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渡》 第一章 后继有人很重要 公元前176年。 亥时的梆子且刚敲过,临淄淳于医苑灯火辉煌。 西侧院里正房堂屋的上首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手缠念珠,衣着朴素,周遭的摆设也是朴素典雅。 屋内下首坐着的正是淳于医苑的坐堂医淳于意。 “母亲,儿子无能!”淳于意语调平平,颇有些无可奈何。 淳于老太太唉的一声,“好好的官不做,非要办这劳什子医苑!这个世道,是个官就能压死个人,你何苦选择这样一条道儿!” 淳于意低声道:“儿子志不在官,即便勉强占着位置,怕也要迟早被人告发,还不如早早腾了位置。况且为医者,也能造福百姓。” 淳于老太太道:“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你想干什么就干吧!好在上下都有人给你兜着,咳……咳…” 淳于老太太说完就咳了几声,身边的王嬷嬷立时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一手还轻轻的在老太太的背上顺着。 淳于意见状,立刻起身为老太太把脉,急切道:“阿娘千万保重身体,虽说现在是盛夏,但切莫贪凉。” 不多一会,淳于意便抬手,缓缓道:“母亲这是风燥引起的,一会儿我就去药房拿点蛇胆川贝枇杷。” 淳于老太太似有些不耐烦,轻轻挥了挥手:“我的身体我知道,这些都是琐事。如今松儿眼瞅着三岁了,你这一生儿女双全也算圆满了,再也不会叫你大嫂和你弟媳笑话了。松儿这三岁的生辰也要好好张罗一番,让左邻右舍也看看,你也后继有人,看别人还怎么戳你的脊梁骨!” “是,儿子知道。”淳于意向来为人谨慎,但提到儿子,也忍不住流出喜色。 “如今想起来,当年那老道士说的什么不到三岁不露面也是无中生有,我看松儿健康的很。现在只需好好教养,将来一定能有一番作为。“淳于老太太道。 “松儿得来不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小心些好。”淳于意笑道。 淳于老太太规矩极严,这番话说下来,屋里的丫头婆子没有半分声响。 母子俩说了会子话,淳于意几次动唇想提一件事,都是欲言又止,一时屋内静了下来。 淳于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 一旁的王嬷嬷很有眼色,轻声示意屋里的丫鬟出去,吩咐了几句,又回到正房服侍。 正听见淳于意在说话:“母亲,明日就是松儿的生辰宴了,儿子大胆自作主张把柳氏从庄子里接回来了。这三年,柳氏每天都静思己过,借着松儿生辰一家人可以好好聚聚。” “静思己过?”淳于老太太声音微微提高,“你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可知道你当年差点就失去你唯一的儿子了?” 淳于意脸上泛白,作揖道:“母亲,当年的事到现在也没有证据,就如您刚说的,当年那道士恐怕也只是信口开河,再者,柳氏已经被关了三年了,就算是惩罚也该够了!” 淳于老太太从榻上直起身子:“我原本是不想管你的事,也不想插手你的那些男女情爱,你喜欢谁与我都不相干,你房里的是非我也不想过问,可柳氏太逾礼了。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于上瞧不起邹氏,于下容不得王氏。你自己说说,自她生下缇月,她不是三天两头不舒服,就是缇月要阿爹,要不是王氏争气,生下松儿,我真怕你后继无人!” 淳于意满脸愧色,连连作揖:“母亲说的是,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总想着与她相识相知,她宁愿忤逆家人也要与儿子做小,她秉性贤良,定不是那么恶毒之人。” 淳于老太太听见后面几句话,冷笑几声,也不说话,坐于榻上喘着气。 “二老爷,您怎么到如今还被她迷着眼啊!”王嬷嬷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说道:“那柳氏本是城北柳家的长女,那些年,在咱们这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知刚刚入府,他们家就获了罪,好在罪不至死,但门庭也因此没落,柳家除了柳氏,现下哪个不是讨生活!” 王嬷嬷回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面色平静,继续说道:“老太太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便让老媪留了心,这才知道她与老爷的相识相知都是早有预谋。老太太本想处置了,可没成想,她竟与老爷有了夫妻之实,老太太这才饶了她。” 淳于意有些羞愧,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开口。 “原本二夫人与老太太虽说不是母女,但在旁人看来,谁不竖起大拇指夸咱家婆媳和气,老太太因着您的子嗣,生生的担下了这骂名!谁不知淳于家不兴纳妾之事,硬是在您这里,老太太坏了规矩,才让二夫人与老太太离了心!”王嬷嬷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淳于意“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淳于老太太面前,声泪俱下:“儿子不孝,给母亲惹了这么多不痛快,让母亲受了委屈。” 王嬷嬷赶忙去扶淳于意,淳于意只是抬起头,未曾起身。 淳于老太太道:“你先起来,后院的事你不知道也不怪你,起来吧!母子哪有隔夜的愁!” 淳于意依旧不肯起身,竟还连连磕头,“母亲,求您再给柳氏一次机会吧!这次回来,倘若她再不知悔改,随您怎么处置,儿子在不过问。” 淳于意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淳于老太太叹息道:“罢了罢了,你这孩子的牛脾气跟你老子一样,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就暂且让柳氏回来吧!好在你那夫人是个宽厚的人,也因着一直给你生不出儿子心里愧疚,对柳氏和王氏也不曾苛待,这回我也就装聋作哑,得过且过吧!” “母亲疼爱,儿子日后定好好孝敬您!”淳于意这才露出笑脸,跟吃了颗糖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王嬷嬷顺势给淳于意端了把椅子,扶着还在抹泪的淳于意坐下。 这头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外头就有人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第二章 后继人死了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大喊着。 王嬷嬷掀开门帘,厉声道:“吵什么吵,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爷在说话吗!” “有人掉进荷花池了!” 此言一出,淳于老太太立即从榻上弹起来,淳于意更是五步做三步的往屋外走去。 一时间,淳于医苑的每间屋子都亮起了灯,来来回回的丫鬟小厮脚底下都冒了烟。 淳于医苑和淳于府是相通的。淳于医苑的门匾向南,位于主街之上。淳于府几个大字向东,位于一边的巷子中。 淳于医苑的后门直通淳于家的院子,方便淳于意行医回家。 淳于西侧的靠近淳于老太太的院子养着一片荷花,每到这个季节,满院子的荷花香真是沁人心脾。 东南角的院子里靠着主屋旁的房间,方迪迪一个人躺在榉木造的床上,看着房顶发呆。 她把小小的身体埋在一堆褥子里,短小的四肢呈“大”字形,表情发愣,目光呆滞,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方迪迪一直处于神游状态。 她微微侧身,四下打量这个屋子。 这个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圆台,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好在圆台上一尘不染,倒也干净。墙边放着一张屏风,上面绣着荷花朵朵,颇有些灵气。 方迪迪有些口渴,就光着脚丫下了床,好在木板铺地,所以光脚丫踩在地板上也不觉得凉。 她努力的把圆台的茶壶拉到面前,还不忘找个茶杯倒水,好家伙,别说茶水了,连水都没有了。 方迪迪无奈,只好重新爬回床上。她脑中不忘暗讽:得了,今天连水都没有了。 前两天她也是迷迷糊糊去喝水,那壶里别说茶,至少还有点水,现在看来,她如今的处境真是‘不言而喻’啊! 当时方迪迪刚到这个世界没两天,还处于完全懵逼的状态。 来到新世界后应该出现的不都是父亲,母亲,奶妈或者贴身丫鬟嘛,奈何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偶尔有人进来看一眼自己还活着没,就又匆匆离开,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唉声叹气。 方迪迪才发觉自己是被完全忽略的,其实她倒很喜欢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这样一来,太自在了,她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她想光脚就光脚,想伸腿就伸腿,有利身心健康。 忽略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连口水都没得喝了。 方迪迪十分困惑。 屋外来来往往的人好像终于学会了偷懒,躲在窗外嚼舌根。 方迪迪不用靠近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最近这几天,淳于府发生了天塌下来的事,以至于每个丫鬟小厮的脑袋后面都长了眼睛,这不偷偷溜到这最不起眼的角落聊起了八卦。 “小少爷也真是可怜,一直偷偷摸摸养着,眼看就要三岁了,可还是没躲过……”丫鬟a说。 “要我说,少爷的死跟那柳姨娘脱不了干系,你说她才前脚刚进门,后脚少爷就溺死在了荷花塘,她就是淳于家的灾星。”丫鬟b忿忿不平。 “快别胡说了,少爷那命是天注定。听说啊,当年来了个老道士,说咱们老爷命中无子,若有幸得子,那必须是千关照万小心,除了本家人旁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只需等到三岁一过才能公开。就差一个时辰少爷就三岁了,真是可惜!”丫鬟c明显比之前两个老成些。 “呀,难怪少爷从来只被王姨娘拘到屋里!”丫鬟a似是了然。 丫鬟d接上:“即便这样,这小少爷还是死了。你们都不知道,这几日府里整日都是阴森森的,听说老太太当时就晕了过去,老爷是也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这都好几天了,都没见老太太和老爷出门。” “还好有夫人撑着,要说,咱们这位夫人真真跟菩萨一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和两个姨娘的女儿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柳姨娘在关了那么久,夫人硬是没有一点苛责四小姐,更别说王姨娘生了五小姐和小少爷呢!”丫鬟a适当的补充。 “你说这柳姨娘到底什么来头,老爷为什么非要把她接回来?”丫鬟b看来对柳姨娘意见很大啊! 三人直直的盯着c,这柳姨娘的来历怕是只有c这个老人才能知晓一二。 “咳!我只知道柳姨娘和老爷是……私定终身,”丫鬟c说的面红,“有了身子才被老爷带了回来,那几年老爷已经颇通医术,说是肚里的是个男孩,老太太才把人留了下来。好吃好喝的供着,谁知十个月后生下了四姑娘,老太太当时脸上就不好看了。更气人的是,因着孕期吃的太好,胎大难产,伤了根本再也无法生育了。这才有了王姨娘。” “后来呢?后来呢?柳姨娘这样讨老爷喜欢,怎么会被送去外面呢?”丫鬟a的八卦之心也瞬间被点燃。 “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对生儿子的事情已经没了信心,自然是不管的,但老太太一新想要给老爷留个后,所以亲自挑选王姨太,王姨太也是真争气,前头刚生了五姑娘,没两年就生了小少爷,这下可让柳姨娘红了眼,听说啊,”丫鬟c朝前后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少爷出生第三天,柳姨娘就去了小少爷的屋子,差点把人掐死!要不是老太太去的及时,估计早就没少爷了!” 这真是一个惊天大瓜!方迪迪想着。 难怪刚才丫鬟b对小少爷的死直指柳姨娘呢,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丫鬟d沉声道:“小少爷真真可怜!” 丫鬟a叹息:“王姨娘最可怜了,知道少爷死了,睁眼就流泪,哭的一次次晕倒。唉,她待我们这些下人最是和气,从不发脾气。她生的好看,又体贴又年轻,有了小少爷也不张扬,真是个极好的人。如今好了,五小姐和小少爷一起掉进荷花池,五小姐没事,少爷没了命,这不是老天爷开玩笑呢!” 丫鬟c声音很轻,“听人说那晚去荷花池旁的还有人呢,只不过到现在找不到那人,要是找着人了,说不定就知道小少爷到底是怎么落水了?” 第三章 珍爱生命,拒绝加班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方迪迪点头,她就知道,她那个宝贝弟弟可不是简单的落水。 这种有头没尾的聊天方迪迪已经听了很多次了,目前她这具身体是淳于意的五女儿,芳名淳于缇萦。 一个姨娘生的庶出小姐,刚刚死了弟弟,因着落水吓坏了,目前呆呆傻傻基本不说话,下人们都快把她忘了。 加上这几日府里悄无声息的处理小弟的后事,照顾病倒的淳于老太太,还有忧心几日不出门的淳于意,她是真的被人忘了。 淳于缇萦的亲爹,也是这淳于府的当家老爷——淳于意。 淳于意曾任太仓令,人称仓公,后得到名医公孙光和公乘阳庆的真传,弃官从医,设立淳于医苑。 淳于老太太生有三子,淳于意是她的第二子。 从这几日的听墙角来看,淳于意应有一妻两妾,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不巧的是,儿子死了,只剩下五个女儿。 大女儿和二女儿如何,方迪迪可是一句也没听到,许是这两个女儿嫁人后也不太回家,家里的丫鬟小厮懒得提。 先说说下人眼中菩萨心肠的夫人——邹氏。 应该也是贤良淑慧,只怪肚子不争气,生了三个,个个都是女儿,生下三姑娘淳于淳于缇慧后就对自己生儿子的事情彻底绝望。要知道在古代可是男权社会,没有儿子等于断了香火。于是乎,心存愧疚,怕淳于意在自己这里断了后,才容忍了柳姨娘进家门。 再说说这几天听的最多的柳姨娘。 不见其人,就知其中的厉害了。且不说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会制度之下,柳姨娘凭借自己的本事,硬生生的让这个不纳妾的家族接受了纳妾,还在进了家门之后,享受了一把正统夫人的待遇,实力不容小觑。 当年柳姨娘一度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是个男孩,所有人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连邹氏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见了面也选择绕行,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脱不了干系。结果生下来傻了眼,还是个女儿。也就是现在的四姑娘淳于缇月。 老天爷还给了她重重的惩罚,因着吃的太好,营养过于丰盛,胎大难产,伤了根本不能再生了。 接着便有了王姨娘进府,这王姨娘是淳于老太太一眼就看中的宜男之相,老太太因着柳氏已经得罪了邹氏,索性再博上一博。 王姨娘很争气,三年生俩,先是生下五姑娘淳于缇萦,二胎直接生下儿子淳于松,稳固了自己在淳于家的地位,老太太脸上也有了光。 方迪迪这几天听下来,大约夫人生的三女儿淳于缇慧年龄最长,她与淳于缇月相差一两岁。至于淳于松则是眼瞅着三岁了丧了命。 其他的方迪迪就不知道了。这也不能怪她,她的穿越实在是悲惨了些。 方迪迪从医科大学毕业后,如愿进了家附近的一所医院。 国内只有两个地方常年人满为患,一个是学校,一个是医院,方迪迪很幸运的占了一个。 方迪迪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心怀患者,一丝不苟。 历经几年的磨练,眼看做完这台手术,她就要成为主任医师了,哪知会在做完手术的那一刻直直的倒下。人称猝死。 躺在这榉木床上,换了壳的方迪迪只想说:珍爱生命,拒绝加班。 临淄是个好地方,临淄有个下学宫,孟子、荀子、张仪等谈学之士皆在此学宫里发表过演说,可谓是百家争鸣的缩影。 土地肥沃,再加上滨海渔盐资源丰富,算的上这个时代最富足的都市了。 方迪迪真是想不明白,在她生活的时代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里了!她这个便宜老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弃官从医呢! 几日来,府里的丫鬟小厮来来回回的穿梭在邹氏住的北院之中,邹氏眼下的黑色印记也足以说明几日的情况。 淳于松死的太突然了。 前一天,全家人还坐在一起商量如何给他准备生辰宴,这还不到半天,诞日变成了忌日。 邹氏走进内厢房,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卧榻,上面沉沉睡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女孩睡得极不安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旁边一个丫鬟守在旁边,给小女孩慢慢的打着扇子,见邹氏进来,轻轻福了福身。 邹氏挥挥手,示意不要吵着女孩休息,她上前小心的擦掉女孩脸上的痕迹,唉的一声又走出内厢。 一位看起来与邹氏年纪差不多的大丫鬟赶紧上前,扶着人坐到了藤椅上,自己则找了把扇子,站在一边小心的挥动着。 “夫人这几天真真受累了,一边小心的安排小少爷入土,一边还要安抚老太太和老爷,要不是大爷和三爷帮忙拾掇着,真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事!”巧燕说着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 “大伯和小叔与老爷都是同胞兄弟,当初老爷还在任上的时候,大伯家的渔盐,都是老爷私下打点的,小叔家的孩子们如今文官武官都占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现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帮衬点也是同胞兄弟该有的情谊。”邹氏嘴上虽这么说,面上还是忍不住难过。 “夫人您最是明白,想来老爷这……也是命中注定,您切莫再往心里去。”老爷这命中无子。 邹氏依旧是忍不住叹气。 巧燕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忧心老爷后继无人,只能岔开话题,“王姨娘这几天也是病恹恹的,今个下午才把五姑娘接回房里,听丫鬟说,王姨娘抱着五姑娘哭了好一阵子呢,差点就闭过气,幸好丫鬟机灵,掐了人中才缓了过来。” “你看咱们慧儿,知道松儿死后也是难过的厉害,刚刚去瞧,脸上还是眼泪,更何况王氏了,她自打进了府里,谨小慎微的,就怕出什么差池,谁承想,唉……”邹氏又是一阵叹息。 巧燕闻言也不再说话,这小少爷一人牵动着所有人的啊! 忽地,巧燕低了低身子,似是想起什么,往邹氏耳边凑了凑,“小少爷和五姑娘掉进荷花池的时候,柳氏正在边上,跟着一起的还有四姑娘,说是给老太太请罪,人在外面候着呢!” 第4章 努力活到最后一集 邹氏摇摇头,神色如常,“那人是跋扈些,但她也知道松儿对于老爷的重要,她生不了了,不敢乱来的。” “夫人,您老这样菩萨心肠,难怪人人都想骑到您头上,即便不是柳氏,也要为难她一番,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和老爷情意绵绵吗?”巧燕有些着急。 邹氏苦笑着摆摆手。 巧燕焦急道:“我的好夫人,如今这世道,您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柳姨娘已经被老爷接回府了,您要是再这样与世无争,咱们三姑娘可怎么办啊!” 邹氏似有动摇,眉眼微微抬起,只是瞬间又落了下去,道:“老爷是不会苛待自己女儿的。” 巧燕急的站起身拿过一把扇子,站在邹氏身边急急地摇着,不知道是在给邹氏打凉还是给自己降火,说:“当年您就是这样的想法,才让柳姨娘钻了空子。奴婢今天就没规矩了,给您好好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也不管邹氏同不同意,巧燕道:“您是淳于家明媒正娶的妻子,照着淳于家的规矩,正妻不同意纳妾,谁也不能说什么。即便您三胎都是女儿,可只要您心气正不松口,生下儿子是迟早的事。可偏偏您自己心里发虚,总觉得三胎了都没为老爷生下一子,满心都是内疚。” “以至于老爷每次来您房里,您总是这里那里不舒服,时间久了,老爷自然觉得无趣。这才让柳姨娘趁机而入,柳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让自家女儿给别人当妾,还不是看上老爷这一家的势力,才会上赶着往上贴,哪个有脸面的人家能容忍自家女儿还没出嫁就大了肚子,这要是放到乡下可是要沉塘的。” “本来这事只要您不点头,不管是老爷还是老太太都得欠着您的,您倒好二话不说让柳姨娘进了门,这下,活生生的骑在您头上了,好在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她得了个四姑娘,要不然啊,您和三姑娘得低着头过一辈子!” 邹氏不说话,心里暗自反思。 巧燕最是熟悉邹氏,见她如此就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作用了,缓了缓气,柔声道:“小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又跟着您一起到了淳于家,奴婢怕是您这一生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奴婢不忍您这样窝囊!” 邹氏叹气,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是我窝囊!这一辈子总害怕断了老爷的香火,处处忍处处让,可谁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今天要不是你提醒我,怕真的会害了我的儿。” 巧燕笑道:“夫人能这样想最好了,如今您要摆好正妻的架子,这小少爷一死,府里怕是又要来些牛鬼蛇神,您可千万记着,别再菩萨心肠了。” 邹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巧燕端来一杯茶水放在邹氏手里,“明日就是小少爷的头七了,您主动去老爷那里开解开解,毕竟老爷和您才是正经儿的夫妻。” 邹氏点头会意。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想起刚成亲时两人旖旎风光,不由的心头发酸。当初闺中姐妹谁不羡慕她,嫁到一个不可纳妾的家族,家世清白,丈夫虽然不是什么大官,生活确实无忧的,即便如今丈夫辞官,凭着手到病除的医术,依旧受人尊敬。 可一连三胎都是女儿,生的邹氏发虚,真怕丈夫百年以后无子送终。老太太三个儿子,大伯家全是男儿,小叔家也是两男一女,偏偏到自己,就是没生出儿子。 而她越怕越愧疚,越愧疚越想弥补。自己松了口柳姨娘才进了家门,接着便是老太太做主放进来王姨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巧燕见邹氏如此,就知道自己的话夫人是听进去了。她走到藤椅前轻轻的揉着邹氏的太阳穴,缓声道:“夫人您就是菩萨心肠,才会让人钻了空子。您还年轻,三女换一男的事多的是,您只要和老爷感情和睦,什么也不用怕,老爷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男人,即便末了还是没有儿子,老太太找您麻烦,老爷也是会护着您的,退一万步讲,实在不行,给咱们三姑娘招个赘婿,也不是不可。” 邹氏睁眼看着巧燕,眼神闪烁不定,巧燕悠悠说道:“老太太也是爱子心切,也不是那糊涂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谁不知道当今太后的名声!要是咱们三姑娘以后能当太后,老太太还不知道多欢喜呢!” 言外之意,谁说女子不如男,只要到了最高位,谁不得高看三分! 邹氏长长的舒了口气,拉着巧燕的手,哽咽道:“日后我要是再犯糊涂,你可要多提醒我!” 巧燕连忙福身说:“夫人放心,奴婢再也不会看着您受欺负了。” 主仆两人全部红了眼睛,儿时至今的革命友谊在这一刻更加升华了。 同样的四方塌,方迪迪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努力的从女人的怀抱里伸出脑袋,赶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萦儿,是不是娘把你吵醒了?”王姨娘囫囵的抹掉脸上的泪,艰难的扯出一抹笑。 方迪迪摇摇头,不是吵醒,是没新鲜空气! 见方迪迪这么懂事,王姨娘再次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你弟弟还那么小,也不知道现在冷不冷?有没有被欺负?他最怕冷了,怎么会掉进荷花池呢?” 从方迪迪见王姨娘到现在,王姨娘反反复复总是这么几句话,这也难怪,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这种全身心的付出。 方迪迪也试图回想她和她的这个弟弟为什么会跑去荷花池,又是怎么落的水?奈何,老天爷只给了她这副身体,没给她记忆!如今府里各种猜测,可问她,她偏偏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现在大家都说五姑娘落水后傻了! 傻就傻吧,按照方迪迪看古言片的心得经验,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好就活到最后一集了。 只是她着实不喜欢这个哭哭啼啼的娘,但还得忍着,毕竟后院凶险,有个人护着还是好点。 第五章 门风 淳于松的头七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过了,似乎白来了人间一趟。 邹氏一大早就去了淳于老太太所在的福寿堂,老太太眼窝深陷,脸颊的颧骨高高突起,眼睛可见的消瘦了不少。她细细跟老太太汇报了关于淳于松死后安排的一切事宜,事无巨细,老太太不住点头,对邹氏好一顿夸赞。 邹氏当日如打了鸡血一般,走路都比平时有力的多。 夜里,王嬷嬷领着淳于意来到了老太太屋里。几日不见,淳于意的乌丝竟白了几缕。 “母亲,这么晚找儿子来有何要事?”淳于意作揖问道。 淳于老太太满眼心疼的看着淳于意:“不算松儿,你膝下也有五个孩子了,秀儿和兰儿出嫁几年,如今在跟前的也有三个,三个姑娘的秉性想来你这个做父亲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 王嬷嬷亲自从外面端来茶壶,给两个茶碗里添上了水,细心地盖上茶碗盖后,端正的站在老太太身边。 淳于意不知老太太何意,认真道:“慧儿年龄最长,行事稳重,从不张扬。月儿这几年养在夫人身边,性子收敛了不少,却是个争强好胜的心思,处处要跟姐姐妹妹争个高低。缇萦最是贴心,与王姨娘的性子如出一辙,是个好孩子。” “松儿出事的时候,这三个丫头可都在跟前,到底是何缘由让她们一起去了荷花池边,你可想过?”淳于老太太目光紧紧盯着淳于意。 淳于意心头一震,不敢回声。 淳于老太太目色一凛:“都是你的好姨娘!” 王嬷嬷福了福身,道:“柳姨娘将她回府之事托人告诉了四姑娘,四姑娘耐不住见母心切,早早就到了荷花池边与姨娘讲话,三姑娘见四姑娘那么晚往外跑,跟着过去一看究竟,恰巧被喜欢三姑娘的小少爷看见,踉跄的跟着三姐姐去到了荷花池边,最无辜的就要属五姑娘了,不见弟弟后四处寻找,找到了荷花池边,刚到就看见小少爷掉进了池里,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言及此,王嬷嬷眼中已是布满泪水。 淳于意深吸一口气,不敢抬头。 淳于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些许冷意:“我早就说过,柳氏不能再进家门,你偏不听,如今这样的祸事你也该好好反思反思!一个姨娘,竟在家中有这样的‘忠仆’,如此大的能力怕是把淳于家卖了你还帮忙数钱呢!以前的事,我全然不管,现在我只问你两句话,你老实说说。” 淳于意低声道:“母亲想问多少问多少,儿子一定真心回答。” “第一,那‘忠仆’你要怎么处理?要是没有这种好仆人,咱们松儿都过了三岁了!”淳于老太太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淳于意。 “自是发卖,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不能留在家中。”淳于意恨恨道。 “哼,你这种心肠家中如何安宁!去,把那人送到三老爷那里,告诉三老爷,此人不能留。”淳于老太太显然不满意淳于意的回答,当着淳于意的面安排了那人的命。 淳于意这才抬头,“阿娘……” “第二,现今柳氏你打算怎么办?”淳于老太太直接打断淳于意的话,说出第二个问题。 这让淳于意脑子停滞了下来,良久,他长吸一口气:“母亲明鉴,我看见从池塘里捞出来松儿满身青紫,心中也是伤心不已。我不曾想也未去追到底是何缘由让好好的孩子成了那般模样,幸得母亲将事情前因后果查寻仔细,一切都是儿子的错,我……我马上就把柳氏送去庄子,此生再不让她进淳于家的门。” “好,好,你知道问题所在就好。”淳于老太太心气微顺,知道淳于意为人,一向是说了就做,不说就表示抗拒,她连着点头:“你还年轻,我们淳于家一定要子孙延绵,不能到了你就没了后人,王氏本就是宜男之相,且有过松儿,只要你们调理好身子,只是迟早的事。” “母亲说的是,儿子最近实在不争气,一直走不出松儿之死,现如今有了母亲的安排,儿子才觉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您为儿子的筹谋儿子感激不尽,明日就将柳氏送去庄子。”淳于意音调上扬,像是被打了鸡血,对未来充满渴望。 “不行,明日不能送。”淳于老太太一口否决。 淳于意有些意外,“母亲,这是为何?”淳于意打心底还是有些害怕,即便如今他知道松儿的死柳氏是始作俑者,但老太太万一要处死柳氏,他还是不忍。 淳于老太太颇有深意的看了淳于意一眼,那样子似乎已将淳于意心中的真实想法看的一清二楚,出声道:“虽说这几年我们把松儿藏得极好,但还是有好些人知道松儿的存在。松儿生辰你接柳氏回来,松儿如今不在了你又将柳氏送走,摆明了告诉外人,松儿的死与柳氏脱不了干系,我可不想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淳于家治家不严,出了个杀人凶手!” 淳于意心中明了,老太太一直都把家门风气看的极重,娶妻不纳妾,传宗接代,治家有方,家中和睦,兄弟互帮互助,妯娌互敬,儿孙互爱,都是老太太在乎的,现下要告诉外人家里出了个杀人凶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淳于意缓缓道:“儿子明白了。现下一切都不张扬,等到过了这个风头,找个由头将柳氏送走便是。” 淳于老太太点点头,“知道内情的人我已让王嬷嬷都稳住了,只等风平浪静,再慢慢处理柳氏。” “母亲说的是。要是没有阿娘替儿子筹谋这些,儿子怕是早就声名狼藉,这家还要您多多费心,邹氏您也多多提点才是。”淳于意诚恳道。 “邹氏是个好儿媳。如今这场面我也脱不了干系,可我总不能看着你无后,将来九泉之下无颜见你爹。罢了罢了,只要将来有人给你扫墓,这坏人全让我当,你只管看病救人,做你想做之事!” 淳于老太太一番话似是决心又含着些许无奈,她缓缓靠在软榻上,看起来累极了,微合双眼,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屋角木几上的香炉,安神香悄悄的升起几缕香烟飘向老太太。 第六章 当家主母的气势 淳于医苑在关门半月有余后,终于开门接诊。一时间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是冲着淳于意高超的医术和药好价廉的名声而来。 淳于意迄今为止也未曾让医患失望过,几乎都是药到病除。古人很容易满足,一两副便宜药就治好了病,就被百姓称为神医。以至于,每日只要淳于医苑开门,排队的人都快把门挤破了,淳于意忙的不可开交。 方迪迪跟着王姨娘住在兰园,两人都是足不出户。 王姨娘身边有个丫鬟,叫杏儿。王姨娘嘴上未曾提过已过世的儿子,可每每从杏儿的眼神就能看出来,王姨娘沉寂其中,无法自拔。方迪迪这段日子下来,除了吃就是睡,由于没有活动量,吃的不多,却感觉总是睡不够。 除了前几日,方迪迪硬是被淳于家的三姑娘淳于缇慧拉着出了兰园,美名曰散散心。方迪迪忍不住心里吐槽,跟着个陌生人散心,还不在屋里睡觉。 十四岁的淳于缇慧正是刚刚长开的时候,出落的与院里的荷花一样鲜艳夺目,她与方迪迪并排走着,嘴上不住的问方迪迪这个那个,却都没有回应。 两人好巧不巧的还在院子里碰到了邹氏。看样子,邹氏是要去兰园看望王姨娘,姐妹一场嘛! “娘,让爹再给五妹妹瞧瞧吧!五妹妹现在都不说话了!”淳于缇慧见到邹氏赶紧上前汇报。 邹氏慈爱的整理了下淳于缇慧的发饰,“傻孩子,你爹早就看过了,缇萦这是受了惊吓,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缇慧听到邹氏这样的答案,扭过头看了眼呆呆站在那里的方迪迪,唉的一声,“都怪我,害了弟弟妹妹……” 邹氏恰当的捂住了缇慧的嘴巴,轻轻的摇了摇头,“这种话不可再说了。” “就是怪她!要不是她,松儿怎么会跟着去荷花池边!五妹妹怎么能成傻子!”淳于缇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上来就火药味十足。 八岁的淳于缇月眉眼间跟淳于意十分相似,这脾气估计跟柳姨娘也差不了多少。 方迪迪心中暗诽:难怪当时都说柳姨娘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以淳于缇月这暴脾气,估计在柳姨娘肚子里的时候胎动可是十分频繁。 “四姑娘慎言,这顶帽子扣下来可是要受家法的!”邹氏身边的巧燕挡在了缇慧面前。 “本来就是。都是她的错害了弟弟性命,爹现在都不去我姨娘院里了,就是因为她。”缇月不依不饶。 照着淳于老太太的手段,隔天就处理了那个‘忠仆’,还捎带着拔出萝卜带出泥,处理了一干人等,相当于断了柳姨娘的左膀右臂。 又美名曰柳姨娘刚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需要母女团聚,将人软禁在了菊园,这才让缇月恼了,好在没限制缇月活动范围。 巧燕回头看了眼邹氏,邹氏一个眼神,只听‘啪’的一声,缇月的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指印,“越发没有规矩了,谁教你这么跟嫡母说话的!” 这巴掌让在场的三个姑娘都是一惊。缇慧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心目中那个温顺母亲怎么变的这么……厉害? 缇月全是惊愕。五岁之前,以柳姨娘在淳于意面前的宠爱,谁不把捧在手心里。后面三年跟着邹氏,周围的人更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给邹氏带来一个苛待庶女的恶名。现下,缇月自己都没想到连跟自己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嫡母居然敢打自己! 方迪迪自觉的转过身,得,什么也看不见!作为一个整日有电子榨菜陪伴得现代女,方迪迪当然知道,邹氏这是要立威,要把自己正房夫人的气势拿出来,杀鸡给猴看,看谁以后还敢把柳姨娘放在她前面,要怪只能怪缇月运气不好! 方迪迪自是知道这其中弯弯道道,那菊园和兰园可是对面啊! 在淳于老太太处理了柳姨娘的左膀右臂时,那些个人有聪明的,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自然求到了柳姨娘面前,柳姨娘很是吃惊。她心思活络,知道事情有变,便求到了淳于意面前。 哪知她连菊园的门都出不去,先是哀哀的弹了一曲,那曲声任谁听了都揪着心肠,偏偏淳于意忙的焦头烂额,回到邹氏房里就点了安神香,什么也听不见。无奈只好装病抹泪,引的淳于意来到菊园,被识破是装病之后,无论她怎么说,哭的怎么凄惨,淳于意大袖一挥,推门而去,柳姨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剁了臂膀。 邹氏心里高兴,脸上却还是平静如常。一边每日定时定点去给淳于老太太请安,一边时不时的跑去兰园看望看望王姨娘,这个正妻做的是有模有样。 几日下来,柳姨娘老实了不少,干脆躲在房里刺绣拈花,教养女儿。 没想到的是缇月却是没有心思的,竟直面跟邹氏硬刚,被教训了一巴掌。 散心的事就这么不欢而散。 方迪迪回到兰园,看着王姨娘日渐憔悴的面孔,真是有些担心。她坐到王姨娘身边,小心翼翼的去拉人家的手,尽量让眼眶里有点眼泪,她对王姨娘是没有感情,但在这未来不明,凶险不知的世界,多个娘护着总是好的。 不都说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嘛! 王姨娘似乎感觉到了方迪迪的善意,她搂过方迪迪,声音嘶哑的说道:“萦儿,娘对不起你啊!” 方迪迪有些心疼,她在医院里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或默不出声或嚎啕大哭,都是对亲人的一种思念,在王姨娘这里,她都体会过了,她那个未曾见面的弟弟,真幸福,有人一直惦记着! “娘,别难过了,你还有我!”这是方迪迪到这里后说的第一句话。 方迪迪实在说不出太过矫情的话,只能用最简单的字凑在一起,引来王姨娘满脸吃惊,这些天女儿一句话也没说,她真以为自己命苦,死了儿子,傻了女儿,如今看来,女儿是好的。 “好好好。”王姨娘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再也说不出其他。 方迪迪总算松了口气,女人果然还是要有希望,她现在只希望跟着她的娘,安稳的过完这一生就知足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激起了方迪迪的斗志! 第七章 高手过招 天色渐黑,忽地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丫鬟婆子的各种声音。杏儿聪明,赶紧往门外走去一探究竟。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回来之时方迪迪已经在王姨娘的床上睡着了。 王姨娘示意杏儿先不要说话,她替方迪迪捻好了被角,放下帐子,轻声的远离床边。 王姨娘一走,方迪迪就睁开了眼,她真不是要故意偷听,奈何八卦之心挡不住啊! 淳于意还未从医苑回来,柳姨娘就一身靛青色的素衣挣脱丫鬟婆子的束缚跪在了淳于意下班的必经之路上。 只见柳姨娘未施粉黛,本就楚楚可怜的容貌更加苍白无力,一双弯弯的细眉就那样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腰身盈盈一握,好似风一吹人就要倒了,任谁看了不心疼。 闻声赶来的邹氏一眼,眼疾手快的巧燕赶紧推赶人。 “不许碰我!”柳姨娘的声音让人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巧燕只是愣了瞬间,便笑着脸继续往前:“柳姨娘这是作甚,您穿成这样怕是要着凉,奴婢这就送您回屋!” “别动我!”柳姨娘奋力挣扎的时候淳于意刚好回来了,她看见淳于意,扑通一声,跪着走向淳于意,一副大义凛然模样,高声喊着:“二郎,你好狠的心啊!” 淳于意本欲要绕行,奈何柳姨娘这一声,让本就心软的淳于意还是停下了脚步道:“你这是何苦呢?” 柳姨娘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外涌着,凄声道:“从二郎接我回府到现在,你我只匆匆见了一面,我便不明所以的被禁在了菊园,到底是因着何事,你就算让我死也应该让我当个明白鬼啊!” 淳于意听到‘死’这个字,就想起了满身青紫的淳于松,心中那点对柳姨娘怜悯瞬间化为虚无,冷喝道:“你自己说说你都干了甚!” 柳姨娘被训的打了个哆嗦,眼泪更是汹涌,声音更是有气无力,“二郎……” 邹氏见状,走到淳于意身边,轻拍着他的后背,“老爷累了一天了,先回屋吧!” 淳于意刚抬脚,柳姨娘就直直的抱住他的腿,“二郎你别走,就算我有千错万错,月儿总没错啊!她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此话一出,邹氏已然明白了柳姨娘这是要避重就轻了,巧燕正要上前辩解,却被邹氏挡在了前面。 “月儿怎么了?她不是应该好好在你身边吗?”淳于意焦急道。 柳姨娘偷摸着瞥了眼邹氏,又拿起帕子抹着泪,一副我见犹怜模样,真真应了那句美人无罪。 淳于老太太一向注重家族名声,自是不愿将家中的任何不光彩的事被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一点,邹氏深知。 一行人来到邹氏所在的梅园,巧燕将一干丫鬟全叫到外屋守着,淳于意身边的长卿也是乖乖站到了门外,防止有些不长眼的偷听。 房里只剩下邹氏、柳姨娘、淳于意还有伺候茶水的巧燕。 柳姨娘轻轻擦拭着眼泪,声音里全是委屈:“从回府到现在,我不知哪里做错了,二郎对我不管不问,还处置了以前照顾我的那些人,我想替他们求求情,二郎直接挥袖而去,到底是为何啊?总该让我这个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啊!” 淳于意冷冷地说道:“好!我也想知道我这个好姨娘的本事有多大!你回府之事,月儿是如何知道的?” 柳姨娘面色稍稍一缓,低着眉,眼睛不住的左右而动,却是戚戚道:“我已有三年没见我那可怜的孩子了,我想她,念她,才托人告诉她的。即便如此,小少爷的死与我与月儿也没有任何关系,是三姑娘带着少爷去了池塘边,小少爷见荷花开得鲜艳伸手去摘,这才失足掉了下去。这些日子,总有无知下人嚼舌根,二郎可千万别信那些不着道的话。” 说着,刚刚止住的珠泪再次滚滚而来。 淳于意怒道:“就如你所说,你为何不去救他,松儿还那么小!” 柳姨娘哀哀道:“我只顾着与月儿说话,哪里知道三姑娘带着小少爷跟了过来,又如何知道小少爷竟会去折那荷花,天那么黑落水之时,我以为只是谁家的野猫掉进了池塘,我真真有苦难言啊!” 淳于意冷哼一声,不说话。巧燕几次欲上前,都被邹氏的眼神挡住了。 柳氏接着说道:“后来五姑娘来了,二话不说跳进池塘里,我才知道是小少爷掉了进去,我连忙叫人,可我一个被放在庄子上三年的姨娘,好多人都不认识我,我只能求着三姑娘赶紧叫人,这才把五姑娘和小少爷捞了上来。这事怪我,我没认清自己的身份随便使唤人耽误了时间,要不是三姑娘,恐怕五姑娘也是性命不保。” 说着,再次哭了起来,这次的哭声更是委屈。 “现在想来都是我的错,不管当时心中如何想,都应该去看看,不该怕出风头,不该怕被府里的人说闲话,要是我能去看看,定会避免这场灾祸!” 淳于意心中一动,依旧默不作声。 邹氏一直都知道柳姨娘厉害,那几年她一直窝在自己院里,懒得去管,可现在真见识了,才知道柳姨娘的厉害之处。一边拖着缇慧垫背,一边诉说自己无权无势,真是好心计! 柳姨娘开始抽泣,颤声道:“二郎,为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自尊,什么自爱,什么都不要了,哪怕把家里都得罪光了,我也心甘情愿跟你在一起,不管是是当官还是行医,我都会跟着你,我这一生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即便我有千错万错,月儿总是没错的,夫人您就算有怨气,只管朝着我来,让我给你磕头作揖干什么都行,只是别拿我的月儿出气。” 淳于意转头,看了邹氏一眼。邹氏微微蹙眉,好一招以退为进。 “柳姨娘,你在胡诌什么,夫人何时拿四姑娘出气了!”巧燕终于忍不了了。 邹氏从腰间抽出帕子,擦着眼角,低头不语。 淳于意看看地上的柳姨娘,再看看边上的邹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第八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淳于意厉言道。 邹氏站起身,面对着淳于意就要跪下,淳于意赶紧伸手去扶,他与邹氏成婚数十载,即便未生下儿子,邹氏都不曾跪过自己。 淳于意扶着邹氏重新坐回位置,邹氏微微抬头,缓缓说道:“是我没了当家主母的度量,该忍一忍的。” 巧燕此刻嘤嘤呜呜的哭诉了起来,“夫人,是奴婢拖累了你了,奴婢不该在四姑娘对你不敬的时候教育姑娘,落得姨娘对你生恨。” 高手,果然是高手,柳姨娘洋洋洒洒得说了那么多,不如邹氏和丫鬟的两句话。 果然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淳于意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让长卿先送柳姨娘回菊园,自己则留在了梅园。 邹氏素来隐忍,此次只是稍稍掉了几滴眼泪,便让淳于意觉得发妻委屈极了,要知道,邹氏不仅少言少语,更是从不掉泪。邹氏的眼泪对于淳于意来说可是杀伤性武器。 听说啊,当时连柳姨娘都愣住了,她在淳于家纵横好几年,一直以为邹氏是个纸老虎,极好拿捏,可今日只是区区两句话,让自己说的几十句话都烟消云散,柳姨娘直接目瞪口呆。 看来不是邹氏好拿捏,是人家不屑与一个姨娘争斗,掉价! 屋里发生的种种被里屋躺着的缇慧听的一清二楚,连淳于缇慧都忍不住对自己的母亲竖起大拇指,事后,还把这光荣事迹讲给了方迪迪听。 淳于缇慧之所以会把屋里的事讲给方迪迪听,是她觉得方迪迪应该不会说话了,她又急需一个倾听者,所以一吐为快。 方迪迪大受启发,看来,不管在什么时候,争一争总是没错的。先不说邹氏这种高段位的争法,柳姨娘这该脱脱,该哭哭,该跪跪的能力,怎么到王姨娘这里,就什么都没有呢! 事后,淳于意迫于缇月受了巴掌,只能前往菊园看看深浅。 一进屋,就看见缇月正对着下人发脾气,没有一点受伤的意思,在柳姨娘的大声呵斥下,缇月才退回自己屋子。 淳于意转身就要走,哪知柳姨娘直接将人从身后抱住,“二郎,你我当真再无半点真情了吗?”淳于意一回头,那双眼百转千回,终是不忍直接离去,坐在主位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柳姨娘先是在他的脚下坐着,慢慢移动到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柔声轻诉:“二郎,当初你我定情之时,你便说过,这一生都待我好,不让我受委屈,冲着你这些话,我才进府当了妾,彼时我柳家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户,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也知道松儿之死,与我多少都有些关系,可我真不知道松儿竟没人看护。” 情真意切,好不动听。柳姨娘的手自然的伸进淳于意的衣服里,淳于意突的醒悟,想起了淳于老太太的话,想起了邹氏的眼泪,他起身推开了柳姨娘。 柳姨娘没曾想自己会被推开,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依旧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泪盈盈的望着淳于意。 淳于意看着柳姨娘,沉声道:“松儿的事自在人心。日后,你就在菊园里好好反思,不许再出菊园一步。月儿会继续跟着夫人,由夫人教养,若你安分守己,我还可在老太太面前求情留你在家,若你执迷不悟,不日就会将你重新送走。” 柳姨娘不敢相信淳于意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只觉惊慌,正欲言语,淳于意又接着说道:“当年全家都以为你怀了男孩,才对你忍让有加,到头来惯得你一身毛病,风头都盖过了夫人!罢了罢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柳姨娘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看来,她触碰了二郎的底线了。 从菊园出来后,淳于意直奔梅园。他来到邹氏房间,屏退丫鬟,内屋只剩下夫妻二人。 淳于意索性搂住邹氏的腰,轻轻抚摸:“夫人,委屈你了。我竟不知月儿那丫头如此跋扈,惹你伤心了。” 自从巧燕与邹氏一顿说话后,邹氏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娇羞,委屈,隐忍演绎的是栩栩如生。 邹氏被淳于意抚摸的身子软了一半,这是好几年都没有的滋味了,声音更加柔情:“老爷,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能后继有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淳于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这些年,因着子嗣的事,先是偷偷要了柳姨娘,后来又在老太太的安排下,王姨娘也进了家门,这一桩两桩的纳妾之事,他这个发妻什么都没说。 “我的好夫人,这些年是我眼瞎心盲,纵得柳姨娘教女如此,老太太原先说她是家里祸害,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都是我被迷了心窍,委屈了你。待到这阵风头过了,把她送走就是了。” 邹氏缓缓点头,淳于意更加满意,他以前怎不知自己得发妻如此善解人意呢!他把邹氏搂着在耳边轻轻摩挲,逗弄得邹氏满面绯红,气息急促。 这多年的枯地迎来了瓢泼大雨,真是好一场淋漓。 经此一事,方迪迪陷入了沉思,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做人家妻子还是当人家母亲,都是倚着男人生活,于邹氏和柳姨娘而言,淳于意就是她们的一切,为了丈夫有后,可以看着柳姨娘横着走。 于王姨娘而言,在淳于松没有死之前,她的靠山可是有两个的,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儿子死了,就跟邹氏和柳姨娘没什么区别了。 方迪迪有些烦,中国这个自古而今的重男轻女现象真是个大弊病。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刘姨娘李姨娘接踵而至,为淳于意生下儿子而努力,妥妥得生育工具。 若是在现代,女孩还可以争上一争,搏上一搏,毕竟,二十一世纪有太多得新兴产业和机遇。可在古代,得,还是要好好想想未来得生存之道,如今她才六岁,她那个娘看着也是很难指望,眼瞅着在这个家还要待上十年,在未来夫君家待到死,怎么让自己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值得方迪迪好好琢磨! 第九章 靠山 淳于意自从端正了态度,将柳姨娘关在了菊园,每日与邹氏举案齐眉,好不惬意,偶尔去去王姨娘的兰园,却也是匆匆而过。 人常说情场得意,职场就要失意。可这一点在淳于意身上没有丝毫影响,相反淳于意因为邹氏得善解人意,更加精神,医苑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柳姨娘那里,淳于意到底心软不忍心让其在庄子上受苦,经过与淳于老太太的反复磋商,还是决定将人终日禁足于菊园,聊此一生。 一阵忙碌之后,淳于意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邹氏和三个女儿齐聚福寿堂。 进了福寿堂,淳于意和邹氏向淳于老太太行过礼,分别坐在左右两边的方椅上,接着由巧燕领着三个姑娘按着次序一一行礼。先是邹氏的三姑娘淳于缇慧,接着就是柳氏所出的四姑娘淳于缇月,最小的就是王姨娘身边的淳于缇萦——就是方迪迪。 “老祖宗好。”缇萦竟利索的说完了一句话,满屋子的人都是不可置信的眼神。淳于缇慧更是惊讶的捂住嘴巴。 淳于意和邹氏相互看了一眼,显然也是意料之外。淳于老太太都是一边笑着一边呷了口茶。待缇萦行完礼后,说道:“见你们夫妻和睦,孩子们感情和睦,我也就心安了。日后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的一起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来知会我老太婆一声就行了。” 邹氏缓缓上前福身到:“阿娘,儿媳这段日子反省了不少,不该因老爷纳妾而不高兴,更不该与您置气,没在您面前尽孝,一切都是儿媳的错,您莫要与我这蠢笨之人一般见识,儿媳在这给您赔罪了。往后应日日在您身边端茶递水。” 说完便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淳于意没想到一向淡漠得邹氏今日会是这般表现,于是也主动上前,跪在邹氏旁边,“阿娘,如今家里一切安好,也该我们做儿女得孝敬您了!” 淳于老太太还未说话,缇慧紧跟着就跪下,缇月也不落后,缇萦只能硬着头皮也跪下,嘴里跟着缇慧说道:“望祖母成全。” 淳于老太太见状,挥挥手让王嬷嬷将淳于意夫妇扶了起来,“既如此,随你们吧!”说完,老太太眼睛扫过末端的缇萦,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众人起身之后,依次坐下。 淳于意率先打破沉默,道:“阿娘,近日还咳嗽了吗?” “你送的药很对症,喝了两副就好了。”淳于老太太道。 “阿娘,快别夸他了,是您身体底子好!”邹氏玩笑道。 “对!”这话对于淳于老太太很是受用,老太太脸上笑容松弛了不少,“意儿,你要跟你媳妇好好学学,看你媳妇多会说话!哈哈哈哈!” “是,儿子记下了。”淳于意回头看了眼邹氏,心中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邹氏是这么有趣的人!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格外融洽。淳于老太太望着三个可人的孙女,心中压抑多日的郁气减了不少。 缇月突然起身,从身后拿出一张帕子,转头向老太太行礼,“祖母,这是我这几日做的女红,是不是比上次好了很多?” 王嬷嬷接过帕子,拿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放在手中仔细抚摸,那针脚比上次确实平稳不少。 老太太点头道:“不错,是好了很多,月丫头这阵子用心了。” 邹氏也是浅浅一笑,微微点头。 缇月见自己的女红被认可,猛地跪下,嘤嘤道:“祖母,您看在孙女长进的份上,放我娘出来吧!” 此言一出,屋里刚刚上升的温度再次冷到了零下。 淳于老天天脸上一哂,不予理睬。邹氏面如平静,淳于意微微蹙眉。 缇慧见状赶紧上前,试图搀起缇月,“妹妹快起来吧,今日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谁跟你们一家人!我的母亲现在被关在菊园呢!”缇月推开缇慧,大喊道。 淳于意刚要说话,王嬷嬷就打了岔子,“四姑娘一定是早饭没吃,饿晕了,老媪这就安排早饭。” 缇月再傻也知道再闹下去出丑的只有自己,只能由着王嬷嬷安排。 王嬷嬷安排了一桌,三个大人三个孩子坐在了一起,缇萦看见桌上的饭菜,眼睛都直了:蜜汁枣泥、腊肉炖蛋、什锦酱菜、赤豆小米粥、蜜糖糕每一样都精致无比。 和王姨娘的清粥,白馒头,小菜比起来,老太太这里简直太奢侈了! 食不言,寝不语。加上缇月刚刚闹出的小动静,饭桌上只能听见勺子和筷子的声音了。 吃完早饭,淳于意赶紧去医苑,邹氏带着缇慧,后面跟着缇月回到了梅园。缇萦到门口的时候杏儿还没来,索性自己逛了起来。 今日的缇萦格外清醒。自她开始思考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她就没放过任何一个听墙角的机会,当然,很多时候下人们不避着她议论,大都以为她是个不会说话的。 照着今日早饭的奢侈程度,看来下人们说的不尽是假的。 这位淳于老太太哪里来的不详,生性高傲。当初嫁给淳于老太爷就是看中了淳于家不兴纳妾之事,看来是个女人都不想与别人共侍一夫,且肚子争气,一连三胎都生了儿子。老太爷宠着,三个儿子也争气,老大淳于成经商赚的是盆满钵满,老太太屋里的珍贵玩意儿大多来自老大的孝顺。老二淳于意即便弃官从医,也是药到病除,老三淳于栋虽不是什么大官,好在平安。 本来她是跟着淳于成一起生活的,可淳于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让淳于老太太着了急,从老大家搬到了老二家,接柳姨娘回府,又送王姨娘进门,只想老二有个儿子。 缇萦暗想:老太太现在是有钱(老大有钱)有势(老三有势),自己谁也不怕(老二也是个孝顺的),别人谁也不敢得罪,这要是放现代,就是别人上赶着要巴结的人。她需要这样一个‘靠山’。 走着走着,缇萦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荷花池旁,顿时愣住了,这荷花池跟自己医院后面院里的那片荷花池几乎一模一样,缇萦只觉眼睛模糊,泪珠就那样毫无准备的一颗颗掉落。 第十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缇萦想起了她的妈妈。她的工作太忙了,忙的几乎没有时间回家吃饭,好几次在家刚睡醒,妈妈就张罗着做好吃的犒劳她辛苦的女儿,却每次都是饭刚做好,就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匆离开家。 当时方迪迪总在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下一次一定好好坐下来跟妈妈吃顿饭,妈妈做的可乐排骨最好吃了,现在却是再也吃不到了。 方迪迪忍不住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觉得老天爷这是故意的,给了她一手烂牌,死了的弟,无能的妈,高段位的嫡母,一心想要儿子的爸,老辣的奶,哪一个都跟她不着边。 别人穿越不是嫡女就是女将,可她呢?投生了个什么身体!同样都是女孩,缇慧、缇月都有人护着,有人谋划,她却要自己奋斗。 想到这里,方迪迪很是悲愤,悲愤之后又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后又是叹气,叹气之后便是盯着剩下的几朵荷花发呆。 方迪迪忽然觉得曾经的人生没什么不好。三岁就开始学习,经过小学的朦胧,初中的努力,高中的奋斗,大学的坚持,近二十年都是在学习,即便进了医院,也是不断的学习,苦累是必然的,结果也是好的。 现在呢,男权社会,她能做什么!看起来生命与曾经一样都是自由的,但结果呢,方迪迪不敢想!像从前一样锲而不舍的学习,就一定会有结果吗?会和曾经一样,找一个自己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吗? 方迪迪不敢想,但又控制不住使劲想!她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可在这个世界不轻言放弃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方迪迪的心底响起了方妈妈的口头禅。 方迪迪囫囵的抹掉眼泪,跪在荷花池边,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向老天祈祷,那个世界的父母快快忘掉自己,余生顺遂,她的姐姐能与姐夫一生幸福,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忘了她。 从今天起,她会将方妈妈的口头禅作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下去的指导方针,不放弃每一个机会,不放弃任何一种可能,努力活出生命的宽度。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高高的荷叶,星星点点的落到缇萦身上,照的她脸上的泪痕格外刺眼,她小小的身体几乎与地面都要贴在一起,虔诚极了。 这一刻,她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老天爷为她关闭了好几扇窗,那一定是一扇无比敞亮的门在等自己。 “五姑娘,可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吓死我了!”杏儿小跑到缇萦身边,扶起人,仔细的拍着她膝盖上的灰尘,“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杏儿围着缇萦转了一圈,认真查看。 缇萦就呆呆的站在那里,被杏儿一顿审视,末了,杏儿拉着缇萦的手,嘴里一边嘟囔着“可不敢乱跑了!”“王姨娘经不起任何事了。”“日后乖乖等着。”之类的话,缇萦不觉好笑。 自此以后,邹氏每天带着三个姑娘一起去给淳于老太太请安。在这之前,王姨娘先是带着缇萦去邹氏园里请安,接着再由邹氏带着缇萦去老太太院里。请安之后,邹氏大多会留下缇萦跟两个姐姐一起吃饭,缇萦自是很识抬举。 “缇萦,我们换个位置。”缇月走到缇萦身边,盯着缇萦面前的八宝田蜜。 缇萦装作听不见,没有挪动。缇月又叫了几声,缇萦还是没有反应,她直接上手掐了缇萦的胳膊。缇萦吃痛的抬头看她,只见缇月得意洋洋的笑道:“谁让你装傻充愣,还不赶快让位!” 缇萦耐住心中火气,缓缓站起身走到缇月的位置,刚要坐下,却被缇慧拉着走到了原位。 “缇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缇萦,你站起来这是缇萦的位置!”缇慧的脸因气愤有些微微泛红,指着缇月呵斥,“我们是姐妹,姐妹之间应该互相关爱,你我都是姐姐,应该爱护妹妹,你不能欺负她,小心我告诉祖母!” “谁欺负她了,我不过是跟她换个位置!”缇月也站起身,直面缇慧据理力争。 “用饭的位置是早就安排好的,你为何要让缇萦跟你换,我看你就是嘴馋!”缇月的小心思被说中,硬是反驳不了一句。只能乖乖回到自己本来的位置。 缇萦低着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但依旧装傻充愣不言语。 缇慧长的像邹氏,眉目清楚,圆圆的脸上没有孩童的稚嫩,眉目端正,一脸正气,不能说是极美,也是落落大方,心明眼亮。邹氏年轻时应该也是这种模样,后来嫁入了淳于府,岁月蹉跎,才有了如今的心思。 婚姻不仅是坟墓还是磨刀石。 老天爷很公平,给了缇慧和母亲一样的容貌,便给了缇月如淳于意一样的壳子。缇月一双丹凤眼,唇红齿白,细长的眉毛已在小小年纪就显现出美人的特点,照这样下去,他日定是不输柳姨娘。 缇慧年龄最大,一向黑白分明,主持正义,仿佛包青天在世容不得别人在她的眼皮底下颠倒黑白。她帮缇萦,有自身的素质,也有当初一不小心告诉缇萦的那些秘密怕被缇萦泄露出去。能肯定的是,她并不喜欢缇月。 缇月内里并不坏,只是彼时柳姨娘深得淳于意的喜爱,连带着缇月也一起被宠着,以至于眼比天高,要让旁人事事都顺着自己,作祟的虚荣心还要人人都捧着她。时至今日,哪怕柳姨娘被关在了菊园,缇月身上的娇气也未曾少过。 缇萦打心底是喜欢缇慧这个姐姐的,她也真心希望这个姐姐未来的生活可以幸福美满。 看着桌上丰富的早餐,再想想王姨娘的清粥咸菜,缇萦真心觉得要想想办法改变了,否则有一天王姨娘真的被饿死,她就连最后一片避风港都没有了。 一味的忍让不会被别人记到心里,反而会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如今这境地,光脚丫的还会害怕穿鞋的吗?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十一章 先好好活下去 渐渐入秋,天气渐冷,院里的荷花叶渐渐消落了。眼瞅着要到中秋,淳于府里到处都是一片祥和。 缇萦依旧喜欢听墙角,毕竟只有收集大量信息才能全方位的了解伙伴和对手的情况,方便定制作战计划。 这天,两个浆洗的丫鬟趁着休息时间躲在外堂偷摸着八卦。 “这兰园也太累了,整日干的和别的地一样多的活,却是没一点多余的‘赏赐’!”声音尖锐的丫鬟说。 “谁说不是呢,也太没运气了。自小少爷死后,这家里估计都忘了还有王姨娘这一号人物吧!你看看王姨娘身边的杏儿,跟我们没啥区别。“一个低沉的声音应着。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夫人给三姑娘和四姑娘都置办了新衣服新首饰,怕是把兰园这个姑娘都忘了……” “这种话不敢乱说,夫人菩萨心肠,绝不会在这种明面子事上有偏差,只怕是府里那些管事嬷嬷……再再忍几日,到了中秋之日,老太太一定会有大赏的。”低沉得声音越来越小。 缇萦坐在里屋玩着帕子听着屋外两个丫鬟的对话,心中又是一股生气。 这段日子与邹氏相处下来,缇萦深知邹氏不是肤浅的人,断然不会在这种别人能看见的地方动手脚,她与王姨娘如今的境地多半是府里那些欺软怕硬,欺上瞒下的嬷嬷所为。摆明了知道王姨娘不会告到邹氏处,而自己是个极少话的。 缇萦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破了,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这个世界的中秋并不像现代的中秋节,现代的中秋节讲究家人共聚一堂,赏月吃月饼。在这里则是要祭拜月亮,感谢今年的丰收,同时祈求好运。还有一重含义,那便是敬老,养老,同时老人还会为家里人赐以雄粗饼,像淳于家这种家庭情况好的,会用赏赐来代替饼。 中秋那日,淳于大老爷和三老爷带着家眷来给淳于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心情很好,给孙子孙女赏了不少东西。 淳于意一家则是在次日去叩拜老太太。因着王姨娘之前生下松儿有功,老太太破天荒的传了王姨娘一起来请安。一行人行跪拜完老太太后,便依次坐下,王姨娘坐在末端,缇萦则是坐到了王姨娘身边的最末端。 “缇萦,你过来。”淳于老太太面有不悦招招手,将人叫到自己面前。“你为啥坐到那里?” 缇萦发旧的衣服在一片光鲜里格外刺眼,她恭敬的跪在老太太面前,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孙女听说中秋节的另一重意义在于敬老,养老,祖母有福,有父亲,大伯,三叔孝敬,还有许多孙子孙女。但我只有一个娘,我娘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了,缇萦今天只想当娘的女儿。”这是有史以来,缇萦说话最多的一次。 淳于老太太有些意外,淳于意也没想到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女儿竟说出了这些话。邹氏的脸上并不好看,大约她关注的是缇萦那格格不入的旧衣。王姨娘则是拿着帕子偷偷的抹着泪。 这个世界最看重孝字,家里的孩子都归正房夫人,但不强求孩子必须养在正房夫人跟前,除非像缇月这种意外的。 “起来吧!”老太太言语温和不少,“是个有心的。”老太太端起茶碗,似有似无的扫过邹氏,再次开口,“五丫头,今日两个姐姐都穿的是新襦裙,你为何不穿?” 缇萦看了两个姐姐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稚嫩却又毫不客气地说:“乔嬷嬷说得先给两位姐姐做新衣,我最小最后做;您上次说给孙女红枣糕,是不是今天就能吃到?” 在场的人除了王姨娘脸色都不好看。 缇萦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大胆蹒跚的走到老太太面前,坐在老太太脚下,小心的攥着老太太的裙角,一双因瘦小显的更大的眼睛,无辜的抬头,“祖母,孙女以后跟你一起吃饭好不好,孙女想吃甜的,还想吃肉肉,想睡软软的床,盖暖暖的被子……” 多么朴实无华的请求啊! 淳于老太太拉起这个瘦小的人,王嬷嬷帮托着让人坐在老太太腿上,“日后缺什么短什么就来祖母这里,祖母这里有的是。祖母也是今日才知道你爹这般没本事,连个娃娃的衣食都解决不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真是巧妙,避开与邹氏的直接冲突,一语双关。一个当爹的,连女儿过成这样都不知道!一个当府里主母的,府里的下人的管不住! 当天,邹氏就把相关的丫鬟婆子统统罚了一遍,兰园的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褥子又软,被子又暖。一直没做好的新衣,一下子送来好几套,就连点心也一下子送来了三种口味。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个月,便又有些生了歪心思的丫鬟婆子,缇萦也不惯着,直接找到邹氏,继续告状,不过一次,府里哪个再敢苛待兰园! 缇萦之所以会去找邹氏而不是淳于老太太是怕得罪邹氏,谁会喜欢越级汇报的下属呢!怎么说人家都是当家主母,真要对付你个小丫头太简单了,倒不如让邹氏觉得中秋时的所言所行皆是形势所迫,如此一来,方可明哲保身。 邹氏是个极聪明且沉得住气的。事情发生之后,当即就借着由头将府里的下人能换的都换了,当然除了各个院里的得力干将,其他能动的全部倒腾了一遍,又从新进的人中给缇萦选了个贴身小丫鬟,看着与缇萦一般大,名叫毛竹。 缇萦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呆的毛竹并没有什么好感,只不过姑娘身边有丫鬟,这是标配。 中秋之后,淳于医苑的患者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放现代也是一样,天气越冷对年老的人越不友好。因着兰园离医苑最近,缇萦时不时就听到一些悲痛的嚎哭。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淳于意每每来到兰园,也是疲劳之极,对于生男之事也是有些无力,奈何上有老太太盯着,只能跟上班打卡一样,有来有回,至于是否有结果,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转眼已是年关,家中却是一样不得安宁。 第十二章 床前尽孝 北方的冬天更冷些,几场大雪下来,府里所有的供暖设备都用了起来。最豪华的当属老太太屋里,地龙、火墙全部烧了起来,外屋里屋也全是火盆。缇萦的屋里只有火墙,但从缇萦决定好好活下去开始,就每天在院里跑跑跳跳,身体素质明显增强,眼看着是越来越精神。 淳于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了,又没有强身健体的概念,深秋之后就有几声咳嗽,总觉得是些小问题不好好吃药,拖着拖着就到了冬天。 那天刚吃过午饭,就浑身无力,一沾床就睡了过去,王嬷嬷赶紧去报淳于意,淳于意着急忙慌的到了福寿堂,老太太已经开始高烧,问过之后,才知道老太太晓得外面下了雪,一时眼馋,没等王嬷嬷披上披风就出了房门,屋里极暖,屋外极寒,这一冷一热才引发了急症,加上之前的咳嗽,新病旧疾一起发作了。 老人家最怕的就是这种来势凶猛的急症,淳于意是个孝顺的,次日就在医苑立起了告知书,患者纷纷称赞,有如此尊崇孝道者,定是菩萨心肠,一定会待病患如亲如故。 淳于意和邹氏日夜守与老太太床前,连煎药淳于意都是亲力亲为,喂药之事,邹氏更是不假人手,就这样不眠不休几日下来,淳于老太太总算是是退了热,缓了过来,淳于意双手合十的跟老天说谢谢,邹氏更是两行高兴之泪顷刻而出。 这老太太要不是寿寝而终,淳于意夫妻俩可是要被大伯和小叔家唾弃的,再者,要是被那些医患知道了,一定会说什么连自己阿娘都治不好的大夫算什么好大夫! 好在有惊无险,平安度过。老大和老三家知道后,火急火燎的带着各种滋补品冲到了福寿堂,对着淳于意就是一阵发作,淳于意只得厚着脸各种赔罪。 邹氏劳心劳力,在回梅园的当晚就累到了,缇慧也照着母亲照顾祖母的模样,伺候在邹氏身边。 缇月听闻此事,赶紧从被笼里钻出来,只是多半年的光景,缇月越发的清丽了。 “四姑娘,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缇月身边的丫鬟连翘赶紧将一件云黄色皮毛袄子披到她身上,“老太太就是因着没穿衣才差点过去了,你可当心!” 连翘比缇月年长几岁。当年柳姨娘威风还在的时候,连翘可是被千挑万选才到了缇月身边,柳姨娘知道自己女儿是个毛糙的,看重的就是连翘这股子稳重。 “我要去老太太那里,”说着,缇月已经下了床,“只要我好好伺候在老太太跟前,等老太太好了,我也学着缇萦的样子,兴许娘就能从菊园出来了。” 连翘瞧着缇月的样子,有些担忧,“姑娘,老太太那边刚稳住,你这么贸贸然过去,我怕连累了你啊!” “不怕,只要娘能从菊园出来,我们就能过上以前的好日子,惯比整日低头生活在这梅园强。”缇月一遍说着,连翘一遍替其整理衣服,“再退一步讲,就算不能把娘接出来,有老太太护着也是好的。” 上次解救柳姨娘失败,缇月的性子便是有所收敛。她又是极其聪明的,从缇萦的一来一往中就学会了其中的门道,以来她决定东施效颦,好好去孝敬老太太一番,怎么算都是不吃亏的。 连翘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了,她替缇月捋了捋头发,笑道:“姑娘也是一片孝心,老太太一定会知道的。老太太这个人看着厉害,却是个眼里不揉沙的,对着老太太切莫耍小性子,老太太又是个心软的,姑娘你定要谦逊,多说些好听的,如此老太太总会看到你好的。” 说完连翘也不忘将绣着葫芦样式栀子色的尉(汉代人称手套为尉)给缇月穿上。 “有你这些话,我一定能讨老太太喜欢,我就算装也得把娘从菊园里接出来。”缇月笑的天真。 连翘也是笑着点头,”这天底下就没我们姑娘做不到的事。” 想来柳姨娘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将连翘放到了缇月身边,缇月现居梅园还能如此自信,这样看来,身边的连翘功不可没——情绪价值给的是相当到位。 缇月进了福寿堂的院子,但怎么都进不了堂屋,冷风呼呼的吹着,缇月生生的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王嬷嬷才将人迎了进去。 约摸着过了三五天,淳于府上下谁人不知四姑娘才是真正的孝顺孙女。说是自从老太太生病,四姑娘天天在身边照顾着,端药递水,谦卑有礼,想着法子哄老太太开心,老太太精气神比生病之前都要好的多。 “简直是胡扯!”巧燕急忙慌得把听到得跟邹氏复述了一遍,“明明是夫人你一直守着老太太,福寿堂那群人眼睛莫不是瞎了!” 经过几日得调养,邹氏脸色好了很多,只是还略微有几声咳嗽,缇慧守在床边,听着巧燕的复述脸上微微不悦。 “咳咳,别说了。”邹氏摆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要老太太康健就好。” 缇慧眸子里尽是不解,隐隐带着些怨气的说道:“娘,为何要让四妹妹占了这便宜,她那点心思,是个人都能看清楚,怎么会真心照顾老太太!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跟姑娘一起去。”巧燕说着就要去拿缇慧的披肩,“我看四姑娘就是仗着夫人病着才会去福寿堂作妖,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让老太太这般喜欢。” “站住!”邹氏双手撑着坐起了身,缇慧赶紧拿了外衣给邹氏披上,邹氏神色沉重:“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屋里顿时静悄悄的,只有地上火盆里烧的煤炭嘎吱作响。巧燕低着头,邹氏的性子她是清楚的,能忍常人不能忍,比如柳姨娘。同样,事和人一旦清楚了,有些手段巧燕也是没见过的。 缇慧看着邹氏,低头沉吟,试探着问:“娘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吗?” 第十三章 一片孝心 邹氏拢住女儿得手,声音低柔得说道:“好孩子,老太太见过人的人比你我吃过的盐还要多,身边的是鬼是人老太太可是眼明心亮呢!万不可在此时抢那风头。” 缇慧咬了咬嘴唇,心有不甘的说道:“这不是便宜了缇月那丫头嘛!” 邹氏看了女儿一会儿,轻声说着:“老天爷长眼睛着呢!” 连着几日出了太阳,寒气散去不少,竟慢慢有了些回暖之意。 “巧燕,去看看五姑娘到了没,老爷已经等着了。”邹氏坐在一面铜镜前,有着丫鬟拾掇着头发,身上穿着一件朱殷色洽淡金莲花纹路便袍,头上斜斜的插了一支白玉金簪。 “夫人安好。”缇萦走进里屋,先是给邹氏行礼。缇萦今日穿着一件粉米色妆花褙子,两个对称的总角,衬得缇萦面色明媚。 “缇萦来了,母亲,我们出发吧!”伴着爽朗的声音里屋的缇慧掀开帘子,鬓上别着一根同色白玉簪,身上的银朱色袄子让人眼前一亮。 邹氏看看缇萦又看看缇慧,满意的点头。 淳于意早已在门外候着,看见三人从屋里出来,眼前一亮。邹氏姿色不减,缇慧眼看着是个大姑娘了,还有最小的缇萦,着实可爱的紧。 邹氏笑道:“我这身子也真是不争气,早该去看母亲的,硬是拖到了现在。如今我也好利索了便把这两个小的带着一起看看母亲。” 淳于意笑着点头。 一行人来到了福寿堂,王嬷嬷正在门口等着,几人脚下快了几步。 一进屋便是一阵热气迎来,屋里正中立着一个黄色铜制暖炉,炉内木炭正旺,地龙和火墙烧的很是温暖,与屋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窗与床差着大约两米的距离,床上铺着苔古色的绒毯,淳于老太太正靠在靠背上,身上盖着一条姜黄色的褥子,床旁边的小条几放着两盘点心。 淳于意和邹氏一进门就给淳于老太太行礼,接着就是两个姑娘。淳于老太太受完礼,便让丫鬟端来铺着厚棉垫的椅子,大家依次序坐下。淳于意则是直接走上前为老太太把脉,一会功夫便笑道:“母亲今日更好了,再养几天就能出去了。” “早就该出去了,你这昏医怕是找借口拘着我,还有这些日子吃的药怕是我前半辈子没吃的都补回来了!”淳于老太太声音有些嘶哑,想来是高烧时烧了嗓子,面色有些发黄,只是说话时中气十足,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邹氏笑道:“母亲说的是。您的身子一向硬朗,儿媳瞧着就是老爷就是小题大做。不过也好,借着这个由头您可以好好修养修养,把老爷药房里强身健体的滋补药都吃了才好。” “说的是。不过就是辛苦你们两口子不分昼夜的照顾我,听意儿说,你也病了,现在觉得如何了?”三言两语下来,淳于老太太心情更佳。 邹氏摊开双臂,说道:“劳母亲记挂,媳妇一切都好了。说真,媳妇这身体还不如您呢!” 屋里一片祥和,淳于意见老太太和邹氏这样和谐,十分欣慰。 淳于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眼睛看向窗棂位置,“不知道外头的白雪是不是比去年的更晃眼些!” 缇慧笑道:“祖母别再想那白雪了,母亲院里的红梅开的极好,今日来的匆忙,明日,不,一会儿我就摘些过来,给您养养眼。” 淳于老太太满意的点头,“白雪映红梅,一定是极好看的画面。” 正说着,缇萦小心翼翼的从椅子上下来,走到窗棂旁,努力的踮起脚,把窗开了一条小缝。淳于意见此有些恼,正要呵斥,缇萦却是率先开口,“祖母,屋里热,屋外凉,在出去还要生病,再生病孙女又要好久见不到你了。” 缇萦稚嫩的声音让淳于老太太眼中全是暖色。淳于意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还没等淳于老太太说话,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端着盘子的小丫头,邹氏一眼看去,竟是缇月。几日不见,缇月竟乖张不少。 只见缇月熟练的端着一个白底浅口的荷花瓷碗,笑着说:“祖母,这是雪梨燕窝羹,又甜又糯,很好消化,刚好有助您恢复嗓子。”说着,还不忘将老太太条几上的点心收起来,王嬷嬷顺手接过。 看见这样的缇月,淳于意眼睛都有些湿润,邹氏始终保持端庄的微笑,缇慧有些不屑的撇撇嘴,缇萦乖巧的说道:“四姐姐真厉害。” 缇月顺势站在老太太身边,一勺一勺的将燕窝喂给老太太。老太太吃了口,忍不住点头称赞:“这火候可是费了心了。缇月这孩子,长进了不少,我说不用她来,她非要来,天气这么冷,怕冻坏了她,我这病也是急症,还怕给她传染了,她还是来,真是孝心一片啊!” 王嬷嬷帮着收拾了条几上的东西,笑着说道:“四姑娘真是长大了,老太太一咳嗽她又是捶背又是递水,老太太午睡时也守在边上,惦记着给老太太捻被角,连我这个服侍老太太半辈子的人都自愧不如呢!” 淳于意欣慰道:“月儿这丫头长进了,知道孝顺了。”转头又对缇月说道:“缇月,收起你那跋扈的性子,日后继续要敬老爱幼。” 缇月笑嘻嘻的道了声,“是。”仿佛真的换了个人似的,笑的天真无邪。 东拉西扯几句之后,邹氏慢慢的把话题带到了缇慧的及笄礼上去。不说倒好,话一出来,才知道再有过完年再有一年的时间,缇慧就到了及笄的年龄。 缇萦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有妈的孩子就是宝啊! “既然到了及笄的时候了,就该好好教教规矩,及笄后就该挑婆家了,可不能让旁人说我们淳于家出去的女儿不成样子!就请当初教过秀儿和兰儿的田嬷嬷过来。连带着缇月和缇萦一起学习学习。”淳于老太太一句话就定了淳于家未来的主要事务。 “母亲说的是,媳妇亲自去请田嬷嬷。”邹氏笑道。 “我不想学规矩。” 第十四章 姑娘们学医 “我不想学规矩。”缇萦稚嫩的声音响起。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感到最意外的要属老太太了,“为何?” 缇萦站起身恭敬的跪在老太太面前,认真说道:“祖母,父亲,夫人,我不想学规矩,我想学医。落水后,我就一直自责,没能救出弟弟。要是我熟悉水性的话,就能快点救出弟弟,要是我会医术的话,在救出弟弟后能立刻施救,可是我什么都不会。祖母病了,我也想跟父亲一样为祖母开药,照顾祖母,不想整日只在屋里,什么也做不了。” 在老太太面前,真诚永远是必杀技。缇萦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但她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管这些人怎么想,先试试再说。 一番话让淳于老太太当即红了眼,淳于意更是不知所措。怎么这个不起眼的现在如此显眼呢! 冒牌的淳于缇萦现在越来越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她不能坐以待毙,真要说起来,这个世界和现代没什么差别,最大的差别只在于这个世界的女性已被嫁人生子的观念固化了,且接受了一夫多妻制。她的身体是古代的,思想却是现代的,她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她曾经是医生,现在转生在了大夫家,何不就此重拾本行,即便以后当个宅内医,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医生在任何时代,都是个吃的香的饭。 与其去学那些讨好男人,打发时间的无聊规矩,三从四德,女红刺绣,还不如早早做好职业规划,技能在手,走遍天下也不怕。 这是缇萦最终决定的人生走向,至于到底行不行,就要借用方母的口头禅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一天的忙碌,淳于意刚回屋,屁股还没坐在椅子上,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突然来了,淳于意夫妇请她进屋,王嬷嬷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说话也是言简意赅——五姑娘说的话动摇了老太太的心,请老爷定夺。说完便躬身回去了。 “老太太什么意思?真的不要缇萦学规矩去学医吗?女子为医可是万分艰难的。”淳于意张开双臂,邹氏上前解开衣服,他怎么想都觉得女子为医不合适。 邹氏也在思索,笑道:“老太太怕是有主意。只是这个决定得老爷你说出来,毕竟,你才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在家从父,孩子们得听你的。” 淳于意猜不出老太太的主意,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思来想去决定去跟老太太‘探讨’一番。 第二天,淳于老太太刚起床,王嬷嬷正捧着碗小米粥进食,外头的丫鬟就朝里面禀报:“老爷来了。”然后打开里屋的门让淳于意进来。淳于老太太让王嬷嬷退到一旁,用帕子沾了沾嘴角。 “今个怎么起这么早,也不多睡会。”淳于意坐下后,淳于老太太道。 淳于意眼底微微犯黑,恭敬道:“昨晚王嬷嬷的话儿子想了一宿,实在不知道其中意义,以至于整晚都辗转反侧,这天一亮,儿子便来寻求答案,不知母亲到底何意,请母亲明言。” 淳于老太太斜睨道:“王氏为何迟迟未孕?邹氏也不见动静?” 淳于意有些难堪,悻悻道:“这男女之事强求不得,子嗣之事更是万万不能强求,可这与缇萦所说之事有何关系。” 淳于老太太淡淡的接过话茬:“若子嗣问题真的不能强求,把这三个孩子当后继人栽培未尝不可。缇慧还有两年光景,缇月和缇萦还小,缇月以前是有些小性子,这阵子看下来,也是个好的。缇萦最小,最好栽培。” 淳于意没想到老太太会突然转变想法,不再强求子嗣之事,“母亲见多识广,儿子自愧不如。可自古女子为医甚是艰难,切不可将缇萦一时兴起的话当真。” 淳于老太太来了精神地说道:“一时兴起?你真是个无心地爹!” 淳于意惊道:“母亲何出此言?” 淳于老太太看了眼王嬷嬷,王嬷嬷会意,笑着道:“那是五姑娘落水后第一次来福寿堂请安,吃过早饭后,夫人就带着三姑娘和四姑娘离开了,独独剩下了五姑娘没人领。老太太怕出事,就让我跟着,五姑娘自顾自地走到了荷花池,跪在小少爷出事地那地方,磕头流泪,让我这个老妪看地都心酸。” 淳于老太太叹息道:“你觉得是五丫头一时兴起,却从没想过这些个事在她心里到底盘算了多久,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是个好孩子,说句不好听地,她比你我活的还要明白。” 淳于意想起了淳于松,那个马上就要三岁的儿子,有些心疼,低头不再言语。淳于老太太略带心酸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无心子嗣,将那道士地话记在了心里。我更知道男欢女爱之事勉强不来,既如此,教她们习医,有何不可!” 淳于意的心里被老太太探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哑口无言。 淳于意走后,王嬷嬷扶着老太太在床上小憩,忍不住说:“何不再挑个人进府?” 淳于老太太轻笑一声:“罢了,这种事自有天意。如今家里一片祥和,邹氏与意儿的感情越来越好,那柳氏也安宁,我可不想再做那坏人。家和万事兴,几个孩子也懂事,今日的决定且是破天荒了的,日后如何看各自造化。缇萦那孩子,是个有心的,做事也让人心疼,往后到底是何景象老婆子真想看看呢!” 邹氏得知老太太的意思后,沉默了很久。到底是夫妻,邹氏隔天又去找了老太太,大抵意思是:学医是好事,可到底是女子,该学的规矩也不能少,不管日后在医学领域有没有成就,嫁人总是不能避免的。 淳于老太太一想也是,便答应了三个姑娘一边学规矩,一边学医,课程的安排大抵是早上学规矩,下午学医术。 只是,三个姑娘到底是跟着淳于意学还是另请名师,一下子犯了难。 第十五章 王姨娘认女 淳于家的姑娘要学医,这消息几天就传遍了临淄。缇月那日本想趁着老太太高兴,跟老太太提柳姨娘的事,却是被缇萦抢了风头。 缇月将那日的事告诉了柳姨娘之后,柳姨娘听闻后,当场摔了个茶碗,胸脯起伏不断,缇月抚着柳姨娘的后背抹眼泪,“娘,你别气了,还有机会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父亲和祖母放你出去。” 连翘在一旁也是眼眶泛红,却是不敢吱声。本以为五姑娘是个不中用的,可这一来二回之间,竟将老太太和老爷的心左右了,实在是小瞧了。 柳姨娘站在屋中,披头散发,长时间的禁足让其秀丽的五官生生的变了相,恨声道:“哼,那死老太太怎么这么好运,急症都没要了她的命!还有你,你个不争气的,在我肚里明明是个男相,怎么生出了个你!” “毛竹,你为什么会到这来?”缇萦聊赖的问道。 “我娘说我来这家里的兄长能娶亲了。” 阿弥托福,一种骂人的冲动油然而生,缇萦拉着毛竹的手,想说的话很多终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缇萦其实对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没有概念的。想当年家里就是两个女孩,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从来没有因为她们是女孩而区别对待,反而引以为豪,没想到到了这里,处处都渗透着男尊女卑,他们这种稍微有点声望的家庭都是如此,到了毛竹这里,竟直接明目张胆的用女孩换媳妇。 如此一想,缇萦越是觉得自己做对了。在这个时代,作为女子,她偏偏要争口气。 淳于老太太因着喜欢缇萦,前前后后往兰园送了不少东西。缇萦的屋子也被老太太安排着重新收拾了一番。原本发了旧的杏黄色褥子换成了明亮的杏黄色。 刚收拾完,王姨娘就带着巧燕过来了。王姨娘近来气色好了不少,人间别久不见悲,大约就是这个意思。王姨娘穿着一件柔蓝色的襦裙,头上别着跟颜色相近的素簪,散着淡淡的忧郁。 缇萦看见王姨娘,主动走到她身边,并没有像在老太太和邹氏那里行礼,而是自然的去拉王姨娘的手。王姨娘微微一愣,而后浅浅一笑,任由缇萦拉着她坐到了软榻上,“舒服吗?娘。” 王姨娘点点头,温言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我的孩子跟我无缘,送你到了这里。” 缇萦睁着大大的眼睛,定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片刻,她不打算说谎,她的想法做法在一位深知自己儿女秉性的母亲面前真是漏洞百出。“娘,我现在是缇萦。” 王姨娘点头,有时候秘密之所以被叫做秘密是你懂我的难言之隐,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 “为何要学医?”王姨娘问道。 缇萦想了想,直言道:“不想自己的一生被别人左右。” 王姨娘眼中闪了闪笑意:“你可知道这世道艰难?” 缇萦心中暗叹,王姨娘远比看起来有深意,甚至比邹氏都要明朗上几分,“知道。可事在人为,不试试怎知道结果。” 王姨娘笑出声来,“好孩子,说的好。”她将缇萦抱在怀里,不像从前那样抱紧,只是囫囵的拥住,“以前我总想着女人的路便是嫁人生子一条,如今,你让娘看到了不同的路。” 缇萦环抱王姨娘,“娘,我会好好的。” 缇萦似是成了王姨娘的打气筒,王姨娘摸着缇萦的脸,略带自责的说道:“以后为了你,我也会打起精神,好好活下去,即便不能为你挣一片天地,也要守好这点地方,你累的时候娘都在。” 缇萦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全然软的一塌糊涂,方母也总是这么说,不管什么时候你还有妈。缇萦只是不住的点头。 王姨娘目中笑意更浓,重新拉上缇萦的小手,帮她把衣角抻平,“真好,老天爷待我不薄。”王姨娘悲痛欲绝了很久,今日为缇萦的几句话大为所动,不由得重新燃起活得希望。 往事种种,总该有放下的时候,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珍惜眼前一切。 这天晚上,落了尘的小厨房被王姨娘再次启动。听说王姨娘从缇萦屋里出来后就一直亲自在小厨房忙活,直到晚饭时才出来。 杏儿来接缇萦的时候,缇萦还十分好奇呢,直到看到桌上的饭菜,吓了一大跳——不是吧,我娘是个大厨。 丰盛的一大桌子,红光油亮的鸡块,绿油油的青菜,圆圆鼓鼓的肉丸子,冒着热气的红米糕,蒸笼里粉蒸肉,居然还有一碗胖胖的三角形饺子,旁边放的是四个小酱菜。 缇萦拿着筷子,不知道先对哪个动手。她一直对王姨娘的印象就是没了儿女的可怜娘,眼前这一桌,让缇萦有些发傻,她轻声说:“太厉害了!” 王姨娘笑道:“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娘说,娘别的本事没有,做几道菜的功夫还是有的。” 杏儿在一旁眉开眼笑道:“姨娘总算是活过来了,日后姑娘可有好吃的了。”杏儿知道自家姨娘这是把心事放下了,有活下去的奔头了。 缇萦心里感动,赶紧低下头吞了个饺子,吃的太急又太烫,想吐出来又舍不得,生生被烫出了眼泪,哽咽着说道:“谢谢娘,我一定活出个样子。” 王姨娘赶紧递了杯水,笑道:“不管什么样都是娘的孩子。” 吃过饭后,缇萦和王姨娘睡进了一个被窝,娘们俩说起了悄悄话,“娘,你怎么来的这?” 王姨娘的一个胳膊被缇萦枕着,合目慢悠悠地说:“跟毛竹的命差不多,差的只是毛竹家至于一个兄长,你外祖家却是五个舅舅,只有娘一个女儿,家里本也是殷实的,可娶妻这种大事成一件家里就紧凑一些,到了你四舅舅就很吃力了,我又刚好被老太太见着了,两家一拍即合,我就成了姨娘了。” 缇萦心中暗忖,古代女子的婚姻当真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第十六章 田嬷嬷入府 又匆匆过了十几日,冬雪全部融化,邹氏口中的田嬷嬷姗姗来迟。这田嬷嬷据说是早年间在宫里当过差的,后来不知道什么缘由,回了老家。说是荣归故里,却是悄摸着回来,家中人倍感疑惑。要说是犯了事,却还带回来不少稀罕玩意,便有人猜测是主子人好,提前放了回来,也有人说可能是带了秘密云云。 现今却是靠着自己在宫里的那几年,将自身所学的规矩都教给有需要的人。比如说哪个官家的女儿要上京,亦或者有些高嫁了的,怕自家女儿失了分寸也会请田嬷嬷前去开导一番。淳于意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也是被田嬷嬷教导过的。 这位田嬷嬷在临淄这个地界上是小有名气的,这地界儿有头有脸家里的女儿都被教养过。可这田嬷嬷的性格古怪,教规矩的时候花样百出,不像别的嬷嬷脾气温和,细致耐心。结果却是好的,该学的规矩,该懂得礼数大抵都会明了。 在缇萦看来,这是好事。每个地方都有自己得文明,要入乡随俗嘛! 当初淳于老太太去请田嬷嬷的时候是带着邹氏一起去的,可谓三顾茅庐,才勉强见了老太太和邹氏,三人在屋里说了很久话,具体说了什么无从可知,只知道后来邹氏是红着眼出来的,老太太面有不悦,好在田嬷嬷同意教导淳于缇秀和淳于缇兰。 有个性,有主张且有底线,这是缇萦听到有关田嬷嬷的事迹后总结出来的。这样的人应该是那种一旦决定对谁好即便把心肝拿出来都不介意。 见面之时,缇萦偷偷观察了下。说是嬷嬷,却是与邹氏差不多一样的年纪,保养的极好。体型也如少妇般丰腴,看不出一点老态之姿,眼睛大大的,鼻梁挺立,一张鹅蛋脸上不苟言笑,穿着一件浅云色素面褙子,只在袖口处纹了些祥云,头上也只简单的戴了支金钗。一身都很素净,头上的金钗却是点睛之作。 她原照着宫中的规矩要给淳于老太太行礼,忙被老太太扶了起来,安排与邹氏坐在一起。这样雅致的人说出的话也让人心旷神怡,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落落大方,不骄不躁。淳于意笑着陪坐在一旁,缇慧微微有些脸红,恭敬地坐着紧张地一动不动,缇月似是不在乎,反而松弛,始终保持微笑听着长辈说话。缇萦坐在末端,眼观鼻的听着。 “淳于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老身早有耳闻。老太太为儿劳心伤神,着实不易。夫人更是辛苦,教养女儿,真是为母之典范。”田嬷嬷含笑着说。 “嬷嬷不辞辛苦,是我们淳于家的福气。这次三个丫头可就麻烦你了,有什么不好的,该打该罚,由你说了算。”淳于老太太笑着指了指三个丫头。 “老太太言重了。此次前来,是老太太抬举我,说到底我在宫里也是个奴婢。要我看,规矩是用来彰显德化、明正伦理行为的,只要几个姑娘心中有德有恩,那些面上的就是做做样子。大姑娘和二姑娘我是看着的,三个妹妹能差到哪里?”田嬷嬷一边说一边将缇慧,缇月,缇萦看了一眼。 缇慧瞬间提了神,坐得更是端正,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全是期盼。缇月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坐的拘谨了些。缇萦到底小些,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只是在田嬷嬷看自己的时候也投去了目光。 “嬷嬷此次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一定配合。”邹氏道。 “老身半截身子都在土里了,没什么心思了,如今能给孩子们阔阔眼界,长长见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你们只管做自己的事,有什么要紧的自然要告知。”田嬷嬷谦卑的自嘲,却是让老太太和邹氏放了心。 “还有件事应早些告知田嬷嬷,”邹氏讪讪道,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夫人但说无妨。”田嬷嬷笑道。 “孩子们大了,我和老爷商量后,在学规矩的同时也学着些医术,一来为自己安稳,二来万一有个急症的,也能相助一二。本也不用如此安排,可缇慧眼看就要及笈,才将学医之事放到了每日下午,互不冲突,两不耽误。”邹氏言语恳切,一片爱子之心一览无余。 田嬷嬷面上平静,不说话。淳于老太太看了眼邹氏,又看了淳于意,心中暗叫:不好。都知道这田嬷嬷脾气古怪,怕不是因为几个孩子没能全心意的学规矩,恼了? 邹氏一颗心七上八下,试探的叫了声:“嬷嬷?” 田嬷嬷这才笑了笑,“好事。淳于家能有这样的打算日后定是只兴不衰。几个孩子也都是有福气,碰到你们这么明事理的长辈,好事,好事。”田嬷嬷几声好事,颇有些性情显露,淳于老太太和邹氏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道淳于老爷打算让几个孩子师从何处?” 淳于意笑道:“此事还未定下,嬷嬷有何高见?” 田嬷嬷端起身边的茶碗呷了口茶,又慢慢将茶碗放下,道:“淳于老爷的医苑如今是人满为患,老爷还要为病患诊治,定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为几个孩子传道,倒不如放到功于此业的地方,待他日几人学成归来,淳于医苑可成为他们解惑之地。” 田嬷嬷一番话,让三人纠缠几日的问题全然而解。 缇萦对这位田嬷嬷也是刮目相看。且不说田嬷嬷曾经如何得了,今日一番交谈下来,缇萦的感触就是:田嬷嬷活得这么开明,活该名声在外。淳于老太太和邹氏请的这个人真是请对了,完全符合缇萦的胃口。 几人又是东拉西扯了几句,便到了午饭的时间。桌子上很快就放满了菜,缇萦不知最近怎么回事,看到吃的就食欲大振,自己总结就是正在长个子,身体需要大量的营养。 待缇萦走到饭桌旁的时候,眼里全是光。香煎刀鱼、红焖猪蹄、红未羊肉、白片鸡、黄姑鱼、素火腿…… 看来还是老太太这里最有钱。 第十七章 田嬷嬷授课 次日一早,缇萦就收拾好她觉得需要用着的东西来到了指定的地方——竹林苑。竹林苑位于梅园后方,梅园有几株梅树长势极好,在往后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有间堂屋,左右各有四扇窗,应夏日乘凉听音的好地方。 缇萦到的时候,地龙已经烧着了。窗都关着,屋里很暖和。眼瞅着马上到了田嬷嬷规定的时间,缇慧也到了。缇萦前脚刚进屋,田嬷嬷就走了进来。 田嬷嬷看了两一眼,又不着痕迹的朝外面看了看,便让缇慧和缇萦入了座。 缇慧到底年长些,平日里邹氏对其的基本教养也是没少的,她精神饱满,一见田嬷嬷便客气的嘘寒问暖,显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节。缇月不知是何缘故,迟迟未见身影。 缇萦的学习态度很端正,她本来就比两个姐姐知道的少,学的少,如今机会就在面前,她丝毫不敢放松。再者,努力学习对于缇萦来说已经是几十年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比起现代的应试教育,不用考试的学习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缇萦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光景,但多知道点这个世界的东西总是没错的。 田嬷嬷并没有因为缇月的未到场而影响心情,依旧是满面温和的开始授课。“按说女孩子家三从四德最重要,行为举止不过是些虚礼,可偏偏这世上的人最先看重的就是这些虚礼,即便你三从四德做的无可挑剔,可面上没这些虚礼,未必会落个好名声,相反的,面上的事做到了,背后即便做了不能做的事,人们议论起来也要疑惑三分,这其中的道理两位姑娘可要明白。”田嬷嬷郑重道。 田嬷嬷一上来就把这其中的道理讲清楚,缇慧认可的一直点头,缇萦心中更是明白,也是学着缇慧的样子点头。 接着田嬷嬷便举了些实际的例子,让两人明白这其中的因果纽带关系。 缇萦当然明白,在现代来说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做起事那可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有些人虽是长得粗糙些,那好事做起来一干一个不知声。看来呀,人心险恶,在哪里都一样。 接下来,便到了实操阶段,缇慧到底年长,田嬷嬷做什么缇慧跟着做,虽有些照猫画虎之意,但好在动作基本达标。缇萦显然有些吃力,六七岁的年纪,人小腿短,做起动作来还有些滑稽感,偶尔还会惹得田嬷嬷笑出声。 首次学习就这么愉快的结束了。 回到兰园的时候,缇萦有些闷闷不乐。她的学习态度没有一点问题,一上午努力的跟上学习进度,可真是越学越别扭,跑都跑不利索,却还要想着飞。 所谓规矩礼数,在缇萦看来,就是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走路要有走路的姿势,行礼微笑是个什么尺度也有标准。这些规矩本是给达官显贵用的,像家里这种行医的是用不着的,但淳于意有着之前做官的工作经验,且大女儿和二女儿也都是嫁给了官宦之家。 到了缇慧这里,淳于意虽然辞官行医,家世却还是在的,邹氏当然不能让缇慧下嫁。当然该学的还得学。 躺在床上,她的心思乱飞,像极了明明想要展翅高飞的大雁,奈何羽毛都没长齐。她开始期待学技能,不知道她爹会给她们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师? 王姨娘来到缇萦屋里,将缇萦从床上扶起来,今日学规矩的事,毛竹回来后已全部跟王姨娘禀告过了。 缇萦坐起身后,王姨娘帮着捋了捋缇萦鬓角的头发,笑道:“萦儿这是气馁了?不想学了?” 缇萦嘟着嘴巴,委屈道:“三姐姐聪慧,学什么都是看一遍就会了,我怎么努力都不行。”自吃了王姨娘几顿饭后,两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很多。缇萦能感觉到王姨娘是真对自己好,自己也仗着年纪确实小,时不时的撒个娇。 “这次请田嬷嬷来本意就是教三姑娘的,四姑娘和你是捎带着的,不必太过强求。你父亲已经跟他的好友说过了,再过几日,你便可以去学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学医,此次去了,定要好好学习。”王姨娘岔开话题,为缇萦打气。 “什么时候?”缇萦总算听到个好消息。 “很快,待四姑娘身体好了就可以了。”王姨娘道。 “四姐姐怎么了?”难怪今日没去竹林苑。缇萦心中暗想。 “听说是病了,病的突然。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与老太太当时的症状很像,怕不是照顾老太太那几日被传染了。”王姨娘平静道,“今日你父亲去过后,忧心忡忡。” 事情要从今日去竹林苑说起。连翘一大早便去伺候缇月洗漱,缇月却是纹丝未动,走到床边一看,才看到缇月在被中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这才匆匆去请了老爷。 邹氏赶到的时候淳于意刚诊完脉,邹氏拉着缇月的手嘘寒问暖,一会问是什么病,一会又问感觉如何,甚至还喂了缇月汤药,不惜舍弃了善待下人之名,用照顾主子不力之名罚了连翘三个月的工钱。 淳于老太太听闻缇月病了,于心不忍,硬是由王嬷嬷搀扶着去了趟梅园看望。缇月烧的厉害,迷迷糊糊的睡着嘴里一直喊着要娘。 邹氏一直在边上,脸色微微难看,淳于意虽是什么都没说,到底不忍。老太太被气的厉害,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淳于意用了最好的药给缇月,本该当天就退了热,可不知为何,不但没退热第二天依旧是高热不退,身体都开始抽搐,嘴里的娘倒是没间断。 据说当晚淳于意夫妇就去了福寿堂,淳于意直直地跪在老太太面前:“母亲,月儿这次受风寒,异常凶猛,不如放柳氏出来照顾照顾,等到月儿康复,再关起来不迟。” 邹氏也在一旁附和:“母亲,柳氏被关了这么久,也应受到教训了,月儿到底还是孩子。” 淳于老太太看了看他们,慢慢地说道:“月儿这次受风寒,大约是前些日子在我跟前孝顺时埋了隐患,天寒地冻,月儿又小,自然抵受不住。” 第十八章 缇月生病 淳于意默不作声,认了老太太地说法:“母亲,月儿能在您身边服侍是她的福气,只是这孩子到底还小,心中想念生母也是情理之中。儿子知道柳氏有千错万错,但她作为一个母亲是没错的。” 淳于老太太看着淳于意,让王嬷嬷把人扶起来,轻声道:“罢了,便让柳氏出来照顾照顾月儿。我也是当人娘的,自是知道心疼自家孩儿。” 淳于意没想到老太太会同意,激动的一个劲的朝着老太太作揖,邹氏也福了福身,算是松了口气。 当晚,淳于意就免了柳姨娘的禁锢,连翘带着柳姨娘来到了缇月的屋子。 缇月刚喝过药,精神好了不少,见柳姨娘过来,挣扎着起身,颤抖的声音道:“娘……” 柳姨娘快步走到床榻边,扶着缇月躺下,“好孩子,快躺下。”四目相对,缇月眼眶里的眼泪直打转。 “怎么这么不小心身子,你受苦了。”柳姨娘轻轻拨开缇月额上的碎发,声音里也带着哽咽。缇月似有话要说,却看屋里还有别的丫鬟,连翘见状,厉声道:“你们都先下去。” 转瞬间,屋里只剩下缇月,柳姨娘和连翘了。柳姨娘道:“月儿,这次你没白受苦。那老婆子跟她那儿子一样,都是个心软的,你这一病,那俩人是又急又愧,总算没白计划一场。” 缇月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点头。一旁的连翘拿来敷额头的帕子,哀哀道:“姨娘,四小姐到底还小,这样的法子日后可不敢用了。老爷来了几次,每次都蹙着眉,我真怕小姐有个三长两短。” 连翘话音刚落,脸上就多了柳姨娘的一个巴掌印,狠狠道:“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跟我这么说话的,缇月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还能害她不成。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日后照顾在她身边!” 连翘留着泪,继续为缇月敷上帕子,嘴里却是喃喃道:“你要是真心疼四姑娘,万不会叫人在这么冷的天里在冰水里泡着,一次不行还让泡两次。怎会有你这样的娘!” 柳姨娘还要教训连翘,缇月出声制止:“娘,你刚出来,女儿想要你陪!”柳姨娘这才收起了胳膊。 连翘愤愤的拿着换下的帕子出去了。柳姨娘坐在缇月的身旁,拉着她的手温声道:“我听说邹氏请了嬷嬷来府上教你们规矩,你父亲还要请师父教你们医术,是吗?” “是。今日是嬷嬷教导的第二日了,我因病着一直没去。”缇月气虚。 “这不行,月儿,你得去啊。邹氏请田嬷嬷来就是为了让她女儿日后高嫁,我儿要样貌有样貌,爹都是一样的爹,怎可落到她后。”说到此处,柳姨娘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微微低下头,“要说真有不一样的,便是娘拖累了你。” 缇月强撑着,道:“娘,你放心,女儿定不落于人后。”见缇月如此,柳姨娘满意的笑着,又说了些身子要紧,切莫伤身等话,饶是旁人见了都要说上一句母慈子孝。 次日,缇月的烧退了些便到了竹林苑,田嬷嬷温柔的请人坐下,“四姑娘身体不爽利,不必着急过来的。” 缇月福了福身,“田嬷嬷难得过来,我等自应珍惜。”那说话的模样与柳姨娘越发像了。 这日,缇萦更加觉得自己就是小丑一般。缇月虽是病体,但也努力跟上田嬷嬷课程,缇萦是怎么努力怎么搞笑。 课程结束后,淳于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便来请几位姑娘去福寿堂一坐。刚进屋,淳于意和邹氏已在屋里等着了。 “已经跟阳先生说好了,明日未时你们便一同去,申时回来便是。”淳于意笑道。 三人福身称是。邹氏也是一脸慈笑:“这阳中先生与你们父亲是同一师父,去了后定要谦卑有礼,外面不比家里,谨小慎微才好。” 三人再次福身。淳于老太太一招手,王嬷嬷进了里屋,老太太慈祥道:“到底是女儿家,去了阳家的私塾要格外注意言行,”正说着,王嬷嬷拖着三身衣服走了出来,“这是我让人专门给你们做的男装,出门在外,小心为上。” 三人异口同声道:“谢祖母。”几日下来,除了缇萦的行礼动作有些滑稽外,缇慧和缇月还是有些样子的,老太太,淳于夫妇很是满意。 缇萦最小,毛竹看起来也是个不中用的,末了,王嬷嬷带着缇萦的男装和缇萦一起往兰园走去。缇萦趁机询问:“嬷嬷,那私塾是个什么样的?” 王嬷嬷自然的放慢脚步,温和道:“那私塾里全是学医的,这年头,有些人考不了官,就想谋个营生,有人街边叫卖的就有人想屋檐下挣钱的。要进阳家的私塾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有人举荐还得有银子。阳中先生的医学知识不比老爷差,当年要不是出了些意外,怕如今也是名医。” 缇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明日终于可以去学习技能了,早上学规矩就当给田嬷嬷和两位姐姐当调节剂了,学医可不能再继续搞笑了。 刚到兰园门口,王姨娘就带着杏儿在门口候着,一见王嬷嬷就迎了上去,杏儿顺势接过王嬷嬷手里的衣服。 “有劳嬷嬷了,”说着王姨娘从怀里拿了颗碎银子塞到王嬷嬷手里,“缇萦这孩子还小,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日后还劳烦嬷嬷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王嬷嬷推脱一番,硬是没收,“姨娘切莫多礼。别看五姑娘人小,却是处处让人刮目相看,只要教养的好,日后定会有大前途的,老太太喜欢的紧。” 王姨娘也不再勉强,只是不停道谢。王嬷嬷走后,缇萦高兴的拉着王姨娘的手叨叨着这一天发生的事,王姨娘满脸堆笑地听着。 王嬷嬷一回到福寿堂就把送缇萦回去路上地事和王姨娘塞银子地事告诉了淳于老太太,老太太低声道:“倒是个纯善的。” 第十九章 初进私塾 缇萦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门,坐在马车里不停的往外偷瞄。缇慧见状帕子捂着嘴笑:“五妹妹,想看就看吧,今个就我们仨,父亲母亲不会知道的。”说完看看缇月,缇月扭过头。 这意思就是她什么也没看见嘛!缇萦冲着缇慧笑笑,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卖包子啊!刚出炉的包子!”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穿着褐色齐腰裙的大娘声音格外响亮;“卖糖葫芦了,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啊!”脸上有颗痦子的大叔从马车前匆匆而过;还有几个穿着彩色衣服的小孩在街道上跑着,“来抓我啊!抓不到吧!”。 缇萦心中隐隐有些发酸,想起曾经自己老家镇上的集市也是这般热闹,尤其过年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自己和方母还会专门挑一天去好好逛逛,买点别处都买不到的烂牛肉,整捆卖的大葱,整袋卖的胡萝卜…… 收起思绪,缇萦放下帘子,傻傻的笑道:“三姐姐,四姐姐,糖葫芦看着可好吃了。” 缇慧笑道:“我还以为六妹妹什么都不喜欢呢!明日姐姐给你买。”缇月冷哼一声,“真没吃过好的!” 第一天上课,淳于家的三个姑娘都做一般打扮,黛青色刻丝冰心腊梅织锦齐腰襦裙,绾髻束发。一进私塾,已经有三位少年坐在里面了。几人相互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少年,约摸着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真是翩翩少年,左边与右边的少年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估摸着十一二岁,明显不同的是,左边的少年精神饱满,右边的趴在桌上萎靡不振。 私塾的布局与竹林苑差不多,不同的是,屋里摆了六张配套桌椅,最上方摆着套檀木制的,一看就是先生专用,不像竹林苑,临时被当作授课地,里面的一切摆设都是暂时的。 三人的位置并没有指定的,缇慧作为姐姐,在缇月和缇萦落座后才坐到最右侧的位置,缇月选择了最中间,缇萦则是乖乖的往左侧靠去。左侧紧挨着窗,窗虽是关着的,但这刚入春的温度还是低了些。 一阵脚步声,阳中先生从后堂绕过屏风,进来了。 阳中先生与想象中捋着胡子的先生完全不一样,是一种中年男人特有的成熟感。与淳于意年纪差不多,但肉眼可见的比淳于意……怎么说呢,大约上班操心催人老,淳于意就是。 “来这里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从这里出去的人也多,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叫我面上有光的。你们可知为何?” 六人皆是沉默。阳中先生缓缓道:“学医与科考无二,甚至比科考更为艰难。科考只要腹内诗书满卷,自然水到渠成,而为医者,内经与百草是基本,还需不断地诊治病患才能称为大夫,这其中的道理你们可明白?” 简单来说,科考就相当于高考,你平时学的,日常做的练习题都可能在考场上出现,无非是变换题型,再加上一篇由自己主观意识形成的作文,万变不离其宗。 学医可不一样,现在在私塾学的东西都是一些理论,但要把理论用到人身上需要大量的实践。人类细胞本来就千变万化,一定要三思而后行。缇萦是这么理解的。 要想让别人认可你医生的身份,那必须把药用的十分正确。如何把药用的正确,那一定得搞清楚患者得了什么病。 六人又同时点头。“谁要在这条道上用不了心,趁早站出来,别浪费你我的时间。”阳中先生再次出声。 第一排右边的少年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先生,我不喜这条道,可以走了吗?” 缇萦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少年的双腿已经朝着门口的方向,看样子只要先生一点头,他就会立刻冲出私塾。 阳先生看了瞥了少年一眼,“周正,你的事你母亲说了算。” “我,我堂堂七尺男儿,一生怎可被个妇人左右,我的事我说了算。”周正急得脸都红了。 “要是没有其他人,我们就开始上课了。”阳先生直接忽略周正。 缇萦看周正的样子真是滑稽,像极了小时候班里最后一排的同学,想逃学又不敢,想听课又听不进去。缇萦心里感慨,看来只要在学校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差生’。 “行医者讲究切脉出药,切脉是诊出问题所在,出药便是对症下药了。《内经》云:察色按脉,先别阴阳,这阳盛的脉象则是浮、数、滑、洪,反之,沉、迟、涩、细是阴衰的脉象……”云云。 缇萦头更疼了。在现代,医生可以分为中医和西医,她专攻的是西医,用先进的医疗设备来判断病症所在,从来没有把脉一说,得,从头开始,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这一下午,别人听的怎么样不知道,缇萦听的是云里雾里,看来得想个法子跟上阳先生的进度,回头再多多复习,否则,照这个情况下去,怕是一场空。 回到兰园,王姨娘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杏儿和毛竹帮着脱下缇萦的男装,换上一身舒服的常服,缇萦顿感舒畅。经过与王姨娘这段时间的相处,缇萦在王姨娘面前越来越放松了。 “娘,屋里有什么书籍?我想读书。”缇萦道。这个时代的字体与现代的字体还是有所区别的,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特殊,缇萦还是决定好好学上几本书,这样一来,在阳先生的课堂上做些笔记就不那么突兀了。 王姨娘盛了碗鸡丝米粥放到缇萦面前,道:“娘不识字,兰园不曾有书。” 杏儿想起什么似的,道:“府里除了老爷那里,便是老太太福寿堂的书最多了,五姑娘可以去找老太太借上几本,只是,没人启蒙,怕是借来也无用。” 缇萦真想找个针线把杏儿的嘴巴缝上,问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后面的大可不说。 第二十章 缇萦借书 吃过晚饭,缇萦决定还是去老太太那里走一趟。王姨娘本想让杏儿陪着一起,缇萦坚持自己带着毛竹一起去,对着王姨娘声称自己长大了。 “毛竹,这世上什么最简单?”缇萦一边走一边玩着还没有完全化掉的雪。 毛竹跟在缇萦后面也玩雪,她挠头思考了一下,说道:“吃。” 吃最简单? 毛竹笑道:“只需动动嘴巴,就能填饱肚子,也不费劲,也不伤神,吃就是最简单。” ……好吧,缇萦加快脚步,她是快三十岁的大龄进步女青年,不能与年龄七八岁,心智四五岁的小姑娘探讨人生。 到了福寿堂,淳于老太太刚用完晚饭,王嬷嬷端了杯消食茶,放到老太太旁边的杌子上。 “祖母好。”缇萦进屋就努力把自己最近在田嬷嬷那里学到的礼仪展示出来,奈何还是腿短,越是努力越是滑稽。 淳于老太太被都逗笑的快直不起腰,摆摆手道:“过来,萦儿。” 缇萦乖觉的走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把人拉进怀里,“这么晚来祖母这里是不是有事?” 缇萦真是越来越喜欢老太太了,不拐弯抹角的说话最舒服了,她道: “祖母,我想跟你借几本书,我想学字。” 老太太微微颔首,笑道:“是不是阳先生讲的太深了?” 缇萦睁大眼睛点头,露出自己特有的那种老实天真: “是的,所以孙女想多学些字,把没听明白的写下来。” 淳于老太太扶抚了抚缇萦的头发,道:“王姨娘是个不识字的,你把书带回去也看不了,不如每日早上你来祖母这里,祖母教你识字,可好?” 缇萦鸡啄食的点头,“明日我早早就来,祖母莫要贪睡啊!” “你这小妮子,学会打趣祖母了!”老太太刮了下缇萦的鼻梁道。 这一来一回天色就暗了下来,老太太吩咐王嬷嬷送人回去,缇萦却是坚持自己回去,老太太只能让王嬷嬷悄摸跟着,直至缇萦进了院子。 自柳姨娘解禁后,一直带着缇月在菊园,从不多余露面。淳于意为缇月复诊,柳姨娘也是乖乖待在一旁,不做多余之举。 “爹,今晚你就陪陪娘吧!娘夜里总是悄悄抹泪。”缇月红着眼睛。 “月儿,休要胡言,你爹明日还要去医苑。”柳姨娘装着斥责。 “爹……”缇月不理柳姨娘,拉着淳于意的手娇声道。 几个孩子里,淳于意对缇月总是有种不一样的感情。当初柳姨娘有身孕后,他把过脉,脉象强劲有力,分明就是男胎。 自然心中十分喜悦。每日都要对着柳姨娘的肚皮说道一番,到处寻摸好吃的送到柳姨娘处,不管多忙,午后都要陪着柳姨娘走走,快到生产之日时,更是寸步不离。 偏偏天不如人愿,又是一姑娘。淳于意当时心中失落至极,可到底是期待了快一年的孩子,与淳于缇慧比起来,给的宠爱自然多些。 淳于缇月日渐长大,性子好强,处处事事都想争个高低,当个最强的,全然不像姑娘,淳于意心中感慨,唉,真可惜!男儿的性格女儿的身子。 日子长了,淳于老太太的规矩又极严,多次在淳于意面前说到既已是女子就要有女子的样子,怎可男女不明,叫人笑话。淳于意这才以同样的规矩要求淳于缇月。 “爹,求求你了……”缇月的声音打断淳于意的思绪。 淳于意抬头看了看柳姨娘,眼前的她全然没有当初的风采,简单的挽着头发,未施粉黛的脸上楚楚动人,任谁看了都不免动心。 “二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对你的心总是没错的。”柳姨娘低着头轻轻抹着眼泪。淳于意对柳姨娘是有感情的,此刻此景,淳于意悠悠道:“都过去了,日后要克尽本分,不可再做出越矩之事。” “二郎放心,被禁的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争得再多都不如日日见着你和女儿。”柳姨娘有些哽咽。 淳于意安然一笑,主动拉过柳姨娘的手,柔声道:“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菊园这一夜灯火幽澜,柳姨娘与淳于意说了不少交心话,两人好似又回到了曾经的热恋期。 次日一早,缇萦比往常早起一个时辰,早早就到了福寿堂,毛竹没有跟着,正是贪睡的年纪,就让她多睡会吧! 王嬷嬷早在院门口候着了,看见缇萦赶紧上前,把怀里的手炉塞给她,“五姑娘可冻着了?怎也没个人跟着?” “来祖母这里的路我可熟了。”缇萦自然的接过手炉,冲着王嬷嬷一笑。 “好姑娘,老太太等着你一起吃早点呢!”王嬷嬷把缇萦身上的披风往前拉了拉,将人半搂着进了屋。 缇萦每次在淳于老太太房里用餐,都要吃惊一番,腌冬菜、腐干丝、糟菜,酸菜、大头菜,还有糯糯的水粉汤圆,外加一碗杏酪,饭后小甜点脂油糕。 真奢侈!这一个早点放现代的话起码得一百块!现在不花钱就能吃到,缇萦觉得自己赚了。 许是看见缇萦吃饭开心,老太太竟把汤圆要了两次,王嬷嬷赶紧命人备下消食汤。 “认过字吗?”淳于老太太问。 缇萦摇摇头,之前得事她都不记得了,摇头不能算撒谎,小声地说道:“前几日田嬷嬷教规矩地时候我看见三姐姐写字,三姐姐见我好奇,便教了我几个。” 淳于老太太眼中闪了闪笑意,说道:“那今日便从《识字启蒙》学起。”老太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书,翻开第一页,开始逐个念与缇萦,念完字之后,还有字组成的词,当然还有句子,可谓举一反三。 古人的智慧一点也不逊色于现代,由字到词再到句,反复练习字的同时,又能提前预习到不认识的字,等学到那个字的时候又是温故而知新,真是妙哉! 缇萦学的认真,淳于老太太还让王嬷嬷端了纸和笔上来,“光认识是不行的,还要会写,日后从医,可是要给病人开方子的。” 第二十一章 爹爹最爱谁? 缇萦点头。淳于老太太捋了袖子,把笔放在缇萦的手上,让缇萦捏住笔,自己握住缇萦的手,大手覆小手,稳稳的握住笔,简单的写了个‘一’字。 “横、点、竖、撇、捺是构成文字的基本笔画,你先把这些学扎实了,就可以加上提、按、转、折这些技巧,慢慢的也就会了。”淳于老太太笑道。 缇萦心里苦笑,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当年方母让去书法班的时候就不应该拒绝,现在好了,生存技能又减1。试听课刚开始,老师就要求坐端正,正是玩的年纪哪里坐的住,试听课没到十分钟就溜了。 缇萦回想当初老师对坐姿的要求,挺胸抬背,目光专注,悬腕枕臂,照着淳于老太太刚说的,照猫画虎开始写一二三。 老太太一看缇萦这个坐姿,心中暗暗赞赏,这孩子虽小,是个聪明的,照着写的字不好看,顺序是对的。缇萦紧张的满头大汗,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继续写。 正练着,王嬷嬷来禀,“夫人来了。” 邹氏和老太太和好后,邹氏每日都来请安,刮风下雨愣是一天没迟到过。 淳于老太太笑道:“好,我这就来了。送五姑娘去竹林苑。”王嬷嬷颔首。 缇萦早上起的太早,在竹林苑听了半个时辰就昏昏欲睡,缇慧和缇月倒是精气十足,田嬷嬷讲的很用心,这些日子讲下来,嗓子有些发哑,便让几个女孩练习练习,自己回屋喝点蜂蜜水润润嗓子。 缇月看着缇慧认真琢磨的样子,冷笑道:“这规矩礼仪学的再怎么好有什么用,爹爹还是喜爱我!” 缇慧脸上一红,说道:“胡诌什么,爹爹对我们都是一样的。” “一样?这些年爹爹去过你们院几次?我娘不在府上的时候,爹爹都极少去,去了也是看我有没有受欺负。现在我娘被放出来,爹爹又在我们院了。”缇月趾高气扬。 完了!这是要干架啊!千万不要伤及她这个无辜啊!缇萦趴在桌上假寐,心里暗道。 缇慧到底还是年轻,没有邹氏那般沉稳,又被缇月这么刺激一番,一肚子火,当即跳出来,冷笑道:“怎么,你以为爹爹去菊园就能改变你娘的身份吗?她永远只能是个伺候人的妾,跟丫鬟有什么区别!” 好家伙,打蛇打七寸!缇萦暗想,受父亲宠爱程度三姐姐比不上,可论着身份尊贵程度,柳姨娘简直没有胜算!就连带着缇月的身份一块降维打击了。 缇月恼火,争辩:“你……” 还没说出后面的话,被缇慧截胡,“你什么你,你以为爹去菊园,你就能跟我一样吗?尊卑有序知道怎么写吗?没有我母亲,田嬷嬷会教导你吗?” 反言之,能受田嬷嬷教导你缇月也是沾了我缇慧的光。这一连三问,问的缇月跟吃了黄连一样。 硬刚不成,马上调整战略——以柔克刚。只是瞬间,缇月脸一下子涨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堆的满满的,颤声道:“三姐姐为何要这样说,我们都是爹的女儿,我只是没有从夫人肚子里出来,就不能受教导了吗?我和我娘就不该活着,我们就该死了才对!”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佩服!缇萦对她这个四姐姐佩服的五体投地,演员估计都没她演的丝滑。 缇慧到底是邹氏的女儿,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她已出了气,也不愿再和缇月做这口舌之争,坐在位置上说道:“好了,就当我说错了,你别哭了,一会儿叫旁人看见又说是我欺负你了。” 缇月听了,哭的更加厉害,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身子一颤一颤的。缇慧冷笑。缇萦这会很是头疼,她要说什么呢,这会向着谁说话都是错。她站起身,走到缇月身边,轻轻道:“四姐姐,别哭了。一会要叫别人笑话了。” 缇月不理她,继续哭泣,哭的伤心欲绝,好似就要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她被欺负了。得亏缇萦是学医的,多少学了点医患心理学,摇头晃脑道:“我们都是爹爹的女儿,爹爹对我们定是一样看待的,要是被爹爹知道四姐姐对三姐姐说了那些话,爹爹还会像从前一样吗?” 缇月哽咽着,双目通红的看着缇萦,气噎声堵的说不出话。缇萦见缇月总算抬头,继续道:“爹爹在心底对我们都是一样,因着我们性子不同,所以对待我们的方式也不相同。如果照着四姐姐的说法,三姐姐不受宠爱,我更是不被待见了。可前日,爹爹还去了兰园呢!不,是隔上几天就要去。” 言外之意,不是爹去谁那里谁就最受宠,也有可能别有用心。 唉,现在只能讽刺自己,让别人高兴了。 说完后,缇萦觉得自己身上有圈金光环绕,以她的口才,应该转生个状师。 听到缇萦这么说,缇月渐渐收了音。没想到一瞅缇慧的位置,缇惠竟是那种不识抬举的眼神。 气不打一处来! 缇月再次趴到桌上,嚎啕大哭,嘴里还哭喊着:“你们是故意的!一个故意说生的比我贵气,一个故意说比我有运气,你们串通好的,不拿我当人看,我不活了!省的碍你们眼!” 缇萦目瞪口呆,这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强!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运气好了! 此时,听得身后咳嗽声,田嬷嬷回来了。田嬷嬷放下手中的暖炉,一脸肃然,冷笑连连的扫过三个女孩,目光瞬间如冰针一样尖锐起来,一一刺向她们。三个女孩不由自主的站起来,老实的垂下头,心里似被万千只蚂蚁浩荡而过。 一时间,屋里只有缇月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她一边拿帕子擦着似有似无的眼泪,一边偷摸着看田嬷嬷,等着田嬷嬷来问她的委屈。 谁知田嬷嬷谁也没理,更是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坐在主位上,拿出三本册子,一边叫丫鬟端来三副笔墨纸砚一边请丫鬟告诉淳于意,今日怕是去不了阳家私塾了。 第二十二章 开堂断案 册子到面前,缇萦才看清是本叫《女子》的册子。 女孩们不明所以,惶恐地用手指拧着帕子相互看着,田嬷嬷用听不着情绪的语气说道:“每人一百遍,抄完了再离开。” 缇月不服,刚要开口辩论,对上田嬷嬷吃人的眼神,讪讪的闭了嘴。缇慧咬了咬嘴唇,提起笔开始抄起来。缇萦暗自叹息,今早才学会握笔,才学会一二三四,现在就要上难度了,老天啊,早知道就闭嘴了。 田嬷嬷拿起暖炉,坐的笔直,眼睛闭着,不再看她们。 这一抄就抄到了晚上,晚膳的时间都过了,田嬷嬷依旧不动。三个女孩桌上各点了一盏灯,还在抄。 缇萦抄了一天才抄了三页,胳膊不是胳膊,脖子也要断了,再看缇慧和缇月,也都是一副苦瓜脸,时不时的往外看。 外面巧燕、连翘、杏儿也都往里看,这晚膳都过了,都不见自家小姐回来,各自的妈自是担心的紧。 良久,田嬷嬷才睁开眼,看了看一旁的铜漏壶,对着身边的小丫鬟道: “去请老爷,夫人,柳姨娘,王姨娘过来。” 这下,三个女孩都不安起来,学校请家长,不是大好事就是大坏事,显然不是前者。 缇惠尤其不安,缇月偷眼看了下缇慧,嘴角扯过旁人察觉不到的浅笑,缇萦没有停手,按她这进度,一百遍抄完得些日子。 没过多久,淳于意和邹氏就到了,紧接着是王姨娘,柳姨娘姗姗来迟。 三个女孩始终不敢抬头,乖乖站成一排,眼观脚。田嬷嬷起身,把最上首的位置让给淳于意和邹氏,淳于意推辞一番后才与邹氏入座。 田嬷嬷自端着坐到一旁的大椅上,又给柳姨娘和王姨娘端了两把凳子放在下首。王姨娘刚坐下,往旁一看,柳姨娘并未入座后,自个又站了起来,与柳姨娘一同站在边上。 这是缇萦第二次见柳姨娘。她消瘦不少,浅浅的的黛眉,口脂也是淡淡的颜色,杨妃色的外赏,清秀动人,银色步瑶,走起路来硬是丝毫未动,这气场比邹氏一点也不差,比王姨娘不知要雅致多少。 打邹氏进院,就把无关人等遣走了,在屋里的,全是各院的心腹。 “逆子,礼义廉耻都白学了吗?”淳于意一边呵斥,一边歉意的看向田嬷嬷。邹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看不出情绪。柳姨娘更是沉得住气,低着头。只有王姨娘,眼睛湿润,不住的看向缇萦。三个姑娘谁也没有出声。 田嬷嬷朝着淳于意微笑道:“这么晚叨扰大家,是我的不是了。但老爷既然请我来,我便不能糊弄主家,三个姑娘的爹娘都在,才能将今日的事说开。” 四位家长不知其中所以,相互看了一眼,淳于意拱手道:“嬷嬷请讲。” 田嬷嬷挥挥手,一个小丫头从人后走到人前,福了福身。这丫头是田嬷嬷带来的,长相平平,也不多话,跟个空气人一样。 “如儿,把今早上的事清楚的回一遍。”这丫头看着是个空气人,却是口齿伶俐,声音洪亮,把三个女孩吵架时说的话一一复述,丝毫不差。三个女孩重新听到自己的话,羞愧不已,头更低了。 听完后,邹氏没有情绪的脸上多了丝红色,淳于意更是怒不可言,等到听完,大力拍着案几,怒喝道:“你们几个逆子,是要气死为父吗,来人,上家法。” 三个女孩吓的直直跪下。缇萦不知道家法是什么,这会子跟着跪总是没错的。 田嬷嬷却道:“等等,老爷先不用急,光是处罚解决不了问题根本,总得让她们知道自己错在哪,如此一来,日后才不会再犯。” “这些个不争气的东西,有什么以后,不如现下打死算了,免得以后祸害人间!”淳于意把案几拍的啪啪作响,呵斥声也是震耳欲聋,不住的摇头:“逆子!孽障!” 缇慧和缇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的哭了起来,缇萦实在哭不出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田嬷嬷看着三个跪着的女孩,问:“你们可知错了?”三个女孩立刻回应知错了。天嬷嬷又问:“那错在哪里了?”三个女孩神色各异,咬嘴唇的咬嘴唇,抹泪的抹泪,无辜的无辜。 缇慧咬着嘴唇,首先开口:“女儿错了,不该与四妹妹争真假,惹出这场祸事,让父亲生气,母亲操心了。”田嬷嬷脸色依旧,看不出喜怒。 到了缇月,她拿着帕子擦眼睛,眼睛分外红,道:“我不该和姐姐妹妹吵架。” 最后轮到缇萦,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只能支支吾吾半天,恹恹地说道:“我……我……我真不应该醒来。”借用不知道谁的歌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到你们多“甜蜜”。缇萦心中暗诽。 此话一出,气氛有些微妙。 淳于意对这个女儿关注最少,关心最小,刚刚听那丫头的复述,缇萦好像真没什么错,没吵架,没挑事,没煽风点火,倒是好言相劝了,如今被连累跪在那里,又小又无辜的样子着实可怜,心里准时不忍,再看看缇月,眼睛里红成那样,定是哭了很长时间,再看看缇慧,他一直以为这女儿是最懂事的,会和邹氏一样,却是没想到是个这样的,现实不如自己所想,淳于意怒气再起,指着缇慧道:“你最年长,为何要逞口舌之快,你莫是不知祸从口出吗?” 