咳一声,头颅微垂,声音低低,道:“我拿到食材和模具的当日,就做出来了,很成功。” 薛黄英看她一眼,不禁诧异:“这么些日子,二姐没有去镇上吆喝卖卖。” 她后知后觉想起,那日她说,等糯米糕做好,她陪着一起卖,忙又往回找补:“好饭不怕迟,我这也忙差不多,恰好明儿逢集,我同二姐一道去镇上,给二姐壮壮胆气。” 薛夏姜愈发红,声音更低:“二日我就背四五十个,去镇上了。” “那卖出去多少。”薛黄英眸子里满是好奇。 “一个也无。”薛夏姜声音满是沮丧。 “不应该啊。”薛黄英又咬一口黄米糕,还是那么细腻粉糯,香甜可口,枣泥浓郁,这怎么会卖不出来呢。 倏地,她眼睛一睁:“二姐,你卖多少银钱一块。” “三文。” “三文也不贵啊,按照三姐说的,同样的糕点,府城卖四文,且咱们这儿不产稻,糯米更是金贵,三文也还好啊……!” 若说剩下一些也就罢!偏偏一个也没卖不出。 薛黄英拧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薛夏姜脸更红,偏开了视线,小声道:“许是我吆喝的地方人烟少,声音又小吧。” 她不惯与人交流,那日去镇上,也是鼓足好大的勇气。 然草市人流纷攘,她挎着篮子走上两圈,愣是吆喝不出来。 无奈转到镇上长街,长街人群也不少,她嘴巴张开,心里就慌,慌得心似乎都要跳出来,她忙避开人群,转到街铺后巷。 后巷子里,果然没啥人,她这才觉得好些。 她一边走,一边小声练习吆喝叫卖,等到集罢,篮子里的五十块黄米枣泥糕,一块不少。 薛黄英和容泽听罢,瞪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待看到薛夏姜涨红羞愧的脸庞,不由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170章 水岭卖糕点 薛夏姜揪着上衣衣摆,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 怎么办,又想哭了,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三妹把所需的全部食材都给她准备好,夫君也编了词儿教她吆喝。 她看见人多,止不住就是怯场。 她抬起头,看一眼薛黄英和容泽。 见二人眉梢眼底俱是沉思思索,独独没有不满和失望。 她心里并没有好受半分。 反而更加难受,她太不争气了,从她决定分家开始,家里姐妹事事为她争取谋划,出钱出人出力,没有些微不满。 就是希望她能凭着自己把日子过起来,如今,她却因为自己的腼腆胆怯,生生的把一门或许能做起来的的小生意,也弄得没一点前途生机。 若是如此,她当日何必折腾分家呢。 郑家也饿不死她,只是没有自由,她只需日日夜夜不停刺绣,别想着攒一点私房,能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讥讽挖苦,在人屋檐下的日子不需操心。 更不需要奔波受罪。 蓦地,她打一个寒噤,她宁愿死也不要再过从前的日子。 薛夏姜甩掉脑子里纷杂的念头,努力想着分家的初衷,羞怯窘迫退去,脑海里越发清明。 “二姐,你莫怕,左右这几日我没什么事,明儿我陪二姐去镇上走一趟,咱们开了张,后面就都容易了。” 薛夏姜看着妹妹温温柔柔,哄孩子哄着自己上进努力,既安心又愧疚。 她轻轻摇头,见薛黄英蹙眉,忙道:“我自己能行,也不能事事指望你们。” 薛黄英见薛夏姜十分坚持,有些欣慰,更多的是无语。 “二姐当然行,只做生意瞧着简单,里面还是有些小门道的,好在我趟过一回了,把经验传给二姐,二姐也能少走弯路。” 薛夏姜迟疑点头,神色纠结,仍有些犹豫。 在她心里,她只有独立把糕点生意做起来,往后才能在郑家老宅那些人面前挺胸抬头。 能养活自己,才能不再受制于人。 “走吧,今儿咱们有这么多黄米糕,刚好能练习吆喝叫卖。” 薛黄英从桌上拿起篮子,笑吟吟道。 薛夏姜并不笨,她试探道:“你是说在咱们村里吆喝叫卖?” 薛黄英点头:“是在村里,不过,却不是咱们村里。” 整个星河湾不管是交好的,还是看不顺眼的,那都是乡里乡亲,上到太爷太奶,叔伯婶娘,下有一群叫她们姑姑的娃儿。 大人犹可,知道这是别人挣钱的营生,除少数没皮没脸的,没人会讨食。 小娃儿却是闻着香味馋口水,到时哭哇哇嚷着吃,大人再不买,你是给,还是不给。 整个村里大大小小的娃儿可不少,篮子里这些糕点可不够分的。 不管做什么生意,薛黄英都宁愿去一个陌生些的地方,省的人情麻烦。 …………… 水岭,周家小院。 季氏在屋檐下做针线,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叫卖什么糕点。 她又缝几针,蹙眉摸出七八个铜板,唤来在厢房里刺绣的周霜霜。 “出门瞧瞧那些挑担的卖的什么糕点,你大哥今儿回来,他读书辛苦,也能给他垫垫肚子。” 周霜霜接过银钱,欢欢喜喜出了门。 大哥从不吃独食,这七八文能买七八块糖糕了,到时她多瞅两眼糖糕,大哥必会与她一块。 村口大树的石台上,五瓣花样的金黄糕点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摆放在干净的碎花布上。 石台后站着三人,其中一眉眼清淡,面容温柔的年轻妇人脸蛋红红,正在高声吆喝。 “香甜粉糯,口感绝佳的糯粉枣泥花糕,都来尝尝,不好吃不要钱,不用买呐!” “新鲜出炉,营养丰富,美味一流,尝尝试试,不好吃不要钱呐!” “又甜又香又粉又糯,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保您吃了还想吃呐!”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看着卖力吆喝、声音有有些劈叉破音的薛夏姜,满是不可思议。 这不是发挥的很好。 看着越聚越多的妇人孩子,薛黄英不紧不慢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盘子,她拿起四块粉糯光滑的花样糕点,分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笑道:“咱们这糯粉枣泥花糕,今晨刚出锅,我二姐共做了两百来块,一路卖到咱们这,就剩这四十来块了。” 说完,她把盘子往前一递,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咱们小本生意,就碎几块大家尝尝味儿,买不买都成,好吃的话,您给咱吆喝一声!” 妇人们瞧着那金黄花糕,里面的枣泥馅露出来,甜香味儿更浓。 “阿泽家的,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又是咱们水岭的媳妇儿,不给便宜点儿。” 薛黄英含笑点头,正欲说话,就听一道童声嗓音清脆。 “婶娘,我想吃甜糕……!” 薛黄英低头,就见一个穿着补丁短衣的五六岁男娃,盯着糕点流口水。 他旁边一个更小的孩子,咬着手指同样瞅着糕点,满眼渴望。 “给。”薛黄英拿两块稍微大些的,放在他们手上。 孩子嘴馋,刚抓到手里,就塞进口中。 一个完整的糯粉枣泥花糕也没多大,何况又是其中两块碎块。 俩娃还没咬呢,一股甜滋滋,糯粉粉的滋味就在口腔爆开。 这…这…这也太好吃了! 只是,也太少了,不够塞牙缝的! 他们口水分泌的更汹涌,看着盘子里剩余的糕点碎块,眼里冒着光。 “婶娘,我还要吃甜糕……!”小的那个吸着口水,盯着盘子,还想再来一块。 薛黄英有些无奈,村里的孩子少有零嘴,个个都嘴馋,对于讨吃的小男娃,她也没甚不喜,只是有些头疼。 “四娘,这是你男人的两个侄儿,大牛和二牛。”有几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扬声吆喝。 听到这话,薛黄英反应过来,这是大房的两个孙儿。 大人的之间的是非恩怨,和小儿无关,薛黄英又瞧一眼两个娃,见俩孩子只是眼巴巴看着,也没哭闹撒泼,这就比许多孩子强了。 她见容泽对俩孩子也没厌恶之色,这些人想看热闹,她偏不如她们意,她端起盘子,又拿两块递孩子手里,道:“这口吃完,真没有了。” 俩娃拿着糕点,一溜烟跑到人群外,围着个年轻妇人兴奋打转,妇人看向薛黄英,神色平静。 她手抿一把额头散落的头发,手势一变,冲薛黄英轻轻点头。 薛黄英一愣,从方才容泽话里,联想到俩娃对她的亲昵,她知道,这怕是容根的媳妇柳氏女了。 她是让自己去村尾吗,想到她方才手指的方向,薛黄英抿起唇,不着痕迹轻轻点头,妇人见她明白,牵着俩兴奋孩子,转身就走了。 第171章 挑事拱火 薛黄英收回心神,她把盘子里的糕点,快速分给在场的其他孩子以及几个靠前的妇人。 盘子里的糕点碎块分完,薛黄英等他们吃完,方笑道:“咱们这糕点是用上好的糯米做的,里面的馅料更是秘制的,大家若是喜欢,就捧个人场。” 薛夏姜在薛黄英话音落下时,微笑接过话头:“这糯粉枣泥花糕是我三妹从府城给我淘的方子,一个三文钱,两个五文…… 再过段时间就到端午,若是成包买,每包八个十六文钱,回娘家或者送亲家节礼,都拿得出手。” 薛黄英很少见薛夏姜在人前说这么一大段话,见她面色红红,极力大方自然介绍花糕。 扬高的声音带着细微颤音,一向娇怯的眼眸面对众人,也无丝毫退缩闪躲,努力的模样瞧在薛黄英眼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豪。 围观的妇人们一听,盯着碎花布上的糕点,心里开始噼里啪啦算起来。 薛二娘做的花糕,滋味比杂货铺里的点心更好,甚至比起点心铺子里的那些金贵玩意,也不差什么。 价格甚至更便宜。 端午前拎一包这样的花瓣糕点,再割一刀肉回娘家,也有面儿。 更有家里媳妇没过门,需要送体面节礼的,心里更是有了倾向。 就有人问:“你们这糕点能保证一直都是这个味儿,这般大小吗。” 薛夏姜眼睛一亮,忙点头:“嫂子们放心,咱们不是干一锤子买卖的,虽是小本生意,家里还是指着这营生买粮下锅的,还指望大家多照顾捧场呢,不会自毁名声的。” 她说的诚恳,薛黄英见众人都有些意动,忙又碎了两块分给方才没尝到的人,言笑晏晏查漏补缺。 这次没有分给孩子,妇人们放入口中,甜香味儿冲上舌尖,枣泥细腻浓郁,用料确实很好。 “那行,我就订三包,后儿能送来吗,两包端午送亲家,一包送媒人,希望王媒婆甜了嘴儿后,也使使力,让我秋收后,能喝上媳妇茶。” “我要两包,我娃还小呢,倒是不急喝媳妇茶,这糕点粉粉糯糯,确实没牙的老人都啃的动,一包送我娘家阿奶,一包送婆家阿奶,也算我们夫妻的孝心了。” “偏你现眼,我们就不孝顺了,也给我两包,我家却是只有爹娘和公婆了,两边的二老端午节礼就这个了。” 周霜霜走到人群外,就听见这些人你一包我一包要的兴起,她还在外圈,生怕等她挤进去,毛都没了。 忙高声喊道:“我也要,给我几块。” 她喊着,就挤了进来,一眼就看见石台上金黄可爱的花瓣样糕点,把手里的铜子往石台上一放,脆声道:“给我八文钱的。” “八文三个,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薛黄英从篮子里拿出一张油纸,这些油纸,也是薛夏蝉一早准备好,留着薛夏姜包糕点用的。 “怎么这样贵。”周霜霜拧起眉,十分不满。 她方才过来时,分明听见这些粗鄙妇人一包两包的要,一包糕点,少说也有六个。 这些个妇人们平日抠抠搜搜,不是她小瞧她们,这里面哪个人能舍得花将近二十大大钱,买一包糕点! 这人该不会看人下菜,知道她老爹是秀才,把她当冤大头提价吧。 周霜霜气愤非常,瞪眼看着走村串巷的小贩,准备好好理论一番,待看清面前三人模样,眼睛倏地一愣,脱口而出:“是你们!” 薛黄英神色不变,笑容得体有礼:“姑娘要吗,要的话我这就包起来。” “不必了。”周霜霜心里十分晦气,她一把抓回铜子,这些铜子她就算扔水里听个响,都不想让姓薛的挣了。 若不是因为这晦气货,大哥今年过了院试就是秀才,她周家一门双秀才,她的婚事也能好许多。 她老娘近日又找神婆算命,说她大哥这些年被这贱人的晦气影响,已然霉气罩顶。 莫说明年,就是后年,也不知能不能顺利通过院试。 前仇旧恨涌上心头,周霜霜看着薛黄英眼睛发红,恨不能吃了她,她仅有的理智让她克制住冲动。 此刻大庭广众之下,她一个未订婚的闺阁女子,若是同这贱人吵嚷对骂,再有这些长舌妇四处嚼舌根,她名声一旦毁了,哪个好人家还肯要她。 周霜霜一口气堵在胸腔,既咽不下,又吐不出,别提多难受。 让她消消停停走人,她又不甘心。 她轻哼一声,嘴一扯,满是恶意道:“这么个小小糕点竟然卖这么贵,咱们再是庄户人家,可也不是傻子,这东西本姑娘都吃腻了,哪里卖得了这么贵。” 她说完,眼睛逡巡一圈,见方才跃跃欲试的妇人们果然神色动摇,有些盯着薛黄英三人,满目怀疑。 周霜霜目的达到,挑衅看向薛黄英,见三人面色冷沉,她得意一笑,握着铜子,扬长而去。 薛夏姜有些着急,她张口欲解释她用的都是上好食材,又怕被人窥见糕点制作的秘诀,嘴巴张张合合,急的面色涨红。 他们是来卖糕点的,不是辩驳吵架的,食客面前,吵输吵赢意义不大,和气才能生财。 当然,若是周霜霜咬着不放,非要论出个上下高低,她也奉陪。 周霜霜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薛黄英打好腹稿,只她还未开口,便听到一道清朗声音响在耳边。 ”大家别听周家丫头胡说八道,各位伯娘婶子们也知周家同我媳妇儿的恩怨,原本事情在两家婚约解除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只他们心里不甘,屡屡造谣生事……” 薛黄英转过头,眼睛看着容泽认真的侧脸,心里微暖,一时百感交集。 容泽廖廖几句话,众人恍然想起薛周两家婚事闹的不愉快。 尤其季时曾明里暗里贬低薛黄英,更把周凌清的落榜怪罪在薛黄英头上。 这段时日住她家附近的人家,多多少少听到些迁怒咒骂,两厢一印证,心里更信容泽。 薛夏姜见众人面上不复方才的怀疑,心里轻舒口气。 诚恳道:“周姑娘有句话说的不对,咱们虽是庄户人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我这花糕个个用料讲究,不怕和点心铺子比对。 都说货比三家不吃亏,这样吧,大家也可去镇上瞅瞅,看看同样价格能不能买到这样好的点心,若到时还要,可去郑水村找郑新城家里,到时找我订货。” 她说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这些潜在客户都跑了。 扭头见妹妹鼓励的目光,忽然又生出极大的勇气。 薛夏姜抿抿唇,快速理清思路,脸上的严肃尽然,取而代之的是和婉淡笑。 她的东西好,自然好评如潮,回头客多,这些人会帮她宣传。 若这些人不喜,她再卖力吆喝,也是无济于事。 她一定把糕点做的尽善尽美,想清楚这些,薛夏姜的神色更加从容。 第172章 村尾等柳氏 半大孩子围在石台边,不停咽口水,受爷奶爹娘宠爱的,开始扯大人衣裳央求买糕。 一些人摸出三五文钱痛快买上一块两块,孩子欢天喜地乐的不行。 更多的孩子却是两手空空,看着小伙伴眯着眼睛吃的香甜,顿时就不干了,扭股糖一样缠着大人。 “好了好了,嚷的我头疼,给你买,给你买。” “我也要两块,家里老奶奶这牙口不好,这东西入口就化了,也好克化。” “我也来两块,家里小儿媳害喜,这两日吃什么吐什么,衣裳都宽了一圈,可不能饿着我孙儿。” ”……………!” 你一块我两块的,众人先开始还犹犹豫豫,待看到花糕越来越少,也顾不得盘算纠结了。 生怕下手晚了,一块都买不到。 还有着家底着实不宽裕的,当娘的把撒泼打滚的孩子揍一顿,拎着耳朵骂骂咧咧快步走了。 三文钱一块的糕点,一些人家轻轻松松能拿出来,一些人家咬咬牙也能拿出来,更有一些人家,哪怕咬碎一口银牙,也舍不得。 归根结底,还是她卖的品种太单一了,可供人选择的余地不多,若是各个价位的都有……… 薛夏姜看着陆续离开的妇人,与叫嚷哭嚎的孩子,眼里若有所思。 饶是如此,花糕也卖了个七七八八,又等片刻,见再没人掏钱出来,薛夏姜便拎着碎花布,准备收起最后五块花糕。 “哎呀,这怎么收起来了,就剩这几块货底子,便宜些给我了吧,两文一块成不成!” 两文一块,五块就是十文钱。 薛夏姜十分心动,待看到不远处哄孩子吃花糕的妇人们,盯过来的视线,她热烈的心倏地冷静下来。 “大娘说笑呢,我这花糕没碎没磕的,怎么就是货底子,两文不成,我若是卖给大娘两文……!” 薛夏姜一指周围拿着花糕掰给孩子吃的妇人,笑吟吟道:“只怕这些婶子、嫂子们,让我退钱呢,咱们小本生意,一个花糕挣个半文钱,若我再退一文,那真成赔本赚吆喝了。” 包着灰布头巾的老妇人并不死心,继续缠价:“哎吆,她们再不是那样人。”说完,看向一旁的妇人们:“你们告诉二娘,会眼红我买到便宜东西吗。” 众妇人:“……………” 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人皮笑肉不笑道:“这话说的,咱们又不是东家,眼红不眼红的,还能做的了东家的主,你若是让人家送你,那才是本事呢。” 薛夏姜瞧一眼众人的神色,心里明镜一样,这些妇人不甘别人买的比她们便宜。 也是,前后不过片刻,就两个价位,以己度人,若是她自个碰到这事,也是不乐意的。 只这老妇人实在缠人的紧,见说不动村里人替她说话,又开始来缠薛夏姜。 薛夏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和气才能生财,再拒绝不卖,也怕生意做死了,便看向薛黄英。 薛黄英和容泽一直立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行事。 这会见薛夏姜有些搞不赢,上前一步,笑道:“大娘喜欢咱家的花糕,咱们心里也高兴,只这价格却是万万不能乱……” 她见老妇人脸色瞬间变的阴沉,也只作没看见,面上笑意不减,和气道:“这样吧,咱们切掉一小块,作价两文卖给您,如何。” 老妇人见薛黄英手指比划的大小,看着只是去掉一个花瓣,心里方舒坦。 “行吧,若不是我孙儿实在难缠,我也不会这张老脸不要,搁这丢人。 薛夏姜把缺了个花瓣的花糕递到老妇人手里,笑道:“您老人家见谅,这价格真不能乱,不然后面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呢,我家里还有一些碎掉的,待您老去我家,我请您吃个饱。” 老妇人听罢,觉得有了面儿,脸色稍霁:“罢了,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 说完,看向手中的花糕,心疼道:“这玩意好吃也好看,可也忒贵,你家有没有又便宜又好吃的糕点卖。“ 薛夏姜正欲摇头,她家只有这一种糕点,便是她想做新品,眼下那是八字还没一撇,一点眉目还没呢。 薛黄英笑咪咪接过话:“新糕点要过两天才能得,大娘且等着,待做出来,先背到咱们村,给大家伙儿尝尝鲜。” 大娘闻言,眼角就多两道褶,乐呵呵笑开了。 有几个妇人见还能这般买,见自家娃瞧着别个孩子吃的香甜流口水,也摸出铜板,狠狠心,把剩下的四块糕点分了个干净。 东西卖完,薛夏姜把几块掰掉的花瓣一道裹进碎花布里,收进篮子里。 “诸位伯娘婶子、嫂子们安坐凉风,咱们家去瞧瞧。” “回吧,这会儿日头大阳气旺,你们人多,不打紧的。”村人们摆手道。 薛夏姜一头雾水,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倒也不好解释,两人笑笑,携着薛夏姜一道,就往村尾行去。 三人站在小院门口,薛夏姜一眼瞧见门头门槛大片暗红色血迹,惊一跳。 “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有血。”这是她第一次来容泽家里,乍然少见这场面,一时间震惊多于好奇。 “昨儿日头落山后涂的鸡血。”薛黄英一边卸门扇,一边漫不经心道。 薛夏姜听到是鸡血,稍稍放心,待想到自古鸡血狗血都是除秽辟邪之物,心又不由提前,她也不多问,只安静跟着两人,往院里行去。 薛黄英知道她胆小,也不领她进堂屋歇息,径直引她去后院。 后院有几块石墩子,薛黄英把其中一块石墩子上的灰尘拂去,让薛夏姜暂且歇息。 她细细绕着菜园转一圈,见昨儿种的山椒枝叶舒展,没有蔫吧的迹象,心里方松一口气,转而又开始琢磨柳氏给她打手势的原由。 “怎么了。”容泽见她眉心微蹙,时不时看向院墙,不由走到她身边,轻声询问。 薛黄英并不隐瞒,一五一十把事儿说了个清楚明白。 “你是说大嫂叫你来村尾。”容泽沉思思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毕竟整个水岭,她最熟悉的就是村尾附近。 这更奇怪了,按照容泽对柳氏的了解,这人不能说冷心冷情,但凡挨不着她的事,她基本不会掺和。 诸如大房二房的矛盾,柳氏一向置身事外,既不向着自己公婆,跟着二房占便宜,也不会劝阻容德和冯氏。 当然,她一个儿媳妇,大房也没她说话的地儿就是了。 容泽思索一会,实在想不到柳氏约薛黄英的原由。 “我们是出去转转,还是就在这等着。” 容泽也看一眼院墙,院墙外是一片颇大林子,村里人捡柴割草,多是来这儿,按照柳氏独善其身的性子,只怕不愿让村人们瞧见双方碰面。 “等着吧!” 柳氏勤快,大房捡柴割猪草的活儿,多是她来做,他们不用做多余的事,等着就成。 第173章 容泽的恶意 天将午时,柳氏把杂粮粥熬上,又贴了饼子。 她看一眼灶塘前不多的柴禾,冲烧火的冯二妮道:“弟妹在家烧火,我去林子里捡些柴,再割些猪草回来,不必等我吃饭了。” ”弟妹这称呼也太生分,嫂子还和以前一样,叫我二妮就好,嫂子你说是也不是。” 冯二妮露出俏皮的笑,衬着她姣好容貌,显出十分的娇俏。 柳氏淡淡一笑:“从前你是舅家表妹,而今嫁了小叔,若还和从前一般,娘该说我不知礼了。” 冯二妮一噎,心里有些恼,只觉柳氏下她脸面,待要说什么,柳氏却已经背着背篓走了出去。 呵!自己折腰交好,这贱人如此不给面子,就这么个古怪性情,活该在这个家里干最多的活,公婆面前还是不讨喜。 冯二妮心里恨恨,待看着铺洒在庭院里明晃晃的日光,倏地,她又笑开了。 午时阳气最盛,阳极生阴,阴气却也不弱。 这贱人去林子里捡柴,最好碰到那两个死鬼。 想到昨儿晚上搬到柳氏房里的衣裳被褥,还有那双绣花鞋,冯二妮咯咯笑起来,一脸不怀好意。 柳氏挑着人少的地儿走,很快走到村尾,路过容家小院时,看见卸掉一扇的院门,她摸着怀里硬突突的东西,稍稍定心。 她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林子边,有枯枝掉落下来,柳氏看也不看。 只挑着茂盛的杂草,匆匆割一背篓,瞅着附近再无旁人,忙起身折回。 路过容泽家时,快速逡巡一遍前后,见依旧无人,身子一转,闪进了院内。 她握着手里的镰刀,心里有些紧张,这座小院,她来的不多。 看着虚虚锁住的堂屋门,柳氏叹一口气,忽的就不怕了。 有脚步声响起,薛黄英和容泽精神一震,忙往前院走。 薛夏姜见状,原有些萎靡的精神,猛的就精神起来。 “二姐,有人上门,我和容泽瞧瞧是谁。” 薛黄英话音未落,柳氏就从夹道转了出来。 “大嫂。”薛黄英见柳氏眼里带着疏冷和警惕,先开了口。 “嗯。”柳氏淡淡应一声,也不多话,伸手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递出去。 “这是何物。”薛黄英伸手接过来,一块破布包缠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摸着像是一双鞋。 鞋? 薛黄英看一眼容泽,伸手解开裹缠规整的小包裹。 很快,一双淡绿色绣鞋显露出来。 薛黄英记得昨儿容泽同她说过的怀疑,她拿起绣鞋,翻手一转,鞋跟的花儿就映入眼中。 一支折枝凌霄花顺着鞋跟,一直往鞋帮外侧蔓延开去。 容泽抿唇拿起另外一只绣鞋,两只绣鞋并头放在一处,一样的折枝凌霄花,花样并不相同。 两人相视一眼,俱看向柳氏。 柳氏一直留心他们动作,见二人首先便是查看绣样,心里也松口气,如此,她也不用多费唇舌了。 “大嫂这双鞋子从哪里来的。” 容泽拿起绣鞋,嘴唇紧抿,眸色沉沉。 柳氏并不生气,她也不兜圈子,一五一十把昨儿发生的事儿,一点油醋不加,平铺直叙倒个干净。 容泽听完,声音更冷:“大嫂是说,我娘的衣裳冯二妮偷的,她裁了做成绣鞋。” 柳氏摇头:“这我不知,你也知道,家里大事小事,除了灶房猪圈的活计,别的我半点主做不得,至于是不是冯二妮偷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偷的,你需要自己去探查了。” “不过,这双绣鞋,确实是冯二妮亲手裁制的,她那日拿出件淡绿色绣凌霄花的衣裳,拿着鞋样,比比划划好一会儿,才把花儿裁的满意。” 容泽轻轻点头,不管是冯二妮偷的,还是冯氏,亦或者是容德,于他而言,并无不同。 这些人活着时欺辱轻视她娘,如今更是件遗物都不放过。 容泽的眼睛被怒气蒸腾的通红,他深吸两口气,冲柳氏轻轻一揖,郑重道谢。 不管柳氏因何向他吐露这个消息,确切知道他娘遗物的下落,他都感谢。 至少,它日容德得了报应,断个胳膊腿啥的,他也问心无愧。 柳氏侧身避开,道:“婶子生前用的被褥,穿过的衣裳,如今都在我屋里收着,在我手里一日,我都不会糟践,只是你也知………我自个都身不由己,若哪日我婆婆和冯二妮讨要,我是半点法子没有,你若是有什么想法,还要趁早。” 容泽听懂她的意思,摇头不语,容德和冯氏偷了他娘的遗物,他定要让他们敲锣打鼓送回来。 “嫂子的意思我尽知,他们若想拿回去,只管与他们就是。” 容泽话一转,淡声道:“大牛二牛乖巧孝顺,嫂子是有福的,待它日当家做主,如今这些难处,也就不值一提了。” 柳氏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道:“我公婆并无分家的意思,他们身体不错,少说还能活二十年,等到我当家做主,黄花菜都凉了。” “嫂子莫急,事在人为,容德和冯氏缺德触怒阴灵,家里不管是人是畜生,都该不安稳才是,能不能分家,就看嫂子的决断了。” 柳氏倏然一惊,忙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她抬头定定看着容泽,一字一句道:“记住,我没有给你绣鞋,你今儿也没见过我。” 说完,她看一眼坐在石墩子上,一脸懵圈的薛夏姜,最后看一眼容泽,转身飞快离去。 容泽对大房的恶意完全不隐藏,当然,若是谁偷了她娘的遗物,她也会日日夜夜诅咒那人不得善终。 容泽的怨恨,是容德和冯氏该得的。 柳氏想着容泽暗示,背着背篓走的飞快。 等她半路琢磨出味儿,脚步开始变得虚浮,及至跨过院门,神色中更是带着惊惶,差点跌倒地上。 “你撞鬼了不成,慌慌张张,毛脚鸡一样。“堂屋里吃饭的冯氏瞧见她这衰样,火气腾腾直窜。 柳氏更加惊惶,嘴里呼哧呼哧喘气:“娘,您咋知道我撞鬼了,快快,看看她有没有跟我回来。” 堂屋吃饭的众人一听,顿时一惊。 第174章 各有算计 别人犹可,容德和冯氏脸色格外难看,冯二妮脸色微白,有些瑟缩。 冯氏更是一摔筷子,指着柳氏喝骂道:“青天白日,哪来的鬼,整天就你神神叨叨。” 柳氏踉踉跄跄走进来,极力辩解:“娘,我真看见了,我真没胡说。” 她上前扯容根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哭腔:“孩他爹,我真的看见了,就在林子边,一个穿素白衣裙的女人,她头上是一支银凤钗,发髻上还簪一朵白色纱堆小花,鞋子仿佛是月白色的。 我起初以为是谁家的客人,想着怎么站在二叔家的院墙边,正想问问,我这刚走一步,那人……那人…… 嗖的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柳氏说完,身躯因害怕而颤抖起来,开始小声哭泣:“她在我眼前一下就不见了,这不是鬼,又是什么!” 容根小声安慰她,只道整个村里都没插金戴银的女人,村里近来都安安生生的,没谁会穿一身孝,还戴朵白花。 只道是她眼花看错了。 容铁柱和冯二妮也如此安慰她,冯二妮心里有所猜测,只她向来心眼多,比起青天白日见鬼,更怀疑是柳氏自个装神弄鬼。 柳氏说的衣着装扮,先开始容德和冯氏只觉这女人打扮怎有些熟悉。 及至容根安慰的柳氏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俱打个突,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一个久远的,模糊的凄冷哀伤的女人样子,如惊雷一般炸在心头。 “老大家的,你可曾看见那女人的脸,和你,和你……你看见她脸了吗。” 冯氏揪着柳氏的衣襟,厉声问道,她干瘪的嘴唇绷的紧紧,眼里隐含惊惧。 这穿着打扮,明明就是陆氏那贱人刚来家里的打扮。 她那会打眼一瞧就不喜,眉眼柔柔弱弱,穿的孝布一样,这是回来省亲,还是奔丧啊! 瞧在那支银钗的面上,她也没为难那贱人,还亲亲热热指点她换了衣裳,他们大房哪里对不住这贱人,死都死了,还青天白日出来吓唬他们。 “不,不曾。”柳氏躲开冯氏的视线,仍旧低头瑟缩。 倏地,柳氏抬头,神色带着惊恐:“她仿佛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什么报应……还是什么……我没听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报应,呵!”不知是不是怕狠了,冯氏眼睛睁的大大,神色中带着疯狂之色:“这贱人活着时尚斗不过我,死了还想作怪,瞧我不请神婆把她魂魄打散。” 柳氏心里一紧,神婆有没有这个能耐她不知,这世上有没有魂灵她也不知。 只是若这老虔婆果然请神婆作法,这事往外一传,势必会彻底得罪容泽。 怎么办,该怎么办。 “娘,您老知道这女人是谁吗,她若想要什么,咱们烧给她就成,她都能白日显性,看来是个厉鬼,若万一神婆道行不行,她再发狂,吓着大牛二牛怎么好。 且我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她现身让我看见,会不会只是想索点香火,只要她别缠上孩子,就算有啥报应,我都一力承受。” 陆氏回村时,柳氏还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尚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柳氏娘家离的远,她压根就不可能见过年轻时的陆氏。 村里人倒是见过,只容根和陆氏深夜到家,村里别个人也没见过,柳氏即便是编瞎话,都编不了这么细致。 冯氏对柳氏的话深信不疑,至于为什么陆氏那贱人找上柳氏? 冯氏拧眉思索,莫非是昨儿丢给柳氏那堆东西的缘故? 与她想一处的还有冯二妮,她脑子转的快,从柳氏的说辞,和冯氏的反应中,推出来七七八八。 昨儿传出容家闹鬼,晚间就把东西移到柳氏房里,今儿中午柳氏就见着脏东西。 这人除了死鬼陆氏,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是哪个。 恰如柳氏所说,若陆氏只可得柳氏一人折腾,那真是太好了。 想到那双她精心裁制的鞋,这会儿她唯有后怕,再不觉得舍弃可惜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柳氏自导自演。 冯二妮一脸关切,轻轻拍着柳氏的背,眼里眸光闪烁,试探道:“大嫂真是慈母心肠,别说大嫂亲眼所见,我这听着都觉害怕,大嫂就不怕吗。” 柳氏抹抹眼睛,声音凄楚:“怕有什么办法,我得护着我的两个孩子,如果他们出什么事,我也不用活了。” 这话冯二妮相信,柳氏性子淡,对大牛二牛两个娃儿却极为疼爱,是个能为孩子豁出一切的娘亲。 “大嫂出一身汗,且去屋里换身衣裳歇歇,这饭菜有些凉了,待我热热,再端给大嫂。” 冯二妮看着容根扶着柳氏进屋,她脚步一转,回身扶住冯氏,道:“娘也进屋歇歇。” 不管是女人是陆氏还是别的什么人,有柳氏顶着就成了。 他们实在没必要再多花一笔钱,去请神婆作法,若压制不住遭到反噬,到时大家都得遭殃。 柳氏躺在炕上,眼眸紧闭,静静思索接下来的应对。 她当然没有见过陆氏年轻的时候。 还不是她刚嫁进来那会儿,家里有个啥不顺心的事,那老虔婆都会嘟嘟囊囊骂陆氏头回进家门穿戴不祥,妨克了大房的风水运道。 至于恶鬼厉鬼,她也是不怕的。 若果真神佛有灵,魂魄有知,幼时遭后娘虐待时,她日日夜夜都求亲娘显灵,收了那贱妇,她娘的魂魄也不会无动于衷。 她从来,不信这些。 ……………… 柳氏走人,薛黄英看着容泽手中的绣鞋,眼里带着询问。 容泽没有多说,拿起绣鞋,转身快步去了前院。 “阿英,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薛黄英抬脚欲追,衣摆被人扯住,她回头一看,只见薛夏姜满眼的疑惑好奇。 薛黄英三言两语把事说明白。 “什么,这些人竟然把亲家大叔的牌位都摔了,把亲家婶子穿用过的衣裳被褥都偷了,他们怎么敢!” 薛夏姜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些人不怕的吗,那可是死人的东西。 不,不只是死人的东西,都说死者为大,他们也太不恭了。 薛黄英并未多说什么,这世上有敬畏魂灵的。 自然也有贪婪到枉顾伦理纲常的。 一样米养百样人,一条河养出的麦子尚且良莠不齐,何况是能跑能动会思考的人呢。 薛黄英走到前院,跨过堂屋门槛时,就见容泽把绣鞋放在堂屋正中央的空地上。 淡绿色折枝凌霄花绣鞋孤零零摆在地上,鞋尖对着条几上的牌位,无端平添几分诡异。 第175章 推销山椒苗 “走吧。” 容泽什么都没说,转身握住薛黄英的手。 触手潮湿又温热,顺着相触的指尖传到心头,他神色微缓,牵着薛黄英,走出了堂屋。 把门锁恢复到他们昨儿进来的模样,方又折身回了后院。 这会儿太阳有些大,三人又歇片刻,容泽看一眼菜地上竖立的山椒树,道:“昨儿咱们栽种山椒的时候水浇的足,一时半会也旱不着,明儿再过来浇吧!” 薛黄英仔细观察一遍菜园,轻轻点头。 三人都还是晨起吃的饭,这会儿午时早过,都已经饥肠辘辘。 把院门重新装好,容泽拉住往村口走的薛黄英,反手一指反方向的树林子,道:“咱们从这里走。” 薛黄英有些不明所以,她也没多问,跟着容泽的步子,从树林里一直绕,走山脚小道,一路回了星河湾。 因为走的小道,同样没有经过星河湾村口,直接就回了家。 回到家,先喂猪圈里饿的嗷嗷叫唤的两只猪。 又扔些野草丢鸡圈里,把破盆里兑满水,留着鸡鸭啄食。 “这些鸡鸭长老大了,也不怕被黄鼠狼拖走了,咋还不放出去任它们自己啄食呢。” 薛夏姜看着鸡圈里叽叽咯咯扑腾的公鸡母鸡,和嘎嘎嘎不停乱叫的鸭子,瞧着虽热闹,然这么多一起折腾,也着实吵闹。 薛黄英看一眼啄食、啄水的鸡鸭,笑道:“我这一春都在忙,早出晚归更是常有,怕晚上来不及赶回家里,才一直养在鸡圈里。” 薛夏姜点头,心下了然,扭头见容泽喂完猪去后院摘菜,薛黄英拿着盆去堂屋舀面。 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饭有他们小夫妻做,她也不去掺和,自拿了扫帚,扫起地来。 扫到一半,容泽拎着一大把翠嫩的豆角,和一个大茄子从夹道走过来。 看见扫地的薛夏姜道:“家里豆角结好些,二姐家去时也摘些,还有苋菜茄子,也长的极好。” “行,我昨儿刚洒的菜籽,离能进锅且得等一段时日。”薛夏姜笑笑,继续扫地。 扫完地,她拎着来时带的竹篮,径直去了后院,刚走出夹道,就见深深浅浅的绿色。 两架豆荚长势喜人,果然和容泽说的一样,一对对肥壮水灵的豆角挂满了藤蔓,在日头下,闪着光。 茄子树枝叶舒展,一垄青茄子长的短而圆,大大小小挂满枝头。 紫茄子则纤细许多,也更长些,长势一点不输青茄子。 薛黄英上山摘几个大大的青茄子,她还是更喜欢青茄子的口感,茄香满满,不管是生吃,还是炒着吃,都很清甜。 豆角挑着豆荚饱满的,摘下来好些。 丝瓜藤刚结,一根根小小的丝瓜顶着朵黄花,迎风垂挂在绿色院墙上,瞧着煞是可爱。 瓠瓜还顶着白花,枝叶繁茂,花朵繁密。 小妹种的菜,还是长这么好。 满院蔬果累累瞧的人欢喜。 最后连不起眼的荆芥,都掐了一大把嫩头。 薛夏姜绕着菜园一边走,一边艳羡不已,突地,她神色一愣,蹲身下来,看着面前好大一片枝叶尖尖的秧苗,满眼好奇。 似乎,容泽家后院种的也是这玩意。 听妹妹和容泽之前的交谈,这东西似乎叫山椒。 山椒是什么东西,这菜蔬这般好吃吗,她环视一圈菜园,后知后觉发现,这菜地里,竟到处都是山椒秧苗。 不怪她方才没看见,山椒苗虽也像模像样舒展小小一团,然毕竟太小,竟被豆角茄子和高大的悠悠菜,遮的严实。 折身往回走,她又看到一片育苗圃,苗圃里,稀疏瘦小的山椒苗,错落有致的长在上面。 竟还有这么多秧苗,薛夏姜伸手揪一片叶子闻闻,满鼻腔都是叶子独有的清香味儿,十分好闻。 她拎着满满一篮子蔬菜走到前院,开口便问山椒苗的由来。 “那是今春三姐三姐夫从府城带回来的,味儿颇好,姚员外家唱大戏,我靠着它,很是挣了一些银钱,家里还有些秧苗,二姐自拔回去栽种下去,到秋日,就有吃不完的红山椒了!” 薛黄英笑眯眯道,她特意隐去山椒辛辣的事实,极力推销。 幼妹摆摊卖吃食,她听薛夏蝉提过一两句,也只是一两句,只说山椒极提味,爱的人神魂颠倒,恨的人避如蛇蝎。 薛夏姜十分好奇这到底是个啥味,也不推辞,点头应下。 午饭吃的是捞面,豆角茄子用酱烧的喷香,熬成卤汤。 面条在白水里混过两遭,用竹漏勺捞起,放进豆角茄子熬的卤汤中,挑拌均匀,务必使每一根面条都粘上卤汁,捞面就算成了。 这顿迟来的午饭吃的三人满足非常,饭毕,薛夏姜看着天色,就要回家。 郑水庄距离星河湾有五里路,薛黄英也不留她,把山椒苗连泥巴一同拔了,仔细装进背篓里,方送她出门。 临出门,薛夏姜忽地想起一件事,忙顿足问道:“对了,先前在水岭,话赶话说到新品糕点,你可有什么头绪。” 薛黄英倒也没有头绪,只她心里有个想法,便道:“二姐这两日且把附近镇上都逛逛,看看各家点心铺子的点心炸糕种类。 再去杂货铺子里瞅瞅,看他们都卖的甚样点心,把价格也问清楚。 庄户人家银钱金贵,你挑着简单实惠的,留心进去的客人多是买哪样,咱们踩着人家的脚印,总不会出大错。” 薛夏姜闻言,眼睛一亮,对啊,到时她多多留意庄户人家多是买哪样糕点,她做的甜些,油放多些,到时背附近村里卖,先试试风口。 想到还得走街串巷,薛夏姜嘴唇不由抿紧。 待想到没日没夜,成天呆在炕上穿针引线,她只觉此刻她的脖颈仿佛酸痛起来。 只是她一个人能行吗,想到那些难缠的妇人,哭闹的孩子,薛夏姜咬咬唇,大不了到时候拖着板车,拉着郑新城一道卖糕。 …………… 二日傍晚,薛黄英和容泽担着两只木桶,去往水岭。 还没进村,就见村口的大树下分外热闹,人群讨论着什么,薛黄英竖起耳朵,隐约听到“撞邪、阴魂不散,请神婆”等语。 二人走到近前,妇人汉子们犹自说的热闹,完全没看见两人到来。 “各位叔伯婶娘们凉风呢。”薛黄英担着水桶,笑眯眯同众人打招呼。 人群扭头一看,见是二人,倏地就是一静。 脸上纷纷带着几分古怪之色,有几人被口水呛着,剧烈咳起来。 第176章 这瓜不保熟 “咳咳…阿泽,四娘,你们回来了啊!” 众人纷纷打招呼,神色中带着探究和好奇。 俩人只做不知,附和着寒暄。 小闫氏看着薛黄英扁担两头的木桶,打趣道:“年轻就是好,天天跑不怕累的,村里谁家的桶借一下不成,还大老远挑两个过来。” “我们浇菜呢,也不好总是借,还是你们舒坦,吹着小风,说着小话,咱们还有活,就先撤了。” 薛黄英同样笑眯眯,告辞过后就要走。 “等等。” 冯二妮一直没出声,她仔细观察二人的神色,实在看不出来什么,见俩人就要走,再藏不住,忙出声拦住。 “这位嫂子,你有什么事。”薛黄英装作不认识她,淡笑回应。 “你…!”冯二妮一梗,他们前儿刚对过一场,她就不信,容泽私底下没说,她姓甚名谁。 只现在不是扯这些的时候,冯二妮压住心头火气。 扯扯嘴角,道:“我见你们日日都要浇水,怕你们年轻不知事,这昨儿刚浇过,今儿很不必再浇,原别把根沤烂了,是好心提醒你们呢。” 她说完话,眼睛就一眨不眨盯着二人,企图从两人的神色中寻出点什么。 不知怎地,薛黄英就想起容泽摆的那双绣鞋,下意识的,她觉得有必要隐瞒昨儿进院逗留的事情。 何况,容泽离开时,容泽特意绕了远路。 这些念头都在瞬息之间,薛黄英不动神色,面上一丝不变。 仍旧淡笑开口:“多谢嫂子提醒,只咱们昨儿走到院门口,一没拿桶,二也怕鸡血抹门头门槛的时辰不够,怕失灵,咱们当即就回了。” 容泽家在村尾,那个时辰家家户户在做午食,她也不怕有人拆穿,便是有人说见院门卸掉过。 她也可以推说是别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 只有心里有鬼的那个人,才能知道真切了。 薛黄英弯起唇角,看着冯二妮铁青一张脸,笑容更大,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咱们到底年轻,不经事……” 说着,她看一眼津津有味瞧好戏的众人,焦虑道:“咱们今儿能动院门了吗,这鸡血抹上去还没三天。” 容泽面上也露出疑虑,瞧着众人的视线里,带着征询。 “无妨,抹上去就成了,快回去吧,水浇足些,这几天莫要回来了。” 小闫氏眼里满是欲言又止,终究闭上嘴,摆手催促。 薛黄英和容泽也不多问,天确实不早,冲小闫氏笑笑,就一路往村尾行去。 冯二妮瞪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气的胸口波澜起伏。 也就是说,昨天这两人并没有在村里逗留。 若果然如此,大嫂昨儿果然撞邪了。 一瞬间,冯二妮心有些慌,她想到方才容泽投在自己身上凉凉的视线,一瞬间遍体生寒。 不,不,她已经把东西扔了,就算陆氏那贱人找人算账,东西在柳氏屋里,要找也是找她。 对对,她不能自乱阵脚,东西不是她偷的,她也不知这衣裳从哪儿来的,不都说无知者无罪吗。 她不知道,本来就怪不得到头上。 说起来,把个死人的衣裳穿脚上,她还嫌晦气呢。 冯二妮重新建立了一番逻辑,腰肢轻摆,甩着帕子就走了。 “瞧瞧那个骚\/样,这哪是娶个媳妇,这是娶个祖宗吧,天天锅不洗、饭不做,肚里也没货,真不知道容德家的看上她啥了。” 有人瞧不惯冯二妮的做派,她身影刚消失,就有人开口啐道。 “嘻嘻,这你就不懂了吧,瞧那俏脸,白生生的,剥了壳的鸡蛋一样,身条也好,瞧着就是生儿子的,以后下两个崽子,都饿不着。” 妇人们互相打着眼色,眼里都是别样意味。 “不说这个了,这铁柱家的方才说大牛娘昨儿撞邪了,这事是真的吗,你们今儿谁见到大牛娘了。” “我见到了,大牛娘早起出来抱柴禾,那脸黄的,金纸一样,眼窝都发黑,走路脚都是飘的。” “造孽啊,就这样,这懒蛋都不搭把手接过灶上活计,不愧是姑侄,一样的坐吃等喝,好吃懒做。” “可别给她脸上贴金了,她婆婆嫁她公公时好歹是黄花闺女,这二妮一向眼高于顶,你们都不想想她为啥突然嫁给铁柱。” “为啥,你知道,也给咱们说说。” 被瞩目的妇人顿时得意起来,背脊都挺直几分,左右逡巡一遍,以手掩口,声音却清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她呀,听说瞧上镇上书院的一个书生,想着生米煮成熟饭以此进门,哪想到人家只是玩玩,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这书生不是最重脸面名声吗,他干出这样事,夫子能忍,同窗面前脸面都丢完了,这还有前程?” 众人震惊后,提出质疑。 “嗨,人家书生说是被下了药,一个女的,睡个汉子还要靠下药,镇上的暗\/娼都比她知廉耻。” 众人议论纷纷,小闫氏震惊过后,气的不行。 同为容氏一族,不说一荣俱荣,一损,那其他姓容的,可是都要被嘲笑的。 就像现在,她瞧见这些老娘们猥琐的模样,也觉打脸。 “钱生家的,我仿佛记得你娘家曾求娶过二妮,人二妮模样好,瞧不上你磨盘高的弟弟,你这婆娘该不会心里还有怨气,搁这造谣生事吧?” “再说那个书生,你既知道这般清楚,那我问问你,这书生姓甚名谁,家住哪儿,家里几口人,又有几亩地,你今儿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瞧我不大耳刮子抽你!” “我容家的媳妇,清清白白嫁进来,岂由得你满嘴喷粪!” 钱生家的哪里知道这书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她也是回娘家时,听娘家人乐呵呵唾弃嚼舌根听来得。 她这瓜,不保熟啊! 钱生家的灰溜溜闪人。 小闫氏忍气消弭影响:“都散了吧,鸡鸭该撵进圈了,饭也该做了,别听这娘们胡咧咧,当年二妮嫌弃她兄弟,她还记恨呢。” 众人怎么想的不知,面上俱都乐呵呵顺着小闫氏的话,把这事揭了过去。 第177章 有一个没迷晕 薛黄英和容泽担水浇水。 对村口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等到二人把山椒树都浇完,天已经擦黑。 俩人也没急着走,直等到天色黑透,外面再不闻妇人喊孩子吃饭的声音,方把木桶放进灶房,卸开院门,走了出去。 俩人挑着暗处走,借着柴垛遮掩,一路行到村口第二排,最东边一户人家院墙后。 两人贴着东屋侧墙旁边的旱厕藏身,隐隐约约的,从土坯墙缝隙里,传出妇人尖锐的咒骂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冯氏,虽然听不真切,用脚指头猜,也知大概是骂他们和死去的容树和陆氏。 “他家养狗了吗。” 薛黄英凑近容泽的耳朵,小声问道。 温热的气息扑到耳朵上,酥麻又热烫,又想避开,又舍不得这突然的亲密。 “有狗吗。” 见容泽不搭理自己,薛黄英又紧近一点,声音依旧小小。 “没,没有。”身边人让开,容泽自在的同时,心头涌起失落,耳朵的酥麻犹在,他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你在这等着,我去引个人出来。” 薛黄英说完,踮着脚尖就往前冲去。 “你引人干嘛。”容泽伸手拉住她。 “套头揍一顿。”说完,薛黄英瞧着空荡荡的手,有些遗憾,准备不够充分,出来时,忘记拿麻袋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外衫,要么,拿衣裳套头,凑合打一顿! 容泽不知道这会儿时间,她脑子发散这么多,他扯住薛黄英,道:“先不打。” 说完,他就往怀里掏东西,借着朦胧月光,薛黄英就看一根筷子长的芦苇杆子露了出来。 这是要干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容泽踩着石头,上了屋后旱厕顶上,又从旱厕顶上,爬到房顶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薛黄英从来都不知道,容泽身手这么灵活。 容泽的小心在屋顶上移动,薛黄英认真留意周遭的动静。 约摸一刻钟后,容泽顺着旱厕的屋顶,轻巧跳下来。 “成了,待会儿进了院子,把公鸡杀上三个,母鸡杀上一个,做出啃咬而死的痕迹。” 薛黄英闻着他手上若有若无的淡香,知道那怕就是迷药了,她忙屏住呼吸,离容泽远了点。 别事儿还没办,她再给放倒了,那可就有意思了。 两人又等片刻,直到再没听到咒骂声,和耳房传来的啪啪声,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俩人贴着墙根,走到围墙最低处,助力一跃,攀上墙头,几个动作后,二人就跳进了院里。 鸡笼在前院,倒是不用费心找,七八只鸡有公有母。 一阵鸡咯咯喔喔乱叫后,终于逮住三公一母四只鸡。 突然,门“吱呀”一声响起。 二人一惊,手里的鸡差点没握住,转过头,就见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走出来。 “大嫂。” “阿泽,果然是你。” 柳氏扶着门框,站在西屋门口。 薛黄英和容泽各抓两只鸡站在院子里,两方碰面,一时都沉默下来。 “大嫂怎知是我。” 容泽抓住鸡,上前几步。 “方才的香味,我在婶子去后的有天夜里闻到过,那日家里遭了贼,公婆的头发也被贼人剃了个干净。 方才仿佛又闻到那香味儿,我就蒙住了鼻子,所幸吸的不多,那日我就猜,这人一定是你。” 容泽看着柳氏,眼里带着警惕审视,声音压的低低:“大嫂等我进来,是要捉贼吗。” 薛黄英也戒备起来,一步迈到容泽面前,直视柳氏。 柳氏轻轻一笑,淡声道:“你那日是来拿赃款,我今儿若是捉贼,岂非对错颠倒。” 她伸出手,道:“烦请把鸡的脖子拧断,给我。” 薛黄英虽不知她搞什么鬼,思量几息,还是依言把四只鸡脖子都拧了个干净,原本,这也是容泽想做的事。 看着扔在脚边的四只鸡,柳氏呵呵轻笑,她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 颤着手,递出去:“一事不烦二主,再帮我找个算命瞎子或者神婆,把钱给他,让他来我家说一句话,就说我沾染邪气,阴气入体,留家里久了,恐不利老房。”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都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大嫂可知,这话传出去,容家再没你立足之地。” 冯氏本来就不喜柳氏,当年容根说亲事时,她就忌讳柳氏年幼丧女,说是无亲娘教导,恐没教养。 还是容根极力坚持,非柳氏不娶,这才成婚。 “无妨,我会还自己一个清白。” 既她如此说,容泽也就止口。 薛黄英接过钱袋,把铜板倒出来放在怀里,空的钱袋仍旧还给柳氏。 “大嫂希望神婆和算命瞎子何时来。” “明日午时。” “说完,她深深看两人一眼:你们回吧,记住,今晚你们没来过。” “嫂子的要求说完了,如今该我说了。” 柳氏听见,脸上一点异色都无,月光朦胧,遮蔽了她眼里没藏好的警惕:“你说。” “嫂子明儿恢复神智后,记得把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如此后面容德和冯氏有个好歹,那也是他们无德招致报应,不与他人相干,更连累不到嫂子身上。” 柳氏心头一震:“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成,这事全是他们贪婪所起,怪不得旁人。”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转身往黄泥院墙走去,俩人从院墙往下跳前,回头又看一眼柳氏。 只见柳氏脚步虚浮走到几只死鸡旁,拿起一只犹在扑腾的公鸡,对着脖子,一口咬了上去。 月光下,薛黄英仿佛看到她染血的唇,和公鸡垂死奋力挣扎的声音。 她心里一寒,从院墙跳了下去。 整个大房,不管是难缠的冯氏,还是难搞的冯二妮,哪怕是容德父子仨,都比不上柳氏的这股狠劲。 这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出了水岭,俩人说起这事,也琢磨一番。 “她该不会想着装疯吓唬冯氏吧,借此逼迫冯氏几人什么。” “大差不差,大嫂这几年过的并不开心,冯氏刁钻刻薄,冯二妮又是冯氏的娘家侄女,更是出了名的懒馋奸滑,她想借此寻个出路再正常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大嫂即便有什么谋算,若容根不配合,就失败了一大半。” “容根会配合吗。” “不知道,当年他俩成亲时,我不过十岁,听说容根赶集碰见大嫂被小混混调戏,他打退了小混混,也瞧上了大嫂,回来就同冯氏闹,让去大嫂娘家提亲。” “这么说,容根心悦大嫂,想来八成会以大嫂为重。” 容泽笑笑:“这事明儿就知,说起来,你仿佛很欣赏大嫂。” 薛黄英亲昵的牵住容泽的手,月色比村里时更亮,两人相依走在田间小道上,麦田朦胧悠远,夜风拂在脸上,天地都格外澄净。 她笑道:“因为我瞧你似乎不讨厌她,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她折腾冯氏,与咱们殊途同归,且她境遇堪怜,心性又坚韧,这样的人,谁能无视呢。” 容泽一怔,没想到原由里,竟还有自己。 他心里一暖,旋即莞尔。 欣赏心性坚韧之人吗,容泽握住薛黄英的手,缓缓收紧。 也许,你只是在柳氏身上,看到曾经那个身处困境、又不得不咬牙坚持的自己。 第178章 诅咒 朦胧晨光透过窗棂溜进来,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灰淡的光线中。 容根揉着太阳穴,一夜好眠的他非但没有一觉醒来的神清气爽,反而脑袋昏沉,还想再睡一会。 水缸里的水昨儿用的差不多,柴还没劈,媳妇儿这两日病了,他得再割些猪草和鸡草回来…… 这样,媳妇儿也能多歇息。 他心里盘算这些事,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就见天光已然大亮。 媳妇儿怎么还没起,待会儿爹娘起来看见冷锅冷灶的,怕又要多生事端。 “孩他娘,莫要睡了,该起来做饭了。” 他忙就要去推身边人,手抬起时,待看到柳氏的模样,瞳孔骤缩,脊背窜起一阵寒意,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只见柳氏嘴角面颊上都是凝固的血痕,她发丝散乱,面色苍白如纸,安静躺在那儿,仿佛是死了,整个人诡异又可怖。 “孩他娘,醒醒,你怎么了。”容根颤抖着手指,去推柳氏。 不防柳氏倏然睁开眼,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 容根大喜,大松一口气,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他擦掉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神色些微放松:“孩他娘,你不打紧吧,这嘴上脸上的血怎么弄的。” 说完,他就去找布巾。 布巾没找到,就听到嘶哑冰冷的声音响起:“我若是说不打紧,你是不是还催我起来做饭啊!” 容根找布巾的手一顿,心虚回头。 他是有这个想法的,毕竟他娘那个脾气,没人能扛得住。 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正想说两句软话,一眼就撞进柳氏冰冷的冷眸里。 那眼里没有丝毫感情,冰冷阴寒,让人极不舒服。 “孩他娘,你别生……。” “啪!” “啪啪!” 容根捂住脸,不可置信看着气喘吁吁的柳氏。 这娘们儿疯了不成,他说什么了,竟然对他动手。 他们成婚六七年,他没碰她一根手指头,她却打自己耳光? 容根指着柳氏,你了半天,脑袋卡壳。 “你什么你,老娘嫁给你这么些年,除了生孩子那日没挨过锅灶,生完第二天痛的腰直不起来,都得被你老娘赶着做饭。 这个家里可不止我一个媳妇儿,今儿,说什么我都不做,以后也不会做。” 容根脸上浮起愧疚:“我这不想着,你表现好些,娘也能多喜欢你一些,再说二妮是新妇,舅妈一向疼爱,她在家里也多是两个表嫂收拾锅灶。” 