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神图》 第1章 烤树羊 多年以来,每当四龙头齐缘主持诡宴时,他总会想起那只血盏,总会想起他的两位爷爷,以及那些离奇古怪的过去。齐缘的亲爷叫齐老实,从六几年起就干太行山区龟岭村村大队的屠夫,齐老实人如其名,是乡里有名的老实人。 但可能当屠夫的人见过太多血腥的原因,他眼神中总有一种如刀的锋芒。自记事起齐缘,就记得爷爷那双与众不同的眼,更记得家人中爷爷对自己最好最上心。可偏偏不巧的是,齐缘小时候是家乡少一辈人中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 “嗯,哎呦——哎哟~齐缘又是你个臭小子。” 齐家很特别,乃龟岭村里唯一一户齐姓的人家和所有农村男孩一样。齐缘打娘胎带着一股撒花的野劲,经常干出些上房揭瓦,偷猫逗狗的闯祸事,要不是爷总护他,他的屁股早被他爹的皮带抽烂了,除了闹腾,齐缘还格外好吃。 小到蚂蚁蛋,大到榆树根,但凡能下口的,他都吞过,更有回。因为偷吃了大队的黑豆马料,险些被队里扭送公安。其实偷马料那件事儿,齐缘始终感觉自己挺冤的。 因为在他年少时代,山区人的家境普遍不好,每个家庭都是挣扎度日,饥饿更是孩子们如影随形的朋友。 “别叫别叫,吃了点东西怎么了?”为了喂饱肚子,齐缘这辈儿的孩子全偷过大队马料,只不过那一回他点儿背装料斗的裤子破了个洞。黑豆从洞里往外掉,一直掉到了他家门口而已。 因为黑豆的出卖,齐缘成了人民公贼,事发后依旧是爷爷利用屠夫的公职关系,说好话去大队领了人。 领回人他的爷爷几次举起旱烟枪,但终究没有舍得打他。最终,老人只是冲齐缘一声长叹,“哎,娃儿,贪吃不成啊,早晚引祸事。” 爷爷的警告,齐缘本不解,他以为吃是一个人的本能,有什么不对吗?且齐缘有基本的判断能力,一不吃毒烂东西,二不吃农药怎会出事,大不了下次偷马料时,多看看裤子有没有洞就是了。 幼稚不屑的想法。一直陪伴其原到八岁,而在八岁那一年的尾巴上,不知道是齐缘爷爷一语成谶,还是因为八字不硬,流年不利。在吃这个字上,他终究是吃到了要命的大亏。 齐缘,清楚地记得,事情发生在八几年时,一个雷雨过后的秋日。 那时他正在村后的山坳里割家畜食用的草料。齐缘极喜欢秋雨后往后山割草,因为这时节山中野果最多,像什么野藜,龙葵,杨开口酸溜溜,都是馋嘴的好货,又经雨水一洗,个个晶莹剔透,摘下来就能入口,更不用提运气好时还能碰见山药首乌和寒露中冻僵的蛇,收获了拿到供销社能还粘牙糖。 山上好东西多,可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想得到,就必须趁早去往远走。否则晚了近了就成了别家孩子以及松鼠白玫的口粮。 “我出门了。”领着早起,鸟儿有虫吃的觉悟。那一日天刚蒙亮,齐缘便踏着清早的晨雾进山。刚进山时,他运气不错,没走几里,就碰见了两颗挂红果的酸枣汁,可以享用,而后又挖到了两根拇指粗的山药。 接连霍宝的刺激下,齐缘忘更深处挺进,玄机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奇妙香味勾住了魂魄,空气里独特的味道香中带甜,掺杂着一丝微热的焦灼。如此与众不同,这味道齐缘虽头一遭闻见,但口腔中不断流淌出的津液,却在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发散出这种味道的东西,一定是很香很美味的吃食。 出于好奇,也出于食欲的怂恿,齐缘寻着香味不断前进,穿过层层灌木,怪石,须臾后,来到了一片炭黑的陌生空地。 旋即在空地中央发现了一棵奇特的树,那树不高,但是粗壮,树上没有叶子,树皮通体黑亮,遍布着玉一样的光泽和红色的火星。 他立在烧焦的空地正中,俨然是刚被昨日天雷劈中起火的椒坞树的样子也很怪。不过更怪的是,这天雷死木的枝杈上竟然还长满一种黑灰白色的巨大果实。齐缘走近细看后,又愕然发现,这树上的所谓果实,竟是任何一个农村人都非常熟悉的羊。 树杈上挂着的羊有五六只之多,他们倒悬在黑色的火树枝干间,全部都是死的,羊都是不大的羔羊,种类很杂,齐缘粗略看了一下,发现除了家养的山羊之外,还有野羊和黄羊。刚刚闻到的奇异肉香味,正是从这些焦黑带毛的死羊身上散发出来。 齐缘看着这长满了山羊的雷击火术起源,呆了好半天,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过在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脸后,他最终确信这是现实。倒挂在树杈上的烤羊,颠覆了齐缘幼嫩的想象力,他们没法用常理解释。齐缘自看见那些羊的一刻起,便也没想过去找什么解释。 因为那树上的羊肉香味太诱人了。在山区农村中,普通人一年绝吃不上两回肉,更不用提被木火烤到娇嫩的羔羊肉。故而面对这稀罕的满树倒挂的火烤带毛羊。 齐缘除了眼馋,满脑子都充斥着尝尝的想法,也在那诱人想法的怂恿下,齐缘的手仿佛被鬼千般冲那树上倒挂的小羊羔颤颤巍巍的伸出。 并且很快垫脚够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羔羊的肚囊,又轻轻一转,动手后齐缘惊见那羔羊的皮毛着实浓密,实则已经被烧烤的酥脆不堪。经指出之力,羊毛便陡然化为灰粉掉落,皮毛下便有暗红色的鲜嫩熟肉露出来。而在羊肉之下的肚子里,羊的五脏六腑又早不知被谁偷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野生果实和香豆。 羊肚里的那些香草料堆,齐缘粗略看过一下,光认识的就有山薄荷、野葡萄、酸枣、大桂、藤椒、笃栗子等十几种。至于不认识的各种香草和调料,就更数不过来了。在以前,齐缘吃饭,完全是为了填饱肚子,所以对于调料和烹饪的妙处没什么概念。 因此,当齐缘亲眼看见这羊肚子被塞进了这么多的调料,野果果肉的味道与鲜美的羊肉混合一起,竟能变出如此奇妙的滋味时,力感惊愕震撼,也打那时起齐缘,脑子里才真正有了烹饪的概念,才明白火和香料是如此鬼斧神功的东西。 美食在前,空腹在后。齐缘忍不住了,他完全顾不上考虑这一幕的诡异性,径直将撕扯下的羔羊肉大口啃食。 香料混合烘烤的酥脆羊肉,齐缘前所未见,味道自然觉得棒极了。一大块肉只吃着他口齿留香,满手油腻,以至于当时的奇缘,感觉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没有之一。 一番挑剔,齐缘在羊肉间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他整个人摸着微凸的肚子,说不出来的舒服惬意,更起了种说不出的困顿。随着困顿和过去从未得到过的那种满足感,齐缘忍不住在那棵焦黑的树下睡了过去。 直到齐缘,感觉肚子再次饥饿起来的时候才开眼视物,并发现那棵黑绿色,且挂满了羔羊果实的树木。 此时的黑色树木变成了一棵巨大的森森古槐,它长出了浓绿的树叶和白色的槐花奇缘,也没有躺在记忆中的空地之上,而是躺在了这槐树伞盖下的一张石头床上。看着这些齐缘很迷茫,但就在他思考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他又一次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 这一次的味道并不是羊肉,而是类似他表姐出嫁时用的那种花露水的味道,而且更淡雅些。随着这香味儿原本能的向齐缘扭头,而后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白色衣衫亭亭玉立的少女。少女柳眉炽淳长裙某场头戴浴室一张月白,脸上挂着勾夺魂魄的笑,笑容间渗透着出尘的灵气,也让他拥有了与其原的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风姿韵味。 优山中的女子漂亮极了,当他走到齐缘面前时,齐缘的注意力则全都集中到了他的一双明眸之上。因为他发现这人的一双眼睛竟是闭塞,像极了山里的狐狸或者兔子。白衣的女子走到齐缘,身前略弯腰后伸缩手轻抚着她稚嫩的脸,手指从他的耳垂一直滑到下巴,随后轻轻用力抬起树上的方。 “羊肉可好吃。” “嗯。” “那你以后可想天天吃这样的美味。” “想。” “不会后悔”。女子的承诺齐缘听不懂,能天天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会后悔呢?齐缘很想向仙子意图心中的困惑。 可惜就在这时,一股卷沙狂风突然袭来,遮天蔽日。 当风停沙止,齐缘能够再次开眼的时候,他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却全都没了。那棵黑玉一般光泽的死树已然被风刮倒,完全不见了。那些倒挂在树上的羔羊,转瞬间物是人非。明显这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幻梦。八岁的齐缘不知道这梦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困惑留恋于幻梦的美,可也已然跌回现实。现实中,草料还是要割的,牲口还是要喂的。所以在略微哀叹了幻梦破灭的痛苦后,齐缘便站起身子继续着自己的使命,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一生已经由此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这天中午,齐缘带着满满两大筐老牛碗回了家。在家里,母亲则早给他留好了。打开家里的锅盖,一股热气喷涌而出,在腾腾热气间。齐缘看见母亲给自己留下了两个窝头,一大碗菜面粥,以及一叠黑色的蛮女。这些菜在山村是很好的,平日里齐缘铁定能吃精光,可是那一天齐缘却怎样也忘不了那幻梦中鲜美羔羊肉的味道。 故而根本没有食欲去碰那些粗茶淡饭,齐缘不自主的想起那个白衣仙子的话,想起他承诺让自己每天有羊肉吃。可是面对着现实。齐缘只是一再感觉多美的幻梦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虽然食欲全无,虽然毫无兴趣,但是架不住母亲的关心和催促,齐缘终究还是端起碗,准备象征性的舀点儿。 然而就在那粗粝的窝头进到奇缘嘴边时,他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异样。 第2章 请仙宴 “那,缘儿发呆做啥,快吃饭了。”“哦。” 下嘴的瞬间齐缘发现那只看上去寻常不过的窝头,竟有与众不同的味道,是那种奇妙的在他梦中品尝过的烤羊肉的香味。紧跟着齐缘尝了一口母亲夹在碗里的饭食,菜面中带着羊肉糜的芳香,白菜则带着羊脆骨和软羊排的嚼劲儿。山中仙子的承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兑现了。 这一桌子看似寻常的粗粒吃食,到了齐缘嘴中竟然都吃出了鲜美羊肉料理的味道。 寻常人家一年都吃不上的羊肉齐缘现在张口就能吃到。这感觉妙不可言,也让他激动无比,简直是天赐的享受。几喜中,他将母亲留给自己的饭菜吃了个精光,而后倒头睡了个午觉,并在梦中又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全羊宴。而后的晚餐里,他继续吃家中的粗粮糠菜,入口却也依旧是羊肉的鲜美味道。 忽然有了这样的特异功能,齐缘起初是兴奋的,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到了异样与恐怖的副作用。 毕竟再好吃的东西也会感到腻烦,而且羊肉的味道过分油腻,而腥膻,很容易让人反胃恶心。而更加令齐缘惊恐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股独特的香草羊肉味的范围在逐渐扩大。 从那天下半夜起,齐缘口鼻里能品闻到的任何味道,都变成了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烤羊味儿,以至于齐缘哪怕喝一口凉水,也能喝出口浓浓的羊肉汤味儿。 那变了异的香味不是人能够忍受的,齐缘更是很快从迷恋变成了厌恶。在恐惧、后悔、惊慌中,他开始想摆脱这一切。 为了摆脱肉香,齐缘开始吃生面,树根,甚至土克拉和盐巴。 但遗憾的是,他失败了,任何东西都是羊肉的味道,包括齐缘自己的头发和身体,终于齐缘崩溃了。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早上,齐缘拼命的呕吐着想摆脱这种从里到外油腻腻的感觉,他甚至不想呼吸。因为只要一抬鼻便能闻到那股厚厚的味道。到了中午,不堪忍受这折磨的齐缘,吐出了苦胆,浑身脱水,躺在床铺上连气儿都喘不匀称,更惶乱说话。 齐缘悲惨的状况很快引起了家人和邻里的重视。山民们一致认为他这是中邪了,但却又不知道他到底中的哪路邪性,以至急切又无从下手相救。 就在其原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的爷爷又站了出来,望着半死不活的孙子。思索许久后,齐老实忽然起身去了后院,回来时,他手里多拿了些龟岭村田间地头常见的紫花戒。随后,老人将紫花戒捏碎,放在旱烟锅里,点,又把烟锅子放在齐缘的鼻子下边,让其猛嗅。随着紫花界的燃烧,一股刺鼻的味道窜进了齐缘的鼻孔,虽然那野草烧着出的味道火热,辛辣极不好闻,但竟打破了奇原头脑中一直萦绕的烤肉味儿。让齐缘重新获得了呼吸和思考。 事后齐缘才知道紫花戒是可以解肉毒的药材。齐缘爷爷观察了齐缘许久,看出齐缘的症状乃是中了罕见的肉毒之血。 故而才慎重的选择了这罕为人知的方法来应急压制他体内的血毒。 毒素被药草暂时压制后,齐缘获得了思考和说话的短暂时间。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爷爷齐老实瞪着他,那双一贯犀利如刀的眼睛,剑指七寸般问道:“娃儿,你是不是进山时吃了啥,不该吃的东西啊?” 面对着老人的质问,齐缘不敢再隐瞒什么,他急忙点着头,将遇见的黑树倒挂在树上的怪羊以及梦中白衣仙子的许诺都说了出来,屋子里的长者则在听完奇缘的话后,集体陷入了一种恐慌和缄默,须臾也不知道是谁人低声开口,沉重的说出了两个字。 山鬼。 山鬼,齐缘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不过从大人的嘴中起源,很快知道这是一种老辈子人间口口相传的精怪。介于人兽之间,大有灵性,会用天机雷火烘烤烹饪。齐缘所吃的正是他的杰作。 后来齐缘在成年后,又从一个朋友口中进一步得知,他之所以在山里看见那些东西,是因为山鬼烹饪用的调味香料,因为预热不完善,才有大量的银朵类生物碱。 其中的二甲基四氢四氨酸成分能够让人类产生超联通思维效应,进而让人在一些特定的刺激下陷入不可预料的感知错乱性反应。 那位朋友还特别强调,银朵生物碱是一种可怕的东西,过量会导致神经错乱和致死。即使小剂量长期服用,也会让人体产生可怕的异变,而山鬼便很可能是变异出来的生物。当年。太行山的老辈人虽然不懂什么是银哚生物碱和超联通思维,但在他们的传说里也说,山鬼这种玩意儿,鼠兽四人聪明无比,能取百兽善己喜愁。 谁要是吃了他的食物,便会被下石皱得可怕的石病。以此类推,齐缘典型就是中了山鬼藏在羊肉中的肉毒所致。如果不进行任何救治,最终便会因为厌食而惨死。 已被时间和动乱摩擦到几乎透明的传说,又一次被老人们魄力提起后,屋子里所有的大人都陷入了沉默,在他们的脸上除了沉默齐缘还看见了绝望,以及一种直面死亡的恐惧。 但就在齐缘自己都以为无药可救的时候,他的爷爷齐老实又一次开口了。“我有办法救娃儿,等晚上我做顿,请先宴请山鬼进家谈谈。” “谈,怎么谈呢?对面可是山鬼啊,爸。” 山鬼是什么东西?它除了两条腿走路之外,完全就是个茹毛饮血的野兽,就算是能用什么宴席给请过来,又该如何谈呢? 因这建议实在惊人冒险,所以家里的大人起初反对,可齐媛的爷爷是个固执的人,说定了的事情很少能够更改,加上齐缘确实也到了生死攸关。所以最终他的病还是交给齐老实全权处理。 也从那个时候开始,齐缘觉察到自己的爷爷,齐老师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老实的一个屠夫,他们这户村里唯一姓齐的人家也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为了制作请山鬼的宴席,齐缘爷爷将家里下蛋的芦花鸡宰了,而后他将母鸡以酸枣柴作火,炖了一锅,又往那鸡汤中加入了山枸杞、糯米、枣以及蜈蚣和极微山区的土生草药调味,最终熬煮了浓浓的一锅美味出来完成制备。 齐缘爷爷将鸡汤和鸡肉分开,他将鸡肉入盆,贴红纸上,稻草保温,摆在家里的正房客厅中,四门大敞,鸡汤则混合着鸡血之类。从齐缘家门口用刷子拎出一条线,一直引到村后的山林子边。完成一切准备后,齐缘的爷爷在深夜时让家人们避到邻居屋,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 至于齐缘则和爷爷一起坐在那,摆放着芦花鸡的桌子边,竟带着山鬼上门。对于老人的此番安排,家人倍感困惑,就连深染肉毒的齐缘也很是怀疑效用,毕竟齐缘不太信山鬼那么聪明。强大的怪物会因为一只鸡而生门,而且就算是上了门。爷爷这个年过帐朝的佝偻老人又能把一个能勾魂作妖的山中之神怎样呢? 子夜在家里古旧的落地中当当嗡鸣过后,齐缘听见自家的院门外,由远及近起了一阵银铃般的阴森笑声。山鬼终究是来了,请仙宴由此开启。 那一晚请仙宴的事情齐缘终身难忘。山鬼来时,树间刮起了一阵风,风中带着一种罕见的笑,那笑声在暗夜月明中传导,像是狐叫豺鸣,又似是幽灵轻吟,让人听后,自脊梁骨泛起阵阵的寒。须臾后,风停。古怪的笑也消失了。与此同时,齐缘家院落的正门跃入了一个白衣,悄无声息向爷孙两个挪来,他就是山鬼。 当山鬼踏进齐缘家正厅摆宴的门槛时,齐缘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颜。随后,他愕然发现,山鬼的真身并不是幻梦中那漂亮的仙女,她身上也没有衣服。 所谓的兽神只是一个灰白色毛皮的,介于人类和猿猴之间的怪物。七分像猿三分像人。十足的古诗妙语中,鬼气森森的魑魅模样,齐缘看见山鬼后,惊愕的说不出话,但齐缘的爷爷却出其热情。 山鬼入门后,爷爷褶皱的脸竟挤出了一丝笑容,随即他冲山鬼伸手,满口和气道:“大仙光临,蓬荜生辉,老朽特地给备了您最受用的蜈蚣炖母鸡,往笑纳。” 说话间,爷爷伸出手,将贴着红纸的炖鸡推给山鬼,并顺手撕开了保温的稻草和红纸。随着爷爷的动作,那用蜈蚣、蜜枣等辅料煨制出的肉鸡夹带着奇异的香味,瞬间呈现在了山鬼的面前。 而随着空气中翻滚的白色香气,山鬼的眼睛很快瞪得溜圆起来。 面对美味,那野兽双眼闪烁出贪婪。他蹲坐桌边伸手抓鸡,很快将盘子里的鸡肉尽嚼,而后又不停的如只猫般舔舐着自己的手爪。在对方是爪时,齐元爷这才面带和气的继续开口。 “仙儿啊,我孙孙吃了你的肉,你也吃了我的餐,咱扯平吧,您给个解毒的方子饶了他如何。” 随着齐缘爷爷的话,刚刚还一脸兴奋,满足的山鬼突然停止了动作。 第3章 庖刀鬼 听见齐缘爷爷的话,山鬼猛地一转头,望向齐缘。在他闭塞的眼中,原本浮现的那种满足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气血和不屑一顾。 须臾后,山鬼收回了眼光,冲齐缘爷爷发了几声吼,那低沉的叫声像是一个妇人的冷笑,带着不屑也带着愤怒。虽然齐缘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但是齐缘听得出来这声音极不友善。 “你的意思是不饶。” 一阵沉默,山雨欲来前的沉默。 “爷爷……” 沉默中,齐缘的爷爷突然笑了,呵呵...……,他的笑干干的,但是比山鬼却更阴更狠。 在那一瞬间齐缘甚至恍惚的感觉,这不是自己的爷爷在那副熟悉的皮囊下,有某种齐缘毫不熟悉的东西在涌动,浮现着。 一闪而逝的笑容后,爷爷伸出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红色布包。他将布包放在山鬼面前,一边双手展开,一边沉声开口:“人也好,畜生也罢,万事不可做绝。你山鬼是鬼通灵,山中精怪猛兽,可却不是我齐老头子,也是人世间有等的一条鬼呀。” 在雨尽的时刻,他手中的红布包也同时摊展,紧跟着一道暗红的光线从布包中迸射出来,照进山鬼的眼睛,照出他一脸的惶恐。 那布包里的是一把刀,齐缘爷爷杀猪放血用的刀。 爷爷是村大队的屠夫,所以这一把屠杀刀他经常用,也经常带在身上。在齐缘的记忆中死在这刀下的猪狗畜生,没有一百,也得有九十杀猪刀,刀身窄长,刀尖尖锐。 因为喝过太多血腥的原因,他除了坚韧的部分之外,全部都是暗黑泛红的,那是饮血的光泽,夺魂的煞气。 面对着送走过千百生灵的杀戮之道,纵然山鬼也惊恐不安,可是就在山鬼身体离凳即将掉头奔逃之前,齐缘的爷爷突然动手,他将刀迅速提起,以拇指在刀身间弹了一下,让刀体发出极长的鸣响。 “大仙跑什么呀?你刚才吃的鸡里不能放了一追魂草,这条狗顺着那草药味的,你就是藏进深山,咱家也照样找得见你。冲演一出定军山哪。” 山鬼和齐缘听着爷爷的话都惊呆了,齐缘更是完全想不到,爷爷竟然用一只鸡将这本事通天既可称鬼的灵兽治的死死,遁无可遁。这一瞬间,齐缘才感觉自己的命有了大救,也在这一瞬间颇通人性的山鬼,又静静的坐回了原位,并仰天长啸,喊出了一声长长的呆音。山鬼的吼音不大,但穿透性极强。 他喊过后齐缘,感觉自己的脑人都有些颤,神志也越发模糊。随着山鬼的呼喊结束,齐缘,家前院的门再次被推开,紧跟着一只齐缘从未见过的赤色的豹子走了进来。 土豹子红色的皮毛好像着火一般,身体还有暗黑色的,金钱般的,说不出的华美艳丽。虽然那豹的样子威武害人,但是却又低眉顺目,举手投足好像一只大猫。虎豹子进院后径直奔山鬼的位置走过来。他顺从的来到山鬼身后,轻轻的将脑袋放在山鬼的腿上,山鬼则毫无顾忌地伸手,将手掌拽进赤豹的喉咙中。 很快,那山鬼从吃饱的口腔中拽出了一件东西,那是只碗一只黑色的碗,那只碗的样子。齐缘永远记得他只有掌心大小,通体乌黑,毫无反光,仿佛黑洞一般,看不出材质黑碗比一般的碗要远为矮浅,也没有装饰,只是在碗的底部齐缘看见两个只能借助反光才勉强辨认的烫金字体。事后借助爷爷的嘴,他得知那字意为天权。 在齐缘,看见那晚时,他爷爷的面色也变了。“血盏”爷爷的嘴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而后,老人抬起头,用一种复杂深邃乃知道痛苦的目光看着那山鬼。 “故人嘛。” 山鬼并没有理会齐老实那警察的表情和问题,他只是将那碗摆放在齐缘的面前。 放下盏后,那赤色的豹子飞快的跑出了房门。须臾后,豹子跑回来,嘴里竟然叼着一瓶茅台酒。 齐缘看得很清楚,那确实是一瓶稀罕的茅台酒。在村大队书记招待乡长的典礼上,齐缘和同村的刘大饼饸偷过一杯,知道此物辛辣苦涩,非常难厌,但极难让人忘怀。 赤豹和野人为什么会有茅台呢?齐缘不得而知。齐缘只知道赤豹将茅台酒弄来递给山鬼后,那山鬼便将酒瓶盖拧开,把酒注入了血战。 “快喝,一口气全喝下去,马上。”随着爷爷的话急于保命的齐缘立刻低头,咕咚咕咚把那一碗酒灌进了洞里。 酒精的味道一如记忆中的苦涩辛辣,喝进喉咙后,还有火烧火燎的痛。不过即便如此,齐缘也是激动的,因为那是酒的味道,不是羊肉的油腻腥膻。 随着酒的扩散,齐缘没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双眼却开始感觉乏沉,头脑更是昏昏欲睡。须臾后,齐缘合了眼,他没能看见山鬼离开时的样子,也不知道爷爷又和山鬼做了什么。 齐缘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深,当他醒来的时候,他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得知,时间竟已过去了九天。 惊人的晕睡了九天后,齐缘活了,他又恢复了正常的味觉和感知。除了对羊肉残留有某种程度的恐惧外,五觉也没啥损失。节后,爷爷三令五申告诉齐缘,不要向外人提起山鬼和赤豹,更不能提,也不要多问。那只黑色的血盏,至于他昏睡的九天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喝了血盏中的酒齐缘会昏睡那么长时间,齐缘的爷爷一概未曾提及。 齐缘听了爷爷的话,反而更好奇起来。一有时间,他就带着爷爷刨根问底儿。 “爷爷,什么是山鬼呀。” “哪里有什么山鬼呀,他本是个和你我一样的人。许多年前这人在山里的时候,见了也不该见的,吃了一些不该吃的,丧失了心智。如孤魂野鬼” “人怎么会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他又为什么不从山里出来啊。“ “变成那样的人,再也回不来的,血盏,原来是过儿。” “哦,您认识那野人。” “他曾经和我一样,也是个刨刀鬼。” 刨刀鬼三个字。齐缘的爷爷一辈子没有与深讲。当时的齐缘,误以为刨刀鬼就是杀猪的。 当时的齐缘也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和爷爷一样的刨刀鬼。 山鬼那件事后,日子并不好过,齐缘找回了味觉,可是身体却变得莫名虚弱,碰见刮风下雨,冷热风凉,便会高烧不退。 整个人像纸糊的,他爷爷说这是被山鬼坑害,导致阳气弱的后遗症,得想办法补气身子才能打好。 在齐缘老家,孩子爱生病,免疫力差的事情,被统称作阳气弱,弱了,自然就要补气。而民间补充阳气的方法无外乎虚实两种,实的是给孩子加餐,多吃肉和鸡蛋,虚的则是去庙里求求老母,或者找阴阳先生改个名字,填个字旁之类。齐缘阳气弱,按理说也应该是虚实二法加补,他的爷却独独选了旁人所不能的第三条路,来增强其缘的体质。 这个所谓的第三法,说起来有点荒唐,竟然是让齐缘跟着他去大队里走红刀。 “齐叔帮我处理只鸡呗。” “我家里还有头猪,别忘了老齐。” “好。”齐缘的爷爷是屠夫还是老家村大队中唯一挂张的屠夫。屠夫这种工作因为比较血腥,再加上山民避讳死字,故而太行山梯子沟地区都管他们会称为走红刀的。因为地域原因,其原老家村子里走红刀的人主要负责杀猪。不过只要村民有请,那么鸡、牛、羊、驴、骡,甚至从涧里抓住的王八,他们都能处理。 乃至有一阵村长家小舅子办鸵鸟养殖时,其原还跟着抹过鸵鸟脖子,让齐缘一个八岁的娃跟着老人走红刀。 齐缘父母起初不同意,可是齐缘爷爷却坚持要让齐缘去。 “你们懂什么。走红刀能练胆子,走红刀能让手稳。这男人胆子壮了,就什么气儿都有了,手艺稳了,心也就稳了。” 齐缘的命,本是爷爷救的。再加上后来齐缘父母借着改革的春风,要急着进城去打拼挣钱。所以一来二去间,大人也就默许齐缘,跟着爷爷学了这趟活计。 再往后,齐缘打八岁,直至高中毕业前,有时间便跟着他爷到处杀牲口走红刀。 走刀的日子里,齐缘和爷爷学了些屠宰的禁忌以及生理常识,还学了几招老人独会的被他称作七星杀的送牲口的刀法。 学刀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用来杀猪的刀法,非要起那么响的名字。不过齐缘感受到自学了七星杀的刀艺后,他整个人的身体果然壮实了不少,更很少再得病生灾了。 那段日子里,齐缘跟着爷爷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来想想,他感觉那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刀光血影的日子一直过到十八岁,齐缘十八岁那一年,另外一些注定要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大事,开始打破齐缘原本的生活。 第4章 神秘女人 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情中,最先来的是高考高中时齐缘,学习成绩不错,所以家人都对他有格外的期待,希望他能通过高考的独木桥,用知识终结其家人三代贫穷的命运。 而齐缘也确实努力做到了,三年比战结束,他拿了六百零六分的成绩,成了县里的榜眼,报了个北京属211的顶尖大学。齐缘对学习很有自信。所以当得知自己的分数后并不意外,但是令他全然没想到的是,在自己高考完毕,报完志愿,兴冲冲从县城回老家报喜时,他看见的却是戴孝的父母和爷爷的黑白遗照。 原来,早在高考前夕,齐缘的爷爷便因为心梗走了,因为怕给儿子徒增压力,直到老人入土,父亲都没有通知齐缘。齐缘回家后,父亲或许是怕他伤心,也绝少提及老人死亡的细节。不过,虽然父母不说齐缘,却还是通过旁支亲戚的嘴听说了他爷爷离去时的一些蹊跷场面。 “我记得那天有个邮递员找到你爷,给了他一封信,据说你爷刚把信拆开看了一眼,就捂着心口倒在地上了。” 当时 “这...……要来了…………啊…………她来了” “爸,爸,你怎么了,坚持住啊!快,打120” 因为三姨家表姐的话,其原对于爷爷的离奇去世起了巨大的困惑疑问。 他想不出一向身体硬朗的爷爷,怎么突然就心梗,更想不出为什么信件以及爷爷的遗言,亲爹全都没有与自己提起过。 更重要的让爷爷看一眼,便受不了的,要来的又是什么呢?什么时候来呢?因为困惑,齐缘拿这些信息问了父母,但亲爹只是告诉齐缘,他爷爷临死前看过的信,当遗物烧了,那信中所言的,将要过来探视老人的朋友。在得到电报后也取消了来归岭村的行程。 父亲的解释合理,但其原总感觉长辈似乎对自己有所隐瞒。不过,一个当儿子的,毕竟不好质问长者,故而对爷爷死因的困惑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但齐缘没想到,那一切也仅仅是搁置了七天而已。 在齐缘戴孝服丧的第七天中午,三姨家表姐的二小子一个冒着鼻涕泡,手中拿着只山区里罕见的彩色棒棒糖的孩童,急匆匆的找到了齐缘。 “表哥,有城里人找你。” “谁?在哪儿。” “在太爷屋里。” 齐缘听完孩子的话,以为来的是县城里来给他送入学通知书的邮差,便急忙快步小跑,按照指示回院子里寻人。 可是回归后,齐缘并没有在院门后看见想象中送通知书的城里邮差,却看见了一位立在屋苑角落一棵紫丁香下的女子。 那是个成熟漂亮的女子,她有着长长的头发和粉白的脸,样子惊艳的简直和那些挂历上的模特明星一模一样。女子穿的是和山区农村格格不入的月白色西服裙和高跟鞋,能让齐缘从他身上深深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山村以及县城的现代大都市的气息。陌生女子时髦亮丽在闭塞农村中更显鹤立鸡群。然而奇怪的是,齐缘看见那女子的侧脸后,心中却起了一阵莫名熟悉,下意识的感觉自己与这个女人仿佛似曾相识。齐缘惊奇打量这城里人时,城里人也缓缓从紫丁香的树杈间收回了目光。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女人开口,美妙的清音送出了一句古老而无奈的惆怅。 而后,她扭头正脸面对齐缘,四目对视中齐缘愕然又发,现在这女人又长又白的脖颈上,竟然有一道浅红色的横向伤疤。 依照齐缘近十年走红刀的经验来判断,那红线样的伤疤九乘九是贯穿性的刀伤,这样的伤走红刀的俗称一线红。施刀人下手准狠利索,创口优美致命。 “经历过这种刀伤后,还能活下来,这女人的命是真硬。”齐缘望着漂亮女人脖梗的刀伤,心中则忍不住有些膈应。 但初来乍到,他终究避了对方的伤痛,只是点了下头问道:“嗯,您是...?” “旁人叫我小白,我虽找你,但也随缘就方吧。我和我爸爸是你爷爷的故友。我们曾约定在紫丁香下见面。” 听着女人一说,齐缘想起了爷爷的遗言和那封信,便指着自己腰上的白孝回答这位小姐,“我爷没了,您找他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陈芝麻烂谷子,人没了,便不好再替,既见了你,那就说说别的吧。” 说话间,这位漂亮的白小姐从上衣兜里拿出了一只怀表,那是一只金色怀表。 怀表的表盖子上有一只圆圆的,类似于眼睛的装饰图案,古朴而陈旧。 “先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盯着我的怀表,半分钟之后,会有只麻雀落在我们面前的丁香树上,嘴里叼着只蜻蜓,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蚂螂。”小白说话的速度很慢。所以当他讲完那些内容时,半分钟的时间也过去的差不多了。 随后在齐缘的目瞪口呆中,他看见有一只加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上了紫丁香的枝头,嘴里果然叼着只蚂螂。 “再过一分钟,一个跛腿的人会路过门口,他会向你打招呼,叫你马口贼。你生气打他,他会跑,然后跌倒。”这位白小姐所说的话依旧很缓慢,所以差不多说完的时候,时间又到了。 紧跟着齐缘,听见他家院落的门口,果然响动起了一串不很迅速的脚步声。须臾后一张齐缘异常熟悉的脸出现在了门口,那人一脸猥琐,看见院门开着就径直向里探。在与齐缘对视后,猛然喊出,他曾经因偷大队黑豆、马料而获得的黑外号。 “马口子哎,以后上了大学,别总不拶过,你爷爷不在了,去城里偷吃的,可没人保你。” 说这些找打话的人是齐缘自小的玩伴刘大饼,他俩关系不错,只是这小子冬天烤火时种过煤气,脑子和腿都不好,故而经常说些过分的玩笑话。 刘大饼平白无故拿死者开玩笑,换平常,齐缘一定习惯性的飞脚踹他。只是今日因为有小白预言的原因,齐缘忍着愤怒,故意没有动弹。 齐缘本以为这样可以打破那位白小姐的判断。可不曾想,刘大饼在说完那些话后,自己心虚,竟然撒腿就跑。而一个跛足在山区农村里慌不择路的乱跑,也果真如小白预测的那样踉跄着摔倒。 小白或许能养麻雀,但绝不可能养着刘大饼啊。 故而齐缘在看见刘大饼的表演后,换一种方式问那女人要解释,“你给了大饼几个钱,让他配合你演双簧。” “我没有给他钱,你肯定想知道我怎么做到的吧。你家屋檐下有一窝麻雀,刚才那只是喂小鸟的母雀,他回来自然会叼着虫。你朋友腿不好,又怕你踹他,慌里慌张,自然会跌倒。” “嗯,可你又怎能提前知道这些。很简单,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很多天前就在观察你和你们这个村子,怎么说呢?依旧是一个无聊单调的地方,从人到动物都生活的过分简单而有规律,这样的地方很容易就能让人看透,从而做出一些有趣的预测。说了这么多,我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似杂巧合或不可解释的事情,却都是能够通过计算分析来达到必然的。例如你高考的分数,例如你我今日的相遇。” 这女子的话,以及可怕的洞察力,让齐缘产生了吃惊以及巨大困惑。 齐缘家所在的龟岭村并不大,流动人口也不多。如果真有小白这样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早几天住进来,那可是大新闻这样的稀罕事,只半天就会被妇女和小孩传染得尽人皆知。 但奇怪的是,齐缘自回了老家后,便从没有听过谁家有俏女子入住。 他爷爷去世后的这段时间,村里静得如潭死水,唯一能称得上异常的,便只有最近几日,老鼠闹得特凶,动不动就上房两咬架。要说真能盯着他的,恐怕也只有他们。 “你观察全村的人,闲的蛋疼吗?” “我告诉你,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是希望你对于接下来要发生在你和你家人身上的事情不要太过惊讶,做好心理准备。你还有时间,你三姨家表姐的二儿子正在被三条毒蛇攻击,你两分钟之内冲到他们家的猪圈,能够救下他。” “毒蛇”齐缘重复着小白讲过的那两个字,差一点儿就要笑出声来。龟林村附近的太行山里确实有毒蛇,但只有一种特别稀罕的被山民们称作剑歌党的蚨蛇。这种蛇虽然剧毒凶残,但喜静怕人,故而只在深山里有,更不用提议村里种地,用上百草枯后,齐缘彻底再没见过,怎么可能一下子蹦出三只呢? 况且蛇是经常饥饿且喜欢自相残杀的生物。三条蛇见了面,互相撕扯吞咬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合着伙的围攻人类。 因为经验和判断,齐缘并不相信小白的第三个预言,也不为三姨家表姐的二小子着急。 他只是质问小白,“这事你又怎么知道的呢?别告诉我蛇听你话。” “嗯,很接近了,某些吃的东西可以招引来可怕的生物,这个你懂吧?” 随着小白的话,齐缘原本不屑一顾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更一下子想到了他曾经遇见的山鬼,以及刚才和表姐家二小子分开时,他手中握着的只有城里才卖的那种五彩缤纷的大棒棒糖啊。 “你给孩子吃的糖里有阴毒舌的药。” 第5章 初露锋芒 在听到齐缘的正确答案后,小白将怀表收进衣兜里。 “嗯,不愧是榜眼的脑袋。分析的很快,城里孩子懂事起,学会的第一课便是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蚂螂、蚂螂、过河嘞,螺儿地里筛螺嘞,筛了螺不给你钱...……” 当邻居家的孩子追逐着天上的蜻蜓,欢唱起这首齐缘耳熟能详,且自己也会的童谣时,他正就像个蚂螂般飞出院落,齐缘很想好好修理那位卑鄙的白小姐一顿,但是望着小白手中那只飞速行走的怀表,他知道自己没那时间,必须先救孩子。 飞奔过石板路后,齐缘到了三姨表姐家的猪圈外侧,还没等平稳步伐,他的呼吸和瞳孔便同时猛兽。 此时表姐家的二小子果然在猪圈里被三条剑歌档围攻着,那三条件剑歌档,都是成年的大蝮,灰黑粗壮的蛇身,宛如人壁,满满镶嵌着指甲盖大小的鳞片,仿佛有绮绣的铁打,三条蛇同时昂起,大如烙铁,形如飞剑的剧毒舌头,喷着猩红分叉的信子缓缓包围,移动向那孩子的方向。面对着三条大蛇,表姐家的二小子吓得瑟瑟发抖,背靠在猪圈内的白花猪身上。 而那只比齐缘个子还大的白花土猪,此时浑身紫黑,七窍流血,卷曲在猪圈一角,俨然早已中毒多时。 齐缘不能看着猪身上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演。慌乱中,他想找条棍子驱赶的毒物,可偏偏猪圈四周只有光溜溜的石墙和石楼,望着毒蛇渐渐像哭啼的孩子围禁,齐缘的心也建起了绞杀般的窒息。 但就在他因为没有合适的家伙而手足无措时,一道从侧方朝他奔来的亮光,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 我靠,那道凭空出现的亮光,速度极快,以至于其原根本来不及闪避变时。 当光停于他两脚间时,才发现,那是一把刀,一把刀身黑色虎头虎目的匕首。刀停后,那个小白的声音从齐缘侧后传来。 “你会用刀对付三条蛇应该不难。” “我爷教的是杀猪,不是杀蛇。”齐缘吼叫愤怒时,那位始作俑者并没有辩解和反驳,她只是冷冷的抬起了自己握着怀表的右手。 此时,怀表上的秒针飞快过去,眼看还有十下,便走到十二的位置,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提醒齐缘,距离他判断出的毒蛇咬人的时间只剩下十秒了。 面对飞速的怀表齐缘,惊觉自己不可再犹豫。 于是第九秒的时候,他弯腰捡起了那把虎头匕首,纵身跳进了猪圈。大概第七秒的时候,齐缘按照小时候玩蛇的经历,奔跑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大蝮身后,先弯腰将他的蛇尾巴提拽起来后,狠狠的向猪圈外一扔。随着一道弧线,那只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背后偷袭的大蛇便飞出了猪圈。 齐缘上来便干掉了一条,看上去挺顺利。然而,在接下来剩下的两条大蝮蛇中,有一条明显感到了背后的危险,竟突然掉转了蛇头,亮出雪白的獠牙,猛扑向齐缘的身体。 齐缘对于蛇的攻击有下意识的预料,因此迅速向后退了一步,仰仗伸手躲开了大夫的毒口。随后,他又铤而走险,顺势在毒蛇的攻击失去力道时,转手围攻。奇迹般以球鞋将毒蛇如剑般的头颅死死摁进了猪圈的泥土。 巨蛇的毒牙咬不透,球鞋便拿身体沿着齐缘的腿脚缠绕盘绞起来。那蛇身体巨长,鳞片粗大,论脚力丝毫不输齐缘,更顿时让他倍感吃紧。齐缘在与大夫的决力中吃尽苦头。然而,最后一条不受控制的大富并没有放弃。 对于三姨家表姐的二小子的进攻,将近倒数第三四秒时,那蛇甚至已经攀爬到那孩子裤腿的地方,正张开大嘴,往孩子的身体上瞄着。 最后一条蛇依旧猖狂,齐缘却已到了强弩之末。此时他距离那孩子还太远,又因脚下那只腹蛇还在全力挣扎,根本不可能在剩下的几秒钟里做出什么瞻前顾后、两全其美的动作。 面对着最后一条大蝮,齐缘无奈困窘,然而,就在他自己都以为事情已黔驴技穷时,那个导演了这一切的小白突然在猪圈边发了话,“蜻蜓点水。” 蜻蜓点水四个字进入齐缘的耳朵后,迅速让他有了一种醍醐灌顶之感。小白所说的蜻蜓点水是什么,齐缘不知道,但齐缘知道自己爷爷所教给自己杀猪的七星杀中便有这样一招,是用来给猪放血的刀法。 那招蜻蜓点水虽然是不入流的杀猪刀法,然而训练的过程很怪很苦,还分三个阶段。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儿时,他爷爷训练蜻蜓点水刀的第一步是先找一只南瓜,在上面以十笔画个碗底大小的圆圈,让他以杀猪放血的尖刀,在圆圈上不停的戳。 “不行不行,还不够啊,再来。” 一直要练习到能够一刀戳中南瓜上的圆圈,且戳破贯通才成。 第一招练后,齐缘爷爷在南瓜上画的圆圈越来越小了,到最后只剩下拇指肚大的一个点儿,依旧要求他一刀必中。 再到后来,齐缘的爷爷将南瓜越放越远,最终远道要求他必须搁着十步距离,以投掷的飞刀命中才算数。 在第二阶大成后,齐缘的爷爷又出了更加刁钻的题目,他在南瓜上画出一个圆点后会将那圆点调转向齐缘看不见的另一面,而后要求齐缘飞出的放血尖刀,必须在穿过南瓜后从另一侧他看不见的那个圆点中钻出来,不偏不倚才算好完成这三个阶段。 齐缘用来给猪放血的蜻蜓点水,才算是真正大成。别看这蜻蜓点水,没有刀行,只有刀式,却身负奥妙。 因为如果想扎中画在南瓜背面的那个点儿,则势必要有能穿透两层南瓜皮囊的臂力以及预判能力。 所谓蜻蜓点水的招数刁钻古怪,但在炼成后,人能够在寻找牲畜的大脉,并以击毙命之事上做到了如指掌,游刃有余。 可本来用来戳猪戳南瓜的刀法要用来杀蛇,仿佛异曲同工,实则千差万别。而且蛇距离孩子那么近,也实在容易误伤。 综上思虑,齐缘心中本一万个不愿动刀,但现实毕竟是残酷的。 眼下他确实已经没了别的化解办法,便只能硬着头皮顺着小白的提醒出手。 无奈中的齐缘几乎在最后一秒时,将右手的刀略抖出一个刀花,摆出掷刀式,随后使出浑圆的劲力,向着那正要咬向孩子的剑歌档蛇猛地送出。虎头匕首脱手后,如蜻蜓般前进,在空中激起了一阵凌厉的响声,白光掠过,剑歌档身首分家,溅出猩红色的血液,齐缘投掷出的白刃,斩断舌头后,与猪圈墙壁上发出清脆的撞击,旋即跌落在地。 咕咚一声使出全力的齐缘跪在地上,脚下那狠狠踩着的大蝮也在重压下歌巴巴烂了头颅,渐渐停止了挣扎。 后怕中,齐缘本能的抬头望向了猪圈的墙壁,望向那城里人小白站立的地方,与那恶毒的女人再次四目相对时,齐缘发现这女人的脸上带着一种兴奋的笑,仿佛发现了宝藏般的表情。 “齐诚果然没有看错,你很优秀,只是还缺历练。” “疯子,混蛋。”齐齐对于小白的印象恶化到了极点,更决定等身体恢复过来了,便爬出去好好教训一番这个胡乱害人的狐狸精。 “这只是对你进行的一个测试。” “测试什么。” “你会知道的,相信我那些杀不死你的东西,只会让你变得更离奇。” 小白莫名其妙的话,听得齐缘云中雾里,但他举起怀表的动作,却让齐缘明显感觉到了威胁和惧怕。 这女人每次举起手中的怀表都没有好事,所以下意识中齐缘便凝神戒备着,又会有什么东西从暗处窜出来伤人。 齐缘的应对得法,这是他意外的是,就算自己起了戒备之心,他的腿弯处还是起了一阵钻心的火烧火燎的刺痛。 随着刺痛的快速扩散,齐缘忙低头去看,旋即发现那只被他用蜻蜓点水斩断的舌头,此时竟然咬在自己的腿上,肌肉不停抽动扭曲,俨然正在向齐缘的身体输送着毒液。 被斩断的舌头还能咬人,这样的事情齐缘过去听说过,但是他从没想过如此低概率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因为麻痹大意,齐缘自食其果,绝望和痛苦中,他依旧坚强的把那只咬在自己腿上的舌头强拧下来,而后拖着双腿向猪圈外爬去。 可也在这时,腿肚子上那种火烧样的痛苦逐渐扩大,让他的四肢乃至呼吸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没几秒后,整个人便仰面摔倒在猪圈的泥地中,再不能动,蛇毒扩散的奇怪,更让其原明确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过即便如此,齐缘依旧忍不住愤怒,正望向小白的方向,在那猪圈的围墙处,城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一只金色怀表挂在那儿,滴滴答答的又开始新一轮的计时,蛇毒的侵蚀很快让齐缘陷入了昏迷,但是最终他还是恢复了知觉。 只是当他重新找回意识时,齐缘发现自己已不在表姐家的猪圈,而是在某个医院的病房。 醒来时齐缘最先看见的是三姨家的表姐。通过表姐的嘴,他又得知自己被蛇咬伤的消息,被她家二小子报告家长后,是姐和姐夫开着拖拉机,将齐缘和她闻讯而至的父母送到县城的医院。 “哎,谢天谢地啊,你没中毒。” “没中毒?没中毒我怎么会昏?” “大夫说是啥应激反应?哎,咱也不懂,大夫说没加号,就表明蛇咬你肉的时候没毒。” 听完表姐的话,齐缘带着复杂的心情沉默思考起来,断掉的舌头本就是强弩之末,因此没有中毒也算是情理之中的小概率事件。 可那种蛇咬之后的痛苦感觉,以及小白的话,依旧让齐缘深感后怕和惊恐。 一想起那个莫名出现的城里人,齐缘又赶紧问表姐,“有个自称小白的城里娘们儿,你们看到过吗?” 见这么问,表姐,无奈的告诉齐缘说:“我家老二也曾说,有这样的人,不过村里旁的人谁都没见。” 加上后来齐缘被咬的事情起得太急,便再没有人去深究关于这个女人的事了。 表姐说完这些话时,齐缘从她脸上察觉到了更大的焦虑,这时也才进而察觉自己的父母此时不在病房中,父母陪同来了医院,却又不见这现象不正常。 因此,他忙问表姐自己至今何在。而这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就在自己被蛇咬伤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家中又起了更大的波澜。 第6章 遗传病 原来在齐缘的父亲将他送到医院时,不知道是因为老人受不了这剧烈的刺激,还是夏日炎热的天气作祟。他没能等到儿子的苏醒,自己却突然捂着胸口陷入了昏迷。 齐缘的父亲也和爷爷一般犯了心脏病,但因为事发在医院中抢救及时,老人终没有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哎,姨夫现在还没醒,六一和老马陪着呢。” “我爸也是心梗吗?” “正化验呢,啥病还没定,不过你得有个准备。我刚才听大夫讲,你爸心脏形状不对,像有别的问题。” 表姐的安慰反而让齐缘感觉着更加揪心和无助。 他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前脚爷爷刚去,后手父亲又中了大奖。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他顾不得被蛇咬伤的腿,一从病床上翻坐起来,就立刻要求表姐引导自己去看父亲。 急急忙忙后,齐缘很快在县医院的重症病房里见到了陷入深深昏迷,嘴唇紫黑如铁的父亲,以及双眼通红的母亲,望着病重的至亲齐缘心如刀割。 但冷静后,他深知哭和唉声叹气并不解决问题,只有马上做出选择,才能挽救生命。 故而,在与母亲商量后,其家人决定兵分两路,母亲陪护父亲,自己则马上回龟林老家。 一来取银行折子,为父亲后续的治疗续费。二来拿录取通知书,并处理家里的牲畜和菜地,全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商量好方案,又吞了一些消炎药后,齐缘坐着姐夫的拖拉机离开了现场。因为太行山的山路崎岖不平,起源直到入夜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到了自家。 当齐缘打开家门时,也终于在门缝里看见了梦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大难临头的起源并没有急着拆看那全家久盼的东西,而是先按照母亲的提示,跑被摞垛下,拿出家中的存折,然后又喂了鸡,并清点了可以立刻变现卖钱的鸡蛋,以及蠽鸟壳的数量,完成一切必要的工作后,他才敢松口气,坐进原本属于爷爷的那只荆条椅中摸索着他大学的通知书,反复翻看。 紫色的通知书封皮精美,可齐缘却因家世的沉重提不起什么兴奋和激动,并又忍不住忆起了那个从城里来送晦气的小白。 经历过这场无妄之灾,齐缘由衷的愤恨那个城里女人,但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跑了。况且就算是抓住这个罪魁,警察也是不能治罪的吧。 总之,小白让齐缘产生了一种被茶壶煮饺子的愤火。 然偏偏这个时候,邻居家的孩子又唱起了那首抓蜻蜓的童谣来助兴,深切地让齐缘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火上浇油。 儿歌混着蛐蛐叫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带着孩子所特有的天真以及快乐,却仿佛在一遍遍嘲讽齐缘的无能。 齐缘在听过那声音几遍后,除了厌烦,还越发感觉这有鬼。 因为细听中他发现那歌谣不是从隔壁,而是从爷爷的屋子传出来的。童谣里除了蛐蛐声,还夹杂着些京湖和京剧的弹唱音响。 随着那依稀间的京剧,齐缘眉头越皱越紧。齐缘不精通,但但是知道写。因为奇的爷爷与太行山里的许多老人一样,都是忠实的戏迷,把看戏、听戏当做一生中最重要的消息走起来。 齐缘又是和爷爷走得最近的人,自然也耳濡目染,也因为耳濡目染。齐缘还知道,相比于一般的戏迷,他爷爷有大不同的地方,比如爷爷活着时不光喜欢本地的梆子戏和钮情歌,而且还对京戏颇为上心。 老人歇闲的时候会哼唱定军山、沙家浜、四郎探母等名场面。改革开放百花齐放后,老人更是托人买了村里唯一的一支京胡,搞自拉自唱。 大半夜的听见那种声音,这自然让齐缘想起了爷爷。不过,那唱声极其机械而简短,而且是夹杂在童谣间的杂音,明显不是人唱。 故而他感觉这应该是复读机类的机器,在录制声音后又一遍遍重复播播放的动静。齐缘家境不好,但复读机他亲爹还是给买了的。 为了练听力,那机器他用的连按键都磨平了,故而他很能分辨录音与真音的细微区别,在听出很可能是复读机的放送后,齐缘立刻诧异的站起身寻找声音的源头,同时心中困惑于,为何复读机会在夜晚自己启动,放送出这样的歌谣和细文,带着困惑和警惕,齐缘顺声来到他放复读机的书柜。 随后,他愕然看见那响京剧的东西并不是自己的复读机,而是一只掉在书柜边,正在反复振铃,提示有未接来电的移动电话。 齐缘上高中这几年手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移动设备在落后的县里却依旧是绝对的奢侈品。 齐缘活到十八岁,也只在校长和村长的手里。真实见过这玩意儿,且据县城见过世面的同学们讲,他俩的手机也仅仅是普通的砖头机,校长的更是连显示功能都没有的水机。 至于校园传闻里那种最高档的,能够拥有自主选择和录制铃声功能的彩屏音乐机,今日之前齐缘闻所未闻。 高档手机几乎是城里人的专属。那个城里人小白先前又来过他的家,由此种种齐缘很容易便将这放蚂螂谣的手机和那个女人联系了起来,进而感觉一定是那女人闯祸后逃得太过匆忙,这才将手机丢在这里。 眼下打电话过来的九乘九是他的朋友或者他本人。 出于对那女人的愤怒,齐缘将那只手机捡起来,探索一番后,终于接通了那个电话。 “是小白的朋友吗?我告诉你,他害了我全家,你让她赔我钱,要不然这手机我就给卖了。” “我不是她朋友,我是她本人。这手机你可以…………” “什么?” “我说这手机你可以卖,换的钱正好用来维持你爸爸的医疗。” “不需要你的施舍。你以为你是谁,拿小把戏整人开涮,出人命了,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脱罪吗?” “你真认为他的病是因我。” “废话。”齐缘气愤的拍着桌子。 “看来必须让你多看些东西。现在去你爸爸的屋,上房梁,你能找到一个塑料袋,打开仔细看。” 齐缘听了小白的话,感受着熟悉的套路,产生了困惑和厌恶。但即便如此,无奈的他,还是来到父亲的屋子,按照他的提示照做。 须臾后,他也果然在房梁的位置上看见了一个天蓝色的普通塑料袋。 齐缘过去从不知道家里,在如此隐秘的地方藏着东西,故而拿到之后,他立刻好奇的将塑料袋撑开,取出了里面的物件。 那塑料袋里是满满一大本被钉起来的医疗化验单,所有人是齐缘的父亲,时间从九八年一直持续到齐缘高考前夕,开单据的机构从县卫生院到省人民医院,应有尽有。化验单上的各种数据齐缘看不太懂,但是化验单后的诊断和医嘱上却无一例外地写着相同的结论。先天性瓣膜缺损、心肌发育畸形。齐缘望着那十几个小小的字,一阵呆滞。 “你父亲早知道自己有心脏病,但他一直拖瞒。他扛着病去省城打工,是为了给你攒学费,为了你,他真的很努力,而正是努力害了他。” “这是你编的,这化验单是你放在房梁上骗人的。” “那是综合性的遗传病。你父亲那一辈人挺苦的,刚生出来就经历饥荒,再加上长期的过负荷劳作,心脏早就不堪重负。很快你就会从大夫那里得到和我说的一样的结论,去省会或者一线城市也是同样。” “可……可我爷爷心也不好,他活了近八十岁。” “那是因为你爷爷在几十年前就死过一次的。” “什么叫死过一次?”齐缘十分不解。 “陈芝麻,我不想提,过去的人,你是无能为力的,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救你父亲的病,知道吗?想救他的命,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相信科学带你父亲去做更换心脏的手术。这套手术最难的部分是需要找到匹配你父亲的心脏,你知道心脏是多么紧俏的器官吗?有些人等五年也没有一颗合适的,更何况你父亲连十天,怕是都等不得。” “第二个呢。” “第二个方法需要你出远门,去找一些东西。而这也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第7章 齐家往事 “这个世界上有样东西,拥有治愈各种疑难杂症的能力,它的外形类似于碗,直径在十厘米,有人工铸造痕迹,可见光谱成黑色。它外观类似陶瓷,光谱特性却接近于单质铁。更进一步深入分析它的物理以及化学活性的话,又能够发现它并不属于任何人类已知的元素。” 血盏,齐缘随着小白的描述,很快想到了那个唯一符合该描述的物体,同时也想起了十年前他遭遇山鬼的那场无妄之灾。 “血盏原来是故人。”爷爷的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 十年前,齐缘口无遮拦中,肉毒命悬一线时,血盏中的一碗酒,让他脱胎换骨,帮好了身体。 那东西的功效起源有切身体会,因此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白会知道血盏的事情,但却知道依靠血盏来治愈自己的父亲,并不算痴人说梦啊。 “你怎么会知道血盏的事情,谁告诉你的?”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多少决心得到那只盏救你的父亲。” 齐缘不缺决心,只是血盏在山鬼手中,想得到必须得从兽神手里夺。 而近几年以来,龟岭村周遭的动植物数量急剧下降,这导致靠山吃山的野兽都已绝迹多年,更遑论那个神志失常的野人。 “你说的血盏在太行山鬼手里,那东西我对付不了,而且我不会制作我爷爷用来勾引山鬼的宴席。” “我没说让你对付山鬼,血盏更不止一只。在另外一个,只有你能深入的地方,还有一只可以用来治疗你父亲的血盏。你如果愿意干,我带你去寻。” “哪儿。” “别急,小子,你有没有对自家的身世起过疑问,为什么龟岭只有你一家人姓齐,为什么你爷爷爱听京剧?为什么他坚持要让你跟着他走红刀学七星杀,为什么你父亲不愿意向你吐露你爷爷去世时的真相? 又为什么你爷爷曾经自称庖刀鬼。” “有时候想过,但…………” “不用乱想了,因为我很快,就会让你看见那些问题的答案。”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秘密。而我最善于观察秘密,用你意想不到的方法。你爷爷房间挂着一个相框去把它拿下来。” 在小白说话时,齐缘也一步走到爷爷的房间,望向了那只挂着他的奖状。以及许多或黑白或彩色照片的相框,在齐缘登上柜子,拿下那只相框时,又听见小白在电话里告诉他:“相框后有一块砖头与众不同。 你用手可以把它抠下来试试看。” 随着小白的话,齐缘找到了一块没有水泥灌缝的砖头,他将那块浮个的砖取下后,看见那砖头后边竟然有个夹层。 夹层很深,齐缘深入了整只小臂才能够到底部。在那夹层中,他找到了厚厚的一叠信件,望着那那些深藏于隔层里的信件,齐缘惊讶的很。 因为那些信件的收信人无一例外都写着他爷爷齐老实的名字。发信时间从九几年往后,最后一封的日期,甚至就在齐缘爷爷去世的前十天,给爷爷的大几十封信件全在房间的隐秘夹层里。 