缇慧抬头看着淳于意,几次想要动嘴,但都被邹氏的眼神遏制了,她心中的愤怒跟风吹过的火一样,无处发泄,只能由着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生生的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淳于意又指着缇月骂道:“为父见大病初愈,才对你关心有加,你怎可胡言乱语,对着你姐姐说出那样的话?” 缇月趁机又开始哭了起来,哭的格外悲戚,支支吾吾说道:“从小爹在女儿的心中都是最厉害的,女儿自是想要爹爹只有女儿一个人。” 男人天生就喜欢当英雄,缇月此话一出,淳于意心中怒气立刻减半。 第二十三章 缇月之错 缇月话音刚落地,柳姨娘也拿起帕子轻声抽泣了起来,“月儿这孩子对老爷最是心重,但凡有个好吃的都惦记着给老爷留一份,做什么事也都把老爷当作模板,就说前一阵老太太生病,老爷前脚侍奉,后脚这丫头也要去。” 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 缇慧到底年轻,忍耐有度,听闻此话,心里最后一点防线也没守住,当下就回嘴,“你们母女合计做的腌臜事就不要带上爹了!缇月才不是真心去侍候祖母,她是想把祖母哄高兴,求祖母恩典,结果不成,才自己泡了凉水澡,故意生病……” “住嘴!”淳于意朝着缇慧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邹氏摸着缇慧的脸,眼里全是泪水,“老爷这是为何?孩子们都犯了错,却对慧儿如此,怎叫人不认为老爷偏心呢!” 柳姨娘见机跪在缇月身边,声泪俱下,“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我们月儿没一点关系,月儿是好孩子,她最在乎的就是你了!” 一时间,屋内哭声一片。邹氏抱着缇慧,轻声抽泣。柳姨娘跪在缇月身边,把人护在怀里,哭的昏天暗地。缇萦被两个突然加入的大人挤的没地方,只能爬到王姨娘脚边,抱住王姨娘的腿。 王姨娘捂着缇萦的眼,不让她看。 田嬷嬷看了屋里所有人一眼,将目光落到了柳姨娘母女二人身上,眼中略带嘲讽,放下茶碗,站起身来,笑着朝淳于意道:“老爷不必动这么大气,这本就没什么事,不过是小姐妹间拌几句嘴,本不该小题大做,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领着教养的差事,自然该把这些不起眼,但有隐患的事掰碎了说清。” 淳于意回过神,朝着田嬷嬷作揖,“叫嬷嬷笑话了,嬷嬷说的极是,能有嬷嬷这样心明眼亮的人指点,是淳于家的幸事。” 田嬷嬷走到三个女孩面前,对着三人大声道:“我这一生光明磊落,最不喜欢的便是两面三刀之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最让人生厌。今个当着你们的面,当着你们父母的面,一次把话都说明白了。方才你们都说了自己的错处,我看并不尽然。”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个女孩不再出声,抬头看着田嬷嬷。 田嬷嬷道:“我们先从头上说。四姑娘,老爷平日里待你是比姐姐,妹妹亲近些,你可认?”缇月眼睛红的跟颗枣一样,缓缓道:“爹对我很好。爹对姐姐妹妹也很好,只是对姐姐严厉些,也时常去看妹妹。” 淳于意看似与此事无关,其实在这件事的风口浪尖,缇月如此回答,他甚是满意。 缇慧的牙都快要被自己咬碎了,她此刻恨不得扑上去把缇月撕碎。邹氏依旧是泪汪汪,看不出情绪。 田嬷嬷闻言冷笑几声,道:“缇月姑娘,你生的好看,又极聪明,说话也是极为周全,可我今日还是要劝你一句,这世上聪明的人可不是你一个,莫要把人都当成傻子,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话一出,缇月当即不知该作何动作,只得愣在那里,她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眼田嬷嬷,看了眼柳姨娘,又委屈的看了眼淳于意。淳于意有些慌乱。 田嬷嬷假装什么也看不见,继续说道:“你有两错。第一便是不该挑事。我来府里时间不长,但也能看见老爷爱护于你多余你姐姐,妹妹。你姐姐妹妹自然能看见,你偏偏要把这事拿出来说,就不怕你姐姐妹妹与你父亲离了心。” 缇月轻声抽泣。柳姨娘有些坐不住了,她小心挪动身子,往淳于意那看去,淳于意却是不看她,继续仔细听着田嬷嬷说话。 田嬷嬷又道:“这第二错便是颠倒黑白,说谎成性。你口口声声说三姑娘欺负你,可真是三姑娘欺负你吗?你先是挑事,眼见自己要吃亏,就开始哭诉,让自己变成受害者,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是受害者吗?刚刚我问你的话,你的答案也是你妹妹说过的,怎么,你妹妹说的就是故意气你,你说出来的就成道理了?” 淳于意因着和柳姨娘是自由恋爱,多少对柳姨娘是有些别样的感情,当初又笃定柳姨娘肚子里的是个男孩,所以更是宠爱有加,缇月跋扈,他一向都是知道的,只是这段日子下来,他明眼的看着缇月变了很多,刚刚缇慧的一阵言辞,又被田嬷嬷这么一说,淳于意看柳姨娘母女二人的眼光变的有些复杂。 缇萦透过王姨娘的手指缝,看了柳姨娘一眼,只看见她一双细长玉手紧紧的揪着帕子,手背上的青筋异常显眼。 田嬷嬷又道:“府里的事我多少是听说过的,阴错阳差之事谁也怨不了,缇月姑娘,我知道你素来争强好胜,想把自己活成老爷心目中公子一样的人,可是什么就是什么,改不了变不了。这些日子下来,你处处想要拔尖,想要与众不同,想要老爷刮目相看,可今个,看似你受了委屈,实则全是你做的局。” 一连串的话,说出了缇月的处境,作为和目的,各个击中要害,缇月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的泪水不断,却生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看着淳于意,淳于意明显不悦,再去看柳姨娘,柳姨娘刚要说话,被淳于意的眼神逼了回去,缇月心中凄凉,全身发瘫坐在地上,默默流泪,轻轻擦拭。 田嬷嬷转过身子,对着淳于意福了福身,温言道:“老爷,为人父母,在儿女面前,切记一碗水端平,这样一来,姊妹间才能互敬互爱,家庭和睦,你平时疼疼这个,偶尔也要疼疼那个,这样大家心里才能都舒服 ,今日这样的事也不会发生了。” 田嬷嬷身子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却是娓娓道来,听得人不由自主地佩服,感同身受。 想来他们家三兄弟,淳于老太太从来没有厚此薄彼,尊重他们兄弟三人地想法。兄弟三人这才在各自喜欢地事情上做出了成绩,且有什么事都是相互帮衬着的,才有了今日人人竖起拇指夸得淳于家。 第二十四章 惩罚 再想起自己平日里对缇月的过度放纵,淳于意心底竟隐隐升起不安,从前老太太说起过几次,他从未往心里去过,现在来看,源头竟在自己这里。 淳于意羞愧得对着田嬷嬷连连拱手。 这时,受了疼又委屈的缇慧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邹氏平静的脸上终是动了动,那始终在眼里打转的眼泪滴落下来。母女两人一起看向田嬷嬷,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缇萦听的神清气爽,对田嬷嬷的好感再次提升了好几个度,这言辞,这剖析,简直就是法医办案,给切割的明明白白。 田嬷嬷说完了缇月,转向缇慧。这会的缇慧早已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心平气和的等待田嬷嬷莅临指导。 田嬷嬷慈祥道:“慧姑娘,你是几个姑娘中最大的,夫人是你的亲娘,你的性子就是照着夫人长的,是个极大度的人,可偏偏也是因着夫人对家中有愧,老爷心中也些不满,这才让你受了伤,憋着气,稍稍被人挑衅,就会失了分寸。” 缇慧一片坦然地点了点头。田嬷嬷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慧姑娘,说几句大逆不道的,人生在世只活这一回,你在意这般说辞那般言语,这一生就被套进了枷锁里。你如今要与妹妹争个好坏,往后出了这个门,难道与你不顺意之事,你事事要争?且不说争不争得过,自个都是一肚子气,于你有何益处?” 缇慧忍不住道:“难道我这一生都要学着忍气吞声才对?” 田嬷嬷冷笑道:“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今日亲姊妹之间的事都闹得这般难看,我能与你说道一二,他日世道上的是是非非,大夫与病人,丈夫与妻子,叔伯妯娌,每样关系都错杂,你难不成还和今日一样?” 缇慧听的有点愣,她确实未想这么多。邹氏是过来人,知道嬷嬷说的还算客气,也知道这事嬷嬷有意提点女儿一二,连声道谢:“嬷嬷句句肺腑之言,这些体己话我家缇慧一点过牢牢记在心中。”接着又转头对缇慧道:“慧儿,快谢谢田嬷嬷。”缇慧忽地回神,朝着田嬷嬷重重地磕头。 缇萦刚在心中感慨,她们这几个在田嬷嬷面前就根本没什么秘密可言,田嬷嬷地目光就到了自己身上。 缇萦对上田嬷嬷地眼睛,就把王姨娘地手拉开了,乖乖跪好。田嬷嬷看着缇萦那双明净的眸子,笑道:“你定是觉得当时要是一直假寐,自己就能免受牵连,对不对?” 缇萦沉思不到三秒,坚定地点了点头。田嬷嬷收起笑脸,平静道:“要是一众贼人杀到家里,他们会因为你睡着了,而留你一命还是斩草除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画本子里贼人心软留下个最小的这种事是不存在的,他们一定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可明白?罚你,你还有何不服气?” 缇萦张开嘴巴,想说刚刚她明明劝过四姐姐不要让人看笑话,没有嬷嬷说的这般端正,意思差不多,淳于意身边的小厮长卿已经拿来了藤条。缇萦吓的往王姨娘身后躲了躲,田嬷嬷这是故意的,故意让大家心里都平衡!她这是替人受罪啊!老天爷,你咋能这样! 王姨娘护着缇萦往前站了站,楚楚可怜的看着淳于意,淳于意看了眼她身后的缇萦,小小一个人,真是可怜,忍不住开口:“嬷嬷,缇萦太小了,又没什么大错,不如训斥她一顿,她是个有心得,下次一定会牢记的。” 田嬷嬷却是摇头,正声道:“老爷,我刚刚说过,当父亲一定要一碗水端平,你替五姑娘求情,叫四姑娘和三姑娘如何想?今个萦丫头受的这藤条,就是要让她们明白,什么叫姐妹!” 中了!被缇萦猜中了,她真就是躺着也中枪额那个!田嬷嬷想要三姐姐和四姐姐心疼她这个妹妹来相互亲近,唉! 田嬷嬷拿起藤条,转身把藤条交给淳于意,然后道:“老爷,我知道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但这次必须得罚,你要亲自罚,要让孩子们知道,你对她们的爱护是一样的,惩罚也是一样的。一个家族能不能长久下去,首要看的就是父母,父母要立规矩,做样子,再就是要公平,只有爱护和惩罚一样公平,儿女才不会心生间隙,没有间隙的墙很难裂缝倒塌,这个道理,老爷一定要清楚。” 淳于意以前没想这么多,因着淳于老太太坐镇,他总想着有什么事老太太定会处理,可现在听田嬷嬷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他这个角色的重要。 “现在每人手上受藤条十下,回去把那一百遍的《女子》抄好,明日谁抄完谁来见我。”田嬷嬷下了最后通牒。 那藤条红光发亮,看着软打起来可就变硬了。在光下,忽明忽暗,像大牢里鞭子的mini版,这么一想,耳边好似真有鞭子来回挥动呼呼作响的声音。 缇月最开始出声,哭的凄凄惨惨,拉着柳姨娘的衣袖不住的摇着,缇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伸长脖子,双手颤颤巍巍的伸出来,缇萦直接定在那里不动了。 邹氏看着那藤条,咬着嘴唇,想要求情,只听柳姨娘略带哭腔的娇滴声音道:“老爷,嬷嬷,请慢。” 柳姨娘缓缓站起身,袅袅走到淳于意和田嬷嬷中间,向着两人福了福身,“嬷嬷勿怪,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我的月儿让我得了自由,我才能与二郎继续前缘,今日之事,都是月儿张扬跋扈惹出来的,说起来,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女儿,我想替月儿领了这十下藤条。”说完,帕子点了点眼睛。 还没等田嬷嬷说话,再次开口,“六姑娘原不该受这藤条的,受了月儿的拖累,六姑娘的藤条我也替六姑娘受了。” 柳姨娘软腰细声,看着就是弱女子,说完后,眼泪又配合的流下来,言语里对缇月的关爱,对缇萦的歉意,说的是声声入耳,全听进了淳于意的耳朵里了。 第二十五章 柳姨娘的错 淳于意又开始心软。缇月满眼诧异,感动的盯着柳姨娘不放。缇慧咬着嘴唇,似下了决心一样,“柳姨娘替四妹妹受,我来替缇萦受。 缇萦心里感动,王姨娘把缇萦护在身后,慌忙道:“不不不,怎么能让三姑娘受呢,我是六姑娘的姨娘,自然由我来替萦儿受……” 缇萦再次感动。缇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抢着道:“我自己的错我自己承担,不要娘替儿受过,萦儿妹妹的藤条让我来吧……” 缇萦心中大为感动,有些受宠若惊,赶忙道:“不,不,我自己来吧,我也有错。” 经这么一闹,刚刚悲痛的气氛倒有些其乐融融的意思了。 见三个女孩如此,柳姨娘和王姨娘也是爱子有加,淳于意才觉得心气顺了不少。心里对田嬷嬷更是钦佩,毕竟,他没见过这样和睦的一家人。 田嬷嬷朝着淳于意先是笑笑,转过头,厉声道:“柳姨娘是要显示自己爱女心切吗?” 柳姨娘捏着帕子不知田嬷嬷是何意。 田嬷嬷冷笑一声:“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老爷有主要责任,柳姨娘的责任也不小。老爷平日里都在医苑,这四姑娘与柳姨娘几乎都在一起,柳姨娘不该反省反省自己吗?” 柳姨娘双手紧握帕子,眼中泪光闪闪。 田嬷嬷继续道:“再来,你这样领头替四姑娘受罚,置夫人和王姨娘于何地?难道她们二位都不爱自己的孩子吗?还是说柳姨娘故意这样做,让她们两对母女离了心?” 柳姨娘脸色苍白,凄惨道:“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我也不敢……是我浅薄了。” 淳于意连连拱手,“叫嬷嬷笑话了……”心里实在没想到这田嬷嬷字字如针,针针见血。 田嬷嬷唉了一声,并没回声,正色道:“柳姨娘,我老婆子今日舔着脸多说几句。人贵自知,做人,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今日瞅着,柳姨娘对自己的位置是一点都不清楚。柳姨娘在这个家里的位置是什么,无需我多说,可我今日也是长了见识,主人家不说话,丫鬟倒是说个不停,这是什么规矩?” 田嬷嬷没有喘气,继续说道:“今几个孩子受罚,本意在教会她们互敬互爱,不要生了间隙,柳姨娘如此一插手,是要告诉她们谁的娘更有地位吗?若是如此,这藤条不罚也罢!” 一边说着一边瞪着柳姨娘,目光里不掩责备。 淳于意只觉心更慌,田嬷嬷虽没看他,但他知道,说教柳姨娘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自己,对柳姨娘是太过爱护了,连带着爱屋及乌,宠坏了缇月。 他觉得田嬷嬷的话就像那扎破脓包的尖针,疼了一下,里面的脓液倒是都倒了出来。 柳姨娘没回来之前,缇月也跋扈,却是直言直语,没这么歪肠子。柳姨娘一回来,这老太太床前侍候都可能成了有利为之,生病一事,现在看来也是疑点重重,他的方子老太太用了一次,就有效果,缇月底子要比老太太好太多,却是没有作用,难不成真如缇慧所言? 疑惑迅速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他在看柳姨娘的时候眼里多了厌恶,“你闭嘴吧!” 邹氏早已停了眼泪,两眼明亮的看着田嬷嬷。柳姨娘脸色如死灰一般退到了一边,她又败了,之前被邹氏那不值钱的眼泪击败了,现下又被个老婆子说的如此不堪,真想把这两个女人千刀万剐,她恨得牙痒痒,面上却未显露一丝,只是站在一旁抽泣。 看见柳姨娘吃了瘪,父亲也不像从前那般护着她,缇慧觉得太解气了,都替邹氏觉得解气,缇萦已在心中为田嬷嬷竖起了几百个大拇指了。 田嬷嬷不理淳于意和柳姨娘,朝着三个女孩道:“你们是有福气的。犯了错有家人愿意替你们受罚,可错了就是错了,往后出了家门,自个犯的错只能自个受。就从今日的藤条开始,好了,你们把左手拿出来!” 淳于意站起来,威严道:“田嬷嬷今日的良苦用心你们都要明白,老实把左手伸出来!” 缇慧和缇月规矩地跪好,缇萦是真害怕,小心地从王姨娘身后出来,三人跪的整整齐齐小心地看着那戒尺。田嬷嬷拿着藤条,按着顺序,一顿劈里啪啦地向东藤条似扭着身子地蛇一样上蹿下跳。 缇萦立刻觉得掌心着了火,疼的直抽气,缇月哭的撕心裂肺,即便是一向能忍的缇慧也叫出了声。打了七八下,缇萦开始小声的哭泣,缇月哭的嘴唇发了紫。 邹氏心疼,背过身不看,也是忍不住掉泪,淳于意不想再被田嬷嬷轻看,眼睁睁的看着三个女孩受罚。 板子终于打完了,柳姨娘再有心计,看着缇月肿胀的手心里也是痛的,一下子扑到缇月身上哭了起来,邹氏再也控制不住,护住缇慧不松手,王姨娘直接抱起缇萦,躲到了一边,小心的吹着红胀的掌心。 淳于意硬着心肠,不去看屋里的人,客气的拱手先送田嬷嬷离开。田嬷嬷走后,淳于意进屋吩咐各自回屋,他想去扶缇月,可一想到田嬷嬷的话,又断了念头。邹氏和巧燕扶着缇慧离开了,缇月全身靠在连翘身上,柳姨娘在旁搀扶,王姨娘抱起缇萦,杏儿在后满紧跟着。 今日这么一闹,院子里格外安静,淳于意叹息一声,抬脚往外走。 夜里还有些冷,风吹过来还有些刺疼。淳于意心中五味杂陈,想起当年淳于老太太的话,当时只觉得老太太有些夸大了,现下,怕是都应了。 今日的事怕是要跟老太太说一声。淳于意刚走到福寿堂门口,与匆匆出来的王嬷嬷打了个照面,王嬷嬷福了福身,“老爷。” “王嬷嬷这般匆匆,是我母亲有事?”淳于意担心道。王嬷嬷还未说话,屋里就传来声音:“是意儿吗?进来说话。” 淳于意大步往屋里走去。 第二十六章 一碗水端平 屋里,淳于老太太靠着椅子,来回拨动着手里的念珠。淳于意恭敬地给老太太行礼,刚要开口说话,老太太便道:“竹林苑的事我都知道了。” 今日三个女孩没有去阳家私塾,淳于老太太自然过问,田嬷嬷就已派人将是非因果都讲清楚了。 淳于意呆滞了三秒,面有愧色道:“儿子惶恐,竟不知家里已如此狼狈,一直以来,母亲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儿子竟不知母亲良苦用心,儿子错了。” 淳于老太太看着脸色并不好的淳于意,就知道自家的话不好听,外人的话听着格外好,出声道:“都说田嬷嬷性子古怪,今个看来,不是古怪,而是清透,看事清透,看人也清透。传出来性子古怪的名声怕是那些家听不得忠言。” 淳于意道:“是。母亲往日时时念着的话儿子听不进耳朵里,今日小小的口角之争却引来家里的一应问题,田嬷嬷看的透,说的也透,儿子敬重田嬷嬷品行,万不是旁人说道的那样。” 淳于老太太十分满意淳于意的表现。她太了解自己儿子的为人了。在外,作为大夫,对于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敢糊弄,说的难听点,稍有差池,就会要了人命。对内,却是一笔糊涂账,明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偏偏控制不了自己那点感情,将柳姨娘一纵再纵。 淳于老太太道:“你如今明白了也不迟,当日松儿出事之事你也作为了一番,却没从彻底明白这其中利害关系,人不教人,事教人,经此一事,你心中当了然。” 淳于意连连点头,口中直道:“儿子记住了。” 淳于老太太又继续道:“缇萦那孩子你从前是去看松儿的时候会问候上一两句,松儿不在了,这孩子就再没入你的眼,王姨娘又是个规矩的,若没今日的事,你定不会多看那孩子一眼。可瞧着,那孩子真不错。缇慧有邹氏的身份护着,缇月有你宠着,独独这孩子,你估摸着都快忘了。就连化瘀膏怕是兰园都没有吧!” 老太太戳中了淳于意的心思,淳于意悻悻低头。母子俩又说了会话,淳于意便离开了。 兰园。缇萦又疼又累,只能由着王姨娘用冰帕子轻敷着手,杏儿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姨娘,我去找老爷要瓶化瘀膏吧!” “今天闹了一天,老爷早该休息了,别去了,明日天亮了再去。”王姨娘声音哽咽,手中的动作一刻也没停。 “用这个吧!”王嬷嬷掀开帘子进了屋,王姨娘和杏儿刚要福身,王嬷嬷赶紧扶着,“姨娘切莫多礼,先给六姑娘用药吧!” 王姨娘也不客气,从王嬷嬷手里接过药细细敷匀了。杏儿在旁小声抱怨:“这田嬷嬷真是的,我们姑娘本就没错,下手还这么重。”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缇萦手上吹气。 王姨娘哪能不心疼,可王嬷嬷还在边上,她斥责道:“胡诌什么?田嬷嬷都说了有罚一起受,真打轻了,日后田嬷嬷还怎么教规矩!” 王嬷嬷眼中闪过赞赏,福身就要告辞:“药送到了,我回去也好跟老太太交代,就先告退了。” 王姨娘和杏儿将王嬷嬷送到门口,见嬷嬷走远才进了屋。进屋后,杏儿将给缇萦的晚饭热了热,一一摆在炕上,王姨娘才把缇萦摇醒,“萦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缇萦累极了,混沌着说:“我想睡觉,我不饿。”伤了手王姨娘本就心疼,这一天又没吃东西,王姨娘哪里肯依,硬是将人抱在怀里,杏儿拧了条热帕子给缇萦擦了擦脸,缇萦才清醒过来。 缇萦看着炕上的东西,再看看自己的手,悲从心起。这什么世道啊,真打啊,可真疼啊! “娘,疼。”缇萦一说话眼泪就配合,她这时是真想方母啊。又对杏儿道:“杏儿姐姐,你快去帮竹林苑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疼还惦记着那些东西。来,敷了药就不疼了。”淳于意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和王嬷嬷一模一样的瓶子。 王姨娘和杏儿见淳于意进屋福了福身,“老爷。” “这是医苑里最好的紫草化瘀膏,给萦儿敷上。”淳于意一边说着一边去看缇萦的手,见旁边一模一样的药瓶,轻轻笑了笑,看来,老太太很惦记缇萦这孩子。 “王嬷嬷刚送来了一瓶。”王姨娘解释。淳于意见炕上摆着的吃的,忽觉有些饿意,向着缇萦问道:“我能跟你一起吃吗?”缇萦点头。 王姨娘加了双碗筷,坐在缇萦一旁,帮着布菜。淳于意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小女儿,只见她眉目清秀,眼睛明亮,有几分自己年幼地样子,她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几乎是王姨娘地缩影。他记得她刚出生地时候自己也是抱过,亲过的,只是后来有了松儿,他每每来到王姨娘这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松儿身上,对这个女儿说的最多的话便是,松儿是弟弟,要让着弟弟,护着弟弟,千万不要让弟弟受委屈。 可他都忘了,这个女儿也不过六七岁,也只是个孩子。后来松儿死后,他对兰园的情绪更是复杂,对这个女儿,是能不见就不见,他怕一见到这个女儿就想到松儿,真真是一点都不曾疼爱过。 他心里愧疚,屋里又太过安静,便玩笑似的道:“田嬷嬷打了你,你还要完成她安排的?” 缇萦小小的叹了口气:“要完成。田嬷嬷说了完成不了就不能去见她。虽然我还不会写字,但早上祖母教了些简单的笔画。”杏儿听完赶紧往竹林苑去。 淳于意听闻此,心里更愧,他这个父亲真是不像话,缇月他都记着启蒙,到了缇萦这里,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为了掩饰心虚,他闻言地岔开话题:“疼吗?” “疼,疼极了。”缇萦心里委屈极了,眼泪不知不觉就往下掉。 淳于意上前将这个女儿抱紧了,哄到:“都是爹的错,爹早该把水端平的。爹以后一定把水端平。” 缇萦把脸埋在淳于意的颈窝里,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父爱。 第二十七章 事故平息 父亲这个词对于缇萦来说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从她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她、方母、和姐姐。长大一点,别人都笑话她是没爸的孩子,她气哄哄的去质问方母,才知道方父在她三岁的时候出了医疗事故,受不了舆论的压力,跳楼自杀了。 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明白什么是压力,更不明白什么能比家人重要,后来,她自己学了医,渐渐才明白其中的感受,对方父更多的是理解。 王姨娘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父女二人,别过脸,擦着泪。 菊园。院子每间屋子都有盈盈灯火,里屋尤其明亮。缇月半躺在炕上哭的梨花带泪,连翘在一旁用淡绿色的药巾布子缠到了缇月的手上,整个屋子都散发着淡淡药香,连翘红着眼不说话,柳姨娘坐在缇月身旁,咬着牙恨恨说道:“一个老虔婆都没对付好,又来一个。都是娘不好,没教好你如何对付,用在家里那位老东西的手段不好使了,这姓田的是个软硬不吃的。” 缇月小脸惨白,带着哭腔道:“父亲本是最疼我的,这次他却也不为我求情,别真是恼怒了我。” 连翘为缇月包好手,站在一旁整理药瓶,她微微笑道:“姑娘莫急。刚刚一家子人都在竹林苑,又被田嬷嬷那么一说,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帮谁都是错,索性谁也不帮。但你看看老爷送的化瘀膏,除了老太太那里紫色的最贵重,这绿色的就在你这呢,这说明,老爷心中是惦记你的。” 缇月听了,又看了看泛着浅浅绿色的药布巾子,心里才好受些。柳姨娘冷笑两声,“要是以往,老爷早就把那紫草化瘀膏送过来了,今日到现在也未露面,怕是真着了那田嬷嬷的道了。” 连翘垂下头,嘀咕:“姑娘受了伤,姨娘还是少说几句吧!” 柳姨娘瞪了连翘一眼,捋了捋鬓角的头发,“当初怎么留下你这个笨丫头,你懂什么!今个田嬷嬷看似把三个姑娘都教育了一番,明面上谁也没少说,可你没听见里面的意思。缇萦那妮子还小,说的那些没痛没痒。她对缇慧说的那些,看似是训斥,实则在指点,叫她学她那娘,可到了月儿呢,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明明聪明,又有老爷喜欢,为何不能借此让自己好过些!什么一碗水端平,我看她是一点都端不平!分明是向着夫人的那个。” 连翘只是照看着缇月,不再出声。 缇月听后,心里又不安起来,“若如此,那田嬷嬷日后会不会处处为难我?她会不会一直在父亲面前说我的不是。” 柳姨娘冷哼一声,“傻孩子,怕什么,今个她既说了,你就当真做,你要觉得有什么不公平就直接去找你爹,或者去找福寿堂那位,左右就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叫她们看看,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缇月点头琢磨着其中道理,柳姨娘继续说道:“只要没了那些碍眼的,你父亲自是向着我们娘俩,今这事就是一个警示,走着瞧,咱们跟她们没完。” 梅园。邹氏替缇慧剪了剪烛心,让屋里更明亮些。缇慧还在抄写《女子》,邹氏心疼女儿,道:“明日再抄吧,当心伤了眼睛。这药还没完全吸收好呢。”缇慧的左手边还立着一瓶青色的化瘀膏。 缇慧前后左右扭了扭脖子,让颈椎舒服点,明朗道:“田嬷嬷说抄不完不能见她,我自是要把这一百遍抄完,再说了,我是姐姐,我得给她们立榜样。” 邹氏对缇慧虽不多话,但自己的三个孩子中,她对这个孩子最为心重,许是因为她是最小的。 邹氏欣慰道:“慧儿长大了,也明白了,明日田嬷嬷定是十分满意。” 说起田嬷嬷,缇慧脑中便出现今日的场景,兴奋道:“今日这藤条抽的值了。娘,我今日才真正瞧见了什么叫手段。你看田嬷嬷平时寡淡少言,一句大嗓门的话都没说过,见了谁都是和和气气。今日你可也在,嬷嬷罚起人来,也让人心服口服,说的头头是道。” “明明知道我们在吵架,偏偏不出来制止,看着我们怎么吵,吵得差不多了,连着锅一起给端了起来,对,就是这种感觉,家里的这些事就像一盘菜,从前没人把自己当这盘菜的食材,今天在竹林苑,我们几个都是食材,一起被扔进了锅里,刚开始炒的时候火候不到,所以田嬷嬷不急着起锅,我们吵得差不多了,田嬷嬷才把锅端起,你别说,这味道真是刚刚好。” 缇慧越想越对,就是这种感觉。她忽地转头对邹氏道:“母亲,我知道你试试了明于心,不想与柳姨娘那些下作手段一般见识,可若有一天,能像田嬷嬷这般狠狠出口气,也是极好的。” 邹氏苦笑一声,“你这孩子,竟会调侃母亲了。母亲与田嬷嬷不同,她只在这里待几个月,母亲要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想给你父亲添麻烦。” 缇慧调皮一笑,“日后我若嫁了人,定要跟田嬷嬷一样。” 邹氏面露忧愁:“到底你与田嬷嬷不同。田嬷嬷在那样的地方见的多想的远,你这一直养在家里,人人都敬着你,谁也不敢轻易给你脸子。可日后,你若是高嫁,婆婆、通房、小妾,无论哪个都要让你受上一受,哪里会跟家里一样!你的两位姐姐也是厉害的,到了婆家还不是一样,处处小心。” 缇慧骄傲的仰起头,“我才不怕,将来,我要做和田嬷嬷一样厉害的人。” 自那日大闹后,不管是缇慧还是缇月,见了面都是客气有加,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姐妹呢,缇萦倒是非常乐意看到这种景象,她可不想再平白无故当炮灰。 经过田嬷嬷的公平公正教育,淳于意暂时收起了自己的恋爱脑,连着一个月都是三个院子轮流着去,但每次去菊园,待的时间最短,柳姨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邹氏心里高兴,面上却是依旧。王姨娘却是不冷不热,只关心淳于意对缇萦如何,可在外人看来,却是相敬如宾。 柳姨娘深觉不好,将以前抹泪,装可怜的法子都用了一遍,不知淳于意是有了免疫还是故意装着看不见,去菊园待的时间越来越少。 第二十八章 好好学医 几日之后,缇萦端着习字帖去跟老太太炫耀,如今她的字越来越像样了。淳于老太太终于忍不住看了看缇萦的小手,心疼的问:“还疼吗?” 缇萦扬起小脸,一脸天真的说道:“打一次长记性,以后就不会挨打了。” 一旁的王嬷嬷忍俊不禁,淳于老太太听后,更是脸上笑意满满,“好孩子,你说的对。打一次就记住了,以后就不会再犯了,以后也都会好起来的。” 这边学着规矩阳家私塾的学业自是不能落下。按着教学进度,中医的脉诊算是学完了。 缇萦每日勤勤恳恳去福寿堂学认字,学写字,总算是有些效果,不用再装文盲了。在老太太处学完后,又在竹林苑学规矩,再有几天,田嬷嬷的授课也要结束了,三个女孩都格外用心,珍惜最后的一点时间。 到了晌午,就是缇萦最喜欢的时候了,可以坐着马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缇慧承诺的糖葫芦缇萦仗着撒娇吃了好几回,有次,她还主动问缇月要不要吃,缇月没吃缇慧买的,自己去买了一个。 今日阳先生要讲《百草》,缇萦早早做好了记笔记的准备。只是今日,六个学生只到了五个,叫周正的今日没有来。 阳正先生只是朝周正的位置看了眼,便开始讲课:“《百草》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药物,这三百六十五种种药物按照药效性质分类,分为上、中、下三品。这三品也如君臣佐使,以相宣摄合和。” “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可多服,且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补赢者,本中经。下药一百二十五种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愈疾者,本下经。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种,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应一日,以成一岁。有谁知道这其中含义?” 阳先生左晃晃,右摆摆的文言文,听的缇萦跟着转,这其中的意思缇萦知晓一二,作为五人中最小的,她自是左看看右看看,摆出一副无知状。 第一排靠左边的男孩站了起来,“先生,我想说说一二。”声音悦耳,如沐春风。 “好,阳新,你且说说看。”跟阳先生一个姓,约莫是本家。 阳新双目炯炯,手向身后而背,抬头凝视,侃侃道来:“是说上等药材有一百二十种,是药中的君王,主要疗效是调养人的生命,使之与天相应和,这些药材没有毒性,大剂量服用,长期服用对人体不会造成伤害。想要是身体轻巧灵便,补养气力,延年益寿的人可用。” “中等药材有一百二十种,相当于药材中的臣子,主要作用是调养人的性情使之与人体自身相合,这些药材有的有毒,有的没有毒性,使用时应斟酌它们各自的药性。想要消除疾病修养虚损羸弱身体的人可用。” “下等的药材有一百二十五种,它们是药材中充当辅助作用的药物,主要功能是治疗疾病,使之与地气相合,这种药材大多数具有毒性,不能长期服用,想要驱除寒热邪气,破除体内积聚之物,治愈疾病的人可用。” “好,非常好。”阳先生拍手赞扬,座位上的四个也附和。缇萦忍不住心中赞叹,太厉害了,阳先生讲了一遍,他就把其中的含义全说清了,真是厉害。缇慧也是面露钦佩,缇月的掌声也不断。 众人正在惊叹之际,周正不知被谁的一只脚踢了进来。周正双眼乌青,对着阳先生鞠躬,“对不起,先生,我来晚了。” 阳正面色沉重,摆摆手,“去坐下吧!我们接着上课。”周正乖乖回到座位坐下,看着大家都在看他,假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失眠长黑眼圈的。”众人悻悻回过头。 缇萦坐的位置与周正的刚好是对角,周正还不忘吓唬下缇萦,缇萦赶紧低下头。 时间如梭,这样的日子在持续了十天之后,田嬷嬷的教导时间就结束了。这天,缇萦捧着自己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的《女子》给田嬷嬷看,田嬷嬷端详了好一会,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沓纸,看上面的内容,也是《女子》。 田嬷嬷柔声道:“你们受罚第二天,你三姐姐就拿了两百遍《女子》过来,说是其中一百遍是你的。她说你刚刚开始识字,不会写,她是当姐姐的,自当与你担待。没想到我要走了,你也把这一百遍《女子》抄完了。看来,你们都是好孩子。” 缇萦只觉心里暖洋洋,有个姐姐总是好的。无论是在这个古代世界还是在现代世界,人们要权衡的东西太多了,甚至古代更盛些。 在现代还有高考这样绝对公平的竞争,显然在古代是没有的。所谓的公平是比较得来的。就如自己和毛竹相比,与毛竹相比,缇萦在这个家简直太幸福了,可若是松儿还在呢?谁也不好说。 淳于家三个女孩,现在除了娘的地位不一样,却都是一样的爹,一样的祖母,经田嬷嬷这么一指点,几乎也是同样的待遇,还有一个真把她当妹妹的姐姐,所以,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缇萦从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份起,就做好了在这个封建社会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的决定,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与家里人尽量相处愉快,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往后的路长着呢,爹娘祖母不是人生仅有的资本,未来还会有无限可能。 第二十九章 夜探王姨娘 日里刚见过田嬷嬷,晚上田嬷嬷就来到了兰园。缇萦和王姨娘都微微感到吃惊。王姨娘刚要起身,田嬷嬷自然的搀过王姨娘坐下,缇萦照着这些日子学的规矩行礼,田嬷嬷笑着点头。 “明日我便要走了,近日来给缇萦姑娘送些东西,如儿。”如儿上前将一个成人手掌般大小的册子递给王姨娘。 “这是何物?”王姨娘虽不识字但那册子颇为精致。 田嬷嬷端起手边的茶喝了口,柔声道:“这是这几个月学的东西,我把它们整理后编成了小册子,五姑娘瞧着是太小了,学的慢,寻思着也记不住,就把这个册子送给她了。” 缇萦受宠若惊,给田嬷嬷作揖道谢。王姨娘自是十分感激,对着田嬷嬷不住的说着万分感谢的话,并当着田嬷嬷的面把那册子交给缇萦,“萦儿,你要把它保管好,等你日后长大了,再多多温习,切莫辜负了田嬷嬷的一番心意。” 缇萦小心的翻开册子,里面清楚的写着这些天授课的内容,还清楚的列出了序列,饮食篇,休息篇,行礼篇等等,每篇又按照不同场景进行的深度解释,有些实在难懂的的还配上了图,缇萦心中大觉厉害。只是她现在在外人面前只是认识几个字的小丫头,所以只能对着图说出自己的理解。 田嬷嬷频频点头。随后,田嬷嬷又和王姨娘说了会家常话,无非就是几岁入府,在府里一切可还顺利,淳于意对她好不好等等,说了会话后,田嬷嬷便起身告辞。王姨娘带着缇萦将田嬷嬷送到了门口。 出了兰园,田嬷嬷和如儿并排走着。“姐姐,这王姨娘真是那位主子?”如儿道。 田嬷嬷一改刚才善谈的模样,一脸无奈状,“脖颈后面的桃花胎记,娘家的情况、年龄都是对的上的,怕就是了。” “若真是这样,我们便带着她走吧,免得她在这里受气,姐姐。”如儿一脸愤愤。 田嬷嬷目露伤感,道:“带走?带去哪里?你我现在之所以活着就是因为他们找不到这位主子的下落,若是我们带走她,可不就是告诉那些人可以来取你我的性命了吗。” “姐姐说的是,是我鲁莽了。”如儿低下头。“如儿,你我差不多一样大,只是这些年你的样貌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才以主仆相称,但我们可不能忘了是为何到了这里。这小主子的下落已经找到了,也不枉我们这些年教了那么多女孩。”田嬷嬷舒了口气。 如儿微有伤感,道:“姐姐说的是,这么多年既要躲藏着那帮人又要找小主子,真真不容易。” 田嬷嬷摇了摇头,无奈道:“当初主子为了自己的位置,硬是把小主子舍弃了,按着主子给我们的那些恩典,本也可以给小主子富裕的生活,对家却不知道从哪得的消息,硬生生给我们逼的把小主子送人,唉,小主子要是知道她的身世该多难过啊!” 如儿安慰道:“姐姐,莫要这样想。小主子当初要是一直跟着我们,怕是早就连性命都没有了。如今虽是这样,好在淳于家家主,淳于老太太、淳于夫人都是温善的,定会好好待她的。就连着五姑娘,也是个聪慧的,将来的日子定是差不了。若姐姐实在放心不下,我们日后再借机会来就是了。” 田嬷嬷长长的嘘了口气:“你说的对。小主子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一定多子多福。现在想想,长在皇家就一定好吗?自古女子就很难顺遂,尤其是皇家女子,出身,嫁人都要以大局为重,现下虽然苦了些,好在不用费劲手段。也好,也好,这一生找到小主子已然完成了心愿,再无遗憾,再无遗憾了!” 如儿跟着田嬷嬷一起笑了笑,两人边走边聊,“姐姐觉得缇萦姑娘怎么样?” 田嬷嬷看了看前方,沉声道:“不错。”顿了顿继续说道:“眼明心亮,是个坦诚的孩子。” 如儿接着道:“是,我跟姐姐看的一样,那五姑娘缺个靠山,要是能养在淳于老太太跟前,将来定是一番大作为。” 田嬷嬷听到如儿这样说,又忍不住回头朝着兰园的方向看了一眼,凄凄道:“小主子的身份要是恢复了,淳于老太太算什么靠山。害,说再多也无用,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五姑娘怕是早就开始为自己打算了,她也是个孝顺的,以她现在在老太太跟前的受宠程度,可以直接跟着老太太生活,却没有,是个明事理的,如此韬光养晦,稳重守礼,老天不会薄待她的。” 如儿郑重的点了点头,跟着田嬷嬷的脚步往住处走去。 夜深了,缇萦还在研究田嬷嬷送来的小册子,这小册子写的跟现代的书没什么两样,她忍不住想,要是田嬷嬷这样的人放到现在,那一定是个教书育人的好老师。 田嬷嬷今日过来专门给她开小灶,看来她在课堂上的表现真的差强人意。缇萦小心的把册子放进箱子最下面,这一时半会那些规矩动作做起来肯定还会让人笑话,等再长大些,长开些,那把册子拿出来好好学学,一定就是窈窕淑女了。 次日,淳于意给田嬷嬷添了很多箱束修,里面都是些人参类珍贵的补品,淳于意、邹氏、淳于老太太、王姨娘、还有三个女孩都前来相送,田嬷嬷只拿了两箱,剩下的说什么都不肯收:“这些年教过的孩子太多了,主家每次都给的很多,现如今库房怕是都放不下了。余下的这些就给几个孩子长身体用,尤其是五姑娘,来了这么些日子都不见长肉。” 田嬷嬷这么一说,除了淳于老太太,淳于意自是心中愧疚不已,经此一事,他时常觉得亏欠缇萦,邹氏依旧不说话,只是面上笑着应是,缇慧捏着缇萦的小脸蛋,玩笑道:“五妹妹,你挑食吗?怎么真的没有肉!”缇月只是勉强着维持着笑脸。 第三十章 缇慧及笄 送走田嬷嬷,几个女孩的学医课从半天变成了一天。阳中先生已经讲完了药物的主次关系和配伍法则,接下来,就是药物的性味了。 自课程调整后,周正每日课上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好几次阳先生不声不响的站在周正边上,周正都会被吓得猛地一激灵,“先生,吓死人也是要偿命的。” 阳正先生用书在周正的头上敲了下,冷笑道:“你不会被吓死,你娘天天那样揍你,你都安然无恙,指望我站在你旁边就能吓死你,你未免高看我了!站起来,说说我刚才讲的是什么意思?” 周正捂着头,缓缓地站起身,眼神若有若无地看着缇萦,缇萦低着头,假装看不见。 “说啊,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不要浪费大家时间。”阳先生已经回到了主位上坐了下来,直直的盯着周正。“我不知道,我……”周正弱弱说道。 “阳新,你来说说看。”阳先生看向阳新。阳先生这分明是杀人诛心啊!这几个月下来,谁不知道阳新是优等生,周正就是来混日子的,这分明是给周正难堪。再看周正,好似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重新坐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阳新,眼里好似都是佩服。 “那是说药中有阴阳配合的属性,它们具有类似于母子兄弟那样的关系,比方说一中药材的根与茎,花与实、草与石、骨与肉。它们之间有单独使用的也有相互需要的,有相互配合的,有相互畏惧的,有相互厌恶的,有相互独立的便有相互克制的。”阳新此刻在周正眼里一定是后脑带金圈的。 “好,说的好,说的真好。”阳新话音刚落,周正已经边鼓掌边叫好了。阳先生脸上略显尴尬,这周正竟抢了他的台词。 “无聊!”缇月不耐烦的说了句。这句无聊不知是说周正的夸张还是在说阳新说的太好,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其余六人都听见了。阳新悻悻的坐下。 这段日子下来,缇萦对同学们大抵有了些了解。坐第一排中间位置的真不熟,此人几乎没说过话,偶尔在进私塾的时候遇见了,也只是微笑点头。 最右边的就是周正,经过缇萦的观察和此人的表现,大约是被母亲强制送到阳先生这里,可此人志不在学医,但又不想母亲伤心,索性每日来私塾睡觉。性子极其张扬,一言一行皆在面上,从不隐藏。 坐在缇萦前面的便是阳新了。标准的好学生,不迟到不早退,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先生提出的所有问题,且大多时候都回答的非常正确。 淳于家的三个女孩属于规规矩矩的中等生,既挑不出错,也没有阳新那样优秀,也可能是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都不张扬。 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和坏学生,还有中不溜的,与时代无关。 三个女孩下学回到家里的时候,家中下人忙忙碌碌,来来回回都能看到邹氏身边的巧燕,四处都是喜洋洋一片。 缇月刚回到院里,就听见柳姨娘摔东西的声音。缇月快走几步,推门就看见柳姨娘红了眼的眸子,连翘捂着半边脸,嘤嘤哭啼着。 “娘,到底怎么了?”缇月忧虑道。她去查看连翘脸上的痕迹,连翘不留痕迹的躲开了。 柳姨娘瞧着女儿,脸上全是担忧,“外面的阵仗你可看见了?”缇月欠了欠身子,道:“看见了,那是在做什么?” 柳姨娘拨了拨额前掉下的发丝,沉声道:“做什么?我的傻孩子,你那三姐姐要及笄了。你看见那阵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大伯,你三叔,这几日成箱成箱的往梅园送东西,好不风光!唉,要是搁以前,娘不怕这些,你爹绝不会亏待你,可如今,不一样了,娘真怕……” 柳姨娘抽出帕子,抹着眼角,一副忧虑状。缇月到底成熟些,又经了教导,正言道:“娘莫要再说这些了,田嬷嬷都说了,要爹对我们一视同仁,如今三姐姐有的,将来我也一定有,他如何对三姐姐,也会如何对我的。” “你知道什么?面上你爹自然对你们三个一视同仁,可到底会如何不是你爹说了算,你可别忘了,他头上还有老太太, 你爹他们兄弟三个对老太太最是孝顺,到时,老太太说不行,你爹如何扭得过。你生病救我出来的事,梅园的那位都知道,更何况老太太!”柳姨娘坐到缇月身边,拉着她的手,耐心的讲着这其中道理。 缇月低声道:“娘莫要这样想了,祖母要是真计较,我们早就分开了,想来祖母一定是原谅我们了,只要我们恪守本分,爹又那么疼我,将来总不会亏待我的……” “你怎可这样想?”柳姨娘一句话打断了缇月,站起身,声音自然提高,厉声道:“你再有几年便也及笄了,如今的形势你还看不清楚吗?邹氏仗着自己正妻的身份,时时处处为缇慧打算,你大姐姐二姐姐生的逢时,嫁做官妇,缇慧气运也不差,及笄后便可议亲,你呢?到你嫁人的时候,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你的舅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桌上的香炉上冒着缕缕云烟。柳姨娘微微失神,想起了第一次见淳于意的场景,那时淳于意去柳家做客,真是斯文俊秀,又是彬彬有礼,她真的被他迷住了,让人打听,才知道淳于意已经成家,当时,以她的的身份是万不可能做小的,她本该断了念头的。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当她得知父亲犯了事自己可能会被连累时,想尽一切办法与淳于意制造偶遇,制造机会,甚至不顾声誉,有了身孕,以妾的身份进了淳于府。刚进府没多久,家里就惨遭抄家,而她幸免于难。 这些年她虽顶着姨娘的名,过的可要比邹氏还风光,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初做的一切,要是被抄了家,她如今肯定过的生不如死。 缇月看着柳姨娘出神的面庞,出言道:“娘,往后就算嫁个平常人家为夫人,也是好的,再不济,凭着学的医术,救命治人也是好的……” “胡说什么!”柳姨娘怒目呈堂,出声喝止,缇月立刻闭上嘴,低下头。 第三十一章 当文盲 柳姨娘瞪着缇月,过了一会儿,才挪开眼睛,叹息道:“月儿,你长大了,该懂事了,莫要再说什么嫁个清苦人家。你从小就养尊处优,吃的用的一点也不比三姑娘差,家里但凡有个好东西都有你的一份。根本不知道外面清苦人家的难,单你身上这件褂子就能够外面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你说说,你受得了吗?” 缇月微微抬眼,手攥紧,柳姨娘苦笑着:“再说了,清苦人家就一定不会纳妾吗?这世道,但凡是个男子都想三妻四妾,就拿你爹来说,明明淳于家不允许纳妾,可到了你爹这里还不是坏了规矩,你该明白这世上之事只有靠自己争取才是对的,指着别人怜惜,恐怕到头来会是一场空啊!” 缇月听的仔细,柳姨娘声音渐渐低沉:“女人这一生本就艰难,出身没法选,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碰上你舅舅家的遭遇,这一生都是为奴为仆。娘不曾后悔当日的选择,虽背负着骂名,可你爹处处怜我,护我,要不是那老太婆非说王姨娘是宜男之相买了回来,我怎么有那么多劫难,如今想想,又何尝不是让那贱人来夺走属于我的宠爱!” 柳姨娘越说越失落,重新坐回缇月身边,“儿啊,娘经历的事你都要记着,往后莫要在娘走错的路上再走错,如今三姑娘马上及笄,日后你可万事小心,重得你爹的宠爱,日后,也要风光嫁人,娘也能跟着你享福。” 缇月点点头,乖声道:“娘的心意女儿明白了,日后一定谨记娘的教诲,不会让娘失望的。” 柳姨娘笑得温柔:“傻孩子,娘活着就是为了我们娘俩打算,万不能叫人欺负了去,如今田嬷嬷走了,你爹心肠又软,只要我们温顺,再装装可怜,你爹的心还会回来的。只要你爹的心回来了,再过几年,你的及笄礼,你的婚事,娘会为你好好筹谋一番,定不比三姑娘的差。” 缇月笑着依偎到柳姨娘怀里,“女儿什么都听娘的,有娘在女儿身边教导,女儿一定不会让娘失望的。” 柳姨娘笑道:“好孩子,等过几年你爹地医苑越来越有名,你就有神医之女地噱头,到时候的福分一定也不会比三姑娘差。” 渐渐入夏,日头烈了很多。这天,阳先生的私塾放假一日。缇萦早上一直呆在福寿堂学字,这日,老太太给缇萦了一本描红册,让她开始练练字,之前是能照猫画虎,可往后字还是要规整些好。到了晌午,淳于老太太又拉着缇萦一起午睡。 睡之前,淳于老太太拿了本《桃夭》让缇萦读读,来检查检查最近的学习成效。缇萦有些难为情,这首诗可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必背诗,她要是把这首诗全念对了,那岂不是容易露馅。 展示演技的时候到了,缇萦学着阳先生授课时的样子,开始摇头晃脑:“桃之天天,勺勺其华……”这音刚落地,老太太就被刚进嗓子的水呛了一大口,连着咳嗽了好几下,缇萦赶紧去给老太太拍后背,一遍拍还一边问:“祖母,是不是水太烫了?” 老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看着缇萦一脸无辜,强忍不笑道:“是,是,水太烫了,祖母喝的太急了。” 缇萦心中暗道:怕不是说水喝的太急,一定是在心中感慨,怎么能对个刚开始学字的丫头那么高要求呢! 还没开始就失败,缇萦对自己的演技很满意,她堂堂一个医学硕士,念成这样容易吗? 王嬷嬷看着这祖孙俩人,在一旁使劲憋着笑。自从五姑娘开始来福寿堂认字,老太太精神头明显好了不少,再不似从前那般只是计较老爷是否有后,心里豁然看着也慈目很多。 时间很快,这日,缇萦算是彻底放假一日。今日是淳于缇慧的及笄礼。阳先生作为客人被邀请,淳于老太太自然不能缺席。 一大早,王姨娘就进了小厨房,难得今日女儿休息,她想把拿手的都给女儿做一遍,自然早早开始准备,缇萦的生物钟不允许她睡懒觉,索性起床,拿着自己在私塾记的小本本,在兰园的一处角落开始复习,温故而知新总是没错的。 兰园的西南角有一个被几棵大树围起来的小空间,里面有个小石桌配着两个石凳子,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倒是挺安静的地方。 缇萦正研究着自己的小本本,就听见两个路过的丫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三小姐的及笄礼可真气派,老太太和夫人把临淄城里有头有脸的太太夫人都请来了,还有大老爷,三老爷也是拖家带口的全来了,门口的马车,轿子都停满了,怕来客热着,冰窖里的冰一直往外送呢,大老爷带来的都是稀罕物件,三老爷还请了不少官爷呢!就连极少露面的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回来了!”一个低音的丫鬟说。 “老太太给三小姐金银玉的首饰各添了一箱,听嬷嬷说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夫人可是给小姐定了上好的布料,锁秀做成各种花纹的襦裙,说是能穿到老,三小姐真是生在福窝里了,这么多人宠着,爱着。”另一个尖声的丫鬟说道。 “府里还有两位小姐呢,就是不知道那两位小姐及笄时会不会也是这样气派。”尖声丫鬟有些太过操心了。 “唉,她们和三小姐能比吗?三小姐可是夫人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两位,唉,去干活吧,今干的好一定有赏,咱们那位大老爷可阔气呢!”低音丫鬟刚说完,毛竹的声音就传来了,“姑娘,姑娘,你在哪,该吃饭了!” 缇萦从树逢里瞥了一眼,那两个丫鬟听见毛竹的声音脚底生风般的走了。 淳于缇慧的及笄礼缇萦并没有看见,但她也能想象那场面,说实话,她是羡慕嫉妒的,穿越女一般都是淳于缇慧这样的开局啊,哪有她这样的! 第三十二章 老太太收养 缇萦和毛竹并排走着,毛竹这阵明显白了不少,看来淳于府的伙食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呆呆的样子并无多少改善。毛竹挠着头说道:“奇怪,姑娘你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王姨娘找不到你?” “我娘来找我了?”缇萦诧异道。 “是啊,姑娘你明明就在那里,我都能找到,姨娘怎么会找不到呢,奇怪。”毛竹把头上的髻子都快挠乱了。 缇萦笑着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这说明毛竹你长大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里,王姨娘准备了一桌子菜,红稻米粥、拌莴笋、爆炒河鲜、猪肉丝炒菠菜、还有百合酥。“姑娘,今日你定要多吃几碗饭,这些可是姨娘省了好久的份子钱给你准备的。”杏儿一边布碗,一边说道。 “多嘴!”王姨娘故作生气,拿着筷子要敲杏儿,杏儿也不躲,继续说道:“姨娘真怕姑娘你在老太太那不回来了。”说完才跑开。王姨娘撇撇嘴,道:“萦儿,你别听那小妮子胡说。毛竹,你和杏儿姐姐的在厨房。” “谢谢姨娘。”毛竹顶着被自己挠乱的发型屁颠屁颠的往小厨房走去。 “多吃点,好像又瘦了些。是不是学的太累了?”王姨娘不住的往缇萦碗里夹菜,眼瞅着缇萦的碗里放不下了,王姨娘还没有作罢的意思。 “娘,你也多吃点,以后你也要吃的好点,不要都给我。”缇萦苦笑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来,不管什么时候当妈的都想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给孩子,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的说着话吃着饭,良久,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萦儿,吃完这顿饭,娘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带你去老太太那。”王姨娘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为什么要去老太太那?”缇萦抬头有些错愕。 “你呆在兰园对你没什么好处,说的好听点,我是个姨娘,说的不好听,我只比府里的丫鬟多几串文钱。往后你议亲,我更是什么也做不了。可你到了老太太那里便不一样了,说出去你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姑娘,不管是谁都会高看你一眼,你的及笄礼定会和你三姐姐一样气派。议亲时,也会是正妻……”王姨娘低声说着心里的盘算。 “娘,”缇萦打断王姨娘的话,她明白了刚刚为何王姨娘会走开,想来那两个丫鬟的话王姨娘也是听见了,而且听进了心里。 “娘,我哪里都不去,我只待在兰园。”缇萦看着王姨娘认真道,“从前我便说了,我要自己争一片天地,我去祖母那里就是为了认字,写字,为了学好医术。我从来也没有因为您是姨娘而心生自卑,反而因着能呆在你身边高兴,娘,祖母有那么多孩子,还有那么多孙子,你只有我一个人。”缇萦哽咽道。 “你这孩子,听话,吃完这顿饭娘就带你去老太太院里,求她养你,娘这里实在委屈了你。你是好孩子,你该有更好的前途。”王姨娘边说边抹泪,“你没事了可以来兰园看我,可万万不能屈在这里 ,听话。” “我不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我日后也不会再去祖母那里认字了,我只呆在兰园。”缇萦放下筷子,站起身回到了自己屋里。 缇萦心里难受,她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是抱怨过老天不公,给了她这样一手烂牌,即便这样,她从未想过为了前途离开王姨娘,王姨娘没有邹氏的身份,没有柳氏的妩媚,却永远都是她的娘。为了所谓的前途离开王姨娘,缇萦做不到。 夜里,缇萦摸黑到了王姨娘的床上,使劲往王姨娘怀里凑,王姨娘对缇萦耍赖的样子无可奈何。“娘,不要送我去祖母那里,我只有你一个娘,你也只有我一个孩儿了。”缇萦的声音有些嘶哑。 “嗯。”王姨娘把缇萦抱的紧紧的,哽咽道。 缇慧的及笄礼完成后,邹氏便开始了寻找女婿的工作上,时不时请教请教淳于老太太,也不忘和淳于意交流交流。每每这种时候,缇慧要是恰巧在旁边,总要红着脸娇羞的掩着面。 几次缇萦在老太太处都恰巧碰见了来请安的邹氏,邹氏借着请安能和老太太交流就多交流。缇萦心中忍不住感慨,现代生活真美好。想她方迪迪三十来岁,谁要给她介绍对象,那最低标准都得先拿个照片瞅瞅,她可是颜控,长得不行就别提其他的了。什么有钱有房有车,对方迪迪来说没什么吸引力,毕竟,她凭着自己的双手也买了房买了车。 到了这里,她才算彻底明白什么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挑选和商议,淳于意夫妇有了两个最终人选。王太守家的第三个儿子和太医院郑太医的次子。最终选择谁还要跟老太太再商量商量。 来日,邹氏比往常来的更早,想着跟老太太商量后赶紧定下,也算了了件心事。这刚唠完家常,缇慧的女婿人选还没说出口,巧燕就来报,说是胡县令携夫人来家里做客,让邹氏去一趟。 淳于老太太挥挥手,邹氏退出屋外。缇萦收起自己的耳朵赶紧专心练字。按着老太太说的“按、压、钩、顶、抵”稳稳的握住笔,几日下来明显有进步,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赞赏,这孩子启蒙晚些,倒是有些天赋的。 “萦儿可愿来祖母这里,陪着祖母住?”老太太笑着慈祥道。缇萦心脏顿时又被提了起来,这才经历了王姨娘要把自己送过来,这边祖母又开口了。 缇萦走到淳于老太太面前直直地跪在老太太面前,一脸严肃,道:“祖母对我好,我知道。可我不能离开我娘,我娘只剩下我一个孩子了,我不想娘难过。前几日,娘也说过送我来祖母这里,说来了祖母这里我就会有个好前程,可前程以后才知道,我现在只想陪在我娘身边。” 缇萦心里清楚,老太太慧眼如炬,王姨娘的心思老太太迟早都会知道,与其到时候让王姨娘为难,不如现在坦诚相见,一切都是她的主张,与王姨娘无关。 第三十三章 缇慧议亲 梅园。主屋里的灯还亮着,邹氏坐在一张鹿戏梅花的木桌旁,面前堆着几张大红洋金的帖子,头上的金簪被烛光照的格外亮眼。 “原本慧儿刚刚及笄,也不着急选婿,都怪我私下打听,这胡大人把儿子的生辰八字都送来了,这该如何是好?”邹氏着急道。 “现下要么应了胡大人这门亲事,即便不应也得有个说法。”淳于意穿着一身里衣,手拿一本医书在屋里走来走去。 “今日听胡夫人说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儿子,房里也干净,要是慧儿嫁过去了,可是独一份呢,老爷,你也与胡大人共过事,胡夫人说的可是真的?”邹氏道。 “胡夫人说的没错,胡大人一生清廉洁身自好,我们两家也算的上门当户对,真的结成这门亲事也不是不可,可是……”淳于意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 邹氏上前往茶杯里再添了一杯,静静的等着下文。淳于意顺势坐下,邹氏也坐在一旁。淳于意道:“那胡公子我也见过,家里教的好,那孩子谦卑有礼,无论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模样也没得说,与咱们慧儿在一起应该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王太守虽离我们不远,但家中子嗣众多,咱们慧儿要应对叔伯妯娌,怕也不能顺意,郑太医家只有两个儿子,且大的是个不争气的,郑大人一家都指着次子,可却远在长安,便是受了委屈,我们也鞭长莫及。打眼一看,胡大人这门亲事并无不妥。” 邹氏听到淳于意对这三家的评价后,连连点头,尤其是嫁到长安,鞭长莫及时,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便是如此,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次,这次要不是慧儿及笄,她都有三年的时间没见到这两个女儿了。 淳于意面前的茶杯又空了,邹氏不留痕迹的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重新续上茶。淳于意缓了缓,低声道:“窦夫人已有两子,慎夫人如今也有子傍身,现下朝堂上为了立太子的事吵得不可开交,窦夫人一党整日逼着大王立长,慎夫人一旁怎可罢休,民间出现多处祥瑞都意指小王子,这两派之争最后到底是何结果,无人知晓。” 邹氏虽不知道这其中关系,但能让老爷有顾虑,这其中必有蹊跷,她缓声道:“胡大人可在这两派之中?” 淳于意缓缓点头,他的这个夫人话不多,心里却是清楚的很,继续道:“慎夫人是胡大人的表妹。”淳于意的声音更低。 邹氏深吸一口气,叹息道:“还是老爷思虑周全。两派之争最可怕,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慎夫人败了,咱们慧儿怕是要连着遭殃。”邹氏突觉心有余悸。 淳于意点点头,道:“这出身是不能选的,我也是偶然得知胡大人与慎夫人的关系。胡大人算是明智的,这些年谨小慎微,对家里的人要求也是极严,就怕有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连累他的那位表妹,殊不知,他那位表妹的一举一动也关系着胡大人一家的安危。” 邹氏似想起了什么,急声道:“那王太守和郑太医是站在哪一派?” 淳于意面露松弛,道:“我已经让三弟暗地里打听过了,这两位可是难见的纯臣,哪边也不支持,只支持大王的决定,大王决定是谁,他们就支持谁,倒是个明哲保身的好法子。” 邹氏这才抚了抚胸口,放下心来,再次重申了一遍,“老爷,胡大人家就是千好万好也不能结亲,赢了的话鸡犬升天,输了怕是我们家也要遭连累,我们还有秀儿和兰儿,家里还有两个小的,我们赌不起。王太守家虽子嗣多,却也远离长安,远离是非,老爷觉得如何?” 邹氏是真的害怕,叔伯妯娌的争斗总不会要了命,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淳于意啧了下,无奈道:“就是说,我也这么想。慧儿那孩子听话懂事,到了那怕就满是蹉跎了。” 邹氏疑道:“此话怎讲?” “前些年我和胡大人去太守家里拜见。进了那府里,就莫名烦躁,一股子浮躁之气,丫鬟不像丫鬟,个个都像主子,太守夫人一心念佛,太守身边的妾室坐了主位。而今子嗣众多怕也是到处留情,且不论这三子相貌品行如何,单是如此家风,就让人心生厌恶啊。这不过刚听说了慧儿及笄,就托人找了过来,这样屈尊降贵,怕是家中子嗣都难议亲啊!” 邹氏心中了然,如今老爷脱了官,有些人不过卖着从前的面子称一声‘太仓公’,实则背后多被瞧不起。官怎可与民相比,何况太守,愿意让自己儿子娶个民女,怕内里真是不堪。 “若那孩子上进,日后自成一府,倒也无妨,怕就怕从内里已经坏了。”淳于意唉声摇摇头。 邹氏也低下头,喃喃道:“家里叔伯都是常在外面交往,老爷你也也救死扶伤,难道就没有一个适合的,可结亲的吗?” 淳于意道:“不是没有,就看我们如今如何取舍了,要是想着什么都占一头,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邹氏见到胡大人一家的时候,心里是满意的。尤其是听到家里只有一子,且胡大人夫妇为人良善,作为女子,尤其是作为过来人,谁不想女儿嫁的门第好、家底厚、人口简单,公婆好服侍,尤其是家里孩子还知上进,懂礼仪的,可,唉,偏偏有这一处致命的,其他的再好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邹氏神色有些落寞,道:“那郑太医家中是何光景?” “郑太医一家败落不少。想那郑太医也曾是先王最看重的,只是到了长子,长子无心学医,一心只想当官,奈何天不如人愿,如今也二十好几,未立业,未成家。”淳于意慢条斯理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全喝了。 “慧儿在家未曾过过一天苦日子,难道成了家就要受罪了吗?”邹氏难过道。 第三十四章 缇慧定亲 “受罪也不至于,”淳于意往邹氏跟前凑了凑,道:“郑太医家的声望虽不及以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还是殷实的,这次三弟还专门给我提到到了他家老二,说这郑合跟郑太医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虽是老来所得,但模样品行丝毫不逊色。如今在太医院里做个小学徒。” 邹氏绷着脸,不愿说话。淳于意没有注意到邹氏的脸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家底殷实出来的子弟,大多一事无成,就像郑家老大,说是要求取功名,可这年年下来都是白费一场,一事无成不说开销也不小。瞧着这老二倒向是他家的另类,能吃苦知上进,他日也定有一番作为。” 邹氏不豫,转过头不说话。她共三个女儿,老大老二已然嫁到长安,几年见不上面。到了缇慧这里,她万般不舍,总想着让孩子嫁到跟前,这样一来,一年总能见上几次。 这些话淳于意几次三番都想跟邹氏说,只不过自己一直忙,邹氏又在兴头上,现将这里面的条条道道说清楚,他心里也踏实。淳于意走到邹氏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道:“慧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想多见见她。你还记得秀儿议亲时我也是诸多不舍,可我们是当爹娘的,还是要为孩子多打算,你看现在即便我们一年到头见不了两个孩子几次,可这次慧儿及笄,两个孩子回来哪个不是满面红光。” 想起曾经,邹氏瞬间红了眼。淳于缇秀是两个人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淳于意刚刚得了差事,日日繁忙,邹氏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顾家里,忙的不可开交,淳于意每天不管多忙,都要回来陪孩子玩玩,自然与缇秀的感情深厚。 到了议亲之时,淳于意比邹氏还要难过,可还是毅然决然的将缇秀嫁到了长安。缇秀出门的那晚,淳于意喝的酩酊大醉,晚上把头埋在被子里直流泪,第二日,整个眼睛都是肿胀的。 “你我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了,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万不能为了我们那点私心,毁了她们的一生。”言语亲切,一片慈父心肠全显现。邹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低头拭泪。 淳于意又道:“郑合再不济,在太医院也能学些本事,到时自己开个医馆也是好的,若是争气,当个太医院院长也绰绰有余。总之,慧儿是不会受苦的。” 言尽于此,邹氏心里已然明白,艰难的扯出一抹笑:“老爷心中已有答案,我听你的就是。且让我再打听打听那郑合品性到底如何,不要是个两面三刀的。” “对对对,那是自然。”淳于意自然的搂过邹氏,“那小子要是个两面三刀的,我第一个不答应。我们定要仔细着点,给慧儿找个跟她大姐夫、二姐夫一样的女婿才是。” 邹氏哭着又笑着点头,淳于意亲热的将人抱起轻放到床上。 夏末秋至,天气逐渐干燥起来,淳于老太太今日里有些咳嗽,淳于意煮了不少润肺止咳的药汤。老太太怕给缇萦传染,便停了缇萦每日来学字练字,并把监督缇萦练字的这个工作交给了缇慧。 缇慧是个极具责任心的姐姐,只是耐心不足,缺点威严。缇萦但凡流露出不想练字的意思,缇慧恨不得将人按在桌上,可只要缇萦露出一点可怜兮兮的模样,缇慧又不知所措,一来一往,缇萦觉得这个姐姐是吃软不吃硬,嘴上是个不饶人的,心里最是善良。 这样便也能解释,每次缇月出言不逊时,缇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缇月一旦露出点受了委屈的样子,缇慧的火气也没了大半。 淳于意和邹氏四处打听郑合的人品才干,又将得到的信息进行汇总,报到了淳于老太太处,老太太也表示满意,最后定下了他。这就过了纳彩之礼,送出了缇慧的生辰八字,遂行问名礼。 之后,缇慧便不再去阳先生的私塾学医了,被锁进了闺房绣嫁妆收性子。 郑家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来下小定,因为家里大儿子的缘故,很多人认为郑家已经败落了,何况郑合现在只是太医院小小学徒,这也导致了郑合的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婚事有了着落,郑家当然不敢马虎,郑家希望明年年中就能完婚。 淳于意想着邹氏不舍得,便写信告诉郑家这其中缘由,可不知郑家是不是有所误会,立刻又加了不少聘礼,还请了一位两人都认识的好友来下聘,淳于意知道这是郑家误会自己以留女为借口,怕中途生变,淳于意不好再说什么,还为缇慧添了与后来来的聘礼一样的嫁妆,并把婚期定到明年六月六日,寓意六六大顺,两家都很满意。 缇萦突觉有些感伤,她来这里已经两年了,除了王姨娘和淳于老太太,就属和她的这个三姐姐最熟了,可再有几个月,身边熟悉的人少了一个,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在这个社会,女子长大嫁人都是必然的结果,哪像现代社会动不动就单身万岁,丁克万岁,这个社会对女子的包容还是太少了,尤其这种连面都没见过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缇萦忍不住心里暗叹。 年关将至,缇萦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缇慧了。新年第一天,淳于老太太高兴,准了柳姨娘和王姨娘一同到福寿堂请安,老远缇萦就看见了缇慧,几个月不见,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缇慧身着一件栀子色金莲花纹路襦裙,头上戴着一对赤金红宝石蝴蝶步摇,整个人如一只刚刚出蛹的蝴蝶,真是明艳动人,连前来迎接的王嬷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缇萦心中暗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几个月光景,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俨然一副大家闺秀模样。那郑合真是好福气。 女儿落得亭亭玉立,邹氏自然骄傲,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缇萦转头去看缇月,明显情绪不高,倒是柳姨娘,今日怕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看见王嬷嬷就低头问好,好不谦虚。 第三十五章 山猪吃不了细糠 阳先生的私塾授课时间也是越来越短了,用阳先生的话来说,“这世间万物都可能是毒是药,需要试了才知道。书本上的东西就是那么多,更多的草药还是需要在实践中发现。” 如此一来,只需要早上去私塾便可。课堂上除去在家绣嫁妆的缇慧,只剩下五个人。 缇萦和缇月的下午时间算是空了出来。经过田嬷嬷的教导,淳于老太太和淳于意在教育方面,对这两个人是一样对待的,为将两人培养的更加有内涵,给两个人安排了两门新课程——女红和琴艺。 邹氏身边的巧燕那女红做的府上哪个不夸,纺织、缝纫、刺绣、钩针、鞋帽、编结、拼布都不在话下。有时候缇慧衣服上的一些独特的花鸟草木都是出自巧燕之手,那都是独一份的。 就连缇慧的女红都是巧燕在指导。淳于老太太出面,请巧燕为缇月和缇萦的启蒙老师。巧燕为了邹氏一口答应。 淳于老太太把学习地定在了福寿堂,自己眼皮底下。一来,天气还是有些冷,二来,只有在她那里,柳姨娘才不会无中生有,没事找事。 巧燕自然明白其中缘由,不夹杂私人情绪对待两人一模一样。巧燕先让两人在小布头上练习基本针法:先缝线条。直的要笔直,圆的要滚圆,针脚的细密程度要像缝纫机踩出来的一样,间隔要均匀得完全一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巧燕其实已经教过夫人身边的三个姑娘了,大姑娘和二姑娘天资聪慧,且对女红十分上心,巧燕教的是十分高兴。偏偏到了三姑娘那,真是差强人意。 三姑娘看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不拘小节,一说做女红,不是眼睛疼,就是脖子酸,巧燕只能教个皮毛。根据缇慧的经验,眼下这两位怕也是没结果。尤其是四姑娘,跋扈的性子惯了,如何能耐下心来做这种细活。 倒是五姑娘,不多话不多事,看着是个沉住气的,或许还能出成绩。 谁知恰恰相反,四姑娘一开始就十分配合,拿出罕见的耐心和热情来学习,巧燕又惊又喜。惊的是三姑娘居然还有如此一面,喜的是她的手艺终于可以延续下去了。这个时候巧燕已经顾不得缇月是柳姨娘的女儿了,准备拿出全副本事来教导缇月。 缇萦看着那比现代线头还细的线,只觉头晕眼花,她哪里干过这种活,衣服针线开了有方母,有裁缝店,最不济重新买个,这种手艺对她来说就是折磨。 巧燕姑姑让缝直线,缝圆圈,缇月只用了十天,她却用了一个月才勉强看的过去。 在淳于老太太那待久了,巧燕发现五姑娘是个上进聪慧的,什么字在她眼里看两遍写两遍就会了,怎么偏偏到了女红这里,就是天差地别呢! 缇萦只能心里暗暗叫苦:这能一样嘛?字都是汉字,女红这在现代可是用来玩十字绣的,她整天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做十字绣! 淳于老太太也奇怪:这孩子也挺认真的,怎么秀出来的东西总是这么奇奇怪怪! 学医一直都是缇萦目标。本身她就是学医的,虽是西医,但万变不离其宗。学医能解决她日后的生活问题,比如她之后遇到一个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偏偏那男人没能力,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除了钱,那她愿意赚钱,给他们创造一个美好的家。 也能实现她的自我价值,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要她一生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她嫁的男人对她一心一意,也能赚钱,一切都好商量。万一碰上哪个不长眼的,那就不好意思了,作为现代人,她只能接受一夫一妻制。 可她现在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还没有完全做主的底气。在这种古代的有钱又有点背景的家庭里,她是一个深闺女子,可以不用满腹诗书,但琴棋书画却不能少,说的好听点,是陶冶性情,可叫缇萦看,多少有点浪费时间了。 他们这种家庭,大约不会参加什么长安里名门贵女的席面,不会有彰显技能的机会,同时,又作为自己而言,她定不会给人当小妾,像柳姨娘那样,用来俘获男人心。 缇萦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跟老太太坦白,这女红跟她没缘分,她做不来,有那个时间,不如让她多看看医书。 次日,缇萦刚到福寿堂,缇月已经到了。还未进屋,就听见巧燕的声音:“这女红看着不起眼,却是最最实用的。没进府之前,家里清苦,我爹靠着做散工维持家里生计,我娘就给人做绣品,我娘的女红做的比我还要好,她做的东西能卖五两银子呢!” 缇月笑道:“如此一来,姑姑便是离了府也是不怕的。” 缇萦心中感慨,难怪姑姑女红做的这么好,敢情遗传啊! 缇萦掀开帘子进屋,微微欠身,今日便是她最后一次学女红了,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巧燕今日给缇萦画了几朵荷花,给缇月画了些梅花让两人绣。缇萦松了口气,这荷花看着比梅花大,却没梅花那么精细,绣起来可要比梅花简单多了。 一天下来,缇萦的脖子酸痛不已,那三朵荷花她才绣了一朵,反观缇月已绣了大半。 缇萦忍不住发问:“四姐姐,你为何绣的这般好?” 缇月冷眼瞧了眼缇萦,不屑到:“在你看来学医是出路,可于我不是。我们身为女子,迟早与三姐姐一样要嫁人,夫家岂容我们抛头露面?还不如这女红实在,可以给祖母做个暖帽,给父亲做个鞋子,给我娘做个香囊。” 缇萦不住点头,表示认可。话音刚落,淳于老太太进了屋,眼眶有些泛红,刚才缇月的话老太太应该是听见了。 老太太心里想的大约是:缇月这孩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说到底是孝顺的,做的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娘,可这孩子心里不仅有娘,还有她这个祖母,还有她爹。 淳于老太太宠溺拍了拍缇月的头:“绣的真好,是个好孩子。” 第三十六章 抉择 缇萦见此,拉着老太太的手适时的撒娇,“祖母,你看我今天绣的荷花是不是特别好看?”缇萦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老太太仔细端详了很久,认真道:“你的这腊梅怎么开的这么大?” 一旁的王嬷嬷和缇月掩面偷笑。缇萦撇撇嘴,小声抗议:“什么呀,这明明是荷花,梅花和荷花可是差的很远呢!” “原来这是荷花啊,我还以为是变大了的梅花呢,颜色这么艳丽。”淳于老太太似笑非笑道。 缇萦:…… 晚间,淳于意去给淳于老太太请脉时,老太太正喘着粗气,缇萦低头跪在老太太面前。 淳于意惊道:“这是何故?” “你来的正好,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女儿,真是反了天了!”老太太怒道。 淳于意微襟坐下:“到底怎么回事?抬起头来说话。” 缇萦缓缓抬头,她也没想到老太太会生这么大气。 缇月刚走,她就跟着老太太来了主屋,把自己不想学女红的事告诉了老太太。 本以为老太太会和以前一样,二话不说就同意,毕竟从她来到这里,跟老太太提的所有请求,老太太都是同意的。 谁曾想,就她不想学女红这件事,老太太竟然发了这么大的火,还扬言如果不学女红,便也不用再去私塾了。 缇萦大为震惊,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听完前因后果,淳于意也是怒气冲冲:“胡闹,哪有女子不会女红的!” 缇萦流着泪,可怜兮兮道:“祖母,爹,我真的不想做女红,我想去医苑帮忙。”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整天就知道惯着,现在好了,惯出一身毛病,这分明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 淳于意一脸不解,惯着?要说他太过宠于缇月他还认,可缇萦他可从来都是严格要求!淳于意心里嘀咕:母亲这是在说自己吧!” “祖母,我知道女子应该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我真的志不在此,我只想学医……”缇萦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嬷嬷打断了,“五姑娘,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缇萦还想说什么,却被王嬷嬷推搡着出了门,走出门口的时候缇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老太太却是背过脸不看她。缇萦心中五味杂陈。 待缇萦走后,淳于意站起身,把桌上的安神茶捧到老太太面前,赔着笑脸道:“母亲莫要跟那小人儿一般见识,她说归说,明日还不是的照常学女红,即便绣的费力些,坚持下去也是好的。” 淳于老太太斜眼看着淳于意,接过茶,冷笑道:“你在这说哪门子风凉话,那还不是你的种,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你这个当爹的不是,你要是好好当官,她一定能好好学女红,哪里会闹这么一出!” “是是是,都是儿子的错。”淳于意作揖赔笑,“人各有志,勉强不来的。” 从福寿堂到兰园的路并不长,王嬷嬷陪在缇萦身边走的极慢,“五姑娘可是不明白老太太今日为何这般恼火?” 缇萦抬头用殷切的眼神看着王嬷嬷,渴求答案。王嬷嬷浅笑道:“姑娘一定是在想以前识字、写字、学医老太太都答应,偏偏到了女红,老太太却似换了个人。” 不得不说,王嬷嬷此刻就是缇萦肚子里的蛔虫,一说一个准。缇萦可劲点头。 王嬷嬷被缇萦可知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道:“学会识字、写字,懂医术是别的女子不会的,它们能让姑娘变得更好。可女红,是所有女孩都会的,你会不会识字写字医术别人可能不知道,若是不会女红,那旁人定知道。” 缇萦明白了。这大抵是说,识字写字懂医术是女子在这个时代的加分项,读书太好或医术太好都可能在这个时代被诟病,而女红是份内事老太太可以允许孙女变得更好,绝不允许连最基本的技能都不会。 王嬷嬷继续道:“老太太一直都知道姑娘是个懂事的,可别在这种事上犯浑,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光会医术是不够的。” 王嬷嬷到底是老太太身边的,话说的极其有学问。这两句话便是告诉缇萦,老太太一直以来都特别喜欢她,让她别在这件事上惹老太太生气,否则往后可真不知道会怎样呢。至于能不能成为大夫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但现在就能确定的事情是日后她一定是要嫁人的。 回到兰园,缇萦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便回自己房间躺着了。毛竹杵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嘴,小声道:“姑娘是不是心情不好?” 缇萦翻了个身,看着毛竹道:“毛竹,你说应该做的事和喜欢做的事哪个重要?” 毛竹满脸疑问挠着头,道:“应该做的事不就是喜欢做的嘛,我应该吃饭也喜欢吃饭,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缇萦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怎么会问毛竹这个吃货那种深奥的问题呢!她身体重新翻了过去,道:“时间不早了,毛竹你也去睡吧!”毛竹笑道:“是,我就在隔壁,姑娘有事叫我。” 门吱的一声被关上,缇萦平躺着陷入沉思。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挫败感、还有自己的人生别人说了算的无力感。回想从前的种种,她一直以为她在老太太眼里是独一无二的,今日看来,是她多想了。 也对,老太太再怎么高瞻远瞩都不会有一个现代人的眼界,这是时代造就的,与人无关。她来这里可以一生不嫁人,但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定会被认为是个另类会被唾弃。 要继续学女红吗?缇萦也没想好,打心底她是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上,若是来硬的,她估计这一生只能呆在这兰园,到了议亲的年纪嫁人生子,往后便真正是这里的人了。 不行。缇萦在心里拒绝了。不能轻易认输,也不能来硬的,她没有任何和老太太叫对台的资本。明天要再试上一试,对,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一直去求老太太,求到她同意为止。 第三十七章 哄老太太高兴 天才微微亮,王姨娘已经起床给缇萦准备早饭了。这些日子缇萦学女红,她是看在眼里的,那孩子,是真不喜欢,可哪有女子不会女红的。 王姨娘唉的一声,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多做点对眼睛好的吃食。这刚到小厨房就被吓了一跳,缇萦早已卷起衣袖等着了。 “姑娘,你怎么不多睡会?”杏儿好奇道。“娘,我想跟你学做米糕。”缇萦诚挚道。 “快去再睡会,你想吃米糕,娘给你做。”说着王姨娘就穿上了围裙。“娘,我想亲自做,做给祖母。”缇萦边说边学着王姨娘的样子。 做米糕先是将米磨成粉,再加些面粉,接着根据个人喜好里面加上馅料蒸熟即可。在这个生产落后的时代,要将米磨成粉,是需要转着石磨米才能成为米浆的。 缇萦身形还小,要转动石磨是需要九牛二虎之力,王姨娘看着心疼,想要帮忙被拒绝了。微凉的早上,缇萦转的是满头大汗。 待到缇萦兴冲冲的把做好的米糕拿到福寿堂时,淳于老太太正用帕子擦嘴,显然早饭已经用过了。缇萦扯着笑,慢慢的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敬道:“祖母,这是我自己做的米糕,你尝尝。” 淳于老太太抬了抬眼并未说话,王嬷嬷上前接住缇萦的米糕,称赞道:“这米糕看着如此精致,老太太快尝尝。”王嬷嬷将米糕捧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捏了块放到嘴里,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软糯的很。”缇萦听后,心里高兴,“祖母,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想要去医苑……” “我累了。”淳于老太太打断缇萦的话,起身往里屋走,快要进屋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你何苦选择条更艰难的道儿呢?” “祖母,我不知道日后是不是艰难,我只想选择我喜欢的而不是应该的,祖母,求你了。”说罢,缇萦跪在地上,郑重地磕头。 老太太没言语,也没看她,径直走进了里屋,“祖母……”缇萦不想放弃,只能一直跪在那里。 良久,王嬷嬷走了出来,扶起了缇萦,柔声道:“五姑娘如今也算懂得些与女红相关的了,老太太让我来知会姑娘一声,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可去医苑跑跑腿,倘若四姑娘更喜欢女红,便可不去。” 缇萦破涕为笑,拉着王嬷嬷的手不住的道谢。王嬷嬷也是笑的真心。 缇月得知要去医苑跑腿时,十分不悦:“娘,缇萦她要去就自己去,为何要拉着我,我可不想做那些抛头露脸的事。” 柳姨娘也是十分不悦,愤愤道:“那老婆子是不是老糊涂了?姑娘家怎可待在那鱼目混杂的地方!缇萦要去便去,月儿你绝不去。” 缇月面露难色,悻悻道:“可爹又说我们学了那么久医术,应去医苑练习练习。娘,这下怎么办?” “你爹那是愚孝,是是非不分,是心底没我们娘俩了!”柳姨娘悲从心起,声音隐约有些哽咽,“月儿,听娘的,我们不去医苑。就好好学女红,巧燕不是夸你绣的好嘛,你跟着巧燕好好学,等日后嫁人了,夫家哪个不夸你!” 缇月娇羞的点点头,“嗯,娘,我一定好好学女红,不给您丢人。” 刚到三月,柳枝发芽时,长安城郑家来信说郑合将于月底出发迎亲,数着日子,再有十天便可到临淄。这边,淳于意的大哥淳于成和三弟淳于栋先一步到了。 本来缇慧婚礼应该有舅舅在场,可邹氏娘家人却迟迟未露面,末了,才听说娘家只剩下亲娘和哥哥了,至于为何不能前来,没人知道其中缘由。 淳于意的大哥淳于成是料理生意的,时间还相对自由,此次前来还带着小儿子淳于枫。淳于栋有官职在身,无法脱身,只能在长安迎接送亲队伍。这下,只能由淳于成和淳于枫送缇慧到长安,淳于栋则在长安等着。 淳于成正在福寿堂拜见时,淳于意带着缇萦从医苑回来了。缇萦之前见过淳于成,之前因着各种事,每次都是匆匆露个面,从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这次一见,缇萦记着田嬷嬷的教导,规矩的行礼,像模像样的问好。 淳于老太太向缇萦招招手,缇萦乖乖站到老太太身边,“祖母。”自缇萦开始去医苑跑腿,每日都是早去晚归,与淳于意的时间几乎一模一样,淳于意到底是大人,晚上还能强撑着给老太太请脉,缇萦虽是成熟心智,身体却是小孩身体,晚上一回屋就睡着了。 这些日子下来,淳于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缇萦,自是十分关心:“这段日子有没有给你父亲添乱?可有何不适应?” “祖母,我没有添乱,我每天都很乖的,就守在爹身边,给爹端茶擦汗。”缇萦回答的十分认真,偏偏惹得屋里人都乐了。明明是稚嫩的声音,偏要学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样,怎能让人不笑。 淳于成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了然。难怪二弟没儿子老太太也不着急了,这丫头老太太是喜欢得紧啊! 淳于成笑吟吟地把缇萦叫到面前,道:“缇萦,你的两个姐姐可都不喜欢学医,你为何这般喜欢?” 缇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这个大伯,他与淳于意十分相似,只是比淳于意更富态些,全身上下尽显华贵。“因为喜欢才去啊!”缇萦歪着头,让答案尽量简短一些。 “哈哈哈,果真跟你老子爹一样,是个倔种!”淳于成顺势揽过缇萦,让缇萦靠在自己腿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金丝线绣的藏蓝色锦囊,递给缇萦道:“这是大伯给你的,以前你老是不出门,没机会给你,你的姐姐们都有。” 缇萦看了看祖母和父亲,见他们轻轻点了头才收下,缇萦打开一看,是一个通体晶翠的玉镯,缇萦不识玉,忙拿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笑着把玉镯带到了缇萦的手腕上,道:“玉养人,你大伯家没有女儿,你大伯母偏最爱女儿,有你大堂哥时,你大伯母就深信下一胎定是个女孩,就提前买了块种玉,想着日后为女儿留着,哪知一连三胎都是儿子,你大伯母便想开了,将那块种玉做了镯子,咱们淳于家的女孩都有一个。” 第三十八章 见大伯 缇萦听后,转身乖乖向淳于成鞠躬,一边鞠躬一边道:“谢谢大伯父,谢谢大伯母。” 这时,王嬷嬷端着小茶盘进来,缇萦自然上前,将茶盘放在一边的圆桌上,拿起其中一个茶碗,小心的走向淳于意和淳于成的方向。 淳于意伸手去接茶碗,哪知缇萦迈着小短腿走到一半居然拐了个弯,低头捧着茶碗,径直把茶碗奉给了淳于成,第二碗才端给自己,接着,缇萦又把圆桌上的果子拿了个,殷勤的递给淳于成。 淳于意暗暗好笑,忍不住吃醋道:“你这小丫头,不过收了件礼,便又是捧茶又是拿果子,我这亲爹都成摆设了!” 缇萦神色不安,笑脸通红,像是干了坏事被发现一样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地悻悻道:“拿人手短嘛。” 淳于老太太和淳于意、淳于成顿时哄堂大笑。淳于成一下懂得了有女儿地快乐,一把拉过缇萦,见她明亮地黑瞳,小脸红红地,着实可爱得紧,于是又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放到缇萦手里,调侃道:“大伯吃人嘴软,诺,这是一百颗金豆豆,也都给你了。我说萦儿啊,你的茶水和果子也太贵了些!” 淳于老太太几乎笑出眼泪,一边笑一边指着骂:“你们几个没大没小的猴头!”王嬷嬷也在一旁偷偷捂嘴笑。 缇萦忙又拿了个果子塞给淳于意,温声讨好道:“爹你也吃,这个果子更甜!” 淳于意拉过缇萦,摸了摸她地头发,打开缇萦手中地精致荷包,抓出些金豆豆,放到缇萦手中,“拿去玩吧!” 缇萦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实打实地金子,眼睛都看花了,嘴角不由自主上扬,又给淳于成鞠躬作揖。这时,邹氏来了,带着缇慧和缇月,缇萦懂事的站在一边,乖乖给邹氏行礼。 邹氏与老太太和淳于成见过礼,又让缇慧和缇月行礼。缇慧随后又对着缇萦笑笑,缇月面目平静,没什么表情。 淳于成问了侄女几句家常,缇慧端庄,缇月比起从前稳重不少,邹氏本就话少,都没多少言语,过了会,老太太便道:“成儿媳妇带了不少女孩的物件来,让王嬷嬷带着孩子去挑挑。” 三个女孩立刻给淳于成道谢。王嬷嬷便带她们看礼物去了。三个女孩一走,屋里的气氛立刻静了下来。淳于意道:“我听说枫儿的媳妇是长安刘家的姑娘,可问过三弟了?” 淳于成摆手道:“隔着几代的亲戚了,牵扯不到。这次去长安,一则带着枫儿历练历练,二则想在长安再做几个商行,如此一来,也算全了亲家母对女儿的念想了。” 皇帝姓刘,不得不防啊! 邹氏也叹气道:“如今儿女们的婚事成了我们这些当父母心里的头等大事,慧儿的亲事也是一波三折。我本也想让慧儿嫁的近点,可……” 淳于成摇着头笑道:“弟妹莫要多想,我看咱们慧儿的福气一点也不比秀儿和兰儿的少,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淳于意笑道:“大哥如今好本事。他日在长安站稳脚跟,你的三个侄女也跟着沾光。” 淳于老太太正色道:“你们兄弟三人本就该齐心协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们早就懂了。儿媳妇你也莫要伤悲,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便全家迁往长安,也全了你这当母亲的念想。” 邹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心中动容许多,忙站起鞠躬:“多谢母亲。” 老太太连连摆手制止,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这老太太也有私心,也想在我那小儿子家住上一住。” 淳于成、淳于意和邹氏都被老太太的话逗笑了,末了,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唉,儿媳妇,传宗接代的事你也得抓抓紧啊!” 此话一出,邹氏瞬间红了脸,怯怯道:“儿媳知道了。”为了缓解邹氏得尴尬,淳于意转头问道:“这次怎么没见嫂子一起来?” 淳于成道:“梁儿的媳妇马上就要生了,你嫂子不放心,就在家陪着儿媳妇了。”听闻此话,老太太又来了精神:“这胎要是女孩就好了,这样一来,我那大儿媳也算圆了养女儿的心愿了。” 淳于成笑道:“是是是,娘说的是。枫儿娘跟你说了一样的话呢!” 如此一来,邹氏更加尴尬了。淳于成与其妻李氏,一共有三子,除了最小的儿子淳于枫刚刚定下亲事,其余两子均已成婚,且长子淳于梁已育有一子,媳妇马上又要生产。次子淳于柏育有两子。想要个女孩的心在淳于成家里已经成了奢望。 当晚,淳于意与淳于成彻夜长谈,邹氏陪淳于老太太说了会话。王嬷嬷便带着三个女孩回来了。淳于老太太慈母笑道:“你们三个快来,快告诉祖母,大伯都送来了些什么?” 缇萦刚想说话,被缇月抢了先:“有新出各色的绸缎珠子、玉钗子、金簪子、还有红色的珊瑚、还有带珍珠的步摇、金嵌玉牌耳坠、还有颈饰……” 老太太连连点头,“你们大伯母最喜欢这些玩意,可惜没女儿,便宜你们几个了。” 缇慧福福身,道:“往后我们一定好好孝顺大伯母。”邹氏见女儿如此懂事,欣慰道:“理应如此。” 邹氏刚说完,缇萦从怀里拿出那袋金豆豆,傻笑道:“刚刚大伯给了袋金豆豆,我们把它分了吧!”说着,就找了个茶盘,把金豆豆倒进茶盘里,开始数数,力要做到公平。 缇慧连连摆手,“五妹妹,这是大伯给你的,你自己收好。”缇月也客气道:“对,从前大伯也给过我们了。” 见三个女孩如此,淳于老太太十分欣慰,示意王嬷嬷再拿出两包金豆豆,给缇慧和缇月各自一包。“你们本就是亲姐妹,当如你们大伯,三叔和你们爹一样相亲相爱,可都明白?”三个女孩齐齐点头。 接着又对邹氏说道:“缇慧出阁后,缇月和缇萦你也要多费些心,都是我们家的孩子,没得叫人说你厚此薄彼。” 第三十九章 缇慧出嫁 邹氏俯身称是。这缇慧的婚事定下以后,缇月和缇萦的也要早早打算了。 回到菊园,缇月把装着金豆豆的荷包扔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柳姨娘见状,忙问:“这是怎么了?”连翘也是忙着倒了杯茶端到缇月面前。 缇月甩手掀翻了茶杯,怒道:“喝什么喝,我都被气饱了!”连翘赶紧收拾碎渣。柳姨娘上前抚着缇月的后背,“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那个仗着自己有点钱的大伯!仗着自己有点钱每次来都送一大堆东西笼络我们家,还有缇萦那个小妮子,还收了他一荷包的金豆豆,一点骨气都没有!丢人!丢人至极!”缇月拍着桌子喊道。 连翘看了眼缇月,心中叹息,带着碎渣出了主屋。柳姨娘一把扯住缇月道:“小声点,福寿堂那位最听不这种话了!” 缇月心头一紧,对,彼时淳于意还在官职上时,她就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被谁告诉了老太太,被关在院里一个多月呢。可缇月就是心里不服气:“那大伯也是个势力的,从前来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我先挑,哪有缇萦的份,现在倒好,居然先给缇萦。他就是个势力的!” 柳姨娘婉婉一坐,拉着缇月的手,道:“儿啊,你现在知道娘的苦心了吧!这世上哪来公平一说,从前缇萦不吱声,凡事都紧着她那个弟弟,现在弟弟死了,她事事冲到前面,你想想,要是她弟弟还在,有她什么事!” 缇月脸色不悦,低头不语。柳姨娘继续说道:“那田嬷嬷光是说的好听,说什么公平,说什么一碗水端平,她是断然不知道我们的境况,我们于上没有讨得老太太欢心,于下要是再不得你父亲宠爱,我们娘俩得日子可怎么过啊!今日你大伯能高看缇萦一眼,往后讲婚事,怕也是处处在你前面。” 缇月低声道:“谁要他一个商贾高看!我处处都比那缇萦强,日后怎可嫁的不如她!” 柳姨娘唉声道:“我知我儿处处是最好,可这一年下来,你也看见了,兰园的那丫头素会来事,这边把老太太骗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边把你父亲哄得整日赞赏,如今你大伯才来几日,就如此厚待她,等到她再用些手段让她娘再生下个弟弟,我们真真就没有活头了!” 柳姨娘说的凄凄惨,缇月眸子里全是恨意,“娘,你放心,她缇萦能去帮父亲,我也能,我会比她做得还要好。我们都是庶出,我怎可让她抢了风头!” 屋外的连翘不知该不该进,这柳姨娘没回来的时候四小姐虽跋扈,却是个明事理的,这柳姨娘回来,生生的将四小姐变成了善妒之人!老天,怎么就让柳姨娘回来了呢! 五月初六,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宜嫁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而来,淳于府也是到处扎花点红,装扮的十分喜气。缇萦一大早就被杏儿和王姨娘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髻子,带着一对金丝缠绕的红发带,身上穿着件金丝红底的襦裙,真像每年春晚出现的那些个奶娃娃。 到了梅园时,缇萦见缇月也是一样喜庆的打扮,只是比缇萦穿的更加华贵,两人依次跟缇慧道别。 缇月:“愿三姐姐与三姐夫莲开并蒂,梅结同心,白头偕老,子孙兴旺。 缇萦:愿三姐姐此生只羡鸳鸯不羡仙。 缇慧看着两人,莫名觉得心酸,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可喜婆却在一旁道:“我的好姑娘,这大喜的日子万万不可落泪,不吉利啊!” 邹氏带来个缇萦从未见过的嬷嬷,缇慧不明所以:“娘,这位是?”邹氏眼神有些躲闪,缓缓道:“这位是你祖母请来的嬷嬷,来跟你说说夫妻之礼。” 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缇萦心里嘀咕,不就是x教育吗,至于不好意思么! 此时外面已经来了不少人,邹氏便要去待客,顺便带着缇萦和缇月一起见见人。他们两人被邹氏领着在女客面前转了一圈,时不时就能听到称赞。“淳于家的女孩们果然是个顶个的漂亮!”“那是,你也不看看,淳于家可都只有女孩!” 这后面的话听了着实不舒服,可今个这场面,大家也只能当好听的听了。 淳于意虽说如今行医,可到底当过几年官,为人又是良善,外加淳于成的财富,淳于栋又在长安为官,自然众人都想与其保持良好的友谊。此刻,淳于意游走在人群中已然失去了自我。 缇萦还远远看见了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新郎。新郎生的十分白净,行为举止彬彬有礼,眸子明亮,是个翩翩少年郎。 邹氏定在那里看了郑合好久,看的郑和有些脸红才作罢,遂又说了些“相亲相爱,多担待”之类的嘱托。 礼过后,郑合带着新娘子上了马车,有大伯淳于成和表哥淳于枫送亲,邹氏一直站在门口,帕子不停的拭眼睛,等到送亲的队伍彻底看不到了才转身回了府。淳于意也是有些眼眶发红。 当日淳于家在家中摆了几十桌宴席,足足闹到半夜宾客们才离去。又在临淄开了三个免费粥铺,百姓谁不称赞淳于大夫医术好,心地好。 古代的娱乐生活极少,尤其是女孩。缇萦早早回到了兰园,因着身份,王姨娘不能在这种场合露面,缇萦兴致勃勃地给王姨娘讲着婚礼地情况,王姨娘好似听戏一般,感兴趣地很。 听着听着,王姨娘忽地道:“萦儿,日后你一定也要如你三姐姐一般办个热闹地婚礼。” 缇萦点头,顺嘴道:“娘,你的婚礼是什么样的?”缇萦瞪着眼睛等着王姨娘的回答,王姨娘笑了笑:“我哪有什么婚礼,老太太付了钱,家里人便把我送了过来,连个包袱都没有。” 王姨娘虽然笑着,却听得缇萦心中一片悲凉,难怪王姨娘对外面的婚礼那么感兴趣啊,原来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有婚礼。 第四十章 复宠 当晚,邹氏哭的眼睛肿的睁不开,话本就不多的她今日倒是说了不少话,嗓子也有些发哑,喝了碗安神汤,一边流泪一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喝的醉醺醺的淳于意被缇月拦下,说是柳姨娘不舒服,请去看看,见缇月哭的梨花带泪,淳于意由下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到了菊园。 柳姨娘早就备好了热水毛巾和解酒药,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淳于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片,好似回到了两人热恋的时候,房中热气升起,两人自是一番云雨。 柳姨娘窝在淳于意臂膀里,一副小鸟依人状,照着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淳于意总会心情很好,基本上她说什么淳于意都会答应。 昏暗的烛光下,柳姨娘泛着红的脸颊,微微香汗脸颊,万分妖娆,柔柔道:“二郎,你已经好久没来看过妾身了。”淳于意拍拍柳姨娘的香肩,他累了,含糊道:“往后会多来了。” 柳姨娘撑起身子,轻捶淳于意的胸膛,“二郎真真好没良心,我日盼夜盼,天天盼着你来,你倒好,每每来我这里,就是坐坐,硬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这几个月来,家里上下谁还当我是主子!”说着,竟嘤嘤小声啼了起来。 淳于意搂过柳姨娘,轻抚她的脸颊,好声哄到:“玉儿,从前都是我的不是,日后定不会再冷落你了。”柳姨娘得到想要的答案,再次回到淳于意的怀抱。 “二郎,今个三姑娘出嫁我高兴,咱们家又多一个扎根长安的。月儿今日在人前也争气,好多人都夸她漂亮温顺呢!”柳姨娘婉约道。 “月儿如今真是懂事很多,性子也温顺不少,听老太太说她的女红做的也极好,你也有功劳的。”淳于意轻声道。 “从前是妾身的错,总想着二郎是我们母女俩的,这才养出了月儿那乖张的性格。如今月儿一天天大了,又受了那么多教导,妾身也是时时自省,咱们月儿才有了长进。夫人的女儿们都嫁的极好,接下来就到咱们月儿了,也不知道会寻个什么人家?”柳姨娘的声音有些低沉。 言外之意,邹氏的女儿都嫁人,家里剩下的这两个跟邹氏一点关系也没有,邹氏会像对待亲生女儿的婚事一样对待她们吗?当然,对于柳姨娘来说缇萦是捎带的。 淳于意还没有经过这种事,确切来说,整个淳于家都没有经过这种事,淳于老太太的三个儿子出了淳于意都是一夫一妻制,所以给庶出的女儿安排婚事也是第一次。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自然不会委屈月儿。”淳于意信誓旦旦保证。 柳姨娘柔声道:“二郎带我们母女如何,妾身当然清楚。只是临淄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往来宴请都请的是夫人,哪有请妾室的,夫人的三个姑娘跟着夫人和老太太参加过不少宴请,从前是咱们月儿小,如今也该带出去见见世面了。万不能让我这种身份的娘拖累了孩子。” 淳于意沉思片刻,道:“你放心吧,明日我便带着夫人去寻母亲,往后有宴请,须得带缇月和缇萦一起,也方便她们日后寻亲。” 柳姨娘在淳于意脸上亲了口,温柔道:“我就知道二郎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忽地又好像想起什么,道:“妾身回家这么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院里也没个使唤丫鬟,想出去为月儿买些女孩的首饰都难。” “这有何难,明日我便让长卿送几个人到你这里,随你使唤。”淳于意心中是真高兴,男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喜欢这种需要自己的女人。 柳姨娘心中越发放纵,道:“二郎说话算数。” 淳于意:“那是自然。” 柳姨娘忽又难过起来,眉头紧蹙,“想来最可怜的就是咱们月儿了。从小到大,一直将你放到心尖上,可田嬷嬷那么一说,你便刻意疏远女儿,女儿如今没了底气,也不敢再显露真性情了。” 淳于意有些触动,几次见缇月,缇月却是跟自己没了从前那种亲昵,处处都是礼节,与从前比真是生疏,再加上如今缇萦在医苑跑腿,几乎是时时刻刻就在自己眼前,要不是柳姨娘今日特别提醒,他真的都快忘了缇月从前模样了。 淳于意缓声道:“我自然是最爱月儿的,往后我会注意的。睡吧!”本来淳于意喝了些酒,精神上又得到了放松,可被柳姨娘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说的渐渐没了睡意。 柳姨娘多聪明啊,她一向知道适可而止,他察觉到淳于意的变化,她一双玉手缓缓进了被窝,淳于意再无心思多虑,尽情放纵。 次日,淳于意专门挑着邹氏请安的时间去了福寿堂,把昨晚柳姨娘与自己说的那些稍作改动告知了两人。邹氏自然应是。 柳姨娘更是浓妆艳抹出了菊园,生怕别人不知道昨夜老爷留宿在她屋中。到了中午的时候,长卿又带了几个年轻的丫鬟回来,菊园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缇慧出嫁后的第五天,阳先生的私塾迎来了最后一次课程。缇萦和缇月一大早就被马上送到了私塾。一进屋,缇萦曾经脑中古人朗读的样子具象化了。 三个男孩摇晃着脖子,颠簸着脑袋,微眯着双眼,拉长了声调一句一句的读,要读出韵味还要读出感觉,读的天昏地暗不知东南西北。 许是知道今日是最后一节课,周正居然会早到,朗读声也是最大。 缇月和缇萦坐下,缇月拿出书背过几个男孩,默念着。缇萦太想试试这种感觉了,迫不及待地朗读了起来,唉,先别说能不能记住书中内容,倒是脖子左转转右晃晃舒服不少,于是更加卖力地摇头晃脑,务必把自己平时锻炼不到的脖子好好锻炼一下。 缇萦正摇的起劲,阳先生带着书本走了进来。扫视众人一遍,眼中略微带着伤感。“今日最后一堂课,学习人这一生可能得的重病。” 第四十一章 阳先生的最后一节课 “所谓夫大病之主,有中风;伤寒;寒热;温疟(同虐);中恶;霍乱;大腹水肿;肠澼(pi);下痢;大小便不通;贲豘;上气;亥逆;呕吐;黄疸;消渴;留饮;癖食;坚积微瑕惊邪;癫痫;鬼疰;喉痹;齿痛;耳聋;目盲;金疮;踒折;恶疮;痔;瘘;瘿瘤;男子五劳七伤,虚乏嬴瘦;女子带下,崩中、血闭、阴蚀、虫蛇蛊毒所伤。此大略宗兆,其间变动枝叶,各宜依端绪以取之。尔等可明白?”阳先生道。 几个月下来,五个学生已不再是当初懵懂模样,齐声道:“明白。” 阳先生自然知晓谁的明白是真谁的明白是假,只是最后一课,不忍说破罢了。一日惶惶而过,放下书本,阳先生问道:“而今书本上的知识已然了解,往后要走行医之路,其路漫漫,尔等可做好为医者的准备了吗?” “这还不简单!凡事照着书本上的给人治不就好了!”周正放松道。“哦?你们都是这般认为的吗?”阳先生正色道。 众人都不说话,仿佛默认了周正的说法。“今日是最后一课,我再问你们最后一个问题。”阳先生正了正身,看着众人道:“倘如你们遇到的病症是书中没有的病例,当如何?” 刚刚还嚣张不已的周正瞬间低下头,没了声音。阳先生扫视一圈,阳新站起身来,道:“我们如今在私塾中学的书本不过是茫茫医书中的寥寥几本,病患的的症状一定在其他的书中有记载,只要我们熟记所有的医书,定能药到病除。” 阳先生笑道:“说的不错,可有人还有别的看法?”缇月站起身,瞥了眼阳新,道:“这世间医书千千万,有些甚至早已无法循迹,如何将所有医书熟记,当是根据病患的情况及药理,重新诊治开药。” “先人留给我们的东西就该好好用,不可擅自做主!”阳新据理力争。“那碰到找不到医书的病患难道不治了吗?”缇月当即提问。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阳先生却没有阻拦的意思,一向没有言语的第一排中间的学生却是开口了,“莫要做着无谓之争,病者的病因皆可有迹可循,万物讲究相辅相成,定会有完全之策!” “对对对,李兄说的对,不要做着无谓之争,啥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周正站起身,声音洪亮的想要终止辩论,哪知阳新和缇月的四道目光袭来,他又缓缓地重新坐回位置,不再说话。 阳先生哈哈一笑,道:“你们说的都有理,凡事最终都会有个结果的。不错,不错,你们说的都不错……” 阳先生的态度摆明了在和稀泥,缇月十分不喜,她拉着缇萦的袖口,大声道:“你来说说,我、阳兄、李兄我们谁说的有理?” 缇萦暗叫不好,这缇月摆明了就是要让自己站队,而且论远近亲疏还必须得跟她站在一起。缇萦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可不想加入这场毫无意义得争辩之中。 “你傻了嘛,你倒是说话啊!”缇月不依不饶的拉着缇萦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某。“缇萦,你便说说吧!”阳先生开口道。 缇萦心中哀叹,只能站起身,看了看缇月道:“若遇病患,当依据患者的情况对症下药。”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先生问的是若是遇到书中没有的病症当如何?”周正摆摆手,颇为不满。 缇萦正色道:“这世上本无医书,现下你我手中拿的医书,药书都是我们的祖先在行医时记录下来的,往后,我们定会遇到医书中没有记载的病例,遇到这种病例我们便会找寻新的药,将它载入书中,为后人所用。医书药书便是这样传承记载下来的,古有神农尝百药,便是这个道理。” 缇萦话音刚落,阳先生拍手叫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此等觉悟,淳于兄后继有人了!” 阳新笑着冲缇萦点头,并竖起大拇指。李仁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竟也朝她微微点头,表示赞许。就连周正,都是站起身来拍手,一瞬间,缇萦风头出尽。 缇月不满缇萦此刻风头尽出,出声道:“照你这样说,若是治死了人怎么办?”缇萦没想到缇月会问这么犀利的问题。 在现代,有些志愿者会为了新药的产出付出生命,愿意做小白鼠,可在这个时代,人的觉悟是有限的,大约是没有人会为了医疗事业献出自己的生命,不然神农当然不会一个人尝百草了。 缇萦神色略微伤感,缓缓道:“人固有一死,如若是我,愿以神农为榜样,如我之死,能为后世解决难症一二,我死而无憾。” 小小的屋子此刻安静之极,谁也没有想到年纪最小的缇萦会说出这样的话。 阳先生的课程结束,缇萦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去理论,要好好跟着淳于意实操了,哪知人算不如天算。这刚一回家,缇萦喜提一个重大消息。 淳于老太太找到了个琴艺先生,明日便来家里授课,大约是五日来一次,缇萦实在是有苦难言。以前缇萦老觉得古代女落后无知,如今真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差劲,人家至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己连做个女红都没耐心,真是自愧不如。 照理说,淳于家如今的处境是不用学琴艺的。但是淳于老太太是一个复合型的母亲,大儿子家财万贯,小儿子在长安城里做官,到了淳于意这里,显然是不会以低标准来要求孩子,毕竟都是女孩子,女孩子是要嫁人的。 淳于意现在虽然行医,但大哥和小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女子出嫁的时候娘家的背景还是要看的,因此,琴艺也成了必不可少的。 次日,琴艺先生来到家中时,缇萦着实有些意外。本以为琴艺先生会和阳先生一样是位男子,没成想竟然是位女子。且这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第四十二章 琴艺先生 这琴艺先生跟阳新颇有几分相像。缇萦隐约从王嬷嬷口中得知,这琴艺先生是阳新的母亲。阳新与阳先生是本家,是阳先生的侄子。 阳新的母亲叫蔺青。未嫁人之前在烟花之地以卖艺为生,堂堂正正的清倌人,机缘巧合下碰到了阳新的父亲阳启,两人一见如故,相聊甚欢,后来,阳启不顾家中反对,以正妻之礼将蔺青娶进门。 蔺青进门之后,家中长辈对这个儿媳妇百般刁难,源源不断地送来丫鬟妾室,若是不收,总以正妻善妒来要挟蔺青,若收入房中,蔺青却是难以忍受。 感情和睦的两人总被这样的事蹉跎,日子久了,蔺青心中不满越来越多,对阳启也是冷漠至极,阳启作为男人,却被女人冷眼相待,便去了妾室房中寻求危机,如此一来,两人的感情岌岌可危。 时间久了,蔺青身心疲惫,提出和离。阳启最初是不愿意的,可一纸婚书困住了曾经两人的美好,阳启终究妥协。和离后的蔺青靠着自己出色的琴艺授课为生。 分开后的两人好似又回到了刚刚相识的日子,阳启每日都会在蔺青授课的地方送她回家,买各种美食哄她开心,比从前更加用心。 这琴艺课照着淳于老太太地想法,是三天授课一次,哪知蔺青的学生太多,只能五天授课一次。 缇萦听的大为触动,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蔺青刚入座,挥挥手,缇月和缇萦地面洽就放上了一架七弦古琴,缇萦不识货,但眼前的东西确实很精致。 先从熟悉古琴构造开始,古琴包括琴身、琴弦、琴徽。接着,蔺先生又给两人讲述了古琴的基本指法——抹、挑、勾、剔、打、摘。 一早上下来,缇萦觉得这琴艺比起女红更难,好在五天一次,无论如何,先坚持一阵再说。 大约又过了三日,缇慧从长安寄回来了一封家信。邹氏拿到信后第一时间便到了老太太处,如今的邹氏心中很清楚,自缇慧出了家门她在这个家中就再无依靠。 单从缇慧出嫁那日淳于意留宿柳姨娘房中,府上第二日就变了天,邹氏心中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唯今之计,只能依仗着老太太。 淳于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不清字,邹氏便为老太太把信读了一遍。好巧不巧,缇萦刚好在里屋写字,把信中内容听了一遍。 那是一封平安信。说是婚后生活很幸福,郑合对她颇为照顾,体谅她刚刚离家思家心切,每日太医院的事务做完便早早回家陪她。只是屋里原来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服侍得丫鬟,让缇慧心中很不舒服。 不过自从成亲后,郑合再也没有理会过他们。她的公公郑老太医听过淳于意的医术,也是爱屋及乌,对缇慧这个落落大方的儿媳妇很是喜欢,就是她的婆婆,总是怨天尤人,抱怨老天不公给老二个媳妇却是连老大看都不看一眼。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在缇慧和郑合定下亲事之后,郑老太医求爷爷告奶奶也为老大寻得了一门亲事,哪知这郑大少爷在定下亲事后,悄摸着去看了眼,回来闹着要退亲。 原来郑大少爷是个看重外表的,为郑大少爷寻得这门亲事,女子面上有块黑斑,郑大少爷无法接受,郑老太医又厚着脸面去退亲,被人家撵出了门。 缇萦在里屋听到这一段时,差点没憋住笑,这郑大少爷真搞笑,一把年纪了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工作,还这么挑剔,难怪是个光棍! 邹氏念完,淳于老太太长长的出了口气,她知道缇慧是个明白的,郑大少爷这般一闹,婆母阴阳怪气也是正常,“告诉慧儿,行事莫要张扬,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的日子是好起来了,那郑大少爷往后还不知道是什么德性呢!她婆母阴阳怪气也别往心里去。” 邹氏叹气道:“我知道,可一想到……唉!要是能分家就好了。” 淳于老太太道:“莫要忧愁,谁家没个糟心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孝顺公婆,服侍夫婿,早些有喜信最要紧……”邹氏连连称是。 说到喜信,邹氏又想到了自己,自己生了三个孩子,就是没个儿子,要是有个儿子,家里怎会有什么柳姨娘。 邹氏的一举一动被淳于老太太尽收眼底,柳姨娘那日闹出的事老太太自是知道,只是因着缇萦老太太心境变了不少,懒得再去理那些糟粕事。 “心中郁结,便该请意儿来为你诊治一二,自古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浅显道理如今还不懂吗?”淳于老太太端起身边得茶浅尝一口,又重新放下,“好茶怎么喝都有味道,次点得茶就差点意思了。” “谢老太太教导。”邹氏了然,站起来福福身,便离开了。 缇慧这边还在沉思淳于老太太话中到底是何意,那边老太太已经让她带着写好得字帖出来看看,缇萦这才意识道,刚才光顾着听两人说话了,根本没写几个字。 “祖母,我错了。不该听墙角。”缇萦一副可怜兮兮得样子,低着头站在淳于老太太面前。 “你这孩子,怎还学会偷听了,”淳于老太太似乎并不生气,道:“怎么,知道你三姐姐的近况,你可把心放进肚子里了吧?”缇萦点头,“三姐姐待我好,总是给我买糖葫芦。” “你这丫头,纵有千万不是,却总能记着旁人的好。”淳于老太太将缇萦揽在怀里,喃喃道:“你若是个男孩该多好。”缇萦假装听不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柳姨娘复宠后,缇月的生活比从前更好了。邹氏给她和缇萦分东西,她若是不满意或者想要缇萦的,就会找淳于意撒娇或者哭诉一顿,哭的零花带泪,双眼红肿,淳于意最后基本都会满足缇月的要求。 梅园。巧燕刚服侍邹氏脱下外衣,淳于意就匆匆进了屋,“听丫鬟说你身体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快坐下我看看。” 巧燕默默退出房间,屋里只留下邹氏和淳于意,邹氏在床边坐下,将手放在小木桌上,淳于意赶忙为其把脉。 邹氏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里衣,胭脂水粉未褪去,淳于意把脉时,邹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淳于意,淳于意颇有些不自在,往日里他好似并没有如此仔细地看过邹氏。 邹氏一双明眸大眼,眼中一片柔情,而立之年岁月也未留下什么痕迹,高挺地鼻梁到微微颤抖地嘴唇,引得淳于意心中激动。 “老爷,我的病如何了?”邹氏柔情道。 第四十三章 心中少年郎 淳于意咽了咽口水,他哪有心思听脉,道:“无碍,无碍。”邹氏往淳于意身边挪了挪,轻轻的靠在淳于意身上,道:“老爷,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点歇下吧。” “嗯……哦……好。”淳于意心中有诸多疑问,却耐不住邹氏这样温柔,这一夜旖旎,自是春光无限。 淳于医苑在淳于意精湛医术的加持下,每日都是人满为患,缇萦作为小学徒,每天干不完的琐事杂事。 缇月是个争强好胜的,家里就剩下她与缇萦,哪里肯比缇萦差,所以也来了医苑。她站在淳于意身边,给淳于意打下手。 这天,医苑又来了个两个新学徒——李仁和阳新。阳新来医苑学习是淳于意与阳先生之见交好,这李仁不知是何来头。 两人刚来医苑就要去拜见淳于老太太,缇月和缇萦便也聚到了福寿堂用午餐。淳于老太太拉着两人看了又看,心里很是喜欢,在瞧了瞧缇月和缇萦,心中免不了动了一动,想起缇萦,心中不免叹息。邹氏站在一边,给老太太介绍着李仁和阳新。 这李仁原是长安李廷尉的小儿子。此次来到临淄本是陪母亲一起回家探亲,哪知外祖母突然病故,李仁母亲伤心过度,竟是病了,这才在临淄耽搁了这么久。 李仁是私塾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为沉稳的。这些年四处学习,什么都学来者不拒,算得上学识渊博,本该在为朝廷所用,奈何志不在官,于家中争吵了好几次,这才跟着母亲来到了舅家。 众人相谈甚欢,三五下攀过交情,屋里逐渐热络起来。四个年轻人一核算,如此缘分,索性以师兄师妹相称,相当于现代的学长学妹。阳新先是站起身打招呼:“李师兄,四师妹,五师妹。” 缇月和缇萦也站起身回礼,“李师兄,阳师兄。”李仁站起身也回礼,“阳师弟,两位师妹。” 缇月低眼瞟了下李仁,只见他挺胸抬头,面目正色,眼睛明亮,身材伟岸,笑起来让人全身放松,真真是在人群中看一眼便挪不开眼睛的。 缇萦莫名想笑,这种场面好像拜把子的感觉,要是周正和缇慧也在,他们这个班的人数真是一个也不差了。吃顿午饭众人谈兴甚欢,迟迟不肯散席。缇萦着实觉得无趣,可一想到下午蔺青先生还要来,她还是觉得坐在这里好。 下午上古琴课时,缇月的琴声竟意外好听,琴声如流水潺潺,情真意切,蔺青先生闭着眼睛不住点头。缇萦越听越觉蹊跷,便去看缇月,只见她脸蛋红红的,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来。 缇萦叹口气,继续拨自己的琴弦,有情况…… 来到这里,经过这么多事,她才发现这个时代和现代的差距大的超乎想象,古代女孩儿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嫁人,而后相夫教子,终其一生。在这之前,所有的学习,女红、琴艺、管家、理事甚至读书写字都是为了嫁更好的人做准备。 缇月做女红,练琴艺不是为了日后能像蔺青先生一样有个一技之长,即便离了夫家照样能活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而是为了顶着全能的名声在婚嫁时更有价值或者婚后用尽毕生所学,留住夫君。 方迪迪小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应该是:“你要是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那在古代,一个女孩听到的最多的话应该就是:“你要好好做xx,往后才好嫁人。” 时间长了,这种观念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很难改变,即便长辈在讨论她们婚事的时候她们依旧会娇羞,可在心里,她们早就接受了嫁人生子的观念。正房的女孩自然不用多说,像缇月不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又碰上一个整日争宠的柳姨娘,早点为自己打算才是正常的。 所以,看着缇月这个样子,缇萦一点也不奇怪。夫婿对于古代女孩而言,不单单是爱情,还关系着这一生吃的如何穿的怎样,是安身立命的保证。 而且,李仁和郑合比起来优秀太多了,显赫的家世不说,单是长相和上进程度都要吊打郑合。 缇萦忽觉惆怅。古代结婚也太早了吧,她的学医之路才入了门,还没实操过呢,却是眼瞅着缇月开始春心萌动,才十二岁啊,她还在想下一步怎么把淳于意的技艺学到手,缇月却已经开始向终极目标进军了。 晚上睡觉前,毛竹问缇萦, “姑娘,你更中意阳公子还是李公子?” 缇萦当即从床上弹坐起来,慌神道: “中意什么?什么中意?” 毛竹被缇萦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道:“今个府上有好多人议论说是李公子看上四姑娘了,说阳公子与姑娘是一对。” 毛竹讲完,缇萦又直直的躺了下去,这是什么?这是典型的躺着都中枪了。 看来缇月是真的中意李仁,否则怎会搭上自己的清誉呢。 毛竹见缇萦不说话,以为缇萦也中意李仁,出声安慰道:“姑娘莫要难过,这四姑娘与李公子的事还未定下,一切都还来的及。” “住嘴!”缇萦大声呵斥,再次坐了起来,“你在胡诌什么?这种话岂是能说的,这要是传出去,又该说田嬷嬷的规矩白教了。” 毛竹低下头,不再说话。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稚气,毛竹不知不觉长高了不少,比起当初圆滚滚的样子,现在可是出落的跟花一样,只不过是个傻白花。 缇月出落的亭亭玉立,风姿宜人,娇弱如轻柳,少了先前的跋扈劲,多了些心思,眉目之间几乎与柳姨娘一模一样。 缇萦与缇月相差一两岁,却只是长高了,眉目虽然清秀不少,但女子的婉约还是差了些。缇萦心存侥幸,幸好幸好,这样一来,她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了,她还可以多跟淳于意学学医术,长长经验。 第四十四章 李仁母亲 李仁和阳新一早就到了医苑,只是李仁身后跟着个小厮。李仁摆摆手,那小厮便退了下去。缇月走到两人面前,微微福身见礼,便带着两人去见淳于意。 淳于意为四人分配了工作。缇萦最小,怕是学艺不精,安排到堂前,接待患者,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现在医院里大厅的护士,有时候病人来了,光知道自己哪不舒服不知道该挂什么科,只是古代没有那么先进,缇萦只需要把人带到淳于意面前,然后带着人去抓药,相当于个陪诊吧。 阳新自告奋勇站在药台处,为病人抓药煎药。李仁最长,时间紧任务重,当然就被安排到了淳于意身边,作为淳于意的第一助手,至于缇月,继续充当淳于意的使唤丫头。 说来也怪,平时医苑人手不够的时候,基本上病患多的都没停过,今日人手充足,病患却是少的可怜。缇萦在门口站了两个时辰,终于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一位穿着麻布本色颜色的中年女子,脸色苍白,捂着肚子走了进来,“大婶,你哪里不舒服?”缇萦迎了上去,问道。 “我……我腹痛……难忍……”麻布妇人说话也艰难,缇萦搀着妇人来到了淳于意处,淳于意以指为器,为妇人把脉,两分钟没用,淳于意已了然于心。他看向李仁道:“贤侄,你来试试。” 李仁搭手把脉,十分仔细,随后道:“数脉多主热症。”淳于意点点头,朝着妇人问道:“夫人近来在吃食上可有何异常?” “吃食上异常?没有,我们这些老百姓活着都很难,哪里会有什么好吃食,等到……我……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隔壁娶了新媳妇,杀了头羊,熬了好几锅汤,我嘴馋,喝了……三碗。对,就是从那日开始,每日都觉得浑身不舒服……”麻布妇人懊悔道。 “贤侄,你来写个方子吧!”淳于意继续道。李仁提笔写下方子,随后拿给淳于意看,淳于意看着直点头,“不错,这甘草用的极好,拿药去吧!”说着,便把方子递给了妇人。 缇萦拿着药方带着妇人来到了阳新处,阳新看了下药方,很快就抓好了药,妇人付了钱,缇萦又将人送出门。这样的工作对于缇萦来说太无聊了,缇萦索性躲进药台下,看看艺术,反正淳于意、李仁、缇月三人相聊甚欢,基本上没有人会在意她。 “五师妹,别睡了,该吃饭了。”李仁的声音,缇萦猛地被吓醒,“我没睡,我没睡,我在看书,在看书。”今天这医苑也太安静了,缇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李仁笑道:“五师妹这样都能睡着,定是昨晚连夜苦读太累了吧?” 缇萦蜷缩着从药台下面出来,稍稍整理了下头发,苦笑道:“还好,还好。”话还未落地,缇萦就小心朝着缇月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了缇月眼睛里的两把刀。惨了! 李仁笑的更开心。缇萦暗道:死定了! 因着李仁和阳新这两位稀客,这天下午,除了淳于意接了位急诊,其余众人吃饭依旧齐聚福寿堂,怕贵客受了冷落。这还没坐呢,又有贵客来了。 长安城李廷尉的夫人赵氏,李仁的母亲到访。到底是长安城来的,果然气质不同。赵氏先给淳于老太太行了礼,邹氏与福寿堂仆妇丫鬟一同给赵氏行礼,接着便是缇萦这一众孩子。 赵氏生的白皙,身上的风韵却不是轻易学的来的,有种处事不慌,临危不乱的感觉。待礼过后,李仁站到了赵氏的身后。 缇月和缇萦站到了邹氏身后,阳新站在了淳于老太太身后。待定下来,缇萦才偷眼打量赵氏,看着应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因生的白皙,打眼一看,是看不出来的,眉眼与李仁颇为相似。 赵氏给三人都准备了见面礼,阳新是一本罕见的医书,缇萦和缇月是一串金珠手串。淳于老太太平静道:“夫人太客气了,怎如此破费,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赵氏微笑道:“两个姑娘生的招人疼,我很是喜欢,我已很久没见着我那女儿了,送给姑娘的这小物件就当缓解我的思女之心吧!我这个不孝子,在老太太家叨饶了。” 淳于老太太道:“哪里,这为医者都心存天下,我那儿能教令郎医术,也是他的福气。”赵氏又是客气几句,两人正说着说着,赵氏笑道:“哪个是缇萦?我那不孝子回去后说缇萦个才女呢。” 缇萦刚还想什么时候吃饭,猛不防被点了名,有些忐忑。淳于老太太笑着招招手,缇萦站在了赵氏面前,老太太道:“什么才女,大字都不识几个,女红琴艺更是不通,分明就是我们家最不安分的。” 赵氏细细打量,说道:“老太太别谦虚了,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眼明心亮的,日后定成大器。”缇萦一抬头就看见李仁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道:这是夸她还是骂她?这个时代,女子成大器可指的是当王后当贵妃,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庶女,如何成器! 李仁随后又在赵氏耳旁嘀咕了几句,赵氏才道:“听仁儿说大家还未曾用膳,不知可有我的份?” 淳于老太太笑道:“怎会没有?王嬷嬷,加双碗筷。”一行人上了饭桌,又开始谈笑,席间,只听赵氏道:“我这不孝子从前做梦都想让我再给他添个妹妹,这下好了,一下多了两位妹妹,他指定心里乐呵呢!” 淳于老太太微微一笑道“那两个小妮子怎可高攀呢!”云云,邹氏席间偶尔跟着凑着话一起笑着说说。 缇萦偷偷看向缇月,只见缇月心神不定,眼中已失了神,忽觉她这个四姐姐也真是——还没开始已经结束了。 “老太太,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赵氏突然放下筷子出声。老太太和一众人也放下筷子,道:“夫人请讲。” 赵氏先是看了眼李仁,又看了看缇萦和缇月。 第四十五章 缇月执着 赵氏笑道:“老太太,夫人,孩子们大了,尤其是咱们两位姑娘,整日里在医苑里抛头露面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者,医苑一下多了四个学徒,太仓公定是极累得。不如两位姑娘就先别去了,待过些日子,仁儿与我回了长安,到时太仓公定有更多空闲教导两位姑娘。” 淳于老太太面色平静,道:“我正有此意,来者皆是客,阳公子与令郎都是我家的贵客,理应以客为先。” 缇月似要开口,被邹氏拉住了手,缇月不甘的抿了抿嘴。缇萦开心的笑道:“太好了,再也不用早起了!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 在座的都被缇萦的话逗笑了,淳于老太太指着缇萦笑道:“你这小妮子,就知道睡觉,再睡下去当心变成肉球!” 缇萦被老太太这么一说,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心中暗道:“这赵氏好生厉害!” 