柳氏轻哧一声,眼里满是讥讽:“你娘就是犯贱,勤快的媳妇瞧不上,偏喜欢和她一样的懒蛋,以往咱们都算错娘的心思了,我虽没有亲娘疼爱,自小活的连狗尾巴草不如,可我,凭什么被你家糟践。” 容根脸色难堪:“你怎么这么说娘,好歹她是我娘,你不能看我面子上,让她一二。” “天杀的,谁把我鸡祸害了,我养的能下蛋、会打鸣的鸡啊………!” 院里,传来冯氏中气十足的咒骂。 容根扭头看着柳氏脸上嘴角的血痕,难以置信:“你把娘的鸡嚯嚯了。” “什么娘的鸡,家里的鸡和猪她割过一次草,还是添过一回水!” “天杀的,从娶了这小娼妇回来,家里一天没消停过,三天两头不安生,我说让你娶个好姑娘,你非不听,好了吧,现在嚯嚯我头上……!” 听着冯氏骂骂咧咧,容根拽着头发捂住脸。 “你老人家说的对,从娶了这娼妇回来,家里可不是不消停吗,村里人说闲话都说到我面前,什么二弟有福,媳妇都不用自己费心调教,直接享用现成的,也就咱们家心善,不以为耻,还当成个宝!” 容很脑子“嗡”的一声,忙拔腿往外奔。 这事儿不光彩,传出去别人怎么看他家。 冯二妮更是哭的抽抽噎噎,直呼柳氏污蔑她清白。 冯氏更是拿起扁担,抄手就要打柳氏。 “贱人,瞧我不打死你,让你编排妯娌。” 容根拦在柳氏身前,扁担落在他的胳膊上,疼的他吃龇牙咧嘴。 劈手夺走扁担,嚷道:“娘,你干什么啊,香兰本来就病着,这扁担是用来打人的吗!” “表哥是要看着我去死吗,大嫂今儿这话传出去,家里连个态度都没有,外人看见,岂不是坐实了大嫂的话,我也不用活了。” 容根一个头两个大,指着自己叫骂的老娘,哭哭啼啼的表妹兼弟媳,脸色阴沉的弟弟,和不停叹气的老爹。 外加赤脚跑出来哭个不停的两个娃儿。 “孩他娘,去哄哄娃儿。”容根对身后的柳氏道。 柳氏冰冷道:“我先把扁担放好,孩子看见以为咱们打架,害怕。” “哎,好。” 容根刚松手,就见柳氏握住扁担,就冲向冯氏和冯二妮…… 容根和容铁柱忙去拦,哪知柳氏打急了眼,下手又重又狠,谁上打谁。 即便俩人皮糙肉厚的,都痛极。 看着被打的满院子乱窜,挨了好几闷棍的冯氏和冯二妮,容根忙拉开院门的门栓,让俩人跑出去。 容家这边的动静引来许多村民,众人瞧着柳氏红着眼睛,状若疯魔的样子,都让开的路。 他们只是瞧热闹,可不想挂彩。 冯氏和冯二妮被打的吱哇乱叫,抱头鼠窜。 “哎吆,大牛他娘是不是中邪了啊,你瞧那眼睛红的,嘴上脸上血呼啦滴的,瞧着就不正常。” 大嘴瓢往嘴里塞一颗炒豆子,啧啧惊奇。 众人一听,再一看,还真是像。 忙吆喝容泽:“把家里的大公鸡杀一只,鸡血抹她身上。” 偏冯氏心疼鸡,不许杀,说话间被柳氏追上,又是一扁担重重落到背上。 “天杀的贱妇,你们都是死人不成,把她里扁担抢下来。” 众人虽有些可惜,也只得动手抢扁担。 扁担夺下,柳氏更疯,眼神癫狂阴寒,宛如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嘴里一直嗬嗬不停。 冯氏原本想给她几个耳光,看她这副模样,忍着惊疑,撑着啐一口,指着柳氏大声喝骂。 “贱妇,从我进你们容家门开始,从未薄待你们,那些年我的银镯银簪都给你们换钱花用,我家的米粮你们都是塞进不少……… 不想我还没咽气,你们两个畜生就偷了我的玉佩,死后还搅的我夫妻不安生,摔我夫君灵位,偷我衣裳被褥……… 我冷,我好冷,贱妇,我不会放过你的,当年若不是你们把我夫妻手里最后一点银子偷走,我夫君何至于大雪天上山猎杀野物,以至于后面没了命……… 哈哈哈,我就睁眼看着,像你们这样缺德狠毒的玩意儿,最后落个啥下场……… 我会日日夜夜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不得安生,没有善终。” 柳氏头发散乱,眼睛血红一片,瞧着冯氏等人满含怨毒,连嘴角都溢出丝丝缕缕的血,衬着脸上凝固斑驳血痕,显得格外可怖。 “这是被容树媳妇上身了啊!” 人群中不知谁叫一声,众人悚然失色。 有胆小的,忙离八丈远。 抓着柳氏的两个妇人头皮发麻,手劲不自觉松几分。 第179章 破拂尘破道观破道袍 柳氏逮着这个机会,冲到反应不及的冯氏面前。 上去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接着两人就扭打一团。 “你活着时尚且斗不过我,如今是缕魂魄,惹恼了我,给你打的魂飞魄散。”冯氏闭上眼睛,手脚乱挥。 柳氏身上带着一股狠劲,拼着自己受伤,也要痛揍冯氏,很快,柳氏占了上风,骑在冯氏身上,拳拳到肉。 有妇人忙上来拉扯,柳氏扯住冯氏的头发,生生拽下来一大把。 疼的冯氏吱哇乱叫,痛苦哀嚎。 “还不快逮只公鸡过来杀,再去把三太奶背来。”小闫氏冲容根大吼。 很快,兄弟俩兵分两路,一个去杀鸡,一个去请三太奶。 容根端着鸡血出来,按照村里人的指点,把鸡血抹在柳氏的额头手腕上。 这中间柳氏不停挣扎反抗,容根的手背生生被咬出了血。 鸡血洒不少,柳氏身上糊不少,她凄厉大叫:“贱妇,当年你扎我小人,害我缠绵病榻,如今你儿子又毁我道行,我誓与你家不死不休,今日我再次发誓,你们夫妻,哪怕儿孙满堂,到头来也不有送终之人。” 诅咒人无人送终,和咒人断子绝孙一样恶毒,这对于乡下人是极厉害的诅咒。 在场之人无不遍体生寒,待想到方才从柳氏口中吐出的话,也都能理解。 若谁把自家孩子救命钱偷了,还得自个男人雪天进山寻找生机,最后受伤身故,只怕都会是一生之仇。 且冯氏竟然还扎过陆氏的小人,怪不得这几年陆氏日渐消瘦,身体也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 想想容树夫妻两个也真是可怜,原本多好的日子,娇妻幼子在侧,妻子美貌贤惠,小儿也聪慧,愣是被大房夫妻,折腾的家破人亡。 如今仅剩的一点血脉,为了生计,还给薛家做了上门女婿。 真真是可怜可叹。 柳氏张牙舞爪要去撕冯氏,因为被几人妇人制住,用力之大脖颈青筋都暴起来,往日温柔沉默的面容狰狞无比,瞧的人背脊发凉。 “快,快绑起来。” 很快有人拿来粗麻绳,把柳氏捆起来。 被捆起来仍旧睁着血红的眸子,冲着冯氏和容德咆哮嘶吼咒骂。 冯氏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不光陆氏,连被众人认定鬼\/上身的柳氏,她都公平的痛恨, 发狂嘶吼的柳氏她瞧着也发怵,就在一边吆喝别人去折桃枝打,或者拿黑狗牙往柳氏身上刺。 村里妇人见多识广,都怕沾了因果阴气,只劝说“陆氏”快快离去,莫要伤了柳氏的身体。 “这怨气也太大了,她新丧未满百日,想来阎罗王还没派小鬼来收。” 村人们离的远远,议论纷纷。 很快,一个头发皆白,眼睛矍铄的老妇人被容铁柱背了过来。 “三太奶,您老给瞧瞧,我嫂子好像被谁上了身了。” 三太奶人生的瘦弱,拄着拐杖绕着柳氏转一圈,从怀里掏出一竹筒水,对着柳氏就泼了过去。 柳氏泼了一脸的黑水,安静一瞬后,神情愈发癫狂,黑色的水顺着面颊滴落,她脸上原本凝固的血迹也松动,顺着一道滑落。 她此刻原该是狼狈的,因她面容扭曲,整个人瞧着怪异又阴森,再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 三太奶嘴里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儿,柳氏不仅没有恢复正常,眼神瞧着反而比方才还要愤怒怨毒。 三太奶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怨气太大了,老婆子我搞不赢,这陈年的黑狗尿和着供奉佛祖的香灰都拿她没辙,你们是不是冒犯过她,这玩意不是活人,不能讲理,你们若是拿了她的东西,还是趁早吐出来好。” 铁柱这孩子路上同她说了,容德和冯氏当年借了陆氏的银钱没还。 说的好听是借,一个村里,谁不知道谁,那就是偷。 且她虽少在村里走动,这两日也听说容泽家里被偷了,至于少了什么,又是谁偷的,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有挑破罢了。 众人听到陈年黑狗尿和香灰都制服不了这东西,瞧着柳氏发红的眼睛,又都捏着鼻子后退一步。 冯氏眼睛闪烁,嘴唇紧抿。 三太奶不耐烦道:“我劝你们趁早了结这桩事,否则非得见血才能收场。” 冯氏听到见血,腿就是一软,她身后的冯二妮脸色更加难看。 还东西事小,丢人事大。 冯氏到底有个心眼,含糊道:“去你嫂子屋里把你二婶的东西拿出来,你二婶看见她的旧屋,总该原谅你嫂子了。” 柳氏冷冷一笑,这老虔婆真是知道怎么给她泼脏水。 很快,冯二妮和容铁柱抱着两个大包裹出来。 “解开。”柳氏的声音嘶哑冰冷。 容铁柱快速解开。 众人一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死人的东西也偷,还藏屋里,也不怕晦气。 一时间村人们看着柳氏的眼睛也怪异起来。 “还少一件淡绿色折枝凌霄花外衣。”柳氏看也不看,眼睛直勾勾盯着冯二妮,面容扭曲执拗。 “啊,衣裳没了,没了,别看我,不要看我。”冯二妮崩溃大叫。 “折枝凌霄花?”有妇人觉得熟悉,想了一想,迟疑道:“二妮是不是有双折枝凌霄花的绣鞋,仿佛就是淡绿色的。” 常在村口扯闲篇的妇人们也都想起来,冯二妮可没少显摆她那双绣鞋,说是折枝绣,说那花是南方生长的凌霄花。 冯二妮躲在容铁柱身后,崩溃大哭。 三太奶皱眉,这衣裳被裁成了鞋,这可不好办了。 “二妮,把那双绣鞋还给你婶子,物归原主。”三太奶镇定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绣鞋同那堆衣裳一起,还有被褥,前儿晚上我姑就把东西都给嫂子了,你问嫂子,你问她,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冯二妮急着撇清,连以前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什么,你们偷了东西,又把东西塞给你嫂子。”大嘴瓢叫道。 众人一愣,更有人想起,前儿正是薛黄英往门头门槛抹鸡血的日子。 敢情这婆媳俩明知道陆氏会回魂算账,一早就想好嫁祸呢。 柳氏这是受了无妄之灾啊,一时间,众人神色变幻,看着柳氏的眼神饱含同情。 容根面容更是复杂,今晨,他还让媳妇多包容一些。 他看着一身臭味,面容扭曲痛苦的柳氏,抬起手,对着自己嘴巴,狠狠打了一巴掌。 “无量寿佛,老道云游天下,途径此地,看见阴气盘旋凝聚,各位施主,不知附近最近可有玄异之事。” 村人们回头,就见一手持破旧拂尘,头戴破旧道冠,身着破旧宽松道袍的老道,温和慈祥的看着他们。 有,有啊,面前就有啊! 村人们看着仙风道骨,飘然物外的老道,眼睛都亮了。 第180章 好命格的冯氏 村人们热情上前,拥着老道走向绑缚柳氏的地儿。 “道长,快收了她,最好把她打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冯氏头发散乱,小跑着到老道士面前,“扑通”跪下来,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嚎陆氏的恶行。 老道士手持拂尘,眼睛微眯,右手随着冯氏的话不停掐算,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道长,求您救命。”冯氏不敢扯老道士衣袍,只不停控诉哀求。 老道睁开眼,原本温和慈祥的神色倏地一变,看向冯氏的目光深邃而凝重。 “她非是恶灵,且上天有好生之德,老道修行不易,不能为施主的私心恶念增造业力!” 冯氏大急,三太奶收拾不了陆氏。 来了个道士能收拾陆氏,这人又轴的很,不肯相助。 这该如何是好。 冯氏对道士的话充耳不闻,只不停哭求,只要老道把陆氏打的魂飞魄散。 一旁的村人们虽觉得不厚道,然死人终归要给活人让路。 且陆氏今儿的表现,也让他们毛骨悚然,若一个不小心着了道,家里谁犯了忌讳被上了身,岂不糟糕。 于是纷纷开口,帮着冯氏劝老道出手。 老道一甩拂尘,叹一口气,道:“罢了,老道我就破一次戒,只施法耗费法力,老道我孑然一身,恐耽搁后续云游修…行………!” 冯氏闻听老道士愿意出手,喜极而泣,忙开口催逼老道快快施法。 老道士手持拂尘,姿态飘然,岿然不动。 三太奶盯着老道良久,开口道:“让人家出手,你得上供。” 老道士一甩拂尘:“驱邪须得请老祖上身,劳烦老祖出手,事后老道得供香火感谢老祖庇佑。” 这事村里人熟,以往村里人请三太奶驱邪,治病都是这个流程。 他们懂。 于是村人们忙催促冯氏回家拿银钱。 待冯氏哆嗦着拿出一吊铜板,捧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点着麻线串成的铜板,慈眉善目轻轻摇头。 冯氏心里一紧,惊呼:“这些还不够,我家穷困,没那么钱。” 老道士朗声道:“非也,是太多了,一半就好,老道我只把她驱离出去,若你坚持让她魂飞魄散,还是另请高明吧!” 冯氏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喜该忧。 喜的是省了一半铜板。 忧的是没把那贱人打的魂飞魄散,过后她又作乱该怎么好。 “能不能用桃花钉,把她钉在坟里。”冯氏不甘心之余,也实在是怕了。 老道士正色道:“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观这阴灵有些功德之气,可见她生前是个善人,如此折磨于她,不出三年,她就真成恶鬼,若是桃花钉再镇压不住,你们村的老老少少,就等着给她陪葬吧!” 在场众人一听,顿时大惊,开口就开始喝骂冯氏。 让她闭嘴,莫要害死村里人。 且这事归根结底也是冯氏自个惹出来的,也就是陆氏死了,若是个活人家被偷,不把贼人屎尿揍出来,她怕是不知道厉害。 待听老道士说只要不招惹阴灵,就无事后,村人们大松一口气。 “老道还是那句话,她非是恶灵,身上还有功德之气,不但不会伤人,若平日提及言语恭敬些,还会享受一丝半点的福荫,这些福荫短时间看不出,待个三五十年,自有分晓。” 众人闻听,连忙点头,他们各家和陆氏大多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不说陆氏坏话而已,简单的很。 老道见他们听进去了,轻轻颔首。 这些个人少碎些嘴,也能少得罪一些人,祸从口出,闭紧嘴巴,三五十年过去,自然少生闲气,少和人吵嘴干仗。 和气才能生财,如此,他也不算扯谎。 若是今晨找他的蒙面人知道他办了这么一桩事,也不知尾款能不能多给自己一些。 老道手持拂尘,开始请神施法,一张张符咒贴到柳氏额前,柳氏凄厉狰狞的神色渐消,变得呆呆滞滞。 在老道士暴喝一声“走”后。 柳氏软软倒了下去。 老道却是看也不看柳氏一眼,耳朵仿佛在听什么,片刻后,眼睛一路盯着村尾的方向,郑重道:“你且安心离去,你的东西,稍后自会有人送还。” 众人疑惑,这是和谁说话,待想到什么,神色大惊。 “道长,我媳妇怎么一直不醒。”容根抱着柳氏,着急道。 老道士收回视线,从怀里摸出一个碧色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褐色药丸。 “这是凝神固魂的丹药,给她喂下去,片刻就醒。” 容根感激不尽,接过丹药,小心喂进柳氏口中。 村人们一眨不眨盯着柳氏,只见几息功夫后,柳氏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眼睛迷蒙,瞧着很虚弱,喃喃道:“我怎么在这儿,什么味儿,怎么这么臭。” 三太奶轻咳两声,能不臭吗,我泼了你满满一竹筒陈年发酵的黑狗尿。 村里人围着柳氏问东问西,柳氏摇头,对众人提出问题俱都一无所知。 “我收拾好锅灶,扫了院子,喂完猪,就睡下了。”她来来去去就这一句话。 “道长,还请来家喝杯茶歇歇脚,今儿多谢您出手相助。” 容根眼里满是感激,若不是道长,他媳妇儿还不知如何了。 “多谢施主好意,老道自在惯了,就不叨扰了。” 他说完就要走,临走之前又看一眼冯氏,嘴里喃喃道:“奇怪……” 冯氏一个激灵,莫非她有什么不妥,她打量自己一遍,面上满是惶恐。 老道安慰道:“施主莫要担忧,我观施主面相,该是一生无忧,吃喝不愁,子孙满堂的好命格,只不知为何天庭蒙上一层阴影,变得晦暗,让施主的运势都受了影响。” 冯氏听到自己命格如此之好,顿时精神一震,待听到自己的运势受了影响,笑容还没挂上就满心焦虑。 忙问老道士有啥破解之法。 老道有些为难:“这个我得开天眼才能窥得一二,只泄露天机,怕是会遭反噬,施主若真要知道,须得把老道承受的因果,转嫁到自己身上。” “如何转嫁,请道长指点。”冯氏迫不及待,一心想知道天庭晦暗的原因,好让自己吃喝不愁的好命格拨乱反正。 “简单,我给施主算上一命,咱们银钱两清,施主花费了银钱,这份因果自是施主承担。”老道一甩拂尘,声音清朗,目光澄澈坦然。 第181章 坑蒙拐骗,最要紧就是嘴巴严实 “银钱两清?” “这么简单!”冯氏闻听有法子,忙把怀里还没捂热的铜板,一股脑都拿了出来。 老道士掐指一算,高深莫测道:“若老道算的不错,施主该是属虎吧。” 冯氏忙不迭的点头:“道长真是神人,我正属虎。” “这就对了,你家可还有属龙之人。” “我当家的属龙,道长,难不成是我们属相相克?” 冯氏说完,就开始盘算她嫁进容家这二十多年的,所有和容德相关的不如意事。 老道士摇摇头:“是相克,不过不是你当家的,虎属阴,龙属阳,阴阳调和,阳气灌注,只会彼此成就,再不会互相消磨………” 老道士皱眉掐算:“奇怪,好生奇怪,本该极阳的龙怎会滋生阴气呢,本来是龙腾虎跃的威猛运势,偏演变成龙虎相争的两败之势………” “哎吆,这又是阳气灌注,又是滋生阴气的,道长,会不会这只龙老了,不中用了,阳气不行了啊!” 大嘴瓢吃着炒豆子,眼神不断在容德和冯氏逡巡,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咳咳,这位施主,请你自重。”老道长凛然正色道。 冯氏脸涨的通红,容德在众人打量的视线中,恨不能挖个坑躲进去。 大嘴瓢撇撇嘴,颇不服气,她哪里说错了,只是到底不敢造次,悻悻闭嘴。 “啊,我想起来了,大嫂是不是属龙,如此说来,这只滋生阴气的龙正合大嫂子……”冯二妮惊呼道,意识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住嘴巴。 冯氏经提醒,一脸愤慨,指着柳氏开始骂骂咧咧:“我就说呢,早些年家里吃喝不愁,时不时还能割几两肉,从这娼妇进门后,家里一年比一年艰难,如今别说吃肉,竟是连填饱肚子都不能了………” “这关大牛娘何事,早些年你们吃喝不愁不都是从二房扣过来的吗,这几年二房自顾不暇,你们也跟着一落千丈,咋啥事都往没享过一天福的儿媳妇身上赖!” 大嘴瓢叭叭说完,最后来句总结:“村里人不说,可都看着呢,真当大家伙是瞎的不成。” 冯氏气的头晕眼花,看着大嘴瓢吃着炒豆子,恨不能把她嘴巴打歪。 村里人一想,还真是和大嘴瓢说的一样,瞧着柳氏的神情愈加同情。 冯氏辩无可辩,一口气哽在喉头,待看过眼含慈悲,笑看自己的老道士。 忽然福至心灵,喊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道长说的,道长说这贱人克我。” 老道士原本乐呵呵看戏,突然被拉下水,脸上的笑容都凝固几秒,他端正神色,一甩拂尘:“施主慎言,老道说的是属相阴阳不合,可没说施主儿媳妇妨克施主。” 这不一样,有啥区别。 冯氏包括村里人都大为不解。 “属相相克在老道看来,就是个谬论,在老道看来,只有不合的气场,没有相克的属相。” 他一脸莫测高深,细细看一遍被容根揽在怀里,脸色苍白惊惶的柳氏,一番观气后,道:“这位施主从面相上看,是先苦后甜的命格,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听说柳氏也有福气,冯氏气的眼睛都红了。 女人享福,还不是享丈夫儿子的福,柳氏的福气越大,她儿子和孙子就越受苦受累。 想到大儿和孙子苦哈哈供养柳氏享受,冯氏的不甘溢到顶点。 柳氏听到老道士如此说,一脸的受宠若惊:“多谢道长吉言,民妇幼年丧母,不能说不苦,只从我嫁给孩他爹,给他生养两个娃儿,这几年,却已经甜多于苦了。” 容根闻言,心里更加愧疚,他往日也不觉得柳氏过的多苦,村里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嫁人生子,操持家务。 可从冯二妮进门后,他看到冯二妮的待遇,心里明白这些年,家里确实委屈了柳氏。 只他不想家里争执不休,索性全当看不见…… 如今听到柳氏说嫁给他,给他生养娃儿甜多于苦,他的愧疚亏欠一瞬间达到顶峰。 冯氏最恨柳氏寻常表露的柔弱模样,她啐一口,看向老道长:“敢问道长,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才能扭转运势。” 道长哈哈朗笑:“老道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聚则两败俱伤,散则各自辉煌。” 散则各自辉煌吗,柳氏辉煌不辉煌她不管。 她是一定要让她的命格重新回归一生无忧,吃喝不愁的好命格。 竟是要散! 柳氏虽生着张苦瓜脸,瞧着福薄,有一说一,确实能干勤快。 她想到自己的命格,心里把这一丝不舍也斩掉,瞥一眼身旁的冯二妮,自己也不缺儿媳。 二妮又是侄女,待调教好,更会与自己贴心贴意。 老道士前后盘算一番,见再无疏漏,拂尘一甩就转身离开。 “道长且慢!容德想起一事,猛然开口。 老道士头也不回,声音绵长悠远:“你们要找的那件东西,就在村尾一座屋中,拿到东西,今夜子时三跪九叩烧祭与阴灵坟前,阴灵怨气即消……” 老道士步履从容,身姿超然,最后一句清晰传入众人耳中:“人去时吐出的怨气三年不散,这几年莫要沾惹她生前惯用之物。” 村人们郑重记下,暗暗决定从此绕着容泽家走,省得沾惹了陆氏死前的怨气。 在村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老道士步履轻盈稳健走出村口后,快步拐进一条岔路,走了约摸二里后,看见一座石板桥。 他脚步一转,径直下了桥,桥下菖蒲茂盛,一个背篓放在桥墩底下,两个年轻男女正在水边割菖蒲, “二位,你们交待我的事已经做好。”老道士见二人仍旧背对他,也不介意,把事情详细述说一遍后,安静站立。 “多谢,尾款在背篓里,你自拿去。” 老道士依言从背篓里翻出个靛蓝色钱袋,伸手一掂,也不清点,道谢离去。 “他嘴巴紧吗。” 薛黄英把手里的菖蒲一镰刀割下,有些忧虑。 “坑蒙拐骗,干他们这行的,最要紧的就是嘴巴严实” 容泽接过薛黄英手里的镰刀,捆好割下来的菖蒲,道:“回吧,这些够端午做枕头的了。” 第182章 这就是脸皮厚,吃个够吗 夜色笼罩寂静的山林,惨白月色洒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照亮一行人瑟缩的影子。 一阵风拂过,火把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几人屏息凝神,一眼都不敢乱看,心跳如鼓。 偶有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声音乍起,听的人毛骨悚然,心里发紧发寒。 “怎还没到…这路对不对…!”冯二妮抱着容铁柱的胳膊,声音发颤。 “快了,就快了。” 容铁柱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只觉怀里揣的东西仿佛带着阴寒之气,冻的他控制不住打摆子。 “快,快把东西烧了,烧了就走。” 几人终于走到一座孤零零的坟头,冯氏盯着脚下,搓着胳膊上不断浮起的鸡皮疙瘩,连声催促。 容德挨着冯氏,一直盯着脚下,一眼都不敢乱看。 容根把火把插在地上,从篮子里取出香纸火烛,两只蜡烛很快在坟前亮起,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三个头。 冯氏见容根竟然下跪磕头,蒸腾的火气一瞬间压过了心里的惧怕,张口就要开骂。 被容德一把捂住嘴巴,狠狠瞪视。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死婆娘,你消停些,若不是你整出这么些事,老子现在正美滋滋在炕头睡着,哪会遭这个罪!” “你若想死,只管折腾,弟妹坟前,我和你分割清楚,从今天起,老子老老实实再不踩二房门槛,你再做啥缺德事,有啥报应,你自己担着!” 容德松开手,一脸正气,又喝骂容铁柱和冯二妮,让他二人也给陆氏磕头赔罪。 “记得你小时来家里走亲戚,你二婶也做点心分与你吃,长辈面前,须得恭敬,跪下向你二婶请罪,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 在容德义正辞严的迫视下,容铁柱和冯二妮跪下,恭敬磕三个头。 黄纸燃起,容铁柱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双鞋子,看也不看丢进黄纸堆里,火舌吞卷,火焰陡然腾起,刹那间埋没绣鞋,布料的焦糊味,弥漫鼻端。 看着绣鞋化为化为灰烬,在场所有人还有些心有余悸。 这双绣鞋是老道士走后,容德带着人,去陆氏家里找到的,雅致鲜亮的绣鞋规规整整在堂屋的正中间,对着条几上的牌位。 不翼而飞的绣鞋出现在荒凉的屋舍内,村里人见到这场面,无不头皮发麻。 “走,快走……!”绣鞋燃尽,冯氏一刻都不想待,她催促两声,扭身就走。 冯二妮大松口气,爬起来就要走,然她腿脚发软,还是靠着容铁柱搀扶,才勉强起身。 容根看着燃烧的两支蜡烛,不知该不该吹熄。 容德壮着胆子,咬牙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沉声道:“弟妹啊!孩子胆小,你若是吃饱了香火,就让孩子回去,待你百日,再来瞧你。” 一阵风打着卷儿过来,纸灰被风托着,幽幽荡荡打着旋儿飞起,两支蜡烛立时熄灭。 容根和容德对视一眼,咽了一口口水:“婶子慈爱,侄儿谨记在心。” 说完,又恭敬鞠一躬,拔下火把,携着容德,两人快速下山。 没多久,就追上疾行的冯氏三人,五人汇合,快速往山下去。 快到山脚,走在最前头的冯氏停住脚步,一指旁边草丛:“咱们折点艾草回去,也洗洗晦气。” 她瞪一眼容根,怨愤道:“尤其你媳妇儿,晦气的很,让她多泡泡,省得带累了老娘。” 想到老道士说柳氏克她,冯氏这心里就膈应的不行。 容根抿紧唇:“道长说了,我媳妇是先苦后甜的命格,她不晦气。” “反了你了,这真是小麻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等你媳妇把我克死了,你才满意。” 冯氏见容根站着一动不动,她憋一口气,冲进草丛就要自己折。 片刻后,一声痛呼惊呆众人。 “蛇,我被蛇咬了!” ……………… 天气越发热,薛黄英把旧年买的染料,给自家鸡鸭的左边翅膀挨个染一遍。 待到公鸡母鸡鸭子们个个支棱着绿色翅膀,她方打开院门,由着她们扑腾着跑出去。 引导着鸡鸭在家附近的树林里溜达,又拿着竹竿把鸭子们赶去河里,看着河里五颜六色众多鸭子,薛黄英忍不住笑了。 “阿英啊,你家山椒苗还有吗,婶子昨儿把青菜全拔了,又开出来一小片地儿。” 吴氏拿着棒槌一下下捶打着衣裳,开口后,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还有呢,就是长的细瘦些,不如之前的苗粗壮。” “无妨,多浇水施肥,不几日就变样了。”吴氏笑呵呵道。 “英娘啊,山椒苗是个什么东西。”有人好奇接话道。 薛黄英偏头一看,见是村长家的大儿媳水氏,笑道:“长胜婶,山椒是一味调料,滋味辣的很,你若想种,我分你几棵。” 他们摆摊那几日,村里人虽也日日去听戏,除豆腐张吃过一碗面,其余人嫌贵,又觉太熟拉不下脸砍价,几乎从没光临过他们的小食铺。 是以只知他们食铺生意不错,饭食的滋味儿却一无所知。 长胜婶笑道:“那感情好,你长胜叔最爱吃辣,常觉茱萸子不够味儿。” 坐在河边乘凉的几个妇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念头,也纷纷讨要。 薛黄英并不下她们脸面,笑盈盈道:“下午我和阿泽还要去水岭浇水,待明儿下半晌,各位婶子来家拔把。” 妇人们闻言,个个含笑道谢,转而聊起了别的。 “听说了吗,钱翠玲娘家几个哥哥今晨过来了,恍惚听说要李耕地上门,把媳妇儿接回来呢。” “还有这事,这央着亲家接人,哪还有面子。” “他们嫡亲的姐弟成亲家,本就是一家人,没那有面没面的说法,不过钱翠玲这也没回娘家几天,她娘家兄弟也忒无情了些。” “你知道啥,我家和大婶子家里就隔一道墙,今儿听的真真的,说钱翠绿回娘家这几日,那是锅不摸碗不洗,还和怀孕的侄媳妇抢肉吃,你瞅瞅,和个娘胎里的侄孙抢口粮,这事人干事儿。” “她是老来女,一向最爱夸耀得爹娘疼爱,怎么,她老爹老娘就看着儿子们把小闺女轰出去。” “那有啥法子,她若是本本分分住着,她哥哥们未必容不了她,偏她今天杀鸡,明天宰鸭,后儿又要侄儿下河摸鱼给她熬汤,别说只是个妹子,这就是个祖宗也供不起!” 不止妇人们,连薛黄英都忍不住咋舌! 这就是人常说的,脸皮厚吃个够,嘴大吃四方? 不过这事终归和她无关,听个热闹后,薛黄英见鸭子游的还不错,撑着竹竿就回了家。 待到天将傍晚,俩人照例要到水岭的宅院浇水,因怕回来太晚,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鸡鸭都赶回圈。 近日日日去一趟水岭,原本陌生的村子,也熟悉很多。 俩人经过村口时,往日三五成群聚在一处的妇人汉子,都没了踪影。 第183章 分,必须分 反倒不远处房舍遮挡的后头传来嚎哭咒骂的声音。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眼神了晤,二人脚步不停,向着声音相反的方向,一路去了村尾。 “是冯氏的声音。”听着有些气急败坏。 薛黄英把放在灶房的木桶拿出来,开口道。 容泽拿出扁担,神色平静:“嗯,希望大嫂能如愿以偿。” 俩人花小半个时辰,把后院的山椒苗一棵棵,浇的透透。 看着枝叶舒展,精神抖擞的山椒苗,俩人可算放了心。 “走吧,这次浇的足,山椒想必也扎稳了根,过个三五日,再回来看看。”容泽把两只木桶仍旧放在灶房。 临出门前,他打开堂屋门,往里一瞧,果然,地上的绣鞋已然不见踪影。 薛黄英在他身后,自然一览无余,她点头轻笑:“李道长在青浦镇可是街知巷闻,也不知是实至名归,还是徒有虚名,希望大嫂这二钱银子,有物有所值。” 容泽竖着耳朵听着越来越清晰的咒骂声,抿出一个淡笑:“大嫂应当很满意。” 柳氏确实很满意,原她托容泽帮她找个神婆或者算命瞎子,只说她自个身沾阴气,恐不利老房。 她若靠着这法子达成所愿,终归是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届时冯氏就是受害者,而她就是祸害冯氏,邪气入体的不祥之人。 纵然最后撕扯开,她的名声怕是毁的一干二净。 “若不是你这娼妇连双鞋都放不好,老娘何至于大半夜去给那贱……给你二婶送纸钱,若不上山,老娘也不会被蛇咬了,遭这零碎罪…… 今日尚且克的我伤了腿,来日怕是这条命都要被你害了去。” 冯氏越骂越气,待看到柳氏低眉顺眼,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莫要妨克了老娘的运势。 柳氏的眼泪要掉不掉,眸底坚决异常:“我不滚,我男人和两个儿子都在容家,我生是容家人,死是容家鬼,除非孩他爹说他厌弃了我,否则我不走。” 冯氏冷哼一声,掉转枪口:“老大,你说,让这娘们儿滚蛋,好汉不愁娶,待明儿娘再给你说一房媳妇,现在就让她滚蛋。” 容根头疼又烦躁:“娘,香兰她连个娘家都没有,你让她滚哪儿去,这儿就是她的家。” 柳氏脸上浮现出感动,眼泪汪汪看着容根,眸里满是依赖。 “一村老少爷们面前,你作这副骚样儿给谁看。”冯氏骂完柳氏,再看容根的目光带着逼迫:“老大,你赶不赶她滚蛋。” 容根挡在柳氏面前,吼道:“我不赶,这就是她家,都说了她没有娘家,把她赶回家,要么被她后娘重新卖一遭,那是逼她去死,我做不出这没良心的事。” 冯氏气极,指着容根哆嗦着嘴唇:“所以你宁可舍了你娘我,让我去死,你也给我滚,和你媳妇一起,通通滚蛋,家里一砖一瓦都是我盖的,没有半块瓦片,给我滚。” 柳氏低头拭泪,眼里晦暗不明。 小闫氏骂一个劝一个,见谁都不听,末了问冯氏和容德:“这话,我也只好问你们,你俩是怎么个章程,便是猫儿狗儿赶出窝,都得带几块干粮,你让孩子滚蛋,也不能让他们去死啊!” 冯氏梗着脖子:“田地都是我和当家的置办下的,没他们一点,他们能耐,自会养活自己。” 小闫氏听的生气,强耐住烦躁笑道:“这话可是没理,这些年根子勤快,他媳妇也是个能干的,里里外外都操持的井井有条,你让人家光身出门,不说你心里过不过意去,便是族里,还从没这个旧例。” 小闫氏看着容德和冯氏的目光带着警告,你自己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别的姓容的,可还有未婚的汉子呢。 若是传出去姓容分家,一点家底不给儿孙,谁家还肯把闺女,许给他们。 小闫氏自个还有两个儿子,可不能让冯氏这一个奇葩,坏了整个容氏一族的名声。 “按照族里旧例,你家的田产须分三分,老大老二各一份,另外一份是你和大伯哥的养老田,棺材本不用动,余下的银钱,分一份作为分出去那房的安家银,大牛是长房长孙,若你们看中怜惜,可另外给他留一份,待他成家后,交他手上。” 冯氏闻言,和容德对视一眼,眼里满是不舍,他家十二亩田地,这分出去,就是四亩,还要再安家银,美不死她? 她看着柳氏苍白的神色,心里噼里啪啦的拨算盘,这娼妇瞧着就是命短福薄的,要么再等等,等她死了,这些就还是自己的。 柳氏见冯氏似有退缩之意,“扑通”一声跪地上,声音凄凄:“信女感谢老天保佑,幸而这次伤着娘的蛇无毒,要是碰见条眼镜蛇,或者竹叶青,真不知会如何。 娘,您说是我克的您,这个我死都不认,道长说了,咱们是气场不合,并不是谁克谁,也许他看错了呢,要么咱们迟些分家,待果然如老道长说的那样,咱们再分开,如何。” “这个气场不合怎么评判?”有妇人疑惑道。 大嘴瓢叭叭道:“那还不简单,让容根媳妇日日夜夜跟着她婆婆,若她婆婆进山遇蛇,下水崴脚,拉屎掉茅坑,平路摔断腿,喝水都呛住,那就是气场不合。” 冯氏不由瞪大眼,这么一算,她还有好日子过。 “这怎么都是她婆婆倒霉,气场不合,不光容根媳妇能影响她婆婆,她婆婆也能影响容根媳妇吧。” 大嘴瓢继续叭叭:“嗨,你做啥美梦呢,没听那老道说,容根媳妇属相大,那是能飞天遁地的龙,一个喷嚏都能指肚容德家的那只纸老虎。” 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大嘴瓢笑眯眯看着冯氏:“要么就和容根媳妇说的那样,先不分家,也让咱们见识见识这气场不合能倒霉到啥样。 哎吆,我还没见过谁平地摔断腿,喝口凉水都呛住呢。” 冯氏一呆,只见不光大嘴瓢看着自己的眼里满是期待,周围村人们瞧着自己的眼神也是热切期待…… 就连方才劝合不劝分的小闫氏,都期待瞧着自己。 想到大嘴瓢列举出来的那些倒霉死法,冯氏忍不住抖了抖。 她才不要舍命让这群死老娘们瞧热闹。 分! 必须分! 现在立马分! 第184章 香纸巷子 薛黄英和容泽隐在人群后。 见冯氏口里嗬嗬嚷着分家。 八匹马都拉不回的坚决样。 小闫氏一个头两个大在旁相劝,柳氏脸色苍白,不断示弱哀求。 哪知她越是把自己说的凄惨,冯氏分家的决心就越大。态度就越坚定。 大嘴瓢时不时插句话,把个冯氏气的老脸涨红,更添刻薄。 “大嘴瓢,烦你去请我容家族长过来,从我嫁进来,整个村子十来个姓氏,还没见谁家分家,让儿子儿媳光身出去的。” 小闫氏扶着柳氏,气的两眼喷火。 二人见大嘴瓢乐呵呵接下这个事,忙退步往村口拐,并没惊动旁人。 暮色四合,俩人回到家,因答应村里几个妇人明儿来家拔山椒苗,容泽做晚饭时,薛黄英提起桶,又把育苗圃浇一遍水。 原本密密稠稠的苗圃,如今很是稀疏,临出菜园,她又摘一把豆角,今儿晚上的菜就是它了。 晚饭吃的二合面的馒头,豆角清炒,鲜甜脆嫩,配着稀饭,简单又可口。 “豆角都长出来了,头茬的豆角鲜嫩,咱们明儿泡酸豆角吧。” “成,泡个两大坛,酸豆角煮面做包子,拌个小咸菜,都好吃。” “现在还泡不了两坛子,一坛子总是有的。” “那就先泡一坛,等个几日再泡第二坛。” 说着这些没营养的话,薛黄英忍不住莞尔。 往年这些事儿,都是自己操持,泡豆角,晒豆角,泡多少,也全是自己拿主意。 灯火幽微,她瞧着容泽柔和清润的侧脸,心里说不出的甜蜜满足。 原来过日子,就是有一个人愿意听你说这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废话? 清甜一宿好梦,二日一早,赶在太阳出来前,俩人先把鸡鸭放出去。 薛黄英照旧撑着竹竿,见鸭子们摇摇摆摆往河边去,全然不用竹竿指引,她轻轻点头。 看来再过两日,只用打开院门,鸭子们自个就能摸去河里了。 河边照旧有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这处河水平缓清澈,又有青石板铺垫,一日中哪个时辰来,仿佛都能碰见人在此刷洗。 回到家,容泽已经把饭做到锅里,灶火烧的旺盛,他正在案台前,切着小葱。 “去拿两个鸡蛋过来,一会吃疙瘩汤。” 鸡蛋每天都能收七八个,家里不缺鸡蛋,天热鸡蛋放不了太久,二人做饭,只要用到鸡蛋的地儿,并不吝啬节俭。 晨起的鸡蛋还没捡,薛黄英拿着小篮子,捡了五个,有几只鸡能一天下两个,等鸡回笼后,还能再收两三个。 把收上来的鸡蛋放进装鸡蛋篓子里,另外拿两个前段时日收上来的鸡蛋,放在灶台上。 新鲜下的鸡蛋要放个两日,滋味才能最好,且先吃久的,这些新鲜的,也能多放一段时日。 金黄的鸡蛋液淋进锅里,很快变成金黄美味的鸡蛋花,小葱在出锅前洒进去。 拿汤勺轻轻一搅和,麦香和鸡蛋特有的香味混合,葱香满溢,轻轻喝一口,又烫又鲜。 吃过饭,收拾好锅灶,两只猪也喂上,二人便提着篮子去了后院。 俩人照旧先看一遍山椒树,见山椒树似乎又长高一些,心里都很高兴。 豆角从上至下挂满了竹架,俩人挑着长成的,小心摘下来。 不多会儿,两家豆角被摘了个七七八八,足足摘了一大篮子。 摘要豆角,接下来就是挑豆角,带虫眼有破损的放一边,长的太老的也放一边。 最后留下的,是表面光滑,手感硬挺,豆荚还没长开的。 这样的豆角泡出来的酸豆角,也不会软烂,口感才最好。 豆角很快挑好,薛黄英打水,容泽小心清洗豆角,洗干净的豆角放在竹匾上,晾干上面沾的水珠。 这会离午时尚早,薛黄英想到前儿说去香纸铺子定些纸马车轿的事儿,这会家里无事,便又提起这个话头。 “成,等先烧锅水,待回来时,刚好晾凉能泡豆角。” “嗯,也好。” 容泽烧水的功夫,薛黄英也没闲着,拎着竹筐拿着镰刀就出了门。 等水烧好,她刚好拎着一竹筐青草回来。 猪要长的壮实上膘,就得不停嘴。 把青草丢进猪圈,开水也盛出来盖在粗陶盆里冷着,俩人背着背篓就出了门。 路上,有些人赶集去的早,已经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往家赶。 当然,也有挎着空荡荡的篮子回来的,瞧那篮子底垫的茅草,想来应是去镇上卖鸡蛋鸭蛋。 “家里的鸡蛋吃不完,若是热坏了也可惜,回头给二姐送些,剩下的,也拿镇上卖卖看,多少也能换一些银钱。” 路上,薛黄英和容泽商议着家计日常。 容泽自然没有意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镇上。 跨进镇子,转过几条喧闹的主街,俩人踏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这条小巷因做死人生意,人家提起来,多是称呼香纸巷子。 沿着小巷走到最里面,就见并排开着两家店,最里面是家棺材铺子,俩人没有多看,径直走进稍前面的香纸铺子。 守摊的是对老夫妻,老人家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折元宝,两间门头的铺面里,满是各类烧祭用品。 地上还堆放着竹竿竹篾,以竹为骨的车马轿仆已经成行,只待糊上彩纸,就能摆出售卖。 “要些什么!”人影遮挡光影,老太太折元宝的手一顿,抬起头,问道。 薛黄英不太懂这里面的门道规矩,就看着容泽,由他开口拿主意。 “入土的时候烧了车马纸轿,金元宝摇钱树还有聚宝盆,这次准备是百天祭,不知这里面有啥讲究忌讳。”容泽也是头回办这个事,也是不懂。 老太太打量一眼二人,面容缓和一些:“虽说事死如事生,终归是活的人更重要,若不差钱,这店里的东西都可挑着烧祭,咱们平常人家,却没那么多讲究,烧些她平日喜欢的小物件,再自己亲手折一些金元宝,就够了。”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不曾想这老人家不但没有大肆推销,竟还帮着省钱,都有些触动。 容泽凝眸思虑良久,温声道:“劳烦老人家帮忙做些笔墨纸砚,锅碗瓢盆之类的厨房用具,不知可为难。” “不为难,这东西扎起来,比车马纸轿简单的多,往常也给读书人扎过这些,这一套扎起来,须得一百个大钱,你们先拿五十文定钱,十日后来拿就成。” 薛黄英痛快付了定金,老太太给他们个小木板,约定好来拿东西的时间,俩人就离开了。 “记得你说娘刺绣极好,怎么没让老婆婆帮着扎套刺绣用的套针和工具。” 走出香纸巷子,薛黄英想起这一节,开口问道。 第185章 眼睛很灵的长胜婶 容泽轻轻摇头,面上带着怅惘怀念。 “我也不知娘喜欢不喜欢刺绣,从小到大,她绣的每一件绣品都流进了绣坊,我不想她到了地下,还靠着刺绣谋生……… 她喜欢读书,我读书练字的时候,她都更开心轻松一些,她也喜欢下厨,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各种美味,每每这个时候,她的话也格外多些…… 她活着时那么辛苦,我现在过的很好,她可以不用为了我,那么努力辛苦了。” 薛黄英一怔,没想到陆氏在容泽的心里,是这样的底色。 “你怎么会觉得娘辛苦呢,也许,她觉得很幸福呢。” 薛黄英看着容泽,眼神温暖而专注:“如果我是娘,身无长物,又没别的谋生手段,能凭着一针一线让自己的孩儿吃饱穿暖,能安安稳稳的相依为命,再辛苦的日子,我都觉得甜。”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能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那就不辛苦。” 薛黄英没有见过陆氏,不知道她是何样的心性,她只能从容泽的言语中推测一二。 能在贪婪的冯氏眼皮子底下保住家产,能送容泽读书,她该是坚韧的,是聪慧的。 绝不可能是懦弱的。 那些对容德和冯氏的退让,薛黄英相信,她有不得不退让的理由。 也许,在她的衡量中,有什么比银钱更值得她看中。 容泽定定看着薛黄英,倏地,眼里浮起水光。 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过娘亲。 若自己的存在让困苦的日子都带着甜,那自己对娘亲来说,该是多么重要。 容泽别开眼,往事浮上心头,他深深吸了口气,自己一定要和阿英一起,过的很开心,很幸福。 因为,自己的开心幸福,就是娘亲的开心幸福。 薛黄英故作没看见他眼里的水光,她走在容泽的身边,安安静静。 俩人回到家,谁也没再提香纸巷子外的事儿。 豆角表面的水分已经晾干,薛黄英接手做饭的活计,泡酸豆角的活儿就由容泽负责。 出门时舀起的开水已经晾凉,泡菜坛子里还剩一点去年积的酸菜,容泽拿筷子足捞了一海碗。 清洗干净泡菜坛子,又拿浊酒抹一遍坛壁,如此,就算泡菜坛子换过味了,再泡腌别的酸菜,也不怕会坏。 薛黄英做着饭,见容泽泡个酸菜都这么多讲究,忍不住莞尔。 容泽听到薛黄英往年都是生水直接泡的,好奇道:“没有泡坏吗。” “没有,酸脆的很,你方才捞的那碗酸菜,我就是那么积的。” 几个姐姐出嫁前,回回都要教剩下的几个妹妹们灶上茶饭,她学的次数最多,却也最不用心。 对于她来说,饭菜能填饱肚子就成,不咸不淡再有点油花,那就是有滋有味了。 再负责的,她一个人吃饭,实在做不上手。 一个人,要么麻烦干嘛,不够折腾的。 还是容泽来家后,吃饭不说讲究个荤素搭配,那也是有汤有饭。 不止是干巴巴的二合面饼子配小咸菜了,容泽会炒盘新鲜时蔬,会煮个鸡蛋汤,或者稀饭。 总之一顿饭,那是有软有硬,营养又滋润。 豆角一把把码放进坛子里,放盐粒,最后把凉白开倒进去,再倒入一盅浊酒后,封好坛口,最后把坛口部分,也拿凉白开注满。 这样,坛子里面接触不到空气,也不会生白花。 午饭吃的简单,用之前挑拣不适合泡酸豆角的豆角,做了个蒸豆角。 调制的醋蒜汁淋在蒸的金黄翠绿的蒸豆角上,最后滴上几滴香油,一人一大碗,吃的很是香甜。 “要是有山椒粉就好了。” 薛黄英想起山椒那辛辣的口感,原本吃着有滋有味的蒸豆角,也仿佛缺了灵魂。 容泽弯唇:“不急,等到秋日里,你就能吃个过瘾了。” 现在还不到五月五,等到秋来八九月,还有好久呢。 好在,如今也有个盼头。 傍晚时分,村长家的大儿媳领着三个妇人,各挎着篮子依约登门。 “各位伯娘婶子们,快请进。” 整个星河湾,喜欢薛黄英的有,不喜欢薛黄英的也有。 这两种人,前者如同赵家婶子吴氏,村口豆腐张夫妻,那态度,是能感觉出来的亲切关切。 后者多是不咸不淡,有一句话说一句话,无事也不会主动招惹。 像钱氏那样,回回遇见都恨不能踩薛黄英一脚的奇葩,整个星河湾都算得上绝无仅有。 村长家的大儿媳性情疏朗,为人热情,她一进来,就把篮子里带来的东西,倒进薛黄英家里空置的簸箕里。 “这是婶子春上点的豆角,你俩也尝尝婶子种的菜清不清甜。” 后面几个妇人见状,忙也把各自篮子里的蔬菜,也放进簸箕上,言语之中,十分热情客气。 双方你来我往客气两次,薛黄英只得含笑收下。 走到后院,容泽正拿着把锄头疏着沟垄,见到人来,忙打招呼。 长胜婶夸道:“瞧瞧你们这菜园收拾的,又利落长的又好,我是赶不上了。” 几位妇人眼睛逡巡一遍,也满口夸赞。 她们的菜园确实不如薛家的长势好,瞧那茄子树,豆角架,乃至于爬墙的丝瓜、瓠秧都长的郁郁葱葱,着实惹眼。 怪不得钱氏那老娘们回回瞧见薛家的秧苗都害红眼病。 一样的菜园庄稼,人家种出来的,偏能好上三分,枝叶又翠又绿不说,难得的是那股生机勃勃的劲儿,瞧得人心情都开阔许多。 几位妇人看过赞过菜园,便来到育苗圃前。 瞧见那根茎茁壮的山椒苗,纷纷好奇。 “英娘,这就是那辛辣无比的山椒苗。”长胜婶好奇道。 薛黄英笑道:“这山椒苗倒是不辣,它结出的果子辣。” 长胜婶一拍大腿:“哎吆,我就是这个意思,说劈叉了。” 说完,她扫一眼另几位妇人,意有所指:“英娘,你且放心,婶子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你把这金贵苗苗给了咱们,咱们再不会往外吆喝,让你难做。” 村里谁人不知薛黄英凭着这叫山椒的金贵玩意,前段时日摆摊生意火爆,虽村里没人好意思去点餐,戏罢路过摊子时,有眼睛的,那是都能瞧得出来。 如今薛黄英大方匀给她们秧苗,她们自然不能砸了人家饭碗。 长胜婶自觉眼睛很灵,瞧着这菜园里无处不在的山椒树,猜测薛黄英怕是还指着这些山椒树赚笔大的。 第186章 赠山椒苗 长胜婶亮出了态度,其余妇人们各个跟着变态。 山椒这玩意对薛黄英来说,那就是一味够味够劲的调味品,她倒没有想那么远,那么多。 且村里许多人觉得她命不好,又晦气,除一些红白事的人情往来,甚少同她讨菜籽秧苗,生怕带累了他们各家的运道。 不过,对于长胜婶的好意,薛黄英也没多说什么,只笑了笑,便挑着健壮的苗苗开始拔。 “够了,够了,这些尽够了!” 见苗圃里的秧苗越来越稀疏,长胜婶忙制止。 薛黄英又快速拔五棵,这样,五人每人能分到十二棵。 送走满脸喜色的长胜婶几人,薛黄英和容泽看着苗圃里的秧苗,总算没那么头疼。 如今苗圃里还剩下约摸四五十棵山椒苗,苗圃能种两三垄,其余的,和前次移栽一样,分散到整个菜园,挖一个坑杵一棵山椒树,也就差不多了。 “阿英姐,容泽哥……!” 正刨着坑,忽听前院传来叫声。 “大宏吗,我们在后院,过来吧!” 薛黄英扬声应一句,片刻后,赵宏顶着晒的黝黑的脸蛋,从过道跑了过来。 ”阿英姐,容泽哥,你们做啥呢。” 赵宏嘿嘿笑两声,凑到二人近前,笑嘻嘻问道。 薛黄英看着刚刨和的一个土坑,拿着钉耙手柄,无奈道:“刨坑。” “刨坑作甚。” “栽山椒树。” 赵宏挠挠头,蹲在苗圃前,神色中带着几分难为情,他一开口,脸色更红:“阿英姐,你能匀我几棵吗。” 薛黄英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失笑:“不是啥稀罕东西,你要多少自己拔。” “怎么不是稀罕东西,上回从你家拿回的山椒树,我娘宝贝的很,我想着浇个水,她就骂人让我滚蛋,生怕祸害了她的宝贝苗苗。” 赵宏乐呵呵笑开了,冲薛黄英不停道谢,许是觉得忘了谢容泽,忙又对着容泽拱手作揖,一副皮小子的滑稽模样。 “这玩意和茄子豆角没啥不同,让你娘不用那么着紧。” “我娘才不会听我的,只会骂我瞎搞。” 赵宏挑着细瘦些的山椒苗,快速拔了一小拔,扬手笑道:“阿英姐,容泽哥,我拔了十二棵苗,这就走了,你可千万别和我娘说漏嘴,说我从你家讨了山椒苗。” 说完,他一溜烟就跑没了身影。 “这小子,他拔了山椒苗不让婶子知道,这是打算种哪儿。” 薛黄英想了一想,山椒树再稀罕,充其量就是道调味品,认真说起来同葱姜蒜,山上的花椒桂皮也没啥不同。 赵宏这小子想要捅出大篓子,也难。 容泽见她眉头微蹙,温声道:“你若实在不放心,赶明儿遇上婶子,探探赵宏在作甚,若他真有啥不妥当,告诉给婶子。“ 薛黄英点点头,若赵宏没特意交代那一句,她还真不会特意去问吴氏关于山椒树的事儿。 偏他特意说那一句,显见的是瞒着吴氏过来讨的山椒苗。 吴氏既不知道,这些山椒苗想也不会种到赵家的菜园里。 她不怕赵宏私下种山椒,哪怕他拿出去卖呢,她怕的是这十来株山椒苗引起的不好结果。 她担不起,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好吧,她确实是怕麻烦。 赵宏揣着山椒苗喜滋滋跨出薛家院门,他没有着急回家,脚步一转,就往山脚的方向跑去。 晚霞染满天际,放羊的半大小子赶着几只羊回家,割猪草的姑娘也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踩在落日余晖的天色中。 赵宏避开归家的村人,穿过灌木和一片林子,径直走到一处山坡上。 他捂着衣襟,眼睛四处逡巡,眼睛隐有焦急,突然,他看着不远处的艾草丛后,露出一片衣角。 赵宏眼睛一亮,忙抬脚往那处快步走去。 “金萍!” “大宏,你怎么还在山上。” 赵宏一把拿走李金萍手里的镰刀,咔咔咔割起青草,这处青草茂盛,不过片刻,他就割了一小抱。 把青草一股脑塞进背篓,他一把背在背上,沉甸甸的背篓压的他肩膀生疼,他回头看一眼李金萍单薄柔弱的身板,忍不住叹气。 “走吧,再不走就得摸黑下山了。” 这话有些夸张,这处地儿离山脚很近,转过一片林子,就能到山下,压根不会摸黑。 李金萍跟在赵宏身后,看着他努力背着背篓的背影,面颊微烫。 二人转过林子,能看到不远处的村道上,有扛着农具的妇人汉子说笑归家。 赵宏看着不远处的村人们,眉头微皱,他把背篓放下,村里人嘴太碎了,要是被哪个长舌妇看见,或者被哪个闲汉瞅见。 便是说笑打趣两句,李金萍是个女娃,对她名声也不好。 “大宏?” 李金萍见赵宏脸色微沉,心里有些惴惴,眼神有些慌张,忧虑是背篓太重累着了他,惹得他厌烦。 赵宏收回视线,忙从怀里掏出东西,递给李金萍。 “这是什么。”李金萍迟疑接过,看了看茎杆芽叶,发现自己从未见过,疑惑的目光投向赵宏。 “是山椒苗,我从阿英姐家里讨的山椒苗,你前儿不是好奇山椒啥样吗,等你种出来了,就知道了!” 赵宏笑的龇出一口白牙,衬着他晒的黝黑的面色,格外真诚。 李金萍手指微缩,突然就想起来,几日前赵宏帮她捡柴,絮絮叨叨说他娘如何宝贝家里的那几垄山椒树。 她当时也是没话找话,多嘴附和一句山椒长什么样。 她知道山椒,薛家小食摊生意爆火时,她老娘在家里骂过,说薛黄英是吃了狗屎运,全仗着得了个奇特的调味品把生意做了起来。 后面许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话,李金萍懒得去想。 村里人私下嘀咕过,说这种辛辣刺激的调味品,薛黄英亲口对食客说的,就叫做山椒。 那日她听到赵宏说吴氏如何宝贝山椒苗的趣事,没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 李金萍看着手里的山椒苗,心里翻涌。 若她老娘知道她拿了薛家的东西,不知还要生多少事端。 好在她老娘如今不在家,不过昨儿听她阿奶的意思,赶在端午收麦前,她爹怕是会挑个日子把她娘接回来。 李金萍抿抿唇,艰难道:“大宏,这山椒苗我不能要,我娘,我娘快回来了,她要是知道,知道………” 赵宏一愣,想到钱氏对薛黄英的恶意,她那股难缠劲,也有些头疼。 只是当她看到李金萍眼里的不舍和难过……… 他定定看李金萍一眼,问道:“你别管你娘,你自己想种吗。” 李金萍犹豫几息,轻轻点头。 “那不就成了,你种你的,你娘也不知道山椒苗长啥样,你挑个不起眼的地方种,她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天色越来越暗,赵宏把她手里的山椒树仔细用青草盖好,道:“回吧,别想那么多,你娘就是纸糊的老虎,没那么可怕,你瞧,这次她不是被你阿奶和你爹,送回你姥姥家了吗。” 好像真的是这样,李金萍回想钱氏这次被送回老家的原由,若有所思。 第187章 容泽哥,你能演示一下给山椒打侧枝吗 “回吧,天色越发黑了。” “嗯。”李金萍心里微暖,冲赵宏抿唇一笑。 赵宏挠挠头,也咧嘴一笑,转身就跑了开去。 跑出老远后,回头看李金萍费力背着背篓,又忍不住后悔。 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该帮着再背一程的。 …………………… 二日下了场大雨,雨停后,村人们都赤脚,往地里赶去。 麦子还有大半个月就能收割,希望这场风雨,莫要压倒了麦子才好。 薛黄英和容泽一道,换上草鞋,也去了地头。 好在雨急风小,麦子挂着露珠,倒是没有倒伏的迹象。 “英娘,今年你家的麦场准备造在那儿。” 李耕地正在收过油菜的空田坎上挖一个个小坑。 李金萍和李银萍跟在后面,一人从粪箕子上舀粪往里丢,一人拿着个布袋,每个坑不多不少,丢进去三粒圆滚滚的黄豆。 “还是我家门口的河沿边吧,离家近些,夜里方便瞧麦场。”薛黄英笑道。 “也好,那块地方你年年平一遍,夯实起来也方便。”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薛黄英笑眯眯看一眼李金萍和李银萍。 