这不正常,也让齐缘意识到爷爷确实有东西瞒着自己,他并不像自己名字那样,是一个老实人。 “找到了吧。” “嗯。” “两个钟头后,我会再给你电话,这段时间好好看看你爷爷的那些遗物,看完了你就会知道你们齐家人来自于哪里,曾经又是什么。” 说完这些小白挂断了电话,齐缘则怀着复杂的心情,将那些信件拆开,轮番翻看了起来。 爷爷把成捆的信件塞进夹层,这本身足以说明这些信的内容不寻常。因此,齐缘在拆看的时候做了坏的打算。 可是,正当他将那一支支信封拆解逐渐阅读的时候,他这才感觉到所谓最坏打算远不足以应付那信中的离奇内容。 首先,齐缘惊愕的发现,他自己爷爷的名字居然是假的,他的本名不叫齐老实,而是叫齐诚。他竟然还像古代文人那般,有个字号,唤作事谦。齐缘后又发现爷爷齐诚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龟岭人。他的本家甚至不在梯子沟或者太行山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在四百多里地之外的北平,也就是现今的首都北京。 而且在建国前他爷是一个富户人家的二少爷,那时的他身上丝毫没有贫下中农的影子,更和走红刀的屠户没有半点关系。 而最让齐元颠覆认识的是齐诚,至今还有一个哥哥健在。这个哥哥现年八十三岁。这些信件都是齐诚和他哥哥其中的亲笔来往信件。 随着信件齐缘对于自己爷爷的认知逐渐被颠覆着,对于自己爷爷和他这一只齐姓人家的困惑也逐渐多了起来。 在齐缘的印象中,北京可是祖国的心脏和橱窗,是全国人民梦想的福地,是充满了高楼大厦的超级都市,是村长的小舅子去过一回,能炫耀七八年,并凭此娶了朱家裕大村花的梦幻之地啊,能生在那样的城市是多大的幸运呢? 可自己的爷爷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改头换名忍贫受困的山村生活呢?齐诚和其中的信件中,虽然偶有提及爷爷当年出走的事情,但却言语不详,极力规避对那件事的直接叙述,这导致齐缘也没有办法得知他也过去在北平时的一些详细事迹。不过,随着对信件深入的阅读,齐缘还是有所收获的。 至少他弄懂了爷爷的另一层身份,而这个身份便是曾经让山鬼都感到心惊胆战的庖刀鬼。 在齐缘爷爷齐诚与自己大哥其中的信件中提及最多的一个词便是庖刀鬼,甚至在齐缘拆开第一份信件的开头,爷爷的大哥,其中上来便提醒自己的弟弟道。 事谦吾弟,见字如面,庖刀鬼传承在你兄弟沟壑相至,然血浓于水。而今,保德宫大难,若你肯回来主持,过去是一笔勾销。 庖刀鬼这个词在齐忠给弟弟的信件中,每一封信几乎都提,但每一封信都只言片语,提的不多。可即便如此,齐缘也还是利用自己高中语文课上培养出的词语分析能力。品出了这三个字里所蕴含的巨大信息,对那些只言片语进行了一番拼凑后,齐缘得知庖刀鬼是一群人的称呼,这些人很有历史,源流,都是明清时宫廷里的御厨,祖上至少三四百年间都在恭维内的御膳机构供职。是善作美食观宴的技官,虽说不上树大根深,却也可称作世家族。 这样的家族既不涉及政治斗争,也不可替代。按理说,只要有朝廷在,他们就会一直在紫禁城里世袭罔替下去。 可后来这些人传承到清乾隆六十年至嘉庆二年时,因禁宫中爆发的一场被称作血之劫的诡案而遭了陨落之人。 血之劫具体的内容,其中没有在书信里提及,但他提及案件牵连御膳房和珍馐署那些掌管宫廷珍馐的家族。因此案牵连被问罪抄家驱出了宫廷。 这一批下到民间的御厨及其后人,依旧以庖厨的本事谋生。因为有鬼斧神功出神入化的宫廷厨艺傍身,故而被旧社会的江湖人称作庖刀鬼,官面上又多称老牌御厨。他们区别于那些辛亥革命之后出宫的新派仿膳御厨,还以北京为中心,立了个行会,门庭叫号食通天,食通天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齐缘并不清楚,但齐忠在信件中反复提醒弟弟,所谓食通天者,为食可达天命,庖可通神鬼之简易。 信件中还说,沦落民间,并先后加入食通天的餐饮,大家共有四个,其中三支的继承人,其中有所提及,分别姓齐、田、吴。 齐缘爷爷。这一支自然是从庖刀鬼齐家人中分裂出来的,其家人书信中定然多提及自家人的命运。也因此齐缘得知,在旧社会的北平以及现在的北京,庖刀鬼齐家依托祖宗那传承了二百多年的御膳手艺,混得很好。 他们在街面上开了一间被称作保德宫的仿膳餐饮,还参与控股着聚德园、满堂红、复兴堂、神仙居、十二春、雨香亭等九处大餐饮和茶楼,多营京味糕点、卤菜、涮锅之类,最强盛时,他们为京城八大德饭店之首。 能和全聚德、公德林、广德楼这类的大馆齐名,是官贵之人,常年会顾之所。而齐缘的爷爷在龟岭村里化名为齐老实的齐诚,便是这保德宫里的二少爷。 他的父亲也就是齐缘的太爷爷,叫齐振良,则更是保德宫的当家掌刀人,庖刀鬼四大家的魁首,食通天的四大龙头。 齐缘太爷爷齐振良主持保德宫的那个时代,是御膳世家保德宫全盛的时代。 但这个全盛的时代也终结在这位大能人手里。齐缘根据书信中的内容,推断出自己太爷爷齐振良的一生分为两个时期,六十岁之前,他是北京城餐饮琴行里叱咤风云的人物。 这种叱咤在他六十岁甲子大寿那天,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第8章 血盏由来 辉煌的巅峰,便是低谷的伊始。 在齐振良六十岁大寿宴时,有一个瞎了眼的算命先生登门找了,不知出于什么事情。那先生秉烛与齐振良彻谈了一夜,而那一夜之后,齐振良便向全族一百多口人下了一个奇怪,而让人震惊的动员。 他告诉全族人,齐家要退出食通天,卖掉他们在北京的所有店面和田产。举家搬迁到北京远郊大山中,一个被称作狗王店的落后山村。 齐振良没有说搬迁的英勇,但为了表示决心,他甚至在自己的棺材寿木中盛放了满满一棺材的银元,让不愿意跟他走的人从棺材里拿银元做遣散费,誉为关门散元。 齐家自清朝被逐出禁宫起,在北平城里深耕了百多年。俗人对那皇城根有感情,自然都不愿离开。 因此,当齐振良启程去狗王店的时候,原本人丁兴旺,一百多人的大家族便只剩下稀稀拉拉二十几人跟随他。 而齐缘的爷爷齐诚便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了本家至亲化名齐老实向南谋生。 齐家因为搬迁而伤了筋骨。可虽然如此,当齐振良来到狗王店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小小村落间数第一的富人,依旧拥有着大量的财富。 旧社会的地主老财都是一样的,走到哪里都要先盖房置地才有安全感。 齐振良来狗王店落脚后,自然不能免俗,这是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大龙头盖房时,并没有按照过去人的规矩请风水阴阳勘探宅基,而是雇佣了一百多个帮工。在整个狗王店钻土勘探。 一百多人在这个小村庄里,整整取土钻研半个多月。这样的场面齐缘虽没看见,但通过其中书信中那句昔日咱爹叹宅邸如蜂窝,打你腚如捣蒜一句还是颇感震撼的。而在半个月之后,当一个雇工小伙挖掘出了一盆与众不同的土时,众人才略微明白了齐振良的用意。 其中写给弟弟的信中,描述那一捧被老人看中的土及特殊离奇,土质红中泛黑,如肝血之痂。而且更奇怪的是,从九尺深洞中取出的土里却一丁点水分都没有,就好像那水分都被地下的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 在拿到那奇怪的土样后,太爷齐振良立刻认定,那是吉壤,并让族人由那取土处深挖。而随着挖掘的深入,那处血色土地又有更多的异象呈现在众人面前。血土之地的地质和平常的土地不大一样,越往下挖掘,土壤越发的干燥致命。 挖到六丈深时,已经断了一百多把铁锹和镐头。 在之后一般的挖掘工具没了作用,施工的只能如劈石一般,以铁钎大锤向下缓缓砸去,艰难的工程让雇工们怨声载道。 但因为齐振良的固执而依旧坚持,直到付出了一万升小米以及两条人命的代价后,齐振良的工程终于挖掘到了七丈深,并掘到了真正有些意义的东西。一口古井的井口。 信中描述齐振良所挖掘的那古井外有一尚书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大石碑,封堵井口。 众人将石碑先开后发现井下终于有了湿土,土中泛着血色的汁液,井口中无有全脉,却挖掘出一只纯黑色碗,底数阳光金色的黑盏。 写这封信的齐忠提及那只黑盏很神奇,放进盏口中的水,即使置于三伏天的大太阳下,着口也不蒸发半分。 谁人若是得了疑难病痛,喝一口那黑碗中的酒水更会立刻痊愈。宝物神奇,齐缘的太爷爷挖掘到那古井和黑盏后,自然视为天赐的吉兆。 两人当即命令家族以那口井为中心,安宅置地,起了三十三间大瓦房,从此当起了狗王店的地主。 齐振良的发现,既神奇又兆头好。按一般的剧情,他安家狗王店后,应该是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才对。 可随着阅读的深入,齐缘却遗憾的发现,他太爷爷那一只人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只血盏的出土而有丝毫的改变,反而处境越发汹涌。 齐缘的太爷爷齐振良挖掘出那只血盏,并凭此安家后人生,并无时来运转。齐家没有种地的巴士,再加上他们落脚的狗王店,是山区地贫土地,还有土匪战乱,故而家业经营步履维艰。 十几年后,齐家竟从食通天的魁首龙头,堕到了几乎赤贫的地步。而且更不幸的是,或许是因为齐振良喝过那血盏中水的原因,老爷子活的岁数还不是一般的大,一百多岁尚才在贫困交加中撒手人寰。 因为当年错误的决定,齐振良受了半辈子的穷苦饥困和刀病折磨,临了,还给后人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不过赤贫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好处。建国之后,齐家人因为穷,全被划为贫下农,并由此大部保下了他们盖在狗王店的那三十三间砖瓦房,各种运动也没有受到大的牵连。 后来改革开放,邓爷爷画圈迁出北京的齐家人盼得了一丝生机回转。齐振良死后,齐缘的大爷爷,其中更是能折腾,他竟然以七十多岁的高龄依靠狗王店临近首都北京和通公路的优势,带着手下的三个徒弟,重新将保德宫的牌匾挂了出去。 以老朽之躯又干起了餐饮的老本行,走上了勤劳致富的康庄大道。不过,保德宫是个大殿,其中再有本事也感觉独木难支,所以他才找到,并邀请已改名齐老实的弟弟,举家回狗王店本家落户帮忙。 而齐缘所看见的这些信件,便都是他大爷齐忠写给他弟弟,让他全家从太行山龟岭村前往京郊远山的狗王店。好一起成家业的邀约。 那几十封信,虽然只有齐忠来的信,而无齐老实往得件,但从写信人的文字间起源,还是品读出他爷爷对于迁回祖宅这件事,应是颇为愿意,却也颇为犹豫的。 而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老人的儿子,也就是齐缘的亲爹,不乐意回去。 字里行间中齐缘品出自己的父亲,不想让齐缘去当一个厨子世家的继承者,学习那些伺候人的末技。 相对于齐家的历史传承,他更希望儿子以知识改变命运,靠高考和大学进入大城市当白领、当公务员。 以此类推,齐缘以为也一定是父亲的阻拦。这一段齐家人的往事,他从不知道,爷爷也只能深藏夹缝。 当齐缘通过那几十封信的内容,拼凑出他这个家族几百年的沉淀往事后,他整个人的心激动而纠结。 之所以激动,是因为齐缘又一次看见了血盏的影子,并且明确血盏就在那个被叫做狗王店的和北京接壤的山区村落亲戚家中,看样子唾手可得。 之所以纠结,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原来齐家四代人的命运都和那只盏有纠葛。而且那个主动挑出一切的小白,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纠结与激动的交织中,齐缘用两个小时勉强捋顺了他家族的来历往事。 两个小时刚过,那小白的手机又一次响起了混合着江湖的蚂螂谣铃声。 “你也是庖刀鬼吗?” “很接近,但不是,看完那些信,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爸爸的命了吧。” “回狗王店见我大爷爷齐忠,向他要到血盏,然后端水给我父亲喝。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利用我夺取那只碗,搞一出螳螂捕蝉。” “你只是一只蚂螂而已,算不上螳螂,齐缘。面对你父亲的病,其实你还有第三个选项,要听吗?” “说。” “什么都不干,等着你父亲死,你拿不到心脏,去狗王店找本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你所需要的血盏。而且我们分析过,你父亲的病情,最多再撑十天他就会彻底衰竭。到时候即使你得到那只盏,也回天无力的。”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乡里的传统,父母去世时,孩子不在身边,是大不孝,会比邻里戳烂脊梁骨。与其背负一个不孝的罪名出去找盏。你不如等你父亲入殓后哭一腔,安心上大学。从此,齐家的一切往事便都和你没了关系,你也能够服孝双全,名利双收。” 小白颇为势利的话,句句让齐缘感到窝火,但是却又句句点在他的七寸上。 是的,齐缘去寻血盏,一旦失败,便可能落下一个不仁不孝的名声。到时候他非但不能救回自己父亲的命,在自己的家乡,更也彻底成了个人人唾骂的不孝子,白眼狼。齐缘不是故虚名的人,但这徒增的压力依旧让他难以抉择。 因此,他对着手机略微思考后才做出回答。 “哎,事儿挺大的,我得和我妈商量。” “随便商量,不过,过了今天你父亲可就只剩下九天的命了。” “不商量了,我去狗王店和我大爷要血盏。” “噢,又这么快就决定了。” “嗯,你以为我高中白上的吗?你话的本质是一道选择题,选项里只有一个对的,没有哪个考试会在错的条框间耽误功夫。我班主任曾经在高考前最后一堂课上说过,人生就是一场考试,想有出路,就要尽可能做正确选择。” “逻辑能力不错,但还不够,我助你一臂之力,一个小时后来你村口和我汇合,我开车送你到狗王店,你可以节省许多时间。” 齐缘知道时间的宝贵,因此答应了小白的安排。在最后的一个小时里,他把手机和存折封进一只口袋,又写了一封交代因果的长信,通通扔进表姐家的院子,想让她明天带给县城医院的父母。 一个小时后,齐缘拿了一百现钱,穿着黑色的校服,抱着齐忠写给爷爷的那些书信。在村口的夜色下准时见到了一辆白色的轿子车和驾驶座上的小白。 当他钻进小白的轿车时,下意识的向家的方向望了一眼。 夜色中的龟岭村漆黑一片,只有表姐家的灯突然亮,仿佛一直默默注视她的眼睛,在给他送行。 第9章 狗王店 齐缘第一次坐轿子车,因此少不了新鲜感,但因为是小白驾驶,他又感觉很压抑,感觉这一趟旅程似乎是在冥冥中被小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设计好的一般。 去京郊狗王店的路途上,齐缘和小白极少说话。小白更只是在汽车走过一段盘山公路的时候,突然主动开口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引毒蛇考你的本事吗?” “嗯,你说。” “因为狗王店不是善地,而且现在这个季节过去,你怕是会遇到很难缠的危险。如果你连三条蛇都对付不了,我怕你更加不能应付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一些坏人和坏事,您尽量少掺和就是了,进了社会,得学会选择取舍。” “这你放心,我很会选择。” “光做选择题,可不够。狗王店这地方挺怪的,位于河北省和北京的交界,行政归河北,可跨座山就是北京市。因为是山区,交通上有些不便利,不过还是有条404县道横穿,你们齐家的保德宫,就开在县道边上。” 说话间小白减缓了车速。又开了一阵后,他对齐缘说道,“快到了,准备下车。” 听了小白的话,齐缘感觉轿子车果然是个好东西,天还都没有大亮。他便已然穿过群山阻隔,到了靠近北京的另外一个世界。 天边的鱼白中齐缘也望向窗外,借着第一道朝阳,猛瞅见在百米外的绕山公路旁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 那广告牌上画着一只灰白褪色的卡通柴狗,狗蹲坐起身,摆出一副打招呼的憨笑模样。旁边配有黑字的欢迎词,京郊第一度假圣殿狗王店村,欢迎您。旁边则是英文wele to dog wang dan。 小白的汽车逐渐接近了广告牌时,齐缘又发现那块巨大的广告牌下竟还有一个石像,那像以辉石雕刻成犬兽的模样,周身遍布火焰纹饰。 虽然经历岁月,依然有巍峨之气,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脑袋,脖子靠上的部分是被硬生生砸去的。 精美的雕像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消失的头颅又让这雕像带上了一丝伤感,也让齐缘莫名其妙想起了小白脖梗上的伤疤。 无头雕像已经很怪了。然而更让齐缘感觉诡异的是,在他们的汽车即将接近那雕像时,小白突然停了车。 “过了这雕像就是狗王店,你自己走,我不能带你过去。” “为什么?” 小白凝神,望了那无头的雕像一眼,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畏惧。 “我和狗王店里的许多人有过节,所以如果你想顺利的要到血盏,便不要和这里的任何人提起我的存在。千万。” 说完这些话,小白按下了他车里的一个按钮,而后齐缘那边的车门竟神奇的自己打了开来。 “去吧,你回去还要用一天的,所以实际上你只有八天用来搞那支血盏。” 听完小白的提醒,知道已无退路的齐缘,下了车后,头也不回的跨过那尊无头狗像,沿着水泥的线道向狗王店里走去,在他身后,只听见了车轮扭动和远去的声音。 当齐缘进入狗王店时,跨过山梁的太阳也终于完全照亮了这个位于京郊群山中的村路。 借金色的阳光,齐缘也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京郊第一旅游圣殿的全貌。 远眺中,齐缘目瞪口呆的发现,这京郊第一旅游圣殿村建极差。 全村分布在一个半山的缓缓斜坡上,放眼望去,十分之六七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只有靠404省道一侧的房子是青砖瓦以及瓦楞板的建筑。 望着眼前灰蒙蒙土烘烘的一大片,齐缘感觉实在是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想象中,距离北京如此之近的一座村庄。就算不是富的流油,也应该能沾点首都的光鲜吧,怎么可能土成这样呢? 要知道,纵然如他老家龟岭那样的国家级贫困山区,也不至于有如此大比例的土坯房呢。 齐缘惊愕于狗王店呈现的穷酸面貌。恰在这时,狗王店的线道上连过了几辆前四后八的大车。404县道的路况很差,导致那货车队一出现,便立刻占了整个县道,并轰鸣着在县道上扬起了巨大的灰尘,灰尘熏呛的齐缘睁不开眼睛。无奈中,他只能暂时放弃寻找保德宫,先就近跑入道路边一处亮着灯的小卖部里,暂时躲避车尘。 齐缘撞见的小卖部,并不大,里边比他小时候农村的供销社设施还差,除了几个卖烟酒、方便食品以及器材罐头的柜台之外,便只有一台发黑的电视,有现代化的气息。 在那台电视之下,一个满脸褶皱的男人正专心致志的用高粱秸杆儿编着一种捕笼子一样的东西。 齐缘望着那些柜台后的方便食品,感觉到自己的肚腩饥饿。于是他摸着兜里仅有的一百元钱,扯着略带乡音的普通话问了电视下面埋头的男人。 “方便面多少钱?” “桶了的六块,带了的两块。” “这么贵,来包袋子,能给点热水泡下吗?” “啊,热水得五毛。” “水还要钱,那我不要水。” “年轻人没跑过公路吧,碰到堵车,一杯水十块都没地方买去。” 因为五毛的讨价,齐缘和老板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他一个人蹲在房间的旮旯间,以手将面饼捏碎,伴着调料干吃了起来,嘴是干的,面饼和胡椒更干。 所以当食物进入嗓子,简直如吞刀片儿,这导致齐缘吞咽的极其费劲。而且更倒霉的是,就在齐缘开吃早点的时候,这小卖店的门帘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随着开门窗外大货车掀起的尘土直扑而入,在朝阳中翻滚着,灌入了齐缘的鼻子、耳朵和方便面袋里。 汽油味的沙尘和调料混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与此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也随着那些尘土进入了齐缘的耳朵,再轰不走了。 “苏爷,我来交货。”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稚嫩与疲惫,随着这夹杂在汽油味道中的声音,齐缘跟着抬起头,望向门口,立刻,他看见了一个特别奇怪的女孩。 这个女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满是漆黑油污和补丁的天蓝色中学校服。最让人诧异的是,这姑娘的校服极不合身,上衣的袖子盖不住她干瘦的手腕儿,下裤甚至直接成了八分,露着她白花花的脚肚和脚踝,而他的脚上更加寒碜,只是一双快磨成塌了板的运动鞋。 蓬头邋遢的女孩出现后,与其原对视一眼,便不再理他。她径直走到小卖店老板面前,摊手,将一叠五颜六色的画纸和几只用秸杆编织的笼子交给他。 “哎呀,还是咱小兔子心灵手巧啊。” “还有烟。” 那位苏爷似乎对小兔子交给他的东西很满意,又笑呵呵的将一包画着白牡丹花的烟盒递给了这姑娘。 小姑娘与老男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但让齐缘有些反感。“ 妮儿,你还上学吧,抽烟毁人啊。” “哼,呆头呆脑。”拿烟卷的女孩听了齐缘的话,狠瞪了他一眼。 送出这样一句话后,姑娘转身走人。谁知在即将出门前,那姑娘又告诉那位苏爷,“给这小子一杯热水,我最见不得抠搜男人” 说完话,兔子出门走人了。当汽油和沙土的味道尾随着女孩的离去,再次充斥进齐缘的鼻腔时,那位苏爷也将一纸杯热水递给了齐缘。 “她早辍学了,连初中都没念完。” “哎,辍学,为什么?” “她倒是想上,可哪个学校敢要她呀?她这种人呢,也就是保德宫和卫生队小王爱假正经贴钱管她。” “他就是保德宫的人。” “哎,小伙子,来狗王店干嘛呀?” “嗯,住几天,穷旅游。” “只住几天。哼,那便不要打听狗王店,还有兔子的事儿了,我免费向你提醒一句,别让那兔子可千万不能碰她。但凡他用我的东西连沾都不要沾。 第10章 保德宫 苏老板的话只说了三分,但已经让齐缘感觉到刚才的姑娘既危险又与众不同。 与此同时,齐缘又将目光放在了那姑娘带给小卖部苏爷的那些画纸上。在苏爷摆放那些画纸时,齐缘才看清那纸上,用五颜六色的画笔描绘出了一个奇怪的神像。 绘画中的神像似乎是个端坐莲花的老母,他穿的是绫罗绸缎,月白衣裙,仿佛仙家,最让人诧异的是,画像中的人有四只手臂,每一只还都挂着些葫芦、佛珠之类的法器。也因为法器和多余怪兽的存在,小小的画卷上添了几分妖鬼气。 “你不是说那姑娘的东西不能碰吗?为啥你还买她的画?” “这不是画,这是钱,是我们的财人。” 苏老头说话间,虔诚的向画像,双手合十,不管怎么说,齐缘都挺感谢那兔子姑娘的,有她那一杯热水,干硬的方便面不那么难以下咽了。原本储藏在调料包里的红烧肉味也终于挥发出来,满足了齐缘几十个小时未曾满足的欲望。 这一餐简陋,但足够让人饱腹,也足够让齐缘明白为什么堵车的时候,十块钱一杯的热水也会有人买。 从小卖店出来后,齐缘沿404县道继续前进,寻找保德宫的店面。 前进中,他惊奇的发现,这狗王店靠公路一旁的建筑门店上大多贴出了那种六手的虫母画像。画虫母的贴纸全部十成新,花花绿绿,但都没有小兔子交给苏爷的那些精致美好,有的更甚至只是油印或者照片了事。 齐缘虽没能问出虫母到底是什么神仙,但是这样的气氛和类似的点缀,他以前也见过,知道这是农村过大节赶庙会前的样子。那贴纸一定类似于辟邪的窗花或者对联,只是狗王店夏日的庙会和虫母到底有什么关系,便不得其解了。 困惑中前进一阵后,齐缘终于看见了保德宫的门店。 保德宫的门店也灰扑扑的四周墙壁加了许多用来防止盗窃的氯玻璃碴子,只唯独没有或者没来得及张贴虫母的画像,仿佛为了迎合狗王店的整体风格。保德宫的正门要多破败,有多破败,有扇门板,甚至用塑料布和彩色的塑料板做封堵。 而也正就在那塑料板及其临近的一块木头牌子上,有用红油漆歪歪曲曲写出的招牌。保德宫及其附属介绍,南方小草、北方水饺、烟酒茶堂御膳传承。 估计是嫌自我介绍还不够惊悚的原因。在四排红旗小字的边缘,又有一张打印纸做补充,上面写着新到计生用品,御膳传承,御膳传承四字,是唯一和保德宫渊源有关的内容。但这四个字突兀的出现在这种店面前,显假,更让其原纳闷,曾经在北平辉煌赫赫的保德宫,是怎么一步步堕落到兼卖计生用品的。通过招牌起源,直观感觉到保德公近几年混的挺惨。但人已经来了,不进去看看不可能。 所以在略微观察后,齐缘还是压了怀疑,向保德宫的门口迈腿,几十步后,齐缘走到了那家大众饭馆的门口。 可在他距离门口只剩一步之遥时,他整个人却突然瑟瑟发抖起来,瞬间没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齐缘踌躇不前,是因为他突然在保德宫周遭的空气中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食物气息,那种气味咸中带甜,飘着肉香,让人微微上瘾。更让人联想到保德宫的饭店里,此时定然在烧煮着什么极其美妙的吃食,这样勾馋的香味儿,应该叫人舒心才对。但可惜,这种气味起源以前闻到过这种味道,几乎与齐缘从山鬼处吃过的天火烤羊肉相同。 也就是说,此时保德宫内十有八九正在制作与山鬼一样的食物,这曾经害人于无形的味道,又一次勾起了齐缘不堪的回忆,才让他一下子变得踌躇不前起来,以至于徘徊了十几分钟,他都没敢再前踏一步。 不过正在齐缘不敢踏足的时候,保德宫内却走出了一个男人。保德宫里走出的人看上去三十五六,上身穿着迪伦西服,下身却是大裤衩,显得不伦不类,吊儿郎当。这人手中拿着一叠儿宠物的画,以及还冒着热气的浆糊,俨然是为了贴那些画像才出来的。 裤衩男与齐缘打了一个照面,先是一愣又笑着对齐缘说道,“呃,对不住啊,兄弟,今天店里有事儿,供应不了早点,你要实在饿往东走,那儿有小卖部和尿素加注站都能买吃的。” “饭店里在做风羊肉吗?” “嘿,行家,我们家风羊肉那是独一份的宫廷手艺。仿宋时,道君皇帝的吃法精选坝上飞羊,去年用了奶酒和盐巴腌,今年入伙前又多加了蜂蜜和小茴香,再刷上抹酱烤的,不过你来的不是时候按规矩啊,得明天开过请仙宴,孝敬完虫母才卖给人呢。” “请仙宴,你们也能用食物把神仙妖怪引来吗?” “就是个传说,你还当真呢,你连虫母都不知道,看来不是虫把式。” “不是我来找人,找我大爷爷,齐忠师傅是我大爷爷。” “你是齐缘吧?” “呃,你怎么知道?” “哦,高考完了,成211了吧,” “你怎么…………” “你小子那屁股蛋是还有蒙古斑吗?我记得还有个问号长你左边胳膊上是吧?呵呵,我姓刘,是你三伯,赶紧和我进来。” 西服裤衩男没有对齐缘的疑惑进行任何解释,却莫名其妙给自己加了个三伯的尊号,而后不由分说把他拽进了保德宫的大门。 保德宫的店面,一看就是旧时候地主家大院改的,四四方方,周周正正,且一进门不是饭店常见的客堂,而是摆放着十几张方桌子和更多条凳的天井大院。天井里空无一人,看摆桌椅碗筷的阵仗,齐缘知道这是农村出了大事,要开大席请吃饭时的准备动作。 齐缘老家那里换作四方阵或者豆腐席,一旦摆出这阵仗,那村子里不出两天,就要因为红白两事,选举村长。这类重要事开席请宴的,自称刘大河的男人,将齐缘引导进四方阵后,突然停步,紧跟着向保德宫院墙里的一个旁门吼道。 “老大,老大,周瑜,你快看看谁来了。” 刘大河向屋里喊,大师兄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但一改口喊周瑜,齐缘便听见侧屋里有人移动的步伐渐渐传出。 自封三伯的裤衩男喊完后,一个看上去少说六十多岁,满脸黝黑且透着些木讷和愤怒的男人走出了门口。 “我名也是你喊的,没个大小,换旧社会食通天还在的时候,早打你嘴了。” 这位被喊作周瑜的人,不满意的告诫姓刘的。而后眼睛愕然,定格在了齐缘的身上。 “大师兄,你看谁来了?” “你是,齐缘,你终于来了。” “你也认识我。” 齐缘又一次被保德宫的热情,以及他们对自己的熟悉所惊到。一个初来乍到的高中学生,却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环境受到了异常热烈的欢迎,这已经极端不正常了。更加不正常的是,这里的人张口就能说出他的名字,以及过去经历的事情,仿佛他们都是对齐缘无比了解的挚友和亲戚一般。 如此反常的事情,换任何人也无法理解和接受,因为无法理解,齐缘张口问那比自己父亲还大岁数的男人道。 “大伯,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当然知道啊,我们…………你是来找你大爷爷齐忠的吧?” “嗯。” “马上带你去见他,跟上。”说话这人又是带着齐缘向保德宫更深处走去。 “您认得我大爷爷?” “我们都是他的徒弟,我入保德宫最早,排老大,他叫刘大和,是老三。过一阵儿啊,还能看见老二。” “哦。”齐缘点头,这才明白,如按照辈分,他确实应该管刘大河叫一声三伯,管周瑜叫一声大伯。一番简短介绍后,齐缘拨云见日,放心的在大伯和三伯的带领下去见大爷爷。 三个人穿过保德宫,一排又一排老旧的房舍,只走到了一处正南正北,还向外飘散着京剧唱腔的大屋才停止。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注定。此时,那屋子里飘出的京剧,竟然是齐缘爷爷生前最爱听的定军山。 而当三个人踏入这房间的正门,正就是黄忠来书信打通骨的铿锵节点。古老的唱韵里,齐缘走近并适应了这房间里幽暗的光线。 旋即他被屋子里的摆设搞懵了,因为他看见在这宽敞的正房里,竟然摆放着一具乌黑的棺材,棺材边上放着唱京剧的收音机。而自己的大伯周瑜竟在收音机三通鼓刀出鞘的铿锵节点上,拍了拍那棺材,絮儿向里面大吼。 “师傅,天大亮,该起床了。” 第11章 历史照片 大伯周瑜的一句话,齐缘差点惊掉下巴。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爷爷的那位长兄,齐忠竟然睡在棺材里,更没有想到,周瑜话音落下,一只干枯的手臂,竟从棺木里伸了出来。 齐缘被此情此景惊得后退半步,齐忠的两个徒弟却急忙上前搀扶,互相拉拽着将老人勉强弄出了棺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齐忠这位老齐家上上代人中唯一还健在的书信中,言及以八十三岁的老者保德宫的掌刀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齐缘面前。 齐忠皱纹和胡须很多,比齐缘想象的还要衰老,而且他似乎眼神很不好。 “门口怎么有一面缸啊,让老二把他抬走。” “那不是面缸,那是齐缘。” “那不是面缸,是个人来看望您的。” “谁呀?” “您得先吃救心丸,然后啊,我引您见他。” “刚吃了,一下子起戏皮老黄忠拉三公的时候,我吃得。” “那还得吃回。今儿来客不一般,我怕您不吃药啊,心脏受不了啊。” “哦”。齐忠听了老大的话,这才颤颤巍巍的将药含在舌里。老人服药后过了五六分钟,其原才在大徒弟周瑜的呼唤中来到了齐忠面前。 啊齐缘距离其中一米多时,原本颓坐的老人突然变得精神和激动了起来。齐缘走到距离他极近处时,齐忠则更是伸出自己枯槁的手,紧紧捧了齐缘的脸。虽然齐忠吃了药,他依旧激动的直倒气。 “缘儿,你可算来了。” “您也认识我?” “认识,我们全都认识你。” “为什么?我和大家从来没见过吧。” “把相册拿来,黑皮那本儿。”在齐缘的问话后,齐忠吩咐自己的大徒弟。 须臾后周瑜去而复返,捧着一本发黄但完好的相册。 随后,其原大爷爷颤巍巍打开了那本相册,翻看起其中的一张张照片。 “你看,这是你满月,这是你上小学,这是你爷在生产队评杀猪标兵时,你给他帮手拽肠子。这是你上高中在学校的合影,都是你爷爷寄过来的呀。” 随着那些照片的展开,以及齐忠的讲述,齐缘渐渐明白了一切。虽然他和狗王店的亲戚从未谋面,但是因为爷爷这座桥梁,这里的人分享了他成长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所以他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他们早已熟悉了自己。一想到有这样的一群人,在默默的关注自己,齐缘的内心,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暖意,也越发感觉到亲戚两个字的分量。 在这个时候,那位三伯刘大和又拍了拍齐缘的肩膀。 “咱师傅眼神不好了,给你爷写的信,十有八九都是我们的代笔。况且你长得和你爷爷年轻时八成相,所以咱老爷子一眼就认得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我爷年轻时的样子。” “我还存着张与他的合照。那时咱们全家还在北平,咱们这个家还没散。” 这一次回答齐缘的是他的大爷爷齐忠。老人在听了齐缘的话后,一边将相册继续向后翻,一边用唉声感叹。 “唉,沙滩赴宴十五载,片过衡阳各一天啊。” 随着齐忠的愁腔老相册被翻到了最后的一页。 在那一页上,齐缘看见了一张密密麻麻拥有一百多号人的大合影。在这张大合影正中,有一个国字脸,柳叶胡,气度不凡的中山装老人端坐。无需介绍,便知道这是齐缘的太爷爷齐振良,那位亲手将保德宫推上宝座,又摔得粉身碎骨的人。 在齐振良的身侧,齐缘看见并猜测出了他面前的大爷爷齐忠。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亲爷。在龟岭村化名为齐老实的齐诚。 “我找不到我爷。他还不在太爷身边吧。”“这儿呢,这小子啊当时和家里面闹了点别扭,赌气站到边儿上去了。” 齐缘回想着爷爷在世时,那沉稳老实的样子,真没想到他年少时也有赌气使泼的时候,而当齐缘顺着大爷爷的指点,细看自己的亲爷时,一个更加让他未曾料到的情况,突然跳进了自己的眼里。 在照片的左侧一角,齐缘看见了年轻时的爷爷,旋即也很自然的发现在年轻的爷爷身边,有一个穿着印花旗袍的女人,紧紧的搂着她的手臂,与他依偎一处,正是那个紧贴着齐缘爷爷的女人,让她感到愤怒惊慌。 因为这女人竟与前日里送她来狗王店的那个神秘城里人小白,生长的一样。 如果说齐缘与年轻时的齐诚有八分相似的话,那么照片中的女子与小白简直是十成一样,从相貌到散发出的气质,无不如此。 这女人与小白最大区别是没有脖梗上那道骇人的贯穿样一线红伤疤,但也仅此而已。 望着那女人白白的脖子和嘴上灿烂的笑。齐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与此同时,他急忙问自己的大爷爷。 “爷,这照片多少年前拍的?” “六十年还是七十年前来着。那会儿啊,你太爷还能做菜颠勺,韩化英、田宝琦这些庖刀鬼里的老骨头也都在,齐心也在。” “一甲子。”齐缘听着大爷爷的话,心头忍不住一阵嘀咕,这么多年下来,如果这照片里靠在齐缘爷爷身边的女子还在,那么至少也该有八十多岁。 八十多的人,绝不可能还是现今小白的模样,但极可能是小白的祖辈之人。而且依照他和齐缘爷爷的那种亲密程度,照片中的女人保不齐齐缘的大爷爷,齐忠也能认识。 以此类推,齐缘感觉。如果他向大爷爷追问这女人,以及那个小白的身世,恐怕十有八九是能问出些名堂来的。 因为这一张照片齐缘明确那个城里来的小白和齐缘的家族,有某种剪不断的联系。但因为小白在进店前的那一声嘱咐,齐缘忍了疑惑,并不敢声势多问,毕竟事有主次。在合起那些曾经的回忆后,心急火燎的齐缘,只是急忙告诉自己的大爷爷。 “爷爷,我家里撞劫了,这次是来求您帮忙。” “哦。对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啊,莫非齐诚那崽子已经……” “我爷没了,心梗,爷,你看。”齐缘含泪道出了爷爷去世的消息,而后又赶紧把那一堆信件拿出来,交在大爷爷齐忠的手里,并又说出自己父亲也因遗传疾病油尽灯衰的悲惨事件。 “爷,我从这信上看见咱家有一种叫瑶光盏的东西,可以治愈各种疑难杂症,能不能给我父亲用一下,他生命只有八天了。” 当齐缘说明自己的来意时,他发现大爷爷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那种神情齐缘说不出,但感觉隐隐间,这老人似乎拿了什么主意。 血盏,瑶光,缘儿,这东西没了,若还在,我又何必吃心脏药啊。” 事情太意外了,又太不意外了。齐忠说血盏没了,他的大徒弟齐缘叫大伯的周瑜。有更详细的补充。 “你说的那个盏啊,我过去也见过,但是破四旧那年给破了,洪小佳摔的碎碎的。” 听着他的话,齐缘呆立在了原地,更猛然有种上当受骗,穷途末路的震撼。不过在齐缘失落的沉默中,他大爷爷其中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缘儿,你爸的事儿别灰心,盏虽没了,但我还有个办法救他。咱庖刀鬼有的是手段救他。” “可这患心脏的大病,你真的有把握。” “缘儿,我心脏也不好,可我活了八十三,全靠家里的祖传秘法顶着,咱们齐家人的病,齐家人自己最了解,怎么治,怎么调养。我门清,你爸正值壮年,有救得很。等我跟你回趟家,三天保管让他下床。” 咱多会起程啊。这病可不能拖。” “是不能拖,不过你得在狗王店等几天,陪着大伙儿忙完眼前的大事儿才行。” “大事?是马上要办的那个请虫母神的宴吗?” “请仙宴是狗王店夏日里最大的事儿,甚至比我们的命还重要,没法单干。这宴明天开,连办三天,所以你再急啊,也得等三天。” “我等。但到底什么是虫母,又为啥请虫母?你们给讲讲。 “虫母。” 第12章 洗尘宴 “大爷爷,您给讲讲到底什么是虫母,还能比我们的命重要。” “虫母,虫母回头让周瑜慢慢告诉你,和我走,你回到本家,按规矩得先吃顿接风的洗尘宴,洗刷了这一身晦气。” “吃饭,我还不饿。” “洗尘宴是保德宫乃至餐饮行里传承百年的规矩,不能坏。” 面对齐缘的拒绝,齐忠固执了起来。他抓着齐缘的手,在三徒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院子里。于一张椅子前坐好。 “缘儿,在农村没少吃苦吧。没关系,回了保德宫,别的没有,但这山珍海味,也没了,不过荤腥儿管够啊,今儿个我就带你开开荤,见识见识咱们家几百年的御膳传承,老大老三去给缘儿准备那道菜。” “好,师傅。”“是。” “大爷,这不太好吧,这么晚了,一回来就让长辈做菜招待我,多过意不去。我也去帮忙。” “不用,咱们家这道洗尘宴可有趣啊,是那种不需要厨子做菜的宴席。” “不需要厨子,大爷爷,不是我说啊,哪有菜不需要厨子就能完成啊。” 齐缘听着大爷爷的海口立刻起了困惑。齐缘是闭塞山区的农村人,见识上自认为要短些,但是他毕竟跟着爷爷齐老实走过红刀杀过猪。农村里的豆腐席流水席也还是经历过不少,齐缘以为但凡是作宴,必须要有厨子和负责端菜周转的上食,这没有厨子的宴席,连烹饪都不行,怎么可能成菜成席呢? 齐缘的想法在自己看来有几分道理,但现实却无情地打了他的脸。 因为就在齐缘的大伯和三伯去而复返的时候,他讶异看见他们的手中拿着许多精致的小碟小盆,以及一个格外显眼,以黄铜铸造下烧木炭的开水锅,两人将那些东西放在齐缘与齐忠面前后,齐缘看见那些大碟儿里是白菜豆腐与切码的整整齐齐的羊肉片儿,小一些的碟子里则是加了香菜和花椒油花的麻酱。 “涮锅?保德宫的洗尘宴就是涮锅。” 面对着桌面上的这些东西,齐缘,本能的喊出了这宴的名字,也恍然,为什么大爷爷说这一餐不用厨子,齐缘没吃过涮肉锅,但是他见过且熟悉,因为这东西是老家龟岭村村长的最爱。 齐缘和爷爷好几次应邀去村长家宰羊,杀羔,便都是因为村长要邀请朋友或者领导,是龟岭本地特色的涮猴羊,在村里宰羊取肉是屠户的事情,涮肉喝汤是宴客的事情。 这中间确实没厨子什么相干,这自然是一种不需要厨师的宴席。 这洗尘宴上的快捷但不失特色,那青白相间的菜蔬和红粉色的羊肉,围绕在金灿灿的铜锅前相得益彰,典雅悦目,只是齐缘因中过肉毒对于羊肉有恐惧回忆,并没有动筷子,因齐缘面对美食却不动。 保德宫大师兄周瑜关切的催促,“缘儿,这是给你洗尘的宴席,你得动筷子呀。” “缘儿在羊肉上栽过什么跟头啊,要不然不会有畏色。” “老瑜头儿给缘儿弄跳肉来。” “哦,哦。原来是这样,小子啊,你等等啊。” “跳肉?” “就是跳着就是兔子,这个可以吃吧。” 齐缘一听能换兔子肉吃,急忙感谢。 齐忠在得到齐缘肯定的答复后,又对自己这个孙辈问道。 “缘儿,想知道为什么咱们保德宫的洗尘宴是涮菜吗?” “嗯。” “因为啊,这是古时候宫廷里的讲究,乃明时马皇后定下的规矩。那时候啊,进宫的皇子大臣都得吃圆锅涮的豆腐和白菜,意预团团圆圆,清白平安,喜臣聚会。咱家虽是白丁,但家人重逢也该套这个彩头。保德宫是古时候宫廷里御厨出来的,以宴立家。祖师爷曾赏咱们大宴三十六,小宴七十二,菜点药膳、瘦良鬼食等,共计一千七百二十一味的手艺,就连写随缘十单的袁简斋都找咱们食伍四族品过菜。” “保德宫会做那么多宫廷菜。” “哎,今非昔比呀,手艺传承到我和你爷这一辈人时,还剩下二百一十五道菜的原汤。又到我这三个徒弟手里时,他们只会八十三道菜了。” “那剩下的一百多道菜呢,” “你不是不教,是真学不会。” “哎,还是你好啊。”陪吃的三伯唉叹了一句,同时以一种略带羡慕的目光望向齐缘。看着他莫名其妙,刘大和没有解释,他们只学会八十三道菜的原因,但在给齐缘加送了一块豆腐后,却指着那方块告诉他,“这保德宫虽然没落了,但是传承还在。我们做的菜虽然少,可依旧是实打实的宫廷手艺,全和招牌上的一样。你的洗尘宴,还有明儿的请神宴席,都是别处绝对吃不到的硬手艺。” “有这么神么?” “不懂了吧。缘儿,讲功夫前先考考你,缘儿,你知道这涮锅最早是给什么人吃的吗?” “既是宫廷菜,皇上?” “给死人吃的。”三伯刘大和一句话,齐缘正嚼细豆腐的牙齿,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死人。为什么说涮锅是给死人吃的?” “这里边儿有门道,师傅,他老人家说过,我国膳菜源流早,乃始托于夏商时的皿宴鼎烹,鼎者,国之重器,是宫里煮肉来祭祀神鬼的玩意儿,后来才渐渐演变成了你面前的铜锅,成了活人口里的嚼食。自秦代以前,爱吃涮锅的名人极多,比如做都江堰的李冰,魏文帝曹丕、明孝帝朱佑樘,还有清朝的乾隆、嘉庆老儿,那都是锅餮。” “这么个死人吃啊。” 齐缘听过三伯的解释,心放了下去。 “别看涮锅,吃着简单可讲究和技术贼多。陈芝麻烂谷子,咱不提,单说近的,咱保德宫传承备料,那就是一绝。指着切菜切肉的手艺,旁人就比不了。不信的话,你去看看这盘里的豆腐。” 齐缘听着三伯的话,下意识低头望向大盘子里的豆腐,紧跟着瞳孔一紧,顿时五体投地了。 细看下,齐缘这才发现那盘子里的白豆腐竟然根本看不出被切过的痕迹。只有刚才三伯下过筷子的周边,才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规整刀力,而筷子力量没有触及的地方,依旧宛如一块完整的豆腐摆在盘子正中。 望着这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齐缘心惊,齐缘学杀猪刀时,曾经亲爷说过,如果一个人下刀快,刀也疯,那么切除的缝隙是可以达到极细乃至于不见的地步的。且刀锋的宽度越窄,便越说明此人的刀工上乘,这是天下用刀人皆准的事情。不论是厨子、屠户、匠师还是杀人的刽子手。 “这是您切的豆腐?” “我不行,这是老大。” “周大伯好刀工。” “老瑜头还差得远呢。你大爷爷当年的刀法才牛呢,我听大师兄说,当年保德宫还在北平的时候,有个秦来顺的切肉,师傅不服气,非要和咱们庖刀鬼赌赖食宴。” “啥是赖食宴?” “就是旧社会厨子斗气时一手一定胜负论输赢的诡宴,这赖食宴比的是厨艺啊,斗的是生死,做的很大,输的人啊要剁手斩脚的。” 说完赖食宴的凶险,三伯又告诉齐缘,那秦来顺的大师傅恰好就是个切涮锅肉片的出身。此人有手艺,却不好好混琴行,仗着有个叫哈赖虎的地痞撑腰,非要抢保德宫在官乡上的店,当年掌刀当家的齐振良没办法让大儿子齐忠出面以赖食宴的方法,和那家伙做决斗。 在赖食宴上,秦来顺的大师傅表演了一套,据说传自贺兰山口外蒙古营的马片刀绝活,把一块水牛肉放在一张宣纸上,又把肉切成如纸薄的细片,然后他拿起垫肉的宣纸,让众人看。 那宣纸上除了牛油,竟然一个刀痕都没有。 “这么齐的刀工。大爷爷怎么应付的?” “师傅把他那张垫肉宣纸拿了过来,用一把九回火的执己桑刀,沿纸条使出了一招分浪斩,从中间直接给丫变成两张了。” “啊,把宣纸从中央劈开。您这说的是神话吧,太扯了。” “我刚入门那会儿也不信,不过老周就会这手啊,虽然他不能劈开宣纸,但劈个牛皮纸没问题,是吧?师傅,是吧师傅,师傅,师傅,师傅…………” 第13章 二伯 齐缘三伯说话间将头扭向了齐忠的方向。然而这时候大家却尴尬的看见,当年斗赖食宴批宣纸的英雄,此时竟然趴在麻将小料边,发出了微响的鼾声。 “嘿呀,人老了,就这样,嗯,咱歇歇筷子,搭把手把老爷子抬回去吧,外边风大,他受不了。” “嗯……嗯……嗯……” 齐缘在三伯无奈的话中帮衬着,搀扶起了老态龙钟的齐忠,小心翼翼送回屋,才又回了吃饭的火炉。 路途上齐缘想着刚来的场面,困惑的问道,“三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大爷爷非要睡棺材里。” “被偷怕了吧。你来的时候看见保德宫的门脸招牌了吧。” “寒残不?” “有点儿。” “原本咱家有块酸枝木过百年的老花匾,是你太爷从北平带过来的古董,可前年村里闹飞贼让人偷了车珠子了。就因为离这北京近,城里人好这一口。哎呀,现在的人啊为了钱都疯了。” 齐源缘点头恍然,同时下意识的望了望保德宫满院墙的绿玻璃茶。 “哎,知道了,知道了,大哥,你别说那小娃子了。” 刘大和说完这段尴尬事情时,他们也走回了刚才吃饭的桌子。再回来时,齐缘发现桌子上除了多出他周瑜大伯以及一只扒皮跳肉之外,还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光头裸背,五大三粗,隔着老远齐缘便闻见他身上散发着酒气。 这个人与热情洋溢的大伯三伯不一样,刚与齐缘打了照面,便起了轻蔑冷笑。 随后,他一边拿起原本属于齐缘的碗筷涮吃菜肉,一边又自言自语,“前些年救了个得病的捂兔子,今儿又当了个好吃的学生。哎,咱保德宫啊,改福利院得了。” “老二怎么灌点儿黄汤就胡说呀。” “缘儿啊,他是你二伯,在咱们店里管白案,做面点的。 “嗯,我叫刘疤头,和老三一样,都是本地人。” 保德宫的二师兄打断了周瑜的介绍,同时伸出手指着自己光头上的一道疤痕,半吓唬半告诉齐缘。“啊。小时候打架被粪叉戳的,你小子别害怕啊。” 齐缘是走红刀出身,再狠的伤疤也见过。因而,刘疤头的恐吓并没有对齐缘起任何作用,不过齐缘却依旧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切实的厌恶与敌意。 自己没招谁,没惹谁,莫名其妙受到敌对,齐缘心中不很痛快,但对方毕竟是保德宫的一员,又是长辈。故而齐缘暂时忍耐了下来。出于好意,其原向对方略微鞠躬。 “二伯好,我叫齐缘,是来…………” “找老头子要饭的吗?我理解,毕竟多少人都盯着老头子手里那点东西呢。” 刘疤头态度恶劣的打断了齐缘的话,随后又冲齐媛做出了一串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吖。咱们初次见面,二伯我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你等着我给你弄点野味去了啊,马上回来。” 说话间,这刘疤头猛转身,竟一个筋斗如小说中的高手般翻身上了保德宫的房檐,随后跳出了院墙,只留下一阵尘土,以及在尘土中莫名其妙的齐缘。 “二伯怎么这样啊?” “他小时候学会猴拳就爱显,要不然别人脑袋怎么不开瓢呢?” “哎,甭理他,回头是让老爷子收拾丫头啊,先吃咱们的。” 大伯周瑜也顺着老三的话讲了一句,但表情上惴惴不安,眼神也犹疑不定,似乎在担忧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齐缘不理解周瑜为什么会摆出那样子。不过没过多久后,他便亲身体会到了周瑜的担忧。大概五分钟后,那位跳墙而去的刘八头又翻墙回来。再回来时,他手中拎着一条带血的长矛,死物,一把尖刀。 “怎么样,新打的野物敢不敢尝尝?” 齐缘望着刘疤头甩在他面前的死物,霎时变了脸色。 刘疤头带给齐缘的是一只死掉的野猫,猫脖梗上有处严重的贯穿刀伤,伤口整齐规则成奇怪的哑铃状,应该是一击毙命。不过猫似乎在死前挣扎的很厉害的原因,毛掉了很多尾巴,还断了。 望着这只猫齐缘很生气。这猫肉是酸的,绝不是什么野味,因而刘疤头的行为很自然是对齐缘的一种故意的挑衅与膈应。 面对对方莫名其妙接二连三的挑衅,齐缘愤怒起来,保德宫的大伯和三伯也对他的行为颇为不满。 “老二,你过分了啊,缘儿姓齐,按老理说是咱家少爷,你怎么这样不尊重。” “都啥年代了。少爷,咱们保德宫里不光景气了吧,他明显是来争食的。你看看老爷子上来就给他吃洗尘宴,还是九大碟的招待,这次还不明白吗?今儿想踢走我换成他,保不齐还要把他那点东西……。” 毫无征兆中,齐缘捏断了手里的筷子,随着齐缘手头的碎响,保德公两个师兄弟的叫嚷戛然而止。 随后,刘疤头扭身望着齐缘,手中的断块呵呵一笑,“呦,手劲不错啊,但再不错,也就是个杀猪的,不会提菜刀。除了姓齐和庖刀鬼没半毛钱关系。” “我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再说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我没传承。” “哈哈哈哈哈,有趣,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个姓齐的磕俩头变成了坐上宾了啊。凭什么我跟着老爷子干了他妈七八年,还他妈一个月挣七百块钱,更不抄过千味集。” “怎么才能让你服气?” “简单,齐缘,我知道你会七星杀,我也会。这条猫便是我用七星杀中的蜻蜓点水刀搞来的。有本事你也搞一条,五分钟之内。” “我…………”齐缘听着对方的话,顿时气短了起来。他是会七星杀,但绝不可能五分钟之内弄一条猫来。因为蜻蜓点水的刀工,必须在十步内才有大准头,而正常的野猫绝不会让活人走到十步之内。 “哼,不行吧,哎,不行的话,我劝你识趣回去,这保德宫的本事在刀上,不在线上。” 在老二刘疤头说出那些哄腔的话时,齐缘的眼睛则一直盯在他带来的那只死猫的身体上紧张的思考。而当对方说完那些自负的话后,齐缘的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二伯,这猫是您杀的吗?” “没错啊,就是老子。” “不对吧,杀这猫的东西我怎么看着,不是人呢?” “你胡说,我干了十年的红刀,畜生身上的事情不敢胡说。脖子上原本是被狼槽牙咬穿的,您下的刀是这动物死后补来掩饰咬伤的,所以伤口才会呈哑铃样。” “胡说,那是因为我刀顿。”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活食的生物是有膛内压的,可既然有压力,为什么扎出伤口不翻肉也少出血呢?还有但凡野猫身上都长跳蚤,如果真才死了五分钟,我不可能一只跳蚤都看不见。棱槽牙是大狗才长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二伯出门啥也没找着,只看见这只狗正叼着这只死猫路过,你怕两手空空的回来丢人,才想着从狗嘴里抢了,这么对吗?” 说完这些让刘疤头脸红的东西,齐缘又是一阵摇头。 “拿石头打狗,还连猫毛和尾巴都给打断了,下手可真重。” “哈哈……哈哈,老二啊,服了吧,只齐缘这份眼力啊,你就不及,幸亏没开赖食宴,要不然啊这得多少啊。” 在齐缘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刘疤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这大男人挠了挠脖子,摇头晃脑向一间卧室走去,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什么,呃,喝高了。 一番唇枪舌剑,齐缘用他最熟悉的刀伤势把这位二伯暂时压制了。 刘疤头灰溜溜走人后剩下的人也没了吃饭的雅性。随后,老三留下收拾碗筷,齐缘则随着大伯周瑜去了给他准备的下榻,周瑜将齐缘带到一处有硬炕的卧房后,劝慰他道,“齐缘,别生你二爷的气,疤头,这人一伤心就喝酒,一喝酒就胡闹。早几年他也不这样。” “什么伤心事,能把人毁成这样。” “刘疤头啊,哎,挺倒霉的。你来狗王店的时候,是不是感觉这里特破败。” “是,当时就想怎么还住土坯房呢?按理说,这里距离京城近,又通公路,不至于穷成这个样子吧。” “谁说不是呢?都是村口那块儿搞旅游的广告牌害的。 第14章 仪式开始 “大伯,那广告牌,有什么讲究,居然能把整个村都祸害了。” “哎,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狗王店啊,是高寒山区,虽然有县道通着北京,但是山高路远又没政策。所以除了超载超高,还有掏过路费的大车司机啊,基本没什么人来。不过我们这里山景不错。所以前几年的时候,有个开发商来这里搞旅游开发和集资入股,于是啊,就立了那块牌子。” “这不很好吗?怎么反而让村里穷了呢?”“啊,是不赖,那可谁知道搞开发的是个皮包公司,专门集资骗钱的。他们前脚收钱啊,后脚就破产了。村里旅游没搞起来,他外债欠了一屁股。那批集资人里啊,老二被坑的最惨,十七八万积蓄打水漂不说,老婆还让搞开发的搞了,你说他能不信吗?” “哎,现在的人想钱都想疯了。” “哎呀,没钱了就还得想办法挣,那没了旅游项目也只能从货车司机,还有虫母宴席上往出扣啊。所以整个村儿啊才这么重视明日虫母的请神宴席,这诡宴等同于狗王店小半年的收入。要是宝德宫办不好,那对不起的是全村父老。” “大伯,说了半天,明日的虫母宴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你们这么重视呢?” “想知道虫母是啥,得先从虫把式跟你讲。”大伯,周瑜告诉齐缘,狗王店最大的幸运是离北京近,最大的悲哀也是离北京近。 在北京,有一种古老的被人称作虫把式的行当流行至今,那些人自打明清时便有,中年混迹在皇城根周遭,却不入九流,专门靠着给有钱人捉迷虫,贩鸟食过活。虫把式这行当虽不入九流,但在北京城里有传统。几百年断续传承下来,分了许多流派,也出过许多人物,甚至清朝时的雍正皇帝还让这些人弄办过一个粘杆处,借着捕虫的名头坐镇御花园堆秀山,搞特务政治,陷害残杀,虫把士和保德宫很像,有过辉煌,也有过没落。 到建国之后几几乎绝迹。不过自八几年经济振兴起,京城里,那些有钱和有闲的人,便又拾起了这些旧八旗的玩意儿,沉浸在鸣虫花鸟的叫嚷中,怡然自得。 小小的鸣虫在北京又受了青睐,那么一度沉寂的虫把式,便也重新拾起了他们吃饭的刨器。与粘杆。只是现在不比旧事,老城墙拆了,市区周遭那些出产蝈蝈蟋蟀的草洼地和坟岭,也变成了水泥地与开发区。所以这些人想继续做到上品的草虫来卖钱,便只能往远郊山区走,往环境还算原始闭塞的狗王店来。 虫把式虽然是一个极小的不入九流的行当,但是也与齐缘所在的庖刀鬼一般,规矩繁多,技术不复杂。他们信奉虫爷和虫母两尊神仙,认为自己的吃喝嚼食都是这两尊神赏赐的。所以进山采虫前都要办个祭祀的宴席来供奉这二位图个好彩头。除了迷信祖师爷,这帮人也挺有科学精神。每次进山采虫前,都和狗王店本地以及气象局打调查,一定会在无风无雨、鸣虫发育最好的夏日里,来狗王店采虫贩卖。 “狗王店盛产叫蝈蝈,品种好,受北京的虫把式待见。经他们推算,最近几日是今年最适合采捉那虫的时候,所以他们从明日起结伴来这儿采三天虫。北京这几年啊玩事行情好,虫把式都赚了钱。他们来的这三天又全在我们狗王店里吃喝消费,进山前搞的仪式也在咱们店里办。一来二去,这是比大收入。 “原来是这么回事。与其说虫神宴请的是虫母,不如说请的是虫把式。” “请神宴,明早六点准时开,有两支虫把师一起主持,到时候百多号人齐聚保德宫,很有看头的。” 说完这些话,周瑜站起身离开齐缘的榻处,齐缘则出于礼貌,将他送到了门口,跟大伯二次移步院里时,齐缘恰好看见一个女孩从正门口走了进来。 随着照面对视,齐缘与那姑娘的眼里都是一怔,因为他们互相早已见过,这个新踏进保德宫门口的女孩儿,就是齐缘刚到狗王店时,于村口小卖店买方便面时见到的那位兔子姑娘。 兔子在看到齐缘后,最先收起了惊色,随后这女孩走到齐缘大伯的身边,也不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向他递来了一些红塑料绳捆绑的荨麻、梨菜之类的玩意儿。面对着女孩的野菜,大伯坦然接受,而后他急忙招呼自己的三师弟过来接待着兔子,待保德宫的三师弟,顺着声音从后厨来时,齐缘看见他手里多了一只黑色的麻瓷大碗,那碗里则是满当当的米饭与几块扣肉、酸菜粉条之类的菜点,分量很足。 齐缘刚吃了锅子,因此望着那菜肴没有饿意。 此时几声咕噜咕噜声传来。 不过那兔子显然饿得不行。