成婚这种事讲究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看对了眼才算,其他的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都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氏压根就没看上淳于家的两个姑娘,别的且不说,单是缇月缇萦没从邹氏肚里出来,就已经落了下风。 当夜,柳姨娘就守在了淳于意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淳于意刚到梅园,柳姨娘就端来一碗莲子羹。 “你说月儿还想去医苑?”淳于意有些吃惊。这缇月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要不是缇萦一直在医苑,缇月大概率是不会去的。 柳姨娘娇嗔道:“你也知道月儿这孩子,你在她心中一向都是最重要的,她跟着你这些日子,看着你每日忙的连口水都喝不上,自然心疼。诺,这是月儿刚给你做的护肩。” 柳姨娘将一个驼褐色的荷包放到淳于意手中,淳于意仔细端详,摸了又摸,很是满意。柳姨娘见状,走到淳于意身后,替他捏着肩膀,道:“月儿这孩子,从小就把你放在心尖尖,看的比我这个娘还重要。” 淳于意收起荷包,缓缓道:“月儿是个好孩子。但今日的事老太太已经派人跟我说了,这几日先委屈下,待过几日李家公子走了,再去医苑也不迟。” 柳姨娘缓声道:“听说李公子一表人才,月儿如今也大了,用不了多久便也到了及笄的年龄了,不如……” 淳于意刚端起莲子羹,碗还没到嘴边,便停了下来,道:“不如什么?”柳姨娘往淳于意耳边凑了凑,道:“咱们月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李公子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淳于意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碗重重的砸在桌上,“难怪老太太今个派人专程告知我此事,原来……原来……原来人家李夫人一点都没错!” 柳姨娘绞着帕子,怯生生的看着淳于意,“二郎,二郎究竟是何意?”淳于意挥挥手让门口伺候的先退下,“今日李夫人兴师动众的来我们家你真以为是来看她儿子学的如何吗?” 柳姨娘睁着无辜的大眼等着淳于意继续说下去。“不是,她不是来看她的儿子的,而是来看缇月和缇萦的。为何突然提出不让两个女孩去医苑,就是断了咱家的心思,这你都不明白吗?真是糊涂!糊涂啊!” 柳姨娘没在饭桌上,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缇月回来哭个不停,她才知道缇月中意李家公子。 淳于意叹气道:“今日老太太遣人来禀我时,我还觉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缇月和缇萦去阳先生私塾那么久都没闹出什么事端,如今在我眼皮底下,怎会有什么事发生,可现在看来,老太太的担心一点都没错。” 柳姨娘听着淳于意开口闭口都是老太太,心中难免不满,道:“二郎,莫不是老太太让缇萦去医苑?”淳于意冷笑一声,还没说话,柳姨娘继续说道:“府中上下谁不知老太太喜欢五丫头,老太太莫不是要把李公子留给五丫头?” 淳于意气的笑出声:“这与老太太何干!老太太今日已当面答应了李夫人,怎会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李家不是我们能高攀的起的,单不说李大人一家世代为官,上面三个哥哥都在长安城任职,一个姐姐嫁了亲王,单说李公子,长相才干都是极好的,只要想做官,最差都会在长安任职,家中子嗣都是上进的。” 柳姨娘听后,突觉这样的家世可真是太好了,比缇慧要好太多,她祈求道:“既如此,二郎便为月儿求了这门婚事吧!” 淳于意站起身,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柳姨娘,道:“求?拿什么求?月儿的身份配得上吗?缇慧都入不了李夫人的眼,更何况月儿!” 柳姨娘不甘道:“难道月儿就只配和我一样给别人做妾室吗?”此话一出,像是碰到了淳于意心中那根敏感的红线,两人当初在一起时,可是柳姨娘口口声声说的不在乎身份,只求一人到白首。 如今明里暗里都对自己妾室的身份不满,这让淳于意又想起了田嬷嬷的教导,怒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从今日起,缇月不许再出梅园,直到李公子离开。省的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柳姨娘见状,上前抱住淳于意的腿,“二郎,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的月儿生的这般好看,女红又做的如此之好,怎么就配不上李公子了,再说了,我们要是与李家结为亲家,对大伯的生意三叔的师徒都是极好的呀。” 淳于意甩甩袖子道:“正是看着三弟的面子李公子才来我这医苑学习,难不成你真以为李公子是无处可去了?” 柳姨娘一时愕然,淳于意接着说道:“月儿的婚事我自有打算,只要你不贪心,不攀比,我定为月儿找到合适的儿郎,断不会委屈了她!” 正说着,缇月从里屋走了出来,红着眼跪在淳于意面前,拉着淳于意的衣服角道:“爹,女儿喜欢李公子,此生非李公子不嫁。” 淳于意看到眼前的缇月,想起了自己曾经与柳姨娘之间的不堪事,顿时心中懊悔至极,可同样的事,淳于意绝不允许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他狠下心一脚踢开了缇月,“没我的命令,不许出菊园。”说完大步朝外走去。 第四十六章 缇萦种菜 柳姨娘爬到缇月跟前,将缇月扶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孩子,你现在的处境便和当年娘的处境一模一样,府里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们得自己为自己搏个未来。” 缇月泪眼婆娑,道:“可是……可是爹不许我出院子。”柳姨娘抹掉缇月脸上得泪水,“前些日子你爹让长卿送得那些丫鬟仆妇,哪个都知道我是他们主子,他们胆敢不听我的,儿啊,你放心,梅园那位现在就是个摆设,等到你嫁给了李公子,娘一定要料理了她。”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这淳于府迟早都是她们娘俩的。 梅园,偌大的院子早早都熄了灯,只有邹氏屋里的灯还亮着,巧燕服侍邹氏洗脸,泡脚。“夫人,瞧着那李夫人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不让两个姑娘去医苑的?”巧燕绞了干净的帕子为邹氏擦脸。 邹氏将帕子放进铜盆中,道:“怕是李公子有意于缇萦,缇萦是个孩子心性,未曾察觉。缇月瞧着是中意李公子,可两个姑娘李夫人都瞧不上。” 巧燕扶着邹氏进了被窝,道:“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是庶出的,李夫人当然瞧不上,要是咱们三姑娘未出嫁,说不定这也是门好亲事。” 邹氏浅笑道:“未必。这李夫人一看就是个得宠的,定然眼高于顶,李公子又是家中最小的,婚姻大事一定是慎之又慎,怎会瞧的上我们小地方的姑娘呢!” 巧燕微微点头,为邹氏捻好被角,“夫人,明日要是还不舒服便请老爷来看看吧!”邹氏眼睛微闭,“巧燕,你也去睡吧!”巧燕道了声是,端着铜盆出了屋子。 缇萦与缇月状态完全不同,缇萦始终觉得医术还没学出个成绩,婚嫁的事完全不必着急,况且那李夫人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她懒得去趟这摊子浑水。恰好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陪陪王姨娘,陪陪老太太。 方迪迪上辈子用了大多的时间在学习这件事上了,小时候学习是为了考大学,考上大学努力学习是为了就医,工作了就彻底没时间了,哪怕是过年,医院只要打电话她立马得去,如今想想,好似根本没有好好陪过方母,方母跟她说的最多得话是“什么时候回家?”她说的最多得是,“知道了。” 吃过早饭,缇萦靠在王姨娘身边,享受难得的惬意。“娘,你做饭为什么这么好吃?”缇萦问道。王姨娘一边纳鞋底一边说道:“以前啊,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我是家里最小得只能留在家里做饭,做得多了就越来越好了。” 缇萦哦得一声拉得很长,王姨娘继续说道:“后来我跟毛竹一样大了,就去地里干点杂活,到点了在回家做饭。” 缇萦对种庄稼地事没概念,可她上辈子一直希望有个能种菜种花的院子,得,上辈子没实现,这辈子问题不大。 缇萦突然起身,兴奋道:“娘,你教我种菜吧!我特别喜欢把菜种出来得那种感觉。”缇萦一边说一边拉着王姨娘的胳膊撒娇,“娘,咱们后院不是有片空地嘛,我们就种一些简单的,好不好,娘?” 王姨娘拗不过缇萦只能答应。此时刚刚入了秋,哪里有卖种子的,王姨娘只好找到长卿,从庄子里挪了些成熟的面子回来,陪着缇萦开始种菜。 缇萦没有种过菜,不知道种菜竟是这么麻烦。先是要把地面松上一松,接着挖上几个坑,给坑里浇上水,才能把菜苗挪进去。 菜苗挪进去后还要继续浇水,以免菜苗干涸。不种不知道,种了才知道这么麻烦。 经过这么麻烦的一折腾,缇萦对自己种下的菜苗格外上心,每天早上睡醒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晚上睡觉前也是放心不下。 可到底是挪过来的,加上天气越来越冷,菜苗没活了几天就显露出了败落之势。缇萦心中郁闷,王姨娘安慰道:“现在这种程度,吃了正好。” 于是乎,缇萦心下一狠,将菜苗全部拔了,给王姨娘做菜。还别说,真是什么时候就该干什么事,秋天就应该是丰收的季节,那些菜还挺好吃。 缇萦将菜苗分了两份,王姨娘做了一份,剩下一份缇萦拿到了福寿堂。 阳新和李仁每日都在福寿堂用饭,缇萦为了避嫌,专挑饭点过了的时候送来。 刚一进院,缇萦便兴匆匆的喊道:“祖母,我来给你送我种的菜了。”虽然只长了几天,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哪知一进屋便看见李仁躺在中堂的藤编摇椅上小憩,缇萦转身就要走。“五师妹,你的菜还没拿给祖母呢。”李仁眯着眼叫住缇萦。 完了,走不掉了。缇萦转身福了福礼道:“李师兄也在啊。好巧啊。祖母在里屋吗,我去看看。”说着就拉着毛竹往里屋走去。 李仁摇着摇椅闭着眼道:“祖母这会约摸着刚躺下。”缇萦站在了原地,这下如何是好,罢了罢了,今日这菜苗不吃也罢。 “谢李师兄告知,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缇萦转身往屋外走,头也不回。缇萦一转身李仁就睁开眼睛,坐的笔直,看着缇萦的背影嘴角上扬。殊不知这一幕都被屏风后的王嬷嬷看的一清二楚。 回去路上,毛竹拿着菜苗紧紧跟在缇萦身后,低声细语:“那李公子真是个好人,还提醒姑娘你老夫人休息,你要是那样慌张进去,老夫人岂不是要怪罪你。” 缇萦忽地停下脚步,她怎么越听毛竹的话越是生气呢,这一顿操作下来,哪里看得出李仁是个好人的。缇萦不解的看着毛竹,寻找答案。 “李公子是个好人,对姑娘也不错,姑娘你怎么跟见了瘟神一样呢?”毛竹继续发言,完全没有看到此刻缇萦看自己的眼神。 这毛竹怎么回事,人长大了,心思怎么也这么大!“毛竹,别说了。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话了。”缇萦争言道,“李公子何等身份,岂是你我能议论的。今个是在我面前,往后要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那就是自找麻烦。” 毛竹虽不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相信自家姑娘总是没错的,不住的点头。 第四十七章 挖莲藕 缇萦骨子里是个现代人,是个经过高等教育且有自知的现代人。骨子里的清高和自豪不允许自己没骨气的去讨好这种‘家世显赫’的人。 还有一个眼睛长在天上,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己儿子的赵氏,缇萦想起来都觉得难受,封建社会森严的制度时刻在提醒着地位高低,阶级观念,她一个人是撼动不了的。明知没有结果,那就别做无用的社交。 况且家里还有个已经看上李仁的姐姐,得,还是安心搞实业,等到李仁走了,她一定得好好学医术了,再不敢荒废时间了,万一到了及笄之年还没什么成就,那这一生恐怕都要做个深宅女人了。 毛竹见缇萦这么一本正经,便不敢再多言。这些年跟着缇萦下来,她也是眼见了缇萦为自己争取去学了医术,又想办法哄着老太太不去学女工,毛竹不知缇萦为什么这样做,但她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嬷嬷回到里屋,淳于老太太闭着眼在床上小憩,床边香炉里香烟飘渺,屋里一片安逸。“走了?”淳于老太太出声。 王嬷嬷走上前,给老太太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笑道:“走了。一句话都没多说,一刻也没多停留,听说老太太您睡着了,一溜烟的就跑了。” 淳于老太太闭着眼,微笑道:“那孩子一直都是个眼明心净的。”王嬷嬷听到轻声一笑:“是啊,什么可以要什么不可以要,姑娘心里可明白着呢,不枉老太太如此看重她。” 淳于老太太侧了个身,道:“这孩子要是个男孩,日后定有番大作为,可惜了,可惜了。” 从那以后,缇萦每每去老太太园中请安教作业,都是借着早上的时间,其余时候一概不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李仁和阳新在淳于意的医苑也是大有长进,几次都听淳于意在老太太面前夸奖两人,李仁是个聪明的,凡事一点即会,日后只要能一直看诊,积累经验,必是一名好大夫。 说到阳新,淳于意甚至有些激动。阳新从小便在阳先生那里耳濡目染,加上阳先生的理论指导,淳于意又在实践中给了不少指导,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举一反三,简直就是天生的医者。 时间稍纵即逝,天气渐渐凉了不少。这日,缇萦正坐在池塘边,看着枯萎的荷叶,心中猛然想起里面的莲藕。这个时候的莲藕一定很好吃。 “毛竹,走,我们去坐小船。”缇萦拉着毛竹就往小船上去,毛竹也是贪玩的年纪,跟着缇萦就去了。两人笨手笨脚的上了船,又笨手笨脚的将小船划了几米。 这池塘有多深,谁也不知道,缇萦还是考虑了下自己的安全,只离岸几米远。 “毛竹,你过来抱着我的腰。”缇萦一边指挥一边挽起袖子,“啊……哦……好。”毛竹抱着缇萦的腰,缇萦整个身子靠在船边,伸手往下摸。她从来没有摸过莲藕,这是她第一次摸。 可怎么摸都摸不着,缇萦有些不甘心,手往更深的地方伸去,整个身子都往前倾,毛竹重心不稳,缇萦就那样冷不丁的整个人掉进了池塘。 缇萦头向下的栽进了池塘,喝了一大口池塘水,扑腾着身子赶紧让自己转过面,毛竹见缇萦掉进了池塘,大喊:“来人,来人啊,救命啊!” 缇萦害怕的手脚乱动,可脚一动竟然踩到了底,看来刚刚选择离岸几米的距离是正确的,缇萦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毛竹,别喊了,拉我上去。” 毛竹一看缇萦竟在水中走路,愣住了,“拉我呀。”缇萦再次出声。“哦……哦。”毛竹拉着缇萦总算上了船。 两人又慌慌忙忙的把船撑到岸边,缇萦躲在干巴得草丛下,毛竹偷偷探出头,“姑娘,没人,咱们跑回去吧!” “啊嚏,”缇萦揉了揉鼻子,进了冷水吹了冷风,受凉了,“好,你走前面。”缇萦道,这种糗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把这个给你家姑娘披上。”李仁的声音。李仁什么时候来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缇萦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仁说完便走了,毛竹拿着李仁的披风也不管了,给缇萦赶紧披上,两人匆匆回了兰园。一回到兰园,毛竹就打水,拿衣服伺候缇萦洗漱。 到底深秋了,经淳于意诊治缇萦还是受了风寒。先是高温不退,整日里浑浑噩噩,淳于老太太和邹氏来了两次,缇萦都是昏昏欲睡,两人与王姨娘说了会话便走了。到了第三日,缇萦总算清醒了。 “姑娘,你总算醒了。”毛竹带着哭腔说道。缇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毛竹赶紧将背枕放到缇萦身后,“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嘛。祖母可说了什么?”挖莲藕落水这件事缇萦昏睡之前让毛竹告诉了王姨娘,但除了王姨娘外谁也不能说。 毛竹摇摇头,道:“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就是叮嘱姨娘照顾好你,需要什么就去找夫人。”缇萦拍拍胸口,太好了,有惊无险。 “只是李……李公子……李公子送来莲藕。”毛竹吞吞吐吐道,“他还让我转告姑娘,以后想吃莲藕了可以告诉他,万不能……用命……换吃的。” 这李仁,拐弯抹角的说她嘴馋呢,也难怪,上次去给老太太送菜苗碰见了,这次掉进池塘又被瞧见了,看来贪吃的形象在这李公子眼中是根深蒂固了,烦,要不是他霸着医苑不走,她哪会那么无聊去挖莲藕,还被撞见了! 缇萦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他的披风呢?”毛竹道:“已经洗好了,王姨娘收着呢。” 缇萦暗暗舒了口气,这种事知道人越少越好,男女授受不亲,她可不想让唾沫星子淹了。 两人正说着话,王姨娘端着汤药进来了。缇萦生病这几日,都是王姨娘亲自熬药,从不假以人手,看着缇萦能起身了,王姨娘喜极而泣。 第四十八章 ‘私会\’被发现 缇萦有些心疼,娇声道:“娘,别哭,我这不是好了嘛。”缇萦伸手擦掉王姨娘脸上的泪珠。 “那池塘以后万万不可再去了,快把娘吓死了。”王姨娘拉着缇萦的手,再次叮嘱。缇萦这才反应过来,那池塘要了她一对儿女的命。 缇萦心中愧疚,举起两根手指,郑重道:“娘,我记住了,以后都会绕着池塘走的。”王姨娘被缇萦的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那披风……”王姨娘欲言又止,缇萦坦言道:“那日恰巧碰到了李公子,李公子也是好心,寻个机会我会把披风还回去的。” 王姨娘拉着缇萦的手,轻声道:“是娘的身份害了你,若是……”,缇萦打断了王姨娘的话,“娘,有你才有我,这世上只有一个娘。”王姨娘微笑着点头。 挑着身子差不多完全好了,缇萦去去了福寿堂和梅园给淳于老太太和邹氏问安,两人对缇萦皆是关心有加,缇萦乖乖行礼,表达谢意。 看着时间到了用午饭的时候,缇萦等在福寿堂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李仁,毛竹看到李仁后跑来知会缇萦。阳新与李仁一前一后往福寿堂的方向走来。 阳新走在前面,李仁走在后面,毛竹挡在李仁面前,请李仁到了一边的树下。 “那日……谢谢你了。”缇萦将叠好的披风双手递给李仁。李仁饶有兴致的笑道:“五师妹的谢谢不会就是说说吧!” 缇萦抬头看着李仁,急道:“那你要怎样?”这家伙不会趁机敲竹杠吧!李仁玩笑道:“今个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说完便揉了揉缇萦的脑袋,拿着披风扬长而去。 恍惚间,缇萦觉得这个人也并不是那么无趣。要是在现代,光冲外貌,倒也是个可以谈恋爱的对象。 李仁进了福寿堂,缇萦的目光也收了回来,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这里不是现代,是封建制度森严的古代。 缇萦还没走两步,缇月气势汹汹的迎面而来,缇萦还没说话,缇月对着缇萦就是一巴掌,“你个小贱人,竟敢勾引男人!” 缇萦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大脑一时忘了转圈,毛竹挡在缇萦身前,不甘道:“四姑娘,你这是做甚?” 缇月推开毛竹,指着缇萦继续怒道:“原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德行,竟然私会男人,勾引李师兄,你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缇萦这才抬起头,缓缓道:“四姐姐慎言。” “慎言?你做这些个腌臜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慎行吗?你看看你这样子,扮得这么可怜兮兮是想要讨男人喜欢嘛,真是恬不知耻,我们家怎么会出个这样的小贱人!我要去告诉爹,告诉祖母,让大家伙都看看,你平时装的那么冷清,背地里就是个勾引男人的下贱胚子!”缇月已经被心火冲了头脑,口无遮拦。 缇萦不想跟缇月在做纠缠,拉着毛竹就要走。她们在的地方离福寿堂和梅园都很近,这样下去,不管是闹到淳于老太太面前还是邹氏面前,两人都少不了一顿责罚。 哪知缇月得理不饶人,拉着缇萦不松手,继续道:“怎么,敢做不敢当还想要逃,我今天就要让府里的人都看看,你淳于缇萦是个什么货色!” 缇萦甩开缇月的手,道:“四姐姐,请慎言,当心丢了自家脸面。” “脸面?你现在跟我讲脸面,你刚刚私会李师兄的时候可曾想过脸面!”缇月已丧失理智,拉着缇萦开始撒泼。 “住手,成何体统?”怕啥来啥,缇萦担心的事发生了,巧燕站在两人面前呵斥,“四姑娘还不松手?” 缇月见到巧燕,更加兴奋:“巧燕姑姑,缇萦她……”,“四姑娘,慎言,夫人请两位去梅园。”说完,巧燕做了个请的手势,缇月不带犹豫的走向梅园。 “姑娘,你没事吧?”毛竹看着缇萦脸上的五个手指印,关切道。缇萦摇摇头,“我没事。”随后跟着缇月来到了梅园。 邹氏坐在正堂的四方椅上,定定的看着两人,厉声道:“到底发生何事,竟那般在院中大声喧哗,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缇月福了福身,急声道:“母亲,缇萦她私会男人,她不知羞耻!” 邹氏看向缇萦,道:“缇萦,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缇萦也是福了福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四姐姐是误会了。” 邹氏面色冷峻,“缇月,你看到的和缇萦说的一样吗?”缇月扭捏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看她就是在跟李师兄私会,被我发现了,才编出这些谎言。” 邹氏摆摆手,柔声道:“缇萦,你先回去吧。” “不行,她不能走,她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在和李师兄私会,我要告诉父亲,要父亲狠狠惩戒她。”缇月依旧不依不饶。 “放肆,你竟这般蛮不讲理,从前学的规矩是不是都忘了!”邹氏声音提了些,缇月立刻停了声,怯怯道:“母亲,你偏心,我都看见她和李师兄私会了,你却信她不信我,我要告诉父亲,告诉祖母,你不公,你偏心!” 缇月说完就往屋外跑,可还没出门,就又退了回来,接着王嬷嬷和淳于老太太一起走了进来。 邹氏起身去扶老太太,缇萦推到一旁,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今天出门就该查查黄历。 这下好了,事情把老太太都闹来了,谁都跑不掉了。缇月缇萦向老太太福身行礼。 淳于老太太刚入座,巧燕便端上一碗茶,王嬷嬷将茶放到了老太太手边,老太太呷了口茶,把茶碗放下,搏动了下腕上得佛珠,道:“缇月,有什么不公之事你且说来听听,老婆子定替你做主!” 缇月深吸了口气,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祖母,缇萦私会男人,被我抓了个正着,本该要严惩,母亲却让她回去!” 第四十九章 蠢钝如猪 “是吗?”淳于老太太的言语中听不出一点情绪。“是,就是的,祖母你一定要严惩缇萦。”缇月肯定道。 “缇萦私会了谁?” “是李……公子。” “原是这样,刚在门外就听你吵吵闹闹,如此一来,我便明白了,不如这样吧,我请李公子来,看李公子是何意,若真是私会,我定不饶二人,若不是……”淳于老太太看了看缇萦,又看向缇月,“若李公子对缇萦有意,这也算门好亲事。” “不是。”“不行。”缇萦和缇月同时出声。 “她算什么东西,她怎么配得上李公子!”缇月急道,“是她勾引的李公子,与李公子无关。” “放肆!”淳于老太太把茶碗重重地摔在桌上,怒道:“你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缇萦她可是你妹妹,你这个做姐姐地怎可如此辱没自己的妹妹!” 缇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显然她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会说出这样地话,她哽咽道:“祖母,为何你也偏向她,明明是她举止不端,是她犯了错,为何你也护着她!” 老太太平静道:“刚刚你在院中那样大声喧哗,我如何听不见,我本欲出来看看时,李家公子把我拦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如实跟我说了,与你妹妹缇萦说的一模一样。可你偏偏胡搅蛮缠,居然还动手打了你妹妹,你自己说说,你如此一般可有当姐姐的样子!” 缇月听完老太太的话,一时语噎,眼神左右回避,偏偏依旧不肯作罢,继续道:“即便如此,缇萦她对李公子也是心有觊觎,不然她……她……” “混账东西,到现在你都不肯作罢,非要自找难堪!明明是你自己对李公子有意,怕李公子中意缇萦,你这才如此辱没自己的妹妹,我说的是与不是?”老太太怒道。 此话一出,缇月像被扒了衣服似的摆在众人面前,她的心思显露无疑,她低声抽泣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淳于老太太,再不言语。 淳于老太太看向缇萦,缇萦脸上的指印还清晰可见,缓声道:“缇萦,你告诉你四姐姐,你对李公子可有意?” 缇萦福了福身,看着淳于老太太正色道:“祖母,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无意于李家公子。” 缇月不可思议的看着缇萦,好似再问:当真? 缇萦继续道:“孙女如今一心只想学医,日后做一位向父亲一样的好大夫,此外,绝无他想。” 缇月这才松了口气,淳于老太太继续道:“今日当着你们姐妹二人的面把此事说清楚,日后不可再为此事纠缠,断了你们姐妹的情分。缇月,你身为姐姐,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你可知错?” 缇月缓了缓气,道:“我知道错了。” 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邹氏道:“孩子大了,你这当母亲的定要好好教导,今日之事切不可再发生了。” 邹氏福身道是。老太太哀叹一声,由王嬷嬷扶着起身离开了梅园。 缇月缇萦也跟着出了院门。缇月在前,缇萦在后。走了几步,缇月突然停了下来,走向缇萦,笑道:“没想到妹妹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缇萦止住脚步,转脸对毛竹吩咐道:“毛竹,你去医苑拿些消肿的药,我爹要是问起缘由,你便说是我不小心摔倒了,把脚扭了。” 毛竹应声离开。随即缇萦向前走了一步,直面缇月。缇月愣了下,很快就明白缇萦了用意了。 “莫不是五妹妹刚在人前说的话都是假的,现在屏退丫鬟,是要与我说真话了。”缇月冷冷道。缇萦挑了挑眉,正色道:“人都说姐姐是个聪明的,可在妹妹看来,姐姐真是蠢钝如猪。” “你……” “姐姐莫急,听妹妹把话说完。自我记事起,姐姐做的每件事情看似都天衣无缝,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过去为救柳姨娘也是,今个败坏我的名声也是。且不说妹妹是真的无意与李公子,要是真的与李公子有意,姐姐能奈我何?” 缇月惊讶的看着缇萦,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这还是那个傻不拉几找缇慧要糖葫芦吃的人吗?缇萦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如今家中只剩我们两人,论相貌、论女红、论琴艺、你都在我之上,当然还有父亲的宠爱,你都是家中独一份的。我什么都不会与你争,我只想学医。” “我找祖母是为了学医,不做女红是为了学医,琴艺不如姐姐也是真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医,与你所想之事都毫无关系。” 听及此,缇月本来黑着的脸微微放松了些,缇萦继续道:“姐姐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你喜欢的,你中意的,我通通不要,还请姐姐日后不要再找我麻烦,与我稚气了。” 先抑后扬,这样说完,缇月大抵应该明白意思吧。缇萦心想。 缇月眼中的吃惊变成了疑惑,她开始审视缇萦,曾几何时,那个日日讨要糖葫芦的女孩已经脱了那股子孩子气,一双黑色眸子异常明亮,说话竟也变得这般利索,俨然一个小大人了。 相比之下,缇月觉得自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却在缇萦面前不堪入目,她缓缓道:“你想多了,今日的事是个误会,说清楚了就好,说清楚了就好……” 缇萦笑道:“四姐姐,三姐姐在的时候,我根本入不了你的眼,因为你的全部心思都在三姐姐那里,父亲本就无法一碗水端平,因着她的身份,怕父亲给她更多的宠爱,后来三姐姐出嫁了,你在家中一人独大,谁也入不了你的眼,父亲的宠爱全都给了你,你想要什么都能拿到,直到李家公子出现,你才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清楚的认识。” “你心中其实怕的紧,怕我真与李家公子有些什么,如此,你就一败涂地,你污蔑我也罢,打我也罢,都是因为怕。可现在我告诉你了我的心里话,就是不想让你有什么顾忌,不想被你当成敌人。除了医术,我什么都不要,你我完全可以和和气气的当姐妹。” 缇月心中所有的小九九都被看穿了,此刻定是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缇萦,只觉好似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人一样。缇萦说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倒像个姐姐了。 第五十章 李仁回长安 缇萦看着脸上变幻莫测的缇月,知道自己说的话缇月听进去了,也算是目的达到了,和这种人说话不必讲什么武德,只需要告诉她,她们之间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想必日后再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 “姑娘,药拿来了。”毛竹小跑着过来,缇萦往后退了一步,冲着缇月福了福身,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姐姐今日说的话妹妹受教了。”说完,便带着毛竹离开了。 深秋吹起来的风有些扎脸了,缇萦被风吹过的脸颊少了份滚烫。她不惹事可她也不怕事,在这个时代,她只想有一份能傍身的手艺,而不是处处事事依附男人。一个父亲都无法平等的对待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丈夫。 缇萦抬头便看见了在门口等待自己的王姨娘,心中一片柔软。她这个人好坏分的很清楚,谁对她好一分,她便会对那人好十分,那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她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她突然觉得老天对她也不算太差劲,至少有个真心待自己的娘,有个会给自己偏爱的祖母。 “她真这么说?”柳姨娘卸下头上的珠钗,正用花纹桃木梳梳着头发。缇月点点头,她伏在炕几上正在绣着一株并蒂莲。柳姨娘放下木梳,道:“没想到那丫头还是个清楚的,知道争不过我们还不如不争。” 缇月微微蹙眉,道:“我看她是真的只对学医有兴致,别的好似真的不在意。”柳姨娘走到缇月跟前,指了指她的额头道:“如何不在意,若是真不在意,怎会想着法讨老太太喜欢,这府里唯一能与你我相比的人怕只有老太太了,缇萦那妮子定是假意与你说那些讨饶的话,背地里再去找老太太撑腰,月儿啊,你可要多留个心眼,莫叫人哄骗了。” “娘的意思是缇萦今日故意跟我说那些,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她背地里就是另一番作为了?”缇月好似恍然大悟。 “孩子啊,这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别人的肚子里想的是什么,咱们呀还是多留个心眼。”柳姨娘语重心长道,“不过,她今日倒也说了些实话,这缇慧一出门,这老爷啊,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你这里了,你只要好好表现,李家公子的事还可以博上一博。” 缇月娇羞道:“娘……” 就在柳姨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赵氏又来到了家里,一家子也是盛情接待。 今个赵氏穿了件全新的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长褙子,头上簪了一支赤金扁簪,手上则是一对赤金桂猴子雁杆的镯子,一身尽显雍容华贵。 赵氏盈盈笑道:“今个是来谢谢老太太这些日子对仁儿的照顾,他这段日子的医术真是精进不少。” 淳于老太太微笑道:“这孩子聪慧,什么都是一点即会,日后定有番作为。”邹氏也随声附和。 李仁站在赵氏身后,眼睛时不时的看向缇萦,缇萦却一直低着头,什么也看不见。缇月倒是昂首挺胸,满身自信。 赵氏朝着两个女孩招招手,缇萦和缇月走到跟前福福身,赵氏拉过两个人的手,顺势将腕上的镯子脱给两人,笑道:“你们这个兄长啊是个薄情的,只知道在你们家吃好睡好学好,还赖着不肯走,耽误了你们姊妹跟父亲学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明日就要回长安了,往后再不会霸着你们爹了。” 缇萦笑道:“愿夫人与公子一路顺利。”缇月有些恍惚,怔在那里,有些失神,“月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邹氏提醒道。 缇月这才晃过神,浅笑道:“愿夫人与师兄一路顺风。”说完不忘瞟一眼李仁,只见李仁目光清澈,毫无杂念。 “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最近做什么都爱走神。”邹氏笑道。众人笑着说了些客气话,一时间都忘了刚才的小插曲。 当日,缇萦在屋中摆了个大字躺在床上,心想:终于要走了,走了家里就该恢复平静了。缇月侧了个身,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曾经在阳先生私塾之时,她与李仁并无任何交集,李仁甚至都没多说过一句话,应是最后那节课她的话引起了李仁的注意,这才有了后面这些无稽之谈。 罢了,终归是蜻蜓点水,过了就过了。 “姑娘,姑娘,有好吃的。”毛竹抱着一大包吃食进了屋,“刚刚李公子让我把这些给你,说这些都是他在街上找的新鲜玩意,让姑娘尝尝。” 摊开包裹,里面有小酥饼、糖包子、还有莲藕做的肉丸子、还有她最喜欢的糖葫芦,敢情李仁真把自己当吃货了! 次日,李仁真的走了,缇月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般,静静的坐在医苑的药台上发呆。“想什么呢?”阳新用胳膊撞了撞缇月。缇月没好气的瞪了阳新一眼,转了个身。阳新无奈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缇萦终于如愿以偿的跟在淳于意身边开始实操。淳于意对这个女儿是不抱多大希望的,毕竟女孩子最后还是要嫁人生子度过一生,而不会以行医为生。 一早上下来,淳于意望闻问切,把脉开药,缇萦就在旁边用个小本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淳于意的茶碗中已经空了。 “咳咳……”淳于意端起茶碗故意咳嗽了两声,缇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来茶壶,为淳于意添上茶水。 “父亲,一会儿再来患病,可否让我试着把脉?”缇萦小心翼翼道。淳于意轻哼一声,“你这孩子,为父能让你来医苑见诊,抛头露面已是最大让步,你如今还想要诊脉,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真是个老古董!缇萦心中暗想,已经都学习了这么久了,要是不实践的话,学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缇萦欠了欠身,正色道:“父亲,为医者,心中应只有病患无男女之别。” 淳于意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儿,从前诸多都是老太太求的情,今个亲自见识了,才发现这个女儿跟自己年轻时真是如出一辙啊! 第五十一章 三女换一男 有趣,有趣!淳于意心中暗赞。正说着,便有位青壮年来到医苑,那人坐在淳于意面前,淳于意问了基本情况,便给来人把脉,刚提笔准备写药方,迟疑了会,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道:“缇萦,你来试试。” 缇萦还在认真的做笔记,被淳于意这么一喊,有些不敢相信,随即立刻坐在淳于意的位置上,开始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次诊病。 缇萦先将眼前之人上下打量了番,接着问道:“小哥这几日可有何不适?”那人极不耐烦,道:“刚淳于大夫都问过了,你这又是作甚?淳于大夫,赶紧给我写药方,家里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呢!怎好叫个女子来浪费我的时间!” 淳于意赔笑道:“打扰了,打扰了,这是小女缇萦,跟着我学医已久,如今我慢慢老了,好歹得后继有人,小哥多谅解多谅解。” 那人看了看淳于意,又看了看缇萦,又道:“真是得,哪有女子为医,纯纯浪费时间!” 缇萦知道这人是打心里看不上自己,笑道:“今日实在打扰,今日得药钱我来出,小哥且放心吧!”听闻药钱不用出,青壮年立刻换了副脸面:“好好好,您问您问,我一定好好答。” 缇萦学着淳于意得模样将青壮年这几日得身体状况再次仔细地询问了次,还朝着光的方向看看了青壮年的舌头和嗓子,自己开了副药方,那药方比淳于意开的多了味药。 缇萦将药方拿给淳于意看,并解释这多的一味药的原因,淳于意听着不住点头,认可了缇萦的看法。这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接下来进入医苑的病患都由缇萦进行初诊,淳于意进行二次确诊,一天下来,淳于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 那小小的人坐在诊台位置,一丝不苟的问着病患身体状况,又细细切脉,不懂不会的又能来及时询问,开的药方也要反复确认,还会叮嘱患者如何用药,一个医者的基本素养丝毫不差。淳于意大感欣慰。 缇萦也仿佛回到了上辈子,坐在诊室接待一个个病人,听着病人对病因的叙述,安抚病人的情绪,开单检查,拿着检查单子开药,好似一切都没有变,她还是方迪迪,还是生活在现代的方迪迪。 “老爷,老爷,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巧燕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的思绪,淳于意、缇萦、缇月都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淳于意匆匆道,拿着药箱就往院里走,“缇萦,你和阳新你们二人来接诊。”淳于意扔下句话就离开了。 缇月也是面露焦虑,道:“爹,我跟你一起去看母亲。” 路上,巧燕慌张道:“刚刚夫人正在对账,说是胸口闷的厉害,我便想着开窗通通气,哪知我一转身夫人就晕倒在地,我便来找您了。” 淳于意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缇月也是紧跟在身后,不敢怠慢。 缇萦心中隐隐闪过不安,邹氏一向沉稳,为人谨慎小心,怎会突然晕倒,正想的出神,阳新道:“担心的话就回去看看,这里有我。”缇萦笑着摇头,“父亲去了就可以了。” 梅园。邹氏面色有些发白躺在床上,淳于老太太也守在了床边,缇月站在老太太身后,淳于意为邹氏把脉,脸上神情变幻莫测,良久不说话。 “意儿,你倒是说话啊!”淳于老太太焦急道。淳于意皱皱眉,再次把脉,而后缓缓道:“娘,云晚她……她有喜了。” 淳于老太太似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晚有喜了,两月有余。”淳于意肯定道。 “太好了,真是天不绝我淳于家啊!”老太太乐的拍腿称好,巧燕也是高兴得流出了泪,熬了这么多年,老天总算开眼了,看以后谁敢再在夫人面前叫嚣。 老太太身后得缇月脸色及其难看,这算什么,老蚌得珠?这刚送走了最后一个正室的孩子,又来一个,要是还是个男孩,那还有她什么事! 淳于老太太见淳于意表情平平,疑惑道:“是有什么不妥吗?”淳于意摇摇头,正色道:“脉象强劲有力,一切安好。”巧燕在旁松了口气。 “那云晚为会突然晕倒?”老太太追问,淳于意答道:“休息不足,有些气亏,并无大碍。” “那你为何……”老太太话未说完,邹氏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声道:“老爷,母亲,我……我这是怎么了?” “云晚你有身孕了,切记不可再劳累了。”老太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邹氏显然不信,她看着巧燕,巧燕重重点头,她这才把目光挪到腹部,用手轻抚。 “好了,这是好事,你们两口子说说话吧!其他人都跟着我出去。”淳于老太太在王嬷嬷的搀扶下,带着缇月,后面跟着巧燕都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淳于意和邹氏了。淳于意坐到床边,看着邹氏说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可不能再操劳了。” 邹氏双眼含泪,缓缓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老爷,我……”细细算起,应该两个月前的那一夜。 “什么都别说了,好好养胎,从脉象来看是个男孩无疑。”淳于意拂过邹氏耳边掉落的头发,温柔道。邹氏红着眼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点头。 淳于意心疼的揽过邹氏,将她拥在怀里,眼里也全是湿润,再邹氏耳边轻语:“夫人,这些年苦了你了。”两人相拥而泣。 邹氏有孕的消息很快淳于家上下都知道了,淳于老太太下了命令,令王姨娘暂管家中事务,好让邹氏安心养胎。老太太还把自己院中珍贵的补品都送到了梅园。 府中上下都为邹氏有孕而高兴。只有柳姨娘坐立不安,在屋里走来走去,“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爹真的说邹氏腹中的是个男孩?”柳姨娘拉着缇月再三确认。 “是真的,娘,爹真是那样说的,这下可怎么办?”缇月也是一脸愁容。 第五十二章 昭仁寺 “不行,不能让邹云晚生下这个孩子!”柳姨娘恨恨道。缇月焦虑道:“今个老太太已经开始出手整治家里的下人了,外人如今进不了梅园。” 柳姨娘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平静道:“怀胎十月孩子才能生出来,时间还早着呢,不急。”缇月疑惑的看着柳姨娘,心中忐忑。若是邹氏真的产下一子,那她在这个家中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 淳于老太太雷厉风行,立刻将平时怀有二心的奴仆杂役全发放到庄子上去了,柳姨娘刚养了几天的心腹,老太太也一并处置了。邹氏有了身孕,让她原本寂静的心又热腾了起来。 这不管是柳姨娘还是王姨娘,她们二人的存在都是为了给淳于意留后,可一来二去都没达到淳于老太太想要得结果,倒是一直默不作声地邹氏即将圆了老太太地念想,老太太当然十分重视。 缇萦知道邹氏有孕的事也是十分意外。邹氏一直都是默不作声了,可按着她的观察,自己爹应是喜欢柳姨娘那样懂风情,会撒娇的,这个消息属实在意料之外。 不知道王姨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又会是何感想,她会不会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儿子?会不会怨恨淳于意? 刚回到兰园,就看王姨娘伏在桌上翻账本,见缇萦回来,拉着缇萦就在一旁坐下,羞愧道:“老太太叫人把府里的账本送过来了,说是夫人有身孕了,让我帮忙看账本,可我哪会啊,我连字都不识几个……”王姨娘越说声音越小。 缇萦拉着王姨娘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娘,我来教你。”王姨娘摇摇头,郑重的看着缇萦道:“老太太那么厉害的人怎会让我这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人管家呢,她是想让你管家,这些账本在我这里,只有你能看懂。” 缇萦脸上笑着,心中却已泪水横行,她这个娘好生通透。王姨娘看穿了缇萦心中所想,平静道:“女子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夫君是父母选的,人生也是定好了的,有时就连子女的命数都是定好的,这些我都知道。” 缇萦突然歪着脑袋,故作天真的问道:“娘,你不喜欢爹吗?” 王姨娘捏着帕子,有些无措,随后叹口气道:“我……我初见你爹的时候你爹也是翩翩少年郎,而后才有了你和松儿……” 所以,怎么会不喜欢呢?不喜欢的话怎可有两个孩儿? 缇萦又装着一脸疑问,道:“那夫人有了身孕你会不高兴吗?” 王姨娘将帕子收了起来,开始整理桌上的账本,怅然道:“高兴,你爹终于有后了,我替你爹高兴。”缇萦看着假装忙碌的王姨娘,不再言语。 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数都是王姨娘这样的,心悦自己的丈夫,还要高兴的看着丈夫娶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若是稍稍表现出不乐意,就会被定义为善妒。 方迪迪觉得自己这么努力的学医,就是不想日后成为这个时代万千女性中的一个。她可以嫁人,可她要嫁之人,此生只能娶她一人,与她一人成婚生子,如不是,她宁可不嫁,宁可一生行医。 次日,淳于意陪着邹氏和缇月缇萦如往常一样照旧去福寿堂给淳于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精神头格外好。问了些日常吃食和仆妇丫鬟的情况,还叮咛了些特别注意事项。 末了,淳于老太太道:“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睡不踏实,梦到过你老子爹好几次,怨我心不诚,怕是我得去昭仁寺住上段日子,好好跟佛祖道道谢。” 淳于意点头笑道:“母亲准备何时启程,我送送你。”淳于老太太心情极好,“先收拾着,不着急。只是这次你不必送我,我带着云晚还有两个丫头一起去。” 此言一出,几人脸上都是错愕,淳于意失声道:“云晚的身子……” “你把心放肚子里,这原来一个月的路程我用两个月的时间走,一定不会让云晚累着,再来,这两个丫头也没出过远门,我就带着一起去外头见见世面。”老太太打断了淳于意的话。 “好了,就这么定了,昨晚没睡好,我乏了,你们都各自去忙吧!巧燕,照顾好你家夫人。”老太太一顿吩咐,众人出了屋子。 王嬷嬷扶着老太太来到里屋,边整理床铺边低声道:“也不知道老爷能不能明白你的用心良苦?”淳于老太太坐于一旁的四方椅上,神色与刚刚完全不同,一脸郑重,道:“后宅的这些个弯弯道道就别指着他能明白了,如今云晚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四姑娘不跟着去会不会更稳妥些?”王嬷嬷整理好了床铺过来搀扶老太太。 老太太正色道:“缇月那丫头本质不坏,就是愚孝,把她那个娘当成好的了,这次跟着一起去,也好教导教导。” “老太太心善,四姑娘是个有福的。”王嬷嬷边说边为老太太脱掉鞋袜,伺候老太太上床。待老太太躺好,王嬷嬷为老太太捻好被角,老太太闭上眼睛又道:“这几日你多费心,把下边的人都看好了,可别出什么乱子。” 王嬷嬷应声是,轻轻退出屋外。 巧燕跟着邹氏一回到梅园就开始抱怨,“夫人,老太太怎么想的,居然让你一个有了身子的人陪她去昭仁寺……” 巧燕话还没说完,看到邹氏一个眼神便闭上了嘴,可脸上依旧愤愤。邹氏靠在铺着绒子的靠椅上,巧燕往邹氏身后又垫了个绣着百子图的枕头,又顺势递上茶碗。 邹氏喝了口,巧燕接过茶碗,这才开口:“老太太这是在护着我呢。”巧燕一惊,道:“莫不是怕柳姨娘?” “家中人手杂乱,谁也保不齐会出什么事,老太太带我一同去昭仁寺,一来,这路上都是老太太的心腹,二来,远离柳姨娘,真真是为我想。” 巧燕这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又道:“带着五姑娘没问题,可为什么还要带着四姑娘啊,四姑娘可不是个省心的。” 第五十三章 阳新定亲 邹氏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平静道:“许是老太太真的想要四姑娘也去外头见见世面。当初田嬷嬷说的一碗水端平,怕是老太太要做出个样子出来。” 邹氏有喜的消息很快就被与淳于意要好的几家世交知道了,阳家首当其冲来了淳于家恭喜一番,阳启带着儿子阳新和女儿阳漾与其兄阳中先生一起来了淳于家。 要说阳新与蔺青先生有六分相象,那阳漾便与蔺青先生有九分相象,阳漾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一件紫色褙子和奶白色的长裙,两人站在阳启身后,真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阳先生对着淳于意把缇萦好一顿夸奖,淳于意自是十分受用,也不忘把缇萦在医苑里得表现叙述一遍,骄傲之情都快溢出来了。缇萦听的心惊胆跳,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在阳新和缇月面前,夸她等于慢慢杀她啊! 她现在已经看见了变了脸色的缇月和一脸丧气的阳新,天呐,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殊不知,缇萦皮笑肉不笑得表情惹得阳漾笑出了声。大人们也不在意,寒暄了几句,便开始讨论说些别的事,怕孩子们无聊,挥挥手让几个孩子自己去玩,还特意叮嘱阳新照顾好几个妹妹。 缇月出了门就朝另个方向去了,阳新看看缇萦和阳漾,犹豫几秒,道:“五师妹,我妹妹便交给你了,我去看看缇月。” “哥,你真是个见色忘妹的男人!”阳漾不服气的朝着阳新的背影大喊,阳新挥挥手,并不理会。 这是缇萦第四次见阳漾,前三次都是送蔺青先生时,看见阳漾在家门口等着的,两人点头打过招呼,当时她还在想,蔺青先生应是一儿一女,儿子跟着阳启,女儿跟着她。现在看来,是两个孩子都跟着老爸,那次应是恰巧到了女儿看妈的日子了。 “你们家有什么好玩的?”阳漾对着缇萦笑道。缇萦面露难色,这家里还真没什么好玩的,但也不能两人就在这干站着,缇萦这会能想到的只有王姨娘拿手点心,“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啊。”阳漾笑得真诚。缇萦便带着阳漾来到了兰园,王姨娘热情得摆上精致点心,温柔到:“阳姑娘莫要见怪,这些都是我做的。” “真的吗?姨娘好手艺。”阳漾说着就拿起块点心放进嘴里,高兴道:“好吃,真好吃。缇萦,没想到你竟然藏着好东西。” 王姨娘见两个姑娘聊的开心,便退了下去,让两个女孩好好说话。缇萦挺喜欢阳漾的,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她又为阳漾倒了碗茶,笑道:“慢慢吃,别噎着。” “你也太幸运了,能吃到娘亲手做的东西,”阳漾端起茶碗饮了口,随后悄悄靠近缇萦,冷不防地说道:“我哥定亲了。” 定亲?三人整日在医苑见面,阳新却未透露过半分。 “我哥今日不高兴便是因为此事,前几日,爹爹与他说了此事,他便一直闷闷不乐,后来才知道,他心有所属。”阳漾撇撇嘴道。 缇萦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能八卦道:“那你可知道阳师兄地意中人是谁?” “定是你们淳于家的姑娘,他整日里除了你们家就是我家,哪里认识别的女孩,且我看着你顺眼,说不好你就是我未来嫂嫂。”阳漾眨着眼睛道。 “噗”缇萦把刚喝进嘴里地茶全吐了出来,阳新中意她,她怎么不知道,惊讶道:“这种事不可玩笑,我是完全不可能,我那四姐姐眼睛都长到天上了,誓要嫁到长安,更加不可能!到底阳师兄可曾与你说过否?” 阳漾把茶碗往缇萦面前挪了挪,缇萦识相的续杯,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阳漾真是一见如故,好感十足啊,她眼巴巴的等着阳漾说下文,这可是个大八卦。 阳漾却是皱眉道:“原来如此,不过爹爹也问过好多次,可他什么也不说。”缇萦叹了口气,感情这八卦是半截啊!不过知道了阳新并不是因为两位长辈夸奖她而不高兴,也算可以安心了。 “缇萦,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阳漾一脸认真的问道。缇萦差点又把口水噗出去,这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什么都敢聊。 缇萦脑中闪过李仁,仅是一瞬间,缇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今日来的时候,爹爹说婚嫁之事,不能勉强,会随了哥哥的心意。爹爹还说,往后我也可以自己选夫婿,只要品行好就好。”阳漾说到此,有些失落。 缇萦却在心中暗叹,这阳启怕是因为蔺青先生的事醒悟了,所以对儿女的婚事也是另一种看法,有些个自由婚恋的感觉。 缇萦靠近阳漾,悄悄在其耳边说道:“你是不是也有意中人?”阳漾猛然间脸红的像是熟透的柿子,红到了耳根,“没……休要……胡言。” 缇萦扁扁嘴,挑逗道:“呦呦呦,心思全在脸上了。”阳漾娇羞地用力扭了把缇萦:“你敢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去挠缇萦腰间。 缇萦起身就逃,两人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好不热闹。好似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她和她的舍友们谈帅哥聊美女的时候,好怀念。 两人最后笑得精疲力尽,双双躺在了床上,缇萦出声道:“说说吧,你中意的那个人是谁?”阳漾翻了个身,用手撑着下巴,怀念道:“我不认识他,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时我在街上买水粉,有个小孩在路上玩,迎面来了个马车,差点撞到那孩子,他骑着马似从天而降,救了那孩子,看那装扮,像是个从军的!” 真是老掉牙的段子,却是经久不衰,缇萦笑道:“从那后你就被人家勾走了魂,是不是?” 阳漾娇嗔道:“你不经常出门,不知外面世态炎凉,能救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定然十分善良,他定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缇萦握住阳漾的手,道:“你父亲能让你和阳师兄自己选择意中人,你们要比太多人幸运了。所以,这意中人你定要好好查查,可不能因着初印象稀里糊涂,我们作为女子一般只能嫁一次,莫要叫一次行为迷了眼。” 第五十四章 赵家女 阳漾郑重地点头,两人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说了好些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 说起来,阳漾这般心性与蔺青先生如出一辙,便是一见钟情的喜欢那也是喜欢,喜欢便在心里记下了,如同蔺青先生与阳启和离一般,不喜就是不喜,便是成亲了也可因着不喜和离,难得的真性情。 家中儿女的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心中的头等大事,谁家都是如此。 缇萦全身心的投入到医苑的工作之中,缇月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无心医苑,淳于意也不勉强。只是,自那日之后,阳新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来了。 缇萦忍不住好奇问长卿,长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退婚闹的!” 阳新定下的姑娘是临淄赵记米行的姑娘赵瑶。赵记米行是临淄最大的米行,听说真正的东家从不露面,让赵家充当了个门面。 两家的婚事也是谈了很久,双方父母都很满意,赵瑶也远远瞧过阳新,点了头,当初定亲之时,阳新瞧着也是高兴的,两家一合计,这俩孩子也都看对了眼,便下定了。 这眼瞅着翻过年,赵瑶和阳新也到了适婚年龄,前个日子却等来了阳新想要退婚的消息,立刻炸开了锅。 且不说赵瑶那边如何,单是知道两家定亲的人就不少,如今女方被男方退婚,这往后还怎么嫁人!那赵家岂能罢休。闹到阳家,说阳家是什么不忠不信之人。 阳启作为阳新的父亲,舔了老脸给赵家回话,道歉,哪知赵家根本不吃阳启那一套,放出话来:“就算赵瑶死也只能死在阳家。” 一个非要嫁,一个非要退,如此一来,就僵持在了那里。 缇萦听的连连点头,心中却道,这不应该是好事吗?赵瑶如今还没嫁,以后可以不用面对身在曹营心在汉地阳新,浪费大好青春,多好的一件事啊! 长卿接连叹息:“哎,这赵家女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与谁有收尾啊?不然你说阳公子为何非要退婚,这被男方退婚了,以后可就别想再嫁了!” 缇萦假笑,不再言语。这世道,连男方退婚都是女方的错!天理何在啊! 傍晚,缇萦带着一身疲惫往兰园走去,哪知走到荷花池边时却是听到男人的说话声,这家里,除了淳于意后院可基本没奴仆啊!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缇萦悄莫靠近。 “月儿,你再给我些时间,与赵家的婚事我定能处理好!”是阳新。 天哪,居然是阳新,缇萦吃瓜吃到自家人头上了。 “阳新,当日我便说了,你与赵家姑娘定然退不了婚,往后我们不要再见了。”缇月的声音。 “再给我些时间,我定能处理好,你等我,待我处理好了,我便八抬大轿来娶你,你一定等我。” “待你处理好了再说吧!”“我定能处理好,再给我些时间,莫要再气了。” 缇萦又悄莫着离开,只觉心跳加快,生怕被发现。 缇萦心想:真被阳漾说中了,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悄悄谈恋爱的,该死,真不该偷听。 这一夜,缇萦都没睡好,辗转反侧总是不踏实,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故作镇定的跟淳于老太太请过安之后,便跟淳于意讨了天休息,借口想要去找阳漾玩。淳于意大手一挥,同意了。 刚到阳家门口,缇萦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她稍稍掀开轿帘一缝,只见阳家门口聚了不少人都在指指点点。缇萦隐约听见几句“背信弃义……行为不端……太过薄情……”什么的,她立刻吩咐毛竹绕到后门,去请阳姑娘出来一见。 毛竹对阳家看门的小厮言语一番,那小厮犹豫着,毛竹往小厮手里塞了颗金豆豆,小厮转身便往屋里走去,没过多久,阳漾走了出来,毛竹带着阳漾上了马车。 “发生了何事?”阳漾一进马车,缇萦拉住她的手焦急的问道。阳漾面露难色,而后在缇萦耳边轻声道:“……赵家姑娘找来了,哭的厉害,非要跟我哥讨个道理……” 缇萦一惊,疑惑道:“那赵家姑娘为何非你哥不嫁?” 阳漾无奈道:“那赵瑶也是个苦命的,今日才知,她的母亲早年就去世了,现在的赵夫人是继母,半个眼都见不惯她,早就想把她嫁人了,谁给的聘礼多就让她嫁给谁,哎……” 缇萦又问:“你哥哥是怎么说的?” “哥哥本就是个心软的,没见赵瑶之前说什么都要退婚,见了赵瑶后,又听闻她继母要把她嫁个有钱的,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如今正在堂上僵着呢,赵瑶也是个厉害的,今个自己就过来了,非要见见我哥,问问到底是何缘由退婚……”阳漾一脸无奈。 缇萦心里略微一思索,便有些明了了,如今看来这赵瑶在赵家并不受待见,当初与阳家结成亲事,大抵是赵瑶真的看上阳新了,只待时机成熟,嫁给阳新,却没成想,阳新会退婚,继母更是借此向外放出风声,谁给的聘礼多就嫁给谁,显然已经确定赵瑶再无其他价值,只能多换些钱。 这赵家女知道若是与阳家的婚事不成,自己这一生大抵无望了,便亲自来了阳家,为自己争上一争,即便这亲事不成了,也要落个两败俱伤,让他阳新也不好过,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看日后谁还敢嫁。门口的那些人怕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阳漾颇为无奈,道:“现在家里乱成一团,祖父被气的晕厥,我爹也快撑不住了,叫人去寻我娘了,也不知现在……”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细细簌簌的声音让两人掀起了帘子,只见蔺青先生带着围帽从后门进了屋里,缇萦拉着阳漾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两人悄悄跟着进了屋,阳漾带着缇萦径直往里面走,穿过庭院,躲在了屏风后面。只见一个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女子坐在堂中,拿帕子掩着眼睛,阳启坐于堂上,微微蹙眉,阳新被小厮叫到了后边。 赵家姑娘生的一张鹅蛋脸,容貌秀美,两眼泛着泪水,嘤嘤啼啼,一副我见犹怜模样,真真是让人心疼。 第五十五章 蔺青 没过多久,蔺青先生带着阳新出现在堂上,阳启立刻起身让出位置,蔺青却坐到了一边,阳新立于蔺青身后。 赵瑶见到蔺青,缓缓跪在地上,泪水不断:“夫人,我在家中本就艰难,好不容易有了这门亲事,不知我做了何事,让公子如此不待见我,硬要与我退亲,今日我只想要跟公子讨个说法,若说不出缘由,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比卖出去强。” 阳启是个没主见的,听到死字,忙出声:“你先起来,新儿不是那种薄情的人,定是有难言之隐,你快起来,不至于寻死,不至于。” 缇萦听的实在想笑。难怪蔺青先生会和阳启走上和离之路,怕是阳家两位老祖一发火,阳启就毫无底线的妥协,甚至还会指责蔺青,蔺青是个不受委屈的,刚开始可能会为了两人的感情妥协一二,时间久了,自然不耐烦,走向和离是必然的。 到了自己儿女这里,阳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心想要改正,所以才会对阳新和阳漾说出可以找自己中意的人成婚这种话,可真到处理这种事的时候,骨子里那种和稀泥的习惯就又出来了。 缇萦最讨厌这种男人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目前她见的几个男人好像都是这种样子,还是说这种男人是这个时代的特产呢? 蔺青看了阳启一眼,阳启声音越来越小,不再说多余的,只是悻悻道:“新儿的事我实在犯难,只能请你来了。” 蔺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转向赵瑶,清脆的声音响起:“坐着说话吧,这么跪着外人该说我家新儿欺负你了。” 赵瑶缓缓站起身,看了蔺青一眼,见周围的人对蔺青十分恭敬,便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当年大闹和离的阳新母亲,她收住哭声道:“夫人,求您可怜我们同时女子的份上,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蔺青表情温和,笑道:“这婚嫁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该到这里来的,况且退亲一事,你父母尚未同意,两家还在议事之中,你这样贸贸然过来,岂不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声音清楚,条理明白,瞬间扭转局面,厉害,连着在旁的众人都是松了口气。赵瑶神色一愣,有些吃惊的看着蔺青。 这时,丫鬟为蔺青端来一杯茶,蔺青温文尔雅的呷了口茶,接着慢慢放下茶杯,笑道:“听闻你之前见过新儿一面,才同意了这门亲事?” 赵瑶不知道蔺青是何意,只能如实称是。蔺青又和气地问道:“如此说来,你是中意我们新儿?” 赵瑶低着头,有些脸红:“是。” 蔺青神色一紧,又道:“赵姑娘好本事,中意谁父母便同意,听到新儿要退亲,便自己来闹,难不成真如外界所言,那流言真是你自己传出来的?” 阳漾突然拉紧缇萦的手,诧异道:“真的是她自己传出来的?”缇萦拍拍阳漾的手,示意她继续听着。 只见赵瑶眼睛左右转着,此刻怕是思绪不停,脸色由红变白也是骤然之间,都着嘴唇,断断续续道:“我……我……我没有,继母已有自己孩儿,对我全然不管不顾,她的眼里只有钱……” “是吗?我怎么听说赵夫人是个热心肠的,生怕你受委屈,事事以你为重。”蔺青继续道,在场的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瑶。 “不是……不是……”赵瑶的声音越来越轻。 “你不必紧张,我已派人去请了赵老爷和赵夫人,待他们一到,是与不是即刻揭晓。”蔺青皱眉道。 赵瑶听此,忽地道:“别去,别去,不要请他们过来。” 众人恍然大悟,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大家心中已有定论。 “竟是真的!”阳漾气急,说着竟要上前,缇萦将人紧紧拉住,道:“别去,听蔺青先生说完。”阳漾跺跺脚,只好作罢。 赵瑶“扑通”一声又跪下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看了眼阳新,声泪俱下:“夫人,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一时糊涂,可我便是从前瞧了阳公子一眼,便知此生非他不嫁,我们本该成婚的,可公子却硬是要退婚,家中父母也是劝我另觅佳偶,他们哪知道我心中所想!即便那谣言是假,可世人看我的眼光却是真的,我不要这一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 蔺青看着眼前的赵瑶,好似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懵懂无知,以为感情是天是地,心中微微触动,出言道:“你可曾想过,即便你硬是与阳新成了亲,他心中无你,你又当如何?” 赵瑶闭着眼含着泪道:“此生与他同葬一穴,我便知足。”说着,朝蔺青重重地磕了个头,“望夫人成全。” 蔺青冷笑道:“这世间怎可事事如你意,你中意便要嫁,他人退亲,你便不允了,天下事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你父母可以依着你,我与你毫不相干,为何要依你?” 赵瑶凄凄道:“求求你了,夫人,求你成全我吧!日后我定然好好孝顺你,为阳家传宗接代……” 蔺青大声喝道:“住嘴!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之人!” 赵瑶看了看蔺青铁青的脸色,还有周围人异常的眼光,心中好似定了主意,鼓起勇气,大喊道:“我死也得死到阳家!”说着往蔺青身后的墙边冲去要碰头,阳新眼疾手快挡在了墙边上,周围的丫鬟赶紧上前查看。赵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赵老爷和赵夫人终于到了,看到这般场景,立刻快步走到赵瑶身边,将赵瑶抱在怀里,心疼的直掉泪。赵瑶见到二人哭的更加厉害。 良久,赵夫人缓缓起身,冲着蔺青福了福身,声音清亮缓慢:“当日你我两家皆无异议才定下这门亲事,如今你阳家却是出尔反尔要退婚,置我赵家颜面于何地?” 缇萦躲在屏风后面,瞪大眼睛,这……这赵夫人又要唱哪一出啊? 第五十六章 赵夫人 赵夫人声音一出,堂上再次安静下来。蔺青先生朝着赵夫人回了礼,正色道:“赵夫人,这两个孩子如今闹的这番,若硬是结了亲,怕日后也是一对怨偶,不如今日趁着两家人都在这里,这亲事就算了吧!” 赵夫人冷哼一声,斥道:“你们说结就结,说退就退,真当我们赵家女好欺辱!”此刻,赵老爷扶起坐在地上痛哭的赵瑶,瞪了眼阳新,又看向女儿:“瑶儿,你可想好了,这种薄情薄义之人,你当真要嫁?” “爹,姨母,瑶儿此生非阳公子不嫁。”赵瑶坚定道。 这赵夫人竟是赵瑶姨母! 赵夫人听完赵瑶的话,像是得了圣旨一般,走到堂中,正色道:“这位夫人说的对,趁着今日两家人都在此,好好将此事说道说道。当日,是你阳家来我赵家求我赵家女,算是父母之命,两家想看无疑,你阳家才下了定,便是媒妁之言,如今到了婚嫁之时,你阳家却出尔反尔想要退婚,我赵家问心无愧,可是你阳家金屋藏娇又或是你家儿郎变了心,闹得这满城风雨!” “我们今日若是同意退了这亲事,明摆了给别人说闲话,往后这临淄满城都要戳我们赵家的脊梁骨,今日我便给你们阳家两个选择,第一,便是照着约定的礼数迎娶我家女儿,皆大欢喜;第二,便是你阳家在城中贴满告示,承认你阳家言而无信,薄情寡义负了我赵家女!” 蔺青看了看阳启,阳启扶额摇头,缇萦瞅了眼阳新,阳新眼顾左右,完全没有注意。 一时间,蔺青不知作何回答,此事本就理亏,本想着找来赵氏夫妇能将赵瑶带回去,再以赵瑶上门生事为由退了这婚事,谁曾想,这赵夫人竟对赵瑶宠爱至此。 赵夫人走到赵瑶身边,扶着赵瑶,冷冷道:“你们阳家好好商量商量,莫以为我们赵家好欺负,瑶儿今日在你家受了委屈,我们也不便多停留,就先告辞了。” 说罢,赵家带来的丫鬟仆妇便上前搀着赵瑶出了府。 “这妇人好厉害!”阳漾道,“是啊。”缇萦附和道。 缇萦和阳漾看着赵家人出了府,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门走去,阳漾道:“小时候,我总以为母亲是最厉害的,为了不与父亲的那些妾室共侍一夫,说什么都要和离。今日见了这赵夫人,才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缇萦不出声表示认可,阳漾又道:“对了,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缇萦一时间犯了难,到底是说与不说,经过几秒钟的心理斗争,缇萦咧着嘴故作轻松的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玩了。最近医苑不忙,我便跟父亲请了假,来找你玩。” 阳漾嗤笑,“那你真是好运气,看了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缇萦试探性的问道:“你哥哥可与家里人说了中意与谁吗?”阳漾摇头,只道:“不曾说,每次问他,他只说此生心中只有那女子一人。” 缇萦也不再多问,接着又玩笑道:“你说要是你中意的那位男子也已定亲,你会像赵姑娘这样此生非他不嫁吗?” 阳漾认真道:“母亲曾说过,这世间宽广的很,莫要叫一男子挡住了眼睛。” 回家路上,毛竹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缇萦只觉毛竹嘴巴一张一合,却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今日之事,让缇萦大为感触。 这世间之情大抵分为三种,亲情、友情、爱情。 缇萦觉得亲情这种东西最为复杂。为人父母,可以为了子女一再改变原则和底线。在没见过今日的蔺青先生之前,蔺青先生在缇萦心目中的形象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典范,不依附于男人,不像一夫多妻制妥协,有一门傍身的手艺,不在乎世俗的眼睛,活出了自己的名堂。 可今日,蔺青先生不只是位先生,还是位母亲。这退亲之事,明明就是阳新另有新欢,可偏偏蔺青为了维护儿子声誉,模糊黑白。 更令她意外的就是那位赵夫人了。明明只是赵瑶的姨母,偏对赵瑶宠爱到极致,赵瑶对外造谣且放着不议,单是赵瑶想要什么她这个做姨母的便舍了一切也要为赵瑶拿到,这种亲情真是淋漓尽致。 如此,便是来日赵瑶的厌倦了阳新的心有所属,回到赵家还有这个姨母兜底,或许,这也就是赵瑶此刻非阳新不嫁的底气。 看来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是她想象的全是迂腐之辈,总有些人带着自己的脾气活着。蔺青如是,赵瑶亦如是。 至于阳新与缇月的事,缇萦决定闭口不提。 阳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蔺青先生身心俱累,没过两日,便向淳于老太太请了辞,说是要休养一段日子,待身体好些,再为两个姑娘授课,缇月和缇萦的琴艺课就停了下来。 日子依旧继续。淳于老太太先是免掉了邹氏每日请安,接着又以怀孕需要多睡会免了缇月和缇萦每日去给邹氏请安,只剩下两个姑娘每日去福寿堂在老太太面前露露面。 接着两人便去医苑做做学徒,缇月不喜和病患接触,索性一直呆在药台,缇萦求知若渴,始终拿着自己的小本本站在淳于意身侧,认真记下几乎每位患者的病症。 到了下午,缇月便回到家中开始做女红,缇萦依旧守在淳于意身边,认真学习。 眼瞅着去昭仁寺的事提上日程,缇萦开始担心王姨娘,这家中大大小小几十口人,这每月发例钱,家中开销,银钱收入确实对于不识字的王姨娘有点难,她在的时候只需照着册子下发就好,她要是跟着老太太去上几个月,可怎么办呢? 晚上,缇萦在一根指头揉着太阳穴在王姨娘面前走来走去,王姨娘假怒道:“萦儿,你这都走了一晚上了,别走了,晃得我头疼。实在不行就去跟老太太说,把这掌家之事交给柳姨娘吧!” 第五十七章 写编号 “不行,娘,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缇萦急道,“再说了,祖母把这管家的权力交给你,那是信任你,你怎可辜负她的心意。” 王姨娘泄气道:“那现在如何是好?总不能要你不陪老太太去昭仁寺吧。” 缇萦哎的一声靠在王姨娘肩头,王姨娘自责道:“娘太不中用了,给你添麻烦。”缇萦摇头撒娇的抱着王姨娘的肩头,“才不是,娘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娘,阳漾羡慕我都来不及呢!” 王姨娘似想到什么一样,拉开缇萦的手,兴奋道:“差点忘了,灶火里还给你捂着番薯呢!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缇萦拨浪鼓似的点头。这几年下来,缇萦的嘴巴是没受一点委屈,王姨娘想着法的做好吃的哄缇萦开心。 王姨娘把番薯放到缇萦面前,一边吹着一边把烤焦的皮巴拉下来,递到缇萦跟前,“小心烫,慢点吃。” 缇萦迫不及待地咬了口,“真甜。娘,你好厉害啊!” 每年到了冬天,这烤红薯都是学校门口最畅销的东西。方迪迪每天放学都要缠着方母给自己买个最大的,把它掰成两半,她一半,方母一半。 到了初中的时候,方迪迪和她的同学们开始有了大额的零花钱,那个卖烤红薯的师傅及会做生意,在上课的时候就把烤红薯车推到门口,同学们就会趁着课间买,一来实在嘴馋,二来课间定好了下课的时候娶,时间刚好。 买的人多了,那师傅难免记不住,后来就给红薯上写上编号,付了钱的人就会得到一个编号,放学的时候报编号拿红薯……编号……编号 “娘,娘,我想到了,我想到办法了,”缇萦兴奋极了,放下红薯,拿出纸和笔,写下文字一二三,“娘,我们可以给府上的每个下人写上数字,用数字作为他们的编号,这样一来就不会乱了。” 王姨娘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缇萦,扯着笑道:“女儿,你说慢点,什么数字,什么编号……” 缇萦拉着王姨娘坐下,把自己想的办法跟王姨娘做了细细解说,王姨娘这才恍然大悟,称赞道:“萦儿好生聪慧。” 恰逢到了发月例之时,缇萦为府中下人做了编号,命下人将自己的编号记住,又将每人的名字和编号放在一起,数字王姨娘是认识的,数字做成编号王姨娘自然也认识,在缇萦不在的日子里,王姨娘只需给每个编号发放月例,这样一来,便不会漏了谁或者给谁多发了。 一番操作下来,王姨娘不用去识每个人的名字就将月例发完了,真真简单了不少,本来一天要干完的事,一个上午就干完了。 第二天一早,缇萦心情大好,总算在去昭仁寺之前解决了一件心事。毛竹一边为缇萦更衣一边提醒:今个是十五。 淳于老太太本是免了邹氏请安的,邹氏却是个明事理的,非要每月初一十五去老太太那看看,老太太拗不过,邹氏就当答应了。 缇萦今个也算误打误撞,心情好起了个早,吃完早饭去请安估计时间刚刚好。 淳于老太太见到缇萦时,就把缇萦拉到跟前,搂着一个劲儿的问给下人做编号的事情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好办法,夸得缇萦得意洋洋。 看着老太太高兴,坐在一旁的邹氏也附和,确实是个好办法。前些年邹氏因着柳姨娘的事对老太太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后来在为三个孩子筹谋婚事之时,她才渐渐的懂了父母心。 这几年与老太太相处下来,邹氏也发现老太太平日里瞅着一脸严肃,可内里是个眼明心亮,丝毫不含糊的人,谁的心肠长什么样,老太太清楚的很。 屋里其乐融融,王嬷嬷忽在老太太耳边言语了几句,老太太便起身道:“今个我让厨房做了些新式点心,都别走,一起尝尝。”说罢,便由王嬷嬷搀着去了里屋。 老太太刚走,一旁的缇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要不是王姨娘不识字,何苦这般麻烦做什么编号,真是多此一举!” 邹氏抬头看了眼缇月,正色道:“休要胡说!” “本来就是,要不是她王姨娘不识字,何必做劳什子编号!祖母现在也是糊涂了,怎么能把家里的事交给一个不识字的姨娘呢!”缇月声音更大了些。 缇萦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把衣襟拉了拉平,深吸口气,缓缓道:“四姐姐如今长本事了,在祖母的院里连祖母都敢编排!当心被撕烂嘴巴。不过我也明白你的心情,你看,柳姨娘倒是识字,那又有什么用呢,你说呢,四姐姐。” 邹氏有些诧异的看着缇萦,不敢相信这是刚刚还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女孩。一边的缇月也被气的不轻,却偏偏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作为穿越者的缇萦可能不怎么记得,可缇月清楚的记得六岁之前的缇萦是何等的懦弱好欺负,她在淳于家享受的是仅次于淳于松的专宠,她不仅一次使唤欺侮过她,甚至是当着邹氏的面差遣她,邹氏都不曾阻拦。 之后便是那个夺了她一半宠爱的淳于松溺死了,缇萦也跟着掉进池塘里了,本以为也会一命呜呼,却是烧了几日烧傻了,之后好像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吃的要喝的,要识字,要学医,直到现在…… 缇月先是气势汹汹的看着缇萦,随即又换了副嘴脸,哽咽道:“如今你眼里是谁也没有了。” 缇萦心中暗笑,简直和柳姨娘一模一样,缇月把柳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学的是风生水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真不知道阳新到底看上缇月什么了。缇萦浅笑:“四姐姐定是误会我了,我的眼里呀全是值得我敬重爱戴之人。” 缇月气的内伤。邹氏面色平静,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端起一边的茶碗呷茶,装作什么也看不见。这缇月如今越发不像话了,可她偏偏不能说不能骂,稍有不慎,便会去淳于意面前告状,淳于意就会旁敲侧击的说什么不要和孩子一般见识,要循循善诱云云。 今个两个女儿过手,她真想看看淳于意到底还记不记得田嬷嬷说的一碗水端平! 第五十八章 没人看戏只能收起演技 “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老太太叫王姨娘管家自有她得道理,况且我瞧着缇萦那方法也是极好的,省了时间账目还清楚。” 邹氏与缇萦素来没什么交集,往日里她都是做好自己母亲这个角色,缇萦在她面前也是老老实实,从不越矩。 照着从前,今日的事邹氏定然不多言,可如今她又有了身孕,且不说这最后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单是养大成人的路都长着呢,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儿最后落得如淳于松一样得下场。 邹氏不指望缇月能敬她,倒是可以和缇萦和睦相处,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缇月多个敌人,她就多个朋友。 缇萦冲着邹氏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邹氏明白的道理缇萦自是明白。 邹氏笑着对缇萦说道:“听你爹爹说,你在医苑里如今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颇有天赋呢!”缇萦娇羞道:“哪里哪里,仍需跟着父亲好好学习。” 堂上如今只有她们三人,缇月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停了眼泪,没人看戏只能收起演技。缇月整理好势气,端起一旁的茶碗假意喝茶来掩饰尴尬,冷言冷语道:“再有天赋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嫁人生子在后院了却一生,若是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缇月话中含义太过明显,可邹氏偏偏不能像缇萦一般,只能哑巴吃黄连,脸上难看得紧。缇萦今个心情好,骨子里那点现代人的助人为乐喷涌而发,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缓缓道:“这以后的事还真不好说,就拿婚嫁之事来说,有的人是正房夫人,有的人却是姨太太,还有些不要脸的可能会偷人呢!” 邹氏脸上这才舒展了,心里必是舒服了不少。缇月猛地站起身来,指着缇萦,一字一句道:“你怎可胡说八道!” 缇萦也不示弱,缓缓站起来,微笑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只是在讨论身为女儿家日后地出路,怎么就胡说八道了!”咋了,就你只能讨论婚后生子,我就不能讨论婚前行为不检了吗? 缇月睁大眼睛瞪着缇萦,缇萦也不示弱地看着缇月,四目之间电光闪烁。缇萦对缇月地态度一向都是绕着走,可今日缇月偏偏要拿王姨娘说事,处处贬低王姨娘,咄咄逼人,这种情况下都不说话,她真是对不起王姨娘给她做地那些好吃的了。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今日刚好也要让邹氏知道知道,王姨娘虽是姨娘,但还有她这个女儿,现在也罢,未来也好,万一邹氏此次得子,她缇萦也会护着王姨娘,不会让人伤她半分。 她缇萦在这个家中虽无依仗,可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让老太太和淳于意高看她一眼,这就是她的底气,她做这一切的底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一个光脚的还会怕你们这些个穿鞋的! 缇萦忽地别过脸,装出柔弱地样子,向着缇月福了福,满脸歉意道:“姐姐莫要跟我一般见识,我们心中都是一样的,都想着自个的姨娘了,妹妹错了,回去后一定教王姨娘识字,争取和柳姨娘一样博学多才。” 邹氏平静的看着两人,心中却是大为震惊:平日里竟丝毫没发现,这五姑娘能屈能伸,审时度势,真是个有意思的。 这边刚安静下来,那边王嬷嬷挑开了帘子道:“老太太,小心点。” 淳于老太太进来在堂中坐下,笑呵呵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说的那么高兴,我在外边就听到音了。” 缇萦心中了然,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她悄悄看了眼缇月,只见她不安的扯着帕子,左右而顾他,连带着瞥了眼邹氏,却是低头喝着茶。 缇萦抬头对上老太太的眼睛,低声道:“祖母,都是我的错,因着写编号做账的事太过焦躁了,姐姐提点了我几句。” 淳于老太太平静的看了缇萦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缇月,道:“做姐姐的教教妹妹是应该的,但也要注意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要在心里想清楚了。” 缇月低着头,神色阴阴,一言不发。接着又对邹氏道:“你是当母亲的,两个姑娘的言行举止该约束就要约束,往日里你不善言语也就算了,真到了关键时候,你要拿出做母亲的样,也好为肚里的孩子做个样子,难不成还要你肚里的男孩如你一样扭捏吗?” 老太太说到最后一句时,竟隐隐有些怒意,邹氏赶忙起身称是。 缇萦心中暗赞,老太太果然是这个家里最明白的人,不管什么事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所以切莫在老太太面前偷奸耍滑,要时刻谨记对老太太要诚实,要真诚。 今天老太太心情看似很好,只一会儿,老太太笑道:“刚刚阳家来人了,你们阳师兄的婚事定下了,瞧这日子,在我们去昭仁寺之前能赶上,这下也算皆大欢喜了。” 几人也随声附和:“真是好事。”“阳公子有福气了。”“恭喜恭喜。”云云。 老太太和颜悦色的继续道:“你们两个与阳家公子也算同窗一场,蔺青先生还是你们的师傅,咱们家与阳家的缘分可不浅啊,日后你们可与阳家姑娘多走动,有个手帕交总是好的。人这一生说长也短,要好好珍惜各种缘法。” 缇萦和缇月起身应是。刚说完,王嬷嬷带着三个丫鬟端来四份点心,一一放到每人的旁边,道:“这是刚做好的新式点心,夫人,两位姑娘快尝尝。” 淳于老太太也道:“都别拘着了,快尝尝,这厨子可是你们大伯从长安专门搜罗来的。” 三人动手,缇萦忍不住去看缇月,只瞧见缇月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目光呆滞,没了神采。 缇萦心里笑了,该来的终于来了,经此一事,缇月应是知道阳新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不知两人发展到何种地步?最后缇月会闹到哪番? 第五十九章 要收渔翁之利 “哭什么哭?这事定下了也好,往后挑个更好的,那小子我还瞧不上呢!要家世没家世,要钱没钱的,有什么好!”柳姨娘身穿一件桃粉色的绸缎袄子,头上簪着赤金灯笼坠子,半靠在炕头上扶着额头,眼睛看向趴在炕几上哭泣的缇月。 缇月抬起头,双眼红肿,神色悲怆,柳姨娘有些不耐烦,斥责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一个男人都收服不了就算了,连个处处不如你的下贱胚子你都收拾不了! 帘子一动,连翘端着铜盆进了屋,把帕子浸湿,拿到缇月跟前,小声道:“姑娘,别哭了,当心明天眼睛疼。”缇月接过帕子,敷了敷眼睛,递给连翘。缇月深吸了口气,算是缓过来了。 连翘把帕子浸湿了又扭干,想要缇月再擦擦脸,柳姨娘却是一挥手教连翘下去。门吱的一声关上,柳姨娘才换了口气:“可好点了?” 缇月挽了挽鬓角掉下来的头发,轻声道:“好多了。” 柳姨娘往缇月身边挪了挪,拨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耐心道:“阳家公子的事别往心里去,左右闹退婚的事无人知道与你有关,影响不了你日后嫁人,指不定日后会嫁个更好的。况且他本就与赵家女有婚约在身,如此一来,也算全了他的名声,你该为他高兴的。” 缇月心头一触,悲伤之情再次袭来,“娘,可是,可是我真的很难过,听到她与别的女子成婚,我就想哭……” 柳姨娘看着缇月,眼里有些不屑:“这世上比他好的男儿多的是,何必在他身上费时间。再说了,当日他信誓旦旦承诺你定会退婚迎娶你,到头来还是娶了别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可依之人!你切不可钻牛角尖。” 缇月想起她与阳新那日在药台之时,他看自己的眼神。 抓药一事本就乏味,碰上医患不多的时候,药台就显得格外无聊。那日下午,医苑里几乎没人,她趴在药台上不知怎得就睡着了,等她醒来得时候,竟发现阳新的胳膊被她压在头下。 缇月不好意思的道歉,阳新笑着抽回手,说没关系。 想来缇月中意李仁大约是中意他的家世,他的家世比缇慧嫁的郑家好,她想在高上缇慧一等。可那日阳新的笑和午后的夕阳混在一起,那样耀阳却又温暖,缇月只觉心跳的格外有力,那声音震耳欲聋。 从那之后,缇月便是有意无意与阳新有些细小的肢体接触,每次都要含情脉脉的看着阳新看许久。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只是隔层纱。恰巧阳新又碰上了青春期荷尔蒙爆发要早恋的缇月,如何抵制得了缇月的攻势,少年心怎能不悸动。 终于,在同样百无聊赖的一个下午,作为收拾药台最后离开的两个人,缇月在少年脸颊一吻,彻底改变了战局,从此,缇月成为少年心尖尖上的人。 阳新这种学习好的人在感情领域定是一张白纸,一旦认定了谁那便是谁了,这才有了坚决要退婚的闹剧。 故事的最后难免俗套,阳新为了维护阳家的里子面子,只能妥协,放弃中意之人,和赵家女成亲。 见缇月半天不说话,柳姨娘愤愤道:“淳于缇月,你该醒醒了。眼前那阳家可不是你该思虑的事了,那淳于缇萦已经骑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有功夫想别的事!” 缇月看向柳姨娘,猛然清醒,轻蔑道:“她淳于缇萦妄想,她没有父亲的宠爱,没有父亲宠爱的娘,她什么没有,怎敢妄想!” 柳姨娘摇摇头,道:“照着从前,她是不算什么,可你看看家中现在的形势,王姨娘那般懦弱的性子本也不足畏惧,可就因为缇萦,她现在已经掌着家了。那小妮子从前便是攀着老太太,眼下大了,在你父亲的医苑那里夺了不少好感,如今邹氏有了身孕,又主动靠近邹氏,这眼瞅着是将我们围在其中,让我们动弹不得!” 缇月张着嘴,说不出话。柳姨娘说的一点也不差,今日在福寿堂,她和邹氏都被老太太明里暗里的斥责了,唯独缇萦被夸赞了。 说着,柳姨娘直起身子,冷哼道:“哼,当日我为了进淳于家,对老太太没少巴结,可那老太太就是油盐不进,每日都冲我摆脸子,你父亲在的时候也没给过我好脸色,就连你父亲向她保证我肚里的是个男胎,她也不以为然,却没想到对个没用的丫头那么上心。” 柳姨娘越说越气:“那丫头不管提什么胡闹的要求她都允了,不做女红,抛头露面去医苑,这些个不要脸的行为她竟然都允了,她分明什么都能接受,独独接受不了我。如今还时时护着她。同样都是姨娘生的孩子,对你那般严厉,对缇萦就百般允让,叫我怎能不气!” 缇月听了,心里更是难受,道:“娘,我不会让缇萦好过的。这家中上下不是动不动就用田嬷嬷说的一碗水端平来说道嘛,我会好好让她们把这碗水端平的,这世上,总不能所有好事都归她缇萦一个!” 柳姨娘点点头,正色道:“以后你也收敛些,别什么话都直直的说出来,你父亲陪你的时间到底少了,不能时时护着你。过段日子你还要陪老太太去昭仁寺,没有娘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应付!今个瞧着缇萦是与邹氏站一起了,老太太又总是护着缇萦,你跟着她们出去,娘真怕你被她们欺侮的连根骨头都不剩!儿啊,找机会挑着邹氏对付缇萦,我们才能得渔翁之利。” 缇月目光坚定道:“娘说的是,从前的招数怕是用不了了,邹氏和缇萦对我都有戒心,唯独老太太还能糊弄,要是老太太能为我说话就好了。” 柳姨娘忽然神色黯淡了些,“都怪娘,老太太是厌恶我,才连带着你一起厌恶,要是没有我,以我儿的机灵聪慧,怎会不讨老太太欢喜……” 这次缇月没接嘴,看着神色暗淡的生母,心中忍不住想:要是柳姨娘不是自己的生母,老太太是不是会像喜欢缇萦一样喜欢自己? 第六十章 刘卬 去昭仁寺的准备工作都做差不多了,却是临近年关。 淳于成带着小儿子淳于枫回来过年,其妻李氏放心不下家中仆妇,亲自盯着她们带孙子,无法与淳于老太太相聚,便让淳于成带了不少新鲜贵重玩意给老太太玩。 当然,缇萦和缇月也沾了光。自王姨娘用了缇萦的方式开始掌家,整个人开朗自信了不少,也开始跟着缇萦识字,王姨娘本就长的稳重,如此一来,竟有了些韵味,好几次见淳于意,淳于意都有些错愕,对王姨娘说话的语调都温柔了不少。 最让缇萦意外的事,年关前田嬷嬷竟来了家里,向淳于老太太请安问好后,便来到了兰园看望自己,还跟自己说了好些个体己话,末了,跟王姨娘也说了很多家常,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引得缇月直红眼。 得知老太太要带着邹氏和两个姑娘去昭仁寺,淳于枫主动提出陪着祖母一同去,说是他是男子可以照顾祖母和两个妹妹。 淳于成和淳于意一想也是,这路上虽有小厮,到底没个自己人,也就同意了。去昭仁寺的日子定在十日之后。 缇萦开始收拾着自己的箱笼,毛竹在一边打下手。几年下来,毛竹也已长成大人了,估摸着是遗传,毛竹竟还比缇萦高出不少,也壮实的多。两人才开始收拾没多久,毛竹的手就伸向了桌上的点心,趁着缇萦不注意,一块全塞进了嘴巴,又继续收拾。 这边还没完全咽下去,那边手又往桌上去,可左摸摸右摸摸点心盘去哪了?毛竹一回头,只见缇萦端着点心盘正在看自己,脸上堆着笑,尴尬道:“姑娘,我……我怕点心坏了……” 缇萦板着脸,道:“毛竹,不能在吃了,再这么吃下去,不仅会生病还会变胖,胖了没好看衣服穿了!” 毛竹悻悻一笑,道:“哦。”又低头收拾东西,絮絮叨叨:“昨个柳姨娘在院中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哭喊了一晚上,我看老爷今早从菊园出来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缇萦苦着脸,心中暗想:怕是前几日在老太太那真惹恼了缇月,缇月和柳姨娘一合计,要让她和王姨娘难堪了。 缇萦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这去昭仁寺来回近三个月的光景,若是柳姨娘总欺负王姨娘那她不是得不偿失吗? 做人真是不能逞一时之快!要找个机会做小服软,可不能做了事让娘承担后果。 与耍嘴皮子相比,缇萦还是喜欢呆在医苑。箱笼本就没什么可收拾的,只空了一日,缇萦就回到了医苑,规规矩矩的站在淳于意身边,记笔记,学知识。缇月当然不甘示弱,缇萦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两个女儿在身后齿牙咧嘴,淳于意根本无心诊治,只能命令缇月去药台负责抓药,缇月虽不满,却想忤逆淳于意,只得乖乖站药台。 忽地,一群身佩长剑的人冲进医苑,把正在诊治,拿药的病患全都撵了出去,接着那群人排成两列,让出条道,一个全身华贵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缇萦和缇月还有一众伙计跟在淳于意身后走了出来,那男人身旁的随从大声呵斥:“你们好大的胆子,见了刘公子为何不跪?” 刘卬(ang)刘公子,汉高祖刘邦之孙,齐悼惠王刘肥第十一子。 淳于意定睛看了看眼前的人,俯身跪拜,身后的人跟着跪下,“淳于意参见公子。” “放肆,怎可与太仓公这般说话,快,快,快快请起。”显然前面的话是对刚刚说话的随从说的。刘卬低下身扶起了淳于意。 淳于意起身作揖答谢,缇萦和缇月还有一众伙计在淳于意起身后也跟着站起身来。刘卬也不说话,笑吟吟地在医苑里四处看看,走了一圈,朗声道:“不错,太仓公如今真是本事了得,这医苑都出了名了。” 淳于意跟在刘卬后面,微笑道:“都是街坊邻居卖个薄面,抬举我呢。” 一圈下来,刘卬立在堂中,随从赶紧搬来一张四方椅放下,刘卬才入座,随从又呈上了碗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淳于意弯腰立于旁,刘卬斯文的用碗盖轻轻拨动茶叶,慢慢喝着,堂中一时静的发慌。一碗茶毕,刘卬才缓缓道:“不知仓公今日还有别的病患吗?” 缇萦心中暗骂,这人真有意思,人都被他赶走了他还在这装什么装! 淳于意苦笑着摇头,“没了,今日太平的很。”刘卬笑道:“本公子来的可真巧,那太仓公收拾收拾,随我去趟府上,家中有人病了,还要麻烦太仓公走一趟。” 淳于意面露难色,却还是低头应是。进了里屋,淳于意开始收拾诊箱,缇萦和缇月两人跟着进去了。 缇月一进屋,便焦急道:“爹,外面那是何人?我们医苑历来没有出外诊一说,您为何不直接拒绝他。” 淳于意手中的动作停了下,郑重道:“缇月,你先回家去,告诉你祖母,我去齐悼惠王的府上一趟,让她切莫忧心,去,快去。”缇月见淳于意神色严厉,不敢耽搁,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淳于意和缇萦。缇萦正色道:“爹,我跟你一起去。”淳于意摆摆手,扯出笑意:“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样,你在家总归是平安的。” 缇萦心中一惊,淳于意继续道:“官宦人家自古世事无常,万事小心总是好的。” “爹,你带我去吧,我去跑跑腿也是好的,到了人家家里,总有诸多不便,你带着我去,很多事才不会假以人手,也放心的多。”缇萦拉着淳于意的衣袖,急道。 “胡闹……” “仓公可收拾好了?”两人正说着这,刘卬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这位是?”刘卬看着缇萦问道。 淳于意挡在缇萦面前,说道:“这是我的小女儿,总爱在这医苑胡闹,我这就让人送她回去。” “哦,原来如此,这是谁的手记?”刘卬手中拿着缇萦记录的小本。 第六十一章 子嗣凋零 淳于意刚要开口,缇萦便从淳于意身后走了出来,坚定道:“那是我的。” 刘卬审视的看着缇萦,大笑出声:“好,是你的就好,你便跟着你爹一起去我府上吧!” 淳于意急道:“公子,不可,小女她什么也不懂,去了也是添乱。”刘卬却是不理会,冲着随从招招手,“来,带仓公和他的女儿上车。” 淳于意无奈的唉的一声,知道再争什么也是无用,只能拉着缇萦上了刘卬家的马车。长卿看着淳于意和缇萦上了马车,赶紧往家里跑去,五小姐也被叫去了,此事一定要赶紧禀告老太太。 “你这孩子,怎这般好出头,你可知那刘府是什么地方,那刘卬是什么人?”淳于意小声的训斥着缇萦,还时不时的往一旁看,生怕被旁人听见。 缇萦扁扁嘴,道:“爹告诉我我就知道了,不必这么生气。”该装傻时还是要装装的。 “你……你你……”淳于意气急,“我……我……唉。罢了,罢了,这行医这路你也该跟着多走走,知道知道这其中的凶险。” 淳于意正身坐好,把衣服拉了拉整齐,小声道:“惠王一共有十三子,这刘卬是惠王的第十一子,刘卬家中妻妾成群,却只有二子,如今到了孙子辈,却无一人。听说,府上美女如云,却无一能有身孕。” 淳于意清了清嗓子,继续悄声道:“好多同行都去看过,说是正房夫人给每个来的女人都喂了药,自己又不能生产,以致子嗣凋零。刘公子今日能亲自来医苑,怕是要我们去解了那些女人的药性。硬要把你带着,怕是同行所说的不假啊!” 缇萦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女子病女子医,是这么个理。 这古代真是够变态。既要女子服侍好男人,却没有安全的避孕措施,动不动就喂避子药,时间长了,谁的身体能受的了。一个也就罢了,还一群,真是开眼了! 所以怎么说一夫一妻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制度呢! 今日这般贸贸然的跟着淳于意走了,也不知道王姨娘现在会不会急的吃不下饭。两人刚说完话,马车便停下了。 淳于意和缇萦两人相搀着从马车上下来,缇萦抬头便看见了那黑底金色的两个连个大字——刘府。两人跟着刘卬进了刘府。 这刘府真大!单是从门口走入中堂就像从福寿堂走到兰园,且左右都留了通向后院的路,这是缇萦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走入官宦之家。 缇萦虽上辈子也去过紫禁城,可到底已成了景点了,有些商业化了,没有这种真实的体验。 一进堂中,一个白净丰腴一身华贵的夫人正坐于堂上,见刘卬回来,立刻起身,“老爷,你回来了。”刘卬笑道:“嗯,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夫人林氏,这是鼎鼎有名的淳于大夫淳于意,旁边是他的女儿……对了,你叫什么?” 缇萦冲着刘卬和妇人福了福身,道:“小女淳于缇萦。”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刘卬看起来心情很好,坐在主位上,笑道:“既来了,就安心住下,府上有好些个有病的,需要仓公出手。” 淳于意急道:“公子说笑了,我这些小伎俩不足一提,不如我现在就开始为府上的人看看,若是学艺不精,也不耽搁公子另请高明。” 这边正说着话,已有个丫鬟端着茶笑盈盈的走了出来,把茶碗放在刘卬身边,刘卬一抬头冲那丫鬟点头笑了笑。 一切都被林氏看在眼里,林氏捏着帕子,手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缇萦悄悄瞥了眼,敢情这刘卬是个老流氓,谁也不放过? “咳咳。”林氏故意咳嗽了两声,刘卬这才回过神,道:“仓公你刚说什么?” 淳于意弯腰作揖,道:“小人想现在就看看病者,若是在下学艺不精,也好请公子另请高明。”刘卬面色沉沉道:“家里病者只有你能治,一时半会治不了就在府里住下,直到她们痊愈。”说完打了个哈欠,“我乏了,先回屋了,夫人会带你去见病者的。” 不等淳于意说话便起身去了后院,林氏笑吟吟道:“我家老爷心宽体胖,两位别介意。” 淳于意摇摇手,小心询问道:“不知病者在哪?”林氏也不打晃了,起身道:“两位跟我来。” 淳于意看了眼缇萦,缇萦点头示意自己没事,紧跟在淳于意身后,跟着林氏往后院走去。 天色越来越晚,福寿堂的灯火却是通亮的,淳于老太太闭目转着佛珠,邹氏和缇月分坐两边,缇月的一旁还坐着淳于枫,长卿立于门口。邹氏满脸焦急,轻抚着渐渐隆起的肚子,缇月不住的往门口翘望。 “行了,都回去歇着吧。”老太太睁开眼,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别坐在这里了,都回去吧!” 邹氏悻悻道:“可老爷他……” 老太太看着邹氏,认真道:“你如今只需好好养胎,其他的莫要多想。”邹氏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巧燕搀着道:“夫人,咱们先回去休息,明个老爷就回来了。” 邹氏一走,缇月和淳于枫也起身道别老太太,老太太挥挥手,让两人离开。众人都走后,老太太瘫坐了下来,问道:“派出去的人走了吗?” 王嬷嬷给老太太身后塞了个软枕,道:“当时就走了,现在怕是已经到了驿站换马了。” 老太太这才露出忧虑,“那刘卬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薄情又好色,满屋子腌臜事,连着那两个儿子都跟他老子一个样,意儿此去我真怕……” “老夫人,您尽管把心放肚子里,咱们三爷还在呢,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有个正当说法,他不敢把老爷怎样的。”王嬷嬷边说边替老太太摁着太阳穴,“再说了,五姑娘可机灵着呢,跟着老爷去,定会和老爷一起平安回来的。” 第六十二章 满屋子的健康女性 林氏带着淳于意和缇萦走过长长的走廊,廊子两边的假山流水廊亭做的好不精致,便是这冬天也颇有韵味。缇萦上辈子也算见过世面的,可如今儿见了实景,还是免不了心中一颤。 走过几条廊,路过几个亭,来到了一处拱形的门口处,穿过拱门,进入院子——浮云居,满园红梅,好不雅静。门口的两个丫鬟见林氏走来,恭敬地行礼,一人迎着林氏走进堂内,一人转身向后院走去。 林氏、淳于意、缇萦三人刚刚入座,一位约摸着不到二十岁地少妇从一旁款款而来,微笑福身:“拜见母亲。”林氏招招手,少妇便坐于林氏旁,林氏将淳于意介和缇萦介绍给少妇,少妇娇羞地冲两人点点头。 少妇生地好生端庄。头上梳着凌云髻,簪着赤玉簪,弯弯柳叶眉,明眸大眼,白净地脸颊更显唇红齿白,身穿宝蓝色宝瓶问样地妆花褙子,盈盈一笑间露出两个浅浅地梨涡。 林氏敛了敛衣袖,对着淳于意和缇萦正色道:“这是我的大儿媳——安若儿,今个请两位来想必两位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如此便劳烦两位了。” 淳于意低头应是,缇萦在旁从药箱中拿出脉枕,安若儿娇羞地放上胳膊。 林氏又在贴身地丫鬟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那丫鬟福身出了门。 淳于意号脉许久,却迟迟不吱声,缇萦看着都着急,难不成绝症,无药可医?林氏也发现异常,缓声道:“若儿地身体……” 淳于意着急站起身,“大夫人身体很好,没什么异常。”林氏冷嗤一声,拍桌道:“莫不是你那神医的名头是骗人的!” 淳于意赶紧跪下,道:“小人不敢,小人……” “老夫人莫恼,父亲今日忙了一天,难免有些差池,我来替夫人诊脉试试。”缇萦也在一旁跪下,打断淳于意的话出声道。 林氏缓了口气,“好,且让你试试,你们父女胆敢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缇萦坐下,重新替安若儿诊脉,这一搭手就发现父亲说的果然没错,只是为何林氏这样恼怒?缇萦回头看了眼淳于意,似在询问如何是好。 “哟,这就是鼎鼎有名的淳于大夫啊,不知我嫂子这身体能不能生啊?”缇萦还未说话,一道声音就传了进来,接着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一扭一扭的走了进来,边走边抚着自己的头发。 “给婆婆请安了。”女子福了福,自顾自的坐下,朝着缇萦道:“哟,还是个俊俏的女大夫啊!我呀,最喜欢俊俏的人了。” 林氏脸上并不好看,厉声道:“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收起你那些妖媚劲,真是丢人现眼!” “婆婆这会嫌我丢人显眼了,您当初可就是看上了我这股妖娆劲了,求着我嫁给您的好儿子啊,这才多久啊,我们还要处一辈子呢!”女子不以为然,自顾自的说着。 “你……你……”林氏气的起身,安若儿赶紧上前,抚着林氏的后背道:“母亲保重,雪瑶她不是故意的,您先回去,余下的事我来雪瑶说……” 说着,安若儿示意林氏身边的丫鬟带林氏离开,林氏喘着粗气愤愤的离开了。 林氏一走,堂内静了不少,安若儿坐于堂上,微笑道:“叫两位大夫笑话了,这位是我的弟妹——褚雪瑶,请缇萦大夫也为她看看吧!” 缇萦点头,拿着脉枕来到褚雪瑶身边,刚坐下,褚雪瑶用手指勾了下缇萦下巴,温柔到:“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缇萦只能苦笑道:“过奖过奖。”只是一会,缇萦便确定褚雪瑶也健康的很。 缇萦将结果告诉两人,安若儿和褚雪瑶脸色各异,褚雪瑶更是大笑出了声:“今日来的总算不是庸医了!” 安若儿笑得有些难看,几欲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尬笑。 缇萦上辈子活了三十几年,这辈子又活了十几年了,从医那么多年,自然知道生孩子这种事不是女的有问题,就是男的有问题,现在已经确认女的没问题了,那十有八九就是男的问题了。 淳于意扯了扯缇萦衣角,急道:“切莫乱说!”缇萦立即反驳道:“父亲刚刚不是也说大夫人身体无碍嘛!” 淳于意唉的一生别过头,不看缇萦。这其中道理他怎能不知,可这是能说的吗? 安若儿怔了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与身旁丫鬟耳语一番,丫鬟愣了下,福身称是。褚雪瑶扭着腰走围着缇萦转,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缇萦,娇嗔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医术竟如此高明,比起那些个留着长胡须的假大夫强多了。” 缇萦有些后背发凉,“二夫人谬赞了,是父亲教的好。” “哟,看来你呀不仅医术好,小嘴也挺甜的嘛!”说着,还拍了下缇萦的屁股,缇萦一惊,“二夫人这是干什么?” 淳于意上前,将缇萦拉到身后,正色道:“二夫人,请自重。” 安若儿喝道:“雪瑶,休要无礼,你这般样子,小心吓到缇萦大夫。” “好好好,雪瑶听嫂子的。”褚雪瑶又扭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端起旁边的茶碗,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缇萦,一边抿着茶水,那模样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心痒痒。 不一会儿,两行六人各色打扮的女子走进堂内,安若儿出声道:“请两位为她们也把把脉。” “对对对,你们快给她们也看看,省的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妯娌两人苛待妾室。”褚雪瑶一副迫不及待地神情。 淳于意和缇萦想看一眼,知道今日的事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替六人一一把脉,结果没有一点悬念,满屋子的健康女性。 安若儿屏退屋中的其他人,神色凝重。 “哈哈哈,嫂子,我早就说过了,这俩兄弟床上不行,你偏偏不信,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褚雪瑶笑得有些癫狂。 缇萦这才意识到问题得严重性,难怪外面会传出妯娌苛待妾室,喂妾室喝避子汤,这么多妾室都是康健的,那必是男人不行了! 第六十三章 颠公颠婆 安若儿若有所思道:“不知两位大夫能不能治好此病?”此言一出,饶是在嬉笑的褚雪瑶都静了下来,直直地盯着淳于意和缇萦。 淳于意犹豫了会,低头道:“此事不敢保证,但我定竭尽毕生所学。”缇萦也低着头不敢多言。 “好,既然淳于大夫这样说了,我相信定能治好,如此我便去禀婆母一声,好让他老人家也安心。”安若儿笑道。 “呦,没想到我褚雪瑶此生还能等到今天,真是老天爷开了眼啊!”褚雪瑶捏着帕子,摁着眼睛,装可怜。 “今日也晚了,明日我再来。”淳于意笑道,缇萦识相地开始收拾诊箱。安若儿咳嗽一声,勉强道:“今日天色也晚了,两位就在府上住下吧,省的来回跑地时间了。” 这是赤裸裸的绑架啊!缇萦心中暗骂。 缇萦刚想说什么,却被淳于意拉住手腕,客气道:“是,听从夫人安排。只是此次从家中出来仓促,家中上有老母,想托夫人给家里送封平安信。” 安若儿自然答应,褚雪瑶抿嘴一笑。 淳于意和缇萦被安排在了两隔壁。夜里,缇萦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遂起身坐于桌边,茫然的叹了口气。 除了每日在医苑,其实缇萦与淳于意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在医苑的时候,淳于意是一个十分称职有担当的大夫,毋庸置疑。 出现如今这种状况,是意料之外的,缇萦对这个时代官宦家的规矩并不熟,但她心里清楚,发生了这种事,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极难启齿的,更何况在官家。 缇萦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照今天的样子看,应是刘家的这两位公子都有病,安若儿看着还算正常些,那褚雪瑶就有些颠婆的意思了,看她今天的表现颇有些同性恋的意思了,难不成男人不行,强迫自己喜欢女的了? 缇萦想到此,再想到那褚雪瑶摸自己下巴,打自己屁股,不由得全身打了个颤,赶紧上床睡觉。 淳于老太太刚和王嬷嬷说完话,长卿就拿着信来报,信中淳于意只说了一切安好,莫要担心。短短四字,老太太总算舒了口气,命王嬷嬷去报了其他人。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吃过早饭,淳于意和缇萦便由下人带着左拐右拐到了飞鸿轩。这飞鸿轩是二少爷刘义的住处,这还没走进里面,就见一个酷似林氏的男子在院中散步,想必那便是二少爷刘义了,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像在等什么人更贴切点,不停的往着一个方向看去。 一个柔美的女孩从房中走了出来,十三四岁的年纪,娇俏、窈窕妩媚,风姿绰然,与昨日的那一列苦瓜脸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看见人,刘义便立刻走向那女孩,跌声问:“琦儿,那妖妇可为难你了?”名叫琦儿的女孩恨声道:“喝了药了,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二爷如今满意了!” 刘义颤声道:“你、你受委屈了!” 这时,琦儿柔弱的如飘絮一般靠在刘义身上,刘义眼睛都湿润了:“琦儿,你相信我,日后你再也不会受委屈了。”琦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二爷,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你切莫不要我……” 刘义环抱住她,琦儿立刻放声大哭,刘义不住的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估摸着飞鸿轩内的人都听见了。 缇萦看的目瞪口呆,连淳于意都有些傻眼,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然后,转过目光,看向领路的丫鬟,丫鬟更是羞愧,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正犹豫着,褚雪瑶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刘义和琦儿,阴阳怪气道:“呦呦呦,这一大早是上演哪一出啊,当心被雷劈啊!”转眼又看见淳于意和缇萦,笑吟吟走到两人面前,“来了啊,来,里面请。” 见到外人,刘义极不自然的放开琦儿,笑道:“来了,里面请,里面请,雪瑶,招呼好两位大夫,我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缇萦无语,真当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啊,好一对颠公颠婆啊! 本以为这对夫妻的行为已经够颠了,没想到更颠的在屋里。褚雪瑶并未带着两人在堂中停留,而是带着两人来到了里屋。 刚到屋里,缇萦就转过身捂住了眼睛,淳于意也是背过身嘀咕着:“二夫人这是何意,这些私密之物怎可……怎可……” 这古代人玩的真花,一点也不必现代人差,什么鞭子,什么纱衣,玩的真颠,什么有促于夫妻感情的玩意都用上了,太颠了。 “好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这院里,只要是二爷喜欢的女子,屋里都是这样!”褚雪瑶扭着腰走到两人面前。 淳于意连连摆手,拉着缇萦往外走,“二夫人,咱们堂中议事,堂中议事,此地不可久留,不可久留。”说罢,就拉着缇萦往堂中走。褚雪瑶捏着帕子捂着嘴笑,跟在两人后面。 堂中,淳于意不断地喝着茶来掩饰尴尬,缇萦不敢抬头,褚雪瑶在两人面前踱步,缓缓道:“是不是吓着二位了,是我的不是了,可不让你们看看,你们怎么知道二爷他病到什么程度了。外人都以为这刘家是幸福窝,名望财富要什么有什么,可真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人间烈狱场,日日受尽煎熬,却是离不得,退不得……”说到最后,竟有些怅然 。 褚雪瑶扭着腰,坐到了两人对面,看着桌上的茶碗,茫然道:“我本是百戏楼的一名舞者,与刘义相识之时,我才十六岁。那时我是百戏楼里最有天分的舞者了,若是没有与刘义成婚,此时也是名角了。可那时我不后悔,刘义许我正妻之位,他母亲不允,后来不知是何缘由,那老虔婆竟来求我,我以为是刘义对我的感情感动了那她,没曾想……竟是这样的结果!刘义他……他不能行夫妻之礼……” 言及此,褚雪瑶红了眼睛,她捏着帕子擦掉珠泪,又嗤笑一声,继续道:“照理说,这种事应早早请大夫,可我那公婆太爱脸面,竟生生拖着,一边拖着一边还要往他身边送女人,哪种样式的女人都有,时间久了,总有各种闲言碎语传出去。” 第六十四章 性无能 缇萦微微抬起头,看向褚雪瑶,只见她目光若隐若离,在满屋的华贵之下,如同一枝即将凋谢的花,花瓣一片一片欲落却又辛苦挣扎,守着自己的芳华——说不出的孤清。 缇萦第一次觉得古代官宦家庭错杂之处,褚雪瑶早就知道了刘义的身体问题,可偏偏不能言语,时间久了,家中长辈便对褚雪瑶有了看法,接二连三送人,可依旧没有子嗣,这才有了今日的事。 原本今日的事也轮不到他们出头,偏偏前头来的那些大夫都说是女子的问题,一来二去,流言蜚语满天飞。缇萦莫名的觉得褚雪瑶可怜,这种生活比和离更可怕。 她若是褚雪瑶,肯定不如褚雪瑶这般耐心,发起疯来她才不管什么里子面子,自己舒服了再说。 不一会儿,刘义哈哈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大袖一挥,坐于褚雪瑶身边,“淳于大夫怎么说 ?”褚雪瑶笑了笑,看了缇萦一眼,正色道:“大夫说啊,定能治好,只是想要快点有身孕,还需要二爷配合。” 一番话,听的淳于意和缇萦云里雾里。刘义疑问的看着淳于意:“要我配合?要我怎么配合?” 褚雪瑶缓缓起身,一个转身就坐在了刘义怀里,娇声道:“当然是给二爷也用一些好的补药,这样我们才能早些诞下嫡子,如此一来,母亲也高兴了,这后来的姐妹呀也用不着喝避子汤了,到时候,满院子小崽子追着你跑呢!” 缇萦越听越不明白,刘义却是心情极好,挑着褚雪瑶的下巴道:“好好好,都听夫人的,需要什么补药尽管开,我定好好配合夫人。” 褚雪瑶娇嗔声:“讨厌。”接着起身,走到淳于意跟前,“还请淳于大夫为我夫君把把脉,看什么补药更合适他。” 淳于意作揖道是。缇萦这才明白,褚雪瑶这招真是高啊,不动声色的替刘义治病,还把病因归结在自己身上,真是爱夫心切啊! 刘义非常配合,不一会儿,淳于意便点头笑道:“二爷好体魄,在下这便写下夫人的药方和二爷需要的补药,相信二爷和夫人很快就能生下嫡子。” 缇萦不由的心中感叹,这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淳于意也是个江湖中人。 刘义笑的高兴:“好,总算来了个有用的,赏,重重有赏!” 晚上,缇萦帮着淳于意铺上一张白纸,准备了笔墨,淳于意想了想,写下药方,缇萦在一旁做好记录,淳于意道:“这病不难,难就难在坚持,快则三个月,慢则五个月,定能痊愈。” 缇萦觉得这已经是很好了,毕竟照着时间算,刘义已经病了很久了,“爹,刘家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淳于意却很悲观:“谢谢就不用了,为医者,当为每个病人诊治,可是就怕,就怕回不去了。” 缇萦心中一惊,难道刘家要杀人灭口?随后却道:“爹你莫要多想,你替他解决了麻烦,他不会恩将仇报的。”人还是要心存善念,虽然是古代,但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啊。 正说着,一阵焦急的敲门声传来,缇萦上前开门,一个丫鬟惊慌失措的跪在缇萦面前:“女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夫人。” 缇萦扶起丫鬟:“起来说话,你家夫人是?” “求求你,救救我家二夫人。”丫鬟急得掉下了眼泪。 缇萦跟着丫鬟匆匆往飞鸿轩走去。丫鬟走的极快,边走边抹泪,“二少爷他……他就是个……疯子。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变着法的折磨我家夫人,今个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喝了好多酒,一回来就摔了茶碗茶壶,还动手打人……” 丫鬟的声音开始哽咽,缓了缓又接着道:“往日里,也就过去了,今日是真疯了,他扯了夫人的衣服,用……用……用鞭子打……还让夫人跪在那茶碗的碎片上……满地都是血……夫人她……她疼的都晕了……老夫人还不让请大夫……说男女有别,夫人伤在身上,怎能叫别的男人看了身子,我只能过来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夫人……” 缇萦心情复杂,说不上的情绪,一个性无能的人居然还家暴,心里真想把刘义阉了,刚动了下念头,又觉得自己太激进。 走进里屋,刘义已经不见踪影,屋里浓浓的血腥味,“女大夫,小心脚下。”丫鬟提醒。缇萦才发现脚下全是碎茶碗渣子,往里走几步,那碎渣子上还有血迹。 与床隔着的帘子已经碎的乱七八糟,摇摇欲坠的挂在那里,地上散落着被扯烂的襦裙,昏暗的灯光下,褚雪瑶头发凌乱的趴在床边,身上只剩下里裤和肚兜,平滑的玉背上是道道鞭子抽过的翘起的皮肉,看的缇萦心疼的咽了下口水,心口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堵着。 褚雪瑶原本精致的脸上一边面孔泛青,一边面孔红肿,嘴唇都咬破了,唇上血迹斑斑。缇萦没有言语,麻利的从诊箱里拿出金疮药,小心的倒在褚雪瑶的后背上,用白布包起伤口,低头不语。 “呦,你来了呀!”褚雪瑶看见缇萦,依旧努力表现的像白天一样妖娆,可身子刚刚一动“嘶”的一声,变了模样,面目更加狰狞。 丫鬟和缇萦两人扶着褚雪瑶趴到床上,丫鬟道:“我去端水给夫人净净脸。”便出去了。 褚雪瑶努力笑,正色道:“今日多亏你了,有机会的话我会好好谢谢你的。”缇萦收拾着诊箱,慢慢抬起头,缓声道:“为何不离开这里?” 褚雪瑶看着缇萦,先是一愣,随即又笑道:“离开?谈何容易。” 缇萦不觉提高了声音,“只要你想离开就能离开,这府外天高海阔,凭鸟飞任鱼跃,为何这般蹉跎自己?凭着你的本事定能有片自己的天地,何苦一生困在这里?” 褚雪瑶显然没想到缇萦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语噎,竟不知说些什么。 缇萦心中堵的厉害,继续道:“刘义他……他这般对你,你何苦护他?像他这样的男子,不值你真心相待,你何苦再替他瞒着,藏着,所有的恶名你都认下了,可他竟还这般对你,值得吗?值得吗?” 第六十五章 妙人一个 说着说着,缇萦竟不知不觉红了眼。褚雪瑶面色静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缇萦。“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我说的你可都明白?”缇萦继续道。 缇萦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心中才略微喘了口气,呆呆地看着褚雪瑶。其实她不想多管闲事,一点也不想,这里是古代,消息封闭,男尊女卑,没有家暴一说,更谈不上什么借着舆论地力量或者警察来摆脱这种家庭,她不是圣母,可她就是见不了这种狗血之事,非要说上一两句才能让自己地的良心好过一点。 褚雪瑶终是回过神,咬了咬嘴唇,脸色发白的有些厉害,拉着缇萦的手,沉默了会,低声道:“谢谢你,缇萦妹妹。” 缇萦笑了笑,没再说话。 褚雪瑶轻轻微叹:“当初老夫人来求我之时,我以为自己是个好命的,得婆婆如此重视,成亲那晚,我才知道婆婆是看重了我的妩媚劲儿,想着我能……二爷的身体她怕是一直都知道的,只是不敢面对,从来都只怪送给二爷的女人不得劲,不尽力,才没生下孩子,可只有服侍过的才知道……。” 丫鬟从外头端来了温水,浸湿了帕子递给褚雪瑶,褚雪瑶沾了沾脸,习惯性的将散落的头发抚了抚,丫鬟便端着铜盆出去了。 褚雪瑶继续道:“从前来过的大夫哪里敢说出实情,府里只能给我打着善妒的幌子,传出话去,说府里没子嗣都是因为我灌了所有妾室的避子汤,你也看见了,就连今日诊脉之时说的那些话也是老夫人派人告诉我的,要全了她儿子的体面。” 缇萦抽出手,反握住褚雪瑶,轻轻劝道:“你叫我一声妹妹,我便当你是姐姐一般,姐姐,他若是个有情义的,你受得这些苦也值了,就怕他真是个冷血的,到头来一场空。” 褚雪瑶嘴角微微一动:“二爷他……他这些年也是自个折磨自个,今日的事怕是府上有些人嘴巴不严,私下议论,惹怒了他,他才这般行事,等他吃了药好起来了,一切定会好起来的,等到有了孩子,从前的事大家都会忘了的。好妹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缇萦静静的听着,缓缓道:“雪瑶姐姐,我曾听过一句话,人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有些事你要自己想明白,旁人总是旁人,这日子总是你过的,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对了,我爹已经开好了药方,快则三个月,慢则五个月,应是无碍了。还有你背上和腿上的伤,用的是我们家最好的金疮药,不会留疤的。” 褚雪瑶轻声道:“谢谢你与我说了这么些体己话,我放在心里了。” 缇萦走出里屋,忽觉一阵冷风拂面,回头看去,褚雪瑶趴在炕边,不得动弹,可怜又可悲,缇萦转过头,丫鬟已在门口等着了,“女大夫,这边请。” 缇萦跟着丫鬟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内心五味杂陈,还是忍不住给丫鬟叮咛:“这几日定要好好养着,切莫再伤着了。” 丫鬟已没了刚刚来时的悲伤,清声道了声:“奴婢知道了。” 按照顺序,本该要为刘卬的长子刘德先诊脉的,可刘德昨日偏又不在家中,只能先为刘义脉诊,这隔天就到了刘德所在的浮云居。 一进浮云居,院里静悄悄的,和前日里完全不一样,安若儿见到淳于意和缇萦赶紧上前熟络的招呼:“大爷在后院练功呢,我带你们过去。” 缇萦都怀疑,这真是一对兄弟? 刘德脱去上衣,身材健硕,八块腹肌一览无余,在院中舞枪,便是这初春时节,也能清楚的看见身上的汗珠子,一见安若儿,便停了下来去迎人:“夫人,你怎么来了?” 安若儿笑吟吟替刘德擦拭着脸上的汗珠道:“我来看看你,顺便请淳于大夫来瞧瞧为何我们迟迟没有孩子……”安若儿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 刘德原本笑着的脸突然静了下来,喝道:“我们为何没有孩子你当真不知,快让他们走,你……你真是……气煞我也……”说罢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下子搞得淳于意和缇萦一头雾水,所以到底为何啊?两人看着安若儿,安若儿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安若儿带着淳于意和缇萦再往里走,这还没见道人呢,就听见刘德的声音:“怎得下人这般没规矩,夫人难道也不管管?” 安若儿加快了脚步,这走近一看,只见一个娇柔可人,细腰如柳一般的少女倚着廊柱,轻轻吟着诗,刘德皱眉训斥道:“丫鬟识点简单的字便罢了,吟什么诗!当真是有辱斯文!” 那女子脸色渐白,用帕子掩着面,蹒跚着离开了。缇萦看的想笑,只能在心里偷笑两声。 安若儿带着淳于意和缇萦走进刘德的书房里坐下,四人还没说话呢,又有个眉眼似画,肌肤胜雪的女子盈盈走来,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站在一旁也是一个劲的抿嘴微笑,一双鸦黑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燕雀不停的朝着刘德的身上飞去,刘德面色难看,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顿,沉声道:“夫人该好好管管院子里的这些丫鬟了!” 说完,大袖一摆头也不回的走了。缇萦差点笑出声,明摆着这丫鬟连送秋波给人送恼了! 那女子就和刚刚在廊柱下的女子一样,用帕子掩着面,小跑着离开了。 安若儿尴尬一笑,解释道:“这两人是母亲今日刚刚送来了,也是为了……为了子嗣着想,叫两位笑话了。” 淳于意将古代医生的基本素养展现了出来,缓声道:“大夫人,瞧着大爷的身体不像有什么问题。” 安若儿眼睛转了转,道:“那到底是何缘由院里的通房妾室都未有身孕?淳于大夫既然来了,还是帮大爷诊诊吧!” 淳于意作揖称是。 缇萦感叹这刘德真是个妙人!碰到大夫就跑,跑的倒挺快,莫不成有什么隐晦的生理缺陷? 这边正说着,刘德又转身回来了。 第六十六章 性冷淡 安若儿刚要起身,被刘德摁着肩膀坐下,阴阳怪气道:“既然夫人请了大夫,让大夫看看也无妨,好歹得让夫人知道我……我是康健的。” 说罢,便坐到淳于意身旁的黄花梨木祥云纹四方椅上,伸出胳膊,脸上淡淡的,却是定睛看着安若儿,眼中是道不明的情绪。 淳于意一搭脉,只是片刻,便笑道:“大少爷的确康健的很,二位定能诞下嫡子。” 话音刚落,刘德冲着安若儿哼的一声再次离开了。只剩下安若儿疑惑的愣在原地,一时间,淳于意和缇萦走也不是,不走也尴尬。 照着礼数,淳于意已经为刘府的两位少爷诊治过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没曾想,却被林氏拿着还不知长子究竟是何缘由未有子嗣需要再继续诊治诊治的由头留在了府上。 淳于意大摇其头:“怕真是回不去了。你就不该跟我来这凶险之地,唉……” 缇萦这才心中隐隐不安,急急道:“爹,我还不想死。”上辈子猝死,这辈子英年早逝,天理何在啊! 淳于意看了看缇萦,故作轻松道:“还有余地,还有余地,叫为父好好想象,好好想想……” 不知不觉已在刘府呆了三日,刘义的“补药”已经吃了两天,听府上的丫鬟碎语,说事又冲褚雪瑶发了好大的脾气,缇萦想着约摸是埋怨“补药”的效果没有立竿见影,真是可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真以为是神仙的弹药了。 到了第四日,安若儿一早便派人来请缇萦,缇萦用眼神询问淳于意的意思,淳于意点了点头,缇萦便跟着丫鬟走了。 这一进浮云居就碰上了刘德,缇萦福身行礼,刘德却是大袖一甩,留下句庸医便走了。 缇萦努力扯了扯嘴角,劝自己莫在意,在意容易早嗝屁。 入了内堂,安若儿已在堂中,右下首坐了位眉角有颗痣芊芊女子。 缇萦刚要福身行礼,安若儿忙着搀起缇萦,热情道:“这是妙音,常伴大爷身边。“女子向缇萦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安若儿又继续道:”扰着你休息了,雪瑶的事我也听说了,多亏了你,昨个我去瞧她了,身上的伤好多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医术也了得。” 缇萦谦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应该的,应该的。”三人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意思大约为淳于意到底是个男的,多少有些不便,只有女人懂女人云云,末了,安若儿才进入主题:“缇萦大夫,我们身体都无恙,为何……” 缇萦就知道,这古代的女性关注最多的就是生孩子,家里也是,这里也是。照着昨日的情形,这生孩子应该没问题啊,缇萦也很好奇,大着胆红着脸问:“不知二位一月与大爷几回房事?” 缇萦说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她这还黄花大闺女,怎么能问这种话,可作为医生,她又不得不问,男女都没病的情况下,房事越高中奖几率越大,除非哪方性冷淡。 安若儿与那妙音也是绯红了脸,左右相看,最后还是安若儿开口缓缓道:“母亲赏下来的人多了,总该每个房里都去去,莫要叫母亲难看才好。” 本以为这个理由就够了,妙音的却捏着帕子悻悻开口:“我……我与大爷并无……并无房事。” 这下轮到安若儿惊诧了,怒道:“你说什么?怎会如此?你们竟这般不懂规矩,不知道好好伺候大爷吗?” 