夸赞道:大叔好福气,金萍和银萍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不,都能帮着下地干活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李耕地少不得觉得那人讽刺他赶闺女下地干活。 这话是薛黄英说的,他倒是没有多心,嘴里轻嗨一声道:“比不得英娘你那时候,若不是你婶子……这泥巴揇脚的,说什么我也不让她俩跟着下地。” 薛黄英笑意不变:“大叔是慈父心肠,心疼闺女受累,金萍和银萍也是乖巧贴心的,一样心疼大叔辛苦呢。” 李耕地闻言,看一眼跟在身后认真干活的两个闺女,也是老怀甚慰,一向严肃的面容都泛起笑意。 李银萍性子活泼些,笑嘻嘻道:“英娘姐姐有容泽哥体贴,也一样的好福气呢。” 李金萍悄悄看一眼立在麦田前的二人。 和薛黄英对视的瞬间,她眼神轻闪,忙避开了视线。 薛黄英一怔,这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有些…心虚? 她不动声色,又看李金萍一眼,李金萍却是低眉顺眼小心施肥,腼腆温柔的,仿佛方才全是薛黄英的错觉。 从那日在山上找到李金萍,算起来这是薛黄英头一次看到她,薛黄英不知她的心虚从何而来。 她暗暗把这个事记在心里,态度依旧从容和煦。 告别李耕地父女三人,薛黄英和容泽就原路折返。 瞧着俩人走远,李耕地皱眉看着李金萍,声气略重:“金萍,你方才该和你英娘姐姐打声招呼的,别人不说,只当我养女不教。” 金萍突遭斥责,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原是想和英娘姐姐说谢谢的,我怕,怕娘知道寻英娘姐姐的麻烦,上次,上次就是我同英娘姐姐打招呼,惹怒了娘………” 听到钱氏,李耕地眉头皱的更紧,上次的事到底是吓着孩子了,想到李金萍这些日子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李耕地对钱氏的不满更甚。 一个大老娘们,整日锅灶不沾,衣裳不洗,也好意思天天嚷着累,天天拿孩子撒气。 薛黄英和容泽从地里回去后,也没着急回家,就着脚上沾泥水的草鞋,把另一块地也跑一遍,看看麦子有没有倒伏。 好在麦子完好无损,仍旧支棱棱顶着麦穗,伫立在麦田里。 直到把容泽名下的麦田也走一遍,午时早已经过去。 “回吧,过两日再进村看看。” 俩人路过水岭村口时,容泽见薛黄英裤脚满是泥水泥点,不由催促。 “成,那就过两日再来。”左右今晨刚下过大雨,后院里的山椒苗倒还不至于干死,裤腿湿漉漉的贴在腿上,潮湿又难受。 薛黄英听劝,她脚步微顿,转了个方向,便往家里赶去。 接下来几日,天气晴好,泥泞湿滑的路面被太阳晒干,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雨后放晴,天气更热,村里性子急的人家纷纷选定麦场,开始忙碌起来。 薛黄英往年都是和赵大海一家平整夯实麦场,今年她没等赵家先登门,而是携着容泽,敲响赵家的门。 双方相见,略微寒暄两句,薛黄英便切入正题。 赵大海和吴氏听到薛黄英仍旧要和自家相互帮衬干活,自然无有不应。 吴氏面上几丝愧色:“我和你大叔绑一起都不如你一人能干,说是互相帮衬,到底还是咱们占你便宜。” 薛黄英笑道:“婶子臊我呢,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婶子这些年对我多有照顾,那些可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周全的。” 吴氏知道薛黄英指的是往日在村里对她的维护,为免言语客气反而生分,当下也就不再多说。 “阿英啊,你来我家菜园瞅瞅,看看我这山椒树长的怎么样,咋还不开花呢。” 吴氏絮絮叨叨引着薛黄英往后院走,短短几步路,她把这些日子如何照看,伺弄的山椒树,倒了个干净。 吴家养的鸡鸭更多些,后院的菜园拿竹篱笆拦着,里面各色蔬果,长的枝繁叶茂,瞧着郁郁葱葱。 薛黄英细细打量一圈种山椒的那块地,心里一合计,确定赵宏那日拔的山椒苗,确实没拿回家。 山椒树已然长好大一棵,侧枝繁茂,叶片浓绿,看着就知伺弄的十分上心。 薛黄英真切赞了几句,便让容泽指点一二。 家里的山椒苗多是容泽伺弄的,她只负责挑水往水缸灌,这山椒啥时候开花挂果,她也不太清楚。 容泽并不推辞,覃善那日教他的种植注意事项,他加上自己的见解融会贯通,并不藏私,交代的详细仔细。 吴氏闻言,认真记下。 话说完,二人就要告辞,一扭头,就见赵宏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正站在夹道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瞅着容泽。 见二人瞧见他,忙又上前几步,眼神愈发热切,诚恳道:”容泽哥,你方才说的那个打侧枝,怎么打,具体打哪个枝头,能演示一下吗。” 第188章 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容泽一愣,还没说话,吴氏指着赵宏就开骂。 ”你容泽哥没旁的事了,倒是你,这些日子一天天不知道折腾啥,老娘喊你拎桶水都见不着人影。” 赵宏摸摸鼻子,支支吾吾说去山上捡柴了。 “柴呢,筷子长的小棍老娘也没见你往家带过,过段时日家里要造麦场,你和我去刨河坎的地,不许再溜出去野。” 赵宏挨顿骂,人依旧精神十足,跟在容泽身边问长问短,全是关于如何伺弄山椒树的。 容泽知无不言,很是耐心细致,最后进去篱笆墙,挑最繁茂的一棵山椒树,做示范。 “……趁着晴天打侧枝,像这种,就是多出来的侧枝,要去掉,手劲要轻要稳,……” 容泽话音刚落,手轻轻一折,修长的侧枝从最下面的叶片上脱落,断的干净利落,一点没损伤主枝和叶片。 “……侧枝打的太早,影响整棵山椒树的生长,打的太晚,则侧枝茂盛,影响山椒的挂果,这个度,我也是慢慢摸索的……” 吴氏点头,瞅着容泽手指的几棵山椒树,默默琢磨。 伺弄蔬果的事儿一通百通,她们种茄子,若茄子长势良好,自然不用管它,若茄子长疯了,贴着叶片就冒侧枝,也是需要修剪折断的。 不然那株茄子就废了,只长枝蔓不挂果,便是勉强结几个茄子,也必是又硬又小,口感上差很多,只能剁了喂鸡。 吴氏豁然开朗,真诚同容泽道谢。 赵宏没怎么打理过菜园,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他记性好,容泽说的要点他记得明明白白。 他看一眼吴氏,见老娘完全明白了,心里暗暗决定,这两日勤快些,多跟在老娘身边,先把怎么打侧枝学会。 回头告诉金萍时,才不会误导了她。 自己送金萍的那些山椒苗应该还没开始抽侧枝,不怕耽搁这两日。 薛黄英留意赵宏的神色,见他时而皱眉,时而露出一抹不自觉的微笑,眼神也变得柔和。 作为过来人,再看赵宏这模样,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 这分明是恋爱的征兆。 她眼里满是八卦,也不知赵宏这小子的心上人是谁! 看吴氏的模样,显然是被蒙在鼓里。 想来那十来株山椒苗,该是被赵宏送给了那姑娘。 薛黄英不打算挑破小少年的爱恋,话已经说差不多,她就要告辞回家。 吴氏挽留两句,脸上带着几分为难之色。 “婶子还有何事,只管说就是。” 吴氏犹豫道:“前几日你长胜婶子几个是不是也去你家讨苗了,这不,今儿洗衣裳碰见,问我这山椒苗怎么伺弄呢,那会儿我也不知,就敷衍过去了………” 薛黄英见容泽冲自己轻轻点头,温声道:“婶子,这些种植之法,也是容泽听人指点,自己摸索琢磨出来的,他既然愿意教人,我也没意见,只有一点……… 一根藤上结出的瓜还有好有赖,法子给出去,这山椒树长好长赖,结多结少,到时别端碗吃肉,放碗骂娘就成。” “那不能,有些人天生的手黑,种啥都长的不好,那还能赖土地公公不成,咱们村别说没这样人,就是有,只要她敢得了便宜还骂娘,看大家不啐她。” 吴氏忙打包票。 都是乡里乡亲的,她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山椒树怎么结的更多,却不告诉旁人,她这心里啊,也过不去。 好在阿英和容泽都是心善的好孩子,顾惜大家,如此,她也就不用为难了。 不过阿英有一点说的对,这山椒大家都是头一回种,难免有个疏漏意外。 有些话虽难听,看来还是须得说在前头。 若当真有那糊涂人,她也算提前规避风险了。 接下来几日,日头晴好,天气也越发的热,一早一晚,薛家后院的大水缸里就没缺过水。 每日傍晚浇一遍菜园,日日勤谨伺弄下,一日清晨,终于山椒根部有白花绽放。 容泽走进沟垄间,弯腰把一棵棵山椒树最底下第一朵花揪掉。 薛黄英瞧的有些心疼,这一朵花,就是一颗红艳艳,火辣辣的山红椒啊! 想象一下扔掉几百颗山椒,她就心痛。 “覃伯说,掐掉第一朵花,山椒树才能结的更好,你瞧,这上面花骨朵可不少,等全结出来,有你吃腻的时候。” 容泽见她眉头拧成一团,不由失笑安慰。 她才不会吃腻! 薛黄英看着腿边冒着花骨朵的山椒树,略有安慰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忙岔开话题:“咱们明儿就能去香纸巷子里取纸扎祭品了,是正日子烧,还是提前烧。” 百日祭按正日子烧也成,提前烧也可,总之不能往后推。 容泽思量几息:“提前吧,明儿取到后,直接去水岭,家里还有五七特意留下香纸,一起带到山上。” 薛黄英眸里含着关切心疼:“嗯,咱们从镇上再买两道娘爱吃的糕点酥饼,希望娘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容泽忍不住弯起唇角,他见过雪黄英供奉牌位,回回必要和岳父岳母念叨,保佑她们姐妹平安顺遂。 最后再保佑他这个薛家的上门女婿,平安康健。 …………… 二日天蒙蒙亮,俩人就收拾齐整,每人各背一只背篓,出了村子。 交过尾款,顺利拿到纸扎的笔墨纸砚,几本只有框架封皮的书本,另外还有一套锅碗瓢盆。 能放进背篓的就放背篓,太大的诸如灶台等物,就用手提着,糊竹骨的彩纸质量不好,两人生怕碰破,小心提着,走出香纸巷子。 路过点心铺子,容泽进去,买了几包点心蜜饯出来。 两人背着提着纸扎回水岭,村口扯闲的人看见,顿时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忙干巴巴开口同二人打招呼。 薛黄英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愤愤盯着自己的季氏,她只当看不到,同村人们简略寒暄两句后。 淡声道:“各位伯娘婶子们且安坐凉风,我婆婆的百日祭要到了,咱们还得去坟前烧祭,回头再说吧!” “快去吧,烧祭也有讲究,耽搁不得。” 瞧着两人拎着香纸走远,妇人们议论纷纷。 这个说:“人人都说星河湾的薛四娘厉害,我瞧着怪知礼的,回回瞅见咱们这帮老娘们,都伯娘婶子的喊着。” 那个道:“可不是,人生的又展样,又大方,对个死去的婆婆都这么上心,可见是孝顺的。” 还有说:“瞧着泽小子仿佛也长了些肉,气色也好,两个人站一起也般配,除了要招赘,那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 第189章 容根柳氏送百日祭金元宝 有人眼尖,见季氏越发黑沉的脸,不由捅捅身边人,嘴巴努努季氏的方向。 众人恍然,都有些自毁失言,生怕被这秀才娘子记恨,忙互相打眼色,想赶紧转话题。 偏大嘴瓢也不知是太迟钝,还是怎想的,一拍大腿。 哎吆一声,道:“瞧咱们又碎嘴了,竟忘了英娘原先是秀才娘子的未过门儿媳妇,哎吆,都怪这俩人站一起太登对了,忘了你们两家订过婚。” 末了还眨巴着眼睛,咧嘴问:“对了,你家凌清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季氏心里呕的要死,还得做出一副知书达理样,她勉强笑笑:“哪里这么快,娶媳不贤毁三代,算命的说了,凌清的婚事越晚,媳妇越能福荫子孙。” 大嘴瓢仿佛看不见季氏难看的脸色,继续叭叭:“福荫子孙是先人的事,刚进家门的小媳妇周周全全就是难得,你啊,别是碰见骗子了吧。 说来还是前儿来村里那道长灵验,你瞧瞧,如今容德家里分了,他们老房日日飘着肉香,容根和他媳妇也把日子过起来了,这几日天天在拓土坯,等收完麦子,就要起新房了…… 可惜你那两天去镇上了,不然让道长算算,也能知道你家凌清运道如何,他这两年着实有些点背,最好瞅瞅是不是和谁属性相克了。” 季氏越听越烦,原本快按捺不住火气,就要扯个由头走人,这又听见什么道长,顿时来了精神。 忙和大嘴瓢打听当日的事儿。 村里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生怕背后蛐蛐陆氏被算账,等闲不敢拿这事扯闲篇。 这会见有人愿意听,忙叭叭叭倒了个干净。 季氏听见这老道士道法如此高深,一脸向往。 忙打探老道士何许人也,怎么相请。 大嘴瓢哪里知道,只道这人来去无踪,是云游天下的高人,有缘才能遇见。 季氏满心遗憾,只得作罢,有妇人在旁边应援附和,她心里对老道士那是更加神往推崇。 两人一路走到村尾,卸了门板进了院子,打开堂屋门的锁推开门。 门甫一打开,就见地上先前摆放的绣鞋不见踪影,二人神色未变,仿佛早有预见。 薛黄英往东屋走两步,见被褥和被单好好的铺在炕上,衣裳叠在炕里侧。 整个屋子收拾的齐整利落,与上次见到的乱七八糟大相径庭。 她冲容泽点点头,道:“都还回来了,那老道士干活还真不含糊。” 容泽神色微淡,折身从西屋拿一捆黄纸并三把土香,开口道:“走吧。” 几人背着提着,上山路上格外小心,生怕被树枝和灌木把纸扎划破,终于走到坟前,两人俱都是一身汗水。 点心蜜饯摆在坟前,薛黄英和容泽恭敬跪在地上,点上三支香,磕上三个头,便开始烧黄纸,烧纸扎祭品。 一个个祭品烧下去,纸灰打着旋儿飞起。 很快,俩人的面颊被火光映的通红。 “我去那边瞧瞧,你和娘说几句话。” 薛黄英把背篓里的纸扎小心拿出来,起身去了一旁的山坡上。 这儿位置极佳,一眼就能看到山底下的水岭,再远一些,就是星河湾,被树木掩映,只能看到村里人的田地。 “哎,你非要上来,咱们见到阿泽说什么呢。” “咱们总得把话说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是嫡亲的堂兄弟,就算不能和好如初,也不能再生嫌隙,这事归根结底,到底是爹娘错在前头,只子不言父过,少不得咱们做儿子媳妇的代为赔不是…… 爹动了二叔的牌位,娘拿了二婶的衣裳被褥,二弟妹更是拿二婶的外衫裁绣鞋,虽东西还回去了,只黑不提白不提,也不像话…… 阿泽若是原谅,那是他大度,若是他认真计较,咱们也只能尽力弥补,不管怎样,咱们态度得拿出来,不能这样装作啥事没有混过去。” “…………” 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传进来,薛黄英凝神细听,发现竟然是容根和柳氏。 这两人竟是来赔罪的? 她静静站在山坡上,看着两三丈外的羊肠小道。 俩人的交谈声愈发清晰,片刻功夫,二人走出灌木杂草掩映的小道,同薛黄英打了个照面。 “英娘……!” 柳氏当先开口,她接过容根手里的竹篮,往前一递,道:“听村里人说你们来给二婶做百日祭,这是我和孩儿爹这两日折的元宝,二婶向来慈爱,我们也想尽一份心。” 薛黄英一眼扫过去,果见篮子里人满满当当的金元宝,她淡声道:“你们且先等等。” 这是容泽的血脉亲人,就如同柳氏说的那样,原谅不原谅,该由容泽决定。 薛黄英抬步往陆氏坟头走去,纸扎祭品已经全部烧完,三支土香也将燃尽,容泽跪在纸灰前,背影萧瑟凄凉。 许是听到脚步声,容泽站起身,看过来的眼神中仿佛带着水光,目光还有没藏好的脆弱。 薛黄英暗叹一口气,至亲的离世,不管过去多久,都难以释怀。 往后余生中,想起她的音容笑貌,都觉亏欠,恨自己为何当时没有做到更好。 她上前两步,握住容泽温热的手,温声把方才听到的话,以及柳氏的诉求,传于容泽听。 容泽沉默良久,仍旧摇头:“我娘喜清净,她活着时,尚且不在这些人眼里,如今成一捧黄土,更是不必互相打搅。” “我爹去后,他的兄嫂从未照拂过我们母子,生活中的不如意之事,反倒多来自与他们,若他们要为爹娘要赔罪,就去我爹坟前请罪吧。” 薛黄英把他肩膀的纸灰轻轻拂去,一字不差把容泽的意思转述给容根和柳氏。 容根脸上带着难堪和尴尬,柳氏满脸失望。 她还想着,最好能趁着这回烧祭,和二人缓和关系。 那日她撑着身子去给陆氏归置被褥,阴差阳错间去了后院。 整个后院是一垄垄她从未见过的植物。 她至今仍记得姚员外家的大戏上,薛黄英和容泽靠着一味叫山椒粉的调料,赚的盆满钵满。 只不知这秧苗和山椒有无关系。 柳氏拎着篮子,瞧着薛黄英离开的背影,满眼的失望和不甘。 第190章 内部矛盾 待坟前香火燃尽,二人等火星子也都灭光。 方才把点心蜜饯收拢进背篓,起身下山。 不知是他们走的快,还是容根和柳氏走的慢。 将要到山脚时,薛黄英便瞧见他们慢腾腾下山的身影。 他们慢,薛黄英也放慢脚步,慢悠悠走在山道上,琢磨柳氏今儿赶着来烧祭的原由。 冯氏贪婪刻薄,柳氏冷心冷情,属于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性格。 这原也没错,只她劳心费力的折金元宝,今儿又巴巴拉着容根上山说什么赔罪,不说这其中有几分真心。 她难道就不怕触怒冯氏等人。 必然是她想要的收益大于惹恼冯氏的后果,她才肯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真可惜,不能光明正大把容德两口子揍一顿。” 薛黄英想着小小的容泽被容德和冯氏欺负,无人相护,她心里就涌起一股火气。 连放慢的脚步,都快几分。 容泽微怔,他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想着背后狠狠坑那两口子一顿,让他们倒霉出丑。 一度他曾想把俩人打的断手折脚,那也是在月黑风高夜,无人知道是他动手的情况下。 原来,竟是还可以光明正大打吗。 容泽凝眉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很快就到了山脚。 山脚,容根和柳氏等在一处艾草丛边,看见两人径直走过来,都有些窘迫和局促。 柳氏在这两种情绪之外,眸底还带着急迫。 “阿泽,英娘。” 柳氏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歉疚与惶恐。 “那日清早,我被二婶上了身,咬死了家里的几只鸡………” 容泽听到这,开口打断:“大嫂,你说你被我娘上身,你那时候有意识吗,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柳氏一怔,轻轻摇头:“不知,那日我还算幸运,村里来了个云游的老道士,是他作法唤醒的我………” 容泽眸中闪过奇异之色:“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嫂这话可有凭证,大嫂也说了,在道士唤醒吗之前,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焉知你不是犯了癔症或者做梦魇住了。” 他说完,轻轻扫一眼神色紧张的容根,满目怀疑。 柳氏心里一动,轻轻推容根一把:“当家的,你快和阿泽说,二婶因为爹娘偷她的东西上了我的身,你说,你快说呀,我现在夜夜做梦,二婶仍旧怨怪我,你今儿当着阿泽面把这事分说清楚,二婶知道我是无辜的,她许就能放过我了………” 柳氏说完,捂着脸小声低泣,不知是怕的,还是激动过甚,整个人瑟瑟发抖。 容根忙去安慰她,柳氏只哭自己受人连累,恐命不久矣,哭声幽幽噎噎,很是令人动容。 容根一抹脸,脸上的纠结散去,老大的汉子,脸色涨的通红,羞囧愈盛。 “这事实不怪你嫂子,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往日有得罪二婶的地方,今儿也算得了惩罚……… 是我爹娘,我爹碰倒了二叔的牌位,我娘见识粗浅,见二婶的衣裳被褥尚好,一时没忍住,拿回了家………” 容根尽力弱化容德和冯氏的主观偷盗贪婪意图,尽力把二人的可耻行为,描绘的合理一些。 只他心里知道,偷盗死人的遗物,这事不管搁在哪儿说,都是让人啐的。 顾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低下来,连背脊都弯了下去。 容泽静静听完,轻轻笑了两声:“照大哥这样说,这错竟全是我爹娘的,他俩一个牌位搁的碍事,一个穷的惹人嫌弃,我娘死了,我就该主动把她的衣裳被褥拿去你家,由着你爹娘挑拣分配!” 容根忙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自然是我爹娘的错,都是因为他们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惹来这许多事,落到这境地他们也受了惩罚……” “自然是你爹娘的错,他们贪婪自私,刻薄狠毒,你说他们受到惩罚,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日日吃着肥鸡大鸭子,受的哪门子惩罚。” 容泽声音掷地有声,盯着容根一字一句道。 容根抬头,就见面前人眸底发红,眼中的寒意如锋锐的冰刀,让人不敢直视。 他心里叫苦,不禁埋怨柳氏多事,原能混过去的事,偏偏非要赔罪。 这下好了,不说赔罪,瞧这样子,只怕彻底把人得罪了。 只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化解,他硬着头皮,准备低声下气说软话。 手还没碰到容泽的衣角,被他一把挥开。 ”真是欺人太甚,连死人的东西都要上手,今儿我若是咽下这口气,也枉为人子!” 容泽推开容德,怒气腾腾,直往村里冲! 薛黄英忙跟上去,回头见容根和柳氏一脸的错愕懊悔,眸光轻闪。 这真是上房有梯子,瞌睡送枕头。 她方才还在愁怎么把这俩公婆痛揍一顿,这就有人送来把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容泽自己都不憎恨柳氏,薛黄英自然不会做这个恶人。 她扭头看一眼柳氏,温声道:“阿泽恩怨分明,这事本就和你们无关,天将正午,你们还是先把香纸元宝烧给公公吧。” 外部的压力会让人心凝聚,一致对外,唯有来自内部的矛盾,才能自己击垮自己。 何况,容家大房,心本就不齐。 她和容泽不会一直待在水岭,留个耳朵,放个眼睛,瞧着容德和冯氏别出幺蛾子。 柳氏想要什么,若不是太过分,她都能搭把手,这笔买卖很划算,她们彼此也算各取所需,算是双赢。 “大嫂,这两块糕点是我娘坟头的贡品,你们若不嫌弃,就拿回去给两个侄儿吃。” 柳氏一怔,走上前接过两块桃酥,低声道谢。 薛黄英收回手,声音极细极轻:“大嫂是个明白人,以前也是身不由己,大嫂既当家做主,就不能再一味示弱,示弱,有时意味着好欺,老房的事大嫂管不了,自个的一亩三分地,大嫂还做不得主吗。” 柳氏看着薛黄英扬长而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同你说什么?” 容根走上前,瞧着二人渐远的身影,眸中明灭不定,看着手里盛满香纸元宝的竹篮,眼里满是纠结。 柳氏把糕点放进帕子里包好,揣进怀里,淡淡道:“说大牛二牛聪慧,让咱们好生教导,来日必有出息。” 第191章 你想要甚样公道 容根闻言,将信将疑。 不知这话是反讽,还是真心实意告诫。 大牛二牛向来懂事乖巧,生的也憨实可爱,俩儿子日后有出息,他面上也有光,实惠也是实打实的。 “这香纸明儿再烧给二叔,阿泽气成那副模样,这冲上门找爹娘,我真怕他们哪个伤个好歹!” 容根还是不放心,扭头就要追着容泽的脚步回家。 柳氏心一紧,一扯容根的袖子,道:“咱们这么大喇喇挎着香纸登爹娘门,二老该误会咱们青天白日咒他们了,且这话是从你口中传给阿泽的,虽咱们是好意,难保二老不迁怒,咱们还是暂且避避………” 容根急道:“阿泽脾气大,他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爹娘也不是那软面团子,这一对上,不得把家砸个稀巴烂!” “正是要砸个稀巴烂才好呢!” 柳氏见容根眼底带着惊怒,方不慌不忙道:“当家的,你且想想,这事本就是咱们不对在前,如今阿泽大闹一场,正好咱们彼此扯平…… 若他们以后再闹这个事,那就是他们没理,摔个把东西,总比他们怀恨在心,以后暗地下毒手强,且村里那么多人看着呢,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容根不知是被说服了,还是认清形势了,他也舒口气,连连点头:“对对,摔坏东西还能修补,暗地报复可划不来,族里的伯娘婶子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说完,他看一眼天色,催促道:“快些,这都快正午了,上坟可不兴下晌去。” 柳氏走在容根身后,见他如此好糊弄,松口气之余,心里又止不住涌起失望。 那个眼神坚毅,非自己不娶的倔强汉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个怂包。 看来,以后这个家,还得想法子由她做主才好。 …………… 薛黄英同柳氏耽搁了时间,等她快步赶上时,容德家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村人。 院内鸡鸭乱飞乱叫,容德和冯氏头发散乱,睁着血红的浑浊眼睛瞪视着容泽,冯二妮脸上印着鲜红的巴掌印,嚎啕大哭。 “哎吆,四娘啊,你可算来了,快快,快进去看看,阿泽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冲进他大伯家,逮着他大伯伯娘就拽着头发往院里拖……” “是呢,二妮上来拉架,还平白挨一巴掌,你瞅那脸打的,你们堂哥回来瞧见,不得心疼死……” “有啥误会,说开了就好,一笔写不出两个容字,可不能喊打喊杀,晚辈忤逆长辈,不兴啊!……” 见容泽没有吃亏,薛黄英这会儿也不急着进去了,她静静听着围观村民们劝诫的话,等她们七嘴八舌都说完。 又是为难,又是气愤道:“各位不知,我男人这么生气,这里面有个缘故,方才下山回来,听到有人议论,说我公公的牌位,还有我婆婆的衣裳被褥,是他们的亲兄嫂摔扔偷盗的…… 咱们原也不信,这可是亲大哥,亲大嫂,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便是最下作的浑人,那是都干不出这种事…… 何况这兄嫂为了有口饭吃,把年幼的弟弟卖了,多年后归家更是不计前嫌,帮衬兄嫂良多,这就是个畜生,心也该捂热了,哪能干这摔牌位偷遗物的缺德事…… 我们当即就要拉他们对质,他们只说怕被报复,指天发誓,甚至堵上祖宗十八代,又发出断子绝孙的毒誓……” 薛黄英眸光转冷,扫视一圈众人,冷声道:“诸位阿爷阿奶,叔伯婶娘,你们也是看着阿泽长大的,我婆婆生前在村里为人如何,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摔人爹牌位,偷人家娘遗物,不管搁哪儿那都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听说那日的事闹的极大,若这事果然是咱们误会了,我们给大伯伯娘磕头赔罪,若事情属实,他容德和冯氏,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薛黄英眸光锋锐,冷冷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众人无不别开视线,方才还喧嚷的人群,一个都不吱声。 冯氏和容德平时躲羞,头上平日都用头巾包着,这会儿头巾没了,俩人毛炸炸半指长的头发竖在头顶,又滑稽又邋遢。 她呼哧喘着粗气,隔着人群怒瞪薛黄英:“是哪个碎嘴子污蔑我们,瞧我不把她嘴撕了!” 薛黄英走进院中,站在容泽身边,冷声道:“怎么,大伯娘也要发个毒誓吗,听说那老道士说伯娘是一生无忧、吃喝不愁、子孙满堂的好命格……” 她冷笑一声:“恶不及子孙,我也不用伯娘发断子绝孙的誓,伯娘敢对诸天神佛发誓,你们若做过这缺德事,就一生磕绊不断,疾病缠身,霉神附体,冻饿饿死吗!” 嘶! 这也太毒了! 众人盯着冯氏,眼里带着幸灾乐祸! 这些日子,可是把他们郁闷够呛,冯氏整天的扎人堆里,炫耀她的好命格。 这还不算,竟还替别人相起命来,不是这个手手相短命福薄,就是那个痣长的地方不对,是劳碌命。 满村里老老少少,竟是没一个儿孙满堂,老来享福的好命人。 冯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怄死。 她瞪着薛黄英,瞧见她眼里明晃晃的恶意,怒声道:“你休想,你俩克父克母不算,竟还盼着别人家破人亡!” “容德家的,你过了!”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一道蕴着怒意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众人扭头一看,见小闫氏扶着个白头发白胡子老头,忙都叫人,纷纷让开道路。 冯氏和容德看见来人,忙叫族长,开始大吐苦水,又扯来仍在嚎哭的冯二妮,指着她脸上鲜红的指痕,只说二人欺人太甚。 容族长一跺脚,推开二人。 对容泽道:“这事是你大伯伯娘干的,他们已经把你爹的牌位重新供过,也亲去你娘坟前请罪了,他们也得到了惩罚,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觉得成吗。” 容德和冯氏还想分辩,但在族长的怒视下,只能含恨瞪眼! 容泽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他看着容族长,眼神不闪不避:“族长太爷,他二人受到惩罚是活该,我爹娘无故被冒犯,我是他们唯一的血脉,不能不为他们讨个公道。” “你想要甚样公道。”族长皱眉,这事确实容德和冯氏有错,容泽既要公道,只要他能做主,都可商量。 第192章 不还银钱,就除族 族长话一出,场面登时一静。 不止围观村人们,就连容德和冯氏都安静下来,警惕戒备盯着容泽,面上满是怨恨。 冯二妮手也不捂脸嘤嘤了,她一双凤眸几欲喷火,厉声道:“他一个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和出嫁的闺女有什么区别,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谁家闺女出嫁后,还能回来分兄弟家产的,容家的东西姓容,可不姓薛!” 薛黄英都被气笑了:“我男人的房屋田地俱是公婆在世时自家添置修建的,且我公婆只有我男人一个儿子,扶棺送灵摔盆打幡俱是我男人操办…… 于情他尽了孝道,于理田地房屋不是祖宗传下来的,凭啥容泽不能承继!你想吃绝户,没门!” 冯二妮败北,气的花枝乱颤,喝道:“牙尖嘴利,强词夺理。” “闭嘴,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不守妇道!” 族长也觉脸面无光,容泽家的田产房屋,确实不是祖宗传下来的,按理来说,田产房屋的归属,他们谁都无权干涉。 “泽小子,你说,这是水岭,你姓容,虽招赘出去了,仍是容家的子孙,不能被个妇人,牵着鼻子走。” 容族长声音雄浑,看得出来身体硬板结实,他瞥一眼薛黄英,对这个眉眼舒朗,带着几分桀骜的容家媳心里复杂难平。 她!拐走了容家最出息的后生,那是容家这几十年来,最有可能带他们改换门庭的好苗子! 容泽摇头:“阿英如今乃是我妻子,我又是招赘上门,按照妇人报名讳的讲究,如今我就该是薛容氏,一切我听英娘的。” 容族长一梗,气的胡子都哆嗦起来! 他容家的儿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个鬼的薛容氏。 这不明摆着让这小女子轻视吗,容族长气呼呼瞅薛黄英神色,见她并无轻慢不屑之态,心里方才舒服些。 他一跺拐杖,冲薛黄英喝道:“那什么薛容氏,是泽小子自谦,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个上门女婿,又孤苦无依,就怠慢刻薄于他!” 完了,自己这话说出口,怎么越发像娘家人给出嫁闺女撑腰的警告话。 容族长脸色愈发不好。 薛黄英偏头看容泽一眼,眸底染上丝丝笑意:“族长安心,容泽是我夫婿,他入我薛家,我自会敬他护他,不会让别人欺辱了他去。” 说完,她把目光投向容德和冯氏,唇角轻轻勾起:“说来,我薛家能得此佳夫,还得感谢大伯和伯娘,若非大伯和伯娘偷盗了我婆婆的玉佩,我男人岂会缺银情急之下,委身我薛家。” 容族长瞪着容德和冯氏,脸色愈发黑沉。 是了,听说那玉佩当了三十两,那日容泽讨要玉佩不成,最后只拿到一张死当的当票。 就是这俩不贤无德的不孝子孙,逼走了容家百十年来,最好的根苗,容族长痛心疾首,连呼吸都粗重几分。 容泽忙替他抚胸顺气,容族长呼吸渐渐平稳,又恢复成那个威正严肃的小老头,看着容泽担忧的神色,一时目光都慈爱几分。 容泽适时开口:“太爷不是问我要何公道吗。” 在场之人耳朵竖起,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容泽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还我三十两的玉佩当银。” “做梦!” “没门!” 冯氏和容德大怒,到嘴的东西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他俩双眼赤红,那可是三十两啊,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许多银子,他们轻轻松松就赚到了。 到嘴的鸭子,岂能由它飞了! 容族长也有些为难,这笔银子,容德两口子怕是不会吐出来。 他瞪着容德,怒道:“小财勤,偏财富,你这发的是横财,若是有钱老爷打赏的,或是路上捡的,土里挖的,也就罢了,偏你这横财来路不正,再不积福,飞来横财迟早变成飞来横祸。” 冯氏梗着脖子嘟囔:“我怎么不积福,那算命的老道士说了,我是一生无忧,吃喝不愁的好命格,怎么会飞来横祸,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咱们敬你,你可不要乌鸦嘴!” 族长气的倒仰,他七十多岁的人,被个晚辈指着鼻子骂乌鸦嘴,就这还敢说敬他! 小闫氏忙搬凳子,扶族长坐下,眼睛盯着冯氏,带着愠怒:“大嫂子,我阿爷上了年纪,你若把他气出个好歹,待我公公干工出来,你去与他分说。” “且他哪句话说的不对,你春上亲口说的,当银得来的三十两没了,这事过去将将三月,村里人都还记得呢,不是你的东西去伸手,午夜梦回时,不怕那苦命的夫妻俩找你索还玉佩吗。” 村里人纷纷出声,劝她把银子还了,靠自己的手挣出来的银钱,花的才踏实安心。 冯氏和容德矢口否认,只说没见过玉佩,那日是她被掐着脖子,要挟着说的,说的啥,她全忘了。 容泽看着这撒泼打滚耍无赖的俩人,上前一步,冷冷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大伯大伯敢对天发誓吗。” “凭啥我们对天发誓,我说没拿就是没拿,没见就是没见,莫说三十两,家里穷的能跑老鼠,三个铜板都没有。” “老天爷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前儿分家,老大那个黑心肝的分走四亩地,又拿走两吊大钱,苦哈哈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我去哪儿给你弄三十两银子,称斤称两卖了咱们,你看看够不够!” 冯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头发散乱,衣裳也沾满灰尘,腿在地上蹬着,瞧着可怜又可恨。 有这些个糊涂蛋见她此等凄惨模样,便开口劝容泽,让他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放过她这一回吧。 话一出口,就被更多明白人骂退:“村里谁有钱,比她穷的大把抓,难道都靠偷靠抢,你大方,你大方怎不把手头银钱粮米拿出来,替你寡嫂养侄儿!” 族长坐在凳子上,瞪着冯氏,真后悔走这么一遭,原他说不准能活八十八,被这蠢妇气的,怕是八十都难。 族长跺了跺拐杖,怒声道:“行了,别嚎了,这当票那日村里多半人都瞅见了,村里这许多人都冤枉你不成,我容家还没出过手脚不干净的子孙,你俩若不痛快把银子还回来,我这就请族谱,将你们除名,容氏一族的名声,不能败坏在你们手上。” 第193章 钱不够,就鸡鸭猪抵债 听到请族谱,除族,俩人顿时都慌了! 若是真除族,百年后,进不了祖坟,那就是孤魂野鬼。 往后在村里行走,与谁家起了矛盾,也无同族相护,碰到赖年景,连个帮衬之人都没有,便是守着银粮,也是被偷被抢的命! “阿爷,非是咱们耍赖不给,实在是这笔银子,咱们花差不多了啊!” 容德和冯氏一改之前的嘴硬,忙唉声分辩。 “前些年家里穷,借了不少外债,光还银子,就还了十五六两,家里一春花用了四五两,这就还剩十两,前段时日铁柱和我侄女成亲,聘礼下了六两,给小两口置办衣裳被褥箱柜又去二两,剩下的两吊大钱,前儿分家,如今在根子和他媳妇手里握着呢!“ 好家伙,这三十两银子还真是花的明明白白,一分不剩! 村里人咋舌,看着冯氏的目光都变了,这老娘们是一点不掌家,真能败活啊! 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这么几个月,就造的一点不剩。 就说下聘礼,天爷祖宗呐! 谁家舍得拿六两银子下聘啊,这十里八乡最勤快,最齐整的好姑娘,下个五两说出去,就很有面儿了 果然不是自己辛苦攒下的银钱不心疼。 众人目光往冯二妮身上溜去,这姑娘名声在外,生的自然是貌美,瞧瞧那口脂,村里哪个正经小媳妇见天把嘴擦的红艳艳。 那衣裳也做的紧身,衬的她宛如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浑身透出一股味儿。 听说这小媳妇在家横针不动,竖线不穿,连锅灶都不乐意碰。 也就这些日子分家了,有个比她更懒怠辈分更长的婆婆指使,才赶鸭子上架,做起饭来。 婆媳俩一脉相承的好吃嘴馋,这段时日,不是杀鸡就是宰鸭,日日荤腥不断,这哪是过日子的人吆! 六两银子,就娶这么个玩意儿! 冯氏的话经不起推敲,村里人细细一想,就知水份颇大,单说一春花用四五两,就站不住脚跟。 柳氏还在时,冯氏克扣异常,日日杂粮饼子佩野菜汤,鸡鸭下的蛋除她和容德,连容根两兄弟都摸不到嘴。 也没见他们一家老少置办过新衣裳。 这四五两,花用到狗身上了。 族长当然明白这个理,他也不同冯氏辩解,开门见山道:“废话少说,现在你们能还多少银钱。” 冯氏和容根对视一眼,知道非出点血不可了,道:“二两银子。” 众人不可置信,三十两对二两银子,这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族长看一眼容泽,见他眉头紧锁,就知对这个数目不满意。 “十两,还回来十两银子!”族长眼里带着警告。 转头望向容泽,目光带着商量:“孩子,十两成吗。” 哎,这俩夫妻贪婪成性,银子定也花用一部分,若直接讨要三十两,最后怕是一两也讨不回。 希望容泽这孩子明白他的为难,万要误会他偏心这两个不长进的混账东西。 十两!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他们原也没指望三十两能全须全尾拿回来,十两不多,却也不少。 容泽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族长心里满意,觉得容泽眼里还是有他这个族长的。 十两! 容德和冯氏如丧考妣,还要纠缠。 族长已然极度不耐烦,看着人群里的大孙子,便催他家去请族谱。 言道只要二人不是容氏子孙媳妇,自然不受容氏一族规矩限制,他老头子嘴痒往墙上蹭,都不会管他家这摊破事。 容德和冯氏见族长要来真的,这才不敢闹腾,磨磨蹭蹭半天,从屋里拿出土黄色布袋。 布袋解开,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众人就见小山似的铜子倒在地上,阳光一照,闪出耀眼迷人的光芒。 村里几个泼皮无赖站在人群后,立马站直身子,眼里明灭闪烁,极力克制眼里的贪婪之色。 他们看一眼站在院中的薛黄英,知道这是个能徒手打死野猪的狠角色,一时头脑都清醒不少。 眼睛瞄准容德,见容德眉间丧气满满,瞧着就是一副破财之相,几人对视一眼,心里便有了主意。 薛黄英扫一眼铜钱堆中断裂的红线麻绳,眼神一转,道:“银子也行,铜板也可,只这么多散在这里,可怎么清点。” 想要他们弯腰捡钱,做梦! 冯氏眼里闪着恶意,她还没开口,就有几个热心的妇人汉子开口,想要帮着串钱分忧! 薛黄英不置可否:“这个得问主人家,我只管到咱们手上数目够!” 冯氏看着眼睛灼灼盯着几人,心里一怒,这些人都是村里占便宜没够的妇人汉子。 经他们的手,还不知被藏匿多少。 薛黄英搬来几个凳子,沿着族长身边摆一溜,她还腾出一个背篓,老神在在和容泽坐在板凳上,等着点钱。 容德和冯氏呕的要死,忙唤妆发散乱的冯二妮,一起数钱。 数万个铜板着实不少,三人数了两刻钟,才数完,到最后,竟还差五串铜板,冯氏恶狠狠瞪一眼二人。 心不甘情不愿,扭着屁股回屋里把钱补上。 “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个铜板,十两银子在钱庄能多兑换八九串铜板,大伯娘,这中间的差价,你得补上。” 薛黄英把一吊吊沉甸甸的铜板放进背篓,笑吟吟说道。 “家里的银钱都在这儿了,再没有了!”冯氏看着薛黄英脚边的铜板,心痛的要滴血。 族长也烦这二人耍的小聪明,觉得在薛黄英这个外姓人面前,十分丢脸。 遂喝骂道:“银钱不够,那就拿东西来凑,家里这些鸡鸭吃进你们肚子也浪费,就拿它们抵了吧!” 薛黄英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用人帮忙,三两下就把鸡圈里的几只肥鸡大鸭子捉住绑脚,丢在地上。 “这五只鸡,三只鸭子,算四十文一只,约摸值三百来文。” 有猪的哼唧声从后院传来,薛黄英仍旧一副笑模样,道:“余下的,就拿猪抵债吧。” “三十两银子只用还十两,外加这些牲畜,算起来,还是大伯娘占了大便宜。” 围观众人原先见薛黄英又是逮鸡鸭,又是要捉猪,都觉有些过了。 这会儿才恍然想起,是啊,这两公婆可是拿了白花花三十两银子。 不亏! 那是一点都不亏。 第194章 作恶的自有天收,我自积我的福 冯氏听到要拿猪抵债,一只手扬起来,窜起来就要同薛黄英撕打。 薛黄英不闪不避,紧紧攥住冯氏的手,冯氏吃痛,哎吆哎吆叫喊着杀人了。 “哎,莫要动手,听婶子一句劝,等我劝劝你们大伯娘,她必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小闫氏一个头两个大,忙上来劝和。 薛黄英手腕一转,冯氏瞬间调转方向,她使劲把冯氏往前一掼,冯氏重重跌倒在地,嘴里咒骂连连。 “婶子好意,只怕这些糊涂人并不领情。” 薛黄英眉目冷厉,直射在容德和冯氏身上,“玉佩赎金五十两,左右咱们也赎不出来,当铺大掌柜亲口说了,若咱们去告官揭发偷当玉佩的贼人,他会帮忙指认当日去当铺当玉佩的农人……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都是你家的理,等官爷上刑,判你们流放,我看你们嘴还是不是这么硬。” 一番话说完,薛黄英就去扯冯氏:“走,跟我去见官,这十吊大钱和几只鸡鸭你真当我稀罕,三十两银子拿手里爽吧,今儿你非得给我吐出来。” 说完,她又吩咐容泽:“你回家去,把那张当票带上,看看如意当铺的大掌柜可有空,请他们帮帮咱们这可怜的苦主。” 不止族长愣了,连围观的村人都惊呆了,冯氏不停往后躲,手抓脚踢,眼里惊惶无比。 她不要去见官,她这把年纪去见官,还有命活着出来吗。 庄户人家,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去过衙门,她若是真被押进公堂,还有啥颜面在村里生活。 围观村人们反应过来,忙纷纷开口相劝。 劝的过程自然是一人一句开始骂冯氏,骂容德,两口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再请薛黄英高抬贵手,莫要把事儿闹的不可收场。 薛黄英见好就收:“叔伯婶娘们也看见了,非是我得理不饶人,有些事还需官爷断个是非曲直,免得倒打一耙,在外面败坏我夫妻的名声,说咱们抢夺他们家鸡鸭牲畜。” “不会,再不会,这事前因后果如何,咱们村人心里明白呢,没人听那些混账话” 村人说完,有容姓长辈忙吆喝冯二妮,让她去后院牵猪,把那两头猪都牵过来。 冯二妮狠狠瞪薛黄英一眼,见公婆如鹌鹑一般,敢怒不敢言缩在一边,也只得悻悻去后院牵猪。 少顷,冯二妮赶着两只哼哼叫浑身沾着草屑污秽的猪走过来。 众人一看,捂着鼻子眉头就是一皱。 “哎吆,这才几天,两只猪都瘦成这模样了,瞧这埋汰的,猪圈也不收拾吧………” “二妮,你也少捯饬捯饬你那张脸,得空也把家里收拾收拾,你嫂子那会儿三天两头打扫猪窝鸡圈,那叫一个勤快………” “是呢,你看看你嫂子,哪怕现在住着窝棚,打扫的那叫干干净净,可莫要同你婆婆学自在,你还年轻,且没到享儿媳福的时候………” 众目睽睽之下,冯二妮被老中青三代妇人指点如何勤快持家,她脸皮涨红,气的要死,偏还不能发作。 容德和冯氏看着自家的两只猪,眼睛血红一片,早知道这两只猪被这贱人抢走,还不如那日分家,给了大儿。 “行了,把猪拴上绳子,牵走吧!”容族长折腾小半个时辰,又是气恼,又是烦躁,这会儿精力也有些不济,便开口赶人。 容泽找到一根麻绳,递给薛黄英。 薛黄英一折为二,对着分界处,轻轻那么一扯,“卡擦”一声,麻绳从当中断裂。 众人一愣之下,纷纷恭维:“呵呵,英娘真是好力气,泽小子捡到宝了!” 哎吆,这力气大的,怕是容泽这小子,在薛家怕是连大话都不敢说吧! 怪不得再穷的人家,都不愿自家小子给人当上门女婿。 真是端谁碗,服谁管。 几只鸡鸭不好拿,二人把另只背篓里的供品拿出来,分与村人们吃。 有介意的,纷纷客气摆手,更多人却是笑眯眯道谢接过。 笑话,她们和陆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糕点蜜饯可都是好东西,家里的小崽子,瞧着必然开心。 容族长处事还算公道,薛黄英把最后一包糕点塞进小闫氏手里,让她带回去给栗子吃。 小闫氏看一眼冯氏难看的脸,坚决不收。 薛黄英略微想想,就明白其中原由。 不收,还可说族长秉公办事,若是收了,回头冯氏歪缠起来,怕是要骂小闫氏拿了好处,顾此帮着她这个外姓人,欺辱族人。 她也不勉强,把糕点分给瞧热闹的孩子,和容泽同族长等人告辞后,装好鸡鸭,牵着猪绳,抬步就要走。 ”阿泽,你可还有继续进学的想法!” 容泽一怔,回身看一眼饱含期待的族长,认真道:“我娘说我能读会写,不做个睁眼瞎就够了,她对我,没这方面的期望。” “哦,是吗,你娘那是妇人之见,你天资聪颖,夫子都是常夸的,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是该博一博!” 族长见容泽眉头微蹙,知道怕是说了陆氏,他不高兴,忙转移话题,继续道:“你大伯和大伯娘是糊涂人,如今玉佩已经有了了断,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容泽看一眼面容扭曲的容德和冯氏,眼里不辩喜怒,点头道:“族长太爷放心,作孽的自有天收,我自积我的福。” 族长一梗,转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眼里流露出赞赏之色:“好小子,和你媳妇回去吧。” 好啊,少年人就该有这个胆气,这种劲儿! 转而看向容德两口子,怒目斥道:“往后好生过日子,再让我听到你们搞七搞八,弄这些歪门邪道,瞧我不修理你们。” 说完,由小闫氏搀扶着,稳步而去。 容德和冯氏赔了十吊大钱,家里的牲畜被薛黄英二人一扫而空,临了临了,还被族长斥责。 冯氏再撑不住,捶地嚎哭,嘴里呼天抢地,骂骂咧咧。 冯二妮也心疼的很,只她心里更记恨方才被人拿来和柳氏比较,她竟然被人嫌弃至此。 第195章 端午将至来客人 她扶起冯氏,一脸心疼:“娘莫要伤心了,东西都是人挣来的,咱们有手有脚,鸡鸭猪重新养就成。” 说完,她眼睛往外逡巡一遍,同村里人央求道:“家里闹这么大动静,大哥大嫂知道也是干着急上火,事情既已了,这些事还请大家莫要同我大哥大嫂说起,徒增烦恼。” 村里人还没吱声,冯氏就炸了,开始痛骂起容根和柳氏装聋作哑躲事儿。 偏这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刚从地里回来,看见容根两口子在给容叔上坟,清理坟前的清明草。 冯氏气的直翻白眼,她在家里被这小崽子两口子欺负! 她儿子儿媳在给人家爹上坟,还清理清明草! 真是气煞她也,冯氏推开围拢在门口的村人,气势汹汹就往容家族地冲去。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儿媳,她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一顿。 一群人跟在后头,闹哄哄往容氏一族埋骨地赶去,刚走到不远,就见族长正同容根两口子乐呵呵说话。 看见冯氏等人,族长眉头一皱,忙问又怎么了。 还不等冯氏说话,就有热心村民替族长解惑。 族长看见冯氏心虚的模样,扬起拐杖就要给她一下,喝骂道:“那是你小叔子,根子给他叔叔上坟,那是他的孝心,你这娘们忒也过分,是不是以后我死了,也不能享你家一点香火。” 这话冯氏哪里敢接,忙低头呐呐认错。 族长却看也不看她,转身看向容根和柳氏,老脸欣慰:“真是歹竹出好笋,不愧是我容家儿孙,莫要和你们爹娘学,成天算计个没边,当心到头来一场空。” 老娘挨骂,这话容根哪里敢接,只低头唯唯。 族长又瞪冯氏和刚赶来的容德一眼,骂道:“若让我知道你们因此为难根子,瞧我给你们好看。” 柳氏长舒一口气,忙指着家里还有事儿,赶在冯氏发作前,扯着傻站着的容根,快速退走了。 薛黄英和容泽出去一趟,背着叽叽嘎嘎乱叫的鸡鸭,又牵两只猪回来,走进村子时,很是惹人侧目。 “哎吆,这是哪里牵的猪,还没长成呢。” 端着碗,扯闲篇的妇人汉子纷纷围过来,对着两只猪好奇品评。 “这么多只鸡鸭,这都哪儿来的,你俩今儿不是回水岭给你娘烧百天纸吗。” 薛黄英看容泽一眼,见他轻轻点头,方笑道:“有人欠咱们家钱,这些都是抵债来的。” 她也不多留,和容泽一人牵只猪,溜溜达达就走了。 回到家,午时早过,俩人也来不及做饭,便把绑住鸡脚鸭脚的绳子解开,这五只鸡鸭人生地不熟的,刚放开,就扑棱着翅膀,跑的远远。 薛黄英也不管它们,往鸡圈里洒些草籽,又倒些水搁到鸡圈,就去看两只猪了。 水岭那些妇人是真没说错,这两只猪真不是一般的埋汰,猪身上沾的草屑一路上掉差不多了。 糊在身上的污秽粪便,大多都沾猪肚腹,脏兮兮,又臭烘烘的。 “我去烧些艾草水,这会儿日头好,洗洗应该也不妨事。” “嗯。” 两刻钟后,两只猪乐悠悠吃完猪食,顺带洗了温爽爽的艾叶澡。 洗干净的两只猪体型修长,就是有些瘦了,薛黄英拍拍猪脊背,眼里都是笑意。 任由两只猪在院里悠闲拱了会儿地,待两人吃完一顿简单的午饭后,方才把猪们往猪圈赶。 家里原本的两只猪虽已经长的膘肥体壮,然毕竟还是半大小猪。 四只猪待一个猪圈,倒也还能放养开。 “好了,你们乖乖的,不要打架!” 两只瘦弱猪瞧着有些瑟缩,赶进圈里后就躲在猪圈一角,盯着两只啃食青草的半大猪,眼里满是警惕。 薛黄英见它们暂且相安无事,又往里扔一抱草,人就离开了。 哎,今儿这事闹腾的,也不知容泽这会儿心情如何。 她走进灶房,容泽正在刷碗洗锅,看见她进来,抬头冲他抿唇一笑。 薛黄英有些阴霾的心情,瞬间就晴朗了。 碗筷清洗出来,薛黄英接过来,放进簸箕上,倒扣沥水,两个人做完这些,就去了堂屋。 堂屋里,背篓底下是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面是沉甸甸的铜板。 薛黄英解开袋子,把十吊铜板拿出来,开口道:“今儿族长太爷问你可还想继续读书,你是怎么想的。” 读书费钱,加上这十吊铜板,他们手头的银钱也够支撑个一两年,只要容泽想,她也是愿意的。 容泽摇摇头:“我同太爷说的不是推托之词,娘她确实不希望我继续读下去。” 他们如今家底不丰,又没有一技之长,薛黄英唯有一身力气。 若是让薛黄英靠着卖力气供他读书,他情愿不读。 他只会抄书,刺绣虽也精通,若要继续进学,家里地里的活儿大部分势必要落在薛黄英肩头。 以前年少,他被另一个女人呕心沥血供养着。 如今他有手有脚,难道还要吸别人的血,供养自己吗。 且薛黄英忘了一件事,如今她成了亲,家里有了顶门立柱的男丁,今年秋季的徭役,肯定有他的名字。 薛黄英见他确实不像违心之言,便也不再多说。 读书辛苦,能出人头地的都是少数。 更多的,如她大姐的公爹李致远那般,不甘心务农,科举一途也无望。 不幸的,如她爹薛秀才,虽然有些进境与名望,却耗尽心血,早早撒手人寰。 她不需要封妻荫子,也没强烈的夫荣妻贵的念头。 他们两个人,如果能这样清清静静,平平庸庸的过完这一生,就极好了。 太阳一日一日比一日热,吹在脸上的风都泛着热意,晒黑了村里娃娃们的嫩脸,也吹黄了滚滚麦浪。 赶在端午节的前几天,薛家和赵家合力,齐齐在河沿边造好了麦场。 临近端午,赶在收麦前,出嫁的大姑娘,成婚的小媳妇,都挎着篮子,捡上十几二十枚鸡蛋,带着夫婿娃儿,回娘家走亲戚。 这日五月初二,早早的,薛黄英就和容泽去镇上,买上四块姜黄色葛布尺头,回来杀了两只鸡,刚把两只鸡斩块剁好。 就听门外传来童稚唤声:“小姨,小姨父,我们来了。” 容泽正在择一把豆角,忙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乐宝乐贝笑的甜蜜的小脸,身后站着满面笑容的薛夏蝉和任大川。 “小姨父,我们来啦!” 第196章 露馅的糯米糍 薛夏蝉和任大川进院后,卸下背篓,便开始往外掏东西。 先是拿出来一刀肥瘦正好的五花肉,又拿出五斤挂面,再是二斤红糖。 接着是油纸包裹整齐的几盒点心,最后是三十枚还裹着泥巴的咸鸭蛋。 “三姐,你这都能开铺子了,家里又不缺吃喝。” 