在齐缘的三伯将那一份早已备好的份儿饭递给她后,那丫头蹲在地上便吃,不到五分钟,便已狼吞虎咽。饕餮干净。 吃完饭后,兔子将碗拿到厨房,仔细洗刷了,随后又交给齐缘的两个伯伯,再次鞠躬走人。 简短而迅速的过程中,那位兔子姑娘并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三个人的行为却又默契无比,俨然早已进行过多次。在场人谁都不说话,齐缘自然也不好插嘴。 故而他只是在那兔子消失于视线之外后,才好奇的问自己的三伯和大伯,“他是谁啊?我听村口小卖部的苏爷爷讲,说这姑娘是咱保德宫的人。” “哎,不是在门里的。这孩子啊大名叫姜兔,外村来的流浪儿,爹娘都没了,你大爷看他可怜,故而让我们每天给她一碗饭。这娃儿翘,手又巧,会画画,还帮我们和卫生队上山摘采药。哎,就是身体…………” 说到一半儿,周瑜的话突然停了。这时齐元缘的三伯又接茬提醒齐缘。 “缘儿,以后离这只兔子远,他用过的东西啊,你更是碰都不要碰。” “村口小卖部的那个苏爷爷这么讲过,到底为什么大家都防她?” “必须防着,她有病,得了不好的血液病,大伙怕被传染。” “怎么会得这样的病。” “哪知道怎么得的啊。” “老三嘴上留德吧,啊,你不嫌腻歪,缘儿还嫌晦气呢。” 哎呀,缘儿啊,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穷和苦,而是没盼头。那姜兔就是个被掐灭了盼头的娃。咱们保德宫讲义,又是吃四方财的,讲究个进门为客,以客为天,对客人不敲舌头,不撒盐。” 齐缘从大伯的话中听出了他对旁人的尊重,也听出了兔子绝对是个经受过大苦难的可怜人,对可怜人齐缘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虽说第二日六点才是请神宴开席的时间,但实际上五点不到,这场人神虫共聚一堂的奇妙宴席,便已经在发动。凌晨五点,齐缘被一阵连续不断的嘈杂脚步与汽车尾排声惊破了睡梦。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隔着玻璃惊讶的看见。此时在保德宫的院墙内,那些摆放在露天的桌椅板凳间,已经坐了许多的人。这些披着星星赶到保德宫的人,穿着很有意思,他们统一戴着麦结编织的大草帽,八九个衣兜的棕绿色迷彩背心,整的和特种兵一样。 除了兜多的衣服,每个人手里还都提留着许多小卖部,苏爷编织的那种麦秸笼子,以及类似葫芦的玩意儿。许多人手中还拿着兔子姑娘画出的精致虫母画像,仿佛捧着珍宝或者护身符。 来的人毫无疑问都是今日大宴的主角。吃蝈蝈饭的北京虫把式,他们坐在椅子里,或交头接耳,或玩手机、手串声音不大,但挺恼人,弄得齐缘一睁眼便再睡不着觉了。 于是齐缘索性出了门,走进这露天的席位间,东瞅西看。或许因为齐缘的穿着,与这些虫把式格格不入的原因。 虽然他入了院里,但却没人和他搭腔,而且这些人就算开腔,说出的话也多是些讨论今年雨水、气候以及驹子、早叫、下叫、驭砚、草白、鞍子、赤肠、五大刀这类鸣虫蝈蝈里卖相品种的高深行话。齐缘全听的是一愣一愣,宛如天书。 齐缘是山里人,故此也把玩过不少蝈蝈。可在他眼里,这所有蝈蝈都一个样子的,哪里来那么多种类品相,更从没想过小虫还能抓了卖钱。所以当他听虫把式们信誓旦旦讲,一只御眼山青,在城里能叫价五千块,一只金须铁皮蛐可换五张大蓝票之后,他惊得险些脱了下巴。 也因那些话齐缘由衷感慨,这大城里的人太会玩,也太能玩了,乡下里鸡吃都嫌可应下趟地就能抓十几只的蝈蝈到了城里能卖几百上千。还有价无市的奇观,真不是他能够想象的。 就在齐缘惊诧于这虫把式的暴利时,恰有两个临近一桌的虫把式说出了更劲爆的东西。 第15章 虫把式 “哎,我说,你猜猜这狗王店的白玉驹,今年是归沙家还是归梁家?” “当然是咱沙爷起开。” “可梁红花那女的本事也不小呀。而且你看看啊,她今年又收了不少年轻力壮的少把式,人力更壮大了吧。” “你懂个屁,咱沙爷是宫里沙公公的正经后人有神州密钥。” 借着那两个虫把式的争辩,齐缘听出了虫把式里更深的门道。原来这虫把事业和庖刀鬼一样,分着支脉家族。今日里来保德宫做虫母宴的虫把式便分别属于沙家和梁家两支。 这沙家的当家人叫沙卫兵,竟是个清宫中太监的后人,手里有传承百年的特殊药物捉虫,对手梁红花则是近代的后起之秀。这女子捉虫没什么独特的技术,但靠着人多势众,拿网捉,也能和那位世家子弟叫板。最重要的是,这二位似乎不很对付,双方磨刀霍霍,都想将什么白玉驹收入自己的掌中。白玉驹是啥,齐缘不得解,但能让虫把式上心讨论的。想必是狗王店所出产的最名贵的一种叫蝈蝈吧。 就在那两位虫把式吵到口干耳赤时,整个宴场上的气氛陡然间安静了下来,紧跟着所有人都望向宴场的正北。 在那正北的方向上,齐缘的大爷爷保德宫里的泰斗,齐忠早已在大徒弟周瑜二徒弟刘疤头的搀扶下立稳了身形。保德宫的当家也很受虫把式尊重,一出场便镇住了场面。 八十三岁的齐忠,穿着整齐的迪伦西服也是精神抖擞。 “诸位保德宫已经把请神的宴菜备好,可以请祖师爷了。这三日里虫神交泰,把式发财,大伙吃肉,驹子欢鸣,蝉虫闭眼。 “请,虫爷虫母了。”随着虫把式的吆喝,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分别拿着一个卷轴,从东西两侧走到了齐忠的身边。 这两个人,男的光头短须,生得面如黑铁,肌如李逵附体,女的头戴红巾,虽是中年妇女,却也风韵犹存,眉眼间透着精明灵气。两人一亮相,齐缘便知道他们定是沙家和梁家的头头,虫把式里的魁首人物沙伟兵与梁红花。这二位冤家,一个虎形,一个鹤字,举手投足透着跃跃欲试和对彼此的愤怒。就连对视的眼神中都带着火药味儿,仿佛在瞪阶级敌人。但毕竟这是请虫神的正宴,再大的愤怒与不满,也得憋着。 二位魁首站定后,齐缘大爷爷先望向沙卫兵,随后开口道,“老规矩,先请虫母上宴。” 随着齐忠的话,沙卫兵将手中的那只卷轴递给保德宫的大师兄,后者在双手接过后,转身挂在了正北的窗户框上。 随着卷轴的缓缓展开,一幅古旧巨大但细节无比清晰的虫母真相,出现在了齐缘和众位虫把式的面前。那虫母真相与齐缘以前见过的小幅图画类似,但又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是,它四只手臂中捧着的并不是葫芦珠串之类的法器玩意儿,而是四种昆虫。 虫母像手中昆虫,有三种,齐缘认识,分别俗称叫蝈蝈、油葫芦和山仙子。 第四种被虫母高举过头顶的虫齐缘不认识,而且他一度感觉那不是昆虫,而是怪物。之所以齐缘将其判为怪物,是因为在虫母高举过头的右手中,画着一只六个角的白虫,那虫子身体和正常的蛐蛐蚱蜢之类一样,头颅却是一个类似人类的脑袋,抬着巨大的口,露出满嘴的獠牙,做出朝天吞日的异形。怪异的白虫子,画的太害人,既引起了齐缘的不适,又引起了他的好奇。不过就在他想四处打探一下那种怪虫子到底是什么时,立神像边的大爷爷,其中又对那梁红花说道,“请祖师虫爷。” 随着大爷爷的话,那梁家的带头女子也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了保德公的周瑜,让他并排着将画像悬挂在虫母的旁边。 齐缘自来到狗王店后,所见识的画像都是虫母的。所以当他突兀的听见还有与虫母相对的虫爷画时,便也期待看看虫爷的真容。 相对于六个手的虫母,虫把式的祖师虫爷长得正常多了。在画卷展开后,齐缘看见此人竟是一个穿着清朝官饰,头有孔雀顶带的俊俏男人,让人一看,便知他是个古时的大官。虫把式的祖师真相齐缘按理不会认识。不过,随着画卷的彻底展开,因着画卷一侧标注有一行笔墨文字,齐缘立刻明白了这男人的身份,并为之大吃一惊。 因为那上边竟赫然写着乾隆朝一等中相公内阁首席大学士满洲正红旗和珅真相。和珅两个字,深深的映入了齐缘的眼帘,引起了齐缘剧烈的费解。和珅可是中国历史上数第一的贪官,是连教科书上都有一笔的人物。此人皇亲国戚恶贯满盈,被抄家赐死,时光家里的银子就有八亿之巨。 比得上大清国十几年税收总和。和珅又坏又着名。这样的人按理和土里刨食的虫把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又为什么被沙梁两家供奉作祖师爷呢? 两幅画像都让齐缘倍感困惑,也因为困惑,他越发关注这有趣的请神宴席。 当两尊主神都到位后,又有七八个虫把时,将方形的大桌子自北向南拼接成一张。随后,齐缘的大伯与二伯一起高喊,“请神,上牺牲了。” 虫把式,请重神焰的重头戏开始了。在那提神的吆喝声后,保德宫的老二刘疤头转身入伍,回来时,将一只盛放在木托盘中的烤整羊拿上了大桌,面北而放,上大桌的整羊,头小肚大以去皮毛。浑身火红色的肉汁与灯泡和晨光的照耀下,泛着美妙的油光。 这羊摆盘很美,除了羊肉,四周还以香菜、芸豆、蜜枣、红果、野菜装饰,造型,摆弄的精致独特,仿佛一只巨大的山蝈蝈。 虽然齐缘不知道这羊具体是用什么方法制作出的,但他通过那味道便知道这是一只风羊,是当年让他吃过足够苦头的美味。也是保德公打。昨天甚至一年前就开始为虫把式弄的特供。齐缘对于风羊肉的味道不敢恭维,但是虫把式们却仿佛丢了魂儿般被之吸引。当下里许多虫把式在风羊肉的香气中不住的舔舌头尖儿,其中更有个黄头发的行家小声嘀咕。 “三天大苦,全指着这保德宫的手艺钓命啊。正宗宫廷珍馐,属神仙馋的手艺,地精碎石寄生里载着的名菜,可得好好品品。” 因这一道精美华丽的风羊肉,场面上开始骚动起来。而就在这骚动中,沙家和梁家的两位领头人分别拿出三柱香,借火点燃后,恭恭敬敬的插在了风羊的羊头上。 在之后,虫把式们与风羊肉相美的气息中,手捧出虫母的小画像或者各种珠子。有的鞠躬,有的下跪,口中念念有词,全是些讨吉利图发财的好话。齐缘不是虫把式,自然没什么动作,而没什么动作,便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正在此时,齐缘瞅见刘大河端着一堆果盘之类的菜色,恰好路过,让他有了话由。保德宫中齐缘和这位三伯的关系处得最恰,所以看见他后,便也跑过去,一边搭他手中的水果盘,一边热情的找事。 “三伯,我给帮忙。” “你在这儿啊,仙家宴有趣吗?” “有趣,但不太明白,他们要跪拜多久啊。” “一炷香,羊头上的香烧完了,他们也就开席了。” 这位三伯带着齐缘穿过人群,将果盘一一摆放在豆腐席位间,两个人重新碰头后,刘大和又指着风羊,告诉齐源,“祭祀过神的肉叫福肉。他们的灯眼要沾福呢。” “哦,三伯,为什么他们拜和珅啊,这大贪官和虫把式有啥渊源。” “不懂了吧,这里边关系可大,虫把式的祖师爷依门派不同,分好几路,有的拜明朝的宣德皇帝。有的拜起《促织经》的贾似道,来狗王店的沙家和梁家摆的就是和珅。” 说起和珅,大部分人想到的都是他的贪,却并不知道他发迹前,就是在皇宫粘杆处做事,正乃专门给皇帝粘鸣虫捉蚂螂的虫把式。 和珅虫把式出身,传闻里还是山上的妖精转生,后来又成了富可敌国的大贪。 所以沙家和梁家的虫把式才供奉他,希望把这位爱贪的神给伺候好了。赏几口顺溜饭吃。和珅虽富,不过在虫把式的认知里,他管的是财路与手艺,又是家住北京城的外地神仙。那位不知名的虫母才管虫子的品相和多寡。道场又在狗王店的山里,故而这进山捕虫的时节,虫把式最要巴结的,还是四手虫母。 “原来是这样,他两家人拜的是同一个祖师爷,这么说,他们原本同出一脉。” “不同出一脉,沙卫兵和梁红花。原本两口子两人五年前离了婚,平分了家业。” “离婚,为什么?夫妻俩一起捉虫不好吗?” 第16章 开宴 “他们为什么离婚啊?” “唉,还不是为了钱和沙公公的秘方,缘儿,趁他们跪虫母这一柱香,咱保德宫就必须把剩下的菜上齐了,眼下店里人手也不够,你辛苦辛苦再和我搭把手等会煲汤。” 随着三伯的话齐缘搁置了虫把式的话题,开始为接下来的大宴上食端菜,保德宫几个人一阵紧忙活,刚把请仙宴上的其余副食都端上宴席间时,那插在风羊头顶的献香也终于熄灭了最后的一颗火星。 一柱香刚刚烧完齐缘的大爷爷,齐忠在大徒弟周瑜的搀扶中退了下去。 老爷子退场后保德宫老二刘疤头提着一把切片的长刀,走进那只晶莹的风羊,刘疤头一立到疯羊身侧,那些刚刚恢复了常态的虫把式们再次骚动起来,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人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 在虫把式异常的期待瞩目中,刘疤头显得淡定而得意,他扭了扭脖子的转筋,举起手中的刀,向众人喊了声分坐肉。 随之把切肉刀插进了风羊的骨脊,没入了鲜红的嫩肉。齐缘看出这刘疤头不愧是学过七星杀的,刀子虽然插的羊骨头最多最硬正脊,却也依旧能顺着骨缝左右移动进退自如,而随着刘巴头尖刀的切割,风羊鲜红的肉,以及内里填充的草药香豆也渐渐成块儿成份儿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相对于当年山鬼制作的风羊,这道保德宫精心制作的菜肴,自然更上一层楼,期间最为让齐缘感觉惊奇的是,羊肉都已经摆上桌面一柱大香了,肉肉里边竟然还是热烘烘的。 那些香料,炒豆等填充,从羊肚子里露出来的时候,除了热气,还伴随着不少的汤汁和油水。混合着羊肉精华的美物溢出了羊的躯体,竟然窜着滋啦啦的响声。 迸溅着略带彩云的油花,仿佛刚刚滚开的羊肉高汤。奇妙滚烫的羊肉香味,随着老二的刀锋瞬间充斥在整个院子。 同时,虫把式们争先恐后端着碗拿着碟排队拥挤向那主祭的坐肉,精心烹饪的羊肉很快便被饿饕样的虫把式贪婪的取食,就连齐缘的三伯也端着盘子要去争抢一份尝尝味。在流动的人群间,齐缘显得另外,不过除了自己,他很快发现还有一个更另类的家伙。也站在一边儿呆看着这一切。 就在保德宫正门门槛之外,昨日立于齐缘照过两面的姜兔姑娘立在那里默默地看着那些争抢坐肉的虫把式。 女孩明显也是被鲜香的味道吸引来的,他望着那些人口中咽着唾沫,但终究没敢踏过那道门坎儿讨上一块。 立在人群边缘的齐缘看见了这可怜腼腆的姑娘,感受到了她的饥饿。 于是出于好心,也出于那一杯水的恩义,他把三伯弄来的风羊肉讨要了一条羊肋,又将羊肋装在一只盘里,送到了那门口的邋遢丫头身边, “走,讨个彩头吧!” “我不是要饭的,用不着你怜悯。” “你不要饭,那你昨天来保德宫吃东西。” “那是我换的,用这个笼子山野菜和蘑菇。” 说话间姜兔举起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叠虫母的画纸。齐缘望着那巴掌大,但精致美丽的彩画,略微思考后,很快又改口,“那给我一张好吧,我用羊肉和你换。” “”嗯。摁。” 姜兔略微犹豫,但还是拿给了齐缘一张虫母的画像,随后,他接过齐缘的羊肉盘子,终忍不住大口啃了起来。 在兔子蹲着啃肉时,齐缘望着手里的虫母小相联想起院里那幅巨大的真相,旋即好奇地问她。 “为什么你画的宠物手中不捧着虫呢?” “嗯啊,太小了,画不下。” “哦,你知不知道种母高举过头顶的那个玩意儿是个什么虫啊?” 白色长人嘴和獠牙的那个,把式们说,那是四大神虫里最罕见的蝉虫。” “罕见,那一定赚很多钱吧。” “不,他们惧怕它。” 齐缘,感觉姜兔似乎挺懂神像的。 她告诉他一般出在神像里的物件,要么是人们特别想要得到的,要么是人们特别恐惧想摆脱的。 而蝉虫便是虫把式想极力摆脱的存在,是一种传闻里很能饕餮的怪虫,不过具体到这蝉虫是个啥,有多恶,兔子不知道,也没有哪个虫把式能说得清楚。 “或许它根本不存在。只是人们贪欲的一个写照而已。” 说完这些话后,兔子便迎着朝阳,转身离开了齐缘的身边,临走前,姑娘拿走了齐缘给他盛肉的盘子,还颇为郑重的告诉齐缘,她用过的东西,别人不会用,说完这话,兔子离开了大门,保德宫里便又只剩下虫把式贪婪的咀嚼声,以及那些香到醉人的肉菜味道。 敬虫神的祭祀宴席结束后,虫把式们旋即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捕虫季,齐家的保德宫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沙家和梁家的虫把式虽似同水火,但都有着同样的祖师爷和同样的组织形式,捕捉虫子的方式也是同一种被他们称作三班倒六轮回的缜密分工论做。 好奇,观察中齐缘发现两家人都把队伍分为三波。 三分之一的人往山上各处去捕捉蝈蝈,三分之一的人将捉到的蝈蝈根据捕捉人姓名,颜色,音色等张贴标签,关入笼子,分别登记并伺候喂食。 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则留在村里休息,到了点儿给山上野采的人送饭送水,搞后勤运输。 抓住最多最好的蝈蝈便是虫把式的一切,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吃喝在狗王店,并为了追求最大的效率而花大钱,从本地购买,租赁笼子,气油、烟酒、牲口,火把,消炎药等周边产品。 给所有村民都带来着巨大的收益。 在这最忙碌的三天里,齐缘展现着它最朴实的一面,也跟着自己的大爷爷与大伯干着各种伺候人的工作。 他本就是农村人,能理解这场宴席,对于一个村庄的意义,又知道自己有求于保德宫本家,只有留下一个好印象,才好让大爷爷心安出手,帮自己治愈父亲的心脏疾病,延续他已不足七天的寿命。 当然,齐缘在保德宫里并不是一直顺利的,他和那位与自己不太对付的二叔刘疤头就很对不上眼。 而且沙家和梁家的虫把式有种天然的对立和竞争,也总是擦枪走火,弄一些意外的难题。 甚至于在捕虫进行到第一天中午时,这种对立便爆发了一次。 虫母宴第一日,科学分工的虫把式小半天时间便各自有百多只含品蝈蝈的收获。 稀有的种类全部都装关在高粱秸秆编织的小小笼子里,放置于保德宫的墙角处,有专人伺候,喂食和通风。 中午齐缘和刘大河,一起为两家的上山人准备盒饭,就在他们刚把五花肉和尖椒炒青口菜放进送饭人的箩筐。保德宫放蝈蝈笼的院子处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巨大而愤怒的穿云之后。 “小黄毛,弟兄们的忙活,全让你废了。”“呃,呃,呃,别打了,别打了,嗯,嗯,别打了。” 随着炸雷般的话语,保德宫的屋苑内,又响动起踢踹和哭泣的声音。 待齐缘于三伯顺着这惨叫声走回院落里以后,正看见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虫把式在梁家的蝈蝈笼子前,飞脚猛踹着一个满脸泪痕,头顶还有些黄头发的干瘦年轻小把式。 “废物,废物,一个废物。”那个梁家的老把式将小把式打得很过分,可奇怪的是,旁边一伙的虫把式并没有一个人上去劝解。 大伙都仿佛恨透了那小黄毛一般,只是用幽怨的眼神默默望着这一切。 齐缘看不得,仗势欺人,所以想上去说这一句,但刚迈出半步,便被自己的三伯拦截了下来。 “缘儿,好心不能往这儿使啊,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坏了规矩就得受罚。” “可这都啥社会了,咋还能打呢,都出血了吧?” “小黄毛,你怎么看着笼子,二十几只绿青头和驹子的须子都刮掉了?破了品相,大伙再赔七八万,这趟山白进了。”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触角是他们自个儿掉的。” “废话,你说我把这些驹子伺候周到了,它们会咬自己的须子吗?” “我做法和师兄弟们一样啊,按您吩咐,早上喂驹子蒸绿豆,中午喂的丝瓜花,吐黑水的吃肉松,拉稀的灌板蓝根,全没错啊。” 正在梁家的小把式向自己师傅汇报工作时,一旁有位沙家的老把式突然站立了起来,那沙家的把式瘦高个,形态如个搅屎棍。一边迷瞪着黄鼠狼般的眼睛,一边摇晃着手中的草帽并问梁家的小辈。 “孙子,爷问你,喂驹子的四口花谁弄的?” “我亲自。” “洗了几遍?” “六遍,趁新鲜备的。” “嘿,嘿嘿。这就是了。” 第十七章 斗虫 “少洗了三遍,上面残留的农药多,驹子们吃的不合适,肚子痛又拉不出,这才咬的须子。你这徒弟,六跟九都没分清楚,看来你没调教好呀。啊。” 梁家的老把式听了对手的教训,脸上红一出青一出的,看得出,自己的徒弟竟被对家挑出毛病的事情很让他感到难堪,可能也因为难堪,这家伙二次抬手又开始教训徒弟,而听着那黄毛小子的痛苦哀嚎,齐缘再看不下去。 “伯, 咱得出手啊!” “可那小子是虫把式啊!” “不管他是啥,总是客吧。客人在店里间隙合适吗?咱保德宫不是讲究以客为天吗?”“可也是……”刘大河听了齐缘的话,这才冲过去,和他一起将那两个虫把式给硬分了开。梁家的人被分开后,齐缘本以为事情可以告一段落,然而不曾想,那个沙家的搅屎棍又开口冲梁家的人喊,“你们梁家好手段啊,小子赔了七八万的货,扇烀几下就完事。真是素质教育。哎嘿嘿嘿┗(?w?;)┛” 梁家的老把式本就挂不住面子。随着沙家人这一串儿火上浇油的讥讽话,带那小黄毛的老师傅立刻又红了脸,不知是碍于面子,还是因为心里早就有那想法。 梁家老师傅骂了那小黄毛一句卵蛋,又顺手就近抄起一只水壶,向对面的小把式扔了过去,望着那水壶,齐缘心中暗叫一声全完了。 为了不闹肚子,虫把式的水壶里放的都是滚开的茉莉花热茶,那东西飞上天便如个炸弹般让人惧怕,不过小黄毛的身手还算好,凭本能躲避了一下。 只是人虽然躲开了滚水,可他身后的蝈蝈笼子却倒了大霉了。茶水壶浇在蝈蝈笼子上立刻起了一大片沸腾的水雾,待水雾彻底散去后,那些山青草白铁头的上品叫蝈蝈统统变成了死蝈蝈。 谁随着这一壶热水,整个保德宫里跟着沸腾起来,梁家的人惊慌失措,急忙抢救,沙家那边儿幸灾乐祸,频频讥讽,那个小把式则成了双方针对的出气筒,又被五六个人包围起来,开始群殴。 齐缘望着这一切心急如焚,他知道再这么发展下去,保不齐要出人命了,也知道这是个怪异的恶性循环。真正吐坏水儿的并不是梁家的那群虫把式,而是那个时不时架秧子放挑衅话的沙家老把式,以此类推。齐缘以为要想让保德宫消停,要想让两拨人停止这种火药味儿十足的挑衅,必须得拿沙家的老把式开刀,顺带给双方都上上眼药,让他们明白谁是客,谁是主。 拿定主意。齐缘先一个箭步冲回厨房,取了把菜刀后,直奔那个被自己人正群殴着的小把手。他仗着刀锋把那小黄毛救出围圈,又急忙冲那些义愤填膺的梁家把式大吼“诸位消消气行吗?这蝈蝈死了,不能复生,你们就是把这小子打烂了也没用。与其干费劲,不如我想一法子弥补弥补。” “弥补?你祂祃能让橘驹子活过来吗?” “没那本事。”说话间,齐缘以刀尖猛地指向那一脸坏笑,正为架秧子成功而沾沾自喜的沙家搅屎棍。“但他可以。” 哎,这关我什么事啊!” “祸从口出。如果不是你三番五次挑唆梁家的蝈蝈能遭这灾吗?把他的蝈蝈分给各位做弥补,不就成了。” 齐缘的想法,自然引来了沙家人的不满。那些沙家的蝈蝈把式立刻站桩,联合反对齐缘的意见。梁家人则在齐缘的提醒下,猛然醒悟过来,又一致赞同这个方法。“哼,保德宫拉偏架,你知道你的行径在行里算什么吗?” “我不需要懂你们行规。就问你给不给。”齐缘说话间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刀,沙家的搅屎棍,望着那反射着太阳光的菜刀,明显有点儿怯,但他依旧没有认怂,而是挥着手中草帽冲一边儿齐缘的三伯刘大河直喊“老三啊,管管你们家娃,梁家人犯了错了,让我补,这怎么回事儿啊。” 保德宫的老三早被这刀光剑影的场面吓到腿肚子颤了。听了对方的话,他急忙冲齐齐缘劝,“缘儿,把家伙放了,没这么对客人的。” 众人竭力灭火,却不知其实齐缘要的就是他三伯的这句话。听见刘大河一声吩咐后,齐缘嘴角一扬。 冲那位架秧子的虫把式回到,“三伯让我放刀,我当然得放。”在刘大河的命令下,看着特别执拗齐缘出人意料的放了刀子,只是他没按常理向下放,而是将手中的菜刀高高的抛上天空。 明晃晃的刀刃在天空中翻散出绚丽的色泽,也让众人看得一阵惊吓仰望。待那刀迎着日光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时候,所有人又愕然看见那刀子竟然不偏不倚正扎在那个沙家老虫把式,一直拿在手中的草帽上。 齐缘菜刀的厚度大,惯性足,又经过了拿捏和计算。所以立时便将那家伙拿在手中的草帽批成了对半儿。望着落地的那半支草帽,回过神来的沙家虫把式,搅屎棍,吓得连连后退。在沙家虫把式惊恐的表情中,齐缘从地上捡起了那半只草帽和菜刀,起身后又冲那搅屎棍微笑,“大爷,不小心手滑了,您别介意,回头我让我三伯在晚饭里给您加一份餐作弥补,炒羊舌头,您看怎么样,显得很。” “不用了。” “那蝈蝈的事情?” “我那份儿给他们,支援一下阶级兄弟,我无所谓。” 随着齐缘的一把刀和几句话,沙家和梁家的这一次交手就此斩断。梁家人虽然损失惨重,但经齐缘这一刀,找回了些脸面,平了火气。沙家的长舌头被齐缘这一刀斩了,也果然都消停了不少。在之后,保德宫至少明面上恢复了正常,虫把式们继续抓紧剩下的两天半时间上山发财,弥补损失。大家按部就班,除了那个挨打的小黄毛之外, 虫神宴开启第一天,夜半时分,齐缘跟着保德宫忙完了店里的劳作接待,刚回到房里,想要休息,他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听着那起急的敲门,齐缘急忙挪开顶门的砖头。立时便看见白日时那个被梁家人打到乌眼青的黄毛小虫把式,正抱着个铺盖卷儿,在瑟瑟发抖的望着自己。 小虫把式情绪特别激动,看见齐缘之后,竟然立刻给他鞠躬,“哥,再救我一把吧。” “你又挨打了?” “没挨打,都不要我了。沙家的和梁家的都挤兑我,我现在要出了保德宫的门,这荒山野岭的,他们一致给弄死我呀。呜呜,哥,我在跟你这躲三天了,等宴席结束,大伙儿都撤了,我就走。” “这不合适吧。” “我不白住,我有宝贝,你让我躲三天,我送你个好玩意,充电费。” 或许是害怕齐缘不收留他,这小子还没说完话,便将手伸进自己带来的被褥里,从中取出了一个红葫芦。小虫把式取出的红葫芦不大,但胜在精致,托在手里,好像个小手榴弹吧。 小伙儿将葫芦捧出来后,小心翼翼的揭开上面的盖子,随后让齐缘向里边儿瞅。在齐缘好奇的目光中,那黑乎乎的葫芦瓤里,先探出两只修长的须子,又出了两个斗大的眼睛。 随后一只奇怪独特的大蝈蝈从葫芦口爬了出来,这蝈蝈漂亮极了。它除了青白的肚子之外,周身是殷红的颜色,宛如朝霞彩云,特别是那一双翅膀,透绿琥珀亮的可以照人影。 齐缘虽然不懂,但看见这工艺品一样的生灵,也知道这东西绝对是价值不菲,是鸣虫中的上上品。 “这东西叫火焰驹,阳虫中阳虫,阳虫铁蝈蝈里的变异虫,虽然比不上白玉驹,但在市面上也能叫价一万多,我把他送给你,换条命。” 面对着对方奉送来的珍宝,齐缘却并没有接受,反而是生起的提防,以及对这小子的鄙视。 通过这一阵的接触和闲谈,齐缘大概了解虫把式们的运作。他们抓住的好蝈蝈一律由当家的老板统一贩卖,并从中抽三成利润。因为懂这条规矩,所以当齐缘看见那杂毛从衣兜里拿出了极品罕见的蝈蝈后,便立刻明白,这是他私吞留下的物件。就算不是偷也败规矩,私吞蝈蝈在虫把式里是大罪,况且这蝈蝈到底是他抓的还是顺的,无从考证。 再加上齐缘的爷爷过去还和他说过,爱坏规矩的人,心机深,深交的话,容易被骗。故而齐缘综合种种,便本能的对于这个小黄毛的人品身世产生了怀疑。 “你把蝈蝈拿走,我也不收你,我不喜欢偷东西,还占便宜的家伙。” “我没偷,这本来就是我的,我只想多挣点钱给我妈看病一下,这才没献了做份子。” “你家里人也有病。” 第18章 千味集 “对啊,很严重的病,胃癌,刚切了半个胃,急需钱调养,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刚高考完,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抓虫子。” 既说开了自己的身世,这位小黄毛又告诉齐缘,他姓贯名昶家是北京顺义人,别看生在皇城根儿底下,可从小就不富裕,全家靠着做盒饭织袜子谋生。那时候他妈为了家起早贪黑,这才得了胃病,治疗拖延,就又转了胃癌。为了治癌,贯昶家里把祖宅卖掉,做了手术,又因为倾家荡产,实在没辙,贯昶这才拜了虫把式,在高考后的假期里,跟着他们进山,想靠着倒腾些玩意儿来辗转家用啊。 齐缘听完贯昶的话,有了动容,因为他又何尝不是一个被家庭所累的人呢?联想起自己只剩六天性命迫切需要别人帮助的父亲,他又何尝不能体会到贯昶肩膀上的担子之重。凡此种种动容中齐缘于是改变的想法,下了帮人的心。 “嗯,但我得去问我大伯,管事的同意才行。” “嗳,好好好。”贯昶听了齐缘的话,立刻变得喜笑颜开,并赶紧将自己的铺盖卷儿扔在了齐缘屋的炕上,生怕不要太一样。 在贯昶的期待与笑容中,齐缘走出门去找他大伯商量这小子的留宿问题,同时心中忍不住回想着那小子拿出的那只火焰驹,齐缘惊愕于那生灵的漂亮与价格,又忍不住去想那种被虫把式传说的神乎其神,比这火焰驹还要稀罕千百倍的白玉驹蝈蝈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答应了贯昶,齐缘便起身去找了大伯周瑜。 保德宫有三十三间瓦房,里外里不少的院子,除去一些用作客房和库房之外,还剩下很多,也得益于这份祖宗的馈赠。 居住在宝德宫里的每一个庖刀鬼都有自己的独居,齐缘的大伯周瑜便居住在距离他大爷爷最近的一处后院房间里。 夜里十点多,齐缘原本打算去卧房里寻找他的大伯,可不曾想,刚走到后院天井处,便撞见了大伯和他的二伯,而且让齐缘意外的是,大伯和二伯此时此刻正脸红脖子粗的争吵着,表情都很激动。因为距离问题齐缘听不清他大伯在说什么,不过练过猴拳的二伯刘疤头,胯大,中气足,说话,他却是能够听得清楚的。 “老爷子糊涂,你也糊涂了吧。千味集可是咱们的命,要不然穷乡僻壤的,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儿狗王店耗着。” “”他姓齐,而且王大夫刚才说老爷子的心…………” “这算什么事儿啊老大,你这是一种愚忠,愚昧,愚不可及,你跟师傅前乱搞绝没好下场。” “他姓齐。”周瑜又提醒了刘疤头一句之后,需而低沉的说了些什么,最后他提高了几度的声音,向他再次强调,“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庖刀鬼的规矩。” “狗屁规矩,我不服。”老二在听到老大固执的回答后,甩膀子走人了。 师弟走后,周瑜也唉声叹气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两个人都消失在齐缘的视线之外,他略微犹豫,最后还是迈开腿走进了大伯的住处。 一阵敲门后,齐缘与大伯打了照面,他绝口不提刚才所看见的那些有可能和他有关的一切,只是向大伯说明白了那个顺义的贯昶想要避祸的事情,并请示大伯是否可以把他留下。 “进门是客,救人积德,留下吧,就是小心提防着点儿,咱们开店儿的多个心眼儿总没错。” “好。”齐缘得到肯定后,退出了房间,转身去找了和自己最要好的三伯刘大河,见到刘大河与他也通报过有关于贯昶的事情,齐缘又问他道,“伯,保德宫里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您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事啊?” “我昨日听二伯讲过一个叫做千味集的东西,后来又听大伯念叨过几回,那是什么?二伯好像很想得到它。” “千味集,你是不是听什么闲话了?” “没,我就是好奇。” “哎,好吧,哎,千味集是一部菜谱,里面写着好多古时候宫廷里的菜品和食材,还有些神神鬼鬼的筵席制作,半真半假,人言鬼话不可分辨,一些固执而已,但上年头吃点儿钱。所以啊老二想得了卖掉还债。” “卖?大爷爷肯定不乐意吧。” “哼,当然不愿意了。保德宫最大的财富就是作宴的本事,千味集便是这些本事的源头,所以你爷呀想把它交给肯学习能上进的人。” “哦,那这个人我觉得您最合适不过了。”齐缘略微品出三伯和大伯的意思,知道这东西在之前和自己也没关系。故而明确表态,他绝不打那些老宝贝的主意。三伯听了齐缘的话,表情一阵意外。 “缘儿,你姓齐的,其实你…………” “伯,我先去睡了。”齐缘不想给三伯推说的机会,因此便打断了他的话,识趣的退出了他的房间,待齐缘回到自己屋子里时,正看见那个顺义的贯昶盘坐在炕上。拿粥糕喂食他那只视若珍宝的火焰驹,看见齐缘进屋后,贯昶急忙将火焰驹收入了葫芦。随后忐忑的问道,“怎么说啊,留我了吗?” “嗯,可以。” “真得,太好了。” “这三天你给我老实点,不许惹事儿,不许打人或者挨打。” “嗨,您放心,我都听您的。”贯昶听话后,脸上立刻笑出了花,便急忙给齐缘沏茶倒水,已做讨好,齐缘不喜欢当大爷,也不喜欢别人,像三孙子般冲自己献媚。因而他阻止了贯昶的嗜好,只是指着他的虫葫芦好奇的问,“你入行多久了?” “三月,这葫芦也挺有讲究,更要喜欢你一块儿拿走。” “我可玩不起这些封建糟粕。”齐缘畏惧的摇了摇头,但确实感觉那巴掌大的虫葫芦真的挺不呷咕。在把玩了一阵火焰驹后,齐缘把东西还给了对方,紧跟着随口问道,“我反复听你和别的虫把式说过,有种哥哥叫白玉驹,比这火焰驹还稀罕值钱,为什么啊?” 提起白玉驹,贯昶的双眼开始放光,整个人更兴奋的直打摆子,齐缘问题都还没说利索前,他就迫不及待的告诉齐缘。 “嗯,这白玉驹啊是异形蝈蝈,通俗点讲就是得了白化病的蝈蝈。那东西颜色和羊脂玉一样漂亮极了,且这东西不知道为啥,只在狗王店这里出。一年还只出雌雄一对儿,只少不多。沙家和梁家憋着大劲儿,其实都是冲祂来的。” “得了遗传病的蝈蝈而已。看把你们城里人稀罕的。” “稀罕东西自然没那么简单。白玉驹除了长得漂亮,还有三绝之境,指这三招本事便能凌驾于平常的蝈蝈之上,堪称王冠。” “那三招。” “第一,这白玉驹是阳虫之王,有香腺,祂在的地方百步之内,鸣虫噤声,也就是旁的鸣虫一只都不敢叫,全被祂的王霸之气震慑了。” “哎,太扯淡了,第二呢?” “这第二呢,就是这玩意叫声独特高雅,而且母的也会叫,母的也会鸣叫的蝈蝈那天底下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吧。” “嗯,这个还算新鲜。那第三个是什么?” “第三个最绝,这种蝈蝈比别的蝈蝈身上要多出一个器官。”说起这最为神奇的地方,贯昶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才神秘兮兮的告诉齐缘。“嗯,他比一般的蝈蝈多出了一颗天眼。” “天眼?”齐缘听着贯昶的话,这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天眼俗称三只眼,在正常的动物中是长不出来的。齐缘的认知中,长出三只眼的玩意儿,都是二郎神、马王爷。闻太师这类成仙人物自带着神秘和威严,齐缘长这么大,见过的蝈蝈也不少,但绝没见过长三只眼的蝈蝈。 也因此他忙又问,这蝈蝈身上长着第三只眼长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样子?面对着齐缘的期待,贯昶却让他失望。 他告诉齐缘,这些话只是他梁家的师傅,教导时告诉的,并没亲眼见过。不过他们若有耐心和机缘,还是能看见的,毕竟现在正是补虫季。 “合着你在这忽悠我啊。” “确实有白玉驹,我师父跟着梁家人进山采了十年的虫,其中有五年是沙家抓的白玉局,两年是梁家那女子得了头魁,剩下三年两拨人谁也没得手。等三天,当梁红花和沙卫兵下山送祖师爷休宴的时候,你或许就能看见那长三支眼的神虫了。” 虽然齐缘不是虫把式,但是听过贯昶的话后,他心中还是起了剧烈的期待感。因为他明白,白玉驹的现身,既是这场大宴的结束,也是他父亲病情转折的开始。毕竟他时间不多了。 第19章 白玉驹现身 虫神会宴的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这三天中,蝈蝈把式轮轴转着上山,在保德宫的东西南山坡野采,狗王店里,各色村民也都跟着分一杯羹。三天里被打怕了的贯昶,与齐缘寸步不离,齐缘三个伯,起早贪黑为虫把式制作食物和饮料。齐缘的大爷爷则依旧爱躺棺材,爱听戏,清醒困顿,无一定之规。 这一群被请神宴席连接起来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目的,都与齐缘有交集和影响。但若说齐缘最好奇,也最关注的人,就属那位每天中午准时来保德宫换一碗饭吃的孤儿——姜兔。 姜兔是一个特别奇怪的人,她身边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天然隔绝人际关系。在保德宫里一出现,那么所有人的说话声音必定会转小。就连那些外边来的虫把式也多静若寒暄,并自动与其保持三米的距离,姜兔是一个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人。她在狗王店的处境很引起齐缘的纳闷。不过齐缘的大伯不愿意为这姑娘嚼舌头,齐缘又和虫把式们处的不对付,故而,没办法打听这人的确切过往,只是感觉她很可怜,也很倔强。 除了姜兔,齐缘自然也极在意虫把式们的一举一动,故而到请神宴席的第三天傍晚,那些在山上野采的虫把式突然陆陆续续从山顶撤回来时,齐缘便感觉又有与他们相关的大事要发生。 望着那些陆续下山的人,略有预感的齐缘,问像跟屁虫一样的贯昶。“是不是虫把式要走了?” “对头,我以前那个师傅讲过,虫把式进山的日子,是根据气候算好的。早来虫子嫩晚来叫声哑,所以天时地利一过就得赶紧转场。况且后天有暴雨,这阳虫吧,一淋水就蔫儿,必须赶在雨水前拿回玩市上卖。” 齐缘听完贯昶的解释,心中也变得舒坦了起来。毕竟虫把式们一走,他大爷爷也该启程去救他父亲了。如此算下来,齐缘在保德宫里只耽搁了五天,父亲应该还来得及挽救。 在齐缘大感希望的时候,那些虫把式也回的差不多了。这些人再一次于保德宫中齐聚一堂时,正赶上天上的夕阳映熏,霞光中坐在大院里,那百十号虫把式,黑油油油亮亮。甚至许多人还披红挂彩,上着绷带,别有一番悲壮苍凉。虽然撤下来了,但每个虫把式的面色依旧严肃紧张。齐缘知道他们在等,在等待当家人的归来,在等待最后的胜负结果。 太阳下山后,沙卫兵和梁红花终于也从山上撤了下来。这二位当家回保德宫时,特有排场,前呼后拥,手里还各自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葫芦容器。 齐缘不用看,也知道那里边必定是他们在此次野采中得到的最珍惜的蝈蝈品种,保不齐,正是被贯昶和许多虫把式念叨在嘴边的白玉驹。 随着当家人的回归,那些困累颓废的虫把式再次活跃起来,双方人马如大戏开锣前的观众般开始焦头接耳,激烈讨论,乃至买赌白玉驹到底会落在哪家人手里,在虫把式起劲儿的讨论中,梁家和沙家的当家人各自坐回了两边的位置,坐定。杀卫兵首先开口,用高八度的动静质问自己管账目的手下。“照了多少驹子啊。” “上眼的一千四百八十八头,上品的四百八二十八头,上上品有玉眼驹十八,翡翠驹八,火焰驹五。” 随着手下人的话,沙家那边响起了雷鸣般的炫耀和叫号,就连梁家那里也有人小声议论与羡慕。在虫把式的议论声中,沙卫兵的眼迷瞪成了一条缝隙。当手下人报完账后,他将自己捂在怀里的蝈蝈递给记账的,又炫耀一般向众人喊,“加上我这只咱们封网,大会儿休息一晚,明天转战小舞台。” “好嘞。”作为一种炫耀,那记账的人故意将沙卫兵的蝈蝈葫芦举得老高,随后小心翼翼将葫芦的口部拧开,将他的蝈蝈请了出来。众目睽睽下,沙家压轴的蝈蝈渐渐探出头来,也伴随着那虫的出现。 在场许多虫把式都忍不住陆续惊叫,“我操,乌骓马。” 乌骓马是个什么玩意儿和讲究齐缘不知道。但他看见在残阳霞光中,被把是双手捧在掌心的蝈蝈,除了腹部,通体乌黑反光,宛如水墨画描绘出的一般。而且那蝈蝈的两颗眼睛出奇的亮,既如夏日里的星光绚丽,这蝈蝈黑的太特别了。他不是那种年老体衰后的乌色,而是天生的齐色。让齐缘这样的外行看着都忍俊不禁,并暗自感叹了声好东西。齐缘都感觉到好了,更不用提那些深通此道的虫把式。 所以当那只稀罕货一亮出来,贯昶和其余虫把式,便立刻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虽然没抓着白玉驹,但得到乌骓马也算是不虚此行啊。” “去年老王头在曲阳城斗王店外得了这么一只,直接换了个212。虫把式经论乌骓马的模样很让沙卫兵得以享受,但沙卫兵的脸色不管怎么变化,他一双眼睛却总是在盯着他前妻梁红花手中的那只蝈蝈葫芦。齐缘很明白沙卫兵此时的心情。虽说乌骓马是罕品,但也比不上被虫马是传到神乎其神的白羽驹。 因为谁能得到那虫,谁便是这一季的冠军。失败的人,身体不痛不痒,却会在接下来一年中都抬不起头。 在沙卫兵凝着黑头观望时,他的前妻梁红花却带着不阴不阳的表情闭口不言。等沙家那边的把事平息了兴奋,这女人才缓缓举起手中的虫葫芦,伸出半寸长的尖指甲,优柔造作的轻轻拧开。在起葫芦的过程中,梁红花开口,用自鸣得意的声音冲那葫芦道,“乖娃子,出来让叔伯们看看。” 随着梁红花的话,一根长长的虫须子渐渐探出了葫芦的风口,麻雀虽小,五脏全,虫儿不大众人观。那些虫把式望眼欲穿的白玉驹,终于从梁红花的葫芦里缓缓的爬了出来。白玉驹刚探出两根须子的时候,齐缘便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那香气有些像花露水,但是更淡,有些像洋槐花,但是更浓。齐缘嗅着那味道,想来想去,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味道似乎与山鬼身上的体味似有几分雷同,而也在那一股味道从葫芦罐里飘散出来的时候,这保德宫的院子里竟又起了一幕寒景。保德宫院子里放着成千蝈蝈笼子,螟虫响声此起彼伏,从不间断,可当着白玉驹的香味儿飘散出来。那千百的鸣虫竟然同时停住了。阵势转瞬进阶沉,就连刚才威风凛凛的乌骓马,也仿佛感受到什么威压般收了身形,匆匆爬回了沙家的葫芦里。 香味和虫须之后,白玉驹探出了脑袋和身体,齐缘和众位虫把式,才正式望见了那罕见的生灵。白玉驹虫如其名,浑身上下通体白色,无杂,宛如羊脂玉雕刻的艺术品。白玉驹的母虫比公虫略大,两只虫子出来时,竟然是公抱母背亲密无间,如胶似漆的。这虫子最让齐缘惊愕的是,它果如贯昶所描述的那样,在脑顶上生了一只独特的天眼。 而那居于白从额头正中的一个红点儿,也是这虫子身上唯一的一丁点异色。雌雄抱对儿,额上三眼,身有香腺,一出葫芦,百虫噤声。这样的东西不光折服了蝈蝈和虫把式,也折服了齐缘,彻底让他明白这一对虫子确实担当得起虫王加冠之称。 “花姐,牛逼啊!” 野采爆出了冷门,一贯好手段的沙家失了准头,向来示弱的梁家却撞了大运。面对着既成事实,沙卫兵气愤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梁红花和他的手下则自鸣得意,兴奋无比。 得手的女人在小心翼翼收起那一对白玉色的蝈蝈后,便高兴地将齐缘的三伯叫了过去。一连要了十几个大菜,又给手下兄弟们要了啤酒做庆祝。 梁家得了宝贝,兴奋的有理。沙卫兵作为一家之长,露败相也不太合适。于是,为了提振士气,凝聚队伍,这位梁红花的前夫又叫来了保德宫跑堂的刘大河,向他要了更多的硬菜,更多的啤酒。 随着菜品上桌,虫把式们再次开始了空前的喜悦和庆祝。但总的来说,梁家要比沙家高兴得多,那种肆意的炫耀也颇有一种挑衅的意思在其中。 夜宴豪饕美食海炊后,虫把式们只吃到夜半三更,月上西天时才陆续撤桌。客人们一回屋齐缘便带着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贯昶,与三伯大伯一起收拾这些人留下的残羹冷炙。 在齐缘眼中,这些城里人吃饭实在浪费。虽然虫把式海吃海喝了好几个钟头,可桌面上依旧有大块完整的肘子肉、大虾以及完整的油炸糕等美味餐点堆积散乱。 当他看见这些自己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菜肴,虫把式却随便丢弃时,莫名的起了一阵揪心。 同时口中忍不住叹了句,“真浪费。” “他们为的就是浪费两个字儿。” 第20章 狗王庙 “他们为的就是浪费两个字儿,城里管这叫富富有余,剩的越多兆头越好。如果一丁点儿不剩,那不成穷光蛋了吗?” “我呸,这叫暴殄天物。我就纳闷儿,城里人咋想的,一个鸡吃都嫌牙残的小虫子当宝贝供着,正经的好粮食反当垃圾,上下颠倒啊。” “这年头人傻钱多,没鸟事,女玩长毛男耍帅呗。齐哥,这世上颠倒的事儿多着呢,您要都管,恐怕得跟跳个板。” 几句牢骚后,两人接着收拾桌面。 这时齐缘的三伯拿着几盒东西和几百块钱来找他俩。 “这三天忙活啊,有多累,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缘儿你是个天生的好把式,没给招牌丢脸。所以啊这宴后的花红有你一份儿,五百大钞,别嫌少啊。” “伯,我来不是为了钱,你要是感觉我还行,回头就帮我催催大爷爷,咱们早点启程。毕竟我爸的病已经耽误了五天了。” “哎,放心,明儿个虫把式一撤,我们就包车带着老爷子去龟岭。 “瘦子,你要不要?” “我也不要,要…………要……”那贯昶,盯着刘大和手中的钱目,起初下意识的拒绝,但很快便改了口,便赶紧将钱接过揣兜。贯昶将钱收起后,刘大河又将一堆白素饭盒递给齐缘。 “缘儿,再帮个忙,出门把这堆东西啊给村里乡亲们分送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晚了,给人送,不扰民?” “这是狗王店的规矩,他们等着呢,你也看见了,虫把式吃不完这些菜。天气热,太阳一出就全得馊。所以啊每年虫神宴结束,我们都把还能吃的剩菜收敛起来,就趁夜里凉快打包送邻里。” 说话间,三伯又拿出了一张纸递给齐缘,待他收到手里后,发现那是一张标绘着许多人名的图画。 在那些图画间,赫然有着姜兔的名字,并写着他居住的地方是狗王店北坡上的一座狗王庙。 “你大爷的意思,他怕你找不到人,地址都给你细化出来了,你俩负责八个,剩下的我和老二去走,那按地图走,要不然容易迷糊。” “嗯,好的。” “记住在狗王店走夜路,别回头,光照也万不能灭,尤其重要一点,别让里边菜汤什么流出来。千万!” 听完三伯的吩咐,齐缘便打着手电,拉着贯昶,挨家挨户去送盒饭。因为山路不平,他送饭的速度极慢,只走到后半夜才勉强送到了最后一家——那流浪儿江兔的住处。 姜兔是客乡的落魄孤女,所以居住的地方乃是村中最偏远的北坡。齐缘到时方才发现,这北坡上全是山草和乱石,巨大的山坡上,有一间不大不小且孤零零的古建房耸立,更近后,又看见那房间是个六成新的庙,庙门上写明了狗王庙三个大字的牌匾。凝夜中齐缘敲击了几下庙门,随后门开了一条缝隙,姜兔的头从中探了出来。“你?” “我来送份子。” 姜兔顺手接过了饭盒,转身欲回屋。可偏在这时,齐缘突然听见身边山坡的杂草地中有什么东西快速穿行而过的动静,那嗖嗖声不大,但是挺密集,应该是某种被他们惊扰到的野兽之类。 随着那些动静,齐缘心中有些下意识的紧张,贯昶则好奇地四下张望寻找。客居于此的姜兔,却突然脸色大红,并赶紧敞开大门冲他俩大喊,“先进来。” “进来干嘛呀?”贯昶听见姜兔的话,有些踌躇,但齐缘却毫不犹豫,立刻便拉着贯昶的手,冲进了姜兔的庙,并以身体死顶住门。 “呃,我不要紧,我不要紧,我师傅说过这个女的有病,他不能碰,屋子也不能进,会被传染的。” “嘘,见过杀猪吗?” “没有啊,但我吃过猪肉,那玩意儿配上大肠和卤煮,简直是…………” “猪在临死前会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盯着我。 我能从祂眼里看见死气。” “猪临死前盯着你?原来你……嗨,你家里是开宠物店,给宠物做安乐死的吧。” “这是我话的重点吗?重点是刚才我在姜兔眼里看见的那种神色,所以我想那穿草而过的东西,搞不好能要人命。他让我们进来是为了庇护,所以跟着她进来才是正确的选择。” “这样啊,我师父曾说,在狗王店野采最怕的是碰见馋虫。刚才那草里的东西不会就是馋虫吧。”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二人一愣,随后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姜兔的方向。在这时,齐缘发现狗王庙里有一股浓烈的烟草味道以及椒油味道。缭绕熏呛的味道中,兔子正盘腿坐在一尊巨大漆黑的雕像下,缓缓打开了齐缘带来的饭盒。 当兔子望见里边的饭菜后,先愣了下,随后瞪着圆圆的眼睛质问齐缘,“为什么我只有半份?” “不知道。”齐缘的话只说了一半儿,旋即他突然抬头,狠狠的瞪着那一脸尴尬的贯昶,并注意到这家伙嘴上油亮亮的,特不正常。愤怒中,齐缘指着他鼻子大吼,“姓贯的天黑瞎晃,你是不是偷吃。” “我不是故意的。他饭盒下边破了个洞,我见露出半个虾子来,就……” “傻逼,我…………”兔子愤怒的将手里的盒饭从贯昶扔了过去,贯昶躲闪不及,当即被虾子,红丸子,进口菜和大米饭打了一脸,盒饭和贯昶亲密接触后散落了一地。 兔子气哄哄地蹲在地上抹泪。贯昶则一边惊恐地往门那里退,一边不忘将插在头发里的虾子拿下,放进自己嘴里。贪吃没够的贯昶,让齐缘无语。他想了想后,选择走到姜兔身边,轻抚着她的肩膀道,“妹子,我的错,明天我给你带双份弥补。” “哼,我气的不是这个,你们不是都嫌我有病吗?别碰我。” “三伯说你得的是血液病,这东西我学过点儿,接触应该不会传染。”齐缘凭高中的知识,想当然的回了一句,但他没想到,因为自己这句话,那姜兔竟突然不再生气了,并还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眼神里竟有些柔软。 姜兔突如其来的对视,让齐缘一正,在他的诧异中,那丫头起身去狗王庙的雕像后边,拿了破旧的脸盆和毛巾出来,又从墙角一个曾用来存尿素的塑料废桶中弄了些水。 “把衣服脱了,把脸洗干净。身上不要再有一点荤汤,你才能活着回去,要不然还得把他们引来。” 贯昶理亏。听了姜兔的话,虽然犹豫,但还是照办了。齐缘则在听了姜兔的话后追问,“刚才那草里的是什么?是闻到食物的味道才追我们的吗?” 面对着齐缘的问题,姜兔先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了她栖身的狗王庙中供奉的那一座大雕像,随着姜兔的指代,齐缘这才抬起灯光,好奇地观察起了庙里供奉的灶塑。而随着观察,这庙里那些奇怪而惊人的东西,让齐缘起了同样奇怪而惊人的联想。 齐缘发现立在狗王庙里的雕塑与狗王店村村口的那座广告牌下的无头兽非常近似,但是更加完整。也因完整齐缘看见原来这种雕像的头颅,果然是一只凶神恶煞的狗的样子。雕像最奇特的是拥有三只眼睛,让人看得诧异费解。除了三眼狗王像在这尊神像的后侧墙壁上,还画有几尊衣衫飘飘,风姿绰约的陪祭神像。 而且相对而言,三眼狗王塑像后的那些壁画,更能引起齐缘的注意和揣摩。相比于雕刻粗糙的狗神像,墙壁上那些以彩笔画出的陪衬神像则远要活灵活现的动。齐缘略微靠近后,发现陪伴在狗王四周的画像共有四位,两男两女,还都写有文字说明,在陪衬狗王的神像中,竟有那四只手分别捧着蝈蝈山仙子、油葫芦和蝉虫的虫母,在虫母画解说文字里还附着这位女神的真名。全称四口洞簪花虫母,在狗王庙里看见虫母足够让齐缘感觉意外,不过更加让齐缘意外的是,就在狗王的陪衬神话与虫母相对应的另一侧位置上,还有有一幅更加让他难以理解的西汉女神画像。 虫母对位的那女仙像只有双手,但也和虫母一样,盘腿坐在莲花宝座上。女仙手中各捧着一黑一白,两只老鼠,那两只老鼠也都和狗王店的狗神像一般,莫名其妙地生长着三只眼睛,在神像一侧,同样有墨笔写的文字标注他的名字为四口洞地蛹夫人,地蛹夫人的造型。同样怪诞,其手捧的三眼老鼠也很让人侧目。但这都不是真正引起齐缘惊愕的点,真正引起齐缘注意的是,那画像的面部。虽然画是毛笔所绘,但齐缘却发现异常写实。图画的五官轮,包括身形韵味,竟又何引导自己来此寻血盏的那个城里人,一个模样——小白。 第21章 姜兔的身世 望着手捧老鼠的女神画像,联想着在大爷爷相册里看见的照片。齐缘心中升起了错综的联想。 但不管如何去想,他也不能将现实中存在的大活人同庙中的神话,以及一个六七十年前老照片里的女人进行任何合理的联系。 齐缘眼前的一切不太像是巧合。但除了巧合之外,真的没法去解释。面对着与小白极度神似的女神画,齐缘很想问姜兔是否知道小白这个人,以及这些神像背后的故事。 但因为小白先前的嘱咐,还有他来此的迫切目的,他终究没有把那些事情问出口,反倒是一脸狼狈的贯昶,望着那些雕塑和画壁,好奇的问姜兔。 “这些画是你画的吗?” “不是,庙是老庙,但后来毁了,狗王店前几年搞旅游才又出钱把狗神像立了起来。像虽然是新的,画却都是糊在老房泥水夹层里找到的古画。只是村长齐爷爷和王大夫,他们找人略微描补过。” “你知道还真多啊,那照你的意思啊,刚才在草里追着我们呢,就是狗王店的狗王?”“是祂留下的野狗后生,狗王店周遭野狗多,要不然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呢?我住的这北坡上正好有一野狗窝,都凶得很。” “这地方这么危险,你还住。” “我有这个,这得狗特怕烟熏味儿。我出门前后在屋子里燃一燃,有了烟熏,他们不敢乱窜。” “哦。”齐缘望着那盒烟,这才明白姜兔向苏爷要烟的用意,同时也为自己前几日的莽撞产生了内疚。姜兔与齐缘略做介绍的时候,贯昶也用水将身上的菜油都弄得差不多了。随后,姜兔将一支烟卷和一只打火机递给他俩。 “摁,用烟在熏熏身上就走吧,别在这儿给我找晦气了,看见你俩心烦。” “主人下了逐客令。齐缘和贯昶便也只能无奈退出。而就在他两个出了狗王庙时,齐缘发现这只小兔子竟然弯下腰去,将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些剩菜剩饭又捡了起来,放回饭盒。 “全是沙,不能吃了。” “都是粮食。”姜兔珍惜粮食的样子,很是引起了齐缘的共鸣,故而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为这丫头心痛了一秒后,缓缓走下了山坡。 狗王店是高寒山区,夜里风大,脱光了衣服,又拿水擦了身子的贯昶,难免瑟瑟发抖。一路上,他不停埋怨那只蛮不讲理的兔子,还号称自己已经嘴下留情,才没把他那份饭都吃掉。 “你能不能要点脸,连病人的饭你都偷,我真怀疑那火焰驹也是你偷来的。” “天地良心,要是我偷的,我饿死了。” “你想饿死啊,困难点儿。不过兔子有可能。和神鬼野狗杂畜,这得受多大的罪啊。” “她身世是可怜,但是没辙啊,谁让她命不好呢?” “你知道她的身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我呀。想知道啊,给哥们点衣服披呗。” “赶紧讲。” 贯昶得了衣服喜出望外,随后一边披挂,一边将他知道的姜兔身世告诉了齐缘。 原来贯昶在跟虫把式入山前,带他的师傅特地叮嘱过他,狗王店里有个漂亮女娃,不管是手欠的还是好色的,都不要去招惹触碰,她吃过的东西不要去吃。 用过的碗筷也不要去拿。听到这些堵口的话后,贯昶和齐缘一样,也对那姜兔起了巨大的好奇,便从旁人处细问了那姑娘的身世。 而虫把式没有庖刀鬼那样的忌,知情的人便将姑娘的事情告诉了他,告诉贯昶的人说,这女娃是狗王店南边群山后,一个更加贫穷偏远山村里的孩子。前几年山区里来了一群收血的贩子,靠着往城里给医院倒腾人血来发财。后来,狗王店及其周边有不少人都参与到了贩卖血液的交易中。兔子的村庄更是上到八十岁的老头,下到八九岁的孩子,全村参与其中。 这买卖一开始没什么人管,所以血贩子黑了心,为了节约成本,竟然拿二手废旧的医疗器械采集血液。一来二去,村子里卖血的便有好多人感染上了种不能治愈的血液病毒。啥病贯昶没记住,不过绝对是沾上了就治不好的绝症。 再后来,血贩子被举报打击,销声匿迹,但人的病痛却是永生都挥之不去的。那些得了病的人,天天生活在绝望里,死的死,散的散。整村里,活着的就只剩下姜兔。这姑娘辗转无依才来的狗王店落脚。 “这是五保护啊。” “所以狗王店收留了她,听说她以前是在福利院和特殊学校的,可一个劲儿的往山里偷跑,估计是想死的时候离家近点。正好你们保德宫不是管了她的饭吗?她难得受了点温暖,估计心里一灿烂就留着了。” 齐缘听完贯昶的话,心情沉重,直到快走回保德宫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可保德宫也那么对她,真的能让她心暖。” “你这人咋这么单纯啊,偏见这东西吧,那就是人心里的一座山。保德宫倒是想对那兔子再好点儿,可别的客人怎么看呢?天天让他来,或者拿传染病人的碗桌给你吃饭,你干呢?” “哎,这我倒是没想到。” “哎,这叫当局者迷,你肯定是对那丫头有意思啊,自然只想着给她说好话。” “你把我衣服还回来。”齐缘因愤怒去争抢贯昶,披在身上的衣服,那家伙自然不给啊。一来二去间,两个人追逐着跑回了保德宫,但还没进保德宫的门。他俩便愕然地立在门口,诧异的向内张望,这后半夜的店里竟又起了打斗的声响。 齐缘和贯昶送完剩饭转回来时,保德宫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俩从大门缝里向里看去,发现沙家和梁家的虫把式又一次张牙舞爪,剑拔弩张着械斗。虫把式这一次的械斗异常过分,所拿出来的家伙事儿也升了级。 齐缘从门口细看时,赫然发现其中竟然有七八个人拿着菜刀与锉器之类的凶狠玩意儿,俨然是从厨房里抢来的物件。 在保德宫中,明目张胆的械斗,自然也少不得保德宫的人掺和。只是相对于梁家的强势和沙家的蛮横,那竭力在沙家与梁家之间维持平衡的周瑜、刘大河等人简直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偏舟,随时都可能倾覆,品着保德宫中浓浓的火药味儿。齐缘急了,虫把式械斗,随时都可能倾覆保德宫,更不用提要是出了人命,招来警察盘问调查,齐缘就彻底耽搁给父亲治病的机会了。 故而,为了维护自己与保德宫的利益,齐缘猛然一脚踹开了门,随后向里边大吼,“都给我住手。” “乀(ˉeˉ乀)滚,你他妈算老几,兄弟们给我打他。” 齐缘被这些直狂的家伙当成了空气。这样的场面让他越发感觉,如果想阻止事态继续恶化,自己必须马上拿出更正确更严苛的抉择才成。可到底该如何制止虫把式们的抽风呢? 