一连三问,问的妙音慌乱的跪在地上,哭泣道:“夫人,这院里上下这么多女子,哪一个近的了大爷的身,每每你将大爷安排到我们房中,大爷总是和衣而睡,却让我们喊着出声,做出一番男欢女爱的样子,其实都是假的,大爷还下令不许我们说,我们真真是有苦难言啊!” 妙音哭的梨花带泪,好不可怜。安若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无力道:“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中意的?” 缇萦很想骂人,这安若儿是真看不出来吗? 片刻,安若儿又对着身边的丫鬟道:“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再挑些模样好的送来。” 缇萦心里吐血,她不明白,这刘德都表现的这般明显了,难道安若儿真的眼瞎。丫鬟前脚刚走,安若儿神情失落的紧:“难怪婆母说我不是个称职的,为大爷寻了这么多人,却还是没有一个让大爷喜欢的,若再寻不到能讨大爷欢喜的,为大爷留后,我真该撞柱子赔罪了。” 妙音在一旁哭的嘤嘤嘤嘤,吵得安若儿更烦,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妙音道了声是,捏着帕子擦着眼泪离开了。 缇萦不想多待,福身也准备离开,这夫妻之间的事还是少掺和,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呢?这刚走到门口,身后的安若儿竟突然哭了起来,喃喃道:“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莫要让我成了罪人!” 听及此,缇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屋内,道:“夫人,你与大爷相处之时可有房事?”安若儿先是一怔,接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可讨厌与大爷有肌肤之亲?”缇萦继续问道,安若儿摇头,脸颊微红:“不讨厌。” “这便是了,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大爷不愿与她人行男女之事,你又何必勉强,与其勉强,不如让大爷随了自己心意,如此一来,众人皆欢喜,岂不乐哉?”顿了顿,缇萦又接着说道:“还是夫人喜欢与别人共侍一夫?” “可我是正房,为相公开枝散叶也是我分内之事……”安若儿抹了抹眼泪,一本正经道。 缇萦袖子下面的手攥得紧紧得,尽量维持着面上的表情:“你与大爷身体康健,生下十个八个都没问题,何必与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婿,再者,要是大爷真与别的女子诞下子嗣,你的孩子不就少一份父爱了吗? 安若儿却是厉声道:“为人妻者不可善妒,你怎可口出狂言!” 第六十七章 不想英年早逝 完了,缇萦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多管这闲事干嘛! 缇萦笑了笑,再次福身:“夫人,女子在这世上本就艰难,难得遇到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夫婿,定要好好珍惜,若你老想着为了那莫须有的名声,把他推出去,日子久了,夫妻间生了间隙,可就再难恢复如前了。” 安若儿刚刚紧张的神色松了松,缇萦知道这是听进去了,又继续道:“二夫人的事你也知晓,缇萦自觉凡是女子,定然想与大爷这样的人度过一生。你看院里伺候久了的丫鬟,她们都不会主动去靠近大爷,她们都知道大爷只在乎夫人,只有夫人不自知。” 安若儿想了想,似乎真是那样,大爷不在的时候,院里还能传出一两声说话的声音,可要二爷一回来,每个人都低头头走路,到处都是沉默安静,她原以为是二爷太过严肃,也没往心上去。 如今被缇萦点破,安若儿才觉一切皆是有迹可循。安若儿沉思之际,缇萦已经悄然离场。 这刘府的病算是看完了,如今得想办法回去,缇萦暗诽这刘家不讲武德,但谁让人家官大势力大,回程路上,府上的两个丫鬟边走边细语,缇萦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下。 “你知不知道飞鸿轩昨日出人命了,一早就被管家抬出去了,身上只盖了层白布,直接被扔在乱葬岗了。”瘦点的丫鬟粗声道。 “又出人命了,这都三条人命了,唉,二爷那院子如今除了刚买进来得人,谁还敢去。”胖点的丫鬟细声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琦儿,人家这才去了几天,早都当了主子了,听说惹得二爷夜夜都去她房里呢!”瘦丫鬟语露羡慕。 “你可别想了,”胖丫鬟看看自己,又看看瘦丫鬟,咧着嘴道:“咱俩半斤八两,谁有琦儿那样的美貌啊!” 两人嬉笑着从缇萦身后走过。听到两个丫鬟这样的言词,缇萦渐渐黯下眼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府里就那样消失了,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连尸骨都不能好好安葬,扔在哪里被野狗当吃食。 女子二八的年纪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也是嫁人最好的时机,有些家底的人会权衡后为女儿选门好亲事,相反,则会在小小年纪被卖掉,有些人不甘做一辈子的丫鬟,想尽办法爬上主家的床,妄想成为通房或姨娘,可即便做了通房姨娘又如何,没明媒正娶,没进族谱,说白了,就是高贵点的丫鬟。 到了这种吃人的官宦家里,命就更不值一提了。缇萦突然醒悟:若是她和淳于意真的被杀人灭口了,刘府有各种理由说的过去,难道她真的要英年早逝吗?不,她还不想死。 缇萦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之前她还埋怨淳于意太悲观,现在想来她把古代人的素质高看了,她得赶紧找淳于意商量对策,不能死在这里。 到刘府的第五天,淳于意带着缇萦去跟林氏请辞。两人客气的说了好一阵话,淳于意略带歉意道:“在下和小女已在府上叨扰多日,家中还有年迈的母亲,妻子也怀着身孕,也该回去看看了。” 几日下来,林氏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她端起身边的茶,笑着缓缓道:“我呀一直在我家老爷面前夸淳于大夫是神医呢,老爷很是高兴,就盼望府里有一个像淳于大夫这样的府医,真心想让你留下来呢!你也不必每日辛苦替那些没钱的贱民诊治了,府上给你的银子足够你养活一家老小了。” 听的缇萦牙痒痒,贱民?没有百姓缴税,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哪来的钱。淳于意拱手作揖,悻悻道:“多谢夫人抬爱,可我志不在此,当初我辞官开医苑,就是想为百姓尽些绵薄之力,与银子无关。” 林氏浅浅一笑,略带嘲讽:“没想到淳于大夫还是个性情中人啊!不过,你怕是现在还不能离开呢,家中的病人还需要你照顾呢。” 淳于意站直了身,正色道:“夫人,你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今日,我誓要回家。” 林氏脸色一变,将茶碗重重地摔到旁边地桌子上:“来人,送淳于父女回屋休息。”说罢,屋外四个仆人就冲了进来。 看来,人家早有准备啊。淳于意将缇萦护在身后,小声道:“萦儿,一会你就趁着混乱往家里跑,我若回不去,家里就交给你了,你定要照顾好你祖母,照顾好家里。”那神情就像在说——遗言。 缇萦有些想哭,这种场面她第一次见,有些害怕,可心里却感动地紧,淳于意这会的样子真像个父亲。 千钧一发之时,缇萦突然哈哈大笑,惹得众人摸不着头脑。“你在笑什么!”林氏怒目呈堂。 缇萦朗声道:“夫人以为我们为何敢来这里吗?”林氏眯着眼看着缇萦,狠狠道:“你这小蹄子,倒是小看你了,你究竟用了什么诡计?” 缇萦从淳于意身后走出来,一步步走近林氏,她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道:“夫人还是让这些人退下吧,省的二少爷的事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你……”林氏指着缇萦,竟是哑口无言,只能挥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出去,“你们到底对我儿干了什么?” 淳于意也是一肚子疑问,但也只能先不做,看缇萦如何行事。 “听闻二爷昨日又把人打死了,怕是二爷对自己不举之事急的很,才如此暴戾。”缇萦淡淡道。 林氏气急,指着缇萦直骂:“你个未出嫁的姑娘,怎能说出这种话,真真不要脸,无耻至极。”缇萦冷眼看着林氏:“为医者眼中无男女,只有病人,夫人心中龌龊,嘴里才能说出这种小儿之言。” “你……你……”林氏语噎。 “夫人,我知你爱子心切,恰好我们家有秘药,能让二爷很快好起来的秘药,不知夫人可有兴趣?” “你们好大的胆子,既有药为何不早早拿出来,让我儿受此折磨,你们当真该杀,该死!”林氏指着两人大骂! 第六十八章 秘药 林氏这般模样,缇萦心生惧怕,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林氏似是着了魔,眼睛发红的朝缇萦走去:“快把秘药交出来,否则你们别想活着离开。” 淳于意深吸口气,底气不足,怯怯道:“夫人,我与我儿只想回家,你何苦为难至此。” 林氏指着缇萦,怒道:“淳于家当真厉害,出了个女儿也敢跟我叫嚣,怕是不知这天下姓什么!淳于意,我允你回家去拿秘药,拿秘药来换你女儿!” 淳于意眼睛偷偷看着缇萦,这该如何是好。哪知缇萦又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夫人,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父亲清楚的很,这秘药拿来我们还如何回家,只能被你困在这里任打任杀,你当我父亲是个傻的吗?” 淳于意不可思议的看着缇萦,这……这些话也是能说的? 林氏冷笑一声:“是又如何?一个小小大夫,妄想遏制于我,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 果然。缇萦嗤笑:“若是这样,我父亲今日就偏不拿出这秘药了,让你儿尽管被折磨,今日杀一人明日杀一人,等到他把府里的人杀光了,他还是不能人道,等他死的时候也没人给他打幡收尸,生前杀了那么多人,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你……你……你竟敢诅咒我儿……来人……来人……给我打烂她的嘴!”林氏从未被如此侮辱过,这会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淳于意上前捂住缇萦的嘴巴,悄声道:“萦儿,休得再言,如此下去,我们还如何回家。” 缇萦是觉得真解气,对付这种人就不该客气,今个也要让这林氏知道现代人不是好欺负的。 忽地堂中窜出两个身形肥胖的仆妇,左右拉着缇萦的胳膊,踢了她的后膝盖窝,缇萦吃痛跪下,一仆妇从腰间拿出一块木板,就要往缇萦嘴上去了。 淳于意上前阻拦,“你们住手,住手……”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妇人推倒在地,捂着屁股面色难看。 缇萦这才怕了,后悔逞了一时之快,她忘了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盘,那木板眼看着到了跟前,缇萦害怕的闭上眼睛。 “住手!”刘德的声音。 缇萦全身瘫软,得救了,好险。 林氏看见刘德,才敛了脾气,柔声道:”德儿,你不好好在院里操练,怎么跑这来了?”刘德扶起跌倒在地的淳于意,看着林氏,严厉道:“母亲怎可如此行事?这若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林氏反驳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弟弟,这两人明明有秘药能治好他,偏偏就是不拿出来,看着你弟弟活生生的受罪,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说着,竟捂着脸抽泣起来。 “你爹被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我若不管你弟弟,你弟弟这辈子可怎么办啊!”林氏的声音更加凄凉。 缇萦缓过神后,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关于怒怼林氏那部分自是省略了。 刘德听完后,迟疑道:“真有秘药?” 缇萦看了眼淳于意,淳于意作揖道:“我手上的这味药能治二爷心魔,多则四个月,少则三个月,定能康健。” 刘德看了看身边的人,缇萦这才注意到那人并不是小厮,颇有威信的样子,两人耳语一番,刘德起身:“我放你们回去……” “德儿,不可,你弟弟……”林氏焦急道。 “母亲,此事听我的,我相信淳于大夫不会将病人病情大肆宣扬,淳于家也算是大家,淳于大夫定不会为了几句碎语,堵上几百号人命,对吗?”刘德看着林氏说话,言外的威胁之意赤裸裸。 淳于意低声称是,承诺道:“今日定将秘药送到府内。”缇萦忍不住在心里暗讽:这妙人也不过如此。 两人回到家的天色渐晚,淳于意不敢耽误配了方子遣人送到了刘府。 晚上在福寿堂用饭,淳于老太太、淳于意、缇萦、缇月、邹氏、淳于枫终于相见,淳于老太太几欲开口,都不知从何说起。 缇萦坐在老太太身边,想起今日之事,一股委屈从心而生,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嘤嘤说道:“祖母,我害怕。” 淳于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温言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怕,不怕了。”缇萦认真地点点头。 老太太又道:“吃吧,快吃吧,吃完都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当做了场噩梦,梦醒了,就什么都过去了。” 一众人点头称是,席间安静却也安心,就连平时看着不顺眼的缇月都顺眼很多。 一回到兰园,缇萦远远就看见了王姨娘在院门口张望,旁边还有毛竹,几日不见,毛竹消瘦了不少。缇萦瞬间红了眼,上前将王姨娘抱的紧紧的。 母女两人默默无声的抱了很久,毛竹在一旁哭着擤着鼻涕。夜里,缇萦脱掉鞋袜,脱掉衣服钻进王姨娘的被窝里,王姨娘进去的时候,缇萦蒙头盖着被子,听到王姨娘的脚步声,把被子掀开个缝看了看,接着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娘,我想跟你一起睡。” 王姨娘坐在床边,掀开被子,和声道:“我家萦儿还是个孩子呢,当然要和娘睡了。” 被窝里,王姨娘把缇萦的脑袋露出来,温声道:“吓坏了?”缇萦默默点头。王姨娘抚着缇萦的头发,又道:“如今知道这行医之路不好走了吧,莫不如就算了吧,日后嫁个好人家,免得日日担惊受怕。” 缇萦抬起头,木木的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行医。”王姨娘吟吟笑着:“那就不要害怕,想走的路就继续走下去,哪有见到困难就退缩的。” 缇萦埋到王姨娘怀里,那温暖和心跳让她想起了方母,从前方母就是这样哄人的,一阵心酸,低声道:娘,我是不是特别不中用啊?才遇着这么点事就矫情,还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就我这个窝囊样,以后要是给你丢人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鼻头一酸,眼泪一点点往下掉,她觉得这个时代太凶险了,人命不是命,是草芥。 第六十九章 礼尚往来 缇萦伏在王姨娘身上哭个不停,泪水在衣服上留下了大片痕迹。王姨娘拍着缇萦的肩膀,搂着她慢慢的抚着她的后背,好像在哄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低声哄到:“好了,好了……我的女儿最乖了,别哭了,这世上哪个父母会嫌自己孩子丑的,你是个什么样的都是娘的孩子。” 缇萦哭的声音更大:“刘家的那些事我本来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说的,可我看见褚雪瑶那满身是伤的样子,我就心里难受,同为女子,我见不得她受那样的蹉跎……我才说了那些个大言不惭的话……还有安氏,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看不见的,偏偏看着两人相爱又不自知……我就着急,在这世上难得有个对女子真心的人,我心里替安氏高兴……” “最可恨的就是那林氏,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儿子的一切,可她大儿子中意安氏,她能不知道吗……她偏偏还要往安氏院里送人……她就是怕安氏独大,让她没了做婆母的威风……就跟她知道她二儿子会杀人,她还是往院里送……视人命如草芥……女子的命当真这么不要钱吗……我偏要让这世人看看……女子不比男子差……女子的命也是金贵的……” 王姨娘擦掉缇萦脸上的泪,道:“女子从来都不能自己选路,有些事是没法子的。”王姨娘让杏儿打水拿帕子,细细为缇萦擦拭。 浅浅道:“你既已决定行医,就大胆的走下去,这出去一趟,女子的不易你看的更清楚,就能更加坚定的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了。” 缇萦怔怔地看着王姨娘。 这时杏儿进来了,端着一盆热腾腾得水,王姨娘亲手地把帕子浸湿拧干,细细地给缇萦擦脸,动作既温柔又慈爱,语气却十分坚定:“娘这一辈子没得选,好在你是个争气的,讨老太太老爷喜欢,那便为了你嘴里说的那些个道理去拼上一拼,博上一博,没什么损失的,最差也是落得个嫁人生子,别有什么担心顾虑了。” “娘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数,胆大心细地,见不得旁人吃苦受罪,旁人对你一分好你恨不得拿命对他好,见不得那些个趾高气扬,拿人不当回事的,你这样的性情才是真性情,不要害怕,凡事图个问心无愧就好,你且想想若是你不对刘府的人说那些话,你晚上睡的着吗?” 缇萦心里的那些小九九被王姨娘说的一清二楚,她做不到不管不问,她从小就被教育助人为乐,不向黑恶势力妥协观念已经侵入了骨子里。 又被王姨娘这么一说,她心中就更加肯定了行医之路,日后趟出一条自己的道。其实她并不怎么害怕,她不是没想过会死在刘府,只是她觉得自己善良又好心,到头来却还是死路一条。她觉得自己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自己好,更准确的说她一直在等褚雪瑶或者安氏来帮帮自己,可结果是想多了。 那种失望让缇萦难过,她甚至陷入了该不该帮人的困境中。 后来,缇萦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只觉安心踏实,就好像睡在方母身边,一直都没有长大过。 回家后的第二天,缇萦睡了个自然醒,醒来后便单独去了福寿堂汇报在刘府的情况。 “怎么不多睡会,想着你下午才过来了呢。”淳于老太太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灰丝绣大花对襟褙子,靠在炕头,怜惜的说道。 缇萦坐于老太太下首的杌凳上,赧颜道:“我知道祖母一定很担心我,有很多话想问我,我也有很多话想跟祖母说,睡醒就过来了。” 淳于老太太微笑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此事来的突然,我心里着实不安,好在化险为夷,你功劳不小。” 看来淳于意已经将在刘府中的事和盘托出了。 缇萦拘谨的站起来,轻轻道:“孙女还是鲁莽了,不该与林氏说下那些话,差点惹祸上身牵连上父亲。” 老太太笑道:“这世道就是这样,你厉害的时候别人上赶着求你,你落魄时排着队踩你,你老子他弃官从医时,这些个事他都该想到,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刘家!这次是他拖累你了。” 缇萦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老太太的反应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王嬷嬷站在一旁看着缇萦,目光似有钦佩,轻轻道:“姑娘你真厉害,那林氏不知道找人牙子买了多少小姑娘,都是有去无回,听闻这次你闹了后,竟不再买人了,怕真是以后害怕有报应。” 缇萦呆滞了会,好像又重回到了刘府的堂上,表情不由得变严肃,嘴里得话也是脱口而出:“那林氏就是一个病妇,讳疾忌医,闹得家宅不宁。” 淳于老太太大笑,一把拉过缇萦,搂在怀里,高声道:“对,她就是个病妇,这刘肥就是个疯子,一家人也是疯了,在临淄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你这般争气,刚好灭灭他家的气焰,收敛收敛自己的恶行。做的好,不愧是我们淳于家的孩子。” 缇萦此刻哭笑不得,她本以为老太太会大发雷霆,却没想会这样夸赞自己,一时间,缇萦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停了停,淳于老太太又道:“你不在家的这几日,王氏把府中上下的事打理的很好,我瞧着人也活套了,遇到什么不懂就去找长卿问,跟你小时候学字的时候还有些像。柳氏来我这哭闹了几次,都被你娘劝回了院里,对柳氏我是半分也看不下去。” 缇萦算是松了口气,抱着老太太的胳膊道:“祖母眼睛最亮了,看什么都清楚。” 淳于老太太浅浅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到底老了,眼皮底下有时都看不清了。萦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四姐姐要是有你一半通透就好了。” 缇萦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太太对着王嬷嬷说道:“去把前日阳家公子送来的东西拿过来。” 第七十章 泥娃娃 阳新拿来的东西?缇萦疑惑,莫不是缇月和他的事被老太太发现了? 王嬷嬷拿出个盒子,盒子里有个彩色泥人,看着有些眼熟,淳于老太太看了看缇萦,坦言道:“这是前两日李家那位少爷托阳新送来给你的,被你枫哥哥拿到了我这。” 缇萦正了正神色:“祖母,此事我全然不知,李师兄走后,我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老太太看着日渐长开,眉目愈加清秀却坦坦荡荡的缇萦,道:“你们师兄妹的情谊我自是知道的,这泥娃娃也不值什么钱,拿去玩吧!” 缇萦想了想,摇头道:“祖母,这个泥娃娃我不能要,孙女现在长大了,有些事理应避嫌,男女有别,不可随意收受外男的东西了。” 老太太眉头一挑,道:“你们到底是有些同门之谊的。” 缇萦正色道:“祖母,这世上除了自家兄妹,其他的男女情谊都有些不纯粹,这泥人若是我和四姐姐都有,还说的过去,可这泥人只有我有的话就应当避险了。孙女且有自知之明,李师兄不是能托付终身之人,又何必收这些个惹麻烦的东西。” 淳于老太太眸光一动,看向一旁的王嬷嬷,王嬷嬷也是露出赞赏的笑容朝着老太太点点头。老太太也是缓缓点了点头:“我看这家里就你通透,真是个好孩子。那这泥人我便替你送回去了。” 缇萦笑着点头,然后便向老太太请别去医苑继续学习。淳于老太太看着缇萦窈窕的背影,想起了那时小小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的模样,唉的一声叹道:“缇萦要是个男孩那便好了。” 生活好似恢复了原状。 缇萦又去了医苑,医苑里依旧人来人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药台的位置少了缇月,没了阳新,只有不苟言笑的淳于枫站在那里。 缇萦走上前,脆声道:“枫哥哥好。”淳于枫一看见缇萦,开口便是:“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女孩子家赶紧回屋做女红。” 缇萦一张笑脸停了停:“呃……父亲和祖母说我可以继续学医。” 淳于枫拉着缇萦走到后院,刚停住脚,就开始劈里啪啦教育道:“女孩子,好好在家认些字,做好女红,以后嫁人也能嫁个好人家,像你这样整日抛头露面,以后说亲的时候被人家知道了是要叫笑话的……” 还说什么女孩子学医有什么用,反正以后在后院什么也干不了云云。 缇萦感觉自己都要开始怀疑自己学医到底对不对了。她也终于明白,这位长得又帅,又多金的表哥终于为什么成亲这么晚,那位定亲的嫂嫂一定是个急规矩的女子。这人是受封建制度教化骨灰级别的受害者,自然明白不了她这个现代人的思想。一旁的毛竹捂着嘴偷笑。 从前跟淳于枫刚开始接触的时候,缇萦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直到有一次看见缇月被数落出长篇大论,还不能回嘴时,她每每见到淳于枫都是绕道走,生怕下场一样。 “我看缇月出了乱子,都是来这医苑闹得!你赶紧回去。”淳于枫没好气的说了一嘴。缇萦听到重点了,问:“四姐姐怎么了?” 淳于枫悻悻的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道:“没什么,别瞎打听,赶紧回屋去,去昭仁寺之前我都会在这守着的,你们俩个别想再来了。” 淳于枫越是这般遮掩,缇萦心里的那股子好奇劲就越强,知道这样问不出什么,便换了副面孔,道:“好吧,反正瞧着四姐姐也没什么大事,那我就不问了,枫哥哥,我也不能跟你在这消磨时间了,我还得跟着父亲去学习呢。” “怎么不是大事!她与阳新私会,叫我抓了个正着。”淳于枫挡在缇萦面前怒道。 缇萦在心中为缇月默哀了三分钟。 忽地缇萦也想明白了,李仁托阳新送的东西是怎么到的淳于枫手中,淳于枫这种铁面无私的一定会上缴证据给祖母。 淳于枫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悻悻道:“好了,你就听我的,回后院去,以后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哥哥给你买,莫要叫那些个不值钱的东西勾了魂魄。”说完,拍了拍缇萦的头。 缇萦这才笑道:“知道了,枫哥哥。只是这世间所有女子都该是不一样的,四姐姐不是我,我也不是四姐姐,我想跟着父亲学医,就定会好好学的,不会有别的事,那泥娃娃我也让祖母退了回去,有这样有钱的哥哥,我怎么会瞧上个泥娃娃。” 说完,也不顾淳于枫的反应,自顾的走向医苑。 淳于意见缇萦进来,招了招手,缇萦上前,脆生生的叫了声:“父亲。”经刘府一事,淳于意对这个女儿不再小看,还有些患难真情之后的惺惺相惜。 “怎么不休息一日这就过来了?”淳于意关切道。缇萦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拿出小本本,还和从前一样,做好好好学习的准备,“父亲都不休息,女儿怎敢怠慢,父亲可是女儿的榜样呢!” 淳于意笑着点头,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好了,你也坐下吧,日后你也是淳于医苑的大夫了。” 缇萦这才发现,淳于意在原本诊脉的地方加长了桌子,还放了凳子,这意思是她可以出师了? 见缇萦愣着,淳于意又高声道:“日后,这医苑缇萦大夫的方子也是算数的。”这不仅是说给缇萦听,还有医苑的所有伙计,连一旁的长卿都和毛竹互换眼神,一个钦佩,一个高兴。 缇萦满眼晶莹,不住点头,熬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这还没高兴一会呢,两个壮汉就抬着一个肚子大的女子匆匆跑了进来,“救命,救命啊,淳于神医救救我媳妇啊!” 淳于意和缇萦赶紧上前,只见那女子捂着大肚子在担架上来回打滚,疼的汗水已经完全浸湿了头发。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缇萦边问边做记录,淳于意已开始把脉。 第七十一章 薄吾夫妇 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慌张道:“已经疼了好多天了,往日里疼还能动弹,今日疼的都下不了床,才抬到了这。” 淳于意脸色沉重,立刻吩咐将人抬到里屋,正准备掀起衣服诊治,却被络腮胡的男子拉住了胳膊,怒道:“你这是干什么?看病就看病,揭我媳妇衣服干什么。” 淳于意甩开那人手,微微怒道:“你说的什么话,不揭开衣服怎么知道病因。” 络腮胡一个大步挡在淳于意面前,“你这分明就是架着看病的由头占女人便宜吧,我带我媳妇去了那么多家医苑,人家诊诊脉就知道什么病,你这神医的名头是吹嘘来的吧。” “啊……好疼……”女子疼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薄吾,你怎么样了,薄吾你别吓我啊!”络腮胡捧着薄吾的脸焦急道。 “还不让开,是不是想让你夫人疼死?”淳于意怒斥。络腮胡反驳道:“你……我……你不能占我媳妇便宜……” 淳于意奇迹,指着络腮胡道:“唉……你……你真是……气煞我也。” “父亲,我来吧!”缇萦站了出来,“屋里的人都出去吧!”络腮胡看着缇萦,“你个小女娃,懂什么医术,你是不是和你老子一起当骗子?” 缇萦心里吐血,没文化真可怕。 缇萦也不客气:“你真是个又蠢又傻的,先是怕我父亲占你媳妇便宜不让他诊治,换成我来,你又嫌我小,我想问问你,你找的那些有老又不占你媳妇便宜的大夫有没有给你媳妇把病治好!” 络腮胡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此时,床上的女子用了全身力气一脚踢到了络腮胡的屁股上:“赶紧……滚!” 络腮胡这才悻悻的出了门,“好好好,媳妇,我这就滚,媳妇你别用劲,小心疼,媳妇,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你就喊我,我就在门口一步都不走。” 缇萦暗诽:还是个“气管炎”啊。 缇萦掀开夫人衣服,肚子鼓的很大,肚皮又黄又粗,用手轻轻一按,薄吾就痛苦的呻吟,这怕是肚子里有东西,在这个没有b超的时代真是不方便啊,还得靠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缇萦将对薄吾的检查告诉了淳于意,淳于意问络腮胡:“之前可用了什么药?” 络腮胡挠挠头,“之前大夫都说我媳妇那是得了寒热病,用的都是治寒热用的药,淳于大夫,我媳妇到底是咋了?”淳于意再次替薄吾诊脉,然后写下闷头花一方。 “回去用水冲服,三天后再来。”淳于意把方子递给络腮胡,络腮胡应是不识字,喃喃道:“别的大夫都把纸写满了,你就写三个字,你这骗子是不是治不了我媳妇的病,糊弄我的钱呢!” 淳于意头都没抬一下,“萦儿,去拿药送给他。”缇萦撇撇嘴,对着络腮胡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送走薄吾夫妇,缇萦拿着小本本来到淳于意身旁请教刚刚的兵力,淳于意耐心道:“应是坐虫在她肠上繁衍太多,用闷头花将那些逼出来就好了。” 坐虫应就是蛲虫,通常通过嘴鼻进入体内,看着薄吾夫妇的样子应是庄稼人,平时卫生条件应该不是很好,才让蛲虫钻了空子。 缇萦认真的在小本本做好记录,还得意的拿给淳于意看,“父亲,你看看,我这样写如何?”缇萦把小本本放在淳于意面前,接着得意的在一旁边走边说:“每天来的病人是什么症状,你是通过脉诊还是针灸,最后开了什么药,我都写的很清楚的。” 淳于意翻着缇萦的小本,一张一张的往前面翻,发现不仅有病因,药方,还标注了时间,甚至还在一旁调皮的画上了天气,甚至有的人来了多次,缇萦也没落下,全部记录在本。 有的人来看同一种病,却是在不同时期,用了不同的药物,这些都被记录了下来。 淳于意惊讶,这小本真是个好东西,缇萦见淳于意看的认真,又继续道:“这些病人做什么的都有,但都可能患上同一种病,这样一想,就跟阳先生当时教给我们用药的道理一样。” 淳于意突然起身,哈哈哈大笑:“好,说的好,做的好,萦儿,你真是个好孩子。我想到了,我想到如何将我的毕生所学留给后人了,就像你这样,将所有病患的名字、行业、病症状况、脉象、诊断结果、治疗方式都记录下来,对,还可以加上用药后的推断,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淳于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来回踱步,反复嘀咕,缇萦也是一脸高兴,提议道:“还可以把一些特殊的情况专门整理出来,就像今日薄吾夫妇,坐虫病被诊为寒热病,该为后人警戒。” “对,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淳于意拍着缇萦的肩膀兴奋道,“就把这记录叫病籍吧!” 淳于枫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是笑着微微点头。 听说淳于意这一日像得了糖的小孩,从医苑回家后立刻去了福寿堂,把病籍一事兴匆匆的跟淳于老太太炫耀了一番,老太太也是先是夸赞缇萦一番,接着又替淳于意高兴一番。 眼瞅着就要去昭仁寺了,缇月却是被禁在院中,苦苦挨了几日之后,缇月端着厚厚的一摞纸进了福寿堂。 淳于老太太沉着脸,缇月跪在地上,把纸举得高高的,一点也不敢动:“祖母,我知道错了,这是我抄的五百遍《女子》,我不会再犯了。” 王嬷嬷拿起那摞纸呈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翻了几张,缓声道:“女子的名声最重要,那阳新已经有了夫人,你还与他私会,你是要学你母亲的样吗?” 缇月把头伏在地上,哽咽道:“孙女知道错了……孙女不想为妾……孙女想向三位姐姐一样当正房夫人。” 淳于老太太看着炕及上那整齐的字迹,过了好半会,轻轻叹道:“从小你就比缇萦得的多,你父亲对你是独一份,你也不会让你潦草嫁人,可你万要自重,别到最后闹了笑话,记住了吗?” 第七十二章 茶话会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时刻铭记于心。”缇月这才缓缓抬头,眼圈发黑,脸色苍白,叫人看了毫不心疼。 王嬷嬷走到缇月跟前,将人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四姑娘莫要恼怒老太太,老太太这一生经过的事比你吃过的盐都要多,你千万要听老太太的,日后才能享富贵受荣华。” 缇月捏着帕子点头。 那日夜里,淳于意和柳姨娘大吵了一番。 “这事也不全然都是月儿的错,都是阳家那自己找来的,月儿只是与他说了几句再也不见的话,就被枫儿看见了,这才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柳姨娘委委屈屈,还埋怨道:“二郎不是说会给月儿找个好婆家吗?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再翻过年,月儿就大了,二郎是不是不想管月儿了?。” 淳于意气恼:“阳新来月儿就要去见,这一个巴掌能拍响吗?我何时说过不管月儿,你这样纵着她,日后我要怎么管!” 柳姨娘知道在此事上理亏,便没再说什么,可有件事让她真难受。 “自你从刘府回来后,兰园都去了好几次了,就是不曾来我这儿,你如今心中已没我的位置了是不是?”柳姨娘委屈极了,一个劲的用帕子摁着眼角。 淳于意坐在炕几旁,斜着眼看着柳姨娘,冷笑道:“我与缇萦在刘府生死未卜,老太太年事已高,云晚还怀着身孕,你怎可日日去老太太那里闹,老太太不理你,你又去云晚那里,你是非要把这个家搅的鸡犬不宁吗?” 柳姨娘被一语道破用心,哭的更加动容,柔软的身子往淳于意怀里一靠:“二郎你真的冤枉我了,你被刘家带走,我可是这府里最记挂你的人,可我偏偏地位低下,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去问老太太,不去问夫人,我怎么安心!” “你安的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淳于意推开柳姨娘,目露厌烦,“老太太在家中这些年了,遇事哪次不是平安度过,便是云晚都自愧不如,静等着消息,你倒好,上蹿下跳,是不是想趁着我不在家时气死老太太,逼死云晚,家中就剩你一人独大了,是不是?” 柳姨娘此刻如同被扒了皮的香蕉,又羞又恼,“我在你心中就如此蛇蝎心肠?好,好,你说的对,我就是那般想的,邹云晚有了身孕,全家都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我想的通,可明明兰园那贱胚子什么都不懂,老太太还要把管家之权交给她,你让我如何甘心,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们为何偏偏这般对我!为何!” 淳于意怒道,扬起手,却是迟迟没有落下来:“你……你怎可这般想,当年你有孕,老太太虽不喜你,可名贵的补品一样没少,你怎可污蔑老太太!” 柳姨娘瞪着淳于意,眼里说不清的情绪,“打,你打死我吧!我死了,这家里就在没有人碍着你们的眼了。” 淳于意收起手,两人四目猩红,不欢而散。 淳于意刚走,缇月就从里屋走了出来,怯生生道:“娘,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柳姨娘揽过缇月,搂在怀里,吸了口气道:“傻孩子,你可是你爹最疼爱的孩子。给老太太送过去了吗?”缇月点头。柳姨娘颤声道:“那昭仁寺本没什么去的,可老太太非要带着缇萦,你也就跟着去,现下,那小妮子十分讨得老太太和你父亲欢心,你可要把他们跟紧点,莫要让那小妮子得了什么你不知道的好处。” 缇月哽咽道:“嗯,我知道了,娘。” 淳于意从柳姨娘院里出来,左右徘徊,最后去了兰园。时间久了,淳于意越发的觉得兰园是个好去处。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昭仁寺了,今日得了空,缇萦便想去见见阳漾,这一去三四个月,再见的时候怕是要到秋天了。 春末夏初,真是满园春色关不住。缇萦到见阳漾的时候,一进门就看见好几个女孩正和阳漾嘻嘻哈哈说话,阳漾一见缇萦,便拉着缇萦认识其他女孩。没一会儿便熟络的聊开了。 缇萦屁股还没坐热,茶碗都没端起呢,一众丫鬟进了屋,摆了好些个精致的点心。 阳漾笑道:“这是我爹刚从苏记挖过来的厨子,你们快品品,吃着可好?” 玲珑楼的金姑娘眼角轻轻挑了挑,捂着嘴笑道:“阳姑娘真是的,苏家的厨子怎好拿出来说,跟长安来的可差的远呢,听闻淳于姑娘的大伯父从长安挖了个点心师傅,阳姑娘与淳于姑娘这般交好,不知道有没有尝过呢!” 阳漾脸上有些难堪,却也不好说什么。玲珑楼是临淄最大的首饰楼,家中用度颇为奢华,金玲珑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素来脾气骄纵,嘴巴上是没吃过一点亏。 华锦阁的吴宝儿最是知趣,笑道:“我尝着这苏家的厨子做的不错呢,难怪上次去苏记买点心总觉得不对味,原来是你们家把厨子挖走了。” 胡县令家的姑娘放下茶碗,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口味呢,说不好长安的厨子做了金姑娘不喜欢的,金姑娘还要骂人呢!” 胡家姑娘看不上这些商贾之女,尤其是金玲珑,可偏偏金家财大气粗。今日能在阳家见到,属实稀奇。 缇萦心中暗诽: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战场。今天出门就该看看黄历,早知道这样,留书一封算了。 缇萦努力保持着微笑,尽可能减少存在感。金玲珑却是不依不饶:“你们……你们都帮淳于缇萦,我只说了一句,你们就都向着她,我不想再和你们当姐妹了!” 吴宝儿笑着起身,走到金玲珑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哄道:“什么偏向不偏向,你怎么忘了我们今日为何而来!我看呐,不管是苏记的还是长安的,阳漾她都吃不了。” 金玲珑这才换了笑脸,连阳漾自己的红了脸,其他人也开始挤眉弄眼蔫笑着,缇萦一头雾水。 第七十三章 扬武将军 金玲珑挑衅的冲缇萦说道:“淳于姑娘,这你都不知道,还说是什么闺中好友,阳漾她要定亲了,再吃的话怕是日后连婚服都穿不上了。”其他人都哧哧地笑起来的笑了起来。 缇萦看着阳漾,用眼神在问发生了什么事?金玲珑继续得意洋洋道:“跟阳漾定亲是刚刚回到临淄的扬武将军,立了好大的军功呢!” 缇萦惊讶:“真的吗?那真要恭喜恭喜了。”旁边的女孩们也是恭喜声一片。 阳漾要定亲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知道,缇萦心中有些吃味,难怪聚了这么多人,原来是定亲前最后的狂欢啊,这要是定了亲,就要像当初缇慧一样被收在闺房中好好做女红了。 缇萦心中痒痒,前一阵还跟自己说中意那个见义勇为了,转头就要定亲了,女人真是善变。 几人正嬉闹着,又一位身穿粉紫小碎花长身褙子,面容艳丽无比,凤眼媚意天成的女子走了进来——是墨雅阁的文墨儿,插嘴道:“我可是听说,那扬武将军是个私生子,连自己爹是谁都不知道。” 众人皆是一副惊讶状,大声吸气,接着就是一顿议论愤愤。缇萦笑道:“这种事切不可胡言,万一被传了出去,我们可都是要受牵连的。” 文墨儿往椅子上一坐,端茶引盖的尝了一口,凉凉道:“别的内情我可能不知道,可他是私生子的事,那是千真万确,我家王掌柜就住在他们隔壁,都住了十几年了,一直都是他娘带着他,他爹都没露过面,你们说说,不是私生子是什么!” 缇萦怔了怔,再回头看阳漾征住的模样,再看看周围女孩小心翼翼讨论的样子,刚刚还跟她在闺蜜前争宠的金玲珑此时也哑了声,心中大恼:这些人从来没有真心想过要阳漾过的好,不,她们全都希望对方比自己过的差。 商贾人家能嫁入官宦之家,是她们做梦都奢望的事。 缇萦觉得心里堵的慌,故意似开玩笑的打趣:“男子可不比我们女子,男子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挣一片天地,我们呢,只能靠着家里的脸面活,别给家里惹事日后才能长久。” 文墨儿尴尬一笑,其他女孩也收起了碎碎说,吴宝儿打着圆场道:“谁说不是呢。往后我们姐妹几个都会嫁的七零八散,想聚一起可是越来越难,今个就当提前恭贺阳漾了。” 众人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阳漾却是一脸苦笑。 经过这么一闹,原本打算一起用晚饭的计划也取消了,没多会,几个女孩起身告辞,阳漾明显心情不好,也没多留。 众人一走,缇萦指着阳漾骂道:“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我这要出远门了都知道来跟你说一声,你倒好,要定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旁的人都知道,就我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说完,端起旁边茶碗一饮而尽。 阳漾走到缇萦跟前,拉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嗲声道:“好缇萦,美缇萦,怪我,怪我,我不是存心瞒着你的,我去你家找你了,可你母亲说你与你父亲去买药了,我想着等你回来再跟你说,可却是给忘了。” 缇萦抿了抿嘴,看样子她和淳于意被带到刘家的事被老太太堵住了口风,便也不好再气了,抿了抿嘴道:“好吧,看你真心知错的份上我就不怪你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阳漾又有些脸红:“他,他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个见义勇为的人。” “什么?这么巧,怎么回事?快。快给我说说。”缇萦一阵惊讶,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阳漾娇羞道:“这亲事是他亲自来求的,说是知道我母亲是个不拘于世俗的女子,便相信我也是个不在意世俗的,他来的时候就说了他的身世,我父亲不同意,是我自己愿意的。” 缇萦更加惊讶:“他是私生子的事你知道?那刚刚你为何不言语。” 阳漾微微低下头:“我知道可以,可我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知道了就会笑我,我……我只想让大家知道我嫁的是个风光的将军。”说着,竟低低哭了起来。 缇萦心里说不清的滋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轻轻抚着阳漾的后背,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 过了一会,阳漾收起眼泪,吸了口气,故作欢快道:“你看我,真没出息,连我母亲的半点都没学到。我这个样子,你心里一定在笑话我吧!可我就是想风风光光的嫁给他,我不想别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缇萦收起笑脸,正色道:“阳漾,既你已决定嫁给他,就当接受他的身世,你这般既想享受他带给你的尊荣,又排斥他的出身,便是你嫁过去了,日子久了,也会出乱子的,这其中的道理你可要想明白啊,莫要到最后成了一对怨偶。” 阳漾展颜道:“不会的,周正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定会对我好的。” 缇萦本来静静的听着,听到‘周正’二字忽地惊了一声,低叫了起来,“周正?怎么这般耳熟?是不是在阳先生地私塾学过医?” 阳漾笑着点头:“对,同期的还有我哥,你当时也在吗?” “在,我与我四姐姐都是学了药理的,没想到周正居然当了将军。”缇萦自言自语道。 “你与他熟吗?他知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阳漾来了兴致,拉着缇萦的手急急问。缇萦抱歉的摇了摇头,“我们都没说过话,不过他老是迟到,被他母亲训斥,感觉他是个……是个跳脱的人。” 阳漾站起身,走到当中,十分肯定的说道:“对,我也觉得,否则他怎会选择与我定亲。” 缇萦莫名安心了很多,阳新与周正也是同窗,定是有些了解的,他都没有反对,想必两人真真般配,便放心道:“你的眼光定是不错的,再有家里人想看,应是错不了,莫要叫那些琐碎事影响你们。阳漾,这转眼你就要定亲了,往后再见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都觉得人生乐趣少了。” 第七十四章 出师示誓 阳漾叫她说的不好意思,故意做出鬼脸:“你这妮子也就要议亲了,到时我就看看,你能取笑我到什么时候。” 缇萦有些脸上发烫:“我才不着急呢,反正排在你后面。”说罢,缇萦走到阳漾身边亲密的拉着她的手,低声道:“阳漾,我没什么交往,你是我看重的人,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像现在这般。” 阳漾同样握住缇萦的手,神色坚定:“对,经此一事,我也明白了,是知心姐妹足矣,与那些个饶舌的还是要少往来。” 眼见明日便要出远门,淳于意依旧避着缇月不见,缇月眼巴巴的守在医苑一天,一动不动的看着淳于意,任谁见了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其实淳于意是有些生气的,但很快他就原谅了缇月,如今又见缇月是这般模样来认错,心里早就不怪了。 医苑慢慢人少点了,淳于意缓缓起身,走到缇月身边,伸出手拉起了蹲坐在地上的人,怯懦道……“爹……我错了……给你丢人了。” 淳于意冷哼一声,佯装生气:“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接着,又刮了刮缇月的鼻梁:“这次出去要听祖母的话,切忌再耍小性子。” 缇月破涕为笑,连连点头。这一幕,刚好被回来的缇萦看见,缇萦只觉一阵心酸。这世间,哪有一碗水端平的道理,从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即便她与淳于意也是亲生的父女,却也永远做不到与缇月这般亲切。毛竹在一旁撅着嘴:“这老爷也真是的,照这么看,四姑娘只要不杀人都没事。” 缇萦看了眼毛竹,毛竹赶紧噤声。 两人和好后,缇月难免表示一番,主动站在药台旁抓药,淳于意欣慰的直点头。 邹氏有喜,淳于老太太要去昭仁寺求福还愿的事终于要出发了,因着这中间发生了不少事,好在都算平安过去了。 这日晚上,淳于意把邹氏和两个女儿齐聚一堂说话。缇萦进屋的时候,淳于意和邹氏已并排坐在堂上的两把檀木四方椅上,缇月已经到了,坐在了下首,淳于枫坐在了缇月对面,缇萦乖巧的行了礼,轻巧的走到缇月身旁,规规矩矩的坐好。 淳于意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把茶碗放在一旁,邹氏笑容满面,道:“明日便启程陪老太太去昭仁寺,老爷想跟你们说几句话。” 缇萦抬头看了看邹氏,一段日子不见,邹氏圆润了些,瞧着满面红光,看样子这胎怀的极好。 淳于意神色愉悦道:“此次前去昭仁寺一来为了还愿,让咱们家有了后,你们多了弟弟,二来出去跟着老太太见见世面也好,虽是姑娘家这目光也不能短浅,跟着老太太多学学。” 缇月配合道:“父亲放心,这次出去我一定照顾好祖母和母亲,不让她们受累。”缇萦傻傻笑道:“我会乖乖跟在祖母和母亲身边,不乱买零嘴。” 淳于意指着缇萦大笑道:“你这丫头,都是大姑娘了,还惦记着吃零嘴。” 邹氏也在一旁笑道:“别跟你三姐姐学,那糖葫芦吃个就行了,吃多了坏牙。” 淳于枫也在一旁低头笑。 缇萦扁扁嘴点头。这几年下来,缇月拙略的演技突飞猛进,瞧着精湛不少,原来喜怒就在脸上,现在也学会收敛了,难怪一次次的得到淳于意的原谅。 淳于意笑道:“本来你们母亲是要一起去的,如今身子重了,就不去了。你们三人就陪着老太太去,照顾好老太太,万事小心,莫要逞能示强。” 缇萦转头看了缇月一眼。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依着老太太对邹氏这一胎的重视,定是不会让邹氏冒风险,好好在家保胎才是重中之重。 缇月一脸高兴,道:“我本还担心长途跋涉母亲的身体吃不消的,如今不用去了真是太好了,可以在家好好养身体。我和枫哥哥还有五妹妹一定会照顾好祖母的。” 说完看向缇萦,缇萦笑着应是。 出门玩,缇萦自然是愿意加高兴的,自从来了古代她就没出出过门,而且这次一出门就去两三个月,想想都身心愉悦,转头又一想,要跟缇月朝夕相处那么久,缇萦有些犯恶心,还不如带着家里,学学医,吃些王姨娘做的好吃的来的自在。 缇萦摆出一脸忧愁状:“父亲,要不我就不去了吧,祖母有四姐姐和枫哥哥照顾应是万无一失,我这一出去,瞧着什么新鲜的都想吃,吃多了马车一颠就要吐,到时候四姐姐和枫哥哥还要分身照顾我,那就得不偿失了。” 淳于意觉得好笑,“你这孩子,这外面比吃好玩的太多了,别总惦记吃。” 众人都笑了起来,缇萦更加不想去了:“那要是碰到好玩的,我走不动道了,怎么办?” 淳于意看着一脸天真的缇萦,心中莫名欢喜,道:“外面在好玩也没有再过几个月出生的奶娃娃好玩,到时候多个小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喊姐姐,姐姐,那多美妙。” 缇萦腹诽:小屁孩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话,淳于意便站了起来,缇月三人也跟着站了起来,巧燕扶着邹氏也慢慢起身,淳于意道:“今日都回去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淳于意走过缇萦身边时,又嘱咐道:“萦儿,你祖母最疼爱你了,这次出去,好好照顾她老人家。” 缇萦立刻点头。淳于意摸了摸缇萦的头,又转身朝淳于枫招了招手,然后大步出门去。淳于枫故意从缇萦身边走过,拍了拍自己腰间:“出门后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哥哥有的是钱。” 一进屋,缇月就对着柳姨娘一阵牢骚:“缇萦也不知道给家里吃了什么迷魂药,现在所有人都喜欢她,她那乖巧讨喜都是装的,他们都看不出来吗?” 柳姨娘听着也是一脸怒气:“这几年,那小妮子把老太太哄得服服帖帖,如今更是深受你爹重视,真是小瞧她了,早知道,当年她就该跟她那个死鬼弟弟一起沉下荷花池。” 缇月大惊失色:“娘,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要是被爹爹知道真相……” 柳姨娘赶紧噤了声,坐在炕边:“不会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人会知道的……” 第七十五章 阳新娶亲 柳姨娘这边心虚不已,那边缇萦和王姨娘恋恋不舍。王姨娘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来,吃个酿蜜糕,还有这个香酥鸡,这次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在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饱,晚上睡觉别踢被子,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你祖母说,出门在外,不要逞强。” 缇萦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点头,过了会,忽地抬起头,已满眼晶莹:“娘,我舍不得你。” 短短六个字,缇萦已泪流满面,心中彻底悲伤。曾经方母也是这般叮嘱自己,读初高中的时候,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方母总把家里好吃的东西都给她塞进包里,她说喜欢吃家里的葱花饼,方母也给带上了,后来去了学校,却把葱花饼忘了,想起来去看的时候已经发霉了。 后来上大学,半年回家一次,方母依旧千叮咛万嘱咐,她觉得真烦,好不容易工作了,却更是忙的昏天暗地,还没好好坐下来跟方母好好吃顿饭,就猝死了。 而今王姨娘的声声嘱咐与方母一模一样,缇萦又悲又喜。如果说上一辈子有诸多遗憾,这一生就是老天给她机会在弥补,而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王姨娘用帕子替缇萦擦着眼泪,眼里也是不舍:“你这个傻姑娘,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萦儿,这次出去一定要跟着老太太好好学本事,娘只盼着你将来可以跟老太太一样子孙满堂,一生平安。” 缇萦看着王姨娘一脸慈爱,直点头。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当母亲的从来不想女儿有什么铺天盖地的大本事,她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一生顺遂,平安健康,王姨娘是,方母也是。 缇萦以为自己会受不了长途的颠簸,没想到缇月趴在车沿上吐了一路,这刚刚翻身倒在软软的卧垫上,淳于老太太赶紧上前抚着她的脸道:“早知这样,就让你在家养着了。” 缇月却是吐的流出了眼泪,嘴里还喃喃着:“祖母,我才不要在家呆着,祖母,我知道错了。祖母,阳师兄是不是成亲了?” 淳于老太太唉的一声别过了脸。出发那日,阳家派来小厮送请柬,刚好被缇月撞见,缇月踉踉跄跄上了马车,就开始晕车,总是黄水伴着眼泪一起出来。 缇萦倒有些理解缇月,这不就是早恋以失败告终嘛,她完全理解。 按着人类正常的生理逻辑,十五六岁的年纪对情感是刚刚懵懂,偏偏也是这会最让人心动。缇月平日里瞅着受宠,其实心里害怕的很,害怕淳于意不爱她,典型的情感缺失型人格。阳新的出现,为了她要跟赵家女退婚,给了她一些慰藉,弥补了些缺失,她明面上是什么也没发生,心里的窟窿估计更大了。 看着淳于老太太黑着脸,缇萦小声道:“祖母,四姐姐这事晕糊涂了,她刚刚还对着我叫王嬷嬷呢!”老太太面色微微好看些,道:“那阳家没有定亲还好,可现在都娶亲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真是荒唐!” 缇月听到了老太太的话,心里更加难过,翻了个身不看人。缇萦明白老太太的用心,即便缇月有诸多不对,可还是她的孙女,打心底老太太是希望她们都好的。 缇萦幽幽叹了口气:“祖母,我觉得四姐姐遇到此事也是好的。身为女儿身,这婚事一直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时候,女子总觉得父母为自己找的夫家不尽合心意,总认为自己看上的就是最好的,四姐姐如今经了此事,到日后,你和父亲为她说亲之时,她就知道你们为她寻得夫婿有多好了。” 淳于老太太神色不变道:“莫说这些胡话,这世上哪有女子为自己相看夫婿的。作为女子,这一辈子都该谨言慎行,不可落一点与清白有关的口实,要时时刻刻都思量着利害关系,方能有一世平安。” 缇萦郑重地点了点头,缇月抹了抹脸,又从软卧上坐起来抱着个痰盂盆子继续吐。 一路往北,天气更加燥热了,每日晌午马车里都闷的紧,淳于老太太常常闷热的头晕。淳于枫担心祖母身体,到了渔阳时,决定走水路。 因是临时定船,船价比往日里高出了两三倍,淳于枫连眼睛都没眨下,立即租下。到了船上,淳于老太太和缇月明显好了很多,缇萦却是连站都站不稳——晕船。 缇萦晕的天翻地覆,老太太直接让缇萦跟自己住在一个屋,由王嬷嬷一直照顾着,缇月好似幡然悔悟,整日里陪着老太太在吹吹海风,看看夕阳。 走水路的第五天,巧遇了也要去昭仁寺的金家金老太太。本是要下船补给,缇萦还要给制些晕船药,却有小厮来问能否共渡,淳于枫禀了老太太后,老太太一眼就看见了金家的族徽,便立刻邀人上了船。 金老太太与淳于老太太也算是好友,只是这些年,孙子都大了,便不似从前那样经常往来了。 只见那金老太太雍容华贵,身子丰腴,面色红润,看人却带点轻蔑的意思。她见到缇萦缇月就先一人送上了一小盒精致的首饰,随后,又拿出一小盒金条子,塞给淳于枫,说是租船钱。 缇萦当时就惊呆了,她以为淳于枫已经够有钱了,可跟金老夫人一比,稍稍有点不大方。 “枫哥哥,你瞧见没?这金老夫人多大方,你再看看你,抠抠搜搜,还说给我买好吃的,好吃的在哪?”缇萦故意把金老太太送的首饰盒打开给淳于枫看。 淳于枫睁大眼睛:“我买了你能吃吗?”缇萦只好悻悻一笑。 金老太太见了淳于老太太之后,两人就像打开了水龙头,说不完的话,差点都把孙子孙女忘了,随即转身吩咐,“去把少爷和小姐叫回来,咱们有船了,还是我这个老骨头有能耐,碰到了老熟人。” 随从转身离开,金老太太趁机和淳于老太太咬耳朵:“你那孙子是老大的还是老三的?” 第七十六章 放荡周正 淳于老太太眉头稍稍一挑:“别管是老大还是老三,都已结过亲了,怎么,你想让你家那宝贝孙女做小不成。” 金老太太一听立刻撅起了嘴,“那哪行,我玲珑就是这辈子不嫁,我们金家也养的起。” 缇萦在一旁暗笑,难怪金玲珑生了个娇纵的脾气,有这样的家人宠着能不娇纵吗? 两个老太太正玩笑着,金家的一个仆妇进来,恭敬地禀报道:“小少爷和小小姐都回来了。”金老太太忙道:“快叫他们进来拜见。”只见帘子一掀,一个长身玉立,文静雅致的少年缓步进来,身后跟着精致华衣的金玲珑。 两人冲着淳于老太太作揖行礼,老太太忙叫人扶起,待他抬起头,缇萦才看清他的模样。 明明是商贾之家,却是一身浓浓的书卷气,一抬头一挥手都是稳重,白净面孔,不如李仁般气质,却比淳于枫更加有内涵。 金家家财万贯,他却一身清爽的淡蓝色素衣,十分低调。双方行完礼后,便都坐下。“这是你们淳于家的四姑娘缇月,五姑娘缇萦,还有堂哥淳于枫。”金老太太热心介绍,“这是我那小孙子金星回还有孙女玲珑。” 金玲珑看见缇萦就是一个白眼,缇萦别过头,当看不见。这船一动,两家人便分成了三个支队,一队是淳于老太太和金老太太许久不见的缘故,两人躲在船舱里笑声不断。 一队就是两个对于对方来说的外男队,不知身在何方。最后,就是三个女孩聚在一起喝茶,缇萦刚刚吐完最后一顿,又喝了些平抚的药脾胃的药,这才有了些精神靠在椅子上。 金玲珑看着缇萦虚弱的样子,凑趣道:“是不是难受的紧?要我说,你的难受与阳漾的比起来,那可就差远了,你也太矫情了。” 缇萦强撑起身体,追问:“阳漾?阳漾怎么了?”金玲珑眼睛睁得老大,惊道:“怎么?你不知道啊?阳漾她喜提一子啊。” 缇萦坐直了身,急道:“什么喜提一子,到底怎么回事?”金玲珑看着缇萦焦急得样子,又有些唯唯诺诺:“你真的不知道啊?” “快说啊,阳漾到底怎么了?”缇萦不自觉地声音大了些。金玲珑回到自己得位置上,喝了口茶,道:“还不是那个扬武将军闹得。你说他是个私生子也就罢了,自己也有个私生子,定亲那天,他把那孩子带去了阳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孩子叫阳漾母亲,好好的定亲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缇萦心中恼怒,上梁不正下梁歪,真是没有道理的。 缇月听完在一旁用帕子捂着嘴冷笑:“当初都说阳漾寻了个好夫婿,竟不知是这般好!”缇月还想说什么缇萦狠狠的一个眼神过去,缇月轻慢的闭了嘴。 缇萦已顾不上晕不晕船了,拉着金玲珑去了别处询问。 这才走了几天,阳漾竟发生了那么多事。阳新娶亲后,周正便用好事成双的由头去阳家说项,希望也能与阳漾早点定下来,阳漾愿意,阳家自是不多说什么。可谁知,定亲当天,周正竟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来了阳家,让那男孩跪下直接认母。 阳漾一头雾水,不知其中缘由,阳家的长辈可是经验丰富,自是猜到怎么个事。此前扬言看中阳漾不是个世俗女子话头,在那一刻终于见了真实,原是想替私生子寻个正经母亲,好好的定亲宴,除了周正和其母,没有一个是高兴的。 那一日对于阳家人来说很是煎熬。 后来,阳家人托了各种关系打听这个扬武将军,几番打听下来才彻底慌了阵脚。周正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混子。 其父是谁没人知道,只知道从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传言是周母年轻时也是个行为不点的,与谁野合都不知道,生下周正。 周正从小便是个不听话的,周母为了让他能有一技之长送去阳先生的私塾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惹得周母整日动手揍人,稍微大点,居然在街市上斗殴打架,甚至还混进了赌场当打手,还当上了打手头头。 有了些钱后,就买了新院子,接周母享福,周母以为周正有了正经营生,开始张罗着给儿子说亲讨媳妇。哪知周正有了钱更肆无忌惮,逛窑子,包戏子,一身风骚。 周母好不容易托人给讨到一门亲事,谁知他竟直接翻进人家后院,要看看人家姑娘是个什么模样,还扬言要找个好看的媳妇,丑的媳妇生不出好看的娃。 被人家家里知道后,骂了几天畜生、放荡荒淫,婚事自然泡汤,打那以后,临淄城里不管大大小小得门户都不接受周正,有些个不知情得媒婆去了,还会被一顿棍子赶出来。 周母自知周正如此下去便要荒废,牙一咬心一狠,将人送去了军营,几年下来才有了扬武将军的头衔。只是多出来的那个私生子却是无从说起,只知道是三四岁的年纪。 缇萦皱着眉看向一望无际的海边,胸口气喘不停。想起儿时周正鼻青脸肿的模样,以前缇萦觉得这人是真可怜,现在想起咋当时他妈没把他打死,留到现在祸害别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什么样儿子就什么德行,一点都没错!真以为披了个扬武将军的外衣就能遮住里面烂透了的身躯,老天爷,降个天雷把那周正劈一劈吧! 阳漾还对周正一见钟情,钟情个狗屁,缇萦这会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没什么不好的,但凡是负责任的父母,一定会把对方打听个底朝天,也不至于被所谓爱情的滤镜蒙着双眼。 见缇萦板着脸不说话,金玲珑还有点怕,她上前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衣袖:“我……我想回&回船舱了……呕……呕……” 完了,金玲珑也晕船。 缇萦赶紧拍着金玲珑的后背,豪言道:“别怕,我有药,保证有疗效。” 金玲珑转过脸,面露苦笑。 第七十七章 友谊 女孩子的友谊来的是真快。缇萦带着金玲珑回到船舱,半搂着吐得站不住的玲珑放到了床上,一点也不敢耽搁,赶紧去熬药,熬了药之后又是亲自喂药,比照顾自己都用心。 金玲珑娇纵却不是无心之人,看到缇萦这般照顾自己,心中也是好生感动,便与缇萦多说了几句。 自把周正调查完后,阳启与阳漾吵得很厉害,阳启要退婚,阳漾死活不愿意,还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她相信周正已经改邪归正,日后两人定会圆满。阳启气急,便将阳漾锁在家中,自作主张退了婚。 阳漾知道后,在家中一顿寻死觅活,趁着看守不严,偷偷逃出阳家,寻到周家一阵情深意切…… 听及此,缇萦心中大气,急道:“后来呢?他们后来如何?” “说来也奇怪,照着外面传言,阳漾去找那周正,周正应当十分高兴,只需生米煮成熟饭,阳家就再无话可说,哪知……” 哪知周正当时就把阳漾送回了阳家,并义正言辞的跟阳父退婚,明面上说是他另有中意之人,背地里却是怕经这么一闹,即使两人勉强成亲,日后阳漾对孩子也是心存芥蒂,成了恶毒后母。 两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周正就带着他母亲和孩子离开了临淄,阳漾家里人现在也是急着给阳漾说亲,希望阳漾早点忘掉周正,就连一向有主见的蔺青都张罗着给阳漾寻亲。 缇萦大喘气变成了小喘气,没看出来啊,她这闺蜜竟是个恋爱脑。好在家中长辈都是懂事的,阻止了这场悲剧。 那周正也算识相,逃之夭夭,溜之大吉,这么一闹,临淄怕是再也容不下这号人了。 只是不知道阳漾现在如何了,阳漾的性子素来开朗,经此一事,要是没人在她身边开导,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早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她就该强留在家中,这样一来,也可在阳漾彷徨混乱之时说上些宽慰的话,也不至于闹得如此。 等回到临淄,她第一件事就要去阳家,好好抱抱阳漾,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痛快得哭一场。 听缇萦这么说,金玲珑扁了扁嘴:“我跟你说这些说得我都晕船了,你不好好照顾我,却想着让阳漾趴在你肩上哭一场,我……我不想跟你玩了……以后我们也不是姐妹了……呕……” 缇萦用力得拍着金玲珑得后背,“放心,我也当你是姐妹。” 三个人的友谊可是最难受的,尤其碰到像金玲珑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心中又藏不住事的,希望人人都哄着她,宠着她得富家小姐,稍有不慎,就会友谊尽失。 好巧不巧,金玲珑的哥哥也晕船。淳于枫过来讨药的时候,嘴里还嘀咕着:“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会晕船,真是没用。” 缇萦反驳:“晕船不分男女。” 连着吃了几天的药,金玲珑总算不吐了,可不知为何,金星回却是迟迟不见好转,缇萦疑惑,让淳于枫带着自己去给金星回把把脉。 刚一进屋,缇月就已经在屋内正为金星回把脉,缇萦随口问道:“不知四姐姐可为金公子诊出什么了吗?” 缇月自信道:“自然,金公子这是吐的时间久了,伤了脾脏。”缇萦心里对缇月这个结论也是认可的,可用同样的药,金星回怎么没见好呢! 正在此时,金星回的随从从外面进来,盯着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少爷,要我说你就把淳于姑娘给你开的药吃了,别在吃这些个酸的了……”一抬头,看见满屋子人,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几人顺着随从的眼神看去,只见随从手上拿了青瓷碗里装了满满一碗梅子。几人又回头看着金星回,金星回有些心虚的咳了咳:“我怕苦,所以才拿些梅子润嗓子。” 缇月捂嘴笑着,这金家公子真是可爱。缇萦面无表情道:“讳疾忌医!”淳于枫直接笑出了声:“金少爷莫要这般讳疾忌医,身体问题可不敢忽视啊!” 金星回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二天,缇萦和缇月同时送来了药,金星回喜提双方双份,喝这个的不喝那个的都不对,索性两碗都咕嘟咕嘟的全喝掉了,然后把两个空碗拿到缇萦和缇萦面前给两人看,那样子,真像小时候班里的小男生谁也得罪不起的样子。 缇萦见患者已用药,拿着碗转身就离开了,缇月却是微微福身,一脸笑意。 几日下来,金玲珑不仅多了缇萦这个好朋友,与缇月更是是相见恨晚。缇月素来会做人,一来二去便摸清了金玲珑的性子,事事都顺着她,捧着她,以致于金玲珑觉得缇月更适合做自己的闺中密友。缇萦懒得计较。 一日,缇萦坐在甲板上上闭目吹海风,金星回捧着个本《孝义》在缇萦身边来回踱步,忽地一只海鸥飞到缇萦身上,缇萦被吓得跳了起来,金星回忙上前用书将其赶走,缇萦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没想到汉代都有海鸥了。 “你无碍吧?”金星回关切道,缇萦摇摇头,“没事,就是这海鸥来的太突然了。你怎么在这?” 金星回腼腆道:“我是特来道谢的,你说的对,我不该讳疾忌医。”缇萦摆摆手,毫不在意道:“自个的身体应自个珍重,我不过是做了点为医者该做的事。” “你是个姑娘怎么能当大夫?”金星回诧异。缇萦白了眼金星回,冷声道:“你家做的是首饰,你怎么不带女子的首饰?” “你说的对,是我孤陋寡闻了。家里一直想让我继承家业,可我一心只想读书,想着日后能去长安谋上份差事。” “你这般用功,日后定能辅佐明君,匡扶社稷,有所成绩的。”缇萦说的十分认真,金星回笑的温柔,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般话。 “你是如何说服你爹让你一个女子行医的?”金星回真挚的发问。缇萦挠了下后脑勺,憨憨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只要记得,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用心,总之你要用心你的父母一定会支持你的选择。” 第七十八章 公孙氏 金星回微笑道:“我认识一个女子,她叫沈烟。她也如你这般开朗,坚定。她家中是做酒肆的,她的父母希望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可偏偏她不愿意,硬是要学着做生意,如今东奔西跑的,见一面都难。” 缇萦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她是你的意中人?” 金星回脸上稍稍泛红:“不不不,我只是认识她,听说了些她的事。现在她家酒肆的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把酒肆开到长安了。” 缇萦点头赞许,这样的女子真是当代女子的典范,不以家族为依靠,不以婚姻为筹码,靠着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地,真是值得学习。 “那你更要好好读书了,有朝一日你去了长安为官,也可以见见你钦慕的这位女子了。”缇萦出声安慰。 金星回很是感激缇萦一番鼓励,过了半响,道:“我祖母看不上那些抛头露面,性格张扬的女子,现在想来,她一定会遇到欣赏她的良人,平安喜乐过完一生。”顿了顿,又道:“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心中郁结清减不少,他日回了临淄,我定好好感谢。” 金星回言语间无尽怅惘,那日海风微微,吹起他的长发,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说不尽的凄凉。 “你们在干什么?”淳于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拉着缇萦就往船舱里走,边走边大声说道:“金家少爷是外男,要有分寸,幸好是让我看见了,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又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是非。” 缇萦冲金星回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了,又颇为无奈的看着淳于枫苦笑,受封建荼毒已久,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不知不觉五六天又过去了,终于靠岸停泊,码头上站了不少小厮,管事,仆妇打扮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瞧,一半是金家来的,一脸严肃,听说是来处理金二老爷的后宅之事。一半是来接淳于老太太的,满脸笑容。 临下船之际,缇萦才知道,昭仁寺的山下寿光县是淳于老太太妹妹家,此次来昭仁寺一来是为了还愿,二来就想再看看妹妹,两人已是花甲之年,见一面少一面。 淳于老太太和金老太太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真是融洽至极,两人挽着手说了好一阵话才依依不舍的分开。金玲珑一只手拉着缇萦,一只手拉着缇月:“我可是你们最好的闺中密友,回临淄后,我就要告诉所有人,以后谁和你们做对,就是跟我金玲珑做对。” 缇月笑着应是,缇萦心中感慨:说不好这丫头回临淄后早就把她们忘了。 金星回在淳于枫的监视下来跟缇萦告别:“缇萦,谢谢你,我们后会有期。”缇萦笑道:“后会有期。” 公孙老太太的长子公孙逸尘和长孙公孙凌云来接船。缇萦和缇月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哥,只见他皮肤泛黑,浓眉大眼,声音洪亮,眼神清澈,父子两有六分相似。 双方简单的打过招呼,公孙逸尘便和淳于老太太进了一辆马车,缇萦和缇月上了另一辆马车,淳于枫和公孙凌云骑着马走在两辆马车左右。 公孙凌云骑着马走在缇萦和缇月的马车旁:“两位妹妹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里有山有海,风景很不错,回头叫上凌羽,我带你们好好逛逛。” 缇月嘟着嘴道:“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看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公孙凌云听没听到,缇萦紧忙道:“山清水秀,格外养人啊。” 公孙凌云面上没什么变化,继续道:“那是自然,寿光虽是县,但地方很大,风光很好。缇萦妹妹不是喜欢钻研医术吗?回头我带你山上采药,我们这里有很多稀罕的草药呢!” “要是你们能待到秋天,漫山都是漂亮的落叶,还有累累的果实,到了冬天就更有趣了,兔子满山跑,那烤兔子真是一道美味。” 缇萦听的入了迷,这不就是她理想的生活嘛。 公孙家是寿光最大的家族,整个寿光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公孙,关系错综复杂,而公孙老太太所在的这一脉应是公孙家最大的一支,公孙老太公在世的时候,饶有经商之道,走的是官商合作的路线,家里才有了起色,盖了一座偌大的宅子,修了祖庙,得到了族里人的支持。 男人有钱后,就开始想着谋官道,花重金娶了当时太守的二女儿,育有两子一女。老大承继家业却是遭人暗算,临死之际将妻子孩子还有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老二。老二就是就是淳于老太太的妹夫,是个医痴,据说淳于意的医术启蒙都来自于这位姨父。听说后来被个当官的请去家中治疗,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缇萦腹诽:无论哪个时代,当官的总喜欢威逼利诱。 早有小厮前去公孙家报信,等缇萦一行人到的时候,公孙家大门睁开,门口站了一排一扇限量的女眷,见淳于老太太下车,当头一个鹅蛋脸白净妇人走上前来,对着淳于老太太纳头便拜,笑道:“姨母总算来了,我家老太太日日盼,夜夜想。好些年没见到姨母,姨母看起来比前些年更有劲头了,看来表弟媳妇的事是真的了。” 正说着,转眼就看见两个俊俏的女孩站在淳于老太太身后,便试着叫道:“这温柔乖巧的想必是四姑娘缇月了,这位带些英气的一定就是五姑娘缇萦了吧?” 淳于老太太笑呵呵道:“我这外甥媳妇的眼力是越来越好了。这个是我那大儿子家最小的,不放心我们几个女眷出门,硬要跟着。”说着,指了指缇萦身边的淳于枫。 三人立刻挪动脚步,恭敬地站在跟前,规矩行礼:“给表伯母请安,表伯母好。” 李氏赶紧扶起三人,笑着道:“都是好孩子,快起来。”眼睛又在缇萦身上停留了几秒,眼中流出赞赏之色。 淳于老太太笑道:“今日怎么不见凌羽?” 第七十九章 公孙凌羽 李氏叹气道:“那小妮子,现在是越来越不愿意见人了,今天还没出房门呢,一天到晚躲在屋里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转头又朝着缇萦缇月说道:“这俩孩子生得好看,教的也真好,这次来了就多待些日子,把那小妮子带着一起玩,把那沉闷的性子改改。” 说完,又指了指身边一个年轻妇人,“这是你们大表嫂,来家里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与她说。” 三人再次鞠躬:“见过大表嫂。” 吴氏立刻将三人扶起,爽声道:“三位快别多礼了,到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等我们一会去见过老太太,我就带你们四处瞧瞧,再看看给你们备的屋子合不合心意,若是不喜欢,咱们就换到喜欢。” 李氏稳重威仪,吴氏亲切和气,真是婆媳好搭档。 说话间,已带着淳于老太太众人往里面走去。穿过几道门,顺着连廊走进内宅,绕过几间屋,入了公孙老太太住的正堂。缇萦进去,只见当中坐了一个发丝几乎全白的老妇人,面貌丰腴,脸色却有些苍白,眼窝深陷,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她一看见淳于老太太立刻站了起来,拄着拐杖往前扑,淳于老太太赶忙快走几步,将人迎在怀里:“妹妹。” 公孙老太太亲亲热热地回礼:“姐姐,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这些年你跟着三个儿子走南闯北,我不好总叫你来,好在跟着意儿总算定下了,我一直都想着跟你见一面,再见一面,今日总算是见到了。”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淳于老太太也是心中高兴,说了好几句亲热话,又让三个孩子叩头拜见。公孙老太太仔细将三人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缇萦身上,连连点头:“这就是你信里说地四姑娘,不错,不错。” 缇月娇声道:“我才是缇月,那是我的妹妹缇萦。” 公孙老太太看向淳于老太太,老太太点了点头,公孙老太太一笑:“你看我,老年昏花,老年昏花啊!”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对自己特别注意,缇萦忍不住想,看来此次昭仁寺之行一点也不像老太太说的那么简单,但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看淳于老太太和公孙老太太说话,李氏朝着吴氏点点头,吴氏便把缇月和缇萦拉了过去,道:“两位老太太说话,一时半会完不了,走,我带你们去看看给你们收拾的屋子。” 吴氏很热情,带着两人很快就看完了屋子,还不忘一路上给两人介绍介绍。等两人再回来的时候,李氏的身后站了一个好生腼腆的姑娘。 李氏把那女孩拉到身前,指着缇月和缇萦道:“凌羽,这是你的四表姐缇月和五表姐缇萦,你们应是差不多大。” 缇萦看向那女孩,只见她鹅蛋脸上挂着一双忧郁的眼神,楚楚可怜。她也正在看缇萦。缇萦和她的目光一对上,凌羽便紧急撤回一个眼神,缇萦觉得有趣,道:“凌羽妹妹好。” 凌羽重新转头,看着缇萦道:“缇萦表姐好。” 说完,便红了脸。缇萦真真觉得这女孩好玩,趁着众人不注意,凌羽的眼睛过来之际,便朝着凌羽眨了个眼,凌羽又飞快低下头,不再看缇萦,没过一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凌羽再次缓缓抬头,趁着众人聊的火热,又冲凌羽吐了吐舌头。 这次凌羽完全脸红,彻底低下了头,不敢再抬。 缇月极为不屑的冲着缇萦悄悄说着声:“真幼稚!” 众人散去之时已到下午,又加上舟车劳顿,缇萦只觉全身都要散架,这一晚,缇萦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下午,公孙老太太的二儿媳邱氏和孙女公孙凌雪,还有大房三个孙子辈的少年也来拜见淳于老太太。 公孙老太太的二儿子公孙浩宇得了淳于老太太三儿子淳于栋的帮忙,如今在长安做事,前两年,他的儿子也去了长安,谋了件公差,据说淳于三老爷出了不少力。 李氏忙叫丫鬟把缇萦、缇月、淳于枫连带凌羽一起叫来。 缇萦起床后想起凌羽觉得实在好玩,便由丫鬟带着去找了凌羽。凌羽见到缇萦很是害羞,坐立不安,缇萦拉着凌羽坐到身边,自顾自的开始说话,也不用凌羽回答,只需听着就好。 结果说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凌羽就完全被缇萦吸引了,还会时不时的问上几句,两个时辰后,缇萦心中已经断定,凌羽身体健康,她拉凌羽坐下的时候已经诊过脉了。只是凌羽性格十分内向,需要很好的语言环境,说白了就是心理疾病。 收到通知的两个人,开始被丫鬟打扮,毛竹知道自家姑娘不喜欢太过浮夸的装饰,只是简单戴了一只猫眼累丝珠钗。 另一边一个大丫鬟往凌羽头上放了一个嵌宝石的花蝶重金簪,凌羽脸色紧绷,看样子极不舒服,缇萦上前拔掉了金簪换上了个清雅的玉簪。 那丫鬟急道:“姑娘这是为何?今日见客理应正视,怎可这般胡乱行事?” 缇萦低头看着坐在那里一声都不吭的凌羽,正色道:“你没看到她的头都快被压歪了吧!这些首饰从来都是让女子变美的,可万不能以为是有了它,自家姑娘才美,有些本末倒置了。” 此言一出,凌羽才抬起头看向缇萦,眼里感激,微微笑着。这话音刚落,缇月已经听着声过来了,缇萦看了看缇月的打扮,再看看她和凌羽的打扮,真是——最吸睛无疑了。 三人缓步朝正堂走去,沿着连廊走了好几个弯,一个丫鬟守在门口打开帘子:“三姑娘、缇月姑娘、缇萦姑娘到了。”凌羽先是进了屋,缇萦和缇月紧随其后,一进屋,缇萦就感觉到屋里人的异常,大家都有意无意的看向凌羽,似对凌羽的出现十分惊讶。 正当中坐的是公孙老太太和淳于老太太,大表伯母李氏和二表伯母邱氏分左右而坐。淳于枫早就到了,坐到了公孙凌云的旁边,凌云的身边还有两个俊朗的少年,剩下的人照着齿幼而坐。缇萦坐到了凌羽身边。 第八十章 兄妹三人 吴氏坐在墩子上方便张罗茶水点心,笑着几人说笑。邱氏肤色白净,脸上的笑容极温和,一双眼睛异常灵动。她见凌羽跟缇萦,缇月一起进屋,立刻细细打量起两人。 一个目光清澈,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形状,一旁脸上的酒窝笑起来好生讨喜。另一个娇媚柔弱,一颦一笑都带着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娇羞,忍不住让人心疼。 她忍不住点头,回头笑道:“姨母,这就是我的那两个外甥女缇月和缇萦吧,快瞧瞧,这俩孩子的模样生的一个比一个俊,看的我跟看画一样。” 淳于老太太笑道:“这可不肖说,当心她们真听进心里,到时候眼比天高,那可怎么办!” 邱氏一点也不回软,继续笑道:“眼比天高好啊,女孩子就要心气高点,日后到了说亲之时,才不会被那些只有三瓜俩枣的哄骗了去。” 公孙老太太佯装生气指着她道:“我看日后这霜儿可要被你耽误了,这样教养女孩,怎好嫁人!” 邱氏笑着走到公孙老太太身后,替老太太捏着肩:“娘,看您说的,霜儿在咱们身边多几年不是更好嘛。” 几个姑娘一听婚嫁之事多少都有些脸红,淳于老太太点了点头道:“二媳妇这话说的对,宁缺毋滥是这么个理。” 几人被邱氏的举动逗得笑出了声。丫鬟、媳妇也捂着嘴暗笑。 公孙老太太指着邱氏对缇月和缇萦道:“这是你们二表伯母,”又指着坐在邱氏一旁的少年,“这是你们的表姐凌霜。”然后指着坐在淳于枫旁边的两位少年和身边的少女道:“这是你们的两位表哥凌轩和凌风,还有表妹凌雪。” 缇月和缇萦岂可起身,盈盈福身行礼,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待一一叫过后,邱氏也为凌霜介绍一番,凌霜刚刚礼毕,凌雪自己站了起来,也跟屋里人一一招呼。 邱氏微微不悦:“你这孩子,这般急出头,是怕人把你忘了嘛?”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凌雪就直直跪下,“雪儿没有,是雪儿自己失了分寸,二伯母您别生气。” 邱氏还没说话,凌霜就立刻大声道:“凌雪,你这是何意,我娘她就说了你一句,你就跪下,你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娘苛责你,是不是?” 凌雪怯怯的看着凌霜:“我没有,姐姐你误会我了。”说着竟不知是站起来还是继续跪着,凌霜见凌雪这个模样,更加生气,直直走到凌雪身边,把人拉起来:“既然是误会就好好站着,莫要做这些无聊的事。” 凌雪一抬头,满眼的泪水已经在脸上留了印记。 凌轩小声斥责道:“凌雪,坐好。”见大哥生气,凌风赶紧拉了拉凌雪的衣袖:“妹妹,莫要哭了,来,坐这里。” 邱氏沉声道:“凌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一边的李氏缓声道:“好了,都是自家姐妹,都少说一句。” 凌风拉着凌雪也坐下,屋里一时无声。缇萦暗暗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这也太厉害了,她平日里和缇月在家有争执,也是暗地里使劲,断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即便是柳姨娘,也不敢使明枪。可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过缇萦觉得这样明打明的干更带劲。 缇萦偷偷观察了下其他人的脸色,除了缇月有些幸灾乐祸,淳于枫有些发愣,其他人面色如常。 公孙老太太冷哼一声:“老二媳妇,今日你姨母还在这呢,干什么可得思量点。” 邱氏浅浅一笑,微微福身:“儿媳知道了。” 吴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这会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个好些丫鬟:“今个厨子做了些新式点心,我是一刻也没耽搁,给大家尝尝。” 淳于老太太笑道:“来的真是时候,我刚好饿了。”李氏也赶忙接话:“对对对,姨母一说我这肚子也闹意见了。” 屋里气氛好了不少,众人说了会子话。缇萦从几人说话中才知道,原来当年公孙大老爷将妻儿托付给二老爷后不久,就剩下孤零零的独子,公孙老太太凭一己之力,为其操持寻了一妻,可只是短短几年,夫妻俩人先后逝世,留下二子一女,便是现在的凌轩,凌风和凌雪。 因着公孙老太太的二儿子和孙子一直在长安,家中只剩下邱氏和凌霜,所以这三个孩子便寄养在了二儿媳邱氏名下。从小到大,邱氏从来没有向三个孩子隐瞒过身世,如今这三个孩子长大了,难免与邱氏有些问题。 其中以凌霜凌雪的矛盾最剧。 这时,邱氏便走到淳于老太太身边坐下,笑道:“凌轩这孩子最为稳重,这些年也学了不少经商之道,虽说不是亲生的,可这一直养着,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我看缇月缇萦那两个孩子都好,先叫她们看看,您定是谁就是谁。” 淳于老太太笑骂道:“你这妮子,心中对谁都好,偏偏毁在这张嘴皮上了!”说着,朝凌轩招了招手,凌轩笔直的站在淳于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笑道:“你们这母亲,只得了个嘴上功夫,你们兄妹三人要记着她的好。” 凌轩郑重的点头,“姨奶奶放心,我等自然心怀母亲恩情。”淳于老太太赞赏的点点头。 凌雪忽地跪在淳于老太太和邱氏面前,红眼道:“莫要怪我大哥,一切都是我的错,姨奶奶,母亲,都是我的错,与我大哥无关。” 淳于老太太一脸厌烦,邱氏刚要发火,公孙老太太用拐杖使劲砸了砸地面,怒道:“凌雪,你来说说,你究竟做了何事,你母亲才会怪罪你大哥?” 凌轩刚要跪下求情,却被淳于老太太拉住手,一旁的凌风见此情景,也慌慌两步走到跟前,急道:“祖母为何这般火气,妹妹可是又惹您生气了,我给您赔不是,您莫要和妹妹计较。” 公孙老太太只觉胸口堵塞,喘不上气。 第八十一章 单身狗最后的狂欢 “萦儿,快来!”淳于老太太急道。一时间,所有人都往公孙老太太身边走去。 缇萦匆匆到了公孙老太太身边,掐住人中,过了几秒后,公孙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缇萦道:“大家都散散,让老太太吸上点气。” 缇萦轻巧的一转身,不着痕迹的为老太太腾出片大地方,眼见邱氏就要发火,缇萦说了句为医者很专业的话:“老太太这是气血攻心,不能再受刺激了。” 众人这才噤声,李氏招呼着各自回各自的院里,老太太需要静养。缇萦感觉很好,她的医术总算没白学,关键时候总能派上用场。 缇月看着缇萦出尽风头,忍不住跺跺脚,冷哼一声离开,淳于枫老远冲着缇萦竖起大拇指。 众人离开后,堂上只剩下李氏,缇萦、淳于老太太还有意料之外的凌羽。 凌羽拉着缇萦的衣角,怯怯道:“我祖母没事吧?”缇萦摇头,“没事,一会儿我开个方子,喝上三五天就好了。” 那日以后,公孙家就再没聚集过,缇萦每日都要盯着公孙老太太喝下药,而每每送药之时,凌羽也都要跟着。 几次下来,缇萦深觉凌羽是个心事重的。安静的这些日子,公孙凌云真的是说到做到,带着淳于枫、缇萦和凌羽四处闲逛,原来缇月也在邀请之列,奈何缇月总觉得有失分寸,便在逛了一次之后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每日早上,四人对长辈说了要去强身健体,就爬上山,找野果子吃,到了傍晚,河里的水也不凉了,四人又是捉泥鳅,又是下河捞鱼,有时候玩的起劲时,淳于枫就好似解了的封印又被封上了,鸡婆一样的絮叨“快,快上岸,成何体统!”或“缇萦,凌羽,不要挽起裙子!”“缇萦,凌羽,不要挽起袖子!” 缇萦觉得这样的生活是真好,无忧无虑,每日山间田野,好不快活。 疯了几日后,凌羽也比从前开朗许多,话也多了,笑声也多了,连伺候凌羽的丫鬟笑容都多了。 李氏对凌羽的变化很欣慰,可女孩子家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李氏只好叫儿媳吴氏跟缇萦说说,跟凌羽在府里玩点别的,哪知缇萦说了一大堆道理。 李氏只好请出两位老太太。公孙老太太道:“由着凌羽去吧,那孩子这些年活的寡淡无趣,缇萦来了,才像回事。”看着李氏一脸无奈,淳于老太太本想制止缇萦,可这段日子下来,缇萦的眸子比从前更亮了,笑的也更自在,反而有些不忍,只能叹息道:“都是自家兄弟姐妹,由着她们去吧,等再过些日子,她们的婚事定下后,就该收收性子了。” 缇萦听到淳于老太太的话本来是高兴的,可一听定亲,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定亲?谁定亲?与谁定亲?这么快就到她了,敢情现在让她玩是单身狗最后的狂欢了。缇萦本想问个清楚,奈何对上淳于老太太回避的眼神,缇萦决定换个方法。 缇萦决定把这个劲爆的消息告诉了缇月,照着淳于老太太说的她们应该也包括缇月吧! 果然,缇月一听缇萦的话,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在胡诌什么,这穷山僻壤的,祖母怎么可能让我们待在这里!” 缇萦抿了抿嘴巴,悻悻道:“要不……再等等?”缇萦瞥了缇萦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是该等等,我倒想看看像你这样在临淄名声在外的人,祖母到底会给你找个什么样的!” 缇萦懒得跟缇月动嘴,扯出一丝笑。 其实缇萦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只是目前见到的男士里还没有一个让她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不过,这个时代跟现代不一样,在这个时代结婚,最好还是相信老人的眼睛。 缇萦出门就打算去找凌羽,能放纵几天是几天了,可还没进屋,就从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凌羽妹妹,你去找大伯母说说,我从小便与两位兄长相依为命,如今要我嫁到别处,这一生都不能再见两位哥哥几面了,你去求求大伯母,我只想待在家里,不想嫁人。”凌雪的声音。 凌羽结结巴巴道:“姐姐……我……我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 缇萦不想当梁上君子,可好奇心驱使,她真想知道像公孙凌雪这样的顶级绿茶能玩出什么花。她从门缝悄悄朝里看去。 凌雪拉着凌羽的手,嘤嘤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从小便是最好的姐妹,我要是嫁到别处,我们也再难见了。” 凌羽微微低着头,看着凌雪的手,凌雪忽地挽起衣袖,胳膊上有一条扭扭歪歪地疤,“凌羽,你还记得这条疤吗?这是小时候你快摔倒时,我抱着你,胳膊被石头割破了。” 凌羽猛地甩开凌雪的手,眼神坚定:“不是我,是你自己撞到石头上的。”凌雪诧异的看着凌羽,“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凌羽听闻此言,忽地抱着头,不断往后退,直到身体抵住了墙才定下来,凌雪走到凌羽面前,冷色道:“你还想起了什么?你……” 凌羽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眼睛猩红,不断摇头:“你走开,你走,不要过来。” 凌雪邪魅一笑,也慢慢蹲下身,道:“要不是你们家,我们怎会寄人篱下!” 缇萦猛的推开门,急忙跑到凌羽身边,环抱着她,恶狠狠的瞪着凌雪:“你在干什么!” 凌雪见到缇萦先是蹙了蹙眉,恢复了原本柔弱的样子,可看见缇萦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又不屑伪装:“你就是我未来的二嫂嫂啊,长得真好看。可我二哥哥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是……是你姐姐那样的!” 缇萦愤愤道:“我是不是你二嫂不是你说了算!你这样欺负凌羽是何居心?” 凌雪莫名的兴奋,她得意洋洋道:“是何居心?这样的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问问凌羽一家,没有他们一家,我们兄妹三人怎会寄人篱下!” 第八十二章 胡氏 凌羽此刻突然似中了邪一般,一边喊着一边朝屋外跑去。正撞到了闻声赶来的李氏身上,“凌羽,凌羽……” 凌羽抬头看见是来人是母亲,整个人似又放松了,直直地倒在了李氏怀里,“凌羽,凌羽……” 凌雪见李氏赶来,立刻又恢复了往常模样,一副娇滴滴柔弱地样子,缇萦无意与凌雪纠缠,赶紧去看凌羽地情况。 凌羽这样突然晕倒,当时跟前又只有凌雪和缇萦,邱氏赶来地时候屋里站了不少人,她身后还跟着凌霜、凌轩和凌风。 邱氏急急地坐在凌羽身边,看着凌羽发白脸,强忍着怒气道:“凌雪,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您未免太不公,当时缇萦也在场,你怎不问缇萦!”凌风站出来,将凌雪护在身后。凌轩瞪着凌风:你住嘴,母亲怎么问自有她地道理,怎容你质喙!” “大哥,雪儿可是我们的亲妹妹,你为何每次都不向着雪儿,向着外人,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凌风不甘,说的极其委屈。 凌霜冷哼一声:“凌轩哥哥才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邱氏大声呵斥:“都给我住嘴,我在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这般丢人现眼!”几人这才悻悻不说话,只有凌雪还在嘤嘤地小声哭着。 缇萦一边亲自给凌羽喂药一边冷不防地开口:“凌雪姐姐刚刚可不是这样地,刚刚那副吃人地模样想来也是演不出来的,现在在这里装可怜,戏楼里的戏子都没有姐姐演的好呢!可真要说可怜,凌羽妹妹才最可怜,不知姐姐是怎么吓她的,吓得她到现在都没醒呢!” 凌风闻此言,指着缇萦道:“你在胡诌什么,怎么能拿雪儿跟戏子比!” 缇萦心中暗笑,真是个混不清的,“对,凌风哥哥说的对,那不如凌雪姐姐站出来把事情说个清楚,省的大家心里胡思乱想!” 凌霜看着缇萦,略带佩服,每次跟凌雪吵架,总是站在下风,今好了,她倒要看看,凌雪还能耍出什么花。 凌风还想说话,缇萦也不客气:“凌风哥哥是最疼爱凌雪姐姐的,今日凌雪姐姐只要说出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日后谁还敢说凌雪姐姐装模作样!” 凌风一时哑言,看向缇萦的眼睛转头看向凌雪,其他人也看向凌雪,都在等凌雪说出个什么。 凌雪不自觉地说道:“我听不懂妹妹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我误会?我当时可在门口看的一清二楚,你可是呲牙咧嘴对着凌羽说什么寄人篱下……”缇萦装着疑惑:“难道是我听错了?” 饶是明白地,都知道缇萦说的是真是假,凌霜的性子真是个炮仗,一点就着:“什么寄人篱下,这些年,家里好用的好吃的什么不是紧着你们先来,我娘的一片真心喂狗了吗?” 李氏拉着凌霜,轻摇着头,示意莫要再说,凌雪忽地开始发笑:“什么好用地好吃地紧着我们来,你真以为你娘那么好心,还不是因为她们害死我们地父母,想着法地补偿我们,那些东西怎能抵消得了我们丧父丧母之痛!” 邱氏看了眼李氏,无奈得摇了摇头,凌轩此时站了出来,跪在两人面前,正色道:“母亲,大伯母,凌轩谢谢这么多年你们对我们兄妹三人的照顾,”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头,又继续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凌轩也想知道,请母亲和伯母告知。”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们。”公孙老太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与老太太一起来的还有淳于老太太,两人都是听说凌羽晕倒了,特来看看。 几人见了老太太皆起身行礼。两位老太太坐在四方椅上不怒自威,缇萦识相的站在淳于老太太身后,在老太太耳边细语一番。 “祖母,我们想知道当年我们父母为何会相继离世?”凌轩面向公孙老太太跪着,凌风和凌雪也跪在一旁。 “好,好,好,你们如今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今日趁着人都在,我就跟你们说说,你们父母究竟是何缘由相继离世,你们听了之后,若是还觉得与你们大伯母和母亲有关,罢了,公孙家的家产分你们一半,从此,你们便自立门户吧!” “你们的母亲胡氏是我见过的最有秉性的人了,若是个男儿,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公孙老太太发自内心的感慨。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缇萦多少也摸到些公孙老太太的脾气,能得到老太太这样的评价,想必不简单。 胡氏当年刚到公孙家的时候,公孙皓阳的院子是一团糟。说起这个,公孙老太太忍不住自责:“都怪我,总怕外人说我苛责,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没曾想却是害了他。” 公孙皓阳还未成亲,院里的通房已有三人,与胡氏成亲后,院里的丫鬟仆妇个个都是人精,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胡氏自然难以招架。 时间长了,都以为胡氏是个软的,好拿捏。谁知一日,胡氏竟将院里所有人都叫在一起,做了一套规矩制度,叫丫鬟给每人都拿了一份。刚开始,院里没人搭理,都觉得那劳什子规矩制度是吓唬人的,约摸着过了十天,胡氏又将所有人叫到一起,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犯错的每个人,并且后面还附上了惩罚措施。 就连陪着公孙皓阳时间最久的一个通房,都没逃过惩罚,这下,便无人再不老实,无论小丫鬟,还是老婆子都恭恭敬敬地回事禀告,认清了院里谁是真正的主子。 二来,胡氏也是赏罚分明,说一不二,有做事好的,自然有赏,短短几个月,那些仆妇竟没有半个啰嗦的,连李氏和邱氏都是十分佩服。 李氏和邱氏也是院里主事的,有时都难免碰到下人偷奸耍滑,苦不堪言,都曾向胡氏虚心请教,两人学到了不少。 第八十三章 凌雪 在胡氏的带领下,李氏和邱氏的院里也平静不少,几乎不再需要公孙老太太出马,管理院中游刃有余。 在缇萦看来,胡氏真是厉害。雇员与雇主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这就相当于公司里面一直有个领导,某一天,空降了个新的领导,新领导看着还不太靠谱的样子。 员工当然还是遵循老领导的办事风格,事事以老领导为中心。突然有一天,新领导拿出了自己的规章制度让大家照章办事,大家还怀有迟疑态度,小心的试探一番。 直到有人真的栽了,员工才能真正明白谁是管事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完了,就该拿出钱修补修补破旧的东西了,一顿奖励。 恩威并施,才能保证新领导立于不败之地。胡氏这一顿操作下来,不仅杀鸡给猴看,还让人知道谁是老大,跟着老大有钱花。 此外胡氏还悄不作声地收拾了几个通房,那些个眼尖地丫鬟仆妇自然知道谁才是真正地主子。 胡氏操持家里是一把好手,操持生意更是没得说,手上的铺子也管理的极好。那几年,家中进项也是翻了一番。 按理说,公孙皓阳得了胡氏这样能干的妇人,应该谢天谢地,哪知,偏偏犯了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在凌雪三四岁的时候,公孙皓阳觉得自己遇到一生挚爱。公孙老太太知道后大发雷霆,胡氏闹着要和离,一时间屋里屋外乱成一团。 公孙老太太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维持住两人的婚事。可公孙皓阳是个固执的,一旦认准的事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非要把人娶回家。 胡氏放下豪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公孙皓阳偏不信邪,将人带回了家,胡氏性子激烈,当晚就喝了砒霜,一命呜呼。 最初得知胡氏的死讯时,公孙皓阳并不信,可真看到胡氏的尸体时,才幡然大悟,后悔不已。当晚,也喝了砒霜随胡氏去了。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子于世。 彼时,公孙老太太伤心欲绝,李氏和邱氏也是泪流不止。 便是现在听了,缇萦也忍不住别过头,悄悄抹掉眼泪,迟来的真情比草贱,大概说的就是公孙皓阳这样的人。 男人普遍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好好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只白白可惜了两条性命。事情到此,本该结束的。 没想到公孙皓阳找的那知己,竟已有几个月的身孕。公孙老太太安排李氏照顾,后生下一女。胡氏生前与邱氏更为要好,邱氏主动请求养育胡氏三子。 “不,不是这样的,是她们合伙逼死了我母亲,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凌雪指着李氏和邱氏大喊。 缇萦悄悄看了眼两人,两人神色如常。公孙老太太呵斥:“休得胡说八道!这些年,你母亲严格教导你们三个,就是怕重蹈我当年待你们父亲的老路,你们还不明白吗!” 凌风急急护在凌雪前:“祖母,妹妹说她看见了,您就让她说说,当年到底看见了什么。” 公孙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好,凌雪,你自己说你当年究竟看见了什么,让你如此耿耿于怀。” 凌雪看着李氏,眸子里道不尽的恨意:“大伯母,我想问问,当年父亲的红颜知己究竟是谁?”李氏回避着凌雪的眼睛,“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也老了,都忘了……忘了……” “你忘了,我可记着,那人,那人是不是你嫡亲的妹妹?”凌雪直直地盯着李氏。 众人皆是一惊,连公孙老太太都不自觉地抬眼去看李氏,李氏左右而顾,有些结巴道:“没有……没有的事……我……” 凌轩和凌风更觉意外,凌轩正色道:“大伯母,雪儿说的可是真的?” 李氏不言,凌雪又将目光转向邱氏,“母亲,我叫了您这么多年母亲,您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吗?当年,您和大伯母一起从我娘的房中出来,你们到底对我娘说了什么,才让她抛下我们三人喝了砒霜!” “没有!”邱氏一口否认,“我和嫂子一直跟胡氏交好,怎可能让她喝砒霜!” 公孙老太太喘着气,向着李氏和邱氏道:“你们跪下!”两人齐刷刷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还不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公孙老太太用拐杖砸着地面怒道。李氏此刻已红了双眼,邱氏唯诺着不出声。 “说啊!”公孙老太太一出声,两人吓得一哆嗦。李氏哽咽缓缓道:“当年李容和皓阳发生那种事后,我知道后气极了,我真想打死她。胡妹妹对我那般好,我怎会想着伤她。” 李氏抬起头,看着老太太:“可她到底是我至亲的妹妹。胡妹妹说了那样的话后,我就知道事情已无任何可能,我就劝李荣算了,可谁知她怀有身孕,即便那样,我也不想让她与皓阳继续纠缠,毁了胡妹妹的姻缘,于是就带着她去药铺买堕胎药。” 说及此,李氏竟泣不成声:“那时我才知道……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大夫说胎儿大了……再用堕胎药怕日后无法再孕……我心软了……才会腆着老脸找到弟妹让她与我一起去求胡妹妹……求她给李容个身份……贱妾都成……” 李氏再也说不下去了。邱氏拍着李氏的后背,低低呢喃:“我们到了胡妹妹房里,说了缘由,胡妹妹很久都没说话,末了,胡妹妹只说了句让我们先回去,她好好想想。可我们没想到,她给我们的回答竟是喝砒霜,真真应了她自己的话。”——“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邱氏似泄了气一般:“这些年,我把三个孩子视为己出,对凌志和凌霜如何,便对他们三个如何,不敢有丝毫松懈,我常常在想,要是胡妹妹还在世,这三个孩子定然比现在还要出色。是我们对不起胡妹妹。” 公孙老太太拿帕子摁了摁眼角,“是她的性子,说一不二,眼睛里不揉沙子。” 凌轩、凌风也是久久不能出神,只有凌雪格外清醒:“你们口口声声说对我娘心中有愧,却为何还要养着那个贱人的孩子,为何?” 第八十四章 寿宴 凌雪指着不知何时苏醒坐起身的凌羽,大声问道。缇萦看着一脸无辜的凌羽有些心疼,她想上前却被淳于老太太拉住了。 淳于老太太微微摇着头,示意缇萦莫要去。缇萦依旧乖巧的站在老太太身后,手攥成了个拳头。 李氏见凌羽醒来,匆匆起身,快步走到凌羽床边,抱着她,“她……她不是……凌羽是我的孩子……” 邱氏对着公孙老太太继续道:“母亲,当年李荣生产时我也在,当时孩子胎位不正,生了一天一夜都没生下来,可惜……一尸两命,嫂子当时一着急,就早产生下了凌羽,凌羽是大哥的孩子……” 李氏紧紧的抱着凌羽,嘤嘤道:“母亲,我再糊涂也不会混淆公孙家的血脉……羽儿她是大爷地孩子,您若不信,我愿滴血认亲……” 凌羽抱着李氏,也痛哭起来。凌雪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喃喃道:“这些年……我竟恨错了人……” 凌风扶着快要倒下的凌雪,哽咽道:“妹妹,别难过了,你还有我和大哥。”凌轩更是一句话都未说,就愣愣的跪在那里。 一时间,满屋凄凉,淳于老太太拉过公孙老太太的手,以眼示意都过去了。那日之后,公孙家似乎没了往日的热闹,但却叫人安心。 缇萦倒觉得如此很好,以前的公孙家表面看起来和谐美满,实际上内里各怀心思,如今把话敞开了说,倒更有益于家庭团结。 每个人在这世上扮演地角色太多,难免有失公允,可说到底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凌羽主动来找缇萦的时候,缇萦还有些意外,几日不见,凌羽瞧着明净不少,缇萦拉着凌羽慢慢朝院子里走,边走边问:“你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凌羽顺从的跟着缇萦往院里的凉亭走去,笑道:“我好多了,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这次也算因祸得福了。从小凌雪姐姐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处处针对我,还跟我说了那些莫须有的话,我也是个傻的,不敢去问我娘,什么事情都默默的放在心里,时间久了,我真以为自己是个……” “这些都过去了,日后,凌雪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了。”缇萦安慰道。 凌羽拉着缇萦的手,想起往事,不由叹息:“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凌雪姐姐以前不管做什么都是想得到家里人的注意,她从小就知道这些事,硬是憋在心里什么都没说,一定比我更痛苦。母亲和二伯母对凌雪姐姐心怀愧疚,为凌雪姐姐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是什么好亲事?能让你都觉得极好!”缇萦有些恶趣味的玩笑。凌羽有些脸红,羞道:“表姐快别胡说了。” 此次淳于老太太来公孙家说是为了缇月和缇萦的婚事,实际是借着公孙老太太的寿宴多挑挑。缇萦本来以为她和缇月的结婚对象就是凌轩或凌风,直到寿宴之时,缇萦打心底佩服老太太,真是老谋深算,来的时间也好,机会也好。 寿宴那日,公孙家上下装点一新,连仆妇丫鬟都换上新做的比甲,凌羽如今性格真真开朗不少,带着缇萦和缇月到处看热闹。 两人见了不少人。还有远从长安回来的邱氏的儿子凌志,身材高大,皮肤泛黑,眉眼之间却是一股豪气,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最让缇萦觉得不舒服的就是邱家舅母韩氏,一脸八卦样,打量人就像买卖牲口一样,最喜欢当媒婆,凌雪的婚事便是她说下的。 寿宴人多口杂,公孙家本来就是大家,更有不少人趁着这个机会结交朋友,混个眼熟总是没错的。未婚嫁的姑娘家不好老抛头露面,不能随便在外壳中走动。 缇萦还没见过古代的这种宴席,实在想出去看看,面前却挡着两座大山——凌羽和淳于枫。尤其是淳于枫:“外男太多,于名声有损,妹妹莫要越举。” 缇萦只能转身乖乖待在屋里喝茶。淳于老太太清楚缇萦的性子,便遣人叫缇萦、缇月到后堂陪陪她,让凌羽也跟着一起去。 “凌霜和凌雪姐姐来了吗?”凌羽问道。来的丫鬟笑道:“都来了,陪着二夫人一起来的,还有邱家舅母。”凌羽停了一步,深吸了口气,缇萦不留痕迹的拉住她的手:“那今天可真热闹,说不好舅母也为咱们三个也瞅好了夫婿呢!” 缇月不知道那日在凌羽房中发生的事,瞪着缇萦:“你现在越来越没皮没脸了!” 凌羽和缇萦相视一笑,缇萦觉得她这个四姐姐有时候也是很可爱的嘛。三人慢慢朝后堂走去,缇月时不时的回头瞪缇萦一眼。 凌羽小声的问缇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缇月姐姐不高兴的事啊?” 缇萦歪着头想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道:“可能姐姐她嫉妒我们的美貌吧!”说完,两人捂着嘴巴偷笑,缇月一回头,两人又装作无事发生。 没一会儿,三人已经走到后堂房门口。当前一个丫鬟正伸长了脖子瞪着,远远看她们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急忙走上前去迎接:好姑娘,你们总算来了,里头老太太已经问了好几遍了,再不来可又要打发人去寻你们了。” “叫什么叫,这不是来了嘛。”缇月没好气的说道,丫鬟悻悻住了嘴,缇萦陪着笑脸:“我们路上耽搁了会,姐姐莫怪。”三人抬脚就往里头走。门边服侍的丫鬟刚掀开帘子,里头就传出了邱家舅母韩氏的声音:“……我瞧着那五姑娘比四姑娘更机灵,不如就说给长安周家那小子吧!” 除了缇萦,凌羽和缇月都有些吃惊,缇月一听长安二字,更是反射性地地转头去看缇萦,那眼神似乎在问:你究竟哪里比我机灵了! 反倒是缇萦,一副松弛样,朝着凌羽和缇月笑道:“走吧,进去吧!反正迟早都要嫁人,今天刚好听听自己能嫁个什么样的。” 第八十五章 媒婆韩氏 缇月先一步进屋,缇萦和凌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一进屋,只见熙熙攘攘的一屋子女眷,老太太、夫人、媳妇、大姑娘坐了一屋。正说着话的韩氏一见缇月和缇萦进来,拍着手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个姑娘真是标志。” 缇月尬笑一番,缇萦当作听不见,两人随着凌羽上前一一给长辈行礼,然后恭敬地道淳于老太太旁边站好,一左一右,真是靓丽。凌羽也乖巧的站在李氏身边。 刚刚说话的正是韩氏,她身穿朱殷色修旧褙子,头上插着一只红珊瑚的琉璃大钗,脖子上挂着一串金珠串饰,手上还带着串玛瑙,光是站在那里就喜气洋洋,估摸着想说亲的人看见她心里都乐开了花。 缇月和缇萦一进屋,韩氏的眼睛就没离开二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好半晌,还不住的频频点头:“前几日,我老远看过两个孩子一眼,就觉得是真好,今日近处一见,竟比远处看的更好看,啧啧,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两个姑娘老太太养的真好。”说着,还朝淳于老太太竖起大拇指。 说完话,眼睛还是不理缇月和缇萦,缇月脸上绯红一片,缇萦则是我什么也听不见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这韩氏真是太热心了,即便这满屋的人都知道淳于老太太此行是干嘛的,但也要装着不知道,她倒好,满世界宣扬。 淳于老太太笑着不说话,用茶碗来回拨着茶叶,公孙老太太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邱氏已经拉着韩氏坐到了一边:“嫂子真会说笑,这两孩子就是陪老太太去昭仁寺还愿的。” 韩氏脑回路清奇:“还愿也不影响说亲啊,我这里适龄的男子多的是,一定给两个孩子挑个满意的。” 屋内女眷脸色各异,有用帕子捂着嘴笑得,有摇头得,有诧异得,更多是不屑,与左右两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缇萦瞬间对这位舅母起了敬意,这人脑子是被驴踢了吧,邱氏话都说成那样了,还这么不知所谓,还越战越勇,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可又不能说的太明白,否则还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邱氏眼珠一转,笑道:“嫂嫂有心了,不如你先替凌志找个媳妇,那孩子,到现在还一个人呢,给屋里送人他都不要,说什么要先娶正妻,快气死我了。” 邱氏眼见收不住,只能自爆家丑,岔开话题,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却没想,给了韩氏源源不断地话题:“要我说,这件事就怪你,我早就跟你说过,凌志的事要趁早,你老说不急不急,怎么,现在着急了,现在知道求我了。” 邱氏一阵脸红,连坐在一旁的凌霜都别过了脸,不想再看韩氏。这韩氏真是太热心了。早年邱家娶妻属是很难,邱氏哥哥性子极慢,人也是木讷的,从十五岁开始说亲,一路披荆斩棘,什么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见过,偏偏人家女孩都嫌他是个木讷的,不肯嫁给他。 直到二十岁的时候,碰上了韩氏。韩氏话很多,偏偏不要一个话和她一样多的,而是愿意听她说话的,邱家父母一看,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家也是一拍即合,不久就成亲了。邱家人有时也觉得这个儿媳妇太过热情,可耐不住儿子喜欢呀。 两人成亲这么多年,生下二子二女,生活别提多惬意了,且邱氏哥哥一直觉得自己媳妇做媒是干好事,大力支持,一来二去,韩氏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工作的重要了。 忽地,韩氏拍了下大腿,高兴道:“我说小姑子,还找什么找啊,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凌志那孩子豪气冲天,一看就是英雄,自古英雄配美人,我看缇月姑娘就好的很。” 此话一出,屋内寂静一片,众人都拿眼睛去看淳于老太太和邱氏,只见一旁的李氏笑眯眯的说道:“她舅母,今日是我家老太太的寿宴,你这样为这个说项为那个保媒的,大家都快不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谁了。” 韩氏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安静,悻悻道:“对对对,你看我,一说起这姻缘的事嘴上就没个停,差点叫我抢了老太太的风头了,我该死,该死。”说着,还朝自己的嘴上轻拍了两下。 凌羽轻轻舒了口气,看向缇萦,缇萦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堂屋,躲在后面里屋吃点心,凌羽,和缇月很快也进来了。 透过帘子,缇萦看见堂内又恢复欢声笑语,对缇月羡慕道:“四姐姐,凌志表哥真不错,你要是见了,定然心动。” 缇月端起桌上的茶碗,又缓缓放下:“我是要嫁到长安的,怎么会呆在这种穷山……”见凌羽在一旁,缇月赶紧换了说词:“这里虽然风景好,可我还是希望离家里近点。” 缇萦冲着凌羽抿嘴一笑,凌羽正色道:“缇月表姐不知道吗,凌志哥哥就在长安任职,这次是专门回来为祖母过寿的,过几天就要回长安了。” 缇月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娇滴滴道:“这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等怎可胡乱诌。” 缇萦和凌羽相视一笑。眼见堂上的人相继出了屋,三人才知道外头的戏台子快要开锣了,缇月还在臆想当中,不想去凑热闹。 缇萦还没见过这里怎么唱戏呢,当然是拉着凌羽悄悄跟在众人后面。韩氏跟在淳于老太太身边走在最后面:“听说老太太您的三儿子一家都在长安,刚刚我说的事您可以考虑考虑,缇月姑娘嫁给凌志后住到长安,也算有家里照顾。” 淳于老太太风淡云清道:“此事你我说了都不算,自古婚嫁要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舅母这当媒人的,怕是不会不知道吧!” 韩氏听闻此言,刚刚还木木的脑袋这会开了窍:“自然,老太太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第八十六章 吴氏怀孕 缇萦跟在两人身后,听到了这样的大秘密,忍不住心里吐槽缇月:“叫你懒吧,这下没听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被定下了吧!” 想到凌志哥哥俊朗面容,缇萦打心底为缇月高兴。看来老太太心中还是有数的,如此一来,缇萦觉得自己的婚事应该也不会太差,即便是在这里落叶发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到时候开个医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上一对子女,这一生也算圆满。 公孙老太太的寿宴办的很是风光。到了傍晚时分,宾客纷纷离场时都是赞不绝口,缇萦也是觉得不错,本想送淳于老太太回房,奈何两位老太太高兴的紧,要彻夜长谈,缇萦只好自己回房。 公孙府晚上的连廊很漂亮,两边挂着的红色灯笼让人忍不住心情好,缇萦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暗想:这不知不觉都出来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王姨娘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她。 缇萦往亭中的石礅一坐,莫名的伤感起来。一阵抽泣声传来,和她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立马起身,藏到了一旁的亭柱后面。 “……她不是,她若真的想我好,怎么让我嫁到南海那么远的地方,我嫁去南海,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是凌雪。 “我已打听过了,南海沈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名下渔业更是多不胜数,你嫁过去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大哥,嫁的有钱就一定好吗?有多少有钱人不是日日寻花问柳,屋里的姨娘多的是,我嫁去那么远,受了委屈都不知道找谁撑腰。”凌雪哽咽。 “雪儿,母亲待我们恩重如山,你要信她定不会害你,莫要这般执迷不悟。”是凌轩。 “我执迷不悟?她若真的带我们如亲生儿女般,为何为凌霜的挑选的夫家就是一天的路程,我的却是两个月的路程!”凌雪的声音高了很多。 接下来,就是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似是凌雪抱住了凌轩,凌轩把人推开了,“雪儿,别这样,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要记着我只是你哥哥。” 缇萦不敢再往下听,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廊亭。 这……这刷新三观啊!亲兄妹啊!亲兄妹啊!缇萦心中忐忑,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啊,少时丧父丧母,把大哥当作父亲一样的人,感情深厚啊。 缇萦心中有事,走路也没太注意,和迎面而来的凌云撞了个满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云哈哈一笑:“缇萦妹妹,你怎么这般心不在焉?”见是凌云,缇萦稍稍松了口气,“凌云哥哥,你怎么在这?”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想请你去看看你嫂嫂,她今日不知怎得,一直不舒服,我想请你去看看。”凌云语气怅然。 缇萦不敢耽误,跟着凌云去了吴氏房中。 两人一进屋,吴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旁边的丫鬟端着痰盂,显然是刚吐过,见缇萦来了,就要下床招呼,凌云赶紧上前,轻轻责备:“自家妹妹,没那么多规矩。” “是啊,嫂子,凌云哥哥可是把我当亲妹妹呢,带着我和凌羽上山下水,你可千万别让我们生疏啊!”缇萦很喜欢吴氏,悠悠说道。 吴氏嫣然一笑,点了点头,“麻烦妹子了。” 缇萦搭上吴氏的手腕,问道:“嫂子最近可有食什么生冷之物?”吴氏想了下,摇了摇头,“我比别人饿的慢,大夫说我脾胃虚,不能吃那些东西,我自然十分注意。” “那月事可还规律?”缇萦刚说完,吴氏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凌云也是不自然得避过头,一旁得丫鬟道:“有时早几天有时晚几天,这次已经过了三十余天了,还未至。” 缇萦拿回手,笑道:“脉搏圆滑,往来流利、如珠走盘,且搏动规律有力,应是喜脉。”凌云和吴氏相视一眼,“真……真的吗?” 缇萦玩笑道:“凌云哥哥若是不信,明日可再找大夫瞧瞧。” “信,信,怎会不信!”凌云激动之情全在脸上,连忙小心的为吴氏捻好被角,“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刚吐了那么多,现在一定饿了,我现在就让人送些吃的。” 缇萦捂嘴轻笑:“呕吐是正常反应,哥哥不必太过担心,嫂子,你这刚刚二个月的身孕,反应又这般大,尽量少食多餐,吃些想吃的,多卧床休息,再过一两个月,就会好起来的。” “好,听妹妹的。”吴氏脸上去了阴霾,看着比刚刚精神的多。 第二日,吴氏有身孕的消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公孙逸尘和李氏乐坏了,直夸缇萦这本事学的好。吴氏对缇萦更是感激,说了不少感谢的话。凌羽觉得缇萦就是他们家的福星。 公孙家似恢复如常,一日下过雨后,天气凉爽不少,早饭后,淳于老太太对缇萦,缇月和淳于枫说道:“明日我们就去昭仁寺还愿。” 缇萦正在看从公孙凌云送来的医书,缇月在绣着个荷花形的荷包,淳于枫在旁为老太太看茶。三人皆是抬头,缇月道:“祖母,我们去了昭仁寺还来姨奶奶家吗?” 淳于老太太笑道:“你这傻姑娘,从昭仁寺回临淄必经公孙家,我们明日去完昭仁寺就回来了,过几日就启程回临淄。” 缇萦心中暗笑,看来她这个姐姐已经见过凌志了,而且还挺满意。 淳于老太太带着孙子孙女一起上了马车,还带了一半的丫鬟婆子。公孙逸尘担心照顾不到,又派了几个粗壮的家仆,马车备好,一行人缓缓朝昭仁寺去。 刚到了昭仁寺门口,缇萦就觉得这昭仁寺果然名不虚传,门口的马车整整齐齐的排成两排,他们已经排到了第三排。几人刚下马车,缇萦就看到旺盛的香火飘到了天上。 进寺的台阶上更是人来人往,不少男男女女都成群结队往上或往下,真是不同凡响。 第八十七章 巧遇 当年昭仁寺只是一个小寺庙,说是当今皇上曾在这寺庙祈福过,果真就心想事成。之后,这个寺庙就被传的很邪乎,人也就越来越多。 淳于老太太看着缇萦一副好奇的样子,心中暗暗觉得好笑。缇月则是无论什么时候都端着斯文的样子,淳于枫到底年长些,沉得住气。 到了昭仁寺,淳于老太太说明来意后,小僧恭敬带着一行人先去大殿里拜了佛祖,添了好多香油钱,接着,便带一行人到了后院。 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院中有位胡须花白的老僧,见淳于老太太来了,起身道:“老夫人,一路可还好走?” 老太太笑道:“好走,好走,一路顺利,觉远师父看着越来越精神了。” 名叫觉远的和尚与老太太客套一番后,老太太指着缇月、缇萦道:“这是我两个不争气的孙女,我想请大师看看这俩孩子的姻缘。” 老太太冲着缇月、缇萦两人挥挥手,让两人往前站些,觉远和尚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点了点头,缓声道:“两位姑娘在这纸上各写一字。” 觉远和尚将张纸推到两人面前,小僧在旁边备好了笔墨。缇月当仁不让,率先在纸上写下一个“贵”字,到了缇萦,缇萦想了半天,写下了个“安”字。 觉远和尚又点了点头,悠悠道:“老太太的这两个孙女都是贵人之相,姻缘一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全看二位姑娘的心意了。” 缇月一听,嘴角止不住上扬,缇萦听的云里雾里,这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淳于老太太微笑道:“大师的功力不减当年。我那二儿子,也如师父当年所说,命中有子,这不,我那二儿媳怀了个男孙,我特到此祈福还愿。” 觉远和尚听到淳于老太太特来祈福还愿,面上喜色,又多说了两句:“这位粉衣姑娘杏面桃腮,是大富大贵之命,”说完,又看向缇萦:“此子眉似新月,双瞳剪水,怕是眼不容沙,缘分一事说不清道不明,凡事皆看己。” 觉远和尚刚说完,老太太便道:“还不谢谢师父为你们指点迷津。”缇月、缇萦规矩行礼道谢。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与觉远师父说说话。” 缇萦和缇月出了门,缇月一脸得意,应该是把觉远和尚的话记住了,哼着小曲在寺里逛了起来。缇萦对觉远和尚的话是毫无感觉。 这和尚要是真的料事如神,怕是早就被别人连门槛都踩烂了。生男生女本来就是一半一半的几率,不是男就是女,古代人总是信奉神明,她可是一点也不封建。生男了就要来祈福还愿,那万一邹氏这胎生下个女孩,那岂不是要烧了这寺庙。 缇萦摇摇头,百无聊赖地往清净的后院走去。寺庙的后院有一片自种的蔬菜地,绿油油的一片,缇萦想起了自己失败的种菜经历,忍不住暗诽:真是的,菜也挑人长。 缇萦生气的揪了片菜叶子,坐在菜园旁边的石凳上玩了起来,等把叶子撕完了,又双手撑着脸颊趴在石桌上发呆。 从这个位置往寺庙下看去,男男女女的嘴角都挂着不同程度的笑容。这些人真是好骗!世上的事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是好一是不好,尽可能地说些模棱两可的,人总是忍不住往好处去想,他日,即便好事变不好,也会说一句:原来当初师父是这个意思啊! 总之,最后的结论都是昭仁寺的师父料事如神!真无聊! 觉远和尚刚刚那一番话,真是让人恼怒。这婚嫁的事当然是看对方顺眼了才嫁,哪有对方一身毛病还上赶着去嫁的,难不成脑子有病啊! 再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得好好把对方了解一番,这才是靠谱的父母和靠谱的媒人该做的事。 经觉远和尚那么一说,缇萦心情实在不好,缇月就是大富大贵,她就是看自己,缇月都有凌志哥哥了,她的还不知道在哪,祖母对缇月就是已经安排好了,对自己就是心中有数,她好烦,真烦! “缇萦姑娘。”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缇萦愣愣一抬头,金星回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缇萦呆呆地样子,金星回玩笑道:“怎么,几日不见,我变丑了?” 缇萦扯了扯嘴角,金星回也不客气,就在缇萦对面坐下,缇萦道:“你怎么也来这了?” 金星回见缇萦如见老友般松弛,心中也放松不少:“今日祖母带着妹妹来求姻缘,我就跟着一起来了,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你。” 缇萦忽地一笑,俏皮道:“金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只顾着孙女不管你这个孙子了,看来玲珑在家中最受宠了。” 金星回连连摆手:“不,不是的,是我想去长安……” 缇萦忙捂着嘴道:“对对对,我差点忘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金星温和道:“嗯,祖母出面,很多事很好解决。对了,刚刚看你在这里发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缇萦怔了一下,道:“刚陪祖母听师父讲佛经,听得有点迷糊,觉得自己太笨了。”她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觉远和尚说缇月有大富大贵之命,自己却是个姻缘说不清道不明的吧,只能编个由头了。 金星回失笑:“缇萦姑娘对自己的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了,光是学医这一点,都要比平常女子强上百倍千倍,这佛经嘛,确实太过深奥,我也听不懂。” 缇萦大摇其头:“不不不,我们不一样,我是不想听所以装着听不懂,你这样子一看就是真的听不懂。” 金星回扑哧一笑,不禁莞尔,指着缇萦直摇头。缇萦忽觉心境开朗不少,金星回说的没错,觉远和尚说的也没错,学医一事是她自己的选择,日后她的意中人也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金家和淳于家在山脚分别时,金玲珑与缇月说个不停,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还责问缇萦,怎么不多跟自己说说话。缇萦真想仰天长啸:天理何在! 第八十八章 最后的挣扎 回到公孙家已是傍晚。