薛夏蝉笑道:“给你送吃的还不好,没听说礼多人不怪吗。” 她把咸鸭蛋交给容泽,让他收进腌蛋坛里,伸手把另几包糕点一盒盒解开。 眼里满是笑意:“猜猜这是谁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薛黄英心里一动,看着面前的四盒点心,满眼惊奇:“这竟都是二姐做的吗!” “你怎么知是二姐做的,也可能我做的呢。” 薛黄英没理薛夏蝉,看着面前一溜摆的四色点心,糯粉枣泥花糕的颜色更加的娇嫩,桃酥金黄诱人,拇指长的麻花上粘满芝麻,另有包成柳叶样的小角,同样炸的金黄。 “小姨,甜油角好吃。” ”花糕才好看,小姨吃花糕。” 乐宝和乐贝跑过来,忙积极推荐自己喜欢的点心。 薛黄英见俩娃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眼里满是催促之意,不由有些头疼。 这要是第一口吃的是甜油角,乐宝定然眼泪汪汪。 要是先吃花糕,乐贝那小嘴怕是也要挂油瓶。 薛黄英突见容泽从屋里出来,正好整以暇笑眯眯看着自己,忍不住也觉有些好笑。 她拿起一个花糕,冲乐宝道:“你小姨父最爱吃花糕,这头块花糕,就让你小姨父先尝好不好。” 小姨父这三个字出口,空气仿佛都粘稠几分,她蓦地有些难为情,迎着容泽含笑的眸子,脸蛋又红三分。 乐宝十分好哄,见容泽也喜欢她最爱吃的花糕,眉眼都染上喜色。 薛黄英拿一个甜油角,轻轻咬一口,只一口,她就的唇舌就触到香甜的气息。 甜油角外酥香脆,内里是流心的馅料,花生芝麻磨的不够细,稍稍有些颗粒感,掺和红糖做馅,红糖遇热融化,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花生芝麻的浓香。 甜油角确实做的巧妙,薛黄英两口吃完一个,有些意犹未尽。 桃酥是常见的点心,许是用料节俭些,虽一样酥的掉渣,甜味儿比点心铺子里的桃酥稍淡。 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个甜油角甜度太高,桃酥这个清淡甜味儿,她觉得正好。 麻花在这几样里面,算是常见的小零嘴了。 薛黄英拿起一根,递给了容泽:“这麻花小巧玲珑的,尝尝味儿如何。” 容泽接过,轻轻咬一口,笑道:“甜的!” 薛黄英一愣,他们这地儿的油炸面食,十有八九都是咸的,再想不到薛夏姜竟然做成了甜的。 甜滋滋满是芝麻香的麻花入口,薛黄英就眯起了眼睛。 嗯,果然香甜,吃起来和咸麻花是两个味儿。 不过,吃这许多甜食,她更加怀念咸麻花了。 等到端午当日,也炸些才好。 “二姐生意如何。” “还不错,她舍得放油糖,味儿不比铺子里卖的差,价格又低一些,附近村里人家走礼,大半上门预定。” “二姐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累是累些,不过身子骨瞧着比原先结实好些,他们家住的近的一个嫂子帮着搭把手,这段时日也能应付过来。” “那就好。” 这些点心生意,也就逢年过节走俏,寻常时候,没谁舍得三天两头花费银钱只为过嘴瘾。 庄户人家,精打细算过日子,一个子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也就小孩闹腾烦了,买块给娃甜甜嘴。 姐俩多日不见,自有说不完的话,边择菜,边说些家长里短。 乐宝乐贝在屋檐下翻花绳,嘻嘻哈哈的翻成一团。 容泽系上遮水裙,在灶房切菜配菜。 任大川也没闲着,拿上扁担,挂上两只桶,就去挑水了。 时间转到午时,容泽掌勺,薛黄英烧火,小院里飘满鸡肉香味。 “三姐,你站院门口瞅瞅,瞧瞧大姐到了吗!” 薛夏蝉无奈,起身往院门口走,笑着抱怨:“我这一会儿都跑三趟了,大姐是摸不到门不成,还得我亲自接着才进来。” “好啊你,背后说我坏话呐,亏我还大老远给你带了礼物。” 薛夏蝉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薛春樱的身影就跨进了院门。 “大姐,你可算来了,娇娇和长松呢!” 薛夏蝉问过外甥外甥女,又忙和紧随其后的李合顺打招呼。 “娇娇和长松去他们姑姑家里走亲戚了,的亏没跟着来,不然还得背着他俩,这天可真热………” 三人说着,就到了灶房。 薛黄英和容泽忙催他们去堂屋凉快凉快。 大日头底下赶路,俩人身上穿的葛布衣衫,已经浸出汗液。 “有些路两旁栽着树,树荫遮着,也不算太热。” 刚打回来的山泉水沁凉,洗过手脸后,二人便觉舒爽许多。 乐宝和乐贝前不久刚见过薛春樱,知道这是大姨。 俩人还记得娇娇和长松,这会儿便都围上来,问哥哥姐姐怎么不见。 薛春樱揽着俩娃稀罕一会,笑道:“你们娇娇姐和长松哥去他们姑姑家里做客了,等下回再来陪你们玩儿。” 她把背篓里带来的糕点拿出来,递给俩娃一人一块,温柔道:“尝尝好不好吃,这是糯米糍。” 乐宝和乐贝捧着白胖胖,软绵绵的白团子,忙跑到自个娘亲面前献宝:“娘,二姨做的点心硬硬的,大姨家里的糯米糍好软啊!” 俩娃儿笑的甜软,露出一口白生生的小米牙。 薛夏蝉拿起一个柔软的白团子,轻轻咬一口,软叽叽有些粘,淡淡的糯米清香,别说,还怪好吃的。 再咬一口,细腻香甜的豆沙溢满舌尖。 薛黄英三两口吃完一个糯米糍,见俩娃儿还仰着头瞧着自己,满脸好奇,遂没好气道:“吃吧,好吃的,没毒!” “娘,它好粘!” 小娃儿拿东西手没个轻重,薛夏蝉一瞧,就见方才还圆润饱满的糯米糍,已经露了馅! 深红色豆沙流出,白团团的糯米糍也破了像,俩娃儿手指张着,既不敢抓,也不敢甩,可怜巴巴盯着薛夏蝉。 第197章 钱氏归家 “吃个点心都不让老娘消停。” 薛夏蝉无奈,把两个变形的糯米糍塞到自个嘴里,认命给俩孩子洗手擦手。 乐宝和乐贝见属于自己的糯米糍被娘吃了,小嘴扁扁,含着一包眼泪。 “乖,到大姨这儿来,多着呢,管够。” “大姐,青浦镇那边还有这点心呢,别说,一样用糯米做出来的,偏偏两个味儿。” 她把先前收起来的四色点心重新打开,一溜摆在方桌上,眼里笑意更浓:“大姐尝尝我带来的点心可顺口。” 薛春樱微讶,打量几息,挑着颜色鲜亮,模样别致的花糕拿起一块,递给李合顺:“来,尝尝二妹的手艺。” “大姐怎知这是二姐做的。” 薛春樱看着糯米糍流口水的乐宝乐贝,忍不住莞尔:“不是这俩小的方才说的吗,说他们二姨做的点心硬硬的。” 她一指桌上油纸包里的点心,笑道:“这几样点心,除了这花瓣样的糕点,哪个不是炸的焦脆。” 薛夏蝉也不再卖关子,喜滋滋把这些日子薛夏姜做糕点生意的事儿,分享给大姐听。 薛春樱听完,果然很欢喜,又细细问一回薛夏姜的身体状况,知道她如今心情还算舒畅,方才放心。 李合顺见媳妇满脸笑容,心里也高兴。 往日媳妇想起二姨妹,怒其不争之余,总忍不住焦心忧虑,如今俩人把日子过起来了,媳妇总算能安心了。 他是姐夫,问小姨子身体状况不合适,转而问起郑新城腿伤恢复的如何。 这个薛夏蝉还真知道,他们昨儿刚提了肉,拎了挂面鸡蛋去郑水庄走亲戚。 “还是不太能使力,二姐托木匠给他做了付拐杖,现在勉强能走两步了。” “听二姐说,她忙时,二姐夫也知道做些活计。” 郑新城断腿护疼,日常走动都是事儿,他能帮着做啥活计。 薛春樱正准备问,就听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在灶房响起。 “开饭啦!” 薛春樱和薛夏蝉暂停话头,忙挪桌子,搬板凳,洗手后,摆筷子放碗。 很快,一道道菜肴摆上桌,李合顺同任大川推让几句后,分长幼落座。 薛春樱与薛夏蝉知道这满桌佳肴俱是容泽掌勺,二人先是夹一筷子放进乐宝乐贝的小碗里。 待到尝过后,很是真情实感夸赞了一番。 李合顺老实憨厚,顺着薛春樱的话嗯嗯点头。 任大川性子活泛很多,夹起一块面煎鸡,津津有味吃完后,面上带着叹息之色:“哎,这可怎么好。” “什么怎么好。” 众人吃着菜,满脸疑惑。 任大川瞧薛夏蝉一眼,眼里带着揶揄:“你们还不知道蝉娘的性子,今儿吃了这好饭菜,晚上回去,非得逼着我掌勺。” 薛夏蝉见他这么编排自己,没好气白他一眼:“我可不能受你冤枉,你若这么说,今儿这饭你可得多吃点,回头照着桌上的菜色,炒的一模一样才好。” 任大川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一脸的后悔不迭。 乐宝乐贝吃着小碗里的饭菜,瞧着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听没听得懂,大人笑跟着笑,吃的嘴巴手上油汪汪。 一餐饭吃的宾主尽欢,吃过饭,又略喝会儿茶,薛春樱便要告辞归家。 青浦镇离大泽镇二十里,虽日暖天长,早些回去,也省的摸黑赶路不安全。 “那几包里面都是糯米糍,是娇娇她大姑昨儿带来的,说是从府城流进县城的新点心,你们看着分吧。” 薛夏蝉动手分点心,一共六包点心,方才拆了一包,还剩五包,她家里不缺零嘴,就拿一包,余下的,留给薛黄英两包。 再捎给薛夏姜两包,留着她复刻研究这种新点心,也能给她点心摊,添个新品。 薛黄英从东屋拿出今儿一早买回的四块尺头,两块递给薛春樱,两块递给薛夏蝉,只道给外甥外甥女们做件避毒衣,留着端午穿。 二人没有推辞,欢喜接过姜黄尺头,放进各人带来的背篓里。 送走薛春樱与李合顺,薛夏蝉又略留会儿,乐宝和乐贝新鲜劲儿过去,便来歪缠爹娘,想要回家。 送薛夏蝉出门时候,见她似有难言之色,薛黄英收敛笑容,眉头微蹙:“三姐,可是有什么事。” 薛夏蝉看一眼温润如玉,文弱文雅的容泽,道:“麦收在即,二姐家里还有五亩麦子,咱们若是都腾不开手,是不是让二姐找人帮忙割麦。” 薛黄英一愣,她竟忘了这件事。 往年收麦,她只管把自家的活计干好就行,三个姐姐的庄稼田地,那是哪个都不用她操心的。 她略略沉吟,自家五亩地,水岭那边容泽还有两亩地,这七亩田地,就够自家忙活了。 麦子耽搁不得,得趁着天好割下,再趁着太阳大晒干碾出麦粒,最后大暴日头收进麦仓,这一季的辛苦才算踏踏实实的有了着落。 若等自家的麦子收完进仓,这后头万一落了雨,麦子在麦穗上发了芽,那一年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这事不能侥幸,最怕有个万一,哪怕花费些银钱,也不能赌老天爷给好脸。 “让二姐请人帮忙吧,找村里踏实能干妇人汉子,管个饭,每天给个二十文钱,三五天就割完了。” 薛夏蝉点头:“我知道了,行了,有空再回来看你们,我们这就走了。” “哎,等等,我们给二姐留了一碗粉煎鸡,你反正要去她家,一块稍给她!”薛黄英说完,容泽就忙去灶房端鸡肉。 煎的面香金黄的粉煎鸡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碗,薛夏蝉小心放进背篓里,用东西盖好,方挥手道别。 薛黄英和容泽把一家四口送到村口,方才止住脚步。 “小姨,小姨父,我们走啦,你们有空,也去我家玩呀!” 乐宝和乐贝蹦蹦跳跳往前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 “哪里来的小崽子,走路没长眼睛吗,往哪撞呢。”一道尖刻嫌恶声音响起。 几人一惊,忙抬头去看,就见钱氏正踏在石板桥另一端,把撞到她腿的乐宝和乐贝往后使劲一推。 “小娃撞你多疼,你推人家作甚。” 李耕地气的要死,这娘们还没进村,就开始出幺蛾子,早知道,他夏收累死,都不去接她。 第198章 刘寡妇 李耕地见俩娃摔了个屁股蹲。 满脸惊怕要哭不哭的模样。 赶在薛夏蝉几人前,忙伸手把乐宝乐贝扶了起来。 “好孩子,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乐宝乐贝再也绷不住,张嘴哇哇大哭。 薛黄英几人脸色都不好,薛夏蝉更是心疼的紧。 俩孩子竟然在娘家门口,被自个村里的长辈推了! 虽说这长辈是出了名的不着调,然再不着调的长辈,那也是长辈! 薛夏蝉脸色沉下来,揽过俩娃轻声哄着。 俩娃的哭声引来不远处树下坐着乘凉的几个妇人,方才就是她们同薛夏蝉俩口子多扯两句闲篇,绊住了脚。 “哎吆,这是怎么说的,耕地家的,你那身板多沉,还能让个三岁小娃撞坏。” “是啊,瞧把人孩子吓的,你还杵那儿瞪你那俩大眼珠子,非得让人啐你一口,才晓得厉害。” “……………” 几个妇人也都无语的很,薛夏蝉是外嫁的姑娘,今儿带着姑爷回家送端午礼,俩人的孩子竟然在村口,被个叫姥姥的欺负了。 当着任大川的面,村里的长辈欺负外嫁姑娘的娃儿,她们也觉面上无光。 李耕地更是无地自容,想摸出两块糖哄哄孩子,只他今儿压根没买饴糖,最后只摸出几个铜板。 他蹲下身,塞进乐宝乐贝手里,面色僵硬,不自在哄道:“乖,莫哭了,姥爷给你们铜子,买糖吃。” 乐宝乐贝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抽抽搭搭看着手里的铜子。 家里爹娘每天晚上都要点着灯火在炕上数铜子,他们认得。 爹娘数钱的时候,那是铜子越多笑容越大,他们知道,这是好东西,能买田置地,还能给他们割肉吃,还能…… 乐宝和乐贝握紧两个铜板,哭声渐止。 李耕地见哄好了孩子,神色也放松下来。 “娘,嫁妆钱。”乐宝伸开手,痛快把两枚铜子递给薛夏蝉。 “娘,衣服钱。”乐贝不甘示弱,同样献宝似的,把铜子交给老娘。 薛夏蝉哭笑不得,正想推辞,让俩娃还回去。 一抬头,就见钱氏乌沉沉盯着自己,满眼愤恨。 她旋即笑开,冲周围打趣的妇人们,不好意思道:“都怪我,天天在家里说什么给他俩存嫁妆钱、媳妇钱,俩孩子听多了,就到处乱说。” 妇人们自然不会笑话,能想着给闺女存嫁妆钱,除了疼爱孩子,还得家境殷实。 贫寒人家,娶个媳妇都费劲,拿闺女换彩礼,拿闺女换亲的,屡见不鲜。 如薛夏蝉这般,闺女才三岁,就想着开始存嫁妆,可见她日子,过的着实不错。 “那也是你们两口子疼娃儿,乐宝是有福的,瞧这小脸长的多白净,竟活脱脱是她二姨的模样,日后必也是个温柔灵巧的姑娘。” 薛家姐妹四个,就属二娘薛夏姜最腼腆温柔,性子也敦厚。 照着她二姨长,准错不了。 妇人们没留意薛夏蝉微僵的面色,犹自夸赞不停。 薛黄英在旁瞧的好笑,二姐三姐一胞双生,感情最好,可却没几个人知道,三姐最头疼二姐的性子。 最不想听的,就是别人赞乐宝日后同二姐如出一辙的腼腆温厚。 薛夏蝉扯扯唇角,决定回去后,多带乐宝去村里走走,也瞧瞧村里的厉害妇人是个什么性情。 省的以后自己立不住,还要她一把年纪跟着操心担忧。 她冲乐宝乐贝笑道:“把铜子还给你们大姥爷,家里有糖呢。” 乐宝和乐贝虽有些不舍,还是听话把铜子递给李耕地。 给出去的铜子怎么能收回来,李耕地坚决不收,只道是给他们买糖甜嘴的。” 薛夏蝉见钱氏的脸色不停变幻,遂冲乐宝乐贝道:“既如此,你们就收下吧,谢谢大姥爷。” 李耕地忙摆手,他余光忽而瞥见钱氏咬牙盯着俩娃手里的铜子,生怕她又口无遮掩胡说一气。 忙拖着人,快步走了。 事情既了,薛夏蝉和任大川便带着俩娃同众人告辞。 薛黄英目送他们走远,和容泽一起,正欲转身回家。 “哎,阿英啊,你这会儿不忙,来我家菜园看看吧!” 薛黄英寻声望去,见是村里的刘寡妇。 “婶子何事。” 刘寡妇面上带着几分犹豫,瞧一眼同样好奇看着她的妇人们,笑道:“不是大事儿,你来就知了。” 薛黄英点头,看一眼容泽,点点头,便跟在刘寡妇身后,往她家赶走。 刘寡妇家住村子最后头,她推开门,院里两个正在洗衣裳的小姑娘忙唤:“娘,你回来了。” “嗯,你们大哥呢。” “大哥上山砍柴去了。” 薛黄英和容泽随着刘寡妇走进院里,这是她第一次来刘寡妇家。 刘寡妇现在住的房子,是八九年前在村里人的帮忙下盖的。 那年夏天,他们这儿天气反常,往年的雷雨天变成天灾,狂风骤雨,如盆倾倒,刘寡妇和村里其他几户人家里的茅草屋顶被掀飞,家里的粮食也泡了水。 幸而村长当机立断,组织村里的汉子帮着抢粮,又帮着在炕上熥干,又帮着安置。 大雨滂沱到小雨淅沥,一共持续好几天,粮食来不及熥干的,发霉生芽,没了屋顶的土坯墙也泡的不成样子。 天一晴,村长便组织人手,帮着几户人家拓土坯,起新房。 其他几户人家多少有些姻亲,唯有刘寡妇,爹娘早死,公婆俱亡,丈夫刚烧过周年祭,膝下三个儿女幼小,不说帮忙,还得靠她照顾。 可谓无依无靠,孤木难支。 幸而村长仁义,帮着管饭食,不过几日,就把所用的土坯拓了出来。 又晾二十来日,在原来的住处旁边,重新盖起一座三间土坯房。 她母子四人在村长家里住一月之久,受村长颇多照顾,这些年,刘寡妇和村长大儿媳长胜婶子,感情颇好。 “黄英姐,容泽哥。”俩姑娘声音清脆。 “心喜,欢喜,洗衣裳呐。” 心喜十三,欢喜十二,俩姑娘差一岁,个子却差不多高。 第199章 赠点心 刘寡妇不是苛刻儿女的,俩姑娘常在村里走动,性子养的活泼外向。 这些年过去,旧日的三间土坯房,如今加盖了灶房,又搭了柴房,猪圈修在灶房南边,黄泥夯实的土墙不高,也有了前院后院。 前院养鸡鸭猪,后院圈的也宽敞,除一个快烧完的麦秸垛外,其余地方,都开了做菜园。 这时节,豆角挂了满架,各类时令蔬菜一畦畦长势很好,泥墙上也一样爬满攀藤类蔬菜,绿色铺满墙头。 夏天干燥,菜园子的土里还有湿痕,显然是一大清早浇过了水。 这满园的菜蔬,都浇一遍,光挑水都得花不少力气,看得出来,刘寡妇家里上下,日常照看很是细心。 薛黄英真心夸赞几句,满脸疑惑,这菜园子虽说伺弄的不错。 然村里勤俭持家的妇人,都是伺弄菜园,伺候家禽牲畜的好手。 刘寡妇家的菜园着实也没太多可说道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看出薛黄英眼里的疑惑,刘寡妇笑笑,便往前走,走过一垄齐腰高的苋菜,又走过一畦翠绿的韭菜,她方停下。 伸手一指,道:“阿英啊,你和容泽帮婶子瞧瞧,婶子家的这株山椒树,是怎么了。” 薛黄英和容泽在跨过这墒苋菜后,一眼就看见两垄枝叶舒展的山椒树。 这才想起,那日和长胜婶子一道去家里拔山椒苗的妇人里,其中就有刘寡妇。 薛黄英和容泽顺着刘寡妇的手指望过去,就发这株山椒树的不同之处。 别的山椒树枝繁叶茂,枝叶间错落有致,疏密刚好。 唯有长在最边上的那株山椒树,叶片皱皱巴巴不说,侧枝更是疯了一样,长出来许多,几乎主枝上每一片叶片上,都抽出三根往上的侧枝。 别的山椒树开了白花,结了头尖身圆的绿色山椒,唯有它,只长枝叶,别说山椒了,连个花骨朵都不见。 这明显不正常! “阿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这十二株山椒苗个个她照看的都很着紧,这一株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原本就这么个品种。 她这几日愁的不行,拔了可惜,留着,又怕真是生病了,传染了别的山椒树。 薛黄英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她心里一凛,也不知自家的山椒树有没有这种情况。 容泽走近,翻着叶片仔细看一遍,轻轻冲薛黄英摇头。 他种田种菜,伺弄这些东西经验不足,也瞧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不过看那叶片卷起收拢的模样,大概率,是有问题的。 刘寡妇眼里满是失望,试探道:“能洒些草木灰吗试试吗。” 庄户人家治理菜蔬上生的虫子,要么喷蒜水,要么洒草木灰。 蒜也得下功夫种,草木灰得来不费功夫,效果又好,刘寡妇还是不舍的放弃这株山椒树,尽力想法子。 “婶子,你家这株山椒树,没有生虫。”薛黄英想了想道。 要么,你把这株山椒树挖走,种到盆里,搬到前院去,它若是别的品种,也不耽误它结果。 “若是有问题,也不会传给余下的山椒树。” 刘寡妇无奈,点头表示明白。 薛黄英和容泽从刘寡妇家出来,碰上砍柴回来的刘双喜。 刘双喜十六岁,已经到可以说亲的年纪,整个人长的魁梧高大,脸庞晒的黑红。 看到薛黄英从他家里出来,他一愣,憨憨一笑,待看到紧随其后的容泽,他神色微讶,忙打招呼:“黄英姐,容泽哥。” “双喜砍柴回来了,进去吧,咱们这就走了。” 二人走后,刘双喜看着扒拉破盆的刘寡妇,不解道:“娘不是说,妹妹们一年小,二年大,不让我带大宏他们回家玩,咋娘自己领人回来呢。” 刘寡妇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容泽是成过亲的汉子,自然不打紧。” 见刘双喜还想掰扯,刘寡妇忙道:“你去把铁锹拿过来,咱们把山椒树挖出来一棵。” “山椒树长好好的,挖它作甚。” 见大儿转移走注意力,刘寡妇轻松口气,三个孩子,两个闺女聪慧贴心,唯有这个儿子,憨傻过头。 若她方才不打断刘双喜,这小汉子保管下句就是,那为啥也不让村里的叔伯们上门。 还能为啥,她们家尽是女流之辈,寡妇门前是非多。 别说上门,就是哪个汉子在她家门口停留片刻,不出半日,村里流言怕是满天飞。 她又不从这些汉子们身上讨好处,何苦平白惹一身腥,再害了仨孩子的婚嫁前程。 薛黄英和容泽回到家,先就跑回后院。 整个菜园横七竖八满是山椒树,待一棵棵检查完后,俩人都放心不少。 至少,他们家,没有出现刘寡妇家那种情况。 后院大水缸被任大川挑的满满当当,傍晚时分,俩人拎着桶,把菜园浇了小半。 不够的,薛黄英去挑水,容泽负责浇水。 天将黑时,终于把整个菜园,透彻浇了一遍。 “阿英,明儿一早就能把镰刀磨起来了,你太爷阿爷们下晌从地里回来,说麦子明儿就能收啦! 二人做饭时,吴氏敲响薛家院门,喜气洋洋来告诉这个消息。 “好嘞,谢谢婶子。” 薛黄英见吴氏要走,忙让她稍待片刻。 不多会儿,她从堂屋出来,手里拿着几包两包点心。 “一盒糯米糍是我大姐今儿送的,还有一盒炸油角,是我二姐做的,婶子带回去给云彩和大宏吃。” 这又是糯米糍,又是炸甜角,听明儿都稀罕,吴氏忙推辞,脚步一转,就要走。 “我家留的还有,这东西就是吃个新鲜,不禁放,婶子这么客气,可是和我见外了。” 薛黄英佯装生气,把两包点心塞进吴氏手里。 吴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笑却更多几分。 上回赶集回来,云彩胃口就不大好,这孩子一向爱吃甜食,这啥糯米糍和炸甜角,听着就是甜滋滋的可口小点心。 晚饭简单又丰盛,中午吃剩的炒时蔬喂了猪,余下的一碗粉煎鸡,容泽和了面,配着青菜,煮了两碗粉煎鸡面条。 天气越发的热,只有吃进肚子里,才不会放坏。 第200章 端午来前收麦忙 吃过饭,薛黄英便去柴房找镰刀,拿磨刀石。 麦芒扎人,她又翻出两件洗的轻薄的旧罩衣,连着两顶草帽,一起放进屋檐下,留着明儿收麦穿。 收麦的东西准备妥当,薛黄英便见容泽在堂屋灯火下收拾点心。 瞧见她走进来,容泽温声道:“这些点心,我都看过了,糯米糍和花糕,最好明儿吃完,余下的油炸点心,能放两日,再久就坏了。” “嗯,正好这几天收麦,咱们也不用做饭了,到时候烧上两罐水,和着点心当饭吃吧。” 往年家里就她一人干活,一个人,五亩地,虽赵大海和吴氏收完自家的麦子后会帮她干些,然麦子一日在地里,她都会担心天降暴雨,毁在地里。 为了更快把麦子收回门口的麦场,她饭食都是对付,一场夏收干下来,饶是她力气再大,都得脱层皮。 二日夏收,今儿又忙活一天,把点心挂在梁上后,二人洗漱后,就倒炕睡了。 天越发热,炕上铺的薄铺子早几日就揭了,如今铺着竹凉席,穿的少些,心再静些,倒也能勉强入睡。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容泽耳中,这些日子他就发现了,薛黄英很怕热,常常灯一吹灭,她就轻手轻脚换更凉快的里衣。 容泽轻轻翻个身,背对着薛黄英,屋内幽静,月初时候,连朦胧一丝月光都没有。 夜越黑,声愈轻。 最后甚至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只有布料的摩擦声,解衣带、系衣带的声响,清晰可辨。 热意从脸庞到指腹,从心口一路烧到下\/腹,容泽默默背诵千字文,眼皮越来越沉。 “阿泽,醒醒……” 容泽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迷蒙,朦胧天光顺着窗棂溜进来,屋里昏暗一片。 他打起精神,就见薛黄英已经收拾妥当,一身灰褐色的粗棉衣裳,乌压压一头给发也全绾在脑后。 她背对着光,看不清神色,容泽的脑海中,已经补上了薛黄英此刻的神情,必是眉眼柔和,唇边噙着一抹浅笑。 “嗯!” 容泽的声音带着沙哑慵懒,他起到一半,神色僵住,脸色爆红! “你,你出去!” 许是察觉自己的声音太过急切生硬,容泽放缓语气,低低道:“我衣裳汗透了,我想换身衣裳。” 容泽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看薛黄英。 薛黄英轻嗯一声,帮他把衣裳找出来,放在炕上,人就走了出去。 容泽快手快脚,心虚无比换完衣裳,看着丢在地上的里裤,他认命捡起来,卷吧卷吧拿在手里,心虚走出屋门。 屋檐下,薛黄英旁边放一碗水,面前一块长条状磨刀石,听到脚步声,她头都没抬:“早饭做简单些,再烧两罐茶水,咱们今儿要在地里割一天麦子。” 容泽脚步微顿,紧紧抓住卷成一团的里裤,道:“我洗完裤子就做饭。” “衣裳晚上回来一起洗,先做饭吧,趁着天不热,也能多割些。” “哎!” 容泽无奈,回身又把里裤藏在枕头下,简单洗漱后,开始做饭。 饭食做的简单又丰盛,白面烙的油饼,煎的油滋金黄。 茶水烧了两大罐,昨儿薛夏蝉带来的咸鸭蛋,从腌蛋坛里扒出五六个,和鸡蛋一起煮。 俩人简单吃过饭,又喂完四只猪,临时从家附近割的青草倒进去一筐,又把猪食槽添满水,才去安置鸡鸭。 鸡鸭有草有水就行,唯一担心的,就是别有哪个淘气的,溜到后院,祸害了菜园。 把同样后院的夹道拿晒垫堵上,又把鸡鸭的翅膀剪一遍,俩人这才安心。 二人推着板车锁门离家时,天才完全明亮,走近地里,就见汉子妇人们,个个拿着镰刀,弯腰挥镰,有些麦田,已经收了个地头。 十来岁的姑娘小子们也是麦收劳动力,虽割的不如大人快,然没有一个偷懒耍滑的,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同样挥汗如雨。 更小一些的孩子拎着篮子,在认真捡麦穗,当娘的时不时招呼他们小心,莫要拌倒在麦茬上。 薛黄英和容泽走到自家地头,就见李耕地带着钱氏,已经割了挺大一片,这俩人,该是天没亮,就过来了。 钱氏对他们视而不见,薛黄英懒得理会她,冲李耕地打个招呼,戴上草帽,便准备干活。 把茶罐从板车上卸下后,拿起镰刀,揽住一抱麦子,一下下挥镰,开始边退边割。 薛黄英力气大,镰刀又磨的锋利,割麦如切菜一样,镰刀过处,麦子应声落进臂弯里,几下就是一抱麦子。 容泽农活干的少,一开始还好,长时间弯腰,很快就觉腰腿酸痛,连胳膊都酸胀起来。 他咬牙坚持,一滴滴汗水从额前滚落,落进眼里,砸进地里。 这个机械动作不知重复多久,就在他眼睛都被汗水浸的生疼时,一道轻柔声音响起:“喝碗茶水,去洗把脸。” 薛黄英拎着镰刀,站在麦田里,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她的衣裳汗湿大半,整个人仿佛水洗一般。 茶水变得温凉,连着两碗下去,二人方觉舒服些许。 脖颈处挂的汗巾子再吸不了汗水,轻轻一拧,带着酸味的汗水溢满鼻腔。 星河水晒的温热,水泼在脸上,勉强也能解些暑热。 重新把汗巾子清洗拧干,薛黄英看一眼强打精神的容泽,开口道:“这会儿日头大,你去树荫下凉凉,待歇好了再过来。” 容泽拿着草帽,摇头:“老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早些割完回家歇吧!” 薛黄英正想说说什么,突听一道讥讽声音:“吆,还怪知道心疼男人的。” 薛黄英一听就知道是钱氏,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把草帽给容泽戴好,道:“那再坚持小半个时辰,一会儿吃饭时,再去树荫下好好歇会儿。” “嗯。”容泽系好绳带,拎着镰刀走到方才那处,腰一弯,镰刀再次挥起。 钱氏端着空茶站在地头,见俩人视她如无物,鼻子都快气歪了。 偏这时金萍和银萍过来送水送饭。 第201章 下饭的青山椒 她把镰刀往地上一掷。 指着俩丫头喝骂:“老娘嗓子都快渴冒烟了,你俩磨磨蹭蹭在家作甚,真是懒鬼托生,不睡到日上三竿不动弹。” 钱氏的话又高又急,附近麦田干活的村人听见响动都看过来。 李金萍原本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名声对女子的重要性。 见老娘当着这许多人污蔑她短处,眼泪当即就在眼眶转。 她轻咬下唇,艰难道:“爹娘走后,咱们就喂猪喂鸡鸭,洗了一盆衣裳,家里盛粮食的口袋被老鼠咬破了,一直在缝袋子,没有躲懒。” 钱氏见她竟然还敢顶嘴,顿时怒不可遏。 恼怒愈盛,手指都快指到金萍鼻尖:“老娘说你,你只管受着,你竟敢和老娘叭叭,不孝的东西!” 李金萍抬头,看见李耕地阴沉着脸往地头走过来,眼里来不及隐藏的冷色褪去,惊惶瑟缩浮在眸底。 “又怎么了。”李耕地声音带着不耐烦。 他不明白,两个闺女生的乖巧贴心,模样也出挑,怎么就扎进这婆娘眼里,事事都看不顺眼。 李金萍眼里的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神色十分委屈。 李银萍忍了忍,不顾钱氏恶狠狠的眼色,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一遍。 末了不服道:“若娘觉得咱们做的不好,咱们改就是,只不该当着村里老少爷们的面骂咱们。” 李耕地欣慰看着两个闺女,俩孩子从起身都在忙,并没有躲懒,他看着地上的茶罐和饭筐,心里十分熨帖。 “回去吧,日头晒,莫要热到了。”李耕地提起饭筐和水罐,往一棵槐树下走去,准备在那儿吃饭歇息。 钱氏气得要死,这俩死丫头片子躲家里享清闲,这狗男人还怕热着她俩,她天不亮被挖起来割麦子…… 也没谁心疼她热不热,渴不渴,累不累! 都是一群没良心的。 钱氏把镰刀往地上一扔,指使道:“我和你们爹去吃饭,你俩先等会儿,一会把碗筷带回去,趁着这功夫,去割几把麦子。” 李金萍和李银萍并不排斥,依言拿起镰刀,接着先前俩人割的位置,开始干起活来。 “金萍,银萍,回去吧,咱家有我呢,不用你们小姑娘收麦。” 村里极少有让未婚姑娘下地收麦的,都是在家做些烧煮浇洗的轻省活计。 谁家把小姑娘都拉地里干活,夸姑娘能干的少,说父母无用的更多。 李耕地不想被村里人背后蛐蛐,天热的冒烟,他舍不得两个闺女遭这份罪,也是实话。 “爹,无妨的,我们割一把,爹娘就能少割一把早些回家。” 李金萍笑的温柔,她握紧镰刀,一镰镰认真割起来。 李耕地欣慰非常,看还想找茬的钱氏愈发的不顺眼。 这边的动静,薛黄英听的一清二楚,她不关注,也不好奇,她只想多割一点,这样,容泽就能少割一点。 俩人又一气挥剑半小时,日头正中时,方才提着饭筐,去树荫下休息吃饭。 白面烙的油饼凉了一样的柔软咸香,俩人给对方剥一个咸鸭蛋,掰的碎碎的,夹进饼里,吃的香甜。 吃到第二个时,容泽从饼筐最底下,拿出个一头尖尖的东西,递给薛黄英:“夹饼子里尝尝。” 薛黄英一愣,惊讶道:“你把山椒揪了,这是哪棵山椒树结的,长这么大了。” 昨儿他们一起翻山椒,她可没见到这么大的。 她比划一下,这很不连叶柄,足有她中指长了。 “就找到两个这样大的,其余的,还得过一段时间才好摘!” 容泽把另一根山椒夹进自己的油饼里,又剥了个咸鸭蛋捏碎放进去,油饼卷吧卷吧,轻轻一咬,鸭蛋的咸香和面香先占据舌尖。 紧接着,舌尖爆开另一种滋味,辣味彻底溢满舌尖,容泽轻嘶一声,大口咬下第二口。 真是刺激,他抹一把额头辣出的薄汗,心里觉得舒畅无比。 薛黄英见她吃的香甜,也迫不及待咬下一口,一口下去,她就眯起眼。 青山椒和红干椒味道是一脉相承的辛辣,滋味却各有千秋。 红山椒香而辣。 青山椒带点青气,吃起来脆辣。 她一口口咬下去,很快,一张油饼卷青椒都进了肚子里。 不管是青椒,还是红椒,都是一样的下饭。 就是有些可惜,青山椒的籽肯定不能留种,她略略算一算,若这两个山椒都长红留种,少数也能出四十棵山椒苗。 容泽听完薛黄英碎碎念,忍不住莞尔:“不是这么算的,咱们菜园结那么多小山椒,这要是都留种,咱们也没那么多地儿种,待留种时,挑长的好的,让它们长红就成。” 是了,他们菜园见缝插针都是山椒树,水岭还有一菜园,他们家确实不缺山椒种子。 俩人吃好饭,又喝两碗茶水,在树下歇过午间最毒的日头后,又起身去麦田里干活。 俩人直割到天降擦黑,方才收镰。 成年劳力多的人家,早就分头忙活,割麦的割麦,拉麦子的早就装车,把麦子拉去麦场。 放进麦场的麦子只需晚上留个人瞧着麦场,就不怕被人偷走。 薛黄英和容泽也开始把割下来的麦子装车,板车两边放木板加高,很快,一大车堆的高高的麦子用麻绳牢牢绑紧。 薛黄英把拉力绳挂到肩膀上,双手握紧车把往前赶,吴有别人家两倍,可以称之为麦垛的板车,轻轻转动起来。 这么多麦秆一车拉走,地里其余人看到,无不投来羡慕目光。 容泽扶着板车,手臂使劲,心里满是心疼。 俩人最后借着蒙蒙一点月光,足足拉了五趟,方才把今天一天的劳动成果拉回麦场。 与他们麦场紧挨着的赵家麦场,已经堆了好大一堆麦子。 赵大海和吴氏没见人,赵宏正在扎窝棚,框架已经埋好,就剩拿茅草搭墙做棚顶。 他俩帮着把窝棚铺好,又把板车拉进院里后,俩人都累的不想动。 薛黄英把容泽按在凳子上,把油灯点亮,正准备把房梁上挂的点心松下来,勉强当个晚饭。 就听院门传来梆梆声。 第202章 分房睡 “婶子。” 院门一打开,吴氏的脸映在面前。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笑呵呵道:“云彩那丫头今儿在家炸了馓子,有些粗,给你们送些,凑合吃吧。” 薛黄英这才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簸箕,上面放约摸三四把馓子。 这玩意做起来费事的紧,寻常都是过年炸上一些,留着亲戚往来走礼用。 没想到,云彩竟然一个人炸了出来,真是能干。 薛黄英把云彩好好夸一遍,连忙推辞,白面金贵,吴氏送来的这些,足有三斤,且不说还用了油。 吴氏脸瞬间就板起来:“怎么,敢情看不上婶子家的吃食,下次你家有什么,也万勿再给咱们。” 薛黄英知道她是佯装发怒,只得接下。 “这才好。”吴氏面色瞬间放晴,临走时,又道:“你是个女子,容泽身子也单弱,还和往年那般,由你大叔夜里看两家麦场吧!” 薛黄英知道这是照顾他们,如何不应。 送走吴氏,薛黄英端着簸箕去灶房,冲在灶塘前烧火的容泽笑道:“晚食咱们吃煮馓子吧,打几个鸡蛋,再放点青菜,你觉得如何。” “嗯,再放点葱叶。” “好。“ 薛黄英从菜园拔回葱叶,水已经咕嘟咕嘟烧开,多余的开水舀出来,瞧着锅里留下的水够两人分量,她就开始往里放馓子。 鸡蛋打散,浇在翻滚的水花上,最后放上葱叶,就能出锅开吃。 灶房闷热,俩人各端着满满一海碗馓子,带着油灯,去了堂屋。 灯火摇曳,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今儿虽疲累,在忙碌一天后,有人陪着干活,做饭,一起商量明儿的活计,俩人心里都很满足。 馓子煮的劲道,汤也咸香可口。 吃过饭,薛黄英兑盆温热水,先冲了澡。 等她换上清爽干净衣裳,容泽已经收拾好锅灶,正在喂猪。 她略等一会儿,见容泽忙完,便催容泽去洗漱冲澡。 “你先去冲个澡,把衣裳赶紧脱了,正好我一起洗了。” 容泽一怔,视线移到她脚边的洗衣盆,里面堆叠着方才薛黄英换下的衣裳。 最上面,是他今儿一早换下来的里裤,月光蒙蒙,灯火幽微,灯火月光处的洗衣盆,他的里裤,皱皱巴巴放在最上头。 容泽极力压制把里裤抢回来的冲动,干巴巴道:“累了一天,你先去歇着,一会儿我去洗。” 薛黄英不自觉露出一个笑,甜津津道:“少啰嗦,快些,等我洗完晾好,就能睡了,明儿还要起早呢。” 说着,她抱起洗衣盆,开始催促。 容泽无奈,提一桶兑好的温热水,去了西屋。 片刻后,满是汗味的衣裳丢了出来。 月牙弯弯,树影婆娑,河沿边却还挺热闹,村里的妇人们借着微弱星光,蹲在青石板上,捣洗衣裳。 说着麦收,说着麦穗儿,说着税收,说着碾麦…… 夏日衣裳好洗,都是浸透的汗液,脏污也是浮灰。 皂角无患子磨成的粉洒上一些,揉搓捣捶,领口衣襟袖口重点搓洗一遍,放在水里清涤掉沫子。 拧干后,晾晒绳子上,夏日的风吹一夜,到明儿,就干了。 路过自家麦场时,李耕地铺一张竹席,旁边烧着驱蚊虫的艾草,正在窝棚外扇风纳凉。 薛黄英和李耕地打过招呼,就抱着衣裳回了家。 拴上门,就见容泽坐在院里,空气中浮动着艾草香味。 “烧艾了!” 端午未至,艾草还没开始收割晾晒,容泽烧的,是去年端午特意晾晒的。 “嗯,屋里蚊子好多,烧些艾熏熏,睡的也能踏实些。” 容泽上前,开始晾晒衣裳,他见薛黄英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方轻舒一口气。 进屋后,容泽踟蹰片刻,道:“天越发热了,要么我睡西屋吧,也能凉快些。” 薛黄英一怔,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些日子,她日日吹风换轻薄里衣,老实说,两个人住一起,确实有些不方便。 若是分开睡……… 想到以后又是自己独自面对黑暗,她又有些不愿。 “等天气凉快些,我再搬回来。” 容泽很怕再来一次今晨的事,若是他一个人住,偷摸洗了就成。 和薛黄英同处一室,他那样……总觉得唐突了她。 “嗯,也好。” 不过隔了个堂屋,两人还在一个屋里,不打紧的。 薛黄英擎着堂屋的灯,见西屋的炕依旧铺叠着被褥,不知为何,虽说还要花费时间收拾整理,她心里反倒松一口气。 铺底被褥收起,竹席拿湿布巾细细擦两遍,最后再熏一遍艾草。 翻出来一条干净的被套当做盖被,把灯油加满,细细打量一遍,见一切都妥妥当当,薛黄英交代容泽早些休息后,端灯就回了房。 回到房,薛黄英就吹熄灯,伸手从炕柜拿里衣时,忽然想起,容泽此刻已经在西屋睡下了。 行吧,自己一个人,怎么凉快怎么来。 她把里衣塞回去,点灯翻出一身更凉快的小衣,灯火下,她的手臂星星点点都是麦芒扎出的红印。 轻叹一口气,也不知容泽手臂上,是不是也这么严重。 容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耳朵灵敏,薛黄英的那声喟叹仿若在耳边。 一个人睡一个炕,手臂一伸,周围都是空荡荡的。 忽的,他有些后悔。 身上热了可以扇扇子,心里热了可以冲冷水澡。 不是只有分房这一条路的。 二日两人在鸡鸣声中醒来,出了堂屋门,洗漱过后,灰蓝天光下,俩人的黑眼圈清清楚楚挂在脸上。 瞧着对方和自己一般模样,俩人没忍住,眼里瞬间漾满笑意。 辛苦翻腾一夜的纠结、在瞧到对方黑眼圈的那一瞬间,仿佛烟消云散。 夏收忙累,俩人安排好家里的牲畜,一刻不停推车往地里赶去。 村里能干的人家,又已经在地里,清早凉快许多,有些人半夜就开始拿着镰刀下麦田了。 这会儿太阳没出来,俩人暂时没戴草帽,水罐抱下来,俩人一分一秒都不耽搁,拿起镰刀就开始割麦子。 第203章 青椒炒鸡蛋,青椒炒豆角 一个上午过去,俩人不光是衣裳,连鞋子都被汗水浸的湿漉漉。 今儿他们来时,带的点心,几盒点心下了肚,又喝上两碗水,就饱了。 树荫下歇过最热的时辰,戴上草帽,拿起镰刀,继续在地里挥汗如雨。 一个下午过去,俩人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等到把麦秆都拉回麦场,俩人话都不想说。 简单做了晚饭,吃过后喂过家里牲畜,容泽让薛黄英先去洗澡休息,他到时候洗完顺手就把衣裳洗了。 薛黄英没和他争,洗完澡就躺到了炕上,想等容泽洗好后,俩人一块去河边洗衣。 眼睛仿佛刚闭上,就听到鸡鸣声。 她一个激灵,睁眼一瞧,就听见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声。 村人们往来的招呼交谈声,隐隐传进耳中。 她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天又亮了。 换衣起身,从东屋出来,往外一看,就见容泽正在喂鸡鸭,灰蓝天空上星星点点。 “吵醒你了。” 容泽回头,提着另一筐青草,迈步往猪圈走去。 “你这是啥时候起来的。” 鸡圈里抛进去的青草翠绿,显然是刚割下的。 她走到容泽身边,摸摸他的衣裳头顶,衣裳有些潮,头发有些湿。 “比你早起两刻钟。” 容泽把青草扔进猪圈,又把和好的猪食倒进猪食槽。 四只猪从棚子里出来,撒欢哼唧挤挤挨挨吃的欢快。 “饼子在灶房,端出来吃完,咱们就能下地了。” 薛黄英走进灶房,蒙蒙一点光线下,就见案台上,盘子里放着一叠切好的烙饼,在它旁边,还有两大碗青菜疙瘩汤。 她桌子支在灶房门口,把饼子和稀饭端出来,又拿两个凳子,容泽洗过手,抬步走来。 薛黄英略不满道:“你这两刻钟可真够长的,又是割草,又是做饭………” 她看着晾衣绳上挂的一件仍在滴水的衣裳,嗔道:“还洗了件衣裳。” “咳!咳!” 容泽呛咳起来,脸庞和耳朵都咳的通红,低着头,不敢直视薛黄英。 薛黄英见他咳的厉害,忙站起身,轻轻给他拍背,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 快速吃完饭,推着板车,锁上门,俩人顶着天幕上的几点星子,就往地里行去。 ………… 一连几天,俩人日日早出晚归,终于把五亩麦子都收完,拉回麦场。 接下来,两人又花费两天多功夫,把水岭的两亩麦子也收完,拉了回来。 麦秆占地方,为了方便留出麦场碾麦子,二人又花费好一番功夫,把暂且碾不到的麦子堆叠垛在麦场边。 天公作美,天气晴好,接下来几日,日日都是大太阳,两人起早贪黑,一个拉着石磙碾麦子,一个忙忙碌碌晒麦子。 直忙活小十日,最后赵大概家里忙完搭把手,所有麦子才终于装袋进仓。 接下来两日,村长一家家称粮,写好人头亩数税粮,村人们再拿着税粮纸,拉着粮食去镇上衙门戳章交税。 等村人们终于把夏收夏税忙活完,夜里刚睡个踏实觉,一声惊雷响起,夏日雷暴雨终于到来。 大雨倾盆,直直下了一夜,第二日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蒙蒙,湿湿潮潮两日后,天才终于放晴。 “咱们这地界真是福地,年年风调雨顺的,今年过年,可得多给老天爷多多上供。” 村里人踩着木屐,去田地看雨水滋润深度。 往来村人们脸上都带着乐呵呵的笑意,说着啥时候种黄豆芝麻,棉花豇豆等作物,彼此间很是欢喜洋溢。 薛黄英和容泽此刻却是站在菜园里,看着满园及腿高,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山椒树,张大了嘴巴。 不是,他们不过十来日没留意过菜园,这些山椒树高一截不说,和先前更是天上地下。 薛黄英抚着身边挂满水珠的山椒树,看着面前花繁果盛的情景,忍不住看向容泽:“山椒树这么能结的吗。” 容泽摇头,他也是第一次种这东西,也是第一次瞅见眼下场景。 不过,结果多,终归是好事。 土地经过雨水的滋养,已经极其湿润,揇脚的很,俩人就没进去踩泥巴。 最边上栽种的十来株山椒,青翠叶片上点点水珠,日光照下来,闪着耀眼光芒。 薛黄英看着细长如指的青椒挂满枝头,忍不住道:“结这么多,可怎么吃的完。” 容泽温声道:“吃不完晒好,磨成粉,咱们到时候按斤卖,嗯,让我想想,就卖十两银子一斤。” 薛黄英知道他是在说姚员外家大戏上,覃善五两银子买几两山椒粉的事儿。 忍不住莞尔:“你以为谁都是覃伯,人……思乡,钱又多。” “可惜覃伯离咱们太远了,不然山椒能吃时,也能摘些送他尝尝。” 五两银子买几两山椒粉,确实太贵了些。 这满园的青椒挂在枝头,很难让人不动心。 俩人实在没忍住,从堂屋屋檐下拿了篮子,挑大的,颜色深绿的山椒,摘了足有二十个。 翠灵灵的青椒过了水,放在簸箕上,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犯了难…… 这青椒该怎么吃呢,是像豆角葫芦炒着煮着吃。 还是像葱姜蒜,稍稍在饭菜里放上一些,当个调味品。 到午时,俩人蒸一锅馒头,又去后院摘一把豆角,决定先试试炒的。 白暄暄的馒头放在灶台上,散发着面粉发酵后,特有的麦香气。 薛黄英烧火,容泽掌勺,青椒切成圈状,倒进鸡蛋液里,加盐搅拌均匀,锅热润油,油热,开始倒掺了青椒的鸡蛋液。 锅热,鸡蛋液很快凝固成型,容泽拿筷子快速翻动,片刻后,一盘飘散辛辣气息的青椒炒鸡蛋,就出锅了。 ”哇,好香。” 薛黄英又加一把火,伸手把飘散空气中的辣味,往自己鼻端扇。 她可太爱闻这个味儿了。 锅很快滋滋响,又半勺荤油放进去,容泽笑看陶醉深呼吸的薛黄英一眼,把案板上切成丝的辣椒和蒜片一同丢进去。 很快,一股强过方才的辣味在空气中流窜开来。 “阿嚏!” “阿嚏!” 在俩人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中,终于,辣椒炒豆角也出锅了。 简陋小桌上,一盘金黄青碧的青椒炒鸡蛋,一盘青椒炒豆角,一灶筐白暄暄的大白馒头,摆在上面。 “来,尝尝。”容泽把筷子递给薛黄英,一双星眸里,满是笑意。 “嗯,一起吃。”薛黄英夹起一块青椒鸡蛋,放进嘴里。 轻轻一咬,倏地,她眼睛猛的睁大! 第204章 青椒有毒 青椒炒鸡蛋入口,青椒的辣味直冲舌尖,快速蔓延到整个口腔。 最后连嘴巴仿佛都冒着火,容泽忙递给她一个馒头:“快吃口缓缓。” 一口馒头下去,嘴巴里的痛意终于消下些许,不过,辣的是真过瘾啊! 她又夹一筷子青椒炒鸡蛋,许是方才舌头尝过这个味儿,对辣的耐受度高了些许,第二口倒少了那种火烧火燎,想要大口灌冷水的冲动。 青椒炒的时间短,犹带几分清脆,鸡蛋滑嫩,蛋香浓郁,很好的糅合了青椒的三分辛辣。 蛋香中也带着热辣,一口馒头一口菜,很快,薛黄英就干完了一个大馒头。 “别光吃青椒炒鸡蛋,也尝尝青椒炒豆角。” 容泽又递给薛黄英一个馒头,见她如此喜欢,脸上笑容更盛。 豆角难熟,炒的时间更长许多,青椒也炒出虎皮,只从卖相上看,确实不如炒鸡蛋里的青椒青翠。 她夹起一筷子青椒炒豆角,轻轻一咬,快速咬一口馒头咽下,眸底带着惊艳。 一样的辛辣滋味,却是两种不同口感。 虎皮青椒吃着软嫩,炒的更加咸香入味,就连平日吃起来没滋没味的豆角,都变得鲜辣爽脆。 俩人风卷残云,薛黄英干点四个馒头,容泽干掉两个,最后菜汁也没浪费,俩人最后分食一个馒头,蘸了个干净。 俩人吃的肚皮溜圆,都有些不想动弹。 薛黄英正准备说待路晾干,去水岭一趟,就听一声怒吼响起。 “谁家干仗了!” 俩人对视一眼,走出院门外。 怒骂争执声颇高,远远传了过来。 薛黄英竖起耳朵往东边望,片刻后道:“回吧,听声音是李耕地和他婆娘。” 若是村里其他人家,她还好奇人家为啥干仗。 是钱氏的话,就不稀奇了。 这娘们日常出门嚼舌根,阴阳怪气。 在家横竖看啥都不顺眼,她一不敢骂婆婆丈夫,二舍不得骂儿子李大宝,三天两头逮着俩闺女,就是一番鸡飞狗跳穷折腾。 老实说,钱氏回娘家那段日子,村里的狗都安静许多。 俩人既不关注钱氏,就开始收拾家务,伺弄牲畜。 家里从夏收开始后,近来这些琐碎活计都是容泽做,今儿也不例外。 薛黄英坐屋檐下,把一早留好的各种种子拿出来查验,挑出干瘪带虫眼黄豆扔掉喂鸡。 容泽自去灶房刷锅洗碗带喂猪。 刚拌好猪食,就听闹哄哄的声音由远及近传过来,钱氏的谩骂声尤其声声扎耳。 薛黄英眼皮一跳,放下了腿上的簸箕,隔着院门土墙,凝神往发声处听去。 太吵了,李耕地的喝骂声和钱氏的咒骂声旗鼓相当,其中又夹杂着别的妇人高声呵斥声……… 似乎还有小姑娘微弱的哭泣声……… 薛黄英先反省一下自己,自家这些日子忙夏收,除刚开始两三日和钱氏搭地边割麦,其余时候几乎很少碰面。 饶是见到,自家也从未主动招惹她,哪怕一个字,都没说过。 薛黄英想了一圈,觉得钱氏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遂放下心,安安心心继续捡豆种。 刚捡几颗被虫蛀过的黄豆,她眉头就是一皱,倏然起身。 “姓薛的,你个小娼\/妇给我出来,老娘一没打你,二没招你,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竟然害我………!” 竟还真是冲着自家来的。 自己既没错,定然是钱氏又开始抽风皮痒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薛黄英和容泽面色如霜,冷冷看着撒泼谩骂的钱氏。 李耕地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往回拖,嘴里不停呵斥,她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嘴里不停吆喝哭骂薛黄英要害她。 身上满是泥污,头发都散乱下来,对着李耕地又掐又踢,整个人癫狂非常。 呵! 竟还真是冲着自家来的,方才刚复盘过,自己没错,那必然是这老娘们捏着芝麻大的事,想要借机生事了。 薛黄英眸色锋锐,盯着钱氏,声音极冷:“当着这么多人面,别逼我抽你,我自认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儿无端来我家门口撒泼,这笔账我且先给你记着。” 她看一眼焦头烂额,脸色涨红的李耕地,冷淡道:“大叔,还不知道婶子抽哪门子疯,大叔说个明白,我也好知道自己为何受此谩骂。” 李耕地更加无地自容,羞愧道:“和你无关,这娘们一天不找些事,她就难受………!” 这话简直等于没说。 薛黄英看向周围聚拢而来的妇人汉子。 倒还真一个妇人迟疑道:“我家离的近,恍惚午饭时,说什么金萍种的啥菜蔬有毒,害的她嘴肿舌头疼,搁家里就闹心一场,把金萍打了一顿。” 薛黄英眉眼极冷,看向李耕地:“大叔,咱们两家虽说一个村,搁的可不近,莫说我没毒,便是有毒,也投不到你家饭锅里。” “我呸,我家大宝可是说了,家里那些个秧苗都是从你家出来的,不是你育的这些毒苗苗害我,还能是谁!” 钱氏眼睛都红了,她狠狠啐一口,指着薛黄英叫骂道。 蓦地,薛黄英想到什么,眼睛睁大:“你吃了青山椒!” 钱氏顿时如斗胜了的大公鸡,扬着下巴斜睨众人:“看吧,我就说那毒物是这贱人故意害我的,这贱人连名字都知道,还敢装无辜。” 薛黄英眉头紧蹙,这山椒苗是自己育的不错。 可自己从来都没给过李耕地家里任何一个人。 准确的说,整个星河湾,只有赵家的山椒苗是她主动给的。 其余的,都是这些伯娘婶子们,带上几把蔬菜,来家拔的。 钱氏见薛黄英凝眉不吱声,以为她心虚怕了,整个人更加张狂,拍拍屁股从泥地里起来。 一伸手指道:“我吃你家山椒,吃坏了肚子,现在腿都是疼的,定是毒已经入了脏腑,你快赔我银子,我要找大夫救命。” 薛黄英都被气笑了,正想说话,就听一道清润声音响起:“咱们家是种了山椒,然山椒都好好在菜园里长着,咱们自己都舍不得吃,敢情你是偷的。” 第205章 再侮辱我爹娘,下次牙给你掰掉 钱氏听到薛黄英说偷,顿时绷不住。 破口大骂:“放屁,你听不懂话还是怎么地,老娘说了,老娘家里有山椒秧苗,这些山椒苗,可都是从你家流出来的,你们必须得负责。” “咱们两家交情很好吗,我们自己都不够种,作甚给你家秧苗,说,你家里的秧苗,到底哪里来的。” 容泽眼眸冰寒,声音凛冽。 恰在这时,吴氏也走过来,帮腔道:是啊,金萍她娘,阿英育的这些山椒苗可稀罕了,满村里,连上我,也就五六户厚着脸皮,上门讨苗的。” 她伸手点点在场的几个妇人,嗮笑道:“难不成,你这张老脸,比咱们还有面儿。” 长胜婶和柳寡妇等妇人纷纷点头,并说她们当日都没好意思多拔苗,每人只拔了十二株苗。 又问钱氏当日讨苗,带了什么捎头。 钱氏气恼无比,她哪里带了捎头,就是这山椒树,还是她这两日才从自家菜园里瞅见,听她儿子大宝说是稀罕物,叫山椒。 结果她摘了一把,洗吧洗吧一尝,好悬没给她辣死。 这不当吃喝辣嘴的玩意,蛰的她嘴巴舌头肿痛难忍,让她一气拔了干干净。 长胜婶子见事儿已经说明白,遂道:“行了,说清楚就好了,这又不是果子,哪能逮着生啃,都散了吧,回家捡捡种子,地里土一松散,就能犁田下种了。” 钱氏原想着讹薛黄英一笔钱,如何肯依。 顿时撒泼打滚,开始谩骂薛黄英往她家里种山椒树,只一口咬定薛黄英想害她,她现在头疼脑热肚子疼,浑身哪哪都难受。 总之一个字,那就是…… 赔钱! 薛黄英眼睛瞥见不远处柴垛后时不时露出的一张黑黝黝面庞,忍不住头疼。 她现在可以肯定,赵宏那日拔的十二株山椒苗,必然给了李金萍。 这俩孩子不是三五岁小娃,十四岁的姑娘小子,放在有些人家,已经开始相看了。 若因这几株山椒苗把俩人牵扯进来,钱氏难缠,事情怕是更加难以收场。 她眸色沉沉,盯着钱氏,冷声道:“你家的山椒苗怎么来的,我不知,你若是想趁着这找我要钱,实话告诉你,那是做梦。” “呸,真是个害人精,克死了你死鬼爹娘不算,今儿还要来害我,可惜,老娘我命大,你今儿不给我掏药钱,我就不走了,非得。” “啪!” “啪!啪!啪!” 钱氏捂着脸,嘴角鲜血缓缓流出,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待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冲向薛黄英。 “我和你拼了!” “够了。”李耕地拉住钱氏,一把制住她乱抓乱挠的手。 拉扯间,李耕地脸上被抓了几道口子,很快渗出血珠。 薛黄英神色冰冷,眼里氤氲深不透底的寒意:“再辱我爹娘,下次就不是几巴掌,我非得把你牙掰掉。” 钱氏忍不住瑟缩一下,待反应过来,更加气急败坏。 赵宏垂头丧气,一步步从柴垛后面走出来。 他看着薛黄英,眼里满是沮丧和愧疚。 “大宏,你站后面去,你是男子汉,可不能掺和这些事。” 薛黄英见他眉眼满是歉色,张开了嘴巴准备说什么,想也不想阻止道。 钱氏难缠,这要是让她知道赵宏送了李金萍山椒苗,不得把赵家闹腾死。 这种人,惹不起,躲还是躲得起的。 “婶子,你家的山椒苗不是阿英姐给金萍的,是,是我……” “是我捡的,是我,从黄英姐院墙外捡的,我捡到的时候根须都断了挺多,叶片也折了几个,阿奶还问是什么,还说养不活,没想到,山椒苗挺好栽的,我都种活了。” 李金萍脸上是鲜红的巴掌印,她眼里噙着泪,声音沙哑,唇角却是尽力扬起,说出的每一个字,在场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楚明白。 “个死丫头,在家里我问你哪来的秧苗,你怎么不说,不是大宝在别人家看见过这东西,你还把老娘蒙在鼓里。” 突然,她想到什么,眼睛盯着赵宏,带着咄咄之色道:“大宏,你方才说是我,是我什么。” 赵宏咽咽口水,看一眼眼眶含泪,神情倔强的李金萍,满心无力。 “婶子,这一打岔,我也忘了要说啥了。” 赵宏看着李金萍,眼里带着不忍,这么温柔的姑娘,也摊上这么个娘,真是造孽啊! 钱氏犹自不甘心,吴氏可不会任她盘问自个儿子。 把赵宏往身后一拉,道:“怎么,难不成你怀疑这山椒树是大宏给金萍的,怎么自家都不够种,可不会把秧苗白白送人。” “是啊,耕地家的,这都是误会,好在说开就没事了。” “下次可千万莫要这般了,村里人挣钱都不容易,自个嘴馋吃坏肚子,不好找你赔的。” “话说那山椒到底啥味啊,真这么厉害,嘴巴都辣肿了,你也是,拔它作甚,阿英那小食摊,可没少指着这山椒挣钱,这么个金贵东西,你手可真贱啊!” 