正在齐缘因此愁眉不展的时候,怅然四顾的他,突然望见了那些被虫把式堆积在墙角的蝈蝈笼子,看着那些虫把式赖以为命的收获。齐缘灵机一动,想到了前几天贯昶挨打的场面。随即,他冲进厨房,提了一壶开水出来,跑到沙家的蝈蝈笼子前,冲那些人吼道,“都住手,否则我让驹子变涮肉。贯昶,接着。” “你给我打火机干嘛?” “梁家的要是不听话,把笼子给我点了。” “啊!” “马上办,要不然保德宫不照你了。”齐缘坚决威胁犹豫不决的贯昶,随后硬生生被齐缘逼上绝路的贯昶,这才颤巍巍开了打火机,又随手取了一张桌布。 随着两个人的动作,沙家和梁家的虫把式老实的,至少都把亮闪闪的刀子放了下去。而就在这时,梁家的女老板梁红花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哟。以恶治恶,保德宫出才俊了啊,老周,你们保德宫的伙计坏规矩,威逼客人,怎么讲?” 周瑜被牙尖齿利,还占理的梁红花问的一愣,好半天磕巴后,只得对齐缘喊道,“缘儿,你这样坏规矩啊,咱保德宫以…………” “以客为天,懂!”齐缘没有周瑜那么死脑筋,也不怕梁红花的软刀子,他自认握了虫把式的七寸,便提起中气,冲所有人大喊,“有理不再声高,再大的事情,平心静气才好化解。正所谓…………” 初出茅庐的齐缘,第一次搞演讲就突然有点扯不下去了。在万众瞩目中,哑火的他略微抿了抿嘴后,急忙把皮球踢给贯昶。“正所谓什么,给哥们接一句啊!” “啊?”贯昶接球后也是一脸胀红啊。不过这家伙到底是北京人有点油子的本事,很快就冲所有人喊出一句,“嗯,正所谓,和气生财,大伙儿这么打多不吉利啊。破坏安定团结和三中全会的指示精神啊。” “对,事情既然发生在保德宫,那就让我们保德宫当个裁判行吗?把矛盾说出来,理顺了。好过拼白刃。”齐缘呼吁后,也不知道是梁红花欣赏齐缘还是贯昶的话,进了她心坎儿。这位虫把式中唯一的巾帼竟然带头鼓鼓掌。 “说得好。既然保德宫破天荒了,那我也破天荒让你当一回判官。弟兄们收家伙讲文的。” 有了梁红花的支持,齐缘的心定了下去。随后他放低水壶,急忙问这位女当家,“当家的,你们到底为什么事的?” 第22章 白玉驹失踪 “我白玉驹丢了。契约的时候,有人弄晕了我护驹子的后生,连葫芦带驹子弄跑了。” 最值钱的白玉驹丢了,这确实是大事情,但齐缘并不因此感到特别惊讶,因为在他想来,也只有丢失白玉驹这种事儿会引起虫把式这么激烈的反应。况且这梁家和沙家向来不对付,第一时间怀疑对头也是常情。 “嗯,这事挺严重。诸位呢,你们有啥说的?” 相比于巧言善语的梁家女子,沙家的回答则要简单多了。他们众口铄金,只有两个字——没偷。 “没偷,没偷让我们进去搜搜,没偷,让沙卫兵亲自出来和我说。” 听了梁红花的话,齐缘才发现沙家的当家沙卫兵竟然不在场,而且更不对劲儿的是,当梁家要求沙卫兵出来对峙时,沙卫兵的手下人全都支支吾吾,面有难色。 最后才有管事儿的站了出来,“我们老大出不来,喝醉了叫不起。” “胡说。他回屋的时候还和你们谈笑风生,还一个劲儿吃肉菜,才个把钟头就醉不醒了。他喝的是马尿还是孟婆汤。” “醒来还不简单,我扎他两锥子,给他放点血,他肯定醒。”梁家一老虫把式提议到。 “你他妈敢。”随着梁家人的叫嚣,两拨人再次对骂了起来,也在这对骂声中,齐缘彻底明白了双方的矛盾。梁家丢了白玉驹,怀疑是沙家的当家,指使偷盗,沙家的当家,又死活不出来,让梁家人很不满意,所以他们非要进去给沙卫兵放血。验一验是真睡还是假寐。 两波都认为对方胡搞,于是一来二去便要打起来了。问题的关键在于验证沙卫兵是否真的喝醉,而当齐缘明白了双方的矛盾点后,心情立刻舒畅了许多。 “众位,我虽然年少,但有办法验证沙卫兵是真的喝晕了,还是装的,绝对不放血,不伤人命。” 齐缘刚刚做了让人称奇的承诺,不过他自信,这绝不是夸海口。沙家和梁家的把式在听过齐缘的话后,有信的,有不信的,莫衷一是。然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不能抉择时,梁红花那妇人却出人意料地站出来支持齐缘。 “小哥有魄力,咱让你试。哎,不过,你可不能偏袒把方的说成圆的,要是失手弄残了,人也没人替你背锅。小哥哥,这荆条做的担子你还敢背?” 听完梁红花的话,齐缘这才意识到自己如芒在背,绝不能失手。但为了保德宫和父亲的命,他也意识到自己就是硬着头皮舍得一身剐,也得继续走下去,拿定最后的选择后,齐缘将水壶放下,挽起袖子走到沙家人那里。凭着梁红花的撑腰和保德宫的背景,进了沙卫兵的屋子,见到了那位酒醉不醒的当家人。 再次见到沙卫兵时,这位黑李逵样的人物正一滩烂泥般躺在床上。 最诡异的是,他竟然睁着眼睛,仿佛正躺在床上冥想而非睡觉。 “明明睁眼,你们怪不得不敢让我们进来。”梁家那位老把式说道。 “但他确实是打呼噜,还叫不醒啊。再说谁规定睡觉就不能睁眼,猛张飞不就睁着眼睡吗?”沙家一虫把式回到。 “甭叫舌头了,小哥只要你能帮姐把这臭东西叫醒,我,给你一千小费。” 梁红花指甲划落在齐缘肩膀,让他起了身鸡皮疙瘩,不适中,齐缘赶紧脱离了梁红花的抚摸,来到沙卫兵身边,运掌挥拳做准备动作。 “你要干嘛?” “用脾击手把沙先生叫醒。” “且中枢里的散血剂,你还会用保德宫失传的脾击手?” “失传没失传,我不知道,但我要用的就是脾击手,杀猪用的脾击手。”齐缘回答了刘疤头的困惑,并向所有人讲述了他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原来在老家走红刀杀牲口时,齐缘自认为干的最有技术含量的事情便是牲畜放血。走红刀时放血难,是因为猪、羊等大牲畜在死的时候会深陷惊恐,产生毒素和血液沉积。那些东西如果在屠杀时放不干净,都会停滞在肉内,影响肉的口感,变成俗称的死肉。 为了解决放血的难题,走红刀的师傅下刀必须稳而快。而且针对此下,齐缘的亲爷爷还曾教导过他一个密招,是下刀前先以独特的手法在牛羊,特别是猪的脾脏处给上一掌,以助排血排毒。 这其中的原理。齐缘的爷爷讲过,是因为脾脏是储血和排毒的器官,主金。人也好,畜生也罢,心惊肉跳时,血气毒素都会凝结于。所以一掌打正,便可让牲畜原本因恐惧而欲绝的血毒四散,下红刀的时候,才不会产生死肉。 “打脾最痛了。我这一掌下去,痛苦程度真不是一般猪能忍的,甚至猪挨刀子的时候,都没有击脾时叫的那么惨。不过你们放心,脾不是啥要命器官,我手上有分寸,绝伤不到命。” 齐缘一番话,有理有据,但听的人冷汗连连,虫把式里当即便有人提出异议。 “大兄弟,你也忒黑了,这人和猪能一样吗?” “不一样啊,人的身体素质还不如猪呢。我小时候打架,只用一根指头的力道击脾,便能让人痛到龇牙咧嘴。所以如果沙卫兵装醉,我一指头,就能把他捅醒。” 说完话,齐缘再不磨叽。他一中指猛戳了沙卫兵脾脏的位置,力透肋骨。伴随着这一指头,沙卫兵的啤酒肚和胸部瞬间凹陷了一个大陷,并产生了如水样的波纹,在波纹消失后,被齐缘捅过的地方,立刻起了一个红中带紫,紫到发黑的指头印儿。 “我去,这样还不醒啊,看来真是烂醉了哈。” “怕是你放水没扎准,他不够疼。” “胡说,要么你也挨一下试试。同样的地方,同样的颜色看你叫不叫。”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齐缘却盯着沙卫兵脾脏上的指头痕迹,默不作声。与此同时,他心中感到费解,乃至于惊颤,其实齐缘这击脾的手法还有一个副作用,他没有和人们说,那就是这一招用在人的身上。还附带有解酒和醒神的功效。 当年,在齐缘爷爷教会他这招后,又曾经与齐缘特别提到过,“脾脏是人体过血的大脉,周遭又有神经,故而如果这招用在人身上,可以加速血流,立解大酒。” 故而依照击脾掌的功效,沙卫兵就算是不醒,也应该翻个身子哼上两句才对,怎么可能像沙卫兵这般躺在床上,依旧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呢? 除非弄晕沙卫兵的东西,并不是酒。齐缘的想法和发现是十分惊人的。但是为了压制和控制事态,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在大伙七嘴八舌的争吵中,凝视着沙卫兵那黑油油的身体,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瘫在床上迷迷糊糊。 而随着观察的深入,齐缘真也在沙当家身上有了些奇怪的发现。 在齐缘盯着沙卫兵半光的身体思索时,他突然发现沙卫兵短粗的脖子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古怪伤疤。 沙卫兵脖颈上的两个伤疤互相对称,是一种半月形,略呈三角的凹陷,比小指甲盖还小,伤疤看上去不深且没有浮肿。但齐缘用手碰触时,却意外挤出了些许黑红色血液。 望着那莫名出现的细微伤疤,以及深沉的血色,齐缘凝眉,想做一番深探。然而,就在这时,梁家和沙家人又因为昏沉不醒的沙卫兵而起了争执。 争执的焦点依旧是在于是否应该给沙卫兵来点更强的刺激,或者添点儿更新的伤疤。 虫把式们肆无忌惮。不过在气氛又有些失控时,保德宫的老大周瑜突然起身,先于嘈杂的叫嚷中听了片刻,随后突然朝虫把式大喝。“安静,有异响。” 周瑜的话虽没头没尾,但好歹让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过在片刻的安静后,有人耐不住性子问,“没异响啊。” “没有响应才是最大的异响。千多只蝈蝈拥挤在一处,本该二十四小时轮流叫着,可现在一只都不叫唤,为什么啊?” “白玉驹,白玉驹还在店里,蛐子们感受到了它的味道被压了。” “没错。所以白玉驹还在保德宫里,偷那驹子的人就在咱们中间。” 齐缘点睛般的话后,屋里人先是短暂沉默,随后虫把式以及保德宫众位像开水锅揭盖儿一般沸腾了起来。 “快把门堵住。” “给我看好沙家人,挨个搜。” “守好师傅那屋,谁也不许惊老爷子。”周瑜说道。 沸腾的混乱中,齐缘明白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这些人在一件事上的态度却是完全统一的。那就是要马上封锁保德宫,封锁到一只蝈蝈,也别想逃出去的地步。 保德宫虽大,但对于一百多已经被相互逼疯了的虫把式来说,封锁起来还真不是难事儿。 仅仅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保德宫内外出口院墙乃至房梁上,便站满了虫把式,而且全都成双成对,互为监视。 第23章 迷案 在确定白玉驹还在保德宫,并完成对保德宫的封锁后,梁红花这女人便集结沙梁两家的骨干,弄起了闭门协商。 齐缘其身的保德宫也没闲着,饭馆由大伯周瑜牵头,也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保德宫的会议上,齐缘、刘大河刘疤头以及没处可去的贯昶悉数到场。只没有保德宫的掌刀齐忠。 这个安排齐缘理解的很,毕竟老爷子八十三岁了,又有心脏问题,这么大的事情让他过分参与,没准心情一急,真可能出严重的后果。 将人凑齐后,保德公实际的当家周瑜首先开口,但他一上来并没有说关于白玉驹的问题,而是先从齐缘叮嘱,“缘儿,以后不能那么鲁莽啊。今天你用脾击手打沙卫兵是不对的。” “我有分寸,打不坏。” “这不是打不打的坏的问题。这年头杀一个人不容易,可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回头沙家要是凭那伤碰你瓷儿能让你倾家荡产。” “哦,那我以后注意。” “哎呀,尽念着虫神的宴席。” “办砸了,始料未及啊,大伙说说怎么办?”刘疤头说道。 “哎呀,今儿可真是…………” “事已至此,要不报警吧,警察有手段排查的快。” “不能报警。”让齐缘意外的是,他的主意立刻便引起了二伯刘疤头的否定,不知道是主观还是客观。刘疤头否定提议时,七元,感觉他有些紧张。 “为啥?” “又不是咱们丢的东西?报警实出无名,还会玷污保德宫的名声。” “可店里客人丢东西了,还是名贵的白玉驹。” “你蝈蝈算那门子的命官啊。那蝈蝈在虫把式眼里值几十上百万,可问题是法律认吗?谁定价谁出证明,总不能空口白说,便让警察按重案来办理吧。这最多就是个小额盗窃罪,偷东西的,就算是抓住,估计就是几天拘留。况且我忧的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 “咱们保德宫的名声啊,还有白玉驹的死活。我怕一报警,明年也没人来咱们店里办请神宴了。况且那虫子本就不显眼,警察要来搜查,那偷虫子的人一着急给弄死了,或者吞了该怎么办?虫子一死,全是咱保德宫背锅。” 随着刘疤头的话,在座的人顿时都沉默寡言了。齐缘提议报警的事情也只能先搁置。 “哎呀,两难了,可总不能一直耗下去。”“再等两天,后天有暴雨。蝈蝈之虫遭不得阴,一旦降温,那些虫子的品相就都毁了。虫把式为了止损,必定会在这之前撤人,到时候不管查得出,查不出头子了,咱们都没啥损失。他们主动走,就赖不得咱们照顾不周。” “那这几天就得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人进出,也不让他们打起来。缘儿,丢虫子的时候,你和贯昶不在场,你们两个最没嫌疑,所以去外面联络走动的事情就全靠你俩了啊。还有,接济姜兔那孩子也麻烦你多跑跑腿儿。” “好。”齐缘耳听的返回家乡的时间又有延期,心中特别不痛快。但眼下形势错综复杂,他也自知不可能意气用事,硬押着大爷爷去救爹。一番讨论后,保德公应对这场危机的调子基本定了。 随后大家散场,各自回去休息。不过,在临散场前,齐缘却特别留意了一个人,这个人并不是向来和他不对付且言辞闪烁的二伯刘疤头,而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三伯刘大河。 在保德宫的碰头会上,论调最怪的是刘八道,最焦急的是齐缘,最无奈的是周瑜。可是要说行迹最可疑的人,便是齐缘的三伯刘大河了。保德公众位长辈里齐缘和三伯相处的最容易,故而虽认识时间短,但齐缘也知道他这位三伯是一个热心而颇有点话痨症的人,是平日里打个嗝都能吐出一句顺口溜的那种。但今日碰头会上,齐缘的这位三伯,却异常的沉默寡言。而且齐缘回想了一下,又想起在沙卫兵昏睡的屋子里时,他刘大河便已经一反常态,极少言辞了。 齐缘对三伯挺上心,再加上这位三伯今日的表现实在是怪异,故当保德宫的人散去后,齐缘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先行打发走贯昶后,快步追上了刘大河,碰面并打过招呼,齐缘问自己的三伯,“伯,我见您今天愁眉不展,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有,就是太乏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齐缘听过三伯的话,有些无奈,可也只能回头。不过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刘大河却突然又叫住了齐缘。 刘大河表情犹犹豫豫的,在齐缘走回到他身边后,他告诉他,“缘儿,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话间,三伯转身进了自己屋子,等他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卷胶带纸。 “拿着。缘儿,睡觉的时候,拿胶带纸把窗户缝隙封严,门也一样。” “是为什么哦?”齐缘望着三伯塞进自己手中的胶带纸,莫名其妙。刘大河严肃的脸色变得更加犹豫,他只是告诉齐缘,“嗯,防贼,你照着做就是了啊。三伯不会坑你。” 齐缘这位三伯的解释太过粗糙牵强,真的连掩盖都算不上。但是他没有理会齐缘脸上的怀疑,只是在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反锁上了屋子。 刘大河在进屋前,齐缘观察到了一丝可怕的希冀,他发现刘大河的眼光含着晦气,像极了那些被齐缘捆绑过的待宰的猪,充斥着满满的绝望。 拿着胶带想着三伯那怪异的表现与眼神,齐缘挪回了自己的房间。刚进门,他又看见贯昶拿着饭粒在喂食那只火焰驹。经过这一整天的折腾,齐缘已累到不行,但他还是将胶带扔给贯昶,冲他吩咐,“哎,先帮帮我,用这胶带纸封好门框。” “哎,为什么呀?” “防贼。” “胶带纸能防什么贼啊,我看啊,也就是防防蚊虫什么的。” “虫子?”齐缘听着贯昶,随口的抱怨,心中却是一阵认真。是的,拿胶带纸贴门框防贼,这也太荒唐了些。但若说能够防止蚊虫或者老鼠,却是有道理的。但什么样的小虫子能够让三伯透出那种畏惧的眼神呢?齐缘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答案,他三伯不说,也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不过即便如此,齐缘还是莫名其妙,由此想起了那沙卫兵脖颈上出黑血的伤疤,想起了那种被虫母高高举过头顶的造型怪诞的蝉虫。“贯昶,你是虫把式,知不知道蝉虫的事情。” “问这干嘛?以前的师傅只说那东西应该是众山上的毒虫,谁碰见谁倒霉,不过好多年都没人碰见过了,连具体长什么样都没人记得了,想必早被百草枯和雾霾灭了。” “嗯,有道理。”齐缘回想着老家的剑歌档,纵然依旧感觉困惑,却也没再多问什么,迷迷瞪瞪睡了个合一觉后,齐缘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惊醒后的他起身开门,却看见自己的二伯面色严肃的看着自己。向来看齐缘不顺眼的刘疤头瞪了他一眼,说道,“带上那个昶子去大院。梁家人和沙家人商量,结果出来了,要公布。” “明白了。”刘疤头说完话,扭头走人,随后齐缘拉起骂骂咧咧的贯昶在七点前到了保德宫的大院里,保德宫的大院里正门紧闭。齐缘放眼望去,发现所有虫把式已悉数到场。保德宫的人也基本满员。只是不见掌刀的老爷子齐忠。 一众人大院坐定后,梁红花那女人首先站起来,带头冲所有人汇报了情况。而通过她的嘴齐缘才知道,丢蝈蝈的事情,又朝着复杂且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梁红花首先告诉大家,经过昨天一夜的搜查,他们在保德宫沙家人的住宅下发现了他用于盛放白玉驹的蝈蝈葫芦。 不过发现葫芦时,那蝈蝈葫芦已经碎裂,里面也没有白玉驹。梁家的葫芦发现在沙家的窗户下,沙家人自然理亏,所以同意梁家出人进他们的卧房搜查。但公平起见,梁家的把式也允许沙家人进门去搜查,这样做也可以最大限度的互相监督,避免窝案。 两家虫把式达成难得的和,自然是保德宫求之不得的。因此,当家的周瑜当时便表示全力支持他们的搜查,而且表态会提供免费的早点以尽地主之谊。 搜查期间,虫把式也没饶了保德宫,他们要求搜正保德宫的房间,还要求保德宫彻底封闭门厅,不许接客和进出。 听了对方的要求,周瑜望着齐缘,焦急的说道,“搜屋子可以,但搜完了,可不可以让我和老爷子先离开。我们需要跟着孩子去外地救一趟人。” 说话间,周瑜伸出手指了指齐缘。面对着周瑜的恳求,早已心急火燎的齐缘,心中一热。 但梁沙两家的虫把式却坚决否定并硬性阻拦,那些人蛮不讲理,说找不到白玉驹之前,所有人多少都有嫌疑,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饭店。甚至还有人威胁说,如果齐缘或者贯昶,趁乱跑了,那一切罪责便算在保德宫的头上。价值连城的白玉驹,便要让他们赔。 第24章 乡村医生 本想让老爷子和自己去救齐缘父亲的周瑜被虫把式拦了下来。虫把式是保德宫的财神,从来惹不起,周瑜无奈,只得同意了虫把式这连作一样的要求,只是彻底不允许进出这一条,他坚决不同意。因为毕竟店里的材料不多,不出去补货,大伙晚上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于是,在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后,虫把式同意保德宫派人出去买菜。至于人选,则依旧是嫌疑最小,却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齐缘,外带贯昶。 齐缘本归心似箭。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暂时稳住心情,留在保德宫里等事情出结果,否则他起了退缩,私心逃走,非但不能对父亲有所交代,更也对不起周瑜的信任,大爷爷的恩情以及自己的良心。 经过早晨一闹,被连坐的齐缘看虫把式们越发不上眼。因此在得到买菜的差事后,便拉着贯昶,接了口袋,准备出保德宫往村里收菜,顺便躲清净。在临走前,虫把式蛮横的搜查了齐缘的屋子。他们搜查期间,齐缘被三伯叫了过去。 三伯与齐缘刚一碰面,先望了望四下无人,才关了门冲齐缘道。“缘儿,昨天晚上安生吧。” “嗯,伯,您给我的胶带到底是防什么的,虫子吗?” 当刘大和听见齐缘说出虫子两个字时,眉头猛提了一下,但他没有接茬,只是将一个白色的饭盒子从背后拿出来,递给齐缘。 “缘儿。这是给姜兔子的饭啊,你多跑跑路买菜,顺便给她送饭。我是为你好啊,这一趟出去,你千万别着急回来啊。” “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在沙卫兵身上看见了,似乎是被虫子咬出的伤疤,而且他现在还不醒,这不正常吗?” 听着齐缘的话,三伯的脸色越发紧张起来,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与齐缘说,只是指着门道,“快去吧!别的不要管了。” 狗王店是个高寒山区,本地出的菜色实在有限,再加上虫把式的事情超出预料,所以齐缘出门时还收到大伯额外指示,采购单里除了萝卜、白菜等几样大陆货,其余的只能去村口苏爷的小卖部里买高价细菜应付。 县道边小卖部的苏爷是齐缘来到狗王店后打交道的第一个人。两人再次见面后,不免一阵惊讶。 “哎呀,原来你是保德宫的亲戚,这怎么不早说呀,你们的菜加上鸡蛋和羊肉卷,一共四百八。” “四百八?可我伯说这点东西最多四百啊。” “哎,你说的是前天的行情,就在昨天呢。京藏线堵车,绿通下不来,坝上菜地遭了冰雹,有鸡蛋那么大。台风过境山东,把大葱全毁了。阿富汗打仗,小布什和拉登…………” “行了,想刮油水直说,整什么新闻联播。” 齐缘说话间,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拿出八十块添进菜费。苏爷接过钱,来回数了六遍。而后恬不知耻的回答,“哎,虫把式一来,你们家不知道赚了多少万呢?我在这跟着沾点光。” “赚?东西太多,想用你那三绷子拉货。” “五十。” “到这儿再给,而且你得绕绕路。” “哦,嘿嘿嘿,我猜猜,你是不是也要继承保德宫的光荣传统,去狗王庙给江兔子送饭呀。” “老板好眼光。” “我可不去那地方,废轮胎。况且那只兔子现在也不在庙里。” “那她在哪?” “在村卫生室王文斗那,早晨她来我这儿买烟的时候有点发烧,现在绝对在老王那里打退烧药。” 齐缘虽然来狗王店时间不长,但也知道苏爷所说的这个老王。他曾听三伯提过,此人全名叫王文斗,是狗王店内的一个赤脚医生,常年驻扎村子里的卫生队,虽然无证无照,但医术还行,人也殷勤。 所以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看,是保德宫的熟人。老爷子的御医。更是店里为数不多愿意接触并帮助江兔那丫头的人。三伯还说过,这个老王和兔子一样,也不是本地人,但他来狗王店很久了,据说是文革上山下乡时插队来的。 “那我自己去吧,你告诉我卫生队怎么走。” “你出门往右走,之后…………” “你和苏爷一起去送菜,把货搬到店里后,千万别给他。那五十车钱,让他长长记性。” “你答应了不给,这合适吗?” “是我答应的,想要就让他等我回来,如果他能等的话。” “啊,好嘞。”贯昶听完齐缘的话也是一脸坏笑。 之后两个人分手,贯昶跟着苏爷的电动三嘣子运菜回店。齐缘则在瞅明了路径后,揣着饭盒往卫生队的方向走。 狗王店拥有山区农村最大的特点,地方不大,但地形复杂,看似很近的地方,往往要绕很远的路途才能到。 故而齐缘走了很一阵儿后,才走到了卫生队虚掩的大门边。狗王店的卫生队小得很,但也有自己的院落,虽然位于村庄的干道之侧,里边,却僻静一城。在浓浓的中草药味道中,齐缘跨进这虚言铁门的院落,试探性的敲响了其间一扇挂着诊疗室木匾的门。 敲门须臾后,一个戴着平底样眼镜的中年男人从中走了出来。与齐缘对视打量,齐缘面前的男人,应该与自己的父亲一般岁数,他如城里大夫般,穿着一身白褂,越发将自己的黝黑干瘦衬托的分明。 这个男人给齐缘最深的印象,并不是他的苍老以及文化人的气质,而是他的手。因为齐缘看见这男人交叉在胸前的手背上,有大面积的烧伤疤痕,虽然烧伤已经长好,但硬化的皮肤和弥散在扭曲表面上的鲜红血丝还是让齐缘看得心惊触目。 “您是王文斗,王大夫吧,我是保德宫的,来给姜兔送饭。” “哦,她在里边,把饭给我就行。” 随着对方伸手,齐缘这才又发现,至少他右手的手掌里也都是稍硬的疤痕。拥有那样疤痕的人,一双手却没有废掉,这已经堪称奇迹了。 齐缘知道把饭给王大夫万无一失,但为了给苏爷一个教训,也为了按照三伯的吩咐,尽量拖延晚回,他还是决定留下来陪着兔子。 “啊。没事儿,王医生,姜兔若在的话,我想看看她,我们是朋友。” “她刚才发病昏迷了,我正在给她用点滴退烧。你如果想和她说话,得等好一阵的。” “我等。”因为齐缘的坚持,王大夫让他进屋子。齐缘入卫生队的正房时,并没有看见姜兔,可却被这房子里别的东西吸引了。在适应了房间里略暗的光线后,齐缘闻见王大夫的房子里有很浓的药味,期间还摆放有半阴干的,捆着红塑料绳的洋金花、荨麻和蘑菇之类的半成品草药,以及一些类似手术刀的解剖用具。除了那些村镇卫生室常见或者不常见的东西,墙壁上竟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相框。仔细看过后,他又发现那相框中的竟不是照片,而是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动植物标本。 放眼而看,卫生队里的标本,大部分是昆虫的,也兼有鸟类和爬行类动物。这些标本虽都是死物,然保存的很好,一个个五颜六色,活灵活现。那其中最为惊人的是居然还有被虫把式视为珍宝的火焰驹和白玉驹。 几十上百的标本陈列在同一个屋子里,带给齐缘一种别样的震撼。也因为震撼,齐缘,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真漂亮。 “都是周遭山上的生灵。有耐心,有兴趣就能做到。我年轻时喜欢制作标本,所以就弄了些。” “标本,这虫子老值钱了,做成标本太可惜了吧。” “所以那是我干过最后悔的事情,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杀了罕见的种类,怕有一天再也看不见活的了。” “一只蝈蝈而已,怎么会看不见。” “很多原因。汽车尾气,百草枯,气候异常,开发商还有那些虫把式。” “嗯,王大夫,姜兔呢,我想见见她。” 见齐缘问姜兔。王大夫走到房间通里屋的一扇门前,将做阻隔的一道白色门帘拽开。齐缘跟着他走过去,果然在门帘后看见了那可怜的兔子。 卫生队的里屋摆放有几张病床,和王大夫所说的一样,发病的姜兔正躺在一张床上输液。 发病中的兔子状态很差,齐缘看见她时,这丫头脸色红得吓人,虽然手上的点滴已经下了大半瓶,但她的身体还在时不时抽搐,口中还说着特别奇怪的梦幻。 姜兔口中的梦呓含糊不清。但齐缘听过几遍后,却从中品出了些让他熟悉又感到困惑的词汇。 第25章 姜兔的梦 “嗯,嗯,嗯,妈妈,嗯,妈妈。”姜兔在昏迷时嘴里哼哼唧唧,始终在说些模糊不清的东西。一开始齐缘,听见他叫爸妈以及一些地名之类。再往后,兔子的嘴中突然蹦出一串让齐缘感到意外且震惊的词。 “盏,血盏,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兔子无意中喊出的血盏,深深刺激了齐缘的神经。血盏,这是齐缘最初来到狗王店的目的,也是他曾经寄希望能够治疗父亲疾病的神迹,但齐缘在得知保德宫有替代的办法,以及血盏已经不存在后,便没有再去往那部分多想。 直到他听见了姜兔的梦呓,姜兔为什么知道血盏,难道姜兔也喝过血盏里的东西吗?可如果姜兔真的体验过那东西的力量,又怎么会深陷血液病的折磨之中,高烧不退,不人不鬼。 齐缘迫切的想从兔子那里知道更多有关于那盏的信息,只是深陷病苦的女孩,显然不允许齐缘那么做。 故而在无奈中,齐缘只得边耐着性子等边问一旁的王大夫,“你刚才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只要她每一次犯病,便说些含糊其词的东西,姓名、地名、怪物。哎!” 王大夫没有给齐缘确切的解答,但齐缘却也听出对方应该是不知道这丫头所说东西的具体含义的。 他想知道更多,终究只能等姜兔醒过来,直接问她。 和王大夫预测的一样,过了很长时间,姜兔的脸色才趋于正常,身体也不再抽搐。又过了好一阵,在姜兔能够缓缓睁眼后,齐缘才迫不及待的趴在那床头,问询她。“清醒了吗?” “你来干嘛?” “他来为你送饭。”王大夫戴上胶皮手套,从姜兔的静脉中拔出点滴针头,边帮她上止血棉边告诉他,“你交了个很不错的新朋友。” “朋友?朋友,我不需要你可怜,离我远点。” “我就是给你送个饭。我伯吩咐东西要亲自交到你手里,我这个人答应了就得做到。” “嗯,嗯,不对呀,保德宫的虫把式应该已经走了。为什么你还来上门给我送饭。” “都没走,事情变麻烦了。”齐缘无奈的摇头。随后将昨晚白玉驹丢失,沙卫兵莫名昏睡还疑似中毒的事情告诉了姜兔以及王大夫。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原本三天就应该完成的大宴接二连三出事儿,先丢了白玉驹,沙卫兵好像还被什么虫子咬中了毒,但到底是个什么虫,却又没人说得清楚。” “怪虫?王叔叔,你还记得蝉虫吗?传闻中虫母惩人的爪牙。” “那种可把人咬着昏睡的蝉虫啊,不过…………” “啊!求您给讲讲什么是蝉虫。” “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刚来卫生队的时候,还是个与你们差不多岁数的青年。” 那个时候王文斗听狗王店生产队的老人讲,解放前这里一到夏秋季节就会来许多采草药。贩鸣虫收古董的药匣子虫把式和地皮铲子。他们在上山劳作或者赶路时,偶尔会得一种病,得病的人身上会有种独特的细小伤口,仿佛被虫哲咬过。出现那种伤痕的人,很快就会无端的暴饮暴食,任由发展就会把自己撑死。而如果控制他们的饮食,不让他们吃,病人就会突然如植物人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饿死。 因为这种病都伴随饕餮血肉的古怪病状,故而村民们便口口相传,说狗王店的山峦上缠有一种蝉虫,乃是虫母的爪牙。咬人后能使人中邪,中毒,进而爆发那种古怪的恶病。 “严格讲,这就是个老辈子人留下的传说。我也从来没见过那种虫,我想或许是建国前医疗条件差,有什么疑难杂症解决不来,人们处于恐惧,才以讹传讹。” 齐缘听完王大夫的话,默不作声,好半天,满脑子都是沙卫兵中毒后的样子,以及他三伯交给他的那一卷胶带纸,从沙卫兵脖颈上的咬痕和部分症状来看,很像被蝉虫咬了。 不过王大夫的解释也是道听途说,不能全为参考。但不管怎么讲,王大夫口中的蝉虫神秘而可怕。如果真闹那种虫的话,整个狗王店怕是都要人人自危。 正在齐缘沉浸在那份可怕的假设中时,王大夫却突然开口。 “孩子,何必管那些虫把式呢?只要他们都死掉就好了。” “啊”。齐缘和姜兔闻言都是一愕,实在想不到这竟然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所说出的话。 面对着两个人的愕然,王大夫一边给姜兔包药,一边又语气沉重地说道,“那些虫把式来的过程,我都看见了,一开始就是两口子,后来是十几个,再后来是满山遍野。为了钱,他们抓虫子,丢垃圾,还放山火,赶野狗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贪婪。我记得虫母画像里之所以有蝉虫护身,就是为了提醒人们不可过分贪婪,免得被欲望吞噬。”姜兔道。 “贪婪。这种病无药可医。” 非常意外的,齐缘竟从王大夫的话中听出了杀气,这让他有些开始害怕这位外表斯文的好心医生,在之后,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相同的压抑,齐缘与姜兔互视一眼,两个人竟同时冲王大夫开口,“我先走了。” “哦,按时吃药,按时来我这里采血,化验,别自暴自弃。” “嗯。”姜兔瞪着圆圆的眼睛点头,齐缘看得出王大夫是极受这姑娘感激和尊重的。两个人要离开王大夫的宅子,自然又要经过那间充满了标本的卫生室。面对那些五彩斑斓、琳琅满目的标本,齐缘忍不住又多望了卫生队的墙壁几眼,并被其中一幅相框吸引了注意力。 在那不大也不起眼的相框里,齐缘发现了这间屋子中唯一的一张照片。那照片黑白的底色,里边印着王大夫和齐缘的二伯刘疤头。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好,照相时勾肩搭背,显得亲密,仿佛兄弟。在他俩背后还有一个胡须浓密的老人,好像他俩的监护人。 “这张照片我见过,在我大爷的影集里。” “刚来狗王店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年轻和疤头的爹学功夫时的留影。” 齐缘闻言点了点头,惊奇于眼前这个瘦高斯文的男人,竟然和性子暴躁的刘疤头同出一门。 告别了王大夫。齐缘与姜兔走在街上,忍不住摇头道,“这狗王店的人怎么都这么怪呢?” “说谁呢?” “哦,没,没说谁。对了。我想问你一点犯忌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但别生我气。” “什么?” “你刚才发病的时候,我听你喊了一声,血盏。好像还说有人逼你喝那里边的东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迷糊时说的胡话,连我自己都记不住,你还当真。” 在糊涂也不可能说出那种东西来。好兔儿,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帮我细想想呗。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爸爸也得了很重的,他的命还指望着血盏呢。” “朋友?”姜兔重复这个词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轻轻闭住了眼睛,凝眉思考了起来。等过了许久,姜兔猛睁眼。而后,她挥手指着自己居住的那座北坡上的狗王庙。 “想起一个怪梦,模模糊糊,只有个轮廓。” “先说。” “你还记得狗王庙里那四个为狗王陪做护法的菩萨吧。有时候我会梦见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抱着两只老鼠的。” “四口洞地蛹夫人,小白。” “白不白。我不知道,好几次我梦见她给我带来很好吃的美味,好像是一种肉。在宴席的最后,他用一个黑色的碗请我喝汤,可我低头一看,发现那碗汤里竟飘着老鼠骨头,我吓得不行,然后就醒了。” 齐缘听得兔子的睡梦,心中瞬间想起了过去那些恐怖的回忆,并突然有了一串可怕的假设。姜兔的梦虽然荒诞,但却和齐缘当年遇见山鬼时的情形类似,而且在细细想后,齐缘又发现,不光他,整个狗王店村里的种种都能和他在老家儿时的记忆有某种耦合。 这里同样拥有兽神的传说,同样拥有因吃而产生的奇怪疾病。同样有庖刀鬼,最重要的是同样有血盏的出现。 面对这些线索,齐缘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他感觉是那些虫把式在今年上山野采的过程中,招惹或者唤醒了某种类似于山鬼的怪物。 第26章 贯昶是贼? 这东西如虫母画像所警示的那样厌恶人的贪婪,于是才将灾祸降临在虫把式的身上。收走了他们为之疯狂的白玉驹,并降毒于沙卫兵的身上。 而办到这一切的山中之神,便极可能是同样在狗王殿中有传闻,但没什么人见过的蝉虫。 “喂,想什么呢?怎么还流汗了。” “啊。那个兔子,狗王店出大事了,你保护好自己,得把门窗都用胶带给封起来。哎,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先和我回趟保德宫,我给你拿胶带纸,赶快。” 兔子虽然挣脱了齐缘的手臂,但还是跟着他回了保德宫,沿着七拐八绕的山村路走了七八分钟后,齐缘带着兔子回了保德宫的门口。 这次回来时,他竟然又听见保德宫的屋苑内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妈的,终于被抓住你了,把驹子还回来。” “给沙爷报仇。” 沙家和梁家已经撕破脸了,因此怎么打,齐缘都不感觉意外。不过耳听着似乎有人抓住了偷驹子的贼,还是很让人有一些惊喜和欣慰的。为了看看贼是谁,齐缘三步并作两步向院子里冲去,可刚进了院子,他期待的脸立刻转变成了僵硬的怒。 “他妈的,哎,我休息下,你们继续。” 因为此时齐缘看见那个被虫把式围住,喊打的贼,正就是给保德公送回菜来的贯昶。 让虫把式任作贼的贯昶惨极了,被三五个虫把式以绳索倒吊在门框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伤,但那小子涨红的脸以及紫黑的手,很说明他现在的难受与悲惨。 “承不承认?” “嗯,我没偷驹子,我不是贼。” “没偷,你身上的火焰驹子,你怎么解释啊?” “那是我在山上抓的。” “我呸,怪不得急的拔香腿,原来是个三爪啊,现在把白玉驹也给我交出来,要不然我就让你领教领教白公馆渣子洞的手段。” 说话间那个发狠的虫把式从饭桌子上提起了一根筷子,随手一掰,立刻便让筷子变成了一根尖尖的竹子。明显是要拿着竹子学红眼里的特务手段,扎人手指头缝儿。齐缘望着这些人的无法无天,实在看不下去。因而他一个箭步猛冲到那些人之间,先一个飞踹,将他拿竹签的特务踢了个狗刨,而后又顺势翻滚到贯昶身边,用身子将他护住。 “贯昶不可能偷白玉驹,昨晚你们丢白玉驹的时候,我和他还在给庙里的兔子送饭。” “我也能作证。” 在齐缘和姜兔声嘶力竭的呐喊中,虫把式们静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就在齐缘以为这些人和过去一样,已经冷静下来,准备讲礼时,忽然又听见不知道是哪个家伙鬼喊了一嗓,“同伙,他肯定就是同伙,把他抓住。让保德工赔钱。” 钱这个字,仿佛一针鸡血般,把虫把式全燃起来,让在场的几十人纷纷冲他举起了板凳和碗筷。刚才那个被齐缘偷袭的渣子洞,特务更是借着人多势众,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镐把子,身先士卒冲齐缘冲过来报仇。 望着他们,齐缘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中捅了个大马蜂窝呀。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虫把式,齐缘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如果他们真的都冲过来,自己丝毫没有胜的余地。因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齐缘的拳头还得腾出一只去照护贯昶,形势险恶无比。不过齐缘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因为他毕竟是见过刀光血影的屠户,知道真打起来,有一样东西,不是靠人多来决定的,而这个东西便是气势。 齐缘始终记得爷爷在教他走红刀前说过,人活的就是一口气,这气势上去了,楚霸王才能破釜沉舟,灭张寒,气势上去了,关帝爷才能单刀赴会震荆巷。 走红刀的虽然比不上那些英雄虎辈,但气势上去了,猪狗才会怕你,你也才敢吓刀。由此种种,在略微权衡过后,齐缘狠咬着牙,鼓起勇气,做出了一个异常冒险。但他却自认为唯一正确的抉择。 他冲着那个把式里最张牙舞爪,最愤怒不已的渣子洞特务猛跑过去,舍弃了后背身侧,乃至于眼前的防守,更抛弃了犹豫和一切阻止他行动的想法。以左手护头,右手出虎爪,出脾击手冲那人脾脏处猛挥。渣子洞特务手里的镐把子重重打在齐缘护头的手臂上,发出巨大沉闷的响声,更震得齐缘半个身子都发麻。 齐缘的虎爪状脾击手重重的击打在那人脾脏处,出了十成的力道。齐缘和那特务在互相打中对方后,都因冲击的力量而苦叫着向相反的方向退去,并摔在地上痛苦挣扎。这一次拳脚相交,看似是两败俱伤,但齐缘很快站立了起来,虽然痛苦,却依旧能够说话叫嚣,可那位特务却悲惨的很呢。 他躺在地上捂着脾脏处不住的翻滚,鬼叫,几秒不到又连续的咳喘出了几口大血,让场面变得异常骇人。齐缘为铤而走险,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同伴只遭了一掌,便内伤吐血的骇人场面,瞬间刺激到了那些虫把式。 在他们的震惊中,齐缘得了气势,虫把式们则一个个盯着,那凝结在地上的鲜血,乱了阵脚,失了上前拼命的勇气。 齐缘一朝得势后更进一步,强忍着左手的疾痛,环眼啸嚎。 “还有谁?” 所有虫把式在齐缘的吼叫中后退了吧。与此同时,齐缘突然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了大伯、二伯、三伯的声音。 “我看谁敢欺负保德宫。” 齐缘的二伯一鸣惊人。那练习过猴拳的刘疤头,突然扛着镐把子冲进了铁桶阵。随后齐缘的三伯和大伯又拿着菜刀冲进来,将捆绑着贯昶的绳子割断,并站桩力挺齐缘。 保德公同门现身援手,让齐缘更有了主心骨。只是也在这时,那梁家的当家梁红花也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并与齐缘的极尽处立地。 “哎呀,你们太狠了,小哥啊,就冲你这身硬骨头,我就服你,一会儿来我屋,阿姨给你上点药,往这儿舒坦。” 梁红花的好意齐缘不忍受,毕竟经过刚才的冲突,他对虫把式的印象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谁让你可怜,你要是真有心,就管好自己手下,别让他们仗着人多张牙舞爪。” “哎呦,生气都这么帅啊。老瑜头,问问你,保德宫的人,串通窃贼偷火焰驹和白玉驹,这什么罪过啊。” “罚。” “好,火焰驹现在的行情一万八,白玉驹按照去年的起拍底价给你算八十万。我抹个零头,你给我八十一万,咱们两清,要不然,拆了你的保德宫。” “还有沙老板的药钱,他现在还不行,肯定是食物中毒了。” 梁红花牙尖嘴利,说的周瑜一愣一愣,无法反驳,不过齐缘可受不了这妖妇胡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因此,在梁红花亮明立场之后,立刻辩驳。 “你这是讹诈是碰瓷。那蝈蝈明明就是贯昶的,你诚心以白作黑,我要报警,我要申诉。” “随便报。进宫自然好,不过明年我们还来不来你保德宫作请神的宴席,那可就不保准了。” 周瑜听了梁红花断财路的威胁,一脸的窘迫,不过梁红花也没有把保德宫逼迫的太急。 在软刀子样的威胁后,这女人又主动抛出橄榄枝。他先将虫把式搜刮自贯昶身上的皮夹子和现金之类的小物件递给周瑜,又冲他讲道,“好啦,和气生财嘛,我们也不是野蛮人。保德宫明天早晨给个答复就好,我不怕你们跑,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周瑜解决不了的,我大不了找老爷子。” 齐缘听得梁红花的话,心急如焚啊。他知道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也知道经过这一闹,他彻底陷在虫把式的烂摊子里不能自拔了。 他想回家,想救人,只能硬着头皮先送走这些神。 说完那些得意话,梁红花又走回到齐缘身边。在他右耳小声道,“小哥啊,我知道你这个岁数的爱讲哥们儿义气,但知错就改不是坏事儿,没有钱,还可以用别的办法弥补啊。” 耐人寻味的暗示后,梁红花风笑着走人。她走后,虫把式们也陆续撤了,只留下压抑的保德宫一众,以及在店门口处紧张张望的姜兔子。 人群陆续散去后,齐缘跑过去搀扶贯昶。周瑜则在将皮夹子以及钱财单据之类的交还给贯昶后,告诉齐缘,把他安置好后去后院开会。 齐缘听着大伯的嘱咐,木然的点了点头,但眼睛却始终盯在贯昶的那只皮夹子以及癌症化验单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第27章 真凶 虫把式们散而不去,依旧将保德宫围绕得如铁桶般水泄不通。 保德宫的人则被堵在后三套院子中,又开会商量紧急对策。齐缘安排完贯昶与江兔后,来到后院赴会,带几个庖刀鬼的后背刚坐定,他的大伯上来就责备齐缘。 “缘儿啊,你太莽撞了,就是那个贯昶挨打是坏规矩,自找。本来没怎么保德宫什么事情,你这一救人,咱们全成了嫌疑犯了。” “那我也不能看见他被打死啊,再说那家伙绝对没偷蝈蝈,我能作证。” “现在不是偷没偷的问题。虫把式财大气粗,保德宫,甚至整个狗王店一整季度的收入都指望这帮人,得罪不起。” “依我看,要不让齐缘为人民群众牺牲一下,晚上找梁红花认个错误。”刘大河说道。 “喂,说的这是人话吧,再说了,这种事要去也得我去,我身子不硬了。” 在保德宫接二连三的争论中,原本处于舆论中心的齐缘,却异常沉默。他听着几位伯伯的争执,越听越不对味儿,越听越有些失望。 “我听来听去,大伙儿根本就不想找偷虫子的人,只是想糊弄事儿,你们怎么能活成这样,浑浑噩噩。” 面对着齐缘的质问,保德宫的三个师兄弟面面相觑,默然无语。很久很久后,依旧是大伯周瑜开口代为回答齐缘。 “缘儿,开店过日子,就这样,我们也想讲理,可你看看那些虫把式肯讲理吗?” “要不齐缘先回屋吧。容我们想想时间呢,还有咱们尽量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对策来。” 三伯一句和稀泥的话,明显是想化解这颇为尴尬的场面。齐缘心中本就愤愤,又因为三伯的话便也懒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于是他起身准备离开。 “其实我感觉真正偷了白玉驹的,或许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某种因为贪婪而出现的怪物。” 说着自己的想法,齐缘瞪了三伯刘大河一眼。而保德宫老三听着齐缘的话,眼神瞬间变得惶恐,双手更是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明显心慌意乱的表现。 齐缘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自己榻处时,正看见遍体鳞伤,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贯昶,以及坐在一角沉默守护的姜兔。 兔子之所以在这里,是齐缘的独特安排,因为毕竟贯昶被虫把式们恨透了,把他一个人放在屋子里,没有安全保障。姜兔虽然是个姑娘,但虫把式对她有畏惧,有她在多多少少顶一些用。 “和你伯伯说蝉虫的事情了?” “点到没说破。其实我感觉得到,我三伯早就知道蝉虫的事情,估计碍于虫把式给他们带来的财路,不想当面点明这些。” “明白,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啊,这根本就不是谁欺负谁的事儿。”在姜兔感慨时,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哼唧的贯昶强撑着坐起了身体,表情莫名其妙的亢奋。 贯昶望着齐缘,眼含泪花,伸出满是淤青的手臂,一抓住他就喊,“齐缘,就你仁义,你这哥们儿,我这辈子记着。从今之后咱们就是并肩子,同甘共苦自立门派,一块发财。” “还想着发财呢。” 齐缘望着满脸青如窦尔敦样的贯昶,本想骂他两句,但从人道主义一考虑,却还是劝慰他。 “发财先放放,还是先商量怎么洗刷罪名吧。” “哎,兄弟,罪名的事儿我有着落了,因这一顿打我已经知道谁偷了白玉驹了。” “什么。”“真的吗?” “说出来可别吓着你,就是你叫三伯的刘大河。” “不可能。”齐缘听着贯昶的话,本能的发出了拒绝相信的声音。因为他自认为了解三伯,这人心眼不坏,他偷白玉驹,齐缘一百个不相信。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早点,他做的早点和别人不一样。” “从一顿早点里你就能看出谁偷了蝈蝈。快和我讲讲。” 被虫把式胖揍了一顿的贯昶,自己都没想到会有意外的发现。 他告诉齐缘,就在他与小卖部的苏爷推三轮回城运菜的时候,首先在厨房里看见了齐缘的三伯。 当时齐缘的三伯正在给虫把式准备早点用的粥食。贯昶出于好心,原本想过去帮忙,可不曾想,一起来赶车的苏爷却也跟过来,提出要和刘大河结取齐缘承诺给他的那五十块钱。刘大和没来由便被苏爷讹诈,自然不干,再加上贯昶说出了齐缘先前教他的那番话后,惹恼了这个占便宜没够的老家伙。 于是一来二去,三个人起了争执和推搡。“我操。”贯昶在苏爷的推搡下,意外掉出了他藏火焰驹的葫芦。刘大河的内衣兜也被苏爷撕扯出了一堆古物和豆料。 “六米八宝粥,你三伯身上掉出来的是六米八宝粥的原料。” “什么是六米八宝粥?” “一种喂蝈蝈的密药,你知道沙家和梁家为什么不对付吗?” “嗯,沙卫兵和梁红花原本是两口子,他俩为了钱和沙公公的引出秘方才弄掰的。” “没错。”肯定后贯昶又把这两家的恩怨往事与齐缘详细说了一下。 原来沙家源于清时光绪年间,一位沙姓禁宫太监的门庭。这位沙公公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但是在虫把式和刨器行当中,却是出了名的响亮人。虫把式间耳口相传,此人天赋异禀,虽然太监当的不怎么样,但却极懂鸣虫。他通过总结前人经验,独创了分虫养殖的绝学,还完善了贩制养蝈蝈葫芦的手艺。 百多年前的沙公公从宫里退休后,便依靠给八旗子弟捕捉饲养鸣虫为生,可捉鸣虫。这种东西足须太多,捕捉起来,稍有不慎,便会断须吊足,破坏品相。 故而沙公公,结合他在宫廷里的所见所闻,最后弄出了一种六米八宝粥的奇药膳来辅助捉虫。 蝈蝈一旦闻了,那引虫粥的味道,便会不顾一切扑过去,吃咬,吃不到不肯罢休,吃完之后则又会收阴,麻痹,昏昏欲睡,任人捕捉。 “我听老师傅们讲过,这六米八宝粥原本是古时清宫里用来饲养宠物的御膳。历代宫廷御膳数轻食最为奢靡,光这八宝粥便有好几种。据说每年腊月初八时,帝后大臣所食的八宝粥由内务府出资,摊派雍和宫的僧子专熬,以等级分配。最高级的帝后贝勒吃的粥里有六十四味米豆果脯。封疆大吏上三旗的金冠刺州是二十四味的香蕨。贴身太监,宫廷女官则吃食十八位料豆之粥,就连宫里的阿猫阿狗、蟋蟀驹子也能沾光,吃到六味调合的好粥。” “京城无美食,就靠穷讲究啊。你把式没当几个月,东西懂得真多,连宫里的蝈蝈吃什么都知道了。可我记得你是梁家的把式,沙卫兵手里才有沙公公的秘方吧。况且那种秘方,我三伯又怎么可能知道。”“哎,梁红花和沙卫兵结婚十年,早知道这粥怎么做,只是关键技术没有掌握。” “这怎么讲。”姜兔插话道。 “按照宫里的食录记载,六米八宝粥是用去芯的莲子加黄米、小米、粳米、糯米、菇米、葛仙米。起文金火熬成糊,驹子吃时得等这玩意儿阴干的水分变成米冻,再切成小拇指盖大的块儿,又根据天气和驹子的身体情况,加南瓜丝儿或点前麻粉食用。哎,吃的时候你还得注意…………” “哎,没问你这东西怎么吃,说重点。” “嗨,马上就到,你这人怎么不担待,这沙卫兵留了一手,粥里还有味草药,梁红花不知道。” “哦,当了夫妻还藏着掖着,怪不得他两个闹掰。”姜兔又插话道。 “哎,你懂什么呀?这在城里叫公私分明,挣大钱都这么干。你三伯和苏老头争执的时候,被他扯散了手边的一包米,那包米我看了看,正就有药驹子用的六味米料和莲子,你三伯有这玩意儿是不正常。但是后来我想了想,你们保德宫不是号称宫廷御膳吗?既和沙家一样,是宫里出身。那你三伯有这种宫里的秘方也理顺啊。” 说完自己的眼见自以为机敏的贯昶,又伸出一根手指头,自鸣得意的教育齐缘。 “咱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啊,一味米相当于一个字符,六个都对上了,那就等于对上了一串密码。你三伯同时怀揣六种玩意儿在身,不可能是巧合吧。” “还是不对。假设三伯既已经得手蝈蝈,为什么还要做这捕虫的药?” “这不明摆着吗?嗯,你也看见了,因为白玉驹的威压,外面的蝈蝈,没有一只敢叫我的。反过来说,这院子里现下除了白玉驹,没那个蝈蝈敢叫了。可各位时至今日,谁听见过白玉驹叫了。” “蝈蝈不是能听人话的虫。如果还活着,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叫。哦,八成偷虫的人给那个对虫子下了药。祂们昏昏欲睡,听其号令,所以始终不曾鸣叫,这才能够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藏匿起来。”姜兔回道。 “聪明,白玉驹八成被人药了,你三伯身上掉出那那串密码,他嫌疑自然就大了去了。况且他身上掉出米的时候,一脸的慌张,还扯着嗓子喊我是贼,这叫欲盖弥彰。妈的,一说这个我就气。” 说了半句抱怨的话后,贯昶意识到在齐缘面前说他长辈的话,不好,于是又赶紧住嘴,用悲哀的声音告诉齐缘。 “嗨,哥们儿,兄弟我不是偏见啊,你三伯看着也不富裕,他邪念一起偷个驹子,改善改善,也是正常的。我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敢情那火焰驹,真是你偷的,他们没冤枉你。”姜兔震惊道。 “这不是我话的重点。哎哥们儿,那毕竟是你三伯,于公于私得你来处理,给个定夺吧。” 齐缘在贯昶的问话后,一时没有回答,虽然他口中不说,但贯昶感觉他不愿意出卖自己亲戚。而齐缘在思考后,也果然微微摇头。 “嗯,不太对劲啊。” “哎,我就知道你狠不下心揭发你三伯,你这人啊,心太软。”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不太对劲。” 第28章 贯昶的真实身份 “切,你这什么意思啊?哥们掏掏心掏肺的跟你讲因果,你说我不对劲儿。” “哼,贯昶,和我说句实话,你真的是虫把式吗?” “我…………”贯昶望着齐缘如刀的眼睛,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不过他自以为做的没出什么纰漏,因而便硬着头皮回答。 “对啊,我就是。” “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齐缘说话间站起身体,突然从他们的屋子里拿起了一根扫炕用的笤帚。 贯昶望着那只高粱穗儿的笤帚疙瘩,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随后,他退到炕上更深处,战战兢兢。 “你,你,你干嘛呀?” “让你说实话,你到底干什么的?来保德宫有什么目的,我提醒你,别再用那种满是漏洞的扯谎骗我。若不然…………”齐缘话说了一半,紧跟着,他猛地将手中的笤帚疙瘩冲着贯昶的脸扔了出去。 在笤帚疙瘩奇迹的风声中,被吓到魂不附体的贯昶本能的抱住了头。结果虽未遭受想象中的疼痛,却也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微风划过他的耳旁,也在贯昶抱头的瞬间。他的耳旁听见有什么东西惨叫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人的,待他顺着声音回头去看时,发现齐缘的笤帚疙瘩正戳在他身后的窗台上,而也在那窗台上还有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翻着肚子,七窍流血,抽搐不停。 虽说没亲眼看见这老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贯昶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更知道齐缘弄死这老鼠是醉翁之意不在鼠啊,形势变得危急了。不过虽是如此,贯昶也决定继续哑喳下去,因为他自认如果把自己对保德宫作的那些事情全告诉齐缘的话,这位太子爷说不定下回赏给他的就不是笤帚,而是菜刀了。 “齐缘你说的对,我早不是虫把式了,我接近保德宫,其实是想从你们这儿挣点外快,这没办法啊,我家里穷啊。” “哎,你是想挣钱,但是你想挣的绝不是几个外快。” 齐缘说话间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压门板的板砖,随后一边高抛低接的炫技,一边又像心惊肉跳的贯昶讲,“看来你心里还有侥幸。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把你的猪尾巴怎么露的都告诉你,让你心服口服。” 随后,齐缘告诉贯昶,他感觉这家伙谎话连篇,却又偏偏还是个特不会撒谎的人。贯昶以前曾说,自己高考完后,为了补贴家用才加入的虫把式,又说他入行刚刚三个月。这些话本身就是矛盾的,因为今年高考刚完结不到一个月,依照他所说的时间类推,他得在高三末期就加入虫把式才对。 而但凡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在考试前三个月里,任何人几乎都腾不出分身他顾的时间,更遑论混什么虫把式。 