缇萦想找凌羽聊聊天,吐槽吐槽那个觉远和尚,可谁知凌羽却不在屋,丫鬟红着脸说韩氏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凌志少爷的朋友。 原来凌羽去看自己的未来夫婿了,她这个好姐妹当然也要替凌羽把把关。 刚进屋里,就见凌羽躲在屏风后面身子前倾的往里看,缇萦蹑手蹑脚的走到凌羽身后轻拍了下她,悄声问到:怎么样?可还合你心意? 凌羽面上绯红,娇骂了句:“讨厌。” 缇萦透过屏风,坐在凌志身边的少年宽肩窄背,鼻梁高挺,那肤色与凌志没什么差别,当兵的应该都是小麦色。 “周将军可是少年英勇,短短两年时间连升两级,如今已经是二品的镇南将军了。”韩氏笑着跟李氏介绍。 “大伯母,周兄是我见过最有担当,最讲义气之人,前途无量啊!”凌志竖起大拇指夸奖。 李氏毫无痕迹的将人打量的一番,面露满意之色。 缇萦伏在凌羽耳边悄声道:“哟,未来的将军夫人啊!”男子似察觉到身后有人,机警的往后瞥去,但碍着屏风,只能瞅到两个人影。 男子一回头,缇萦只觉天昏地暗,那人,那人是——周正! 缇萦气愤不已,拉着凌羽飞似地往外跑,凌羽险些被拖倒,手上地帕子掉在地上都来不及捡,没头没脑地跟着跑起来。 二人跌跌撞撞奔了一路,不知过了几个廊亭,终于在一棵茂盛地柳树下停了下来,凌羽甩开缇萦地手,喘气道:“我跑不动了,为何要跑啊!” 缇萦面色沉沉:“你不能嫁给那个人,他不适合你。”凌羽面色不悦:“为何?” 缇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凌羽焦急的催问:“姐姐,到底为何?” “没有原因,总之你与他不合适。”缇萦还是没说出口。凌羽越发不解,“姐姐,你说我与他不合适,偏又说不出原因,叫我怎么信你。” 缇萦拉着凌羽的手,正色道:“这其中缘由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且信我,我断不会害你的。”凌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缇萦和凌羽各怀心事地回屋,刚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悲戚地哭声和李氏无奈的叹息声。 “大伯母,我真的不想嫁去南海,南海离家太远了,嫁去了南海就如同和家中断了关系,我不想一个亲人都没有啊!”凌雪的哭诉传进了缇萦的耳朵。凌羽不知真正缘由,眼睛瞬间便红了,可缇萦全明白。 “雪儿,不是大伯母不帮你,你的婚事是你母亲定下的,我这做伯母的不好出面,此事你还是听你母亲的好,她定不会害你的。”李氏无奈的哄劝。 “大伯母,就当我求你,求你看在当年我娘的份上,帮帮我……帮帮我……”凌雪继续哭诉。 “孩子,你先起来,先起来,这事……我……我去问问,去问问……” 缇萦轻轻叹气,这凌雪难道不知道她这样的执迷不悟会害了一家人,且不说她如今心思不单纯,这样下去,连着公孙凌轩说亲,娶亲都成了问题,她这个做妹妹的,一定会对嫂子百般挑剔,末了,难免落个人神共愤。 过了几天,李氏果然去找了邱氏为凌雪说情,可邱氏总是一言不发,说的多了,邱氏便借口打发李氏回去。 凌雪依旧不死心,又去找李氏求公孙老太太,公孙老太太更是装傻充愣,李氏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可凌雪的婚事就像板上钉钉一样,谁也没能动摇。 这一日,缇萦心不在焉的看着凌羽在帕子上描花样,双手撑在桌子上百无聊赖,“那日我与你说的事你可与你母亲说了?” 凌羽停下手中的动作,乖乖的点了点头,“说过了。”缇萦心情这才好点,像周正这样诡计多端的男人怎么能配的凌羽呢!不,像他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嫁给他都是瞎了眼。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丫鬟快步跑进来,看了眼凌羽又看了眼缇萦,一副为难样。 “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缇萦道,那丫鬟又看了眼凌羽,凌羽点了点头,丫鬟才道:“两位姑娘,韩舅母到了。” 韩氏?缇萦立刻如弹簧般蹦跳起来,道:“走,我们去看看。”去看看周正吃瘪的样。 说着就拉着凌羽往李氏的屋子走去,缇萦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彩:“如果我猜的不错,今日她们就是要告诉那周将军你不愿的事,我们也去看看,带你去看看那周将军真正的嘴脸。”就当替阳漾出气了。 凌羽突的停住脚步,拉着缇萦的袖子:“我……我们能不能不要去了?” 缇萦此刻心中全是周正灰头土脸的样子,反拉住凌羽的手:“别怕,我们就在后窗那偷听一下,我保证,一会,就一会。” 凌羽惴惴道:“这……这不好吧?不可以偷听,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干这种事,她会打我的。” 缇萦凑到凌羽跟前悄声道:“出了事你就往我身上推,我不会让你挨打的。”说完,也不管凌羽愿不愿意,拉着人继续走,凌羽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缇萦这会满脑子都是终于可以替阳漾出气了。 两个女孩悄悄地进到了李氏院里,又贼头贼脑地绕到主屋后面,小心地躲在后窗底下,凌羽凑到缇萦耳边,蚊蝇般地声音:“我们回去吧,这样不好。” 缇萦用手指搭在嘴上,做出别说话的样子,这边刚安静下来,里面推门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是公孙老太太和邱氏的声音。 接着邱氏轻轻道:“嫂子……今日叫我们来……莫非……” 李氏还未言语,公孙老太太却说话了,“凌羽的事一会就有定论了,倒是凌雪的事你多费费心,翻过年就让凌风送到南海去吧!” 缇萦心中暗想,难道邱氏和公孙老太太也知道凌雪与凌轩的事?这样一想,缇萦瞬间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凌雪让李氏去找邱氏和老太太无果了。 第八十九章 正面直刚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公孙老太太干涩的声音:“我何尝愿意雪儿嫁的那般远,只是为了一家安宁,也着实是没办法了,赶紧把这事翻过去,以后兴许都能好起来。” 邱氏叹了口气,李氏不知其中真相,道:“我看当年的事凌雪已经不往心里记了,说不上再过几年,一切也就好了。” 邱氏道:“嫂嫂莫要天真,若是真不往心里记,怎么让你又找我,又找母亲呢!”李氏也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公孙老太太道:“这孩子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会挑刺。你也做的够好了,往后的日子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缇萦猜是两人默认了公孙老太太的说法。 然后又听李氏道:“弟妹,上次她舅母说的凌志的事,不如趁着今日,把两个孩子的事都定下?” 邱氏似乎哼了一声:“我就凌志这一个儿子,要是缇慧,那是门当户对,如今我怎能让他娶一个庶女!缇月可是柳姨娘生的,当初那柳姨娘是如何进了淳于家的门,嫂子难不成忘了!” 李氏轻轻一笑:“可我瞧着姨母倒是有心,不知会不会因此影响了凌志的仕途,毕竟,淳于三表哥在长安还是有些根基的。” 邱氏笑道:“这种事,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说到底还是要两个孩子自己愿意,强扭的瓜哪有甜的,姨母是个明事的,断不会因为这种事断了亲戚间的来往。对了,母亲,这事您知会过姨母了吗?” 公孙老太太道:“自然,这种事早说早好,硬拖着难免伤了感情,要我说,缇萦那孩子还配得上凌志,可我看你姨母却是无心,应该是有别的打算。” “我也喜欢缇萦这孩子,落落大方,待人亲切和气,不局气,可惜了……”邱氏也在一方附和。 一阵清脆瓷器响动,公孙老太太似乎放下了茶碗,“好了,今日只要把凌羽的事定下来,也算是了却件大事。” 李氏连连应是。 这时,韩氏带着周正来了,几人寒暄几句便直入正题。 这场面,周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几人问什么周正答什么,倒是没有任何隐瞒。屋里没人说话,缇萦猜几人应是满意周正的。 缇萦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凌羽,满眼疑问,这怎么越听越像是定亲的! 接着又听韩氏笑道:“也是巧,周将军来寿光办点事,知道凌志也回来了,两人相约一起回长安,这才有了机会。” 周正信誓旦旦道:“我定会好好待凌羽姑娘的。” 缇萦看着凌羽,只觉山崩地裂,这人真是个祸害,祸害完阳漾竟还来祸害凌羽,缇萦此刻只想刀人。 凌羽拉着缇萦的胳膊,悄声道:“我们回去吧,回去再说。”缇萦就那样被凌羽拉着拖着出了院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已经跟你娘说了吗?”缇萦一出院子,就焦急问道。 凌羽一转身背过缇萦:“我没说,你跟我说不出缘由,我怎么跟我娘说,我跟我娘说什么啊!” 缇萦再也忍不住了,她拉着凌羽一阵风的推开房门,掀起帘子,扬声道:“凌羽不能嫁给他!他都有孩子了,他就是想给那孩子找个后母!” 凌羽惊讶的看着缇萦,不,满屋子的人除了周正其他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仅是被缇萦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更是被缇萦说出的话吓得一激灵。 公孙老太太站起身,直面周正:“缇萦说的可是真的?”周正也站起身,抱手作揖:“是。” 韩氏的笑脸变成了哭丧脸:“你说你,你有孩子要早说啊,你看这下闹得。”李氏更是气恼:“你……你滚……公孙家不欢迎你!” 周正拱手开口:“那孩子有自己的娘,只是病死在了家乡,我不是为他找后母,我只是想有人教导他。” 周正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李氏更气了,直直两步上前,给了周正一巴掌,周正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随即跪下:“我是真心想娶凌羽姑娘,望夫人成全。” 公孙老太太指着周正大骂:“无耻!无耻之徒!” 周正还想说什么,却被缇萦打断了:“周将军,你这般做派,是要我们凌羽丢了名声吗?趁着事情还未定下,周将军还是早点离开吧!” “我并无此意,我只想求娶凌羽,只要凌羽姑娘愿意嫁我,我愿拿出所有家产当作聘礼,求夫人成全。”周正连连磕头恳求。 “我们不缺你那点钱,我们只要凌羽日后不受任何委屈,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让她为你教导儿子,你居心何在?”缇萦呛声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着我们成亲了,她教导湛儿是顺理成章的事……”周正不死心。 缇萦是越听越气,此刻她都能想象到当日这周正带着他那儿子是如何欺辱阳漾的,冷哼道:“周将军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要教导儿子,自可请名师,送私塾,为何偏偏要娶妻?求娶阳家女不成,灰头土脸的跑了,现在又来祸害凌羽,难不成周将军的名声在临淄和长安已经烂透了,才跑到寿光的地界上充好人!” 周正突地变了脸色,直盯着缇萦,强自镇定:“这位姑娘口齿好生凌厉,不知周正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这般咄咄逼人!” 缇萦报以冷笑:“阳漾是我闺中好友,凌羽是我妹妹,我淳于缇萦怎可袖手旁观由着你欺辱她们!” 周正心中火冒三丈,拳头攥紧,颇有些要揍人地模样,韩氏赶紧上前,扶起周正:“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有什么误会,我先带周将军走。” 周正配合地跟着韩氏往门口走,路过缇萦身边地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淳于缇萦,我记住你了!” 淳于缇萦像个胜利者一样莞尔一笑。 直到周正离开,李氏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我差点就害了凌羽,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想着凌羽这次要去长安了。看着挺老实的人,怎么就有孩子了……” 第90章 生为女儿身 邱氏叹气道:“怎会这样?这周将军看着人模人样,做起事来竟然这般无耻!” 凌羽整个人似失了神,紧紧的抓住缇萦的腕子,缇萦吃痛,她很理解凌羽的心情,她拉着凌羽的手安慰道:“都怪我,我应该早点把这些告诉你的。” 凌羽轻轻道:“我……我愿意的……” 缇萦猛地一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倒是李氏责备道:“愿意?愿意什么?那孩子都到了开蒙的年龄了,他记得自己的娘,只会怨恨你。” 凌羽轻轻抽泣:“娘,我觉得周将军是个好人,他会对我好的。我也愿意为他教养儿女。” 公孙老太太冷笑几声,沉声道:“胡闹!你凌雪姐姐还是咱们家的孩子,养在你婶婶名下,都生了那么多怨恨,你是谁?你于那小子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怎会待你如母!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怎么一碗水端平,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凌羽沉默了会,李氏哀泣道:“凌羽,要听祖母的话,我们不会害你的。”邱氏也在一旁应和。 公孙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道:“羽儿啊,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世道险恶,你看看你婶婶就知道了,你婶婶待凌轩、凌风、凌雪跟凌志和凌霜几乎不差,可到头来,三人里有两人都心中有怨,唉,家中的事不是一言两句就能说清的,很多事情不会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李氏也上前安慰凌羽:“孩子,听话,我们怎么会害你呢!”说完,凌羽竟抱着李氏痛哭起来。 缇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听闻次日,凌志便和周正一起起身回长安。 淳于老太太当晚就将缇萦叫到了房里,老太太脸黑如锅底,缇萦乖乖跪在地上。 “好!好!好!好个淳于缇萦,你而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偷听,擅闯,对峙真是样样不少,好啊,我淳于家真是出了个厉害的,真是厉害啊!我活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姑娘呢!真是……真是大开眼界啊!”淳于老太太气的直抖。 缇萦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护:“祖母,您想想,今日我若是不站出来,凌羽妹妹这一生就毁了,她是是那么乖巧懂事,真和那强盗一样的周将军在一起,她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言!” 淳于老太太左右而看,拿起右手边的茶碗狠狠的摔到了缇萦面前,缇萦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脸,身子往后倾。 “周将军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置喙!我看是我把你纵的太无法无天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你就不怕因为你一个人害了全家吗?”淳于老太太抖如筛。 缇萦幡然清醒,心情低落到极点。是啊,她一时逞口舌之快,是帮凌羽摆脱了周正,可那周正却是记住了她,往后得路还长着呢,她当中将周正说的一无是处,若是日后家里人真的落入了此人手里,那真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缇萦放下手,茶碗摔到地上溅起来的碎渣划破了她的脸,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地上。 淳于老太太神色不变道:“你又何必强出头?你件事你可以来告诉我,可以告诉凌羽,为何偏偏那般横冲直撞!” 缇萦忽然沉默起来,半响,才缓缓道:“祖母,生为女儿身,我在家看过了父亲对柳姨娘的一往情深,对母亲的举案齐眉,也看到了我娘这一生为何而存在,可是这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不是一个女子应该有的生活,所谓夫妻,应是两情相悦,没有目的,没有算计,相辅相成的度过一生。同为女子,我希望凌羽的一生也是如此。祖母,缇萦知错了。” 老太太也默然了,王嬷嬷扶起缇萦,用帕子擦去缇萦脸上的血迹,缇萦缓缓走到老太太面前,伏在老太太怀里,“祖母,缇萦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定不会再犯了。” 淳于老太太唉的一声,轻抚着缇萦耳边掉下的细软头发,“孩子,这世上哪有事事美满。” 其实公孙老太太事后就到淳于老太太这里,直夸缇萦是个有血有肉的情义之人,要不是缇萦,怕是凌羽往后就要蹉跎度日了,还说凌羽有这样的姐姐算是真有福。 淳于老太太也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多严重,那周正虽知道缇萦的名字,但也绝不会拿此事往外说,此事但凡泄露,周震怕是这一生都娶妻无望。 她只是想磨一磨缇萦的性子,免得将来太过招摇为自己埋下大祸。 凌志离开家时,缇月好似就明白了邱氏的意思,面上装着毫不在意,心里其实难受的紧,多番催促淳于老太太回临淄,说是出门太久,有些想念家里了。 淳于老太太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很快就踏上了回家之路。来的时候一艘船,回的时候三艘船,这要是被有心的看见了,估计淳于家三老爷可要被参上几本了。 在公孙家的这段日子,缇月兢兢业业的做到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缇萦几乎是玩疯了,淳于枫则是号称监管一把好手,如今都聚在了船上,才都安宁了。 淳于老太太坐在正位上,王嬷嬷为老太太身后放了个迎枕,旁边倒好了茶。缇月,缇萦、淳于枫规矩的坐于下首,“这个把月在你们姨母家看了不少,听了不少,也算见了别样世面,有什么想说的吗?” 缇月率先发言:“以后还是少和这种人打交道,小家子气,还有眼不识泰山。” 淳于老太太眉头一皱,“哦?你来说说,怎么个有眼不识泰山?” 缇月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淳于老太太继续道:“门当户对这句话你们都知道吧!这句话不仅说的是两家门户相当,也是在说小一辈和其父母的品行相当,婚嫁之事也是这般道理。经此一事,你们自己也该好好想想。” 老太太此话说的很不客气,缇月低下头,绞着帕子,帕子似要被撕烂了。 第九十一章 回家 “罢了,你们如今也长大了,有些事心里要有数,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要慢慢明白,慢慢记住。”老太太的后半句话显然是对缇萦说的。 说完,便挥挥手让几人下去休息。缇萦最晚起身,待缇月和淳于枫走后,走到淳于老太太跟前,正色道:“祖母,那日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好好想了一番,一开始有些想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事事出头,我该学会藏拙,事情有很多办法解决,傻楞着出头是最蠢的办法了。” 淳于老太太有些意外,只见缇萦态度端正,双眼透彻,一身都是坦坦荡荡,老太太便笑道:“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缇萦走近淳于老太太,如小时候一般撒娇的拉着老太太的衣袖,撒娇道:“祖母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左右凌羽不是您的亲孙女,您的心自然偏向我这边,我却不懂您的关心,我简直蠢钝到家了。” 淳于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拧了下缇萦地小脸蛋,笑道:“你自小就主意大,看不惯世间不平,我一直都担心你太过热心会惹出许多不必要地麻烦,如今你也懂这其中的道理了,我很是高兴。萦儿,记住了,这世上与你至亲的人就那几个,你一生的气运都是有定数的,莫要为了那些虚无的浪费了你的气运。” 缇萦知道老太太是跟她讲道理,她听的很认真。老太太的话有点玄学的意思了,大约意思是在说:人的好运都是早就定好的,不要以为一次两次唐突说话没事就真的没事,那很可能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等到真遇见那种不惯着你的人,那后果不堪设想。 缇萦连连点头,“祖母,你放心,我这回见了世面了,知道了好些人情世故,待回去了,一定好好跟着父亲学医,跟着你学做人,决不让您操心,不给您丢脸。 淳于老太太笑吟吟道:”好,我相信老天是长眼睛的,我孙女这般菩萨心肠,老天一定怜悯。“ 到了渡口,下船乘车,沿着大路直奔临淄。缇萦的心早已飞回家中,不知王姨娘今日会做什么好吃的。 真到家时,缇萦不知不觉已经眼眶发热,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把淳于家当成自己的家了。 淳于意颌下多出了一撮短须,淳于意则是一边把脉一边摸着自己的胡须,真有点“神医”的意思了。邹氏面色红润,六七个月的肚子已经圆润不少。 “母亲,路上定是辛苦了,此去一切可还顺利?这三个孩子没给您添麻烦吧?”邹氏搀着淳于老太太亲热的问道。 淳于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顺利,一切都顺利。”又打量了下邹氏的肚子:“这胎怀的极好,觉远师父说的没错,没错!” 淳于意知道淳于老太太回来了,给医苑的人交代一番,就匆匆回到家中,见见老母亲。母子父母都很高兴,邹氏便安排开了大桌,一家人一块吃晚饭。 席上淳于意先给淳于老太太敬了杯酒,道:“儿子羞愧,这般年纪了还让母亲为儿子跑一趟,要是没有母亲这般操持后院,儿子哪能安心做大夫。愿母亲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淳于老太太连声说了三句好,一口喝下杯中酒,“也愿我儿心想事成,流芳百世。” 淳于意刚放下酒杯,缇月就端起杯酒,朗声道:“我祝爹爹子孙满堂,多福多寿,药到病除。”见此,缇萦赶紧补充:“还有悬壶济世。” 淳于枫挠了挠后脑勺,“我……我先干为敬。”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今日一家人都十分开心,席间话便多了些,只听缇萦兴高采烈的讲述着寿光之旅,淳于枫在一旁补充说明。 “到的时候,正是盛夏,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大树,结了好些果子,漫山遍野,吃都吃不完,只要在山上待上一天,回家的时候肚子都是圆滚滚的。” “我们摘果子的时候,凌云表哥爬到树上,然后摘了果子往下扔,好几次都差点砸到枫哥哥的头上,枫哥哥也想上树去摘果子,可他是真笨,爬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只能跟我和凌羽一起捡果子!” 淳于枫扁扁嘴,“那是我故意的,上树这种事难登大雅之堂,我不屑……” 众人又是哈哈一笑。 缇萦白了淳于枫一眼继续说道:“下午河里的水被晒的暖暖的,一点也不凉,河里的鱼都热的发闷,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往水上跳,有一次,我们趁着快要下雨的时候在河边等那些鱼自投罗网,那个时候,天气闷热的厉害,就有一条这么长。” 缇萦用手比划出一尺的长度,随后又加长了些,“对,就这么长的一条鱼,直接跳进了枫哥哥的怀里,给枫哥哥吓得直接坐在了地上,我们都快笑死了。” 缇萦声音响亮,表情生动,挑着有趣又好笑得故事说得津津有味,让人觉得就在现场一般,那山间野趣,河水涔涔,好似就在眼前,众人一阵阵的向往发笑。 缇月虽也去了寿光,可她完全没有见到过缇萦说的一切,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 “小时候,我与逸尘兄、皓宇还有皓阳都一起上山玩过,那真是好地方,风光无限好啊!”淳于意都被勾起了幼时回忆。 缇月间缇萦今日风头出尽,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我们是闺中女子,怎可那般放肆,你那样子与山里的野丫头有什么差别!” 淳于意皱眉道:“你五妹妹从来没有出过门,见了那些东西自然稀奇,贪玩才是常理,况且有你枫哥哥看着,下人们照看着,能放肆到哪里去!你大表伯母、二表伯母写信来,直夸缇萦医术好,性子活泼,把一向不言语的凌羽都带的开朗许多。” 缇月低头不语,心中不满。 缇萦猛地放低声音:“父亲,我玩也玩了,世面也见过了,回来后就收心了,与您好好学医,不再张扬了。” 淳于意笑道:“该玩地时候就玩,该学地时候就好好学,这样到慌乱之时才不会手忙脚乱,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缇萦暗道:“是啊,只有自己有了真本事,才能在这个险恶地社会立足,才有选择地资本。” 第九十二章 病了 待缇萦回到兰园的时候,并未看到从前会等在门口的王姨娘。总在等自己的人突然不见了,缇萦多少有些失落。 “娘,我回来了。”缇萦一进院就喊起来,王姨娘这才由杏儿搀扶着走了出来,几个月不见,她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面色发黄,眼窝深陷,本就纤瘦的身体如今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撑着了,缇萦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的去擦了下眼睛。连毛竹都吓的惊叫了声。 “女儿,娘在这。”王姨娘的声音将缇萦拉回了现实,缇萦快走两步上前,轻轻抱住王姨娘,“娘,我回来了。” 杏儿冲着缇萦福了福身,两人一左一右将王姨娘扶到了床边,王姨娘拉着缇萦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了,黑了,也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你等着,娘去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就要起身。 缇萦赶紧拉住坐下,声音有些颤抖:“娘,我好着呢,你都说我长高了,长高了就自然瘦了。你怎么也瘦了这么多?” 王姨娘唉的一声,自嘲道:“你走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什么吐什么,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缇萦半开玩笑道:“哦,原来娘你得了相思病啊,想我到如此,让女儿好生心疼。”王姨娘被缇萦逗笑了。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话,缇萦便让王姨娘早点休息,还在一旁为王姨娘盖好被子。 见王姨娘躺好,缇萦眼神示意杏儿出去说。 走出里屋,杏儿这才松了弦儿,哭哭啼啼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娘怎会变成这样?”缇萦急道。 “姑娘走后没几天,王姨娘就觉得不舒服,浑身上下都酸疼,便找老爷来看,偏偏什么问题都没有,姨娘自是信得过老爷医术,便没在深究。可才过了十几天,王姨娘便是呕吐不止,老爷开了方子,我熬了药,吃过后就不吐了,可不知怎么,从那之后,姨娘就什么也吃不下了,见到什么都恶心反胃,便成了这般模样。”杏儿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那父亲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缇萦心中凄凉。杏儿摇摇头,抽泣道:“老爷为姨娘还做了针灸,用了好多药,都没用。” 缇萦突觉浑身无力,一个没站好,差点跌倒,好在毛竹手眼快,扶着缇萦坐在了圆凳上。缇萦暗道:淳于意的医术远远在她之上,淳于意都没办法的病,她能有什么办法。缇萦朝里屋瞥了眼,王姨娘已经睡得很熟了。 缇萦轻轻道:“我走后,家里可有什么异常?” 杏儿思忖了会,摇摇头:“没什么异常。夫人几乎每日都在梅园,从不露面。柳姨娘也没什么特别,你和四姑娘离开后,她也觉得无聊,还会时不时的来找王姨娘聊天解闷……” 缇萦只觉头疼的厉害,照杏儿的说法,大家都没有嫌疑,可王姨娘怎么如此,不行,明日她一定要找淳于意问问清楚。 菊园。柳姨娘一身白底水红主页梅图样印花对襟褙子,头戴赤金红宝石插梳,与几个月前离开时完全不一样。 见缇月回来,一脸笑意:“这番出去可还自在?”缇月却是一脸闷闷不乐,连翘在一旁说了其中原委。柳姨娘皱了皱眉:“好了,你爹看在老太太面上都要做做样子,你别往心里去。” 缇月摆弄着一个荷花状的荷包,瞥了眼柳姨娘:“那二表伯母也是个眼中无人的,这次要不是你非让我跟着老太太去,我也不会这么丢人,这下全家都看我笑话了,丢人丢大发了。” 柳姨娘叹气道:“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怨天尤人,自己没本事,只会哭丧个脸却不知道算计!罢罢罢,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是个没能耐的,回头与你寻个平常安稳人家就是了!” 缇月面目正红,心中极委屈道:“那公孙凌志跟平常人家也没什么差别,竟……” 柳姨娘也是沉了半晌,才道:“好了,别再想那公孙凌志了,本以为那老虔婆是个好心,可现在看来,就是去折辱你的,好叫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过,她那如意算盘打错了,如今你娘我势如中天,一定让你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对了,那老虔婆为缇萦看中了谁?” 缇月蔫蔫地抬起头:“应该是没有,那公孙家除了公孙凌云能拿得出手,别人就更不行了。娘,老太太会不会为缇萦筹划好了,只是拿去寿光当幌子?” 柳姨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白眼骂道:“老虔婆她不敢!怎么说她都要看她儿的面子,她明知道你是你爹最疼爱的女儿,她怎么会跟你爹对着干!她就不怕母子不和吗!还有你,我为你筹谋计划,你自己也要争点气,该争得要争,该算计得要算计,这天上掉馅饼也不会平白无故砸到你!” 缇月小声嘀咕:“你要是是夫人就好了……” 柳姨娘更加气急,瞪眼道:“我虽不是,可我过的一点也不比她差,倒是你,要是真有我一半的本事也好了。你如今连缇萦都不如,你看看这次去寿光,缇萦也不知道是怎么讨好卖巧了,那一家子人都喜欢她,你再看看你,羊肉不曾吃,空惹一身骚!” 缇月猛地转头,赌气般哼哼道:“缇萦惯会装可怜卖好,就连老太太都被她下了药,我可学不会她那些花样!” 柳姨娘气过之后便静了下来,拿着蒲扇轻摇起来缓缓道:“照这么看,老太太对缇萦得婚事怕是已然心里有数了,只是藏得极好,这样看来,只有月儿你,还浮在半空呢!” 缇月闻言,不禁忧心起来,忐忑不安得看着母亲。柳姨娘却是笑了笑道:“我儿别忧心,为娘一定给你找一个比缇慧还好的,不仅要人品才具,还要富贵双全,一定让你比家里的女孩都过得体面。我倒要看看,老虔婆能给缇萦找个什么样得。” 第九十三章 暗流 次日一早,缇萦直冲医苑询问淳于意关于王姨娘的情况。淳于意表情严肃,拿出王姨娘的病籍给缇萦,里面仔细地记录了王姨娘从病发到现在地所有详细记录。 “你娘地病着实罕见,我用了所有能用的药,却只能止了呕吐,食不下咽一事还未想到对策。”淳于意又拿出最近在研究的医书,连连叹息。 缇萦拿着病籍愣在原地,一个人不吃不喝最多撑十天,只喝水不吃东西最多也就是四十天的寿命,按着淳于意病籍上的记载,王姨娘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怎么会这样?”缇萦无力的靠在墙上撑着身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父亲,你医术高明,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淳于意心疼的看着缇萦,无奈的摇头。 “这几日你就先不要来医苑了,好好陪陪你娘。”淳于意轻拍了了下缇萦的肩头。 缇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兰园的,她走的每一步都感觉整个人在飘,毛竹心疼的跟在缇萦身后,不敢言语。 到兰园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刚出来的柳姨娘,缇萦微笑着冲柳姨娘点了点头,柳姨娘也是笑着回应,随后一脸担心状道:“五姑娘,你医术高明,快瞧瞧你娘是怎么回事,这一日不如一日了。” 缇萦笑得比哭还难看:“谢姨娘关心。” 柳姨娘又继续道:“你看着脸色也不好,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别到时候你娘好了,你却累倒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毛竹愤愤道:“姑娘,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你看她一身妖媚样,戴的香囊都呛鼻子,还竟说些风凉话!” 缇萦摆摆手,无力道:“算了吧,没时间计较这些了,回去吧!” 回到里屋,王姨娘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杏儿端着水站在一旁,见缇萦回来,强撑着要起身。 “萦儿,想吃什么……娘去给你做……小酥饼……好不好?”王姨娘一边说一边喘。杏儿下意识地转过身偷偷抹泪。 缇萦故作轻松,心中却早已排山倒海,装模作样地说道:“娘,你先养好身体,光吃小酥饼可不够,我还要吃大肉丸子……肉饺子……还有各式各样地点心……我要……我要让阳漾羡慕我一辈子……” 缇萦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声音却早已哽咽。 王姨娘吃力地点点头,慢慢抚着缇萦地脸颊,好似要把缇萦地样子刻在心中,“娘都不知道……你以后地夫婿是个什么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只要是萦儿选的……就是好的……好的……” “我的夫婿还要您帮我挑呢,娘,你赶紧好起来,以后还要当祖母,帮我看孩子呢……”缇萦扶着王姨娘躺下。 两人正说着话,淳于老太太走进了屋。 “祖母。” 王姨娘想要起身,被老太太挡住了,王嬷嬷端了个圆凳,坐到床边上,宽慰道:“好好养着,过几天就好了。” 王姨娘浅浅一笑:“谢老夫人。”两人又说了会话,多会都是老太太在说些宽心的。 “萦儿……你去帮娘倒杯茶水……嘴里没味……”王姨娘吩咐。缇萦知道,这是王姨娘有话要单独和老太太说。 缇萦点了点头便出了里屋,她双目无神,整个人像被抽了神的木头坐在堂中,等着两人说完话。 梅园。邹氏挺着肚子在屋里来回走着,时不时的抚着肚皮,满脸的幸福模样。巧燕眼睛更一刻也没离开过邹氏。 “老太太去兰园了?”邹氏停下脚步,坐在圆凳上,轻声道。巧燕边倒水边回道:“刚去。” 邹氏呷了口水,愣愣的看着门外,低声叹气道:“这人与人之间都隔着肚皮,谁能知道肚皮底下的心是黑是红。” 巧燕道:“自从柳氏从王姨娘那里得了管家权,家里倒是安静了不少。这王姨娘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吃不下饭,这么熬着,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眼巴巴的把五姑娘盼回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转。” 邹氏继续道:“明日我们也去兰园看看,到底她也为淳于家生过儿子。” 巧燕忙拒绝:“夫人还是好好养胎最重要,万一把病气过继到自己身上,就得不偿失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您腹中的小少爷,有了小少爷,别说什么管家权了,就连老爷也要多护您三分呢,看那柳氏还能张狂几时!” 邹氏莞尔一笑,“你说的对,老天是长眼睛的,柳氏压在我头上十几年,风水怎么转都该转到我了。” 缇萦正在堂中坐着等两人说完话,毛竹匆匆从外面回来,“姑娘,老爷请你去医苑一趟,说是薄吾夫人来了。” 薄吾?缇萦脑子一时宕机,竟想不起薄吾是谁,只能傻傻的由毛竹带着往医苑走去。 “缇萦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来过好多次了,每次过来,淳于大夫都说你去走亲戚了还没回来,今日,终于是见到你了。”一个身穿粗布衣,却神采奕奕的中年妇人一见缇萦便亲切的拉着她的手絮叨。 缇萦一时真想不起眼前人到底是谁。薄吾用手比划着个大肚子,疼的在地上打滚的样子。 “是你,络腮胡的媳妇。”缇萦总算是想起来了,“今日怎么你一人?” 缇萦记着络腮胡既是个老封建又是个妻管严,怎么会让薄吾一个人外出。 “他去当兵了。那些个匈奴人又没事找事,他那么一身力气,不当兵都可惜了,我就让他去当兵了,把他们打的找不到回家的路。”薄吾笑得开朗。 薄吾如此乐观的性格让缇萦心情好了不少,缇萦被逗得笑出了声:“你的身子好了?” “好了,你爹开得药那药是真管用,我连着喝了半个多月,估摸着能拉下十几斤得绦虫,拉完后,肚子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也能吃东西了,什么都好了。”薄吾竖起大拇指,“真是神医啊。” 缇萦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快别夸了,当大夫的都希望能把病人治好。” 第九十四章 住福寿堂 “自打你爹治好我的病以后,我就让左邻右舍,村里老小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来你爹这看病,我见人就要把他夸上一顿,我要大家都知道你爹是个神医!”薄吾由衷的称赞。 缇萦微笑附和,两人又说了好一阵话,说到了络腮胡,说到了平日里的生活,两人平日虽过的清苦,却是有说有笑,络腮胡待薄吾体贴有加,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让薄吾做,别家都是男人把女人管的死死的,可薄吾家刚好相反。 看着薄吾神采飞扬的样子,缇萦心中感慨,什么才是良人?淳于意于柳姨娘而言,是救他于水火的良人,邹氏和淳于意是世人眼中的良配,那王姨娘呢? 天色渐晚,送走薄吾,缇萦心不在焉的往兰园走去。 “姑娘,姑娘,姨娘不行了!”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匆匆忙忙出门的毛竹。缇萦快步跑了起来。 “娘,娘……”缇萦哽咽,王姨娘如槁木一样躺在那里,只有微微张开的嘴巴证明她还活着,她看着缇萦,伸出手想去抚摸缇萦的脸颊,眼角滑出泪水,眼中的光最终昏暗,那伸出去的手也在半空中坠落。 “娘……”缇萦再也控制不住,任凭泪水肆意,嘴里喃喃的叫着娘。 王姨娘的葬礼很简单。只有一口棺材,缇萦,杏儿和毛竹三人穿着孝衣,和几个下人将棺材送到了城外的庄子附近下葬。 淳于意只是在封棺的时候来看了王姨娘最后一眼,跟缇萦说了声“节哀”便离开了。 回城的马车上,缇萦双眼猩红,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低头思忖。这是缇萦到这里来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女子的价值。若她那个弟弟还在,王姨娘应该会入族谱有排位,毕竟为淳于家留了后,可现在,棺材板盖上后,王姨娘的一生就结束了。 缇萦回到兰园,处处都是王姨娘的影子,她在床上窝了几天,不想动。 直到王嬷嬷带着几个女仆过来,缇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王嬷嬷一声令下,那些婆子三五下便把缇萦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 毛竹和杏儿又得了命令,把缇萦从被子里拉了出来,拿帕子净脸,梳妆,换上衣服往福寿堂去了。 “今个下午,老太太派王嬷嬷带人去兰园把五姑娘接到自己院里了。”巧燕边为邹氏卸下头上的珠钗边说道。 邹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缓缓道:“女子一生有三个依靠,在家中时靠的是父亲,嫁人了靠的是夫婿,最后就要靠儿子了。细细数来,王姨娘这一生草草了结,竟是没一个靠山。” “夫人说的是,也不知道这五姑娘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巧燕熟练的拆掉邹氏的发髻,用玉鸟花纹梳将头发梳平整,“都五姑娘是个没福的,可瞧着,这福气要比四姑娘都大了。” 邹氏缓缓起身,往床边走去,巧燕捻起被子,扶着邹氏躺下,邹氏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两个姑娘翻过年一前一后也就到了及笄的时候了,该说亲了,这亲事定下后半生也就定下了。好了,我乏了,你也下去吧!” 巧燕福了福身,走到油灯旁,吹灭火苗便退下了。 缇萦到了福寿堂堪堪三五日,依旧是不离床,淳于老太太这日来到缇萦屋里,叫王嬷嬷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冷哼道:“你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你这般你娘就会死而复生,你这个模样你娘只会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 缇萦微微抬头,也不说话,直直地盯着淳于老太太,几天的功夫,脸上的肉都没了,尖下巴也出来了,眼里也是昏暗无光。 淳于老太太心疼地摸着缇萦地脸颊:“傻孩子,这眼睛长在前面是让人往前看的。你日日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又有何用,被你娘知道了只会心疼。” 缇萦眼睛动了下,老太太的话她听进去了。 老太太把缇萦半搂在怀里,继续说道:“你娘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就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活出个人样,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缇萦动容,吸着鼻子,眼泪汹涌而出,抱住老太太放声大哭:“我没有娘了,我再也没有娘了……祖母……我再也没有娘了……” 淳于老太太拍着缇萦的后背,也红了眼:“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那夜,缇萦哭了很久,哭的眼睛都肿在一起看不清东西了,哭完之后跟老太太说饿了,老太太早就吩咐厨房备好了饭菜,缇萦吃了好多,吃饱喝足后,硬是拉着老太太跟自己睡一张床,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沉沉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缇萦按时起床,由王嬷嬷亲自为缇萦梳洗打扮。王妈妈边梳妆边讲话:“姑娘,你如今不单单是淳于家的五姑娘了,你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五姑娘了。这两者门道可大了。” 王嬷嬷梳着髻子絮絮叨叨。王嬷嬷跟着淳于老太太这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从老太太还是姑娘到如今,看过太多女人的经历,按着她的经验,缇萦也算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 缇萦虽说也出生在淳于家,父亲淳于意是个颇有名望的大夫,叔伯也是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这乍一看,是极好的。 可把这些仔细掰清楚,其实与缇萦关系不大。淳于意是父亲,却是个极偏心的父亲,奈何自己的娘还没什么争宠的本事。叔伯是有钱有地位,可父亲的偏心叔伯自然也会看在眼里,与爱屋及乌一个道理,当父亲的都不重视这个女儿,叔伯当然不会上赶着。 可如今就不一样了,汉代最看重的就是孝道。缇萦养在了老太太身边,一切自不用说,能入的了老太太眼的,其他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谁还再敢轻视。 这之后无论是成婚,还是嫁妆,自然都是另当别论。哪怕是嫁人了,夫家想纳妾时都要思量一番。 缇萦听的很认真,也明白了王姨娘的用心良苦。 第九十五章 守郡夫人 “王姨娘也算用命给你换了个好前程。”王嬷嬷感慨。 “我知道了。”缇萦低声道。王嬷嬷见缇萦是真的清醒了,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光是知道还不行,还要自己有本事,自己学到的本事才是自己的,别人谁也拿不走夺不掉。” 缇萦忽的想起了方母,小时候时常念叨的一句话:“你以为让你学习是在给我学吗,那是给你自己学本事!” 而今,王嬷嬷再提起,缇萦才觉醒悟。 “女子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藏拙。女子不比男子,古往今来,女子的妒忌之心便强于男子,官宦富贵之家,多少名流贵女都死在阴谋论下,太过招摇是要吃亏的。从前老太太当你小,总以为能护住你,可姑娘慢慢大了,以后还要嫁人,就得自己保护自己了。厉害要在心里头厉害,面上太过锋利是要吃亏的,容易叫人诋毁,姑娘你要记住,越是厉害的人面上越是看不出来。” 说罢,王嬷嬷已把单螺髻挽好,在妆匣中找了个赤金华簪别在了缇萦头上。 缇萦向着王嬷嬷福了福身,对她的一番话深表感谢。 “姑娘快别多礼了,老太太和夫人还在堂上等着呢,快去吧!”王嬷嬷抹了眼角催促着。 这日,趁着邹氏和缇月给淳于老太太请安之时,老太太借机告诉了两人,以后缇萦就在她的院里住下了。 邹氏笑吟吟地点头,缇月虽不满,却也未敢多言。 生活依旧继续。淳于枫在送淳于老太太回家后的第二日,就跟淳于意告别去了长安。缇萦重新打起精神,每日按时去医苑跟着淳于意继续学习,缇月则是上半日在药台帮忙,下午便乖乖在屋里做女红。 缇萦还收到了阳漾的一封信。自阳漾与周正的事后,阳家人用尽一切关系,在益州为阳漾寻了门亲事。益州梁家的长子,年长阳漾几岁,这几年说了不少女孩,听说那长子见了阳漾的画像后便不可自拔,一心求娶。 阳家提了好些要求,梁家全都答应了。两家一拍即合,很快就下了定,过了八字,成了亲。 信中阳漾坦言自己过的很好。说是从前并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过一生,自己面前有一位敢爱敢恨的母亲,她便觉得自己往后定可以和母亲一样。 可周正的事发生以后,阳漾才知道,她并没有蔺青先生那样强大的内心,去接受别人的评头论足。 也重新审视了她一直以来对周正的情感。那是一种对英雄油然而生的敬佩,并非全是男女之情。 到了梁家之后,才知道曾经的自己很可笑云云。信的末端,阳漾希望缇萦以后也可以和自己一样,过的悠闲自得。 缇萦读完信后,释然一笑,如此,阳漾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淳于意的神医之名越传越远,许多达官贵人也纷纷慕名前来求医问药。 这天,一位戴着帏帽的神秘的夫人来到了医苑。她的身旁跟着一位玉树临风、气质不俗的少年,还有一位面容慈祥、举止得体的老仆妇。 仆妇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长卿,让他转交给淳于意。淳于意拆开信封一看,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郑氏面前,恭敬地将她请到堂内。 缇萦正感到疑惑,长卿就进来请缇萦进去。“这是长安太守刘大人的夫人,这是刘公子。”淳于意向缇萦介绍道,缇萦听了,赶忙规矩地行了个礼。 “夫人有什么不适,尽可以告诉缇萦,我在门外候着。”淳于意拱拱手,出了门。 仆妇替刘夫人卸下帏帽,帏帽下一张鹅蛋脸有些苍白,眼圈深陷。“夫人可有什么不适?”缇萦问道。 一旁的仆妇福了福身:“夫人总觉得头痛,莫名烦躁,有些时候还有情绪过激。”缇萦一边听着一边把脉。 “可有吹过寒风,或者吃过什么生冷之物?”缇萦继续问道。 “不曾。前几年宫里的太医替夫人诊过,说夫人是脾虚湿困,不可受寒用凉,所以,这几年老婆子把这些都盯的紧呢!”仆妇引以为豪。 缇萦点了点头,又在纸上写下一方,拿出去与淳于意相看。淳于意看着方子点了点头,又命长卿准备好针灸。 “缇萦,用帕子沾些凉水,用针刺刘夫人的足阳经脉,左右各刺三针。”淳于意在门口叮嘱,缇萦照着淳于意的指示,很快,刘夫人觉得头上轻松不少。 刘悟赞道:“真不愧是神医,我娘的顽疾竟这般轻松解决了。” 随后,淳于意走进堂内,刘夫人缓缓开口:“请问淳于大夫,不知我得了什么病?”淳于意抚着自己得胡须,道:“夫人是不是每日沐浴后,头发还未干透就睡了?” 仆妇急道:“你怎会知道?” 淳于意道:“按着缇萦刚才得脉诊,还有你平日得用餐,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内因,而这蹶病,大多是因为头发未干,热气逆行侵入上部得头和肩引起得。接下来半个月,你只需要按时服药吗,每日来针灸,就会痊愈。” 刘夫人看了眼仆妇,仆妇拉着刘夫人得手,激动道:“太好了,夫人终于不用在被头疼折磨了。”刘悟也单膝跪在刘夫人旁边:“娘,太好了,太好了。” 说着,又冲淳于意拱手作揖:“谢过淳于大夫,这次要不是淳于栋大人让我们带书信引荐,怕是我娘又要被那头疼折磨一日。” 淳于意笑道:“医者父母心,即便没有我三弟的书信,我也一定倾尽全力。这几日夫人便在临淄找个地方住下,每日我都会让缇萦去给夫人施针布药。” 仆妇笑着对缇萦道:“有劳姑娘了。” 这日夜里,淳于意便将刘夫人来医苑得事告知了淳于老太太,老太太很欣慰,医苑得声望越来越大,淳于意得医术又被认可,现在只要邹氏生下男孩,他日九泉底下也能瞑目。 “柳氏的管家权是你给的?”淳于老太太忽地问了一句。 第九十六章 刘栋 淳于意恭敬道:“是,那一阵王姨娘状况并不好,家中之事繁琐,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便让她受了管家之事。” 淳于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月儿也大了,她的婚事也该筹划筹划了。” “是,不知母亲心中可有人选?”淳于意恭敬道。 “华锦阁的吴家,吴家老爷让他们家二房那个小子做了掌柜,瞧着那小子是个有前途的,虽说是个姨娘生的,但日后也能分上一份家产。”淳于老太太端起身边的银耳莲子羹浅尝了口,随后又对王嬷嬷道:“这莲子羹炖的不错,给五姑娘送了吗?” 王嬷嬷接下老太太的碗,笑道:“送过去了,五姑娘也说好喝呢!” 又指着淳于意道:“你也尝尝,这一到秋天就燥的不行。”淳于意恭敬称是。 淳于老太太用帕子摁了摁嘴:“这件事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月儿的心比天高,可再怎么高也要有个度,莫要不知好歹。” 淳于老太太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重,淳于意拱手作揖道是。 缇萦的住处被安排在福寿堂后院的春风阁。缇萦之前没有来过福寿堂的后院,福寿堂的后院很大,看起来有两个兰园大小。 乔嬷嬷一直管的是福寿堂外院的事,这会正帮着缇萦安排物件,“五姑娘,要不是你来呀,这院恐怕还荒着呢。” “乔嬷嬷费心了。”缇萦微笑道。“姑娘瞧你说的,这都是老妇该做的,说起费心,老太太才是真上心呢,我在府上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老太太对谁这么上心过,姑娘真是好福气。”乔嬷嬷是个活套的。 缇萦心中动容,眼圈不知不觉又红了,“毛竹,这几日乔嬷嬷辛苦了,给嬷嬷拿五两银子,就当我请嬷嬷喝茶了。” 说完,毛竹就从荷包里拿出了五两银子放到了乔嬷嬷手中,乔嬷嬷拿着银子,高兴道:“谢姑娘,难怪老太太重视您,该的,该的。那老奴就先告退了,院里若还缺什么姑娘只管遣人来说声。” 待乔嬷嬷走后,毛竹有些不解的问道:“姑娘,乔嬷嬷收拾院子是分内的事,你干嘛还给她银子啊?” “毛竹,这里不是兰园,这是福寿堂,我们现在是在老太太的庇佑下生活,自然要识抬举。”缇萦坐在圆凳上,将屋里装饰打量一番。 这春风阁布置的很讲究。左右两间大屋,左间卧室,中间正堂,卧室里一整套的百宝格,红丝檀木的铜镜,就连首饰都多出了一倍。 “萦儿,还都习惯吗?”王嬷嬷搀着淳于老天天进了屋,缇萦立刻起身,搀着老太太的胳膊,盈盈道:“习惯。祖母,让你费心了。” “你这傻姑娘,跟我还这般客气。”老太太坐下拉着缇萦的手轻抚着,“我还怕你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嫌烦呢!” 缇萦顺势坐在老太太身边,靠在老太太肩上:“祖母,我们一老一小搭档的刚好。” 王嬷嬷和毛竹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捂嘴轻笑。 次日一早,医苑刚一开门,刘栋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缇萦大夫,快,跟我走。”刘栋拉着缇萦就往外走。 缇月有些不解,这一大早缇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外男拉走了。缇月眼珠一转,偷偷跟在两人身后。 “夫人今日一定要好好休息。”缇萦替刘夫人施针结束后,叮嘱道。刘夫人这会脸上才有了些颜色,轻声道:“谢谢你缇萦姑娘,一大早就让你跑一趟。” “夫人别客气,你远从长安来治病,我当尽责的。”缇萦边收拾针灸的东西边说道。 “张妈妈,你去送送缇萦姑娘。”刘夫人吩咐。“娘,我去送吧!”刘栋主动要求。刘夫人还想说什么,张妈妈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刘夫人挥挥手:“去吧!” 刚从屋里走出来,刘栋就直接上手接过缇萦手上的诊箱,两人双手碰触的那一刻,刘栋拉住缇萦的手道:“缇萦姑娘医术这么厉害,不如跟我回长安,太守府里就差一位你这样的女神医。” 缇萦挣扎的抽回手,“刘公子请自重。” 刘栋饶有兴致道:“没想到缇萦大夫还是个有脾气的,你只要跟我回长安,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何苦这这么抛头露面。” 缇萦冷哼一声,带着诊箱离开了。刘栋看着缇萦离开的背影,笑道:“有意思。”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缇月尽收眼底,她面色沉住,眼里好似吃人一般。 “什么,你爹竟把这样的好事交给了缇萦!”柳姨娘绞着帕子在屋里来回踱步,“不行,不能让缇萦得了便宜。” 缇月无精打采的靠在炕几旁,蔫蔫道:“爹真是不疼我了,从前要是有这样的好事,他一定不会不管我的,娘,这下可怎么办?” 柳姨娘坐在炕几的另一边,恨恨道:“不能什么好事都让缇萦占了,你这几天就一直呆在医苑,盯着缇萦,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们总该为自己博上一博。” 夜里,淳于意刚到菊园,柳姨娘就殷勤的又是端茶又是捏肩,“二郎,今日回来的这么晚,定是忙坏了。” 淳于意将擦完手的帕子放进铜盆里,眼睛微闭,缓缓道:“一入秋,寒气侵体,这病患自然多了,我看今天月儿也在药台忙了一天。” “那是应该的,她跟着你也学了那么久了,医苑忙的时候她自然该去帮忙的。”柳姨娘娇嗔道,说着,柳姨娘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继续道:“二郎,你看咱们月儿翻过年就及笄了,你看她的亲事还在空中悬着呢,女孩子等不起的。” 淳于意拍了拍柳姨娘的手:“你放心,月儿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她的事我怎能不上心。” 正说着,丫鬟端来了洗脚水,柳姨娘蹲下身,亲自为淳于意脱掉鞋袜,急问:“不知是哪家公子?” 淳于意挺坐起来,“月儿也是好运气。是吴家的小子,我亲自去看了,生的白净也是一脸英气,配咱们月儿刚好。” 第九十七章 告别 “吴家小子?哪个吴家?”柳姨娘激动道。 “华锦阁的吴家,他家二房的,还别说,老太太还是挺适合做媒人的。那日老太太与我说了之后,我就去看了眼,跟咱们月儿很相配。”淳于意捋着胡须笑道。 “二房?他家有什么,田产铺子多吗?日后会去长安吗?”柳姨娘急道。 “只要能挣下田产铺子就是好的,身为男儿,就该自己博一片天地,哪能靠祖宗吃饭。”淳于意自己擦干了脚,有些不高兴。 “三姑娘就能去长安,缇月为何就要呆在这小小临淄城,老爷,月儿这般优秀,怎可让她委屈呆在这,你托人在长安为她寻门亲事才不会委屈了她啊!”柳姨娘拉着淳于意的胳膊求道。 淳于意甩开了柳姨娘的手:“你……你怎这般野心,月儿是个什么身份你心里不清楚吗?老太太为了让她能去长安,不惜丢了面子去公孙家求亲事,都被婉拒了,如此,你还看不清吗?我瞧着那吴二公子是个有前途的,此事就这样定下了,莫要再说了。” 柳姨娘心中万千思绪飘过,最终收起了脾气,娇滴滴的蹭到淳于意身边:“老爷莫气,我这也不是替咱们月儿着急吗,只要老爷说那吴二公子好,那就一定好。” 柳姨娘在淳于意耳边喘着气,又替他解开了内衣,淳于意火气退了大半,软声道:“我不会害了月儿的,况且离家这么近,他吴家且要顾忌着呢。” “是是是,老爷最会打算了。”说着,柳姨娘也为自己脱掉外衣,盖上了被子,淳于意被哄得高兴,被窝里一阵翻云覆雨,满屋旖旎。 次日,柳姨娘满脸娇羞的为淳于意整理衣服,“老爷,这几日医苑要是忙不过来,就让月儿也多上上手,她还是有些功底的,你太忙了就让五姑娘多带带她。这一夜,我也明白了不少事,女孩子不管嫁到哪里,多学点东西在身上总是没错的。” “嗯,这话说的没错。”淳于意点头道。 今日来医苑的是刘夫人身边的张妈妈,张妈妈来请缇萦去为刘夫人施针,缇月心中不是滋味,眼睛一直盯着缇萦,恰巧这一幕被淳于意收在眼底,便道:“萦儿,今日让你四姐姐和你一起去,刚好让她也学习学习。” 缇月高兴的从药台走出,福了福身:“谢谢爹爹。”缇萦看了眼缇月,也福身称是。 刘夫人今日明显好了很多,脸上微微有了些颜色,刘栋立于一旁,见到缇萦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睡的这般踏实了,姑娘真是好医术。” 缇萦还未说话,缇月便抢着说道:“刘公子放心,只要按照我们淳于家的针法进行治疗,很快刘夫人就可以痊愈了。” “这位是?”刘栋道。 “这是我的四姐姐,淳于缇月。”缇萦道。几人说了会闲话,缇萦便屏退左右,缇月在一旁打下手,两人开始为刘夫人施针。 一连三日,缇月都跟着缇萦一起给刘夫人施针布药,到了第四日时,缇月主动跟淳于意提出自己去给刘夫人施针,淳于意看了看缇萦,缇萦微微笑道:“四姐姐昨日就已经尝试施针了,一个人去没问题的。” 淳于意这才放心的让缇月离开。 这一日,缇月回来的比往常晚些,淳于意急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缇月有些不自然地摇了摇头,“一切安好,是女儿回来时碰到卖糖葫芦的了,嘴馋,就耽搁了会。”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淳于意这才松了口气。缇萦看了眼缇月,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这夜突然下起了雨,屋里一下冷了好多,缇萦回到福寿堂的时候就隐约听见淳于老太太咳了几声,她又重返医苑为老太太抓了副药,亲自熬好端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么大的雨,明日去拿药也是一样的。”淳于老太太轻声埋怨道。 “祖母,我可不想你和那年一样,我想一直都看着你健健康康的,快来,张嘴。”缇萦一边说话一边把药吹凉。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个大人一样!”淳于老太太笑嗔着喝了口,王嬷嬷赶紧在旁递上蜜饯,“祖母,你这般才是小孩呢!”缇萦扁扁嘴道。 “老太太跟五姑娘在一起,是越来越小了,干什么都要人哄着!”王嬷嬷笑着附和。 半月后,刘夫人带着刘栋登门拜访,双方行了礼后照着齿幼坐下,缇萦坐在老太太跟前。 “这次真的是太感谢淳于大夫了,要不是淳于大夫,这头疾不知道要折磨到何时,老太太的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刘夫人羡慕道。 淳于老太太笑道:“夫人过奖了。这儿大不由娘,我家这老二当初非要办这个什么老什子医苑,被我骂了好一顿,好在守得云开见月明,也算祖宗开眼了。” “老太太莫要说笑了,这世道是拿本事吃饭的。我看淳于夫人这也快生了吧,这精神样,一看肚子就知道是个男孩。”刘夫人又轻抚着邹氏的肚子道。 邹氏也笑道:“借夫人吉言,这肚子的皮猴要是真能和贵公子一样风度翩翩就好了。” 几人又说了会家常,当着淳于老太太的面,刘夫人又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回长安了,不知五姑娘可愿跟着我去长安,我可为姑娘在长安也开个医苑或者在我们刘府当府医,都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淳于老太太笑道:“这小丫头可不顶事,从小就没离开过家,去了长安那种大地界,怕是要丢人了。” 缇萦装作无意扫过缇月,缇月却是愣愣的低着头,刘栋有些不自在。 刘夫人面露失望之色:“是我思虑不周了,五姑娘到底是姑娘家。”几人宛宛一笑,这件事也算过去了。 几场雨后,家里的地龙火墙都开始烧了,屋里暖暖的,缇萦开始贪恋被窝了。 这日,缇萦正蹭在老太太被窝,柳姨娘哭哭啼啼的进了屋。 第九十八章 苟合 前日深夜,一位衣衫褴褛的夫人敲开了淳于医苑的大门。下人刚打开门,那妇人泪流满面:“淳于大夫救命啊,我儿媳快要死了,求淳于大夫救命啊!” 下人赶紧去通传了淳于意,淳于意二话不说,拿着诊箱跟着妇人去了。 马车上,妇人一边哭诉一边道:“淳于大夫真是菩萨心肠,我和儿媳是从外地来的,原本打算明日去医苑就诊,谁知半夜儿媳竟腹痛难忍,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半夜去敲门……” 淳于意安慰道:“勿急,我一定竭尽全力。”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妇人暂住的客栈,妇人在前带路,淳于意跟着上了二楼,左拐右拐,终于到了妇人的房间。 妇人推门推了半天,却怎么也推不开,淳于意救人心切,鼓足劲一下将门撞开了。 “谁?”男人的声音。 妇人上前点燃油灯,屋里哪有什么腹痛难忍的儿媳,只有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 “淳于大夫?” “爹?” 淳于意本想转身离开,听见声音后下意识地回头,那对衣衫不整地男女居然是——刘栋和缇月。 淳于意羞愧难当,指着刘栋,看向缇月:“你……你们……唉……丢人现眼……立刻滚回家!” 菊园地灯忽地一下全亮了。 淳于意气急坐在堂上,缇月头发凌乱地跪在地上,柳姨娘穿着内衣从里屋匆匆进来。 她看了眼地上的缇月,又看了眼堂上的淳于意,盈盈走到堂上,“二郎,这大晚上的怎么闹成这样?”淳于意推开柳姨娘,斥责道:“哼,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知不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我……我淳于意的脸都被她败光了!” 柳姨娘娇嗔道:“二郎,缇月她还小,要是做错了什么她一定会改的,你别这样,吓到人家了。” 淳于意声音更大:“我吓到你?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她做了什么事,我吓到你,我看你女儿做的事能吓死你!” 柳姨娘看了眼缇月,缇月红着眼流着泪:“爹,娘,我与刘公子是真心相爱,情投意合。” 听闻此言,淳于意拿起身边一个茶碗就扔了过去,“你……你……你简直不知廉耻,你们……你们这是无媒苟合,你要被浸猪笼!来人,将四姑娘绑起来,扔进柴房,明日就浸猪笼!” 说完就有两个仆妇走了进来,柳姨娘扑到缇月身上,“老爷,不要啊,缇月可是我们的女儿啊!” 缇月此刻也感到害怕:“爹,不要啊,娘,你救救我,快救救我。” 淳于意不耐烦的摆摆手,仆妇一左一右拉开柳姨娘,柳姨娘急声道:“二郎,那刘家公子还未娶妻,他们两人若是情投意合,这也是美事一桩啊!” 缇月也附和道:“爹,刘公子说他会娶我的,明日……明日……他一定会来提亲的……爹,你相信我,相信我。” 淳于意长叹一声,“你们可知那刘家公子为何到现在都未娶妻吗?那是因为如今他的后院已经妾室成群,哪个正经的人家会把女儿嫁与他,偏偏你还往上赶!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未娶妻?”淳于意转头问向柳姨娘。 柳姨娘心虚的往后退了两步,“我……我……是月儿去给刘夫人施针无意间听到……” 淳于意不知为何,心中恐慌:“把四姑娘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二郎……月儿……” “娘……” 柳姨娘猛地跪在地上,拉着淳于意的衣角:“二郎,柴房那么冷,月儿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你把她关在柴房,会把她冻坏的!” “冻坏?最好把她冻死!还落个干净!起来吧你!”淳于意一脚踢开了柳姨娘,大袖一摆,愤愤离开。 缇萦在被窝里听到柳姨娘的哭啼声时悄悄披着外衣,躲在了堂中的屏风后。 柳姨娘刚进屋,邹氏也挺着大肚子来请安。 “一大早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淳于老太太悠悠开口。还未等柳姨娘说话,邹氏先一步开口:“母亲,有件事老爷托我告诉您。”说着就走到老太太身边耳语。 淳于老太太胸口起伏了好几下,很是生气:“竟出了这种事!”邹氏在一旁点头:“老爷怕您责骂,所以才让我来跟您说。” 老太太面如死灰,低声道:“这会怕责骂,早干什么去了!” 柳姨娘自知邹氏已将事情告诉了老太太,头伏在地上:“老太太您要为月儿做主啊!”老太太看了王嬷嬷一眼,王嬷嬷走到柳姨娘跟前,一招手,两个仆妇进屋,王嬷嬷道:“这几日柳姨娘还是好好待在自己院里反省反省吧!” 柳姨娘还想说话,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堵住了嘴巴,两人夹着柳姨娘离开了福寿堂。 邹氏语带哭腔,“母亲,这下可如何是好?”淳于老太太轻嗤一声:“谁是老子谁去管,与我老婆子何干!” 说完便由王嬷嬷搀着往里屋走,缇萦赶紧上了床。 这日,缇萦去医苑的时候淳于意已经早早到了,她叫了好几声父亲,淳于意才反应过来,接着,又借口身体不适,让缇萦今日坐诊,自己跑到了内堂休息。 到了该为刘夫人施针的时候,淳于意让缇萦继续坐诊,他亲自去给刘夫人施针。 刘栋见到淳于意时惊讶之色一闪即逝,随后便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看刘夫人时,刘夫人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淳于意几次欲开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悻悻离开。 一回家,淳于意就去福寿堂找老太太,王嬷嬷却将淳于意挡在外面,说是老太太今日乏了,刚睡下。淳于意知道老太太这是在怪他。 缇萦今日是真真忙了一天,天色完全暗下才回到春风阁,回来狠狠洗了澡,才略略洗去了些疲乏,觉得身上才轻快些,不过这样的感觉让她好似回到了上辈子,每日都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在浴缸里泡上一泡才舒服。 刚收拾完,王嬷嬷便来请缇萦去福寿堂与老太太一起用饭。 第九十九章 选择 王嬷嬷边走边道:“老太太今个心情不好,早饭用了些就一直到现在了,五姑娘一会可要陪老太太多吃点。” 缇萦轻声道:“知道了,王嬷嬷。” 祖孙俩一起吃饭,平日子还要说上几句话,今日却是安静的很,缇萦一边扒饭一边偷偷观察老太太的神情,眉头紧皱,眼神有些空洞,似乎想什么出了神。 王嬷嬷匆忙进屋:“老太太,刚下人来报,柳姨娘自尽了。” “死了吗?”淳于老太太丝毫不动。“恰巧被送饭的连翘救下了。”王嬷嬷这一惊一乍,缇萦心中直发笑。 “我就说她怎么舍得死!”淳于老太太也是一顿嘲讽。 饭后一碗清茶,缇萦对着老太太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上前轻轻的揉着太阳穴。 “萦儿,你四姐姐的事你怎么看?”淳于老太太悠悠开口,眼前的清茶浮起的热气看的老太太面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祖母问我,那我可就直说了。”缇萦调皮道,“四姐姐一心想要嫁到长安。这刘夫人一来,四姐姐便觉得这是机会,这样的机会放在她面前,她怎会不要。” “说到底,你四姐姐一直都是心高气傲,要与缇慧争个高低。那你说我管还是不管?”淳于老太太神色犹豫。 “祖母心是最善的,绝不会看四姐姐被浸猪笼,您现在不过是想让父亲着急。”缇萦笑道。老太太转了个身,翻了个白眼给她,哼哼道:“你这小猴精,什么都知道。” 缇萦腹诽:她这个爹真不是个大丈夫,大丈夫一般都是能屈能伸。 淳于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你老子这辈子的心软最坏事,什么事都没个底,又是个脸皮子薄的,罢了,到底是自己骨肉,我这当祖母的不能当闭眼瞎,这事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唉……”老太太忍不住叹气,“都不知道最后是害了她还是帮了她!” 缇萦慢慢停下手,思量了一下,道:“路都是自己选的,结果如何,怨不了别人,再说了,现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四姐姐往后就不怨吗?” 老太太闭着眼沉吟片刻,开口道:“是,路是自己选的。” 第二日,缇萦便早早去了医苑,并让长卿转告淳于意,今日医苑依旧由她坐诊,并重点提到刘夫人后日就要回长安了。 短短三日,淳于意一脸憔悴,本就不多言的邹氏如今更是没话了,他又不敢去老太太那里,今日缇萦一提醒,他只能死皮赖脸的往福寿堂走去。 这还没开口,就被老太太一顿冷言冷语指桑骂槐训斥了一番。淳于意恭敬立于堂下,微微低着头,一言不敢发。 约摸着过了一个时辰,老太太才又拿起茶碗呷了口茶,冷笑道:“柳氏算计了一辈子,如今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算计上了,你可还觉得她好?” “儿子惶恐!请母亲指点。”淳于意低头跪在老太太面前。 “你真是个糊涂蛋子!你看不出来如今月儿走的路正是当年她走过的路吗?”淳于意额头的汗水涔涔。 淳于老太太继续道:“当年我便告诉你,这柳氏用心不正,给你为妾怕是另有目的,你不信,直到她家获了罪,你也不信,你现在看看缇月这孩子,难道还不明白吗?把缇月许给吴家是多好的一桩亲事,为何偏偏要与那刘家公子厮混,缇月又是如何知道刘家公子的,你都未曾疑心过吗?” 淳于意心头一征,反应过来,“儿子蠢钝,母亲一言我才如梦初醒。” 淳于老太太喘了几口气才定下了,缓缓道:“意儿,你还记得几年前松儿死后我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淳于意把头压的很低。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松儿的死到现在我心中还有诸多疑惑,可看在她是月儿生母的份上,我不想刨根问底,坏了你和月儿的父女之情,可如今她这个做娘的,不分青红皂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我……” 老太太正色道:“你真要让月儿嫁给刘家公子?” 淳于意磕了个头,朗声道:“儿子无能,没管教好子女,如今这条道是淳于缇月自己选的,烦请母亲受累,了却那不孝女的心愿。” 淳于老太太盯着淳于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可我还有个要求,待这件事结束后,柳氏便由我处置,你可愿意?” 淳于意听出了老太太言语中的森冷之意,看着老太太严肃的面容,咬牙道:“后院之事全凭母亲做主。” 淳于老太太又追问一句:“便是我要了她的命,你也无异?” 淳于意身子一震,随即又恭敬跪好,想到当年惨死的淳于松,想到缇月一直以来各种出格的丑事,他横下心来,大声道:“全凭母亲做主。” 老太太盯着淳于意看了半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淡淡道:“是生是死,全看她造化了。” 晚饭时,巧燕一边为邹氏布菜一边说道:“听福寿堂的人说,老爷这次是真被伤透心了,连柳氏的死活都不管了。” 邹氏咽下口白灼青菜,又拿勺子在粥碗里转了几圈,淡淡道:“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她当时用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也就罢了,到了自己女儿这里,居然又在故技重施,也不知道那位刘家公子吃不吃这套?” 巧燕又道:“这次还要多谢老李家的嫂子,要不是她,柳氏还栽不了呢!” 邹氏一抬头,巧燕赶紧捂住了嘴巴,“李家嫂子安排好了吗?” 巧燕左右看了看,轻轻道:“都送走了,那日夜里连着老李都一起送走了,家里都慌乱着呢,谁也没有察觉老李走了,倒是福寿堂的乔嬷嬷问过一回,下人就照着您嘱咐的,说是放回家养老了。” 邹氏点了点头,缓声道:“她压在我头上这么多年,如今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也就怪不得我了。事到如今,我看她如何翻身。” 第一百章 对峙 次日,缇萦依旧早早去了医苑,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 淳于意和邹氏坐在福寿堂的里屋,毛竹留在里屋伺候,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缇萦受好奇心驱使,借故把毛竹留下旁听,回头好给自己转播实况。 淳于意坐在桌旁,邹氏坐在淳于意身边,拉着他的手表示安慰,淳于意回握住邹氏的手,两人颇有些患难见真情的意思。 外头,淳于老太太独自坐在堂上,叫人把缇月和柳姨娘领了过来。 柳姨娘一见老太太就跪下了,面上只是依旧,没有一丝悔过之意,就连另一旁的缇月也是一样,打扮的潦草些,神情有些萎靡,却依旧跪的笔直,昂着脖子头抬得高高的。 老太太看着缇月,缓缓开口:“想来吴家的亲事你也是从未往心里去的,如今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 听到吴家,缇月一肚子气顶在胸口,冷声道:“小小吴家哪里配得上我,我是要做太守儿媳妇的,你们只等着刘家来提亲就好!” 老太太冷哼一声:“刘家来提亲?到了今日你还在痴人说梦!你们的事被撞破后,你爹第二天就亲自去给刘夫人施针,刘夫人一切如常,那样子是丝毫不知你们的事,再说那刘栋,见了你爹也跟没事人一样,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的境遇吗?” 缇月有些诧异,“不,不可能,不会的。刘公子他说过他要娶我的,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对……一定是刘夫人又病重了,耽搁了……” “刘夫人的病你自己也清楚,是耽搁了还是压根不想来,你自己心里清楚。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缇月刚刚直挺的脊背一下软了,冷笑两声:“不就是浸猪笼吗?浸就浸吧,死就死吧,省的被你们作践!” 淳于老太太毫不犹豫地喝道:“好,说的好,端上来。” 王嬷嬷从一头出来,手上拖着个盘子,老太太指着盘子里地东西道:“那里是白绫一条,还有我们淳于家自制的安乐茶一碗,你挑一个吧,这样你自己也算清白,淳于家也不丢脸!” 缇月看着盘里的东西,小脸唰的一下全白了,昂起的脖子抬起的头忽地一下全倒了,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 柳姨娘大叫一声,将缇月护在怀里,不住地磕头道:“老太太饶命啊!缇月,快,快给祖母赔不是,老太太您千万别,缇月她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的,求老太太看在老爷面上……” 老太太伸手一挥,“啪”的一声,王嬷嬷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柳姨娘的脸上,“谁让你说话的,进了淳于家这么多年,这么简单的规矩都不懂!” 柳姨娘愣愣的看着王嬷嬷,想要起身,老太太却是冷声道:“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一时心软让你进了门,这些年,你做了多少龌龊之事我先不跟你理论,你若再多说一句,这盘上的东西你们娘俩一人一样,省的碍我眼!” 柳姨娘抬起的膝盖又放了回去,嗓子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低下头去,一双眼睛四下寻找些什么,老太太冷笑道:“意儿今日不会来的,一切事由我处置。” 柳姨娘又软骨吓似地坐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怜,却也不敢再开口。坐在里屋地淳于意一动未动,邹氏心中欢喜不少。 缇月忽地幡然醒悟,整个人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赔罪:“祖母饶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祖母饶了孙女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我还……不想死!”说着便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似有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不是我,不是我主动地,我原本是打算跟着父亲好好学习医术了,要学的和缇萦一样好,我跟缇萦一起去给刘夫人施针,是刘公子主动拉我的手,说倾慕我,我才……祖母,我是真的想好好学医术……没想过……”她看见老太太面带讽刺地瞧着自己,说不下去了。 里屋的淳于意气的攥紧了拳头,到了这种地步,缇月居然还在颠倒黑白。 外面的淳于老太太也是啼笑皆非,心里冷笑,道:“你娘一直操心你的婚事,去寿光的时候你犯了错,你本不能去的,你娘怕缇萦有了好婆家你没有,硬是在走之前哄好了你父亲。缇萦在医苑跟着你父亲学医,去给刘夫人施针布药,你们娘俩知道后,先是老的吹枕边风,接着你又跟着缇萦去施针,跟着去还不行,还要一个人去……连翘那丫头什么都说了,你们娘俩要是不嫌丢人现眼,就把连翘叫来与你们当面对质。哼哼,当着我的面也敢颠倒黑白,嗬,果然有胆量,柳姨娘这辈子惯会颠倒是非,缇月,你竟也学会了。” 缇月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心里知道老太太是把一切都问清楚了,趴在地上,身子抖得如筛糠。 里屋的淳于意不可置信的看着堂内的方向,脸色也并不好看,心中冷笑。 堂上,淳于老太太示意王嬷嬷把托盘放到一边,开口道:“说吧,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缇月闻言,忽地抬起头,大声道:“我要嫁去长安,我要刘栋娶我。” 老太太哼地一声,不屑地瞧着她:“我就知道你的野心。可你有没有想过,兴许刘家根本瞧不上你呢?自古这男子要是想娶谁,那便是用尽了一切手段都要娶到的,可瞧着你如今用尽一切手段,人家都装作不知道一样,你这不是上赶着打自己的脸出丑呢么!” 缇月一边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一边辩解道:“刘栋跟别人不一样,他脸皮子薄,只要我爹主动去提亲,他一定会里立马来娶我,再说了,刘夫人本就想找一个女医带回府上,我一点也不比缇萦差,只要我爹去提亲,刘夫人也会立刻点头,说起来,对于刘府是一举两得的事。”语气中带着骄傲。 第一百零一章 结果 老太太讪笑道:“你这如意算盘打的真响啊!可你自己想想,你与缇萦都去为她诊治过,为何刘夫人偏偏要缇萦去长安做她太守府的女医,而对你闭口不提,照理说,我拒了她,你该是她的第二选择,为何她连你问都不问,你自己想想,是你的医术问题吗?” 老太太又笑一声:“再说了,谁家孩子出了这种事,都是赶着去想解决办法,你爹都去表了态了,可人家确当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刘栋真是脸皮薄吗?” 缇月胸口起伏的厉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萍一般,跪着过去扯住老太太衣角,大声祈求道:“求祖母可怜可怜我,缇萦是您地孙女,我也是啊,你不能不管我呀!我知道我给家里丢人了,叫爹爹厌恶了,可我也是没办法啊,我的婚事一直在空中悬着,我……我和我娘不过是想要门好亲事,不想被人瞧不起。” 说着,她面颊上一串串泪水跟炖了先地珠子一样滚滚而落,眼里全红了,犹自哭泣道:“我眼红缇慧嫁的好,眼红缇萦医术学的精,祖母又是疼她,眼见我到了及笄之时,什么都没着落,就连议亲也都是个商贾之家,叫我如何甘心。好不容易来了个刘夫人,刘夫人却也只想带缇萦去长安,我不服,我就是不服!祖母,事已至此,您就成全我吧,就当可怜可怜孙女吧!” 说到最后,缇月伏在地上呜呜哭个不停,声气哽咽。 “你事事与人比,桩桩与人计,殊不知你才是这家中最多爱的孩子。”淳于老太太缓缓道,停了会,又继续问道:“你要我们如何成全你?” 缇月连忙抬头,似乎瞧见了一丝生机:“请爹去求刘夫人,刘夫人的头疾都是爹爹治好的,刘夫人定是记得爹的恩情,给爹爹个面子。反正刘夫人本来就打算找个女医回府,我和缇萦都是女医,都一样的,我不比缇萦差,对,对,我的女红要比缇萦好太多了,三叔也去,三叔在长安,我与刘家结亲,与三叔也有助益啊!只要爹爹和三叔肯尽力,就一定成的,祖母,求您了,他们最听你的话了,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会去的。” 屋里的邹氏面无表情,只能抚着淳于意的后背,淳于意气的拳头紧捏,脸色已成酱青色。他这一辈子,为了行医连官道都不走了,就是不想求人,如今却要为个不知廉耻的庶女去求个女人! 老太太看着满脸泪痕的缇月,看了眼另一边的柳姨娘,心里渐渐冷了下去,讥讽道:“你的意思是,你做出这种腌臜事,还要搭上我两个儿子的清誉,若是你爹和你三叔不去,还成他们的不是了?” 缇月一惊,低头道:“爹爹最疼我,便该为我多想想。” 屋里一片寂静,久久无声。只听得院子外头的那棵树被秋风吹的瑟瑟响。 里屋的淳于意脸色已经煞白,对缇月伤透了心,邹氏见丈夫这般难过,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让他感受新生命的跳动。 良久,老太太才悠悠道:“你长这么大,我儿有多疼你,全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你虽然是柳姨娘生的,但你的吃穿用度和缇慧没什么差别,就连夫人都不敢怠慢你,怕怠慢你和老爷之间生了间隙,当初你五妹妹冬日里屋里还没有个被子,你已经是锦被盖身了。” 顿了顿,又道“你今日摸着良心讲话,竟会讲出这般不孝不义的狂言,你爹爹对你的一番真心都喂了狗吗?你与缇慧的不同,便是她是个心善的,见不了人受苦流泪,你与缇萦不同,便是缇萦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自个努力,挣出一片天地,你总瞧着别人眼红,可你瞧到别人的好和自己的不好了吗?!唉……罢了罢了,我两个儿子的清誉不能断送在你手里,这亲事,我去提!” 此言一出,屋里堂外几人皆惊。到了这一步,淳于意脸色一片冰冷,只想一碗安乐药送给缇月,邹氏也是脸色骤变。 缇月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老太太,脸上的幽怨立刻换成了一片惊喜,还没等缇月说话,老太太又自顾自道:“我腆着这张老脸,去找刘夫人,为你说和这门亲事。但丑话说在前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刘夫人愿不愿意,那便是人家的事了。” 缇月心中忐忑。老太太盯着她的眼睛,异常缓慢的说道:“刘夫人若愿意让你做她儿媳妇,你也不必谢我,也算你的造化;若刘夫人不愿意……” 缇月身子一震。 老太太继续道:“你不能给刘家当妾,我这三个儿子一生清正,你上面三个姐姐都是正妻,我们丢不起这个人,我便叫人送你去寿光,叫你姨母与你寻个普通庄稼人嫁了。” 缇月吓满头冷汗,手心也全是汗,欲要辩解几句。 老太太一指那装着白绫和安乐药得托盘,直截了当道:“你若还不知足,就在那盘子里挑一个,也算全了我家名声,我三个儿子也不受你拖累,丧礼我定会与你风光大办。” 缇月愣住了,不敢再说话。柳姨娘却心中暗喜,她知道淳于老太太脾气,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作假,这老太太一向自傲,她若是做不到,她这几个儿子可都是孝顺得,一定全力以赴了了老太太心意。 说完这句后,老太太便不再多看缇月一眼,转头看向柳姨娘道:“当初把你从庄子里接回来是一错,心软让你留下来是二错,让缇月回到你身边,是三错,你是在府里留不得了,过了今晚,明日一早,就送你到庄子上去。”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一般,柳姨娘“啊”的一声惊叫起来:“老太太……”话还没说完,王嬷嬷早领了两个壮实的仆妇等在一边,一下便把柳姨娘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脚。 母女连心,墨兰哭叫着,扯着老太太的衣角求饶。柳姨娘宛如一头失心疯的野兽,胡乱挣扎。 第一百零二章 柳姨娘 里屋的淳于意颤颤巍巍起身,由邹氏搀扶着从内堂走出了福寿堂,事情到此已经结束,他不想再看见柳姨娘母女。 “送四姑娘回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老太太呵斥,缇月也发了傻,两个丫鬟夹着缇月也离开了福寿堂。 王嬷嬷朝里屋看了眼,接着冲老太太点了点头。 淳于老太太盯着柳姨娘,冷冷道:闭嘴!这些年,我都不想与你多说一句话,可今天,我倒有了兴致了。” 老太太站起身来,瞧着地上的柳姨娘,只见她赤红的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自己。老太太丝毫不屑,淡淡道:“我着实后悔,当初不管我儿心中如何不痛快,我也不该让你进门,你看你把月儿教的和你一般下贱!用身子谋前途!” 说罢,一伸手,王嬷嬷把一封信放到了老太太手上,老太太一甩,那信纸张开静静的落到了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低头一看,那是三老爷淳于栋写给老太太的信,信中直言刘家公子后院妾室成群,子女已不下五个,刘夫人头疾之症与刘栋不成器的样子脱不了干系,万万不得与其扯上关系。 老太太眼光一瞟柳姨娘:“你以为谁都与我淳于家一样吗,你看看你把你女儿推进了个什么样的火坑!” 柳姨娘眼露不甘,老太太一摆手,王嬷嬷取出柳姨娘嘴里的东西,她趁机吐了口唾沫:“我呸,那有什么好怕的,你怕那是你没本事,我的月儿手段可厉害着呢!” 老太太面带怜悯的笑道:“手段?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再孕,谈什么手段!” 柳姨娘脸上一怔,痴楞道:“你是何意?你做了什么?” 王嬷嬷面带讥讽道:“你以为老太太真是抬爱你,给你送去那么多补品吗?老太太那是抬爱老爷的‘儿子’,是你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吃的太多。你命好,还活着,照着从前,老太太该命人剖腹取子了。” 柳姨娘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难怪,难怪当年老太太会给她送那些补品,她还以为老太太是看在老爷的面上接受她了,原来竟是想要她死…… 老太太喝了口茶,茶碗刚放在一旁的桌上,只听“啪”的一一声,王嬷嬷又一次狠狠的打在了柳姨娘的脸上,“这是为小少爷打的,当年的事,你以为只有你们母女知道,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后来的连翘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柳姨娘冷眼看着王嬷嬷,又是“啪”的一声,王嬷嬷打的更重,“这是打你教坏了四姑娘,枉为人母!” 柳姨娘忽地开始哈哈大笑,王嬷嬷重新堵上了她地嘴巴。 老太太面带怜悯地摇摇头:“我本打算给缇月找个好婆家再好好收拾你,是你非要往上撞,也省的我费心。” 看着老太太脸上地表情,听着老太太地话,柳姨娘才真正地怕起来,抑制不住地发抖。她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更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 柳姨娘心里恐惧不已,不断挣扎着,淳于老太太已经起身,由王嬷嬷扶着往里屋走去。走到一半,老太太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柳姨娘说道:“明天我便去找刘夫人,若是成了,缇月就会去长安,这一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她了。” 柳姨娘不知何意,只听老太太十分疲惫道:“缇月是这般去地长安,她那三个姐姐还有大伯三叔家就不要指望了,得处处靠她自己,讨夫婿欢心,讨公婆喜爱,还要与那群妾室争个你死我活,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我会送你去最远地庄子,做最重地活,开始为松儿赎罪吧!” 柳姨娘只是哼着声,眼看着老太太进了里屋,却是无能为力。 翌日清早,缇萦坐在铜镜前,杏儿正为她梳妆,毛竹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进来,俯身在缇萦耳边低语:“天刚蒙蒙亮,柳姨娘就被捆着手脚扔上了马车,听说送到老太太的乡下的庄子里去了。” 缇萦未动声色:“去打听打听,送到哪里了。” 毛竹道了声是就出去了。 这一日邹氏来给老太太请安比往常早些,与老太太话了会家常,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将菊园上下一干人等,卖的卖,撵的撵。 只留个连翘在缇月身边伺候,其余一个没留。至此,柳姨娘在淳于家盘踞近十六年的痕迹了无踪迹。 淳于意整日拉长个脸,无心坐诊,心中对老太太倍感愧疚,一日三次的去老太太那里认错悔改。 邹氏拉着缇萦的手,看着缇萦如花如玉的面庞,目光闪动,悠悠道:“你这孩子,跟你娘长得越来越像了,要是你娘还在的话,现在也轮到你享福了。” 缇萦低着头,羞涩道:“我娘福薄。” 邹氏拍着缇萦的小手,叹息道:“也来也真奇怪,你娘是农户出身,身子一直很好,入府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有什么不舒服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那样了。” 缇萦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小声道:“我是学医的,自然知道病来如山倒,我娘的病爹都治不好,这天下就没人能治了。” 邹氏皱了皱眉,不知哪里来了精神,又继续道:“这病有时候不是平白无故就来了,你还小,还要跟你父亲多学习。” 缇萦低着头,帕子遮得都看不清眼睛,嗫懦道:“是,母亲说的对,我知道得还太少了,定然跟父亲继续学习。” 缇萦满脸通红,两只手不知所措的相互绞着,时不时的抬下眼看下邹氏,她心中不是滋味,要是自己得医术再好一点,说不定就能救回王姨娘。 其实缇萦与邹氏没什么交集,她们只是名义上的母亲和女儿,她对缇萦不好也不坏,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缇萦什么,但也没有真正伤害过缇萦什么,只是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缇萦有些不知所措。 秋日里难得出现了暖阳,淳于老太太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王嬷嬷去了刘夫人住的客栈。邹氏原本想要一起去的,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你还怀着孕呢,就别去凑热闹了,若是最后撕破脸了,我还得操心你,况且,留点余地,也能给你说话的机会。” 第一百零三章 定下 连着两日刘夫人都没等来淳于大夫为自己针,刘夫人看了眼旁边的刘栋,心中已然明了,正欲说话,敲门声响起,站在门口的正是淳于老太太。 刘夫人住的客栈离淳于家并不远,一来一回也就一个多时辰,直到申时老太太才回来。缇萦和邹氏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缇萦赶紧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于堂上,往身后塞了个软枕,又让杏儿端来粥,服侍老太太喝了些,“祖母,你先喝点粥垫垫肚子,饭马上就摆好了。” 老太太看起来很疲惫,看了眼缇萦:“就你是个有心的,你那老子爹没点眼力见。” 邹氏想上前伺候,可打着肚子到底不方便,站起来后又不知道该不该坐下,一副为难样,老太太一摆手,“坐下吧,晃来晃去晃的我眼花。” “母亲,那个……怎么样了?”邹氏缓缓坐下,慢慢开口。淳于老太太看了眼邹氏,径直道:“怎么越老越沉不住气了!下个月十六号是个好日子,刘夫人会安排人来下定,你准备一下,这是刘家公子的庚帖,你看看。”说着,一旁的王嬷嬷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封子,交给邹氏,嘴角讽刺道:“刘夫人让合合八字,我看什么合八字的都是走个过场,你看看就行了。” 邹氏接过庚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老太太又回头再看看庚帖,张嘴想要问问过程,却又怕被老太太责备沉不住气,只能忍着,缇萦站的笔直,也想听听过程,冷不防老太太朝她道:“你去看着她们把饭摆好,在帮我找两个救心丸。” 看样子,接下来的内容缇萦不方便听,可缇萦刚应了声是,老太太又道:“算了,让王嬷嬷去吧。” 看样子老太太本不想让缇萦听,可大抵是觉得缇萦迟早也要嫁人,对于这种事情听一听,有助于以后找对象找的靠谱些。 邹氏坐的笔直,面上微露愧色,小声道:“都是我不中用,没看好柳氏母女俩,叫母亲这么辛苦。” 缇萦心中呵呵一笑。照着这两天的情况,邹氏对柳姨娘落马之事简直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太高兴了,不过邹氏说这话也符合她的角色,毕竟,柳姨娘送过后,家里就只有她一个女人了,而她肚子里还有个男婴,再怎么看,这淳于府的后院都是她的天下了。 “好了,说这些无用的干什么!”老太太面无表情,干脆道:“这路都是自己选的,什么看好不看好,这人真要作甚,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邹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母亲说的是,敢问母亲,这刘夫人是怎么答应的?” 老太太冷笑了几声:“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自作聪明,柳氏她也不想想,刘家那般官大势大,娶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找什么样的医女找不到,为何偏偏来这临淄找缇萦回府当女医?” 邹氏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冷哼一声又继续道:“他三叔来了第一封信后,我便去了信,他三叔之后就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哼,原来刘夫人的侄女怀了刘栋的孩子,偏偏她那侄女是个商贾之女,刘大人怎么可能让个商贾之女当正妻,刘夫人这才着急了,引发了头疾,跑到了临淄。走的时候还不忘带着刘栋,怕再惹出祸事。” 邹氏悻悻道:“这刘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这人品真是……” 老太太放下了燕窝粥的白瓷碗,重重顿在炕几上,冷冷讽刺道:“人品?他有什么人品,他房里的妾室品类齐全,丫鬟,戏子,少女,少妇,什么都有,听说这商贾之女也是个厉害的,扬言若是刘家不八抬大轿娶她,就要抖出些大家都不好看的事,哪还有什么亲戚感情可言。刘夫人借着头疾出来就是出来想办法的,这下好,缇月自己撞上去了。” “那缇月嫁过去不是……”邹氏想了想后道。 “你想的不错,这桩婚事本是艰难,好在她大伯与刘夫人侄女家有生意往来,他们家的事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如今只有娶了缇月为正妻,再有他大伯和三叔出面保刘夫人侄女为贵妾,一举两得,全了刘大人的面子,也顺了刘夫人侄女的意。” 邹氏叹了口气:“瞧着那侄女也不是好惹的,这么一闹腾,刘夫人事投鼠忌器,既不想让她那侄女当正妻,又不想刘栋名声有损,如今母亲上门去,承诺了这一番,又好话说尽,刘夫人只能见好就收……唉,不知以后缇月的日子能不能好过。” 老太太想起适才刘夫人端架子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股气冒上来,沉声道:“出了这门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王嬷嬷拿来救心丸,老太太一口气吃了两粒,过了会,老太太才起身,走到邹氏跟前事,老太太抓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刘家下定之时,你好好照应,不能再出任何岔子,只有缇月顺顺当当了去了长安,这所有的事才是好事,之前的耻辱才能一把抹了干净!” 邹氏郑重地点了点头,悄声道:“那及笄礼?” 缇萦和王嬷嬷一左一右搀着淳于老太太往里屋走,老太太缓缓道:“我这入了冬,身子不美,不便待人迎客,自家人吃顿饭就好了。” 邹氏福身称是。 事情一说定,缇月便被从屋里放了出来,只是未下定,一切都还有变数,缇月不敢胡闹,整日待在房里不是绣帕子就是做荷包。 完全不想当初缇慧被拘起来做女红。 因着缇月的事,家里过年都是十分冷清,加上大伯和三叔都有事在身,家里除了挂上的红灯笼,没一点过年的气氛。接着又是缇月的及笄礼,全家坐在一起吃饭,中途淳于意还被病患叫走了。 到了十六号,刘家遣人来淳于家下定,缇月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刘夫人侄女贾婷婷也等不住,怕未婚生子被沉塘,两下一凑,便定在二月初八下聘,三月一日完婚。 第一百零四章 与李仁重逢 婚事一订下,缇月活泛了不少,整日要去梅园给淳于意行礼谢过养育之恩。淳于意本意不见,但邹氏却好言相劝,这女儿嫁出去了便是见一面少一面,淳于意只好答应。 谁知缇月到了淳于意面前便开始哭起来,一会儿哭自己不孝,一会儿忏悔叫父亲受累了,然后抽抽嗒嗒的替柳姨娘求情。 “爹,女儿就要嫁人了,求您看在我与我娘的母女缘分上,叫人把我娘接回来,女儿是娘身上的一块肉,怎么也让她瞧着女儿出门啊!”缇月跪在淳于意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母女情深十分感人。 奈何,淳于意只是冷冷道:“你们竟这般母女情深,我早早怎么没看出来!你若真是孝顺,就该去老太太面前好好谢她。柳氏犯了家法,就当以法处置,别以为你与刘家订了亲,就可任意放肆。若你真想念你姨娘,便报你一个“身子有疾”,去庄子陪你娘过日吧!” 缇月不可置信的看着淳于意,呆呆地愣在那里。她不知道那天老太太审问她时淳于意就在里屋,更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让淳于意多伤心。 淳于意不想再与缇月多说,起身便去了医苑,并告诉邹氏,该拘到屋里好好做女红。 缇月不信这个邪,又闯了回院子,自觉淳于意只是在气头上,过几日便好了,哪知淳于老太太直接派出了王嬷嬷,二话不说直接带人将缇月捆了起来,又当着缇月地面将连翘打了一顿,连翘本就带伤的身子又重了不说。 至此,缇月见识了老太太的真正厉害,再也不敢闹了。 开了春,缇萦嘴馋的毛病又犯了,又打起了了院里池塘的主意,趁着一日休息的时候拿着网兜上了小船又开始在池塘里逮鱼,毛竹坐在小船的另一头,一动不敢动,用自己绝对的体重来保证自家小姐的生命安全。 好在运气不错,捞了两条胖鱼,缇萦决定亲自下厨,照着前世方母的样子做一碗香浓的鱼汤给老太太补身体。 “好香啊!”缇萦端着鱼汤还没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就闻到味了。“祖母,这是我自己做的,您快尝尝。”缇萦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老太太有些惊讶,“从哪弄的,这般美味。” 毛竹在一旁插嘴道:“这是五姑娘自己捞的鱼自己熬的汤,盯着火看了一个时辰呢!” “谁让你去池子边上的,你是忘了松儿是怎么没的吗?”老太太佯装生气。 缇萦一边应好,一边舀起勺鱼汤喂老太太,“我第一次做的,祖母可别嫌弃。” 老太太指了指缇萦的额头,溺声道:“你这妮子!”正说着话,王嬷嬷从外面进来,在老太太耳边细声言语了几句。 老太太眉头一提,抬头道:“快快请进来。”王嬷嬷赶紧往外走。 “祖母,发生了何事?”缇萦也是一脸好奇。 老太太从炕几上穿鞋起身,缇萦帮着整理衣服,缓缓道:“是李仁的祖母来了。”缇萦“哦”了一声,搀扶着老太太往堂上走去,“怎么这么突然?” 老太太笑道:“说是身子不舒服,来找你爹看看,我与这老姐姐也是多年不见了,都不知道老姐姐变样了没?“ 淳于老太太二十几年前曾在长安三儿子家住过一段时间,与长安城的一些老太太也是有些交情的,这李老太太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后来住到了临淄,两人很少见面,这一晃二十年都过去了。故人相见格外期待。 两位老太太见面真是好一阵唏嘘,聊了不少,双方行了礼后,缇萦规矩的站在淳于老太太身后,李老太太身后的少爷已经落得彬彬有礼,多了份稳重。 “我这一到就先来看你了,你个没良心的,住的临淄就把我忘了!”李老太太拉着淳于老太太的手埋怨。 淳于老太太嗔道:“我的好姐姐,你以为我不想去长安看看咱们那些老姊妹嘛,这不是老二家还没个着落呢,在等两个月,有了着落,我也就没什么心事了,就去找你们这些老姊妹过晚年!” 李老太太故意甩开淳于老太太的手:“你说话惯没个准,我还记得当时四姑娘的时候你就说是最后一个,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听说你家马上都有喜事了,你也不主动说一声,让我自己来问,我看你是连喜酒都要吝啬了。” 淳于老太太打趣道:“这不是远嘛,你现在来了,只要备足贺礼,喜酒喝多少有多少!这次也是说到做到,生个什么都是最后一年在临淄了。” 两人又话了会家常,李老太太打量着缇萦。只见缇萦一身淡青色薄棉比较,下头是同色的云纹百褶裙,乌黑黑的头上绾了个髻子,头上簪了个点翠镶南珠的花钿,粉嫩嫩的脸颊,如同翠苹果一般,真让人想咬两口。 “这是我那最小的孙女,这次来了,就住我这,你的什么头疼脑热立马就好了。”淳于老太太亲昵道。 李老太太轻轻挥手,辞谢道:“仁儿的外祖家就在这,我还住你们家,叫人笑话呢!仁儿早就叫人安排好了。话说仁儿小时候还和你家两个姑娘一起学过医呢,仁儿,你还记得五姑娘吗?” 李仁作揖道:“好久不见,缇萦妹妹。”缇萦也福了福身。 这时候,淳于意从外面走了进来,淳于老太太把李老太太此行的目的告诉了淳于意,淳于意刚要为李老太太把脉。 李老太太却显得有些为难,叹了口气道:“今日有些不便,明日你跑一趟赵家,可好?” 淳于意看了眼淳于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颔首,淳于意爽快答应。 坐了会,李老太太起身告辞,淳于老太太起身相送,缇萦和李仁走在了几人后面。 李仁轻声道:“缇萦妹妹,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不知为何,缇萦心中酸涩难耐,甚至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缓声道:“我过得很好,多谢李师兄挂念。” 第一百零五章 瘤包 此外,再无它话。 李仁的外祖赵家原籍巨鹿。赵氏的祖父赵老大人曾任临淄县令,而后就在临淄住下了。赵家一共兄妹三人,赵氏也就是李仁的母亲,是赵家老二。 如今守在赵家的就是家中最小的赵三爷——李仁的小舅舅。 这一日,淳于老太太不放心她的老姐姐,跟着缇萦和淳于意一起去了赵家,马车晃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赵家的仆妇通传了李老太太,李老太太一见面就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赵家的赵大老爷在长安也任职着,家里也收拾的颇有意境,四处都是林荫,看似山穷水尽,却是别有洞天。穿过一扇拱形门,又绕过了个院落,来到了一个花客厅,四面窗户都开着,当中放着一张大圆桌,上面摆着各色鲜果点心。 不像是看病,像是待客。缇萦心里嘟囔:难不成这李老太太神机妙算,算好了老太太会来? 两位老太太拉着手坐下,淳于意也是见过礼后,上前为李老太太搭脉,淳于意表情耐人寻味,过了好一会儿,淳于意咳咳了两声,“缇萦,你过来试试。” 缇萦正疑问,就被淳于意点了名,只能配合,可一搭脉,缇萦脸上的表情比淳于意更耐人寻味。 “如何?”李老太太问道,缇萦看了眼淳于意,淳于意微微颔首,她才开口:“老夫人身体康健,未有任何不适。” 淳于老太太满脸疑惑,李老太太放声大笑,“看来这次来找你们家是找对了!” 说罢便有一仆妇带着淳于意和缇萦去向不远的一间屋子,李仁正在屋门口守着,李仁冲淳于意作揖,便放两人进去了。 此刻,屋外的两棵柳树已经出了新芽,在春风的呼唤下,摇曳生姿,一派春日景象,花厅里两位老太太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李仁看着都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花厅中笑声阵阵,说着说着,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淳于意从屋里走出,满头大汗,李仁急道:“如何?” 淳于意一边摆手一边往花厅走去,一口气喝了两碗茶,李仁跟在后面再添上了一碗,“用了针了,缇萦在里面守着,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李老太太和李仁相视一眼,喜悦之情难掩,过不多会,一个婆子来报:“半边脸已经下去了。” “真是神医啊!”李老太太激动的站起身称赞,又白了李仁一道:“我看你呐,把学的本事都快忘完了。” 因着要在赵家待一晚上,淳于意左思右想还是让淳于老太太带着缇萦先回家,自己守在赵家,缇萦自是孝顺的好女儿,与淳于意争辩了一二,还是被老太太带走了。 马上还没走多远,缇萦便有些犯呕,老太太急忙拍着后背,笑骂道:“怎越来越矫情,这点路都吐?” 缇萦缓了口气,道:“祖母,屋里躺着那人脸上长了两个巨大的瘤包,父亲一用针,那瘤包出来了好多黄色……呕……” 淳于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刚才怎么没见你吐,这会就不行了。”缇萦用帕子擦了擦嘴,靠在老太太得肩头,撒娇道:“刚才我是大夫,现在我是您孙女,不一样得。”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淳于老太太也把缇萦搂在怀里,哄小孩似地摇着。 待到第二日时,淳于意顶着熊猫眼带回来了好消息,瘤包已经消失了,接下来静养几天就好了。 时间转眼即逝,缇萦每日在医苑忙忙碌碌,差点都忘记了再过几天缇月就要出嫁了。她思量了一番,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怎么说也该给缇月送点新婚贺礼。 一边想一边让毛竹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缇萦的私房钱其实没有多少,算上住到春风阁后,老太太额外给的一些首饰,也只能算个吃饱饭。 给钱,缇萦太心疼了,给新首饰,缇萦舍不得,给旧首饰,缇萦又觉得拿不出手,纠结了好一会,缇萦才从老太太给的新首饰里挑了个正红珠子的头钗,想想也差不多了,这么多年,她既没有父亲的特别宠爱,也没有邹氏的额外关爱,不管送什么都是她的心意了。 缇萦拿着头钗出了春风阁,直奔菊园。如今的菊园与以前大不相同,前后院门都让身形魁梧的仆妇看着,轻易不能进出,只有每日送饭的婆子才能进去。 许久不见,缇月的脸颊消瘦不少,与往日的神采奕奕全然不同,她一身青紫罗纱薄袄靠在藤椅上,旁边放着许多帕子,荷包,男鞋女鞋各一双。 连翘把缇萦的东西拿给缇月看,缇月只是翻了翻眼皮,没什么反应,缇萦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活该,多此一举! 连翘见缇月不言不语,生怕缇萦心里不舒服,赶紧拉着人坐下:“我替我们四姑娘谢谢五姑娘了,你先坐,我去沏茶。” 缇萦更想走了,送了东西也算能有个安慰自己的话了,随即挥手让连翘别忙了。正起身欲走,缇月忽抬头看着缇萦,道:“来都来了,坐会吧。” 缇萦转过身,看了看一脸落寞的缇月,便又坐下了。 “你们出去吧,我与五妹妹说说话。”毛竹看了眼缇萦,缇萦颔了下首,毛竹便跟着连翘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她们二人,缇月忽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姐姐及笄时的景象?那会儿,家里里里外外都很热闹,再到三姐姐出嫁,看的见的地方都是各色喜庆的物件,我当时就在想,我一定要把她嫁得更好,过的比她更滋润,可如今……你瞧瞧,是不是很可笑?” 缇萦抬眼把屋子看了一圈,这里跟兰园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缇萦沉默了半响,只道:“我娘是王姨娘,你娘是柳姨娘,娘是没法改变的。况且,这条道是你自己选的。” 缇萦脸色一沉,“不,不是,是你们逼我选的,是你们所有人逼我的。父亲要我嫁给一个商贾之子,祖母选人消遣我,你还要和我争,你们都在逼我。” 第一百零六章 试试 缇萦摇摇头,道:“四姐姐这话说的不对,那日去给刘夫人施针是你自己偷偷跟着去的,没有人逼你。之后的事便如你所说,是你和刘公子两情相悦,身不由己,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缇月愣了愣,捂着嘴笑呵呵的笑倒在榻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一脸傲气道:“怎么,你不服气啊,刘公子最初明明是想拉你的手,可你偏偏自视清高,装的一副圣女模样,刘公子的家世可要比缇慧嫁的高出许多,你们现在一定嫉妒极了吧!” 缇萦缓缓道:“妹妹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不像四姐姐,有胆有识,有能力有魄力,妹妹胆小怕事,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 缇月忽地有些感伤:“便是没有,也要试上一试,女子想靠着自己趟出条道,太难了,试一试总是没错的,一条阳关道,一根独木桥,阳关道可比独木桥好走地多。” 不知为何,缇萦想起了上辈子地一幅画,出口处设置了两个自动扶梯,两个扶梯中间是楼梯,人们为了少走路,密密麻麻地把扶梯站满了,而楼梯上只有一个人,那人前面没有人地约束,后面没有人挡住退路,所以,走地极快。 遂又摇头道:“不是的。婚嫁与自己趟路不同,自己趟路哪怕艰难,可是有底气的,哪怕婚嫁也是强强结合,就如同蔺青先生一般,即便和离,别人也不会轻看。若只论婚嫁,就该照着规矩,三姐姐就是夫人生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缇月被堵的脸皮涨红,她不是不知道,她是柳姨娘肚子里出来的,是庶女,就该比嫡女嫁的差,可是,她不甘心,她什么都和缇慧一样,甚至比缇慧还有更多淳于意的宠爱,她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 缇月瞧着缇萦变换的脸色,轻声道:“所幸都照着姐姐的意思办了,妹妹还想说最后一句,姐姐嫁过去后定要与刘公子后院的妾室们好好相处。毕竟,她们不是我,不会处处让着你。” 缇月脸色一转,轻蔑之色快溢了出来:“哼,我不屑与你斗。可那些人,她们不配与我斗!” 看着缇月骄傲的神色,缇萦想到了柳姨娘。 柳姨娘一直觉得她是家里最厉害的那个,拿捏淳于意,又借着淳于意遏制老太太,眼睛永远长在头顶上,可当她知道从她进淳于家的那一刻就在被处处算计时,那种失落,惧怕是骨子里的,她以为她盘算了一声,到头来,却是一生被盘算,怎能不疯! 缇萦抬头,微笑着看着缇月犹自喋喋的“远大抱负”,心中一阵平静。 三月初一,淳于缇月出嫁。淳于老太太只是露了个脸,然后回屋歇息去了,邹氏顶着大肚子,张罗着,看似与缇慧一样的嫁妆,却不知箱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这次依旧是淳于枫送女,家中长辈都被事务缠身,无法亲自相送。 因是远嫁,也不用回门,如同当年缇慧一般,约摸着过了十日送回一封家书,信中直道一切安好。 天气回暖不少,月底邹氏便要生产了。这阵子,淳于意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陪邹氏,医苑坐诊之事基本上都由缇萦来完成,缇萦乐在其中。 这日,缇萦悠闲的翻着诊籍,毛竹匆匆来到医苑:“李家的人过来了,老太太请你去。” 刚出医苑,李仁已在门外等着,看见缇萦,笑着走到跟前,举起手里的东西:“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甜糕,你一向最喜欢这些吃食了。” 缇萦福身接过,递给了毛竹,“谢过师兄。” 李仁愣了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怎么这般客气,还是小时候可爱些。”缇萦扯着嘴角笑了笑: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刚进福寿堂,忽刮起了一阵冷风,李仁主动为缇萦打开帘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里屋。屋里坐着李老太太,还有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夫人,面相衰老,脸上厚厚的粉脂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妇人的旁边旁边坐着一个十分清秀的女子,微微低着头,脸上有些微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乖巧。 李老太太一见缇萦就招招手,“萦儿快过来,今个来就是好好谢你的。”几次见面下来,李老太太是真心喜欢缇萦,就随着淳于老太太叫起了萦儿。 缇萦抬头看向淳于老太太,老太太颔了下首,缇萦才做到李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热情的介绍:“这是仁儿的姨母,这是他姨表妹,陆云落,你前几日救的姑娘就是她了。” 陆夫人赶紧拉着陆云落给缇萦福身行礼表示感谢,缇萦不敢受礼,搀着两人站起身。缇萦心中疑惑,这李仁的母亲家不是兄妹三人,怎么又多出个姨母! 而且李仁的这个姨母居然和赵氏长得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两人的气质,赵氏典雅,陆夫人有些局气。 陆夫人是个热情的。一会夸缇萦长的好看,一会又夸缇萦医术了得,屋里刚安静下来,又夸淳于家的茶好喝,点心也好吃,尤其是李仁刚刚买的甜糕,更加可口。 李老太太淡淡的,不太说话,淳于老太太作为主家,自是微笑点头,一时间,场面有点尴尬,一旁的陆云落扯了扯陆夫人的袖子,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李老太太转头与淳于老太太说话:“我听说六月萦儿就要及笄了,你可想好了让谁来加笄?” 淳于老太太笑道:“估摸着那个时候我该带着她去长安了,到时候就要看你有没有空了。” 李老太太本想到跟前再来一趟,没想到淳于老太太会真去长安,自然拊掌大乐:“这感情好啊!那我就等你几日,等你儿媳妇生完孩子咱们一道回长安,算着日子,这到长安没几天,萦儿就及笄了,我要定一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钗,送给咱们的神医孙女。” 李仁也在一边笑着插话道:“等到了长安,我也会为缇萦妹妹准备一份及笄礼,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陆云落看着李仁对缇萦欢笑的模样,心中一股闷气。 第一百零七章 陆云落 她轻声来到缇萦身边,扯着缇萦胳膊,道:“缇萦妹妹喜欢什么,到时我也为妹妹准备一份,与表哥的一起送去。” 陆云落的话音刚落,淳于老太太便是眉头一皱,陆云落似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妹妹出落的真是亭亭玉立,模样真好看。” 缇萦真不喜欢这样被人掣肘,暗暗使力,手肘一弯,轻巧的脱开了陆云落的手掌,微微侧身,躲了开来,心中暗自奇怪,这陆云落怎么这么急躁。 李老太太脸色已变,怒目看着陆夫人,陆夫人赶忙拉着女儿坐下。陆云落不急不躁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我与表哥虽是相认不久,但表哥待我极好,这次我病了,也是表哥带着我日夜兼程的赶到了这里,要是没有表哥,我怕都死在半道上了。” 说完朝着李仁娇羞的看了一眼,李仁客气的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忽然,李老夫人把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锵地一声脆响,只见碗盖已经碎在茶几上,李老夫人心中极怒,脸上却还保持着笑容,缓缓地冲着淳于老太太道:“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妹妹呢!云落这孩子已和夫家和离,你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孩子,让两个人见见。” 此言一出,厅堂内便如一记无声的轰雷响在众人头上。陆云落猛地一抬头,眼眶里瞬间充满了泪水,犹如被施了法术一般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厅堂上众人神色剧变。 陆夫人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挡在陆云落面前,厉声道:“老夫人,你这是何意,你说过的,会给云落一个新生活的。” 李老太太笑道:“我这难道不是在给云落找新生活吗?” 陆夫人将陆云落护的紧紧的,尽可能的让他避开所有人的眼光,暗自狠一咬牙,强扭起笑容,冲着李老太太道:“老夫人这两日是不是太过劳累了,云落明明是因为脸上有瘤包,从我家出来治病的——” 李老太太一笑,冷冷道:“我家那儿媳妇是劳累的糊涂掉了,是个绣花枕头没用,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被威胁,我如今半个身子都入土了,还怕什么!” 陆夫人没想到李老太太会如此,顿时汗水涔涔而下,心疼的看着怀里的陆云落,却见陆云落也是一副惊魂失措的样子。 李仁似也是刚刚知道,面上微露不满,走到了李老太太身后,轻抚着老太太后背。 接下来,众人在没有心思说话了,李老太太托言乏了,便带着其他三人告辞,淳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几句话,淳于老太太一路送到了门口,李老太太又是感谢又是抱歉,缇萦还备下了些养颜霜送给了陆云落,才不舍得分开。 再回到福寿堂时,淳于老太太叹息道:“母债子偿,何必呢?” 缇萦才知道,原来赵氏和陆夫人是一对孪生姐妹,小的时候,赵氏将陆夫人骗出府外卖了,从此赵家就只有一个女儿了。十几年后,机缘巧合之下,赵氏和陆夫人重逢了,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 陆夫人只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她觉得赵氏夺走了她的人生,连带着她女儿的人生都被赵氏影响了。后来,陆云落脸上长了瘤包,被夫家抛弃要休妻,在赵氏的威逼利诱下,休妻变成了和离,可陆家说什么都不接受陆夫人和陆云落了。从此,陆夫人和陆云落住到了李家,成了李家的座上宾。 瞧着今日的情形,陆云落大概是赖上了李仁了。 过了好一会儿,缇萦缓缓道了声:“祖母,李家的事与我们毫无干系,莫要叹气。” 淳于老太太神色高深的看了缇萦一眼,摇头轻笑:“你这妮子的心肝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此刻,陆夫人和陆云落有些惊慌的站在李老夫人的屋里,屋里只有她们三人。 “你们的如意算盘也打的太响了!”李老太太一手拍在茶几上,上面的茶碗都跳了跳,“你们母女真当我李家没人了吗?仁儿的母亲对你们百般忍让,是想补偿她当年做的糊涂事,可她不能把我李家的孙儿左右了!” 陆夫人神色慌张,连忙摇手:“不不不,仁儿那孩子我是很喜欢,云落配不上仁儿……老夫人,我就云落这么一个孩子,家里的妾室女儿儿子都有了,我就云落这么一个孩子。” “哼!”李老夫人恼恨不已,斥道:“我今日就跟你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家虽不是什么名望大家,但凡事也有个底线,我家绝不会娶和离妇。你与你姐姐的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哪怕你现在一刀捅死她,那她也得受着,可她不仅是你姐姐,她还是我李家的媳妇,仁儿的母亲!” 说到这里,李老夫人提高了声音,怒道:“最可恨的是,你们回回次次利用仁儿的孝心,你们把仁儿当什么!真真可恶至极!” 陆云落躲在陆夫人身后抽抽泣泣,陆夫人也略带哽咽:“如果当初她不卖掉我,说不定我才是您的儿媳妇,我和云落如今的境遇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李老太太瞪眼道:“那又如何?与其在这里说那些痴心妄想的话,不如想想你们之后怎么办,赶紧断了纠缠李仁的心思。” 陆夫人没想到李老太太竟如此偏袒赵氏,一时无言,陆云落忽地从陆夫人身后走了出来,抹了抹眼泪,抬头道:“老太太,你为何这般决绝,我是真心喜欢表哥的,表哥心中定然也是有我的,你何必棒打鸳鸯,不如成全了我们!” “想都别想!”李老太太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说话间咬牙切齿,陆夫人一脸惊吓,陆云落又躲在了陆夫人身后。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李仁这一生即便不娶,我也不会让他娶你,除非我死,你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当初你夫家为何执意不要你,你心里当真没点数嘛,伤害子嗣,不孝公婆,你真以为我是吃素的,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都不屑讲出来,装着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迷惑得了别人,可迷惑不了我!” 第一百零八章 王姨娘之死 陆夫人叫李老太太说的不敢再动,怔怔道:“老太太这是要我们去死啊!” 李老太太冷冷道:“你们真要去死,谁也拦不住。我那儿媳妇是个不成器的,左右都被你们胁迫着,我才出门替她跑这一趟,但我不是,你们休要将那些哭天抹泪的模样做给我看,我活了几十年了,什么事没见过,你们那一套在我这没用。至于我孙儿,你们想都不要想,他这辈子就是上山当和尚了,也不会娶你的女儿。这次来临淄,一来给你女儿治病,二来便是在临淄为她找个好夫家,你们不跟我们回长安了。” 这话十分严厉,其中深意可想而知,陆夫人心里一惊,知道李老太太说得出做得到,不敢再言语。 春日的夜里还是有些冷意,缇萦早早就回了房间,刚拿起本医书,毛竹就打开帘子走了进来,“姑娘,柳姨娘在的庄子找到了。” 缇萦忽地站起来,缓缓道:“离家有多远?”毛竹思量了下,道:“一来一回得三个时辰。” 缇萦来回踱步,似下了决心一样,从柜子里拿出披风,又把杏儿叫来,让杏儿躺在床上装睡,她带着毛竹匆匆从后门出去了。 这几年,毛竹除了吃,还学会了不少本事,与缇萦一样,女红不行,这驾车,搬重物倒是一点问题没有。 毛竹驾马车的技术相当不错,缇萦未觉颠簸便到了。毛竹说明身份,庄子上的庄子头就带着她们去到了柳姨娘的屋子。 毛竹守在门口,缇萦一个人进了屋。屋里很昏暗,只有一张木板床和床正对着的一张裂了缝的方木桌,听到声音,趴在床上的人挣扎着抬起了头,声音嘶哑道:“谁?” 缇萦往前又走了几步,柳姨娘才看清来人,艰难的起身,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正声道:“你来做什么?” 缇萦缓缓的坐到柳姨娘面前,轻声道:“为……为什么……杀我娘?” 柳姨娘先是一惊,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道:“你娘是病死的,与我有何关系?”缇萦并不恼怒,而是从披风里拿出一个荷包,扔到了柳姨娘面前,柳姨娘看见荷包,像是碰到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又扔到了地上。 “这不是我的荷包,为何扔给我?”柳姨娘偏了偏脸。缇萦哼笑一声,从地上捡起荷包,“这的确不是你的荷包,可这里面的东西你却是很熟悉。我不在的那段日子,你每日都要去与我娘聊天,那个时候你身上就带着这种香。” 柳姨娘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缇萦也不恼,继续说道:“这种香叫摄人魂。长期用它的话,开始是让人上吐下泻,而后就是食不下咽,最后活活饿死。我去寿光的时候,你送它送给了我娘,我娘无知,把它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它,你每次去兰园的时候也带着这种香,我娘便中毒了,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 柳姨娘微微弯了下腰,不看缇萦。缇萦继续说道:“我原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真以为是我娘得了绝症。可直到你被送到这里,夫人抄了你的菊园,我无意间看到你的那堆杂物里的医药孤本,才知道了摄人魂,你说,这算不算老天有眼啊!” 柳姨娘长叹了口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又怎样?你敢杀了我吗?”而后又自顾自的从床上下来,走到缇萦面前,喃喃道:“其实你娘的死你怨不得我,要怨就只能怨你。她那么老实一个人,就该一直那么老实下去,你不该教她识字,不该让她跟我抢二郎。” 缇萦只觉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恨恨道:“所以你就杀了她?” 柳姨娘盈盈走到缇萦身边,略带挑衅道:“如何?我现在是太守儿子的岳母,你敢杀了我吗?待我儿在太守府站稳了脚跟,一定会回来接我,到时候我依旧风光无限。” 缇萦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怎么,你以为你给你女儿找了个好出路,那太守府就是活人窟,你以为她会好过,到了那里她会被吃的连骨头的都不剩。你以为你聪明,你以为你是无意间听见我和毛竹说话,你简直愚蠢至极。” “你什么意思?”柳姨娘瞪着缇萦。 缇萦对上柳姨娘的眼睛朗声道:“我不让你听到刘夫人是谁,你怎会心动?我不让你知到刘栋动我动手动脚,你怎能让自己女儿主动献身?刘夫人越是看重我你就越心急,你越心急就越会犯错,你不犯错我怎能找到证据?柳姨娘,你当真蠢得要命,不仅要了你自己的命还搭上了你女儿的命!” 柳姨娘忽地站不稳身,往后退了两步,直直地跌坐在木板床上,“不,不可能,不会的,不……不……” 缇萦轻轻嗤笑一声:“月底夫人生了儿子,父亲就再也不会记得你了,我也会跟着老太太去长安,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帮四姐姐收尸的。” 顿了顿,又道:“这庄子的活很重吧,像柳姨娘你这样娇气的身子,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干活累死,这庄子又是老太太的,你猜,你的死父亲会起疑吗?” 柳姨娘一下子立了起来,怒目圆睁,狠狠的瞪着缇萦,似要吃人一般:“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太守儿子的岳母,你敢杀我!” 缇萦不急不躁,“四姐姐的母亲是夫人。柳姨娘是不是受恩宠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柳姨娘神色一变,干笑两声:“难怪你会得那老虔婆喜欢,你们骨子竟是一样的人!你们不得好死。” 缇萦不再理会柳姨娘,背过身,往门口走去,待缇萦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柳姨娘忽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哽咽的哀求道:“帮帮她……让……让她活着……” 缇萦停了一刻,未出声,继续往外走。 “姑娘,那香囊我已经交给庄子头了,还给了他不少金豆豆,应是妥帖的。”毛竹朗声道。 “嗯。”缇萦觉得自己仿佛被抽干了一样,无力的闭着眼瘫坐着。 第一百零九章 表白 当初要不是毛竹的一句话,缇萦也不会对王姨娘的死起疑心。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疑问,就不断的想证明它是不是真的。 