村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对着钱氏议论纷纷。 钱氏脸上明晃晃几个巴掌印,又听到这些人说她无知,一时气的身躯乱颤。 待一眼看到李金萍楚楚可怜,仿若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顿时怒从心头起,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甩过去。 “个死丫头,话都说不明白,老娘问你哪里来的山椒树,你和据嘴的葫芦一样,就知道哭哭哭,家里都让你那尿水冲的晦气!” 钱氏想靠着李金萍的容貌攀上个有钱亲家,嘴里到底还是没骂太难听。 李耕地气的要死,见钱氏还要动手,一把把李金萍扯自己身后,这么多人看着,他不想打婆娘,只那猩红的眼睛,瞧着恨不能生吃了钱氏。 李金萍躲在李耕地身后,捂着脸,声音哽咽委曲:“娘还不等我说完,就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还……最后还把山椒树拔了个精光。” 家里的十二株山椒树她照看的仔细,眼看着细细小小的青椒从白花里一根根钻出来,突然就这么毁了。 想到那些残枝断叶,她就心痛。 夏日衣袖轻薄,李金萍手胡乱抹着眼泪,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手臂。 只手臂上满布的青紫淤痕,着实碍眼。 “呀,金萍,你胳膊怎么伤成这样。”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一声。 第206章 钱氏又挨揍 众人一听,忙往金萍手臂上看去。 这么多视线投在身上,李金萍仿佛惊着了,过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拉衣袖遮掩伤痕。 “金萍啊,你胳膊咋伤成这样!” 汉子们移开视线,妇人们倒是方便的多,一个个上前,关切询问。 “是,是我方才不小心摔的。”李金萍低下头,声音细弱。 “胡说,这泥巴地软的很,能摔成这样有鬼了,这瞧着,倒像是掐的。” 妇人们七嘴八舌否认完,一个个斜眼瞅着钱氏,含义不言自明。 李金萍抬头怯怯看一眼钱氏,忙摇头:“不是我娘掐的,真不是,是我,是我不小心摔的。” 钱氏看李金萍娇弱如风中一朵小花,恨的牙根都痒痒。 偏她无从辩解,因为这就是事实。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怨恨瞪一眼薛黄英和容泽,怒道:“回家去,一天天就知道哭,老娘的运气都让你哭霉了。” 李耕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沉沉:“回家。” 他抹一把脸,往前走两步,郑重给薛黄英和容泽道歉。 薛黄英自然不会为难他,事实上,她对李耕地相当同情。 这就是娶妻不贤的下场,自己烦心不说,儿女都跟着遭罪。 一群人又呼呼喝喝来,又吵吵闹闹走。 当然,也有几个妇人趁着同吴氏攀谈留下来,待见众人走远,忙喊住扭头进院的薛黄英。 “伯娘婶子们有事?” 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薛黄英疑惑的目光里,有一个妇人上前。 讨好笑道:“英娘啊,那个山椒苗,你家还有没有,有的话,也匀给婶子几株,婶子不白拿你的,一株山椒苗一个鸡蛋怎么样。” 旁边几个妇人暗暗骂她鸡贼败家,随便给把丝瓜豆角不行,偏许鸡蛋,这也罢了,还一株苗苗一个鸡蛋,鸡蛋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偏她开了这个口,余下几人也只得跟着加价,忙也笑眯眯说拿鸡蛋换。 薛黄英哪怕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然她瞧着几人面色勉强。 遂笑道:“可真不巧,这山椒苗苗早就栽完了,山椒树早就开花挂果,苗圃都没了。” 众人恍然,这才想起钱氏正是吃了青山椒辣了嘴巴舌头,才有的方才那遭。 知道薛黄英没有敷衍她们,几人面色好看许多。 有些人更是庆幸山椒苗没了,不然岂不是还得拿鸡蛋换。 妇人们不管有啥心思,面上俱都是笑眯眯的,一个个瞧着,无不是宽和的长辈。 瞧着几人拐进村里,吴氏啐一口:“这会儿倒是腆着脸过来匀秧苗,不是她们嫌弃东西不祥的时候了。” 一眼瞅到容泽静静立在薛黄英身边,吴氏自毁失言,拉着欲言又止的赵宏,指了个事,就走了。 “婶子走的倒是急。” 容泽笑笑,有些不明所以。 “午时锅碗瓢盆还没刷洗吧。” 吴氏的未尽之意薛黄英自然明白,村里有些个妇人常常背后议论她克父克母,嫌弃她命里带丧。 有些人更是忌讳的很,仿佛过她手的东西都带着霉运一般,等闲不要不收。 好在大家面子上都还过得去,彼此不共事,不理睬,不打交道就行。 这些年,也算省了她许多麻烦。 ……………… 李耕地扯着钱氏一个劲往前走,李金萍揉着眼睛,默默跟在后面。 她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烂泥,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哐!”的一声,破旧的院门震了几震,把好事的村民们关在外头。 “哎吆,耕地该不会要打她婆娘吧。” “要我说,早就该打了,这要是我媳妇,早收拾服服帖帖了。” “得了吧,回头我问问嫂子,你平日都是怎么收拾她的,别外面吹牛,门一关就搓衣板伺候。” “去去,咱大老爷们,搓衣板是啥,不知道……………!” 外面人声音没有收敛,一墙之隔的李耕地等人,听的清清楚楚。 李耕地脸色黑沉如水,常年的困顿劳作,使他黑黢黢的面上,从额头到眼角至唇角都是沧桑纹路。 他乌沉沉的眼睛一直盯着钱氏,眸中没有丝毫情意,只有厌烦,嫌恶,痛恨…… 钱氏盯的心里发虚,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她挺了挺胸脯,努力撑着一口气与李耕地对视。 “过来。” 李耕地冲眼眶通红,满脸泪痕的李金萍招手。 李金萍挪动步子,走到李耕地身边,轻轻唤了声:“爹!” 李耕地暗叹一口气,扯过李金萍的手臂,把衣袖往上拉,蓦地,他的眼睛倒映出一片一片的青紫淤痕。 李耕地没有问淤伤是怎么弄的,他声音痛惜:“掐的时候很疼吧。” 李金萍闻言,猛的抬头,大大的眼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她看向钱氏,极力解释:“娘,我没有告状,不是我告诉的爹。” 李金萍身形消瘦,眉眼秀美温柔,她眼眶鼻尖泛着红意,眼神怯怯…… 钱氏心头的火一下烧高,三两步上前,猛的一推,李金萍一下跌倒在地,衣裳瞬间满是泥痕。 “作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打量你爹心疼你,把我揍一顿,我告诉你,你错了主意,这是我男人,你想汉子了,找你自个男人装可怜去。” 钱氏怒不可遏,指着李金萍破口大骂。 李金萍耳朵轰一下炸开,脑海中都是汉子男人,脸庞由白转红在转白,难看羞耻至极。 “啪!啪!啪!” “哐!” 钱氏嘴唇溢出血痕,捂着肚子缓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 她瞪着李耕地,目眦欲裂:“你为了这个小贱人打我。” “这是你闺女!”李耕地气的头昏脑涨,嘴里呼哧喘着粗气。 “又怎么了,一天天闹腾,家里就没消停时候。”钱老太太蹒跚从后院走出来,李银萍拿着篮子,小心搀扶在侧。 钱老太太仿佛看不见钱氏的狼狈,见李金萍衣衫满是泥污,惊一跳,忙问怎么了。 李金萍仿佛才反应过来,几步走到老太太身边,抱着老太太大腿,嚎啕大哭。 老太太摸着她的发丝,慢慢安抚,只投在钱氏身上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 她这大孙女一向隐忍,受了大委屈也是躲起来偷摸抹眼泪,这么失态模样,几乎没有。 第207章 过不下去就散伙 锋利的眼光投在身上,钱氏捂着脸,愤愤不平。 老太太也就罢了,一个糊涂的老不死,钱氏见李银萍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满是冰冷,顿时就慌了。 李银萍性子跳脱活泛些,说话清脆响亮,她还算喜欢,日常少有责骂,除了她儿子李大宝,这个家里,也就李银萍能得她几分喜欢。 见大家都不待见自己,钱氏咽咽口水,高声喊道:“李大宝,李大宝,你死哪去了。” 李大宝端着一碗饭,从灶房出来,不满道:“我是家里爷们,你是我娘,也是个老娘们,嘴里死呀死的,一点都不吉利,回头我运气不好都怪你乌鸦嘴。” 钱氏气的倒仰,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嘴里不停嚼咽东西的李大宝,不可置信道:“我是你娘!” 李大宝不在意道:“对啊,就算你是我娘,也不能骑我头上去,不是你自个说的,爷们不能让个娘们压自己头上,以后会不长不旺。” “我说你媳妇不能压你头上!”钱氏吼道。 李大宝吓一跳,忙端碗躲钱老太太身后,告状道:“阿奶,娘凶我。” 钱老太太叹口气,转头看着自己膘肥体壮的小孙子,道:“你娘说的不对,不是娘们不能骑到爷们头上,这夫妻之间呢,须得互相爱护,有口吃的,一人一半,男人干庄稼活,女人操持家务活,做事有商有量,和和美美,日子才能越过越旺!” 李大宝懵懂点头,又开始扒拉碗里的饭食,嘴里抱怨道:“都怪娘,疙瘩汤放点山椒真好吃,偏她把山椒树都毁了,家里这些吃完,再没了。” 钱氏瞪着吃里扒外的李大宝,恨不能把他从老太太身后扯出来,哐哐给他两巴掌。 “金萍,进屋换件衣裳。” 李银萍扶起抽抽噎噎的李金萍,姐妹俩回了房里。 “跟我来。” 钱老太太拄着拐杖,李耕地忙扶住老娘,一步步往自个屋里走去。 李大宝见人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忙端着空碗,又进灶房把剩下的疙瘩汤都盛进自己碗里,嘶哈着辣,一口一口吃的香甜。 坐在西屋炕上,钱老太太看着炕上一床被单,脸上的表情缓和些许。 “翠玲,端午前你男人去接你,你爹娘怎么交待你的。” 钱氏面上难看,不情不愿道:“爹娘让我孝顺您老,多体贴孩他爹,待仨孩子上些心………” “你摸着良心说,老李家这些年待你如何,这些年你做到你爹娘说的了吗。” 钱老太太睁着浑浊的眼睛,直直看向钱氏。 钱氏嘴巴张了张,嗫嚅几声,一脸不服。 “你哥哥嫂子们怎么说的。”钱老太太继续道。 提起这事,钱氏就气愤非常,她几个嫂子倒是没有说啥,哥哥们听了枕头风,对她很是不满。 直说若她再被送回娘家,他们也没银粮养她,到时候少不得再让她走一回路,让她给人当后娘。 她几个侄媳妇在旁阴阳怪气,直说她亲娘都当不好,后娘怕是够呛。 尤其坐月子那个侄媳妇,说她给人当后面手拿把掐,都不用担心孩子会不会被虐待! 钱氏说不出口,愤愤不平。 钱老太太也不是非得知道,见她沉默,叹一口气又道:“孩子们一日日大了,尤其金萍,说亲就在眼前,你这一日日的闹,哪家好人家肯同咱们说亲。” 钱氏浑不在意:“金萍生的好,眉眼妖妖娆娆的,到时候聘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妾,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她这念头不是今儿才有的,往常也曾露出一星半点口风,钱老太太和李耕地虽生气,倒也没说什么。 李金萍的婚事左右不会让她插手,她便是想卖闺女,也得有这个机会。 钱老太太见她冥顽不灵,油盐不进,也懒得和她讲道理了,直接道:“这个家你既待着烦,天天生不完的气,索性一会让你男人送你回娘家,啥时候心平气和了再回来。” 钱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呵,收麦的时候没人干活,巴巴把我接回来,这麦子进仓了,用不到我了,又把我往娘家赶,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 钱老太太一拍炕桌,喝骂道:“你也知道天底下没这个道理,若你不是我侄女,若不是怕人看笑话,我早把你休回娘家了。” 钱氏梗着脖子继续道:“行啊,当年你儿子一把年纪娶不上媳妇,您老人家低声下气同我爹娘求娶我,全忘了是吧” “这么些年我给你们家添了三个孩子,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仨孩子哪个走出去人不夸生的俊秀,这真是卸磨杀驴,只要孩子,不早孩子娘。” 钱老太太气个倒仰,伏在炕桌上剧烈咳嗽。 李耕地忙上前推背喂水,钱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缓和。 “那你说到底怎么着,娘家你不愿回,日子也不好好过,我娘俩不欠你,仨孩子更不欠你。” 钱氏沉默下来,她也不知道她想作甚,她就是看见啥都烦。 尤其李金萍,那通身的文秀气质,比薛黄英还像她那死鬼老娘。 她看着就烦,就想骂,想打,想掐。 看见李金萍流泪求饶的模样,她痛恨之余,心里莫名暗爽。 “娘,我和孩他娘许是真过不到一处去,当年舅舅舅妈把闺女嫁给我,这些年,我自问做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如今实在过不下去,就算了吧!” 李耕地脸色紧绷,说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只有轻松。 钱氏恼恨之余,心里还有些怕,她这个年纪,再嫁只能给人当填房。 不是自个的孩子能贴心? 她语气软下来,捂着脸,带着哭腔:“你好狠的心,说不要我,就不要我,咱们新婚时,你说会一辈子待我好……” 钱氏偷偷觑着李耕地神色,见他不为所动,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遂咬咬牙,哭骂道:“我现在人老珠黄,一把年纪,你这是逼我去死,成,你只管赶我走,我夜里就吊死你家院门上。” 说着,就喊钱老太太,一口一个姑姑,细数这些年她自个的好处。 到底是血脉至亲,不管和离还是被休,两家的脸面都不用要了,钱老太太衡量半天,终究还是松了口。 第208章 夏种 钱老太太看着李耕地,眼里满是愧疚。 她抿了抿唇,艰难道:“儿啊,娘这把年纪,身子骨也不结实,留着这婆娘,不说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歹过两年金萍说亲时,亲家上门也咱们也至于面上无光。” 李耕地冷冷看着钱氏:“金萍议亲时,有这样一个娘,才是真面上无光。” 钱氏大怒,她与李耕地对视,看见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嫌恶,一时咬碎后槽牙,扯扯嘴角,勉强忍耐下来。 眼看李耕地油盐不进,她只得继续同钱老太太卖惨,打感情牌。 好在钱老太太对她虽然失望,血脉亲缘的牵绊下,到底还是软了心肠。 钱老太太既不愿寒了儿子的心,也不愿钱氏太得意忘形。 当着李耕地的面,狠狠敲打钱氏一番,让她以后负责家里的洗衣活计,方把人赶出门干活。 李家这场闹剧,成了村口扯闲篇的谈资,一晃两三过去,地里的土墒的湿润松散。 村里汉子们拉犁下田,人拉着犁往前走,泥土丝毫不沾犁身。 老把式在地头看着,乐呵呵点头:“可以了,大家伙把粪肥装好,可以种庄稼了。” 薛黄英把犁从柴房提出来,放到板车上,又装上耙,最后拎上一包棉籽,和容泽就去了地里。 田地里,多是人拉犁耙,整个星河湾,也就村长家里和豆腐张家里有牛。 黄牛甩着尾巴,身上扯着绳,拖着木架,拉着犁辕,人一手持软鞭,一手扶着犁舵,鞭子偶尔冲着空气甩一下。 声音又脆又响,瞧着人和牛不大会儿就犁小半亩地,同样在地里当牛使的村人,瞧的眼热无比,可谓羡慕非常。 薛黄英看着两只悠哉悠哉的黄牛,笑道:“我比它还快。” 容泽一愣,反应过来心口酸痛,待看到薛黄英一脸骄傲,不禁莞尔。 粗粗的麻绳绑在犁辕上,薛黄英调整了牵力绳的长度,让容泽扶着犁舵,试了试泥土的湿度。 “咱们这两亩地种棉花留着交税,沟开的宽一些。” 薛黄英伸手比了个长度,约摸到一尺半宽。 容泽点头,手紧紧扶住犁舵,在薛黄英抬步的瞬间,他手部用力,掌好犁舵方向的同时,把犁尖部分用力往下压。 薛黄英力气大,拉犁丝毫不在话下,脊背微弯,绳子绷的笔直,走的又快又稳。 容泽扶犁跟在后头,两圈过后,渐渐有些吃力,开出来的沟也弯曲起来,较之第一圈,浅了许多。 “是不是累了,喝口茶歇会儿。” 她从带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递给满头汗水,衣衫半湿的容泽。 容泽咕嘟咕嘟喝光一竹筒水,喉咙灼痛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手都红了。” 薛黄英看到容泽通红的手心,眉头紧蹙。 “出来时候该给你带双手套的,好歹不会磨出血泡。” 容泽握紧手,心里动容,面上带着羞愧:“无妨,刚开始不适应,再犁几圈,就好了。” 庄稼活,不等人。 薛黄英狠狠心,道:“那咱们继续,我慢些,你累了就说,停下歇息会儿。” 俩人拉绳扶犁,再次开起墒沟,终于在天将正午,把这一块地开完。 一道道沟均匀开出来,接下来就是点棉籽。 趁着这会儿开出的土壤尚湿润,俩人也没回家,胡乱吃些蒸饼,各拿一个布袋,就点起棉籽。 棉籽两个一起,一迈步的距离,两人一手提布袋,一手抓着棉籽,从最边上开始,走在特意留下的背沟里,一左一右往开出的沟里丢棉籽。 棉籽丢完,就是封土。 把门板大小的耙从板车上卸下,解下的麻绳系在耙的两端。 两根绳子固定在一截木头的两端,薛黄英调整两根绳子的长度,务必让木头和耙处在一个水平线。 她把耙放在棉地的边缘,把木头往背上一扣,冲容泽道:“你站在耙上,不然耙齿抓不住土,不好封沟。” 容泽左右张望一圈,见地里忙活的别的人家,有用竹筐装满满一筐土块,放在耙上压重。 更多的还是人蹲在耙上,两个人拉着绳子,压重封土。 他细细看了周围几户人家,果然,人压重封土更好些,两排耙齿过处,开出的沟平平整整。 薛黄英笑眯眯道:“上来吧,往年都是大海叔压耙,你轻着呢,累不着我。” 容泽知道薛黄英力气有多大,闻言也不再矫情,蹲在耙中间,抓着木耙床,小心控制重量,免得薛黄英耗费太多力气。 一气把这一块地耙完,薛黄英被日头晒的,衣衫尽湿。 容泽蹲在耙上,起初还能控制重量,土块大小不一,耙齿经过,耙床跟着摇晃颠簸。 没多久,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抓紧耙床,莫要被耙甩了出去。 “压耙好玩吧!” 薛黄英看着耙床,眼里隐着跃跃欲试。 “嗯,等明儿种豆子,我拉你坐。”容泽见她真的喜欢压耙,悄悄揉了揉酸痛的大腿,温声道。 “成,明儿你拉我走一圈。” 女子心疼汉子,那是因为汉子养家辛苦,犁田耕种掏力气。 他们二人内外颠倒,容泽多心疼一些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接下来几日,俩人把剩下三亩地种上豆子芝麻,又拉上农具,去了水岭。 水岭还剩二亩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种棉花怕被人偷摘了棉絮,种芝麻收割时麻烦的紧。 芝麻杆运回星河湾,怕是一路上芝麻梭子能爆开完,放在水岭,怕就是给贼偷种的。 商量来商量去,俩人决定一半种高粱,一半种黄豆。 黄豆开沟点种就成,沟开的密些,点上黄豆,最后耙一遍封土,就齐活了。 高粱更加简单,田地翻一遍,把黍子均匀洒上去,再耙一遍把黍子埋进土里,就成了。 俩人天不亮就发出去水岭,干到晌午歇息个把时辰,到日落时分,两亩地就干完了。 拉着板车从地里回来时,同村里干完农活的妇人汉子寒暄后,就直奔村尾。 卸掉院门,俩人直奔后院。 第209章 送山椒 后院里,山椒树郁郁葱葱。 枝叶间满是长长短短的青色山椒。 叶顶白花正盛,正在蓄力结下一轮果实。 “哇,结了好多。” 而且,竟然没有被偷。 整个后院被山椒树占据,完全没有别的菜蔬,薛黄英挑着颜色浓绿的山椒摘下一根,伸手一掰、一嗅,辛辣之气扑鼻而来。 “这么多呢,都留着长红,怕是顶上这些花就废了。” 容泽拿出一个篮子,挑着大的,成熟的,开始采摘。 薛黄英摘了一会儿,看着半篮子山椒,头疼不已。 “这摘完得有三四筐,咱们也吃不完啊,也不知道能放多久,总不能拿镇上卖吧!” 容泽穿梭在山椒丛里,小心把青椒从枝头摘下,闻言弯起唇角,回头道:“别人卖鸡蛋卖豆角,咱们卖青椒,有何不可。” 薛黄英闻言,眼睛一亮,是啊,这玩意多的吃不完,留着不摘,又影响后面辣椒长成。 如果能卖出去,好歹也是一笔进项。 只是,卖多少银钱,怎么卖呢! 这玩意说是整个县里头一份都不夸张。 只它滋味辛辣,喜欢这一口的,那是一天都离不了。 比如她和容泽,早上青椒碎拌小咸菜就蒸饼,喝稀饭。 中午煮面做汤也会放些进去。 更香的就是炒着吃,只是太费油。 俩人摘的热火朝天,浑然没留意天色渐暗。 到终于把所有山椒树揪一遍,已然暮色四合。 “走吧!” 地上堆放一堆翠绿青椒,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俩人把青椒收拾到板车上,正要走,就听到有脚步声急促行来。 “大嫂!” 日落月出,柳氏的身影越来越近,俩人回头看去,哑然不已。 “阿泽,英娘。” 柳氏极力让自己表情变得自然,笑着冲两人招呼道。 “大嫂可是有事。”容泽眉间微蹙,忍不住看向柳氏身后笼罩在暮色里的路。 柳氏把碎发拢到耳际,不自在道:“我一个人来的,谁都不知道。” 见容泽和薛黄英不发一言,静静看着她,她抿了抿唇,道:“我想向你们买些山椒种子,成吗。” 说完,她忙把紧握的手伸出来,赫然是七八枚铜板。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不知道柳氏从哪里知道他们有山椒苗这事! 后面一想两个村离的不远,村里往前数几辈就有婚配嫁娶,走亲访友,或者田地挨着,说个家长里短,再正常不过。 该是上次钱氏那娘们闹太过,村里人当闲话拿来嚼舌根了,一传二传的,传进了柳氏嘴里。 “听说这玩意稀罕,这些铜子若是不够,我回头再给你。” 柳氏见两人默不作声,急切道。 容泽摇头,见柳氏脸色倏地大变,也不欲让她猜测引来事端。 遂直接道:“大嫂有所不知,山椒早过了育苗期,如今早就结果了,山椒苗早没了。” 柳氏的眼里浮起失望。 她扭头欲走的时候,一眼看到板车里东西的轮廓,月色朦胧,天色昏暗,她揉了揉眼睛,又靠近两步。 指着板车车厢,惊喜道:“这是啥,难道这就是山椒。” 容泽轻轻点头。 柳氏顿时激动起来,道:“能卖给我一些吗。” 她伸出手,仍旧是那几枚铜板,道:“这是八文钱,你们给我看着给我几根就成。” 容泽看向薛黄英,等她拿主意。 薛黄英没有推辞让容泽看着办,柳氏聪慧,一旦看出容泽能当半个家,以后别啥麻烦事都找到自家头上。 而且……山椒开始结了,难保这小院被哪个调皮孩子闯进来,到时若是有人有心使坏,这满菜园的山椒树,怕是都要遭! 她皱眉踌躇半晌,觉得差不多了,方放缓脸色,道:“大嫂这话说的,说什么买不买,这东西辣的很,当个调味品就罢了,不可当饭当瓜果吃。” 说着,她拿起装豆子的布袋,装了好几大把青椒,才住手。 她把袋子塞进柳氏手里,笑眯眯道:“大嫂且拿去吃,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托付大嫂。” “你说。”柳氏握紧手里的布袋,沉甸甸的,约摸有个三斤多,她心里满意的同时,看着薛黄英的眼睛满是警惕。 薛黄英故作不知,仍旧笑呵呵:“这事简单的很,大嫂只需传些话,就说村里谁谁听见或者看见这小院堂屋里,有人说话就成。” “这话引得人慌怕,再不愿靠近这小院一步才好,待到秋日里,等山椒长红,我给嫂子留种够二分地的种。” “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山椒籽在我这里不稀罕,我犯不着拿这诓骗嫂子。” 柳氏闻言舒口气,只要不是让她给冯氏找麻烦就成。 老实说,她现在只想和老房那几口人,能离多远离多远。 不管是冯氏还是冯二妮,她一个都不想看见。 柳氏握着布袋,沿着林子,快速往她们新搭的窝棚赶。 还没到家,她就藏起了口袋。 家里四个人,三个姓容,她男人自从分家后,对老房总有一种亏欠心理,哪怕老房顿顿吃荤腥,他都想把自家的炊饼,送给那几个懒蛋泡汤。 家里两个小娃倒是乖巧贴心,只有一点不好。 那是吃个鸡蛋,都能吆喝的全村娃儿们都知道,人不大,嘴巴却大的很。 这要是让他俩知道,保管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 这些山椒可都是她的横梁钱,半点差错不能出。 柳氏弯腰走进窝棚里,家里盖新屋的土坯这些日子拓够了。 所需的,也就是横梁和扎屋顶的粗竹竿了。 这两样东西,尤其是横梁,价格必然不低,他们手里的银钱还差了一多半。 夏日多雨,她庆幸粮食存在小闫氏家里之余,也非常迫切的想盖个遮风挡雨住所。 “娘,你咋这么久才回来,捡到野鸡蛋了吗。”大牛二牛看到娘进来,眼睛亮了亮。 “过些时日再吃鸡蛋好不好。” 柳氏抚着胸口,一脸的惊魂未定。 “怎么了,见鬼了。”容根坐在窝棚口搅拌吊锅里的野菜疙瘩汤,借着明亮火光,把柳氏的面部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第210章 卖青椒 柳氏闻言,面上惊惶更甚:”你咋知道。” “真撞啥了。”容根声音猛的拔高。 “我本来不是想捡些柴火吗,顺着落下来的木枝,不知咋转到二婶家旁边了………” 柳氏咽咽口水,极力控制住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道:“我就见到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妇人,飘飘悠悠穿墙进了婶子的院里。” “我吓的腿都软了,缓好一会儿才找着自己脚,就赶紧跑回来了。” 柳氏挪了挪,也不嫌热,挨着容根坐在火塘边。 夏日衣衫轻薄,容根感受着媳妇瑟瑟发抖的身体,忙安抚两句,只道是天色晚,她应是眼花看错了。 大牛二牛听到这稀罕事,个个支棱起小耳朵。 见柳氏闭口不言,忙扑上来催促柳氏继续说。 柳氏无奈,只得又说一遍,并且道:“这不是好事儿,莫要往外胡沁,若是让你们阿奶知道这话是咱们说的,屁股给你们打开花。” 俩孩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连忙点头。 他们懂,阿爷前些日子摔二阿爷的牌位,阿奶偷了二阿奶的衣衫被褥,俩人都是吃了大亏。 这些事儿,前些日子不管他俩去哪里玩都能听到,他们娘也遭了大罪,家也分了。 村里小伙伴说起来,就说他们二阿奶家闹鬼,几乎没人敢往那边去。 往日都是他们听别人说,明儿他们自个也能亲自下场说啦。 这会飘的青衣女人,可是他们老娘自个看到的。 大牛二牛你推我,我推你,眼里害怕又兴奋。 ……………… 借着天上朦胧月光,薛黄英和容泽推车回到家。 俩人忙活一天,都累的不行,硬撑着做晚饭,吃完洗刷好碗筷,喂好几只猪,方才洗漱冲凉。 有风刮过,带来一丝凉风,薛黄英拿布巾绞着头发,瞧着板车里堆放的山椒,问道:“明儿去镇上草市卖吗。” 容泽拿草帘子还在板车上,想了一想道:“不去,咱们换个地方卖。” “那是哪儿。”薛黄英疑惑。 容泽接过薛黄英手里布巾,轻轻按压她尚湿漉漉的发丝,温声道:“待明儿,你就知道了。” 薛黄英眼睛微闭,神情舒缓,听闻此言,唇角不由轻轻翘起。 这人,竟还会卖关子了! 二日俩人睡了个饱,这些日子忙活下来,庄稼可算都安排好了。 起身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薛黄英把鸡鸭都放出去。 容泽把四只嗷嗷叫的猪喂好,日头已上三杆,俩人来不及吃早食,推着板车,锁门就走出了村子。 这会儿村里人多数还在忙着耕种,村口只寥寥两个老太太,见二人过来,口齿不清招呼薛黄英二人。 薛黄英笑眯眯叫人,脚步不停,推车便同容泽出了村子。 山椒盖在草帘子底下,倒是不用忧虑大太阳晒着。 俩人一路走到草市口,和熙攘人群摩肩擦踵时,就见草市两边已经被各种藤筐、竹筐、背篓占据。 里面多是新鲜菜蔬,还有一些晒干的山货,以及家里攒下的鸡蛋。 将要走到草市尽头,开始出现鸡鸭家禽,还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鹅。 母鹅下蛋不如鸡鸭勤快,一般人家很少养鹅,又因它灵性十足,养鹅的人家很少舍得出手。 这家却舍得卖鹅! 薛黄英瞧那鹅生的脖颈修长,又雪白干净,心里就有几分喜爱。 只她还记得自家是来卖东西的,不是买东西的,故此打量几眼,很快收回视线。 “今儿这个点了,刘管事怎还没带着小厮出来采买。” “是呢,今儿我还起了个大早,特意把这只大鹅洗刷了一遍,瞧瞧,多干净!” “也可能姚家老夫人这几日吃腻了咱们这些粗陋东西,人家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吃个野意也就罢了!” “那不能吧,不是听说姚老夫人近来胃口颇不好吗,脾胃虚弱,还能吃山珍海味!” “正因为弱,才要补呐,快别胡说,让姚家是听见,以为咱们盼着他家老夫人不好,就不妙了!” “……………” 其余人听见这些闲话面上并无异色,只是默默离那两个嚼舌根的妇人更远些,一个个眼睛反时不时盯着草市口,眼里俱都带着期待。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眼里俱是疑惑,这两个妇人口中的姚老夫人,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姚家吗。 “大娘,你家这鹅长的可真精神,不知作价几何。” 妇人面上满是纠结,迟疑道:“瞧你俩好像才来,要么先去逛逛,等集罢了,再过来瞅瞅。” 薛黄英心里了然,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也成,大娘还没说大鹅怎么卖呢,待会儿咱们把银钱花了,若不够大鹅钱,可怎么好。” 妇人想了一想,仍是摇头:“不够就下集再买,我家里还有两只鹅,不缺。” “成,那就多谢大娘了。”薛黄英笑眯眯道谢,往前张望道:“今儿姚员外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怎来这般晚,不会不来了吧,我还带了些新鲜蔬菜呢。” 妇人闻言就往容泽手推的板车上看,只见车厢让草帘子盖的严严实实,她自然啥也没看到。 只要不是家禽野物就成,妇人确认明白,摆手道:“想来姚老夫人胃口恢复,他们该是不来了吧!” 妇人眼里带着火热,这段时日姚家管事上草市挑选食材,只要要老夫人进的香甜,二日管事必会奉上一串铜板。 前儿那卖蔬菜的就得了谢银,说是她种的丝瓜好,吃着清甜鲜嫩。 那可是足足六十六大钱。 薛黄英和容泽继续往前走,周围人讨论的声音,偶尔传进耳朵里。 拼拼凑凑,她也知道了大概。 应该是姚员外的老娘近日天热,不思饮食,姚员外孝顺,想换个新花样,做个乡野菜肴想着打开老太太胃口。 故此,姚家管事进草市挑选庄户人家带来的食材,姚员外一向乐善好施,又借着老娘的名头施恩升斗小民,借此行善积德。 才引得附近村人争相摆摊,引颈期盼自家种的菜蔬能送上姚老夫人的餐桌,得到她的青睐,从而得到额外谢银。 第211章 云起酒楼 俩人说着自己的推测,一路走到大泽镇最繁华的街道。 容泽推着板车,手轻轻一转,板车调转方向,进了主街后面的巷子。 薛黄英跟着容泽的脚步,一言不发,小巷行过半,容泽方停,站在一处人家敞开的后门处。 “这是哪儿。” “云起酒楼的后门。” 薛黄英看着板车若有所思:“你是想把山椒卖给云起酒楼。” 云起酒楼是大泽镇最大的酒楼,装修的富丽堂皇,庄户人家走在门口都会自惭形秽,根本不敢进去。 薛黄英以前偶尔猎了野物,也会拿来云起酒楼,酒楼大师傅脾气还不错,价格给的也还算公道。 “二位有事!” 后院里正择菜洗菜的妇人看见两人,上前招呼。 容泽上前一步,笑道:“咱们有些新鲜难得的食材,烦请婶子帮忙叫个主事人出来。” 妇人闻言,便往后院的其中一个房间走去。 片刻后,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面容隐带焦虑愁绪,看见二人,微微提了几分精神。 轻揉眉心道:“把你们的新鲜食材,拿出来瞧瞧,若果然难得,老夫就收了。” 薛黄英忙从草帘子里抓出一大把清脆山椒,捧到中年男人面前。 笑道:“大掌柜请看,就是这个,此物辛辣,名为辣椒,用它做出来的菜品极为开胃下饭。” 听到开胃下饭,大掌柜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个,闻了闻,不禁皱起眉头,这玩意除了菜蔬本身的青味,似乎也就样子奇怪些。 味儿也没什么特别的,他脸上有些失望,只觉是乡野之人没见过世面,在山里碰见寻常难见的野物,当做了宝贝。 容泽拱了红手,道:“此物的妙处非爆炒不得见,不知可借贵酒楼的锅灶和食材一用。” 大掌柜一愣,神色虽失望,倒也没有拒绝,闻言便让二人随他进去。 容泽忙向妇人借一个篮子,装了约摸三斤山椒,托妇人帮忙看着些板车,就和薛黄英跨进后院门。 后院颇大,晾晒东西的竹架摆了一溜,上面放着竹匾,分门别类晒着各种各样的干菜和大料。 整个后院青砖铺地,打扫的十分干净利落。 薛黄英和容泽随大掌柜进去大厨房,就见切菜配菜的帮工学徒,眼睛俱好奇看过来。 两个大师傅正在处理鸡鱼,模样甚是娴熟。 大厨房里卤汤荤香浓郁,烧火的是个两个老妇人,各看两口锅,不知锅里蒸的什么,烟气透过锅盖蒸腾而起,灶塘柴火依旧旺盛。 “需要用啥什么食材,自个拿。” 大掌柜指着案板上的肉菜,直接道,他又问一遍大师傅锅里的甜汤炖盅如何了,听到回复后,又看一眼薛黄英和容泽,人就走了出去。 哎,希望这新鲜难得的食材,真如这俩人吹嘘的一般,下饭开胃吧。 不然待会儿刘管事过来拿老夫人午饭食盒,锅里这些炖盅补品,怕是交不了差。 容泽温声道谢后,便从案板上选一块五花肉,一把豆角,三个鸡蛋,并半只鸡。 大厨房两排灶台灶孔,俩人挑一个最小的锅灶,薛黄英坐在灶塘前,在容泽把五花肉冷水下锅后,开始生火烧火。 两刻钟后,大厨房内除了浓郁特别的辛辣味,还有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这味道十分呛人,大厨房内从到大师傅,到烧火的两个阿奶,一个个呛的非但没有离开,反倒离锅灶越来越近。 容泽手握锅铲,快速翻着,很快,连大掌柜都好奇走了进来。 “烦请小哥帮忙拿个盘子过来。” 帮厨小哥喔喔应过后,忙拿一个细腻白瓷盘过来,放在灶台上。 薛黄英安坐灶塘前烧火,不着痕迹打量大师傅和大掌柜的神色。 只要这二人满意,他们的山椒定能卖个好价钱。 瞧着两个大师傅和大掌柜的神色,薛黄英也有些拿不准了,这三人眉头微蹙,拿袖子遮着鼻子,可眼里分明又带着好奇。 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时近中午,酒楼开始上座,跑堂甩着布巾,站在大厨房门口,开始大声吆喝菜单。 两个大师傅如梦初醒,又问跑堂一遍客人点的菜品,忙开始忙碌起来。 片刻后,跑堂又甩着布巾过来报菜名,末了,好奇道:“和月布庄的钱老爷问咱们酒楼今儿是不是在推新菜品,让给他来一份呐!” 大师傅在烧一条鱼,闻言头也不抬:“告诉钱老爷,请他见谅,酒楼今儿没有新菜品。” 跑堂吸吸鼻子,无奈走人。 又片刻后,跑堂抹着额头的薄汗,再次小跑过来,吆喝几道菜色后,迟疑道:“钱庄的李掌柜,也问新菜品的事儿,让给他上一份儿!” 大师傅把鱼盛进鱼盘,闻言不禁皱眉:“你没告诉他,咱们酒楼近来推出的凉鱼冻他已经点上了。” 跑堂一脸苦逼,他说了,李掌柜不信,非说酒楼吃独食,不卖给他们! 苍天呐! 他们是酒楼,做的就是吃食生意,谁家酒楼推出新菜色会藏着掖着,那都是极力推荐给客人,好吗。 跑堂端着红烧鱼,苦着脸走了出去。 大掌柜聚精会神看着容泽把一道道菜炒出锅。 每出锅一道菜,他都会让容泽给他留上几筷子,大掌柜此时手里的大白馒头已经是第二个,小碗里是几筷子金黄碧翠的炒鸡蛋。 他尝一口,眼睛就是一亮,说起来,他这些日子也就今儿眼睛亮的次数最多,都快亮出水花了, 大掌柜辣的哈哧哈哧把手里的馒头干完,又回味一番方才的味道,眼睛都满意的眯起来。 “好好好,不知这几道菜作何名。”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简单些,最好从名字里就能突出他家山椒的妙处。 “辣炒回锅肉,辣椒炒豆角,爆辣鸡丁块,辣椒炒豆角!” 这样,别人听到辣,爆辣,就知道这玩意的卖点了。 大掌柜抚着胡子,还来不及夸赞,就听大厨房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紧跟着就是几道不满声:“我说老朱,你这也太不地道了吧,咱们这么熟的关系了,你这里有新菜色,怎么自己藏起来吃独食呢。” 第212章 青椒卖出 “是呐,老朱,记得你们酒楼上回推出的那啥凉鱼冻,好家伙,那腥的,我一个吃不了鱼的,都捧场点过几回,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快快,废话少说,赶紧把新菜给咱们都安排上,这事就不和你计较了!” “…………” “诸位,诸位,哎呀,你们真误会了,酒楼今儿真没有推出新菜品。”朱掌柜被几个大掌柜,大老板问到脸上,顿时焦头烂额。 几人吸吸鼻子,一脸怀疑,也顾不得啥规矩,径直走进大厨房,嗅了一圈,很快找到辛辣气味最浓郁的地儿。 一指灶台上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又指着旁边沾着酱色,明显用过的碗筷,一个个不满瞅着朱掌柜。 气愤道:“那你告诉咱们,这是谁吃的。” 朱掌柜无奈道:“哎,真是误会,你们也知道,我们老夫人近来胃口不好,东家愁的不行,这是做来给老夫人开胃的,真不是新品!” 几人也有些尴尬,这事闹的,可是这味道,又香又辣又刺激,他们真的很想尝尝。 最后一个胖胖的,身着绫罗衣袍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开口:“老夫人的饭菜咱们自然不敢动,这食材若是还有,照着给咱们做一份就成。” 朱掌柜一脸为难,扭头看着静立一旁的薛黄英和容泽,温和开口:“贤侄,这个食材还有吗。” 容泽轻舒一口气,温声道:“余下的,都在外面的板车上。” 几个大掌柜听到,面色都舒坦几分,他们各人或约了客人,或带了家人,实在不想拼桌。 闻言,忙交代朱掌柜,务必照着灶台上的四盘菜,每桌原样送一份。 几人走后,朱掌柜便让帮厨快些把几道菜放进食盒,又交代再装几道甜汤炖盅,装些新出锅的大白馒头,喊一个帮厨,又交代他几句话,让他趁热把食盒送到东家府上。 就出门去验货。 草帘子掀开,朱掌柜长松一口气,板车里约摸还有四五十斤青色辣椒,足够喂饱这些老家伙了。 “五文一斤?如何。” 草市上豆角一文一大把,茄子一斤两斤,这些青椒五文一斤,可谓是良心价了。 容泽面色不变,声音清润:“大掌柜不知,这些辣椒籽是我三姐从府城高价带回的,从育苗到现在结果,照看起来十分不易………!” “八文一斤!” 容泽点点头:“八文也可,若是八文的话,咱们就不能只卖与贵酒楼了。” 朱掌柜想到什么,神色一变,面上的漫不经心收起,取而代之变得和煦慈厚。 “贤侄,价钱好商量,这样,十二文一斤,你觉得怎么样,若是成,咱们这就草拟契书,你家的辣椒往后,可不能卖与旁人了。” “十八文,不瞒大掌柜,家里的辣椒每日出十斤不是问题,物以稀为贵,以辣椒推出新菜,酒楼吃不了亏。” 朱掌柜心里快速盘算,一斤十八文,十斤就是一百八,十斤青椒省着点用,只做配菜,能做许多道菜了。 就拿方才吃的爆辣鸡丁块,辣椒为辅,鸡丁为主,这是道荤菜,酒楼的红烧鸡块每份八十文。 鸡丁需要裹粉过油炸,做起来更加麻烦些,又有辣椒做噱头,一盘爆辣鸡丁,卖个一百二十文不过分。 而一盘爆辣鸡丁,所费辣椒不过几根。 远远没有到一斤的地步,怎么算都很划算。 这些念头不过瞬息之间,把辣椒包圆,这事利弊分明。 朱掌柜想明白后,神色痛快郑重:“成,十八文就十八文,不过你们得保证,到时别的酒楼食肆出在高的价钱,你们都不能反水背刺。” 容泽和薛黄英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他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看着朱掌柜有些欲言又止。 朱掌柜看在眼里,忙问:“可是辣椒有什么不妥。” 记得方才这书生模样的汉子说山椒育苗不易,别是这辣椒产量不高,根本到不了一日十斤的地步吧。 没关系,有个八斤、六斤也成。 他想什么,容泽和薛黄英自然不知道,俩人对视一眼。 薛黄英抿起一抹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育苗时,村里几户乡邻讨回一些秧苗,我姐姐家里也种了一些,咱们自然诚实守信,别人我却保证不了。” 朱掌柜眉头微蹙,细细问清楚当初送出去多少秧苗。 待听说每家不过种十余株,也不大放在心上:“无妨,你回去问问他们,若他们同意,我们酒楼也按价格收他们的,只一点,卖与我们后,再不能卖与旁人了,自家吃,送给亲朋都可,只不能再往附近几个镇上酒楼卖。” 商谈好,又过一遍秤,板车上青椒一共有四十八斤。 朱掌柜拿出一吊钱,递给两人,道:“多的部分,算是方才那几盘菜的掌勺费用。” 容泽接过沉甸甸一吊铜板,递给薛黄英,辣椒卖了出去,银钱到手一吊,俩人都颇高兴,笑着同朱掌柜道谢。 大师傅见容泽就要走,忙开口拦住。 这玩意他还是第一次见,也是头一回烹制菜肴,这叫辣椒的玩意,到底是蔬菜,还是去葱姜蒜一样的调味品。 也告诉他白色做法,给他些灵感,他才好琢磨接下来的酒楼将要推出的菜色啊! 容泽知无不言,把自己心里琢磨的,还没实践的菜色,也说个清楚明白。 朱掌柜在一旁看着,见容泽确实没有藏私,在签完契书后,又补上一吊钱。 瞧见俩人眼里的讶异,朱掌柜道:“这算是谢贤侄指点咱们大师傅的谢礼。” 容泽从容收下铜板,态度不卑不亢,温声道:“指点不敢当,咱们这是家常便饭,大师傅用的上就好。” 约好明儿送辣椒的时辰,容泽和薛黄英辞了朱掌柜,就往回走。 俩人颇耽搁了些时间,路过草市时,摆摊卖菜的农户已经收摊回家,卖大鹅的婶子也已经不在。 薛黄英轻松口气,自家养了满院子鸡鸭,这鹅是半路来的,薛黄英真怕养不熟,大鹅欺负家里鸡鸭。 卖鹅的妇人不在,可谓正好。 容泽怀里揣着契书,看着草市口的肉铺道:“买些肉去二姐家里瞧瞧吧,我记得二姐上次来家,带回去不少秧苗,也看看她家的辣椒长的如何,好歹也是一笔进账。” 第213章 薛夏姜有孕 薛黄英含笑点头:“咱们想一处去了。” 时至中午,肉摊上五花肉不剩一点,只余些瘦肉肋排,猪蹄猪尾等杂肉,并一些剔干净的大骨头。 抱着吃啥补啥的想法,薛黄英让屠户把四只猪蹄串起来,又挑着颜色好看,闻起来还行的,称了三斤瘦肉。 猪蹄四个十二文,瘦肉每斤十三文,一共四十八文。 屠户最后又送他们几根干干净净的筒骨。 俩人推车便赶往郑水庄。 天气炎热,饶是道路两旁有树荫遮挡,走到郑水庄,二人依然衣衫被汗水浸湿,喉咙渴的冒烟。 和村口大树下端碗乘凉的村人们匆匆打过招呼,俩人便直奔村尾。 许是住了人,有了生气,站在小院外,给人的感觉完全和第一次来时不同。 院门该是重新修整过,黄泥夯实的院墙外,种的藤蔓菜蔬,如今已爬了满墙。 房屋虽旧,院门口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瞧着却清爽。 “二姐,二姐。” 门从里面栓起来,薛黄英拍着门,大声呼唤。 几乎瞬间,就有人应声,脚步声快速行来,门栓响动,露出薛夏姜红润润一张脸。 “二姐,近来可好。” 姐妹二人携手进院,容泽推车跟上。 一路到了灶房充做的堂屋,薛黄英见薛夏姜气色着实不错,心里又欢喜几分。 容泽把肉和骨头放到案板上,冲聊的开心的姐妹俩道:“姐夫日常在家做啥消遣,腿伤如何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东屋响起:“妹夫过来坐,咱兄弟俩也说说话。” “去吧,你姐夫出不了门,天天对着我一人,正愁没人说话呢。” 薛夏姜笑的温柔,瞧着容泽去东屋,回头正要问问妹妹近来如何,就见薛黄英一脸惊奇盯着她。 不由一指点向薛黄英额头,嗔道:“可是我脸上有花,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薛黄英但笑不语。 印象中二姐薛夏姜一直是温柔腼腆的,话也少的紧,姐妹们之间说话也少有开玩笑的时候。 方才,她同容泽说的那几句话,竟有几分活泼俏皮的意味。 薛黄英喝着水,越是打量薛夏姜,越觉得她整个人都同以前大不一样。 虽还是温柔如水的模样,往日流转在眉眼里愁绪已全然不见,整个人疏朗又大方。 嗯,看来这些日子过的应是不错, 薛黄英倒一碗茶给自己,又倒一碗送到东屋,见郑新城这厮一脸神清气爽,眉目间仿佛都是遮不住的喜色,她有些莫名,叫了人,把茶碗放在炕桌,人就走了出去。 “二姐,我把那几只猪蹄收拾了,你给泥炉点上,一会儿用砂锅,小火炖,给姐夫补补骨头。” 薛夏姜还没说话,隔壁东屋就传来郑新城急促声音:“哎吆,小妹,你二姐不同以往,可不能让她点炉子,别被烟熏了,再窝着肚子。” 薛黄英一脸莫名,不过生个火,哪里就这么多讲究。 不过,这厮知道心疼二姐,倒是比从前长进几分。 薛黄英也不一定要薛夏姜点炉子,恰好容泽走出来,便被她指派去生炉子。 收拾猪蹄间隙,薛黄英指着案板上的三斤瘦肉,笑道:“姐夫啃猪蹄,咱们煮肉片汤吃,二姐,你把肉切了,再拿盐腌了。” 薛夏姜刚动,不想郑新城在隔壁又吆喝起来:“哎呀,不行,阿英啊,今天就先辛苦你,待你二姐缓过这两天,大概就能做饭了。” 薛黄英心里一惊,忙往薛夏姜身上看去,生怕她是生病了。 薛夏姜脸庞红润,眉目明晰清澈,气色不是一般的好,哪里有半分病态。 “二姐,你到底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夏姜见小妹一脸关切,面上更加羞囧,她没好气嗔怪两句郑新城,面上绯红一片。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俩人眼里满是迷茫。 刀切肉划过案板的声音响起,薛夏姜刚切五片,就听从东屋传来拐杖拄地的声响。 伴随而来的,还有郑新城的喋喋念叨:“你怎么不听呢,郎中昨儿都说了,前三个月要小心静养,不要弯腰使力。” 薛黄英看看郑新城,又看看薛夏姜,突地,她笑起来,惊喜道:“二姐,你有身孕了。” 薛夏姜羞臊的不行,连耳朵都开始泛红,她眉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模样更加温柔:“嗯,昨儿郎中过来给你姐夫摸腿,也给我扶了脉,说是脉象尚浅!” 脉象尚浅,应该是刚坐胎不久,不知何故,她眼睛不由自主瞄上郑新城那只站立极不自然的腿。 倏地,就明白薛夏姜的羞涩从何而来了。 “二姐有孕,三姐她人知不知,这么大的喜事,该告诉三姐一声。” 薛夏蝉离的更近,她若知晓,闲暇时也能照看一二。 “你二姐怕人说闲话,谁都不让说呢。”郑新城眼角眉梢俱是喜意,若不是腿伤难行,他都想出门吆喝一番。 薛黄英没理郑新城,扶着薛夏姜坐下,笑盈盈道:“这是喜事,别人知道,也只会祝贺二姐姐夫得偿所愿,哪里会说闲话呢,二姐莫要多心。” “看吧,我说的你不信,阿英是你亲妹子,她说的,你该信了吧。”郑新城得意道。 薛夏姜眉心犹带犹疑:“总之我不想张扬的人尽皆知,我怀了身孕这事,且等三个月后,再告诉爹娘吧。” 昨儿他们已经和何郎中通过气,让他切莫往外说,省得惊动胎儿。 而且,薛夏姜摸摸她平坦纤细的小腹,她总怕白惊喜一场。 家有孕妇,日常东西都要放好,莫要碍事磕碰到。 薛黄英环顾一圈,见这些日子住下来,灶房兼堂屋从一开始的破败,到如今也添置的满满当当。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问到:“之前说夏收后修房,二姐如今有了娃儿,动土盖房这事是往后推,还是按时修呢。” 薛夏姜和郑新城对视一眼,迟疑道:“古话说动土盖房不宜,只是这毕竟不是自家的屋子,这一拖不知要多久。” 如今快要到六月,娃儿应是明年二三月出生,家里老人言,小娃儿魂轻,不能惊着,须得安稳,家里东西都不让挪,娃儿百日内,更是别想动土盖房。 薛夏姜和郑新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大人如何都好,难道孩子,也要生在别人家里吗。 就算他们肯,只怕水根家里忌讳,也不肯依。 第214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夏姜和郑新城想到后面的折腾事,都有些头疼。 薛黄英不太懂其中的弯弯绕,宽慰道:“这都是小事,到时咱们给他家包个红包,也算赁了他们家的屋子,想必也冲撞不到什么。” “对了,二姐,我这次找你来是商量点事。” 她还未说,就弯起嘴角,看着薛夏姜平摊的腹部笑道:“这孩子真是个有福的,想是知道二姐做不了糕点,特意给你们当爹娘的,送些口粮。” 薛夏姜和郑新城听完面面相觑,俱都满眼好奇瞧着她。 薛黄英并不卖关子,把昨天摘了多少青椒,今儿怎么去的云起酒楼,怎么推销和酒楼大掌柜推销的青椒,每斤卖多少银钱,签订的供货契约这些,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看着两人道:“二姐之前从家里拔的山椒苗都种上了吧,长势如何。” 听说青椒能卖到十八文一斤,不说薛夏姜,郑新城的呼吸都跟着收紧。 他一拍容泽的肩膀,笑的龇出一口白牙,不停夸道:“好小子,好小子!” “走走,我带你们去看后院,都在后院种着呢,长的可好了,枝繁叶茂的,昨儿傍晚林子才浇过水,那青椒结的,可说是密密麻麻………!” 郑新城拄着拐杖抬脚就往外走,他腿伤未愈,尚不敢使力,走起路来一跛一跛,许是嫌慢,最后竟架着拐杖跳起来。 瞧薛黄英二人目瞪口呆。 薛夏姜则是心惊肉跳,连声叫他慢些,慢些……… 这座小院没有后院,几人出了院门,顺着墙根,走到屋后,就见屋后原本的荒芜景象俱都不见,映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菜蔬秧藤。 嗯,瞧着蔬菜种类,倒是比薛黄英想的更多些。 她仔细看一遍长势繁茂的山椒,结果倒是不差,只是……山椒树的数量,比想象中少一些。 很快,郑新城就给她解了惑。 这厮看着规整繁茂的几垄青椒,眼里满是可惜:“哎,你二姐夫手松,那日带回来的秧苗,附近一个嫂子多嘴问她是啥,她就分人家一把,足有二十来株呢,不然咱们自己种,这会儿岂不美滋滋。 薛黄英不置可否,好奇问道:“哪家的嫂子。” 郑新城西边的槐树林一指:“那家的,他们姓水,你二姐前段时间做糕点生意时,请了大嫂家来帮忙。” 他又指着菜园的几种菜蔬,道:“这些都是大嫂子帮着种的,人也不多嘴多舌,和你二姐很处得来。” 薛黄英默默听完,只说一句:“听着倒是个可相交的,二姐这些山椒送的不亏。” 郑新城有些讪讪,往后找补几句:“哎,我也没怪你二姐的意思,就是白感慨两句。” 薛黄英和容泽见他一张脸皱成苦瓜,忍不住莞尔。 沿着沟垄,仔细又看一遍青椒的数量,大小,到顶头花开的多少,粗略评估一番第一轮每日能摘多少,摘了几个茄子丝瓜,又摘一把豆角,几人就回了。 时辰不早,容泽负责做饭,薛黄英打下手,顺便把卖青椒这事说的更周详些。 “二姐,姐夫,你们的青椒种在院子外,平常村里人过来的多吗。” “平常没啥人过来,也就林子隔三差五来一趟,这孩子心善,知道他小叔腿脚不好,经常帮着浇菜园子。” 薛夏姜提起二房的侄儿郑林,神色十分温柔感动。 郑新城笑道:“这忙可不是白帮的,他这是谢你教他识字呢。” 薛夏姜摇头:“我教他识字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他挑水浇菜园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苦差事,孩子有这个心,虽说是他自个愿意的,我也承他这个情。” 说完,她收敛笑容,认真道:“你方才那话说的不妥,以后莫要再说,省得有心人听见,去林子面前挑唆,反伤了孩子一片心。” 郑新城不妨自己一句话,反招来媳妇儿这么多话,见薛夏姜面上不乐,一时也后悔自己嘴贱。 忙说自己再不多嘴了。 见俩人终于说完,薛黄英一边生火,一边继续扯回方才的话题,道:“青椒能卖银钱这事,二姐姐夫莫要同旁人说,须知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万一哪个知道,害了红眼病,趁夜把山椒祸害一通,到时连贼人是谁,怕是都抓不住。” 薛夏姜原本就不是招摇的性子,这种闷声发财的事儿,她懂。 唯有郑新城,心头猛然一凛。 是了,村里多数人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虽说不至于盼着别人倒大霉啥的。 然也是见不到别家强过自家的,这要是知道他家菜园子有种菜能卖到十八文一斤,怕是被偷的根都不剩。 至此,郑新城想要炫耀的心,彻底消散。 亲戚这许多年,薛黄英只瞧着他的神色,就能把他的遗憾猜出七七八八。 她也不点破,只笑着安慰:“左右你俩也不常出门,村里人愿意说什么,只管让他们说去,就是听见不入耳的,也犯不着和他们生气掰扯。” “等你们攒足了银钱,新房一修,隔年再抱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儿,那些碎嘴子,就该眼气你们了。” 郑新城性情冲动,薛夏姜宽和到软弱。 她真是怕这俩人一个瘸着腿去和人争执理论,一个默默郁闷,气死自己。 果然,郑新城听到薛黄英如此说,心情好许多。 炉火旺盛,砂锅咕噜咕噜冒着泡,香气四溢。 郑新城看着砂锅,纠结几息,道:“小妹,你能放半根青椒进去吗,我还没尝过青椒啥味儿呢。” 十八文一斤的蔬菜! 郑新城想不出它滋味有多清甜。 “嗯,可以。” 薛黄英起身去后院摘几根青椒,洗了洗,把其中一根切成圈,放进冒泡的白汤里。 很快,一股特殊的,辛辣的,格外特别的诱人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令人垂涎欲滴。 这味道也太好闻了! 薛夏姜吸了吸鼻子,眼睛晶亮,她这几日堵在心口的气,仿佛都消散许多。 