所以齐缘想当然的以为这贯昶是在以极粗鄙的手段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他要么是个根本没上过高中的,要么是个根本不需要上高中的。但总之,他说了谎,也由此齐缘虽不至于怀疑到此人的动机,但也对他多了个提防的心眼。 再后来,贯昶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极度的殷勤和自以为是来形容,可能也因为骨子里的自以为是。他刚才诬陷齐缘的三伯时,露出了最大的马脚。 “你了解虫把式的东西太多了,对御膳的了解也太多了,以至于多的有点假。你刚才详细说了六米八宝粥的做法,吃法,渊源妙用。专业的令人砸舌。可你这么专业,为什么连六和九都分不清楚呢?” 贯昶听了齐缘的话,额头上的汗液顿时止不住的向脖颈处流淌起来。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真不是说谎话的料。 是的,贯昶为了脱离虫把式混进保德宫,故意将喂给蝈蝈的丝瓜花,少洗了三遍水,借此弄断了几只蝈蝈的须子,好让他拜的把师师傅骂自己,造成一种他被众人唾弃的假象,进而引起保德宫的同情,混进保德宫。 事实是,他也如愿成功,并很为自己的妙招而沾沾自喜。可关键问题是,他先前装的太蠢,后来又装得太精了。 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是充满了背书的气息,这绝不像是一个六和九都分不清的蠢货。该说出的话。 “前后矛盾了吧,你并不是六九不分,而是诚心弄的那出苦肉计,你惹怒虫把式,是事先想好,用以混入保德宫的计策。刚才说的那些话则是背书,为的是挑拨我和三伯的关系,是吗?” 贯昶听了齐缘的话,默不作声,心里反复权衡什么该告诉齐缘,什么又绝不能告诉他。 而就在贯昶思考时,齐缘又开口道,“你还不说自己到底是干什么的。入保德宫的目的。不过没关系,我再给你加一根稻草,其实你的狐狸尾巴早就露出来了,因为你炫富,带名牌。” “炫富。没有,这动物园的高仿,才一百五十块。” “我说的不是鞋,你如果真是一个靠抓虫子来过活的人,怎么会用得起鸵鸟皮的大老b,这可是顶级国际奢侈品。” “大老b,嗤,你个农村人,怎么这么懂奢侈。” “咱是没用过鸵鸟皮钱包和某个鸵鸟脖子。你们这些有钱人有时候挺蠢。这个牌子在全华北卖的包,用的都是我们村长小舅子家养的鸟,贴了个made in za的标签,就翻十倍,交的都是智智商税啊。” “我去,真黑啊。” “黑不黑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骗了我,只这皮货,我就看出你家境一定很好,不可能为了钱来山里。” 随后,齐缘又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以为既然贯昶,那么懂宫廷里的吃喝规矩,又对保德宫感兴趣,身份便一定是和吃字有大关联的人。 “你图的不是蝈蝈,而是虫把式祭拜祖师爷的请神宴对吗?我看得出,虫神宴能给保德宫带来很大利益,这是许多人垂涎欲滴的买卖。” “这事儿确实很多人盯着。”姜兔插话道。 “所以我想,咱贯昶八成是别的饭店派来的奸细,想用非正当的方式来夺取这份利益。很可能就是你放蝉虫之类的玩意儿咬伤人,就利用苦肉计挑拨虫把式和保德宫的关系。这事儿一成,一年一度的虫神宴就会改在你们店里制作,你们甚至还能凭借这契机吞并保德宫,对吗?” “哎,不是,我承认我来这有私心,但我没想过要搞臭保德宫。况且我连蝈蝈都玩不溜,怎么可能让虫子听我指挥吗?” “有的是办法,我见识过一些可怕的人和手段。我知道有人可以通过吃这个字,左右动物甚至人的行为。” 贯昶明白齐缘所说的吃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位朋友猜透了五六分的心事,他必须摊牌了。 望着齐缘手中的砖头,贯昶向同样警惕的姜兔道,“姜小姐,您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话要和齐缘单独说。” “不走,你是坏人。如果你伤了他怎么办?” “伤他,我啊。哎呀,姐您真看得起我。”“呵呵^_^”面对着衰到极点的贯昶,姜兔竟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她不再争执,走出了房子,又带上了房门。 “说吧,你到底什么人?” “我不是人,我和你一样,都是鬼,你也是鬼,庖刀鬼。” “是。” 齐缘早通过大爷爷的信件,知道保德宫的渊源流派都处于北京城中一个叫食通天的古老行会,还知道这个行里走出来的厨子都自称庖刀鬼。庖刀鬼的鬼字,当鬼斧神工神鬼莫测之意,既是那些人的一种自豪,也是他们的一种自信。 贯昶说自己也是庖刀鬼,这真是很惊人的事情,但并不让齐缘感到过分的惊讶。因为齐缘细想后以为,也只有庖刀鬼出身的饭店能够抢走保德宫的生意,能够承接这些虫把式的请神宴。 “这么说,贯昶也是假名字吧,你真名是什么?” “哎,我姓田,我们这支庖刀鬼呢,原本是宫廷中掌管菜刀和石器的匠师,我们因匠器立家。所以出宫后又被人唤作赊刀将人,赊刀将传到我这一辈已经十八代了。我爸就是赊刀将的章刀,叫田家和,我妈叫陈雯雯。我还有个老姐叫田沫,我们家开着一大餐饮集团,叫田友家,连台湾都有分店,主营烤肉、涮肉、炸肉、酱肉、叉烧肉…………” “我不是查户口的,这下更解释的通了,你果然是来抢生意的奸细。” “哎,这个真没有。齐缘,我说半天是为了告诉你,我家的生意很大,非常大,相当的大。请神宴这点胡子上的饭,根本就看不上,我来这儿另有所图,不过基本目的和你一样。” “我是家里有事儿。” “哎呀,就你孝顺,别以为你一口一个大爷爷,一口一个三伯的叫我就不知道你唱的是什么里个浪,废话少说,你肯定也是奔着千味集来的,对吧?” “千味集?” “嘿,让我说中了吧,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接近你吗?因为我一早就看出咱俩才是一类人,都是奔着齐家的宝贝才来这店里的。 咱不说志同道合,那也算是臭味相投。” 齐缘听了贯昶的话,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想起千味集是他刚来保德宫时,听几位伯伯反复提及的一本古书。 据说那是保德宫所有宫廷御膳本事的源头,是古董,这书的具体价值齐缘不清楚。但从他二伯一直想把这书卖了还债这一点来看,此物应该不菲。 “千味集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都盯着他啊?” “别装嫩,显得特虚伪。” “装嫩?那我用成熟的方法对待你好吧。”“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想听什么?我说就是了,你先把砖头给我放下来,马上。” 第29章 庖刀鬼的历史 仿佛义正言辞,实则心虚气短的叫嚣后,贯昶终于老实的将千味集的事情告诉了齐缘。 也通过他的嘴,齐缘这才知道这千味集竟然又涉及到庖捣鬼在清朝时候的那一段血史。 清时齐家的先祖因为乾隆朝的一场宫廷祸案牵连,和另外三个御膳大家一起被抄家,并驱赶出了宫廷。不过在临走前,他们也不是净身出户,这几家人也不知怎么操作的。离开皇宫时,竟然冒死从皇宫中带出了一批古籍、古董、庖刀鬼都是厨子出身,外出的古籍自然也多是菜谱之类。 而在这些菜谱典籍中,顶重要的便是那本被贯昶和刘疤头盯着的千味集。 田家的长辈曾告诉贯昶,这千味集分为阴阳两部,本是明时永乐大典中的摘录增补,记述的是历代帝后的供养饮食以及食疗,药膳的方子和食材炮制。其中内容涉及宫廷隐晦,千多年密不示人,包罗万象,虽为千味,又何止千味。 这样一本书不说具体内容,只讲其曾入册永乐大典这一点,便足够价值连城。 “你竟然敢打齐家祖产的主意,这比偷白玉驹还要恶劣。” “我没偷白玉,再说千味集,不是你们家的,那是食通天的,是你太爷爷齐振良当年不地道,硬拿的。” 贯昶说完这些,又马上告诉齐缘。当年四大家庖刀鬼成立食通天时立了契约。根据契约,千味集以及许多从宫中带出来的玩意儿,是大伙儿共有,各家分管,谁家要是退出食通天,那就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退还回来。 可齐缘太爷爷当年离开北平来狗王店的时候,没按照规矩去退这一套书。 “我怎么知道真假?” “这契约的原件一式四份,家家都有,不信你问你大爷去,我还可以给你看,我家和另外两家的原件。况且我也没想偷,我就是想借着蝉虫宴混进来,摸清楚这东西到底还在不在,在谁手里,然后和你们买,毕竟那是庖丁鬼的传承。重组食通天还得靠它。齐缘,我发誓,我这次来是想摸清楚保德宫的底细,为接下来两家正式谈这事儿打基础。我没想着害谁,只是怕你大爷受不了冲击,不能接受,毕竟那书有分量。至于丢白玉驹的事情,我真没掺和。” “空口无凭,你怎么自证清白。” “我还怎么证明啊,自白玉驹丢失,我挨打最多,挨搜最多,他们都把我的财物和身子翻了七八回了,这还不够证明我白吗?” “嗯,可也是。”齐缘听着贯场的话,又做了一些思考后,终于把那砖头又放回了原地。 贯昶见齐缘,放下板砖,胸中吐了一口气。随后,他急忙问齐缘,“哎我说,你丫眼睛够毒的,高考考什么学校,还别告诉我是警校啊。” “北京的211软件专业。” “那也很牛掰啊,怪不得你有逻辑思维。原来你是码农的胚子,不过你也不是全猜对了,你三伯确实在后厨做压制白玉驹的六米八宝粥,我亲眼所见,不信你找苏爷对峙去。” “你还怀疑我三伯啊!” “只能是他呀。六米八宝粥这类的官样饮食,肯定在千味集里有记载。他又是保德宫的人,看过学会也不为过。” 贯昶的话诠释了齐缘心中最后的一丝困惑。但他依旧迟迟不肯相信。 贯昶似也看出了齐缘的想法,所以在随后又提醒一遍齐缘。“哎,我全看你面子。检举揭发还是内部解决,由你。快拿主意吧,在明天虫把式把我们撕巴了之前。” “哎,我先想想啊。对了,你既然姓田,那么现在用的名字应该是假名吧。你真名是啥?” “为了混进来自然要乔装一番。我的真名叫田贯昶。” “有只猪跑出来了。”屋外传来二伯的声音。 “我服你,就像服我们村的刘大饼子一样。” “刘大饼是谁呀?” “他是我发小,一个屡次跌倒,又屡次爬起来的男人。” “哦,佩服,佩服。” 齐缘实在不敢相信他三伯是偷蝈蝈的贼,但是贯昶的所见又无不指向他的这位三伯。故而在思前想后之间齐缘起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觉得应该先找他的三伯坦诚布公地谈谈,看他偷东西是否有苦衷。又或者只是遭人诬陷之类,拿定主意后,齐缘送走了姜兔,便筹划去找三伯。为了尽量将事态控制到最小。齐缘选择傍晚里过去,当然还得带上贯昶这个人证。 夜幕将近时,兔子走了,虫把式晚餐朵颐正酣,看守较为薄弱。 借此机会,齐缘拉着贯昶,一路躲闪小跑,尽量规避着生人,来到三伯刘大河休息的院子。 此时,刘大河屋里的灯亮着,明显是有人,齐缘望着灯泡的光亮,忐忑向前,一边思索该如何与三伯说这件事儿才能不激化矛盾,一边又想着,如果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时,他应不应该出手将他拿下示公。 忐忑纠结的心境,让齐缘行走缓慢,但他终究还是到了门口,并敲响了那扇僰栓厚实的门。 须臾后并没有人来开门门,却因为连续的敲击而开了一条缝隙,也随着缝隙的出现。齐缘讶异发现,三伯的房间里天翻地覆。 此时,刘大河并不在居住的房里,他的屋子中只有到处随意摆扔的书籍、碎瓷片、密封胶带和打翻的粥类食物。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发出一种奇怪的略带恶臭的味道。 “嚯,这是被打了还是被抄了呀,怕你三伯遇见事儿了。” “闭上你乌鸦嘴。”齐缘命令贯昶,同时眼睛不断游余搜寻,最后猛盯在了三伯屋内一张桌上。 在三伯屋内,桌上有一本画着泳装美女的杂志,就在那杂志封面女郎的额头有一滴呈现黑色的液体。 怀着不好的预感,齐缘走进杂志,伸出小拇指,以指甲盖儿蹭了一下那液体,小心翼翼的放在鼻边,闻了闻。 “你关门干嘛?” “这不是怕别人看见了误会吗?” “那,你看,血,和沙卫兵一样的黑血。” “什么黑血?” 没有理会贯昶,血液带给齐缘极不好的预感,于是他开始向四周更大的范围探望搜寻。刘大河的屋子不算大,因而两个人在寻找了片刻,便发现其中有几本书以及几块碎瓷片上还沾有那种黑色的半干涸的血滴。 黑色血液和沙卫兵的创口太雷同了,让齐缘当即判断出,三伯应该是被什么有毒的东西咬了或者刺伤。 在之后,三伯带着伤冲出了屋子,生死未卜。至于弄伤他的东西是什么,齐缘不知道。但从种种迹象来判断,那东西八成便是咬了谁,便会使谁得饿病的蝉虫。 “事情麻烦了,你马上去找我大伯,告诉他这里的情况。” “那你呢。” “别管我。”回话间,齐缘环顾屋子,先找了一把痒痒挠做防身的武器,而后又找了个手电筒做探照,完成准备,齐缘沿着保德宫凹凸老旧的砖路,开始寻找三伯的去向。 没多久后,他在地上又发现了断断续续的黑色血滴,并随着陆续发现的血滴,最终来到了他最不想来的地方——保德宫的厨房。 得益于祖宗留下的家业。保德宫的厨房很大,是个长条形,有两间房打通的建筑。这里是保德宫运作餐食业务的核心,齐缘三日里都在此地帮厨。所以他对这类情况比较熟悉,虽然熟悉,可齐缘进入保德宫的后厨后,却依旧被这里的情景所吓到了。 因为他发现这里和三伯的房子一样,仿佛被人轰炸过。摆放细菜的箩筐掉落一地,里面的细菜全有被人啃食和翻找的痕迹,到处都是污浊的血迹,或者混合着血迹的水,以至于不需细品就能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以及牛羊肉的腥膻味。 随着视觉和嗅觉的刺激,齐缘精神崩入弓弦。同时他舍弃了手中的痒痒挠,换成了切菜墩上的一把菜刀。 拿到趁手的家伙时,齐缘的心这才稍微安生了一些,才敢一边凝神戒备,一边试探性向屋子里的黑暗深处喊他三伯的名字。齐缘的呼喊持续了五六次后,终于得到了刘大河的回应,只是让齐缘感觉意外的是,三伯在听见他的呼唤声后,所做出的第一个回答并不是求救或者迎合。 “缘儿,你快叫你大伯和大爷爷过来,你一个人千万不要过来找我啊,信我啊。” 第30章 刘大河中招 齐缘在三伯说话时已听出他人在厨房里,存放冷冻生肉的冰柜处,还听出三伯的气息,极端紊乱,嘴里似乎还咀嚼着什么东西。三伯再三警告,齐缘不要过去找他,但是他没有听,因为一来他已经让贯昶去找大伯帮忙了。二来齐缘知道三伯定然遭受了极端不幸的事情,如果放着不管,恐怕他会和沙卫兵一样的下场,乃至更糟。为了三伯的命,齐缘举着手电,小心翼翼的寻声音走。而当他七拐八绕来到放肉的冰柜前时,也终于看见了面色惨白,口中叼着一块肉的三伯。 齐缘早已从王大夫那里知道了蝉虫的一些事情,又在刘大河的屋子里看见了那种黑色的血液。综合种种,他已经预判出这位三伯大概率会因为蝉虫的缘故,而产生暴饮暴食之症。要不然的话,他跌跌撞撞来到冰柜边儿也解释不通。 可虽说有准备,然而当齐缘望见三伯手中和口中正在咀嚼的肉后,却也是惊吓到一抖的。因为他三伯啃着的那种肉根本就不在冰柜里应该有的猪、牛、羊肉之类。发饿病的刘大和让齐缘吓了一跳。 刘大河的身上、嘴边以及所坐的地面,全是沾染着鲜红色血液的鸡毛,而他的嘴里还正有半只血淋淋的鸡翅,连毛带骨的咀嚼发出咯嘣嘣的声响,望着三伯的样子,齐缘错愕。 “吃蔬菜没味儿,又咬不开冻肉,好不容易吃点爽口的,让你看见了。” 三伯说话间,抬起头,望着齐缘,这时齐缘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黄鼠狼的味道。两个人略微对视,刘大河突然转怒,毫无征兆地扑向齐缘。 “不是让你别来吗?为什么不听?既然不听,就把你也吃了。” 刘大和扼着齐缘脖颈的手臂几乎让他窒息。 但幸而很快,三伯又松开了他,并抱头连连向后退,显得极其痛苦。痛苦中,刘大河抬头与齐缘对视,眼神中的恶气少了些许,还伸出沾满鸡毛的手指着自己的脖颈,借着手电的光亮齐缘赫然看见在三伯的脖颈上,有三处与沙卫兵一样的蜇痕,其中一处尤其深。现在还在往处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我被蝉虫咬了。找老大,他有办法压制,沙卫兵,就是靠他的手段才续命的。” “你们早知道有蝉虫,也知道怎么对付吗? ” “快跑,要不然我会吃你。”呐喊中,刘大河再次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须臾后,当他再将头猛然抬起时,又一回张开大口向齐缘咬过来。很明显,这位三伯饿病大发,现在的他一如当年的齐缘,已经被吃的欲望所控制了,只是当初控制齐缘的那种东西叫厌食。 今日控制三伯的东西叫贪食,可再贪食也不能吃人呢。当三伯再次冲咬向自己时,他勉强躲避。在之后,齐缘提着菜刀,围着厨房的冰柜和案板,被迫与三伯打起了游击。这一次,齐缘是真想听他三伯的话逃掉,但可惜他没有了机会。 因为因饿发狂的刘大河追的太紧了,也因为齐缘不想因为过分的反抗,对他造成什么终身性的伤害。于是在厨房里,齐缘这个提着菜刀的,反而被追的满屋子转,已经失心疯的三伯则扮演着老鹰的角色。疯狂“捕鸡”。好几回,齐缘被他逼迫到死角,险被咬一口,还有几回没被咬到肉,却也被三伯啃下了几大块衣服,上下翻腾间本就有伤的齐缘,渐渐精疲力尽,疲于奔命。可被蝉虫咬到的三伯却仿佛打过鸡血般,依旧生龙活虎,穷追猛咬。 不过幸而就在齐缘已经被折腾到快要吐血时,这厨房里突然窜进了几个人影。随后,齐缘听见他大伯的声音。 “缘儿闪开,老三,我们收拾。” 也随着那一声吆喝,齐缘看见二伯刘疤头冲进了刘大河身边。这位既练过七星杀,又练过猴拳的硬把士,到底是不一样,只一个飞踹便将老三掀翻在地,又伸出手脚如根脚绳一样,紧紧捆住了老三的四肢,让他再不能动。紧跟着齐缘的大伯周瑜又冲过去,将一碗不知配料为何的绿浆糊灌入了三伯的喉咙。 “老三,都我他妈给我喝了。” 刘疤头扣着老三的脖子和下巴,强迫他咽下了那浓浓的一碗东西。 随着东西的灌入,刘大河停止了挣扎,并呕吐起来,最终吐出了一地的鸡毛和碎骨。 三伯平静后,齐缘这才发现,因为三伯的事情整个店都被惊动了。厨房里除了保德宫的人,还多了许多的虫把士,其中就有最让齐缘感到头疼的女把士梁红花。 在虫把式逐渐凑近厨房的时候,齐缘急忙跑到大伯周瑜身边,硬着头皮问道。 “伯,我三伯他这是…………” “被蝉虫咬了,我刚才给他吃的是荨麻浆,老爷子曾提过这东西,可暂时压虫毒。” “吃了就能好?” “吃了最多不闹,昏昏沉沉就像沙卫兵那样。” “那这么说,沙卫兵也是吃了这个才不闹腾的。” 齐缘小时候中山鬼的肉毒时,爷爷曾经用紫花界控制肉毒,故而在大伯说出那些后,他便立刻明白,这应该也是一样的道理。也二次印证了他的伯伯们果然都知道蝉虫的事情,并早有应对的方法,但就是故意,隐而不提, “你们早晓的蝉虫伤人,为什么不早说啊,害得我和贯昶挨打。” “怕,我们怕这事儿闹大,狗王店彻底…………” “断财路是吗?”正在大伯和齐缘密语的时候,齐缘身后突然响起了梁红花的声音。 那女人早已不知何时立在了齐缘的身后。显然,齐缘大伯的担忧话早被他听了去。 周瑜,你们保德宫鬼迷了身啊,出了害人的毒虫,却还瞒着大伙儿。现在小刘和老沙都倒了,难道你非得让所有人都得这种病才好啊?” “我们也是为了和气,而且正想办法挽回事态呢。” “我不管,时间不多了,明天下午三点,暴雨之前,白玉驹和蝉虫你都得拿出个赔案来,要不然,我们拆了你的店,也再不回保德宫消费。” “你说话客气点儿,那虫子我调查过,是你们太贪,向山里索取无度才招引来的。” “哎呀,我的小哥啊,你那胳膊还痛吗?”“不疼。” “哼,年轻人就是火力壮。小哥,你刚才的话我不敢苟同,因为要说贪,这世道谁不贪呢?我们上山是为了票子,你们保德宫办虫神宴也是为了票子,大家半斤八两,取法不同而已。” “我们…………” “哼,没话说了吧,老瑜头,我这人向来痛快,事儿既然出了,那就解决问题。你们保德宫如果能治好这病,抓住那恶虫,我们还愿意回来。” 我们一定解决好这个问题啊。我这就和师傅商量去,他是狗王店最老的人,就是要和那个东西斗过,一定有对策。这阵,你们记得把门窗封好便行。” “嗯,明儿一早给我答复。”梁红花又一次强调时限转身便走。而当门口那些胆战心惊的虫把式们也跟着他散去后,齐缘和二伯急忙搀扶起瘫痪的刘大河。 “老三,蝉虫长什么样子,看清了吗?” “嗯,正在屋里给沙家配粥膳米,突然感觉门缝有风,紧跟着脖子一刺痛,就中着了。” “恶虫刁钻,也怪那些虫把式贪婪,一定是上山时不检点,惹怒了虫母,这才降了灾难。还跟到了保德宫保不起,那白玉驹啊,也是蝉虫给啃的。” “别瞎说,先把老三弄进屋子里去,再请王大夫来一趟,给他开点清热镇痛的药。” “伯,光吃这药不行吧,我看还是送医院。” “不用,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也难治。只要老头子肯…………” “不该讲的,别讲。缘儿,事儿弄大了,不能瞒着你大爷爷了,和我先把老三送回屋,然后咱们去见一趟老爷子,一起把这件事儿好好合计一下。哎,有些东西始终该你大爷爷亲自和你说。” 安排完三伯,齐缘把拖把样的衣服换掉,便和周瑜、刘疤头三个人披星戴月赶去了保德宫掌刀人齐忠睡觉的棺材。 三个人来到老爷子睡着的棺材前,照例由保德宫的大徒弟周瑜先敲击棺材板。待老人鼾声停止,一只手伸出那棺木后,三个人才上前,小心的将他从其中搀扶起来。“呃,这觉睡得不舒坦呢。老瑜头儿,咋听不见鸡叫啊。” “天没亮,大半夜把您叫醒啊,是因为咱们家里出了急变。” “急变,是不是偷招牌的贼又来了,这次是门框丢了,还是我棺材盖子丢了。” “您放心,咱家没丢东西。你先吃药,吃了我再说,这不是一句两句能说通的事情。” “嗨,没丢就好,破家值万贯。更何况咱们这个家还不够破呢。” 老爷子说话间吃了药,齐忠吃过药等过五六分钟后,周瑜牵头将保德宫里闹蝉虫的事情与掌刀齐忠说了。 话尽后,所有人都焦急地观察着齐忠的脸色,等待着他的回复。齐忠的谱很大,先绉了一句精细文才又指着这些晚辈的鼻子责备。 “呃,论交锋事儿还算老黄忠啊,把家才交给你们几年,就给我把宴席办砸了,放在过去,这是要挨板子的。” “是,是,我们无能。爷爷这人病了,不能拖着。听闻您是唯一斗过蝉虫的人,指点指点吧。” 第31章 人头菇 “嗯,还是缘儿说话中听啊,蝉虫这东西在咱家祖传的千味集里有记载。这虫本是一种供样的药膳。雍正皇帝设粘杆处的时候,一度也在粘杆处拜堂搜捕之列。据说啊,那种暴晒晾干后放椒盐芝麻炒了,再就上黄酒和白醋,可用来调理脾胃。据说还能炼丹。这东西的外观,六足,巨口、鬼头、獠牙和蚱蜢之类的昆虫类似,但身有毒腺,又胃口奇大,能吞噬百虫。” “狗王店特产的毒虫,竟然在千味集里有记载,太巧合。” “这不是巧合,咱家祖传的千味集,那是包罗万象。自周起,但凡宫里吃用过的官样饮食和食材,不管多怪多奇,多珍,全有细撰处。” “哎呀,师傅,您说这也太笼统了,能不能把那书拿出来,咱们看插图。哎,要不然黑灯瞎火恶虫潜伏的,兄弟们无地放矢啊。” 齐缘虽然一向和二伯不对付,但对于他的这番建议,却也是由衷赞同的。可不曾想,如此合理的建议,大爷爷齐忠听过后竟突然眼神转狠,满脸敌意,如鹰如虎般瞪着他的二徒弟。 “你要干嘛?是不是想偷我的书拿出去卖,我才没那么傻呢,就算棺材板儿丢了,我也不能把祖宗的传承丢了。” “我不是要传承……” “谁都不许看,除了齐缘。老大老二,你们马上去找熟石灰和荨麻这两样东西,可以压制蝉虫,对付那虫子其实简单的很,只要把两样东西混合起来,沿着院墙画个白圈儿就进不来了。至于老三的倒霉催的,暂时先不玩好了,这儿平时贪嘴偷闲,还以为我不知道这次吃出了病。惩他。” 老爷子的话充满了老人所特有的固执与偏见,但又不可辩驳。三个人听后面面相觑,只能先去准备齐忠吩咐的东西。 不过就在齐缘将跟着大伯、二伯一起离开时,他大爷爷突然伸出了干瘦的手臂,一把抓住了他的袖管。 “你别走,留下,我有点事,单独嘱咐你。” 就这样,齐缘被单独留在了大爷爷的身边,待旁人退去。齐忠原本朦胧睡意的脸突然变得认真警惕起来。 “缘儿,保德宫摊上大事儿了,弄不好,非但虫神宴会毁砸,而且还会死人砸招牌的。” “这么严重。您刚才还说很简单。” “那是说给他俩听的,要不然人心就彻底乱了。缘儿,你姓齐,全家里只有你才靠得住,能托付呀。” 齐缘听得齐忠的话,既感觉温暖,又为大伯和二伯感到悲哀,齐缘感觉得出他大爷爷齐忠满脑子都是旧社会那种传家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老思想。两位伯伯跟了他许多年,却始终比不上一个齐字。也无怪乎保德宫里总有一股人心浮动之感。讲真话,齐缘不太喜欢大爷爷这种态度,但毕竟长辈他也不能对此多有饶舌。故而在老太爷发话后,齐缘也只得无奈的应答。 “爷,您要托付我什么尽管说,我尽量做好” “好娃子,缘儿,真正想治好老三,想抓住蝉虫,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办到。这玩意儿是种蘑菇,换作人头菇。” “人头菇?”齐缘闻言有些紧张,他虽不知道人头菇到底是种什么样的蘑菇,但是却由这三个字中听出了一种含义和几分血腥。 “缘儿,你知道八珍吗?” “嗯,听过点儿。”齐缘应答,他是真听过点儿。因为在齐缘老家就有一种俗称土八珍的叫法存在,齐缘很小的时候便知道所谓土八珍,乃是特指山药、萝卜、山葱、野枣、野蛟、猴羊和石鸡子八种龟岭山区的土产。这些东西是山里的真货,对应着古时候皇帝老儿的八珍美味,意欲其为山中鼎好的八种食材。因此一说,齐缘而得知这八珍,最早指的应该是天下间属头名的八种美味,是最稀有的食物。 “您说的人头菇也是八珍之一?” “算不得,但也差不多,据千味集记载,八珍是指某一领域稀有且美妙的八品绝物。它虽限为八,可多依出产地,时间不同,分为许多种次排名,比如产自深山的山八珍,极品所指的是熊掌、猴脑、肥龙、象拨、豹胎、虎肾、人参和鹿筋。海里出的八珍,则又指鱼籽、鱼翅、海参、鱼肚、鱼骨、鲍鱼、鱼唇、干贝八味。但不管是哪一种八珍,一定是某领域里最顶级的存在。” “您说的这些东西听着就高大上,可这里边没有人头菇呀。” “当然没有。因为这玩意儿,既不是山八珍,也不是海八珍。它属阴八珍之列。” 大爷爷齐忠颇为语重心长的告诉齐缘,吃是门儿大的学问,上达天子,下通庶民,每个人都有喜爱的吃食,但在芸芸众生之中,最懂吃,也最有能力吃的,一定是古时宫廷的皇亲国戚,还有那些为他们制作御膳的厨子。毕竟几千年家天下,道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表的是食不厌精,钟鸣鼎食,只要是帝王的一道圣旨,就是远在天涯海角的美味也得进贡。只要是帝后喜欢的,哪怕是千万人吾往矣,也得进口。所以吃,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这看似简单的一个字,更远超其本身的含义,俗称一部史诗,一部大典。 “阴八珍是指人头菇、孟兰花、府中鳖、斜木耳、鬼都游、海洱鱼、蕨荃子和地鲜肉八品。这八位东西一食一药都是大补的珍品,历来为宫廷的药膳所用,但因为产地特殊,明恶行害,所以多不在正点技术之内,或者记住了也得改头换面,在名字上粉饰一番。” “产地特殊,名恶行害,这怎么讲?” “阴八珍虽然是顶号的吃食,但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全生长于山阴土下,终年阴晦无光之阴地。比如,我刚才说的人头菇,这东西只生在坟茔、棺木或者山间洞阴间水之类的地方,靠腐土死骸寄生。古书传其为死人怨气所化,所以长得和人头一样形状,甚至还会流血汁。” “生在那种地方,又长得和人头一样,是够怪的。” “怪是怪。但是这东西与猴头灵芝同归一品,拿来爆炒或者涮锅,咀嚼嘴里咯吱咯吱,比得上嫩牛肉。这东西入菜,那可是当年我师姐的提鲜秘籍呀。” 齐忠说话间嘴上泛起了一丝笑意,那样子有种独特的老来乐,看样子仿佛颇为怀念他那位师姐。 齐缘望着大爷爷的样子,知道这人头菇定是勾起了老爷子某些有趣的回忆,但他不是来忆苦思甜的。所以在老爷子笑时,齐缘急忙提醒到。 “爷,咱们说的是捉蝉虫,怎么扯到吃菇去了啊。” “哎呀,看我这脑子,人头菇的味道,蝉虫也喜欢,你即刻进趟山里,采几个来交给我,我把它处理一下,用它做一个诡宴就能抓住蝉虫了。而且这东西专克蝉虫的毒,切碎了滤汤给老三吃,他也能好。” “真的吗?一味蘑菇这么多用处,我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啊,这种偏方别吃坏人。” “千味集里写的东西啊不会错。况且建国前,我和你太爷上山取土的时候,他就是用这法子给那些得馋病的人治疗。所以你弄几个肯定管用。” “哦,爷,还是不行啊,现在咱保保德宫让虫把式围了。我出不去,而且山这么大,又是晚上,我去哪里刨人头菇啊。” “哎呀,活人怎能让尿憋死,他们不让出啊,你不会跳墙跑啊。至于去哪里刨人头菇,我给你找一个向导。” “谁啊?”“姜兔子,这娃子,你一定见过了吧。她常年住在北坡,对四口洞熟悉,让她带你去,她会卖我这个老脸的。” “姜兔?四口洞?人头菇在四口洞里?” 齐缘听了大爷爷说出的地名,心里满满的嘀咕乃至慌张。齐缘先前给姜兔送友谊饭的时候,去过一趟她居住的狗王庙,并由庙后的壁画上得知这位狗王竟然还有四个手下护法,那幅壁画给齐缘的印象太深了。他记得那壁画里有与小白一模一样的女神像,还记得那上边写着四个守护所居的地方,就是四口洞。 “四口洞那是出妖精的地方吧?” “哪有什么妖怪呀?那个地方我去过,就是阴森了点儿,乱了点儿,容易迷路,一迷路还容易死人。所以啊你不要往深处走,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还可能死人?爷,除了那地方,别处有人头菇吗?或者想个别的法子替代行吗?” 突然响起了呼噜声,这时齐缘才发现他的这位大爷爷竟然已低垂着头颅坐睡了。 哎,齐缘望着坐着便能睡着的齐忠,知道再不可能问下去了,于是只得先将齐忠放躺床里,然后自己反复抉择衡量。出于责任感,齐缘很想去四口洞找人头菇来结束这一切,但他却又畏惧那口洞穴。 因为毕竟有关于四口洞的暗示太多了些,让他望而却步,也更让他追忆起过去进山撞山鬼的种种可怕,怀着矛盾的想法,齐缘缓缓走出老人的房间。 他穿过几道门后,正看见齐缘的二伯和大伯,用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白灰,缓缓在房间四角画着线条。滚滚的白灰中,他俩灰头土脸,既颇为狼狈,也惹人同情。两个人见齐缘出来,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工作,围绕在他的身边。 第32章 再去狗王庙 “老爷子和你说啥了,是不是交代把千味集传给你啊。” “老二,嘴太长了啊。缘儿,老爷子竟然叫你一个人去听,那事情肯定是秘而不宣的,你心里有个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齐缘大伯老成持重的话,很让他感到感动,也让他感觉愧疚,望着不被大爷爷理解,却始终为这个家尽职尽责的大伯。齐缘觉得保德宫对他有亏欠,更感觉自己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分担一些忧虑。 毕竟他姓齐,心里拿定那个主意后,齐缘并没有与大伯多说有关于老爷子的嘱咐,但他向他们保证到。 “伯,明天过了,事情肯定就结了。还有千味集是保德宫的财产,大伙儿的。” 说完这些,齐缘扭身走人,心中想的全是北坡狗王庙里那些有关于四口洞的壁画。齐缘的座右铭是高中老师给的。他认为,人一生就是在做选择题,一旦找到正确的答案,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沿着正确答案走下去,依如他高考时的那样。所以虽然心中踌躇,但齐缘还是选择动手并当机立断。 为了以最快速度弄到人头菇解围。齐缘在他离开两位伯伯后,先借口去厕所,甩开了虫把式的监视。 而后他瞅准四下无人的机会,拿出小时候上房揭瓦的手段,一跃而上了房檐,又顺着院墙和树木的掩护,小心避开了墙壁上防盗用的玻璃槽,爬出了保德宫在院墙。外的野草中站定后,齐缘并没有着急去找姜兔。因为他知道姜兔待的那地方,多野狗。为了不让野狗近身,他需要找些防身的家伙事儿。思考下齐缘小心翼翼,借着月光在狗王店转悠,搜寻。须臾后,在一户不知什么人家的自留地边看中了排篱笆,并在篱笆里寻得了一根半人多长略有松动的白桦木棒,齐缘瞅见白桦木棍子后,立刻动手去拔。 然而无奈这篱笆入土很深,齐缘使全力试了两回,那木棍还是松而不动。两次发力后,依旧没能拔出来的木棍,让齐缘着急,却也激发着他的斗志。最后,他用中气弯腰提臀,猛使出一招旱地拔葱,终将那入土颇深的木棍狠拔了出来。 齐缘拔出木棍所使用的力量过大,这导致他向后猛退,并狠摔在了地上。不过让齐缘有点意外的是,自己虽然臀背全着了地,但却一点儿也不疼,相反还感觉软绵绵的,颇为舒服。奇妙的感觉中,齐缘伸手去摸自己的身下,并吓了一跳,因为他竟然在屁股下摸到了一只人手,又在背后摸到了一个鼻子,摸索到那些人体器官后,齐缘意识到自己在旱地拔葱的时候误伤了人。 于是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又冲那个被他撞压在地的倒霉鬼说,“对不起,您…………” 望着当了自己垫背的人,齐缘感到不可思议。因为这人他不是别人,却是最不可能出现于此地的田贯昶。 “贯昶?你不是应该在屋子里吗?” 贯昶身上好多血道子,又因吸收了齐缘拔木棍时的所有力量,因此受痤,实在不轻。而且相比于身体的伤害,他精神上显然更加崩溃一些。 齐缘问他话后,他也不答,只是含着泪说着自己比窦娥还惨。贯昶确实够惨。因而齐缘出于同情,急忙搀扶起这个倒霉鬼,先为他顺了顺气,检查了一下零件,才又问他。 “贯昶,你来这里干嘛,跟踪我?” “你倒是想当明星,可我也不是狗仔啊。 我和你一样,都是翻墙跑路的。” “跑路?”齐缘闻言,彻底明白了,这贯昶虽然能力差,可想法是真活泛。他一见保德宫的事情要崩,为了不深陷更大的麻烦,便要脚底抹油。齐缘明白了贯昶的意思,但贯昶却不了解齐缘的想法,甚至在他从地上坐起身后还和齐缘商量。 “哥们儿,我在这村儿有点转向,你要是把我带出去,我给你一千块,你看怎么样?” “呵呵……不怎么样,你小子要是跑了,我们保德宫就更说不清楚,所以你不能走。”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你千万不能把我真实身份告诉你大爷爷,要不然两家就崩了。 ” “我是那种卖你的人吗?你现在既不能走,也不能不走,只能先跟着我去狗王庙找姜兔办点事儿。” “啊!又去狗王庙。你喜欢她,我可不喜欢,我不去……哎呦。” “不去?”齐缘挥舞着手中木棒。 “不去怎么是并肩子呢?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过我多问一句,你不会让我真的赴汤蹈火吧。” “嗯,这个真不知道。”在齐缘的大棒威胁下,贯昶被迫跟着齐缘踏上了入四口洞搜寻人头菇的路。 两个人摸黑走到村北坡狗王庙后,齐缘带头敲响了庙门。门开后,睡眼朦胧,却又面带警惕的姜兔蓬松着头发探出半个脑袋。 “大半夜了又干嘛。” “捉蝉虫,我爷说,想让你卖他个面子,给我当一回向导。” 齐缘搬出了他的大爷爷,这让姜兔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片刻后,姜兔让开了门,让他们两个先进去,再次来到狗王庙里,齐缘忍不住又望向了那狗王以及四位护法神的壁画,并最终把眼神停留在了与小白一般五官的女神像上。 望着神像侧写的四口洞地蛹夫人。齐缘开口问姜兔,“兔子,你熟悉四洞口?” “呃啊,去过,但不敢逗留太久,对里边的情况一知半解。” “为什么不敢逗留?” “四口洞那边周遭产野蘑菇和山野菜,我经常去弄,但里边偶尔也有野狗住着,我怕挨咬。” “那地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个画像里那些个神仙就住在四古洞里吗?”贯昶问道。 “没人见过神仙,而且四口洞早塌了。” “啊?”“塌了?” “对,许多许多年前就他了,据说是军人炸的。” “快讲讲,我大爷正好想让你带我去那地方。” “嗯……,那洞挺怪的,传闻很多。”姜兔告诉他俩,四口洞是个地下水冲刷出来的溶洞。狗王店老辈子人口口相传,里面又大又复杂,除了怪石嶙峋,还有河滩和峡谷,既瑰丽又幽深。得名的原因是一路洞口不到十几米,便会有一处岔路,这岔路上有四口小洞并排排列而得名——四口。 四口洞地形复杂,形势多变,自带神秘感。所以有关于它的传闻自然也特别多。在那些传闻中,神仙、土匪、部队,甚至日本人都先后住在这洞中过。 只是全都是虚无缥缈,机不可靠。不过姜兔又说,有关于四口洞的事情,也不全是不可考察的。至少有一件事情,她确信,曾经发生过。 “四口洞里有一种稀有的矿产,许多年前还引起了国家的重视,并特地派地质组和部队来这里挖掘过。狗王店通的那条484线道,其实是当年为了开采矿物而开的战备公路。” “随着姜兔的话,那四口洞神秘的迷雾被层层剥开着,但依旧不能完全解释齐缘心中的困惑。 因此,齐缘又多问姜兔到。“开采矿物,还修了这么大的工厂,可为什么反而把洞给炸了。” “不清楚,可能是挖出的矿石不达标,没有开采价值,也可能是那洞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怕祂出来祸害人之类的。” “这也听上显假,再说,你一个丫头怎么会知道军事机密。”贯昶插话道。 “我听王大夫讲的,而且四口洞的插洞口确实都塌了。” “哎,果然是道听途说,说不定那个王大夫某天医用酒精灌太多,顺口胡编的。 贯昶对姜兔随口的调侃,却引起了齐缘的惊慌。 因为齐缘知道卫生队王大夫在这丫头心中的地位,也知道这丫头狠起来是极有两把刷子。出于好心,齐缘想为贯昶说两句和稀泥的话,但遗憾的是,姜兔根本不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几乎在姜兔话刚落地的瞬间,姜兔猛然从狗王店狗王的祭台上拿操起了一盒画笔,甩手便扔向了贯昶的额头。 “啊。”啪,一声脆响中,贯昶捂着脸应声倒地。那些画笔散落一地,溅射出五颜六色。 “该让你嘴欠,四天,打四回,给你凑个整除。兔子,这小子肯定知错了,放过他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先救人成不。” “齐爷爷让我干嘛。” “见终于能说正经事了。齐缘不敢耽搁,立刻把他三伯被蝉虫咬。整个保德宫对此鸡飞狗跳的事,和姜兔讲述了一遍。 “蝉虫原本是毒虫,也是珍馐。保德宫千味集里记载着治祂的方法。为了救人,得用人头菇作为解药。我爷说,人头菌四口洞里有。我需要你当向导,现在就去。” “现在?你们有手电吗?拿给我。” “欸,我有,早备好了,就怕夜里看不见路。” “有手电你还迷路啊,服了,给。” “嗯。”姜兔接过手电后,狠狠地砸向地面 “哎你干嘛?为什么砸我手电?那是狼眼。我爸从德国买的。” “外国的更不好,变光足会把野狗招惹来。而且一会儿你们找那种人头蘑菇的时候,千万不能开灯。” 第33章 探洞 姜兔在将手电摔碎后,从她屋子里弄了两个火把和一盒烟,随后将其中一个交给了齐缘。 “摁,野狗只怕烟火,不过两只只能维持一个小时,时间一到咱们还回不来就有危险了。” “那你也不用把我手电砸碎了呀,这可是德国手电,这是我十八岁生日礼物。” “岁岁平安吧,认命吧。以后口下留德,她就不针对你了。” “你起开,让我默哀十秒再出发。” 经历了诸多的艰难和意外,但齐缘还是上了路。姜兔领着齐缘和贯昶出狗王庙后,举起火把领头,三个人排长队一路向北,过了草甸和山脊,没多久,便到了一座山崖之下。 那山崖自一座缓缓的山坡上垂直而起,多石少草宛如虎口,又如生龙。在苍凉的月色下,泛着奇怪的淡蓝。 姜兔将其缘贯昶二人引领到山崖下最大的一处阴影边后,停下脚步,捡起一块石头,捆绑了一根点燃的香烟,向那阴影处抛了过去。随着石头丢出,齐缘耳畔响起了咚咚咚的连续回音,又看见有几只像狗的东西夹着尾巴窜出了阴影。 “到了,你们要的人头蘑菇就在里边。离我远点,山洞里不好走,石块容易划伤人。” 齐缘知道姜兔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和悲哀。故而以沉默应答了姜兔的嘱咐后,齐缘便在距离姜兔不远不近的地方跟随着她。 三个人又缓缓前行了大概几十米后,步入了那处巨大幽深的阴影中。齐缘随后感觉到周遭空气的湿润程度顿时提高了上来,并凭此判断,他们进入了一处洞穴。 “我灭火把了。” “灭火干嘛,这黑灯瞎火又在个鬼洞子里,诚心望死下啊。”贯昶说道。 “你们不是来找人头菇的吗?开着火把没法找。” “为什么?” “你要的那种蘑菇包长在湿土下边,你们看着灯看不见的。” “可光都没了,大伙儿更看不见了。难不成的蘑菇成精了,自己会蹦出来。” 在贯昶抱怨时,齐缘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山洞里幽暗的光线。而后,他目瞪口呆的望着这洞里的情形,竟敢感觉似乎蘑菇真的能自己蹦得出来,和齐缘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是,火把虽然灭了,但四口洞中依旧有许多光亮照明,那些光星星点点附着在洞穴的顶壁上,反射着幽蓝色的光晕。虽不大亮,但是也能将整个洞穴照得清明,也借助那些荧光,齐缘这才发现,整个四口洞入口。如间岩石大厅的样子,里边到处是破损的钟乳石与碎块,在距离齐缘不到十几米的地方,则是一大片坍塌的钟乳碎石,俨然就是姜兔先前与齐缘提及的被人炸塌的四口。 “有荧光,这是些什么东西发出的光啊。”“涧埠上一种虫,我叫不上名字,黏糊糊和鼻涕一样。走近了看,你们不会喜欢的。” “确实不喜欢。这光看多了渗人,人头菇在哪儿啊,还别告诉就是那些光啊。” 姜兔没有立刻回答贯昶的质问。这丫头在幽蓝色的光中很是凝望了一阵子,才突然伸出手指着这洞穴内的一个地方道。 “那,那里有你们要的那种蘑菇。” 随着姜兔的指示,齐缘和贯昶都往那个方向望去,但他没看见什么蘑菇,却看见有一大堆蓝色的光点聚集在姜兔所指的那处土地周遭。 姜兔带着两人渐渐接近那土地后,齐缘看清了那些发蓝光的生物。果然如姜兔所言那般,那是一种鼻涕虫面浑身黏黏的生物。在他们尾巴的地方都有一个发光器,正是那玩意儿射出奇异的光,望着那种怪虫,齐缘还突然想起,似乎他在王大夫的标本室里也见过类似生物的标本。 “从这往下挖吧,这些虫也恋蘑菇的味道,所以祂们聚集的泥土地下就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好。”在齐缘挖土期间,贯昶没有动。他叉腰立在齐缘身后,一边拿着未点燃的火把警戒,一边又好奇的问姜兔。 “欸我说你对这地方挺了解的,怎么做到的?” “这周遭有吃的,人饿极了,就能学会怎么找吃的。” “啊!这么说,你吃过人头菇啊,什么味儿啊!” “挖出来没敢吃,那东西就算是饿极的人,也不敢吃。” 在贯昶和姜兔的对话中,齐缘将泥土挖掘了半尺多深。随后他的手触碰到了一种与山洞里湿润的土质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软绵绵的,有些像海绵,带给了齐缘不一样的触觉和兴奋。 齐缘知道挖到货了,欣喜之余,又不由小心翼翼起来。他先将蘑菇附近的土壤劈开,随后又向下扩大挖掘的面积,以尽量保持土下东西的完整。 秉着耐心挖掘了几分钟后,齐缘得到了一个近于圆球的奇怪蘑菇。从整体上看,这只蘑菇有人手掌大小,十分圆滑。但当齐缘将他从土中拔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靠近土壤生根饼的一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长得颇像一张扭曲怪诞的人脸,磨菇生长得像一张人脸。这也足够令人感觉瞠目。可是更怪的是,齐缘还发现这张人脸的嘴里竟然还含着东西。 在齐缘将大蘑菇从土中连根拔起时,无可避免地弄断了蘑菇最脆弱最深扎入土的根饼。 随着蘑菇的破损,一股略带土腥的芳香味道从蘑菇的破损处溢入空气。同时齐缘感觉自己弄断蘑菇饼的手指湿黏黏的,还有某种丝线状的物质缠绕其上。好奇一下,齐缘借着火光将蘑菇翻过来看。而后,他看见了一些怪异的褶皱,那些靠近蘑菇根柄的褶皱,层层叠叠,长得很对称,仿佛一张开口龇牙眯眼皱眉的脸在冲自己鬼笑。 蘑菇的人脸褶皱中,最奇怪的当属被齐缘弄断的根饼部分,那凹凸的断口形成了一张嘴,嘴中正不断渗透出淡红色的滑腻汁液,以及一些稀如发丝养的黑线。 望着这些一般的蘑菇所不具备的特征,齐缘深感这人头菇形如其名,古怪害人,不愧是阴八珍里数得着的东西,也难怪姜兔会说,那东西就算是饿极的人也不敢吃。当然,齐缘并不纠结它能不能吃,得了蘑菇后,他马上便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就在他往土坑外送蘑菇时,那几根口中的黑丝与断掉埋在土里的菌饼藕断丝连,意外又从土壤里带出了一粒米白色的物质。 米白色,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在黑乎乎的土壤中异常显眼,引起了齐缘的注意。于是他将蘑菇交给贯昶后,又随手将那东西捧起来,看了一眼,这本是齐缘无心的动作,可谁知一看下,他的鼻头起了立毛,心里更是跟着发怵。 “兔儿,把火把拿近点,我再向下挖挖。” “没了,这菇属萝卜的,一个坑只有一个。” “我挖的不是蘑菇,是这个。”随着齐缘的话,三个人将头聚在一起。而后所有人骇然看见,被齐缘捧在手里的玩意儿,竟然是一颗被魔蘑菇里黑色头发样丝线缠绕并连带出土的门齿。 “牙!那这底下岂不是…………” 齐缘没听贯昶说完话又捡起一块扁片时,沿着那湿土坑继续向下挖掘,时间又过去五六分钟后,齐缘顺着蘑菇坑挖了半尺多深。期间,他挖出了七八颗牙齿,一些腐烂的绳子、布料、零碎的脊椎骨和肋骨,并最终从土壤下挖掘出了一颗不算完整的人头骨出来。 “蘑菇根就长在这人头的嘴里,靠黑丝连着。” “我去!”贯昶震惊道。 “脑袋顶这么大的洞,八成被石头或者别的什么砸死的。” 齐缘听着两人的话,沉默思索,先前,齐缘的大爷爷曾经告诉他,这阴八珍的美味,多出于坟冢,山阴之类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所以这人头菇生长的土下,刨挖出人体尸骨虽然骇人,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四口洞中出土的骨骼上的创伤实在是太特别了一些。 不能不引起齐缘诸多猜想和品究。齐缘是走红刀出身的屠户,这行当虽然比不上古代的刽子手以及医生,但是对于创口,特别是刀伤创口依旧异常熟悉和起兴趣。 所以在看见这些骨骼后,齐缘逐渐认出,死人头顶的创口,并不致命,而是后将这人真正致命的创伤,甚至不在头上,而是在先前出土的那几节毫不起眼的脊椎骨上。 第34章 白玉驹再现 仔细观察后,齐缘将其中一节脊椎骨从泥土中捡了出来,随后递给二人。 “你们瞅瞅,脊椎骨少了一角,被切断的地方,断口平整,且只有指甲盖大小。据此推断,杀这人的应该是一个左撇子的刀客。他刀法好的让我敬服。” “你怎么知道是左撇子。” “杀这人的刀法有讲究,在红刀行里叫庖丁砍,造成的创叫一线红,是一种专门走骨头缝的刀法,庖丁砍讲的是刀走骨缝,一般棘手对骨骼造成伤害,也棘手伤刀。” “可是还是有骨伤啊,而且你怎么知道出手的人是左撇子呢?”贯昶狐疑道。 “当然有根据,庖丁砍出手的时候,一招两式,由定骨和劈缝连贯组成。” “随后齐缘又向二人详述。人也好,畜生也罢,身体结构都有个体差异。所以即便练习过庖丁砍的人,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伤骨头。 故而有经验的刀手,会先以一刀打在骨缝大概的位置上,为之定骨,而后再根据定骨后的手感和过往经验,迅速沿着骨骼走刀,顺肌肉柔韧到骨头缝隙再插入,进而斩断肌肉血脉为之劈缝。 总的来说,庖丁砍出刀的过程很小,但依旧会伤骨,并留下细微的独特痕迹。而根据这种独特伤痕的部位以及大小。齐缘便可以判断出出刀的人有什么样的出刀习惯,乃至人被杀死的确切方法。 “死者是被人捆着,从脖颈处二脊骨下的刀,施刀人干净利落,应该能走出一线红。尸骨被人绑着推进土里匆匆掩埋,可头却在正确的位置。这意味着用刀的左撇子大可能是在出刀杀人后,还给死者留了一块皮肤,没有斩断,进而留了全尸。”“五十斩连皮刀。这刀法我太爷爷曾经会。” “连皮刀我也会,但没给人使唤过。” “哎,你占我便宜,你丫要脸吗?” “谁占你便宜了?我只是感叹,感叹这个,杀人刘全尸,用刀的是个讲究人,要放在咱们爷爷那辈儿,这叫仁义。” “仁义个屁,把人杀了,还把头砸烂。我看不出来哪里仁义,以我看应该报警,惩治恶人。”姜兔义愤填膺道。 “我也有这意思,要不然一见到牙,我就又往下挖了呢。” 齐缘赞同了姜兔一句,随后叫进了火把。又仔细看了看埋骨的土,想最后再搜寻一遍。随着更细致的观察,齐缘又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火把的光亮中,齐缘在土里弄出了一块似乎是硬币的圆形金属和一个烂布里的证件本。在如此湿润的地下,两样东西全千疮百孔,却也并没有完全腐烂。 齐缘在略微擦拭后,从那硬币上认出了民国八年,从那本证件本上认出了定国军法处等繁体字样,以及北洋政府时期的五色旗图案。 “民国的证件本和钱。那这就更不急了,这是旧社会的陈年老尸,得靠文物局管,咱们眼下三急,还是先摆平蝉虫的事儿,再料理他们吧。” 贯昶的话很务实,因而三个人暂时放下了尸骨的事情,因为担心人头蘑菇的数量不够,齐缘便又顺着发光虫子的痕迹挖掘了三五个出来,顺带向每个蘑菇下的土壤多挖了一些深度。挖掘的结果和齐缘猜测的一样。在每个人头菇的嘴里都有那种黑色头发一样的丝线,与更深土层里的死人相连接。 死人骨全是被人先捆绑斩杀,又砸碎了头的。施术者的手段高超却又残酷,看的人脊背发麻。十几分钟后,齐缘从四口洞中逃挖到了五个人头菇。他脱掉破损的衣服全包裹起来,随后抬起头,望着那些洞穴里星星点点的荧光,不由得感慨伤心。 在幽暗的洞穴里,仅肉眼可见的,便还有十几甚至二十几处蓝虫聚集的土壤。按照这个规模类推,仅仅在四口洞的大厅里,便应该有与光堆数相对应的死人遗骸。埋葬其间,如果这些人真都是被那个左撇子的刀客所虐杀,那么这就不是仁义。而是屠戮了。 由此一想,齐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同时,他意识到这四口洞和整个狗王店一样,绝不是善地,仅仅是入口的粗略发觉,便已充满了谑疑,而那一堆更深入。据说通着地下暗河甚至峡谷却早已被人炸塌的四口之中,会有怎么样的骇人酷刑或秘密。 齐缘不敢也没功夫顺着那个假设去向。然而,就在他收集好蘑菇,想快点离开这幽怨地时,他耳畔想起了贯昶错乱的呼唤。 “齐缘,先别走,你快过来。小声点。”贯昶突然死盯着一个方向,满脸急切的召唤齐缘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贯昶的样子很怪。 他呼唤齐缘时,虽然嗓音压的极端低沉,但是齐缘却依旧从他的呼喊中听出了急不可耐的兴奋和颤抖。 齐缘下意识的以为贯昶定然看见了什么了不得还不敢惊动的东西。于是他蹑脚到贯昶身边,随着他的眼神去望,紧跟着呼吸一滞。 在距离他俩三五米的地方,有一片爬满蓝色萤光虫的碎石,而就在那片碎石之中,有一只人拇指大小,拖着长尾略带透明的虫子蹲在那里缓缓舔须,火光和荧光的交织下,齐缘清楚地看见那虫子六足,长须,头戴三眼,短翅,大口,白身,粉肚。宛如玉雕,又如雪素,祂不是别的,竟是被虫把式惦记多时,思念许久的蝈蝈名品白玉驹。 竟然在四口洞中发现了白玉驹。这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也让齐缘感到一阵狂喜。要知道,今日里保德宫所出的种种事端,都是由着价值连城的白玉驹丢失所引起的。 眼下,不管白玉驹是让蝉虫吃了,还是让某些人偷了,总归是没了着落,因为白玉驹而被迫现在这狗王店的齐缘非常明白,只要能把这只拖着大刀把虫子捉回去,那么就足够消灭一切问题。 望着惊奇的发现,齐缘与贯昶交换了一下眼色,而后齐缘压着嗓子道,“我动手抓吧,你身体不好,退一边,谢谢!” “你等等,这白玉驹,雌雄一对才值钱。咱们光逮只母的回去,交不了差呀。” “等,拖着手上的火把都快烧完了,况且公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嘞。” “只能等,虫把式说过,这白玉驹雌雄一对,互相不离百步,应该出不了片刻就会交合在一起,否则也不会每次一逮就一对儿。” 贯昶的话,有几分道理。齐缘听后权衡了一下,感觉想得个全功,也只能按他说的多付些耐心。不过心中虽有抉择,却还是时不时望望姜兔手里的火把,思考着一旦光亮告捷,三个便又要在山洞野地里浪费宝贵时间,甚至被野狗袭击的意外事情。 密切的观察和等待中,齐缘渐渐感觉这白玉驹的行为很怪异,因为祂除去多了第三只眼睛之外,在晚间竟然也能运动活泼,而且还爱吃那些尾巴发蓝光的洞穴蠕虫。 白玉驹的这些习惯都和正常的鸣虫蝈蝈大相径庭。齐缘虽不如虫把式那样精通鸣虫,但通过儿时的接触,以及近日的耳濡得知这蝈蝈乃是阳虫,喜欢爬高向阳,枝头草顶。多在白日里叫唤,日头越热,叫得越欢。除了产子,下雨的时候,几乎不再背阴处待着,晚上更是不怎么动。 但今日里齐缘却在找人头菇的极阴之地里见到了蝈蝈,祂不但在晚上出来了,还在这么阴暗的地方吃虫捕食。实在和齐缘对蝈蝈的认知大相径庭,因为认知错位,齐缘忍不住进一步思考。随后,他猛然想通了一件奇事, “贯昶,你以前和我说过,这白玉驹是蝈蝈里的白化种。” “对。” “我看不是。如果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蝈蝈呢?” “怎讲,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就是一种近似蝈蝈的新物种。因为它根本不是阳虫啊,大半夜在洞里捕食,还有三只眼睛,这或许只是蝈蝈的一种生存在洞穴里的近亲。四口洞才是祂们原本的家。” “不是阳虫,活在洞里,难怪虫把式按照阳虫的经验抓,漫山遍野也只找了一对儿。” “这么一来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白了,这不是白化,而是祂本来的颜色。洞穴里生存的生物大多会褪去黑色素,所以我想这东西应该是某种蝈蝈一类的生物。许多年前掉进四口洞,渐渐演化出来的。再往后四口洞虽然塌了,但是…………” “嘘。”贯昶粗暴急切的打断了齐缘的推论。与此同时,那只拖着大刀长尾的母虫突然停止进食,震动双翅,起了唧唧的鸣叫。 和齐缘猜测的类似,白玉驹鸣叫的声音也大不同于蝈蝈,而是近似于委婉动听的鸟鸣。那声音优而脆,齐缘听在耳中,竟感觉有几分神似戏曲中的闺门小旦。 这驹子的叫声品相已然很奇,而更加奇特的是,随着这鸣虫的振翅急叫,齐缘周遭那些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瞬间收敛光芒骤暗了下去。紧跟着,在那一堆凌乱碎石的石缝周遭,又起了一些清脆明快的附和叫声。 附和的叫声与母虫的叫声类似,但要低沉些许,让齐缘感觉应该是公虫对母虫的应答。叫声在持续了十几秒钟后,一个更加让齐缘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随着虫叫声越发急切接近,最后竟有七八只母虫三分之二大小的白玉色公虫缓缓从四口洞的洞穴石缝中蹦跶了出来。 如此多白玉驹现身,若换成虫把式在这儿,一定乐得合不拢嘴。但齐缘不是虫把式,故而除了感觉震惊之外,只是越发明确这白玉驹果然不是蝈蝈,而是某种生长于四口洞中的一种,是一种有着完全不同于锅锅习性的生物。这些异种的白色工虫从岩石缝隙间蹦跳出来后,立刻扭打着撕咬在了一起。他们在母虫的罪名中乱斗,有的断腿断翅,有的断须断头。 没过几分钟后,这一场大战便告结束,最后竟只剩下一只体型略大全区全矣的公虫宛如雄鸡般振翅挺立,这唯一留存的胜利。公虫发出比刚才高亢的多的一压鸣叫叫声中,他渐渐接近那站立在岩石顶端的母虫,并趴在他的背上。而母虫也坦然接受。 第35章 虫袭 ‘争宠,原来白玉驹之所以从来一对,是因为争宠。‘’ “就是现在快抓,哎,记得全须全足,用衣服扣。” 齐缘不傻。在贯昶说出那些急切的嘱咐时,他已经丢掉手头的桦木棍,又将包裹着人头菇的外衣抖露了干净。随后,齐缘屏息凝神,趁着两个蝈蝈交欢对唱的时机,走鸭子步缓缓接近,待感觉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和猛然出手。 在一块光滑的大石面上,以衣服稳扣住了那一对驹子。白玉驹遭突然袭击,立刻大跳大闹,在齐缘的衣服上顶起了一个个鼓包,欣喜之余,齐缘怕伤到他们的须头,便又冲贯昶挥手。 “你跟过梁家有经验,最后这一锤子你来。” “嘿嘿!终于轮到专家出场了哈。” 贯昶说话间,拖着伤痛的身体走到那块大石前,先颇为显摆的预热了一下身体,又缓缓揭开齐缘外套的一个角,将手伸进去,摸索了起来。 片刻后,贯昶的手从衣服里拿了回来。在他的三指之间两头须鞍俱全的漂亮白玉驹,都赫然无助的挣扎着六肢。 “啊,成了!” 望着那两只蝈蝈齐缘如释重负。他将第二只备用火把交给姜兔引燃,一边又告诉贯昶,“哎,一箭双雕,回去庆功吧。” “哎,你一定得告诉老爷子,这蝈蝈是我抓的的。到时候呢,他对我有个好印象,我才好和他谈千味集的事儿。” 