缇萦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圣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爱有恨,她也不想生在这个时代,可现实既然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她就不能坐以待毙。从缇月要独自一人去给刘夫人施针时她就知道了他们苟合的事,才故意让巧燕听见,后面的事才能与自己无半点关系。 缇萦有些讨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竟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这一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娘,你可以瞑目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毛竹早已打点好了门房,两人从后门悄悄溜进了春风阁,幸好,一夜无事。 缇萦躺在床上,侧身抱着一床被子,沉沉的睡了,这次终于在睡梦中见了王姨娘一面,狠狠的哭了一场,哭醒了,天也彻底亮了。 因着一晚没睡,快到午饭的时候,缇萦整个人昏昏沉沉,没一点精神,本想吃过午饭好好睡上一觉,可却在饭桌上见到了李仁。 李仁出现在了饭桌上,跟淳于老太太两人有说有笑,见缇萦回来,老太太一招手,让缇萦坐到自己身边,笑道:“你这师兄真是个有心的,每次来都带各色儿吃的,呶,你面前这个香酥脆皮鸭就是从醉仙居买回来的。” 缇萦微微点头,笑道:“谢谢师兄。” 李仁也是不客气:“只要你们喜欢,我每天都可以送。”淳于老太太打趣道:“我这是提前享受有孙子的乐趣啊!”此言一出,三人皆笑。 一顿饭用下来倒是其乐融融,淳于老太太似乎心情很好,用了两碗饭,饭后,王嬷嬷赶紧拿来了消食丸,缇萦盯着才吃了下去。 淳于老太太借故休息,让缇萦代自己送送李仁。缇萦福了福身,跟李仁一起出了福寿堂,顺着福寿堂外头的石子小径一路往外,两人并排走着,毛竹离两人两米远,远远的跟着。 李仁抬眼间,见缇萦亭亭玉立,秀丽更胜往昔,一双明亮的眸子清透至极,他面色微红,缓声道:“今日的脆皮鸭可还好吃?” 缇萦连连点头:“好吃。” “缇萦妹妹这些年可好?”李仁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缇萦微笑道:“一切都好,祖母待我很好。” 女孩的声音软软的,李仁心中松了口气:“我知道你娘的事,生老病死自是天命,你不必太过有心。如今我一时半会也回不了长安,你若心中难过尽可与我说。” 缇萦停了脚步,静看着李仁:“一切……一切都过去了,人的眼睛长在前面,我会往前看的。” 李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白净的脸庞笑起来十分好看:“是我越矩了,我只是担心你,这些年我都是从阳新那里知道你的消息的,一直想给你写信,却怕你被人诟病。知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看着大家越来越认可你这位女大夫,真心为你高兴。” 缇萦第一次见这样的李仁,她从来不知道李仁这些年还在一直关注她的消息,心中感觉甚妙,道:“你……你呢?你……好吗?” 这是缇萦第一次对李仁说这样熨帖的话,李仁心中大喜,“父亲一直希望我当官,可我还是想行医,这些年竟也一事无成,索性母亲说服了父亲,让我在太医院做学徒。” 缇萦轻松道:“不错,至少不会将辛苦学来的那些本事荒废掉。” 李仁知道缇萦这是暗嘲他,忍不住戳了下她的额头,气氛一时轻松。走到快到门口时,李仁忽然站住,低头又抬头,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缇萦知道他的意思后,便朝毛竹摆了摆手,毛竹离得更远了。 李仁这才开口,神情紧张,“缇萦妹妹,我知道当年我母亲说出那样得话实在不妥,可那并不是我的意思,从你跌入莲花池时,你在我心中便于其他人不同,你……你明白吗?” 缇萦看着李仁,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沉默了会,才道:“师兄大晌午的就喝醉了,有些事……不仅仅是你情我愿。” 李仁一时无言,低头离去了。缇萦在后头看了他好一会,才转身回家。 算算时辰,这会老太太应该真睡了。缇萦直接回了自己的春风阁,一头扑在床上,抱着个绣着荷花的枕头,心跳声极大,极不规律,原本困倦的身体这会清醒的可怕,杏儿在门外听见里头轻轻的偷笑声,像是把头藏在被子里笑个不停。 缇萦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人藏在被子里,想到李仁刚刚的“表白”,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可一想到李仁地母亲赵氏,她又觉得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就这样一度在想象和现实之间来回徘徊。 一连几日,李仁都挑午饭地时候来陪老太太吃饭,每每吃完饭,都要与缇萦说上会话,缇萦心中难免动容。 直到这一日,李仁吃完饭后,老太太让王嬷嬷去送送李仁,李仁失落地看了缇萦一眼,悻悻的出了门。 此刻,福寿堂只有淳于老太太和缇萦两个人。 “跪下!”淳于老太太呵斥一声,缇萦低着头直直地跪在老太太面前。 “你知不知李仁是谁?你当时跟我信誓旦旦地保证都去哪里了?”老太太坐在正堂,有些气恼。 缇萦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 “你……你……”老太太指着缇萦说不出话来,喝道:“你难道真的想嫁给李仁?” 缇萦静了一会儿,道:“祖母,我……我想试试。” “你好大的胆子!”老太太急道。 “祖母,孙女想大胆一次。”缇萦抬起头朗声答道:“这些年,除了您和王姨娘,从来没有一个人惦记孙女,只有李仁,他一直念着我,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他,我也知道他的母亲看不上我,可是我,我想试试。” 第一百一十章 隐疾 缇萦喘了口气,继续道:“孙女怕错过这么个一直惦记自己的人。” 老太太叹了口气,慢慢匀了呼吸,道:“你一向都是知进退了,李仁这孩子是不错,可赵氏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陆氏母女,都是些麻烦事。你放心,只要有祖母在,祖母一定为你寻得一门稳妥的亲事,定然不让你受委屈。” 缇萦脸上浮起略带无奈的微笑,慢慢抚上老太太的膝盖,道:“祖母,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婆家,孙女只想要独一份的偏爱。” 淳于老太太心头大震,怔怔地看着缇萦:“你……你当真想好了,这条道可不好走啊!” 缇萦异常冷静:“是,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一条好走地道,可我愿意试一试,李仁师兄是个始终如一地男子汉,即便他有强势地母亲,麻烦地亲戚,我都愿意试上一试,不试试地话,孙女怕以后自己会后悔。” 淳于老太太一时语塞,转过头去不愿再看缇萦。 缇萦轻轻抚上老太太地膝盖,声音哽咽:“从我力争要学医开始,我就知道,这世上要活成什么样子,都得靠自己,自己不去争,不去努力,谈何天降好事。婚嫁之事于我亦是如此,这么些年了,李仁心中还有我,可见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既如此,我为何要退缩,祖母,孙女想争上一争。” 顿了顿,缇萦的语气忽地激烈起来:“女子活在这世上没有多大野心,总希望自己的亲人平安康健,希望自己会得夫婿爱护一生,希望自己得孩子一世顺遂,每件事都不易,既然都不易,就该博上一博,总不能看见困难就退缩,遇到不如意就不干了,那能好吗?” 淳于老太太心头震动得厉害,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湿润起来,看着这个不知不觉长大得姑娘,竟已经变得这样勇敢坚韧。她似乎就是缺这样份果断,当初要是没有那么多顾忌,坚决不让柳氏进门,松儿和王姨娘是不是也不会…… 一番话下来,老太太似带犹豫的看着缇萦:“你真的……真的要试试?” 缇萦坚定的点点头,眼睛里一片星星:“是。李仁师兄可以想着我这么些年,说明他心里是真的有我的,既然心中有我,我也不讨厌他,我想试一试,争一争。若是李夫人点头,一切皆圆满,要是李夫人执意不愿,我也算努力过了,我便认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力了就好了,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说完好一阵,淳于老太太的面色才渐渐缓了过来,看着一脸坚定的缇萦,揉着她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好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你想试试就试试。什么都别怕,有我老婆子给你兜底,不怕你嫁不出去。” 缇萦郑重地点了点头:“今日孙女说了这些不要脸地话,惹您生气了,可却是孙女心中真正所想,孙女深知强扭地瓜不甜,若真的不成,也没什么,这世上好儿郎多的是。” 淳于医苑,医苑地正堂上如今设着两个坐诊大夫地位置,一个是淳于意,一个是淳于缇萦。 缇萦开始正式坐诊后,有些女子或者妇人不好跟男人说的病都跑到了缇萦的面前。淳于意最近也是偷懒不少,忙完后赶紧回家陪邹氏,两人的感情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日,陆夫人带着陆云落来到了医苑,几日不见,陆云落脸上已然看不出一点痕迹,皮肤也白皙了不少。 陆云落立于一侧,陆夫人坐到缇萦面前,幽幽的说道:“大夫,这几日我总是觉得头晕恶心,浑身无力,快替我看看。” 缇萦看着面色红润的陆夫人,心里不适,强撑着如对待寻常病患一样:“夫人近日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的?” 陆云落和陆夫人相看一眼,嗔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家常饭菜。” 缇萦微微一蹙眉,示意陆夫人将手放在脉枕上,陆夫人摇头晃脑的丝毫不顾及的将手放上去。缇萦这一搭脉,搭了好大的功夫,陆云落和陆夫人急得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缇萦才收回手,无奈得叹息摇头。 “你这是何意?”陆云落急道。缇萦不言语,低头写着药方,陆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你这大夫怎么回事,我得了什么病你也不言语一声。” 缇萦这才缓缓抬头,郑重道:“陆夫人胸口的位置稍稍有些浊气,如不赶紧用药,怕是命不久矣。” “你胡邹什么,我娘都没觉得她胸口痛,怎会有浊气!”陆云落大喝一声,引得不少人看向这边,缇萦一脸正经:“这心疾最好得治疗实在发作之前,若真有了感觉,便是病入膏肓了,怕是用针都极难治愈,你们今日也是歪打正着,那头晕恶心都没什么要紧的,这心疾才是最要命的。” 陆夫人听闻,赶紧捂住胸口,呼吸都变的有些急促,好似真的胸口痛一样,开始艰难得喘气,低低的惊呼道:“我……我竟病得这般严重,云落,快,快去拿药。” 缇萦站起身来,好心搀扶,又正色道:“这病最忌随便走动,情绪激动,万一急火攻心,怕是神仙也无力,最好是回家好好躺着,别动气。” 陆云落见缇萦说的如此认真,不敢再怠慢,扶着陆夫人去药台拿药,缇萦见此忍不住转身捂着嘴笑,这两个人真是太好玩了。 离开医苑时,陆夫人还不忘跟缇萦道谢。 缇萦替人诊出隐疾的事不胫而走,人人提起淳于医苑都会竖起大拇指:那里的大夫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消息传到李仁那的时候,李仁忍不住去福寿堂吃了个晚饭,好好的询问了一番,得知姨母并无大碍时,悬着的心也算放进了肚子。 更让李仁高兴的是,缇萦对自己并不如从前那般冷冰冰,甚至会主动跟自己聊一些行医中的趣事,李仁忽觉前路一片明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再见周正 这日晌午,缇萦接诊完最后一位病人,便琢磨着今日李仁会带来什么好吃的,正冥想着,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周正。 缇萦心中一惊,正准备开溜,让淳于意来接诊,却被人叫住了:“缇萦大夫!” 周正两三步走到缇萦面前,语气略带苦涩道:“今日到此,有事相求,你不必躲。”听到此话,缇萦才稍稍松了口气,看来不是来报仇的,这下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缇萦这才转了个身,拿出做大夫的气势,一本正经道:“周将军有话直说,我是大夫,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周正怎么瞧缇萦都有些惺惺作态,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样子,这点他还是清楚的,遂转身扶着位双眼失明约摸着不到十岁的姑娘进了屋。 扶着小女孩坐下后,周正无奈道:“这是我……我故人的女儿——阿如,你帮她看看眼睛。” 缇萦暗诽:故人女儿?怕不是又是私生女,不然其他的家人怎么都不露面! 缇萦为小女孩仔细检查了番,询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阿如怯怯道:“三个月前。” 缇萦抬头看了眼周正,周正郑重道:“三个月前,阿如家遭变故,阿如……她……伤心欲绝,哭了好几日……后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听周正这么一说,缇萦知道这是过度的悲伤和哭泣引起的眼内压力升高,从而诱发急性闭眼型青光眼的发作,算着时间,应是当时没有及时治疗,引起了失明。 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没得治。 缇萦冲着周正缓缓地摇摇头,示意这种情况没办法,周正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相信这样地结果。 “大夫,我还能看见吗?”阿如幽幽出声。 缇萦还没说话,陆夫人和陆云落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她们推开周正,指着缇萦地鼻子大骂:“你是个什么狗屁大夫,我明明身体康健,你竟敢说我命不久矣,你个庸医,大家都来看啊,这淳于医苑里有个哄人地骗子!” 周正趁机将阿如抱到一旁,紧紧护住。 缇萦嗤笑一声,不急不慢,缓缓道:“陆夫人说话可要讲究证据,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诊错了。” 陆云落拿出几张诊书,扔到缇萦脸上,笑道:“大家都来看看,这些诊书便是今天早上我和我娘去其他医苑治病地结果,所有的大夫都说我娘身体康健,偏偏她说我娘命不久矣,你不是庸医是什么!” 缇萦又道:“你有何证据说我为陆夫人诊治的结果是命不久矣?” 陆夫人从怀里拿出缇萦些的药方,在空中晃了晃:“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看,这是你上次为我开的药方,我真以为自己病了呢,吃了好几天!” 缇萦忍不住笑出了声:“陆夫人,你一定是看错了,我给你开的是金银花,山楂一类的下火药,哪有什么命不久矣的说辞,上次你来诊治的时候,直说你头晕恶心,浑身无力,我便开了些消食下火的,别的什么都没开。” 陆夫人拿着药方赶紧看了一眼,确实只是些金银花山楂类。母女俩这才意识到被缇萦耍了。 陆夫人只觉颜面无存,欲要挥手打缇萦,奈何手还没落下来,便被停在了半空,李仁不知何时出现在缇萦面前。 “你怎么来了?”缇萦一脸惊讶。李仁甩开陆夫人的胳膊,轻声道:“我和祖母等你吃饭你迟迟没回来,我便来看看。” “表哥,你每日都在此?”陆云落失声道。 李仁护在缇萦身前,脸色沉重道:“姨母,表妹,别闹了,我送你们回去。” “她……”陆夫人还要说什么,李仁大喝一声:“姨母!”陆夫人只好收了声,拉着陆云落走出了医苑。事情闹的如此,缇萦自知有些过火,低声吩咐毛竹去送送。 这才转身走到阿如面前蹲下,温声道:“小妹妹,看不见也没关系,这世上很多人还有很多景色是要那心看的,只要你的心亮着,什么都看得清楚。” 随后,又朝周正道:“对不起,阿如的眼睛……我……” 周正朝着缇萦扯着嘴笑了笑,一脸苦涩:“没关系,没关系……” 这边缇萦刚说完话,毛竹就一阵脚步慌乱的跑了进来,拿帕子擦了下红扑扑脸上的汗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两步走到缇萦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缇萦的脸色唰地变了,沉声道:“你没看错?” 毛竹用力点头,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绝对没错!” 缇萦深吸一口气,胸口气地一起一伏,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周正福了个身:“我还有点事,今日我便不送了,周将军自便。” 缇萦匆匆回到府里,毛竹跟在缇萦身边,一边走一边帮缇萦整理了下头发,穿过连接医苑和府邸地走廊,又悄悄地从府邸西侧的校门出去,一路来到了后门门房处。 老王是府里管马车喂马的,淳于意还当官的时候便跟着了,后来淳于意辞官办起医苑,也一直跟着,是个极忠心的人。 他见缇萦一脸凝重,也不多问什么,便下了车轿脚凳,缇萦和毛竹进了马车。 “王叔,去东街胭脂铺。”毛竹伸出脑袋,朝老王轻声道,老王应声,然后扬鞭驱马,车轮辘辘而动。 马车上,缇萦半合着眼,不想说话。毛竹轻声道:“姑娘,你说那陆夫人是何意,竟自己下了车,让自己女儿和李公子同乘一辆马车而走,这还怎么说的清?” 缇萦心中思忖,照着李老太太的说法,必然不同意李仁与陆云落一起,李仁最近又日日在福寿堂,今日也真是赶了巧了,让陆夫人母女知道了李仁的去处,想必陆夫人一定是想要借此机会,让陆云落和李仁叙叙旧,装装可怜,那就需要给两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这次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缇萦越想心中越恼,她怎如此蠢笨,她就应该把李仁拉着,让毛竹送那两个瘟神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竹林 缇萦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从家里到胭脂铺只需要十分钟的时间,毛竹是短跑健将,加起来前后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 没多一会,马车就停到东街的胭脂铺,毛竹下车往铺子里看了眼,匆匆上了车,“姑娘,陆夫人不在铺子里了。” “这附近可有隐秘些的地方?”缇萦心中愈加不安。毛竹认真的想了想,“对了,东街第三个十字路口的右边有片小竹林。” 难怪陆夫人会在东街下车,她这是要一边逛着一边等着女儿事成,缇萦轻声道:“顺着东街往你说的那个地方走。” 毛竹跟老王叔叮嘱一番,便往着小竹林去了,在路上,毛竹透过帘子缝看到了贼眉鼠眼的陆夫人。 马车停了,车帘微动,春风吹的人清醒不少。毛竹下意识地问道:“姑娘,下来怎么办?” 缇萦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抚平了裙子上地褶皱,扶了扶鬓边地玉钗,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去看看吧!”说完,便扶着毛竹地腕子,跨出车门。 ——考验人品的时候到了,缇萦一直没把陆云落往心里放,她觉得在这个时代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要一个和离妇,可如果,万一,真是要了,那也正好,趁着一切都没有落定,趁早换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她没必要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浪费时间。 正是晌午,小竹林这会还没什么人,位置又在城角,没人会想到晌午这里会这么热闹,缇萦心跳不住加快,脚下却是未停,继续往竹林深处走去。 按着缇萦看小说的经验,这会应该是陆云落像恶狼一样扑上李仁,李仁先是奋力抵抗,却始终敌不过陆云落的温柔蜜,两人最终鸳鸯戏水,好不快活! 老王叔在车上候着,毛竹手脚灵活,疾走几步往前,没过一会又匆匆回来,朝着缇萦低声道:“赵家的马车在南边,李公子和陆小姐应该在里头没错了。”她手指着一片高大茂密的竹林。 缇萦叫毛竹在这里等着,自己一个人往前去了,走了几步,便听见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还有李仁的声音,缇萦立刻蹲下身子。 “……表哥,曹家待我一点也不好,我与曹家公子刚成亲的第二天,我那婆婆就送来了三个侍妾,其中一个都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陆云落的声音时高时低。 “我想如此也就算了,可那些人竟联合起来欺侮我,次次羞辱我,我的处境竟不如妾室……好多次……好多次我都想死了算了……可我不能死啊,表哥,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是死了,我娘可怎么办?” 嘤嘤的哭泣声传来,李仁低声安慰着。陆云落似乎十分激动,长吸了口气。 陆云落又哭着说道:“我从未想过我会有个表哥,要是早知道有你这样一位表哥,我宁愿死了,这样你也能好好替我照顾我娘,我娘也不用跟着我受苦受累受人唾弃,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娘了……她辛苦养我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还要因为我被我爹抛弃……表哥,我知道姨母当年作出那样的事是一时糊涂……可姨母的一面之差,真真害苦了我们娘俩……” 李仁的声音有些歉意和不安,心虚道:“表妹你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我如今不是在这呢么?有什么事,要做什么补偿,你尽管与我说,我去与家里人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又是一阵啼哭,陆云落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声音幽幽道:“我从曹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脸上还长了瘤包,虽说是和离,可跟他们撵我出来没什么不同,我娘把自己的一点私房钱全用来给我治病了,可还是不见好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去了表哥家……求着姨母救我一命……幸得姨母和老太太慈悲,带我来找缇萦姑娘……我这才拣回条贱命……如今又有表哥照应着……便是死了……也瞑目了……” 李仁又内疚的劝道,“莫要胡说了,什么死呀活呀的,你还小,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陆云洛低低的哀声道:“……缇萦姑娘是个好大夫,人长得漂亮不说心地又很好,表哥喜欢她也是应该的,我真替你高兴,寻的一位十分相配的美妻,老太太和姨母要是知道了,定然也十分高兴。不像我,如今就跟那枯黄的落叶一样,漂到哪就会被埋到哪……我娘总是安慰我,想要表哥纳了我,我怎么敢奢望,我早就不干净了,是个残花败柳了,我只配给表哥做个使唤丫头,日后为你和缇萦姑娘端茶倒水,我别无他求,只要能给我给住处,给我口饭吃,给口水喝,我便知足了……” 缇萦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死了,后槽牙都快要被自己咬碎了,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 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缇萦看见那陆云落已悄悄地往李仁的肩膀上靠了过去,小鸟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断颤抖,好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低低哭诉。 李仁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动,只能低声安慰:“……你……你先别哭了……” 缇萦气的发抖,再也忍耐不住,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根树枝,“咔嚓”一声折断了。 李仁和陆云落齐声惊呼,迅速分开,转头朝缇萦这边看过来。 “谁在那里?”李仁大喊道。 缇萦不慌不忙站起身,略略整理了下衣裳,从容的跨出树丛,盈盈站立在李仁和陆云落面前。 李仁看见缇萦,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慌乱道:“缇萦,你怎么在这?” 缇萦瞥了眼李仁肩头一片湿湿的泪痕,连最基本的假笑都笑不出来,道:“毛竹目送你的时间有点长,看见陆夫人下了车,以为陆姑娘又有什么不舒服,便报与我了。我心里着急,就跟了过来。” 毫不遮掩的醋劲,让李仁立刻手足无措起来,慌张道:“你……你都听见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顶级绿茶 缇萦艰难的扯出一丝微笑:“是,全听见了。” 春天的日光温暖和煦,穿过竹叶清晰的照在缇萦的脸上,缇萦的面庞如白玉般晶莹剔透,和着阳光,明亮而动人,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亮,一双眼睛异常的安静沉默。 李仁不知为何,愈加心虚,像是偷情被撞破,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撞破,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连陆云落靠近他的时候他都没有主动。 他不想与陆云落扯上关系,他带陆云落来临淄,只是为了给母亲赎罪,他只喜欢缇萦,从小就喜欢,喜欢她这样不委屈求全的样子,喜欢她为了自己去争取的性子,他母亲为他说了那么多姑娘,可他想娶的只有淳于缇萦,他想和她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可他一侧头,看见因为母亲变成孤儿寡母的陆家母女,他竟有些不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陆云落见李仁的脸色,一声悲呼,扑到缇萦脚边,那眼泪从眼眶中成串的淌了出来,声音悲戚:“缇萦姑娘,你切莫怪表哥,是我想单独与表哥说两句话,硬是拉着表哥到了这里,表哥他不想来的,是我硬拉过来的,他什么也没做,他的心里只有你。” 缇萦点点头,平静道:“你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你无须多言。倒是你,一个和离过的妇人,说话做事应当三思,不可妄言,不要给旁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你先起来,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陆云落呆了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却并不起身,连连赔罪道: “缇萦姑娘说的是,是我不识抬举,不似姑娘如花似玉,我已是残花败柳,姑娘还是神医,我只是个和离妇,姑娘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缇萦心中作呕,这人真是个绿茶,还是个顶级大绿茶。 李仁果然上当,上前去扶陆云落起身,谁知陆云落却只扯着缇萦的裙摆,犹自哀求:“缇萦姑娘,我知道我处处不如您,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求您,求您可怜可怜我,这些年我过的生不如死,多少次都想着死了算了,可我还有个没指望的母亲,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表哥,能救救我们娘俩,求您了,求您了……” 陆云落的声音再没有刚刚在医苑的跋扈,而是卑微至极,透着无尽的悲怆和哀伤,望着李仁的目光好似在看着神明一样。 李仁良心隐隐作痛,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看着缇萦的目光中似有隐隐祈求,嘴上懦懦道:“缇萦……怎么说……跟我母亲脱不了……” 李仁说不下去了,因为缇萦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缇萦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看着李仁的样子,似乎已经看到李仁一定是要母债子偿的。 她走远了几步,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住,静静的看着犹自伏在地上的陆云落,淡淡道:“陆姑娘,别哭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说就好,曹家为何非要与你和离?” 陆云落缓缓的抬头,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回答,思索了半天才艰难道:“怕是因为我没有那些姨娘会伺候人。” 李仁的脸上又多出几分可怜之色。 缇萦极力克制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尽量镇定道:“陆姑娘,我知道你着实可怜,可据我所知,女子犯七出夫家才可休妻,既然是和离,你也一定做过让曹家动容之事,照理说,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你与曹家究竟发生了何事,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想陆姑娘心中应该很清楚。” 缇萦拍了拍褶裙上的尘土,又继续道:“说实话,要想知道这些个事,只要问问李老太太便一清二楚,不去追问,也是给你留着些脸面。” 陆云落不安的偷偷去看李仁,李仁显然没了刚刚的愧疚,相反也是一脸疑问。 “我知道我也有错,不该妒忌那些姨娘,可我就是想要个偏爱我的夫君,有错吗?”陆云落只能低声哭诉,然后又跪走到缇萦跟前,嘤嘤哭泣着,身子轻轻颤抖。 “缇萦姑娘,你是一个大夫,还是一个女大夫,我知道你心地善良,素日里不管遇见什么样的病患,都愿意施以援手,您便也当我是一个可怜的病患,可怜可怜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与您争的,也争不过您,只求能在表哥的屋檐下遮个风避个雨,有口饭吃就行了……” “不行。”缇萦声音提高,坚定的摇了摇头。 李、陆二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缇萦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缇萦定定地看着陆云落,声音清冷,一字一句道:“陆姑娘,你也说了,没有哪个女子不想要偏爱自己的夫君。” 她将脸转向李仁,却问陆云落:“你一个女子在,整日待在李仁眼皮下,时间长了,是谁都会可怜你一番,到时候我若不愿,便成了别人眼里的妒妇,落的和你一般下场,我又该怎么办?” 李仁唰的一下脸红了,对着缇萦坚定的,真挚的目光,他满心欢喜,却又一阵慌乱。 陆云落嘴巴一张一合:“……我,我只想有个挡风雨的住处……” 缇萦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陆姑娘莫言自欺欺人了,外面那么多宅子都可以遮风避雨,你为何偏要在李仁的屋檐下,你就是想和你的表哥在一起,能成为李仁的妻子最好,成不了妻子,当个姨娘也无妨。” 陆云落被人说出了心事,脸色苍白的吓人。 缇萦不看两人,继续道:“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于李仁也是一样的,他心中有我,我亦于他有情,我为何还要看着别人来添乱而无动于衷,那就不是我了。若是李仁心中没有我,我定然不会纠缠。” 李仁听了,又是一阵尴尬,微微离开了陆云落几步距离。 “表哥心中只有你,他心中没有我,他只是可怜我……”陆云落急道。 缇萦一言打断:“既然你知道他只是可怜你,你又何苦自讨没趣!” 第一百一十四章 赌一场 缇萦不客气的一口气说了出来,直直地望着李仁,缓声道:“陆姑娘是很可怜,可我想问你一句,为了补偿她们母女,就要把她们母女留在家里吗?若不把她们留在家里,她们当真就活不下去了吗?你若真的想弥补你母亲当年犯下的错,就应该给她寻个真正能照顾她的,为她撑腰!” 只是瞬间,李仁心中的愧疚荡然无存,缇萦的一番话醍醐灌顶,刚刚差一点就失了本心,照着这样一说,就是最好的弥补办法。 陆云落急得泪水涟涟,摇摇欲坠,看着李仁在说不出话,又看着缇萦一脸坚决,眼睛越睁越大,恼的浑身发抖。 缇萦走到李仁面前,一脸真诚的看着李仁的眼睛,语气平平道:“李仁师兄,我不想逼你,你且好好想想,你若心中真的有陆姑娘,我绝不纠缠。这些年,谢谢你心中一直记挂我,可我这个人现实又胆小,怕的太多,如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试一试,争一争。总之就是一句话,若是我,陆姑娘就不能留在李家,丫鬟,妾室,通房,什么都不行。” 缓了缓,缇萦继续说道:“成婚之后,你们也不要见面,连你的姨母最好都不要见,真有事我去见,我不想再发生今天的事。” 说完这句话,缇萦觉得身体被掏空,朝着李仁福了福,又对着陆云落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再不说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缇萦直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眼泪,在见到毛竹之前,生生的把眼泪吞了回去。 迎着春风,面带微笑,初恋就是这样,挠人心肺。 回到福寿堂的时候,淳于老太太已经撤下了饭菜,侧身卧于床上,缇萦平静的站在床边,“祖母,我回来了。” 老太太这才转了个身,把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关切道:“饿吗?”缇萦瞬间眼红,忙点头:“饿,肚子都饿扁了。” 老太太一挥手,王嬷嬷出了屋子。老太太拉着缇萦坐在自己身边,缇萦手掌湿润,这才惊觉缇萦的手心渗着血,赶紧叫着毛竹拿膏药。 老太太小心翼翼的给她的手掌涂了一层止血的膏药,嘴里嘟囔着:“今个看来那李仁也是个糊涂蛋,你何苦自己去看,祖母给你且看着呢,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缇萦的眼眶再也兜不住眼泪了,靠在老太太怀里哽咽道:“祖母……这人是我自个选的……我得自己看清楚,我总不能等着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我还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早知道也好,早知道这些也就知道李公子适不适合……不适合的话,也就不浪费我的时间……祖母还能给我找更好的……” 老太太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通透,也好,也好……” 一边的毛竹已经用细断的纱布慢慢的给缇萦的手掌缠上,又将药瓶子和余下的纱布都端了出去,帘子响动,与正进来的王嬷嬷打了个正面。 王嬷嬷端着个托盘,上头有碗五颜六色的汤,王嬷嬷把东西端到床头,老太太笑吟吟道:“今个厨房的吴大娘,做了个她们家里的吃食,我尝着不错,让她重新做了份,加了你喜欢的肉丁,你快尝尝。” 原木色的托盘上摆着一个纯白釉色的大碗,旁边放着副同色的碗勺,碗里面是如小珍珠一般的面疙瘩,红色的胡萝卜丁,翠绿的小青菜,还有粉红色的小肉丁,汤香四溢。 老太太接过小碗,往碗里舀了些,轻轻吹了吹,亲自喂给缇萦:“吃点吧,干什么事都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缇萦起身,抹了抹眼泪,接过小碗,自己舀着吃了起来,“对,祖母说的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缇萦尝了口,真是鲜香可口,“嗯,好吃。”抬头对老太太道:“吴大娘做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祖母,我们这下可有口福了。” 老太太笑道:“我看呀,是合你胃口才是,就知道你是个嘴馋的,这阵子为了照顾你这个挑剔的嘴,吴大娘可是费了心了。” 缇萦一边点头,一边又舀了一小碗,咧嘴笑道:“我的祖母是世上最好的祖母!” 淳于老太太也被缇萦的话逗笑了,冲着王嬷嬷说道:“去给吴大娘打赏,叮嘱她日后还要用心做。” 王嬷嬷笑着称是。缇萦咽下最后一口浓汤,摸了摸圆圆的肚皮,蹭着老太太的肩膀,撒娇道:“祖母,今日我不想去医苑了,想和你一起午睡。” 老太太摸着缇萦的软发,“不去就不去了,叫你老子去!” 缇萦莫名的很累,王嬷嬷放下帐子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躺下没一会,老太太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缇萦却是睡不着了。 缇萦不怕什么,在这个命都不值钱的时代,最差的情况就是没命了,可这却不是命不命的问题,是一种精神折磨。这种折磨又不似柳姨娘害死了王姨娘那种复仇的迫切,那种情况,缇萦可以毫不顾忌的去谋划,去报复。 可这感情之事,缇萦觉得是最复杂的。两个人之间双向的奔赴是最好的,可在这个一夫多妻制的时代,一夫一妻的男人很少,他们有天生的优越感,在他们的认知里,对待一个女人从一而终太难了。 李仁多年的挂念让缇萦有些心动,她试图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她是万千不幸女性中的幸运,可今日瞧着李仁看陆云落的眼神,缇萦十分不安。 那或许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但一定是有情的,愧疚之情也是情。再想起陆云落,她的野心和欲望一点也不少,一个似有动摇的男人,一个带有极强攻势的顶级绿茶,真是吃了口苍蝇…… 世界上最怕的就是女追男,而且是毫无底线的追势。 缇萦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轻轻叹气:这一局她能赌赢吗? 还有李仁,真的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人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净业寺相遇 缇萦的心情很复杂。 看那陆云落,不管是从容貌、能力、还是家世,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自己,可如果,如果李仁真的因为要替母赎罪,接受了陆云落,缇萦应该会很难过,不过也会对他竖起大拇指。 毕竟,他能舍弃自己所爱,去完成自己的孝道,也是好儿子。 如此一想,缇萦心中似清朗了很多,不知不觉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天一早,淳于老太太一睁眼,便觉一阵心慌,缇萦为老太太把脉,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可老太太始终觉得心里不得劲,王嬷嬷便找来了淳于意,诊脉结果却是一样。 邹氏听闻老太太不舒服,也挺着肚子来了福寿堂,一阵嘘寒问暖,老太太看着邹氏跟西瓜一样大的肚子,立马决定去城北的净夜寺拜拜。 淳于意不放心要跟着去,老太太执意不让,眼瞅着还有十几天就到了邹氏生产的日子,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 没办法,淳于意只好对缇萦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老太太。缇萦一个劲点头。 老太太这边一定下来,家里便动了起来,老王叔麻利儿的套上平头大马车,邹氏点了几个粗壮婆子和六个护院一起上路。 老太太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缇萦倦倦的,靠在软垫上随着车轿晃动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隐约的禅唱钟声,便知快到了。 缇萦这才打起了精神,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妆容。车内闻外头人声渐大,多为妇人声音,夹杂着不少孩童稚音,似乎来进香的人还真不少,淡淡的檀香余味漫进车来。 老太太依旧闭目养神,车内气氛低落,忽然马车向后一仰,险些翻车,缇萦赶紧挪到老太太身边,将人紧紧抱住,车外随即传来一阵呵斥的大骂声,缇萦心中忐忑,古代也有碰瓷? “祖母,你没事吧?”缇萦将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番,老太太同样受惊的半抱着缇萦,“无事,你没磕着吧?”缇萦摇头。 随后,很机警的靠到边上,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外头一片混乱,哭天叫地的喊成一片,马车都停在了路中央。只见不远处,两个锦衣玉饰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当中笑骂——那其中一人正是刘卬家的二公子刘义。 缇萦略微听了听,才知道刘义看上了街边小贩摊主的女儿,奈何人家姑娘抵死不从,这才恼怒掀翻了了人家的摊子,推搡之中还殃及了许多路人,一时间妇孺哭泣,人仰马翻,阻拦了去路。 缇萦腹诽:这种人真是不能健康,身体一好,好看的姑娘就得遭殃。 只听另外一个湛蓝锦衣的男子扬着马鞭,破口大骂道:“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了,这可是刘家的二公子,能看上你家姑娘是你全家的福气!真是不识抬举!” 地上跪着一小姑娘扶着被撞得满头鲜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汉,哭诉道:你们当街强抢民女,你们……你们没有王法了吗?” 刘义冷哼一声,一鞭子打了下去,那老汉的身上立刻多了条血痕,小姑娘大叫一声扑到了老汉身上。刘义的脸上全是邪笑:“王法?爷就是王法!你今日乖乖跟爷走,爷就留下这老东西一命,若是不听话,爷就让你们横尸街头!” 小姑娘扬起头,倔强的瞪着刘义:“我死也不会跟你走,你个畜生!败类!无耻!” 湛蓝锦衣的男子哈哈大笑:“刘兄,这可比醉仙楼的小莲花带劲多了!哈哈哈哈……” 刘义眉目间有些恼怒,却还是笑着,“既然你们想寻死,爷就成全了你们!” 眼见刘义又是一鞭子落在父女两人身上,缇萦心中怒火冲天,刚要下车,就被老太太拉住了,“祖母,那刘义欺人太甚。” 老太太不言语,只是提醒缇萦继续看。刘义第二鞭要落下的时候,被一个随后而来的紫色锦衣之人接住了,冷冷道:“刘公子,你怎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还是醉仙楼的姑娘适合你,这姑娘我要了!” 缇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抬头一看,不是周正又是谁?果然蛇鼠一窝。 刘义看见周正嗤笑一声:“对,我怎么忘了周大将军了!周大将军就喜欢这样够野的,这是家族遗传啊!哈哈哈。” 周正也不恼怒,看着刘义,一字一句道:“既然知道,那还不快快让开!” 此时停在路上的马车越来越多,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已经遣家丁上前询问了,两人瞧着形势不对,策马扬鞭,扬长而去。 只留下些围观的平头老百姓,指着受伤的父女俩说三道四。 “祖母,我想去看看他们,他们看起来伤的很重。”缇萦央求着。淳于老太太唉的一声挥挥手,缇萦立刻下了车,还不忘带上诊箱。 毛竹拿着诊箱跟在缇萦身后,周正已经把老汉抱到一旁,那小姑娘一瘸一拐的也跟到了一旁。 拨开人群,缇萦先为老汉诊治,又让毛竹为小姑娘包扎。周正在一旁直搓手,比小姑娘还要紧张:“如何?” 缇萦把完脉,微微松了口气:“老伯实在好运,虽被马踢了胸口,好在并未伤及心肺,我写下方子,你带着他去淳于医苑交给淳于大夫,方无大碍。”缇萦赶紧写下药方,并把药方交给周正。 周正在一旁二话没说,抱着老汉上了马,又扔了些钱给旁边有马车的人让其带着小姑娘去淳于医苑。临走时,还不忘冲缇萦点点头。 缇萦看着周正远去的背影,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姑娘! 缇萦摇着头回到车里,拉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你看我今日又救了一人,佛祖一定会保佑我们家一切顺遂的。” 老太太戳了戳缇萦的额头正中心,佯装责备:“你也你,你这样子佛祖定然欢喜,就不知周公喜不喜欢了!” 缇萦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一众马车上里的女眷都是有些家底的,见小摊贩的摊子已被破坏,又在寺庙门口,纷纷慷慨解囊,好让佛祖看到她们在行好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丑和尚 净业寺坐落于城北玉山顶右,在临淄也算数一数二的。寺庙正中悬挂着“普渡众生”四个大字,好似在佛祖肚子里什么事都瞒不过,什么事都可以过去。 寺庙并不宏大,只有前后两座大殿,正殿供奉着如来佛祖,后方的侧殿供奉着观音大士,两殿旁前方都有个巨大的香火池,后方显然比前方清冷些。 淳于老太太徐徐走到了观音殿,缇萦紧跟在身后,老太太应是这里的常客,才进了大殿主持恩慈亲来迎接,双方一阵寒暄,淳于老太太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缇萦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捐了些,然后淳于老太太跪在观世音面前,虔诚的祝祷祈福,烧了许多纸。 缇萦也恭敬地跪在一侧,虔心地向菩萨祈祷,方母一定要好好的,她的王姨娘一定要早生极乐,郑重地,诚心诚意地磕了几个头。 淳于老太太让缇萦自己逛会,她跪在那里仰望着观音静默不语。 缇萦走到一侧,看着面前地签筒,想到近日发生地事,鬼使神差的跪了下来,一边摇签筒一边想到那日的李仁,不由得心中紧张。 其实她对自己得未来一点也不清楚,在这个信息闭塞得时代,她认识不了几个人,甚至连信任得人都没有,她只能强大自己。 老太太是偏爱她的,也是缇萦现在唯一值得信赖的人。这一生,老太太看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知道缇萦这种身份必然是安稳,富贵一生最重要,人最好还能老实些。 一开始,老太太为缇萦考虑的是公孙凌轩。公孙凌轩虽在经商,但公孙一家上有公孙老太太,定会护着缇萦,邱氏又不是公孙凌轩正经的母亲,自然不敢太摆婆婆的谱,而邱氏的亲生儿子还要指着老太太三儿子顾看,这邱氏欠着老太太好大的人情,缇萦若是能和公孙凌轩成婚,余生应是顺遂,定然能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可谁知公孙凌雪竟然对自己的亲哥哥有了不该有的想法,这让老太太淡了这种心思。 原本老太太想着邹氏生产之后,带着缇萦去长安,再想看些合适的,哪知李仁会再来临淄。李仁的心思老太太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缇萦,缇萦也知道她与李仁不大可能,从来没有生过不该有的心思。 可没想到长大了的李仁还有这般意志,天天去福寿堂,借着孝顺老太太的名义变着法的给缇萦示好,甚至大胆主动表白,让缇萦春心萌动。 其实缇萦心里很清楚,他们俩个要在一起属实艰难,且不说陆家母女这对麻烦,就是那眼高于顶的赵氏,就够缇萦喝一壶了,可缇萦不怕困难,就是想要试一试,搏一搏,便是最后真成了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也是一段佳话。 想到这里,缇萦长长吐了口气,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太多了,李仁那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自己这边居然开始幻想跟人家比翼双飞了,唉,罪过。 她突然有点佩服缇月了,不管什么事,什么人,只要是缇月中意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得先机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能解决的办法。 可是缇萦做不来啊!她想要的是毫无杂念,无算计的纯粹的感情。 淳于老太太也说了,不急,可要好好瞧瞧呢,万一有更合适的呢?总之,李仁不是唯一的,万一还有程咬金杀出来呢! 缇萦的签筒摇的等在后面的人都不耐烦了,终于在一片催促声中摇出了一只签,签字上面写着:下下。 毛竹赶紧上前,安慰道:“姑娘不必往心里去,不过是一只破签罢了。” 缇萦则是很淡定:这只签真实地反映了她如今地境遇。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毛竹陪着缇萦过去解签,刚走到近处,便见那里一群仆妇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地妙龄少女,她背对而坐,看不清容貌,只听她对面地老僧道:“……七宝浮图塔,高峰顶上安,众人皆仰望,莫作等闲看。姑娘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是目前稍有不顺,但只需顺势而上,总会拨的云开见月明……” 缇萦失笑了。这老僧真是老油条,把人哄得开心。 待到缇萦时,刚刚得高僧看样子是下班了,上来一个满脸褶皱,一只眼睛瞎了,还有一道从嘴角到太阳穴的疤痕,神情狰狞的可怕。许多女子见了此人,纷纷离场,不想让他解签。缇萦一下得了好运,不用排队了。 缇萦径直坐下去,双手把签递了过去。那老僧略略一看,正要开口,忽见缇萦面相,他眉头紧锁,似是十分吃惊,便把那签随手一丢,毛竹一旁愤愤:“你这和尚,怎可这般无礼。” 老僧白了缇萦一眼,冷冷道:“这签字不是你的,你以后莫要冒充她人了,以后不用再求签了,求了也没用。” 缇萦心中一惊,心道,莫非真是遇到高人了?正要开口问,那老僧一脸不耐烦的喝骂道:“赶紧走,赶紧走,别问我,问了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泄露天机,快走,快走,莫要害我!” 毛竹还要想说什么,被缇萦拦住了,别为难这老僧了。另一边,王嬷嬷也在叫缇萦了,缇萦只好带着毛竹离开,走了几步缇萦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僧忙不迭地跑开了,活像后头有老狼要吃人。 缇萦心中暗诽:看来待在神明殿里的人未必有神明的心。 这边缇萦刚刚从殿里出来,就与刚刚的锦衣女子打了个照面,“缇萦?” “玲珑?” 刚刚那锦衣女子正是金玲珑。金玲珑拉着缇萦,十分高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缇萦也是笑着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两个女孩拉着手,跟屋里人说了一声,便在寺庙里边逛边聊。 “听说缇月做了长安太守的儿媳妇,真真好命啊,你说你们俩一样的境遇,你怎么还没个着落呢?”金玲珑说话可是一点也不避讳。 第一百一十七章 程咬金很多 缇萦只能尬笑一番,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呢! 金玲珑又轻笑一声:“不过我听说缇月是学了戏文里的段子,先是私定终身,再来个木已成舟,最后家里只能妥协,是这么回事吗?”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缇萦听了很不舒服,虽然她不是很喜欢缇月,但到底是姐妹,眉头一皱:“这种无凭无据的话还是少说的好,我四姐姐那般花容月貌,人见人爱,那女红更是没话说,不知有多少人踏破了家门想娶她呢,那太守儿子属实运气好。”声音中明显有几分不悦。 金玲珑生生一噎,也是不高兴:“你是何意!?” 缇萦反唇,一点也不惯着金玲珑:“你觉得是何意就是何意!” 金玲珑狠狠的瞪着缇萦,缇萦毫不退让,两人眼神之间电闪雷鸣。 跟着金玲珑的丫鬟赶紧出来圆场:“缇萦姑娘莫要见怪,我家姑娘与你家四姑娘交好,可四姑娘成婚之时却没有知会我家姑娘一声,我家姑娘也是担心才失了分寸。” “芍药,别跟她说话,她跟我不是好朋友,我们走。”金玲珑嘟着嘴,拉着丫鬟就要走。 缇萦一句也不多说,等到金玲珑要走的时候,故意大声悠悠道:“阳漾昨个又给我来信了。” 金玲珑没想到缇萦忽然提起阳漾,下意识地转身,问道:“阳漾都说什么了?” 缇萦缓缓道:“阳漾说她有身孕了,夫家的人都待她很好,她很庆幸没有嫁给周将军,坦言当官人妻未必有做商贾妇舒畅。” 金玲珑渐渐明白了缇萦的意思,慢慢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阳漾的说法,她接过缇萦的话,继续说道:“你还记得胡家姑娘吗?她爹把她嫁到了长安一个当官的,胡家姑娘可是胡夫人的亲生女儿,却给人家当了妾,那夫人整日揉搓她,日日过的生不如死,他爹就是为了巴结人家。” 缇萦有些意外,没想到胡家姑娘也嫁人了。金玲珑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继续道:“还有吴宝儿,被嫁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官吏,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金玲珑想起了曾经在一起嬉闹的场景,忍不住心中难过,缇萦听的心情也是十分低落:“女子好难啊!” 这世道,大多数女子的命运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嫁娶之事更是不能自已,像自己这样能学医,像缇月那样想办法的终究是少的。 想起那年春日里,阳漾园中那些花一样的女孩们,大家见差不多的人,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可最后婚嫁了,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这种比较后产生的后怕真是让人心寒。 金玲珑失落道:“不知日后我的夫君会是什么样。”顿了顿,又吸了口气,恢复往日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跟她们可不一样,我可是家里最受宠的,我们家钱又很多,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我们呢!” 缇萦忽而一笑,轻轻道:“是是是,你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姑娘。” 谁不羡慕金玲珑这样的家庭,父母宠爱,兄长爱护,家里又有花不完的钱,即便下嫁了,也断然不会受任何委屈。 “你们在聊什么?”金星回不知何时到了缇萦身后,突然出声,吓了缇萦一跳。 “哥,你怎么来了?”金玲珑拉着金星回的胳膊撒娇,“我们要回去了,祖母半天找不到你,这才把我也派出来了。”金星回笑吟吟道。 “刚好我们也要回去了。玲珑,那我们下次再见。”两个女孩相互福了福,金星回又冲缇萦点了点头,三人便分开了。 金星回望着缇萦的背影出神,金玲珑冷不防地问道:“哥,你喜欢缇萦?” “啊……没……我没有……”金星回尴尬地笑了笑,“你个小屁孩,竟然学会调侃你哥哥了。” “其实缇萦还不错,不像别人一会对我冷一会对我热,缇萦她一直对我都是冷冷地……”金玲珑一边数落,一边夸奖。 金星回:…… 淳于老太太这边上完香也觉得心里不得劲,在马车上更是神情倦怠,缇萦拿着药疹放到老太太身后,轻轻道:“祖母,你睡会,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老太太半合着眼睛,悠悠道:“那金家小子是个上进的。”缇萦点头称是,可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理解错了,赶紧给老太太解释:“金家公子有意中人的。” 老太太闭着眼笑笑,不说话。 刚回到家,家门口就被几个马车堵的严严实实,下人一见老太太回来,赶紧通报。 原是公孙凌轩代公孙老太太来看望姨奶奶了。 老太太可算开朗些,一脸慈爱的拉着公孙凌轩问这问那,嘘寒问暖,公孙凌轩更加成熟了,十分自然的拖过老太太的手,言语清楚,恭敬谦虚。 缇萦站在一旁,心中嘀咕:这净业寺真灵,想什么来什么,撇开公孙凌雪不说,公孙凌轩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公孙凌轩从怀里掏出封信恭敬地递给老太太,“这是祖母托我带给您地信。” 王嬷嬷接过信,老太太顺势打开,将信好好阅览了一遍,随后高兴道:“好,不错!你这孩子,真是出息了!” “这次也算走运。国家每五年有一次推荐入朝为官的机会,这次家里人费了不少功夫,原本推荐之人突生重疾,恐不能前往长安,我这才钻了空子。”公孙凌轩毕恭毕敬。 “不管是何原因,总是好事一桩。”淳于老太太笑的很高兴,“如此一来,你和凌志也算为公孙家长脸了。” 缇萦这才隐约想起汉朝的察举制。想来推荐有才能的人当官是察举制的雏形,这个制度的核心是由地方官员在辖区内考察并推荐人才给上级或中央,在经过中央的的试用和考核再任命官职。 像公孙凌轩这样的文官是如此,周正那样的武官,应该就是在战场上拿功绩说话了。 如今是汉文帝时代,察举制应该有了科目和考试了,就是不知道公孙凌轩能考个什么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幼子无辜 淳于老太太这边还未清净,那边长卿便过来请缇萦去医苑一趟,说是有人跪在地上不肯起,非要见缇萦一面。 缇萦跟老太太和公孙凌志辞别后就来到了医苑。 “花娘谢姑娘救命之恩!谢谢姑娘!”缇萦前脚刚一进门,花娘就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缇萦忙将人扶起来,“快快起来。” “今日要不是姑娘出手相助,我和我爹可就没命了!”花娘声泪俱下,“淳于大夫还给我爹用了针,他这会都不疼了。” 缇萦轻拍着花娘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没事了。你爹现在在哪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花娘拉着缇萦到了里屋,花娘爹已经睡下了,“太晚了,我们回不了家了,淳于大夫就安排我们在这先住一宿。” 缇萦笑着点头,吩咐毛竹:“给花娘拿两床被子。” “别,别去了,周大哥已经去拿被子了。”花娘拉着毛竹解释,“周大哥真是个好人,把我们送到这里还给我们付了要钱……” 正说着,周正已经抱着两床被子进了屋,正色道:“被子我放这里了,你们今晚早点休息,明日我会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说完,冲着缇萦微微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外。缇萦与花娘又寒暄了几句,叮咛毛竹看花娘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准备好。 待缇萦准备回家时,忽闻后头一声轻笑,,缇萦浑身一紧,立刻回头,一身紫色锦衣的人正在身后,晚间的月光照在他身上,颇有些从天而降之意。 “周将军。”缇萦恭恭敬敬地福下去。 周正一脸笑,略带调侃道:“没想到缇萦姑娘也是个热心肠的。” 缇萦低着头,一副恭敬地语调:“为医者,自是父母心,没什么热心肠不热心肠一说。” 周正嗤笑一声,神色一顿:“对,你说的很对,医者父母心。”缇萦抬起头,淘气地笑了笑,忽道:“花娘是个不错地姑娘,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啊!” 周正脸色立刻沉下去,目光躲闪,缇萦以为周正害羞,往周正跟前走了两步:“有了你的救命之恩,不管你是否有子嗣,花娘都会以身相许的,这下总算是把媳妇讨着了。” 前些日子整日与李仁一起吃饭,多少也听了些关于周正的事。 周正自从求娶公孙凌羽不成,还求了好多亲事,可不是因为周正的出身就是因为他带着个孩子,婚事一直都没定下来,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个肯嫁的,但条件却是把孩子送走或卖了,周正不肯,最后也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周正自身就带着很多供众人茶余饭后消遣的bug,婚事这么一闹,一下子成了长安城的热闹,没事了大家都要聊出几句事。 眼见周正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缇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摆出一脸歉意,低着头轻声道:“周将军莫要恼怒,是我胡说八道了。” 周正脸色稍微平了平,看了看缇萦低垂的小脑袋,缓了缓神:“湛儿是无辜的。” 想来周正口中的湛儿就是那个孩子。 缇萦立刻赞同道:“周将军说的是!孩子……总是最无辜的。” 周正一听这话,怎么听怎么难受,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怒气,冷笑道:“你……你们都是一样,光是说的好听,做起事来一点也不好看,哼!” 缇萦有些委屈,她没有别的意思,可周正还是误会了,便叹气道:“周将军,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是真的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从小就没了娘,跟着你一直东奔西跑,难免落人话柄,我也是没了娘的,这其中滋味我当然明白。” 周正斜眼看着缇萦,冷哼道:“你不明白!你若真的明白,就不会坏我好事!” 完了!看来周正一直记得自己破坏了他与凌羽的婚事。 缇萦心生反感,抬头直视对方,努力抚平心中气氛,尽量心平气和道:“周将军,我能否问你个问题?” 周正愣了愣,道:“说。” 缇萦吸了口气,正色道:“你娶妻是因为真心爱护她,还是想给湛儿找个母亲,让他长大之后不会像你一样受人非议?” 周正左右看了几下,眼睛又转了几圈,说不出话来。 缇萦看着周正面色阴晴不定,又继续说道:“这世间女子不易,伯母带着你一个人,不知这一生是如何过的,想来应该是极其艰难。当年伯母不顾一切生下你,养你成人,应是一点都不后悔,可再问她感情之事,又是如何?” “凡是女子,都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心中有自己,有独一份的偏爱,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不是因为有了一纸婚契,就要养育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试问,对她公平吗?” 周正倔强道:“夫妻同为一体,我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便是她的孩子,理应教养!” 缇萦微微笑着,真诚道:“周将军你也说了,先有夫妻同为一体,才有教养之义。你与从前那些你求娶的女子毫无感情可言,你只是想为你的孩子找个母亲,你又如何怨得了她们呢!” 周正被缇萦说的心里一团乱麻,可又隐约觉得缇萦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自己心中的那些小九九被人戳穿后,多少有些难堪。 说到底,缇萦能说这么多话,也不过是看出了周正的性子。这个人表面嚣张任意妄为,可心底却是良善的,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从来没有为强行为难过任何一名女子。 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给孩子找个娘,简直易如反掌。 打周正那日带着个女孩来看瞎眼时,缇萦就已经在心中想过了。 周正微微恼怒,却还是要着脸面:“胡诌!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男子与女子私下会见的!”说完,就甩甩衣服大步离开了。 缇萦看着周正恼怒的背影,扁了扁嘴,转了个身,也往家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黥刑 回去之后,缇萦立刻跟老太太坦白了与周正的一番谈话,老太太侧卧在床上,一言不发。 缇萦惴惴不安,道:“祖母可是觉得孙女说的太多了?” 老太太摇摇头,拉着缇萦的手,缓缓道:“你并没有说错,周将军定然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不过……”缇萦提了口气,等到老太太继续说道:“当初凌羽的事,还是不该那么贸贸然出面。” 缇萦略微思忖了下,便明白了,抬头道:“日后像花娘的事,我也会克制的。” 老太太点点头。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医苑里的人少了不少。这日晌午,缇萦正准备回家吃饭,却是来了个带着帏帽的男子。 男子声音低哑,带着厚厚的鼻腔:“大夫,有没有能去疤的药?” 缇萦重新回到座位上,缓缓问道:“请问是什么样的疤痕,我能看看吗?” 男子左右而顾,似是不愿,缇萦耐心解释:“疤痕也有很多种,像烫伤,划伤这些不同的伤要用不同的药。” 男子微微抬头,眼神躲闪的厉害,却还是鼓足了气下定了决心,将帏帽摘了下来,男子皮肤黝黑,国字脸,额头左上方刺着一个大大的“盗”字。 长卿和毛竹皆是一惊。 男子羞愧的低下头,“这……这能……去掉吗?我儿慢慢大了……我不想被他知道……” 额上刺字,这是黥刑,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刑罚,在犯人的脸上或额头上刺字或图案,再染上墨,作为受刑人的标志。缇萦听说过,却没有见过。 这种刑罚对犯人的身体状况实际影响不大,但脸上的刺青会令犯人失去尊严。既是刻人肌肤的具体刑,又是使受刑人蒙受耻辱、使之区别于常人的一种耻辱刑。缇萦如今真见了,才觉一阵心慌。 “能去掉吗?”男子直直的盯着缇萦问道。缇萦无助的摇摇头。 这要是在现代,用用激光还可以复原,这个时代,缇萦无力回天。 见缇萦坚决的样子,男子失笑一声,凄凄道:“人这一辈做错一件事都不行吗……都不行吗……”男子戴上帏帽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医苑。 缇萦一下没了要吃三碗饭的兴致,板着脸回到了福寿堂。 刚回到屋里,就见李仁正伴着李老太太坐在上首,缇萦一进去,李仁眼中笑意更浓,就连李老太太看缇萦的眼神都另有些深意。缇萦规矩的行礼福身打过招呼,便进了里屋吃午饭。。 李老太太率先开口:“这几日得了些普洱茶,就赶紧给你送来了。”淳于老太太翻着白眼哼哼道:“谁知道是新茶还是旧茶,你可别诓骗我。” 李老太太看起来心情很好,嬉笑道:“新茶旧茶喝喝就知道了,这会子急什么急。”两个老年旧友逗着嘴皮说了半天,想想也觉得好笑,加上李仁穿插其间说了几句笑话,气氛很快就融开了。 缇萦在里面听着外面说话,好生羡慕,真希望以后自己老了也可以有这么个拌嘴的闺蜜。 说着说着,李老太太紧挨着淳于老太太坐下,神秘道:“缇萦丫头的婚事你有何打算?”淳于老太太看了眼李仁,李仁脸色微红,低下了头,老太太便心中明了。 “怎么?你有了什么歪主意?”淳于老太太反将一军。 李老太太一脸温笑:“我瞧着这俩孩子挺般配的,虽说这李仁母亲是个势力眼,可我瞧着缇萦是个孩子,我以前眼拙愣是没看出来,这几日那臭小子总在我面前夸缇萦,我这老婆子才明白了!” 淳于老太太沉下脸,冲着李老太太道:“我看着不般配,那嫡亲的姨母还虎视眈眈着呢,我怎么能委屈我的萦儿,门儿都没有!” 李老太太面色一震,严厉道:“她们才是门儿都没有!想都不要想。我堂堂李家好儿郎,怎可娶个和离妇!仁儿他娘是做过些糊涂事,那是他娘的事,怎能搭上我孙儿的一辈子!” 听了这番话,淳于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拉着李老太太的手,轻轻道:“老姐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唉,我家缇萦就是没托生在意儿媳妇肚子里,其他的一点也不差,我可不会让她吃苦头。” 李老太太喘了口气,“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仁儿也跟我说了心里话,我也才知道这几年他房里一个通房都没有是何缘由,不是我夸,这孩子品貌才能都是好的,认准了什么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看这认准了缇萦,一等就是这么些年,别的公子哥谁能做到。” 李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这孩子一心想行医,也是个心肠良善的,如今在太医院做个小学徒,我就在想,这两孩子若真能在一起了,两个人不管是在哪都是和和美美。” 淳于老太太又是玩笑道:“你以为你是他母亲啊!人家母亲都没说话,你就在这张狂着以后,小心被你儿媳妇责备!” “她敢!”李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道,“我还没怪她做下那些糊涂事,她还敢对我孙媳妇指手画脚,看我不打断她地腿!” 李仁在堂上听的心情愉悦,缇萦在里屋也是食不知味,满脸通红。缇萦觉得自己赢了,如今只需等到邹氏生产,她与老太太一起去长安,她和李仁一起面对赵氏,那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缇萦这边正想着,外面就有赵家丫鬟进了屋,禀道,三小姐回来了,说是十分想念李少爷,让少爷快快回家。 两个老太太相视一笑,李仁透过帘子去看里屋的缇萦,恰巧缇萦也在看自己,李仁冲着缇萦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便起身跟淳于老太太告辞。 待李氏祖孙俩走了后,缇萦才从帘子后走了出来,老太太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悠悠道:“这陆氏母女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下子可要闹上一闹了!” 缇萦刚刚还觉得自己快要胜利了,这会竟是没有了一点喜悦,却还是固执道:“过程难点就难点,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第一百二十章 陆夫人之死 一夜疾风骤雨,倒春寒让屋里冷了不少。缇萦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听着外面雨水拍打着地面,疾风吹的树枝声声作响。 渐渐的,雨声慢慢小了,树也没了响声,一轮皎洁的明月拨开黑云,高高挂在天边,又隔着朦朦的雾气,若隐若现,缇萦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日,缇萦起的很早,她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今个想亲自动手为老太太准备吃食。 这边缇萦刚挽好袖子,另一边王嬷嬷慌忙寻来:“姑娘,老太太请你去一趟。”缇萦心中不安,不敢耽搁,跟着王嬷嬷去了。 屋里有个丫鬟跪在地上,乍一看,缇萦觉得眼熟,老太太平静道:“萦儿,陆姨母昨晚去了,李仁她娘想见见你,你想去吗?” 缇萦这才想起是昨日来禀告的赵家丫鬟。缇萦看了眼淳于老太太,老太太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去看缇萦,却见缇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淳于老太太思忖了下,便让她去了。 路上,缇萦疑问道:“前些日子我替陆夫人把过脉,她身体康健,怎么好端端地就……” 丫鬟低着头,声音很小,“回姑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早上起来便被安排来请您了。” 小丫鬟嘴巴紧地很,缇萦没再多问。 一进赵府门,每个人都来去匆匆,看起来都很忙,丫鬟带着缇萦左拐右拐,进了二道门,又走了会,才到赵氏在的屋子。 缇萦福了福身,陆云落坐在床头,双眼猩红,面色惨淡。李仁坐在床尾,只见他一双眼睛满是歉意,只望着缇萦。 “缇萦,你来了。”赵氏半卧在床上,眼眶血红的可怕,映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奄奄一息,着实憔悴,“仁儿把你的意思都与我说了,这么些年,仁儿的心思我都知道,这次他闹着要跟来,我就知道是为了你。” 刚说完,赵氏的眼泪就下来了,“你们的事,我不再阻拦了。可……云落,她现在没法子了,我妹妹她……她为了云落能有个归宿……喝了砒霜……” 说完已泣不成声。陆云落也是低头擦泪,一副可怜模样。 缇萦来的时候想过这种事,可真听见了,还是有些吃惊的,陆夫人这是在用命保女儿余生顺遂呢! 陆云落见缇萦没反应,走过去拉着缇萦的手,低下身段哀声祈求:“缇萦妹妹,我晓得你心里不舒服,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这般情形,别人怎会待我好?我和我娘只能求姨母看在亲戚的情面上,给我个住处,我娘怕她拖累我,才……才喝了砒霜……” 说来说去,缇萦也算听出来了,就三点。首先,是陆云落自己如何如何可怜,其次便是恪守本分,绝不会与缇萦争风吃醋,最重要的是,陆夫人死之前把女儿托付给了赵氏。 缇萦全都听了,却一句也不说。最后,陆云落逼急了,缇萦只淡淡道:“之前夫人都说过了,我与李仁师兄和亲兄妹一样,怎能越界。之后的话也是我吃了酒,与兄长胡言乱语了一番,回去后祖母将我好好训斥了一番,两个老太太也是爱开玩笑,不可当真。李仁兄长要娶谁纳什么人,与我无关。” 在场的三人同时一惊。赵氏陡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软软的靠在床头。李仁惊慌的站起身,手足无措的看着缇萦。 陆云落眼中的喜悦之色完全遮掩不住,忽地有了气力,正声道:“说的对,既是亲兄妹,他娶谁自是与你无关。姨母也是太好说话了,才会与你商量,照你说的,真是与你没有一点关系!” 缇萦微笑听着,慢慢道:“陆姑娘说的十分有道理。可缇萦有几处不明,可否请教两位一二?” 陆云落又坐回了原处,缇萦便问了下去:“夫人,倘若兄长真的纳了陆姑娘为妾,日后,兄长娶妻一事怕是十分艰难,于亲,您是陆姑娘的姨母,定会处处护着她,可与公,她只是服侍兄长和未来嫂子的半个奴婢,您处处护着她,这未来嫂子如何掌家。” 此言一出,赵氏脸上微露难色,陆云落也有些傻眼,她没想到缇萦竟会把名分这东西剖开了揉碎了的讲。 缇萦直愣愣的看着她们,笑盈盈道:“未来嫂子又该把陆姑娘当表妹看还是当姨娘看呢?” 陆姑娘看着缇萦轻松的表情,脸色千变万化:“我定当规矩行事,断不会让表哥和姨母为难的。” 缇萦轻轻笑了声,“陆姑娘说的极是。可如今陆夫人拿命架在夫人和兄长脖子上,良心上,日后就算陆姑娘恪守己责,未来嫂子也不敢多说两句,少瞧两眼,甚至不敢冷落了,怠慢了。毕竟,一条命关系这这一屋子人的命途,真真是一棋高一筹啊!” 李仁脸色难看至极,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缇萦,缇萦扭过头不看他。该说的她都说了,不该说的她也说了,她的激情哪有那么多,翻来覆去的旧话,上次在竹林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冲动的一次,感情和精力于她而言都是奢侈,如今还是省着些用好。 缇萦看着赵氏,一脸正色,语气郑重:“夫人,陆夫人的所作所为,陆姑娘的所言所行,您看在眼里,听在心里,陆姑娘没有高攀,只想做妾,可李家有了这样的妾室,哪里还有正妻的位置?兄长终归是要娶妻的,您要好好想想,以后这婆媳,夫妻乃至嫡子庶子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相处?” 赵氏的脸色难看极了,甚至不动声色的朝缇萦翻了个白眼,陆云落怒视着缇萦,指着缇萦大骂:“你个贱人,为何这般刁难我,我只想有个遮风雨的地,你为何苦苦相逼——” “陆云落!” 李仁突然大吼,打断了陆云落的叫骂,他额上青筋暴起,双目怒视,赵氏也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有些不敢瞧。 陆云落忽地泪珠盈盈,潸然而下,滑跪在地上,哽咽道:“表哥……我娘尸骨未寒,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我娘……她只想让我好好活着,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随我娘一起去了,省的叫你为难……叫姨母为难……”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沼泽 陆云落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你为何要抛下女儿一个人留在这险恶的世上……你以为你死了表哥就一定回照顾我,你错了,这世态炎凉,谁会真心照顾女儿……娘啊,你的一生如此悲惨,临了了,还是悲惨一生……儿要随你去了,万不能拖累表哥和姨母……” 陆云落一边哭着一边去拉赵氏的手,赵氏脸色苍白,呆在床上一动不动。缇萦面沉如水,慢慢站开了些。 李仁气愤的捏紧拳头,脸庞一片酱紫。自从陆氏母女找到李家,陆云落一日三次的来找她,一会儿不是姨母有些不适,就是屋里什么物件坏了需要修修,恨不得直接把李仁绑在自己屋里。 若是换了寻常男人,怕是早就动容了,好在有李老太太和赵氏护着且他心里一直念着缇萦,才坚持到现在。 可这陆夫人一死,赵氏就像换了个人,一心想要李仁纳了陆云落。 李仁转头看了眼床上的母亲,再看看还在那里哭闹的陆云落,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无力。 正吵闹间,外头丫鬟传报,李老太太和淳于老太太来了。 赵氏挣扎起来行礼,淳于老太太连忙一把按住她,连声劝慰着叫她好好歇息。 李老太太瞥了眼地上的陆云落,一脸不悦,对门口的丫鬟喝到:“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表姑娘扶起来!成何体统,要脸不要?” 这话不知是说丫鬟们没脸,还是指桑骂槐的说陆云落,陆云落脸色一红,捂着脸慢慢爬了起来。陆云落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 淳于老太太好似没有瞧见这一切,只把孙女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缇萦乖巧地过去,口气一派天真:“刚才陆姑娘说要给李仁兄长做妾,虽于孙女无关,倒也多少听了一耳朵。” 淳于老太太瞪了缇萦一眼,转头对李老夫人道:“瞧我家这个小妮子,真把李仁当自己亲哥哥了,连这种事都听,传出去要叫人笑话了!” “这有什么笑话的,自己哥哥的婚事当妹妹的说说话,才显得两人感情好呢!”李老太太满面笑容。 淳于老太太轻轻拍打了李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说的是,这俩孩子兄妹感情从小就好,这以后有了嫂子,怕要叫新嫂子笑话了。” 随即,转头对陆云落笑道:“表小姐别见怪,我这孙女怪爱逞能胡诌,说了什么不对的,表小姐别往心里去。” 陆运论尴尬得笑了笑,也不知说什么,瞅见一旁的李仁一惊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缇萦,心中突生一股火气,正要说两句恶心话,淳于老太太又开口:“说起来,表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你母亲为了你的前程连命都不要了。”淳于老太太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口气悠然,一脸关怀。 陆云落却心头一沉,淳于老太太这话里有话,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老太太凑过去,笑着道:“就你废话多,这世上哪个当爹妈的不是先为了孩子打算,我这下一定要为表姑娘找个妥帖的人家,才能对的起她母亲的嘱托。” 淳于老太太叹道:“是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表姑娘往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陆云落是个聪明的,如何听不出意思来?也就是说,无论陆云落的事成不成,以后李仁要娶谁,都与缇萦无关。再者,即便陆夫人不在了,也休想拿陆夫人的死来拿捏李家,达到自己的目的。 陆云落恨恨的闭上了嘴,这老虔婆真碍事,眼瞅着已经搅乱了李仁和淳于缇萦的好事,这老虔婆又横插一杠! “罢了,就这样吧,陆夫人不在了我就来看看府里还有什么要帮忙的,顺便把我这小妮子一起带回家。”淳于老太太说完便要拉着缇萦离开,李老太太也笑着起来要送客。 “缇萦!”一声大吼响起。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李仁直直地站在那里,咬紧牙关,似乎下了很大地决心,他直直地瞧着赵氏和陆云落,沉着嗓子道:“母亲,我绝不纳表妹,她是我地表妹就一直是我的表妹!” 李仁双目赤红,赵氏无力地靠在床上,陆云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李老太太和淳于老太太满意地微微笑了笑。 缇萦静静地伫立在门口,看着屋里闹剧一场,末了,得了这样句话,已在她心中掀不起任何波澜。 回程途中,缇萦一句话也没说,感觉全身都陷在沼泽之中,用力挣扎也是死,不挣扎等着慢慢死,胸口一股大火,手脚却冰冷地没有只觉,脑袋也是空空如也,好似被掏空了一样,眼泪也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淳于老太太坐在一旁也不声响,眼里全是慈爱之情,伸手轻轻地抚摸女孩地头发。 缇萦觉得前所未有地委屈,哽咽声渐渐变成了小声哭泣,小小地肩头依偎在老太太怀里,轻轻地抖动,把哭声都掩埋在老太太充满檀香熏香地袖子里。 “妮呀,祖母知道你的心意。”老太太搂着缇萦,缓缓道:“可婚嫁这档子事与学医不同,不是试不试,争不争,博不博得事,这过日子不是诊脉,不是开副药就完了!” 独一无二得偏爱,是多少闺中女子得理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如愿!大多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的结果。 自己这孙女素日里心中何其透亮,偏要再这种事上执迷不悟,叫李家那小子迷了心窍,钻了牛角尖,只望着她能自己醒悟。 淳于老太太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缇萦累极了,跟淳于意告了假,一到春风阁就躺下了,这一觉缇萦睡得特别沉。 淳于意见缇萦神色不对,跑去询问老太太,老太太对着淳于意发了好大一顿火:“哪有你这么当爹的,缇月在家时,早早就替她打算,现在到了缇萦,不闻不问,只管那个还没生的,真是个偏心的爹!” 第一百二十二章 被打 淳于意只得悻悻的站在那里接受批评教育。 次日,缇萦睡了个自然醒,一睁眼就跑到福寿堂,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祖母,这些日子来孙女做了许多糊涂事,叫祖母操心了,还给祖母丢脸了,都是孙女的错,请祖母责罚。”缇萦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后缇萦全由祖母做主,再不自作主张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定定地看了会缇萦,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才道:“起来吧,没什么大事!” 缇萦慢慢起身,被老太太拉到身边,轻抚着手背,轻轻絮叨:“姑娘家谁还没有个春心啊,试过,争过,闹过,哭过便就过去了。你心思向来透亮,莫要有执念,人生地道还长着呢!” 缇萦含泪点头。 “说来也奇怪,照着李仁母亲以往地性子,断然不会有这般决策……”老太太犹自思索。 缇萦也是茫然,“从前赵氏私自丢弃了陆夫人,如今陆夫人又死在她面前,任是何人,心中都难免触动……” 祖孙俩相视一笑,无论如何,与她们都不相干。 正说着话,王嬷嬷来报,邹氏来了。 缇萦站起身,恭敬地站在老太太身后,邹氏挺着大圆肚子缓缓进了屋,满面红光,朝着老太太福了福。 “赶紧坐下,都说了不用过来请安了,怎么总不听话!”淳于老太太轻声责备。 邹氏缓缓坐下身,面带娇柔,“儿媳给母亲请安是应该的。” “再有几日就生产了,产婆可都找好了?” “回母亲,老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老太太满意的直点头,看着两人话家常,缇萦福身告辞去了医苑。 缇萦前脚刚一走,邹氏缓缓道:“老爷昨个狠狠骂了我一顿,儿媳身为缇萦母亲,却没有个当母亲的样子,没有为五姑娘好好筹谋一番。” 老太太端起身边的茶水,用茶盖拨了拨符茶,顿了顿,道:“他有什么资格骂你,他自个当老子都不管孩子,还有脸说别人。” 邹氏瞬间红了脸,老太太继续道:“罢了,你现在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乱子,缇萦还有我这个老不死操心呢!” 邹氏俯头称是。 能让人忘记烦恼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缇萦一到医苑就开始各种忙碌,有病人的时候为病人诊治,没病人的时候,帮忙整理药品,药品整理完又开始整理诊籍,一刻都没停下来。 “五姑娘今个是中邪了?”长卿把毛竹拉到一边悄声问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姑娘清醒着呢!她……她这是……这是有劲没处使了!”毛竹仰起头,自豪道。 长卿嗤笑一声,“对对对,有劲没处使!” “我来帮你吧!”公孙凌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医苑,顺手帮缇萦整理了起来。缇萦微笑着轻轻点头。 缇萦对公孙凌轩不反感,要是没有公孙凌雪的事,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经过了李仁和陆云落,缇萦心里就清楚,公孙凌轩日后应该和李仁一样麻烦。 既如此,在缇萦心里,公孙凌轩只能是表哥。 到了晌午,两人往福寿堂走去。现在基本上淳于意总是和邹氏一起用饭,其余人在老太太处。 缇萦和公孙凌轩并排走在通往福寿堂的石子小路上,缇萦问道:““凌雪姐姐还好吗?” 公孙凌轩略微迟疑了下,笑道:“给家里去过几封信,报了平安,应是一切都好。”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凌羽那丫头老念叨你,可就是脸皮薄。” 缇萦心中感慨,当初那样冒冒失失搅合了凌羽和周正,凌羽心中定然有些不悦,自己没经历过不知道难受,现在经历了,才知道是何滋味。 “她只要心中不恼我,我一会儿就给她去信,我这脸皮可厚着呢!”缇萦调皮道。 到了福寿堂,掀开帘子,缇萦微微怔了怔,李仁竟坐在堂中,他眼睛微肿,脸上还有个手指印。 老太太笑道:“你们两个回来了,快,快去吃饭。”缇萦朝着老太太福了福,公孙凌轩作揖道谢,两人便往屋里去了。 李仁的眼睛跟着缇萦进了屋,老太太重重咳嗽了一声:“贤侄,你这是怎么了?” 李仁心中难过:“都怪我软弱不堪。昨天我去找了母亲,跟她一概说清楚了,我已心有所属,陆云落是我的表妹就一直是我的表妹,求她以后莫要再提纳妾一事。” 淳于老太太明白了,李仁肯定去找赵氏摊牌了,结果却被赵氏狠狠的责怪了一番,甚至还动了手。想到这里,淳于老太太心中疑惑。 不过瞧着李仁脸上的五个指头印,老太太心里舒服不少,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母亲为何偏要你纳陆姑娘为妾?” 李仁抬头,艰难的朝着老太太扯出个笑脸,无奈道:“或许真如缇萦妹妹所言,姨母的死让母亲心中倍感煎熬。” 这句话让屋里的缇萦心里又沉了沉,在这个以孝为荣的时代,李仁约摸是翻不过赵氏的手心了。 淳于老太太眼睛闪了闪,颇有意味的问了一句:“你今日来……你母亲可知晓?” 李仁瞬间把头垂的很低,然后又坚决的抬了起来,诚恳道:“老太太再信李仁一次吧。从前我想学医,母亲便依着我了,这些年,我有中意之人,母亲也没再勉强我,以后,母亲定然也会如我的意,只是要些时日,绝不辜负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这番话说的淳于老太太心头一动,再瞧瞧李仁目光真挚,老太太思量片刻,随即微笑道:“你这孩子,就会说笑,你的品性,你祖母自然一清二楚,谈什么辜负不辜负,只要你能遂了她的心意,圆了自个念想便好了,我这老婆子,不过与你一饭之恩,莫要给我戴高帽!” 此话一出,一下子把看似亲切的两个人拉开了十万八千里,既不伤人,也不得商量。 缇萦暗赞老太太还是厉害,她得意思是:你的事,应是你祖母操心的,我只不过让你在我这里吃了几顿饭而已,你如果能圆了你自己的念想,李老太太自然也高兴,至于其他的事,等你圆了你的念想再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失去 李仁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陆云落的去处没有定下来,他与缇萦便没有什么可说的,如今自家祖母也是被母亲气着了,什么都不管了。 李仁神色暗淡,又说了许多好话,淳于老太太一概装傻充愣的回掉了,一脸和蔼可亲,绕着圈子说话,就是不松口,李仁忍不住往缇萦的方向看了看,缇萦也没有出来见面的意思。 又说了几句,李仁黯淡告辞。 待人走后,缇萦才开始慢慢吃饭,神色镇定,公孙凌轩往缇萦碗里加了筷子青笋,缓缓道:“今个这笋好生脆甜。” 缇萦微微笑着放进了嘴巴,不错,真是又脆又甜。 夜里,淳于老太太总是睡不踏实,噩梦连连,缇萦为老太太熬了静心汤,服侍着老太太喝下,老太太疲累的靠在床上,缓缓道:“都听见了吧?” 缇萦缓步走到老太太身边,为老太太轻揉着太阳穴,开口道:“嗯,听到了。” “怎么?”老太太看着神色镇定的缇萦,颇觉兴味道,“这回你不想再争争了?” 缇萦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无奈的笑了笑,答道:“该争得孙女都争了,祖母说的是,强扭得瓜不甜,孙女得婚事还是老太太想看吧,孙女还小,不好再自己做主了。” 淳于老太太看着缇萦坚定得面孔,有些心疼,柔声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现下你岁数还小,等到你母亲生产后,你随我同去长安,长安城可要比这里大的多,到时候再慢慢瞧。” 老太太顿了顿,眼睛微微闭上,应是静心汤起了作用,继续道:“咱们对李仁也算是仁至义尽,劝也劝了,说也说了,若李仁真能安置好他那表妹,说服他母亲,那他也是有担当得好男儿,你们两个也算苦尽甘来,若不成,长安城里多的是,祖母到时候与你寻一个品行醇厚的,有何不可……” 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弱,慢慢想起了均匀的呼吸,应是睡着了。 缇萦抹掉眼里的泪,嘴角上扬,俏皮的仰起头,又有些害羞的说道:“嗯!祖母说的是,这世上八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绝大部分的初恋总是以悲剧收场,谁不想从一而终,永得一人心?在现代男人心中都有白月光,更何况在这个时代! 缇萦猛然醒悟,如果干不过这个制度,就应该加入,而不是傻傻期待会有奇迹发生!她如今之所以这样痛苦,就是因为把想象的要给现实化,徒增太多伤悲。 人不教人,事教人。一直以来,缇萦看到的都是别人的婚嫁生活,这种事还没到自己身上,自己总能指指划划,如今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缇萦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三缄其口。 她往后应该会与邹氏一样。其实她骨子里是不想变成那样的,她只想自己的夫婿钟爱她一人,就像李仁记挂了她这么多年一样,也许,这就是她对李仁的执念。 该想开了。这个世道除了男人,还有她最喜欢的医术,美事,风景,她可以为人治病,多赚些钱,自己种个小菜,出门看看大好河山,也能快活一生。 此后的日子云淡风轻,公孙凌轩每日早上摇头晃脑的学习一番,学完之后,便去医苑帮着缇萦打打下手,除非有特急特重病患,否则淳于意基本不露面,一心陪着邹氏。 陆夫人的葬礼办的很风光,李仁和陆云落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方,路过淳于医苑时,李仁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看,缇萦正和公孙凌轩在说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掐着手指头,还有八天,邹氏就要生产了,缇萦就要跟着老太太去长安奔赴新生活了。 李仁之后又去过几次福寿堂,可每次都赶着巧,缇萦不是刚刚午睡下了,就是已经去了医苑,心中更加焦急。 这日,李仁又去拜见老太太,老太太直言邹氏即将生产,缇萦这几日在医苑忙得不可开交,李仁只好悻悻告退。 院里得荷花池绿了不少,缇萦摇着头,捏着肩的往福寿堂走去,她现在又饿又渴,一会儿得吃三碗饭。 这刚出了个神的功夫,一双手就将缇萦拉到了荷花池旁的树荫下。 “缇萦,是我。”李仁眼中泛光的看着缇萦。几日不见,李仁清瘦不少,下颚线都已清晰,可见这几日并不好过。 缇萦福了身:“不知师兄有何事?” 李仁有些着急:“缇萦,不要叫我师兄,你是知道的,我不想做你兄长……”缇萦只是静静的听着,却不说话。 李仁一双眼睛热切的看着缇萦,嘴巴一张一合几次,似是有千言万语,却舅舅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才道:“给我些时日,我已与母亲坦言了,我也求着祖母去给陆云落寻亲了,你再等等我。” 缇萦往后退了两步,“上次我不懂礼数,竟对师兄的家事置喙了两句,回来后,祖母已经罚过我了。” 李仁陡然黯淡了眼神,低下头,过了一会才缓缓道:“你定是气急了我,不然不会这般说话的。” 缇萦心口一紧,不过脸上依旧平静,嘴里说道:“师兄莫要胡说了,没有的事。” 李仁吸了口气,似下了决心一般,正色道:“我知道我让你伤心了。你是知道的,当年我母亲做下那般错事,近乎毁了姨母一声,而今姨母又拿出命,想要我母亲照顾云落一二,事已至此,我不能陷我母亲于不仁不义之中,便将你委屈了。可我心里很清楚,我于她并无男女之情,我想娶的人也只有你,请你相信我,我只是想替母亲行行善,不想母亲日夜被心魔所困,我只给她个遮风挡雨的地,让她衣食无忧,仅此而已!” 李仁有些情绪激动,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些他的无奈与委屈,也信誓旦旦的保证日后一定会对妻子一心一意。缇萦始终静静的听着,心口处松懈不少,再后来竟是没有一点涟漪。 李仁看着缇萦的样子,有些心慌,渐渐有些手足无措,他觉得自己抓不到眼前的人,下意识的伸手想将人拥在怀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父女 缇萦僵在那里,只是几秒钟。“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喝斥,缇萦用力推开了李仁。 来人正是淳于意。 吃过晌午饭,淳于意正陪着邹氏遛弯,却听见荷花池这边人声蟀蟀,这要是平时毛竹在外面守着也好打个幌子,偏偏今日毛竹硬是叫王嬷嬷捉着一起去了庄子。 福寿堂。 淳于意满脸怒意的走来走去,邹氏一脸焦虑地坐在一旁,缇萦直直地跪在堂中。老太太正在午休,这会才缓缓从里屋出来。 “何事大惊小怪!”老太太有些气恼。 “母亲,我原以为她和缇月是个不一样的,没曾想她竟然在家中私会外男,光天化日之下两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淳于意气的直拍桌子。 淳于老太太不敢相信:“你所言可真?” 淳于意急声道:“母亲,儿子焉能用这种事污蔑她!” 淳于老太太瞥了眼邹氏,邹氏小心的点了点头,老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大骂道:“你怎可这般恬不知耻!你是如何与我说的!那李仁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了?你还非他不可了!” 缇萦眼巴巴的看着老太太,本欲开口。淳于意又是一阵火急火燎:“来人,拿白绫,死的干净也比家里变成龌龊池的好!” 一听白绫,老太太有些坐不住,半起身,刚要说话,邹氏拉着淳于意,缓缓道:“老爷,你先别急,先听听五姑娘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看的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辩解的!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我的老脸要被你们丢完了!养你们有何用,还不如死了算了!落得清净,白绫怎么还不来!”淳于意喝斥着。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茶碗遭了殃,老太太气抖着:“够了!这会知道自己是当老子的了,平日里怎么不见你问问,这会在这装什么尾巴狼!是犯人且都容他辩上一辩,你这个当老子的,直接给人判了死刑,难怪你当不了官,你就算当官也是个糊涂蛋!” 淳于意没见过老太太发这么大火,宛如炸毛的狮子瞬间没了气势,只能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看老太太,邹氏轻拍着淳于意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些。 “缇萦,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厉声道。 缇萦恭敬地给老太太磕了个头,眼眶微红,声泪俱下地将事情地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我立刻将他推开了,父亲就来了。”缇萦说完又朝老太太磕了个头。 缇萦说完,邹氏赶忙打着圆场,苦笑道:“你看看,这不是没什么事嘛,老爷你也太着急了!” 淳于意平息了些气息,依旧厉声道:“哼,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要是没有那个想法,那李家公子他怎敢!” 缇萦正色恳求道:“父亲,我真的没有。” 言语间,下人端着白绫进了屋,屋里气氛有些怪异,老太太一挥手,下人又退了下去。 “李仁呢?”老太太出声。 “做了这等不知羞耻地事当然跑了!”淳于意不顾一屑道,又指着缇萦道:“我看你平日里是个老实的,原来都是装的,这会装老实不行,又开始装可怜了,我看就该给你白绫一丈,省的丢人。” 淳于意的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银针,一针一针插在缇萦的心脏上,疼的缇萦有些呼吸困难。 “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与外男搂搂抱抱还委屈!我看你当初就该死在荷花池里,也不用长大了丢人了!我真想勒死你,好歹正了门风!“淳于意此刻脑子混乱,张着嘴,毫不顾忌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缇萦此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口不择言叫嚣地男人:这就是她的父亲。 “住嘴!”老太太又把一个茶碗扔到淳于意脚下,屋里这才安静了下来,老太太粗粗的喘着气。 缇萦苦笑一声瘫跪在那里,直直等盯着淳于意,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吐了出来:“父亲,小时候田嬷嬷就说过,要你一碗水端平,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端平了吗?四姐姐与人行苟且之事,你求祖母给她说亲,为何到了我这里,就只有白绫!” 缇萦顿了顿,声音里满是凄凉:“我从未奢求过你待我会如同三姐姐,四姐姐一样,可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我疼疼她们,也疼疼我啊!我也想要一个父亲,一个疼我,爱我,护我的父亲,可你是吗?从小到大,我所有的东西都是求来的,四姐姐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为何?难道我就不配当你的女儿吗?既然你觉得我不配当你女儿,你为何还要生我!” 淳于意好像瘪了的气球,定定的坐在那里:“你……你在胡说什么,家里哪里缺过你?” 缇萦嘴角挑过一抹讽刺:“你忘了吗,小时候我睡得床连个褥子都没有,那褥子都是我跟祖母求来的,求来的!” 淳于意一颗心提起来,神色慌乱,愤声道:“没有家里养你,你怎么长这么大,你……你大逆不道……口出狂言……” 缇萦一肚子的委屈忽地泄了,冷笑一声:“哼,养我?养我的是我娘,是祖母,跟你有何干系?要不是你偏袒柳氏,听信柳氏谗言,我娘又怎么会死!” 说到这里,缇萦难过到了极致,低声道:“当年,你在诊籍里明明对我娘的病疑心过,可柳氏给你吹过那是不治之症的枕边风,你便放弃了,我娘到底在你心中算什么,她就只是一个生育的工具吗?你当人夫君当的一塌糊涂,你为人父亲,更是一败涂地,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教我!” 缇萦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全吐了出来,“你只生了我,可生恩哪有养恩重,你真心实意待过我一天吗?” 淳于意连着邹氏都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缇萦,两人的目光颇为复杂,缇萦心里沉了沉。 “你……你竟是……这样的……孩子……你这个不孝女,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淳于意恍惚道。邹氏拉着淳于意的胳膊,示意他莫要再言语。 老太太于堂上眼眶微红,有些哽咽,“胡诌什么,父女没有隔夜的愁,这些话说出来也好,也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父亲 “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也不需要这样的父亲!”缇萦低声怒吼。 淳于意气急,伸手就要往缇萦的脸上打去,“意儿,住手!”老太太沉声道。淳于意看了眼老太太,又看了地上的缇萦,愤愤的甩着袖子离去。 邹氏紧随其后。 老太太颤巍着走到缇萦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妮呀,你怎敢什么话都说,他可是你父亲啊!老太婆我要是死的早了,你可如何是好啊!” 缇萦心中委屈至极,整个头都埋在老太太的臂膀里,一边哭着一边喃喃着:“我与李仁真的无事,我心中早已放下,为何父亲要这般侮我,辱我?祖母,这世上当真没有一碗水端平的父亲吗?” 老太太轻抚着缇萦的后背,细声安慰:“手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更何况父母子女,萦儿啊,莫要记恨你父亲,他再不济,总归是生了你,悉心教你医术。” 事后,缇萦回想起自己为何那么失态,约摸着是上一世没有父亲,如今有了父亲,多少对父亲有些期待,更何况,她一直觉得她与淳于意一起被软禁在刘府过,怎么说也有过共同奋战的时刻,两人不仅是父女,更是共同抗敌的战友。 时间久了,缇萦已经默认了这个父亲,即便因为他的不作为,在家中受人苛责,受人欺负,可这些都过去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医术高超的父亲。 昨个那么一闹,缇萦隐约清醒些,这个时代的父亲跟她想象的父亲不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夜里,老太太遣王嬷嬷把淳于意叫到了福寿堂,老太太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很吓人:“你这当父亲的好大的气性!当初缇月那丫头做了多少丑事,你怎么不吱声,啊?” 淳于意作揖急急道:“母亲,今日若不严厉,儿怕他日缇萦会走和她四姐姐一样的路子,这才说话重了些……” “放你的狗屁,我的缇萦怎么和你的缇月一样,说出去当心被别人笑掉大牙!”老太太打断淳于意,怒目呈堂。 淳于意赔着笑:“母亲,您莫气了,今日是儿子说话重了些,儿子知错了。” “行了,你给我记住了,仅此一次,那孩子我都舍不得说重一句,你看看你今日说的那些个诛心的话,有点当父亲的样子吗!” 顿了顿,老太太又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与你问清楚,当日王姨娘的病你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淳于意哀叹一声,随即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些日子我在菊园的时候多些……大意了……” 老太太面色一正,眼睛一转,坦言道:“庄子里传来信儿,柳氏死了,今日王嬷嬷且去看了,与缇萦她娘当日的死状几乎一样……” 淳于意有些发怔,显然没有料到。 “王嬷嬷仔细盘问了庄头,是缇萦没错了……” 淳于意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老太太,迟疑道:“缇萦早就知道了?是缇萦做的?” 老太太往后靠了靠,王嬷嬷把身后的腰枕挪了挪,“那孩子是个心里有数的,她对你一向敬仰有加,你又何必这么出言不逊!待到你媳妇把娃生了,我就带着她上长安,在你哥哥弟弟家也住几天,懒得再料理你这些杂事!” 淳于意拱手作揖,恭敬道:“母亲说的是,这些年要是没有母亲你在家里做主,恐怕家中早就不成样子了。” “如今你们父女的感情倒让我担忧起来,找个机会,你与她好好说说,毕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孩子心思透亮,你与她好好说,她会懂的。”又是一阵嘱咐。 “我怎可与她去说,我是他父亲,自然是她过来与我认错,我……”淳于意话还没说完,老太太一道目光投了过来,淳于意赶紧改口:“一切都听母亲的。” “你哪里有点当老子的样!”老太太哼斥一声。 缇萦的情绪十分低落,她觉得她开始走背运了,先是一腔热血的给自己找了个觉得可以托付终身的夫婿,结果还没到半道,就蹦出来个陆云落,野心勃勃的还想与其一战,没想到人家直接来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陆夫人用她的死换陆云落活得自在,着实高招!妙招! 好不容易心死了,这李仁又找上门,一顿深情表白,最后还来了个拥抱,这要放现代,那就是正常礼仪,在这个时代,就成了破大防。 破防的直接被她的便宜爹看见了,她的便宜爹又对她进行了诛心之战,缇萦的心脏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缝缝补补也全是痕迹,这日后还要如何相处。 缇萦坐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已在医苑忙活了,现在缇萦可是一动也不想动,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淳于意。 “五姑娘,五姑娘,不好了,夫人被撞到了,你快去看看……”长卿火急火燎的在门外喊着。 毛竹也急匆匆进来,慌张道:“夫人流了好多血,这下可怎么办……” 缇萦立马起身,往梅园走去,梅园外面已经围满了人,见缇萦来赶紧让出条道,地上还隐约有些血水,缇萦走进屋里,产婆迎了上来。 “姑娘,这夫人胎位不正,血流个不停,怕是难产……”产婆自是知道缇萦的手艺,见缇萦进屋,赶紧汇报情况。 巧燕守在邹氏身边,紧紧握着邹氏的手,哽咽道:“姑娘,救救我们家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救救他们……” “我父亲呢?他用银针可以改变胎位的,快去请他过来……”缇萦大声吩咐,屋内却无人动静,“快去啊,为何都愣着?” 正当时,屋外传来了淳于老太太的声音,“萦儿,你用尽一切办法保你母亲和孩子康健……祖母相信你。” 缇萦正要出去问个清楚,邹氏疼的满头大汗又大喊一声,身下的血瞬间湿了褥子。巧燕急道:“姑娘,快救救我们夫人……老爷他来不了……他被抓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死亡 被抓走了?怎么会被抓走呢? “啊——”邹氏又是一声痛叫。缇萦顾不得多想,从诊箱里拿出银针,学着淳于意的样子,开始为邹氏施针。 邹氏紧紧的拉着巧燕的手,不住的哀叫着,进进出出的婆子丫鬟端着木盆,眼瞅着水一盆盆的变红,缇萦额上也是豆大的汗水。 胎位根本转不过来! 缇萦满身冷汗,她想为邹氏剖腹产,不能再耽搁,再耽搁下去,怕是一尸两命。 “准备匕首酒,针线,点亮烛火,准备剖腹去子!”缇萦大声道。 产婆一听愣住了,她不知道接生过多少次了,这剖腹取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不是要人命吗? 巧燕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缇萦,失声道:“五姑娘……我们夫人还能活吗……” “能!”缇萦斩钉截铁道,又冲着下人喊道:“快去呀!都愣着干嘛!” 见缇萦发了火,丫鬟婆子倾巢而出的去准备东西。“啊——”邹氏又是一声惨叫,眼睛直直地看着缇萦,出声道:“五丫头……一定……一定要把你弟弟保住……一定……” 缇萦心中说不出地滋味,应和着:“会的,你也会没事的,勿要多言了,保存体力……” 邹氏身下的褥子已经全部被血浸透了,脸上也没了血色,缇萦着急道:“产婆和巧燕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缇萦深吸一口气,没有时间了,照着邹氏的出血量,是大出血无疑了,再不把孩子拿出来,怕是一尸两命,她将酒倒在匕首上,又过了火,划破邹氏的下腹——剖腹取子。 淳于老太太在房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往屋内看去,王嬷嬷在一旁轻声道:“老太太别急,五姑娘的医术老爷都说没问题,定然是不会错的。” 老太太神色冷清,哀叹一声:“唉,去净业寺前我这眼皮就一直跳,就怕出什么事,这下果真出事了……好端端的,怎会被官兵抓走……” “公孙表少爷已跟人去探了,一会儿就有信了,您就先把心放肚子里,安心的等着抱大孙子……”王嬷嬷安慰道。 老太太捏紧帕子,又朝屋里看了眼,嘴里嘟囔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缇萦顾不得形象,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终于将孩子拿了出来,邹氏脸上全然没了颜色,嘴唇有些微微发紫。 产婆高兴道:“男孩,是个男孩!”缇萦顾不得其他,先为邹氏缝合伤口。 “快……快……抱过来让我……看看……”邹氏喘着气,没有一点力气,巧燕在旁边已哭红了眼。 产婆将孩子抱到邹氏跟前,是个白净的小子,邹氏怜爱的抚着他的脸,眼里全是深情,“好……太好了……老爷……后继有人了……” 缇萦胸口憋闷的慌,不看邹氏,只是缓声道:“孩子一直都在,快休息会吧!” 巧燕也赶忙道:“是啊,夫人,你快休息会,日子长着呢,往后小少爷还要你教养呢!” 邹氏看向缇萦,微微点头,示意缇萦到自己身边,缇萦用衣袖有抹了下眼睛,缓缓走到邹氏身边,蹲了下去。 “谢谢你……五丫头……你爹他……他是个好人……”邹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缇萦轻轻点了点头。 “姑娘,小少爷他没有哭啊!”产婆忽地大喊起来,缇萦猛然起身,接过孩子,孩子嘴唇发紫,一动不动。 缇萦立马将孩子平放到床上,拉开裹被,摁压着孩子心口地位置,嘴里喃喃:“起来……快起来……不要睡……不要睡……” 邹氏急得要起身,“孩子……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缇萦胳膊上已经没有一点气力了,孩子依旧一动不动,缇萦心里知道,孩子救不回来了…… 邹氏看着缇萦停下动作,仅有得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呆呆直直地看着床上地孩子,眼巴巴地想要去触摸…… 终是停在半空,胳膊直直地掉在床上…… “夫人……”巧燕大喊道。 缇萦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老太太闻声,也是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全身发青的婴孩,毫无血色的邹氏,满屋子的血腥…… 老太太只觉眼前发黑,晕了过去。“祖母……” 淳于医苑自开张以来,第一次关门闭业,竟还是被官府贴了封条,医苑门口还站着两个官兵,凡是前来询问的病患,都被官兵驱逐,连门口路过议论的老百姓都要被喝斥两声。 福寿堂,缇萦守在淳于老太太身边,小心的喂着汤药,猩红的眼眶,止不住的手抖,甚至不敢大声吸气,王嬷嬷站在一旁背过人偷摸的擦着眼泪,毛竹端着托盘站在缇萦身后也是红着眼。 只是一天的工夫,淳于家摇摇欲坠。 “姑娘,老奴来喂吧!”王嬷嬷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 缇萦抬起头,怔怔看了眼王嬷嬷,又看了眼老太太,迟疑了会,把药碗交到了王嬷嬷手上,“有老嬷嬷了。” 缇萦从站起身,脚下一软,幸得毛竹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缇萦摇摇头,面色苍白道:“无事。”毛竹还是不放心,扶着缇萦走到堂上,坐上椅子,双手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此时,公孙凌轩急匆匆的进屋,身后跟着长卿,急道:“老太太呢?” “老太太身体不适,这会正休息呢,表哥可打听到了什么?”缇萦故作镇定道。 “是刘家报的案,说是咱们医苑医术不精,害死了他们的二公子叫……” “刘义吗?” “对,就是刘义。”公孙凌轩拍了拍额头。 缇萦心中思忖:刘义死了?前几日在净业寺碰到的时候还生龙活虎,这才几日,怎会突然暴毙? 毛竹端来碗茶,公孙凌志应是渴急了,一饮而尽。 “还打听到什么?”缇萦不由得追问。 公孙凌志缓了口气,无奈得摇了摇头,“那些人像是怕惹祸上身,一句多余得话都不肯说。对了,夫人和孩子可还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刘家报仇 公孙凌轩一问,缇萦只觉一阵窒息,双手又是忍不住颤抖。 长卿愤愤道:“今日老爷正在医苑坐诊,就有两个官兵直接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老爷就要带走,恰巧碰到夫人来拿今日的安胎药,平日里都是巧燕来拿,今日夫人竟亲自来了,见到官兵要带走老爷,夫人着急慌忙得上前阻止,被官兵一下甩开,撞到了药台边角上,当时夫人就留了好多血……” 长卿喘了口气,继续道:“眼看老爷被带走没办法,就赶紧去了春风阁寻姑娘,只要有姑娘在,夫人一定没事的。” 缇萦微微低着头,毛竹狠狠的瞪了长卿一眼,长卿一脸不明所以,公孙凌轩看着默不作声地缇萦,心中了然。 “缇萦,你进来……”老太太地声音响起。缇萦猛然起身,往里屋走去。老太太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老太太起身靠在床边,缇萦上前往老太太身后垫了个腰枕,掖了掖被子,才坐到床边。 “不怪你……”老太太地声音有些哽咽,“那孩子……”顿了好久,老太太才继续出声,“没福分。” 缇萦低着头不敢看人,只有眼泪一颗颗滴在手背上,老太太拉着缇萦地手,慢慢道:“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上闯一闯,云晚她……她也不会怪你……” 缇萦按在心中的情绪瞬间爆发,扑在老太太身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老太太也是满脸泪水,抚着缇萦地后背,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我知道你尽力了……” 缇萦身如抖筛,口中模糊不清:“我该……直接……剖腹的……我应先看……看孩子的……我错了…………错了……” 老太太拿帕子摁着眼泪,强装平静:“生老病死是这世上最难预料之事,不可妄言。” 淳于家忽遭横难,淳于医苑关了门,淳于意被抓入牢,淳于夫人难产而亡,一家子就剩下了淳于老太太和最小的孙女淳于缇萦。 事发第二日,淳于老太太亲自坐镇,先是发了邹氏的讣告,又带着缇萦和公孙凌轩亲自前往县衙,询问淳于意所犯何事。 胡县老爷对老太太十分恭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的全部告诉了老太太。 两日前的一大早,刘义赤身裸体暴毙在家中,褚雪瑶发现的时候,刘义的身体已经僵硬了。褚雪瑶立刻将此事告知刘卬。 刘卬夫妇悲痛欲绝,严刑盘问了伺候在刘义身边的小厮,这才知道,自从淳于意开的药方治好了刘义的不举之症,刘义便得更加奢淫荒诞,常常抢夺民女,流连于烟花场所。 照理说,淳于意治好刘义得病,刘家应该感激涕零。小厮偏说淳于意开的药方有些催情作用,才导致刘义最后死在女人身上。 刘卬痛失爱子,正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听小厮这么一说,又找来别的大夫查验药方,查验之后大夫说的话与小厮一模一样,刘卬立刻报官,直指淳于意滥用药,伤人性命。人证物证俱在,刘卬又虎视眈眈得盯着胡县令,胡县令被逼的没法,才下令抓人。 老太太面色平静,缓缓道:“这件事可有回旋之地?” 胡县令为人谨慎,看了眼老太太身后得缇萦和公孙凌轩,凑到老太太跟前:“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若真在天子脚下,这是非黑白应是能辩上一辩!” 老太太微微颔首,“多谢胡县令指点迷津,他日定当携子登门拜谢。”说罢,老太太便起身告辞。 当日,老太太回到家中,立马去信三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老太太去府衙之际,王嬷嬷已安排着府内下人搭好了灵堂。府上除了老太太都换上了孝衣,巧燕红肿着眼跪在灵柩旁捎着纸钱,缇萦也在一旁默默跪着。 到了第三日,长安来了封信,老太太便发了话,明日下葬。三日里,来吊唁的人屈指可数。 夜里,金老夫人带着金玲珑和金星回来了。 金老夫人陪着老太太在里屋说着些安慰人的话,老太太不由得再度红了眼。 缇萦被金玲珑拉到了院子里,金玲珑拧着帕子支吾了半天,“缇萦,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往心里去。你父亲地事你也别怕,总会解决地。”缇萦从没有见过金玲珑这个样子,心中温暖不少。 “嗯,谢谢你,玲珑。”缇萦正色道。 “你不要这么正经,我有些不自在,”金玲珑唰的一下脸红了,从怀里拿出一枚赤金簪子,“我没安慰过人,但我知道世人都喜欢金子,我把店里最重的簪子给你拿来了,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缇萦看了眼簪子,又看了眼金玲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金玲珑见缇萦不动,一把拉过她的手,把簪子放到她手上,“不能拒绝,只能接受。” 缇萦往前走了两步,拉过金玲珑,轻轻将其环抱住,“谢谢你。” 金玲珑的脸更红了,推开缇萦,道:“你……你别这样,你还是凶点好。” 缇萦不留痕迹的抹掉眼角的泪,“你拿着这么重的金簪,是怕别人不知道你金大小姐有钱嘛!” 金玲珑眉开眼笑,“对,就这样才是你。” “你们在聊什么?”金星回走到两人身边。金玲珑凑到缇萦耳边,窃窃私语,“我哥这个人不错,你要是也觉得他不错,我勉强可以同意让你做我嫂子。” 缇萦不以为意地瞪了金玲珑一眼,“你不知道你哥有意中人?” 金玲珑翻了个白眼,结结巴巴:“我……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刚就是与你说玩笑话呢……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老太太。” 路过金星回身边时,金玲珑扁着嘴:“我们回去算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星回无奈地笑了笑,“我这妹妹,性子向来乖张。” 缇萦朝着金星回福了福,“谢谢你们能来。” 金星回摆了摆手,“我们金家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怕的,倒是你和老太太,这几日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长安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与缇萦家如今的境遇是一样的。 一切都好时,家中总是络绎不绝,打从医苑被官兵贴了封子,人人避之不及,世态炎凉,人心叵测,缇萦也大约明白了这其中道理。 “家中突遭横祸,始料未及,多亏了祖母,要是没有祖母,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缇萦缓缓道。 “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可来寻我,若是不便,来寻玲珑也行,她素来都是喜欢你的。”金星回郑重道。 缇萦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到了第四日,下人们抬着邹氏的灵柩走过淳于医苑门口,缇萦走在人群最前面,缓缓朝着墓地走去。 “你听说了吗?淳于大夫治死人了!”路人甲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缇萦耳中。 旁边的路人乙冷哼一声,半遮着嘴巴:“临淄现在谁不知道,治死的还是刘家的二公子,刘家这次闹得非要仓公赔命呢!” “赔命?凭什么赔命,谁不知道那刘义是个风流子,死在女人堆里那是迟早的事!”路人丙适时加入讨论,不屑道:“淳于大夫还没状告这一尸两命的罪过,这要真告起来,他胡县令也得吃一壶!” 路人丁不由得疑惑道:“都说仓公没儿子,看这样子,是真的,在前面打幡的都是个姑娘,你看看,多没脸……” “你闭嘴吧,你也太小瞧前面的那姑娘了,那缇萦姑娘的医术可是仅次于仓公,人送女神医,什么都不懂,一群蠢货。你们要是有个那样的姑娘,估计做梦都能笑醒!”路人丙喝斥道。 其他三个人齐刷刷的看着路人丙,这聊个天也能被骂,“看什么看,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玩意儿!” 缇萦微微低着头,她以前并不明白古代非要有儿子,可经历了今日这么一遭,她算是明白了,落后的封建制度允许男性可以做任何事,却桎梏着女性的一生。一路走过来,听到的闲言碎语太多了。 路过赵府的时候,赵府家门紧闭,与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家一样,缇萦张作毫不在意地扫了眼赵府大门,继续往前。 葬礼进行地很顺利,身为家中唯一一个没有及笄也没有出嫁地女儿,缇萦须守孝三年。 淳于老太太眼瞅着憔悴不少,缇萦放心不下,歪着脑袋坐到老太太身边:“葬礼很顺利。祖母,你尽可放心了。” 老太太拉过缇萦的手,拿自己的手捂着缇萦的小手,嘴角扯着一丝笑:“这几日你也受累了,你那几位姐姐闹着要回来,我没肯,你父亲的事如今是悬着空中的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她们要是回来了,万一受个连累,就得不偿失了。” “你三叔回信了,他已将这件事报上去了,约摸案子会送到长安审,为我们争取到了不少时间,算着日子,胡县令明日就要带着你父亲去长安,我们跟在后面,护着你父亲的安全,怕有心人作怪,害了你父亲性命,来个死无对证,所以我们一起去长安。”老太太脸上带着一种无奈。 缇萦点头,四位姐姐的夫家在长安也算叫的上名号的,万一刘家真把淳于意当鱼饵,那上钩的肯定会是刘卬感兴趣的。与其把整个淳于家摆在刘卬面前,不如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缇萦第一次这么佩服老太太,在整个家族的利益面前,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三思而后行,冷静的站在棋盘旁,心中盘算着黑白双方各自的能力和实力,接着等待时机,反败为胜。 缇萦的脑海霎那间闪过很多画面,一群人刀光剑影,她吓得躲在马车角落瑟瑟发抖,那些人又对准淳于意一阵挥刀动剑,几次都是险些命中,……缇萦故装坚强的再次点了点头,“一切听祖母的。” 老太太欣慰的笑了笑,许是几天都未好好休息,交代完缇萦,累的眼睛迷蒙了,她侧了个身,似乎想睡了。缇萦替她压压平了枕头,捻捻背角,尽量让老太太舒服些。 只听老太太在临睡前,含糊了半句:“……那孩子定是为你父亲挡了这一灾。此去长安,定要救出你父亲……就是可怜你了……及笄礼怕是都没法办了……就连婚嫁都耽搁了……好孩子,别怕……一切都有祖母在。” 缇萦站在炕边呆了半晌,她觉得有些不真实。明明家里人坐在一起说话还是昨天的事,如今家中就只剩下她和祖母了。她的手又抖了起来,眼前又是一床血水,婴儿青紫的身体,邹氏重重落下的臂膀。 天刚蒙蒙亮,胡县令就派人传来话,押送淳于意的囚车于辰时出发。老太太立马安排府里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缇萦的箱子放的东西很少,所有的首饰,几件衣服和几本医书。毛竹正要封箱,缇萦出声:“去把所有的首饰换成银票。” “为何?”毛竹急慌忙道,“那些首饰可是姑娘你所有的家当了,你把它们换成钱,以后想要再买回来,可是要加钱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路上可能发生的事太多了,有银子傍身总是好的。”缇萦缓缓道。 毛竹不敢再问,这几年下来,五姑娘的脾气越来越好,身上都找不出一点棱角,心中却是有盘算的。 随后起身,又往老太太屋里走去,老太太也只收拾了一个箱子,缇萦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安排王嬷嬷去换银票。 “路途凶险,银票是最稳当的。”老太太郑重叮嘱,王嬷嬷福个身便出去了。 “缇萦,你去把府里人都找来,我有话要说。”老太太缓缓道,“这次去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留三五人洒扫就行,其他人都遣散了。” 很快,在王嬷嬷和乔嬷嬷给的仆人名单中,老太太麻利的画了了几个人,其他人便不留了。众人拿了钱又换了自由,巴不得立刻离开,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从府里出去的人都是满脸笑容。 缇萦看了眼名单,心中更加敬佩,老太太平日里几乎足不出户,却对家中事务了如指掌,杀伐果断,难怪能让这个家族日渐兴旺。 长卿和公孙凌轩牵了两辆马车,老王头牵了一辆。老太太正在和缇萦点数,那边就有下人来报:“淳于意的囚车出了府衙门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医者的最后一课 因是跟着囚车,老太太也不好张扬,只要了三辆马车,公孙凌轩与长卿一起去。 衙役见身后跟着马车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多问,只是两队保持距离,倒也相安无事。 公孙凌轩从小跟着公孙凌云东奔西走,于安顿行宿最是干练,一路上沿途歇息用饭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从来不会错过宿头。 待走的远了些,公孙凌轩便也安排押送囚车的衙役们住的舒服些,一来二往,那些衙役也知道这家人并无其他,倒也松弛了不少,为淳于意行了不少方便。 这日,公孙凌轩陪着两个衙役喝着酒,长卿领着老太太和缇萦由几个粗壮家丁护着,来到了关着淳于意的柴房。 长卿给门口的衙役塞了锭银子,讨好道:“两位差大哥,行行方便。” 衙役拿着银子在手上颠了颠,又看了老太太和缇萦一眼,幽幽的说了句:快点,别太长时间。 推开门,淳于意穿着囚服,手上和脚上都带着镣铐,在地上坐着,见到老太太,便立刻起身躬身作揖,“母亲。” 老太太拉着淳于意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微红,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缇萦朝着淳于意福了福身,微微哽咽道:“父亲。”淳于意扶起缇萦,“好孩子,起来吧!”缇萦心中愧疚,难以言表。 老太太看出了缇萦心事,出声道:“云晚和孩子的事情……唉……这都是命。” 淳于意脸色暗淡:“都怪我,惹下这等祸事,连累了他们,怪我……”说着,自己扇了自己个耳光,老太太心疼,拉住淳于意的手,用拐杖敲着地面:“这是作甚,人死不能复生,往后的路还长着!你且收起你这副模样,看这关如何过!” 淳于意缓了口气,沉声道:“母亲,刘义之死与我无关。昔日,我与李仵作有些交情,他曾偷偷去牢里看过我,他告诉我,那刘义似从别人那改了我药方中的一味药,致使他日日精力过剩,丢了性命。” 老太太急道:“那李仵作可告诉你是谁换的药?” 淳于意摇摇头,“怕是只能我们自己找。”老太太转了个身,慢慢走了几步,沉思道:“临淄的大夫就那么几个,没几个有你的水平,今日你这么一说,怕是有心人在作怪。罢了,此去长安,你大哥三弟都在,一定会揪出那贼人是谁!” “母亲所言极是。儿子不孝,让您跟着儿子受苦了。”淳于意又是作揖低头,老太太摆了摆手,“竟说这些个没用的,你要是听话,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淳于意悻悻,不再言语,一旁的长卿瞅了瞅外面的时间,“老夫人,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祖母,我想与父亲单独说几句话。”缇萦正色道。老太太看了淳于意,嗯了一声,由长卿搀扶着出了门。 门刚关上,缇萦就直直地跪在了淳于意面前,淳于意立马去扶,“萦儿,你这是为何?” 