铁锅里,肉片汤也煮好了,薛夏姜洗了手,快速切一根青椒,扔进翻滚不停的锅里。 第215章 远亲不如近邻 砂锅颇大,端到桌子上还在咕噜咕噜冒泡。 猪蹄汤炖的浓白,上面飘着翠绿辣椒圈,烟气氤氲,荤香和辛辣交织一起,气味独特诱人。 肉片加酱一起腌制,一半裹面炒的金黄,一半加丝瓜豆角等菜蔬煮成滑肉,满满一汤盆放在桌子上,鲜香扑鼻。 四人落座后,各人先盛一碗肉片汤,薛夏姜拿起勺子,捞出一块猪蹄,又舀了汤,放在郑新城面前。 郑新城笑眯眯谢过媳妇儿,舀一勺汤,略吹吹,放到唇边。 汤入口,一股辛辣味儿爆在舌尖,竟是比黄姜和花椒要浓烈的多。 他轻嘶一声,咧了咧嘴:“还真是够味儿!” 嘴巴适应这股辣痛后,竟还想着再来一口,真是刺激。 郑新城喝的刺激又惬意,等他反应过来,一碗汤都见了底,只余一大块炖的皮肉晶莹的猪蹄。 猪蹄弹糯有嚼劲,胶质满满,许是紧出锅才放的青椒,汤辣味十足,肉味只是微辣。 郑新城一碗喝完,又盛一碗:“别说,这青椒还真提味儿,以前喝这些猪蹄猪杂汤,腥气的不得了,今儿加了这玩意,可真是鲜美!” “嗯,这汤辣辣的,喝着也开胃,肉煮的也鲜嫩。”薛夏姜胃口颇好,吃完一碗肉片汤,同样又盛一碗。 “二姐喜欢就好,这辣椒炒豆角,炒茄子,炖个肉菜放进去,特别开胃。” 薛黄英见二人喜欢,笑的十分开心,她又补一句:“不过,这玩意吃多了上火,如今天热,当心莫要上火了。” 一时饭毕,容泽收拾碗筷锅灶,让他们自在说话。 薛夏姜过意不去,被薛黄英按坐下,她自挽了袖子,擦洗饭桌。 郑新城朗笑道:“成,今儿劳烦兄你俩了,待姐夫腿啥时候好了,也露一手招待你们。” 闻言,容泽依旧笑的温和,薛黄英懒得理他。 忙完后,大家坐下说话。 薛黄英细问一遍上回下雨屋子可有漏雨,庄稼怎么收的,庄稼是否都安排地里了,粮食放的可妥当等话。 “下小雨时还好,下大雨时,炕尾那处有些露,放个盆接着就成。” “那五亩麦子,你三姐从她村里请了几个踏实能干的汉子,帮着收的,每人每天二十个大钱,共花了三百个大钱,后面碾麦子,也是这几个人帮忙碾的,每人封三十个铜板,另管了一顿饭。” ”你姐夫腿伤未愈,我力气不够,犁田耕地都做不来,再请人,就折本了,和你姐夫商量后,就先把这一季租给村里人种了,等到秋收帮我们交税,每亩地再给我们八斤杂粮就成。” “麦子晒的嘎嘣脆,掺了药,圈在麦穴里,就在东屋窗户旁。” 薛夏姜事无巨细说完,一指东屋旁的窗子。 薛黄英探头一看,就见江苇篾编成的麦穴一圈圈旋在窗棂旁,窗棂大开,日光透过木格照进来,确实又通风又透气。 见他夫妻俩事事安排的不错,薛黄英也放下心来。 正准备开口告辞,就见薛夏姜面上似有为难之色。 见此情景,薛黄英反倒不急着走了。 她拉住薛夏姜的手,先是认真夸了夸她当家理事的能力,只把薛夏姜夸的粉脸更红。 末了,薛夏姜幽幽一叹,道:“你姐夫腿不好,我一个女流之辈,以前只会针线刺绣,于农活上多亏邻居家嫂子指点帮助。” 薛黄英心里一动,方才在菜园,郑新城就说那些菜蔬,有一些是水家的大嫂子帮着栽种的。 这会儿薛夏姜口中也出现一个大嫂子,这是一个人罢! “是住在那片洋槐树后的人家吗,我以前听姐夫说过,那家的当家人就是姓水,我和三姐打扫屋子时,还碰见过他家老太太呢,瞧模样是个宽松慈和的。” 薛夏姜展颜一笑,连连点头:“对对,就是那家,老太太就一个儿子,叫水生财,我说的大嫂子就是他媳妇儿,俩人生了四个孩子,个个懂事贴心。” 她说完,面上复又浮现为难之色,瞅着薛黄英,又低了头。 薛黄英瞧她这模样就头疼,无奈道:“二姐有话直说就是,你不说,我也猜不到,岂不耽误事儿。” 薛夏姜看看薛黄英,又瞧瞧容泽,见容泽面容沉静,唇角似有笑意,方道:“大嫂子家里也栽种了辣椒,他家辣椒想是也能摘了………。” 她说完,有些心虚盯着薛黄英,眼神有些怯怯。 薛黄英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方才姐夫说你把山椒秧送了她一些栽种,我就想问问你这事儿……” “只有一点,这山椒如今尚算个稀罕物,青椒卖十八文一斤这事儿,能瞒一天是一天,让她切莫同别人炫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若是答应卖与云起酒楼,往后不管谁出再高的价钱,都不能再卖与旁人。” 薛夏姜嫁到郑家多年,这些年多是呆在屋里穿针引线,整个郑水村,她鲜少有个说话人,如今结交了朋友,薛黄英自然乐见其成。 薛夏姜闻言,喜不自胜,忙道:“她人好的很,从不和人说东家长西家短那些话,你等着,我去叫她来。” 说完,薛夏姜就快步走了出去。 郑新城见她步履匆忙,忙喊她慢些走,不着急。 薛黄英看着一脸急切担忧的郑新城,觉得好笑,冲一旁安坐喝茶的容泽,眨了眨眼睛。 容泽回她一笑,看着郑新城不停往外张望,换位思考,倒是很能理解他的担忧。 不多会儿,薛夏姜回来,同来的除了水生财媳妇,还有个老太太。 看见颤巍巍走过来的平老太太,薛黄英忙起身招呼:“大娘,多日不见,您老近来可好。” “好好,从你二姐姐夫搬过来,老婆子我说话人又多一个,日常也有个串门的地儿。”平老太太依旧和蔼,说话亲切。 “远亲不如近邻,我二姐搬到这边,日常也多承你们关照。” 众人落座后,薛夏姜介绍道:“这是大娘的儿媳妇,你跟着我,叫大嫂子。” 她又指着薛黄英和容泽,冲妇人介绍:“这是我娘家最小的妹妹,唤作黄英,这是我妹夫,名容泽。” 宋氏看着薛黄英的眼里带着惊奇,以往总听人说薛佳四娘如何彪悍,今儿瞧见,原来生的这般美貌,丝毫没有流言里半点蛮横模样。 可见传闻并不可信。 想到薛夏姜方才去她家三言两语说的事儿。 一时间,不止宋氏,连平老太太瞧着薛黄英的眼神,都带着火热。 第216章 姚老夫人 平老太太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开口:“英娘啊,听你二姐说,你要带咱们一起卖山椒?” 薛黄英含笑点头:“嗯,每斤十八文,这是酒楼给我的价格,只一点,你们若是同意,往后别家出的再高,也不能反悔。” 平老太太和宋氏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激动惊喜,忙摇头:“不,不会,咱们不会做那没良心事儿,让英娘你为难。” 平老太太迟疑几息,道:“这事是你们夫妻忙活的,咱们拿这个价心里不安,不用十八文,有个十五文,能让我那小孙女喝得上汤药,我们啊,就心满意足。” 肉铺里上好的五花肉不过十五文一斤,这青椒虽稀奇,说上天那还是菜蔬。 和宋 这俩人能把价格谈到十八文一斤,必费了不少力气和口舌。 二人愿意给他们这个价,那是小夫妻厚道,他们没出半点力,接着这个价,那就是没脸没皮了。 薛黄英心里安心一些,至少目前来看,水家人确实和二姐说的一样,不是贪心不足之人。 她笑道:“这价格是酒楼给的,你们和我二姐交好,我哪里能抽这个钱。” “我这里有一件事托给你们,我姐夫腿脚不便,二姐也走不开,你们每次摘了青椒,称好后,把我二姐的一并带上,再带上秤,到镇子口等我,待我同酒楼结完账,再给你们结银钱。” “切记,这事不能让村里其他人知道,省得有人背后捣乱。” 平老太太和宋氏不迭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几人又详细约定了时间,以及别的一些细节。 最后,宋氏犹豫道:“我家的山椒种在后院,不怕你笑话,我家穷困,村人们生怕咱们找他们借钱,等闲不会来我家串门,你二姐的山椒都种在院外,旁人问起这是何物,可怎么说呢。” 不得不说,宋氏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青椒样子奇特,他们这里以前压根没见过,不说大人,若是旁半大娃儿瞅见,怕是也会好奇揪一两个尝尝甜淡。 “别人不问就罢,若问起,就说是治风寒的药材,须得长红了才能入药,若有人手贱,就揪一个长成的掰碎,涂他手指上,保管他们再不好奇了。” 青椒不光吃着辣,沾到手上,更是火烧火燎的辣,且好久都消下不去。 他们这阵子吃青椒次数多,切青椒时,总归有不小心沾到手上的时候,那滋味别提了,泡在凉水里,都止不住那股难受劲儿。 “那要是有人借着风寒,过来讨要呢。”村里泼皮无赖不少,宋氏眉头微蹙。 薛黄英笑意盈盈:“这还不简单,若是大人得了风寒,给他摘两个,若是孩子得了风寒,给他摘一个,挑长成的摘,辣味更足,让他们就着辣椒叶,生啃下去,问就是这样效果更好。” 辣椒性热,大热天一碗加了辣椒的汤喝进肚,那是浑身火热,大汗淋漓。 生啃青椒,辣味没有稀释,效果只会更强。 若真得了风寒,出了出汗,正合症状。 若是瞎搅和,只会辣的吐舌头,转圈圈,那也怪不得谁。 宋氏和薛夏姜眼睛晶亮,心里渐渐也都有了主意。 青椒一头尖尖,长的又细又长,外面看,是看不出来这玩意芯子辣的,只要他们生啃后,还惦记这一口,等留种时,卖些辣椒籽与他们就是。 几人又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商量几个应对方案。 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哪里有十全十美,不出纰漏的方案,只要他们安稳挣完这一茬钱。 到后面,便是这些人知道,到时辣椒也差不多快罢园,再有人使坏,损失就小的多,到时再抛个诱饵,画个饼出去,就稳妥了。 平老太太和宋氏连连点头,回到家,把几个孩子叫到跟前。 认真告诫一番莫要和外人说家里菜园种的山椒,也莫要领小伙伴来家玩耍。 见孩子们一脸茫然,索性直接道:“那些青椒,是你们妹妹的汤药钱,若被别人偷了,毁了,你们妹妹就没药喝了。” 没药喝意味着什么,几个孩子都明白。 知道青椒是妹妹的汤药钱,仨孩子连连保证,绝不会让外人进家里后院。 从郑水庄出来,天色已近傍晚,晚霞挂着天际,映在人脸上,莫名带了几分温和。 将要到家时,暮色四合。 鸡鸭在外野了一天,主人没回家,它们挤在院门处,叽叽嘎嘎叫起来。 院门打开,鸡鸭蜂拥进去,径直跑向鸡圈。 几只猪饿了一天,也扯着嗓子哼哼不停。 一桶猪食很快和好,倒进猪食槽,看见猪挤挤挨挨狼吐虎咽的模样,薛黄英不自觉有些心虚。 说起来,养猪这么些年,就今年的猪待遇特差。 常常饥一顿饱一顿。 薛黄英瞧着猪,心里也有几分欣慰,至少,块头还是在的,没有掉膘。 晚饭吃的简单,吃过饭,洗漱过后,两人搬了竹椅在院中乘凉。 “咱们村也有几户种山椒的,要带着他们吗。” 薛黄英闻言,细细想了一遍村里种山椒的是哪几户,有赵家婶子,有刘寡妇,还有村长大儿媳长胜婶子,另外三个婶子大娘也都是老实本分的。 只除了赵宏赠山椒的李金萍,李金萍本人没什么不好的,只她有个不省心的娘。 这不省心的娘已经拔毁了山椒,如今不用考虑他家,就更没什么问题。 且郑水庄的水生财家里的青椒她都收着帮卖,乡里乡亲的,只要他们自个同意云起酒楼开出的条件,帮着卖,也无妨。 ………… 姚府。 姚老夫人气息萎靡看着桌上的盘盘碟碟,心里颇是燥郁。 “回回都是这些个东西,不是汤就是水,厨娘做啥都是一股药材味儿,撤了吧,看着反胃。” 姚员外急道:“娘您好带尝尝,您昨儿不说还夸农家食材清甜,吃着不腻吗。” 员外夫人常氏忙指着桌上精致餐盘,一一介绍:“是啊,娘,尝尝这盐水鹅,说是三年的大鹅,厨娘炖了好几个时辰,还有这道银鱼豆腐羹,银鱼是从碧潭里抓的,这道蒸乳糕也香的很,用牛初乳搅和的,您老赏个脸,尝尝吧!” 第217章 能吃就是福气 灯火煌煌,亮如白昼。 姚老夫人瞥一眼桌上的餐盘,炖盅,眉头皱成一团。 “那大鹅是加了黄芪炖的吧,还有那银鱼豆腐羹,非要加个红枣枸杞,好好一盏羹,咸不咸,甜不甜的,拿走拿走!” 姚老太太的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姚员外和常氏对视一眼,都有些焦心无奈,劝道:“那娘好歹尝尝别的,这碗牛乳糕就不怕。” 姚老太太这下连个眼神都欠奉,头一扭:“腥的要死,老婆子不吃!” 姚员外看向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劝劝。 一旁的姚珍珍眼睛一转,笑道:“既然阿奶吃腻了厨娘的手艺,何不让咱们酒楼的大师傅做几道拿手菜送来,也换换口味。” 姚员外摆摆手:“午时朱掌柜遣人送了个食盒,你阿奶嫌弃酒楼口味重,没让拿进来。” 姚珍珍闻言,上前揽住姚老夫人的手臂,笑眯眯道:“我还记得小时和阿奶去酒楼吃饭,朱掌柜看我小,特意交代大师傅给我炸的奶糕。 “那是我第一次吃奶糕,直吃了一盘子,您老心疼酒楼亏本,竟再不允我去酒楼,我长这么大,竟就只吃那一回炸奶糕,真是可怜。” 姚老夫人没忍住,伸手轻轻点一下姚珍珍鼻尖,语气宠溺:“竟编排我,哪里是我舍不得给你吃,分明是你不知饥饱,吃的积食,病了三天。” 她叹一口气,道:“罢了,问问大厨房,朱掌柜晚间可送食盒了,有的话,就拿来。” 其余人听到老夫人愿意进食,喜不自胜,服侍的贴身丫鬟更是脚不沾地,遣小丫头去大厨房传话。 很快,粗使婆子提着食盒进来,恭敬道:“朱掌柜刚送来的,他人在前院等着老爷,说老爷尝过新品菜肴后,他有事汇报。” 姚员外眉毛一挑,也不等婆子动手,自己伸手掀开了食盒。 一股奇异浓烈的辛辣香味,随着食盒盖的打开,溢满房中。 “好香啊,这是什么菜。” 不止姚珍珍好奇,一旁的姚波,姚衡,员外夫人常氏,俱都好奇盯着食盒。 食盒共有三层,里面的菜肴很快被丫鬟婆子摆满桌面。 几人定睛一看,不由面面相觑。 明明还是日常见惯的肉菜,怎么味儿就这么独特呢。 闻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姚老夫人也来了点兴趣,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炒的颇清爽的豆角,满桌菜,也就素菜,她瞧着顺眼些,别的鸡鱼肉蛋,她瞧着就反胃。 更尝一口豆角,她就睁大了眼睛,忙吸溜嘴,伸手要馒头。 姚员外见老娘从一口都不想吃,到现在竟然主动要馒头,别提多欣慰舒心了。 姚老夫人咬下一口馒头,才觉嘴里火烧火燎的感觉,轻好多。 别说,这玩意辣口归辣口,回味却是无穷,让人忍不住,还想再夹一筷子。 姚老夫人并非故意饿着不吃,她人老体弱,每年都会闹几次脾胃不和,胃口不好。 严重时,连白水都不愿下咽,她倒也知道这样于身体无益,只肚腹感觉不到饿,非要硬塞,胸口就堵的严实,一口气在那里,反倒更加遭罪。 非得等上个十天半月,等这股劲过去,才能慢慢进食。 每每姚老夫人都觉自己撑不过去,以前还只是没胃口,这次尤其严重,她一度到闻见油腥味,都想要吐的地步。 这满桌的鸡鱼肉,也不知怎么做的,这刺鼻辛辣的味儿,钻入鼻腔,不仅没让她作呕,连胃口仿佛都松动一分。 姚老夫人挑着桌上的素菜,一口菜,一口馒头,不知不觉,竟吃了整整一个馒头。 天知道姚员外看着多感动,他强忍激动,忙又给老太太盛一碗菌菇汤。 老夫人倒也没拒绝,馒头有些干,再喝碗汤,才滋润。 且她眼神还不错,也看见菌菇汤里,有绿色的圈圈。 这玩意她方才夹了一筷子,那真是辣的过劲。 那口辣椒,她足吃了两大口馒头,才勉强压下嘴巴的辣痛。 “汤鸡放些醋。” 丫鬟听闻,忙执起一小壶醋,按照姚老夫人平日的量,淋了些进去。 哪知姚老夫人尝了一口,竟让继续加。 丫鬟又淋一点,老太太看她磨磨蹭蹭,仿佛怕她吃一样,一把拿过醋壶,手一倾,淋了好些。 姚员外并不吱声,一壶醋而已,只要能打开老娘的胃口,哪怕一坛呢。 姚老夫人拿汤匙轻轻搅了搅,喝下一口,顿时眯起眼睛。 就是这个味儿,辣辣的,酸酸的,又鲜美又够劲! 一碗汤喝完,汤里面的菌子也一点不剩。 常氏见她还要喝第二碗,忙阻止道:“娘好一段时日没吃这么多饭,肠胃还没适应呢,您老既喜欢,明儿再让朱掌柜送来就是,您老也心疼心疼孙子孙女们,他们看您老吃的香,口水都流一地了。” 姚老夫人闻言,只得放下筷子,还不忘交代丫鬟,让她去告诉朱掌柜这事儿。 姚珍珍兄妹三人早就等的饥肠辘辘,听见可以开动,忙拿筷子伸向自个看中的那盘菜, 姚员外和员外夫人见孩子们辣的嘴巴通红,还往嘴巴里容菜,俱都好奇不已。 俩人夹了筷子辣椒炒腊肉,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玩意辣是真辣,过活也真过活。 姚员外和姚夫人拿走最后两个馒头,也一边吸溜嘴,一边大快朵颐。 等到盘碟俱空,汤也分的干干净净,众人方才放下筷子。 姚波看着吃的干干净净的嫂子,心里满是愧疚,忘记给他媳妇儿留一份送房里了。 “大哥,你怎么了,怎敲自己头。” “没甚,我想着,这个口味,你大嫂该是喜欢。” 一旁伺候的婆子忍了忍,没忍住,道:“午时朱掌柜送来的食盒,老夫人以为又是些浓油赤酱的菜,没要,恰逢大奶奶房里的小丫鬟听见,说大奶奶双月子吃的清淡,正想吃些重口的,就把食盒拿走了,大奶奶该是尝过了。” 姚波不想还有这回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忙向姚老夫人赔罪。 姚老夫人摆摆手,并不在意:“这不挺好,吃进肚子,总比浪费了强,咱们家虽不缺这点嚼用,也该惜福,你媳妇胃口好,这就是福气。” 这点小事,姚员外更不在意,他交代丫鬟,待老夫人略消消食,再服侍她人家睡觉,人就去了前院。 第218章 机智的吴氏 二日,天还没亮,一声惊雷炸起。 大雨倾盆,声音噼里啪啦,薛黄英捂着心口,翻身看向漆黑窗外。 雨声隔绝了脚步声,直到屋门被推开,朦胧一道影子往炕边走来,薛黄英才发觉是容泽过来了。 她往炕里侧挪了挪,让出炕边的位置。 容泽把怀里的枕头放平,人躺了上去。 “怕不怕。” 许是刚醒,容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两人的枕头并排放置,相对而卧,温热的气息呼在耳际。 薛黄英倏地一阵心悸,轻轻摇头,想到容泽该是看不见,忙极力自然道:“怕倒是不怕,睡的好好的,来这一下子,惊醒了。” 容泽轻轻握住她的手,手心一片潮湿,他也没有拆穿,温声道:“那你胆子挺大,我最怕雷雨天。” 雷雨天谁不怕呐,天上电闪雷鸣,风能吹折了树,惊雷一个个响起,大雨滂沱,她小时也是怕的紧。 不过现在嘛! 她握住容泽的手,感受掌心温热的触感,突然发现,雷雨天,竟十分适合这般闲扯安卧。 “也不知二姐家的茅草顶,有没有漏雨。” 大雨倾盆,雨水这么急,来不及留下的,势必会渗到屋里。 “问题该是不大,昨儿二姐夫同我说,上次下过雨后,他二哥就帮忙修捡了一遍屋顶,又给厚厚铺了一层。” 竟还有这事,薛黄英眉毛一挑,心里放心不少,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大雨到午时就转成小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直下到入夜,方才止息。 这场雨来的急,俩人一天都没出门,自然也就没和吴氏等人沟通青椒的事儿。 二日一早,天气放晴,太阳照下来,更添闷热。 粮食作物刚种地里不久,这场雨来的及时。 三五成群的村人,或穿着木屐、或赤着脚、或穿着草鞋往田埂走去。 薛黄英和容泽看过一回自家的田地,见地里没有积水,也就放下心。 田地湿润,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要等的,就是埋在其中的种子,破土而出。 吃过午饭,薛黄英正准备找吴氏,不想吴氏就上了门。 她也不拐弯子,直接道:“英娘呐,这青椒你们都是怎么做的,可摘下来吃过。” 薛黄英一笑,忙把她让进堂屋,把桌上一直盖着的一只碗拿出来,推到吴氏面前。 笑道:“婶子且看看,这是我们早上放灶塘里烧的,拿石臼捣的碎碎的,淋了两滴麻油,香的不得了。” 吴氏定睛一看,就见粗瓷碗里,还有鸡蛋黄那么多,青绿色略带焦黑糊糊状的东西。 青椒经过火烧后,散发不同于煮炒的辛辣味儿,更柔和一些,轻轻一嗅,香味扑鼻。 “哎吆,这闻着可真香。” 吴氏眉开眼笑夸完,又细细问一遍做法,末了,就起身告辞。 薛黄英还有事没说呢,忙让她稍待,便把云起酒楼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 吴氏听闻家里的青椒能卖到十八文一斤,自然喜不自胜,忙点头同意了同时发誓绝不会再把青椒卖给旁人,让二人难做。 薛黄英拉下吴氏的手,道:“婶子一向照顾我,这不是臊我吗,婶子就同意,明儿一早,就把青椒摘了送来,我们送到酒楼去。” “长胜婶她们也种了些青椒,劳烦婶子帮忙问问,若是也想赚个外快,也由咱们帮着送云起酒楼,愿不愿意的,婶子问好,同我说一声。” 吴氏脸上的笑微微收敛,薛黄英微有些诧异,和容泽对视一眼,也不出声询问,只等吴氏说话。 吴氏拍拍薛黄英的手,叹一口气,道:“阿英啊,你这孩子一向厚道,想必想着是顺手的手,拉把一下乡亲们……… 你是好心,须知有时好心也没好报,这些人得了利,自然千好万好,若是和她们预期的不同,你这就是自找麻烦………” “这事啊,只能她们求着你,你才能约束她们,万不可主动兜揽去这些事儿,万一有啥变故,你也有话回他们………” 吴氏说完就站起身,道:”成了,这事交给我,保管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你啊,擎等着她们巴巴过来登门吧!” 吴氏说完就走,徒留下薛黄英和容泽面面相觑。 他俩想的一样,帮村里婶子大娘们卖青椒给云起酒楼,确实如吴氏说的那样,是顺手的事儿。 十八文一斤青椒,没人能拒绝,这么大的利润面前,这些人怎么都会本本分分、欢欢喜喜把银钱挣了。 薛黄英突地想起契约里的约定,云起酒楼之所以出这样高的价钱,其中有一条最重要的,就是后面绝对不能再卖给别的酒楼食肆,任何用来盈利经营的铺面。 镇上不止云起酒楼一家酒楼,能与云起酒楼平分秋色的,还有一天悦来食肆。 这家食肆虽不如云起酒楼名气大,楼层高,然他家价格实惠,生意也相当不错。 若他们瞧得上青椒,只需出十九文一斤,薛黄英都不敢肯定这些人会不会背刺她。 想明白这些,薛黄英和容泽又细细商量一番,对出现的各种可能,细细做出规则,以免到时出现最坏的情况,陷入被动。 …………… 吴氏回去,忍着心痛,揪了七八个青椒! 这可都是银钱呢,把青椒放进灶塘,小心把两面烧出虎皮,回忆着薛黄英的做法,很快就做出一碟香喷喷的烧椒酱。 午饭刚吃不久,灶筐里还剩几个杂粮蒸饼,她随手拿起一个,掰了一块,蘸着烧椒酱,顿时嘶的一声,龇牙咧嘴,眯起了眼睛。 辣! 太辣了! 辣味过后,却是意犹未尽,等她反应过来,一张蒸饼,一点不剩。 别说,这玩意新鲜的,和辣椒粉吃起来,却是两种口感。 相同的,只余那一脉相承的辣! 她吸着嘴,把最后一个蒸饼拿在手里,端起碗,就走了出去。 河边柳树下,长胜婶正在洗衣裳。 见她过来,忙打招呼。 俩人说话间,长胜婶吸吸鼻子,就问她手里端的啥。 吴氏脸上满是心疼:“是青椒,这玩意金贵着呢,早起我问英娘这玩意咋吃,听她和她家汉子说,她前儿同酒楼老板谈好了价格,要这个价收呐!” 吴氏几根手指来回变化,一脸的羡慕。 十文钱五斤? 这个价格倒是比丝瓜茄子略高些,倒还可以。 第219章 闷声才能发大财 吴氏摇摇头,又快速伸一回手指,让她再猜。 五文钱三斤? 也还好,还是比豆角瓠子高些。 吴氏继续摇头,拿没出息的眼神看她:“你就不能往高了猜。” 往高了猜,长胜婶握着棒槌,瞅着吴氏的表情,壮着胆子道:“总不能五文一斤。” 吴氏摇摇头。 五文都快能一斤白面了,她也觉得不可能。 长胜婶说不上来是自己猜对了高兴一些,还是价格果然不可能那么高失望一些。 她看着吴氏,道:“到底多少银钱一斤,难不成你过来,就是为消遣我的。” 吴氏这才不紧不慢道:“我说给你,你可不要声张,要十八文一斤呢!” “啥,十八文一斤,竟这么多!” 长胜婶惊的嗓子都破了,一脸不可思议。 乖乖,一斤猪油板才十六文一斤,这青椒难不成比猪油板滋味还香,这些大户人家的老爷们,真是阔绰! “小声点,我还想晚点找阿英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带我一带。” 吴氏一脸渴望,舔了舔嘴唇道:“你可是不知道,我家种了三四十棵山椒树,好家伙,结的满满当当,这么辣,也吃不完,若阿英愿意,哪怕只给我十文一斤呐,好歹也有些进项!” 她一掰手指头,开始算道:“不说现在结的那些,那顶上花开的正盛,若是和豆角丝瓜那样,一季结个几轮………” 说完,她掰着手指头就开始算,越算眼睛越亮,激动捂着胸口。 长胜婶也激动的不行,衣裳都不涤了。 挪到吴氏身边,脸上满是欲言又止的为难。 “怎么了。”吴氏明知故问。 长胜婶快速道:“云彩她娘,你去找英娘说这事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家青椒长的也不错。” 她家青椒虽只有十二株,然这十二株青椒,个个长的比她大腿还高,上面也挂满了青椒。 因家里小娃儿淘气,摘了个生啃,辣的哭的不行,从那再也没人敢动这青椒。 这几天可把她愁坏了,拔了吧,舍不得,毕竟长这么好。 留着吧,家里人都不愿吃,怕辣呐! 果然,有钱人家的老爷就是不一样,就连口味,都和他们庄稼人天差地别,难怪人家能挣大钱。 她笑眯眯看着吴氏,眼里满是期待。 吴氏有些迟疑,纠结几息道:“这,嗐,这都是小事,只若是刘寡妇几个知道,别以为咱俩撇下她发财,咱们乡里乡亲的,一向处的好,误会就不好了。” 论亲近,刘寡妇和长胜婶关系更好。 果然,这话一出,长胜婶脸上笑容收敛,显出几分为难。 她思量几息,商量道:“要么,咱们现在去问问英娘,问问酒楼老板能吃得下多少,咱们每家就十来株山椒,也禁不住日日揪,实在不行,就轮着卖,今日带你家的,明日带我家的,后日带她家的,若能成,也算两全其美。” 吴氏思索片刻,点头同意。 ……………… 昨儿下雨,前院后院都是泥泞。 和朱掌柜约定交货的日期恰是明日,俩人整理着背篓藤筐。 准备再晾一天水,明儿清早,把青椒摘了。 正往背篓藤筐里垫麦秸,吴氏和长胜婶在门外吆喝一声,就走了进来。 “这是干啥呢。” 长胜婶看到屋檐下垫的厚厚实实的浅藤筐,开口问道。 吴氏走在后面,冲薛黄英使了个眼色。 薛黄英有些不明所以,笑道:“装些菜蔬。” 长胜婶眼睛一亮,亲亲热热同薛黄英叙起家常。 言语中甚至提及了在书院读书的小叔子齐昭,直说家计艰难,她男人公公为了束修和笔墨纸砚,累的腰都直不起来。 薛黄英只含笑听着,并不接话,偶尔赞几句她有长嫂风范,宽和温厚。 长胜婶有些急,连连给吴氏打眼色。 吴氏抿抿唇,神情之中带着不自在,道:“阿英啊,婶子有个事和你商量,你觉得成就成,若是不成,也无妨。” 长胜婶一听就急了,不成怎么就无妨了,不得好好商量商量,尽量促成吗。 她还没来及开口,就听一道清脆声音道:“婶子有话但讲无妨。” 长胜婶把眼睛转向吴氏,紧张盯着她。 吴氏垂眸,故作思索,几息后道:“今晨来你家,听你和阿泽闲谈,说是菜园子里的山椒有了销路,婶子厚着脸皮过来问问,这青椒你们找的东家要的可多,若是他能吃得下,能带一带咱们吗。” 长胜婶忙在旁打圆场,直说自家就十二株山椒树,顶天每天能摘一斤,摘过这一轮,下一轮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长成。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笑道:“多上五七斤的事儿,捎上你们倒也无妨,只是东家规矩苛刻,要签契书呢。” 容泽听完,便从屋里拿出一张纸,把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 长胜婶和吴氏不识字,二人添减着,又补充了一些规则,只除了价格没说,别的都说的清楚明白。 末了把印着红色指痕的那处摊到二人面前,道:“别的都可,只不能卖与别家这条,若是一个违约,朱掌柜说要告官,咱们立马就得赔钱。” 吴氏和长胜婶都舒一口气,道:“咱们庄户人家,每斤能卖个十文钱,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个傻蛋会违约。” 十文钱! 薛黄英看着吴氏,吴氏轻轻点头。 她心里明悟,十文不低,哪怕她再加一文,她也能在一众人面前卖好,吴氏用心良苦,好让一众人对她服气呢。 “长胜婶,那你晚点悄悄问问另外几家,若她们同意,到时请小叔叔执笔,再写一份契约,各人画个押。” 薛黄英面上笑意盈盈,“非是我不相信大家,这事我担着风险呢,若好,大家发财,若不好,将来闹出事来,朱掌柜上告官府,那也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这事悄悄的,不卖完这一轮青椒,莫要让人知道。” 俩人听的心花怒放,生怕薛黄英反悔。 至于为啥不能让人知道,都没有开口问。 这年头红眼病多的很。 不都说闷声发大财嘛。 第220章 价格破了预期 两刻钟后,长胜婶和吴氏喜滋滋过来。 “双喜他娘高兴的很,其他几个人生怕你反悔,都等不及签契书,被我拦下了,等天黑你们都去我家,动静小些,也省得打眼。” 刘寡妇的儿子叫刘双喜,村里人大多喊刘寡妇,唯有长胜婶,从来都是唤双喜娘。 “知道了,婶子。” 送走笑眯了眼的长胜婶,两人就忙活别的事。 等吃过晚饭,把鸡鸭赶回圈,又喂过一回猪,俩人才锁上门,摸黑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的堂屋点着一盏油灯,油灯光照处,是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 村长坐在方桌旁,手边一张墨迹未干的纸,一个木盒摆在纸旁,他扫一眼屋内的众人,眼睛微眯,往日慈和的模样显得有些端肃。 屋内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他把目光投向院门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邦邦邦!” 敲门声响起,众人精神一震,离门槛近的,旋风似的跑过去开门。 薛黄英和容泽踏进堂屋门槛,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含期待,难掩兴奋的妇人汉子。 “村长阿爷好,各位叔伯、婶娘们好。” 简单打过招呼,薛黄英和容泽就被妇人汉子们按在竹凳上坐下。 听着耳边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音,薛黄英愣是忍着等他们说完。 见众人都眼巴巴瞅着自己,等一个确切结果。 薛黄英笑道:“就如长胜婶说的那般,各位长辈莫觉得我小题大做,这事我担着风险呐!” 末了,她又细细说一遍青椒买卖的相关规则。 确保每个人都听明白了,方道:“这规矩也不是我立下的,按过指印后,就得遵守,到时谁要反悔,坏了酒楼的买卖,朱掌柜会和毁约的那个人,衙门公堂见。” 众人忙摇头,赌咒发誓说自个必定信守承诺,绝不是那丧良心的缺德鬼。 “成,我就给各位做个见证,英娘和容泽本可以不带你们,现在这个结果,是你们自己愿意的,要惜福,我话放在这里,谁以后干出翻脸不认账的事儿,从我这里,都饶不了他。” 村长突然出声,说完后,眼睛沉沉盯着或坐或站的众人。 众人忙连连附和:“村长只管放心,英娘也只管放心,若真有这种糊涂人,不等你们动手,我们保管把他牛黄狗宝打出来。” 村长心里满意,喊来隔壁屋中的齐昭,让他念一遍契书上的内容。 上面写的,这些人今天听的不下三遍,随着齐昭一条条念出,俱都频频点头,表示接受。 “好了,听明白了过来按手印。”村长接过契书,满意看一眼老来子,挥手让他进屋温书。 齐昭冲屋中人拱手施礼,不准痕迹看一眼静静立在薛黄英身后的容泽,抬步离去。 齐昭是村里最出息的孩子,他一身长衫,头带书生方巾,一看就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众人虽不至于屏息凝神,多少还是有些拘束。 齐昭刚踏出门槛,众人顿时放开,挤挤挨挨往村长面前冲,生怕手印按慢了。 “大家都等一下,小叔且留步,待会儿帮着修改一下契书的斤数银钱。” 一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屋内的众人,以及自己屋外的齐昭俱都面带惊讶,齐齐回头。 尤其刘寡妇等人,面色更是一变。 是了,十文钱一斤,这价格确实是高,若薛黄英想压价,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给他们八文,不,能有个五文,他们都谢天谢地。 薛黄英目光从众人面上略过,见一众人神情俱是紧张,期盼。 唯独不见怨怼,她才轻轻松口气。 她走到村长面前,油灯昏黄,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她笑道:“我家的山椒种的多些,给各位叔伯婶娘们带个几斤,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儿,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抽大家的心情,朱掌柜每斤给我十八文,大家也是这个价吧!” 她都能这个价帮着水生财家里卖,何况自己的乡亲呢。 银钱是好,有些时候,该放还是得放。 众人闻言,顿时静了一瞬,转而就欢呼起来。 这简直是惊喜,他们发誓,他们再没见过比薛黄英更大方的的人,下回再让他们听见谁背篓讲究英娘,看他们不大耳刮子招呼上去。 从十文,到他们渴望的五文,最后十八文一斤,众人兴奋非常。 不光在场的妇人汉子们高兴,就连村长都张大了嘴巴。 十八文可不是小数目,码头扛包的苦力,腰酸背痛一天下来,也不过只得二十文。 原本薛黄英可以十文钱收上来,转一道手卖出去,哪怕这几户加起来只有五斤,那也是四十个大钱。 将心比心,若是他自个处在薛黄英的位置上,他大概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村长叹一口气,再也无话可说。 倒是如刘寡妇和长胜婶这样的明白人,心里有些不安,她们没出半分力,连秧苗都是从薛家讨来的,哪来的脸拿十八文。 几番推让后,最后村长一锤定音:“你一番好意,咱们心领了,也不能让你白出力,这样吧,就算十三文一斤,待到明年,若还有这样的好事,能拉把你这些叔伯婶娘们一把,就先考虑这些在场的长辈。” 村长话音一落,连那些心有不甘的几人,面上都舒缓很多。 是啊,他们家里有青椒树,待留下种子,明年肯定能种更多。 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和庄稼土地打交道,可没有认识酒楼掌柜的渠道。 莫说认识酒楼掌柜,怕是酒楼掌柜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敢上前攀谈。 众人想的明白,一时间屋内气氛热络,各个面上笑意满足。 齐昭拿出纸笔,重新写一份契书,众人一一上前按下指印,约定后日把青椒送到薛家的时辰后,就都散了。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薛黄英和容泽穿衣洗漱妥当后,挎着篮子就去了后院。 菜园笼罩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翠绿叶片上沾着露水,呼吸之间都是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头脑都清醒不少。 “阿泽,你认识村长家的齐昭小叔吗。” 想到昨儿两人会面的情景,薛黄英有些好奇,只是昨儿从村长家回来已经太晚,她也没顾得上问。 “嗯,我念私塾的时候,和齐昭同窗过几年。”容泽并不隐瞒,声音温和。 第221章 不速之客 薛黄英看一眼容泽,目露了然。 齐昭虽然是长辈,却和她年岁差不多,星河湾和水岭离得不远,附近就一个私塾,两个人启蒙时,确实可能同窗。 俩人小心不碰折枝头,把长成的青椒,挑着颜色浓绿的,一篮子一篮子摘下,再装到藤筐里。 青椒大多种的分散,土地还有些泥泞,俩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挑着才把大的长的,足足摘了三四十斤,才罢手。 路还没有晾干,容泽把旧盖毯拿出来,罩在藤筐上,俩人分工合作,把鸡鸭猪都喂的饱饱。 薛黄英拿出扁担,容泽锁门,俩人一路到了村口。 好在这会儿天尚早,汉子们去了地里忙活。 妇人们在家里忙活早饭,这会儿村口倒是没什么人。 俩人出了村子,直奔镇上,穿过草市,径直去了云起酒楼后院。 帮工的大娘婶子正在清洗蔬菜,见到二人,忙招呼二人进去,又忙去唤大掌柜。 朱掌柜来的很快,笑容满面,很是关切问俩人吃没吃过早饭。 “咱们路过草市,吃了两个包子,朱掌柜您贵人事忙,咱们就不打扰了,青椒都在这里了。” 容泽掀开旧盖毯,露出水灵灵,翠汪汪的两筐青椒。 朱掌柜看的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根,“咔嚓”一声,青椒断为两截。 他轻轻嗅了嗅,一股辛辣味儿直冲鼻腔。 “阿嚏!阿嚏!” 朱掌柜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对青椒冲鼻的辛辣味儿,十分满意。 很快,小伙计拿来秤,片刻后,两筐青椒就秤的清楚明白。 大师傅吆喝徒弟把青椒搬进大厨房,几人又秤一遍两只藤筐,大掌柜也没用账房,一阵算珠拨动,朱掌柜开始报账。 “扣除筐的重量,两筐青椒一共38斤,供六百八十四个大钱。” 他把算盘一横,让二人瞧的清楚明白。 薛黄英看一眼错落有致的算珠,笑道:“大掌柜打的一手好算珠,自然是不错的。” 大掌柜听的高兴,抚了抚胡子,冲身边小伙计道:“去账房拿六百八十四个大钱,待会儿我去和账房核账,再把我桌子上的那只荷包拿来。” 伙计应声而去,很快拿来七串铜板,和一只锦缎荷包。 朱掌柜把铜板递给容泽,指着明显小的那串铜板道:“非是我和账房抠门,没与你们凑个整,咱们月底要盘账,厨房采买,工人工钱,各色开销收益,都要对上账。” 容泽捧着沉甸甸的铜板,温声道:“大掌柜言重了,在其位谋其事,上行下效,这是大掌柜的职责。” 对于容泽没把他的好意当成理所应当,朱掌柜十分欣慰。 他把荷包同样放进容泽手里,道:“你们那日送的青椒,大师傅照着你们说的,给老夫人献的菜色,她老人家很是喜欢,这两日顿顿少不了辣椒,如今胃口已打开许多,这是咱们老爷夫人给的谢礼。” 容泽闻言忙谢姚员外和姚夫人的善心,又说都是大师傅的手艺,他们无功不受禄。 大掌柜笑道:“拿着吧,这是我们老爷夫人的孝心,咱们老夫人就爱这一口辣,你们若是真过意不去,若它日有了新菜谱,做上一道与我们老夫人尝尝味儿即可。” “那成,你们老爷夫人孝心满满,老夫人也是宽慈有福气的,难怪云起酒楼能日进斗金,有这些的当家是,家业何愁不兴。” 薛黄英笑眯眯看着锦缎荷包,开口就大夸特夸姚家上慈下孝,母慈子孝,姚老夫人福气深厚,儿孙个个孝顺的不得了。 朱掌柜闻言,笑的更是眉梢都开出一朵花儿。 拿着藤筐从酒楼后院离开,路过一家早餐铺子时,俩人没在抠抠搜搜,直接点了三笼小笼包,又要两碗面稀饭,吃的肚皮溜圆。 小笼包又暄又软,里面的肉馅还流着汤汁,俩人吃的十分满足,喝下最后一碗鸡蛋稀饭,已经撑的肚皮溜圆。 “走吧。” 俩人刚走出镇子口,薛黄英就迫不及待把荷包拿自个手上,拉开束口袋绳子,往手心一倒。 赫然是两枚银闪闪的小银锭。 她今年为数不多摸银子,好像都是因为姚家。 姚家可真是她的贵人。 她掂量着手中银锭的重量,心里照例是对姚员外和员外夫人大方的感谢。 将心比心,她能做到不属于自个的钱她不碰。 她还真做不到视银钱为粪土,如姚员外夫妻一样,把家里银子赏给不认识的人,哪怕她腰缠万贯,她也舍不得。 “两个加一起有二两银子。” 小小两枚银锭立在掌心,阳光下,散发出迷人光芒。 今儿进账二两六钱多银子,其中二两得来的全不费功夫。 俩人心里十分欢喜,走路都虎虎生风。 及至踏过石板桥,薛黄英和容泽才敛起笑容。 饶是如此,村人们看见薛黄英扁担两头的藤筐,还是受了好一番刨根问底的盘问。 “瞧英娘累的,这是一早就出去了吧,是去水岭收拾庄稼吗,快些和容泽回去吧,待你闲了,咱娘们儿再说话。” 刘寡妇打了个圆场,把俩人一杆子支回了家。 恰好长胜婶也在乘凉的人群中,又是跟着打圆场,又是别开话头,很快,就没人抓着二人挑粪施肥,为啥藤筐干干净净的事儿。 回到家,俩人都累够呛,这会儿也不热,俩人也没忙着进灶房做饭。 刚歇过乏,四头猪扯着嗓子就叫起来。 这几个月的喂养,嘴再不是饿了渴了哼哼唧唧的小猪仔。 它们同以前这座猪圈出栏的前辈一样,不管是饿还是渴,首先就是扯着嗓子不停吼叫。 容泽要去喂猪,被薛黄英制止了,她三两下泡好一桶猪食,搅和搅和,就往猪食槽里倒。 看着几只猪挤挤挨挨在猪食槽边进食,不由眉头微蹙。 看这几只猪的长势,各个膘肥体圆,原本尚算宽敞的猪圈,如今瞧着颇为拥挤。 是时候再垒个猪圈了。 只是修在哪儿呢。 还没等薛黄英琢磨出个地方,院门倏地被敲响。 门一打开,一个不速之客,正挎着篮子,神色紧张站在门口。 “大嫂,你怎么来了。” 第222章 柳氏的哀求 薛黄英看见来人,脸上满是诧异。 她见柳氏挎着篮子左右回盼,生怕被人瞧见的模样,忙让开门,让柳氏进来。 “大嫂,你这会儿来家,可是我家又被人偷了。”容泽端来一碗凉白开,放在柳氏手边。 柳氏一听,忙摆手:“没有,你家好着呢,这些日子没谁敢靠近。” 至于为啥没人敢靠近,她并没展开深讲。 薛黄英和容泽也没问,只静静坐在柳氏对面,等她开口。 柳氏握着碗,慢慢喝完一碗茶水,伸手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破旧盖布,从中取出一个粗陶罐子,放在桌子上。 二人不明所以,继续疑惑看向柳氏。 柳氏动作不停,伸手一把取下盖灌口上封的软木塞,几乎是片刻,一股奇特的辛辣味儿就窜出来,十分诱人。 薛黄英深吸一口,道:“是香椿酱豆的味儿。” 他们这地界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种黄豆,平常换块豆腐,生个芽菜,多少能往桌上添两盘菜。 然种豆子,更大的,还是因为他们都喜欢霉酱豆,烈日炎炎的夏日,炒上几斤豆子,再拿水煮的软面,捞出晾干后裹上面粉。 艾草铺底,洒上裹的均匀的豆子,最后再盖上厚厚一层黄蒿,不出几日,豆子上的面粉就结成霉块。 洗掉外面的霉块,加酱,加盐,加上自个喜欢的香叶,如春日收集的香椿叶,花椒叶,紫苏叶,茴香叶,加水一闷上发酵。 待发酵的汤汁浓稠后,大太阳底下暴晒翻搅几日,这做出来的,就是酱豆。 村里的妇人们,包括钱氏,做酱豆都得心应手,原因无他。 这玩意做起来费盐,晒干后齁咸,农家人过冬时,早上蒸杂粮饼子,抓些酱豆丢碗里,加水上锅一顿,这就是配饼子的蘸菜了。 香椿特有的味儿在空气中浮动,不必问,薛黄英就知道这罐子里的定是加了香椿的炖酱豆。 只比香椿更浓郁强烈的辛辣气味,直冲鼻端。 显然,这罐香椿豆里,加了青椒。 自己和容泽几日前送了她几斤青椒,柳氏是加在香椿豆里了吗,别说,还挺好闻。 柳氏把罐子往两人跟前推,笑道:“家里的香椿豆都是我去年做的,分家时候我拿走了,酱豆加水炖放不长,这罐酱豆我一滴水都没放,里面全是油,这是送你们的,莫要嫌弃东西简薄。”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容泽把罐子推回去,道:“心意领了,家里不缺这个,带回家给大牛二牛吃的,俩孩子定然喜欢。” 油汪汪的东西,谁不喜欢,柳氏想到自己炒酱豆时,俩孩子不停滴落的口水,心口蓦地一酸。 她扯出一抹笑,把罐子再次推回:“家里给俩娃儿留的有,你们莫要与我客气。” 她脸上有几分不自在,目光盯着二人,道:“我这里有件事想同你俩商量一下,若你们同意,嫂子感激不尽,便是不成,也无妨。” “嫂子有话,只管道来。” “这青椒滋味颇好,我想用油炒些青椒酱豆,摆摊卖个辣酱面,你们觉得如何。” 柳氏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二人,面色紧张。 薛黄英不妨她是为这事,他们刚和朱掌柜签完契书,契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薛家种出来的青椒,自家可以食用。 从薛家流出去的青椒,不能做任何以盈利为目的的生意。 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指印鲜红摁在那里,他们不能毁约。 柳氏见薛黄英和容泽神色不好,心里就是一沉。 她连忙保证,话说的又快又急:“你们放心,我绝不在大泽镇卖,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孩他爹在翠屏找了个活计,我想在码头支个摊,好歹挣些嚼用,贴补些家计。” 他们所在的丰安县,据说有十几个镇子,翠屏在丰安县的另一侧,薛黄英从未去过,只知道它在大泽镇的北边,有四十里路之远。 四十里路的距离,去那里谋生计,已经算得上是背井离乡,人生地也不熟了。 她不知道容根怎么找到的这份活计,薛黄英看着柳氏,柳氏的眼里满是哀求,她从未仔细看过柳氏,柳氏身形消瘦,岁月已经把她磨砺的苍白憔悴。 饶是如此,仍旧不难看出,柳氏年轻时,生的应是颇为不俗。 薛黄英叹一口气:“那些青椒既送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就成,只有一点,若是在翠屏做活了这生意,别人问起,只说是春上偶尔从山里采的一味辣叶,不能透露关于青椒的丁点信息,不管谁问,你就咬死了是山里采的一味叶子,后面再去找,再没见了。” 柳氏不傻,闻言忙感激点头。 “你们什么时候去翠屏。” 送柳氏出门时,薛黄英没忍住,又问一句。 “大后天一早。” 她看一眼容泽,眼里带着愧色,道:“阿泽,嫂子往日对你不住,该多护着你一些的,很多事,我都选择了不蹚浑水,对不住了。” 容泽一怔,并没多说什么。 柳氏分家艰难,薛黄英说什么都不要那罐辣酱豆,给她装回她篮子里,还让她带了回去。 薛黄英看着柳氏小心避开人,走山脚小道一路往西消失在灌木间。 她看着容泽有几分怅然的神色,好奇问道:“你恨她吗,对她往日的袖手旁观。” 容泽摇摇头:“容德和冯氏贪婪成性,刻薄自私,大嫂当日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不跟着那俩公婆踩上一脚,于当年的我和娘来说,就是个善人了。” 柳氏自个都身不由己,被冯氏磋磨,说话半点分量也无,哪里能对他们施以援手。 更何况,他娘心甘情愿受那俩公婆勒。 错不在柳氏,这也是个可怜人。 因为柳氏的那罐辣酱豆,俩人商量两句,就开始泡酵面,和发面,夏日天气暖和,这日晚间,俩人就蒸了馒头。 锅盖上白色水汽蒸腾,面粉发酵后特有的甜香,和着辣酱豆浓郁的香味,弥漫整个灶房。 灶塘大火熊熊,浓烈味道越发诱人,约摸半刻钟后,薛黄英退了火。 第223章 酒楼若有青椒,必定起死回生 又等片刻,掀盖起锅,露出白暄暄的大白馒头。 酱色的炖酱豆上,是切的细碎的青椒,大火蒸炖下,青色褪去,浸着酱豆水一起,二者颜色味道掺和均匀。 暄软的白馒头凉到微烫,小心放进拿在手里,蘸着辣酱豆,一口下去,青椒特有的辛辣刺激,和黄豆经过发酵的独特风味,令人回味无穷。 薛黄英就着辣酱豆,干下四个馒头。 容泽干下三个,半碗酱豆让两人吃的酱汁都不剩。 “这么吃,真不错,咱们明儿也炒一些,拌凉面吃。”薛黄英提议道。 接下来几顿饭,不管是蒸饼,还是吃面条,俩人面前,必会摆着一碗炖酱豆。 且碗里辣椒的数量,与顿俱增。 二日吃过晚饭,快到和村民们约好送青椒过来的时辰。 俩人刷洗过碗筷,喂过猪,把家里略微收拾一遍,竹凳板凳摆出来,又把家里的秤找出来,忙完这些,天色彻底黑下来。 待到村里再听不见大人吆喝,孩子玩闹声,院门传来邦邦几声轻响。 “门内插上。” 薛黄英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身影轻快闪进来。 “长胜婶。” 长胜婶头一个来,她提着个布袋,手里拿一杆秤,昏黄灯光映出门外,她的脸上,满是欢喜。 很快,吴氏也提着布袋走进来,紧跟着是刘寡妇。 不过片刻,村里另外两个妇人,也都到齐。 村里除薛家外,现在菜园里还有山椒的,只有五户人家。 因着薛黄英是个年轻女子,更深夜重的,来家的都是些妇人,那些当家汉子、和半大小子,一个都没来。 人都到齐后,薛黄英脆声开口。 “开始称重吧。” 薛黄英看向长胜婶,笑道:“婶子既拿了秤,就用婶子的秤称吧。” 长胜婶把秤钩挂在布袋的系绳上,笑道:“我们家老爷子忒也多事,我原说你家有秤,他非说我家的秤是村里的公秤,定要让我带来呢。” 薛黄英瞬间明白村长的意思,笑盈盈道:“那就辛苦婶子了,一个个称,称完算银钱。” 众人都以为至少也要过几天,或者酒楼那边结了银钱,他们才能拿到。 这会儿听说立马就能结银钱,一个个兴奋的两眼放光,不停催促长胜婶快些。 长胜婶把自己手上的布袋放下,接过刘寡妇手里的布袋,把系绳挂在秤勾上,秤杆对着灯。 一手轻移秤砣,直到再移不动,眯起眼开始报数:“一斤三两。” 容泽轻轻拨动算盘,跟着报数:“十六文多,算十七文吧。” 薛黄英跟着数出十七个铜子,递到刘寡妇手上。 十七个铜板握在掌心,刘寡妇笑的见牙不见眼,连连道谢。 众人瞧的眼热,纷纷催促长胜婶快些称。 长胜婶心里也高兴,原本,容泽报账的时候,是可以扣除布袋的重量,报十六文的,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抹去那几厘钱,反倒还凑了整。 接下来,称到吴氏手里的布袋,吴氏的更多些,足有五斤之多。 五斤就是六十五个铜板,吴氏一手握不住,薛黄英拿来藤筐,吴氏把青椒小心倒进藤筐里,把大几十个铜子,一股脑装进布袋里。 后面留林娘和翠芝婶,一个一斤五两,一个不到一斤。 俩人一个拿二十个铜子,一个拿十个铜子。 翠娘瞧着另几人都比自己多,羡慕非常:“我家翠芝馋嘴,听说这玩意能吃,昨儿摘了几个炒鸡蛋,哎吆,把我辣的,好悬没给我咳死,等我回去就告诉这丫头,可不能都塞进肚子里,等攒下银钱,给她扯新新衣裳,不比填肚子强。” 她嘴里抱怨大女儿,说起来时,眼睛笑的弯弯,满脸的宠爱。 薛黄英从小不知道得娘亲疼爱的滋味,她反而喜欢看到这样的画面,只觉得心里暖融一片。 长胜婶称完了众人的,最后轮到自己,薛黄英接过她手里的秤,笑道:“婶子歇歇,好歹也让我出一份力。” “成。”长胜婶松手。 秤到薛黄英手里,她熟练把秤砣往后移,直到再也移不动,方才松手。 “两斤二两。” “二十八个半铜板,算二十九个。” 长胜婶伸手接过铜板,乐的笑开了花。 “哇,你这娘们不声不响干大事啊,咱们一样多的山椒秧苗,你这收的青椒,是咱们的一倍多。” 众人又是羡慕,又是疑惑,她们平日伺候这些山椒苗也还算周全。 怎么同样的棵树,偏少这么多呢。 长胜婶笑眯眯道:“前段时日天旱,我是日日浇水,这不,前儿下雨,我冒着雨一棵棵往根旁埋粪肥。 若这样它们还不多结几个,那我去哪说理去。 众人暗暗记在心里,决定明天一早,也这么干。 众人满心期待来,欢天喜地走。 薛黄英和容泽把众人送出门,告诉她们,每次逢集的前一晚送来即可。 “若是还没长成,晚个几天也无妨。” 听到随送随收,众人方才安心离去。 她们各家,除了吴氏,每家就那么十来棵山椒树,若真的每集都摘,怕再过不久,叶子都能摘秃。 长大点好啊,越大越压秤,越压秤,意味着能卖的信银钱越多。 送走众人,二人插上门栓,开始整理今晚收上来的山椒。 十来斤青椒堆在藤筐里,看着也颇显眼。 好在青椒不怕压,倒也不用担心磕碰坏了。 二日一早,两人把菜园里的青椒挑着大的,又过一遍,上集摘了挺多,这次只有三十来斤。 那些没长成的,薛黄英和容泽一个没舍得霍霍,仍旧留在枝头,由着它们茁壮生长。 一回生二回熟,俩人这次去云起酒楼送货,比上次更自在不少。 朱掌柜仍旧很和善,笑眯眯让人过秤给结算工钱。 末了抚了抚胡子,笑道:“贤侄,贤侄女,不知还能否增加青椒的供货量,不瞒两位,咱们老爷在县城也有酒楼,只是生意平平,如果有这稀罕玩意当个招牌菜,必定能起死回生,客似云来。” 客似云来?那看来这两日云起酒楼生意相当不错。 不过,他们就那么些山椒树,供应一个云起已然有些吃力。 哪里还能供货给县城的酒楼。 显然,朱掌柜要失望了。 第224章 交易 听到青椒的产量供不了,朱掌柜果然露出失望的神色。 薛黄英不紧不慢,笑眯眯道:“朱掌柜是当局者迷了,您想着满足每位食客的点餐需求,岂不知有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 这世上的事,都是一脉相承的,越吃不到,越想要。 朱掌柜闻言一怔,继而朗声大笑:“好一个物以稀为贵,贤侄女果然聪慧。” 薛黄英平生最怕别人夸她,对她冷淡些,她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接过钱,约好下回送货的日子,两人就告辞离去。 家里新收的麦子刚收进仓,二人也就没买米面粮油之类的日用品。 倒是经过布庄时,进去扯了几块透气轻薄的葛布尺头,小伙计端来和衣料相近的缝衣线,两人比划着挑了几卷,付了银钱,就出了镇子。 因着好几日没去水岭,俩人都都有些不放心,在离村不远的一条岔路口,脚步一转,去了水岭。 俩人一大清早去的镇上,饶是耽搁到这会儿,村里吃饭晚些的人家,才刚刚端上饭碗。 村口仍旧热闹,妇人汉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闲话,说着家常,说着地里的破土萌发的嫩芽……… 渴盼着一个好天时,希望雨水多些,农作物生长的更快些。 和村人寒暄时,薛黄英稍稍留意在场众人,并没有冯氏等人的身影。 他们也没多停留,打完招呼,就去了村尾。 一场雨过去,院墙院门处冒出许多青色嫩草。 雨水冲刷下来的枯枝落叶堆积在门侧,院墙的泥土有些脱落,院门看着也松动不少,不过几日没来,瞧着竟有些荒凉。 照旧是卸掉一扇门板进去,院子里竟也长出稀稀疏疏的杂草,不过是春上到现在没住人,满打满算也就仨月时间,这黄泥小院,在一场夏雨后,突地破败起来。 “我找把扫帚,把院里院外扫一遍。” 薛黄英见容泽嘴唇轻抿,显出几分伤感模样,忙开口建议。 “嗯。” 容泽点头,转身就去拿扫帚,他坚持自己动手,走出院门,就忙活起来。 薛黄英也不和他抢,袖子一挽就开始拔草。 两刻钟后,小院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扫出去的杂草也没扔,连着碎泥土,一起丢进院外的粪池,留着沤肥。 二人忙活一通,出了一身汗,灶房里铁锅泥土一个没有,只余空荡荡的灶孔立在那里。 锅都没有,自然不能烧水,俩人额发浸着汗,一时间口干舌燥。 “咱们去后院看看,也不知菜地里长没长草。” 俩人一径走到后院,许是山椒树长的足够高,枝叶伸展的足够宽,底下沟垄处,长出来的杂草细瘦青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把大的拔掉,小的影响不到山椒长势,俩人都没管。 