贯昶志得意满间,露出了狐狸尾巴,齐缘心花怒放,也懒得和他计较,兴高采烈中,三人准备往四口洞外走,可还没动几步,齐缘突然用余光惊见有一白芒如飞箭般扎到了贯昶的手里。随着白芒和贯昶的碰撞,哎呀,一声腾空惨叫,浑身如触电般大摆抖动起来。 在贯昶惨叫的时候,齐缘又看见个白色的朦胧东西跳在了他的身上。在那东西停稳在贯昶的脖颈上时。齐缘惊愕的看清,那居然是只在先前争斗中断了腿的公白玉驹。跳上贯昶身体的公白玉驹对他干了什么。齐缘不知道,但通过贯昶不断拍打脖子的样子,看来这东西应该是咬住了他的肉,虫子不大,但咬到肉想来也是很痛的。否则,贯昶不可能龇牙咧嘴的叫成如鬼的样子。齐缘为了帮他把那虫从身上弄下去,转身准备帮忙。 “哎,小心。”听见姜兔的声音。齐缘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个白色的球也弹跳着来在了齐缘的右手臂上,白色的光,速度很快,以至于让齐缘无从闪躲。 待齐缘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右手上立刻起了一种针刺骨头一样的钻痛。 齐缘切身体会到了贯昶的难受。不过他毕竟是硬把式出身,又得益于小时候父亲的皮带,早练就了一身的忍痛本领。故而,虽然这虫咬的疼痛异常特别,但他却也忍了,并还出手将叮咬在自己肉上的白色公虫一把抓住,丢在地上踩烂,解决了自身的危机后,齐缘继续去帮贯昶。 而这时,倒霉催的贯昶则满地打滚,且浑身至少爬满了十几个白色的公虫,那些虫仿佛马蜂般专门挑贯昶、脖颈、手背、额头等露皮肤的地方,在这般群起而攻的态势中,贯昶一败涂地。但手里却还紧紧的攥着那一对公母虫,不肯松手,人被几十只蝈蝈咬到毫无还手之力,这堪称奇异的景象。但是再奇,也由不得齐缘围观了。为了不让贯昶继续痛苦下去,齐缘被迫将衣服当做棒槌,一面让贯昶他下脸朝下,护住五官要害,一面又冲他的身上挥舞衣服。按照小时候为玩伴驱赶马蜂的办法,把那些白色的虫驱赶拍打下去。 齐缘的办法土,但是奏效。拍打中那些死钉在贯昶手臂和后背上的白虫最先掉下去,他胸口的一些虫子齐缘虽然没看见,但应该也被这小子的一身骨头架子给压扁了。 须臾后,贯昶身上的白虫被驱赶下去了十之八九。然而,就在情况逐渐转好的时候,洞里却又起了此起彼伏更加细腻的虫鸣声,往他们的方向汇聚。 齐缘绝望的发现,这洞里的白玉驹不是一般的多和顽强,就连先前那些被贯昶和齐缘拍打掉,但没死的虫子并没有如一般的昆虫那样受惊逃跑,反而是又一回跳上了贯昶身体,并极力的向贯昶右手的方向攀爬。 而就在贯昶的右手上,那只背负着公虫的母白玉驹,竟然也震动着翅膀,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鸣叫。齐缘听着那母虫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动静,联想起,初次见到白玉之时,百虫禁声的场面,竟突然间大概猜出贯昶为什么会受到虫子的疯狂攻击了, 齐缘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咬牙间毫不犹豫奔到贯昶身边,将那一对白玉蝈蝈从他手中粗暴的抢来。 “你干嘛,这蝈蝈可是咱的命。” “所以祂死了,咱们才能活。”说话间齐缘动手将那虫狠摔在地上,又用石头砸碎。吧唧,随着一声脆响,两只价值连城的白玉驹转瞬间成了白玉酱。蹦哒蹦哒,也在白玉驹碎裂后,极多的白色公虫从贯昶的身上以及岩石缝隙间蹦跳出来,不停的围着那虫的尸体转圈鸣叫,仿佛在为其送葬。 在虫离开贯昶的身体后,齐缘赶紧将他扶起来。但可惜这家伙似不领情。齐缘搀扶他时,他竟眼泪汪汪的望着那虫子的残骸大喊,“妈的,你下手太黑了吧!” “还没看出来吗?你被咬都是这母虫害的,这白玉驹的叫声对周围的虫都有影响,能引别的公虫来救祂,祂要是不死,虫子都会咬在你身上的。” “没事了吧。”在这时,齐缘的背后起了兔子的问询。齐缘能从兔子的喊叫中听出她的急切和无奈,因而他急忙扭过去,冲她笑着安慰。 “多大点事儿吧。猪,牛羊还有鸵鸟,我都在过,更何况一只小虫。” 笑着回话间,齐缘又扭身去搀扶倒血霉的贯昶,并仔细观察他的伤势。 可谁知,当他在火光下细望见贯昶的身体时,面色又是骤然一变。原来就在贯昶的手臂和面颊上,到处都布满了白玉驹的咬痕,那些咬痕异常深刻,而且与沙卫兵刘大和身上的独特咬痕一模一样。 齐缘望着那咬伤的痕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白玉驹就是蝉虫。” “齐缘,你瞎说什么呢?嗯,扶紧点儿,我晕。” 伤口处开始不断流淌出黑色血滴的贯昶,状态突然变得不好起来。在萎靡的呼唤后,贯昶的身体抖了几动,眼神也逐渐转狠。 “呃,突然特别饿,想吃点东西。” “贯昶,你克制一下,咱拿到解药了,只要回去让老爷子处理一下,你就能好。” “好不好的,先放一边。我饿了,我想吃肉。另外我有个不太好意思的想法,想和你商量。我看你挺香的,给块儿你的肉吃,行吧。” 随着这句齐缘颇为耳熟的话闭,贯昶如发疯般向齐缘扑了过来,依如齐缘的三伯刘大河,贯昶发病很猛,样子凶残。不过经历过三伯的事情后,齐缘早有了准备。 面对着贯昶的血盆大口,他立刻抉择,将用来防身的桦木棍子向前猛蹬,让他的大口咬在了棍子上,又借助棍子发力将他摁倒在碎石地间。 “兔儿,快跑,叫人去。” “可是,可火把只剩一个了,我走你们…………” “去。”齐缘,毫不犹豫的嚎叫,一边以蛮力将咬着花木棍子不放的贯昶死,摁在碎石地上,一边用余光又看了一眼姜兔。齐缘不喜欢明知道抉择,却还无谓的浪费犹豫。所以他坚决的告诉姜兔,“兔子,我们的命都在你手里,别让我失望。” 随着齐缘的话,姜兔的眼睛猛睁了一下,脚下的步伐也终于移动。临走前,他引燃了带来的所有烟卷。紧接着,兔子的脚步声和手里的火光便迅速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随着火光的消失,四口洞中变得极其暗淡,而且可能因为齐缘杀掉白玉驹的行为,打破了洞里的某种平衡。待兔子和火光消失了好半天,那些虫子发出的荧光蓝点也没有再亮起来,没有了虫火照明,齐缘和贯昶便完全是在黑暗中搏命,这让齐缘本就异常艰难困苦的制衡变得更加艰难。 从身体素质上说,齐缘自认贯昶是比不过他的,但那家伙此时已经因为毒素而失心疯了,他又不想因为过分激烈的动作而把他弄伤弄残。所以综合种种,齐缘只能在这一根棍子的平衡下与贯昶较劲,寄希望于在自己的力量告捷前,先把他的力量耗尽。 齐缘的想法勉强,而现实对他更加勉强,就在两个人紧紧相互较劲了几分钟后,他突然听见自己手中的桦木棍子发了一声咔嚓的脆音,也随着那声音,齐缘绝望的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木棍竟自贯昶撕咬的地方裂开了。 “呸,一点都不好吃,让我咬一口,让我咬一口,咬一口,就一口。” 贯昶说话时不停的流口涎,并随着呼笑喷了齐缘,一脸冰冷的液体和冰冷的话,吓得齐缘一个哆嗦。更认识到这家伙已经彻底封了心智。为了不让自己少个零件,齐缘被迫拿着半截儿桦木棒和贯昶拼命扭打了起来。他俩一个中毒发狂,一个眼忙手乱,互相间你来我往,竟也半斤八两,盲眼乱斗,又称瞎打,能不能赢,基本靠运气。 而就在这场比拼运气的战斗中,流年不利的齐缘最先遭了厄运。他推搡贯昶时,脚下一个没吃稳劲儿,突然陷入了石头的缝隙间,再拔不出了。在之后,还没等他站立稳妥。贯昶和他的哈喇子便同时冲了过来。因毒发疯的贯昶冲击力很大,一个撞击便让齐缘感觉闷痛,头头里还翻涌起血腥的味道。 然而,这还并不是最糟糕的。 第36章 深洞 “妈的,真他妈硬。”随着贯昶的这一次撞击,齐缘原本只陷了半只脚的石碎地,突然起了清脆的碎裂与下陷的声音。并伴随着那些声音。齐缘感觉到了快速的失重。 他突然意识到,因贯昶这胡乱一撞,两个人掉进了一处结构不稳且被碎石虚掩的深洞中。因两人误打误撞而穿的隧洞有多长多深。齐缘没有概念,他只恍惚感觉自己跌滑了好一阵,才没了失重的意思。身体停定后,齐缘周身刀划样的苦痛,却又感到自己的身子下边儿很软,似有东西缓冲。柔软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一个大麻烦,自己很可能又摔在了贯昶这个倒霉蛋的身上,并由他吸收了跌落的大部分冲击力。 想到身下可能又压着贯昶,齐缘立刻恐慌起来,因为这一次跌落的冲击力和在狗王店旱地拔葱时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贯昶真的就在自己身下的话,齐缘很可能把他坐死。惊慌中齐缘忍着痛苦翻身滚开,随后于漆黑中伸手摸索向刚才跌落的方向。 随着摸索,齐缘的心瞬间释然。身下,齐缘并没有摸索到贯昶的身体。在他刚才跌落的地方,只是一些碎旧的衣物,包裹在外套里的人头菇,以及一些零碎的人骨、人骼。 平白无故摸到人骨这件事儿,若放在平时肯定是骇人的。不过放在这四口洞里则只能以庆幸来形容。在确定贯昶没有被自己压死后,齐缘调整了一下呼吸,顺带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零件是否缺损,随后才缓缓开口,呼叫起了贯昶的名字,“贯昶啊!贯昶。” 齐缘跌入的新洞也不知道有多长多大。他每喊一句贯昶竟能听见三五个回音。这些回音极长,在回音全部渐渐消失后,齐缘才听见了贯昶微弱的回答。“好饿啊。”齐缘听着贯昶的喊叫声音,心中起了一阵同情。但他不敢向贯昶那边儿走去,却只是问,“贯昶能忍住了吗?” “我想咬自己一口,但是我动不了了。”齐缘听着贯昶的回话,心中怜悯更甚。颇为无奈中,齐缘把心一横,被迫选择使出他最后的措施。齐缘将新得的人头菇掰下一块儿,小心翼翼寻声摸索着放在贯昶的嘴边。把“这个吃了。这个东西也许能治好你。” 齐缘喂贯昶人头菇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因为出身山村的他很小就知道许多蘑菇是不能生吃的,保不齐能让人一命呜呼。但眼下贯昶已经无药可救,为了不让他啃自己,便只能按照他大爷爷的说法,生吃人头菇试验。 齐缘冒险喂贯昶吃人头菇。那饿急眼的家伙也没有拒绝,很快,黑暗里便起了一阵阵咀嚼的声音。“还饿吗?”“饿。但我那么想吃肉了。” “有效果。你小子命真大。” “疼,这招谁惹谁了?好歹我也是身价过亿的大少爷,何苦跑来这地方受洋罪?”“那得问你自己,非要当商业间谍真不知道你们田家人是怎么想的。” “不关家里的事儿是我自己的主意。呃,嗯,其实我来这里就是想证明自己是个大男人啊。我不能总活在我爸和我姐的眼皮子底下。” “你爸和你姐,田家和和田沫,他们对我都好。但是,但是我活到19岁,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家那两位给我安排的,从幼儿园到留学,每一步都是他们说的算。就连我早餐吃什么饭,晚上喝牛奶还是喝酸奶也得听他俩和柒三的。” “柒三是谁?” “我姐的手下,从台湾请的,那边儿管他这种人叫管家,名字怪人也怪,别人是管家,我是被家管,可我都19了呀。你说我多窝囊?” “哼,是有点窝囊,可我感觉你也有点不知福。” “谁说不是呢?这出来受一身伤才彻底知道家里好了。哎呀,妈妈,我看见你了。我想吃你做的宝塔肉和刀鱼面。” “别说丧白话,身上有啥伤没有?快检查检查,我给你处理。” “左手没知觉还冷。”贯昶回答齐缘。 而也因为这个答案,齐缘心中起了更大的恐慌。没知觉这事儿可大可小,实在是不能让人省心。再加上这洞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恶虫潜伏,所以急需要齐缘拿出一个方案来应对。 齐缘手里的人头菇有一定的医疗功效,但那东西毕竟不是药物,也不知道有多大副作用,故而齐缘不敢给贯昶多吃。所以在思虑后,齐缘便感觉还是先想办法弄点儿光火星之类,看看贯昶的伤情,顺便观察一下四周的地势出路为上。齐缘是重效率的人,拿定主意就立刻开始行动。 他摸索着先前垫做缓冲的死人骨骼和衣物,企图从中找到些能用来起火照明的物件。搜寻开始后,齐缘很快摸索到了更多的死人尸骸。而后幸运的从这尸骸上找到了一堆碎布和一只打火机,并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搓起了上边的钢轮。在几颗闪亮的火星后,齐缘手中的打火机奇迹般发出了一颗豆大的火量。随后齐缘不敢耽搁,立刻把死人衣服甚至骸骨都放在那不大的火光上去烤。 期待着这一颗比星星大不了多少的火种能够燎原。齐缘期待满满的盯着眼前烂衣。然而直到他手中的打火机熄灭,那一件灰扑扑的衣物除了冒出几道白烟之外,却再也没有任何期望中的反应发生。片刻后,火灭烟雾,齐缘的视线重新归于一片漆黑,熄灭的打火机也灭掉了齐缘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去混玩意儿。”暴怒中,齐缘用家乡话咒骂着不堪用的打火机,并将它丢在了地上,轻轻抱着自己的头,好半天都不说话。不过,就在齐缘起了放弃之心的时候,一阵不算大亮但也刺眼的光芒突然照射进了他的眼里,打破了他的绝望。随着这道光亮,齐缘急忙抬头,并看见贯昶手中拿着一支略带锈石的手链,呆呆的望着它。 “不呷咕了,从那里找到的还有没了?”齐缘问话时,贯昶的表现很怪。这个满脸虫疤咬痕的倒霉蛋一脸震惊的样子。在问话后,他只是伸出手指着齐缘的方向,“齐缘,你,你背后,你背后有张人脸。” 齐缘听着贯昶的话,脖子上起了一层鸡毛汗,身体更是顺着这家伙的指引,本能而迅速的向回望去。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下,齐缘果然看见了一张人脸,一张正冲他微笑的女人脸。 齐缘背后的人脸,粉白带笑,杏嘴柳眉,漂亮极,也和善极了,仿佛在邀请齐缘参加什么有趣的事情。虽然这脸极具灵气,但齐缘也本能认为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因为这里是四口洞。因为那女子的笑容一动不动。因毫无防备而急速后退几步。 齐缘稳了下心神,待他再凝神去看时,这才看出那冲他伸手微笑的女子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古裙装束和有些油彩漆的浮雕画素。这画素虽然比真人略高大,且偏写意,但经光影这么一照耀,依旧宛如古人复生。 “文物哎,真可惜是个石头,这要是个活人,一定娶回家当媳妇儿。 ”“她晚上要是真的跟着你回去了,你不得吓死啊。” 四口洞里有古人的画像,这太不正常了,因为无论是在王大夫还是大爷爷的描述中,四口洞都是个天然溶洞,不应该有什么人类的遗迹。可齐缘来到这里后,不但找到了人的遗骸,而且还有如此大型的艺术杰遗,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能动不,能动,便寻出口。另外看一看这里还有没有别的雕刻、壁画之类。” 随着齐缘的话,贯昶手中的手电开始移动,而随着手电的移动,这四口洞里的其余惊艳迅速进入了两个人的眼睛。在四口洞的溶洞深处,除去钟乳石这类天然的奇观,还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就他们站立的地方就有规整的台阶,以及许多尸骸、碎布、瓷器以及锈蚀到不可辨认的枪支。这些杂七杂八却又几无用处的东西中,齐缘最大也最意外的发现,依旧是在这长廊石壁上所看见的雕绘。最难得的是那些浮雕上几乎都有解说性质的文字。 书画配合,好像他小时候所看的那种小儿书。望着那两人多高不知多长的浮雕,齐缘起了好奇心。但他没功夫看内容,而是急着借着手电光望了望来时的路,又问贯昶的状况。“能站起来爬出去吗?” “不能。哎,左手应该是脱臼了。” “那只能等姜兔回来。”齐缘一声叹气,这才走到古人杰遗的那些壁画前,好奇的端详,原本观察壁画只是齐缘无聊无奈下的闲举。然而随着阅读,他的眼睛却渐渐放大,指头和心脏也抑制不了的震颤起来。甚至当第一幅图画的内容还没有读完,齐缘便接连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了?那些壁画上写的什么?” “说出来你都不会信,这幅壁画上画的是咱们祖宗的事迹。世界上第一个庖刀鬼的故事。” “第一个庖刀鬼,咱的祖宗,咱们误打误撞跑进来的四口洞里有祖宗的遗迹。这也太巧合了吧?哎,你快点儿念念,咱祖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他的故事会被人画在四口洞里?” “正在看。”齐缘说话间急忙看向了第二幅壁画。并且又凭借着高考所练就的古文知识,将那些晦涩的古人文字填补了自己的一些想象,告诉了同为庖刀鬼出身的贯昶。 随着他的讲述,世界上第一个庖刀鬼的诞生渐渐展示在了这两个早已将他遗忘的后生眼前。四口洞壁画所示的内容全都超出齐缘的想象。因为根据壁画的讲述,世界上第一个庖刀鬼竟然源于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十国,身份根本不是一个做宫廷菜的厨子。 相声有新人 “喂。听得见吗?” “我不是在你旁边儿吗?哎,快说说那壁画上面讲了个啥。” “这上面记载了世界上第一个庖刀鬼的事情。” “这我可得记下来,回去和家里人炫耀。” “唐末五代时,天下大乱,各地军阀为了登上王位,尔虞我诈,强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乱世中,北陵契丹国国主耶律德光趁虚而入,灭了当时做东京的石敬瑭朝廷。在晋会同十年二月初一于东京汴梁崇元殿称帝,改国号契丹为大辽。又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发圣旨,要求各地节度使进贡珍宝美人,以示臣服。到这里,刘知远就开始犯愁了,珍宝美人。他两样都没有。” “那他总不能把自己献上去吧。那些骑马的可不好这口儿。” “哎。去去,去去去去。脑子里天天想什么?那刘知远让他手下的一个将军去烧杀抢掠,可那将军不愿意做这种事,又不能违抗命令。于是他想啊想,想啊想,最后还真给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盗墓。” “齐缘,哥,我感觉有鬼呀!”贯昶边说边放起了灵异音乐。 “停。” “您继续。” “那将军说做就做,连夜带着部队往最近的太行山前行。” “为什么(┳◇┳)” “太行山南边墓多啊。可到了太行山,这个将军才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些墓早就被人翻了个一干二净。” “那咋整?” “硬着头皮挖呗。不然最后他只有两个个选择,要么独自一人逃走,要么回去等着脑袋落地。” “嗨,齐缘,你别卖关子,这人肯定有收获。” “没错,那将军的人一直挖到午夜寅时,竟发现在太行山西北的一处老木墙的裂缝间有红光渗出。可给他们高兴的,急忙拆墙卸瓦,准备进墓夺宝。” “能发出红光的异宝,是我,我也…………我去……” “呦,好反应。不过那些士兵们可没有这种身手,刚进墓门就被墓穴里的机关射杀了几人。眼见手下士兵已经有了退意,那将军心一狠,拔出剑带着头往里冲。也得亏那将军武艺高超,在不停抵挡箭矢之后,还真给他闯进了主墓室。” “然后发现了天材地宝,顺利完成任务,打道回府。” “不,他发现主墓室里只有百来个脏兮兮的老幼妇人,所谓的红光只是灯台上的烛火而已。而那些妇孺手上的防身弩也说明了一切。” “可这墓室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啊?” “躲灾呗。村里的男人死的死,逃的逃,没办法了才躲进来的。” “嗨,那这不白忙活了吗?” “这种时候,将军也顾不得什么仁义了,将那批女人全部绑了起来,有点儿姿色的准备赠与耶律为奴,剩下的犒劳手下,平息怒火。” “确实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命重要。” “可就在这个时候,将军发现一个女人正不慌不忙的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好奇之下凑过去一看,这一看给他吓得不轻。原来那女人画的居然是一幅兵法图,而图中自己的兵马已经被敌军包围。” “所以这些女人其实是诱饵。” “那将军也如此以为,连忙下令撤军。但这一举动却引得那女人冷笑连连。” “那估计已经是迟了。” “根本没有埋伏。那兵法图只是女人随手画的。那女人笑完后,先是从兵法讲到国家,又从国家讲到大义,一番言论下来,把那些将士们讲的心服口服。将军忙问其名字,她答曰,小白?” “这种人,如果是我老婆。”贯昶脑补中,“贯昶这个碗你是洗呢还是不洗呢?” “呃,总之那个将军也是如此所想。连夜将那女子撸到一处险要住处,准备就地成婚。” “他准备生米煮成熟饭。” “没错,就在将军脱裤子的时候,那女子突然问他,还想不想要自己的命。” “不会有把剪刀……” “想啥呢,你,那女子从大局出发,告诉将军,如果此时破了她的身子,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将他献给了辽主,则是百利而无一害,而日后她更能助将军成就一番霸业。一番畅想后,将军同意了她的计划,稍加休息后,便于第二日启程前往汴梁,参加辽主的登基大典,只带着小白一人参加大典的将军很快引起了辽主的特别关注。辽主当众羞辱了将军二人,让其当众演一出春宫图,然后打道回府。修的将军面红耳赤。” “这…………拳头硬了。” “就在将军窘迫的时候,小白突然站了出来。她环顾了周围一圈,然后说道,‘在小家看来,那些美人珠宝与粪土残碗无意’。” “厉害,气质这块儿拿捏的死死的。” “这一席话当然是引起了辽主的兴趣,便让小白上前仔细说道说道,说的好有奖励,说的不好则直接掉脑袋。小白也是毫不怯懦,妙语连珠,说的辽主频频点头,到最后更是点出自己是庖刀之鬼。” “噢,噢噢!重点来了。” “那辽主问他,鬼字作何解?小白答曰,‘鬼斧神功。’辽主一听乐了,让小白当众展示一下她的刨刀之术有多厉害。而小白也不含糊,当众做了一道奶八肉出来!” “细说,怎么做呀。” “准备一个黑玉碗,一个白银壶,一把香芋刀,一壶马奶,一具牛脊。将新鲜的马奶注入银壶,又略割牛脊肉入黑玉碗,将马奶酒缓缓注入黑玉碗中的牛脊肉上。而随着浇灌那牛脊肉快速的失水变白,就成了一道奶八肉。” “就这?” “就这。” “哎,传说果然是传说。” “你们在说什么?”姜兔突然打断。 “你不是去找人帮忙了吗?找到了吗?” “我们这儿不是番外吗?” “番外你不也得去?等找到救兵,刚好故事就讲完了啊!” “刚说到哪儿了?” “小白变戏法似的做了道菜出来。” “哦,对。那辽主尝完过后,眼睛都亮了,连说了三个好字。小白趁热打铁,俯身将自己的身材曲线暴露无遗,一边拜谢,一边表示自己还有更多的手艺花活儿,保证让辽主大开眼界。辽主哪受得了这般诱惑。一生退朝后便抱着小白急不可耐地去了后宫。” “后来呢。” “在那之后,辽主天天与小白厮混在一起,琴棋书画,赛马打猎,就没有小白不会的。不过最让辽主心动的还是小白的庖刀鬼术。为此,辽主还专门称小白做的宴席为鬼宴。宫廷菜肴、民间小吃全都让辽主吃了个遍。那一段时间啊,确实让辽主有一股帝王般的体验啊。” “那接下来就该是盛极必衰了吧。” “没错,在辽主纵情声色不务朝政的时候,那位将军先是按照之前与小白的计划,怂恿自己的主公刘知远称帝。随后又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刘知远的威望,在各个节度使之间牵线搭桥,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反辽同盟。也因此,辽国仅建立了四个月,便陷入了重重危机之中。而在北有刘知远55万太原军,南有杜重威、李璟33万江东军的情势下,辽主只有一个选项,率军北逃塞外。但在逃跑时,楼主依然没有忘记带上小白以及他那让人魂牵梦绕的鬼宴。” “最后不会是小白亲手手刃的辽主吧。” “你忘了我们的身份?辽军北逃时,士气低沉,就连原本健硕的辽主也逐渐感觉自己浑身无力,疲乏异常。但奇怪的是,胃口却没有丝毫减少,甚至还有隐隐扩大之势。起初他以为自己染了风寒,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病情发严重,到了最后,身上竟然开始脱水,还起了黑褐色的斑纹,而且异常试吃血肉美食。” “他身边那些个大臣没察觉到异样吗?这不把小白当场拿下?” “自然是有的。可那个时候,辽主早已被迷了心窍。面对群臣的觐见,他不仅不以为然,甚至还说,谁要是再敢耽误他与小白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就直接砍头。” “那这谁还敢触这个霉头啊?” “到最后,辽主病情持续加重,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安排后事就一命呜呼。而没辽了主庇护的小白自然而然就成了辽军们泄愤的工具。他们将小白从营帐里拖出来,一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但没想到从小白身体里喷涌出的不止有鲜血,还有无数六角刀口,色白如玉的一虫。喂,你怎么又把音响打开了?” “嗯,这次我真没有。” 第37章 王文斗的顾虑 译完石壁内最后一张图画的内容,齐缘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不光因为这石壁上的内容,将庖刀鬼三个字的历史向前延伸了一千多年。还因为这上边儿又出现了那个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小白。 正因为那个名字,齐缘即使看完了内容,眼睛却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壁画。并试图将古文中提及的第一位庖刀鬼小白与大爷爷相册以及自己见过的那个女人想联系起来。 古文里,小白和将军的故事被分化在八幅壁画上,并都配有大段的文字与解说。但不管图像的内容怎么变,其中总有一个姣影高挑、挥袖如仙的女人立在中间位置。 显然,那女人正就是通篇故事的主角,那位最先喊出庖刀之鬼的人。只是古人的壁画太过写意。那图画中的小白寥寥数笔,只有一股神韵跃然其上,并不能让齐缘看出与那个活着的小白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况且小白这个称呼实在有些大众,仅为巧合的可能性也很大。至少齐缘就记得春秋时有个人物也是叫小白的。不过除了小白这名字,在这篇深埋地下的故事里,还有另外一个惊人的巧合,让齐缘为之侧目,那便是庖刀鬼。小白最后被辽人割掉了脑袋,而那城里人小白的脖颈处,又恰好有一条一线红的刀伤。 “这小白也够狠的,先是美人计,又下馋虫毒。误打误撞,竟冲进了庖刀鬼的祖庙。这也太巧合了吧。” “怕不是巧合。你知道我太爷爷齐振良吧?” “知道就他把你们这支人迁到狗王店来的嘛。” “齐振良六十大寿那日见了一个瞎子,随后便舍弃北平的所有产业,举家搬迁到了狗王店。真的理由从没人知道。现在看来,他搬迁的理由和这四口洞里的遗迹恐有大关系。我猜想他或许和你一样,从那瞎子处得到了什么消息才来到这里。在寻找咱们庖刀鬼祖宗留下的某种遗产类的东西。譬如你找千味集。” 齐缘的猜测,其实只说了一半儿。另外一半儿更加阴暗的他不敢说。因为他感觉四口洞里那些长了人头菌的死人,或许是自己的太爷爷齐振良为了封锁消息而灭的口。甚至炸洞的事情他也参与了。毕竟那些死者的刀伤太像是齐家人七星杀的手笔了。毕竟狗王店在旧社会时似乎也只有齐家有这种遮天的势力和能力,因为那些乱糟糟的离奇想法。齐缘忍不住借着手电的光亮,顺着完结的壁画儿望了望四口洞更深处那无尽的黑暗。 “这洞里有大文章,表面上看似平静,可实际上许多年来不断有故事发生,甚至在近几年还有人来过。” “近几年?你怎么知道?” “这不明摆着吗?为什么你手上的手电会有光亮。” “电池还有电呗。” “你说话能不能过脑子?再好的手电过个两三年还能亮也都不可得。所以光凭这手电就能看出,近几年有人进过四口洞。还有,咱们掉进来的那个小洞,明显是四口洞被炸塌后重新挖出,又把洞口给虚掩的,所以结构不稳定,咱们俩一撞就下陷。” “哦,原来这样。咱这祖奶奶也是啊,没事儿干,干嘛跟这儿整一地宫吓唬人呢。把自己的经历都写画下来,却没头没尾,甚至那个什么将军的名字也不提。” “古人写东西很有讲究,不提姓名,要么是必尊者讳,要么是必死者讳,总之有不得已之苦衷。况且这四口洞有四个口,咱们所见的还只是其中一口洞的内容而已。”说完这些,齐缘抬起头,忍不住又望了洞穴的更深处一眼。 “你不会是想进去探险吧?哎,兄弟,千万不能去这里死过那么多人,想是有妖魔鬼怪或者机关陷阱作祟,你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别说的好像多关心我,你不就是担心我进去了,没人陪你吗?” 齐缘点破了贯昶的想法,同时又感觉贯昶说话的声音高亮了不少,身体应有了持续的好转。 “人头菇起作用了。大难不死,回头你等着享福吧。” “哎,享什么福啊!我现在最想的就是吃一碗我妈做的热气腾腾的刀鱼手擀面,她老人家可是会牵扯不断和玉婵衣的制面手艺。面条儿揉的能跳舞,而且她弄的汤头也好啊。汤里的刀鱼从来都是富春江的,猪骨鸡肉拿快鸡山的老酒和葱花腌透。最绝的是汤里的火腿。” 因一碗幻想中的手擀面贯昶花式报起了菜名儿。 这种思苦忆甜的效果很有杀伤力,没多久竟然让齐缘也起了极端饥饿的感觉。而伴随着饥饿的产生,齐缘盯着贯昶一直在爆菜的嘴,却又起了另外的一串奇特的发现和联想。通过这一趟四口洞的大险,奇缘意识到白玉驹便是馋虫,被馋虫所撕咬过的人会得饥饿难耐的怪症。 从一千年前的耶律德光到现今的贯昶,是从没人能逃脱这种毒咒。不过在细想之后,奇缘却恍然发现自己似乎是一个例外。刚才在解救贯昶的时候,齐缘也被那白色的公虫咬伤过一回。随后因为事情起的太急,他没顾上处理自己的伤口,后来与贯昶一阵瞎打死磕,更是彻底忽略了这个细节。 直到眼下形势逐渐平静,齐缘才又顺着饿感想起了这匪夷所思的矛盾之处。望着自己身上的馋虫咬伤,齐缘感觉这绝不是偶然和侥幸,也感觉到他前一阵在老家被蝮蛇咬伤却没有发毒的事情。恐亦不是偶然和侥幸。 一而再的被毒虫咬伤却始终没有中毒的事实,让齐缘感觉到似乎它体质有些特殊,天然对于生物毒素拥有某种程度的免疫能力。只是这能力到底是如何获得,又有多大作用,他不清楚。 不过隐隐间,齐缘感觉如果他真的存在这种能力的话,或许与山鬼及其他喝过酒的那只血盏有关系。因为在齐缘的记忆中,那山鬼的肉毒是齐缘能记忆起来的最大,也是最后一次中毒。 在齐缘诧异于自己反常的身体时,他头顶那处两人跌落进来的狭窄隧洞,突然有一阵大量的红光闪进,也伴随着那阵红光。齐缘听见姜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们在里面吗?”姜兔的呼唤就是救命的甘泉。听着那似天籁的声音,贯昶当时就哭了,随后更是嚎啕哽咽着附和。“叫来人了吗?我动不了了,快救我。” “齐缘呢。他受伤了吗?” “我好的很,放心。” “嗯,我们马上下去,你们小心落石。”姜兔应答后,那洞里立刻传来了攀爬和石头下坠的碰撞声音。 在那堪称感动的声音里,奇缘急忙将半残废的贯昶移动向远处。而后两个人全身着长脖,静盼着救兵的到来。 救援的人下的很快,几分钟不到,齐缘便在稀稀拉拉的碎石坠落声中听见了一串人的脚步落地在之后,一束手电的强光迅速照耀进洞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又随着这束光亮跃入齐缘的视线。 “啊,是你!”齐缘望着跳进隧洞里的人很有些意外。齐缘本以为来救他们的人应该是保德宫的本家,可不曾想却是狗王店卫生队的那位王大夫。不过在最初的惊愕后,他又感觉王大夫来此也不算很意外,毕竟他是极受姜兔信赖尊重的,而且他懂医,更能解决贯昶的身体问题。 望着及时雨般的王大夫,齐缘急忙将灌场遇馋虫以及自己的处理措施向他进行了汇报。王大夫在了解了这里的基本情况后,先沉着的处理了表皮的外伤,又看了贯昶的胳膊,随后告诉大家,他只是胳膊脱臼了,其余没大事儿。 安抚完贯昶,王大夫打开了一个随身带来的医疗箱,从中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和两支玻璃药物,随后缓缓以砂轮敲击。 “你干嘛?” “青霉素和破伤风。先正骨,然后做皮试。” “正骨?听说特疼,能不能轻点儿?” “没问题。别动,你背后有个馋虫。” “哪!”贯昶惶恐中猛然回头,然也就在这个时候,王大夫以极快的速度放下了药剂,抓着贯昶内脱臼的胳膊便狠一发力。咔嚓。随着王大夫的动作,贯昶的骨骼缝隙间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锐响。 “好了。”手段很准的王大夫平静的告诉贯昶,而后又拿起注射器,在这小子的皮下打出了两个小小的鼓包。王大夫说,药物的皮试需要等待15分钟。 在这期间,贯昶继续抱着自己刚刚正好的胳膊哼哼唧唧。王大夫则与齐缘一样,凝望着四口洞里的那些壁画,做了些好奇的讨论。 “千年壁画,很神奇的东西。我以为四口洞里只出白玉驹,没想到还有古人的遗迹。” “你早知道白玉驹是这里出的。” “嗯。白玉驹就是虫把式口里的馋虫。我做过专业解剖,发现这种洞穴中室有种毒腺,而且有社会行为。” “那先前我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早说?”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但之后你会怎么做。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有种值钱但致命的虫,让更多的人得那种不能治疗的病。” 第38章 棺材里的秘密 齐缘与贯昶听了王大夫的话,先是一怔,紧跟着都是一脸愧色。齐缘听得出王大夫比自己想的多,也想的远。因为如果把白玉驹产自四口洞的消息传出去的话,那些虫把式为了暴利一定趋之若鹜。到时候恐怕会有更多人得这馋虫病,又进而会有更多人扒那人头菇,形成恶性循环。 甚至再往远想想的话,四口洞恐怕会重新被人全部挖开,到时候这底下所埋藏的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可怕东西,又会被人释放出来。毕竟在狗王庙有关于四口洞的壁画中,可还是有三个眼睛的老鼠以及那种恶狗存在的。 “四口洞许多年前曾经出过人命,为了防止事态恶化,政府把它炸塌了。我可不想再出人命,让当年的事情重演,既然贪婪不能消灭,那咱们就让引起贪婪的东西彻底消失。好吧。” 齐缘听了王大夫的高论,忍不住点了一下头。随后三个人迅速达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今日里四口洞中的所有见闻,绝不像外人,特别是那些贪婪的虫把式多言,以防止类似的恶性现象继续发生。达成默契后,贯昶被王大夫背拉着,首先顺窄露出了这幽暗的洞穴。 齐缘则在末尾拿着手电照亮殿后。齐缘举着手电于洞口为贯昶照亮时,突感脚下硬硌。似踩到什么独特的东西。伴随着那感觉,他急忙抬脚,放低手电,旋即在地面,照耀到了一个巨型的闪亮金属物品,那只终究没能点着的打火机。手电的照耀下,那只打火机的细节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因为清晰,齐缘这才看见,那打火机上有一个眼睛形状的凹刻图案,竟然与小白先前拿过的怀表上的图标一模一样。 “照明的呢。我们看不见路了。” 齐缘听了话,立刻重举手电照向头顶的洞口,同时不忘将那打火机弯腰捞起来揣进自己兜里。 “帮我把这裂缝埋了吧。这洞能吃人,被人发现是个祸患。” “土里的尸体该怎么处理?” “我会找村长他们协调的。于公于私,这都该是村委会的事情。” 被王大夫救出的贯昶和齐缘听着他的话,漠然中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点头。在之后,四个人由王大夫牵头,以巨大的石块儿重新掩埋了那个进入四口洞深处的小口。随后才举着火把退回姜兔暂住的狗王庙里。停歇了片刻。 休息时,齐缘看出姜兔的表情特别不安,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齐缘知道现在情况特殊,有什么情况绝不能隐瞒,因而便主动问姜兔。 “兔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和大家聊?” “我?我只是什么忙都没帮上,有些过意不去。” “哦,没关系,我理解你,你尽力了我明白的。” “理解?” “对,理解,你是个靠得住的朋友。” 姜兔听完齐缘的话,什么都没说,只是回了一抹微笑。稍作休整后,齐缘和贯昶辞别了姜兔,拖着一身的伤痛回了保德宫。王大夫没有同行。这位好心眼儿的大夫只是将两个人送到一处岔路口,又叮嘱他们别把事态扩大,便背着药匣子消失在了黑夜中。 望着那人的背影,齐缘心情复杂的回忆着刚才王大夫所说过的那些话,既感觉这人可敬,又感觉这人有点儿古怪。齐缘回保德宫的时间是凌晨3点,起初一路无事。但是在两个人刚刚翻越过饭店满是玻璃碴的外墙时,却不幸被巡逻的虫把式抓了。 刚回到保德宫的齐缘二人没想到直接被巡逻的虫把式撞了个照面儿。 “谁?”与墙根儿死角突然被五六把手电照住。齐缘一见情况不妙,当即灵机一动,猛然扼住贯昶的脖子,便向那些人吼。 “别误会,我是抓贼的,这小子想逃跑,让我按回来了。” “我靠,你出卖我。” “你就是想逃跑。我说错了吗,省着点儿。要是不想四天挨六回打,就演次黄盖。” 齐缘的话,让贯昶老实了很多。随后那些巡夜的虫把式冲过来,揪着贯昶的衣领,果然要打,但关键时刻被齐缘阻挡了下来。 “哎,诸位,现今是法制社会,不行私刑。这个叛徒,我在我大爷那里充公,谁要是敢不听应啊,可别怪保德宫不正待。” 齐缘的武力本就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此时浑身上下血痕遍布,很有几分恐怖。故而一声吩咐下来,也镇住了那些虫把式的魂魄,解除了威胁。齐缘挽着贯昶的手臂,大摇大摆进了大爷爷的屋子,无人敢拦,刚关好门,便即刻敲打着大爷爷的棺材板儿,又将其唤醒起来。 “哎呀,小子办事儿利索,有你爷当年的风范,缘儿,你背后怎么有一拖把呀。好像还有手。嚯,成精了。” “他是我一兄弟,被馋虫咬成那样的。我们去四口洞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几幅壁画,最后兔子找人把我们救了上去。您是老人。我想其实您也清楚吧。馋虫就是白玉驹。所以我认为咱们店里有古怪,全是因为馋虫意外跑掉,连续咬伤了人才起的。” “哎呦,许多年前呐,就是因为这虫子在山上蹦跳的太多,才炸塌了洞。缘儿,你挖人头箍的时候,见到了许多尸骨吧。” “对,那些人怎么死的?按理说那么潮湿的地方都应该化完了才是吧?可为什么……” “饿病,全是恶病。得了那种病的人生不如死。所以村里的人就把他们放在那里做物理超度。至于尸体为啥不烂。缘儿,你要知道,四口洞不是一个你能理解的存在。那里有些规则和地面上的世界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那些壁画是谁…………“ “我也不知道,你也不要问。缘儿,千万不要把白玉驹就是馋虫的事情告诉虫把式,咱们保德宫指着这东西挣钱的。” “还瞒着。那以后馋虫还会伤人的。” “馋虫生在洞里,只要四口洞封着,就成不了大害。物以稀为贵,所以我和村里知情的人都打过招呼,没人会透露馋虫的真相。咱们开饭店的要吃长寿席,不能搞一锅端。” 大爷爷的想法与齐缘虽立场截然不同,但处置类似。因此齐缘默认了这个安排,在之后,齐忠的态度更加严肃了一些。他让齐缘将人头菇先放下,又让齐缘和贯昶将自己搀扶出了他睡觉的棺材。老人家立定后,警惕的望着贯昶的方向,“小兄弟,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体己话要和我孙子说。” “好嘞。老爷子,甭扶,我这会儿自己能走。” “没事儿。”贯昶本就是外人一听老人有言,立刻识趣的扭身出门,待齐缘确认过贯昶没有偷听后才走回来问大爷。 “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齐忠听着孙子的问话,眼神骤然变得精明起来。这老头儿当即拉紧齐缘的手告诉他,缘儿,有了这人头菇,就差最后一哆嗦了。接下来我怎么说你怎么干。不管看见什么,千万保密。 ”“嗯。” “缘儿,你先进我这棺材里去。” “啊。”齐缘听了大爷爷的话,一阵凝眉,虽然心中不愿,但也还是照办。待齐缘站立进棺材中后,大爷爷继续说,“缘儿,敲棺材底板有空音的地方就用力打开。” 随着齐忠的话,齐缘这才明白,他这口棺材中竟是有乾坤的。老爷子天天睡在这夹层之下,显然是想把那棺材里隐藏的什么东西守好。期待中,齐缘急忙弯腰先将老人的被褥抱出来,又仔细敲击着棺材底板儿的每一寸地方。须臾后,齐缘的手臂在棺材底板儿的一个角落位置敲击出了一种咚咚的空音。还沿着那空音细看,果然找到一条不易察觉的木板缝隙。齐缘将那缝隙撬起,取出木板,随后赫然看见了一把菜刀和一部极厚的书籍。 棺材里的书现装封皮,有百十本之多,全部立着镶入棺材的内里,并有一面金牌敷衍其上。金牌上书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千味集。 “千味集,咱们家的千味集,您放在棺材里。” “三百六十五部的皇皇巨着啊,咱们保德宫的根,咱们庖刀鬼的魂。不过我让你找的不是那个,给我把那把菜刀拿出来。” “好。”齐缘说话间,将放置在千位集上的菜刀从中取出,又依照大爷爷的话,原封不动将棺材板制好。相对于那令人震撼的千唯集,齐忠所要的这柄菜刀寒碜很多。 这刀的刀身暗黑发死,刀刃也不知道打磨过几次,已经微有凹陷。 “爷!您这把刀和千味集放一起,是不是也因为这刀与咱们保德公很重要?” “这就是把普通的菜刀,不过是我用了大半辈子的,咱们庖刀鬼有规矩,人死的时候得和刀一起下葬啊!缘儿,去把你大伯、二伯,还有梁家的那个女子叫来,我在这里把人头菇处理一下,咱们设局做一个诡宴,把那害人的馋虫彻底解决掉。” 齐缘自来到保德宫后,便时常从这些长辈的嘴里听见这个词,甚至在小白的壁画上也见识了类似的词。但直到现在,他对于这个词的含义也不甚清楚,更不知道所谓诡宴的诡到底做何种解释。 “爷,到底什么是诡宴?能给我解解吗?”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齐诚没教过你?” “没有。” “那就现在学,咱们庖刀鬼的厨子,可没有不知诡宴的。所谓诡宴是一种不用来吃的宴席的统称,诡字当诡异之甲。 第39章 开花宴 “不用来吃?宴席不是一向用来吃的吗?” 大爷爷的话,极让齐缘困惑,因为在他的见识里,宴席从来是为了吃喝。吃应该是宴中永恒的主题才对,怎么可能存在不用来吃的宴席?所以他以为齐忠的话堪称颠覆。 “记住,在诡宴席上,吃只是手段,从不是目的。《鸿门宴》樊哙啖豘,为的是刘邦的性命。郑灵公鼎宴分鳖,扫的是公子宋的威风。李冰二王宴飘香十里,表的是治水的功绩。省厅宴祢正平《击鼓骂曹》,泄的是一腔的道义。吃只是手段,从不是目的。” “照您这么说,今日里保德宫的请仙宴,乃至婚丧嫁娶,迎来送往所办的大宴,都是诡宴。” “宴席这种东西起于夏禹起九鼎已绝天下,本是用于祭祀神鬼的一种仪式,在宴席上吃的东西其实只是祭品的一种延伸。也就是说,宴席上所食所用的东西,可都能算是沟通神鬼的祭品啊!” “哦,明白了,原来我爷爷当年制作的也是诡宴。那么咱们这一顿治馋虫的诡宴怎么办?” “让你大伯周瑜做,你看着就好。缘儿,你大伯是个实诚人,你要跟着他多学多看,日后才能有出息。” 齐缘大爷爷的话大有将齐缘作为保德宫继承人的意思。但齐缘不想干,毕竟他要上大学,而且保德宫的伙计都比他有资历继承这个家。故而齐缘从不做这方面的打算。虽然很想直接推脱这担子,不过面对着衰弱且紧张的爷爷,齐缘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 于是在点了一下头后,齐缘搁置了这个议题,只是告诉齐忠,“我去叫他们过来,有什么具体的,您和大伯他们商量吧。” “快去。”说话间,齐忠举起了那把跟随了他大半辈子的菜刀。也在齐忠拿起菜刀的时候,齐缘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他看见自己的大爷爷左手持菜刀,似乎是左撇子。他拥有与四口洞中那个斩杀屠戮人性命的师刀者一样的我都习惯。 在齐缘看来,保德宫故事和秘密越来越多,只是大敌当前,他却没功夫深究。凌晨三点,齐缘强打着精神,在贯昶的陪同下,他先换了身衣服后,跑了大伯、二伯和梁红花的屋。 并且在大伯的房间里,齐缘看见了他最为关心的三伯。刘大河的状态异常不好,他哼哼唧唧的,嘴里不停的说着一些胡话,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是睡是醒。状态糟糕的三伯看的齐缘揪心,也让他想起了急等他回去救命的父亲。 也由此齐缘一度疲惫的精神再次强撑起来。既为了三伯,也是为了家里的至亲。大爷爷要求的几个人在他房间里聚齐时,齐缘看见这位长刀的老太爷盘腿坐在椅子里,抱着他的音匣子打鼾。 昏昏沉沉的老头子满脸的疲惫,他的音匣子里则轻微的发出《定军山》里老黄忠迎射夏侯尚的段子。 锣鼓声声中,大伯出手轻轻拍醒了老爷子,齐忠在关闭了音匣子后,使劲儿伸了一个懒腰,又眯瞪着眼睛问周瑜,“老瑜头儿,为啥老三没来呀?那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去当钱了?输的连媳妇儿都跑了还赌?” “哎呀,师傅您忘了吧。老三被馋虫咬了正发病啊。” “呵,你师傅越来越糊涂了,靠他抓馋虫靠谱吗?”梁红花插话道。 “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见啊。” “哦,我说您长命百岁。哎呀,齐爷,这大半夜的把我们找来,有什么事儿您赶紧说。说完赶紧休息,要不然对你身体不好。” “老骨头蹦跶不了几天了,多睁会儿也挺好。老大老二考考你我们俩手艺,刚入门的时候,我分别教的你们什么呀?” “我学的是伙头功,会八十道宫廷菜和一百二十道民膳的做法。承蒙您不弃,赐给了我皇宴图和灶王谱,当上炉头。掌管保德宫第一千四百二十一口大灶。”周瑜回道。 “我和您学的是笼裹手的面案功夫,还有七星杀,面点我现在十拿九稳。刀砧上的功夫也不差。” “好,但还不是最好。我们保德宫过去是给宫里皇帝做菜的,承的是官宴的手艺,虽然落魄了,可也是有根苗的。一般的菜讲究个色香味形,咱家的菜要高一等,还多讲三个菜。”“ “离,鼔,磨。”两人同时答道。 “没错。徒弟们,今儿让梁家的女子和我的孙孙开开眼,做个活菜,整个开花锅来捉馋虫。” “开花锅?”齐缘疑惑道。 “活菜。什么是活菜?为什么活菜能抓馋虫?”梁红花一知半解道。 “菜和人一样都是活的,你很快会看到的。” “师傅,开花锅没问题,可拿什么东西开花治馋虫啊!” “用这个,宝德宫特产的馋虫毒解药,祖传秘方,杀馋虫解毒素二合一。有了它,馋虫不是问题。你们沙家和梁家欲购从速。价钱好说。” 随着齐忠的夸耀,徒弟将纸包绽开,齐缘赫然看见那一包东西是切碎了还带着红色汁液的人头菇。” “这什么玩意儿好像有点儿眼熟啊。”贯昶插话中。 “别乱说,把这东西用来做开花锅,就能引来馋虫杀掉。”齐缘赶紧岔开话题。 “对头,开花锅啊,严格来说是涮锅的一种。涮锅这种东西啊,有个最大的好处便是嗅味儿奇大,里面不管煮什么都能飘香数里。这样的锅特别适合引诱馋虫上当。那馋虫天生喜食我这秘药的味道,一闻见,不自禁的就会往锅子里跳。” “哦。药的味道引诱馋虫再把它烫死。嘿,这办法高啊!那咱现在就开始做开花锅。让我也看看这传闻里的千味集上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儿。”贯昶不合时宜的再次插话道。 “什么?“ “千味集?” 贯昶一句话说漏了嘴。当即便引起了保德宫一众的惊异警觉,甚至齐缘的二伯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以抓小猪的技巧摁住贯昶的脖子淹后,“说,你从哪里知道千味集的,谁派你来的?” 齐缘最佩服的就是贯昶这张欠嘴,因为他总是能在谈笑之间把自己逼上绝路。这样的人来当所谓的卧底,简直是脑子进水。当然,就算贯昶脑子进水,齐缘也不能真看他淹死。 “大爷爷、大伯、二伯是我告诉这小子的。我和他说,咱保德宫里有千味集,上边都是宫廷菜的手艺。” “咱们保德宫的门里话不能为外人道。这都不懂吗?周瑜,保德宫的后生坏规矩,怎么罚怎么罚?” “师傅啊,现在新社会了,不兴罚。再说缘儿虽然姓齐,可……可他不是……” “我认罚。”齐缘打断了周瑜的话,坚决扛下了这口锅。因为他此刻看见老爷子气的都开始咳喘了。甚至如果再在这些问题上执拗下去,恐怕保德宫里又躺倒一位。在齐缘答应了大爷爷的意思后,齐忠的呼吸果然平静了一些。随后齐忠指着周瑜吩咐。 “让他跟着你们做开花锅去当火工用。好好让他体会当家为厨的不易。” “是。”周瑜说话间点头,急忙拉着齐缘往门外走。在他俩身后,梁红花刘疤头以及嘴欠人贱的贯昶也跟着出来。 “兄弟够仗义,回头哥们请你到簋街吃麻饺。” “滚,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五天里挨六回打。” “为啥?” “嘴里只知道吃。”齐缘撂下这句话,旋即跟着大伯周瑜往保德宫的厨房走去。齐缘到达保德宫的厨房时,这里依旧是先前那片凌乱的场面。在满是齐缘和三伯缠斗痕迹的厨房里,齐缘的大伯周瑜先哀叹一声,随后告诉齐缘。 “缘儿啊,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罚你吗?因为他想让你学习厨事,想让你继承这个家。” “我没兴趣,我还要上大学的啊。” “啊,或许吧。”略微点头后,周瑜翻过了这个话题,带着齐缘和老二刘疤头先于保德宫中收拾出了一个灶台,随后又对齐缘语重心长。 “缘儿,不管成不成,保德公的家业,先做好眼前这一道开花锅吧。做菜如做人,得用心呐。” “明白。”齐缘恭敬回答。抖擞了一下精神,强迫自己拿出在夜里点灯突击复习和背单词的劲头,开始与两位伯伯习起了治馋虫的诡宴——开花锅。 开火作宴前,周瑜首先告诉齐源,这开花锅乃是宫廷涮菜的一种,起自夏时的鼎烹,兴于三国,盛于明清。所谓涮菜,也就是现今人们常吃的涮锅,乃是一种将原始材料直接放进锅中涮煮的无厨之宴。不过这种宴菜虽说是无厨,却并不代表真的不需要厨子。 以庖刀鬼的餐饮理论来论,这涮菜的精髓是在菜料的制备上当宴客。拿着切好的肉片烫头,加入涮锅时,便已经在不经意间将厨子的本领品尝,发挥到淋漓尽致。 “比如涮菜中常见的羊肉片儿,制备切片儿就是门儿大学问。切薄了宴客涮锅容易老,切厚了涮不熟,还有细菌。这时候就需要专业的刀工拿捏分寸,切到不薄不厚,才能让宴客吃出真滋味儿来。” “嗯,明白了。” “缘儿,厨子的本事,根儿在刀上,刀工好就什么都好。同样一条鱼,你爷处理出来的,就比我做的要鲜嫩。” “为什么?” “因为我入门晚,筑基晚,老人的刀工比我熟,切出的东西更匀称,切的匀,入锅遇火加热也就均味儿,自然不一样。” “高深啊。那咱家这开花锅有什么精妙?为何能够开花?” 第40章 分头行动 “这开花锅有大来历,我多费些时间先给你讲讲它的典故。老二,你去起水和面。缘儿,你知道南宋的开朝皇帝吗?” “知道,宋高宗赵构。” “对,这道开花锅是宋氏王娘娘为宋高宗所创的一道美味,它本身便是个故事。甚至是首诗。”周瑜告诉齐缘,两宋间有金兵入侵,靖康大耻。后来高宗皇帝砺马渡江,在临安城立了个小朝廷,虽只有半壁江山偏安一隅,然依托江南富饶钱塘天堑,一时间也歌舞升平,自得其乐。 桃熏梅雨里,高宗皇帝每日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不过他终究是北国生人,对于那东京汴梁的浮华旧景也多有留恋。某年赵构在宫中玩乐时,偶听见有宫妃念出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几句古文。竟突然忆起当今时节,正是家乡牡丹盛放,如果无有金人南下,他此刻一定还在宣和画院中与那些昔日的名人雅士、功夫歌姬赏花踏青,品茗会书呢。 随着所思所想,高宗皇帝一声哀叹,而后命人去寻几盆牡丹,再配以歌乐,聊以自慰。皇帝下旨,一时间各种献媚讨好者纷纷变着法儿的在宫内外寻求稀罕花种。只可惜江南临安并非汴梁,故而没有帝王龙旦之地的气正。匆匆搜刮的牡丹花儿在皇帝眼中皆为残次,只弄得败兴而去。心中大闷。 然而三日后,当高宗皇帝偶然路过垂拱殿偏门时,却突然闻到这宫殿的一处厢房传出了浓烈的牡丹香气。细品下竟然与汴梁时宣和院里的牡丹香味儿一模一样。因这熟悉的味道,高宗皇帝寻味步行入定。随后看见有一个下等工人守着一口锅灶,在蒸煮着什么东西。又进一步后,方才看见。此时此刻,竟然有几朵鲜艳的牡丹花儿从那燃着火的沸水锅中缓缓开放,并释放出牡丹特有的芳香气。 锅中开花。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景啊!望着锅子中或红或粉渐渐盛开的牡丹花,品着空气中飘逸的香味儿,高宗惊愕间忙问那守着锅灶的工人此为何物?随后那工人叩首回曰开花。是她利用牡丹粉和面筋所制作的一种涮菜。皇帝所见的锅中花瓣都是面饼所束,看见的花蕊则是是香菇肉茸所成。 那宫女说完这些,又言自己本是徽宗朝汴梁宫中的旧人,她平素痴爱牡丹,所以随龙家难度时,便带了许多汴梁宫中的干花瓣。每有思念家乡,便弄些花瓣制粉,做成这以假乱真的开花锅追忆。 高宗皇帝闻其言,大感惊异。随后又品了次女做的开花锅,深以为然。再后来,这位宫人借此上位,成了高宗宠幸的王娘娘,因一道菜而飞黄腾达。 “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这就是开花锅的来由,咱们老爷子要的开花锅没那么诗情画意,取得只是火中香味儿,能让引馋虫的妙药飘香十里而已。明白了吧。” 齐缘在听完周瑜的话后,立刻惊奇起来。毕竟齐缘在农村这么些年,连带肉的好饭吃的都少,更不曾想一道菜里竟然能有诗文花卉。江山美人。因为对于开花锅的好奇,也因为实在想早点儿摆脱这乱糟糟的祸事,齐缘撸袖子迫切的到。 “伯,这东西该怎么做。你说我帮衬。” “你去控火吧。先从烧水做起,边学边干。” 周瑜说话间将老爷子带给他的碎蘑菇加黍子起面和馅儿,与老二刘疤头配合着,正式开始了开花锅的制备。周瑜和刘疤头制作开花锅的用料很简单,只是人头菇馅儿、酵母及特精粉。 不过即便只有这两样东西,他们制作的过程也依旧让齐缘看到目瞪口呆。在周瑜混合馅儿料时,齐缘看见刘疤头以独特的手法以及极大的手劲儿将面粉揉捏拍打成蒲团状。每一下用力极猛,让自己你手臂上的青筋爆粗到几乎越出。将面和好后,他从门后找来一把如人手臂粗的擀面杖,使劲儿的将那一大团面迅速擀压成极薄但极硬的饼。 随后,他又将另外一块儿早放了酵母的面饼如法炮制,也做成饼。当两张面饼成型后,刘疤头和周瑜找来牙签儿和圆形模具,先将两张面饼摞在一起,合力又拉杆一遍。 而后以模具将这合二为一的面饼取出一个个饺子皮儿一样大小的圆片。最后,他们将那些人头菇的馅料包进饺子皮里,包出一个小巧到可脱手心的包子。又拿牙签儿在包子上轻轻划出了几道痕迹,便算是做成了一朵花苞。 表面看,这花苞的制作手艺和一般的包子类似。可是实际观摩制作过程的齐缘,却很为保德宫两位大师傅内秀的本事而感到惊叹。 因为在老家亲身体会过制作面食的齐缘,明白和面是个举重若轻的活儿,那一块块儿的白面看上去又白又软,可一旦活搅起来,能累死个壮汉。 能像他二伯刘疤头那般,在和面后又能把面揉擀成那么薄的饼,则更是需要极端巨大的臂力与身体素质的。 由此,齐缘算彻底明白,为什么老爷子要让练过猴拳的刘疤头来干白案,又为什么刘疤头的白案手艺叫笼裹手。 一番大汗淋漓的运作后,刘疤头与周瑜弄了三十多个花苞出来。随后,这刘疤头将这些面点分别放进两个盒子里。 “哎,缘儿,花苞的事儿完了,我拿炉子出去了。这开花菜没有锅和火也是开不了花的,顺便把那个贯昶还有梁家的女子叫上。咱们趁着天亮前这段时间,赶紧安排诡宴,把事情了结一下。”大伯周瑜说道。 而听着所有的事情即将获得结束,齐缘原本因熬夜打斗而近乎虚脱的身体再次咬牙强撑起了精神。随后他去屋里叫了正呼呼大睡的贯昶。与他一起换了身衣服后,将置办诡宴所需要的煤气炉以及铜涮锅搬运出厨房,把东西搬出。 后厨主要人员稀疏。到场后,周瑜这才请出了齐忠,望了望在座后,迷迷瞪瞪的掌刀人,首先发言,“今天晚上劳烦大家好几回了。但老朽发誓,馋虫的事情在日生前必有个定结。” “官面话,没有话就别说了。想想怎么抓馋虫才是正经事儿。” “好,馋好虫潜伏在咱们这院子四周,伏击伤人,所以我以为得扩大搜索面积,引馋虫的开花锅分两处摆摊,每锅各拿15个花苞,锅一开,每隔五分钟往锅里放一个,一个钟头里应该就能引出,进而烫死那毒虫。” “两个点。谁执手。” “嗯,我们保德宫的人最懂行,所以事情我们全权办。至于人手分配,周瑜和疤头一起,齐缘和那个贯昶一起,分开执锅。摆诡宴。” “引虫宴摆设在何处?” “保德宫占地大,我以为以院墙为界限。店里店外各置一锅,内外兼顾,勾引馋虫最稳妥。老人负责店里。齐缘这些后辈负责店外。” “加一条,虫把式也要跟着观摩。” “哎,又不是看戏。不懂馋虫,黑灯瞎火容易受危险。到时候人心惶惶,你手下人肯定大乱。” “那只我一个人跟着你们,我一定要看见那馋虫长什么样子,要不然明年不可能再让大伙儿安心的来。” “就让梁姐跟着我吧。