缇萦朝着淳于意磕头,这些日子来的愧疚与不安,日日折磨着她,“是我学艺不精,没能救得了母亲还孩子……” 淳于意拉起缇萦,忍不住眼眶一湿,极力克制,嘴唇微动:“那日我从医苑被带走之时,恰好云晚来了,她不管不顾的上前与那些衙差理论,当时混乱极了推诿之间,她便倒在了地上,是我没护住她,我被带走的时候就看见你母亲倒在地上,满身是血,心中已然不安。”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的天资素来在我之上,我想着家里有你,许会保住他们……” 缇萦一边听着却是早已泪流满面,不能自拔。 淳于意不着痕迹的抹掉了眼泪,又重新作气道:“萦儿,今日我要教你为医者的最后一课——以前车之鉴,惠后来之人。” “古有神农尝百草而亡,为后世留下了不少珍贵草药,为医者编纂医术,包括我们现在留下诊籍,都是为了后世之人留下前车之鉴,只有这样,我们这些做大夫的才能救更多人的命,治更多人的病,你可明白?”淳于意定睛看着缇萦。 缇萦微微颔首,哽咽变成了抽泣:“可他们……死在了……我面前……” “医者面前只有病患!”淳于意振声道,“是人都有一死。孩子,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他们,可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就算是我在,也未必能救得了他们,你也不必再自责了,为父从未怪过你。” 缇萦这才缓缓抬头,看着淳于意,心中大大的触动了,脑中豁然开朗。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得走了。”长卿推开门说道。 “去吧,为父心中从未怪过你。”淳于意真挚道,缇萦这才跟着长卿离开了柴房。 柴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淳于意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瘫坐在地上,把头趴在地上,咬着嘴唇恸哭。 邹云晚是他的发妻,他对她如何没得感情!尤其此次邹云晚有了身孕,他日日都要去把脉,几乎夜夜都宿在梅园,云晚也不似曾经那样寡淡无言,他们之间好似回到了刚刚成婚之时。 平日里都是他煎好了安胎药,亲自喂着吃下去,偏偏那一日他没去,云晚才来到了医苑,发生了那些个事,淳于意后悔不已,心中自责愧疚一点也不亚于缇萦。 之后缇萦奋力救邹氏母子的事长卿也告知了淳于意,淳于意一言不发,那日邹氏倒地的样子他看的清楚,当他得知缇萦剖腹取子之时,也是抱有一丝侥幸,可哪有那么多幸运! 天不如人愿,他连邹氏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天人两隔,他怎能不痛!可现在他不能倒下,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为了他的事,跟在囚车后面,护他周全。 他这个当儿子的,怎能再让老母亲操心! 这边淳于意正悲痛欲绝,忽然驿站里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淳于意心中咯噔一声,快步往门口走去,刚要去开门,两名衙役已经从外面打开了门。 ——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章 山贼 不远处的缇萦和老太太也听见的了打斗声,只见驿站内好些个蒙面黑衣人挥刀乱砍,缇萦隐隐听到屋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 老太太急道:“凌轩还在屋里……” 正说着,凌轩已经由后院的柴房的位置赶了过来,“是山贼!”老太太又想起了淳于意:“意儿还在柴房……” 长卿已经从马厩里牵来了马车,“老夫人,表公子已经让衙役带着老爷走了,你们也赶紧上马车……” 缇萦搀着老太太和王嬷嬷上了车,凌轩和长卿催促着缇萦上车,可毛竹迟迟不见出来。 “表哥,你带着老太太先走,我找到毛竹后即刻找你们!”缇萦下定决心,一拍马屁股马儿便往前走去。 这个驿站是从北边去往长安的必经之地,照着脚程和后面驿站的距离,大多数人会选择在这个驿站歇脚。除了缇萦一家,还有两家商贾今夜也停在了这里。 缇萦他们是最后到的,又借着众人睡下的时辰去了后院柴房,幸而躲过一劫。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应该留下毛竹铺床! 缇萦躲在柴房的柴火堆里,一动也不敢动。 约摸是四五个山贼,照理说,两家商贾和淳于家带的壮汉足够应付,可这伙人却是极聪明,挑了个人困马乏的时候,这才着了道。 几个山贼抢了不少东西,又从马厩里牵了马车,把金银财宝都堆上了车,一声吆喝就离开了。 外面静了不少,缇萦探出个头,仔细听着动静,半晌没声音了,缇萦才从柴火里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缇萦不敢耽搁,提着裙子到了二楼拐角的房间,房间门大开着,“毛竹……” 毛竹听到声响,怯怯的从囫囵揉着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姑娘,我在这。” 缇萦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两人从驿站往外走,这会缇萦才注意到驿站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惨状的尸体。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缇萦见过没少见过血,可再看看这场面,还是让她极度不适。 “救救……我……”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缇萦的脚腕,把缇萦吓了一跳,犹豫再三,她和毛竹将人扶到了后院。 这伙山贼刚走,想来应是安全的,缇萦一边吩咐毛竹去马厩看看还有没有马车,一边替伤者查看伤口。 “没什么大事,只是点刀伤。”缇萦又看了看四周,撕下自己的裙摆,替伤者包扎了伤口,“这样可以先止血。” “谢谢姑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日金朝定登门感谢。”金朝抱拳作揖。 金朝?金家人?缇萦心中嘀咕。 正想着,忽闻毛竹一声欢呼:“姑娘,表少爷回来接我们了。” 缇萦连忙走过去观看,只见不远处几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一阵阵叫骂声,还有几人骑着快马。缇萦心头一紧,立刻拉着毛竹道:“不好,不是表哥他们,应是那群山贼杀回来了。” 毛竹吓坏了。缇萦沉吟片刻,低头看着受伤的金朝,她迅速做出反应,“毛竹,走,带着金朝去里面。”两人扶着金朝往屋里走。 “金少爷,一会儿我会把你藏在那些尸体下,你千万不要动,等他们走了,我会去找你的。”缇萦叮嘱。金朝点了点头。 藏好金朝后,缇萦给毛竹和自己的脸上抹上血,躺在不显眼的尸体旁边。 缇萦刚躺下,那伙子山贼就进了屋。 “找,给我一间一间的找,不要漏过一个地方。”透过尸体缝,缇萦看到一个额头有刀疤的壮汉。 刀疤汉一声令下,其他人四散开来,每个房间挨个翻查。 “老大,那小丫头会不会骗我们,这还有什么人啊,连个鬼都见不着。要说真有衙役的话,他们能看着不管,自己跑了?” 刀疤汉瞪了眼旁边的人,“凡事小心为上。” 良久,都没听到两人在说话。缇萦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种感觉十分漫长。缇萦暗自思忖:看来这伙山贼还抓了人,应该都是女子,估摸着在路上盘问了一番,那些被抓的人说了驿站的情况。 山贼才反应过来,应该还有漏网之鱼,才杀了个回马枪。 这驿站一共两层客房,十二间屋里,照着缇萦刚刚找毛竹的情况来看,他们已经把十二间客房都翻了一遍了,再来的话也就是草草过一遍。 后院和柴房属于漏网之鱼,他们应该会仔细地找那里,现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况且他们不会在这里耽搁很久,耽搁的时间越久,他们也就越危险,如果他们找不到活口,应该很快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一阵呼喊,是女子的声音。缇萦知道驿站里应该还有侥幸活下来的人,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一旁的毛竹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就……看到了三个人……去哪了……我真不知道……”女子嘤嘤蹄蹄的声音。 刀疤汉把提起的女子扔到一边,高声道:“我知道你们在里面,现在走出来就饶你们一命!” 缇萦心中祈祷,金朝可不敢站出去啊! “我数三下,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里!”刀疤汉威胁。 “别烧,别烧……”男子的声音。 缇萦一边忍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边拉住毛竹的手,尽量的让自己和毛竹都镇定下来。 所幸不是金朝。 那男子颤颤巍巍的走到刀疤汉面前,手起刀落,男子直直地倒下。 缇萦捂住毛竹嘴巴,不让叫出声音来。只一会,刀疤男下令:烧了这里。接着便是一阵噪杂声,然后一阵烟火味,随后一片寂静。 缇萦和毛竹奋力推开尸体,先去找金朝,只是转瞬间,火苗已经烧了起来。 缇萦脸色一白,这伙山贼真是不简单,抢了银子还要夺人性命,看来跟在囚车后面是对的。 毛竹也是一脸惊慌:“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们快走,别管我了。”金朝刚刚包扎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缇萦不敢再耽搁,拉着毛竹:“跟我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龙小虎 缇萦带着毛竹进了客房,拿出来了三床被子,又跑到厨房,给被子上都浇满了水。 “快,把它披在身上!”缇萦对毛竹和金朝说道。 虽已到初夏,可浇满水的被子猛地全部盖在身上,还是让人一激灵,缇萦和毛竹又扶起金朝,一鼓作气的往屋外走。 还没走两步,前面的门就倒了下来,生生将三人逼的退后了几步,缇萦脚下被绊倒,整个人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毛竹放下金朝,赶紧去扶缇萦,缇萦正要起身,却看见梁上的柱子正往下掉,眼看就要落在她和毛竹的身上了,她下意识的扑到了毛竹身上。 完了!看来今日是要把命搭在这里了。 缇萦无奈的闭上了眼睛,忽然一阵声响,那根柱子被踢出了老远,自己又被人抱起,缇萦微微松了口气。火雾弥漫,缇萦看不清来人模样。 待到了外面空地,缇萦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周正。 缇萦全身都湿了,这会又吃了些风,忍不住全身哆嗦下,周正脱下披风,盖在了她身上,“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将军,里面还有人呢,求求你快去救救他们。”缇萦恳求道。 周正嘴角微微上翘,顺着他的眼神往里看去,毛竹和金朝已经被背到了屋外。 缇萦终于明白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什么心情了。 夜冷风清,缇萦打了小小的喷嚏。周正和他的两个朋友正围着篝火温酒烤肉。周正把温好的那壶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两人一饮而尽。 周正见缇萦瑟瑟发抖的样子,便也递过来一个碗,笑道:“要不你也喝点,暖暖身子。” 缇萦立刻抬头去看周正,她还从来没有喝过酒呢。周正见缇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过来,心里莫名一阵悸动,又微微点了点头,缇萦这才从披风里伸出两只手,接过碗,一抬头,一饮而尽,真辣! 把酒碗还回去的时候,真挚的道了声:“谢谢。” 白酒辛辣,身体立马感觉热了起来。 正吃肉的两人略微感到吃惊,他们素日里也见过些姑娘小姐,个个娇贵矜持,最看不上他们这些当兵的了,没想到这个女孩看着灵性娇嫩给,却是落落大方,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大虎率先翘起了大拇指,粗着嗓门赞道:“真是女中‘豪杰’啊!” 周正也微笑着介绍道:“你莫要见怪,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是直来直往,没什么规矩。他叫小虎。”又指了指正在吃肉的另一个,“他叫小龙。” 真是龙虎生威啊!缇萦这才仔细打量这两个人,只见这两个人大约与周正差不多的年纪,小龙大眼小嘴,颇为俊朗,小虎大嘴小眼,皮肤黝黑,脸上又一直挂着笑,一看就是十分幽默的人。 缇萦双手握成拳头,朝两人拱了拱手,很客气道:“今日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小龙咧嘴一笑继续吃肉,小虎热情地回拱手,只觉得这女孩眼明心亮,不仅好看,还懂‘规矩’,周正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是熠熠生辉。 这时,一辆马车被牵了过来,毛竹从上面跳了下来,赶紧跑到缇萦身边,苦兮兮道:“姑娘,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缇萦摇摇头,搂着毛竹亲昵了好一会。周正道:“这是我刚找的马车,里面有些衣服,你先上去换衣服。” 缇萦连连谢过,又迟迟不动,憋了好久,才出声:“周将军,不知金朝现在在何处?” 周正一挑眉,“已送到金家了。”缇萦这才松了口气,周正继续道:“今日的山贼不像山贼,你换好衣裳,我将你送到老太太那。” 淡淡的月光下,周正化身成马夫,小龙小虎各在一侧,一路朝着淳于老太太的方向驶去。 周正驾车颇为娴熟,一点颠簸都没有。一路上,小虎隔着窗户与缇萦聊天。小虎性子开朗,又十分直爽,缇萦几句话下来,就问出了些信息,顿时对周正刮目相看——周正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喽到现在人人竖起大拇指的将军,靠的就是对弟兄们的不离不弃。 万一有兄弟战死沙场,家里剩下孤儿寡母的全由他一人负责终老,这才让军营里的兄弟们死心塌地跟着他建功立业。 缇萦呆呆叹了口气,轻声道:“周将军真是慈悲心肠,日后一定是大将军。” 小虎哈哈哈的笑的很大声:“没想到你竟也会拍马屁。” 缇萦眨巴眨巴眼睛,很调皮的回答:“我说的又是真话,要不是有周将军这样的热心肠和敢担当在,我们今日怕是要命葬火海了,现在说两句大实话还不行了?” 小虎笑得马都骑不到一块了,又说道:“对对对,你说的很对。” 周正只是一路听着,并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里慢慢没了声音,周正往里看了一眼,缇萦和毛竹相互靠着睡着了,他也停了下来,算着时间,离天亮也就一个时辰了,周正让两人也就地休息休息。 小虎从马上一下来,牵着马绳倒地就睡。行军已经让他养成了随时随地秒睡的好习惯。 “老大,那山贼的装束不像汉人。”小龙牵着马走到周正身边,拴在棵树上。 周正靠在树上,眼睛闭着,缓缓道:“像匈奴。” 小龙坐在周正身边,也闭着眼睛小憩,“胆子也太大了!” 周正转了个身,“把驿站的人赶尽杀绝,怕是没那么简单。先睡吧,待到长安便可知晓一切。” 天刚蒙蒙亮,缇萦猛然惊醒,摇着毛竹也起身,两人缓了缓,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这才觉得后怕。 “你们起来了?”小虎隔着马车窗轻轻问。 缇萦从马车下来,朝着小虎再次拱手,“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什么需要我淳于缇萦的地方尽管开口。”毛竹也跟着福身。 小虎笑着摆摆手:“别说谢了,都听的不耐烦了。” “周将军和小龙呢?” “去探路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周湛 小虎就地烧着火,等着周正和小龙归来,缇萦和毛竹也帮着捡干树枝,火苗旺盛了不少,三人便围着火坐下闲聊。 缇萦说话不扭捏,待人也真诚,语气又是谦和有礼,小虎也很喜欢缇萦‘爽朗’,不一会儿就聊开了。 小虎是个孤儿,父亲死在了战争中,母亲得知后一病不起,不久也一命呜呼了。小龙家中是个富裕的,但因犯了错,被家里赶出来的,后来他们先后结识了周正,便与周正一起从了军。 缇萦听他说他们的故事,真是觉得这个世界真大,听的兴致昂昂,小虎从火上舀了些水,给缇萦和毛竹也分了些,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 他们刚认识周正的时候,周正还是个愣头青,做什么事情都是横冲直撞,但却有一点让两人下定决心这辈子都要跟着周正混——那便是真正的义气。 小虎对周正的人品夸个不停,又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周正是如何去小龙家帮小龙出气夺家产,又是如何自行钻研了兵书兵法在战场上屡屡得了大功,说得神采奕奕,就好像在讲自己得经历一般。 小虎是个外粗内细得人,除了涉及小龙家族隐私,和军中要紧事务,其他说得都很精彩。 “……你说说,我们大哥这种有责任有担当得人,那些个所谓得大家闺秀是不是都瞎了眼了……伯母日夜都发愁我们大哥娶不上媳妇……”小虎叹息一声,“撇开别的不说,都说我们大哥在外养什么外室,还生了孩子,那些都是狗屁谣言!” 小虎说着说着有些上了头,站起身愤愤道:“那些个只管享福的人知道什么,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大哥的,那是王二的!” 缇萦皱了皱眉头,毛竹脱口而出:“周将军这么厉害,居然也被人戴绿帽子了!” 小虎更急了,气的都开始结巴:“你……你胡说什么啊……谁敢给我大哥带绿帽子,我第一个宰了她……” 缇萦噗嗤笑出了声:“别怪毛竹,我刚刚也差点以为……湛儿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虎重新坐下,听到周湛的名字,心中更加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道:“周湛是王二的遗腹子。” 缇萦目光一闪,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小虎继续唠叨着:“王二也是我们的好兄弟。那个时候我们几个刚上战场,凭着一腔热血想要杀出个天地。初生牛犊么,哪有怕虎的,我们四个悄摸着进了敌军的地方,准备探得他们的情报,可出师不利,还是被发现了,王二为了我们,被射成了人墙……” 似乎到了说到了伤心处,小虎的声音低落了不少。 “结果我们也没有探得情报,还死了个兄弟。等我们回到王二家乡的时候,才发现嫂子马上就要生了。王嫂子是个心思聪慧的,见我们都回去了,独独王二没有回去,当然就知道发生了何事,一激动,孩子就早产了。”小虎往说到此处,往火堆里扔了块石头。 “祸不单行,嫂子早产又难产,临死之前只留下个孩子,老大就把孩子带着,当自己孩子养,还不许别人说那是别人的孩子,怕湛儿知道心里难过,这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湛儿是老大外室生的……”小虎完全打不起精神了。 缇萦低着头,沉吟片刻,轻轻的说了一句:“所以之后的亲事都……没成?” 小虎不以为然:“那都是她们眼瞎,错过了我们老大这么好的男人!” 缇萦心中稍稍有些愧疚,浅浅微笑着,好言安慰道:“是是是,周将军日后一定能寻得一位举案齐眉的好媳妇。” 小虎似是想起什么又是一阵恼恨:“前阵子,长安武将军主动上门,要把他女儿嫁给我们老大,我们几个别提多高兴了,虽说那周将军不如我们老大厉害,但好在是个正经嫡女,日后养着湛儿别人也无话可说可后来……后来那家伙居然弄了个旁支的庶女来充数,真把我们老大当傻子呢!” 小虎恨恨的说道:“说到底,他是看上我们老大的实力了!真真恼人!” 唉,没想到周正的红线居然这么弯弯绕绕。 缇萦听了后,沉吟不语,先是一阵点头,接着又配合着小虎说道:“真是可恨。” “你也这么认为?我就知道你跟那些个凡夫俗女不一样!”小虎对着缇萦又是一阵夸,“我们老大仪表堂堂,英明神武,又这么仗义,对待湛儿又有耐心……” “咳咳咳……”缇萦冲着小虎使劲咳嗽,小虎不以为然:“你是不是嗓子被呛坏了?” 这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就遮住了小虎的脸,小虎立刻惴惴不安的站起来,缇萦也呵呵干笑两声。 “老大,你回来了,怎么样,找到缇萦姑娘的祖母了吗?”小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缇萦也配合着:“我与祖母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不知道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一搭一唱,努力岔开话题,想要掩饰刚刚背后说人闲话却被当事人撞个正着的尴尬。缇萦更是浑身不自在,毕竟,周正这么多婚事中,还有一家是自己破坏掉的,这下知道了真相,心中着实愧疚,不停的傻笑着。 周正静静的看着两个人,小虎有些背后发凉,“ 我去看看小龙带什么吃的回来了。”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周正也不说话,走到缇萦面前,缇萦第一次感觉到了压迫,周正沉声道:“找到你祖母的马车了,吃点东西,我就送你过去。” 缇萦尬笑一声:“谢谢周将军。” 周正沉稳的坐到刚刚小虎坐的位置上,缓缓道了句:“坐。” 缇萦立刻乖乖坐好,这真相揭晓以后,缇萦面对周正,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愧疚,总觉得无颜面对救命恩人。 周正没见过这样的缇萦,嘴角不着痕迹的歪了歪,缓缓道:“昨夜的山贼不是普通的山贼,你与你家老太太会面后,还是要十分小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最跳脱的周正 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们的事,只说是自己逃出来的就行了。金朝那边我也已经叮嘱好了。” 缇萦连连点头。不管淳于老太太对自己如何信任,这到底还是在外待了一晚,还是与别的男子待了一晚,怎么解释都会解释不清,周正这么一说,缇萦轻松不少。 可这怪不了她了,是救命恩人不让说的。 “周将军放心!”缇萦一脸认真,信誓旦旦保证,“只要你给金朝交代好了,毛竹她是打死都不会说的。” 周正浅笑着点点头。 接着两人无言。缇萦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周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无聊的用木棍撮着火堆碗。一簇火苗,微微发黄,照在女子白净的脸上,看的人心里暖暖的。这时,周正突然开口了,十分突兀的问道:“你觉得谁最可恨?” 缇萦没想到周正会问这句话,陡然一惊,缇萦思量半天,在肚中草稿打了几遍,正欲开口,周正又悠悠加了句:“你惯来不会说哄骗人的话,这会没人,你应该更不会说了吧!” 周正不是上一次在医苑见到时那么纯真,双目似海,看不清一点情绪,只是海面微微掀起的涟漪,让人觉得凄凉。 缇萦深吸一口气,微微低着头,有些犯难的不断地把玩着指腹,从周正地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火光下她有些翻红地脸颊,弯弯地睫毛一闪一闪似在说话。 缇萦突然开口,“周将军,你当初求娶阳漾,是不是觉得她的母亲蔺青先生是个不被世俗困扰地女子,所以,阳漾一定也会是个不怕流言蜚语的女子,定会接受周湛,好生教养周湛。” 有那样出色的母亲,女儿一定也不会差。 周正一阵沉默。 缇萦微微仰起头,看着周正:“这世上的女子只要嫁人了,没有人想要和离的。谁都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闹得和离收场。这也就是这世上为何只有一位蔺青先生了。” 缇萦轻笑,“当父母的,哪一个又希望自己的儿女婚嫁不幸呢!即便蔺青先生和离了,她与阳漾的教育还会是一定要嫁个如意郎君,周将军,你觉得呢?” 缇萦说的很直白,以她对周正的了解,他可能是个好兄弟,好战友,好朋友,但在情感方面,想的过于简单了。这个世道上,不是他图人家女孩什么,就是别人图他什么,总之一句,双方扯到婚嫁事上的时候,总是有利可图。 别人都是势均力敌,而他,有了周湛就多了不少诟病。。 缇萦看着周正低沉的面庞,犹豫了下,缓缓道:“周将军,怒缇萦直言,这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是衡量两家结亲后的利益有多少,也有些是有真感情的,两人若是真心护着对方,什么流言蜚语,权势高低都是过眼云烟。” 周正笑了声,颇为调侃道:“缇萦大夫真是个让人刮目相看啊,之前还跟我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会又变成了这套说辞!” 缇萦有些心虚,却是继续力争:“不管我之前说过什么,但今日在救命恩人面前却是肺腑之言,再无妄言。周将军深明大义,如何能不懂我今日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周正又是一笑,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缇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愧疚更深: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循规蹈矩,骨子里却是将世俗愤恨到了极致,这与他是私生子原因脱不了干系。他明明知道没有任何解释地收养周湛会给他带来一系列地麻烦,他还是收养了,且将周湛地身世还护地紧紧地,不许旁人知道。 他想找一个与他一样,不顾世俗看待地女子,与他一起对这个不公道地世界做出无声地呐喊,可试了一圈,那些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模样,恪守陈规,墨守成章,俗不可耐! 缇萦心中莫名顺畅,声音轻快道:“周将军,你看起来恪守规则,事事照着规矩来,其实骨子里却是个最不规矩,最跳脱的。” ——他没有父亲,从小跟着母亲过着清苦的日子,他定时时问自己,为何他没有爹,别人也定时时嘲笑他,为何他没有爹。 没有爹就该被区别对待吗?不,他偏不信,他就要看看,没有爹的他能不能为周湛找到一个娘! 周正抬了抬头,看见缇萦眼里的真挚,他微微笑了笑,还未等缇萦再开口,他朝着火堆里扔了根粗树枝,直言道:“没想到缇萦大夫不仅治人身体上的伤痛,还能看穿人心里上的伤。” 缇萦尬笑了声,有些后悔,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这职业习惯累计下来快四十年了,真是个坏习惯,她一个心理年龄快四十的人居然跟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人讲情感,真可耻。 周正收起了笑容,板起了脸,声音像腊月池塘里的冰,他盯着缇萦,一字一句道:“是又如何?别人能奈我何?” 缇萦微微低了头,轻声道:“对不住,我多嘴了。” 周正起身而立,转身就要走,刚走两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缇萦。 “我有句话也想跟你说,”周正语带戏谑,冷笑道:“你的一举一动看似再规矩不过,其实你与我一样,骨子里最恨这些老什子规矩,平日里装的跟猫一样温顺听话,可真有事到自己面前,你就是那受惊的老虎,长牙五爪的呲牙齿!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有本事你就一直装一直忍,莫教人真惹恼了你!”说完,就大步流星,转身而去。 火堆旁就剩下缇萦一个人,太阳慢慢的升起来,缇萦拿水浇灭了了火堆,又整理了下衣裙,重新坐下,九九无语。 其实缇萦不止一次反思过自己的问题。看着人畜无害,偏偏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骨子里又有一些不甘心,还藏着些小热血,明明自己能力不足,还偏偏爱见义勇为,想光明正大的当英雄,可用的都是些狗屁手段。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 遇到打劫,明明怕的要死,偏偏还要当英雄,看到房梁掉下来的时候,心里是各种后悔,偏偏死鸭子嘴硬,这些不知死不知活的种种行为,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方妈的口头禅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一直秉着这种信念,各种尝试自己的极限,终于把自己搞的猝死了,到了这里,她又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一次次一遍遍挑战着这个时代的底线,就是不肯服个软,平稳的过一生! 真是作孽啊!迟早要把自己作死! 缇萦颓废的低着头:不如就照着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一样平静的活下去,别挣扎了,好好活下去才是王道!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 “五姑娘不会出事了吧?”长卿小声嘟囔。 淳于老太太和淳于意立在马车边上,不停往后看。经历这么一遭,押送的衙役对淳于意感激涕零,要不是他们,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会也不给淳于意带手链脚铐了,由着淳于意和老太太站在一起。 “闭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王嬷嬷瞪着长卿一声斥责,“表少爷已经去接五姑娘了,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 老太太沉着脸,淳于意在一旁来回踱步。 “快看,表少爷回来了。”长卿指着不远处大喊道。淳于意搀着老太太往前走了几步。 公孙凌轩一下马,脸色苍白,拱手跪倒了老太太面前,“我……我去的太晚了,驿站已经烧成灰了……” 老太太心中一颤,身子往后仰去,淳于意赶紧将人扶住,“母亲……” “怎会这样?你,你在四周找了吗?缇萦那孩子一向机敏,断不会这样轻易丢了性命!”老太太鼓足气,又继续追问。 公孙凌轩缓缓地摇摇头,表情怪异,眼神一直躲闪,老太太何等睿智,大喝一声:“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你倒是说啊,你到底瞒着我什么?” 公孙凌轩看了淳于意一眼,又看了看老太太,似下定了决心,朝着两人磕了个头,表情痛苦,声音哽咽道:“我在驿站周围发现了具女子尸体……她……她衣衫不整……清白不保……惨死了……” 老太太如雷轰顶,定在原地,淳于意眼睛瞪得老大,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缇萦真死在驿站,那至少落了个救父而亡的好名声,若被那群山贼糟蹋了,日后…… 凌轩抬起头红着眼眶,心中痛苦不亚于老太太。 “不……不会的……再等等……再等等……”老太太步履蹒跚的往马车旁走。这时,一名衙役上前:“老夫人,不敢再耽搁了,该赶路了,我们要交差的,您别为难我们了。” “滚……”老太太恶狠狠的一声,吓得衙役赶紧跑开了。 淳于意走到老太太身边,缓缓跪下,“都是儿子不好,拖累了全家,都是儿子的错……” 老太太气恼,狠狠一巴掌打在淳于意的脸上,“你今日才知道你是个蠢蛋!就因为你的愚蠢,害死松儿,害死了王氏,害死了云晚,现在连缇萦都被你害死了!” 淳于意红着脸,红着眼,哀声道:“儿子该死!” 老太太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抬头看着天,声泪俱下大喊着:“天爷啊,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要这样惩罚我!” 王嬷嬷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用帕子摁了摁鼻子,安慰道:“老太太您保重身体啊,二爷的事还没个着落呢。” 老太太缓了口气,指着淳于意继续骂道:“你这个当老子的,缇萦在的时候,你的半个眼睛里面都看不见她,她是个多好的孩子啊,从来没有因为你的薄待而心生怨恨,你出事了二话不说跟着我去长安救你,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么些年,你对得住她吗?” 淳于意低着头,闭着眼,不敢言语。 “真是个傻孩子……傻孩子……”老太太不住叹息。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又来了衙役,王嬷嬷挥挥手,衙役不敢上前。 王嬷嬷轻声道:“老夫人,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还是先救二爷吧,待到了长安,我们为五姑娘做个气派的衣冠冢……也是一段佳话……” 老太太心痛难忍,别过脸不看淳于意,“让他们带他走吧,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老婆子我管不了……管不了了……” 王嬷嬷冲着长卿点点头,长卿扶起淳于意,将人送上囚车,自己则和衙役一起走在囚车旁。 淳于意坐在囚车里,看着渐行渐远的老太太,囫囵的抹了把眼泪,叹息道:“唉!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 长卿也跟着叹了口气,继续前进。 此时,一辆马车哒哒哒的出现在老太太身后,驾车的正是毛竹。 公孙凌轩最先听到马蹄声,一抬头,激动道:“毛竹?是毛竹!姨奶奶,是毛竹啊!” 老太太站起身,毛竹驾的马车已停在面前,缇萦掀开帘子,激动道:“祖母……” 老太太喜出望外,快速走了几步,一把抱住缇萦,热泪盈眶:“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吓死个人……” 缇萦心中温暖,忍不住撒娇:“祖母,孙女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能抱着你真好……”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连一旁的公孙凌轩和王嬷嬷都松了口气,如此大喜大悲,真是磨人啊! 老太太拉着缇萦的小手,左看看右看看巡视宝贝孙女哪里有没有受伤,“你表哥去寻你,那驿站都被烧光了,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实老太太心里一直犯嘀咕,要是真碰上了那种事,她要怎么办?回头又想想,这要真碰上那种事,这会应该也是一具尸体了,想的老太太心中着实难耐,所幸问出来,心里才舒服点。 “祖母,这次还要多谢毛竹,与其说是我去救毛竹,不如说是毛竹拖我出了火海!”缇萦得意的夸奖。 “哦?毛竹,你来说说,怎么一回事?”老太太顿时来了兴致。 毛竹冲着老太太福了福身,清了清嗓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乌鸦反哺 “得亏我平时吃的多,姑娘找到我的时候,那伙贼人已经把火点着了,我拉了两床被子,把被子往水里一泡,披在我和姑娘的身上冲出了火海!”毛竹讲的神采奕奕。 王嬷嬷哭笑拍打着毛竹,嗔骂道:“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呆呆地,竟能想出用被子浸水的办法,这被子浸了水,火怎么也烧不着,真是个鬼点子!看样子以后不能拘着你吃了,那被子灌了水,得多重啊!得亏你平时吃得多,不然怎么拖得动!” 老太太也被毛竹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了,“那也不早点追过来,害我担心了一晚上。” 缇萦抱着老太太的胳膊直撒娇,“祖母,这个就怪不得毛竹了,我们在马厩里找了辆马车,走了一段路,就听到后面有人,怕再有什么意外,就躲到了一旁的树丛里,就等着天亮才赶路,这样也安全些。” 老太太戳了戳缇萦的额头,“就你小聪明多!” 一阵唏嘘后,几人上了马车,缇萦和老太太同乘,毛竹和王嬷嬷一辆,公孙凌志骑着马走在一边。 老太太一夜没睡,一上马车就靠着缇萦睡着了,缇萦把小褥子盖在老太太腿上,又给老太太腰后别了个腰枕,尽量让老太太睡得舒服些。 “表妹,那伙人应该不是山贼。”公孙凌轩隔着窗户跟缇萦说道。 缇萦看了眼睡熟的老太太,轻声道:“表哥也这么认为。普通的山贼一般都是拿钱走人,这伙人行事凶残,不留活口,怕是不简单。” “莫非真是刘家怕事情暴露,杀人灭口?” 顿了顿,缇萦正色道:“很有可能。到了长安真相自会大白,刘家再不出手怕是越往后便越难了。” “那这一路岂不是异常凶险?”公孙凌轩急急道,缓了口气,又道:“老太太经不起任何折腾了,这一路万不可再出一点事了。” 缇萦蹙着眉头,把老太太腿上的褥子往上拉了拉,沉声道:“是该想想办法了。” 队伍很快就追上了淳于意,淳于意见到缇萦又惊又喜,拉着缇萦不住的说好。根据上次住驿站的经历,这次众人决定住客栈。一来,客栈人多眼杂,万一真有杀人灭口的,这满客栈的人得些时间找找呢!二来,人越多,逃起来也方便。 缇萦借口家里老人不舒服,特别嘱咐了要了间角落里的几间房,公孙凌轩又给店小二拿了二两银子,要了些饭菜送到房中。 “你配当老子吗?”公孙凌轩刚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老太太拐杖落到了淳于意身上!公孙凌轩不敢声张,悄悄站在一旁。 “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就你这样子,生个儿子也是孬种!”老太太气急,坐在圆凳上直抖。“长卿那个耳报神,真是什么话都说!”淳于意一旁小声嘀咕。 “你……你……你自己不说那样无耻的话,长卿怎么报与我!真是作孽啊,我怎么生了个这么个玩意儿!”老太太说着又举起了拐杖。 缇萦赶紧拦下,凄凄道:“祖母莫气了,父亲说的也不是并无道理!孙女到底是个女孩,行事多少不便,若孙女是个男子,应是文武双全,护着父亲跟您。” 老太太拉着缇萦的手,真挚道:“从前,我与你父亲是一样的想法,可家中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我老婆子也想明白了,不管是男子女子,都要是敢担当,敢作为的好孩子。” 老太太恶狠狠的瞪了淳于意一眼,声音提的很高:“萦儿有你这样的父亲才应感到心寒!” 淳于意羞愧的低下头。缇萦并不怪淳于意,他有女子不如男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了,回想他的三个女人,哪一个不是为了生男孩而活! 缇萦扶起淳于意,转身直直地站在老太太面前,豪迈地一昂首,胸有成竹道:“祖母,世人都说女子不如男,孙女不信,孙女偏偏要让世人知道,这世上父母爱子是真的,乌鸦反哺也不假!” 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这五姑娘是要闹哪出? 缇萦从怀里掏出张纸,恭敬地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将纸展开,脸上晴一阵阴一阵,随即又将纸重重地拍在桌上,冷下脸来:“不行!” 缇萦半蹲在老太太面前,娇声道:“祖母,您知道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釜底抽薪,光明正大,这样一来,父亲不仅没有危险,我也没危险,只要我和父亲能平安走到长安,父亲的冤屈定能洗刷。” “什么?这更加不行!你个女孩子,这样一折腾,日后还怎么嫁人?”老太太背过脸,不理缇萦。 缇萦提着裙子,又挪到另一边,继续道:“您刚刚不是才说了不管是男是女,得有担当有作为嘛,抛开我是女子得身份,我还是父亲得女儿,祖母,求求你了,只有这样,我们一家人才能活着到长安,我们只有活着,才能替父亲平冤啊!” 老太太定定得看着缇萦,眼中有千言万语,却都化成了一声“唉……” 缇萦又继续说道:“这世上,女子并不是只有嫁人一条道啊!万一……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孙女就守着祖母一生,祖母您陪着孙女开个小医苑,学着父亲得样子,过完一生,有何不可!” 淳于意咧咧嘴:“胡闹!” “你闭嘴!”老太太对着淳于意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孙女!你这一辈子胡闹得次数还少嘛!再说了,我孙女现在做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得老子!” “母亲,您不能这样护着她!”淳于意心有不甘。 “不护着她护着你啊!”老太太指着骂道,转过身又换了副面孔:“妮子,你是个好孩子!可……罢了,你且与我说说你的谋划,我再定夺。” 老太太似有所动,缇萦沉吟片刻,缓缓说道:“祖母,您先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再说。” 老太太扶起缇萦,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扶着她细白的小手道:“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答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告世人书 缇萦见老太太答应,从凳子上直直地跪在地上,轻声道:“请祖母明日带着这告世人书,先行一步往长安去!” “这是何意?”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看着缇萦。 “今晚,我便和表哥他们将这份告世人书誊写上千万份,明日您便带着它们走到哪里发到哪里,发的越多越好,发出去的越多,知道的人就越多,知道的人越多,我和父亲我们就越容易活着。”缇萦信誓旦旦的说着。 “想必祖母也看出来了,驿站的人根本不像山贼,我们越是小心,越容易死的悄无声息,可我们若是大张旗鼓,让世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含冤戴雪的案子,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他们都想知道结果,他们越是想知道,就越不会让我们不明不白的死去。”缇萦索性将想法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老太太缓缓站起身,沉思片刻,回头对着缇萦道:“再加一条,免诊金为百姓看诊!” 缇萦知道,老太太这是同意了。“便是如此,也要让你表哥跟着你,能护你周全。”老太太一脸慈爱。 “不可!祖母,这告世人书是求清白,孙女一人陪父入长安,是求人心!”缇萦连声道:“我与父亲孤儿寡父,旁人一看就心生怜悯,断不会觉得我父亲害人性命,这样一来,我们的胜算就更多了!” 屋里一阵安静。良久,缇萦见淳于老太太微微点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祖母,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办法能不能行,这里不是现代,没有那么快的传播速度,只能靠着发传单了,至于效果如何,现在谁也不知。 但只要能保证您的安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在这个世上,除了王姨娘,您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了,我不能看着您出事,我不想像当初看着王姨娘去世而无能为力。 淳于意在一旁默默的看着缇萦,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当年在刘家缇萦也似这般,只是到了今时今日,淳于意好像早就忘了当年的事了。 接下来,除了王嬷嬷去伺候老太太休息,其他人聚在一起,开始誊写告世人书。 告世人书:吾父淳于意,山东临淄人,立志为贤医,方书通古今,本草有折衷,儒医功用深,救治千百人,不但针经熟,言谈语语真,父医者,劳动或诸贤,同待之同医之,仁爱之人,淳良之心,人人亦见之。 年前入刘府,刘府有二子,二子名曰义,身体患隐疾,我父有妙药,不足一月余,身体康又健。月前父被抓,刘家告杀人,父亲何其冤,押携至长安。 途中遇山贼,杀人又灭口,险些丧黄泉。家中已无人,缇萦不能活,只能跟父走,求清白求活命求世道开开眼! 此去长安,生死只在一线,我父不愿糟践毕生所学,愿沿途奉献此生所学,凡家中有病患者,皆可无诊金求医,人命至重,医心至真。女淳于缇萦置上。 毛竹识得字不多,只能时不时的给几人倒茶加水,这一写便是一晚上。衙役吃过早饭便来敲门了。 “缇萦,这些够发两日的了,其余的我在马车上继续写。”公孙凌轩一边整理着昨夜大家的战绩一边对还在书写的缇萦说道。 “好了,这是最后一张了。”缇萦将纸拿起来吹了吹,递给了公孙凌轩,又一本正经道:“表哥,这一路上老太太就交给你照顾了。” 公孙凌轩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秒,淡淡的笑了笑:“缇萦,此路凶险异常,这就是你想的万无一失的法子吗?我可以跟着囚车一路去长安,你照顾好老太太才是。” 缇萦晃了晃脑袋,调皮的扁了扁嘴,“不不不,你不行,必须是我。” “为何?” “因为我会医术,你不会!”缇萦丢下句话,就离开了,“表哥,我要去与祖母去吃早饭了,桌上的告世人书你可要收好了。” 公孙凌轩看着缇萦的背影,无奈的摇头笑笑,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奇女子? 今日的这顿早饭,缇萦吃的格外多,老太太看着缇萦吃的那么香,不知不觉也多吃了晚饭,就连平日里坚持早饭不过七分饱的淳于意也吃的多了些。 一旁服侍的王嬷嬷,别过身,轻轻的抹了抹眼泪,这顿饭吃了,还不知道下顿团圆饭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王嬷嬷一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吃完饭,缇萦抱着老太太的胳膊送到门口,老太太眼中含泪,将缇萦鬓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缇萦熊抱着老太太撒娇,“祖母,这下我可把你得腰身记住了,等到再见面时,只能比现在宽,不能比现在窄!” 老太太被缇萦逗得笑出了声,戳着缇萦得额头骂道:“你这小妮子,竟敢拿老婆子开玩笑!” “啊啊啊,疼,祖母,你的劲真大,看来能活到一百八!”缇萦癞皮狗似地又往老太太身上蹭了蹭。 “哈哈,看看,看看,这小嘴……”老太太终于换了心情,冲着王嬷嬷说道。 “祖母,快上马车吧,否则今日的告世人书怕是没几个人看到了。你就尽管放宽心,我一定会和父亲平安的回到您身边的。”缇萦笑着催促。 老太太也不言语,默默转身上了马车,王嬷嬷和毛竹紧随其后,公孙凌轩驾着马车,长卿骑着马跟在后面。 “祖母……要好好吃饭……毛竹……照顾好祖母……”缇萦冲着远去的马车大喊,只看到公孙凌轩摆了摆手。 缇萦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如今真的剩她一人了。缇萦有些后悔,她前两天才说了不逞强了,这会又干上蠢事了! 她真的孤家寡人了! “缇萦姑娘,该走了!”缇萦还没从失落中缓过神,衙役头孙大力便在身后提醒了。 “来了!” 昨夜缇萦誊写的时候,淳于老太太已经派王嬷嬷给两名拿过银子了,加上之前的救命之恩,孙大力对淳于意和缇萦还算是特别照顾。 第一百三十七章 钱五 缇萦与押着淳于意的囚车一起走走停停,实在走不到了,孙大力便让缇萦坐在囚车后面歇歇脚。缇萦坐在囚车后面,看着磨破的绣花鞋,哀叹一声——自找的。 这一连走了好几日,也没见个人来问医,缇萦心中属实不安,可好在没有再来暗杀的人。 “也不知道你祖母他们到没到……”淳于意靠在囚车的一边出声问道。 缇萦坐在囚车的后面,抚了抚裙摆,犹豫道:“总归是平安的……” 淳于意看着缇萦已经磨破的鞋子,脸上也不似在家时那样白皙,眼瞅着日头一天比一天大,细白的手也粗糙不少,不忍道:“到了下个客栈,寻辆马车寻个马夫去追你祖母。” 缇萦瘪了瘪嘴,摇了摇头,“不成,我已经答应祖母跟你一起到长安,我不能失信。” 淳于意有些吃味,转过脸,小声嘀咕:“不是因为我是你父吗?”缇萦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没有言语。 “淳于大夫,你有个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孙大力朝着淳于意竖起大拇指,另一个衙役钱五也随声附和,“是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孝顺的女儿我做梦都能笑醒。” 淳于意应和着笑了笑。钱五是个话痨,几日相处下来,钱五已经把家底透了个底朝天。 钱五是家中老五,所以得名五字,家中父母都是务农的,到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先是娶了邻村的高家的独生女,又得老丈人引荐,做了衙役。 成亲后的两人如胶似漆,三年生了俩,一儿一女,钱五感激老丈人恩情,要将儿子冠以母姓。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那老丈人一生无子,照理说,我这当女婿的把自己儿子跟他姓,他应该偷着笑,可我老丈人偏不,他非要我女儿跟他姓。淳于大夫,你说说,我这老丈人是个什么心思?”钱五说完,擤了把鼻涕,顺手往鞋底子一摸。 “还能什么心思,喜欢养女儿呗!你看看养了个女儿,带回来了个儿子,孙子孙女也都有了,能不乐吗?”孙大力兴致勃勃道:“淳于大夫,你不知道,这小子打一成婚就住在媳妇家,整日里,丈母娘跟服侍亲儿子一样服侍姑爷,真不知道祖坟上冒了什么青烟!” 钱五也不反驳,摸着头傻笑着:“我家里人太多了,不如住在媳妇家清净。” 缇萦被钱五憨憨地样子逗得笑出了声,“钱大哥一看就是疼嫂子的,你心疼嫂子,嫂子的父母看在眼里,当然对你也是爱屋及乌了。” 孙大力来了劲,“五姑娘真是火眼金睛啊,你不知道,外面但凡有个好吃的好玩的,那老钱绝对是第一个去买,买了就回家给媳妇,你是没讲过老钱那媳妇,都生了俩娃了,那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府衙里哪个不羡慕!” 爱人如养花,此话不假。 “这都不算什么了,更绝的是,钱五最后把两个孩子都冠了母姓,说什么怕日后两个孩子姓氏不一样不亲,府衙的兄弟们谁不冲钱五竖大拇指!”孙大力最后这句话说的是又酸又涩又佩服。 缇萦认真的点了点头,称赞道:“钱大哥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典范啊!” “淳于大夫,你怎么……”钱五回头看淳于意的时候,淳于意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钱五收了收声音,“我这人没啥大志向,媳妇孩子在跟前就行了,跟谁姓都是我儿,只要我们一家身体好,那比啥都强!” 通透清醒,知足满足,缇萦心想,自己什么什么才能如钱五一样呢! “吁!”钱五猛地一拉马绳,缇萦受引力往前扑去,接着囚车停住,缇萦又差点掉下去。 “是淳于神医吗?救命啊!救命啊!”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少妇,头上绑着泛白的红头巾,挡在了马车前。淳于意听见声响,睁开眼睛,孙大力和钱五看了缇萦一眼,缇萦微微点头,孙大力出声道:“你是何人?怎敢拦囚车!” 那少妇扬起告世人书,扯着嗓子道:“我芸娘今日拦囚车,就是为了不用银子能看病,我就想看看,这告世人书到底是真是假?!” 缇萦从囚车上跳下来,缓缓走到芸娘面前,拉住芸娘的手,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哭泣道:“我爹真是被冤枉的!这位嫂子你放心,我爹这次去长安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万一……他现在就想再做些好事,你放心,他就是不要银子给大伙诊治。” 芸娘将缇萦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到她已经露出脚趾头的鞋上,反手将缇萦拉住,真情道:“你就是缇萦吧,妹子你放心,只要你爹能治好小翠,我……我就……我就让村里人都看见这张纸!”说罢,抖了抖手里的告世人书。 缇萦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过身,面对着孙大力和钱五直至跪下,钱五吓得赶紧要去扶,孙大力一把扯住,钱五这才明白,又往后站了几步。 缇萦装得又是一副哀哀切切的样子:“两位官老爷,求求你们行行好,就带我爹去这位嫂子家看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爹要是真的有罪,现在也算是赎罪了……” “他是囚犯!岂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孙大力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 缇萦哭的声音更大,“求求官老爷了!”边说边磕头,那磕头的声音听的芸娘都往前走了两步,缇萦再也抬头,额头上都磕出了红印。 “好了!”孙大力摆了摆手,一脸不耐烦的说道:“看了就赶紧走,别耽误了时辰。” 芸娘赶紧扶起缇萦,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缇萦的额头,“妹子,你真是个实诚的,磕几个混的过去就行,还真这么用劲,疼不疼?” 缇萦摇了摇头,“不疼。”——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狂吼了,疼死了。 可真有演的真实,这告世人书才真实! 芸娘也朝孙大力和钱五福了福,表达谢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翠 芸娘带着几人左拐右拐的到了车家村。芸娘带着几人绕着大道,来到了她家。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正中间是个三间的堂屋,左右两边各有两个小舍,一边养着鸡鸭,一边养着几头猪。 院子里虽然养着牲畜,但没有一点发臭的味道,整个院子干干净净,就连洒扫的工具都洗得干净。院中放着个木桌木凳,一进院,芸娘赶紧招呼孙大力和钱五坐下,又从屋里拿出包茶,洒进水壶里,摇了摇,给两人各倒了杯。 “两位官爷先喝着茶,我这就带着淳于大夫他们去给我那妹子瞧瞧。”芸娘热情道。孙大力一挥手,淳于意和缇萦就跟着芸娘来到了堂屋右边间。 “小翠,我给你把大夫找来了!”芸娘一招呼,屋里名叫小翠的女孩从床边站了起来,“芸姐姐,这两位是……” 小翠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遮住额头的刘海,梳着一个简单的髻子,戴着同色系的耳饰,鹅蛋脸,一双丹凤眼,生的楚楚动人。 淳于意找了个外衣把囚衣盖住了,只是长时间的赶路,看起来还是老了不少,缇萦又是破破烂烂的鞋子,小翠把两人上下打量一番,眼角微微露出厌恶。 “好妹子,你信姐不,你要是信姐,就相信他们,他们一定能解决你的难处!”芸娘走到小翠身边安抚。 “姐姐,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大夫,倒像是逃难的!” 缇萦往前一步,福福身,缓缓道:“姑娘,芸娘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们说了,不管我们想什么,只要我爹能解决你的问题不就行了。” 来的路上,芸娘已经把小翠的情况跟淳于意和缇萦说了。原来,小翠是她丈夫远房的表妹,大约四个月前,小翠来投奔表哥。谁知,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劫财劫色只留下小翠条命,小翠到芸娘家时,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可偏偏天不如人愿,小翠怀孕了。 照理说,芸娘去偷摸着抓副落子药这麻烦便能解决,可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怕到时小翠再难议亲,再者,芸娘与丈夫多年无子,这万一有人以为是芸娘自己用,那就是全身都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好巧不巧,芸娘得了这告世人书,心里一横,这看完就走的囚犯,有什么后顾之忧!这才壮着胆拦囚车,求救命。 “对啊,小翠,只要淳于大夫解决了这个麻烦,我们照样还是好姑娘,照样能找个好婆家!”芸娘挽着小翠的胳膊,好声安慰。 “姑娘放心,我们定会保守秘密。你且让我把把脉,知道你的身体情况,我好知道用多少药量。”淳于意适时开口,缓了缓又道:“姑娘看着小女一般大小,那些贼人实在可恶,谁也不愿见这种事发生,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定当让姑娘少受罪。” 小翠不安的看了看芸娘,芸娘郑重地点了点头,缇萦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搀扶,可小翠忽的一脸惊恐,急急的向后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床上,“不不不,我……我害怕……我……我要等表哥和舅娘回来……” 芸娘顺势坐在小翠身边,关切道:“傻妹妹,别害怕,凡事都有姐姐呢。淳于大夫是可遇不可求,你表哥他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淳于大夫明日可就要走了,到时候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小翠眼睛一眨,呵呵一笑:“那就明日,明日淳于大夫在为我开药,姐姐就先安排他们在家中住一晚,晚上歇息好了,明日妹妹受的苦更少。” 缇萦听小翠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疑问,要说发生这种事,小翠应该最着急,可怎么现在看着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反而有种想留下孩子的感觉。难不成这其中另有隐情? 芸娘有些无语,看了缇萦和淳于意一眼,又看了看小翠,低声叹气道:“明日就明日吧,这人来的突然,你还没准备好姐姐能理解,今日我就为淳于大夫和缇萦姑娘做些个好吃的,明日再请他们为你看诊。” 淳于意不言语,缇萦大大咧咧的笑道:“对,我们是来的有些突然,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刚好也尝尝芸娘的手艺。” 说罢,芸娘便带着缇萦和淳于意走出屋外,孙大力和钱五立刻站起身,芸娘亲切的走到两人跟前,歉声道:“耽误两位官爷时间了,我那妹子今日不知咋的了,害怕的要死,怕是要求两位官爷留宿一晚,明日,明日我给官爷换上两匹快马,把耽误的时间给补上……” 两人偷瞥了缇萦一眼,缇萦微微点了点头,孙大力才道:“真是麻烦!看病还要挑时间,行行行,行吧。” 芸娘高兴直拍手,“多谢两位官爷,我这就给大伙准备吃的,对对对,得杀只鸡,炖只鹅,这一路一定累坏了,今日在我家就敞开了肚皮吃,你们坐着,我这就去收拾……” 说完,就冲到鸡棚里抓鸡,抓鹅,两三下就得手了,接着给鸡鹅一抹脖子,边放血,边朝着这边笑,“我养的这鸡,肥着呢!” 缇萦被芸娘逗得笑出了声,“芸娘好爽朗得性子!” 芸娘用胳膊抹了抹沾到脸上的鸡血,大声道:“我们村里人都这样,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对别人真心,别人定然也会真心对你的,你们在这等着,很快就好了,一会再给两位官大哥烫壶酒,润润嗓子。” 芸娘麻利儿的拔了毛,往厨房去了。 “淳于大夫,怎么回事?这里面的姑娘得了什么病?”钱五一脸好奇。 孙大力为淳于意和缇萦倒了杯茶,也是一脸疑问。淳于意吹了吹飘在碗上的茶叶,缓缓道:“明日便知道了。” 两人又将目光对准缇萦,缇萦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四人喝了三杯茶的功夫,芸娘就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大碗出来了,“来来来,你们先吃着,还有两个菜,马上出来。”缇萦咽了咽口水,真香。 缇萦这天吃了三碗饭,肚子吃的圆鼓鼓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芸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家村也安静了下来,缇萦吃的太多,在院子里走走路,她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家家灭掉的灯,想起以前住老家的时候。 老家也是个村庄,那里人的生活很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天的晚上和这里一样,都是听着蛙叫声和蝉鸣声睡着的。 “缇萦妹子,来,试试这双鞋,这是我之前给小翠做的,遇见这锉心事还没来得及给她呢,今个看你的鞋都破了,就给你先穿着。”芸娘手里捧着一双鹅黄色的新鞋。 缇萦连连摆手,“不不,不用了,芸娘,我……” 没等缇萦说完,芸娘拉着缇萦坐在了木凳上,直接脱掉了缇萦那双露脚趾的鞋子,又把新鞋子给缇萦穿上,“看,刚好,我就瞅着你俩脚差不多,这不刚合适。” 缇萦将鞋子左看看右看看,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穿在脚上是真舒服,“芸娘,这鞋子好舒服啊。” 芸娘见缇萦喜欢,也不谦虚,直言道:“我们平时做农活,站的时间久,平常的鞋子底子只有两层,我做的鞋子都是三层,一来不容易坏,二来人也舒服。” 缇萦听的直点头,芸娘拉过一旁的木凳也坐下,“妹子啊,这去长安的路还远着呢,这鞋你就穿着,你爹的事你也有心里有数,这官官相护,刘家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 缇萦心中感激,脱口而出:“多谢。” “谢啥,我还没谢谢你们能来救小翠呢,一双鞋子有啥可谢的。”芸娘拉了拉身上的围裙,有些不好意思。 缇萦忽地问道:“这小翠表妹与你相公可是自幼相识?” 芸娘连连摆手,“不相识,不相识。”芸娘想了会,道:“半年前,家里来了封信,是姑母家来的,说是姑父娶了小妾,格外受宠,小翠在家中不是被打就是被骂,姑母求我婆婆收留小翠,在我们这边给小翠寻个婆家,我婆婆与我和相公商量后,便同意了,这不,小翠才到了我们这,遭了山贼……” 芸娘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这孩子命苦,唉……我这当嫂子的,真是……相公和婆婆去城里买笔墨去了,这一来一回得三五日,要是他们在,小翠也不会这般害怕……” 缇萦不好再多问,照着今日得情形,小翠不是害怕,而是不愿打掉肚子里得孩子,难道小翠与山贼认识?两人情投意合,却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 电视剧里一般都这么演,两个不被世俗接受的人,最后打破世人得偏见,勇敢的在一起,死守相爱一生,小龙女和杨过就是明显的例子。 夜里,缇萦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屋外一男一老妇还有小翠哭啼的声音。 “……好你个曹芸娘,从哪找的人敢冒充大夫,你知不知道,这要是用错了药,可就一尸两命了……”老妇怒吼着,“我看你就是想害死小翠……是不是!” “你个贱妇,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歹毒之人!”男子的声音更大,接着又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打在了人脸上。 缇萦穿好衣服,往屋外走去,打开房门的时候,与淳于意碰了个正面,“爹……” “走,去看看。” 缇萦和淳于意来到院中,趁着月光,只见芸娘跪在地上,小翠挽着老妇的胳膊站在一旁,那青年男子正在芸娘面前。 芸娘捂着脸,直直地盯着男子:“黄梁,我与你成婚快十年,操持家务,赚钱养家,你……你居然打我……” 黄母不满的看着芸娘,继续道:“小翠遭了那种事,本就够可怜的了,你偏要她打掉孩子,你安的什么心,万一打掉孩子以后不能生育了,怎么办!我早都与你说了,让小翠生下这个孩子,就当是梁儿的,你就不,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梁冷哼一声。 黄母继续说道:“你们成婚快十年了,你这肚子还没个响动,我儿一不纳妾,二不寻花问柳,就是看着小翠这孩子可怜,不想她再受罪了,你怎就容不下这孩子呢!” 芸娘定了定神,沉声道:“婆母,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把柄,迟早会被人知道的,到时候要是被那山贼知道了,我们一家还如何安宁?表妹以后又如何嫁人?” 缇萦算是听懂了,芸娘的丈夫想白捡个孩子,芸娘不允,黄家母子气急,才闹的这一出。 黄梁冷笑道:“待孩子出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带着孩子和小翠另寻住处,他怎么能寻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小翠根本不愁嫁!” “不行!”芸娘不甘叫道,“我们怎能背井离乡,叫人笑话!” 缇萦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了,抬脚就走,淳于意怎么拉都拉不住,只能跟在后面,缇萦几步走到了芸娘面前,将人扶了起来,对着黄梁道:“这世上的男子最害怕的就是带绿帽子,没曾想黄公子竟这般喜欢绿色的帽子!” 黄梁瞪大眼睛,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缇萦笑了笑,毫不在意道:“莫说一遍,就是一百遍我都敢说,怎么,黄公子敢做不敢当?” 黄母上前推了缇萦一把,淳于意赶紧挡在缇萦面前,“这位夫人,你再动手莫要怪我不客气!” 黄母不以为然,冷笑几声:“你们就是芸娘找回来的假大夫,看着长的人模狗样,居然干起了行骗这样的勾当,要我说,长点眼色赶紧滚,要是我家小翠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好看!” 缇萦心中又堵的慌,这对母子真是极品,芸娘是傻了么,这么心甘情愿让他们蹂躏! 正说着,小翠又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一双湿润地眼睛悻悻地看着芸娘:“姐姐,你就让我把这孩子生下来吧,就当我报答表哥对我的照顾了!” 缇萦朝着小翠翻了个白眼,这下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了!又来个绿茶!道行还不浅! 芸娘别过身,似不忍看小翠,缇萦心中憋的实在难受,强忍怒气:“我爹有法子保证能让你们一月之内有自己的孩子!” 第一百四十章 黄家母子 顿了顿,缇萦又说道:“不仅如此,我爹还有独门技艺,能让你们一举得男,不仅如此还能能辨别妇人肚中男女。” 淳于意疑惑的看着缇萦,他什么时候有让人一个月便能有孕的本事了,他怎么不知道。缇萦眨巴着眼睛,淳于意只能配合。 黄家母子相互看了眼,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缇萦故意咳了声,“难道黄公子真喜欢绿帽子,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吗?” 黄母眼睛一转,不服气道:“你说一个月就一个月啊,我还说三天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淳于意有些不乐意了,他猛不防的走近黄母,略微看了眼,“夫人最近是不是经常眼睛昏花,夜不能眠,白日却是困顿不已,提不上气?” 黄母先是一愣,随后变成震惊,“你怎么知道,真是神了,你……你真是大夫?” 淳于意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洋洋得意道:“不仅如此,你经常口干舌燥,食之无味,每天水喝的不少,却还是渴的紧。” 黄母双手一拍,“神了!你真是大夫?” 缇萦自豪道:“这下你该信了吧!” “信了信了!” “只要我爹出手,伯母你就有自己的亲孙子了,何苦要别人的,你说是不是啊,黄公子?”缇萦拉着芸娘,走到黄梁身边,又对着淳于意道:“爹,你快替芸娘夫妻看看,这快十年来无子嗣到底是何缘故?” 淳于意心领神会,当即为黄梁和芸娘把脉,替两人把完脉之后,淳于意脸色沉重。 黄母急急忙问道:“怎么样?他们一个月内能不能生孩子?” 淳于意哀叹一声,又摇摇头,无奈的对着芸娘道:“还是让小翠姑娘把孩子生下来吧,黄公子这身体,莫说十年,就是再来十年都未必生得了孩子!” 芸娘心中一沉,戚戚道:“淳于大夫,这是何意?” 淳于意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你是打娘胎里就有得问题,治不了治不了!” 黄梁听到这样得结论,顿时大怒,咒骂道:“你个庸医,胡诌什么,谁说我不行,我要不行,小翠得肚子是怎么大的……” 说完,又下意识的捂住嘴,黄母和小翠脸上也难看的紧,芸娘喘着气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缇萦和淳于意相互看了一眼,看来这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黄梁别过头,不理芸娘。芸娘箭步走到黄梁面前,继续追问:“你刚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与小翠,你们……你倒是说话呀!” 黄母见不得芸娘质问自己儿子,扁了扁嘴:“是又如何?我告诉你,是你自己没本事,怎么能怨小翠有了身孕!识相点,就准备准备让小翠进门吧!” 事已至此,黄母索性破罐子破摔,顾不得什么体面了。 芸娘瞬间泪流满面,眼神空洞,嗤笑一声:“你们……你们做了这样偷鸡摸狗的事,还想让我容她进门,休想!我……我要与你和离……” 黄梁又是一声冷哼:“和离?在我黄家,只有休妻没有和离!” 缇萦平生最见不怪的就是这种凤凰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冷笑道:“我也见过些无耻之人,但像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黄母扬声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串通一气,想看我儿笑话,我告诉你们,芸娘我早都不想要了,就如我儿说的,只有休妻,没有和离,小翠肚子里可是我们黄家的种……” 黄母话还没说完,芸娘已经操起扫帚,朝着黄家母子和小翠挥去,黄梁见芸娘动了真格,赶紧护着小翠和黄母离开,嘴上还叫嚣着:“泼妇,真真是个泼妇……” 将三人赶出院子后,芸娘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缇萦赶紧上前搀扶,轻轻道:“芸娘,长痛不如短痛,莫要为这种人渣伤了身体。” 芸娘抬头看了看缇萦,无力的靠在缇萦身上,放声大哭。 经过这么一折腾,缇萦有些不放心,便和芸娘睡在了一起,芸娘看着屋顶,幽幽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能生……” 缇萦转头看着芸娘,疑惑道:“是。” 缇萦原本以为淳于意说那种话是为了配合她揭穿黄家母子无耻的嘴脸,事后,她偷偷问过淳于意,没想到竟是真的。 这下,黄梁真是头顶一片草原啊! 芸娘听后,翻了个身,背对着缇萦,嘀咕道:“明日天一亮我就去找我父亲,我要和他和离……” 缇萦看着芸娘的后脑勺,嗯了一声。 第二日,屋外一阵吵闹的敲锣声吵醒了缇萦,缇萦转头一看,身旁早就不见芸娘了。屋外看起来热闹极了。 待到缇萦出门的时候,孙大力、钱五和淳于意已在院中了。 “发生了何事?”缇萦问道。 “五姑娘,你起来了,真没看出来啊,芸娘还是个火辣的性子,这昨夜刚撞破她家那口子的破事,今个一早,就叫人敲锣打鼓往祠堂去,去看一出真刘安的大戏!”钱五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 《庄子外物》中有一个典故,主人公叫刘安,说是贫穷时与结发妻子相依为命,后来得了富贵,抛弃了结发妻子,另觅新欢。 缇萦腹诽,这跟陈世美有什么区别! “我们也去看看?”钱五询问孙大力,孙大力也是热血男儿,“走,去给芸娘撑撑腰,也对的起芸娘为我们杀鸡宰鹅。” 缇萦笑笑,世上还是好人多。淳于意不言语,跟着三人往村里祠堂走去。 祠堂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喜欢凑热闹,有些小孩钻进人堆,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缇萦等人毕竟是生面孔,不好往前直冲,只得绕到祠堂侧面的窗户处,朝里看去。 只见芸娘站在正堂中一老者身后,老者身边坐着一位穿官服地男子,堂下左右两边各有五位老人,应是两家长辈。 这最后一位长辈刚一入座,黄家母子便进了屋,像是已然想好了对策,趾高气扬地往正堂下的第一个椅子上坐下,黄梁立于身后。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对峙祠堂 待众人一一见过礼后,芸娘不小心哭出了声音,声音引得几位老者齐齐看向芸娘。曹父怒吼一声:“哭什么哭,这夫家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哭给谁看?” 说着又朝旁边的人拱了拱手,“叫张大人笑话了,我这逆女被我纵的刁蛮任性,今日又闹的要和离,我这老脸都被丢尽了!” 张大人摆了摆手,笑笑不说话。 黄梁冷哼一声:“岳丈大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与芸娘成婚数十载,如今二十七八了还没个孩子,实在不孝。可为全她当日不顾我家中贫寒,仍下嫁于我只恩,这数十载,我不纳妾,不寻花问柳,如今我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临死之前就想抱个孙子,我才欲纳表妹为妾,可她竟妒忌至此,不肯容人。岳丈大人深明大义,当好好训诫她一番!” 黄梁说完还不忘朝着众位老者拱拱手,道:“今日两家父老也在此,请各位长辈也为我说句公道话。” 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约摸着进过一盏茶,曹父怒斥芸娘:“你给我跪下!姑爷说的可是真的?” 芸娘乖乖跪在堂中,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抽泣道:“爹,当年我嫁给黄梁时,他家只有草房一间,这些年,我没日没夜的下地,养牲畜,卖猪肉,把家里的一间草屋换成了三间大房,院子比当初大了十倍,这几年生活好不容易好了起来,他却嫌我人老珠黄,连我碰都不碰,试问,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曹父听到芸娘这些年的境遇,饶他对芸娘当初不听他的话生气,却也是不禁一股气涌上心头。芸娘见曹父犯紫的脸色,知道父亲这是心疼他,便缓缓站起身:“芸娘不孝,当初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要嫁给黄梁,我们成婚后,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说真转身向黄梁:“黄梁,我想问问你,我嫁给你时你于我承诺过什么?” 黄梁气息一窒,哼了一声不说话。 芸娘继续道:“我娘去世的早,我爹一人将我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当初他根本不同意你我的婚事,是你到我家哭求我爹,还一再保证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绝不纳妾。还说娶了我,你便要更加努力,决不让我吃苦受罪,还要让我比我那些闺中好友过的更滋润!” 顿了顿,又冲着众位父老道:“众位叔父看看我,我才二十六岁啊,走在街上,那些小孩子竟叫我奶奶!” 听芸娘如数家珍地把自己当初地承诺,还有这些年地变化抖落出来,黄梁脸皮涨红,四周稽老族人纷纷侧目。一个看着芸娘长大地族叔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我与你爹怎么劝你你都不听!还有你,一个男人就应该说到做到,顶天立地,你看看你什么德行!” 黄梁羞愤难言。黄母见儿子窘迫,连忙道:“这世上哪有猫儿不偷腥的!况且,我儿也是为了孝顺我,圆了我的心愿!亲家今日这般是何意?” 曹父冷哼一声,道:“到底是偷腥还是孝顺,全由你们说了?” 黄梁大怒,几乎要拍案而起。 黄家老族长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亲家且息怒,这夫妻百年才能修的同船渡,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争执呢?” 黄母见有台阶下,赶紧道:“是啊是啊,这百年才修的一世的夫妻缘,就不说这些有得没得了,芸娘不能生育的事也就不说了,既然我那侄女已经有身孕了,就让进屋来,待生下孩子,芸娘也是那孩子的母亲啊!” 芸娘面色平静,语气森然:“若是我执意不肯呢,你们要如何?” 黄梁猛地出声,一脸不耐烦:“我自是先要孝敬我娘,你若不允,那便休书一封,断的干净!” 曹父终于不忍,连连冷笑:“好好好,好一个断的干净!” 缇萦心中怜悯,从窗缝去看芸娘,只见她怔怔地看着黄梁,好似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钱五咬的后槽牙直响,在一旁嘀咕道:“真想把他揍一顿,真丢我们男人的脸!” 缇萦看着钱五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道:同样是男人,差别怎么这么大!这黄梁软饭硬吃还吃上道理了。 黄梁见芸娘不说话,又傲慢笑了一声:“如今除了我,谁还会要她这个半老徐娘!如今日子越来越好,我素来是个有良心的,只要她容得下小翠,她便还是我黄梁的妻子,我还会与她相敬如宾!芸娘你和岳父也仔细思量下吧!”然后一脸得意,一副笃定了芸娘离不开他,曹父舍不得他的样子。 芸娘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最后一点不舍也没有了,真真想杀了眼前这个人,大声道:“不用思量了,我曹芸娘就是上山当道姑,也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不过只能和离,若你敢休妻,哼,我就叫你看看曹芸娘三个字怎么写!” 黄家母子大吃一惊,没想到芸娘竟然如此刚硬,面面相觑。 在座众人也是吃惊不小,震惊过后,又纷纷劝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要一时冲动”“床头吵架床尾和”云云。 缇萦看了堂上曹父一眼,没有丝毫嫌弃,反而看芸娘的眼神异常赞赏。果然,芸娘这么有底气,那是有亲爱的老爸兜底呢! 黄梁愣了一会,大叫道:“什么和离?你生不出孩子,还有理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想要和离没门,只有休书一封。” 黄母忙接上:“对,我都没嫌你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你还敢让我们好看,来来来,你说说,曹芸娘三个字怎么写!我老婆子活了这一辈子了,什么没见过,你吓唬谁呢!” 芸娘看着这母子俩的德行,竟对自己这些年来为这个家的付出一点都看不见,她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初为何执意不让自己嫁给黄梁了。 她心中又恨又悔,扬声道:“你们真是黑了心肝!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既然你们连一点情面都不顾了,我也没必要再好心了,今日,我就要让各位父老乡亲和叔伯父知道知道,到底谁是谁非!”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住猪棚睡澡桶 芸娘抚着自己老妇般的脸颊,伤心难抑,哽咽道:“我与黄梁成婚不足一月,他老娘就劝我们趁着年轻,多多劳作,知道我爹是镇上的养牲畜大户,变着法儿的让我去偷方学法,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着让家里赶紧富裕起来,哄着我爹偷学本事。” “本以为我学会了,黄梁会和我一起努力,结果他却以不窥探我家秘密为由,让我一人整日窝在鸡圈猪棚,现在想来,我真是蠢啊,那时一切都是刚开始,我怕小猪崽病死冻死,一个月中有二十天都待在猪棚里,好不容易回了屋,他们却说我一身的猪味,让我在洗澡桶里泡一晚上,我……就是这天下最蠢的人!” 众人听了也是唏嘘难言,指责的目光纷纷射向黄氏母子,更有人暗想:“整天不是住在猪棚就是睡在洗澡桶,怎么能生出孩子呢!这对母子真是狼心狗肺! 黄氏母子被众人看你的十分难看,纵使已经厚颜无耻了,也不禁有些悻悻,黄梁左右而看,不敢直视芸娘。 提起往事,芸娘心痛不已,大声道:“你们如此苛待我,居然还想休了我,我告诉你们,休想!” 黄梁冷哼一声:“男子休妻,再平常不过,你能奈我何?” 芸娘报以冷笑,朝着窗口看了眼,缇萦同样也看着芸娘,芸娘拿出一张纸举起来,道:“淳于神医想必各位都听过吧?这告世人书便是他的女儿淳于缇萦写的,我运气好,拦住了这位神医,想看看我们到底为何没孩子。” 芸娘说完又哼一声:“没曾想,竟是他黄梁不能生育!” 黄梁急了,“你在胡说什么,我身体康健的很,我……我要是不能生育,表妹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了,你个蠢妇,被那两个人骗了还不自知,还在这胡说八道,你……我……打死……你……” 说着,两步走到芸娘跟前,竟扬起了手。 “你敢!” “住手!” 曹父和缇萦异口同声道。 曹父站起身,怒视黄梁。缇萦和淳于意一同迈进了祠堂,缇萦冷笑道:“黄梁,你配不配当男人,你除了打女人,你还有什么本事!” 缇萦走到芸娘身边,向着众人福福身,指着黄梁正声道:“各位,我爹昨夜已经为他诊治过了,他根本无法生育,如果诸位不信,可等芸娘今日和离后,诸位家中有人不舒服的我爹可以免费诊治。” 淳于意也朝着众人拱拱手,正色道:“在下淳于意,虽不能说妙手回春,但平常的病也能看出一二,黄公子若是不信在下,再请几位大夫来看看便知道了。” 有了缇萦和淳于意出面,芸娘心中更是感激。 黄梁被两人这么一指证,越加焦躁:“你们……你们信口雌黄……你们串通一气……” 黄家族长一看芸娘这架势,就知道此番他们是铁了心要和离,小翠想要进门看来是不行的,立刻转头劝黄梁:“不做这些口舌之争了,既然黄家表妹已怀有身孕,待生下孩子后,就为她另寻门好亲事,没得必要为了个名不正言不顺之人连妻子都不要的。无媒苟合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梁闻言,忽地满眼热泪:“不行,她……她已将自己全部给了我,就是我的女人,我怎能对她不管不顾,还把她送到别人那里!” 缇萦低声骂了句:“真是双标!”,心中忍不住叹息:芸娘嫁给你时,也是如花似玉地黄花大闺女,操持整个家变成了黄脸婆,眼瞅着日子好了,糟糠之妻就要不成了,小翠就成了心头爱!呵!男人! 不过芸娘到底是与黄梁有些夫妻之义,听到这里,她强忍地心疼变成了豆大地眼泪,一滴滴落个不停,却是毫无声音。 这时候,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小厮,他恭敬地走到张大人身边,交过去两张纸和一把钥匙,又在张大人耳边言语了几句。 张大人拿过东西,微笑点头。黄氏母子相互看了看,微微有些不安,那钥匙怎么看着有些眼熟。随后,张大人又将手上地东西交给了曹父,曹父看着手里地东西,脸色愈发沉重。 芸娘用袖子抹掉眼泪,莞尔一笑。昨夜,缇萦睡着后,她便起身回了曹家,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一一告诉了曹父,曹父虽生气芸娘当初不听劝告,但到底是亲生的,两人一合计,必须和离。 想要和离,光小翠怀孕的事还不足以让众人服气,得有足够得证据,证明黄家母子是吃人骨血的畜生,方能全身而退。 曹父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脖颈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扬起手中的东西,怒骂道:“好你个黄梁,我女儿为你当牛做马,你竟在县城买院子,养女人,如今房契和钥匙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黄母一听房契和钥匙,一跳三尺高,往前扑去:“好你个曹大牛,你居然敢找人寻我们家老底,那是我儿子的院子,你快还回来!我……我怎么有这么个心肠歹毒的媳妇!”说着便要过去抓芸娘的脸,缇萦心中气愤,悄摸的伸出脚。 只听“扑通”一声,黄母脚下一般,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 黄梁连忙去搀扶,只见黄母咬着了舌头,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芸娘,缇萦心里大是爽快。芸娘上前拿过两张单子,脸色也是微微变黑,冷哼道:“我在家中起早贪黑,你们拿着我的血汗钱居然买了这么大院子不与我知,枉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们为何总往县上跑!原来你们早就谋划好了!罢了罢了,今日就当拿钱买教训了,若和离,这院子就有你们一半,否则,咱们就让张大人做主,看看谁是王八蛋!” 黄梁怒不可遏,大吼道:“什么我一半,你好好看清楚,那房契上写的谁的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都是我黄梁的,这房子当然也姓黄!”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这嘴是用来吃屎的吧! 缇萦大笑出声,指着黄梁高道:“我见过无耻,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我且问问你,你睡过几次猪棚,捉过几回鸡,往家里拿过几文钱?既然你看不上这糟糠之妻,又何必用她赚的银钱!你们住着用她的银钱买的院子,就不怕晚上做噩梦吗?还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手搂着如花似玉的表姑娘一手遏制着芸娘的自由,为你当牛做马?!” 黄梁被堵住了,梗得脸红脖子粗,面目都扭在一起了。堂内众人都劝来劝去,一时没个消停。忽地,芸娘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各位叔伯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我与黄梁缘分已尽,多说无益了。” 黄家族长站起身,朝着曹父和张大人拱拱手道:“既如此,就将家产平分了去,也算是全了两家情谊。” 芸娘无奈的点了点头,曹父想要起身说什么,却被芸娘拉住了,芸娘摇了摇头,曹父唉的一声又坐下了。 黄母跳了出来,大声道:“不行!想和离可以,那家里的\/买的院子都得是我们的,哪有夫家的东西分给个和离妇的。当初,你老子不同意你家给我儿,可是一点嫁妆都没给你,你现在倒好,还想空手套白狼,简直痴心妄想!” 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曹父骂道:“你这个当人家老子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嫁女儿的时候一文嫁妆都不出,现在女儿要和离了,还想从我家捞些钱,什么东西!” 曹父立直于身,指着黄母气抖,又回头看了眼芸娘:“看看,看看,看看你找的这是什么人!都到现在了,你还给他们留什么余地,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曹父一说话,众人心中直打鼓,莫非,这黄家母子还有什么更让人震惊的举动? 当初曹父死活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芸娘也是年少真情,不为钱财,不为高位,只为喜欢,直接住到了黄梁家,为了避免人说闲话,黄梁还是找媒人去说项下定,哪知曹父性子刚强,连媒人和定礼一块扔了出来,当然也没有陪嫁一说了。 当时这件事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好在黄梁脸皮够厚,找了个距离曹家很近的酒楼,从那里接走了芸娘,也算是从娘家走了。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被黄母拿出来作贱曹父。 堂上的气氛已经变了,不说和离了,也不说平分了,曹家族人也只能静坐不语。黄氏母子暗自得意,把这一顶大帽子戴到他曹大牛头上,看她芸娘还敢要那一半家产吗? 缇萦正欲说话,芸娘先了一步道:“我这还有一张赎身契,这赎身契上的卖家与这院子的原主家是一个人,被赎身的人叫翠娘,年方十七,付赎金的人写的是黄梁。黄梁,这又是怎么回事?” 缇萦暗暗叫绝,没想到曹父手段竟然如此了的,这才多会功夫,不仅把县老爷请来了,还查了这么多有用的。这黄氏母子也是活该,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还不趁着芸娘好说话的时候见好就收,偏偏要作死,得,这下真作死了。 这下堂上热闹了,原来是给青楼女子换了个身份,想要名正言顺的娶回来。 黄梁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嘴巴一张一合一时想不出和离的解释,黄母也是如鲠在喉,别过脸,不看人。 芸娘决然道:“我当初是没有嫁妆,可你们真以为我家技艺是那么好偷的吗,是我爹不忍我过一辈子苦日子,偷偷让人教我的,你们才有了如今的生活。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和离,我也要我挣得全部家产,你们一文钱也别想拿走!” 黄母看着芸娘刚要说话,却被芸娘一眼瞪了回去:“若是不肯,咱们就县衙见!把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叫整个县的人都知道知道,把那淫妇拖出来也让人看看,是怎么蛊惑男人离家抛妻的!我倒要看看,你们母子两人以后还要脸不要!” 黄梁最是心虚,谋划了这么久,竟被个名字出卖了,也怪自己,贪什么便宜,买什么老鸨的院子!黄母正欲说话,被黄梁拉住,冷哼道:“我不想与你一般见识,给你就给你,就当给个丫鬟的工钱了!”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曹父沉着脸,朝身边的张大人弯腰拱手,张大人挥了挥手,一个录事带着笔墨纸砚当堂写起文书来。随后芸娘又将屋里的一应东西报与录事,连带着那张房契一块递给了录事。 黄母心有不甘,用力甩开黄梁的手,走到录事旁,想看看有什么漏网之鱼。 芸娘又道:“当初你们那小破院应该还在,莫要再走错地了!” 黄家的几个族人纷纷低下了头,这黄家那点地早就被占了,现在可怎么给他们腾出来! 文书写好,张大人看了眼曹父,道:“签押吧!” 黄梁首先往前立了一步,唉声叹气的署了名,然后准备按指印之时,黄母又扑到在芸娘面前:“芸娘,一人一半吧,我老了,梁儿他又什么都不会,没有银子,我们会饿死的……” 黄母这意外之举,吓了缇萦一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活该!又看了芸娘一眼。 只见芸娘用劲将腿抽出来,面无表情的走到文书前,大笔一挥,咬破指头,摁下指印,冲着黄梁道:“是个男人就好好养你娘!” 黄梁叫说的羞愧,匆匆按了手印,拉起了黄母:“娘,休要丢人现眼了!” 说完,又对着面色枯黄的芸娘轻蔑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丑妇,现在好了,我还有与我真心相爱的翠娘,你就守着那些猪鸡鹅过吧!” 曹父这会也不按着火气了,一脚将人踢倒在地,“你这嘴是用来吃屎的吧!” 就连黄家族人都觉得解气。 缇萦看着倒地的黄梁,笑道:“黄公子,我再好心提醒你一句,还是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小心当了便宜爹还沾沾自喜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命书 黄梁不想在祠堂再呆下去,拉着黄母就要走,芸娘大喝一声:“站住!” 缇萦一回头,芸娘眼中多了丝玩味,看着她这个曾爱慕到骨子里的丈夫,曾经爱慕到骨子里,现在就恨不得剔了他的骨。 “你们身上的衣服是我前两天刚用我的银子买的,也是我的,全部给我脱下来!你这无心无肺的,贪财好色的小人,你们不配穿我买的衣服!”说完,往前走了两步。 “你……你……泼妇!”黄梁欲走,抓着身上的衣服没有褪下来的意思。 芸娘往前一大步,挡在黄梁母子面前,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反正你们也穿过了,都脏了,留着也没用!” “你……你要干什么?”黄母也紧拽着自己的衣服,这要是当众脱衣服,她以后还怎么活! 芸娘也不说话,拿着匕首七上八下的在两人身上划了一通,本来光鲜亮丽的衣服瞬间变得破破索索。堂上众人讥笑不断。 黄梁大怒:“你……你这个……恶妇……”说完拉着黄母仓皇而逃。 芸娘转身看了缇萦一眼,又朝着堂上的众人福了福,又道:“此次芸娘能脱离苦海,多亏了淳于大夫和缇萦姑娘。也谢谢众位长辈今日到场主持公义。“ 说完,走到曹父面前,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谢谢爹,还愿意认下芸娘这个不孝女!”转头又朝着张大人磕了下去:“谢谢张大人还芸娘自由。” 芸娘一声声的道谢,惹得堂上不少人偷抹着眼泪。缇萦在一旁,心中动容:跟芸娘比起来,真是自愧不如。和李仁之间拉拉扯扯,扭扭捏捏,纠缠这么久,也是没个结果。 转眼再看看芸娘,当断即断,长痛不如短痛。爱时义无反顾,不要时绝不心软,真是好性情。 一阵唏嘘之后,有人忽地出声:“淳于大夫,你们刚刚说的话还算说不,我五岁的孙子夜里总是咳嗽,你能治吗?” 淳于意拱拱手,恭敬道:“在下愿意一试。” “走走走,快给我走……”那人说着就去拉淳于意,其他人见此,也是争先恐后的去拉人,这白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大家等等,请听我一言。”缇萦在混乱中大声道:“我爹如今是待罪之身,不能乱了章法去往各家,只能各位叔叔伯伯带着家中身体有恙之人来这里,我去求求两位官爷,推迟些时间赶路,望各位见谅。” 芸娘一旁又赶紧补上:“今日淳于大夫为各位诊治开的方子,我云娘为大家出钱买了。” 众人赶紧拜谢,回家去带病患前来。缇萦将云娘拉到一旁,福身感谢。 “芸娘,还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缇萦真诚道。 “别说一件事了,十件事都没问题。”芸娘拍拍胸口义气道。 “我想请你寻些人,将你手里的那份告世人书再多誊写些,送到更多的人手上,让更多人知道我父亲的冤屈。”缇萦拉着芸娘的手,言之切切,“我如今也只能想到这个笨法子了。” 芸娘反握住缇萦的手,“清者自清,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对了,我还想到一法子,能助你一臂之力。” 曹父和张大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张大人笑呵呵道:“生女如缇萦,不枉一遭啊!” 缇萦福身,恭敬道:“谢大人夸奖。” 曹父将缇萦上下打量一番,频频点头,“刚刚你与芸娘说的事就交给我吧,我手底下的人可都写了一手好字。” 缇萦再次福身道谢。孙大力和钱五跟张大人打过招呼后,开始帮着淳于意搬桌子拿凳子。 没过多久,便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瞧病,这免费看病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不胫而走,没一会就排起了长龙。孙大力在一旁记着药方,缇萦和钱五负责维护秩序。好在来看病的人都是些小问题,一切倒也顺利。 从早到晚,淳于意等人整整忙了一天,芸娘端着盆炖肉放到了看诊的桌子上,“缇萦,淳于大夫,两位差大哥,忙了一天了,快来吃点东西。” 钱五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一听有吃的,赶紧站起身,往肉盆边凑去,孙大力和淳于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也往边上走了。 缇萦的肚子也是咕咕叫个不停,刚走到肉边上,被芸娘拉住了。 芸娘将缇萦拉到一边,拿出一叠定好的纸,上面赫然写着“请命书”三个大字,“缇萦,这东西你收好,今日我求着不少人签了名字,按了指印。那告世人书是好,可真到了长安,谁知道有几个人看了,只有这个东西,才是最稳当的。” 缇萦翻看请命书,果然前三页已经被写满了名字,每个人的字迹都不一样,缇萦鼻子一酸,轻轻道:“谢谢你,芸娘。” “谢什么啊,你这傻丫头,此去长安还远着呢,你自己可要多保重。”芸娘一副大姐姐的样子,说着,又把个布袋递给了缇萦,“这是我爹找人誊写的告世人书,还有些,我爹已经让人送到周围的村子上了。” 缇萦用力的点点头。芸娘又从怀里拿出个大荷包,塞给缇萦。 “这我不能要,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我现在只剩下钱了,你把这些拿着。日后没钱了就去曹记肉铺报我的名字,你尽管去拿。我与黄梁的事,还要多谢你和你爹,要不是你们,我断然下不了决心和离的。”芸娘爽朗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和翠娘的事,我是有些感觉的。我本以为是孩子的问题,边想着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个孩子感情会好一些,没想到他竟不能生育,这也彻底断了我再与他纠缠的念想。” 缇萦看着如获新生的芸娘,心中欣慰,“芸娘,你有这般手艺,在哪里都是金子,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芸娘猛地用力抱住缇萦,“对,你说的对,瞎了眼的才看不见我这块大金坨。”缇萦笑着回抱着她,两人惺惺相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救你 待几人吃饱喝足后,不敢再耽搁,芸娘如约给缇萦他们换了品快马,连夜赶路。缇萦坐在囚车后面,心情大好。 “钱大哥,到了下个地方,我们可要好好睡一觉。”缇萦搂着包袱,幻想着身下一张床。 钱五打着哈欠,揉着圆鼓鼓的肚子,笑道:“对对对,这人啊,吃饱喝足就该躺着!要不是今日看诊的人太多,这会都该在床上了。” 孙大力嗤笑声:“我看我们现在都不像押囚车了,像是来普渡众生了,你看今天大家高兴的样子,真好!淳于大夫,我竟不知道您的医术如此高明!” 淳于意调整了下坐姿,悠悠道:“哪有哪有,来的都是些寻常小病,是个大夫都可治的好!大家能来,看重的都是不受诊金而已。” 孙大力补充道:“还有芸娘的药钱,这人啊,就是爱占便宜!” 钱五点头,“这是天上掉了真馅饼,不要白不要。照这样看,五姑娘想的主意是真真好,这下一路走到长安,淳于大夫也能有些胜算了。” 淳于意转过头,看着坐在车尾的缇萦,缓缓道:“缇萦,今日你为何不看诊?” 缇萦抬头浅笑,“爹,在到长安之前我都不会看诊。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你。我是女子,若是今天我也看诊,只会抢了你的风头,那告世人书就没什么用了。” 淳于意展颜。钱五一拍后脑勺,朝着缇萦竖起大拇指:“五姑娘思虑的真周全!这要是我啊,我也只能记住个到处行医的女大夫。” 缇萦笑笑不语。 不管是告世人书还是请命书,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淳于意增加胜算。要是在这种时刻显露医术,怕是得不偿失。 想着想着,缇萦便靠在囚车上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淳于意轻抚着缇萦的软发,眼里全是温柔,他好似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个女儿,只知道这个女儿喜欢医术给了他些惊喜,何事开始,那个还要他抱的小姑娘心思已然如此缜密。 孙大力和钱五两人换着赶车,在亥时终于到了目的地。缇萦一见床,就扑了上去,被子真软啊!这一觉,缇萦睡得真踏实。 许是几人都太累了,第二日竟睡到了日上三竿。缇萦猛地坐起身,完了,晚了!她快快洗漱后,就去敲孙大力他们的门,好在他们也都没起。 缇萦这才松了口气。 “让让,让让,叫我先进去……”“让什么让,我先来的!”“就是,先来后到懂不懂!”一阵人群熙攘。 缇萦往楼下一看,好多人聚集在客栈大堂,小二恰巧上来送早餐,缇萦好奇道:“小二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凑近缇萦道:“一看你就是外来的,连这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等淳于大夫的,听说,只要被淳于大夫一搭脉,什么病都藏不了!是这个!”说完,朝着缇萦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怎么知道淳于大夫什么时候来?”缇萦记着她并没有给告世人书上画人像啊! “他们哪知道,他们就是每天来,都想着能碰到!你不知道,这淳于大夫可是神医,他能辨别孩子是不是亲生的。车家村你知道吧,车家村的芸娘就是受了淳于大夫的恩惠,摆脱了那个吸血的丈夫,要不是淳于大夫诊治出那外室的孩子是他丈夫的,芸娘估计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小二得意道。 缇萦愣住了。这怎么越传越邪乎! “现在但凡是客栈,都在大门口贴着淳于大夫入住首选的字样,不少人就想要淳于大夫给瞧瞧孩子是不是亲生的。得,您先歇着,我去楼下帮忙了!”小二说完就拱手下了楼。 看来不仅是告世人书得功劳,芸娘的作用也不少!这楼下黑压压一片,看起来都是生龙活虎,哪有病态的样子! 缇萦正想着,钱五推门出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缇萦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早?” 还没等钱五反应,缇萦将钱五推进了屋里,“钱大哥,孙大哥,爹,我们从后门走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知何意。“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四人迅速整理行囊,悄摸的靠着楼梯边走,小二在楼下拦着众人,安抚道:“大家安静安静,昨夜入住的贵客都还没起呢,这要是其中真有淳于大夫,他一定会助大家解决疑难杂症的!” 一身华贵服饰的男子道:“你这门口写的莫不是诓骗人,都什么时候了,淳于大夫能不起来?” 另一个手戴金戒指的胖男人附和道:“是啊,我这家里八个儿子,且得他一会看呢!” “你们懂什么!这出门的时间由不得淳于大夫,人家有官差呢!”一个贼眉鼠眼的瘦男人,把玩着手上的佛珠道。 “是啊,还有淳于大夫的姑娘,这哪能什么都由着淳于大夫做主!”一个戴着帏帽的女声。 “不对呀,刚刚我看着三男一女从小二身后溜走了,那不就是淳于大夫他们吗?”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走后门了,赶紧去追……” 众人拉扯着往后门涌去,“叫我先走……”“我先来的!”“挤什么挤,老子有的是钱!”云云。 “快走!”缇萦跳上囚车,孙大力扬起马鞭,驾的一声,匆匆离开了客栈。 一群人堵在后门口怎么也出不来,小二从前门窜了出来,“你们别跑啊……还没给钱呢……钱啊!哎呀,这下还赔大了……” 淳于意三人还处于迷糊状态,喘了口气,缓缓道:“缇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缇萦将客栈的事复述了一遍,钱五乐的哈哈大笑:“看来……看来这世上……绿帽子真不少!” 孙大力在钱五头上敲了下,“你还笑!如此一来,何时才能到长安?” 淳于意和缇萦相互看了眼,缇萦平静道:“如此,我们白日里尽快赶路,到夜里在投宿,想来那些人晚上也是要睡觉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瘟疫 孙大力叹了口,无可奈何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缇萦从包袱里拿出芸娘给的荷包,递给孙大力,讨好似的笑道:“孙大哥,昨日要不是你和钱大哥帮忙,我和我爹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这是我和我爹的一点心意,你和钱大哥一定要收下。” 孙大力看了眼荷包,脸上笑意满满:“不必不必,能给老百姓做些好事是应该的。” 缇萦没等孙大力说完,就把荷包放到了孙大力怀里,“孙大哥和钱大哥心系百姓,真是百姓们的福气。今日客栈里的人一看就是来打秋风的,这一路,我们边走边看,像这种打秋风的我们就不停留了。” 顿了顿,缇萦又说道:“可若是真遇上生病了,还要劳烦孙大哥停停,叫我爹再多做些好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淳于大夫和五姑娘都是大爱之人,我等自当支持。”孙大力奉承的紧。钱五看了孙大力眼,瘪了瘪嘴:“真善变。” 行了几日,投宿的几个客栈都是一样的情况,缇萦便等到夜深人静悄摸着入住,第二日,又趁着大伙没注意的时候赶紧离开,几日下来,行程并没有耽误,还快了一天。 路上偶尔遇到真正问诊的,淳于意十分仔细,诊脉开方子,一点也不含糊,路上很是顺利。过了淮阳便到了南阳境内,出了南阳就到长安了。 南阳似是刚下过雨,又是到了深夜,空气中雾气朦朦,根本看不清前路。钱五驾着车,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那边有灯,去那边看看。”孙大力站在马车上眺望,指着东南的方向。沿着灯光的方向走去,走到了一处小院。 孙大力跳下马车去敲门。开门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你们找谁?” 缇萦走上前,蹲下身,轻声道:“小妹妹,天太黑了,我们迷路了,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说着,从怀里拿出碎银,放到小姑娘手上。 小姑娘拿着银子,往屋里跑,高兴道:“娘亲,爹,我们有银子了,有银子了……”屋里却没有回音儿,缇萦跟着走进屋里,屋里安静的有些可怕。 “小妹妹……”缇萦一边叫着一边往里屋走去,刚一进屋,缇萦看见小姑娘趴在床边,摇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爹娘。 “娘,爹,你们醒醒啊,有银子了,有银子了……” 缇萦走近一看,床上的男女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缇萦赶紧上前搭脉。此时,淳于意和孙大力三人也走了进来,钱五顺势坐到了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别喝!”缇萦大喊一声,钱五手中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为何……为何不能喝?”钱五下意识地站起来。 缇萦看着淳于意,郑重道:“爹……怕是……是……瘟疫……” “什么?”钱五抠着嗓子眼,想把刚才喝的水吐出来。淳于意上前为躺在床上的两人诊脉,脸色越发难看。 孙大力退到门口:“瘟疫……是不是瘟疫……我……我先走了……你们……”说完就要走。 钱五一把拉住孙大力,“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缇萦将裙摆撕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护住口鼻,又给小女孩也护住,孙大力和钱五见状,也学着缇萦的样子,将口鼻护住。 “孙大哥,有我爹在这,你且安心。”缇萦劝慰道,“可如你离开这里,你可就找不到我爹这般的神医了。” 钱五在旁边点头附和,孙大力唉的一声只是退到了门外。 缇萦把小女孩带到一旁,轻轻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什么时候睡着的?” 小女孩眨了下眼睛,想了想,道:“我叫灵儿。我爹娘晚饭都没做,就睡了,村里好多了都睡着,叫都叫不醒。” 缇萦思忖,难道村里已经有很多人感染了吗? 女孩见缇萦亲切,又继续道:“我爹说了,只要有银子,他们就能醒了。” 此时,淳于意从里屋走了出来,神色沉重:“是传染性的伤寒。倒也不难,但需要费些时间。缇萦,今夜我们先在堂上待一晚,明日我去采药。” 听闻此,钱五如释重负,用胳膊碰了碰孙大力,不屑道:“胆小鬼。” 灵儿拉着缇萦的衣摆,把银子还给了缇萦,怯怯道:“姐姐,你们能让我爹娘醒来,这银子就还给你。”缇萦轻抚着灵儿的小脸颊,“给了灵儿就是灵儿的,明日你可以去买些酥糖,爹娘喝完药,你可以喂给他们。” 灵儿重重地点点头。 几人出现后,灵儿放松不少,拉着钱五和孙大力在堂上玩了一会儿,便靠在钱五身边睡着了。缇萦为灵儿盖好褥子,便走出门。 淳于意坐在院中地石凳上,写着什么。 “爹,”缇萦走到淳于意跟前,“灵儿爹娘……” 淳于意叹了口气,正色道:“怕是没那么简单……”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里刚下过雨,灵儿家在村子外边,不知道村里状况如何,若是……若是……若是患病者地排泄物没有好好处理,怕是要……” 缇萦心中一震,她刚刚把脉地时候就觉察出有些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如今淳于意这么一说,她隐隐有了些预感。 怕是严重地流感和痢疾混在一起了,若是流感,可能就只是空气和唾液传播,加上痢疾,可就可能变成鼠疫,就是当年欧洲的黑死病,要知道当年欧洲人死于黑死病的有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且看看明天的情况吧!”淳于意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将手中的单子递给缇萦,“若是不好,你便带着灵儿去买这些药,别再回来了……” 缇萦看着手上的单子,不住的发抖,结结巴巴道:“爹,这种病最坏的打算是什么?”说完直直地看着淳于意。 淳于意别过脸,声音颤抖道:“焚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固一死 缇萦手中的方子掉落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孩子,听爹的话,明日你就带着这方子和灵儿离开这里!”淳于意半搂着缇萦再次叮嘱。寂静的夜里,缇萦不敢出声,只能偷偷抹着眼泪。 次日的太阳很大,俨然有了初夏之意。孙大力和钱五也醒得很早,四人做好口鼻的防护,往村里面走去。 村里毫无生机,四处都静悄悄的,要不是太阳驱散了薄雾,村里无处不透露着诡异。走了好久,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偶尔传来几声咳嗽,似在说明还有活人。 缇萦和淳于意随机走进一间屋子,孙大力和钱五紧随其后,还未进屋,就闻到一股恶臭,孙大力往后直退,不敢上前,钱五走了几步也定住了脚,悻悻道:“淳于大夫,五姑娘,我家里还有娘子在等我,我不想死。” 淳于意挥挥手,表示无需勉强,又冲缇萦摆摆手,缇萦却固执道:“我要和你一起。” 淳于意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妥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地上躺着一个头朝门口,看起来似十多岁的男子,淳于意低下身,探了探鼻息,摇摇头。 再往里走,便是恶臭的发源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躺在床上,身上已然有蝇虫在飞,缇萦拉住淳于意,“爹,我们出去吧!” 两人一出来,先是吸了口气。缇萦盯着淳于意道:“爹,当务之急,是先把所有活着的人找到。” 这村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确定哪家有活人,就必须一家一家去找,可眼下他们只有四个人,淳于意和缇萦的体力也远比不上其他两人。 照这样下去,要想把村里活着的人都找到,可得费些时间,这其中还不包括,万一孙大力和钱五被感染。 “我不去!”孙大力率先开口,“我……我还不想……死……” 缇萦看了眼钱五,钱五低下头,眼神回避。淳于意大喝一声,“我去……” “我们去!”一个中气十足得男子声——周正。周正身后还跟着小龙小虎,还有两个看起来比小龙小虎更高大的人。 “这风谷村一共有三条主道,小龙小虎负责一条道,阿荣阿光负责一条,剩下的那条道我来。”周正俨然一副军中做派,直接下达命令。 四人拱手道是。接着又对缇萦四人道:“那小姑娘家正好在村外,约摸着有百米的距离,你们搭个简易棚,找些废旧的布隔成小间,这样一来是不是好些?”周正看着缇萦询问。 “周将军说的极对。如此一来,加上我爹的药方,这瘟疫即刻就可被控了。”缇萦心中高兴,跟周正说话时也轻快不少。 “多谢将军出手,在下感激不尽。”淳于意拱手,又抬头道:“只是这药方要去镇上买,缇萦从小就在医苑熏陶,不如让她去买药,这样一来,也可为活着的人用药了。” 周正频频点头,“那边分头行动吧!让钱五跟着,也放心些。” “那是自然。” 说罢,周正等人便要骑马进村,“等等。”缇萦出声,“你们用衣物护住口鼻,以防也被传染。” 周正道了声好,便扬长而去。 淳于意将缇萦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萦儿,昨日夜里还不知已然如此凶险,你从小身体底子就好,带着爹给你写的方子去买药喝,离开这儿,不要再回来了。” 缇萦面色一冷道:“爹,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怎能在这个时候孤身离开!若我死在这里,当是我命绝于此,可我若是当了逃兵,日后哪里还有脸见祖母,见各位姐姐。” 说完,福了福身,钱五紧跟其后,两人往镇里去了。一路上,缇萦面色沉重,一言不发。钱五敛起往日的轻松,也是沉默不语。 良久,钱五故作不在意道:“五姑娘,淳于大夫开的这方子能治好瘟疫吗?” 缇萦看着手里的药方,这方子每一味药都对症,可病毒每一秒都可能变异,不可预料。昨夜淳于意说的话还在耳边,缇萦忍不住朝风谷村的方向看去。 “能,”缇萦回过头,看着钱五,一字一句道:“钱大哥,我爹可是神医,他开的方子一定药到病除。” 钱五看着认真的缇萦,也似受了鼓舞一般,“你说的对,这一路上淳于大夫都是药到病除,这次一定也是。” 另一边,周正带着小龙等人,很快就将活着的人都带到了灵儿家。淳于意替众人一一把脉,按照病人的严重程度放到了不同区域。 周正几人又着手搭起了几间隔离间。淳于意频频竖起大拇指:“周将军果然年少有为!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了将军。” 周正不卑不亢:“从前行军时,总会遇到些意外状况,搭简易棚是最简单的。淳于大夫,现在该作甚?” 淳于意思量片刻,朝着周正拱手作揖,道:“将军,要想别人不再被感染,唯今之计,只有——焚村!” 周正眼睛瞪得老大,喝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淳于意即刻跪下,言之切切:“在下一时说不清其中道理,可若是不把那些尸体烧了,便是缇萦她拿回药来,也是枉然!还有我们救得这些人,就是把他们治好了,他们再回到家中,还是会继续感染,做什么都是徒劳!” 孙大力听到焚村就知道事情很严重,在一旁附和着:“是啊,将军,咱们要相信淳于大夫啊!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淳于大夫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淳于大夫说要焚村必然有他的道理,您就听他的吧,我……我还不想死……” 小虎看着孙大力软筋耙骨的样子,一脚踢了上去,“是不是男人!真窝囊!” 小龙走到周正跟前,悄声道:“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日后我们将那贼人揪出来,再报今日之仇。”周正微微点头,对着淳于意道:“就照你说的办!” 第一百四十八章 捷足先登 淳于意函授感谢。接着,便指挥众人将村里的酒都寻了出来,全部倒在地上。 “再去好好检查一遍,看还没有活的。”周正一声令下,小龙等人应声退下。淳于意叹了口气,哀声道:“天灾如此,由不得人啊!” 周正并没接话,反问道:“缇萦姑娘还没回来吗?” 缇萦和钱五约摸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镇上,两人不敢耽搁,直奔药铺。药铺掌柜拿着药方看了许久,迟迟未动。 “掌柜的,你快点啊,我们等着救人呢!”钱五率先不耐烦。 药铺掌柜边叹气边摇头,颇于无奈道:“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来买麦门冬!你们来晚了一步,刚刚有人把店里的麦门冬全买走了!” 缇萦急道:“一点都没有了吗?” “一点都没了。” “那其他药呢?” “其他的都有,都有,你们要多少?”药铺掌柜笑道。“店里有的,我们全部都要了。”缇萦拿出荷包放在药台上,又冲钱五道:“钱大哥,你在这等着,我再去别的药铺看看。掌柜,你们这里有几家药铺?” “东南角那里还有一家,你快去看看,兴许那里还有麦门冬。”掌柜好心指道。 缇萦不敢耽搁,赶紧往掌柜指的地方跑去。可另一家药铺也是卖空了麦门冬,缇萦心中隐隐不安,看来风谷村的瘟疫不简单。 缇萦只能买下其他药,这麦门冬只能再另想办法了。两人只能带着能买到的药先回风谷村。路上,缇萦满是疑惑,风谷村的瘟疫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是刘卬吗? 缇萦在心中否定了这个想法。照着他们最近的行程,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刘卬不可能事先知道他们要在哪里落脚,再说了,为杀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性命,就不怕人神共愤吗? 还未到村里,缇萦和钱五看见了高蹿的火苗,也明白了风谷村为何叫风谷村。 原来风谷村地势低洼,外面有点微风的时候风谷村的风声就要比外面大些,听起来就像风在唱歌。 “五姑娘,这……大力他们不会有事吧?”火光照在钱五脸上,映的钱五眼睛都是红的。 “不会的,有周将军和我爹在,大家都会没事的。钱大哥,我们快点回去。”缇萦正色道。 灵儿家院中啼哭声不断,那些被周正救出来的人,看着自己家的方向,抑制不住的悲伤,就连灵儿都小声的抽泣着。 “……大哥哥,为何要烧了他们……”灵儿扯着周正的衣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周正蹲下身,刚要伸手抱灵儿,手却停在了半空,收了回去,轻声道:“灵儿,那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可他们身体里还有坏蛋作祟,如果不把它们处理干净,我们有可能也会死的。” 灵儿瞪着双大眼睛,天真道:“死是什么?” 周正刚要开口,忽的一阵声传来, “死就是那些人去了天上做神仙,做无忧无虑的神仙。”缇萦跳下马车,往两人这边走来。 “大姐姐,你回来了……”灵儿跑到缇萦身边,扑到她身上, “灵儿以为你不回来了……大姐姐……” 缇萦轻抚着灵儿的后背,安慰道:“灵儿乖,姐姐回来晚了……” 缇萦和周正相视一笑。随后,几人聚在一起,缇萦将今日在镇上买药之事告诉了淳于意和周正。 “爹,有没有什么药可代替麦门冬,先控制住病情。”缇萦边踱步边道。 淳于意想了想,摇了摇头,“眼下只能先把有的药全熬了,看看效果如何。” 小虎往前一站,“狗娘养的,到底是谁在作怪,别让小爷我逮住,逮住了非扒他们层皮。” 几人正说着话,就有病者颤颤巍巍的剧烈咳嗽着往他们这边走来, “……救……救救我……”说完,便倒地不起。 刚一倒下,就有人吓的哭了出来,哀嚎着“我不想死……”“我要出去找大夫,放我出去……”“天要我等死,谁也逃不过,逃不过啊,哈哈哈……”云云。 淳于意上前搭脉,却是无力的摇了摇头,“周将军,劳烦找些大锅,现在便开始熬药吧,不能再等了。” 周正点点头,小龙小虎等人得到授意后,迅速散开,起火架锅。 孙大力和钱五没有行军的经验,只能做些烧水煮饭的活。淳于意和缇萦又重新为病人诊治了一番,将变严重的病患聚在一起。 待到药熬好,几人又给重病的先喂药,周正跟在缇萦身后,不敢怠慢。等到给所有的人喂完药,缇萦已经直不起腰,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直接坐在了台阶上,揉着小腿。 “给,喝了它。”周正将碗药递到缇萦面前,缇萦看了周正一眼,伸手接过,轻声道:“周将军替我端药,就算是得了瘟疫也不亏了。” 周正顺势坐到缇萦旁边,朗声一笑:“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缇萦不知道是渴了还是真的害怕,将一碗药一口气喝完,装作一脸无辜回答道:“我这可不是阿谀奉承,若是没有你带着小虎他们过来,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周正笑意更浓:“看来,我的运气是真不好,到哪都能碰到你!而且只要碰到你,总没好事。” 缇萦刚要反击,灵儿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姐姐,姐姐,我爹娘喝了药为什么还不起来?”缇萦将灵儿抱到腿上,安慰道:“灵儿别急,你看那边也有好多叔叔婶婶没醒,今日他们刚刚才喝了药,得好好睡一觉,明日便可好了。” 灵儿闪着明亮亮得大眼睛,又继续问道:“那姐姐今晚可以还跟我睡吗?我一个人害怕……” 缇萦抚着灵儿柔软得头发,笑道:“当然可以,姐姐最喜欢搂着灵儿睡了。”话音刚落,周正在一旁咳了一声,正色道:“姐姐今日应是极累,灵儿长大了,可以自己睡了!” “不要……”说着,灵儿眼里得小珍珠眼看就要出来了,周正有些不知所措,摸摸左边衣袖,又摸摸右边衣袖,“我……你……你别哭……” 缇萦被周正滑稽模样逗笑了,起身拉着灵儿道:“哥哥最喜说胡话了,我们去睡觉,不用理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 羊肉 次日,天刚刚亮,屋子外面传来一阵熙攘声。 “头不晕了,我头不晕了……”“我也是,我还觉得浑身是劲。”“太好了,淳于大夫真是神医啊!”云云。 缇萦轻轻的将怀里的灵儿放下,起身往屋外走去。到院中时,淳于意和周正等人已经在院中了。 “淳于大夫,谢谢你救了我们的命。”一个中年男子带头跪在地上,其他人也跟着跪下, “我是风谷村的村长许志,这次真是谢谢您了,谢谢您救了我们村里这些人的命!” 许志话音刚落,身后的人跟着喊起来:”谢谢淳于大夫救命之恩。” 淳于意立马将许志扶了起来, “快起来,大家快起来,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应该做的,受不起诸位的大礼,快快请起。” 众人跟着许志起身,脸上全是感激之情。淳于意又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各位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现在为各位一一诊脉,来确定今日的用药。” 缇萦只觉身心轻松,往旁边看了看周正,周正也是嘴角微微带着笑意。 真好,只要活着就是好的。 淳于意带着缇萦快速的为每位患者把过脉,众人基本上都脉象平稳,只有两个年纪稍微长些的老人还有些神志不清。 随后,淳于意又对着周正等人叮嘱一番,几人又迅速开始行动,“只要平稳的过了今日和明日,应是无碍了。” 缇萦长长的松了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周正笑意很浓,“缇萦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害怕,这要是别的姑娘,怕是早跑了。” 缇萦正了正身子,调皮道:“周将军说错了,其实我这个怕死怕的要命!可我答应过祖母,一定会带着我爹到长安,为他洗刷冤情。” 周正不以为然,“告世人书和请命书只能让大伙知道你父亲是个神医,但不能证明他没有杀过人。再说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缇萦姑娘莫不是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 缇萦抬头直视着周正,“你究竟是何意?” 周正比缇萦高出整整一头,两人这会的姿势在旁人看来十分有趣:一个长牙五爪的小老鼠正在怒视着玩弄自己的大花猫。 “许志是风谷村的村长,他对这次的疫情应知道一二,我们去找他问问。”周正忽地话题一转,别过脸不看缇萦。 缇萦冷哼一声,“周将军要是有公务在身,大可先走,不必留在风谷村耽误时间。有些事我会自己问清楚的。” 周正没有言语,只是从缇萦身边走过时,故意撞了她的胳膊,大步往许志的位置走去,缇萦心中鼓气,却还是跟在了周正身后。 两人来到许志休息的位置,许志脸上微微有了些颜色,见缇萦和周正过来,赶紧起身作揖。周正扶起人,正色道:“许村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村上不对劲的?。” 许志缓了缓神,悠悠道:“唉,叫我想想,真说起来,这还得从遇见灵儿的父母说起。那日灵儿的父母从镇子上回来,看起来特别高兴,我就随口问了声,原来是灵儿娘拎着一整只羊肉回来了,还给我切了一半。当晚我就把羊煮了,还找了好些人来家里喝酒吃肉,结果第二天,我的肚子就不舒服,茅房都被我占了。” 羊身上带的病毒?缇萦思忖。 “不仅是我,跟我一起吃羊的跟我都是一个状况。我心中疑惑,便来寻灵儿的爹娘了。本想问清楚缘由,没曾想,他们和我一个,在茅房里根本出不来。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一问才知道,灵儿娘碰到了个推车卖羊肉的老妪,只要十文钱就能买下一只羊!你看看,看看,这下出事了!”许志满脸懊悔,轻轻扇了自己嘴巴,“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嘴馋,吃什么羊啊!” 缇萦和周正相互看了眼,这哪是嘴馋,这是喜欢占便宜! “后来呢?”缇萦开口。 许志挠着头,想了想,“我从灵儿家往回走的时候,路上就听到很多人咳嗽,有些人咳嗽的都喘不过气,村里好像一下子全剩下咳嗽声了。我回到家没多久,就有些头晕,我娘……我娘她以为我偷懒,还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顿……” 许志边说边抹眼泪,戚戚道:“老太太身子硬朗着呢,多活个三五年没问题,都怪我,是我给她传染了……唉……她老人家没躲过去……留下我这个不孝子活着……” “许村长,事已至此,还望你节哀顺变。我们虽然处理了感染者的尸体,但眼下还没找到病因,要想彻底治好大家,就必须得找到原因。”缇萦客气道。 许志闻此,收了哭声,抹了眼泪,继续道:“我娘第二次就没了命,也就是第二日,村里一下子死了好多人,棺材铺连棺材都做不出来了,只能先把先人的尸首安置在家里。接着,天就开始下雨,你们就到了。” 周正来回踱步,缇萦出声:“周将军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周正猛地停下脚步,直直地盯着许志:“你可问过灵儿娘,那老妪是何模样?” 许志想了想,摇摇头,“未曾!那会不是在茅房,就是在去茅房地路上,哪有心思问那些!” 周正不再言语,大步往外面走去,缇萦提着裙摆,快走几步,跟上了周正,急急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次瘟疫与刘卬有没有关系?” 周正猛地停住,缇萦才狠吸了口气。 “缇萦姑娘,有时候有些话不可以乱说。风谷村的事情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周正脸上微微不悦。 缇萦有些心虚,她低着头,“我怕又是刘卬……” “五姑娘,五姑娘,不好了……”钱五急慌忙喊道,“灵儿爹不在了……” 怎么会这样?缇萦心中一惊,昨晚睡觉之前她还专门去查看了灵儿父母的情况,脉象安稳平滑,怎么突然就…… “你快去看看吧,淳于大夫要把尸体抬走,灵儿趴在上面拉不走……” 第一百五十章 灵儿娘 缇萦一进屋,就看见灵儿抱着小虎的腿,不让他们抬着尸体离开。缇萦赶紧上前抱住灵儿,心疼道:“灵儿,灵儿,你放手,姐姐陪你,姐姐陪你。” 灵儿挣扎出缇萦的怀抱,跑到小虎身边,抱着腿哭喊着:“不要,不要,我要我爹,爹,爹你醒醒啊,醒醒啊,灵儿以后会好好听话的,不吃糖葫芦了,再也不吃了……” 小虎看向阿荣,这动也不是,不动也不,阿荣也是无奈的摇头。 缇萦走到灵儿身边,蹲下身子,慢慢道:“灵儿,姐姐知道你很难过,你还记得姐姐跟你说过的话吗,你爹他去做神仙了,做神仙不仅无忧无虑,还没有病痛缠身,灵儿乖,姐姐抱抱你好不好?” 灵儿终于松开了小虎的腿,转身抱住缇萦,放肆大哭。小虎和阿荣抬着尸体赶紧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灵儿哭的睡了过去,缇萦轻轻将灵儿放到床上,捻好被角,去了灵儿娘的屋里。屋里一股酒味,应该是淳于意在屋里撒了酒。 灵儿娘依旧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除了脉搏平稳了,其他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连睡觉的位置都未挪动半分。 睡的真老实。 缇萦来到屋外,孙大力,小虎等人靠在墙角的位置小憩,淳于意和周正在熬药。“周将军,我来吧,你也去休息会。”缇萦蹲下身给火堆里添柴。 “也好,这里有你和淳于神医,也没什么大碍,我们还有军务在身,马上就走了。”周正让出位置。 缇萦立刻抬头去看周正——太小家子气了,早上她就是那么顺口一说,他居然还给当真了。周正见缇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过来,心里一阵心虚,转头避开缇萦的眼神。 淳于意一听周正要走,拱手道谢:“多谢周将军出手相助。” 周正拱手回礼,一声走,小龙小虎四人立刻起身,朝着淳于意和缇萦拱拱手,翻身上马,跟着周正策马扬鞭而去。 神经病!缇萦心中骂道,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没意思!没意思! 淳于意喊了好几声缇萦,缇萦才回过神,“……缇萦,这些药今日再熬一次,药劲就散了,估摸着到了今晚,大家的脉象再无异常,这一劫,也算过去了。” 缇萦笑道:“太好了,那明日我们便可以离开这里了。爹,你真不愧是神医。”说罢,还冲着淳于意竖起了大拇指。 钱五和孙大力听到两人的话,也是乐呵的摩拳擦掌,那样子,是想要立刻就走。 许是知道明日就可以离开风谷村,傍晚,孙大力和钱五煮粥的时候格外用心,煮完粥还格外有耐心的给每位病人送到跟前,不忘给人说声小心烫。 