仔细查看一遍山椒树上青椒的大小,二人心里都有了数。 “阿泽,英娘,是你们吗。” 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响起。 “大嫂。” 薛黄英和容泽回头,就见柳氏手里握着个竹筒,站在通往后院的夹道口。 “我听村里人说你们回来了,过来看看。” 柳氏走过来,把竹筒递给薛黄英:“里面是凉的温开水,我们一会儿,就去翠屏了。” “多谢大嫂,我们正渴呢。” 薛黄英从容接过竹筒,拔开塞子,递给容泽。 容泽摇头,示意她先喝。 薛黄英眸底浸着笑意,喝了约摸小半筒,把剩下的递给容泽。 容泽接过竹筒,嘴唇触到筒口的瞬间,薛黄英正要说什么,不防容泽仰起头,片刻后,竹筒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柳氏瞧着薛黄英绯红的脸颊,亮晶晶的明眸,一时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略亲密一些,就羞红了脸。 “谢谢大嫂。” 容泽清朗的声音响起,柳氏猛的回神,扯出一抹笑,温声道:“这点小事,何须谢来谢去。” 她说完,就要走。 薛黄英叫住她,柳氏疑惑回头。 “大嫂,能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吗。” 薛黄英看一眼枝叶都遮不住,结的稠密的青椒,脆声道。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说就是,只我一个妇道人家,怕是帮不了你们什么。” 薛黄英闻言,凑近柳氏耳边,低低轻语。 柳氏的视线越来越亮,薛黄英嘴巴开合间,她的视线同样转向那一垄垄青椒树,定定点头。 “你放心,这事我必给你办妥当。” “那嫂子的谢礼,咱们放在灶塘前,晚点嫂子自己来取。” 柳氏静悄悄来,静悄悄走。 村尾住的人家少,容泽的屋子离最近的陈苇生家里,还隔着一片小树林,柳氏又步步留意,晌午日头晒,一时,竟也没人瞧见她从钻进容泽家,又走了出去。 “你和大嫂说了什么。” “等不久你就知道了。” 薛黄英回到前院,把堂屋门打开,在西屋翻找一通,也没见着布袋。 所幸墙壁上挂着一个竹编提篮,她伸手取下,去了后院,就开始摘辣椒。 后儿才去镇上送货,今儿摘青椒,既失了水分,为免也不好保存,容泽见状,心里隐有猜测,只怕这就是许给柳氏的谢礼了。 他也不问,站在另一条沟垄前,弯腰挑着长成的,开始摘起来。 摘了足足有十斤模样,薛黄英才开口叫停。 提篮不算大,饱满浓绿的山椒堆了满满一篮子,这样大喇喇放在灶塘前未免太打眼,她又找一件破衣,罩在篮子上。 “成了,咱们回吧。” 薛黄英拍拍手,拿着藤筐和扁担,当先一步,跨出门去。 容泽拿着另一只藤筐,紧随其后走出院门,把院门复原装好,俩人方朝村外走去。 村口,柳氏正在同众人辞别。 “哎呀,大牛他娘,你们怎么拖家带口去青浦那么远的地儿,足有二十里呢………” “是呢,这来回一趟可不容易,也没听你家有青浦的亲戚,去那投奔谁呐………” “根子在青浦找的啥活计,你们去到住哪、吃哪、日常开销都不是笔小数目,人离乡贱,你们又带俩男娃,可不能露富,把孩子瞧好了………” 第225章 帮我造个谣 听着七嘴八舌劝诫,好奇的声音,柳氏心里微暖。 她露出一抹苦笑:“各位大娘婶子莫要拿我取笑了,咱们分家分的那点东西,这些日子早花的七七八八,哪里有富可露呢。” “虽说人离乡贱,青浦还算不上太远,到底我和孩子们,还能奔个活路………”柳氏说完,眼眶微红,唇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这是怎么说的,可是你婆婆和妯娌又出幺蛾子了。”众人一听有隐情,顿时来了劲,让柳氏只管说,她们给做主。 柳氏一脸感激,忙摇头否认:“和我婆婆无关,是我和俩孩子,这些日子日日不得安枕,一躺下来,就看见我二婶站在窝棚前,质问我们娘仨为啥拿她家东西………。” “你们拿她啥了,快些还回去就是,你二婶上次闹那一场,你们胆子怎这般大,还去动她的东西。” 众人忙开口劝,让柳氏快些把东西还了,最好再找神婆破一破,烧些黄纸元宝送送,说不定就没事了。 柳氏眼泪就下来了,苍白一张脸辩解:“真没拿她东西,那日阿泽三日回门,但凡能换钱的,哪怕是个全须全尾的木箱子,阿泽都拉走了,我上次遭一场大罪,哪里还敢得罪她……… 是家里孩子们不懂事,我养了几只小鸡仔,让他们去扯草,谁知他俩扯到我二婶门口,就是贴着她家院墙,扯了一把鲜嫩的青草,再没别的了………” “这也忒霸道了些,不过扯点青草,至于作弄孩子吗。” 众人闻言,纷纷替柳氏和大牛二牛打抱不平。 有人迟疑开口:“倒也不怪她,许是她活着时三天两头被妯娌勒掯偷拿东西,这会儿一死,啥都忘了,日日就记挂守着她家的东西。” “倒也有这种说法,我家姑娘小子经常去那片树林子捡柴禾,回头得告诉他俩,离她家院子远些,小人儿魂不全,别再惊着了!” “……………” 柳氏眼眸低垂,耳朵听着众人议论,心里也渐渐踏实下来。 她等人说过瘾,而后幽幽一叹:“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也就罢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牛二牛小人儿家家的,日日做噩梦,哪里禁得住呢……… 索性暂且搬离村里,等个三两月,看会不会好些。” “莫要忧虑,你二婶脾性最是温厚宽和,必不会同个孩子计较。” 柳氏依旧忧心忡忡:“谁知道呢,二婶活着时自然是好的,只现在她………!” 忽然,她瞥到走过来的两道身影,神色一慌,忙道:“我先回家收拾东西了,各位大娘婶子们,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们可千万不要给我卖出去啊!”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嗨,根子媳妇咋跑这么快,青天白日的,有鬼追她啊,我还想问问根子找的啥活,一日能挣多少银钱呐!” “哎,你瞅她脸色白的,好像大病一场一场似的,别是真被……缠上了吧!” “难说,我那日去树林捡柴禾,路过容泽家门口,那么热的天,突然凉飕飕的,汗毛都炸起来了,那感觉别提了,我柴禾都没捡,就跑回来了。 “……………” 妇人们对着柳氏的背影议论纷纷,没有谁注意到身后薛黄英和容泽的靠近。 “各位婶子伯娘说什么说这么热闹。” 清脆嗓音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就见薛黄英拎着扁担、提着藤筐,笑意盈盈瞧着她们。 不知是不是心虚,她们总觉得薛黄英话里有话,仿佛讽刺她们背后论人长短。 一个妇人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是你嫂子,说他们家要暂去青浦求生呢!” “对对,说家计艰难,养不活两个小子,去青浦碰碰运气,那儿水多,鱼也多,运气好的话,就不愁吃喝了。” 旁边妇人忙跟着附和。 青浦水多,她们大泽镇同样溪流河湾不少,哪条河沟里没有鱼,这话说的可谓不尽不实。 不过,去青浦吗?薛黄英眉头微蹙,不管是方才还是之前,柳氏明明说的,就是去翠屏啊! 她看着面前说起青浦满是好奇八卦的妇人们,心里忽然了悟。 柳氏这是怕容德和冯氏寻了去,索性随口扯个地儿,搪塞迷惑他们的吧。 明面上,她和柳氏不熟识不说,关系也还是疏远乃至不好的。 她放下这个事,继续道:“方才听哪位婶子说去哪儿凉飕飕的,这大热天,找个凉快地可太难了,婶子若是知道,也告诉我,让咱们跟着凉快凉快。” 妇人们哪里敢说那地儿就在你男人家门口,支支吾吾一番后,忙都扯个由头,一哄而散。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不禁莞尔。 柳氏跑开后,并没有回去,而是绕路去了村尾,她左顾右盼见没人,快速卸下容泽家的院门板。 快步走到灶房,一眼就看到盖的严严实实的提篮,她把破衣一把掀开,眼睛就是一亮。 薛黄英比她想象的大方的多,她原以为办完薛黄英交待的事儿后,顶多得到三斤青椒,没想到足有十斤。 “大嫂帮我造个谣,就说这座小院我婆婆时时守着,外人靠近,必会被她惦记上,嫂子若同意,我再送嫂子一些青椒。” 她脑海中回荡薛黄英的话,却是片刻不敢耽搁,提着篮子,快步出去,三两下把院门复原,脚步一转,就往林子里走去。 未免碰见人,她挑着青草茂密的地儿,飞快把草扯下来,把青椒盖的严密。 见再也看不到青椒半点模样,方才施施然提着竹篮回去。 窝棚口,容根已经收拾好满满当当一板车东西。 家里无片瓦遮身,以防被人偷家,收回来的粮食交过税收后,剩下的,留下一袋,其余的都卖了换银钱。 都说破家值万贯,柳氏看着板车上破旧被褥,和缺口磕碰的陶罐陶碗,仍忍不住心酸。 大牛二牛一脸懵懂好奇,兄弟俩把自己的小弹弓,小泥人,一股脑都往车厢缝隙放。 “走吧,村口都是人,咱们悄悄从小路走,省的惊动旁人。” 柳氏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板车前面,窝棚旁有一处刚开垦不久的菜园,柳氏看了看,青菜长的掌心大小,是他们分家第二天,她种下的。 她把挑着大的青菜开始拔,拔下来的青菜一股脑压在青草上,不知道,还以为她带了一篮子菜蔬。 五只小鸡在竹编的鸡笼里,叽叽喳喳。 容根最后看一眼住了不长时间的窝棚,拖着板车,抬脚迈步。 等冯氏等人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只余一个空荡荡的秸秆窝棚。 “老天爷,你怎不降雷劈死这些不孝子孙,嫌老婆子是拖累,走的不声不响………我这当娘作婆婆的,还是从外人口里知道………” 她气的破口不骂,不死心,又和冯二妮进去搜罗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才骂骂咧咧转身离去。 第226章 带水生财夫妻卖青椒 翌日,鸡鸣三声两人就快速穿衣起身。 夏日天亮的早,两人推车赶到水岭时,灰蓝上天幕上,犹缀几点星子。 挑着长成的青椒快速摘够约摸三十斤,薛黄英唤容泽,俩人就住了手。 天色蒙蒙亮,未免有人看见好奇多问,二人避开村口,穿过小院不远处的大林子,从别的村子借道,一路赶到镇上。 镇子外的大洋槐树下,一对夫妻翘首以盼等在那里,见到二人身影,忙迎上来。 离老远水生财媳妇宋时就吆喝着打招呼,待赶到二人跟前,更是伸手要去拉车,让薛黄英歇息歇息。 “嫂子等急了吧,这车不重,我自己能成。” 宋氏笑笑,见薛黄英真不用她,也就放开车把:“也就比你们早半刻钟,孩他爹还怕你们先进去了,准备和我兵分两路呐!” ”那不能,说好在这等着,再不能失约。” 三人走到大洋槐树下,容泽和水生财彼此客气寒暄几句。 薛黄英含笑冲水生财打个招呼,她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汉子,水生财生的黝黑,瞧着沉默寡言,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憨实,厚道。 他把脚边一大一小两藤筐抱起来,放到板车厢里空置的地方,略带几分不自在道:“小的筐里我家的,大的是你二姐的,咱们这就回去了。” 宋氏闻言,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孩他爹怎么说回就要回,他们来时明明商量好了,若是今儿交易顺利,他们夫妻和薛黄英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支取些银钱,好给小丫买药。 宋氏脸上满是纠结,见丈夫眼底的坚持,她捂着怀里的药方,只得僵硬点头。 “嫂子若不忙的话,也陪着咱们走一趟,一会儿同朱掌柜交完货,我买些东西,还请嫂子带给我二姐,” 宋氏眼睛一亮,忙道:“不忙,不忙,家里我婆婆带着大丫头,料理的妥妥当当,英娘你有啥事,只管使唤嫂子,莫要客气才好。” 薛黄英笑笑,拉起车,径直往前踏进镇子。 四人一路走到主街,待往后巷拐时,宋氏和水生财说啥都不再往前一步。 “英娘,容兄弟,你俩自去吧,我和孩他爹就在这里等你们。” 薛黄英再三邀请,俩人执意不肯:“这是你们小夫妻的生意,能带着咱们一道,我们一家已经感激不尽,不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小丫还要吃汤药,家里实在负担不起,说什么我也不能舔着脸拿十八文一斤。” 她一脸倔强,眼里隐有水光,眸中的感激几乎就要溢出来,薛黄英心里一叹,拍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拖着车,和容泽拐进了小巷。 这次朱掌柜没在,据称重的小伙计和一旁拿着算盘的账房说,朱掌柜昨儿去了县城,还没回来。 她们自家的青椒一共三十斤,薛夏姜十五斤,水生财少些,只有六斤。 账房笑眯眯给二人接了银钱,又问一遍下集能送来多少,待听说下集大概能有三十斤上下时,眉头微蹙。 “今儿还有五十斤呢,为啥到后儿,能少将近一半。” 薛黄英莞尔:“好让大伯知道,这青椒从落花到长成,至少也得七八天,一夜之间可下不了锅。” 账房一派和气,笑道:“是老夫无知着急了。” “这拨算盘您老在行,庄稼活我们在行,术业有专攻罢了,和无知有啥关系。” 账房闻言,面上更加开怀,又要留两人歇息喝茶水。 水生财和宋氏还等着银钱给小丫抓药呢,俩人没有耽搁,谢过账房好意,便告辞离开。 走出巷子口,宋氏和水生财看见两人,眼睛都亮了亮,嘴巴刚张开,神色就带几分尴尬赧然。 薛黄英赶在他们开口前,笑盈盈道:“卖青椒的银钱结了,我二姐家有十五斤,你们家是六斤,还烦请你们帮我二姐的银钱带回去。” 水生财和宋氏顿时松口气,不由自主露出安心的笑。 十五斤青椒按照十八文一斤,就是两百七十文。 六斤青椒,是一百零八文。 薛黄英一份份分好,把薛夏姜该得的银钱递给水生财。 水家的一百多个铜板,递给宋氏。 宋氏捧着沉甸甸一串铜板,眼眶微红。 “谢谢,太感谢你们了。” “嫂子客气了,这是你们应得的,莫要这么客气。” 宋氏摇摇头,她心里明白,这是托了薛家的福,若薛黄英不带他们卖青椒,青椒于他们家来说,就是口味辛辣的调味品,仅此而已。 薛黄英瞧着她手心的银钱,默然几息,道:“嫂子,我们村当日也有向我家讨青椒秧苗的,这不,她们也都跟着我挣个油盐钱………” “我和嫂子一见如故,于我来说你们是一样的,只是在村里那些叔伯婶娘们心里,嫂子和他们怕是有个远近亲疏,将来嫂子卖青椒这事透漏出来,别人打听价钱,嫂子只说卖给的我,收购价八文一斤。” 宋氏心里一颤,知道这是给自家价格更高的缘故。 她心里百感交集,急忙点头,发誓一定谨慎小心,必定不会给薛黄英惹来事端。 俩人都知道轻重,直说这事只他们两口子同家里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一向嘴紧,她最怕村里人使坏,从来不同别人炫耀什么。 薛黄英温声安抚宋氏两句,一行人便直奔药铺。 薛黄英和容泽站在药铺门口,等宋氏和水生财照方拿药。 半刻钟后,俩人提着药包,一脸轻松走了出来。 听说孕妇最怕热,药房离布庄不远,薛黄英扯两块轻薄的细棉布,留着给薛夏姜做夏衫。 紧挨着的是个糕点铺子,点心薛夏姜自己就会做,薛黄英没买,只从杂货铺买两包红糖,和着布料,一起交给了宋氏。 宋氏和水生财挂念家里,见薛黄英再没什么事,俩人各挎一个筐,开口告辞回家。 他们俩夫妻既走,剩下二人,就自在许多。 这会儿地里秧苗才刚冒头,倒也不急着拔草间苗,太阳刚出来不久,卖早食的铺子吆喝着热气腾腾的早饭,盼着路过行人,光临食铺。 第227章 盖猪圈 俩人推着板车,慢悠悠在街上走着。 不知不觉又走到云起酒楼附近,就见几个穿着绫罗的公子哥,扇着折扇快步往前赶,嘴里不停催促同行人。 “快些,听说那青椒每日供货是有限的,再晚怕是新菜又被订完了。” “棠华兄,莫急,溪年兄是云起酒楼的表少爷,咱们今儿可不是无名之辈,有溪年兄开路,缺了谁的,也断不会缺咱们的。” “莫云贤弟莫要拿我取笑,我家和姚家血脉疏远,走动平常,让人听见,岂不失礼。” 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眉目间隐有不快,他一身半新不旧的细棉长衫,夹在一众绫罗衣袍中,显得有几分寒酸。 当然,寒酸也是相对于这些身着绫罗的书生,她和容泽一身旧葛衣,衣料比起细棉,更加不如。 薛黄英收回视线,耳朵听着几人对青椒的推崇,不自觉弯起唇角。 “溪年兄还是这么谦逊,你祖母是姚家姑奶奶,你身为她孙儿,与云起酒楼,正是名正言顺的表少爷。” 叫莫云的仍旧叭叭叭大嘴巴恭维叫溪年的青年人,仿佛浑然看不见别人面上的不耐。 这么没眼力见,自说自话的人,双方错身而过的时候,薛黄英不自觉离他们远些。 不想,这莫云仿佛不看路一样,一声闷响后,还是装上了。 却不是薛黄英装上人,而是容泽。 “怎么走路的,撞着人都不道歉的吗。” 撞人的莫云气势汹汹,折扇一收一指,对着容泽趾高气扬。 容泽冷冷看他一眼,稳定身形后,就要与薛黄英离去。 “个泥腿子,知道本少年这身衣裳多少钱吗,撞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莫云不依不饶。 薛黄英眉头一皱,冷冷道:“我们小门小户的,自然没有见识过好东西,在场的众人帮忙看看,这位公子身上的衣裳价值几金!” 街面上终究平民黎庶更多,闻言都围拢过来,这个猜值三两银,那个猜值五两银,更有甚的猜值十两银……… 十两银子,那可是比一头牛还贵,穿头牛在身上,围观群众看着莫云的眼神带着羡慕和惊异! 莫云下巴仰的高高,一脸的骄矜高傲之态。 “蠢货!”堵在街上被人围观品评,沈溪年一脸不耐,话出口后,拂袖而去。 眼看着沈溪年大步离去,余下几人再顾不得莫云,连忙跟上。 ”算你们好运,哼。” 莫云一跺脚,追着沈溪年离去。 这事发生的突然,结束的也突兀,薛黄英还以为有一场拉扯,就见这行公子哥散了个干净。 民不与官斗,胳膊拧不过大腿,二人原本提起的十二分精神,在他们跟着那个叫溪年的青年离开后,瞬间卸了个干净。 有了这个意外,俩人都没有再逛的心思,在屠户那里割上二斤五花肉,就要离开。 “容书生,薛娘子。” 有人在后面急切吆喝。 二人回头,来人赫然便是云起酒楼的小伙计,今早就是他掌的秤,称的青椒。 “小二哥,有何事,可是账房大伯有话。” 小伙计三两步跑上来,气喘吁吁:“二位方才可是被个身着绫罗的书生撞到了。” 见薛黄英和容泽面上带着戒备神色,小伙计忙道:“我们表少爷说他的一个同窗撞到了人,说那两人推着板车,汉子一身书生气,女子瞧着十分的有主意,我一猜,撞到的人多半就是二位了。” 他把手里的一个荷包塞到容泽手里,道:”这是我们表少爷给二位压惊的,让你们莫要计较他同窗的失礼。” 容泽眸光看着荷包,复又递还回去,道:“撞我的人非是你们表少爷,何物他出面赔礼。” 小伙计拿着荷包,面有难色。 他第一次见不把银钱当回事的人,这他回去,可怎么说呐! 薛黄英看一眼容泽,见他是真不在意这件事了,遂笑道:“烦请小二哥回去转告你们表少爷,他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只是银钱就不必了,这事原本就和他无关。” 说完,二人推车,转身离去。 小伙计看着二人走远的身影,叹口气,拿着荷包回去交差。 沈溪年接过荷包,听着小伙计在他耳边低声回复的话,眉头一挑,并不多放在心上。 “伙计,把你们酒楼有关青椒的新菜品通通做一份上来,上次我略来的晚些,只点到一份辣炒鸡块,吃的着实不过瘾。” 莫云在桌子另一侧,吆喝点菜。 沈溪年瞥一眼他没心没肺贪吃的模样,心里颇是烦闷。 回去路上,俩人都没再提起街上发生的事。 回到家,因为早上没喂猪的缘故,离老远,就听见四只猪扯着嗓子嚎叫。 随着猪体格渐长,胃口也增加不少,一桶猪食,已不够吃,薛黄英分两次和一桶半猪食,才堪堪够吃。 她刷一遍猪食桶,洗桶水也没舍得倒,留着待会儿倒进猪食槽里,留着作猪饮水之用。 买回的五花肉,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分出来一半包饺子,另一半拿盐粒腌了,晚上做个青椒炒回锅肉。 后院的韭菜长的茂盛,两个人,一把韭菜就够。 和面,剁馅,擀皮,包饺子,很快,一盖帘圆滚滚饺子,就包好了。 锅里倒水,大火烧煮。 薛黄英坐在灶塘前烧火,容泽剥蒜摘青椒,蒜拍扁,青椒切段,加盐粒一起丢进石臼里,哐哐哐几下功夫,青椒蒜泥的香味飘散满屋。 锅开水滚,白胖胖的饺子丢进去,滚三滚后,白胖胖的饺子再次出锅。 两盘饺子上桌,两碟青椒蒜汁放在各人面前,薛黄英面前的蘸汁醋香浓郁,颜色都是浓稠的褐色。 美美吃过一餐饺子,容泽洗碗,薛黄英绕着前院后院溜溜达达,开始勘察新猪圈的场地。 前院分两部分,灶房柴房在院子东面,猪圈紧贴柴房,离院门约摸有两丈余远。 西面整个围起来当做鸡圈,借着南边院墙,是木头搭起的鸡窝。 鸡鸭不少,需要场地,鸡圈薛黄英没打算动。 后院是菜地,出了夹道,遍地是横七竖八栽种的青椒。 哪棵青椒树,哪怕长势最弱的,那都她的心头宝,薛黄英不打算铲了青椒盖猪圈。 看来看去,好像,也就只能贴着现在的猪圈,再建一个新的。 第228章 酒楼明年的订单 容泽听到要盖新猪圈,便往猪圈那里看了看。 见四只猪果然挤挤挨挨,活动都受限后,两人便开始商议盖猪圈细节。 他们如今使用的这个猪圈是土胚垒起来的,猪圈分两部分,给猪睡觉遮阳避雨的那半,地平约摸抬高三寸。 上面是木头做梁,以竹竿扎顶,铺的厚厚一层茅草,最后用石片紧紧压住。 另外一半是猪的活动区域,猪食槽,冲洗猪圈的出水口都在露天这片区域。 两人合计一番,便开始准备盖猪圈。 柴房里还剩下着土坯,不多,缺的部分可以从村民们手上买。 猪圈用料不多,花费不了多少银钱。 剩下的就是茅草,石片,茅草家里柴房里就有,不够的话,麦秸也可以用上。 最麻烦的是石片,这玩意要么去石匠家里买,要么自个去山里捡,力气大的话,自己去山里打,也成。 薛黄英一身力气,打够盖猪圈的石片完全是手拿把掐。 只现在天气炎热,她最是怕热,略微思索后,决定还是从石匠家里买。 接下来几日,两人每隔一日,一大清早往云起酒楼送一回青椒。 其余时间,就是准备盖猪圈的材料,再从村里找几个汉子,帮着挖地基,盖猪圈。 又是买竹竿,又是拉石片,最后又从村人手里购土坯。 不过几日,院里就堆放了各种材料。 这日晚间,吴氏等人又过来送青椒,喜滋滋结过账后,一个个便问薛黄英打算啥时候破土动工。 好让她们各自的男人,帮忙干活。 薛黄英含笑道谢:“明儿咱们还要去镇上送货,后儿一早吧,各位叔伯若是能来搭把手,工钱就算二十文一天。” 长胜婶忙摆手:“说啥工钱不工钱的,咱们靠着你俩,这一阵子家里也算有个平稳的进项,猪圈简单的很,你这些叔伯们一起上,一日就能盖好。” 吴氏等人也忙附和,直说后儿一早让家里男人过来干活,莫要再提工钱这话。 “咱们庄户人家银钱虽看的紧,也不是都钻钱眼里了,莫要再说工钱,这不是打咱们脸吗,显得咱们不近人情。” 刘寡妇在她们说完话后,笑道:“后儿我让双喜过来,递个茅草,打个泥灰,那小子干活仔细,保管误不了事。” 薛黄英见她们执意不肯收工钱,遂就作罢,暗暗决定明日送完货后,多割几斤肉,给后儿干活的叔伯们,添个硬菜。 送走怀揣银钱喜气洋洋的众人。 俩人把众人送来的青椒小心放进藤筐里,略说两句话,洗漱过后,就各自回房歇着了。 二日天还没大亮,俩人就去后院菜园摘青椒,天蒙蒙亮时,看着摘下的青椒连同昨儿吴氏等人送来的,约摸够三十斤,这才住手。 俩人把青椒送到云起酒楼,朱掌柜已经从县城回来了,带着小伙计亲自称重结账。 薛黄英接过一串串沉甸甸的铜板,正要告辞,就见朱掌柜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心里有些疑惑,把铜板收进布袋,道:“朱掌柜可是还有什么事儿,您说出来听听,若咱们夫妻能帮上忙,定不会推辞。” 朱掌柜挥挥手,有些无奈:“我们东家想把新菜品推到县城的酒楼,只食材有限,这事儿啊………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们家去吧!” 薛黄英见朱掌柜一脸烦恼,心里一动,笑道:“朱掌柜莫急,新菜品今年推不到县城哪家酒楼,还有明年呢,且对于喜食辣椒的食客来说,县城离大泽镇并不算远。” 朱掌柜琢磨一会儿,眼睛就是一亮。 对啊,今年不成,还有明年。 且因着大泽镇这家酒楼最近声名鹊起,自己近来面见东家,受到的礼遇都不一样。 他看着静静站立,一脸从容的薛、容二人,心里渐渐浮起一个想法。 “老夫还有些俗务要处理,少陪了。” 说完,便唤大厨房里的帮工大婶,让她包些今早现炸的肉菜,给薛黄英和容泽带回去。 薛黄英和容泽接过包的满满的几个油纸包,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无需客气,这些肉菜记我账上的,带回去吃吧,油炸透了的,能放个两日,别太久了,会坏。” 二人认真道谢,把肉菜装进藤筐里,拿上扁担,同朱掌柜告辞后,就离开了。 出了巷子,薛黄英一个个油纸包打开,只见一共有两大块,约摸四斤左右的油炸回锅肉,还有一些肉丸子,一条炸鱼,一只卤鸡。 只那几块油炸回锅肉,和肉丸子,就够明儿招待村里汉子们的大菜,两人商量两句,决定先不买。 还是那句话,天气太热了,生肉放不到明儿,若不够用,明儿再去屠户家里买。 ……………… 姚府。 姚员外端坐在书桌后,看着面前侃侃而谈,自信满满的朱掌柜,等他激情说完,等自己意见后。 姚员外思索一回,道:“你是说,和那提前二人签订明年的供货合同。” 朱掌柜连连点头:“辣椒这味食材,备受食客喜爱,现在最早辰时就有人守在酒楼门口了,生怕来晚了青椒这味食材没了,早早进来占位置点餐,大师傅备的那些菜,不到午时,就预定完了。” 姚员外十分惊异,眼里满是惊喜:“竟这么受欢迎。” 要知道,他们酒楼走的的高端路线,日常接待的客人都是富贵人家,因为价格原因,家底殷实的人家吃一顿,都觉得肉疼。 酒楼只做午食和晚食,哪怕是饭点,大堂的桌子都坐不满。 酒楼的日常经营,全靠二楼定出去的雅间撑着,虽不至于赔本,收益在结算完一应开销后,在姚家的众多产业里,实在不够看。 这会儿听到大厨房备出的菜,不到午时都被客人订完了,可谓惊喜非常。 “这事儿你全权负责吧,我家老祖宗教导子孙向来是怜贫惜弱,积德行善,莫要刻薄了那二人就成。” 朱掌柜忙应下,连声说不敢坏了祖宗规矩。 “东翁,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定下明年的青椒,可谁知道明年青椒的行情呐,咱们先定个最低收购价,和每日最低收购斤数,左右不让他们吃亏,更具体的价格,等到明年再商量签订另一份契书。” 姚员外见他腹内已有章程,便点头表示同意:“咱们酒楼有限,青椒如此风靡,想来明年栽种的更多,你签契书的时候,和那二人说好,咱们是用多少,收多少,不是有多少要多少。” 朱掌柜忙道:“东翁顾虑的对,我回去先草拟个契书,再送来给东翁过目。” “嗯。” 朱掌柜心里思量纷纷,想到明年云起酒楼在他手上更上一层楼,他就满腔火热。 第229章 猪圈落成 翌日,刚吃过早饭,薛家就热闹起来。 赵大海几个汉子壮年汉子带着铁锹,装泥桶,抹泥板等工具,开始忙活起来。 薛黄英在灶房做早饭,容泽想和泥搬砖,打个下手。 他力气小,土坯老大一块,赵大海看他身形单弱,怕他劲使过头伤到筋骨,便把裁麦刀递给他,让他去麦秸垛,裁麦秸秆。 人多力量足,干活也快,还不到晌午,地基已经挖好。 泥土已经和好,细碎的麦秸杆裁了好些,堆在一旁。 几个汉子分工,赵大海和村长家大儿子齐长胜负责垒土坯,另外两个汉子搬运土坯,刘寡妇的儿子刘双喜和赵宏拎着小木桶,帮忙运泥灰。 见实在用不到自己二人,薛黄英便去后院菜园摘菜,准备午间饭食。 容泽抬脚去灶房拿一早烧好,凉的温温的凉白开。 桌子摆在院中,一溜粗陶碗放在桌上,碗底放一勺红糖,一瓢水刚好能冲两碗红糖水。 夏日炎炎,几人热的满头大汗,一碗甜津津的红糖水灌下肚,甘甜之余,反而更渴。 “容小子,再倒茶水别给咱们放糖了,白水就成,解渴。” 今儿来家帮忙的几个汉子俱都是实诚踏实之人,红糖金贵,他们喝一碗已是意思,再多喝,未免有些没眼色了。 容泽笑笑,重新准备了两罐茶水,一罐子水用薛黄英春日晒的野茶冲泡,另一罐子水拿红糖搅拌的香甜。 两罐茶水摆在院中的小桌上,由着这些人随意取用。 汉子们犹可,还能受得住红糖香甜的味道。 刘双喜和赵宏两个半大少年,没忍住,中间各自又喝了两碗。 众人忙活的一身汗,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肉香,飘散在鼻端,大人犹可,还能忍得住。 赵宏和刘双喜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俩人吸着鼻子,脚步不由自主往灶房挪去。 “阿英姐,好香啊!” 薛黄英正烧着火,转身就看到两个小子吸着鼻子,喉头滚动,她不禁莞尔。 笑道:“香吧,回头你俩多吃些。” “哎,好嘞。” 赵大海见儿子如此模样,笑骂道:“你俩还不赶紧上泥灰,今儿这猪圈垒不好,别说吃肉,骨头都没你俩的份儿。” 赵宏和刘双喜闻言,才觉自己有些失礼,挠挠头遮掩着面上微红的尴尬,快速回到泥灰堆旁,吭哧吭哧更加卖力干起活来。 等饭菜做好,猪圈的框架也已经垒的七七八八,薛黄英打一盆水,喊众人吃饭。 瞅着猪圈打量一回,瞧着这进度,该是不到天黑就能完工,想到猪们终于不用挤挤挨挨待在一起,心里也十分开心。 “哎呀,你俩也太破费了些,咱们乡里乡亲的,能填饱肚子就成,作甚大鱼大肉恁客套,银钱多难挣,又不是外人,没得铺张……!” 空气中肉香弥漫,几个汉子看到堂屋桌上的饭菜,吞咽口水之余,心里都很不赞同。 干净整洁的堂屋里,方桌落在正中,上面满满一桌子肉菜,鸡鱼肉蛋,一个不缺。 或炖或卤或红烧或爆炒,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此刻正一盘盘摆在桌面上,引得人垂涎欲滴。 薛黄英和容泽笑笑,忙请众人洗手落座。 薛黄英一个女子,哪怕这些人同村叔伯,也是不好上桌陪客的。 便由容泽招呼大家,让菜让饭。 一餐饭毕,众人吃的心满意足,赵宏和刘双喜摸着吃的圆圆的肚子,不住夸赞二人的手艺。 “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和你容泽哥哪里有这手艺,这是昨儿送货,酒楼朱掌柜送的。” 赵大海几人一听,心里就是一动,他们只知道薛黄英小夫妻同酒楼一直做辣椒生意,原来他们这么熟络。 且能送二人这许多肉菜,足以说明朱掌柜很是礼遇这两个小辈。 几人都不是傻的,知道家里如今的辣椒买卖多亏薛黄英二人提携,都明白朱掌柜态度越好,他们这么生意就越稳定。 想到家里近来隔三差五的稳定进账,吃饱喝足的众人更加干劲十足。 一通忙活后,终于在傍晚时分,一个规规整整的猪圈,崭新出炉了。 赵大海几人剩下的泥灰和土坯都收拾好,拒绝了薛黄英和宋泽的留饭,拿上他们带来的工具,头也不回的走了。 送走众人,薛黄英和容泽仔细打量新盖好的猪圈,茅草做顶,铺的又密又厚,土坯做的撑墙,里外都用泥灰抹了一遍,土坯与土坯之间原本的缝隙变得光滑平整。 “等涂抹的墙灰晾干,就能把猪分圈了。” 大夏天,风中都是拂面而来的热气,干燥又灼热。 照这样的天气,不出两日,泥灰就能干透。 二人虽没搬砖抬灰,也是实实在在累一日,这会儿家里没有外人,都有些不想动。 天降黑时,清早赶出去的鸡鸭咯咯嗒嗒叫着溜达进门,把鸡鸭赶回圈里后,俩人简单吃过晚饭,洗漱过后,也就睡了。 和薛黄英想的一样,到得第三日,猪圈里里外外,俱都干透。 等到把猪分圈时,才发觉竟是忘了添置猪食槽和饮水槽。 没得法,只得让四只猪再挤一日,等从石匠家里把猪食槽运回来,再分圈不迟。 这天清早送完辣椒,趁着日头不是很晒,薛黄英端着一盆脏衣裳赶去河边。 许是来晚了,往日热闹的河岸边,竟只有一人蹲在青石板上捶打衣裳。 “云彩,洗衣裳呐!” “啊!” 一声痛呼,云彩捂住自己的手,回身时,眼泪汪汪看着薛黄英。 薛黄英也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彩身边,拉开她的手,就见左手手指头通红一片。 她心下愧疚,心里暗怪自己突然出声,惊着这丫头了,忙把云彩的手托起,一番检查后,发现没折,才略放心。 “都怪我不好,吓着你了,痛的很吧。”说完,她把云彩拉到一边,道:“你坐一旁缓缓劲儿,衣裳我给你洗了。” 云彩拽着棒槌不松手,不好意思道:“是我想事情走神,失手了,和你有啥关系。” 薛黄英见她执拗不肯,也就罢了,待见她果然没什么事,方才放下心。 俩人洗着衣裳,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很快,云彩的衣裳就洗涤好了。 见她拧干衣裳就要走,薛黄英忽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 见云彩疑惑回头,薛黄英笑道:“不是啥大事,这不,我家的猪圈能用了,就是缺了猪食槽和饮水槽,我记得你姥姥庄里有个石匠,可知他家卖的猪食槽和饮水槽价格几何。” 家里的猪食槽和饮水槽还是爹娘在世时置办的,她没买过这东西,很不愿人家欺她一个年轻女子,漫天要价。 提前打探清楚价格,她也好有个还价余地。 不想云彩听完她的话,原本红润微汗的面上,突地变得雪白。 这是怎地了! 薛黄英拧衣裳的手微顿,疑惑看向不知所措,嘴唇紧抿的云彩。 “我也不知,待我问过我爹娘,再告诉你。” 云彩说完,端着衣裳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薛黄英看她几乎算得上落荒而逃,心里就是一沉。 第230云彩的异常 说来从正月起,她就鲜少和云彩碰面了。 正月时大婶子说云彩姥姥病重,云彩的舅舅说老人想外孙女,来接云彩过去小住。 这一住就是许久,直到她成婚,云彩也没回来。 再回来后人很少出门,她那时新婚,自己家里的事情又多,也极少登赵家的门找她玩儿。 容泽来家后,云彩许是为了避嫌,更是从不上门,她自个又是做生意,得闲还要干地里的杂活儿。 间或还要给二姐撑腰子,更是少有闲暇的时候。 中间寥寥和云彩几回碰面,话也说的匆匆。 薛黄英端着盆往回走,细细想了一回云彩的转变,似乎就是从她姥姥家回来,这个往日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变得沉默寡言,若不是洗衣,怕是门都不会出。 压下心底的疑虑,薛黄英推开门,就见容泽正在收拾院子。 夏日烈日炎炎,哪怕还没到正午,从枝叶间漏下的阳光,已带着灼人的热意。 容泽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麻衣,拿着扫帚清扫鸡鸭啄过的草渣粪便,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衣裳的前襟后背,被汗水洇湿好大一片。 “瞧你热的,先歇歇喝碗茶水,要干活那是天天都有活,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薛黄英快步走进来,把盆放在屋檐下,从灶房端出一碗凉茶,递到容泽手边。 容泽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温声道:“你还说我呢,自己不也是闲不下来,快去堂屋凉凉汗,衣裳待会儿我来晾,这会儿烟尘大,等我把这些东西清出去,就好了。” 薛黄英闻言,并不推辞,她倒也没有去堂屋,而是转身去了后院,挑着豆角摘了一大把,转身出了门。 他们家离赵大海家很近,就隔几个麦秸垛,敲开门,开门的恰是吴氏。 薛黄英看一眼院中悬挂的犹在滴水的衣裳,含笑道:“婶子一个人在家呢。” 吴氏忙把薛黄英迎进去,笑道:“你大叔闲不住,去地里瞅庄稼缺不缺水,大宏出门野了, 就剩我和云彩在家,她在屋里绣花呐!” 说完,吴氏就吆喝唤云彩,言道:“你阿英姐来了,你也出来陪着说说话,别净一天躲屋里做针线,当心眼睛瞅坏了。” 薛黄英忙止住她,道:“云彩既在忙,婶子莫要折腾她了。” 说罢,把手里的一大把豆角递上,说明来意:“猪圈这不是晾干了吗,就差猪食槽和饮水槽就能用了,听说婶子娘家村里有个石匠,我想问问婶子,可知这两样东西价格几何。” 吴氏听到娘家,面色就是一僵。 她不自在搓搓手,面色缓和几分,扯起嘴角:“这东西都是石头凿出来的,贵倒是不贵,给个手工钱,他们就乐意的很,两个加一起约摸五十个大钱就能拿下。” 薛黄英装作没看出她的窘迫,依旧噙着笑:“听婶子这样说,我心里就有数了,等下半晌我就和阿泽去南吴庄,早些把东西置办好,猪也不用挤一块了。” 话说完,薛黄英就要走,吴氏忙让她把豆角带回去,直言自家的菜园里豆角长疯了,吃不完。 薛黄英不肯,俩人拉扯两三回,吴氏见推不过,方接下。 吴氏手里攥着豆角,想了想,抬步往西屋走去。 轻轻推开门,就见云彩正怔怔坐在窗户下,手里的绣棚掉到地上都不理会。 吴氏暗叹一口气,走上前把绣棚捡起来,拍拍云彩的背,柔声道:“这是怎地了,是绣线配不上色,还是花样子不时兴了,明儿逢集,咱们再去绣庄挑块轻薄些的布料,天越发热了,好在今年卖辣椒存了几个钱………!” “娘,阿英姐下晌去南吴庄,你说他们会不会碰上舅母,舅母会不会和阿英姐嚼舌根……!” 云彩抓住吴氏的袖子,模样泫然欲泣,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 “她敢!”吴氏瞧着这样的云彩,心疼的不行,越是心疼,她心头烧着的火越旺。 在心里把她娘家嫂子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一遍犹不解气,又怕惊着云彩,只得生生压下心里的怨愤。 她挨着云彩坐下,把她揽在怀里,想了一想,温声道:“莫怕,你舅母若是嘴巴严实些,也就罢了,若是想拿你的闺誉到阿英面前出幺蛾子,她只要露出口风,阿英就饶不了她。” 云彩窝在吴氏胸口,想着小时她被村里的男娃欺负,都是薛黄英给她出头,心里才略略安心。 只是,下次呢,不是每个人都似阿英姐一般维护自己。 更多人非但不去骂那个始作俑者,偷看她洗澡的泼皮。 说不定还要背后讲究嘀咕她不检点,拿这些破事当笑话看。 吴氏轻轻抚着云彩的背脊,眸色沉沉。 云彩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 这个泼皮在一日,她一日不能安心,她最怕的就是哪日云彩成了婚,这泼皮猪油蒙了心,在外面胡说八道。 那时才是糟糕,别人不会管这泼皮偷看云彩洗澡的无耻行径,只会觉得是云彩的原因。 若是她的夫家也跟着添柴加火,哪里还有云彩的活路。 吴氏越想,越是心焦。 心如被油煎了一般,恨不能立马掐死那下流种子,以绝后患。 薛黄英从赵家出来,心里更是确定云彩的异常怕是和她姥姥家有关。 按照往常,吴氏听说自家要买这种重东西,定二话不说揽在赵大海身上,让赵大海出力帮忙拉回来。 何况石匠和吴氏娘家同村,依着吴氏的脾性,不说帮忙运回来,至少也会带着自己认门。 且吴氏对娘家人很亲热,提起来永远笑眯眯的模样,从不会出现方才的冷意。 回到家,院子已经收拾齐整,衣裳也晾了起来。 容泽正在往大木盆里倒水,夏日日头好,晒上一日,晚间洗澡就是热的,既省柴火,也省了烧火的闷热。 吃过午饭,略歇了歇,喂过猪,又给饮水槽里添一回水后,俩人再不耽搁,装上铜板,锁上门,拉上板车,就去了南吴庄。 南吴庄距离他们八九里路,路程不近,俩人挑近路,紧赶慢赶,在半下午时,到了村口。 和树下乘凉的老人问清楚石匠家的位置,二人留意着门口有一堆石料的人家,不多会儿,就到了石匠家。 和吴氏说的一样,饮水槽和猪食槽两个加起来,要价确实不算高,两个加一起五十五文。 薛黄英央石匠婆娘给算便宜些,一番你来我往后,以五十个大钱成交。 “你俩要么略等等,我家老头子进山选石料了,该是就回了,等他回来,让他找人帮你们搬车上。” 石匠婆娘指着猪食槽和饮水槽,面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第231章 说亲云彩 薛黄英摇摇头,喊容泽撑住车把手。 把板车推到猪食槽旁,把另一头压到最低。 她蹲下身,下盘尽量稳,手臂使劲,低喝一声,猪食槽往前翻滚半圈,稳稳上了板车。 几番推动调整后,又依法炮制,饮水槽也翻动到板车上。 拿起带来的麻绳把两个大件捆绑固定在板车上,薛黄英数出五十个大钱,递给石匠婆娘。 “哎吆,这位小娘子,你力气可真大,我老头子要是有你这把子力气,就不愁石料难运出山了。” 石匠婆娘打量着薛黄英,见面前女子发髻高绾,一身轻薄的葛衣,人生的纤细窈窕,面容更是动人。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力气比之壮年的汉子,更强出许多呐。 薛黄英心里一动,唇角微弯,笑道:“我姓薛,婶子谬赞了。” “姓薛,可是星河湾的!”石匠婆娘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觉不妥,面上满是尴尬。 薛黄英只做不懂,面上满是好奇:“婶子知道我,我家在南吴庄并无亲朋好友,婶子家里有我们村的亲戚吗。” 石匠婆娘忙摆手,忙解释:“你们村没我家的亲戚,倒是我们村的姑娘,嫁到了你们村……!” 她迟疑几息,又左右张望一番,方小声道:“薛娘子莫要多心,他们不曾说你坏话,夸你力气大,说比那说书人口里的将军还要厉害呢。” 薛黄英眯起眼睛笑道:“我是有把子力气,若说比将军还要厉害,那可是瞎扯。” 石匠婆娘方才话一出口就后悔,这会儿面上仍带几分讪讪,再不敢乱开口。 见从这老妇人嘴里听不到关于吴氏娘家的事儿,薛黄英也不纠结,辞别了石匠婆娘,拉起车子,就往家赶。 还没走到村口,耳边就传来一阵嘈杂声,间或还有人劝和的声音。 “拴子娘,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你婆婆身子骨本来就不利索,哪里受得了吵嚷。” “我倒是想好好跟她说,家里有我说话的地儿吗,想我嫁到他们家里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是给她添了两个孙子,哪里想到还是这么看我不起。” 一个穿着旧麻衣的妇人站在出村路口正中哭嚎,嘴里示着弱,声气却是高昂的很,眼泪也没一滴。 手拍着巴掌述说自己这些年的孝顺事迹,句句都是数落老人无德无品。 旁边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相劝:“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婆婆最是明事理,你的这些功劳,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不会看你不起,当心寒了你婆婆的心,让人看笑话。” 哪知这妇人越劝越来劲,不止拍手,更是蹦了起来,嚷嚷道:“谁要看笑话就让她看,我反正是不怕被人看笑话,我行的端做得正,一辈子守着我家升贵过,左右笑话不到我头上。” 众人听她这话有异,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 还是一个老妇人走上前,喝道:“升贵家的,你公公早死,你婆婆青年守寡,好容易拉扯大一双儿女,莫说现在,就是年轻那会儿,我让我家老头子帮忙给她收麦翻土,她怕人说闲话,累死都要自己干,人在做天在看,你可不能往你婆婆身上泼脏水。” 范氏被老太太指责,满心不服气,但见所有人都不赞同看着自己,冷哼一声,道:“伯娘误会了,我可没说我婆婆怎么着!” 老太太怒道:“那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在这闹什么,话里话外带着你婆婆,你婆婆从来不曾和人红过脸,你倒是说说,她怎么看你不起了。” 南吴庄全村都姓吴,往上数几代都能找着关系,虽说各家之间有些小摩擦,大事上还是拧成一根绳的。 范氏知道这些人帮亲不帮理,含糊道:“我前儿想小姑子家的云彩年纪到了,想着给她说门亲事,谁知刚开口,婆婆就啐了我一口,说我痴心妄想。” “我怎么痴心妄想了,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吐我一脸唾沫是怎么说的,这不是看我不起,又是什么。” 众人一听,都不知怎么说才好,按理说,确实是范氏说的这个理儿,她只是提个媒,女方觉着好,就接着往下说,若觉得不匹配,拒了就是。 再没有刚开口就挨啐的,要人人不乐意都吐上一口,谁人还敢做媒人! 老太太眼神灼灼,直截了当道:“你倒是说说你给云彩说的谁,若真是你婆婆无理,鸡蛋里挑骨头,回头我说她。” 范氏支支吾吾,一张脸憋的涨红。 “我说,你别是给云彩说给你娘家侄儿吧,若真是他,你婆婆没当场给你大耳刮子,也算对得起你了。”有人开口道。 范氏脸色红的能滴血,骂道:“我侄儿有手有脚,鼻子眼俱全,虽说是二婚,又没孩子拖累,哪点配不上云彩。” 她话一出,全场寂静一片,瞬间,又炸开锅:“你咋恁能耐啊,你娘家侄儿是没孩子拖累,那孩子和孩子娘仨个,不是都被她霍霍死了吗!” 老太太更是举起拐杖,往范氏身上敲去:“我打死你这个破家的娘们,你家荷叶比云彩还大一岁,媒人说亲,你回回挑三拣四看不上,你娘家侄儿既这么好,让荷花嫁回去得了!” “云彩虽不姓吴,然她身上留着我们老吴家的骨血,岂容你这小娼妇这般作践!” 面对众人的指责和谩骂,范氏暴喝一声,怒道:“这婚事也不是我提出来,是我小姑子上回来家,说只要我侄儿愿意出八两彩礼,她就同意云彩嫁过去当填房。”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不信。 赵家虽不说多殷实,也没到过不下去,需要拿闺女换彩礼过活的情形。 然范氏信誓旦旦,梗着脖子毫不心虚的模样,众人又有些将信将疑。 倒是老太太嗤笑一声,道:“这话你自己信吗,怕不是你拿着吴家啥短处了,才在此大放厥词,你且别忙,等你大伯回来,若这真是云彩娘的意思,老婆子我给你赔不是,若是你从中捣鼓,到时少不得开祠堂,休了你这搅家精。” 范氏谎了一瞬,迎着众人打量的眼神,硬是撑着骂骂咧咧离开此处。 第232章 受伤 薛黄英和容泽站在人群外,范氏声音颇大,虽离的远,字字句句仍清晰入耳。 两人对视一眼,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作死的娼妇,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这些丧良心的事儿,她娘家侄儿和嫂子那就是个祸害,哪个好人家愿意沾惹………!” 在老妇人的骂骂咧咧中,以及旁人的征讨声中,薛黄英也差不多知晓了范氏娘家的事儿。 原来范氏娘家有一侄儿叫范金宝,小时就生得彪悍,及至长大成人后,更是勇武蛮横。 一般爱惜闺女的人家,通常不会和这样子人家结亲,别说结亲,就是议亲都不会考虑。 范金宝老娘任氏更是出了名的霸道强横,等闲人不敢招惹,就这样一对声名在外的母子,但凡有良心的媒人,都不会登门说亲。 偏他家那会儿还有些个家底,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砸下大笔彩礼后,终于有人家同意婚事。 这被爹娘卖了的可怜女子和旁人预测的一样,日日遭受婆婆的虐待谩骂,丈夫非但不能相护,若哪日不顺心,更是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 因为接二连三生下的都是姑娘,婆婆更是难容,在三闺女一落草后,直接被老虔婆丢进猪圈,等昏死过后的媳妇醒来后,看到的就是婴孩七零八落的身体。 这对一个母亲何其残忍,她当即就疯了。 许是想给闺女报仇,也可能再也没了活路,后面没多久的一天夜里,她烧了屋子,只是这把火死的只有她和另外两个瘦骨嶙峋的姑娘。 这对母子从火里逃了出来,完好无损。 因为是在夜里,等村里赶来救火时,屋子已成火场,待到天明烧干烧净后,原本规整宽敞的房屋只余黑漆漆的半截土墙。 范家从此一落千丈,因为害死媳妇,又累死仨活生生的孙女,从此狗都嫌弃。 别说找媳妇了,在他们村子,谁人见到都要啐上一口。 就这样一个烂人,范氏居然想让云彩嫁过去,其心简直可诛! “拴子娘说他侄儿出八两彩礼,不是说屋子都烧没了了吗,这八两银子说拿就拿?”有人发表疑问。 “嗐,你们不知道,她侄儿仗着身板结实,如今在镇上赌坊充当打手,可是威风的很!” “…………” 薛黄英心里满是冷意,她拉着板车,容泽在车侧推动,车轮转动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 见是一容貌姣好的娘子拉着两座沉重笨重的石器,忙让开了路。 来时步履轻快,回程时拖着这俩笨重家伙,到家时,天已经擦黑。 鸡鸭窝在远门前,咯咯嘎嘎不停,想要回圈。 开锁进院,二人小心把猪食槽和饮水槽放进新猪圈,又调整了位置,觉得再无不妥后,方才满意。 新猪圈投入使用,首先就是把猪分圈,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喂养,从容德家里牵回的那两只猪,身上也长的粉粉肉肉。 把两个后来的猪赶进新猪圈,听着它们哼唧不停的声音,容泽抱来一抱早上割的猪草,两猪啃上猪草后,方才消停下来。 简单吃过晚饭,容泽揽下洗刷的活计,冲薛黄英道:“你去婶子家看看,刷锅喂猪的活儿我来就成。” 薛黄英点点头,把遮水裙递给容泽,转身走出门去。 大约两刻钟后,人揉着眉心,回了家。 “和大叔和婶子说了。” “嗯,云彩也知道了,哭的厉害。” 想到今儿在南吴庄听到的,关于范金宝的传言,两人叹一口气,都沉默下来。 不多会儿,刘寡妇和长胜娘结伴过来送青椒,薛黄英称好重,一个三斤,一个四斤,数出对应的铜板后,俩人笑眯眯接过,乐呵呵告辞离去。 白日里出一身汗,这会儿再不会有人登门,栓好远门,就着天上的月影星光,二人轮流在各自房中冲过澡后。 薛黄英着隔着房门,声音略高:“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得去酒楼送货,还有就是,大叔和婶子明儿跟咱们一道去镇上。” “嗯。”容泽应下,心里对赵家夫妻去镇上的缘故有所猜测。 次日天不亮,俩人拿着篮子,小心翼翼穿梭在辣椒丛中,挑着长成的,摘了一通。 估摸着差不多有三十斤左右,方才住手。 待俩人从后院转出来,收拾齐整打开院门时,一眼就看到赵大海和吴氏背着背篓,站在院外。 “大叔和婶子啥时候来的,咋不叫人。” 赵大海摇摇头,吴氏勉强一笑:“也就刚来,想着你俩定在忙活,就没喊门。” 把鸡鸭放出去,锁上门,一行人披着蒙蒙天色,一路沉默往镇上赶去。 今儿逢集,草市热闹依旧,薛黄英知道他们有其他事,也不耽搁,几人推着板车,直奔云起酒楼后巷。 朱掌柜仍旧不在,仍旧是账房大叔称重算账。 结过银钱,又和账房客套两句,几人就告辞离去。 刚出后巷,就见一人往这边奔来,神情满是惊恐着急。 “借过,借过……!” 来人边跑边叫,擦身而过时,撞的容泽一个趔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嘶……!”容泽吃痛,嘴里溢出痛呼。 “没事吧!” 薛黄英松开板车,一把扶住容泽,生怕他被撞出好歹。 “没事儿。” 薛黄英见他眉头紧皱,也顾不得是在外面,一把拉开的裤脚,只见原本白皙的膝盖上,此刻已经乌青一片。 “很疼吧。” 薛黄英扶着容泽就想让他坐板车上,容泽推拒不肯。 吴氏也忙道:“听你媳妇的,这会儿才是乌青,待到下半晌那淤血就显出来了,等过了夜,明儿定是青里带紫,那一下磕的重,莫要伤着骨头才好。” 容泽动动膝盖,笑道:“我觉着还好,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的。” 说完,冲薛黄英安抚一笑。 这怎么会不疼,薛黄英正欲说话,就听到一串又杂又乱脚步声,间或吆喝声,冲这边而来。 她忙扶着容泽避开,果然,片刻之间,一群穿着短打,头上带着发带,足有五六个拿着棍棒的壮年汉子,狂奔过来。 第233章 八方赌坊的打手 “这小崽子明明往这边跑了,怎没见了。” 说完,为首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挥着棍子,狐疑溜向薛黄英几人。 待见这几人推着个光溜溜的板车,车上只余两个空荡荡的竹筐,方才收回视线。 “进哥,我和兄弟们去追,您先回去歇着。”一个瘦小些的男人,冲着膀大腰圆的男人叫进哥,态度十分恭敬。 “也成,记得,他从三爷手里借了二两银,如今一月期限已过,按照规矩,连本带利,一共是五两六钱银子,若收不回银子,拖他回家,当他家里人面,腿给他打折了,再把他家里值钱的物什都拿回来,咱们三爷从不做亏本买卖。” 叫进哥的男人交代完后,见小弟们个个保证完成任务,又扫一眼薛黄英几人,方大摇大摆离开此地。 几人见进哥离去,神色也自在许多,那瘦小男人正要吆喝其余人去追,不防被里面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叫停。 见别人疑惑看向他,这汉子一笑,意味深长瞄薛黄英一眼,道:“兄弟们莫急,难得遇见这么水灵的小娘们,兄弟们不打声招呼,是不是太失礼了些。”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女子手扶着一文弱书生,模样生的甚是美貌。 几人一怔,见女子看向他们的眼里寒意凛冽、锋锐非常,不知怎的,都有些瑟缩。 还是那个瘦小男子,他瞟一眼薛黄英,迟疑道:“进哥交代的事儿要紧,待明儿发了月例,花楼里的姑娘随你挑拣,何苦误事,惹进哥生气。” 汉子张扬一笑,眉眼里都是不屑:“花楼里的姑娘哪有良家女干净,你们怕进哥,我可不怕,你们若是怕进哥责难,可自去,莫要挡我的道。” 那瘦小男子见劝不动,索性也不再多嘴,吆喝一声,拿着棍棒,带着其余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人堵在巷子口,几人也不是聋子,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 吴氏缩在一旁,一直偷偷留神观察他,不知确定了什么,她一步跨到薛黄英身边,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越说薛黄英眼睛越亮越冷,等吴氏说完,薛黄英已经拳头紧攥。 “小娘子,不知你可有了人家,在下任金宝,十分倾慕姑娘,不知姑娘可愿告知在下姓名,在下定会备下厚礼,登门求亲。” 