我保她就行。” 正在当家的声音犹豫时,靠坐在煤气罐儿边儿的刘疤头骤然将身体紧绷直挺,自告奋勇的应承了一句。 “你连自己媳妇儿都看不住,我可不放心。齐小哥啊,我跟你吧。你本事大火力壮,我们虫把式里都是公认的。” “呃,这样不好吧。我没练过拳,怕不能周全你。” 齐缘听着女人的话,委婉的回绝。齐缘总感觉这女人似乎在图谋他什么,但具体什么他又说不出。 齐缘的婉拒引起了在场之人的侧目。尴尬间,他的大爷爷轻轻立起,把后生拉到一边儿低声告诉他,“缘儿,就让小梁跟着你。她是梁家的当家,把她哄高兴了,咱们保德宫也跟着平安。况且你负责的是外围,院墙外碰见虫子的可能少八成,能保住那秘密。” 齐忠一番话处处透着妥协和算计,让齐缘感觉同情和可悲。不过老人的安排和顾虑都算合理,所以齐缘最终点了头。于是,在接下来的诡宴中,齐缘被迫与贯昶梁红花一组,于保德宫南墙外设席,开始会馋虫。 在齐缘眼中,他们开花锅引馋虫的诡宴简直就是一场乱炖。两个相当业余的庖刀鬼加一个纯粹观光的虫把式。这样的草台班子,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得翻船,简直是无天时、无地利、无人和的三无诡宴。 这场三无诡宴里唯一能够给齐缘安慰的是他们负责的是保德宫的外围,只一道砖墙阻隔,碰见馋虫的可能性便小很多。齐缘他们摆引馋虫的诡宴时,颇通此道的周瑜早为他们布置好了一切,调整好了铜涮锅和期间的火候。 故而在那些老庖刀鬼走后,齐缘三人所做的事情颇为清闲,仅仅是在铜锅子水沸起白花后,按时往其中扔放开花锅的花苞便可以。因为设计,齐缘在锅滚水开,将第一个花苞扔进滚水锅后,便无所事事起来。又因为一夜的折腾,他的眼皮越发沉重,整个人昏昏欲睡。 在这凌晨黑夜最浓的时刻,齐缘真的要累晕了。不过幸运或者说大不幸的是,他身边儿有个闹钟。 每每齐缘将要把眼皮子闭住的时候,总能被那闹钟唤回神儿来。 而这个所谓的闹钟,就是刨刀鬼田家出身的贯昶。 第41章 花开 不知道为什么凌晨的贯昶极其活跃,且精神,自架起了火锅炉子,便不停地在齐缘和梁红花身边胡扯乱侃。贯昶的话给齐缘提了神,也烦了心。 因为烦心。齐缘在凌晨5点左右忍不住质问贯昶。 “你这四天挨了六回打的人,哪来这么大劲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蘑菇补的吧。要不然怎么叫阴八珍呢?哎,说起来,哥们儿真得感谢你,要不是你保护我,我刚刚在店里面恐怕又得挨一回打。” “我们小哥真仗义。小哥,高考多少分呀?” “606。” “哟。高材生呀。学习这么好,回头给我儿子当家教来吧。小哥,考那么好,有什么秘诀吗?” “我亲爷教导的好。” “你爷?他是老师?” “杀猪,做红刀的。” “杀猪和高考有什么关系?” “在我看来一个道理。您看一眼猪能认出他体内的大脉、五脏骨缝和肥膘瘦肉的位置吗?” “当然不能。不过吃的时候想…………”贯昶流着口水。 “住口,我能,因为我用心学了。我爷爷还教导了我一套,掌握着处理这些器官的技巧,向我反复练习。” “哦。熟能生巧。” “也是各取一招,十练九熟,高中那些知识都是死的,还不如走红刀。” “哎呀,小哥真有想法,可爱死了。” 梁红花突然伸出手,颇为稀罕的抚摸了一番齐缘的大头。而后这女人又问齐缘。 “小哥啊,我对你有个想法和你说说呗。” “想法?啥,你干啥?” “嗯,我看咱俩挺投缘,你当我干儿呗,我以后就是你干妈。你若来北京上学,就住我那儿,等你毕了业过来给我管账怎么样?” “啊?”齐缘听出梁红花的话是好意,但是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怵。而且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毕了业却要给这些按老理儿连下九流都入不了的虫把式当账房,心里感觉有些屈才。 “姐,管账就不用了吧。我报的专业是软件,和账房不搭调。” “嗨,怎么和账房不搭调了,阿陈也是一本epa毕业,不照样跟着我上山捉蝈蝈吗?” “阿陈又是谁啊?” “我手下一把式,以前在农所搞科研,一个月才挣五千多,自从跟我当了虫把式一年赚二十几万。夏天捉种,冬天分虫,还搞水陆柑和两栖造景,农所那点本事全用上了。” “那也不好吧。有点儿大材小用啊。” “这我就得批评你几句了啊!革命没有先来后到,职业没有高低贵贱,甭管干什么,能活出自己的样子就好。我们祖师爷和珅说的好啊。名利自古多不能双全。这世道不在于你怎么选,就在于想怎么选。” “不在于怎么选,就在于想怎么选。” 齐缘听着梁红花的话,若有所思,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过去没发现的东西。梁红花的话很给齐缘一触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精神矍铄的贯昶突然指着火锅扯着破锣嗓子,打破了他的思考。 “哎,你们快看,锅子开花了嘿。” 因为贯昶的话,齐缘和梁红花同时抬头,急忙望向那被保德宫传闻到神乎其神的活菜开花锅。此时就在那热气滚滚的沸水里。齐缘看见那一颗以白面捏造的花苞,正因为锅子的热气沿着被周瑜那牙签划出的缝隙缓缓裂开着,并产生了内外两层花瓣。 两层花瓣逐渐分开,外边儿的一层略黄,里边儿的一层粉白,更里边儿则是宛如花蕊已经被煮熟煮透,暴露出黑紫色光泽的人头菇馅料。虽明知是假花儿,但它却足够以假乱真。 特别是那两层的面瓣,晶莹剔透,仿佛怒放的荷花,又似秋日的白菊。再加上漂浮在滚水中的藤器,竟给人一种宛如瑶池仙草的奇幻错觉。 这东西说它是活的一点儿都不为过。这道能让人遇上开花过程的活菜,是齐缘生平第一次见识菜式之奇,虽有耳闻,不如眼见。那梁家的女子在看过后也忍不住伸手夸赞。 “哇,耳闻不如一见。表面看,跟包子一样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让它开花的呢?” 齐缘没有回答梁红花的问题,但是亲自观摩过这涮包制作过程的他,心中却大概猜测出这种奇特活菜的原理。 在制作开花锅的花苞时,周瑜和刘疤头特地擀了两张面饼,一张死面,一张发酵,并又将其擀压成一张两层的大饼。 齐缘在农村时,跟母亲烙饼时知道死面饼和发面饼在高温下的膨胀系数不一样,死面的膨胀系数小,发面的膨胀系数大。所以当花苞遇滚水时,外面一层死面的皮会遇水焦化少膨胀,里面一层酵母发面的皮,则会因为不沾水而发生类似于蒸的过程,让膨胀系数快速增加并产生气体。 待到最后,里面那层膨胀过快的发面饼便会撑破外面包裹的那一层死面皮。随着包子内部气体的外溢,最终两张面饼会分层沿着牙签儿划过的痕迹开花儿,从而呈现出眼前的惊艳事项。 除此外,齐缘还推测这开花过的活菜,其实还可以开的更加繁茂一些。只要费更大的劲儿,按照死面发面的顺序多加层小划线便可以。 “这是种双层套表,内层发面儿,外层死面儿利用的是层顶膨胀系数不一样的原理。哎。但这道活菜制作的难点不是和面,而是画出花瓣儿的那几道痕迹,不能深,不能浅,否则不能让花儿开的完美。” “住嘴。记吃不记打吗?为什么引馋虫要弄这么复杂的菜呢?” “嗨,明摆着呀。引馋虫的料温度太高,会变味儿变质,可又要让它的香气尽量扩散到空气里去。所以这种能飘香十里却又不败食物本味和药性的开花锅便是首选啊!” “就你懂,还想挨打是吗?” “唉,梁姐和你都是好人,不会打我的,对吧?嗯,我知道自己以前话多,但就是忍不住,而且我浑身燥热,心跳加速。还有点想热舞。” “边上跳去,你个叛徒,别给点阳光就灿烂。要是因为你的吼声馋虫不上钩,我就把你剁碎了做开花锅。” 梁红花发起火来,宛如吃人的老虎。经她这么一恐,别说贯昶,就连齐缘都不再敢大声说喊。 三个人相对平静的待了十五六分钟,将会开花的蘑菇包下了四五个入锅,一时间锅面上香气飘飘,群花盛开,好不缤纷。转瞬间,齐缘身边那十几个开花苞便只剩下了六个,整个锅子里被一朵朵白中带黄的巨大花瓣儿搁放的满满当当。热气腾腾间,一股鲜嫩的类似熟肉香的味道飘散的哪里都是。 齐缘的铜锅本就不大。因而无奈中他放入第六只白面花苞时,便将其中三个较早放入的开花苞拿取了出来。放在盘儿里,又顺手涮锅里稍微添了些水,完成动作。 待他再回身时,看见盛放那几只残花的盘子已经进了贯昶的手。 “你又馋嘴,忘了在狗王店被姜兔打了吗?” “嗯,嗯。火什么啊。村里边儿没有兔子和野狗,况且咱们又开着火,他们不敢来,还退一半步讲。我也吸取教训了。为了预防身上味道太大,我背了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贯昶说话间,将手伸进自己的内衣兜,拿出他驼鸟皮的高档皮夹子,又十分嘚瑟的。从中取出了一个绿绿的小长条口。 “香糖,薄荷味儿,清口清嗓除异味儿。乃是居家旅行,泡妞神器,吃什么我也不怕。” 齐缘长这么大,没吃过口香糖。所以他对于那种东西是否真的能够盖住开花锅和人头菇的香味儿,十分怀疑。 “哎,你能不能收敛点儿?哥们儿,知道你身上有副作用,但是你也不能这样放纵自己吧?再说你家境不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呀。还差我这几口。” “嘿嘿,我不是差,是好奇,保德宫在民国时号称庖刀鬼四大家之首。我好奇这为首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所以才要尝。” “那吃出什么不一样了吗?” “还行,和你上次给我吃的生蘑菇比起来,没那么多沙子和粘液,还有一股肉味儿,好像小肥牛儿。嗯,不愧是属阴八珍的,能和肉的口感媲美,足成珍馐啊!” “都别嘀咕了。” 正在贯昶向齐缘炫耀人头蘑菇的滋味儿享受时,梁红花突然打断了他俩的接耳。随后这女子伸出一只手指着刚才贯昶曾摔倒的那一片杂草,满脸紧张。 随着梁红花的动作,齐缘和贯昶同时噤声,也凝眉向了一堆杂草的方向。齐缘察觉那不正常的动静时,本能的将梁红花和贯昶护在身后,同时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护身。 齐缘做迎敌的准备时,贯昶也小碎步走到齐缘身边。 “这草里动静有点大呀,不像是馋虫发出来的。” “或许是另外一种情况,我怕是母虫子又引来一群公的,那麻烦真就大了。而且…………” 第42章 引错主角了 而且后的话,齐缘没有点透,而是以眼神望了望同样紧张的梁红花。意思是当她看见馋虫便是白玉驹的时候,是否会疯狂阻止齐缘他们杀掉那东西。 贯昶随着齐缘的眼色也望了一眼。梁红花随后告诉齐缘。 “放心,哥们儿,咱一人一边儿,我内你外,再大的难处一块儿领。” “好。”齐缘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心里却七上八下,只能暗自祈祷,这位不那么靠谱的并肩子能靠谱一回。 祈祷那些馋虫真如开花锅设计的那般,自己受不了人头菇的引诱,跳进火锅里直接烫死,带着只有自己才懂得无奈,齐缘被迫挑起了大梁,立在三个人最前,望着那一片异动的杂草。 随着时间推移,杂草轻微的异动越来越大。而往后,齐缘又拿耳朵和眼睛注意到他们周边又有许多的杂草和阴暗中有某种生物悸动的响应。 渐渐的齐缘意识到这绝不是馋虫能发出的响动。然而一切为时已晚。因为就在齐缘刚刚察觉不太对劲儿的时候,最暗的一处草丛里便赫然浮现出了一双明黄色的眼睛。 那一双明黄色的眼睛极其特殊,它反射着开花锅的火焰,让人看得发怵。而且更让人怵头的是,那双眼睛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后,紧跟着又有第二双、第三双。数不清双的眼睛从各处黑暗中浮现出来。 那眼睛大如铜铃,不可能是蝈蝈的,甚至不是齐缘所熟悉的任何生物的。所以一时间他叫不上该眼神所有者的名称,也就无从谈起针对的预警。 不过在这时,梁家的女子竟意外给出了答案。 “啊!狗王店的野狗群。” 梁红花说话间口气慌张混乱,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群野狗,而是一群恶鬼。 “野狗就怕成这样,火腿肠就能打发走的玩意儿吧。” “狗王店的野狗和城里的野狗不一样。很不一样。” 狗王店的野狗有什么不一样?梁家女子到最后也没有给出解释。不过,随着野狗们的步步紧逼,齐缘很快便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祂们的与众不同。 当那些眼睛的所有者走出了杂草,进入了齐缘能够看清的外围后,他终于惊愕地看见这些野狗。看着近似于柴犬,面相却更为凶狠。它们身上多了许多粗大的咬痕和伤疤,密布每一只狗的周身,仿佛老虎的斑纹,更让人能直观感受到这种生物的好勇斗狠。 这种生物的身经百战。望着眼神异常凶恶的野狗,齐缘恍然醒悟,狗王店野狗估计野了几十上百年了。用生物课上学的话讲,他们已经返祖,重新具有了狼或者豺的气息。那种嗜血的狠劲儿昭示着他们与城里乡下那种流浪狗从根本上的不同,是近似于野兽的存在。 “狗的眼睛不对劲儿啊。接下来咱怎么办?” 贯昶没主意,齐缘心中也同样七上八下。但他毕竟是农村出来又走过红刀的人,至少知道面对野兽绝不能丢了气势,漏了胆怯,否则只能是一败涂地。综上一想,齐缘一边举起手中的石头,一边稳住贯昶和梁红花的身心。 ’姜兔说过,野狗怕火光,咱们这里的火不灭应该就没事儿。” “哥们儿,我感觉你说的不对呀,这些狗的眼睛都盯着那火光,而且越走越近了啊!” 齐缘望着步步紧逼向火光的野狗群也有些无措。不过他脑子并不停顿,望着那些狗眼中跳动的火苗,很快便有了一个恍然的想法。 “手电没用,那些狗怕烟熏味。”姜兔曾言。 “坏了。这种狗怕烟,生过火,咱们用的是煤气灶,煤烟熏味儿啊。” “那咋办啊?” “别慌,一定有选择的。”齐缘说话间立刻环顾四周,思考退了,并最后将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保德宫院墙上。之前做馋虫宴时,齐忠怕有不妥,就吩咐将就宴的宴址分内外两坛摆设。齐缘他们负责院墙外的。 因这一安排,此时齐缘他们距离保德宫的院墙只有五米不到。按理说,只要翻越这道院墙,三个人便能安全。保德宫的墙壁是陈年老墙,并不高也不厚,上面还有许多的砂岩和缝隙可供攀爬。可关键问题是,这道墙壁上有许多用于防盗的玻璃碴儿,让人看着发出玻璃碴儿并不致命,也能规避。 但一招不慎,还是可能造成割裂伤害,而且现在齐缘缺时间啊。所以在权衡一阵后,他猛地把心一横,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野狗眼里都是火光,是奔着开花锅的香味来的。咱们翻墙进院去。” “开什么玩笑,上面都是玻璃碴,容易划伤,引起破伤风。” “所以说,你第一个上,四洞口里,王大夫给你打过破伤风和青霉素,即使被割伤,风险也不大。你上了墙,再把梁姐也拉上去,这样她就能少受些伤。” “那你呢?” “我估计来不及上去,随你们进了保德宫,赶紧喊人来救我。” “把你一个人留下,太不仗义了。” “要不你殿后。” “兄弟,你等着我啊。一定坚决完成任务。”贯昶听得齐缘的话,胡乱敬了个礼,而后扭身便向砖墙上冲爬去。 在贯昶奋力爬墙的时候,四周那些狗已经到了距离三人不足一跃的位置。不过和齐缘判断的类似,这些狗明显是冲着开花锅来的。它们在接近那锅灶后,一个劲儿的围绕着打转悠,却又似乎因为畏惧火光和热气并不敢过分接近。一时间狗和煤气火间有了一种奇怪的僵持。 齐缘自然很希望这些狗会被火焰多拖延一阵,可无奈狗不遂人愿呐。略微僵持后,围着锅灶的野狗互相吼叫了几声,便突然齐刷刷调转过身子,一个个将屁股对准了火锅。连续以后,腿不停地将地面上的沙土扬起。因为沙土碎石的飞扬,开花锅下面的煤气炉子很快便不见了火苗。 紧跟着那些野狗一哄而上,打翻了汤锅,将本就不多的花儿饕餮一起。野狗会以沙土灭火的行为让齐缘大感意外。但更加让他意外的是,野狗们饕餮的速度不但快,在吃完之后还扭过头来。贪婪的盯向正努力爬往墙壁上的贯昶。 “坏了。”齐缘望着远方凶光且又开始围近贯昶的野狗,立刻意识到贯昶的口香糖恐怕没能掩盖住他身上开花锅的味道。此时那些野狗意犹未尽,所以寻着开花苞的味儿又盯在了贯昶的身上。 野狗的狡诈与凶残,在刚才争抢开花锅时已向齐缘展现的淋漓尽致。故而在意识到贯昶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后,齐缘立刻冲那家伙大吼,“快上墙,他们要吃你。” “卧槽。啥?”贯昶闻言,不由得加快了攀爬的动作。然而也在同时,野狗群里也开始有耐不住香味勾引冲贯昶撕咬的个体出现,带头冲向贯昶的是一只有半人大小,且瞎了一只眼睛的大狗,那狗似乎在狗群中有些地位。 齐缘记得刚才争抢开花锅的时候,便也是这只野狗一马当先的。这只狗跳出狗群后,先是飞奔助力,紧跟着一个弹跳而起,同时张开满是白魔的獠牙巨口,霎时间便要咬住贯昶的屁股。 野狗的速度快急,再加上周遭环境昏暗,以至于齐缘根本没机会拿捏应对,只能大声的呼喊贯昶。 贯昶惊觉后,回身略望,立刻被扑向自己的野狗,吓得脸色煞白。可能也因为恐惧,这家伙口喊妈呀,紧跟着浑身一抖,脚下绑闩,就直接从墙壁上掉了下来。 贯昶在如此时刻掉下了墙壁,真可谓丢人现眼,不过却也因祸得福,让那只本应该咬到他屁股的大兽扑了空。大兽的冲劲儿很大,扑空后躲闪不及,撞击在了贯昶原本趴伏的墙壁上,便立刻发出了呜呜的哀嚎。 随后这恼羞成怒的恶狗再次扑腾着扭转身体,咬向贯昶。这下子那小子芝麻乱叫,抱头捂脸,千钧一发,贯昶无比危险。 这也正是在这份危险里,齐缘终于迎来了他救人的机会,并一如他过去杀猪砍羊那般果断出手。借着野狗略微停滞身体的时刻,齐缘举起先前从地面上操起的石头兜巧劲儿,使蜻蜓点水的功夫向那狗猛掷出去。 因情急事危,齐缘这一掷的力量极大,这时候半个身子的肌肉跟着跩投,而也因为这让他都感到痛苦的投掷,那块儿石头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线,并直接没入了那只成凶野狗的眼睛里。 随着石头的没入,野狗的眼眶喷溅出长长一股鲜血,他唯一的一只好眼被石头彻底搅碎,摧毁。 “好儿子!” “齐缘,恩人啊!”贯昶喜极而泣。冲齐缘伸出手就要抱他,但人没抱到,反被齐缘一脚踢了回去。 “啊。” “嘴欠活该,继续往上爬。”在齐缘的吼叫声中三个人迅速从重创野狗的激动里冷却下来,毕竟现在危机还没有解除。他们只是锉了狗王店野狗的威风,却并没有真正击退祂们,形势依旧恶劣。不过被齐缘打掉了先锋的狗群一时间也有有些踌躇。 借着机会,三个人又立刻摆开夹心镇。贯昶继续往墙上爬。齐缘将梁红花保护在中间,与野狗吼叫僵持着。不得不说,狗王店的野狗真是种狡猾坚韧的生物,它们纵然被齐缘重创,却也依旧为而不撤。 就在那只独眼狗连连的哀嚎与惨叫中,黑暗中不明数量的野狗依旧再以突进和急撤的方法频频试探这三个人的底线。而且将应对的目标转而瞄准向对他们威胁最大的齐缘。 在人与狗的僵持中,东方渐渐泛白,贯昶也终于在呼喊求救中爬上了保德宫的外墙。 事情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也就在贯昶准备将梁红花也接引上去的时候,野狗们仿佛算计好了一般,几乎同时向齐缘的方向扑了过来。 第43章 谁是真英雄 望着五六甚至七八只同时扑向自己的狗,齐缘内心里足成绝望。因为他双拳难敌狗牙,面对总攻彻底没了可以抵抗的方法。那一瞬间,齐缘的小腿肚子都在打抖,心中更只剩抱头卧倒护住要害的被动想法。 然而,恰恰也就在这齐缘自己都准备放弃的时候,天空中突然掉下了一团光,那团光改变了一切。在七八只野狗突然冲击到齐缘身边的时候,一团火光突然从半空中掉落在了狗堆间。 随后那只还开着煤气的煤气罐儿便砰的一声被火光引燃了。煤气罐儿久散的煤气产生连锁反应,爆出了极大的气浪,虽然不至于将齐缘扑倒,但也震得他头晕眼花,双耳嗡鸣。 极度危险的爆炸后,齐缘眼前先是一片模糊,又过了好久,他才渐渐恢复了视力与听觉。随后,齐缘看见在那爆炸的场地周遭,许多受伤受惊的狗还立着一个高举火把的人。 齐缘立刻热泪盈眶了起来,因为她是狗王庙里栖身的姜兔,是他的朋友。大晚上突然跑来的姜兔就立在刚刚爆燃的煤气炉旁边,她手中的艾草火把散发出刺鼻,但让齐缘感到由衷安全的烟熏味道。也因为味道和先前的燃爆,那些野狗惊吓中已经远远的跑离了。 们虽还没有散去,但也明显不再形成什么威胁。 “英雄啊。”贯昶激动到。 “哎呦,杨姐,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了。兔子,你怎么来了?” “我还要问你们呢。大晚上我就听见这些野狗骚动的厉害,还连叫带跳往保德宫这边跑,跟了来才知道,你们竟然在这露天煮火锅。香飘十里的肉味儿能不把狗引来吗?” “肉?我们煮的是人头菇啊。” “明明就是肉,牛肉,牛肉和人头菇不一样,我都闻过,错不了。” “牛肉?”姜兔的话突然让齐缘意识到,这场诡宴一开始便不对劲儿。只是因他和贯昶充斥在即将宵夜的兴奋里,并没有去细想那些诡异的苗头,这才一步步酿成了大祸。 细想想,贯昶早从素菜的开花锅里吃出了肉味儿。原本针对馋虫的开花锅竟然莫名其妙将野狗引了过来。齐缘的三伯明明做了防御,将他屋子的窗缝和门角都贴了胶带纸,却依旧中招。 当齐缘把这一切的一切都拼凑起来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最为可怕也最不想得出的结论。 “我们把馋虫想的太简单了!把这顿诡宴也想的太简单了。馋虫有人控制的,有人想利用馋虫把咱们都铲除。诡宴不是馋虫宴,是场杀人宴。有人暗中调换了开花过的馅料,想利用这些闻着肉味而来的野狗进而杀掉我们。” “放旧社会这叫宴中宴,诡中诡,水太也忒深了。”贯昶义愤填膺。 “回去,找替换馅料的那个损人。” 齐缘听过贯昶的话后,心中立刻有了一个做出如此损计的首疑人选。这人人面兽心,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更关键他还是保德宫的伙计,如果不揭发他,保德宫永无宁日,齐缘也不可能回家救父亲。 气愤中,齐缘带着梁红花与姜兔,便沿着饭店的院墙往回走,同时那骑坐在满是玻璃渣子墙壁上的贯昶困窘大吼。 “哎。我说,你不管我了,拉我下来呀。” “自己跳进去不能跳啊!” “这边儿是茅厕,有粪坑。” 三个人沿着保德宫院墙绕向正门时,那些野狗始终在凌晨最后的一丝黑暗中不远不近的跟随它们。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不过因为姜兔带来了他们最为恐惧的烟火,齐缘仰仗着也并无半分恐惧。 只是就在他们三人的路途走到一少半儿的时候,那些原本从半包围状态的野狗突然扭头调转,如鬼魅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紧跟着举着火把引路的姜兔也莫名其妙停下了步伐,一动不动。 “怎么了?” “不对劲。” “狗都跑了。挺好的吧?” “不,狗跑的不正常,都夹着尾巴。这说明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感觉害怕。” 说话间,江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们即将经过的道路,随着姜兔的话,齐缘缓缓抬头望去。随即他便发现在即将宣告白天到来的东方鱼白中,竟有一尊雕塑站立在前方的道路正中,默默注视着他们。 齐缘从不记得这条路上有一尊雕塑,也不认为那是一尊雕塑,但是他只能这么称呼眼前的东西,因为从轮廓上看,那东西和狗王店村口以及狗王庙中供奉的狗王塑像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东西在清晨的微风中竟然微微颤动,极像具有生命。面对着未知,齐缘本能的弯腰,从地上又捡起了一块石头。 而与此同时,那黑暗中的雕像也开始缓缓移动,并逐渐走进了他们火光的范围。借着姜兔的火把光亮,齐缘很快看清,那好像是一只狗。 走进齐缘视野中的生物极端不正常。它有着类似狗王店里那种野柴狗的面容,但是更大更长,浑身苍色斑纹,气势上宛如一只瘦虎。 除此之外,这只狗还有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地方,立刻引起了齐缘的惊骇。因为他发现这狗的额头上竟然有一条细长横向的裂缝。在那裂缝的正中则镶嵌着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三只眼睛!狗王,你干嘛?” 咣当。姜兔手里的火把突然掉落地面,紧跟着越燃越小。齐缘望着姜兔丢掉火把的动作,心中猛骇,因为这火把是他们仅有的能让野狗感到忌惮的东西,如果丢灭了,后果不堪设想。 “跪下,别看它的眼睛,中间那只。” 齐缘听了姜兔的话,满心愕然。但与此同时,那梁红花却识相跟随着姜兔跪拜了下去。 随着两人的动作,齐缘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执拗的时候,便也随着姜兔她们做了同样的动作。 随后,三个人与那狗略微对峙,平静了一会儿,紧跟着狗的方向起了一阵低沉的步伐。当步伐消失,齐缘抬头的时候,那只巨大而恐惧的野狗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哈啊,走了。” “刚才野狗们怕的就是祂?那是什么?” “野狗王,但不是庙里供奉的那只狗王。” “这怎么讲,兔子?” 姜兔告诉齐缘说。狗王店四周山上游荡着极其厉害的野狗,那些野狗也不知道野了几百年,已经和豺狼之类的野兽无异。而且每过一段时间,这些狗中便会诞生一个凶悍狡诈的狗王,例如蝈蝈里的白玉驹,那般拥有号令狗族的能力。也因为狗王和那些野化的杂狗,狗王店周遭受害严重,解放前甚至还有野狗吃小孩儿,偷牛羊的事情发生。特别是那只狗王,更是横行乡里的一霸。 “祂太强,不怕烟火,没有必要冒险去硬拼。不过那狗也很聪明,知道人不好惹。故而,如果你不看祂额头上的眼对它表示恭顺,祂也就井水不犯河水。这是狗王店尽人皆知的事情。” “野狗这么祸害,为什么不想办法赶尽杀绝?” “你以为村里和虫把式不想呀?五三年打过一次,五八年打过一次,八三年又打过一次。为了灭野狗,狗王店曾经从部队借了一只步枪和望远镜,结果还是没能根除。”梁红花回到。 “一百条枪,弄不死几条狗。为什么?” “我只经历过八三年那次,听村里老人们说,有人暗中受了狗王的贿赂,出卖了那次捕猎行动的计划。” “狗王会贿赂人。” “当年的事情传的可离奇了。回头问你大爷爷吧,他是第三次打狗的亲历者,比我们说的靠谱。儿子啊,此地不宜久留啊。先回去吧,把那个调包馅料害人的叛徒揪出来,把馋虫做掉。” “儿子?我什么时候认你当干娘的啊?” “嗯,啊。就刚才姜兔把煤气炉引燃的时候,你不是喊了我一声妈吗?” “不,我喊妈那是吓的。” “欸,我儿子叫的真甜。”梁红花并不给齐缘反口的机会,立刻顺杆儿又应了一声,随后把100块钱硬塞进齐缘的衣兜。 “那,这是改口费给你压惊。” “我…………” “不用谢。看把我儿子激动的,以后跟着妈混,保证你好处大大的哟!” 齐缘社会阅历太浅,更从没见过梁红花如此这般脸厚的女子,因此一时无措,竟也无从反驳。就这样一来二去,梁红花莫名其妙真成了齐缘的干妈。 姜兔则带着幸灾乐祸般的笑不予置评。而当三个人怀着各异的表情都来到保德宫门口的时候,又看见有许多如他们这般浑身挂彩的虫把式,在与齐缘的大伯周瑜吵吵嚷嚷着。 相对于其他人,周瑜身上干净许多,但身处舆论中心的他却并不好受。 周瑜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谈的人,被那些人叫嚷着质问,左知右突,满脸困窘。 第44章 齐忠遇袭 “保德宫怎么回事儿啊?他妈的,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让开,让开,怎么了?” “哎,缘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被狗攻击了,也奇怪,那些平常只在山里的畜生,怎么会突然跑进村里边来。” “我们也遇见了,还看见了狗王。” 说完自己糟糕的情况。齐缘请梁红花先稳定一下虫把式的情绪,自己则拽着周瑜到保德宫的大门里,在寂静处向他问起了他们的经历。 说起来,周瑜的经历和齐缘也差不多。先是开花锅的香味儿引来了野狗,而后,野狗猝不及防地冲进保德宫的店门将开花锅饕餮一空。 但因为没有人像贯昶那样偷吃,所以没人受到野狗过分的伤害。不过即便如此,受了苦的虫把式依旧义愤填膺,不依不饶。 他们责备是保德宫出了这馊主意,这才有了刚才保德宫门前的那一幕。 “哎呀,倒血霉呀。明明是素菜的锅子,怎么会引来野狗啊?” “这还不简单吗?就有人把咱们开花锅的馅料给调换了,素菜里加了荤肉,很能引诱野狗的药料。” “哎。引馋虫的宴变成了引狗的宴。可谁敢这么干呀?” “您以为呢?这馋虫的馅料自我大爷爷给了您,便只有您和二伯刘疤头碰过。咱们制备完花苞之后,又是他分别弄进两个盒子里的,中间没别人碰过。” “老二?” “他想要千味集。刘疤头是咱们店里最心高气硬的,但大爷爷不怎么待见他,特别是我来之后,大爷爷表态,把千味集给我,让他急眼了。” “你听谁说的这些?” “我自己猜的。前几年,狗王店旅游项目破产,参股的二伯欠了很多钱,他急需要卖掉千味集还债。为了得到它,他必须除掉碍他事的人。但是他不好直接出手,所以就利用馋虫的力量来为他办事杀人。但我听三伯的话,早做了防备。馋虫没法近身,所以他又换了个计策。” “馋虫怎么可能受人控制呢?况且疤头又不懂虫,他从哪里找到馋虫啊?” “馋虫就是白玉驹,刘疤头一定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白玉驹的真面目,感觉这是个害人于无形的良机,所以冒险从梁红花那里偷出了白玉驹。又用某种手段威逼沙卫兵交出了能够让白玉驹昏昏欲睡、哑口禁叫的秘籍,然后再用毒虫把它咬瘫,进而封口的。至于怎么让虫子听话咬人。你看,我已经见识过,只要将母虫放在人身上,公虫子就自然而然会顺着母虫的叫声和味道来袭击。” “啊,这……” “大伯。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刘疤头已经害了两个人了,又差点儿让野狗把咱们全撕了。再不采取措施,保德宫就完了。” “小声点儿。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事儿不能为外人道。查清楚之前得先保守秘密,不能砸招牌呀。” “嗯,听大伯的。但接下来怎么办?总得有个定夺。” “哎。你先去求求梁红花,让她稳定一下虫把式的情绪,然后你和我一起去找趟疤头,咱们当面对对质。” 平心而论,齐缘以为周瑜的处置是十分怯懦的,但他理解周瑜的这种怯懦,因为他知道当一个家的难。所以在周瑜土化后,齐缘顺从的先找了梁红花,又跟着他去找了刘疤头。 自其缘惨败而归,便没见过刘疤头。据周瑜说,这家伙去了趟厕所后就一直沉默寡言,好像特别不开心。在之后,遇见野狗偷袭,周瑜被虫把式的人包围住,分不开身,便没顾上再关注刘疤头的行踪。 既然不知道刘疤头在什么地方,那么齐缘便只能跟大伯周瑜去刘疤头可能待着的地方寻。两个人轻轻喊着刘疤头的名字,从后厨一直寻找到了刘疤头的屋子里,然而一无所获。 “跑了吗?”望着刘疤头空荡荡却有些凌乱的屋子,齐缘随口说了一句,同时心中竟又有些事啊。因为齐缘知道刘疤头的厉害,这家伙同样会七星杀,而且还会猴拳,堪称保德宫第一高手。真要是和他企及打斗起来,齐缘和周瑜两个未必是对手啊! 面对人去楼空,齐缘,周瑜犹犹豫,一时无措。不过恰在这时,四周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臭味儿,随着那臭味儿。贯昶,一瘸一拐的从屋子外边儿走近了两个人。 “你可太损了啊,真让我往粪坑里跳,跳粪坑也就算了,可那粪坑里头还有头猪啊。这符合卫生标准吗?” “别起哄。”齐缘望着贯昶那狼狈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为了避免讨论自己的过错,他急忙岔开话题。 “我们正找刘疤头呢,他现在是保德宫的叛徒。” “刘疤头。我刚才看的那家……呃……呃……那家伙去你老爷子屋里了。表情慌慌张张。” “啊!遭了。”齐缘始料不及的最恶劣的情况发生了。 刘疤头显然比齐缘想象的还要阴狠。他往保德宫掌刀人齐忠的屋子里去,其意义再明显不过,肯定是意识到阴谋破产,逃跑前要来票硬的。从齐忠那里,硬抢千味集。 齐缘不在乎千味集,但他担心齐忠的命啊。毕竟老爷子今年83了,走路都费劲,更别提斗那正龙精虎猛壮年之时的刘疤头。 偏偏老爷子脾气古怪,又把那套书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极可能因为触怒刘疤头而引火烧身。如此一想,齐缘紧张到了极点。 随后,他和另外两人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立刻动身去老爷子的房间里救援。从刘疤头的住处到齐忠的正房,中间隔着两道院门。 在匆匆行进中,齐缘随手从院落里找了一把干农活时常用的长柄钉耙作为防身。周瑜和贯昶则分别弄了一笤帚和一只粪叉。 三个人长枪短炮武装完毕,气势汹汹冲到了老爷子的门前。随后,齐缘带头一脚踹开了房门,飞身入了那齐忠的卧房。此时天已大亮,狗王店的鸡鸣此起彼伏。 然就在这片朝日之阴里,保德宫掌刀人的卧房之内,却是一番哀丧之景。此时,齐忠常年睡守的那具大棺材翻倒,倒扣在地,那棺材夹层里边儿藏着的菜刀和千味集满地散落。 他们的主人齐忠则躺在那棺材的不远处,面朝着那些他视为性命的古籍,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大爷爷犯病了,大伯,药,快喂药。” 齐缘喊话时,周瑜已经丢掉扫帚去寻药物。与此同时,齐缘则和贯昶分别举着钉耙和粪叉,凝神戒备,小心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大爷爷的惨状固然让人揪心,然而更加让齐缘揪心担忧的是,他们自进了屋子,便一直看不见刘疤头的所在。眼下,千味集还在,刘疤头极可能仗着猴拳的身手,徘徊在这房间的某个位置,伺机待发。故而敌暗我明中,齐缘随时准备死斗,更不用提。 在他观察了一会儿后,又突然发现这屋子的地面上有一串不规则的鲜血血滴在地上画着圈儿。随着血液的痕迹。 齐缘最终走到了倒扣的棺材前,并贴着棺材板仔细的听了听,发现那里有东西磨蹭的动静。 “刘疤头在棺材里。看样子被大爷爷使计困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保险起见,我看咱点把火把它烧了吧。” “烧个屁。千味集还有许多在里边,烧,就什么都没了。” “计较。伯,这是您师兄弟,要不您想个办法把他请出来。” “哎,没想到啊,人多好办事,还是请虫把式助阵吧。这么些年的师兄弟儿,得留他条命。送公安法办。”“ 您仁义。”说话间,贯昶自告奋勇跑出去叫人。他走后,齐缘与周瑜一起小心翼翼将齐忠搀扶进凳子,继续救助。这屋子里先前具体发生了什么齐缘不清楚,但他看得出齐忠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 以至于送吃了心脏药却也丝毫不见好转,始终紧闭双目,毫无醒意。 “缘儿,你爷恐怕不行了,你有个心理准备。” “怎么就不行了?送医院吧。这里离北京近,北京的医院,” “哎,要是能根治,早就治了,你这齐家心脏病是遗传,打你太爷爷那一辈儿就有。老爷子这么多年一直靠祖传的偏方和救心丸吊命。早带着师傅去过北京,每个月也让王大夫给体检,全都说八十几的人了,熬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师傅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就是想办法把这些书传下去,让这些书里边的菜重新活过来。” 说完那些话,周瑜闭目凝思,是在下什么决定?当他睁开眼睛,就又告诉齐缘。 “咱报德宫看着磕碜,可却也是份事业,是两百多年的传承。里边儿的学问可不比那些大学的知识差一等,你若肯学,一样能出人头地。” 这是周瑜真正向齐缘挑明他大爷爷的意思。但是齐缘没有答话,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一时茫然间,他只是弯腰捡起一本散落于地的古籍,轻轻翻开,模样庄重的仿佛是在致敬。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越过了狗王店四周的山峦,第一道阳光正从保德宫古旧的格子窗户里照进屋内。也借着那不甚明亮的光芒,齐缘第一次看见了千味集里的内容。 “这书不对哦。” 第45章 真真假假 “怎么了?” 随着齐缘的话,周瑜急忙接过那本书,随后自然也能借着那早日的朝阳看见这书本的内容。千味集上,一个字都没有,齐忠视为珍宝的千味集上一个字儿都没有。 这惊坏了齐缘和周瑜。不约而同间,两个人又急忙拿起另外的几本书来翻看,依旧如故。 “嗐。怪不得师傅和老二会打起来。千味集是假的。” “还有一种可能,真的千味集早被什么人掉包了。连大爷都不知道那是假的,他心脏一时受不了才倒地的。” “这不会。老爷子不发话,这屋没人敢来,而且他天天睡在棺材里,谁能掉包啊?” 而听着周瑜的话,齐缘也不反驳,只是细细的望着那空白的千味集,以及那口倒扣的棺材,遁入沉思。 贯昶没有让齐缘等太久,回来时也带了梁红花和七八个虫把式。那些人里也有姜兔,但她没有进屋,只是立在门框的地方,默默地关注着保德宫里的情况。人多后,贯昶气壮了,他指着那棺材冲所有人喊。 “刘疤头在棺材里,你们的白玉驹就是他偷的,馋虫也是他放的。大伙儿抓住坏蛋,有冤报冤啊。” 虽然贯昶的样子很有狐假虎威之嫌,但他的话确实挺提气。随着他的怂恿,四个颇为健壮的虫把式分别围绕那倒扣棺材的四角站定。剩下的人手里则拿起贯昶他们丢掉的粪叉叉之类,以备不测。 在之后,贯昶口中倒数着。抬棺的四人一起发力,瞬间便将整个棺材抬了起来。随着棺椁的抬起,一股阴风夹杂着一个黑影嚎叫着从棺材下窜出。速度之快,众人始料未及。 而待那黑影站定,双脚缓缓直腰后,在场所有人的呼吸又都一致。从棺材下窜出来的人确实是刘疤头,但此时刘疤头却不像是个人了。 他双眼通红,满嘴是假千味集的白纸碎屑,食指浮肿渗血,身上还有大面积擦伤,宛如地狱跑出的恶鬼,又似九幽窜出的饕餮。 刘疤头癫狂的反常状态让人始料未及,但齐缘一眼就看出,他竟也被馋虫咬了,并因此犯病。犯病的刘总头窜出棺材后,也果然与贯昶刘大河一样大吼大叫,并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虫把式狠咬了过去。 可能因为这家伙太骇人的原因,那虫把式虽然手里拿着粪叉,却还是乱了方寸,只干干看着对方咬向自己。齐缘是人群里对付馋虫最有经验的人,眼看着要见血光,急忙提脚向刘疤头踹去。 这一次齐缘的速度并不算快,但好在也算踹的巧,一脚下去还是勉强分开二人。那虫把式面颊上则幸运的只留下了两排黑紫的牙印儿。 在之后才回过焖子的虫把式们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将犯病的刘疤头按压在地,又拿裤带捆绑起来。捆绑好的刘疤头狂性不减呐,张牙舞爪的喊着啃,疯狂的样子,看的每一个人面色惊骇惨白。 而也偏偏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梁家的把式从屋子外边儿冲进了屋内。冲梁红花火上浇油,咋舌惊喊道。 “姐,前面出大事了,你过去看看。”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的虫把式,自始至终也没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但齐缘从他要死要活的表情上判断,他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愕。听着手下报告,梁红花不敢耽搁,立刻随那人奔前院儿去了。 在他们身后,周瑜嘱咐齐缘道,“缘儿,跟着去照着前面儿,这里我收拾。” 齐缘听了周瑜的吩咐,便也随着梁红花的脚步向前院搁置蝈蝈笼子的地方走去。当他和兔子赶到现场的时候,正看见几乎所有的虫把式都围着他们捕捉到的那些蝈蝈儿战战兢兢,议论纷纷。 因为人太多,齐缘看不见蝈蝈笼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便只能问梁红花的一个手下人。对问。那人没有回答,而是一脸慌张的让开条缝,让齐缘自己看。待齐缘有视线后,愕然发觉那原本堆积的如小山般的蝈蝈笼子此时正发出阵阵恶臭,里边儿的蝈蝈死了许多。 再细看,他又发现死蝈蝈的身上都是可怕骇然的咬痕,而且就连高粱杆儿和麦秸制作的蝈蝈笼子也都有咬烂咬穿的迹象。先前几只蝈蝈断须子便能引起这些虫把式剧烈的反应。 眼下这虫子尸横遍野,简直就像给虫把式们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了。 “昨晚谁看的驹子?” “老梁小吴和鱼头,可凌晨5点喂水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这不是人干的,这是虫咬的,是母虫让馋虫报复咱们了。” 惨烈的现场,麦家老把式一句话,瞬间让所有虫把式陷入了越发的恐慌。那些人回眸四顾着保德宫每一个缝隙与充斥着阴影的角落,就仿佛馋虫潜伏在其间,随时会窜出来伤人。 “周瑜,你让我咬一口就一口。”刘疤头的喊很快便消失了。但即便如此,这声音依旧成了最后一根压垮虫把势神经的稻草。 “不能在这鬼地方待了,伤了人又伤了驹子。继续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折在这儿。” “对,大家把还活着的蝈蝈清点一下,都撤吧。馋虫病染上就没救的,建国前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况且天气预报都说了,今儿下午3点准时暴雨,到时候山里一起洪,蝈蝈都得拉肠子,咱全赔不说,大可能被洪水堵在山里。” 几个虫把式的话就仿佛星星之火,迅速将所有虫把式的恐惧引燃。沙家和梁家的人出现了剧烈的骚乱,崩溃般的气氛里,任凭梁红花如何安慰稳定,却也无济于事。虫把式的心态崩了,但是齐缘的心态没崩。 在前院儿的吵吵嚷嚷中,他却一反常态的平静,更突然拍了拍兔子的肩膀,“兔,你一会儿去我屋里等我。” “那你干嘛去?” “回我爷屋里一趟。我刚才在屋子里进了些很奇怪的痕迹,得回去再看一眼。” 说完话,齐缘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保德宫的后院。当他再回到大爷爷齐忠屋子里时,这里已空无一人。此时保德宫上下近乎于崩溃式的混乱。不客气的讲,这家传承了200年的店就像这房间一样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的房间里,齐缘并没有瞎走乱看,而是直接来到了刚才倒扣住刘疤头的棺材旁。先前齐忠的棺材接连受到翻滚,故而周遭布满了杂乱刮痕,并漏了底漆,显得又脏又破。 站定后,齐缘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到棺材。而后细细摸索着棺材上每一寸漆面,并即仔细的与棺材棱角和边缘处的刮蹭痕迹间调查了一阵。随着他的动作与调查,他渐渐在心里对那棺材被推倒的方法以及原因做了各种计算与推测。 最后,齐缘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齐忠的屋子,回了下榻。他与姜兔约定好要汇合的地方。在自己的屋子里。齐缘看见了姜兔,也看见了贯昶。经过一夜折腾,换了新衣的贯昶,正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姜兔也显现疲乏,但她并没有倒下,只是依靠在墙壁上等着齐缘回来。 “前面情况怎么样。知道吗?” “虫把式都吓散了,但是梁红花没有走。” “她留下干嘛?” “照顾沙卫兵,她说,再怎么讲也是夫妻一场,就算闹掰了也不能不管他死活。” “嗯,干妈还真是个讲义的人。兔子,馋虫的事闹到了这地步,你怎么看?” “刘疤头自食其果呗。他偷虫把式手里的白玉驹害人,又把你们的人头菇掉包,还把老爷子打伤,结果最后时刻,失手被馋虫咬了。” “这是一般人的推测,但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我感觉刘疤头不是干这些事的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帮凶。” “为什么?” “明摆着,我们最后见到大爷爷和刘疤头时,只有他们两个在屋子里,看屋里的情况发生过打斗。可是我爷爷和刘疤头按理说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起来的。” “听说刘疤头想抢宝贝,有打斗,这不正常吗?” “这才不正常。我爷爷83了,就算拼了老命也不可能把刘疤头扣在棺木下边儿。” “或许那棺木有啥机关呢?保德宫前几年总丢东西,老爷子被偷怕了,弄了好多玻璃渣子和防偷盗的设备。” “那也不正常。刚才我又回我爷屋里看过,发现他的棺材上的划痕里夹杂有六道坎痕,说明这屋子里发生过利器械斗。” “打起来了。抄家伙不对吗?” “我懂刀的,棺材上的六道砍痕,其中有五道用了极深的大劲,像是七星杀里大拨头一类的狠招式。那种招式砍中了人就非死即伤,可那五道痕迹上没有血腥,说明被砍的人一定凭借身手躲开了刀锋。” “这就不正常了。你爷爷83,如果刘疤头下刀真的那么狠,他是躲不开的,总不能是你爷爷持刀砍的刘八头吧!” 第46章 幕后黑手 “嗯,宝塔……面……哼……哼哼。”贯昶似乎正做着美食梦。 “我爷站都困难,怎么可能砍人?只剩下一种可能。还有第三人曾经出现在我大爷的屋子里,那人才是和刘疤头互砍打斗的人。他们两个持刀互砍,刘疤头不敌,随后才被人家倒扣在棺材里,又中了虫毒。进一步推论,这第三人才应该是把保德宫搞到现在这个地步的罪魁。” “可那人是谁呢?虫把式的嫌疑最大,他们现在已经散了,咱们很难再抓回来。” “虫把式和保德宫没仇怨,更犯不着断自己财路。兔子,我说一个人,全狗王店,数他的嫌疑最大。但说出来后,你可不要急。” “谁?” “狗王店卫生队的王大夫。” “你胡说。除了齐爷,王大夫是村里最好的人。” “小声,先把你那些偏见放下,咱们摆事实讲道理行吗?” “你要是敢乱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略微稳定情绪后,齐缘便如个侦探样。语气恳切的告诉姜兔说,如果真的有人驱使馋虫来害人的话,必须得有足够的动机。比如刘疤头,他若想得到千味集,就一定是为了还债。 相比于别人,王大夫真金白银的动机没有。但却有一个更充分的理由,那便是他极度痛恨虫把式对狗王店周遭环境的破坏。极度痛恨他们从山上掳掠走那些野生的生物。 “现在保德宫和虫把式两败俱伤,明年的馋虫也很可能办不下去了。这样的局面对谁都没好处。除了王大夫,昨晚在四口洞的时候你也看见了。王大夫了解馋虫。” “了解又能怎么样?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偷虫子呢?保德宫可有防盗玻璃,还有那么多虫把式看着。” “学过猴拳的人翻大墙并不难。王文斗也学过猴拳,完全有能力和刘疤头对抗。他不在虫把式的监控之内,便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进出保德宫。甚至我怀疑以前经常光顾保德宫的飞贼就是他。” “瞎说,别的不讲,只你们锅子里的人头菇是谁调换的?总不能也是王叔吧?” “调包馅料的肯定不是他。所以我怀疑他利用了刘疤头。前几年村子里搞集资,刘疤头欠了一屁股债,媳妇儿也没了,这样的人特别容易受人蛊惑。利用完后,他再把他做掉,这才接近刘疤头中毒的真因。” “没证据,你瞎猜啊。没证据我还能说是你干的呢。” “三个。第一,我仔细看过我爷爷的棺材,上边六道刀砍痕迹中,五刀是菜刀,还有一道又细又长,不是菜刀。反像是手术或解剖刀一类及细软的柳叶刀具所留。那种刀我只在王大夫那里见过。” “第二呢?” “我爷的千味集是白纸,老早就被人掉包了。你想,王大夫最爱的是什么?生物学。而千味集既是一部菜谱,又记录了许多离奇古怪。如白玉驹这类的生物,十分助于他的研究。他肯定会喜欢,有偷书的动机。” “那书是你家的秘密,你爷爷还把书放在棺材板子里,谁能想到去那里偷?”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三点。我爷爷防家里人都和防贼一样,但独独不防王大夫,因为他每一个月要给我爷做体检。我爷爷吃的药估计也是王大夫给送的,对吗?” “嗯。” “我也是农村来的,知道卫生队村医在村里的地位,他背着的药匣子就是一张通行证,到哪家也能畅通无阻。而且他在四口洞表现的太过平静,明显早来过那里,很可能也看过里边儿关于庖刀鬼的壁画。” 说起庖刀鬼三个字,齐缘先略微向姜兔讲述了四口洞中那些壁画的内容。又终于向姜兔坦白。 “我和贯昶都是庖刀鬼的后人,四口洞里写的是庖刀鬼的历史。我以为,既然其中一口洞被人重新挖开了,那么剩下三口洞很可能也被人挖开过。如果那个挖洞的人正是王大夫,那么他从壁画上知道庖刀鬼,进而知道千味集就正常的很。” “这…………“ “兔子,我也没想把王大夫怎么样,我也没时间在这鬼地方纠缠下去。我只是想在离开前弄清楚,到底是谁把我们家害到这个地步。还保德宫一个公道。” “你要走?” “我爸快不行了,我爸有一种很麻烦的病,只有我爷有办法吊命。可眼下我爷爷不行了,事情入了死局。” 说完这些话后,齐缘便陷入了绝望的沉默。因为他知道随着保德宫里形势的恶化,他已经偏离来此的初衷太多。但有失必有得,有一些事情,他现在却前所未有的明白着。 在保德宫这几天,齐缘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可以死,但死后的人应该留下一些东西。他亲爷爷所留下的就是齐缘的命以及七星杀。而大爷爷所希望留下的便是这座传承了两百多年的保德宫。 饭店的名声意味着生存和延续。所以齐原以为就算不能挽回爷爷和父亲的命,却也能够通过揪出罪魁的方式,还保德宫一个清白宁静,换一种方式让这个倾注了十几代齐家人心血的饭店延续下去。这既是对老人的告慰,也是对齐缘自己的告慰。 “我亲爷死的时候,没有完成遗愿,我不想看着我大爷爷死的时候,也完不成遗愿。” “所以你才这么急,我帮你,你要怎么对付王大夫?” “啊!谢谢!想证明王大夫是否罪魁,只要在他房间里找到千味集或者馋虫就可以。王大夫居住的卫生队我不可能乱搜,所以需要你装病,帮我做障眼,拖住他。” “利用别人的同情心。你怎么能这样?”“我也没有别人了。兔子。” “嗯,还有我,那猪蹄给我留下啊。嗯。” “确实还有你。”齐缘听着贯昶的梦呓,心中一慌,紧跟着不由分说将贯昶从床上拉了起来。齐缘的手劲儿很大,所以拉起贯昶的同时,那家伙也被惊醒。吱哇乱叫着。 “啊!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也不吃你蹄子了。” “猪掌没有,巴掌你要不要。知道我是谁吗?” “嗯,嗯。不是猪爷啊。你也是,昨天折腾一晚上,今天又来折腾我,没完了吧?” “甭给我耍嘴。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那种能引诱蝈蝈上钩的六米八宝粥,你还记得配料吗?” “嗯。去心的莲子加黄米、小米、粳米、糯米,菇米,葛仙米。起文火精熬。” “打住,会就行。贯昶,现在和我去厨房把这道粥做出来。” “嗯啊。把式都撤了,还做粥干嘛呀?” “哎。起诡宴,对付王大夫和馋虫的诡宴。” “拿那种粥勾引馋虫。对王医生,你吖说什么呀?而且梁家给的配方不全啊。缺一味药,只有沙卫兵知道。” “我知道缺的那种东西是什么。” 馋虫是一种可怕的生物。所以齐缘以为如果王大夫真偷了那种东西,就必然也掌握着控制虫子的方法。这一点是它的优势,但如果合理利用,反而能够成为齐缘他们的优势。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齐缘和贯昶在保德宫中偷偷摆弄六米八宝粥,直到下午近一点,才瞒着保德宫的人悄悄出发去卫生队。 一点刚过,齐缘带头敲响了卫生队的门。“王大夫。” 片刻后,王大夫开门好奇的望着齐缘他们一行三人。 “兔子又难受,需要您看看。” “那你们来干嘛?” “送饭。虫把式走光了,还剩了点儿鸡鸭粥菜,按咱们狗王店的规矩,每户得分一分,您是狗王店最好的人,所以我们把最好的菜和粥给您端来了。” “对,我一口都没偷吃。” 在三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王大夫凝神皱眉,颇有拒意,但最终还是拉开了门,让进了这三个心怀鬼胎的年轻人。三个人进门后,又来到了那个置满了各色动植物标本的房间。 随后,王大夫拿起姜兔的手,略微为她请了请脉,困惑到。 “脉细和体温都算正常,虽然有点急,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我后背发紧,头痛肚子痛。” “这么复杂,不会吃坏东西了吧?” “所以您先给我检查一下吧,顺便开点药。” “嗯,好。”王大夫一如既往的没有拒绝姜兔的意思。而后他带着姜兔去了卫生队的里屋。他与齐缘贯昶之间便有一道白门帘儿隔了开来。 “姜兔不是个会撒谎的人,拖不了多久,咱们赶紧开诡宴,成败在此一举。” 第47章 深入虎穴 “好,好,好。” 贯昶在答话间将齐缘带来的一只铝饭盒接过。随后和他一起把饭盒揭开。随着两个人的动作,那饭盒中迅速飘散出了一股蘑菇云形状的热气。 热气腾腾间,一股混合着莲子芬芳、糯米清香、黄米高熟以及一种花香味道的醉人粥香气息瞬间充斥在整个房间里。香甜之间也莫名的勾人食欲。 这就是沙公公独特配方的味道,是传闻中能够让螟虫自投罗网的药膳御粥的味道。当年沙公公凭借此方在鸣虫界立了腕子。 今日齐缘希望借此完成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主持的诡宴,引诱并消灭那可恶的馋虫。在齐缘的计划和贯昶的描述中,这粥只要配方对了,那么便能够让鸣虫趋之若鹜。如果馋虫真在王大夫手中的话,那么就算是关在笼子里,那虫应该也会因为馋劲而被勾引的鸣叫几声。 但凡卫生队里有虫现身或是鸣叫。齐缘便能顺藤摸瓜,让王大夫露出马脚。出这一招,齐缘深思熟虑又自感万无一失。因为如果冤枉了王大夫,他们也有的退让,大不了说自己嘴馋,想品品这香粥便是,不得罪人。 齐缘自以为计策圆满。但是随着粥香味儿的快速扩散,这王大夫的房间里却依旧安静。 “缘哥,靠谱吗?你凭什么确定杀公公秘方的最后一味药草是杨金花啊。” “沙卫兵善配药膳,又没带着药匣子,所以一定是就地取材,用狗王店的药材配粥。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上次来卫生队的时候,看见王大夫存着许多新鲜药草,有半干的荨麻、蘑菇和杨金花三味。” “那又怎么样。” “你忘了吗?荨麻可以暂时压制虫毒,人头蘑菇能够立解虫毒,只剩下一味杨金花,咱们不知道有什么用。如果王大夫真就是盗取馋虫的罪魁,他采摘杨金花肯定也有用途,大概率是用在这引虫粥膳里吧。” “哦,有点儿道理。” 加了杨金花的六米八宝粥,持续散发着掺着花香味儿的气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齐缘的心也与那粥一样变得有些凉了。 “快点儿,快点儿!”齐缘停嘀咕着。 就在这时,鸣叫声不大,但足够引起齐缘的兴奋。而也随着鸣叫,贯昶急忙顺着声音来到王大夫的一处柜子前,并顺利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儿。 “就是这个。” “就是什么?” 随着那戳脊梁骨的话。齐缘贯昶同时扭头正看见王大夫拿着一把小小的解剖刀,悍然比划在姜兔的脖子上,冲他二人微笑。 望着被劫持的姜兔,再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王大夫,可别乱来啊,要是一下刀你也完了。” “千味集也是你偷的吧,为把我爷爷气死。” “你这个孩子很聪明,千味集在隔层里,我保护的很好,那书包罗万象。只可惜杀气太重,满篇都是一些珍稀动物的庖制与食用方法。” “为了几只蝈蝈你就害人,你让人心里扭曲。” “角度不同而已。如果不毁掉这肮脏的采虫交易,早晚有一天虫把式会找到四口洞,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可你也没必要搞臭保德宫,还合伙刘疤头替换馅料,做引野狗的诡宴往死弄我们呀。” “你们太高看疤头,也太低估我了。”“ 你混蛋!” “保德宫没有无辜人,你们以为虫把式为什么这么疯狂的上山采蝈蝈,都是齐忠那个老家伙一手促成的。当年只有那一对夫妻上山的时候,是齐忠把早就失传的引虫秘方告诉了沙卫兵。又是他告诉梁家女子,这山里有种稀罕的白玉驹能够卖大钱。你爷爷利益熏心早就该死。哎,但我是文明人,我不能脏了手,所以我让那老家伙看见自己的宝贝书被人掉包,这样他自己就会歇菜。只可惜刘疤头半路闯进来,非要和我拼刀,让我没能亲眼看着他咽气。” “二伯是去阻止你的。他是好人。” “刘疤头只是个犹犹豫豫的废物。沙卫兵中毒了,是他为了稳定局势偷偷用药压制的。