缇萦也是心情大好,平时喝粥喝一碗,这会已经喝了两碗还想要,淳于意拦住缇萦乘粥的手,递给她碗新的,“你这妮子,光顾着自己吃了,快去看看灵儿,让她也吃点东西。” 缇萦直拍脑袋,她接过粥,赶紧往屋里走去。灵儿还未起床,侧身躺着,缇萦看见灵儿时不时抽动的身体,她放下粥碗,轻轻坐在床边,拂过灵儿的肩膀。 灵儿一翻身,泪流满面,缇萦心疼的将灵儿抱起,“傻灵儿,醒来了怎么不叫姐姐。” 灵儿抽泣着,声音沙哑,“……姐姐,是不是我以后……以后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缇萦想起了白日火葬的场景,这两日病逝的人都是火葬的,跟焚村的道理一样,还是怕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轻抚着灵儿后背,“姐姐,你说我爹在天上当了神仙,我知道神仙都可厉害了,你说他现在知不知道我想他阿。”灵儿继续喃喃自语,“他是不是不要灵儿了,灵儿眼睛疼,他也不回来看看灵儿……” 缇萦嘴巴一张一合,说不话来。王姨娘死的时候,缇萦的痛苦不亚于灵儿,灵儿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发泄出来,灵儿比她幸运。 “姐姐,灵儿以后再也没有爹了……”说完,便趴在缇萦肩头抽泣。 缇萦任由灵儿抽泣,良久,才安静了些,“灵儿,姐姐跟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比你大两岁的姑娘,她呢,有一个特别疼爱她的娘和一个特别偏心的父亲。她的父亲有很多孩子,那些孩子都有自己的娘。那个姑娘一点都不被她父亲喜爱,从来只有她娘亲爱她。后来,她娘亲也去当了神仙,那姑娘就没人疼爱了。” 灵儿傻傻道:“后来呢?” 缇萦笑道:“没有后来了。灵儿,你比那个姑娘幸运多了,虽然你爹不在了,可你还有疼爱你的娘啊。那个姑娘的娘不在了,这世上就在没有爱她之人了。” 灵儿从缇萦肩膀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缇萦,缓缓道:“姐姐,你说的对,我还有娘亲,娘亲会一直陪着我的。” 缇萦用帕子替灵儿抹掉了眼泪,从桌上拿过粥碗,道:“所以灵儿就要好好吃饭,先把自己照顾好,才有力气照顾你娘,对不对?来,张嘴。” 灵儿听话地张大嘴巴,喝了口粥,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从缇萦手里拿过碗,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三两下,一碗粥便见底了,“姐姐,我还想再要一碗。” 缇萦刮刮灵儿都鼻梁,宠溺道:“等着,我去给你再盛一碗。” 这天晚上,灵儿家特别安静,众人被病痛折磨了好几天,终于在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大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淳于意吹灭蜡烛,站好最后一班岗,随即,往屋里走去,孙大力和钱五已经打开了呼噜,缇萦搂着小灵儿也睡的很香。 确定好大家都无事后,也上了床。 这边淳于意刚上床,过了好一会,待所有人都熟睡,整个院子彻底安静下来,灵儿娘的房间便有了响动,灵儿娘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鞋子,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人,扯着嘴角笑着。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缇萦和灵儿的房间,从身后掏出匕首,狠狠的刺向缇萦。月光照在匕首上,折射成一道亮光,照在缇萦眼睛上。 缇萦睁开眼睛,身体一动,灵儿也睁开了眼睛,“娘,你醒了?!” 灵儿娘好似没有听到灵儿的声音,继续将匕首刺向缇萦,缇萦翻身一转,往床里面靠去,“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灵儿娘不说话,继续行刺,刀刀刺向要害,显然是要夺人性命。 缇萦护着灵儿从床侧面跳了下去,“灵儿快跑……”缇萦话刚落地,灵儿娘已经挡在面前,冷哼一声,匕首直直向缇萦胸口刺去。 灵儿跑了几步,眼见缇萦就要被刺中,立刻跑到女人身后,从后面抱住,“娘,她是缇萦姐姐,你不要杀她……” 女人挣脱不掉,一把推开灵儿,灵儿的头直直地撞在了地上,“灵儿……” 缇萦从女人胳膊下穿过,抱起倒在地上地灵儿,“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 女人邪魅一笑,喝斥道:“去问阎王吧!”说罢,扬起匕首朝缇萦刺去。 说是迟那是快,淳于意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搬起椅子朝着女人砸去,缇萦幸免遇难,“缇萦,快带着灵儿跑……” 缇萦抱起灵儿,吃力地站起身,“我去找钱大哥和孙大哥……” “他们喝酒了,叫不醒,你快带着灵儿跑啊……”淳于意拉住房门,对着缇萦大喊,缇萦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走。 “你们一个也跑不掉,都得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永远都是我爹 灵儿娘叫嚣着,一脚踢开房门,淳于意受到冲击,整个人跌倒在地上,灵儿娘怒视着朝淳于意冲去,缇萦抱着灵儿回头,眼见灵儿娘的匕首要落下,缇萦吓得眼睛紧闭。 “真叫我等一通好等啊!”小虎的声音! 缇萦睁开眼睛,周正等人已将刀架在了灵儿娘的脖子上,缇萦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她抱着灵儿踉跄地跑到淳于意身边,急急道:“爹,你没事吧?” 淳于意扶着腰,摇了摇头,“我没事,妮儿,你有没有伤到哪?”“我也没事,爹。”不知为何,缇萦只想流泪。 周正将两人扶起,又胸有成竹对灵儿娘道:“你总算没辜负我的心意,露出马脚了!小虎,将人捆好了,别让她死了。” 小虎应声,将人拉了下去。淳于意赶紧为小灵儿诊治,好在只是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 “究竟是怎么回事?”缇萦忍不住出声。周正兴致道:“这还要从那只羊说起。照理说,灵儿娘和许村长吃了一样多的羊肉,许村长都没事了,她却没有一点苏醒的意思。再者,这疫情从羊而起,更像是投毒。” 缇萦忙补充道:“所以你就假装离开,又悄悄回来埋伏,等她露出狐狸尾巴。” 周正笑道:“的确。镇上的药被人买走了,看来是有人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便猜想这是投毒,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攻击。” 缇萦看着周正,心中万千感慨。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母亲追着打的周正了,他能一个人一步步从一个市井混混到大将军,不是平白无故的,他心有中谋策,心里有大义,桩桩件件都在说如今的周正,今非昔比。 接下来,周正便和小龙等人去审问灵儿娘。淳于意抱着灵儿进了里屋,缇萦跟着进去,将灵儿安置好。 淳于意不放心,又为灵儿仔细检查了番,确定无碍后,为她捻了捻被角,“缇萦,你去睡吧,今夜我来陪着灵儿。”淳于意道。 缇萦微微抬头看着淳于意,很真心地道:”爹,今日多谢你救我和灵儿,还是我来守着灵儿吧。”淳于意颇不自然的说道:“你我是父女,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缇萦心中一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淳于意静静的看着沉默的女儿,轻轻道:“你与灵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年,是为父忽视你了。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不管遇到何事都是不慌不乱,不争不抢,我便以为你心性如此,而今细细想来,是我没当好父亲。不是你不慌不乱,也不是你不争不抢,而是你打心里就知道,你争抢不过谁,因为我是一个偏心的父亲,从前我的眼里只有你的姐姐们,从未……从未将你放在心里。” 淳于意背过身,“爹知道的太晚了,而今说这些话也矫情,可爹还是想告诉你,你虽没娘了,可你还有爹,有你祖母,爹若躲过这一劫,日后定然好生补偿你。唉,是我犯糊涂了啊,怎么把当年田嬷嬷说的那些个话忘得一干二净,叫你平白受了多少委屈,说来,都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是,你祖母平时骂我,骂的好,骂的对!” “你是个好孩子,你心里比谁都明白,我是个偏心的爹,可你还是不计前嫌,想着一切办法救我,我这当爹的心中有愧啊!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苦,一声抱怨都没有,我……我……错了……”说到最后,淳于意的声音越来越小,缇萦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你能原谅爹吗?”淳于意眼中带着些许恳求,缓缓道。 缇萦心头微微酸苦,嚅动了下嘴唇,脸色变了几变,然后神色从漫不经心渐渐转成一本正经,忽抬头道:“爹,莫要说那些了。纵使从前你心中无我,我也从未怪过你,五根手指伸出来都有长短,更何况姊妹之间呢!你是我爹,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无论出于什么缘由,我都会敬你,护你,我们父女的缘分是斩不断的。” 淳于意深感无力,“你不恨我……王姨娘的事……” 缇萦重重叹了口气,决定索性把话说开了:“恨过,怨过,可那些都过去了。难道我要因为我娘的事不认你这个父亲吗?不,我们之间千丝万缕,我们之间还有祖母,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养大的,养育之恩我都记得的。” 缇萦直视着淳于意的眼睛,言之切切:“爹,你永远都是我爹,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重要的是当下,以后不要再说那些话了,叫旁人听了,该说我不忠不孝了。” 淳于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低着头,转身离去。缇萦只呆呆地瞧着淳于意地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歹人已除,夜里真的平静了下来。缇萦躺在小灵儿身边,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出里屋,坐在院中看月亮。 马上又到月中,天上地月亮好似比往日里亮了好多,漫天地星星,也是异常闪亮。院子里地病人也睡的很安详,偶尔传来一两声蛙叫,倒是一切平和。 缇萦深吸了一口气,凉凉的空气溢满胸腔,觉得心里又清醒又畅快,正欲起身回房,忽闻一阵脚步声,然后头顶响起周正的声音:“缇萦?” 缇萦有些惊吓,一抬头,周正高大威猛的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阴影,缇萦一半身子被罩在了里头。 缇萦嘴巴像打了结,“周将军……审完了?……怎么还不睡?” 周正也不客气,自顾坐在缇萦身边,沉声道:“与淳于大夫起了争执!?”表情里带着几分认真和玩味,目光却如钉子般,一句话像问句又像是肯定句。 缇萦刚刚平静的心又莫名烦躁起来,强自按捺下躁气,努力平静道:“父亲从小对我爱护有加,我也敬佩父亲救命之人。”她才不想让周正看笑话。 周正轻笑了两声:“想必你父亲对你四位姐姐的疼爱如你一般吧!你父亲真是好命,有五个懂事又孝顺的女儿。”语气里没有认真,只有玩味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越是如此,越要争气 缇萦低着头,脑子转地飞快。他怎么会知道?这家伙现在地样子分明是知道她在淳于家的处境,他怎么会知道? 嘲讽之意太过明显。 见缇萦半天不说话,周正脱下披风,轻轻的披在缇萦肩头,又是一声轻笑:“这世上焉有父母爱子如出一辙的,我与你同病相怜,不,我比你惨的多,我可是从小都被叫野孩子。” 缇萦定在原地,感受到他独立忍受却又语待讽刺的无奈,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的侧脸,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日本动漫《火影忍者》里地漩涡鸣人,表面上地嬉皮笑脸不仅是为了隐藏心中难以言喻地孤独,各种夸张捣蛋的行为更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 想起周正在阳家私塾时各种乖张的行为,与鸣人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缇萦有了些恻隐之心,她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抬起头,简短道:“越是如此,越要争气。” 缇萦没法解释跟周正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可能只是看到自己与别的女子不同,可他未必能理解她从未想依附男人的想法,父亲也罢,未来的夫婿也罢,日后的子女也罢,她不仅是他们的谁,她更重要的是她自己。 周正面色骤变,显然没有想到缇萦会说出这样的话,又忽地放声笑了起来,“说的好!” 缇萦尬笑一声,撞了下周正地胳膊,“小声些,大家都睡着呢!”心中又暗诽:这哥们魔怔了,难不成,他已经找到自己亲爹了?然后亲爹不待见他?所以他才同她说同病相怜? 缇萦乱想一通,不过也好,找到亲爹至少证明了自己不是野孩子。 只是一瞬间,周正又低下了头,面色阴郁,又将缇萦地话重复了一遍:“越是如此,越要争气。” 缇萦能感觉到他忽然失落地心情,打岔道:“将军,灵儿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正舒了口气,叹息道:“她不是灵儿娘,她是匈奴的探子,刚刚被我们识破后,咬毒自刎了。她……她用了灵儿娘的人皮面具,灵儿娘怕是凶多吉少。” 缇萦心惊胆战,人皮面具?那灵儿该怎么办?缇萦心情瞬间也变得低落,她褪下披风,还给周正,慢慢起身,轻轻走进屋里,缓缓躺在灵儿身边,与灵儿比起来,她和周正似乎幸运得多。 这一夜过的实在艰难。 缇萦醒来得时候,淳于意和周正等人已经熬好了药,正在派发。周正回来时,还带上了麦门冬,这下淳于意更有信心了。 就连灵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小小的人也帮着盛药。许志带着些几乎痊愈的村民也在帮忙,到处都是其乐融融。 缇萦立刻起身往外走去,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重生后的喜悦,一片祥和。目光一转,只见周正与许志在一旁细语着什么,小龙小虎等人架锅煮粥,孙大力和钱五帮着淳于意边熬药边派药。 “姐姐,你醒了?”灵儿第一个发现站在门口的缇萦,她端着碗冒着热气的粥小心翼翼地走到缇萦跟前,“姐姐,快喝点,今天小龙哥哥做地粥可好喝了。” 缇萦立马从灵儿手中接过,笑道:“小灵儿真乖。” 淳于意在一旁也附和,“灵儿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一大早就去后院里抱了好些柴火。”钱五乐呵呵道:“看到灵儿,我都想我女儿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咋样了!” 孙大力嗤笑一声,怪气道:“那你可要求着老天爷剩下地路平安无事,你就能快点回家见到你女儿了。” 缇萦听出了言外之意,只是笑笑。 “淳于大夫,缇萦姑娘。”许志猫着腰,小跑到两人身边,拱手道:“两位真是活菩萨啊,不仅治好我们村里人的病,还出银子帮我们修房子,是真的活菩萨。” 淳于意和缇萦面面相觑,出钱修房子,他们怎么不知道? “昨日我去镇上买药的时候,去了趟商铺……”周正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淳于老太太早就料到了你们会用钱。” 两人听明白了。这周正是借着他们的名字,去了淳于成的铺子支了银子,接着又将银子用于风谷村重建,真是好……好样的。 许志从怀里掏出张纸,小心的展开:“淳于大夫的事我们也听说了,这是我们风谷村人自发写的请命书,这上面有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有我们用血按的指印,缇萦姑娘,我们没什么大本事,但我们知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请你收下吧!” 缇萦双手接过,福身答谢。她将请命书递给淳于意,淳于意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眼眶发红。 许志接着说道:“灵儿娘的事周将军也跟我说了,我定会好好照顾灵儿,将她抚养成人,等她长大了,便让她去长安寻你,到时候,还请淳于大夫也教教她医术,好让她学着你们的样子,救死扶伤。此去长安,两位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淳于意拱手道是。缇萦看着周正,这人做事真是周全。几人一阵唏嘘后,缇萦便朝着灵儿的方向走去。周正走在一旁,缇萦出声:“灵儿娘的事你跟灵儿说了吗?” 周正正色道:“说了。” “你未免太过残忍。” “我只告诉灵儿,她娘病重,已经送到更厉害的大夫那里了。”周正赶紧解释,缇萦这才缓了脸色,轻声道:“我以为灵儿……是你让许村长抚养灵儿的吗?” 周正点点头,缇萦叹了口气,“你做的对,那许村长是喜欢占便宜,但是个好人,总好过跟着我们颠沛。” 周正微微一愣,没有言语。两人到了灵儿身边,与灵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到了午时,淳于意和缇萦已经坐上了囚车,周正和小龙等人也已翻身上马。 许志带着灵儿,身后站着村里人,向两帮人挥手告别,灵儿用劲全身的力气冲着他们大喊:“缇萦姐姐,周大哥,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缇萦和周正冲着灵儿挥挥手。 “周将军,后会有期!”淳于意等人拱手道,周正等人同样回礼,缇萦也朝着几人微笑点头,后会有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根筷子的故事 两队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周正一行人还没走几步,小虎就凑到周正边上:“咱们不跟着缇萦姑娘了?” 周正瞪着眼小虎,调转马头,“走,咱们回风谷村。”小龙小虎相视一眼,紧随其后。 缇萦一行人继续南下,不敢再耽搁,一路往长安飞奔而去。因着风谷村停留了好几日,告世人书的热劲也下去不少,很多人等了好几日,便也放弃了,如此一来,在救命之人全靠缘分了。 经过这么一遭,淳于意心中好生歉疚,遂化歉意为动力,一路上,对缇萦呵护有加,慈父之爱溢于言表。待到长安时,淳于意和缇萦之间距离拉近不少。 淳于老太太早已得信,率一众家仆在长安城门口等候,家人相见分外亲热。淳于意和老太太匆匆见过面之后就由孙大力和钱五先带着去了衙门,临走之时,王嬷嬷将两个鼓鼓的荷包塞到了孙大力和钱五手里。 毛竹见到缇萦又是哭又是笑,淳于枫看起来稳重不少,缇萦朝着众人福身,老太太拉着缇萦转了一圈,眼角有些湿润,王嬷嬷在老太太耳边嘀咕一番,缇萦便由着仆妇扶进辆马车里,毛竹紧随其后。 老太太则由王嬷嬷扶到了前面一辆车中,一前一后,往城东走去。 缇萦一进去,只见公孙凌羽正笑吟吟地捧着食盒等自己。好久不见,凌羽面庞越发秀丽,身段也是长开了,比起从前地小心翼翼,而今却是落落大方,有些闭花秀月的意思了。 两人素来投缘,一见面就是凌羽就先熊抱着缇萦摇了好一阵,缇萦见到好友心情也是格外好,捏着凌羽的小脸夸了好一阵,凌羽也捏着缇萦的胳膊,感叹此行瘦了不少,两个人嬉闹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人听到王嬷嬷的重咳声,她们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凌羽,你怎么也来长安了?”缇萦好奇道。 凌羽整理整理了凌乱的裙摆,重新坐好,“我跟二伯母一起来的,姨父的事祖母也是揪心,就让二伯母也来长安,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想着你一定也在,苦苦哀求祖母和母亲,求了好几日,她们才点头的。” 缇萦上前又将凌羽搂住,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最有良心了!”顿了顿,缇萦又问道:“现下家里准备的如何了?” 凌羽脸色有些奇怪,支支吾吾:“大姨夫和三姨夫各有各的想法。大姨夫一心要救人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散尽家财。三姨夫却是左右为难,一边是他的亲兄弟,一边是子孙们的仕途,当真左右为难。” 车厢内一阵沉默。缇萦拍着凌羽的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又问道自己祖母的意思,凌羽面色才微微好转:“姨奶奶真是厉害!把二姨夫家那几个表姐都叫到了一起,几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二姨夫是非救不可的。” 缇萦兴致勃勃道:“我祖母都说了什么?” 凌羽挠了挠头,眼睛转了转,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的说道起来—— 淳于栋:母亲,如今煜儿和烽儿仕途正好,若此时为了二弟,将两个孩子的前途都搭了进去,这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林氏:是啊,母亲,咱们淳于家又不是只有老二一家。 淳于成:你们怎可这般狼心狗肺!老三,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举荐你的吗?没有你二哥,你哪里有现在! 淳于栋:二哥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呢,可煜儿和烽儿他们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是自己用功的。 淳于老太太:闭嘴!都给我少说一句。十根筷子的故事你们都忘了吗!老大,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现在不光是能拿银子就能解决的了,你勿慌。老三,喝水不忘挖井人,你这些年为官,良心是被狗吃了吗?你也不想想,你二哥的罪名若成真的了,煜儿和烽儿哪还有什么前途! 淳于栋:…… 淳于老太太: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王上还没定老二的罪,我们便要全力周旋。如今我们抱在一起,那是棵参天大树,若从内里坏了,不用别人动手,我们迟早也得死。树倒猢狲散,这道理还用我再讲吗? 淳于成起身拱手:母亲说的是,儿子听母亲的,母亲说如何便如何。 淳于栋也是躬身行礼:儿子愚钝。悉听母亲教悔。 缇萦心中暗暗称赞,祖母到底是祖母,看得明拎得清,家族中就是需要这么一位明辨是非,能将家人团结在一起的核心人物。 说起来,淳于家能有现在的成就,跟老太太脱不了干系,撇开各自家务不言,在对三个儿子的管教上还是非常成功的。 淳于成是个实诚的。身为家中的老大,大约老太太从小便教导他要爱护,帮助弟弟们,长兄如父,大约说的便是淳于成这样的。 淳于栋属于家中老小,上面有个厉害的母亲,中间有两个疼爱自己的哥哥,不用说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接着是当官成家,一路顺遂,奉献这两个字,大约他是没有体会过的。所以,他看问题首先考虑的就是自己。好在有老太太这样的大家长在,时不时能把走歪了的淳于栋掰回来。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走到了长安城最东边一个小院里。缇萦跟着凌羽一起下车后,两人一起扶淳于老太太下了车。 “萦儿,这是你大伯为你和你爹专门买的院子,日后你就住在这里。”老太太指着面前的院子,拉着缇萦的手往里走,院里早就安排了一干下人仆妇,见到老太太和缇萦都是毕恭毕敬。 待众人进了正堂,缇萦和凌羽才郑重地给淳于老太太见礼。淳于老太太问了这些日子的吃住,缇萦支支吾吾着:“赶路上京……走到哪便和衣睡在哪……赶时间,馒头就水……” 老太太心疼起来,赶紧让王嬷嬷上菜。老太太走的时候给缇萦留了不少银子,可为了告世人书和请命书,几乎全给了孙大力,如此一来,就算住了客栈,也是小菜两碟。 说起来,怕是在芸娘那吃的是最好的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再见凌羽 听闻此言,淳于老太太眼眶红润,拉着缇萦的手,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孙女胖瘦,最后目光落在了缇萦的脚上。芸娘送的鞋子也破了,缇萦的袜子已经露了出来,缇萦有些尴尬地把脚往回缩了缩。 淳于老太太只是看了眼,王嬷嬷便带着几个丫鬟出去了,老太太心疼道:“萦儿,你受累了。” 缇萦摇摇头,憨憨地笑着,坐在老太太身边,搂着老太太地胳膊:“不累不累,孙女一点也不累,就是想祖母想地紧。” 老太太拍拍缇萦的手,乐呵道:“你这妮子,没点正形。” 正说着,王嬷嬷走进屋:“五姑娘,洗澡水放好了,您跟老奴先去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衣服,人也自在。” 缇萦抬头,不舍得看着老太太,老太太一敲缇萦额头,“快去,我又不走,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跟个小花猫一样了!” 缇萦扁扁嘴,无奈得起身,跟着王嬷嬷去了,凌羽也是紧随其后,跟着去凑热闹。 一进门,热腾腾得水汽扑面而来,毛竹伺候着缇萦进了浴盆,凌羽在一旁陪着说话。毛竹看着自家姑娘身上本来就没几两肉,现在一看,全是骨头了。 缇萦躺在浴盆,放松道:“总算能洗个澡了。你不知道风谷村焚村后,漫天飘的都是黑色的烟絮,我一摸自己的脸都是黑印。” 风谷村的事缇萦在给老太太的信中也提到了,只是其中凶险的部分弱化了。 凌羽兴致道:“我听姨奶奶说了一嘴,那瘟疫怎样了?你没事吧?” 缇萦豪迈地一扬首,骄傲道:“有我和我爹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区区瘟疫,何足挂齿!” 凌羽白了缇萦一眼,缇萦假怒道:“好啊,小丫头片子,竟然对我翻白眼,看我怎么收拾你!”缇萦朝着凌羽洒水。两人又是一阵嬉闹。 凌羽被水撒的头发都湿了,赶紧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擦头发,嘴里喃喃着:“你是真的不怕,那可是瘟疫,一个不小心命都搭里面了。” 缇萦又将水撩起,调侃着:我怕死啊,我最怕死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把瘟疫看好,怎么能拿到更多的请命书。” 凌羽全身已经湿透,毛竹在一旁笑着说道:“表姑娘不如和我们姑娘一起泡澡吧!”缇萦两手一拍,也不顾凌羽摆手,将人拉进了浴盆。 玩闹了好一阵,两人才梳洗整齐,往正堂上去,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五宝鲜蔬、梅子姜、笋子鸡、鹤子羹、辣鱼丸、肚丝汤、还有金丝燕窝,缇萦只觉眼花缭乱。 淳于老太太招呼着两人入座,叫其他的仆妇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亲近的丫鬟,对着缇萦道:“萦儿,敞开肚皮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今个祖母做主了。” 缇萦直点头,好久都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了,许是吃的太急,才几口下去,缇萦就开始打嗝,直拍胸口,毛竹赶紧盛了碗燕窝,缇萦一口气喝完,才把胸口堵的菜顺了下去。 凌羽和老太太看着缇萦的样子觉得是既好笑又心疼。 晚饭过后,淳于老太太派人将凌羽送回了公孙府,缇萦随老太太回屋歇息,才有机会好好说话。谁知缇萦刚黏上老太太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还没说上一句,老太太便冷下脸来,斥道:“跪下!” 缇萦呆了呆,不明所以,老太太疾言厉色道,“还不跪下!” 缇萦赶紧从老太太身上跳下来,“扑通”就跪下了,缇萦悄摸地看了眼王嬷嬷,哪知王嬷嬷板着个脸不看她。 “你可知为何?”老太太冷冰冰道。 缇萦看了老太太一眼,又朝着地上看去,心想,这一路上她谨小慎微,谨记老太太教诲,什么看病诊脉都是让淳于意去做,她真不知道为何。 眼睛一闭,心一横,生生道:“孙女真不知为何。” 老太太在缇萦地额头上用力一指,唉声道:“你就不怕死在风谷村!那可是瘟疫啊,你怎么敢!” 刚刚凌羽也说过类似地话,缇萦还觉得没什么,不知为何,这话从老太太嘴里出来,缇萦只想掉眼泪,她现在知道老太太为何要让她跪下了,低声诚恳道:“孙女知错了,不该以身涉险。” 淳于老太太一声叹息:“你老子死了那是他活该,可孩子,你不该啊,你要是死在了风谷村,我这一辈子都不好过了啊!” 缇萦低着头,不敢言语,王嬷嬷在一旁轻声道:“五姑娘,你送来地那封信,老太太看到风谷村地时候吓的手里的茶碗都掉了,这万一真的出个什么事,那不是要她的命吗!老太太知道你是为了二老爷,可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走么,怎么还留下了呢!” 缇萦心理上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自然知道老太太是真的着急,是真的心疼,现在想起来,发现不对劲立刻掉头就走,未免不是件好事,可当时老太太不再跟前,她脑子里只想着要能拿更多的请命书,别的没多想。 缇萦深吸口气,眉开眼笑的跪走到老太太身边,小土狗摇尾巴似地讨好老太太,一会扯裙摆,一会拉手,最后索性直接抱着老太太地腿摇啊摇,牛皮膏药一样地粘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本就没生什么大气只是心疼,又被缇萦这样撒娇卖乖的样子逗的只想笑,闹到最后实在没法,只能将人拉起来,在缇萦屁股上狠狠拍打了几下撒气。 王嬷嬷目测了下,估计那力气刚够拍晕只傻蚊子。 夜里,两人一个被窝,缇萦抱着老太太怎么都不松手,良久,缇萦小声道:“祖母,父亲的事不能再耽误了。” 老太太一惊,“你是何意?” 缇萦扯了条被子,坐起身,认真的看着老太太的眼睛道:“祖母,我们手上已经有请命书了,明日我就去敲登闻鼓,为父亲伸冤。” “不可!”老太太也坐起身,缇萦重新扯了床被子将老太太裹住,“请命书的事你做的很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叔伯他们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诣阙上诉 老太太将缇萦身上的被子拢了拢,“再说了,你的那几个姐姐姐夫都是可去的,她们也是当女儿的,总不能得着你一个使啊!” 缇萦握住老太太的手,缓缓道:“祖母,我知道你心疼我,可只有我最适合去敲登闻鼓。虽说上有叔伯,还有姐姐姐夫们,可她们而今都有家,有孩子了。退一万步讲,万一……万一父亲真被定了刑,我这洁身一人,就算有连带的处罚,罚我一人便够了。” 顿了顿,缇萦直视着老太太的眼睛,“祖母,与其破釜沉舟,不如韬光养晦。只要又叔伯姐夫们在朝上周旋,咱们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若是早早将咱们的底牌都露了底了,那藏在暗处的人只会对咱们赶尽杀绝。” 老太太眸子动了又动,下不了决心。 缇萦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又换上调皮的样子:“孙女都能从瘟疫里平安回来,定然是老天爷都护着呢,祖母莫要再忧心了。” 老太太哀叹一声,“祖母老了,有些认死理了。你说的对,咱们是一大家子,若是因为你父亲一人连累了上百号人,那我百年之后也是不能安宁,就照你说的去吧。” 缇萦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夜,便是知道明日就要去敲登闻鼓,也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 次日,天刚蒙蒙亮,缇萦便醒了,她刚要起身,老太太便也醒了,两人由毛竹和王嬷嬷伺候着穿衣洗漱。 许是都知道缇萦今日要做的事,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只有仆妇来回走动的声音,毛竹和王嬷嬷也是一脸沉重,老太太几次想张嘴,却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走出院门,缇萦拜别老太太,毛竹扶着缇萦进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马夫一声“驾”,车子开始移动。 车厢里安静的紧,缇萦从怀里拿出请命书交给毛竹,轻声问道:“怕吗?” 毛竹扯着嘴角一笑,摇摇头,“不怕。姑娘在哪毛竹在哪,姑娘不怕毛竹也不怕。”缇萦微微一笑,拉着毛竹的手道:“记着,万一情况不对,你就跑,别回头。” 毛竹用力的点头,“毛竹记着,只有把消息带给老太太,姑娘才能活。” 早朝的路上人来人往,毛竹捧着请命书,缇萦站在登闻鼓前,击鼓鸣冤:“吾父淳于意,山东临淄人,立志为贤医,救治千百人,同待之同医之,仁爱之人,淳良之心,人人亦见之。如今含冤入狱,我身为人子,求皇上还我父清白。” 登闻鼓一响,那些往朝上去的文官武将一一往缇萦这边看来。 汉朝讲究诣阙上诉,所谓诣阙上诉,即后来民间俗称的“告御状”,就如同缇萦这般。 这诣阙上诉通常由于常规司法程序中所造成的冤案或其他原因,当事人或其亲友不满于案件判决而远赴京师上诉于最高统治者,即称诣阙上诉。 这种制度是汉代司法程序中的一种特殊形式,也是案件当事人获得平反或减轻处罚的最后希望,其判决的依据是最高统治者的个人意愿,其判决结果也是案件的最终结果。 汉文帝一身威严,坐于大殿之上,外面鼓声连绵不断,文帝正声道:“何人击鼓鸣冤?” 下首的奏曹站了出来,讲淳于意之案的来龙去脉做了陈述,汉文帝大袖一挥,喝斥道:“京兆伊是怎么做事的,这种案子都查不清吗?” 京兆伊曹谷立马跪在地上,“下官惶恐!” “朕给你三日,务必将此事查清,否则,朕看你这官该换人做了!”说完,便起身离去。 下朝后,曹谷第一个从宫门跑了出来。 “别敲了!”曹谷站在登闻鼓前,拦住了缇萦,“你跟我走,有什么冤屈咱们去公堂上讲!”说着,就拉着缇萦往外走。 这边紧跟着出来的淳于栋、淳于煜、淳于烽,公孙凌志等人刚要上前,缇萦轻轻的摇着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几人只能跟着大部分人一样站在远处观看。 缇萦用力一甩手,挣脱开曹谷的桎梏,高声道:“刘卬诬告我父,残害他儿性命!苍天在上,当年是我父亲治好了他儿的不举之症,刘义贪恋美色,夜夜于烟花之地流连忘返,这才害了自己性命!此事与我父无关!” 听到不举之症,一旁看好戏的各位大人皆是窃窃私语,曹谷更是左右为难。这……这不就等于在打刘大人的脸吗?这下,怎么跟刘大人交代? “淳于姑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事咱们到堂上再说。”曹谷算是看出来了,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能好言相劝。 缇萦越过曹谷,朝着一众大人面前跪下,毛竹递上请命书,“各位官老爷,我父亲一生慈悲仁义心肠,断不会做出杀人之事,若我父亲真要杀人,怎会让他刘卬知道?各位大人想必多少知道些我父亲的冤案,苍天在上,小女在这里谢过各位官老爷了,请为我父亲做主啊!” 缇萦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还我父清白。 曹谷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左右为难。站在人群后面的周正,看着缇萦通红的额头,大袖一摆,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去,都怕这里外不讨好的事落在自己身上,没过多久,刚刚围观围的水泄不通的人很快就都离开了。 缇萦心中凄凉,这世道不公她知道,这世道不公就是因为有这些个不作为,不敢作为的人。她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槌,继续敲着,“吾父淳于意,山东临淄人,立志为贤医,救治千百人,同待之同医之,仁爱之人,淳良之心,人人亦见之。如今含冤入狱,我身为人子,求皇上还我父清白……” 登闻鼓被敲了一晚上,汉文帝刘恒被鼓声吵得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睡着,连夜召曹谷入宫。 缇萦击鼓击的双臂发酸,也不敢停下,累的直接跌倒在地,“毛竹,待我继续敲。”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进殿面圣 缇萦倒下,毛竹便顶上,毛竹累了,缇萦也不敢停,直到看见曹谷入宫,缇萦才缓了口气。毛竹微带哭腔:“姑娘,曹大人都进宫了,我们回去吧!” 缇萦艰难的一边抬手一边道:“不能回去,回去了这一切就白费了!”毛竹一抹泪,顶在缇萦身后,振声道:“是,毛竹都听姑娘的。” 这登闻鼓一敲便是一天一夜,次日再下早朝时,曹谷从缇萦身边哀叹一声匆匆离开。缇萦心中一紧。 “姑娘,咱们还敲吗?”毛竹已然没了气力。缇萦身子一震,“敲!” 淳于栋心中不忍,想要上前,淳于煜将人拉住,小声道:“父亲,莫要冲动。我们先回家找祖母。”几人不敢耽搁,匆匆往家里赶。 几人刚一进屋,就见淳于老太太将桌上的茶碗推倒了地上,气势汹汹道:“你们都去,去给我想办法,把我孙女给我接回来!” 淳于成低着头恭敬地站在老太太旁不敢说话,淳于栋几人也是一片沉默。老太太气抖,胸口一起一伏,“你们……你们可是意儿的亲兄弟,缇萦可是你们的亲侄女,你们……你们就这么等着……就这么等着吗……缇萦已经敲了两天的登闻鼓了!两天了……你们……你们听不见吗?你们去……你们都去给我想办法……把老二和缇萦都给我带回来!去啊……” 老太太指着堂下的人喝斥,无一人抬头。 王嬷嬷轻抚着老太太的后背,轻声道:“老夫人,您可要保重身体啊,五姑娘还没回来呢!” 淳于成拱手道:“母亲,我这就派人去将缇萦带回来。”说着便要找小厮,“大哥,万万不可。”淳于栋赶紧出声制止,“缇萦在登闻鼓那里已然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了,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等,今日在朝上,皇上已经令曹谷彻查此事,想来一两天也就有结果了。” 淳于煜走到老太太身边,拱手作揖:“祖母,孙儿知道您心疼堂妹,父亲也心疼,刚刚还差点冲过去了。可堂妹临走之前与您说的那些话,就是破釜沉舟之计,此时,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老太太闻此言,眼睛微闭,长长的叹了口气,颤声道:“那孩子已经两天没吃喝了,就在那一直敲,一直敲……我这心里……唉……” 淳于栋也是哀叹一声,“朝上无人敢言,都在等。母亲,您且放心,想来曹谷不敢虚报,只要皇上开口了,我等定当护二哥和缇萦周全。” 老太太不留痕迹的用帕子摁了摁眼角,缓缓道:“你们……你们一定要将老二和缇萦平安无事的带回来!”老太太叹了口气:“罢了……我乏了。”老太太缓缓起身,王嬷嬷小心搀扶着往里屋走去。众人拱手作揖,目送老太太离开。 待老太太离开后,也是一片唉声叹气。 转眼到了第三天,缇萦和毛竹累的相互靠着睡着了,待百官上朝之时,缇萦猛然惊醒,摇醒毛竹,继续击鼓。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就有宫人来宣口谕,宣缇萦进殿面圣。缇萦看了毛竹一眼,毛竹悄悄退出宫殿,缇萦跟在了宫人后面进了大殿。 到了大殿里,文武百官的眼神全聚集在缇萦身上,缇萦高举请命书,微微低着头,不卑不亢的走进殿内。 “民女缇萦,参见皇上,求皇上为我父亲做主啊!”缇萦走到刘恒面前,毕恭毕敬的跪下。 刘恒冷哼一声,冷冷道:“你父亲有何冤屈?” 缇萦将当日刘卬带人去淳于医苑带走淳于意,淳于意医治刘义,刘义贪恋美色等事一一道来,言语间,还不忘将从临淄来到长安一路凶险,险些丧命之事也道尽一二。 言闭,刘恒看着曹谷,曹谷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不敢说话。 “求皇上为我父亲做主啊!”言毕,缇萦伏在地上。宫人将缇萦手中的请命书呈给了刘恒,请命书被展开,刘恒不开口,整个大殿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 “大胆淳于缇萦!竟敢拿出这种虚假玩意儿糊弄朕!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刘恒将请命书狠狠扔到缇萦面前。 缇萦只觉心跳加快,根本不敢抬头。 “风谷村的瘟疫,你们父女两人何其歹毒!非但没有救人,还将整个风谷村烧了,尸横遍野,唉声不绝,你们好大的胆子啊!”刘恒怒气冲冠,指着缇萦大骂。 朝上的大臣议论纷纷。“看那敲登闻鼓的驾驶,还真以为是个良善的,没想到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是啊,那么多条人命!竟没留一个活口,真是黑了心肠!” “我看这事有蹊跷,他们父女真要是杀了那么多人,还怎敢这么敲!” 闲言碎语传着传着,传到了淳于栋的方向,淳于栋哼哧一声,“嚼什么舌根!一切皇上自有定夺。” 缇萦听着各种议论声,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整个风谷村被烧?不可能!她走的时候,灵儿和许志明明还跟自己挥手道别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那登闻鼓敲的好,刚好让天下人也看看,你们父女丑陋的嘴脸,也为风谷村上百户的村民还个公道!来人,将淳于缇萦押下去!”刘恒话音刚落,两个侍卫便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夹着缇萦往外走。 “皇上……当日在风谷村,我父亲真除了瘟疫,救了不少人,还有一个小女孩,她叫灵儿,对,她可以为我们作证,还有……”缇萦往两边的大臣中巡视一眼,没有她想找的人,她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皇上,缇萦句句属实,我们没有害过一个人,我爹仁心仁术,他更没有害过一个人,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啊!”眼看缇萦要被拖着出大殿,淳于煜站了出来,跪在地上,恭敬道:“皇上,风谷村一事,漏洞百出,还需明察啊!” “漏洞百出?好一个漏洞百出!整个村子血流成河,无一人生还,哪里来的漏洞!拖出去,择日问斩!” 淳于煜还想说话,刘恒又继续说道:“谁再敢求情,一同问斩!”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入地牢 缇萦从未想过自己会进牢狱。 偌大的牢狱只有过道亮着几盏灯,偶尔几只眼睛里泛着光的老鼠从梁上爬过,伴随着吱吱吱的声音,各种酸臭味只逼人的天灵盖。 缇萦被狱卒推进牢房中,立刻给门上挂了锁链,喝斥道:“到了这里就老实点!别给大爷我找事!” 一个趔趄,缇萦差点撞上了对面的墙,她环顾一圈,一股恐慌涌上心头,牢房的地上铺着杂草,角落里放着个恭桶,一只老鼠从她的脚下地钻过,她吓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狱卒的声音立刻传来:鬼叫什么! 缇萦蹲在靠近过道的角落里,抱着双腿,缩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把头埋在手臂里,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暗自思忖:灵儿死了吗?风谷村真的没有一个活着的了吗?分别那日,灵儿明明还对着她和周正挥手再见了,怎么会突然死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周正,她明明看见他上朝了,怎么也不见了?这么一来,根本没有人能证明风谷村的事与他们父女无关。 祖母一定担心坏了…… “什么!”淳于老太太听闻缇萦被关进了大牢,立刻站起了身,“老三,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关起来!” 淳于栋拱手作揖,低头将大殿上的事叙述了一遍,老太太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缇萦明明跟我说万无一失,怎么会变成这样……” 淳于成一拍桌子,恨恨道:“定是那曹谷收了刘卬的好处,他们合起伙来欺辱我淳于家无人!真是气煞我也!” 缇萦跟宫人去殿上之时,毛竹就把消息带给了老太太,照着她们之前在家中的预想,只要能证明刘义之死于淳于意无关,这件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早在淳于老太太刚到长安时,老太太便让老大和老三派了信得过的人去临淄将当时为刘义检查身体的李仵作请了过来,曹谷得了圣上旨意查案时,老太太便让李仵作去了衙门作证。照理说,一切都该很顺利。 风谷村的事缇萦也跟老太太细细讲过,他们一行人走之前,为村民都把过脉了,确认无事才走的。怎么就无一人生还了!? “去,”老太太似想起什么,大声道:“去把孙大力和钱五找来,他们当时与老二和缇萦一起,事情究竟是什么他们一清二楚!” 淳于烽哀叹一声,“祖母,那两人将二伯送到后就回临淄了,从长安到临淄,骑上快马,最快也要十日!最怕,最怕有人要害二伯和堂妹,他们怕是早已被灭口了!” 老太太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整个人朝后倒去!王嬷嬷赶紧用手托住,“老夫人!” “母亲!” “祖母!” “快去找大夫!快去啊!” 另一边,缇萦已然全身无力,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狱卒扔进来的饭菜上还飞着几只苍蝇。 “这里的滋味如何啊?”一个身穿斗篷的人出现在缇萦的身后,缇萦抬头一看,瞳孔慢慢张大,“刘夫人!?”来人正是刘卬的妻子,刘义的母亲——林氏。 林氏褪下帏帽,一张脸因为太过浓妆艳抹而变得有些狰狞,缓缓道:“淳于缇萦,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缇萦看着林氏一阵沉默,心中将淳于意被抓一路到长安事情都假设了一遍,语气中肯道:“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在作祟?” 林氏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声音响彻了牢底,像个胜利者在宣布胜利一般:“怎么,你以为你的告世人书和请命书就能抵我儿性命吗?你和你的父亲真是虚伪,表面上说是为了治好我儿的病,心肠确如毒蝎一般,竟给他用虎狼之药,你们真真好狠的心啊!” 缇萦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正面对着林氏,一字一句道:“刘夫人,你可以拿着我父亲开的药方去问问别的大夫,那里面可有一味虎狼之药?令郎的死与我们无关。你为了置我们于死地就杀害了驿站和风谷村百十号人,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林氏冷笑:“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就当给我儿陪葬了。天谴?要真有天谴最该劈死的就是你们。我儿才二十岁,才二十岁啊,我要让你们尝尝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缇萦此刻心中了然,异常冷静,眼睛直直地看着林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夫人,你如此作恶,会遭报应的。” 林氏笑得更大声:“好啊,我倒想看看是报应先来还是你们先死。曹大人找不到任何证据能证明你们的清白,如此一来,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说罢,一脚踢掉了缇萦地上的饭碗,继续道:“我已经跟狱头打过招呼了,像你这样的杀人犯不配有吃食!只配等死!” 林氏似是魔怔一样,眼里发了红,好像要把缇萦吃掉:“淳于缇萦,我儿在地底下等着你呢!”缇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疯子!” 待林氏走后,缇萦顿感无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蹲下身,将林氏踢到的饭菜捡起来放到嘴巴里,一股子馊臭味让她本能的呕吐,只是几下,缇萦咬咬牙,将饭菜咽了下去。 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所有的人都觉得是刘卬在背后搞鬼,所以对刘卬是各种防备。可如今才知道一切都是林氏的所作所为。 家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一切都是林氏在作祟,缇萦要在家里人发现之前活下去。缇萦和着眼泪将令人作呕的饭菜又咽了一口。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她就不应该整天只知道工作,她应该合理安排时间,多看看古代的电视剧,看看里面的套路,就不至于被关在这里了。 夜里,缇萦静静的蹲坐在地上,透过狭小的窗口,看到外面弯弯的月牙,心中感慨: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下一轮圆月? 缇萦忍不住想:周正是不是也遇害了,所以才没去朝堂?都是她害了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寻找周将军 “皇上,我二哥和侄女断不是那种蛇蝎心肠之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啊!”淳于栋跪在刘恒面前恳求道。 刘恒坐在长桌上翻看着奏折,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淳于栋匍匐着爬到刘恒面前,唉声道:“皇上,当初我二哥他弃官从医,就是为了救命治病,断不会害人性命。还有我那侄女,她从小就一心学医,在临淄谁人不夸她,她不会想着去害人的。” 刘恒依旧默不作声,淳于栋继续道:“风谷村的事一定有什么误会,他们不会那样做的,到底是下毒还是他杀,皇上派人一查便知。求皇上开恩啊!” 刘恒缓缓放下手中奏折,拿起左手边的一封信,扔到淳于栋面前,喝斥道:“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朕冤枉了他们!” 淳于栋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纸上赫然写着:风谷村村口百余人死于鸩毒。一时间,淳于栋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朕念你还有你的两个儿子为朝廷出了不少力,不想让你们牵扯其中,你倒好,自己跑来了!”刘恒冷哼一声。 淳于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嗫喏道:“皇上,臣愿赌上淳于家所有人的性命,为我二哥作保,求皇上明察!” 刘恒轻笑一声,有些嘲弄地口吻道:“哦,你就这么肯定淳于意不会杀人?” “臣兄弟三人,从小便是母亲一人带大,小时候母亲就告诉我们兄弟如手足,做任何事情之前,可以不考虑自己,但一定要想到自己兄弟,不能因为一个人犯错,而连累其他人。臣为官这些年,时刻记着母亲地教诲,一刻也不敢忘。想来,我二哥也是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道理他定然时刻记在心上。”淳于栋微微直起身,坚定道。 刘恒听完此言,略有所思,“老夫人说的很在理啊!你们有这样地母亲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家母今日听闻缇萦进了地牢……心中郁结,晕了过去。前几日,母亲还在家中告诫我等,要相信皇上定能还我二哥一个公道,让我们静静等着。可……今日……今日臣深夜来访,违背母训,就是想请皇上明鉴啊!”淳于栋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刘恒抬抬手,“起来吧!”他端起手边地茶杯,用茶盖拨了拨茶叶,平静道:“朕不是昏君,这件事,朕已经派人去查了。你回去告诉老夫人,若淳于意和淳于缇萦是清白的,朕一定还他们一个清白,若……若他们真做下了天地不容之事,朕也绝不手软。” 淳于栋恭敬地低着头站在一边连连称是。 淳于意的案子雷声很大,雨点却很小。缇萦被抓进地牢后,再无人主动提起此事。缇萦看着小窗口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直到第三天,淳于老太太在凌羽的搀扶下带着毛竹一起来到了地牢。 “缇萦……缇萦?”凌羽看着头发散乱地缇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太太直直地看着缇萦,说不出话来。 “祖母,凌羽,你们怎么来了?”缇萦见到两人,一个激灵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大伯花了重金,我们才能来见你一面,萦儿,你……你怎么样了?”老太太颤抖着手紧紧地握住缇萦地手,另一只手又伸进去抚顺缇萦的头发,“毛竹,快,快把那些吃的拿出来。” 毛竹应了声,赶紧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往外摆。 “祖母,我没事,外面如何了?”缇萦同样抓住老太太的手,急急道,“祖母,一直想让我和父亲死的人不是刘卬,是刘卬的夫人林氏。” 老太太先是面上一惊,随后道:“难怪,难怪从刘卬那找不到一点证据。你三叔已经进宫去求皇上了,皇上也派人去风谷村彻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了。” 缇萦拉着老太太的手,轻声道:“祖母,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顿了顿,缇萦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当日与我们一同救人的还有周正周将军。” 淳于老太太和凌羽皆是一惊,毛竹恰好摆好了吃食,道:“姑娘,你快吃点东西吧!” 缇萦蹲下身,已经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大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道:“我入狱那日林氏便来过,我细细想了这一路上的事,怕是我们走后,林氏派人杀害了风谷村的那些村民嫁祸于我和父亲。祖母,你出去后,就派人偷偷去打听周将军的消息,林氏此人阴险毒辣,我怕周将军也会因此凶多吉少。” 吃的太急,东西都噎在了嗓子眼,毛竹将一碗红枣粥递给缇萦,“姑娘,您慢点。” 凌羽在一旁看着心疼,拿出帕子擦拭缇萦嘴角的食物残渣,“缇萦……你……” “我没事,”缇萦打断凌羽的话,故作坚强,“凌羽,祖母,这里面脏,你们赶紧走,去找周将军,只要找到周将军,所有的事都可迎刃而解。” 淳于老太太还想说什么,缇萦站起身,用袖子抹了抹嘴巴,拉住老太太的手,露出一个毫不在乎地笑容:“祖母,你不用担心我,我这里就是吃的有些不好,其他都挺好的,你跟凌羽,还有毛竹先回去,只要找到周将军,我就能回家了。周将军他……他是个好人……只要找到他,他一定会帮我的。凌羽,毛竹,你们快带着老太太离开这里,快走啊!” 说完,又朝毛竹示意,毛竹咬着牙,搀扶着淳于老太太,“老夫人,我们先回去。”缇萦又看着凌羽,凌羽自然也明白缇萦的意思,跟着毛竹一起扶着老太太往外走。 老太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嘴里喃喃着缇萦,缇萦心下一横,背过身不看老太太。待三人声音彻底消失,缇萦才敢探身往门口的方向看,确定三人已经离开了。 “呦,竟然还有炖肘子,吃的不错啊!”三人刚走,狱卒就来到缇萦处,抓起肘子就往嘴里塞,还不忘把别的吃食装进食盒一并带走,继续嘲讽道:“都快死的人了,吃这么好也是浪费,不如孝敬孝敬大爷我,大爷我也好给你留个全尸。”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生死有命 昏天暗地不知又过了几日,缇萦每日只靠几口水活着,狱卒提着灯,往缇萦脸上照了照。 缇萦嘴唇上全是干皮,连眼神都开始变得迷离,听到有人过来,下意识地喊着:“水……水……”狱卒一脚踢开缇萦面前的破碗,有些心虚道:“你死了可别来找我,谁害的你,你去找谁……” 缇萦眼睁睁的看着狱卒走远,却是喊不出一点声音,慢慢地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从牢狱回来后,淳于老太太便将从缇萦那里得来得消息告诉了淳于成和淳于栋等人,几人迅速商量对策,一边由公孙凌轩带人沿押解淳于意来时得路线回去,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另一方面,淳于烽是武将,寻找周正要方便的多,便托人在军中各种打听。 高墙内,刘恒的书房灯火通明,周正立于前,将手中的一把青铜短剑递给刘恒,恭敬道:“皇上,当日自刎而死的女子身份怕是不简单,风谷村的百十号人命怕是匈奴的报复,这是我在风谷村找到的短剑。” 刘恒将短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些个匈奴探子越来越放肆了,竟然已经深入到如此地步!你这一路,还有何发现?” 周正拱手道:“回皇上,济北驿站一事,怕是有人跟匈奴人勾结,一方面抢了押送长安的官银,另一方面……” 周正欲言又止,刘恒眉头一挑,“另一方面如何?” “另一方面刚好除掉淳于意,一石二鸟。”周正道。 刘恒放下手中的短剑,起身走到周正身边,叹息道:“匈奴屡次进犯,我朝百姓苦不堪言,此次虽没有抓到探子首领,却也重创了他们一次,不错!此行,你辛苦了!” “为皇上效力,是我等荣幸。”周正再次拱手,支吾着:“淳于大夫和他的女儿……” 刘恒停下脚步,看着周正,意味深长道:“他们在牢中能有什么事!从临淄到长安怕是没人不知道他淳于意了!朕能将他怎样!” 周正低头,抱手称是,不敢多言。 末了,刘恒坐于堂上,端起手边的茶碗,呷了口,出声道:“你可去看过绛侯?”周正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未曾。” “纵使绛侯有千错万错,可你们到底是父子,莫要生了嫌隙。此次回长安,朕希望你们父子二人可摒弃前嫌,协力制服匈奴。”刘恒忍不住叹息道。 周正迟疑了会,缓缓道了声:“微臣领命。” 两人正说着话,曹公公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皇上,不好了,淳于缇萦,淳于缇萦要死了……” 闻此言,周正顾不上什么礼仪,径直往外冲去。 待曹公公来淳于家宣旨时,淳于老太太紧握着王嬷嬷的手缓缓起身,身子一震,正色道:“走,我们去把缇萦带回来。”淳于成和淳于栋一左一右面色沉重的搀扶着老太太往外走。 宫殿里,周正将奄奄一息的缇萦轻轻放在床上,等候的御医赶紧上前把脉。皇后窦漪房缓缓进屋,众人跪地皆拜。 “都起身吧,皇上派我来看看,缇萦姑娘如何了?”窦漪房笑容吟吟,对着太医问道。 “回皇后娘娘,缇萦姑娘并无大碍,只是饿晕过去了。”太医院院首郑太医恭敬答道。旁边的周正这才松了口气。 窦漪房挥挥手,“如此便好,你们都先下去吧!沈嬷嬷,给缇萦姑娘喂些小米粥。”郑太医退出宫殿后,周正跟着窦漪房也走出内殿。 此时,刘恒正在殿外踱步,“皇上,您不必忧心了,郑太医刚才为缇萦姑娘诊治过了,是饿着了,没什么大事,我已经让沈嬷嬷去给她喂些吃食了。” 刘恒这才停下了脚步,面露喜色:“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瞧着周将军如此紧张,缇萦姑娘有你这样关心她的人真真好福气。”窦漪房调侃道,周正忙拱手作揖,紧张道:“皇后娘娘,我与淳于姑娘只是一起救过风谷村的百姓,因而比较相熟,再无其他相关。” 窦漪房被周正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了,看着刘恒又柔声道:“皇上,既然淳于大夫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不如就放了他们父女吧!” 刘恒微微皱眉,出声道:“去把淳于意也提来,让他们一家人见见吧!”宫人应声称是。没过一会儿,沈嬷嬷从里屋走了出来,福身道:“皇上,皇后,淳于姑娘醒了。” 恰巧此时,曹公公来报淳于意的家里人也进宫了。刘恒和窦漪房相视一眼,窦漪房开口道:“周将军可愿陪我一起去见见缇萦姑娘的家人?” “微臣遵命。” 缇萦睁开眼睛时,吓了一大跳。富丽堂皇这是缇萦此刻脑中唯一能想到的词,玉枕锦被,金黄大气,柔软万分,地面铺设着精雕细琢的云龙石砖,看上去就是沉稳至极,龙纹蜿蜒,处处都彰显着皇家气派,两侧的墙上,也是挂着栩栩如生的山水人物画。 金丝楠木床正对着一座碧玉屏风,屏风上可这百花争艳的场景,花瓣层层叠叠,好似真有淡淡的芬芳,也为这座寝殿增添了几分生机。 缇萦刚刚穿好鞋子,刘恒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石青色织金云龙纹常服,之前在大殿上时,缇萦未敢抬头看,此刻才看清来人,眉毛修长疏朗,眼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是坚硬无比。 缇萦恭敬地跪在地上,“参见皇上。”应是嗓子干太久地缘故,声音有些嘶哑。 刘恒看了缇萦一眼,坐在一旁地檀木方椅上,曹公公奉上了茶碗,刘恒悠悠道:“起来说话。” 缇萦缓缓起身,不敢直视。 “淳于缇萦,此次多亏亏了周将军与你作证,风谷村的事情他已经如实上报,确实与你和你父亲无关。”刘恒悠悠道。 缇萦福身,言语也是轻快了不少:“多谢皇上明察秋毫,还我父亲清白。” 第一百六十章 君王之道 顿了顿,缇萦壮着胆子问道:“不知我何时才能与我父亲回家?”刘恒故意长长叹了口气,“怕是还不能送你父亲回家。” “为何?”缇萦急急道。 “为何?我这里得到一份密报,说你父亲曾任仓公时玩忽职守,如今,即便他真的没有害人性命,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刘恒变脸般怒道。 缇萦万万没想到,刘义和风河谷的事情解决了,还会有玩忽职守这么一说。 “按照律法,淳于意当被施以黥刑!明日,朕便派人送你出宫,你可先行回家与你祖母团聚。”刘恒端起茶碗喝个不停。 缇萦思绪万千,愣了半天才定定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求皇上看在我父亲救人,为风谷村治好瘟疫的份上饶他一次吧!” 刘恒脸色突变,手上的茶碗直接扔到了缇萦面前,喝斥道:“你们淳于家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竟然拿百姓来威胁朕!真以为一份请命书就能保住淳于意的性命吗?简直痴心妄想!” 伴君如伴虎。 缇萦此刻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深意。她不敢抬头。 “哼!班门弄斧!”刘恒又冷哼一声,“你父亲的事不用再说了,朕一会儿就派人送你回去!朕没杀你父亲,你也算给你祖母有个交代了!” 缇萦心里一横,高声道:“皇上,告世人书和请命书都是我出的主意,与我父亲无关,请皇上放我父亲归家,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代他受过!” 刘恒一听,饶有兴致的看着缇萦。 缇萦继续道:“当日,父亲遭人追杀,民女为了父亲的安全,才想出告世人书这个主意,民女确实有私心,皇上慧眼如炬,一眼便识破了,可这一切与我父亲,与淳于家没有一点关系,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请皇上放我父归家。” “你真不怕死?”刘恒疑问。 “怕!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怕死。可如果不能做到答应我祖母之事,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与其日后我祖母日日以泪洗面,不如我替父受罚,如此一来,答应祖母的事我也算做到了。”缇萦面色悲壮。 “那你可知黥刑是何?”刘恒继续问道。 “知道。曾在临淄时,有个脸上刻字的人去医苑寻求消除之法,可民女却无能为力。”缇萦朝着刘恒磕了头,又继续道:“我父亲任仓公时,临淄的人都说他清廉公平,若他真的玩忽职守,应当获罪受刑。我为受过黥刑的人感到悲痛,而受过刑的人不能再有新的生活,即使日后想改过自新,也没办法了。民女愿替父受过,让父亲能改过自新。日后能继续当一位好大夫!” 说完,便低头伏地,“求皇上能成全我为人女,为人孙女的孝心。” 刘恒看着缇萦表情变幻莫测,半天才开口道:“当真?” “是,求皇上成全。”缇萦依旧低着头。 如此一来,也可还了没救回邹氏的愧疚,自己答应祖母的事也算做到了,祖母……祖母膝下那么多孙子孙女,日子久了,她也会被淡忘。 “不要,求皇上开恩啊!”淳于老太太从偏殿踉跄跪到刘恒面前,颤声道:“皇上,民妇愿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受过,缇萦她还是个孩子,求皇上开恩啊!” 淳于意,淳于栋,淳于成三人跟在老太太身后也进了殿。 “祖母……祖母……你怎么来了?”缇萦跪爬到老太太身边,心中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倒塌,眼泪如断线珠一样直往下掉。 “皇上,我这二儿子为官时一心想从医,后来深知自己德行不宜作官,才弃官从医,将位置腾了出来,他……他许是不尽责,但绝不会玩忽职守,还有我这小孙女,她从小就是爹不疼的,可自个争气,偏要学医,这些年来,白日里在医苑忙前忙后,晚上抱着医书睡,不敢赖床,不敢放松,别的姑娘家买胭脂,买首饰,她从来没买过,她一心就学医,就怕自个是个没用的,更不讨人喜欢。” 老太太想到缇萦从小到现在的境遇,眼泪也是涌出了眼眶,哽咽道:“这次她爹遭此一劫,她一路跟在囚车后面,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个好觉,我见她的时候……她……她脚趾头都出来了,这孩子是个孝顺的,皇上,求您看在缇萦的孝心上,从轻发落啊!” 淳于意等人听完此言,也是偷偷别过脸。 淳于老太太扔掉了拐杖,整个人趴在地上,“皇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要说错都是我这个老东西的错,没教好孩子,才有此一劫,都是我的错,皇上要罚就罚我,放了他们吧!” 淳于意也是低着头,急急道:“皇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玩忽职守,要罚就罚我吧,我母亲年岁大了,缇萦还是个孩子……” 缇萦挨在老太太身边,双手撑着老太太,泣不成声:“皇上……我祖母年纪大了,我父亲一身本事,求您放他们回去吧!我来受……我来受……” “闭嘴,你个小孩子胡说什么!”老太太喝斥,又对刘恒道:“皇上……“ “皇上,”窦漪房打断几人说话,缓缓走到刘恒身边,“既然决定要罚他们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去偏殿好好说说话,也算是您最后对他们的恩赐了。” 淳于栋往前爬了几步,刚要说话,窦漪房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淳于大人,若是不想一家人再聚聚,现在便让带走淳于意和缇萦吧!” 淳于栋无奈的低下头,哀叹一声,转头看着双眼通红的老太太和缇萦,失落的朝他们走去,带着他们出了寝殿。 周正本就站在角落里,看着缇萦一行人走出了寝殿,回头又看了眼刘恒和窦漪房,不知为何,手上的青筋暴起,忽而又全部放松,悄悄地跟在缇萦等人身后。 窦漪房摆摆手,曹公公和沈嬷嬷也退出殿外。 待彻底看不到几人身影,窦漪房才坐到刘恒身边,轻声道:“皇上,切莫生气。” 第一百六十一章 血溅宫墙 “皇后,他们父女俩简直目中无人!”刘恒又是一声喝斥。窦漪房轻抚着刘恒地后背,柔声道,“皇上,既然他们父女俩已经做下了这种不可挽回之事,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刘恒挑着眉毛一侧头,窦漪房继续说道:“缇萦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孝心,该当嘉奖的,你若是执意要罚,岂不让百姓寒了心。” 刘恒看了窦漪房一眼,颇为不屑:“怎么,皇后的意思是他们这一家人用请命书威胁朕,朕还要受他们威胁!胡闹!” 窦漪房笑吟吟地看着刘恒,柔声道:“皇上,请命书一事在臣妾看来,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此话怎讲?” 窦漪房缓缓道:“这告世人书让百姓都知道淳于意来长安鸣冤了,若皇上将此案地来龙去脉公示于众,还了淳于意清白,那老百姓就会称赞皇上秉公办事,是位明君。皇上,您刚即位不久,如今要做的就是得民心。得民心者的天下,切莫要忘了君王之道。” 刘恒看着窦漪房,若有所思,窦漪房站起身,继续说道:“皇上恼的是淳于缇萦大张声势,挟百姓令皇上,可换个思路想想,这恰好是证明皇上是个明军的好机会。再说了,您本来不就有废肉刑的想法嘛,迟迟未能颁布,还不是那些朝上的老臣借着资历指手画脚,淳于缇萦一事,您刚好可以顺水推舟,岂不一举两得!” 刘恒忽而一笑,将窦漪房拉到怀中,“不愧是朕的好皇后!一切就照皇后说的做!” 窦漪房面带娇羞,笑盈盈:“此事只要顺利,臣妾还想着将缇萦纳入后宫,如此一来,皇上您的声望只会有增无减,后宫多一位至善至孝之人,也是天下人的福气,您说呢?” 刘恒连连点头,对着窦漪房一阵夸奖。 侧殿的淳于老太太一家人,却是一句话也没有。淳于老太太紧紧拉着缇萦的手不放开,时不时的将缇萦鬓角的头发别的耳后,淳于意呆呆地坐在地上,淳于成和淳于栋分别坐于左右,几人却是无人开口。 氛围让人感到窒息。缇萦忽而觉得这一世挺好的。她差点忘了她是方迪迪,是老天开眼,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多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怎么算都是赚着了。 如此一想,心中坦然不少。她故作轻快道:“爹,大伯,三叔,日后祖母就交给你们了……” 淳于老太太立刻捂住了缇萦的嘴巴,训斥道:“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再胡说,当心我打烂你的嘴巴!” 淳于意也是一吹胡子一瞪眼,“你祖母说的对。一人做事一人当,哪有老子犯了错让娘和女儿去顶罪的。你们明日都回家去,皇上要杀要剐,我一人承受!” “二弟……” “二哥……” 淳于成和淳于栋刚想开口,淳于意笑着站起身,神情轻快:“大哥,三弟,你们都不必说了,母亲以后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好生照顾母亲。”说着,又郑重地走到老太太面前,直直的跪下,“母亲,儿子不孝!跟儿子住的这些年,为了让儿子后继有人,叫您操心受累了,儿子不孝啊!都长这么大了,还让您跟着儿子担惊受怕,真是枉为人子啊!” 老太太俯身去扶淳于意,责骂道:“你起来!不管你多大,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都是你娘,当娘的怎么能不管自己孩子呢!” 淳于意满面愧色,认认真真的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又继续道:“娘,日后您要保重身体,切莫贪凉……娘……”说着,用袖子囫囵在脸上一抹,老太太一使劲,淳于意踉跄地站起身,又看向缇萦。 “五丫头,”淳于意忽地一声,缇萦抬起头,“五丫头,爹对不起你啊!” 缇萦心中一震,瞬间红了眼低下头。淳于意苦笑道:“爹不是个好爹啊!这一路爹每时每刻都在想,为何当初眼里没有你,你……你是个多好的孩子啊!爹从前怎么就眼瞎了,怎么就看不见你啊,再想想这些年让你受的委屈,吃的苦,爹真是……真是不配做你爹啊,你这么好个孩子,我……当初就是眼瞎了。丫头,这一路你受苦了,爹给你作揖了。” 说着,便有拱手,缇萦赶紧扶起淳于意,颤声道:“爹,你不要这样,折煞女儿了。” 淳于意双眼湿润,话不成句,“你……你怪我吗?”缇萦心中的不甘,不解,不明白,在此刻已全部化为虚有,下意识地摇头,“爹,我从未怪过你……” “好……好孩子,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便无憾了,无憾了。”淳于意释然一笑。说完,又朝着老太太一拜,“娘,儿子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您保重!”说完,一转身,朝着身后地柱子撞去! “爹……” “意儿……” “二弟……” “二哥……” 千钧一发之时,周正飞身一跃,一掌推开了了淳于意,大声道:“淳于大夫,你这般为何?皇上地旨意还未到,你这样血溅皇宫,就不怕皇上治你家人不敬之罪!” 淳于意倒在地上,赫然道:“所有地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只有我死,他们才能活啊!你为何要拦我,就让我死啊!” 淳于老太太颤抖着走到淳于意面前,朝着淳于意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我……我怎么生出你这个玩意儿,你这一撞,就是承认了你玩忽职守,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如皇上所说那般!” 淳于意也红了眼,“娘,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还不清楚吗,儿子怎会做那般糊涂事!” 老太太气愤的直骂:“既然不是,又何须寻死,我淳于家怎么会有你这种糊涂蛋!你这一死,起步坐实了罪名,让家中上下上百号人还有什么脸面,如今只有皇上叫你死你才能死,你胆敢自己撞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绛侯 正说着,曹公公捧着一道圣旨到了偏殿,高声道:“淳于缇萦接旨。” 一众人立刻齐刷刷跪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淳于意一案,经朕查实,淳于意与刘义之死一案却无关联,特赦其罪。其女淳于缇萦至孝至善,其心可赞,其行可叹。可谓女子之典范,赏黄金百两,以示嘉奖。钦此。” 曹公公念完,缇萦等人还愣在原地,周正撞了撞出神地缇萦,小声道:“还不领旨谢恩!?”缇萦这才反应过来,俯身道:“谢皇上。” 缇萦接过圣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刚刚还一沉寂在生离死别的悲痛中,此刻却是相安无事,几人相互看看,皆是无语,脸上只有笑容。 “我送几位回去吧!”曹公公恭敬地立于一旁,淳于成从怀里拿出一个湛蓝色地大荷包,塞到曹公公手中,笑道:“有劳公公了。” 淳于意和淳于栋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淳于成笑着跟在一旁。缇萦走在最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暖暖的。原来所有的事情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她曾经对淳于意当真恨过,恼过,甚至她一直觉得她为淳于意所作的一切,都是来自于没救活邹氏的内疚,来自于对祖母的承诺。 可今日这么一闹,缇萦才明白,原来早已在骨子里把淳于意当父亲了,是与生俱来的骨血之恩,父女之情。 “淳于姑娘在想什么?”周正出声打断了缇萦的思绪。缇萦微笑着摇摇头:“对了,谢谢你在风谷村的事上为我和我爹作证,还了我们清白。” “不知缇萦姑娘准备怎么谢我?”周正故意问道。缇萦眼中闪过一丝难过,转瞬即逝,笑道:“除了以身相许,在我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周将军想我怎么谢我便怎么谢。” 周正的失落也是眨眼即逝,玩笑道:“照画本子里的说法不都是以身相许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偏就不是了呢,缇萦姑娘真是好算计。” 缇萦不以为然,“周将军也说了,那是画本子里的报恩嘛,我可不是演画本子呢。” “哈哈哈,说的好。日后你就叫我周正吧,你我儿时也算同窗,不必这般客气。”周正爽朗一笑,惹得老太太偷摸回头看了眼,又继续前行,嘴上还自顾自的说道:“我看这周将军年纪轻轻便深受皇上喜爱,着实不容易啊!” 淳于栋也往后偷看了眼,悄摸的小声道:“母亲怕是不知道,朝上都传的沸沸扬扬,说这小周将军是绛侯的儿子……” 淳于成也是一脸八卦,惊讶道:“绛侯?周亚夫的儿子?” 淳于栋做出嘘的动作,“小声点,那你以为为何深受皇上喜欢……” 缇萦并不知道前面几位家长也在八卦,继续跟周正说着话:“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们曾是同窗了。”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周正,之前凌羽的事我……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说你,你是个好人,是我先入为主,破坏了你的婚事,若你真喜欢凌羽,我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周正来了兴致:“这个主意不错,我可以考虑考虑。不过,作为谢礼的话我有别的要求。” 缇萦眨巴着大眼睛,等着周正后面的话,周正一本正经道:“明日午时,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得赴约。” “就这?”缇萦认真的再次问了遍。周正认真的点了点头。“好。” “那明日午时,我去接你。”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淳于府的时候,家中上下全是欢乐气氛,宅子里进出的仆妇个个笑脸盈盈,就差张灯结彩放鞭炮了。 缇萦先是拜见了淳于成和淳于栋的夫人李氏和林氏,又跟堂兄淳于枫,淳于煜和淳于烽还有堂妹淳于缇诺相互见过礼,当然还有三位嫂嫂,算是把家中上下亲人见了个遍。 在缇萦还未到长安时,淳于老太太基本上都是李氏在照顾。淳于成是家中长子,李氏嫁到淳于家的时候,家中还并未像现在这般昌盛,是老太太提出了淳于家的男子不得三妻四妾,时时把握家中这条大船的船帆,才让淳于家有了今日的繁荣。 这一切李氏都看在眼里,作为长房长媳,对老太太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在照顾老太太方面也是鞠躬尽瘁。 “此次二叔有此劫难,多亏了缇萦一路跟随,真是个好孩子。”李氏拉着缇萦的手认真夸道,“你这年龄正是爱美的时候,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跟大伯母说,只要市面上有的,大伯母一定给你买来。来,先把这个拿着,明日让你枫哥哥带你去街上,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李氏往缇萦手中塞了一个比手掌还大的绣着百合花的淡粉色荷包。 缇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微微一点头,缇萦才接过荷包,“谢谢大伯母。”淳于成也在一旁道:“这些是你伯母的一点小心意,你没来之前,都给你置办了一屋子礼物了,明日便派人送到你的院子去。” 有钱又大方,真好! 林氏自然不甘在老太太面前落得下风,顺势将缇萦拉到自己面前,从自己腕上撸下一对翡翠镯子给缇萦套上。 缇萦见这桌子色泽碧翠,通透晶莹,触肌温润,通体竟无一丝杂色,端的是极罕见的上品,缇萦立刻开口推辞,林氏不依,笑道:“是不是不喜欢三婶的礼物?”缇萦连忙摆手,只能收下。 李氏转过身,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先一步出声:“好了,先吃饭,吃完饭让缇萦先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老太太一发话,其他人也悻悻闭上嘴,丫鬟仆妇早就准备好了饭菜,因是第一次一大家人聚在一起,所以开了个大桌,桌上也是各种美味佳肴,缇萦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心的将桌上的人都打量了一番,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真好。 吃完饭,丫鬟仆人便带着缇萦去洗澡收拾,其他孩子也下去休息,大人们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见到熟人 这一会儿,缇萦刚洗完澡,公孙凌志、凌轩和凌羽早已等候多时,几人见了缇萦,纷纷竖起大拇指,夸奖了好一阵儿。 淳于枫等人得知后,拿了些酒,几个年轻人难得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庆祝雨过天晴。 缇萦和凌羽两个小姑娘钻进里屋,躲在被子里讲起了悄悄话。缇萦拉着凌羽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询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如今心里还有没有惦记周正?” 凌羽挣脱开缇萦的手,两颊泛红,娇羞道:“表姐怎得忽然问起了这个,我与周将军的事已经过去了,莫要再提了。” “不不不,”缇萦忙出声,心虚道:“从前是我的不是,其实我从前并不了解周将军,可此次经风谷村一事,我觉得周将军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凌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缇萦,缇萦继续解释:“那孩子也不是他的,他也从未养过外室,那孩子是他死于战场的兄弟的。” 凌羽有些不好意思,怯怯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这些也无用,凡事都要讲究缘分的,我与他若是有缘无份,纵然也是不能强求的。” 看来凌羽是中意周正的,缇萦来了兴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要……”说着,缇萦便伸手去挠凌羽的胳肢窝,凌羽笑得停不下来,“当然是要你永远都这么开开心心。” 两个女孩嬉闹着,外面得几个兄长也是闻声高兴。 待到第二日,缇萦将自己与周正得约定告知了淳于老太太,老太太思考片刻,道:“去吧,毕竟周将军也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想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让毛竹跟着你一起去。” 缇萦福身称是,两人便一起出了门。 门外,周正正牵着马车等在门口,看到缇萦,眼中多了丝惊艳,今日的缇萦一身丁香色弹墨团花云锦褙子,带着一只扭珠桃形的簪子,薄粉敷面,明眸皓齿,两颊笑窝霞光荡漾,亭亭玉立。 “周将军久等了。”缇萦盈盈一侧,轻声道。周正今日一身玄色长衣,看着温润不少,眉间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很好。 周正拱手,“我也是刚到,上车吧。”缇萦点点头,由毛竹搀着上了马车。 车行了一个多时辰,从城东边到了西边,周正忽地叫停了马车,说是马有些狂躁,要带马儿去喝些水,便带着马儿去到主巷往后地小巷子,马车刚一停下,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缇萦十分好奇地扒着车窗口,掀开一线帘子往外看,毛竹也是按捺不住好奇,与缇萦一起偷偷看。不看还好,一看缇萦便来了劲,这外面的人真是让缇萦心情大好。 这不是芸娘的前老公黄梁吗? 一身狼狈的黄梁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鼻孔上塞着两根小木棍,身上的旧衣已处处脏渍,隔着马车都能闻到一股臭味,旁边还站了个身材高壮的夫人,手握一根大棒,那妇人指着黄梁骂道:“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两桶都提不动,配当个男人吗?” 黄梁高声道:“你个悍妇,我可是翠娘的相公!” 那妇人哈哈大笑,接着骂道:“相公?你配当人家相公吗?哪有让自己媳妇卖身赚钱的相公!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什么东西!赶紧起来,把这两个恭桶倒了!” 一旁看热闹的人也是捂着口鼻嘲笑,黄梁气愤不过,指着妇人大叫道:“你个寡妇,真是活该当寡妇,想你这般凶悍粗鲁,哪有男人要你,活该你倒恭桶讨生活!待我飞黄腾达了,我要叫你好看!” 寡妇摔了棒子,毫不在意地笑道:“你个狗东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吃软饭啊,要当我的男人那必须得是顶天立地得男子汉,为国杀敌,为家劳作,要是个个都跟你一样,老娘我宁愿个寡妇!” 围观的人开始都笑了起来,开始指指点点。 寡妇虽然有些黝黑,可看面相却是个温润的,眼角一颗泪痣,别有些韵味,她当着一众围观者,大声道:“我男人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上阵杀敌,为国捐躯,我以他为荣。即便他现在不在了,也没饿着我,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我婆婆全给了我,我男人战场上的兄弟还给我找了个正当营生,我行得端坐的正!你再看看你们这一家,都跟吸血似地,让翠娘给你们赚钱,我呸!” 黄梁心中苦闷,欲言又止,他满腹委屈,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一声声叹息。正闹着,黄母抱着个孩子匆匆跑了过来,“儿啊,你快看看孩子,娘实在太累了,看不了了。” 说着,就把孩子往黄梁怀里一放,在旁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捶着胳膊,“这小兔崽子,一天光叫人抱着,放下一会儿都不行,老娘我胳膊都快断了。你快叫翠娘回来看孩子,我是一点都看不了,还有堆在院里的那些介子,都快成山了,根本洗不完。赶紧叫翠娘回来,哪有当娘的不管孩子的!” 有几个晚来的村民不知道黄家的事,听黄母这么一说,还有几个向着黄母说话,说着什么媳妇不孝顺婆婆,不照顾孩子的风凉话。 黄母听到后,面露喜色,冲着黄梁使眼色。甚至有几个好事的,说笑话道:“竟然有这么不孝顺的儿媳妇,休了就是了,孩子也别让她见,看她日后还如何嫁人?” 寡妇脸色一黑,大吼一声:“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乱放什么屁!你们真以为他们母子是什么好东西啊!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他们……他们就是喝人血吃人肉的畜生!” 黄母听到寡妇这么说自己,便躺在地上大哭大叫:“你这人,怎可如此信口雌黄,我们母子一天看孩子倒恭桶,怎么就吃人肉喝人血了,家里事从来不叫儿媳妇操心,你还这般诬赖我们,你,你是不是当寡妇当久了,没男人在床上,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情舒畅 寡妇又是一声大骂:“你个老婆子,你说什么呢!看我不拔掉你的牙!”正说着,翠娘从不远处袅袅走来。 “相公,婆婆,朱大姐你们在说什么呢?”翠娘的声音还一如当初清脆柔软,和如今的腰身一样。 寡妇朱一听道翠娘的声音,一下子更有劲了,三步做两步的把翠娘拉到跟前,“来来来,你来的正好,你正好跟大家说说,你这相公和你这婆婆是不是吃你的用你的,两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翠娘看了看气势汹汹的寡妇朱,又瞅了瞅地上的黄梁,和一旁坐着的黄母,立刻蹲下身子抱起黄梁怀里的孩子,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边摁着眼角一边哽咽着:“可怜的孩子,都是娘的错,娘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 黄母立刻起身,走到翠娘身边,哭叫道:“好你个翠娘,你白日里明明无事,你为何不回家看孩子,叫我一个老婆子整日整夜伺候着这么个小东西,我都快累死了!我不管,我这身体只能看个晚上,白日里看不了了,看不了……” 翠娘戚戚道:“婆婆,夜里相公无事,便让他看看孩子,白日里您辛苦辛苦,我若是在家看孩子,家里的开销可怎么办啊!” “我儿子白天要做工,晚上睡不好白天哪有精神,我这一把年纪了,你也总不好折腾我,我这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黄母又开始捏肩。 翠娘苦笑一声,“如此,那我便一心在家看孩子,婆婆你好好休息,家里的花销也只能让相公多做份工了,我定会好生伺候你,好好照顾孩子的。” “不行,那要把我儿子累死,再说了,这孩子……” “娘,别说了。”黄梁打断黄母的话,翠娘嘴角的讥笑一闪而过。 寡妇朱挥着大棒 ,早就愤愤不平了,接着黄母的话说道:“这孩子可是你们黄家的种!我刚刚不说是于你们留点面子,可你们竟然这般欺压翠娘,来来来,乡亲们往这里来评评理。” 寡妇朱这么一吆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寡妇朱大喊着:“这母子二人懒惰成性,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却养不起了,这男子,看得长得人模狗样,居然让他媳妇干伺候人的营生,这老婆子更可恨,还让儿媳妇白日里回来照看孩子,真是一家子出不来两号人,翠娘,索性跟这种人断绝关系,何必让他们整日蹉跎你!” 围观人纷纷指责黄氏母子,黄梁羞愧至极,拉着翠娘避开人群往角落去,黄母紧紧跟在两人后面,寡妇朱在后面“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 好巧不巧,黄梁竟将人拉到了缇萦所在的马车后面,避开了人群视线,缇萦和毛竹放下帘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黄梁扔下翠娘的胳膊,愤愤道:“你为何要说那种话,是你要做老本行,这孩子也不是我的,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听动静,翠娘应是把孩子放到了黄母怀里,又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奚落道:“表哥,当初你都知道这孩子不是你的了,可你偏偏要我生下他,说是你养,我这才勉为其难生了他,好在他还是个男孩,待你百年之后,还可为你扫墓呢!” 翠娘转过身,又道:“再说了,当时你已经在村里都被别人指着鼻子说到了,才与我一同逃到长安,在这里,你又身无一技,我托了好多人才从朱寡妇那给你讨来了活,我要是讲了实话,朱寡妇还能要你这个抛妻之人吗?如今她允你做事,也不过是看在你上有母,下有孩子要养的份上才勉强同意的。” 黄母尖声道:“这一切还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当初说你怀里我儿的种,我儿能和离吗?都怪你!” 翠娘嗤笑一声:“老东西,你还当自己是什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享福老太太呀,芸娘那个蠢货时时刻刻把你捧着!我可不是芸娘,既然你们要孩子,我又替你们生了,你们自然要养。你想要以前的好媳妇,我告诉你,不可能了。” “怎么不可能,那芸娘心中只有我儿一人,只要我儿低个头认个错,她屁颠的上赶着来!对我那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极孝顺的,只要我招呼一声,银子,宅子,什么就都有了,叫她半夜送茶,三更捶腿,她胆敢不从。”黄母光是想想都开始流哈喇子了。 “呦呦,听听,这天还没黑呢,就开始做梦了。我告诉你,当日要是你们听了淳于大夫的话,早早接受你儿子不能人道的现实,指不定芸娘心一软,还继续跟你儿子过,大不了就是领养个孩子,可你们偏偏不认,非要说我肚子里的是你们家的,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本来想着,只要你们有银子,这孩子的身世我就瞒一辈子,偏偏你们成了穷光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翠娘又是一冷眼。 没想到那怯懦的躲在人身后的翠娘竟是如此能言善辩,缇萦在马车里听的心情极其舒畅。 黄母好像隐约开始认清芸娘再也不可能给她当丫鬟使了,一下子扑到黄梁身上,一边捶打儿子一边哭叫道:“你行不行自己不知道啊!她这个万人骑的婊子怎么能怀你的孩子呢!你眼睁睁的让芸娘跑了,跟这么个小贱种来长安,你是想我早死啊!我白生你了,你这个没眼力的东西!” “啪”的一声,应是巴掌声,翠娘大声骂道:“你骂谁呢!我靠自己吃饭,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要是再敢说我一句,我就让你儿连倒恭桶的活都没有,饿死你们!” 黄母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黄梁大骂:“你……你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贱……女人打我,你也不管一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看着你娘被人打!” 黄梁抖起胆子,指着翠娘道:“你不要太过分,我现在不说什么并不代表我以后不说,当心我现在出去告诉大家,你是怎么骗我和离,骗我家当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清气爽 黄母来了精神,也怂恿道:“对,去跟大家说,她本来就是个婊子,后来还成了个骗子,骗了我们母子好苦……” 翠娘大笑三声,冷下脸来,高声骂道,“骗子?你们真好意思说出口!我本来可是映月楼的头牌,要不是你儿子说他家财无数,骗得我生孩子,容颜衰老,我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你看看他,长得粉头白面,有银子的时候倒像个公子,没银子的时候连映月楼的男宠都不如!” 翠娘喘了口气,似不过瘾,又道:“说男宠都是抬举他了!人家男宠还知道给人带来乐趣,他倒好,什么都不行,真以为自己长得英俊,我怕是只有芸娘那个傻子才觉得你俊朗,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能生下孩子给你,你就偷着乐吧,还想让我出银子,简直痴心妄想。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不要没事找事,我当好为这个家做奉献的好娘子,否则,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 黄梁被翠娘说的满面通红,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黄母心疼儿子,又见躲在角落里,还不忘逞口舌之快,恼怒道:“我们母子是看你可怜,生下孩子没法做人才养的,倒是你,整日里委身人身下,怎好意思说出口!” 翠娘昂首道:“哼,好的很,我现在就把孩子卖了,还能换不少钱呢,把孩子给我!”说着就要去抢孩子,黄母又赶紧将孩子护道身后,翠娘又是一顿讥讽:“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们怕是不知道芸娘改嫁了,如今也有了身孕!你这儿子就是个摆设!” 黄母气的发疯,四下寻找什么,好不容易找到跟树枝,用力朝翠娘打去,翠娘一把抓住树枝,反手朝黄氏母子两人身上打去,嘴里大骂道:“老的老,娘的娘,还敢打我,我看你们真是活腻了!再不好好干活,看孩子,洗介子,我就叫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个什么德行!” 树枝又细又长,抽在人身上立马就起了红印子, 黄氏母子想跑又怕被人看见,只能蜷缩在马车后面,不敢出声,黄母想躲在黄梁后面,黄梁却是缩成一团,两人的样子跟球一模一样。 马车上缇萦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翠娘这人前无辜可怜,人后真容显露的样子真是栩栩如生。 缇萦忍不住挑起一角偷看,看到黄梁溃不成军的样子哪有还有半分当初看不上芸娘趾高气扬的傲慢模样,黄母一身补丁的衣服,花白的头发散乱着,被翠娘抽打着,竟让缇萦想起当初她芸娘住猪圈,还神采奕奕的样子。真是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啊! 不一会儿,周正便回来了,似是没看到马车后面的人,直接驾着马车离开,没了遮挡,翠娘立刻扔下树枝,跪倒在地上,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相公,婆母饶命啊!” 缇萦扒着窗口看得依依不舍,忍不住出声:“不去演画本子都可惜了!”直到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转过身坐好,慢悠悠得捋了捋裙摆,长长呼了口气。 毛竹不知事情始末,但看自己姑娘得表情就明白,笑道:“姑娘看起来今日心情很好。” 缇萦调皮的晃了晃脑袋,一脸高兴难以自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善哉,善哉!” 走了没多久,马车便停下了,周正掀开车帘,“到了,下来吧!” 缇萦下了车,抬头一看,门匾上赫然写着“周府”两个大字,周正做出请的动作,“这里是我家,请进。”缇萦愣了愣,这周正要搞什么鬼? 周正见缇萦不动,便自己先进了屋,缇萦看了毛竹一眼,跟着一起进了屋。 “娘,我回来了。”周正一进屋就大喊,声音刚落地,一个扎着围裙的妇人,手里拿着锅铲,从灶房出来,笑盈盈道:“回来的刚好,快带着缇萦坐,饭菜马上就好了。” 缇萦站在那里,双手绞着,有些不好意思,小声斥责道:“周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来你家做客啊,我这空着手如何是好,你……你真不讲武德!” 缇萦又气又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正显然不在意,用眼神示意往堂中看,缇萦挪了几步,堂中大小摆了不少盒子,“刚刚我已把你买的东西先送回来了。” 幸好这周正不是太离谱。缇萦松了口气,堆起笑容,“谢谢周将军。” 周正被缇萦做作的样子逗笑了,“现在可以入座了吧?缇萦姑娘。”毛竹都忍不住在一旁偷笑。缇萦走进屋里,屋里并没什么贵重的摆件,简单的桌椅,一块木色的屏风隔开了里屋。 桌上已经摆了四道凉菜,其中还有一道缇萦最喜欢的奶果子,缇萦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呢,周母就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走了过来,缇萦立刻又站了起来,“周夫人好……” “好好好,都好,快坐下,还有两个菜就好了,你先坐先坐……”周母笑起来,眼睛都弯成月牙状了,格外好看。 缇萦使了个眼色,毛竹赶紧跟在周母后面去了灶房,“周夫人,我来帮你……” 堂屋就剩下缇萦和周正两人,缇萦忍不住出声:“都说儿子像娘,你怎么跟你娘一点都不像啊,你看你娘多好看,你长得也太……太凶了吧?” 周正忽而一笑,“旁人说我都是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你倒是第一个说我凶的。不过,你胆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凶,看来,我对你还是太过仁慈。” “不不不,周将军勿往心里去,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缇萦悻悻的闭上嘴,这男人,真是无趣,不过想到昨夜在凌羽面前信誓旦旦的要为两人牵红线,只能腆着脸出声:“不知周将军可有意中人?” 周正刚喝了口茶,被缇萦这般直白一问,当即呛了一口,使劲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缇萦下意识的想要上前帮人拍拍后背,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岁月静好 这里是古代,男女授受不亲,没必要找麻烦。 “正儿,你无事吧?”周母和毛竹端着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就看见周正咳嗽不止。周正摆摆手,忙说无事无事。 缇萦小心的吐了吐舌头,好似在说与我无关。 桌上的已经被摆的满满当当,缇萦心中直嘀咕,说好的感谢周正,现在怎么看来像周正在感谢自己。正想着,周正便开口道:“带你见个人。” 话音刚落,周母从里屋一左一右,牵了两个小人出来,左边的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应该就是周湛,右边的是——灵儿! “小灵儿?你怎么在这?”缇萦站起身,三两步的走到灵儿跟前蹲下,又回头问道,“灵儿怎么在这?” 灵儿扑进缇萦怀中,娇声道:“缇萦姐姐,我好想你。” 周正走到两人身后,缓缓道:“那日你我分开后,我又回了趟风谷村带走了灵儿,你说的对,许村长于灵儿来说多少有些不便,我将她带回来给我娘做个伴。” 缇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只能抱着灵儿看了又看。当日,她听说风谷村无一人生还时,她觉得心脏抽疼的厉害,她没想到还能见到灵儿,转头再看周正时,他正对着自己盈盈笑着。 看来凌羽的眼光真不错,她一定要为两人牵线搭桥,这样也算报答了周正对自己多次的救命之恩,凌羽跟着周正,她也放心了。 几人围在一起,吃过午饭,缇萦和毛竹带着灵儿和周湛在院中玩沙包,夏天的日头大的厉害,可周家的院子里有两棵参天大树,将火辣的日头全遮在了外头,阳光透光叶子落下零星几点光,院中几人追逐的嬉闹声,摇椅上的周母打着蒲扇,周正站在旁边,好一片岁月静好。 待到日头慢慢落了西山,缇萦才起身告辞,灵儿拉着缇萦的手依依不舍,“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缇萦蹲下身,捏捏她的小鼻子,柔声道:“小灵儿,你在周哥哥家里要听奶奶的话,姐姐呢,争取天天来看你,好不好?” 灵儿高兴的点头,才缓缓放开缇萦的手。 下午的路上凉快不少,周正和缇萦并排走着,毛竹在后面牵着马车。缇萦郑重地冲周正举了个躬,道:“周将军,谢谢你救了灵儿。” 周正被缇萦突如其来地正式搞得有些不自然,挠了挠后脖颈,“不必这么客气,灵儿这孩子乖巧懂事,我也很喜欢,刚好还能与湛儿做个伴。” 缇萦又叹了口气,轻声道:“要不是你带走了灵儿,我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下,我觉得我欠你得人情彻底还不清了。”顿了顿,缇萦转头看着周正,一本正经道:“我决定给你找个好看又知书达理的夫人,就当还你人情了。” 周正表情变得有些莫测,缇萦自顾自话,“你还记得寿光的公孙家吗?就是公孙凌志,上次我们在公孙家见过的公孙家,与你说亲的公孙凌羽你还记得吗?她如今也在长安。上次是我眼拙,误会了你,我已经跟凌羽解释清楚了,凌羽对你也有意,我知道你这个人很大度,绝不会跟我一般见识,你若原谅我当日的唐突,我回家便跟老太太说,让她为你们做主,将亲事定下,你看可好?” 说完,满怀期待的看着周正,周正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情绪,缇萦用手在周正面前晃了晃,“周将军?周正?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淳于姑娘慢走,在下还有些公务就不远送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缇萦看着周正的背影,莫名其妙。 毛竹扶缇萦上了马车,缇萦百思不得其解,扒着帘子问毛竹:“毛竹,我觉得我认错态度和补偿措施还有感谢方案都做的很好,他为何转身就走了?” 毛竹尬笑一声,挠了挠,“是不是着急回去如厕?” 缇萦:…… 刚回到家,淳于老太太、李氏、林氏早已在堂上等候了,缇萦朝着三位长辈福了福身,老太太笑着招招手,缇萦立马坐到了老太太边上。 老太太轻拨开缇萦额头上的碎发,缓缓道:“今日周将军带你去了哪?” 缇萦坦然的将灵儿的事如实的告诉了老太太,末了,还加了句:“日后有机会,孙女带灵儿回来让您也瞧瞧,她真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戳了戳缇萦的额头,“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还说别人!”缇萦揉着额头扁了扁嘴,老太太又道:“下个月便到了你及笄的日子了,我刚刚与你大伯母,三婶婶商量了下,准备给你大办一场,你自己可还有什么想法?”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缇萦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李氏笑道:“你这次救了你爹,立了大功,我们刚跟母亲商量着,一定要大办特办,要让人知道,咱们淳于家的姑娘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个顶个的好。” 一旁的林氏也随声附和,“是这个理。到时候让你三叔叫上几个好友,也热闹热闹,现在咱们家的姑娘就剩你和缇诺了,你们现在可都是宝贝啊!” 林氏后面的话一出,缇萦大概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缇诺应该与她差不多大,这及笄之后便该议亲了,看来,她这个三婶还没找到满意的女婿。 “话都让你们说完了!”老太太佯装发怒,“妮儿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祖母能给你做主。” 缇萦傻傻一笑,“祖母,这及笄礼孙女不想大办,咱们全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行了。” “为何?”三人皆是一惊。 缇萦站起身,走到堂中,细细道来。 “祖母,这次父亲得救多亏了皇上开恩,可细想来皇上并不高兴。当日我们只想到借百姓的呼声来救父亲,却是犯了皇上的大忌。” 缇萦想到那日皇上的神色,依旧后怕。 “若我们因为此事再大办及笄礼,怕是皇上日后要为难三叔了。我们得不偿失啊。”缇萦郑重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两位姐姐 缇萦一脸认真,想了想,又道:“祖母,我知道您心疼我,可眼下父亲的事刚刚过去,我们不宜再过声张。” “唉,可这也太委屈你了……”淳于老太太忍不住叹气。 “祖母,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因一个小小的及笄礼将我们全家的前程都搭进去,缇萦宁愿不办。”缇萦说的认真,竟让老太太、李氏、林氏有些犹豫了。 李氏小声说道:“皇上向来勤政爱民,宽宏大量,想来不至于吧……” “大伯母,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小心为上。”缇萦再次出声。 想起周正在风谷村说的话,缇萦现在才知道是何意,百姓们的请命书能帮她救淳于意,同样也能杀淳于意,从前,她只想着百姓的呼声越高,淳于意的事就会被更多人关注,想来皇上也不会草草了事,可见了刘恒后,缇萦才明白帝王的心,海底的针,惹不起惹不起啊! “既然如此,就在热闹热闹,也是一样的。”老太太终于松了口,李氏和林氏也随声附和。 几人聊了会家常,李氏和林氏便道家中还有些别的事,就先行告退了,屋里只剩下老太太和缇萦。 “李公子也回长安了。”淳于老太太放下茶碗,悠悠道。缇萦心跳快了一拍,端在手中的茶碗停在了半空一秒,又继续放下。 当日在临淄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李仁都未曾露面,缇萦心中已然不是滋味,一路上,更是没有李仁半点消息,缇萦一度觉得她与李仁缘分尽了。今日猛然再听到此人的消息,缇萦觉得恍如隔世。 见缇萦不说话,老太太继续道:“今日他特来府上拜访,我瞧着沉默不少,问了你,我称你身体不适,歇着呢!” “谢谢祖母。我与他之间可能是有缘无份吧!”缇萦苦笑道。 “罢了罢了,不提也罢。你爹他想回临淄去,说什么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我看还是那头犟驴,且让他回去,你就跟祖母留在长安,你大伯你三叔家你想住哪家,咱们就住哪家。”老太太牢骚道,“一家人好好待一起不好吗,偏要自个回去,去去去,赶紧回去,我半个眼都懒得看他。” 缇萦眼珠一转,知道老太太嘴硬心软,遂调皮道:“那也只能顺了爹的心意了。不过,这次来长安,爹爹一定还没见过四位姐姐呢,不如祖母派人将四位姐姐请来,也好一家团聚团聚,说不好,四姐姐开口让爹爹留下,爹爹就心软了呢。” 老太太一拍膝盖,喜笑颜开,对着王嬷嬷说道:“去去去,赶紧去,就说我老婆子也想念几个孙女了,让她们都来,都来。” 淳于意一直住在老太太在城东买的院子里,一共三间小院,照着老太太的说法便是他们三个一人一个院。院中的摆设都是照着在临淄的时候布置的。 老太太的还是福寿堂,淳于意大笔一挥给自己的院子取名“听松居”,缇萦在小院门口走了几圈,灵光一闪,“云帆阁”,毛竹忍不住吐槽,缇萦一声“乘风破浪如云帆”,毛竹只好闭嘴。 这一日,家里热闹极了。淳于老太太一声令下,缇慧和缇月早早就到了,两人身后跟着四个仆妇,都端着礼物,照着她们二人的理解,是淳于意也要在长安定居下来了,所以老太太才邀请她们过府相聚,一来祝贺乔迁新府,二来往后一家人也要常来往。 大姐淳于缇秀和二姐淳于缇兰都刚生了老三,还没出月子,只能先将礼物送到。 缇慧和缇月先是去了福寿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许久不见两个孙女,自然是好一阵儿唏嘘。缇慧为当初邹氏死时没能回去尽孝,万分自责,情难自持,在老太太面前哭了好一阵,惹得老太太也忍不住跟着伤心流泪。 缇月提到柳氏,老太太微微不悦,三言两语带了过去,只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一个在庄子养的人能能有什么事,缇月也不好再说什么。 淳于意和缇萦一早就在福寿堂等着了,与老太太说完,缇慧和缇萦两人径直跪在淳于意面前磕头,两人身为人子,在淳于意最需要得时候没能出现而自责,淳于意赶紧将两人扶起来,道:“你们如今已为人妻,出嫁从夫,没什么自责的。” 在面对缇萦时,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缇萦的手,对缇萦毫不吝啬的好一阵儿夸,缇萦一时都不知道是看左边还是看右边了。 缇慧细细打量缇萦,眼中浮现惊艳之色,又看缇萦举止落落大方,想起她小时候乖巧又不生事,心里多了几分欢喜,想起王姨娘惨死,又多了几分心疼。 缇萦对大姐二姐本就没什么印象,与缇慧也是多年未见,只见今日缇慧穿着见宝石蓝织锦对襟褙子,下头一条同色的直纹长裙,一身成熟稳重,容貌娇艳,带着一股子成熟女子的风韵,举手投足之间缇萦竟看到些许邹氏的影子。不过眉宇间却有几分舒展不开。 缇慧对缇萦的夸奖不限于嘴上,她从身边丫鬟手中拿过一个绣袋塞到缇萦手中,又随手拔下鬓边一支赤青色宝色簪子给缇萦素净的发髻插上,嘴里笑道:“多年未见,妹妹替姐姐尽了不少孝道,姐姐聊表心意,妹妹莫要嫌弃。” 缇萦眼睛一花,都没看清簪子长什么样,只觉得头上重了几分,又将手上的锦袋握紧,福身谢过,笑道:“三姐姐客气了,孝敬爹爹是我做女儿该做的。” 缇月用力一拉,将缇萦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一步,从手腕上拨下一个金镯套到缇萦的腕上,笑得有些难看,“好妹妹,今日来的匆忙,这镯子你先收下。你随囚车来长安得事我也听说了,真是苦了你了。” 缇萦抬头一看缇月,缇月眼下两个黑眼圈着实很重,脸上抹了厚厚得粉脂,还是一脸倦意,明明比缇慧小,看起来却是一副老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缇慧管家 缇萦另一只手搭在缇月手上,也是盈盈笑着:“四姐姐说什么呢,要是你还在家,你定然也会那样做的。” 缇月脸色一僵,喃喃道:“自然自然。” 缇萦拉过两个姐姐的手,笑道:“祖母,什么时候用饭啊,两个姐姐都饿了。” 老太太佯装怒斥:“你个小妮子,分明是你饿了,你怎好意思说你两个姐姐,真是越发没正形了。”淳于意也在一旁笑道:“是个小贪吃猫无疑了。” 屋里哄堂大笑,缇慧和缇月也打趣缇萦。缇萦红着脸,心道:“人活一世,要是连口腹之欲都无法满足,那还有什么意义! 几人乐开了,便围坐在老太太身边,嘻嘻哈哈拉起家常。王嬷嬷赶紧安排布菜,淳于意在一旁看着几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也是嘴巴合不拢。 这几年下来,缇慧似乎健谈了很多,说起长安城的见闻趣事眉飞色舞,这性子与邹氏比起来,可是完全不同的,逗得几人笑个不停,便是对缇月也客客气气的,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 可缇萦总觉得哪有有些不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不过,她一个庶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一旁凑趣的说两句。 缇慧谈笑间,不动声色的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这个妹妹,眉目如画,安静秀丽,看起来温柔可人,说话举止很有分寸,既亲近嫡长姐,又不冷落庶姐,很招人喜欢,缇慧暗自点头。 说了好一阵话,王嬷嬷便道可以上桌了,缇慧和缇萦搀着老太太,缇月与淳于意并排走着往旁厅走去,果然都是些精致可口的菜,看来,她这个五妹妹深得老太太喜欢。 待用完饭,淳于老太太微微示意王嬷嬷,又看了看缇慧,王嬷嬷心里明白,便招呼着淳于意,缇月出去,缇萦紧随其后,三人依次序退出了福寿堂。 待几人走后,王嬷嬷将门掩上,守在门口。缇慧见老太太这般,心中有些不安,犹自笑道:“祖母有话与我说吧,不必这样的。” 淳于老太太没有接话,只拉过缇慧,细细的看着缇慧的申请,看的缇慧心里直发毛,才缓缓道:“慧儿,这几年你信中都说事事顺心,祖母今日问你一句,你不可隐瞒,你娘不在了,我是你嫡亲的祖母,有什么事祖母都可以为你做主,你且要说实话。你这日子过的到底如何?” 缇慧脸上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强笑道:“祖母说的什么话,自然是好的。” 老太太合了合眼,长叹一声,把缇慧搂在身边,叹息道:“你连祖母都要瞒着吗?” 缇慧终于忍不住心头一股恐慌,低头颤声道:“祖母,我怕呀。”话音刚落,已然泪下,“大伯哥没成婚之前,一切都还好,即便婆婆会念叨些什么,也只是念叨念叨,前年大伯哥成婚了,我那嫂子去年就生下了个儿子,如今瞅着又要生了,我这还没动静。好在管家的事还在我手上,不然我真怕被我婆母以不出为由赶出家门。” “好什么好!”老太太脸色一正,“我刚到长安的时候你三婶婶就跟我说了,你那婆婆分明就是偏心,用的嫁妆填补他们一大家子亏空,老大家的什么心都不用操,自然三年抱俩,你这孩子,怎么连这都看不透啊!” 老太太一语点醒梦中人,缇慧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道:“回去就把管家的事交出去,好好养身子,生下孩子才是当务之急。你公公如今做了太医院的院首,郑姑爷看着是个上进的,现在已经成了太医,往后,你们分了家,管好自己的家才是主要的。” “你那婆婆一向偏心老大,自然什么都向着老大家,你仔细想想,你那大嫂嫁过来这几年,可花过一点银子,你大伯哥没个正当营生,自然什么都是从你这里出,你又好面子,怎会不依,时间长了,怕是你大伯都要怨恨你。” 缇慧微微避开老太太的眼睛,看来,自己找大伯借银子的事,老太太都知道了。 缇慧抹了抹眼睛又擦了脸颊,低声道:“祖母火眼金睛,看的透彻,是孙女糊涂了。” 老太太拿自己的帕子替缇慧擦了擦脸颊,又道:“当初你也是跟着阳先生学了医术的,你可自己调理过?” 缇慧摇摇头,愧疚道:“孙女对不起祖母栽培,成了婚管了家,把本事都忘完了……想来,孙女日日算计家中用度,夜夜不能整眠,心中郁结,脱不了干系。” 老太太白了缇慧一眼,戳了戳她的额头,气道:“早知道你这样不争气,当初就不花那个束修了!罢了,你也不必怕,缇萦那丫头的医术是信得过的,你出嫁后,她一直跟着你们父亲在医苑学了不少东西,这几年看过的病人也不少,我已经让王嬷嬷去请她来了。” 缇慧一听,喜上眉梢道:“多谢祖母。这下我可有盼头了。此次回去,我便想法子丢了管家的差事,好好调理身子。” 老太太也是喜悦道:“想明白便好,这过日子总归是你和姑爷好才算好。围了那么一大家子人有什么用!” 缇慧懒懒的靠在老太太肩上,娇声道:“祖母,你们来了长安真好,我也算是有个能来能去的地了。” 老太太揽着缇慧身子,心里万分爱惜,却又是哀叹:“我也想一直待在长安,可你爹硬是要回临淄,这次与你见一面,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缇慧不可置信道:“回临淄?为何要回去?那里已经没有谁了,爹爹回去也是徒增感伤,为何要给自己找不快!不行,我一会儿便去寻爹爹,我们都在这,他一定得留下来。再说了,缇萦妹妹眼看到了寻亲的时候,要是回去,谁能给妹妹寻个好人家!” 老太太附和着:“你那爹就是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听!你得好好劝劝他。” “那是自然。祖母,缇萦妹妹马上也要及笄了,她的婚事您是怎么想的?”缇慧抬起头,轻声问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嫁也罢 老太太瞧着缇慧,倒有些姐姐如母的意思了,缇慧被老太太看的不自然,摸了摸自己的脸,“祖母,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老太太捏了捏缇慧的小脸,笑道:“倒有些当人娘的意思了。你妹妹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她,都该偷着笑了。缇萦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经了不少事,幼时不被你爹疼爱,亲娘又是个不中用的,好在真心护着她,好不容易长大了,又死于恶疾,眼下,能补偿她的就剩给她寻门好亲事了。” 缇慧也很是认同,轻轻道:“是啊,这婚嫁一事就是女子的第二次命。” 老太太搂着缇慧,思绪远了开去,道:“如今你们姊妹几个都嫁人了,待给缇萦寻个好人家,祖母也算对得起你爹了。在临淄时,缇萦那丫头中意李家公子,起初我看着还挺好,谁知半路多了个表妹,闹得乌烟瘴气,我看未必是好事!” 缇萦展颜一笑:“祖母,缇萦的事你也别太愁了,如今到了长安,待她行了及笄礼,我将她带出去见见人,妹妹出落的这般好,言谈举止也有分寸 ,是个招人喜欢的,没准能寻个好亲事,您心里也能舒畅些。” 老太太拍着缇慧的背,笑道:“对,你多带她出去出去,那孩子也是个有主意的,见的多了,对李公子的事定然也能想开。原本我想这你姨奶奶家的孙子凌轩也可以,可这些日子看下来,你妹妹并不中意,得了,再多挑挑,多挑挑。” 缇慧听老太太说完,有些楞,心中暗忖:老太太是真疼爱缇萦,从前她们的婚事都是由父亲母亲商量着,定下谁便是谁了,到了缇萦这,竟是多挑挑,看来,这些年,缇萦深得老太太心。 老太太又似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带你妹妹出去前,要好好打听一番,莫要找缇月女婿那样的了,你看看你四妹妹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 缇萦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太太这是整个心思都在缇萦身上了。 “怪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来……”老太太伸长脖子往门口看了看,看不见动静,又站起身,“走,我们去你五妹妹院里瞧瞧,看看那丫头忙什么呢!” 缇慧应声,搀着老太太往外走。 八月底,吹来地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缇萦心情很好,决定泡壶茶在院中好好吹吹风,便让毛竹铺拿出小火炉,上面煮着茶。毛竹刚把小茶壶放到上面,缇月就来串门了。 缇萦忙站起身,笑着迎进院里,吩咐毛竹再搬把椅子。 寒暄过后,缇月一抬眼就看见小火炉旁边地烤地瓜,还有冒着热气地小茶壶,便笑道:“打搅妹妹围炉煮茶了。” 缇萦笑笑:“哪有地事,我这不过是消磨时间。” 缇月凑到小火炉旁,毛竹赶紧递上杯茶,缇月抿了口,挑剔道:“就你这样地茶也好意思在院里煮?苦涩无味,颜色寡淡,好似在喝别人剩下的!” 缇萦劈头就被批了一顿,讪讪道:“我对茶不是很懂,只要能喝就行了。”我的妈耶,上辈子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手术室的路上,什么时候研究过茶啊!这辈子才悠悠自己煮了这么一回,就被嗞一顿,能比吗? 缇月轻蔑地看了缇萦一眼,继续说道:“整日就爱做这些虚无的事,不懂茶煮什么茶啊!” “是是是,姐姐说的是。”缇萦可不想好心情被影响,轻轻带过,又冲着毛竹道:“快去那点心啊,这吃点心喝茶正好。姐姐,这是王嬷嬷昨日亲自做的,我从老太太那顺来的,姐姐可要好好尝尝。” 毛竹忙将点心摆在缇月面前,缇月心中一涩,哼了声:“你也太寒酸了,连个点心都要从老太太那偷,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缇萦装着听不懂,拨动着茶碗盖,笑道:“姐姐说的是是是,这几年妹妹越发的不争气了,处处不如姐姐,姐姐莫要埋怨了,快尝尝吧!” 缇月没去拿点心,又瞥了一眼缇萦,意有所指的笑了笑:“咱们的李师兄你还记得吧,听说他母亲非要他娶他姨母家的表妹,在府上闹得沸沸扬扬……” 缇萦低头喝茶,并不接话。 缇月看着缇萦,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肚子里憋着气,便又阴阳怪气道:“这世上男子都是三妻四妾,你看咱们父亲,家里祖训是不许纳妾,父亲还不是照样纳妾。李师兄也算是名门贵族,怎可能守着你一人呢!” 缇萦一句也不说,只默默听完,才放下茶碗,微微侧身正对着缇月坐好,正色道:“四姐夫对姐姐好吗?” 缇月没想到缇萦会忽然提起刘栋,怔了怔,才道:“自然是好的,怎么了?” 缇萦缓缓道:“当初父亲为何要娶柳姨娘,又为何要娶我娘,这其中缘由想必姐姐应该很清楚。再想想夫人,她们三人中,只有夫人才是赢家吧!” 见缇月不明所以,缇萦继续说道,“男人有多少女人不重要,娶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在谁那里。” 缇月有些明白了缇萦的意思,脸色十分难看,秀气的眉毛快要皱到一起,缇萦接着说:“说起来,姐姐也是运气好,至少做的是正妻,日后无论四姐夫房中有多少女子,她们可都越不过你,可换个思路想想,姐姐也是可悲,只是当了正妻,姐夫的心思全然不在你这里。” 缇月想起刘栋屋里的那些女人,各有千秋,刘栋留下每个女人都有理由,唯独她,只是他需要的一个门面牌,缇月心中沉沉的。 缇萦低声叹息道:“姐姐,我是个没出息的,我只想找个心中有我,也敬我的人,即便他是个寻常农夫,只要他待我好,只有我一个妻子,我便也知足了。我不想成为一个摆着的主母,也不想落个妾室的名声,我就是没出息,就是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缇月呛声道:“你以为农夫就只会有一个女人吗?是个男的,他就是三妻四妾,你想的不过是白日做梦!” 缇萦忽觉冷风有些割脸,起身准备回屋,轻声道:“若真没那样的人,不嫁也罢。” 第一百七十章 家族力量 “胡诌什么!”淳于老太太喝叱一声,“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王嬷嬷搀着老太太,缇慧跟在一旁,缇月缇萦两人福身行礼,老太太刚坐下,便道:“四丫头怎么也在这?” 缇月结巴道:“我与五妹妹也是好久不见,特来看看。” 老太太冷哼一声:“看过了就行了,莫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一个已经当人媳妇的妇人怎好与未出嫁的妹妹说那些话!有这时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抓住四姑爷的心吧!” 老太太一顿话说下来,不冷不热,却是句句戳心,缇月福身到了声是。 “你也好久没有见过你爹了,他想要回临淄了,你不去看看他,劝劝他吗?”老太太淡淡道。缇月悻悻而去。 缇月走后,王嬷嬷便拉着毛竹也走开了,院里只剩下老太太、缇慧、缇萦三人。此时老太太也不把缇萦当孙女而是当大夫,缇萦听了前因后果,自是不敢耽搁,赶紧为缇慧把脉开方子,好在问题不大,只需放松心情,好事自来。 这天晚上,郑合结了差事便来了淳于意家,刘栋也是有些眼里劲的,与郑合一起来了,两人给淳于老太太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淳于意谈笑起来,郑合是个真心喜欢医术的,早就听说了淳于意的大名,如今真见到人,自然聊的投机。刘栋惯是个会来事的,最厉害的就是哄女人开心,老少通吃,为老太太搜罗了稀奇玩意,绘声绘色的给老太太讲如何玩。 缇慧见家中热闹,便报了老太太,把大伯家,三叔家,还有公孙家一道请来聚聚,一同来的还有凌羽,如此,老太太便开了两大席。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商场上的买卖之道,热闹酣畅,女席设在了隔壁。缇萦细细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心中有所感悟。 中国的家族社会果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从古至今都有,古代都如此,现代看起来也就正常了。 外头那一桌,虽然官位职位都不高,但联合起来,家族力量却也不小了,再加上家财万贯的淳于成,真可谓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啊! 阖家团聚,老太太十分高兴,被连连敬了几杯酒,也痛快的喝下了,然后便叫王嬷嬷扶着回去休息了。 晚上席散,淳于老太太怕缇萦吃了酒吹风后,毛竹毛手毛脚的怕是照料不妥,便让王嬷嬷把缇萦接到了福寿堂睡。灌了碗醒酒茶再喝了一碗姜汤后,缇萦舒服了很多,便稀里糊涂的让人梳洗脱衣,最后挺着吃撑的肚皮,搂着老太太的胳膊晕晕的睡下了。 躺了一会后,不知为何,并未立刻睡着,反有些精神,祖孙俩索性聊上了。 “祖母,你说凌羽和周将军两人如何?”缇萦想起这几次与周正的接触,越发的心中愧疚。要不是自己当初胡言乱语,这会凌羽和周正早就是一对神仙眷侣了。 老太太叹气道:“你如今明白当初祖母为何要责怪你了吧!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从别人嘴巴里听的,咱们都没跟人家相处过,如何能从别人口中断定呢!” 缇萦心中暗悔:这嘴巴真欠…… “凌羽那丫头生的好看,又心地善良,便是嫁给周将军,也会善待那两个孩子,只是不知道以后回到了周家,会不会被欺负。”老太太感叹。 “不会的,周夫人是个既热情又大度的人,她都能接受周正在没有成亲前抚养两个孩子,怎会不待自己的儿媳好呢!”缇萦撑着圆滚滚的肚皮趴在老太太身边急急道。 淳于老太太就着地上微亮的烛光,拧了把缇萦的小脸,笑道:“你个糊涂蛋!看着精灵儿,却到现在连事情都没捋清,周将军的父亲是绛侯你不知道吗?” 缇萦真是不知道,当初历史课都用来睡觉了,对古代历史一片空白,她撒娇地拿脑袋往祖母怀里蹭,只蹭得老太太痒得笑起来,接着眨巴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寻求答案。 “绛侯周亚夫。他的父亲是开国功臣周勃。”老太太淡淡道。 周勃不知道,周亚夫在电视剧里听说过,没想到这周亚夫还玩的挺花,居然有外室还有私生子,缇萦心中感叹。 缇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又觉得不对,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心里有个念头,凑过去轻声道:“祖母,莫非……你说的周夫人是周亚夫的正妻?假婆婆虐待真儿媳?” 老太太拍打着缇萦的后背,骂道:“你这妮子,在你四姐姐面前装的老实不争,到我这里什么都敢说,这虐待儿媳妇是你能说的吗?当心被周夫人听见了掌你嘴巴!” 缇萦彻底明白了,周正若是一直跟自己亲生母亲住在一起,那当然是一切都好,儿子上进又有意气,婆婆热情又善良,怎么看都是好,可若日后父子相认,周正必然要认祖归宗,那就不好说了。 昏暗中看不清缇萦的表情,老太太伸手拍了拍缇萦的头,接着说道:“若周将军毅然要自立门户,想来绛侯拿他也没办法,周将军于凌羽倒也相衬,照你说的,周夫人性情温和,定不会苛待凌羽,倒是好事一桩,怕就怕……” 缇萦轻轻点头。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这世间最大的谎言就是以后怎样。若两人成了,周正一如现在,自然没得说,怕就怕日后有个什么变故,周正的处境不说,凌羽指定是要被蹉跎的。 “姻缘这种事,说不清啊,你三姐姐和你四姐姐便是最好的例子,都是看着表面光鲜,内里也难着呢!你三姐姐的婆婆明着暗着送了多少女人!你四姐夫又在房里养了多少,往后的事谁能知道!”老太太又道。 缇萦这次没急着接口,沉默了会才缓缓道:“女子要遇到个针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人实在太难了,外头有长辈送来的各种关怀,里头还要担心夫婿会不会喜新厌旧,唉。” “哈哈哈,看来我的小妮子长大了,”老太太笑着,“既然你明白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要知道,你想要的那种夫婿在这世上太少了,莫要因为这种事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不嫁人那种话,日后可莫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