说完,他手就伸了过来。 “竖子滚开!”容泽原在薛黄英身后,见妻子遭人调戏,一把把薛黄英扯到自己身后,怒目看向这个自称任金宝的汉子。 赵大海生怕容泽吃亏,忙举起背篓,挺身站在容泽面前,喝道:“滚,再口出狂言,休怪我报官,告你个调戏良家妇女之罪。” “告,你去告啊,衙门往哪开你这老匹夫知道吗,滚!”任金宝耀武扬威说完,伸手一拽赵大海,把他丢了出去。 薛黄英眼神微暗,手心暗暗蓄力,这人和昨儿在南吴庄听到的一样,确实力气颇大。 不过,也只是力气大些而已。 赵大海背部撞到墙上,又摔到地上,捂着胸口咳个不停,吴氏惊怕的不行,忙去扶赵大海。 薛黄英见赵大海手脚俱能动,大概是被撞的狠了,约摸震到了肺,方略略放下心。 在任金宝手又伸过来时,她一把扯开容泽,侧身避开这渣崽的手,一拳挥向了他的下腹部。 “唔……!”任金宝瞬间倒地,捂着肚子,蜷缩的如同一个虾子,哀哀叫唤不停。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看热闹的人,按照薛黄英的想法,她恨不得把这种人渣揍的头破血流,让他尝尝我为鱼肉的痛楚。 只这青天白日的,一个不小心,怕真的会引来差役,到时就说不清了。 碰到和稀泥的,怕是还会要她负担这狗东西的医药费,这人瞧着就是个无赖泼皮,若是被他黏上,怕是就撕不下来了。 薛黄英瞧着往这边看热闹的人,装模作样道:“哎呀,这人谁啊,你们认得吗,方才他们一群人追着个汉子往这边跑,还撞到了我相公,这该不会被打了吧。” 任金宝躺在地上,五脏六腑仿佛上了磨盘,绞缠着疼。 他脸色难看的很,一开口就是嗬嗬痛呼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胆大些的汉子走近端详片刻,抚掌笑道:“瞧这头上带着的额带,应是八方赌坊里养的打手,只有他家才会作这种不知所谓的装扮。” 薛黄英低头定睛一看,果然,任金宝的额头上,勒着一根黑色额带,额带的尾部仿佛还绣着小字。 她细细辨认一番,不禁笑了,竟是个财字。 这八方赌坊的东家真是想钱想疯了,这些货色穿的再跟个招财猫一样,就凭他做这破家的买卖,或早或晚,也不过是一场空。 她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任金宝,恰好对方也在看她,模样凶狠阴戾。 薛黄英冷冷一笑,不再理会他,扶着容泽上了板车,又喊赵大海也坐进去。 赵大海自然拒绝,这么会儿,他已经缓和过来。 吴氏低眉顺眼,强忍住扭身啐一口的冲动,扶住赵大海,背起背篓,跟在板车后,快步离去。 “今儿运气着实不错,没想到刚来就和这畜生打了照面。” 走出镇子,吴氏忍不住,沉沉出声。 “婶子,你确定方才那人就是你娘家嫂子的侄儿。” 薛黄英看向赵大海,有些不解。 按理说,不管是吴氏,还是任金宝,和范氏都是至亲。 这么多年,这些人不说彼此熟络,也不会生疏的见面不识。 吴氏一怔,待看到一旁阴沉着脸的赵大海后,恨恨道:“他自小脖子那里就有个痦子,方才我瞧见的真真的。” 薛黄英凝眉回忆,方才那个叫任金宝的,脖子那里,好似确实有个黄豆大小的痦子。 吴氏继续道:“他小时我见的多些,待我出嫁后,不知因着什么,我娘就不许他们上门,这些年来,我也甚少见到他,你大叔更是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再不知长的是圆是扁。” 薛黄英闻言,心里了然,暗道怪不得,也还好赵大海不认得任金宝,不然怕是又一场事端。 “早知是这狗杂种,拼上我这条命不要,也和他拼了。”赵大海气的黝黑的面色涨红。 昨日晚间,薛黄英家去他们家说起白日去南吴庄买猪食槽的所见所闻,二人闻听,俱是惊怒非常。 云彩更是哭的泣不成声,赵宏当即就要找他舅母算账,被吴氏拦了下来。 家里一片愁云惨淡,始作俑者却仍旧活的潇洒自在,怎不叫人气恨难平。 薛黄英眸中满是冷意,唇角轻勾:“大叔莫急,为了云彩的名声,这事儿也不能放到明面上。” 说完,她顿了顿,眸中晦暗不明:“方才听那个人说,他们明儿发月钱,我这里有个主意,你们看看成不成。” 第234花楼 昨儿晚间她去赵家,说完白日在南吴庄的所见所闻后。 吴氏斟酌半晌,哀叹一口气,含着泪隐晦说了云彩春日时,在姥姥家的遭遇。 一日天气晴好,吴升贵带了老娘出门遛弯,范氏烧了水喊云彩和荷花洗澡,荷花言说她来了月事,不好沾水。 结果就是云彩才刚踏入盛水的缸中,一个汉子破门而入,盯着在水缸里的云彩上下打量,云彩吓坏了,大叫舅母和表姐。 范氏和荷花不知去了哪儿,一直没有应声,眼看这人淫笑着离水缸越来越近,就要伸手去捞她,万幸这时,她姥姥因呼吸不畅,提早回来了。 后来自然是一顿人仰马翻。 吴老太太看着惊吓受辱的外孙女儿,指着范氏就是一顿喝骂。 只这事毕竟不好张扬,再范氏说她也不知道侄儿怎么上了门。 又解释她和荷花原本是在家里,是隔壁家婶子让去帮忙描花样子,才临时走了开来。 若说范氏当真无辜,这话莫说云彩和吴老太太,就是过路的狗听了都不会信。 只这事究竟不光彩,隐隐又牵扯到自己儿子和孙女,吴老太太强令范氏告诫她侄儿莫要作痴心妄想,把今儿的事烂在肚子里后,就算结了案。 “你最好莫要打什么坏主意,若要我知道你打着把云彩送你侄儿祸害的念头,我定回了族长,休你回娘家。” 吴老太太眼神狠厉:“左右你还不算很老,说不得你嫂子把你二嫁出去,得的钱还能给你侄儿再娶房媳妇,若果然你侄儿有了婆娘,你也算求仁得仁了。” 发生了这种事,吴老太太再不敢留云彩在家,只她也不敢让家里人护送回去,生怕这些黑心肝不管不顾,送羊入了虎口。 便请人往星河湾送信,让闺女女婿亲自来接。 她到底有几分智慧,生怕范氏不消停,来日生事再打的闺女措手不及。 遂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知了闺女,让她尽快给云彩说门亲事,以绝后患。 一行人回到赵家,支开赵宏后,听完薛黄英的计划,吴氏兴奋过后,迟疑摇头。 “终究太过冒险了,若伤着你,婶子可怎么和你爹娘交代呢。” 薛黄英环顾一圈各人,赵大海目中也是不赞同。 云彩眼中异彩连连,担忧瞧着自己,满是纠结。 容泽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捏捏她的手,眼底满是复杂忧虑。 对上薛黄英温柔坚毅的眸子后,他略略一怔,几息后,轻轻点头。 “大叔,婶子,这事儿最险的就是这贼人认出我来,只要我戴好面巾,管保他日我们迎面对上,他都辨认不出。”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就算有他日,范金宝也得有腿走到她面前才成。 她细细盘算一番,又交代赵大海一件事。 道:“大叔只要把这件事打听清楚,范金宝便是报官查案,任他想破脑袋,也挨不上咱们。” 任谁看,他们和范金宝都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赵大海重重点头,他明白这件事的要紧,直言待会儿就去镇子上打探。 薛黄英是个女子,有些话她不好说,倒是吴氏,直言道:“那地儿晚间才开门迎客,你这会儿过去打探,别落在有心人眼里了。” 赵大海反应过来,神色有些讪讪,挠挠头,呵呵两声,缓解自个的尴尬。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都不禁莞尔。 几人力求万无一失,又是一番查漏补缺后,薛黄英拉起容泽,就要告辞。 吴氏满心感激,拉过身后泫然欲泣的云彩,道:“孩子,你阿英姐和容泽哥为咱们算是尽心尽力了,你得记着这份恩,这事儿若是成了,这事啊,咱们都得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云彩看一眼立在薛黄英身旁的容泽,绞着手绢,垂下了头。 容泽看出她的不自在,在云彩开口前,偏头冲薛黄英道:“我先回去,这么热的天,鸡鸭该添水了。” 鸡鸭一直放养,鸡也就罢了,鸭子一直在水里,哪里会缺水。 在场的人知道他这是体贴云彩年轻姑娘脸皮薄,都没有戳破。 容泽一离开,云彩自在许多,她正欲开口,却被薛黄英拉住手。 “云彩,咱们从小一处长大,小时村里旁的女娃都不愿同我玩儿,只有你,会把婶子给你做的零嘴分我一半,我出生就没了娘亲,也幸亏有婶子相护,要说恩情,也是你们也予我的………” 她替云彩把额前散落的碎发拢到耳际,笑道:“待解决了范金宝,从此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儿,你以后好好的,才好。” 云彩再也撑不住,抱住薛黄英,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哭的身体颤动。 薛黄英再没想到竟把云彩惹哭了,歉疚看向赵大海和吴氏。 一眼看过去,吴氏也在偷偷抹眼泪。 赵大海老大的汉子,竟也眼眶通红。 得,她竟是惹哭仨。 薛黄英无奈之余,也有些心酸,她抚拍着云彩的背,待她稍微平静下来,又拿手绢替她擦了眼泪。 边擦边道:“瞧这金豆子掉的,把我衣裳都浸湿了,早知我该拿个盆的,本来打算明儿再洗衣裳,得,还是偷不了懒。” 云彩闻言,顿时羞红了脸。 见气氛缓和,薛黄英也松口气,又嘱咐赵大海一切小心后,方告辞回家。 …………………… 夏日天黑的晚,镇上唯一一家花楼在暮色将至时。 便有小厮登上梯子,在牌匾左右,挂起了两排红色灯笼。 灯笼挂上,烛火燃亮,风吹过,一阵香风飘散开来,烛影红光摇动,映照的门前一片暧昧氛围。 有穿着清凉,打扮妖冶的姑娘站在门前,对好奇看过来的路人抛着媚眼,招手娇笑。 赵大海躲在暗处不起眼的角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花楼门口,手心满是汗。 又等片刻,待天彻底黑沉下来,赵大海尾随前面人的脚步,不声不响进了花楼。 花楼里高烛尽燃,照的大堂明亮如昼。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悄悄打量堂中和窑街们谈笑风生的客人,眼中就带上失望之色。 这些人里,竟没有范金宝。 第235章 范金宝打人 他目光不由自主移向挂着红绸花的楼梯,这厮难不成去了二楼。 “这位爷,怎一个人坐在这儿。” 一道声音响起,惊的赵大海一跳,抬头就见一头戴绢花,脸抹的白白,嘴唇涂的红艳艳的半老徐娘,满脸含笑瞧着自己。 “我……我……进来歇歇脚。”赵大海知道这大概就是花楼里的老鸨了。 可怜他老实一辈子,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更是第一次和这样人说话,顿时急出一脑门汗,话都说不利索。 “哎吆,您可真会玩笑,来咱们这儿歇脚来了。”老鸨拿着绣花帕子,捂着嘴咯咯笑的花枝乱颤。 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是上下打量赵大海,许是见他穿的着实穷酸。 一甩帕子道:“得,你要歇脚,咱们也不能赶你出去,只咱们开门做生意,您好歹点上一壶茶水,别占着桌子才好,您瞧瞧,我这上上下下可都指着银钱吃饭呐!” 赵大海窘迫的涨红了脸,道:“那来一壶你们这最便宜的茶水,我略歇歇,就走的。” 老鸨这时真有些诧异了,她原是瞧这人一身破旧麻衣,虽说浆洗的干净,然袖口,领口,都磨破了。 衣摆那儿,甚至还有一两处蛋黄大小的补丁。 她让这人点上一壶茶水,原是存着让他知难而退的意思。 没想到这人非但不就坡下驴,顺着她搭的梯子麻溜滚蛋,更是吆喝着点茶水。 老鸨又看一眼赵大海,瞧着倒是老实巴交,一脸憨厚的模样,没想到也长了一副花花肠子。 可见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模子,不管是贵、是富、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酸货色,这钱袋里只要有两个铜子,就再不老实。 老鸨再也没和赵大海逗趣的心思,吆喝一嗓子往九号桌送壶秋茶,人就扭着腰肢,去招呼别桌的客人。 不多会儿,就有一模样寡淡的年轻女子,托着一个茶盘走了过来。 赵大海见来人轻笑着坐在他对面,更加手足无措。 他眼睛看向门口,如坐针毡等着女子放下茶盏离开。 哪知好一会儿后,女子仍悠悠坐在那儿,静静斟上两杯茶水,默默自饮。 “这位姑娘,你若是忙,还请自便。”赵大海鼓足勇气,出声道。 “不是爷点的奴家嘛,奴家这会子只忙一件事,那就是伺候爷茶水喝的舒心。” 什么!自己什么时候点她了。 赵大海震惊扭过头,看向面前端坐着的女子,神情十分不解。 他正欲说什么,就听门厅处一阵嘈杂。 赵大海偏头看去,就见五六个身着短打,脑袋瓜绑着额带的汉子,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这副打扮,可不正是今晨刚在巷子口碰见的八方赌坊的打手。 他眯着眼睛,果然一眼就看到人群正中间的范金宝。 今儿在巷子里,听到那个瘦猴说明儿才发月例,怎今儿这些人就来花楼作乐了。 他垂下眸,心里止不住的焦急,若这厮今儿就把银钱花完了,近日岂不是再碰不到他。 逮不到正主,那英娘的计划如何成行呐! “锦绣呢,她家金宝哥来了,妈妈快唤锦绣下来。” 同行而来的汉子里,瘦猴扯着嗓子吆喝老鸨,让喊姑娘下来陪客。 老鸨迈着碎步,摇着扇子,边走边笑道:“可是不巧,锦绣正陪林公子吟诗填词呢,咱们家红绣一样善解人意,妈妈我喊红绣陪范爷上楼,静静的唱支曲儿再喝杯酒,如何。” 范金宝闻言,眉头就是一皱,十分的不耐烦。 同行人一瞅,忙道:“什么红绣绿绣的,咱们范哥不稀罕,还不快去唤锦绣,凭他什么林公子,能有咱们范哥面大。” 老鸨笑意不变,道:“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不是,范爷莫恼,先瞧瞧咱们红绣姑娘,若果然不满意,舍了我这张老脸不要给林公子磕头作揖,定也把锦绣给你请下来。” 老鸨心里不住道晦气,范金宝力气大,进了床榻从来只顾自己快活,丝毫不怜惜姑娘们,便是个窑姐,也有个喜好厌憎。 因此楼里卖身的姑娘们,没一个愿意接范金宝。 只是身为妓子,终归身不由己,有客就得接着,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 很快,一个身着红色纱裙,长相十分秀美的姑娘,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妈妈唤我。”女子虽穿的艳丽,然眉目间满是清冷之色,声音比眉目更冷。 “好女儿,你锦绣姐姐忙呢,今儿你招呼一下范爷,殷勤些。” 老鸨上前牵住红绣的手,含笑送到范金宝面前,“范爷瞧瞧我这个女儿如何,比之锦绣,是不是别有一番味道。” 红绣瞄一眼面前粗俗的汉子,并不上前兜揽,眼睛一扫,就看向了别处, 范金宝从入了八方赌坊,月例丰厚,时不时还有打赏外快,这么些日子出入都是别人瞧他的脸色。 就是走在大街上,街头巷尾的行人都要忐忑避让。 今儿一而再在个小女子身上吃瘪,心里已是十分的不爽。 摸着仍旧隐隐作痛的小腹,想着早间揍自己的贱人,也是这样一副冷冽不屑的嘴脸,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贱人,不过是出来卖的娼妇,爷看得起你,你才能站在爷的面前,竟还装作什么贞洁烈女,也不瞧你配不配。” 响亮的一记耳光响彻大堂,喧闹的大堂一瞬间寂静下来。 见此,范金宝更加得意,拽着红绣的头发,就扬起来手。 “哎吆,打不得,打不得啊!”老鸨慌不迭抱住范金宝的胳膊。 嘴里如连珠炮一般,极速道:“范爷且听我说,咱们红绣可是钱爷,白爷,还有隔壁镇子沈爷的心爱之人,若让他们知晓红绣受了委屈,怕范爷您,不好交待啊!” 她这话原是规劝,然听在范金宝嘴里,简直是挑衅,是看他不起,觉得他不如那啥狗屁钱爷白爷,拿他们来压自个。 此刻大堂内的窃窃私语,众人的指指点点,对此刻的范金宝来说,更觉是一种侮辱,直觉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觉得他会退缩俯首。 他心里怒极,胳膊一甩,老鸨脚下不稳,一下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红绣被他钳在手中,脸颊指痕清晰,已经肿胀起来,嘴角都溢出血迹。 她又惊又惧,凄厉喊着救命。 “快,快拦住这浑人。”老鸨顾不得疼,大声吆喝楼里的打手和小厮。 一旁的客人也都惊呆了,他们常见的多是客人为争姑娘大打出手。 再没见过客人大庭广众之下,往死里打姑娘的。 好在打手和小厮很快赶到,只是红绣又多挨一巴掌,头发都散落下来,牙齿都掉落一颗,形容甚是狼狈凄惨。 赵大海看的心底发寒,他瞧着红绣的模样,一时间仿佛看到云彩无依无助的躺在地上,任这贼人欺凌。 瞧着范金宝最后往红绣身上狠啐一口,大摇大摆离去。 他拳头攥的紧紧,沉声道:“红绣姑娘受这么大的委屈,那些倾慕他的爷们会为她讨回公道吧。”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怔怔回不过神,良久道:“大概吧!” 她们这里是花楼,是欢场,是寻欢作乐的场所。 所谓倾慕,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哪里又有人真的会把她们当回事,自找麻烦,与她们撑腰。 听到女子的回答,赵大海目光晦暗。 从范金宝打红绣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此次来花楼的目的已经达到,甚至比薛黄英原本的计划,更加天衣无缝。 看着哀哀哭泣,被人扶上楼的红绣,他心里仿佛堵着一口气,再不愿停留一息。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喊道,“结账。” 第236章 赵大海的抉择 一壶苦涩的茶水,竟要三百文,且他还只喝了一杯。 赵大海捂着钱袋,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赶,想到结账时给出去的沉甸甸三串铜板,他就心疼的要死。 这些铜子都是这些日子他家卖辣椒所得,想到这些还是沾着薛黄英的光,才挣来的银钱。 后面更是需要薛黄英出力摆平此事,他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 若薛秀才和秀才娘子知晓闺女掺和进这些事里,九泉之下怕也不安吧。 虽薛黄英信誓旦旦说范金宝绝不会认出他们,就是官府过来人查案,都猜忌不到他们头上。 万一呢,万一最后东窗事发,揪出是他们所为呢。 赵大海看一眼天上的月亮,月影淡淡,映照的天地一片朦胧。 他紧了紧手里的棍,不知下了什么决心,饱经风霜的眉目从愁苦,慢慢变得坚定。 他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吴氏摇着扇子,一直坐在院子里,心绪难安。 甫一听见敲门声,忙急急起身去开门。 刚打照面,她一把把赵大海扯进院中,压低声音急道:“事儿办的如何。” 赵大海重重点头,吴氏猛松一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刚栓上院门,一扭头,就见云彩推开堂屋门,走了出来。 赵大海想了想,这事儿也没啥好瞒着她们娘俩的,遂隐去那壶茶水钱,把今晚见到的场景一五一十述出来。 吴氏听到范金宝暴起伤人,心里就是一紧。 云彩听的有些怕,握起的掌心里潮湿一片。 “行了,早些睡吧,今儿太晚了,明儿一早,再把这些事儿告诉阿英。” 吴氏见吓着闺女,忙拍拍她的背,责怪看向赵大海,牵起云彩的手,就进了西屋。 赵大海见老妻低声安抚闺女,心里更是坚定之前的念头。 若秀才娘子在世,定也如孩他娘一般,遇事怕惊着吓着阿英,把她时时放在心上疼惜爱护。 ……云彩是他的女儿,理应由他这个当爹的护着,这个险不应由薛黄英出头去冒。 ………… 次日一早,因为不用往镇上送货,二人起的就有些晚。 二人分工,一人做饭食,一人忙别的琐事,薛黄英背起背篓,先去山脚下,打了一背篓猪草。 回到家,容泽已经做好早饭,灶屋里弥漫着热气,如同个大蒸笼,闷热的人靠近一些,身上就开始冒汗。 见薛黄英卸下背篓往灶房来,容泽忙挥手,让她把桌子架在院中的石榴树下,先洗漱,他自个端饭就成。 早饭做的简单,两碗蒸的滑嫩的鸡蛋羹,并几块香喷喷,抹着香油一层层叠起的咸馍。 两人对坐而食,吃饭间隙说着未来几天的活计安排。 风拂过,带来热气的同时,也稍稍散去一些热意。 头顶的石榴树生的枝繁叶茂,春末时开出的漂亮红花,早已经褪落。 如今一个个蛋黄大小的青白色果子挂在枝头,稠密的颇是喜人。 两人商量着减去些弱果残果,留着长势好,形状饱满的石榴果继续生长。 吃过饭,两个猪圈的猪都喂过一回,如今天气越发炎热,水槽里更是离不得水。 倒进去满满两饮水槽清泉水,四头猪吭哧吭哧喝的欢畅。 收拾好锅灶,二人也不耽搁,架上梯子,围着石榴树就忙活起来。 一颗颗小石榴果被摘下,不过一刻钟,整颗树就被间了一遍果。 瞧着枝条上仍旧有些密的石榴果,薛黄英现在梯子上,摸摸这个,又瞧瞧那个,纠结几息,看着如同灯笼一般的果子,却是再舍不得摘。 容泽看出她面上的不舍,笑道:“无妨,不过略稠些,回头咱们往树根多多施肥,也是一样的长。” “那就听你的,都留着。”往年石榴虽说结的也多,却远不如今年这样疯狂。 难道连这无知无觉的石榴树,也知道家里今年添了人口不成功。 想到此,她不禁低头,猛然就撞进容泽含笑的眸子里。 略一怔后,忍不住脸颊发烫。 “英娘,在家呢。” 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有些粘稠的氛围。 也缓解了薛黄英浮起的不自在。 “大叔,婶子,快进来。” 招呼赵大海和吴氏进来,薛黄英从梯子上一跃而下,麻利收起木梯,把两人迎进堂屋。 吴氏不赞同说道两句,让她且小心着些,以后莫要这般不知轻重,跌伤了不是好玩的。 薛黄英含笑应下,扭头瞥见容泽赞同的模样后,没忍住,趁人不注意,嗔怪瞪他一眼。 几人落座后,赵大海开口,说起了正事。 把昨儿晚间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后,赵大海赶在薛黄英开口前,道:“英娘,这件事儿,大叔想亲自来。” 吴氏一听就急了,范金宝的癫狂跋扈,她从昨儿晚到今儿,听了两遍。 夜里翻来覆去时,也深知这人比自己想的更混不吝,轻易招惹不得。 她不止一次庆幸,还好薛黄英愿意给他们出这个头,不然凭着赵大海的力气和腿脚,莫说给范金宝教训。 怕是他自个都要让这泼皮连锅端了。 她焦虑看向赵大海,不明白才短短一夜,这人怎么就变了卦,改了主意。 只是她阻拦的话也张不开口,这本就是他们自家的麻烦事,阿英愿意帮这个忙,是因为她善良热心。 她自问,也没那么大的脸去央求薛黄英一定应承下此事。 薛黄英略一想,也有几分明白赵大海的意思。 她心头微暖,微微一笑:“大叔,我早前就说过了,收拾个范金宝,对我来说,并不为难。” 见赵大海执意不肯,她想了一想,道:“这样吧,到时我和大叔一起,戏文里不是有个词叫作掠阵吗……” “到时我制住范金宝,该怎么教训收拾他,大叔亲自动手,我给大叔掠阵,如何。” 赵大海面上还是迟疑,吴氏再顾不得,生怕他又拒绝。 急道:“当家的,你就听英娘的吧,我知道我这话不要脸了些,有英娘在,我也能放心一些,若你对上范金宝出个什么差池,她舅母到时再兴风作浪,谁还能护着云彩。” 说完,她又看向薛黄英,眼里噙着泪,一脸羞愧:“英娘,你要怪,就怪婶子吧,是婶子对你不起……” “……我真是怕啊,这样一个连亲生闺女都能看着去死的人,他没人性啊,万一你大叔落在他手里,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回来。” 第237章 就是大罗金仙来到,也保管他站不起来 吴氏说完,哀哀看着薛黄英。 声音带着哽咽,强忍着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薛黄英暗叹一口气,诚恳道:“婶子,你不用如此的,不管是云彩还是大叔,定都会平平安安的,这事儿是我提出来的,没道理半途撤退。” 吴氏忙摇头,握住薛黄英的手,急的脸都通红:“你大叔说的对,这事本就和你无关,你愿意趟这浑水,婶子承你的情,一辈子都念你的好。” 薛黄英知道她这话出自真心,此时她也不想继续纠缠这个事。 她出这个头,并非为了让赵家上下记她的恩。 就像她昨儿说的,她和云彩自小一起长大,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云彩他日被这样一个人渣,逼的没了活路。 且范金宝着实可恨,想到火海中绝望而死、受尽痛楚的母女三人,她就恨不能把这人千刀万剐。 “大叔,你今儿辛苦些,去镇上打听打听那老鸨口里的钱爷和白爷,还有那隔壁镇子的沈爷,都是哪个。” 见赵大海目露疑惑,薛黄英轻轻一笑:“这三人的名头虽说咱们都可拿来一用,到底还是选个腕子更大,腿更粗的,才最稳妥。” “哎,哎,好。”赵大海不蠢,略一琢磨就知这事还挺重要。 又定下一些细节步骤,赵大海担忧夜长梦多,生怕范氏这个贱人明儿就遣媒人来家提亲事,拉着一脸羞愧感激的吴氏,匆匆就走了。 …………… 昨儿花楼里的头牌被客人打落牙齿,听说脸现在还肿的不能见人。 这事儿一早就在镇上传开了,等赵大海赶到镇上,不管是草市口、还是店铺林立的热闹地段,都在谈论这件事。 赵大海压根不用打探,从街上走一遭,不光钱爷、白爷的背景,就连隔壁镇上的沈爷,他也能说出七七八八。 非但这几位,红绣生的美,性子又冷,与花楼里的庸脂俗粉一比,格调顿时就上来了。 是以,更受一些自诩读书人的追捧。 范金宝辣手摧花的行为,更多的是激起这些人的愤怒。 只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义愤填膺舞动一支笔杆子,写些讽刺酸诗,拿范金宝竟是没有丝毫办法。 赵大海绕着镇子走上几圈,听了两耳朵新闻,偶尔想到啥,同身旁人打探两句,怀揣着新鲜出炉的消息,就回了村。 …………… 月亮从月圆转到月缺。 天幕从月明星稀,变成漫天星辰。 深夜,白日喧嚣的村庄渐渐归于沉寂,只余虫儿青蛙不停鸣叫。 偶尔两声乌鸦的夜啼,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能惊出人一身鸡皮疙瘩。 范金宝喝的醉醺醺,一身的脂粉香味,他醉眼惺忪,脚步虚浮,嘴巴里不干不净骂着他这辈子的仇人。 “个死婊子,敢下老子的面子,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贱人,烧了我家,老子让你死了都不得安稳,活该和那两个死丫头一起让野狗啃食……” “读书人,我呸,人模狗样的玩意儿,也就背后里嘀咕两句,有本事到范爷跟前哔哔,手给你掰折了,一个个废物种子……” 夏天草木旺盛,时不时有翅膀的扑腾声从中传出。 夜越发的静,在又经过一处凹地时,连虫鸣并野鸟的响动,仿佛都消失了。 只余轻微的仿佛手拂开树叶的沙沙声响在身后。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炸在耳边。 惊的范金宝汗毛根根竖起,这么热的天,他额头脊背,俱出一身冷汗。 他定睛一瞧,只见一只黑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窜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消失在了视线里。 “滚,该死的晦气玩意儿,当心老子皮给你剥了。” 他擦擦额头的汗,顿时酒醒了大半。 虽他脑袋瓜清醒许多,脚步仍是不受控制的歪歪斜斜。 等又走过一处灌木旁时,和方才相差无几的沙沙声,再次在身后响起。 他心里惊疑不定,喉咙滚动,咽一口唾沫,闭眼就骂:“狗日的小畜生,再跟着老子,毛给你扒了。” 突然,他感觉脖颈一紧,后脑勺一阵剧痛,一阵天昏地转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摇摇剧痛无比的头,他不禁十分庆幸,他竟然还活着。 方才被敲焖棍时,他还以为是仇人寻衅,那样干脆狠厉的手段,他只当这条命再难见到明日的太阳。 没想到,这人到底手段弱了些,竟是让他捡回一条命来。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暗算自己,等他范爷查出来,定叫他求生不能。 他欲坐起身,这才发现手脚被捆住了,非但如此,他头上还罩着一个麻袋,什么都看不见。 “呸,哪里来的野杂种,竟是打到你范爷爷头上了,有本事报上姓名,咱们明刀明枪比划。” 他骂骂咧咧喊完,就听一声冷笑响起,声音粗嘎嘶哑。 “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咱兄弟为啥没走,可不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这顿打,是怎么挨的!” 赵大海沉着嗓子说完,看一眼身旁的薛黄英和容泽,示意他们走远些。 二人见这厮不过是困兽犹斗,一点挣脱不开,遂点点头,退到了二十米之外。 赵大海举起手里的木棍,操起嘶哑的嗓子,喝道:“咱们兄弟混迹江湖,近日接到一笔单子,说你欺辱了他们倾慕的女子,让咱们给你个教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范金宝当即再不敢耍横,在心里暗暗发誓此仇非报不可后,张口就要求饶。 只他嘴巴刚张开,一声凄厉痛呼响彻天地,顿时惊飞几只栖息在枝头的鸟儿。 肉体与木棍的剧烈碰撞中,骨头断裂声清脆。 赵大海不敢掉以轻心,举起木棍又狠狠砸下去,如此反复几次,确定就算是大罗金仙都让他站不起来后,方才喘着粗气,躬身擦汗。 他扭身见薛黄英二人此刻背对自己,对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范金宝,手上蓄力,快速往他裆下而去。 既然都是这东西惹出的祸事,不如毁了这祸根。 范金宝坠入深沉的痛楚中,又是一阵剧痛袭来。 他脸色因极致的痛苦,扭曲的难看,嘴巴大大张开,如同缺水的鱼儿,虚弱的几乎听不见。 第238章 咱们岂不是一辈子要受他们要挟 夏日的午后,烈日炎炎,屋里被炙烤的闷热。 男人们带着劈好的竹片竹条或者各种柔软的秸秆。 妇人们一个个拿上针线篓子,或者破旧的各种的晒毯。 躲在河边树荫下,乘着从水面吹来风,做活纳凉。 蝉鸣声里,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则是最好的消暑利器。 “哎,今儿我们去镇上卖鸡蛋,在草市听到一桩新闻。” “啥新闻,说来听听。” 旁边人听长胜婶说有新闻,一个个拿着鞋底鞋帮都凑近些,眼睛里满是好奇和兴奋。 “镇上花楼里的头牌前段时日不是被打了吗……” 长胜婶正说着,被钱氏打断:“哎呀,这都好几日了,可算不得啥新鲜事了,要我说,被打也是活该,楼子里恁多姑娘,咋不打别人,偏偏就她挨了打,可见平日里被个把男人哄的找不着北,拿自己当根葱了。” 众人闻听,都是一顿。 待要反驳,也没替个妓女说话的道理,遂都不搭理她,忙催长胜婶往下说。 长胜婶被截了话头,也不生气,呵呵笑道:“那头牌被打确实不算啥新闻了,我们今儿听说的是,打人的那个泼皮,听说也被人敲了焖棍,那腿断的,听说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续不上,非但如此,听说他………” 说到这里,长胜婶瞥一眼不远处坐着的一众汉子,带着几分扭捏,低压声音倾身道:“听人说他那两个卵\/蛋,也让人给捏碎了!”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该多疼呐,这是啥仇啥怨,下这样狠的手。 众人都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钱氏,她吐一口瓜子皮,大喇喇道:“这人也不知成婚了没,也不知这是谁下的黑手,这玩意儿碎了,那东西不是废了吗,要是这人还没娶妻生子,这下不断子绝孙了!” 她声音大,引得不远处编竹编和编草鞋和搓草绳的汉子们纷纷看过来。 这些汉子里一半早上都去镇上赶集了,自然知道钱氏说的是何事。 待想到听到的传言,纷纷觉得胯下隐隐作痛,一个两个都夹紧了腿。 吴氏低眉顺目,默默纳着鞋底,间或应和或好奇问上两句,并不多言评论。 范金宝挨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小镇。 不管是镇上的常住户,还是附近的村民,得知此事后,无一不是幸灾乐祸、拍手称快。 原来这范金宝向来依仗自己是赌坊的打手从来,在镇子里那是横行无忌、霸道非常。 无论是在草市摆摊营生的小商贩,还是赶集路过此地的行路人,大都曾遭受过他的恶言相向与肆意作弄。 听说范金宝被打得双腿骨头寸寸碎裂,对伤他腿的贼人日日咒骂不休。 双腿的剧痛让他只能整日躺在家里哀嚎,连带着对老娘任氏更是肆意谩骂,只催促叫嚷着要她去报官。 只是他往日当打手赚来的钱财,早已被他挥霍一空,家里如今连饭都吃不上了,米缸面桶空的连老鼠都不屑光顾。 别说讨回公道,就是他请郎中的诊费,还是老娘任氏厚着脸皮去找小姑子讨要的。 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范氏既不是摇钱树,为人更是精明,且平日范金宝别说让她面上有光,倒是让她丢人更多些。 若不是今年他进了赌坊,说出来也有几分威风体面,范氏才懒得替他谋划,如今见这侄儿再没了翻身之地,哪里还理会他们。 范氏抽身利索,范金宝却陷入了绝望之中。 时间越长,他越是明白,现今他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风,现在连治病吃饭的钱都没有。 原先他还寄希望于赌坊的管事、和往日一起共事的兄弟。 希望他们能疏通官府差役,替他抓住那该死的贼人,替他报仇。 在任氏几次在赌坊碰壁、遭到驱赶后。 他最恨的人,已经从打伤他的贼人,变成了赌坊管事和一起共事的昔日兄弟。 想他在赌坊小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那些硬骨头都是他出头摆平,包括那些没钱还债的赌徒,也是他出面拉了人家妻女偿还赌债。 只是任他捶破炕头,气的头晕眼花,也无济于事。 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范金宝又是在赌场混迹的,有个把仇人太正常了。 况且按照他所说,打他的贼人也是受人指使,教训他之前动手打伤花楼头牌的下场。 他往日交的兄弟吃喝玩乐,聚赌嫖娼还行,要想为他报仇张目,简直是做梦。 这事里,最大的受益者,大概就是花楼里的红绣了。 原她被打掉一颗牙,想着毁了容貌,这辈子都完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许多人听说有人为她一掷千金,请江湖人士给她撑腰,把欺辱她的小肖揍的从此只能在炕上吃喝拉撒。 有几个闲钱纷纷涌入花楼,想要一睹红绣芳容。 偏偏红绣牙齿没补,脸上伤痕未愈,老鸨几次婉转拦下好奇的客人后,这些人反而更热情高涨。 ……………… 一日傍晚,吴氏拿着两双纳的细密的鞋底,敲开了薛家的院门。 落座后,她把鞋底塞到薛黄英手里,感激笑道:“这是我和云彩这几日纳出来的,莫要嫌弃。” 薛黄英接过一大一小两双鞋底,细细看过,笑道:“纳的真好,针脚细密,线拉的也紧,这费不少功夫吧,多谢婶子和云彩了。” 吴氏见她收下,面上的笑更盛几分。 两人又说一会话,吴氏感叹道:“幸好你那日说不能假借那啥钱爷白爷沈爷的名头,不然按照现在人谈论的势头,只要这几位否认,这顺藤摸瓜的怕不得查到咱们头上。” 吴氏一脸后怕,原来任氏走投无路之下,到处打探红绣的恩客,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家家去逼问去索要赔偿。 任氏是良民,这些人纵使有几个钱,到底不能拿她如何,在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这些人通通否认了那晚去了花楼。 “若咱们其中一个那晚在楼子里,你以为你儿能沾到红绣的一片衣角!” 任氏最后弄钱的路子被磨灭,顿时嚎啕大哭。 薛黄英见吴氏实在是高兴,想了想,还是泼了她一盆冷水:“婶子,这话以后莫再说了,当心有人听到,徒增事端。” 见吴氏收敛神色,薛黄英正色道:“他们母子如今已经穷途末路,这样的人,什么都干的出来,那日的事情他们难保不会翻出来,以此作为要挟,索要钱财。” 吴氏一听,就慌了:“这可怎么好,别说,这事儿,他们还真能干的出来,若果然来家索要钱财,咱们岂不是一辈子受他们要挟。” 第239章 明年的合同 这事儿细想想确实恶心,却不能不防。 薛黄英这几日就在琢磨这个事儿,这事也没什么好办法,除非把这娘俩灭口,才能以绝后患。 否则只要这俩人舌头还在,只要有一个腿还能行,就难免日夜忧心被这俩人惦记。 “婶子,这几日你往外放出风声,就说范金宝母子狗急跳墙,近来频频骚扰他们村的未婚姑娘……” “只说人家不过是同范金宝说两句话,他娘就非得让人给他们家当媳妇,不然这些有姑娘的人家,只能拿些银钱出来,破财免灾。” 吴氏有些迟疑:“这能行吗。” 薛黄英笑意盈盈:“行不行的,先把风声放出去再说,再说,婶子也是听旁人说的,本就是个小道八卦,这瓜啊不保熟!” 吴氏沉思几息,缓缓点头:“成,我大概知道如何做了。” 薛黄英安抚道:“婶子莫慌,许是我想多了,这事也不一定就会发生。” 吴氏摇头,她可这样认为。 没发生一切都好说,一道云彩的名声有了瑕疵,以后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吴氏兴冲冲来,忧心忡忡走,许是有了计较,她的脚步又快又稳,不见丝毫慌乱。 又到去水岭摘辣椒的日子,二人披星戴月赶去,天色还黑时,容家后院的辣椒,挑着长成的,足摘五六十斤。 二人来时满天星辰,走时天幕上仍缀着星子,一路赶到镇子外时,天光才亮。 水生财和他的婆娘等在镇子外的槐荫下,脚边仍旧是两个背篓。 薛黄英和容泽忙推车上前,有些歉疚:“等挺久了吧!” 宋氏忙摇头:“我们也才刚到。” 水生财和宋氏俱是老实忠厚之人,不管二人早到或是晚到,都能在镇子外看见这俩夫妻。 且每次说辞还都一样,那就是他们也才刚到。 薛黄英知道这两口子不善言辞,没再多说什么,帮他们把背篓放进板车里,几人一路往云起酒楼赶去。 夫妻俩还是一样,坚持等在巷子外,由薛黄英和容泽进去,和酒楼掌柜交易。 这次称重交易,他们见到了久违的朱掌柜。 他们自家的辣椒足有六十五斤,水生财带来的两个背篓,多的那个有十七斤,少的也有七斤。 接过沉甸甸一吊铜板,并几串铜钱和零散铜子,二人正要告辞。 朱掌柜伸手一拦,道:“二位贤侄且慢,老夫这里还有些事儿,同你们商谈。” 薛黄英把银钱放进藤筐里,拿破布盖好,疑惑看向乐呵呵的朱掌柜。 “大叔有事,但讲无妨。” 朱掌柜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二位在翠屏有亲戚。”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俱摇头否认。 朱掌柜面上浮现不解之色:“那就奇怪了,翠屏镇码头旁,有一摆摊卖汤面的小摊,生意很不错,老夫慕名尝过一碗浇头面,那用来调制浇头的一味辛辣调料,明明就是山椒!” “虽只是微微带一点辣,老夫这舌头再不会认错。”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在朱掌柜说卖汤面的小摊时,他们福至心灵,就想到了柳氏。 柳氏那日来家里求要青椒,可不就是说要去翠屏讨生活吗。 翠屏这个镇子,离他们大泽镇颇远,不管是薛黄英,还是容泽,也只知方向在大泽镇的哪边,至于具体的位置,那是一概不知。 也不知朱掌柜怎跑到了翠屏,还尝了柳氏卖的汤面。 想到签下的合同,薛黄英自知理亏。 容泽赶在薛黄英开口前,冲朱掌柜一拱手,声音里满是歉意:“还望大掌柜见谅,这摆摊的妇人是我堂嫂,她那日来家,说家里现在青黄不接,为生计想举家到翠屏讨生活……” “说我堂哥有把子力气,看能不能去码头碰碰运气,找个扛包的活计,又因为想缩减开支,便想从我家摘些辣椒,做成酱豆让我堂哥配窝窝头吃,也是改善口味的意思。” “我媳妇儿心善,见她说的可怜,看着我的面上,便送予了他们几斤,想他们竟做起了买卖,这事是我们不当心……” 顿了顿,容泽又道:“我们之前因为一些不便出口的纷争,日常几乎没有往来,故此方才大掌柜提起翠屏,一时也没想起那儿还有同族之人。” 朱掌柜见面前小子说是是同族之人,而不是亲眷,不禁笑了。 若说之前和这二人的相识还是浮于表面,这次各个城镇走一遍后,他对二人的事迹可谓知之甚多。 毕竟要建立起长久的合作,姚家那边对二人少不了打探,包括翠屏卖汤面的柳氏,他都了解不少。 见容泽说的,和他得到的消息都对得上。 朱掌柜笑的越发和气,笑道:“得,我这也不是兴师问罪,她那摊子极小,我们一个大酒楼,难道还怕她分薄了生意不成。” 薛黄英闻言,忍不住松一口气,这事认真说起来,到底是他们不占理。 “那大叔要和咱们商谈的是?”薛黄英试探问道。 朱掌柜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二人进屋详谈。 三人落座后,小厮送上一壶茶水,朱掌柜也不要人伺候,提起茶壶倒了三杯水。 推到二人面前两盏,看着容泽笑道:“老夫方才提起翠屏的汤面,意在抛砖引玉,没想到引来贤侄一车子话……” 见二人不解,他也不解释,顺着话往下道:“咱们云起酒楼,不光在大泽镇,在翠屏、青浦、灯莲、还有周围其他镇子,都有开设,只规模有大有小而已………”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也不插言,静静等着朱掌柜解惑。 “青椒做出的菜肴口感独特,颇受食客欢迎,不说县城的总店,就是咱们这处小小的分店,都常常供不应求。” “故此,前段时日我向东家提议,希望咱们先把明年的合同签订了,继续合作愉快。”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喜,竟是签订明年的合同吗。 只是,今年价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这玩意又不是小鸡仔能躲屋里偷着养,且看朱掌柜的意思,明年姚家所有和食肆有关的产业,势必要全方位上和辣椒有关的吃食。 这样一来,扩大种植规模是势在必行的事。 到时辣椒种的多了,产量一上去…… 薛黄英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稳声道:“合同好说,只是这价格……” 第240 草拟契书 一株辣椒树,伺弄好的话,几天功夫,就能摘一茬。 他们家辣椒种的是最多的,家里后院那些,和水岭后院,若是控制着斤数,轮流摘采摘,稳定每回能采收二十多斤。 近来忙活收拾范金宝,水岭有七八日没过去,这才一下摘了六十余斤。 村里种植辣椒的几户人家更是隔三差五才能采收一回,每回三到五斤不等。 薛夏姜种的多些,水生财家里也有二十余株辣椒树,俩人采收的产量倒是比村里如刘寡妇等人好许多。 价格虽高,只是产量终究有限,且待夏天一过,入了秋,也不知这辣椒树能不能禁得起霜寒。 现今想要靠这个发财,也难得很。 薛黄英心里不停盘算着,眼睛期待看着朱掌柜。 朱掌柜并不卖关子,他手抚着胡子,笑道:“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若不嫌弃,我就托个大,当一回你们的长辈。” 容泽闻言,忙起身拱手:“大叔言重了,还请朱叔不吝赐教。” 朱掌柜招手让容泽坐下,微微收敛神色,道:“我也是见你们是明白人,嘴又紧,才多这两句嘴,辣椒这契书,我给你们交个底,我们东家一共有十多家酒楼食肆,明年上新菜品,保底每日能用七八百斤………” “这辣椒该种多少,还得你们自个商量,若一窝蜂都种出来,咱们却要不了那么多,砸在手里可不愁人。” 他见薛黄英和容泽若有所思,便知他们听进心里了。 朱掌柜神色越发缓和,终于说起薛黄英最关心的问题:“至于价格,我们东家拟了个最低收购价,每斤五文钱,你们若是觉得行,咱们就先按这个最低价格签契书。” 薛黄英思量几息,道:“敢问大叔,这个价格是普通的进货价,还是买断辣椒的价格。” 要知道,这两者可相去甚远,若是一般进货价格,他们明年种的再多,便是姚家用不了,他们还能往别地找销路。 哪怕便宜点零散卖,总之不会砸在手里。 若这是买断的价格,那就意味着,他们不管种出来多少辣椒,除姚家外再不能卖与旁人。 相当于把主动权,递进了姚家手。 这对于他们来说,就太被动了。 朱掌柜不以为杵,眼睛灼灼盯着二人,一字一句道:“这是普通收购价……” 见二人瞬间明亮的眼睛,朱掌柜就知他们是完全听明白了,他放慢语速,接着道:“若签契书,有一点你们得遵守,明年不管你们是批量卖,还是零散卖,价格都不能低于我们家的收购价。” 朱掌柜说完,就安静喝茶,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等他们自个决定。 “大叔,这个最低价会是最终价吗,还是明年看行情,随时调整。” 薛黄英和容泽对视一眼,由容泽开口问道。 “自然不是最终价,这是底价,至于最终价格,根据明年行情来定。”朱掌柜认真解释。 说完,他拿出一张契书,道:“这是我这几日草拟出来的,你们看看可有哪里需要增减。” 薛黄英接过契书,一行行看过去,看完递给容泽。 这份契书确实和朱掌柜说的一般,上面明码标着明年的最低收购价格。 其次就是约束他们和别人的辣椒交易,不得低于同姚家的价格。 “若无异议,二位可现在签下。” 朱掌柜话音一落,便有小厮送上笔墨。 薛黄英眉头微蹙,她又看一遍契书,总觉得哪里她忽略了,让她指出来,一时半会她又实在找不出。 她把契书拿起来,笑道:“大叔莫急,不瞒您说,今年若不是村里几户人家也跟着种了几株辣椒树,光靠着我们菜园里的那些,可供不及货。” “这事儿咱们得回去和村里人商量商量,大家都同意,也少些事端不是。” 朱掌柜点头颔首,末了又提醒几句:“自然,咱们东家是难得的厚道人,因怕你们心里没底,这才定下最低收购价,还是那句话,若这契书有需要增减的,咱们可斟酌详谈。” “多谢大叔,不知这份契书,咱们可能借走一览。” 这份契书一无签名,二无公章,三无指痕。 就是一张纸上写了些字而已,也没进镇上衙门存档落章,丝毫不受律法约束与保护。 朱掌柜点点头,示意他们自便。 二人收起草拟的契书,带上藤筐背篓,辞别朱掌柜,便出了后门小巷。 巷子口,水生财和宋氏不停来回踱步,朝着里面不住张望,面上一点点带上焦急。 以往,二人速去速回,称完辣椒,结完当日的银钱,就会出来,前后不会超过一盏茶时间。 今儿二人带着货物后,迟迟不见身影。 由不得他们不胡乱猜测,提心吊胆。 “他们出来了。”宋氏一抬头,就见容泽和薛黄英推着板车往这边走。 她眯着眼睛打量二人的神色,只见俩人神情收敛,眉头微蹙,似乎正思量什么。 宋氏心里立时就是一紧,生怕是辣椒生意出了差池。 她家小丫好容易每日能吃上汤药,可不能有啥变故才好。 她急急走上前,不由分说接过车把,忙连声询问。 薛黄英听她说完,方回过神来,笑着安抚道:“没事儿。” “也不能说没事儿,算是好事吧。” 听完薛黄英的话,宋氏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事儿就是好事儿,怎么还能说算是呢。 不过她这样一向有分寸,知道不是啥坏事儿,也就不再继续打探,免得惹人生厌。 宋氏知道辣椒生意没出岔子,语气也轻松很多:“是好事儿就好,你俩进去这么久,我和我当家的都快急死了,知道和辣椒无关,我这心也安了,生怕咱们采收的不好,连累了你们。” 薛黄英脸色有些古怪,迟疑道:“咱们先去药铺给小丫抓药,这事儿啊,和你们也有些关系,回头出了镇子,再细说。” 宋氏和水生财闻听和他们有关系,心都跟着揪起来。 但见二人神情并不如何焦急,也慢慢把心放下来。 第241章 下个穿葛布棉衣,吃肉啃骨头的人,就是她了 接过薛黄英递来的辣椒银钱,宋氏和水生财忙进了药铺。 半刻钟后,两人拎着五包缠绕整齐的油纸包,一脸愁绪走了出来。 “嫂子,出了什么事。” 宋氏摇头,苦笑一声,勉强道:“药铺里的大夫让我们喝完这次的汤药,下回再来,把小丫带过来。” 水生财也眉头紧锁,一脸的愁苦。 薛黄英帮着把药包放进他们背篓里,笑着安慰道:“要我说,这是好事啊,小丫喝了这么久汤药,许是大夫听你们转述的,觉得她好多了,要给她换个调理为主的方子呢。” 宋氏闻言,回忆了一番和药铺大夫交流病情的细节,和水生财对视一眼,果然就是如薛黄英说的这般。 她把小丫最近的饮食和身体状况一一说明后,大夫抚着胡子,也不像以前,大段大段的话交代不停。 只是让他们把小丫带来,他给摸摸脉,再看看孩子如今体质如何。 许是心情好,经过肉摊时,难得的,宋氏买了几根筒骨,又买了一小块肉。 薛黄英瞧肉摊上还有几块剃的干净的扇骨,想着家里好些日子没熬过汤了,遂花了八文钱,把剩下的几块扇骨包圆了。 出了镇子,宋氏忍不住道:“英娘,方才你说出了镇子有事情说,不知是啥事儿。” 日头渐渐升高,蝉鸣声在头顶响个不停。 几人暂且躲在洋槐树荫下,擦着头脸上沁出的薄汗。 薛黄英在脑海中捋一遍,一五一十把朱掌柜说的契书,说的明明白白。 宋氏和水生财闻言,顿时喜不自胜。 虽说价格低了,然也有五文钱。 只消他们明年多种些,勤谨伺候,定会比今年收益更好。 薛黄英见他们喜气洋洋,不禁苦笑:“朱掌柜明说了,他们酒楼每日能用的量,也不过七八百斤。” 七八百斤还不够多吗。 他们这所有人的辣椒都加上,每日采收,也破不了百斤。 见二人一脸迷惑,薛黄英就知他们还没想透。 “嫂子且想想,这辣椒价格这么好,明年跟风种的人岂不是更多,这么多人种,采收的时候辣椒势必能堆成堆,酒楼哪里消耗得了。” 宋氏听薛黄英如此说,脱口就想说咱可以控制辣椒苗的数量。 转念一想,就知不可能。 好比是她,有了这挣钱的门路,难保还想带一带亲戚。 别人难道就没亲戚故交吗,这些人亲戚又连着亲戚,确实不好控制,到时辣椒可不泛滥了。 就算亲朋故旧都不管,大家偷偷栽种辣椒,也不现实啊。 开在院内的菜园,再大又能有多大,姚家每日需七八百斤的量,只产量都能逼的他们开荒栽种。 只要这东西见了天日,那就再瞒不住。 左邻右舍好奇讨要秧苗还能不舍出去几株,你要是拒绝,有人眼红使坏糟蹋秧苗怎么办。 且凡事都有个远近亲疏,待星河湾家家都种上辣椒树。 每日七八百斤的产量,他们自己匀匀就够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这外村人。 宋氏有些惶恐,若明年辣椒卖不出去,小丫请医问药的花费从哪里出。 她情急之下,一把拽住薛黄英的袖子,道:“英娘,这份契书,嫂子跟着你签,只要你别撇下嫂子。” 薛黄英哭笑不得,温声道:“嫂子说哪里话,我再不会撇下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氏才略略安心。 她又再三同薛黄英确认,只要薛黄英决定签契书,一定带上她。 “婶子就不怕我把你坑了,朱掌柜说明年每天辣椒用量在七八百斤,万一明年这些食客都吃够了,没人买账呐!” 薛黄英说完,忽然福至心灵,她看向容泽,她终于知道哪里别扭了。 两人相视的眸子里带着了然,容泽显然也想到了,忙从怀里掏出草拟的契书。 上上下下认真看过一遍后,摇头道:“这份契书上有草拟的最低收购价,却没有最低收购量。” 薛黄英闻言,忽地笑了,原本萦绕在眉间的犹豫犹疑一扫而空,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轻松。 她认真看一遍契书,笑道:“既如此,咱们可重新和朱掌柜谈判了,若是顺利,说不定也能解除些对咱们的限制。” 宋氏不明所以,看一眼水生财,笑道:“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些生意上的事儿,你三姐和姐夫最是熟练,若有难决断的,你们也可寻他们商量。” 薛黄英点头应下,说来好久都没见到三姐了,不管是不是找她商量事,抽空去她家看看也无妨。 把薛夏姜卖辣椒的银钱,共三串零六枚铜子递给宋氏。 又问两句他们夫妻二人的近况,待知道郑新城已经能慢慢行走时,薛黄英更是开心。 “嫂子,我二姐腼腆,二姐夫一向粗心,他们若有什么要紧事,还要辛苦你们往我家送个信才好。”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若是哪日郑金虎和诸氏知晓二姐屋后有这来钱的玩意儿,怕又是一场事端。 二姐成婚几年才有了喜信,她先前身子骨也不算结实,且沈氏和丁氏两个妯娌也不是好相与的。 不管是薛夏姜,还是肚子里的小娃儿,都轻忽不得。 同水生财夫妻分开后,两人原想回去找朱掌柜补齐契书。 后面想起宋氏的提醒,决定暂缓几日,他们自然不会去找薛夏蝉商量契书。 村里与他们利益一致的人、现成就有几家,实在不必舍近求远。 顶着大太阳回到村,便见村口河边的树荫下坐满了乘凉的人。 “英娘啊,你和容泽近来做啥买卖,这又是板车,又是藤筐的,瞧这热的一头一脸的汗。” 树荫下乘凉的老头老太太摇着扇子,笑呵呵招呼二人停下歇歇腿脚。 薛黄英摆摆手,一脸自嘲:“我这也是瞎忙活,累是没少累,东西却是不值几个钱。” 众人都知她往年会把家里吃不完的鸡蛋、菜蔬运到镇上卖,偶尔还会卖柴禾。 听她这样说,都当她又卖起鸡蛋蔬菜。 说多错多,这么多娘们,薛光线自问招架不住,忙指着家里的猪怕是渴坏了,和容泽脚步不停,两三句话就遛了。 “哎呀,这丫头跑真快,我还想问她身上衣料多少银钱一尺呢,我家大丫也长成大姑娘了,得做两身体面衣裳了。” 众人一听,就知她这是放话出来,要给姑娘相看的意思。 纷纷开始扒拉亲戚里,有无适龄儿郎。 钱氏手抓一把瓜子,瞧着薛黄英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小蹄子穿的衣裳,分明就是上好的葛布,又轻薄,又透气,价格可不便宜。 想她总在村口和人闲磕牙,十回里有八回见这二人都是推着板车,载着藤筐,且不是隔三差五,而是逢集就从镇上回来。 时不时的,这小蹄子不是买肉,就是买骨头。 打死她都不信这俩人去镇上只是为卖鸡蛋和蔬菜。 她眼睛一转,心里就琢磨开了。 要是知道这俩人干的啥勾当,说不定下个穿葛布棉衣,吃肉啃骨头的人,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