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是我干的,但是没有勇气站出来背叛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太了解他了。我只需要挑拨几句,再顺便告诉他,我有他前妻的联系方式,他便肯定会配合我把你们的诡宴全破坏掉,让你们砸锅。” “打住!王大夫,我佩服您高尚的想法,但您犯法了呀。和我们去见警察,争取坦白从宽。好吧,你也没杀人,判不了几年,可别一条道走到黑啊!”贯昶打断到。 “警察,我一没杀人,二没偷盗,你们告我什么?况且,谁会听两个病人的话呢?” “你的虫子在我手里,你不可能再让谁得馋病。” 王大夫同样不屑于齐缘的威胁,并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拿出这药瓶丢向齐缘。面对着呼啸而来的药瓶,齐缘闪身躲过。可即便如此,那因扑空而摔在地面的药剂瓶儿依旧是玻璃四碎,并连带着将不知道是什么的液滴溅射在齐缘四周。 “这是啥?” “母虫的性息素。我提取的。只要有这个,所有公虫依旧是听我话的靶。” 随着王大夫的指示,齐缘三个人急忙往卫生队的房顶上望去。紧跟着他们看见诊疗室天花板上早已不知在何时密密麻麻爬满了那种玉白色的公驹子,那种咬一口便会犯饿病的毒虫。 望着满墙壁的馋虫,齐缘和他的朋友们眉头蒙凝。而与此同时,王大夫却表现得异常得意。 “这种洞穴中丝雌性极少,虽然有毒,但性格温顺。不过公虫若闻到母虫性息素发生变化,那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孩子们,别急,你们几个是无意中卷进来的,所以我给你们个全身而退的选择。” “什么选择?” 齐缘质问王大夫。打心眼儿里,他不相信这个人会放他们一条活路。 “十分钟之后,有辆客车经过404省道,你们把母虫还给我,我送你们去坐车。那趟车是你们离开狗王店的契机。因为下午3点会下暴雨,要是山洪太大,淹了村,或许下游的官厅水库里就会发现你们溺亡的尸体。” 齐缘极度不信任,更不敢信任姓王。故而听了他的话,却感觉或许跟着他坐了那辆车,官厅水库里才会多出三具尸体呢。 “如果我们走了,你会把这里的一切都伪装成意外,到时候没有人能制裁你。” “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没” “齐缘,看得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考上大学了是吧?好学生一定善于做题。什么是正确答案?什么是错误选项?一看就应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你明白自己的选择不多吧?看见怀表了吗?一分钟考虑,一分钟后我要答案。” 齐缘望着那怀表的指针,诧异于王大夫竟然做出了与小白一样的动作。诧异于小白曾经带给他的那些考验和告诫的先见性。 终于,齐缘恍然,原来小白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得益于小白的提醒,齐缘在这一刻异常冷静,进行了反复的权衡。 齐缘知道自己的身体对于毒虫有某种抗性,贯昶有刚吃过馋虫的解药,故而那蛮顶的虫子对他俩应该不构成致命威胁。这就意味着自己棋高一招,只要专心想办法对付他的解剖刀,确保姜兔的安全就可以。 齐缘是有备的。通过早晨大爷爷房间中的刀痕,他明确王大夫不是好对付的人。 凭刘疤头这样会猴拳和七星杀双料的人物,都被他扣在棺材下边儿这一点儿,便足以说明,王大夫的本事极强,必须智取才能克敌,而他智取的契机便压在他来前准备的那些东西上。 第48章 尘归尘 “一分钟了,离开狗王店,还是在官厅湖里淹死。选。” “我错了,这世道不在于你怎么选,在于想怎么选。” “什么意思。” “人这一辈子总该学着自己创造点儿选项,所以这两个人都得跟着我走。特别是姜兔,她留在这里,早晚也得被你杀。” “我没有杀谁,一切只是意外。” “放了姜兔,我给蝈蝈。” 齐缘说话时,姜兔在流泪。齐缘看得出她的情绪很崩溃。但眼下这个充满了杀气的时刻,由不得她使性子。 在之后,齐缘指示贯昶,先出了这是非之地,才拿着蝈蝈笼子一步步走向王大夫。 与此同时,王大夫也应他要求,将手中的解剖刀从那女娃的脖颈上移开。这交换表面看一切顺利。 然而就在王大夫彻底将手术刀从姜兔脖颈移开后,齐缘却收回了蝈蝈笼子。并冷不丁地以另外一只手向王大夫甩出一个明晃晃的物件。 那是齐缘从四口洞中捡到的打火机。齐缘将他拢在袖中制作暗器,以蜻蜓点水之力偷袭向王大夫的面门。 齐缘始终明白,王大夫是连保德宫第一高手机刘头都能扣住的狠人,论硬拼绝无胜算。如果他想赢,便只能起奇迹,以暗算全力取巧。故而你死我亡的时刻中,齐缘这一次偷袭又狠又毒,发力之身既让他打火机立化为一道寒光。 玩命暗算中,极近的距离,加上极快的打火机,王大夫避无可避,硬生生挨下了这一击。砰的一声沉闷后,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 “快走!”姜兔获救。王大夫中招,接连的成功让齐缘松了口大气。然而就在他以为王文斗已是强弩之末的时候,却没成想一声扑通!此人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又跳了起来,纵然额头喷血,却也一脸吓人的震惊。 中了十成力道的蜻蜓点水,竟还能从地上跳起。齐缘被王大夫的抗打击能力惊了一跳,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绝对是遇见会硬功的对手了。王大夫躲过一击,形势立刻变得对齐缘恶劣起来。那恶人站定身形,立刻将手里的解剖刀沿着相向的方位向齐缘扔了。 转瞬间,那刀便后发先至,即将扎在齐缘的面门之上。当那解剖刀飞冲他来时,齐缘心身冷的,纵然奋力躲避,却也眼瞅着那刀刃即将扎透自己的眉心。 形势千钧一发。不过就在这时,半空中一个朦胧的矩形物体伴随着热气突然朝王大夫的方向袭来,并赶寸劲儿罩住了那半空中的飞刃。打歪了路径,让飞刃划着齐缘的耳朵飞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齐缘莫名的听见王大夫那里起了一声剧烈的嚎叫。 待他再定睛看时,方才发现王大夫身上都是热气腾腾的六米八宝粥。六米八宝粥粥厚味浓,用料十足,香醇可口啊!这一切导致虽然外边儿的一层冷了,但内盒里的依旧是热气腾腾。 而且这饭盒里的粥一撒一大片,让人避无可避,简直是对付王大夫这路猴拳高手的利器。只是这粥是谁扔的呢? 齐缘在费解和感激中下意识的回身儿。旋即望见了立在桌边儿瑟瑟发抖的姜兔。 “兔,谢谢你!” “出来。”说话间姜兔主动伸手,趁着王大夫吱哇乱叫的时候,一把将齐缘抓出了房间。砰的一声齐缘闪身夺门后随手封闭了房门,又以身顶住。 紧跟着立在门口的姜兔和贯昶接连反应过来,急忙搬起卫生队院子里的各种农具,钢马。帮齐缘封堵门窗。三个人的处置很及时。 “开门,他妈的开门,快他妈的开……啊…………啊…………呜……” 在他们刚刚开始封闭门窗的时候,被困在屋子里的王大夫也开始一边惨叫一边疯狂踹打门板。有好几回险些直接将门破开。 “这叫也太惨了。哎呦,他身上全是馋虫,被咬了。”贯昶透过细缝看。 “这叫自食其果,不愧是沙公公的秘方,驹子确实很爱呀!” 在两人调侃王大夫的做法自毙时,王大夫的惨叫喊声却忽然小了下去。没过多久,齐缘在门窗缝隙中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不对,他不会自焚了吧?” “操。他在烧千味集。” 两句话间,三个人同时一愣。在之后,他们赶紧离开了门,又七手八脚将门板和窗户上先前所架压的各种东西弄下来向向里冲。这时候,齐缘意识到他们走了一步臭棋,因为先前太恐惧的原因将门窗封得太死紧,导致现在重新往出清的极费劲。 故而一番手忙脚乱后,三个人才勉强打开了一条缝隙。待齐缘带头冲进去的时候,整个卫生队医务室里已经是烟火冲天了。烟火中整个房间里一大股酒精和木料的混合味道。 灰黑的浓烟间,他勉强看见王大夫已经被熏晕呛倒在地,头顶和柜子里则不断有燃着烟火的书籍和各种建筑材料掉落下来。其中好几册书还有封皮,那上面赫然写着千味集三个大字。 “拖他出去。我救书。” 齐缘眼看形势恶化,一边儿喊一边儿不顾书籍边角的烟火熏了,收敛了一堆千味集在怀里。当三个人抱着残集和王大夫退到屋子外时,一股巨大的火焰夹杂着热浪彻底烧塌了门板,让三人再无二次进去的机会。 卫生队的火光冲天,很快引起了狗王店的骚动。没过多久,村里的乡亲提着水桶之类赶来救援,那赤红的火苗渐渐被压制了下去。混乱中,贯昶呆呆地望着那些被庖刀鬼视作珍宝的残卷,一脸痛苦。齐缘则带着悲伤思考该如何向店里交差。 最后齐缘拿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哎,先整理一下吧,有总比没有强。不管怎么说,怎么没给庖刀鬼丢脸?” “还没丢脸啊!我听我爸说,这书有365册,你抢出来的不到20本,还兼有这些杂书,看着就来气。” 在贯昶说话的时候,齐缘的眼睛则盯在那些他急切中误抱出来的杂纸上。混杂在千味集里的杂书共有三本半,都有严重的火烧痕迹,甚至火星子还没全灭。其中有三本儿上写着医疗笔记,另外半本儿上则写着日记两个字。 望着王大夫留下的笔记,齐缘略微想了想,先拿起那本日记翻看了一下。而随着齐缘的动作,一段段王大夫所记叙的文字瞬间跃出纸张,以一种齐缘绝对想象不到的方式,将他带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王大夫的日记是三十多年前的,它烧毁和碳化严重,以至于偌大一个本儿却只有四篇的内容勉强能够辨认,且全部断断续续。可虽说字数少,但齐缘依旧从中读出了许多有价值乃至终身难忘的内容。略微整理拼凑后,齐缘读出那上边儿仅有的可辨认的四篇内容。 “1969年6月24日起,404勘探队封锁了四口洞,和村民宣传了保密条款。原来这洞里极可能有国家急需的稀有矿物,要严防敌特破坏。受鼓舞,大家都希望能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勘探队里很多同志是和我一样的年轻人,有地质、数学和生物工作者,还有医生和护士。我和他们很聊得来,让我想起了上大学的日子。 1970年8月22日,今天值得铭记。公路修通了,作为志愿者,我们参加了联谊。我的手烧伤了,但锻炼了无产阶级的坚强意志。更难能可贵的是交到小白这样的朋友。她是个卫生员,笑起来像月亮,更不因我的家庭成分而鄙视。也有幸有她的照顾,我才保住了手,要和她多学习。应该在狗王店也弄卫生队,结束这里无医无药的历史,向组织和群众证明自己的忠诚,和过去的家庭成分划清界限。 1月20日,暴雪。山上有更多的考察队员得了奇怪的病,有传闻他们都被什么虫子咬了。大头请假了,说是拉肚子,可我知道他是害怕,毕竟我们看见了文指导发病时的样子。简直…………我也想走。但我放心不下小白,她是我的巧克力风。哎,想什么呢?我的成分出身太差,是能连累她的。 3月11日,勘探队撤了,四口洞炸了,爆炸的声音震塌了村里的三座土墙,土坯房都出现了裂缝。不过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只想最后看一眼小白。她的红围脖还没还。黄总为什么要见到她?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小白没撤下来,她还在四口洞里我会找到你的,等着我。” 齐缘在阅读完最后一篇日记内容后,目无表情,只是缓缓低头,眼神复杂的望向写出这些东西的那个人。而此时,王大夫深度昏迷,因为火灾,他浑身焦黑,双手微颤抖。而就在他的那只震颤的右手里,齐缘看见了一片毛茸茸的红布。 “齐缘。你怎么在这儿?卫生队怎么回事儿?” 齐缘略微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把四口洞以及那日记本里的东西讲给周瑜听。他只是在说明了王大夫就是那个毁掉虫神宴的罪犯。 并又把能够作为他偷窃证据的古籍残本交给周瑜后,转身就回了保德宫。 离开前,齐缘偷偷将手中的日记本丢进了还有余温的火场,让那些最后残留的内容也化为了灰烬。 第49章 尾声 就这样,齐缘输了,一败涂地。姜兔重新从四口洞里搞到了人头菇猴后,齐缘很快让两个伯伯和沙卫兵恢复了正常。 最终保德宫中的病人只剩下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偶尔呻吟抽动齐忠。一直到暴雨来时,齐缘始终陪伴在老人身边。 齐缘看得出,老人家真不行,估计这一两天就得真用上那副棺材。作为一个后生,一个被老人赋予了特别期待的后生,齐缘很想守着他走完这最后的旅程。但另一方面,齐缘的父亲也只剩下这几天了,他就算救不了父亲的命,却也应该尽孝,立刻回家陪伴父亲走完这最后的路途。 面对着心中都有愧疚的两个老人,齐缘第一次犯了选择性困难,更感觉到老师的话有大问题。两难选择中的齐缘,进退踌躇。不过这种踌躇却被周瑜解了。 “缘儿,天气预报说雨得下两个钟头,咱村村长家的小舅子有辆拉货的嘎斯,那车底盘,高能过水。我和他打了招呼,等下完了雨,你和贯昶坐他车回去了。唉,缘儿啊,我和几个伯伯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却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惭愧呀!所以我们合计了一下,等公安结案,我们就把剩下的几本千味集都给你。别看这书又惨又破了,但它是《永乐大典》里的摘录,也值不少钱的。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钱。” “哎呀,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大爷这个人呐,什么都好,就是门第观念深,他吊病的方子我们全不知道,帮不上你什么。” “明白。大爷爷,我三个伯都是好人,有他们在保德宫还会延续下去的。您放心。” “我不放心,因为他们不姓齐。” “师傅。” “爷!” 在齐缘和周瑜的咋舌瞠目间。齐忠竟然说了话,并缓缓睁开了眼睛。甚至他还挤出了一丝笑,冲着二人道,“别误会,我根本没犯病,刘疤头都打不过那个姓王的,要是我不装,早被他一刀砍死。” “可您装的也太像了呀。刚才您血压都60~220了啊。” “装还不装像一点儿啊,缘儿,姓王的呢!” “哦,控制了。报了公安。” “那家伙偷我的书啊,是想靠这个气死我。真损!幸亏我心大命贱,阎王爷不要,老大,扶我起来。” “可书没了,一把火只剩下18册。” “不,千味集还在啊。” “在!在哪儿?” “这儿。我从八岁上学,出一本前卫及早背的滚瓜烂手。况且那古书里最重要的不是几页纸,而是它传承千年的魂。缘儿,我这就教你个方子,你学了就能回去给你爸救命,别的不敢保,他用了我的方子,至少多活一年。”齐忠指了指自己的头。 “您快说,我听。” 齐缘听了大爷爷的话,激动的都要哭出来。周瑜也急忙拿了个本儿准备做记录。然而偏偏在这瞩目期待之时,齐忠却住了口。 他先是冲齐缘神秘的笑了笑,随后又告诉他,“缘儿,咱们先卖个关子,说之前我希望你听我说一个条件,做个抉择。” “又做抉择。什么?” “我不想让你上大学。我和你亲爷的意思是让你回保德宫当根苗,和我学三年厨艺,继这一份家业。” “不行,我要上大学。而且咱们保德宫有三个伯伯继承的,他们都忠良,能传承您的手艺。” “我不是瞧不起他们,也不是高看,全保德宫,乃至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能够继承咱家全套的手艺了。” “为什么?” “哎,因为你练的是童子功,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你亲爷从八岁起便教导你七星杀的刀功,这几天啊,估计你也有察觉。七星杀那切中肯清的本事本不是用来杀猪的,而是保德宫所有宫廷菜系的基础。我们徒三之所以215道菜的本事,只学会83味,便是因为基本功不到家。” “可我二伯不是也会七星杀。” “他学的晚,指骨硬不能精进。强行练更高深的东西,不到40年手就会废掉。小时候,咱家的厨子八岁上,便行开刃礼,拜师傅跟着杀猪切菜。16岁上大考过了关,要从最卑微的烧火和水台工作起,几十年辛苦才能聚阁掌刀,进而学高深的本领。否则制作的菜品行不正味不对,砸招牌。” “可这还有什么意义吗?两百多年了,皇帝和宫廷都没了,我们却还要传这些下去。” “皇帝没了,可吃饭的人永远有。缘儿,咱们庖刀鬼传承的不光是吃,还有千百年的底蕴。我实在不能看着这些东西绝在我手里。所以我求你,跟我学吧。” “爷,我暑假或者上完大学回来学可以吗?” “哎,等不起呀!83了,齐缘,我不是逼你,只是给你一个选项,反正你还有一个假期,好好想想,开学前给我个抉择就好。当然,只要我还活着。” 说完这些,齐忠向周瑜要来了他寻找的那只笔记本。拿到纸笔后,齐忠写下了一些东西,并告诉齐缘。 “缘儿,其实救你父亲所需的药物难不在搜集,你还记得四口洞里人头骨内如头发一般的黑线吗?” “嗯。那是啥?” “那是种有趣的东西。回头和姜兔多弄点儿那玩意儿来,洗干净,再加几味辅药,浓浓的熬上一碗祛灭菌清汤。趁着你爹打点滴的时候,注射一支进去,一天三支就能回魂。” 齐忠说完这些,也将手中的药料配比单据写完。而后他将单子交给齐缘,又重重的嘱咐他,“这是你太爷发明的方子,当年他举家搬迁过来,很大原因也是为了找妙药救人。虽然这方子不能根治,但也算是有奇效。” “明白了。” “庖制复杂,还得往静脉里注射。你们第一次做不好的,所以等雨停了,我和你回你老家,手把手给你爹配药。” “师傅,您这身子不行吗?” “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不需要你多嘴,缘儿,你眼圈都黑的,像你,累坏了,睡吧。” 说话间,齐忠伸出手,突然点了齐缘的额头一下。说来奇怪,随着齐忠的指点,齐缘积压了两天的睡意,疲乏也如泄洪一般骤然袭来,让他再坚持不住了。微笑里,齐缘感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大爷爷的床上。 “睡吧睡吧,剩下的交给我。” 晚间,暴雨停,囚王大夫的警车也走了,整个狗王店再次遁入了一如既往的沉静。 在这个夜里,保德宫的掌刀人齐忠一如既往的躺睡在他那口棺材中,除了鼻子中微微的鼾声,再无别的动静。 不过就在这浓夜的某一个时刻,齐忠鼻孔里的鼾声突然停止,紧跟着他从棺材里坐起了身体,睡眼惺松的望着门口。此时,老爷子卧房的门莫名其妙的开着,漆黑的门间,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立在那儿,默默地与齐忠对视。 纵然夜黑如幕,那人的眼睛依旧泛着如水的光泽,让人看似清明悦目。面对着悄然破门的人,年迈的齐忠并不惊慌,相反,他还平静的告诉对方,“把门关好,我的身子骨不比你,招不得夜风。” 随着齐忠的话,门口的人轻轻反锁了门。随后齐忠拉开了房间的电灯,屋内的光线大亮。齐忠很快看见了对方的真实样貌,看见她脖子上,有道红线一样的刀疤。 “小白,你确定齐缘会选择留下来继承这个家?” “我说过。我善于观察。我还说过我更善于揣摩。他经历过我安排的那些事情,会变成熟。做出你想要的选择的,倒是你什么意思?给他看我当年的照片,还真把文斗交给了警察。” “姓王的,不安分,偷书盗虫便算了,还妄窥四口洞里的玩意儿,我不能允许。至于你,你的身份我不合适说,但也得给我这个孙子上上眼药,让他明白你有多危险,多不正常。” “越老越油滑。按约定,我帮你找到继承的人。你给我我要的东西。现在人你有了,把东西给我。”“ 早放在门边了。自己拿!” 随着齐忠的话,小白扭头望向门边儿放着的一只小凳,在那凳子上静静地立着一只黑色的盏。小白望着那盏表情变得有些激动,但当她拿起细瞅后,整个人却又变得怒不可遏。 “这不是血盏。” “我只是答应把当年我爹从海眼里挖出来的东西给你,可没说给你的就一定是血盏。再说,这玩意值钱。永乐朝的盐山关照货能卖一千多万。” “老不死的,敢耍我。” “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里是保德宫,你比我更清楚这间房子下边儿埋着什么。我又是什么,我向你保证,只要齐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你们就和六十年和三十年前一样,什么都带不走。” “师傅,你怎么把门反锁了呀?我听见有响,摔东西了?” “没事儿,我撒癔症呢。回吧,照顾好齐缘。” “哎,好。” “你快死了,我感觉得到。等你死了,血盏一样是我们的。” “绕过脸谱年高大,齐国基业业不长,老之老头上发,胸中韬略蔡子牙。在以后那要看你和齐缘的各自本事了。” 第50章 翻年 正月初六,春雪骤降。在忠义庙长途汽车站旁的张园面馆里,齐缘低头凝视着他面前桌上的两只黑碗,一动不动。 “二两炸酱面来喽!” 齐缘面前碗里有一份儿炸酱面,那面是好面,虽然比不得他家传承的宫廷御膳,但也白如玉汁,柔如流苏。它上边儿浇灌的豆瓣儿酱,虽比不上宫廷里的八宝卤酱或者五帝竹饴,但也是汤尤红艳,肉粒饱满。如此姿色的面条在春雪中端上桌,撒上碎白菜、炸黑豆和豌豆芽儿,又配了一碗热气腾腾还飘着白粘皮儿的面汤,正可谓是事实应景的美味。 这样的美味放平日齐缘五分钟就会消灭掉。但今日他非但没胃口吃,反而还空前畏惧起来,一碗炸酱面自不会咬人害命。但配了白菜、炸黑豆和豌豆芽儿的炸酱面则与众不同。 因为齐缘的大爷爷齐忠曾经告诉过他,此物在老北京的江湖上有个让人生畏的名头——无常面。齐忠还曾说,敢叫这碗面的人不是九世仇,便是害人精。而吃了这碗面的人唱不了《探阴山》就必定得唱《走麦城》。面的寓意不详。 所以,齐缘在盯着面碗许久后,扭身望了一眼面馆外的长途车站。随后缓缓闭住眼睛,愤怒而无奈的回忆起了这一碗面的来历。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哈,不要插队,不要急。” 一个钟头之前,雪比现在小。齐缘也没待在这个面馆里,而是刚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又急忙跑到售票窗口排队买忠义庙望狗王店的换乘车票。因为初六是春运复工的高峰,又加上下雪,所以纵然小小的忠义庙车站却也是排起了长长的垄队。 仿佛十里八村儿的青年少女们都汇聚到这个长途汽车站。一股脑儿的要往北京、天津等地的大城市里赚钱糊口,支援国家建设。 齐缘夹杂在队伍中缓缓挪蹭,随后很偶然的撞见有个穿白大衣的女子把手伸进了一个老太太的衣兜里。眼瞅着就在往外拽钱。 “小偷。”望着那瘦高女人的动作,齐缘本能的喊出了炸雷一样的声音,随后向那人猛追了过去。白大衣受齐缘的话刺激浑身起了一哆嗦,便向车站外狂奔。 白雪皑皑的户外,小偷跑的挺快,齐缘则仰仗在农村老家时练就的抓猪的身手紧紧追随其后,他又凭借着杀猪时练就的七星杀本事,抄起一块石头击中了那小偷的后脑,这才追上去把小偷俘获。这小偷的战斗力比齐缘想象的要弱呀!再加上又是个女的,因此齐缘在一击得手后有些麻痹大意,只是呵斥着,想将她提溜起来。 可齐缘千算万算。却不曾想到,就在他将这位白大衣提起来的瞬间,那家伙的脚和身子竟然从腰部分了开来。紧跟着一段儿向东,一段儿向西分开逃窜。好好一个大活人,变成两截儿,还能跑,这突变颠覆了齐缘的想象。目瞪口呆中,齐缘脑子里是彻底懵了。 要不是后来车站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将这身子和腿重新摁在地上,那个人呢,恐怕真就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车站的人分别摁住那身子和腿后,齐缘定睛一看,又才明白敢情这偷东西的不是一个人呐!而是两个小孩儿大小的侏儒合体而成,为的恐怕就是被发现后能够声东击西跑的快的。 在擒贼之后,齐缘看明白了原理,但对于那两个侏儒的偷术却也是由衷的震惊。因为在他俩的身体真正分开前,齐缘根本就没看出那是两个人。只这样的协调能力便足以说明这两个小偷是有根苗的。 两个小贼伏法后,齐缘将他们的白大褂儿交给了车站的工人。随后大伙儿惊愕的发现,这俩贼身上不光有老太太的钱,还有前几日乘客报失的金银首饰、手表、胸针等贵重物品。合计下来足足几万块之巨。 齐缘伸张了正义,自是受到了失主的褒奖。在失物招领的人中,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对齐缘最为感激。他闻讯而来后,握着失而复得的银表,兴奋的差点儿给齐缘磕头,还好说歹说的要请齐缘吃一顿谢恩的饭。 齐缘拧不过大爷的感激,便随着那位身形佝偻的大爷转到车站对面的张园面馆里吃饭。为了不让老人破费,还特意嘱咐,来碗面条就成。 “放心,我想请你的就是面。来碗炸酱面,多放白菜、黑豆和豌豆芽儿。” 白菜、黑豆、豌豆芽儿、齐缘听着这三个菜码儿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了。他凝眉望着那身材佝偻的大爷,对这人起了满心的警惕和揣测。 齐缘在保德宫学艺后,曾听他长到大爷爷齐忠说过,保德宫虽然现在已成了京郊山区里的野店,但本事的根苗依旧在北京。所以对于那四九城里的弯弯绕绕,风物美食涉猎研究最多。 既然如此,北京人人爱吃的炸酱面,保德宫自然也会教做,而且更懂这种面条中的深邃道理。故而齐缘知道,这看似普通大众的炸酱面,其实在老北京并不是一般的面食,而是一种江湖规矩乃至精神象征。 炸酱面起源于慈禧西行时的救命御膳,虽是北京滋味儿,却又是鲁菜渊源。因为出身复杂,故而这炸酱面的讲究极多。其中做菜码的萝卜丝、黄瓜丝、豌豆芽儿、白葱丝等物也不是随意搭配,而是暗合着四季运转、阴阳五行的艺术之理。每一种搭配都暗含着一些玄机,甚至可以用作老北京江湖上的切口暗语。 由此理论引申后。齐忠曾特别告诉齐缘,在老北京配炸酱面的诸多菜码中,属白菜、黑豆和豌豆芽儿三种菜码的搭配寓意最为凶了。因为白菜象征长舌的范无救黑豆表征黑脸的谢必安。豌豆芽儿壮如星月,则代表着他二位手中的阴摄魂钩子。这三样菜马加起来就是表示要取你命的。 一位老头钦点的菜肴,让齐缘感觉到了杀气。但他还是警惕的问那老人道。 “老爷子,您要的菜码可不吉利,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哼,果然懂这规矩。看来我没看错,你确实是庖刀鬼的根苗。刚才擒拿我徒弟的本事,是七星沙里的绝学。” 那老人从伙计处收回了眼神,随后笑着伸出一只手,和齐缘做握手状。随着老人的身手,齐缘愕然发现,这老头儿手上只有九根手指,又猛然追忆起先前那两个侏儒伏法时,手上分明也只有九根手指。先是这无常面,后又是这奇怪的巧合。双重刺激下的齐缘。立刻明白了这老头儿的身份。 “你也是小偷。” “嘿,嘿,嘿。最后一顿饭好好吃吧?”话未闭已向面馆外跑去。 齐缘不是傻子。眼瞅着这老贼头暗示要报复自己,便立刻绕桌子向他冲了过去。齐缘速度不慢,在那老家伙彻底说完那话的时候,已然追出了面馆儿,已然伸手便能抓住他。 可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就在他即将擒拿那老贼的肩膀时,那家伙只一晃动,便如蒸发般在大道上的人流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所以面对来无影去无踪的老贼,齐缘心中的火不打一处来。在门外略微权衡后,他回身去饭店里取行李,准备去汽车站报个警,交代一下情况,然后尽早买票回狗王店的保德宫上工。 可又一次让齐缘意外的是,当他再回到面店里的时候,他放在凳子边上的大小行李竟然全都不见了。干干净净的桌子上只有两只盛放着面条面汤的黑碗,散发着酱香热气。 “遭计了。哎,你有看见谁拿到我的行李没。” “啊。你爷爷拿走了呀。就刚才和你坐一块儿。” “那老头,刚才的老头又回来了,多会儿啊。” “哦,你前脚追他出去,他后脚就回来拿行李了呀!他还说,你吖肯定会回来吃面的,让你好好品,别浪费!” 随着面店伙计的话,齐缘的脑子里响起了一阵嗡鸣。同时对于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老贼又有了种颠覆性的认知。相比于那两个玩叠罗汉的小贼,这老头的技术更加匪夷所思。 想他一个大小伙子,又有七星杀之能,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他偷了所有的行李。而且他那时间差打的简直不合逻辑,真好像这老贼有分身之术吧。 见识过老贼的本事后,齐缘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强中更有强中手,也彻底被偷的没了脾气。望着桌上的无常面,他仿佛泄气的皮球般,一屁股坐进椅子中,满心的进退维谷。 而恰在这时,有一只纤纤素手突然闯进了齐缘的视野,那手里拿着一只盛放着鸡蛋的托盘。手的主人将鸡蛋递进齐缘的眼前。 “加个餐,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店里工作。” “我没要鸡…………”齐缘说话间抬头望着那个给他加鸡蛋的人,随后顺势发现那人他竟然认识。而且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人,正就是去年时将他推向狗王店保德宫的神秘女子小白。 第51章 九指门 对于齐缘来说,小白浑身都是秘密。她游立于保德宫之外,却和他的家族那座传承了两百多年的餐饮老店保德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女人的形象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民国的老照片上,出现在文革时的回忆路上,甚至出现在狗王店的神庙和祭祀图画中。 更不用提从五代十国到近现代时期,小白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幽灵,永远和齐家相伴相随,若即若离。而且她永远都能以齐缘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她愿意,还可以预测许许多多的事情,精准的仿佛会时空穿梭。 小白神通很大,但从没给齐缘留下过什么好的印象。因此在见到她后,齐缘不自觉的皱着眉。 “你怎么在这里?” 小白没有回答齐缘的问题,而是顺势坐在原本那老贼的位置上。 “你行李呢?我刚才见你进来的时候可拎着不少东西。” “您吃点儿啥?”伙计迎客道。 “丢了。” 齐缘气恼的和小白略微叙述了他刚刚遇见的匪夷所思的倒霉事情。 “原来是这样。齐缘,你捅了个大蜂窝,你可知道那些贼人的来历?” “别总是文绉绉的说话。我听不习惯。”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手指?” “那老头和他的两个徒弟手上都只有九根手指头。” “对,所以,他们这一路小偷的门派就叫做九指门。” 九指门三个字后,小白又告诉了齐缘一些古老而骇人的东西。小白说,那些在汽车站偷东西的贼,原本并不是贼,或者说不完全是贼。往源头叙的话,他们出身子,一种在旧社会属下九流的,叫九指门的门派。 这个九指门创于何时,无从考证,只知道是依靠古彩戏法儿、软硬气功、杂技、傀儡之术来混江湖的杂耍把式。这些人居无定所,有些像西方的马戏团,只是路子更野。 旧社会时,九指门原本皆居在北平天桥以及天津三不管这类囫囵地方。社会稳定时变戏法为生,生意萧条时,便将所学的戏法儿本事活用,以偷盗拐骗谋生。因为行踪诡秘,如影如幻,故而九指门人又被人称作跕影人,是形容他们的手段飘忽不定之意。 “那个偷你行李的老贼叫赵无影,今年77了。旧社会时是个在北平到南哈尔黑上耍魔术戏法的老把式,他会以手快见长,故而有个外号叫快手。” “快手,有多快?” “现在他还剩下几分功力我不知道。但赵无影年轻时手快到能把半空中飞着的苍蝇蚊子活捉住。这是我亲眼见过的。这些年,市区不让沿街乞讨和卖艺了。那老家伙不务正业,又不愿改行,便依托传承的杂耍本事和徒弟干起了偷盗的买卖。偷东西他们很有经验,知道最近下大雪,警察都去高速上维持秩序了,所以才选在没有空闲警力的狗王店下手。只是没想到遇见了你来搅局。” 齐缘听了小白的话,回想着那老头儿和自己问话时的眼神与口气,变得更加忌惮起来。 “他们为什么都只有九个指头?” “他们门派里有个特别残酷的规定,这些人一旦违反门规,便会砍手指以加惩罚。久而久之,门里的人手指大多残缺不全,外边的人便以九指作为他们的称呼。他们门派原本的名字反倒不为人所知了。” “犯错砍吃饭的家伙,真是够怪也够狠的规矩。这些事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你安排的?” “哼,我不会和下贱者站在一边,更不屑于参与人类的事情。” “人类?你为什么这么讲?你不是人?” 面对齐缘的质问,小白突然一顿。而后,这女子缓缓昂头,将自己的脖子展现给齐缘。和以前齐缘看见过许多次的一样,小白柔美的脖颈上有一道浅红色横向的骇人伤疤。那伤疤笔直的如一条丝线,优美的如一抹晚霞。 只有齐缘这样用过许多年刀的人,才真正明白那道伤疤是多么骇人。多么惨烈的创伤。 暴露出过往的创伤后,小白的眼神变得忧郁了起来。那女子用纤手在自己的伤口部分轻轻划过。 “当我有了这道伤口后,我便不能算是个人了。” 小白的话,齐缘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影响齐缘从这女人身上感受到一种独特的酸涩与苦痛。 在那种只有小白才能产生的苦痛氛围中,小白将装着鸡蛋的面推给齐缘。 “蛋不大。但好在是武山的乌鸡蛋能补气。” “我吃不下。现在这种情况,哪还有心情吃饭。” “最好还是吃掉,因为保不齐这真是你这辈子最后的一餐了。” “你也这么说。” “九指门的人报复心很强,你害得赵无影折了最后的两个徒弟,他没了臂膀,必定报复于你。你也见到过他的身手,那是种叫跕影术的幻术。快的吓人吧。” “我…………”面对小白有些轻蔑的话,齐缘很想来几句提气的进行反驳。但是他不能,因为齐缘一开口,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老贼颠覆逻辑的偷盗方法。 呶了几下嘴后,齐缘咽下了轻蔑和不服,他强迫自己向自命不凡的小白讨教。 “赵无影,刚才偷我东西的时候,仿佛又分身一般,他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用无常面试探你,再拿言语刺激你,进而把你引开座位,然后在这个空隙偷走你的行李。” “道理我懂,可他怎么能快的不合逻辑。” “因为偷东西的不光是他自己,把你引出店的是赵无影。回到店里偷你行李的则是赵无影的影子。” “赵无影的影子?” “对,他的影子,我来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奔着他的影子来的。” “影子,我不明白影子怎么偷东西啊!” “其实影子偷东西是九指门独有的看家幻术也既是现代人口中的魔术。它或许是某种技术,或许是某种机关,外人无从详知,但确实存在。借助影子,他们能完成一些逻辑内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完成逻辑内不可能的事情,便是所有魔术的真谛。总之,把你引出饭店的是赵无影,偷你东西的是赵无影的影子。他们驱使影子偷东西以及变幻术的方法就叫跕影术。这种本事用来杀人,其实比用来偷东西要合适。” 齐缘听着小白的话,浑身又起了一阵恶寒。他盯着面前的那一碗无常面,知道小白是什么意思。 “无常面是跕影人给我的一封战书,我怕是会遭到赵无影那老家伙的暗算,该怎么做才能破掉跕影术?” “跕影术的核心是一种古老的魔术,魔术的核心就是利用转移注意力来达到貌似从逻辑上不可能的事情。他给你上面条喊话引你出去,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所以和会幻术的人对抗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说了等于没说呀。能不能具体点。” “具体点就是你有两个选择,这么大的雪,从忠义庙到狗王店的班车肯定已经不发了,所以你只能等到雪化了再回去。这期间你就住在忠义庙附近,这样最安全。” “不行,我得尽快回去,还必须要拿回我的行李。年前的时候,村里托我给姜兔带了救命的药,我怕回去晚了。姜兔熬不住。” “你和那丫头处的很好呀。和我说实话,要是她没有那种血液病,你想不想娶她?” “咳,咳咳。第二呢?” “既然是顶着雪顺公路走回去,我打算把你做个诱饵,等赵无影报复你献出真身的时候,突然杀出来办了他。如何?” “这么狠,小白,你不会平白无故的帮我吧。目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我家的老照片里有你,狗王店的神庙壁画里也有你。” “我的目的是为了成全你。至于那些故事,故事里的事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回完最后的话,小白也站立起了身体,缓缓走出了面店。而随着小白的离开,齐缘则终于提起了筷子,鼓足勇气,先吃了乌鸡蛋,又品了无常面,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不吃饱是走不了接下来的路的。 忠义庙是京郊群山中的一座村镇,汽车站更只有最简陋的站台窗口和设施。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老家过完年的齐缘,下车后要在这里二次转乘汽车。沿404山区公路往东北走20里,回到保德宫所在的狗王店村口。 不过因为大雪纷飞和九指门的事情,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冒风雪顺公路徒步走去。 寄希望于自己的七星杀能管用,也寄希望于小白不会和九指门一伙儿,在雪地里卖了它。黑灯瞎火中,齐缘狐疑的走走停停,刚出了忠义庙,便警觉慌张起来。 因为这时候他发现顺着公路行走的人,不光是他自己,在公路后还有一个黑影子跟了过来。那跟随他的人一生黑,从头到脚包裹的很严,双手提着个巨大的提包,给人以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在风雪中急速行进,因为风雪的缘故,身形显得飘飘忽忽,但始终在迅速靠拢向齐缘的方向,且越来越快。 齐缘谨记着小白嘱咐自己的话语,便感觉这个刻意接近自己的家伙很可能就是赵无影或者他的影子。 因而,在那人接近到距离自己五六步的地方时,宛如惊弓之鸟的齐缘决定先发制人。 第52章 第三道脚印 而后齐缘凭借乌鸡蛋的底气猛然回身出手。瞬间以小时候走红刀时练就的身手使全力抓击向那人的胸口。因为见识过跕影术,齐缘怕极了赵无影啊。 故而他这一招亢龙有悔,是在极度惊恐慌张甚至绝望的情况下发出来的。招式中带着十成的力道,力求一击必杀。也因为力道强大,齐缘的舞爪在和那人胸口接触后,竟然发出砰的声如打枪样的爆鸣。 而后那人便吱哇乱叫的于地上挣扎,即如个出水的王八,旱地的蚯蚓。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哎呦。” 齐缘一招毙敌,既欣喜激动,又意外忐忑,因为刚才他出手袭胸的时候,感觉那人胸口处又大又圆,还软绵绵,完全不像是七十几岁老人该有的身板。 反常现象搞得齐缘有些慌张,不过即便慌张,齐缘也没有乱了方寸。在之后,他抓住那人的领子,喘着白气质问。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风雪中被齐缘击倒的人慌慌张张的将帽子摘掉,随后指着自己那扭曲痛苦的脸主动告诉齐缘。 “我呀。” 齐缘望着说话的人,那瘦弱的脸和短黄的头发,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呼喊出那家伙的名字。 “贯昶!” 田贯昶是齐缘来到保德宫后认识的伙伴,这家伙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去年夏天。初次见面时,齐缘以为贯昶是一个时运不济的小市民,可一细节处才发现这人大有来头。他与齐缘一样,也是传承旧时北平时通天御膳手艺的庖刀鬼之后。而且他出身的田家近些年飞黄腾达,在海内开了许多连锁公司。 田贯昶作为这家族企业的继承者更是不一般。因为投胎好,他才19岁就已成了资产过亿的田大少爷。在去年夏天之后去往澳洲留学。本应该在澳洲留学的田大少爷正在山峰里瑟瑟发抖,这着实让齐缘感觉异常惊奇并不合逻辑。也因为超脱逻辑,齐缘并没有轻易相信对方。就是真的观察。 “赵无影,别以为你假装成熟人我就认不出你。” “赵无影,你脑子进水了吧?嗯啊。身份证。你并肩的兄弟清清楚楚。” “少和我套近,田贯昶现在应该在欧洲留学,而且丫有含胸。怎么可能胸脯子像你这样又软又大,吃激素了吗?” “哎呀,误会啦!” 贯昶说话间,拉开自己的胸前拉链,将刚才齐缘用手抓过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他看。随后齐缘这才发现,刚才他回身抓住的竟然是一袋锡箔纸包装的北京烤鸭。 随着烤鸭的出现,齐缘与贯昶之间的第一个误会解开了。随后贯昶又告诉齐缘说,他之所以这个时候来这里,是因为得到了家中大姐田沫的指派。让他依托自己对保德宫的了解和接触来谈判。并购保德宫,重组庖刀鬼的百年行会——食通天。 “因为去年那个月表现,我姐终于让我接触家里的生意了,可我从来没弄过并购的事情啊!怕一上来谈并购让你大爷爷反感,毕竟他是老人,一听并购肯定以为是我们田家欺负你们齐家啊。呐,不过好像你现在是保德宫的继承人了,所以我想先和你通通气儿。所以就带了点北京的土特产,借着过年的机会来看看你和几个伯,嗱,你看,全是北京烤鸭和京八件。” “那也不对呀,你一大少爷怎么来我们店里不配车呢?再说了,上个月你不是还在澳洲留学,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这场破雪。” 说起这场雪,贯昶忍不住向齐缘抱怨说,因为天气道路难行。他绕路走山间乡道时,把汽车侧翻进了排水沟,汽车死活出不来不说,想打手机求援又没有信号。要不是怀里有烤鸭护身,有汽油供暖,他恐怕真就得冻饿死了。 后来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才拦住一辆大车,到了忠义庙,进而看见了齐缘。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莫名其妙的遭遇了他的龙爪手。贯昶抱怨完天气和汽车,一边儿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护身鸭又塞回胸口,一边儿用眼神犹疑地告诉齐缘。 “至于澳洲留学,我因为学习太好,学分太高,已经提前完成任务,就等毕业证了。” 虽然贯昶一个劲儿的在夸耀自己的成绩多好,但齐缘却从贯昶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心虚。大雪寒风中,齐缘不想说太多话。因此在确认贯昶就是他原来认识的那个贯昶后,便又向他说到。 “咱哥俩在这儿能碰见也是缘分。趁着天还亮,赶紧往家里走吧。有个伴儿也安全许多。” “刚才你那么咋咋呼呼的碰见坏人了。” “路上和你说。” 齐缘说话间伸手去帮贯昶提了一大包吃喝行李。贯昶没有拒绝齐缘的好意,分了一条袋子给他,帮他提行李时,齐缘因担忧而向汽车远去的方向,最后远眺了一眼。可恰恰就因为那一眼。齐缘原本有所缓和的心霎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齐缘在回身远眺来时的路时,很自然地看见了自己与贯昶走来时的足迹。更看见在这两行足迹之后,还有一行陌生的足迹尾随着他们。 而就在刚才齐缘回身袭击贯昶的地方,那第三条足迹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没有任何延伸。真仿佛那位足迹的拥有者是上了天或是遁了地。 九指门跕影人,齐缘望着地面那三行渐渐被雪片覆盖的足迹,心里忍不住默念这六个字,因为赵无影的逃遁和可能的报复。自下汽车起,齐缘便如一只猛兽般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可即便如此,七缘却依旧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还有第三个人走过这条道路并尾随着他俩。 “咋不走啊?” 贯昶哆嗦着质问齐缘。随着他的话,齐缘猛抬头望向他的这位并肩子,虽只是一行脚印,但齐缘亦从中读出了冰冷可怕的信号,那就是他却被强人盯上了。但现在仅仅是他自己而已。 如果再让贯昶也牵扯进来,齐缘感觉不忍心,也没有必要。故而在回狗王店的路途上,齐缘将自己在汽车上所遇见的事情与贯昶胡乱说了一遍,并又在公路边儿语重心长地告诉贯昶。 “那老贼针对的是我,你离我越远越安全,所以自己走吧。别一会儿他找来索命了。你想跑也跑不了。” “你说的那家伙怕是已经找来了啊。” 因为贯昶反常的态度和言语,齐缘立刻攥拳扭身望着自己的身后,紧跟着心头也是一紧。背后,齐缘赫然看见风雪里有一只白驴被一个白色的人牵拽着,直冲自己走来。雪中的驴和人影通体惨白的邪性啊,根本不像是狐,反倒像是白纸或者冰雕捏索出来的一样。 望着那向自己走来的白驴,白人。齐缘再次想到了被小白描述到神乎其神的九指门障眼法,也立刻对白影握拳躬身。既提防这古怪的人驴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利,又防着四周会有赵无影的其他机关陷阱,突然跳出来偷袭于他。 因为忽然出现的一人一驴,周遭的气氛又一次变得凝固。不过好在很快齐缘便看清,那风雪中向他俩走来的并不是什么纸人纸驴,而是浑身上下沾满了风雪冰霜的真人真驴。 “不要动,报上名啊!” 虽然来者并非酆术幻化,但瑟瑟发抖的贯昶依旧向那人厉声。只可惜来人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了缘面前才伸出手摘下了面上的围脖遮挡。 随着牵驴人的动作,两条粗辫子以及一张冒着热气的鹅蛋脸出现在了齐缘面前。 “哈啊!冷死了。” “姜兔!” 望着来人睫毛上还沾着白霜的眼睛,齐缘不太敢相信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此时正值飞雪最大的时候,本身就患有疾病的姜兔不在狗王庙好好待着,却在齐缘眼前现了身。这令齐缘大感诧异, “大过年,你不在村里待着,来这干嘛?” “接你回保德宫呗。” 亮相后姜兔把围脖重新带回头上。有才告诉齐缘和贯昶说,她之所以来这里接站,全因为齐缘的大爷爷,保德宫的掌刀人齐忠所托。 “雪太大,汽车停运。老爷子怕你受冻,所以让我借大队的驴套车接你来。他叫火烧,个头小,脾气倔。不过最听我的话。” “那也不对呀。接你这事儿不应该是你大爷爷那三个徒弟办吗?怎么会派个病人来?别是赵无影使的障眼法,骗我们上不归路的。” “赵无影是什么?” “一会儿告诉你。不过我三个伯呢?为什么他们不来?” 随着齐缘的问话,姜兔口气里多了鄙夷。她告诉齐缘说,齐忠收的那三个徒弟里,现在就老大周瑜还能算个人。 “你二伯出去躲债了,正月十五之前回不来。刘大河更龌龊,喝酒太多,把身子弄坏了,连夜送到县里洗胃。下个月能站起来就不错,只剩下你大伯,可他还得照看店面和你。” “哎,祸不单行啊!哎,不对啊。你就这样顶着雪走了20里。” “我既然应了,就得接到你。况且我能逼雪,火烧不行呀。火烧没出过远门,不贴身看着祂,祂肯定害怕乱跑。” “兔,你带着贯昶先走,离我越远越好。” 第53章 掉包 “啊。遇见对头了。刚才他说的那个赵无影。” “嗯。我一开始在车站抓了个小偷。” 齐缘点头,随后又把赵无影的事情用更简略的方法和姜兔讲了一遍。说完那些齐缘带着沉重乃至略绝望的口气告诉姜兔。 “这家伙是九指门的惯犯,会旁门左道。现在八成就躲在这雪雾中盯着咱们。我和他的恩怨不能连累你。” “就这?” “对,你不感觉很可怕吗?” “怕个卵。”姜兔说话间往他带来的驴套车处走去,并随手扫去了套车上的雪。在驴套车上有一张很厚重的塑料布。齐缘作为农村人,一眼便看出那塑料布是用来盖温室大棚的。 姜兔掀开大棚塑膜后,让贯昶和齐缘往里边看。而后这丫头颇为残忍的告诉齐缘。 “我就不信赵无影的什么魔术戏法打得过他。” 贯昶和齐缘望着姜兔藏在塑料布下的东西,四目全直。姜兔藏在驴车后套里的东西非常振奋人心呐。因为那是一根比小臂还长的电棍,滋滋的声响宣告着它的威力。这东西又沉又长,就算没电,那也是防身利器。 更不用提要是被它那1万伏特戳中后,什么牛鬼蛇神也会被电回原形了。 “兔子,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联防队老杨给的。因为这场雪,咱狗王店周遭的野狗都饿疯了,他们怕我和火烧被狗咬,就给了我这个。” 齐缘听了姜兔的话,瞬间感觉底气十足。在之后,三个人全无畏色,纷纷把行李扔到套车的薄膜里。而后姜兔催驴扬鞭,在悄然到来的暮色中,顺公路顶风冒雪往狗王店赶。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要来的更晚一些…………”贯昶哼着曲。 几个人刚离开忠义庙时都战战兢兢,时刻提防着九指门的突袭。但是走了半个多钟头之后,却也不见这风雪中有丝毫异样的动静,而且风雪的沙沙声听着颇为悦耳。久了,竟让齐缘的心情起了舒宁。 “我说还有多久的路啊。”贯昶已不耐烦。 “我不知道雪太大,看不清参照物。”姜兔无奈中。 “啊。咱们不会迷路了吧。”齐缘担心中。 “你别总自己吓唬自己。这条路我打听了,一直走就没错儿。我刚才想了想,赵无影恐怕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也不一定追着你报仇,毕竟吖一个七十多岁老通缉犯,躲警察还来不及呢。再说有这金箍棒护体,你怕啥?” 贯昶的假设合情合理,齐缘仔细想过后也比较赞同。而后三个人继续沿着404公路战战兢兢的行进,期间齐缘继续提心吊胆。 不过随着眼前逐渐出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光亮,齐缘的精神终于不再紧绷。 “是灯火,前面肯定就是狗王店了,胜利就在眼前。到了保德宫咱就熬出头了。” “驾哟。”随着贯昶的鬼喊,姜兔也不由得加快了催驴的速度,三个人红脸昂首,在驴的带动下一路狂奔,距离那些灯火是越来越近了。 然而真当他们来到距离灯火极近处时,姜兔突然紧急的勒住了缰绳。急刹之中,齐缘机被甩出那大车。 “怎么了?” “路没了啊!” 齐缘一阵困惑,急忙站起来向前了望,眯瞪着眼睛看了好半天后,他才咋舌看清,先前的水泥公路已然不见分毫。前方赫然是一处高耸入云的石壁高崖。 “咱们怎么到山崖了,路呢?” 望着银白色的石山断崖。齐缘这才察觉他们走岔了路,又仔细审视那些灯光时,方才发现,竟然是三两个被刻意摆好的手电筒。 “赵无影布置的局,成心诱导我们迷路。” 惊愕之中,齐缘反应最快,也最先有了解决办法。他急忙让姜兔立刻调转方向,沿着回来的驴蹄和车辙往回前进。以为只要找回通向狗王店的404公路以及路标,他们依旧能够平安回去。 随着齐缘的话,江兔又一次催鞭,但被她驾驭的火烧仅仅走出大约百十米的距离,随后便猛然停住了步伐,并朝着前方不安分的倔叫,再也不肯前进半分。因为驴停车止,齐缘和另外两位登车昂首。 旋即愕然看见他们的车辙印记竟然笔直的延伸向了一处断崖。如果不是眼神较好的姜兔提前停止了前进,他们三个早掉下去化为齑粉了。 赵无影奇妙的局与阴损的手段,颠覆着齐缘的想象。不过最震撼他的是他们中局时的悄无声息和不期而至。若不是有些心理准备,齐缘肯定会以为这九指门的跕影人有移形换影、翻山倒海之能。望着车辙和断崖,齐缘急了,他提起冒蓝光的电棍,在风雪中狠狠咒骂了赵无影几句,但回应他的却只有无尽的风雪。 出了口恶气与恐惧后,齐缘被铜钱大的雪片拍打的冷静了些许。随后他猫腰与姜兔贯昶说道,“不能和个没头苍蝇一样在风雪里乱跑,太危险了,还容易被误导。”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不,我觉得坐以待毙反倒是好主意。这跕影人的本事能翻山倒海,可是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弄死咱们?” “不是不干,是不能。那个老家伙肯定知道,硬拼打不过我们,所以才借着雪雾的掩护,在半路上使绊子,做陷阱。” “嗯,大雪茫茫,咱们看不清前路,但如果雪停了就不一样了。咱们好歹算半个本地人,等雪一停,太阳光出来,咱们就能拿山梁做参照物,有了参照,很快就能重新找到公路回去。” “这主意不错,可晚上怎么熬呢?这大雪纷飞,野外露营,咱们不冻死也得饿死。” “我早有准备啦。我这儿有的是北京烤鸭,热量绝对管够。回头咱再找点儿树杈生堆火,熬过今晚和玩儿一样。”贯昶的话说的颇为嘚瑟,仿佛他多有先见之明一般。 但齐缘听后依旧感觉很庆幸,更颇为期待的看着贯昶,将那行李包打开,并瞪圆了双眼,“怎么,你考研下载了?” 贯昶并没有回答齐缘的调侃,而是颤巍巍的将他的包裹斩给齐缘和姜兔看。随着他的动作,奇缘和姜兔愕然看见那包儿里的烤鸭,此时已不翼而飞,里面满当当的都是白色的石头块儿。 “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一直把这包抱在怀里的吗?是。他什么时候掉的包啊?” “不愧是快手啊!”欲哭无泪的齐缘一声苦笑,同时想起了刚和贯昶见面时延伸在他脚下的第三串脚印。 也由那串脚印齐缘大概明白了贯昶的烤鸭是在什么时候被调包的,只是他的明白并不能带给大伙儿什么切实的好处。而且偏偏在这个时候,更加让人诧异而紧张的情况接连不期而至。 当漫天雪花飘落在齐缘那一书包石头上时,石头突然冒出了白色的刺鼻烟雾。那些烟雾极其灼热,没多久后竟然引燃了贯昶的书包。 随着那独特的能够燃烧的烟雾出现,齐缘愕然向所有人喊道,“这是手矸石(电石)遇水会燃烧!快把包扔了。” 曾在老家里用过嘎石灯的齐缘很快辨析出了那些石头能冒烟的原因,但为时已晚。在他说话一半时,那只不断放出恶臭气息的书包砰的一声爆燃起来,火势快速蔓延,并放出更浓更刺鼻的烟雾。 呛鼻的烟中火烧受惊了,吓得到处乱跑。在颠簸且燃烧着火光的驴车上,齐缘冒险把另外两个人推下了套车,而后自己也跳了下去。 这时,焦灼恶臭的烟气熏呛的他睁不开眼睛,让他只能听见火烧的惊叫以及噼啪的爆音。直到一阵夹杂着冰碴儿的西北风猛然吹来后,齐缘才又恢复了视力。 “贯昶,兔子。”恢复视力后,他警惕环顾,却茫然发现手里只剩下电棍,身边只有大雪满地和车辙、脚步。任他如何呼喊,却也得不到姜兔与贯昶的回应。 旷野迷途中,齐缘仿佛那离群雁落窗户,既感觉孤独无助,又有些庆幸释然,因为他知道,那赵无影针对的终究是他自己。这一跑散,无形中姜兔与贯昶的生存机会会大许多。 “赵无影,我服你,有本事出来呀。咱们一对一,看看他妈是你九指门强,还是我庖刀鬼狠。” 空荡荡的山崖间。回答齐缘的只有无尽的风雪声和回音。这听上去稀松平常的声音,却是对齐缘最大的讽刺,更是最让他感到可怕的回答。因为只这个回答,能让他切实的感受到障眼法的阴损,感受到一种被无形支配的恐惧。 诡异的静谧中,齐缘握着电棍的手忍不住瑟瑟抖动起来,进退维谷的他,眼泪就在眶子里打转。不过恰在这时,一声悠长而痛苦的驴叫刺破了这该死的静谧,让齐缘的心看到了一丝希望。随着那声驴叫,齐缘立刻带着12分的小心迈腿在雪地中寻音走去。 而后很快便在地面上看到了许多驴蹄印记,还有清晰的车辙。蜿蜒的车辙仿佛启明星引路灯,瞬间给了齐缘莫大鼓励。 伴随着那种说不出的激动,他高兴地沿着车辙跑出了十几步。随后行走的速度陡然慢下来,因为他看见在车辙的方向有一滩殷红的血迹,以及一个躺在地上不断蠕动呻吟的身体。 “谁?” 第54章 影子 “我,姜兔,刚才没拉住火烧被祂压坏了腿。” 在姜兔向齐缘说话的时候,齐缘也走到了姜兔的身边。随后他看清,姜兔的右腿就横在那血印车辙上,早已和身体分家。 “救救我,快帮我止血!” 姜兔的处境悲惨极了,也因为悲惨齐缘果断走过去并伸出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电棍的开关打开,狠狠捅向姜兔的身体。电弧闪烁中,电棍和姜兔的胸口亲密接触,随后蓝色的电弧伴随着大大的响声,瞬间照亮了四周,姜兔同时发出痛苦至极的非人哀嚎。 或许赵无影的障眼法已能出神入化,但他还是露了破绽,因为他忽略了齐缘对姜兔的熟悉,也并不知道姜兔与齐缘的羁绊。 齐缘太了解姜兔了,他知道这姑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因为她有血液性传染病的缘故。姜兔很忌惮和人接触,他害怕把自己的病带给别人。 所以每当流血和预见出可能流血的情况时,姜兔一定会把齐缘支的远远的,哪怕自己有生命危险。 只凭着一点矛盾,齐缘便足够对面前这个姜兔起怀疑。又一接近细看后,他进而发现面前的姜兔除了头上一条围脖,身材和穿着打扮与先前时都有出入。进而才坚定以为此人绝非姜兔,而是赵无影假扮。 由此破绽,齐缘才起了杀心,当机立断,一电棍下去,顿时让老家伙手舞足蹈,还冒了青烟。电棍蓝光后,齐缘顿感释然得意,便喘息着出那冒烟的家伙,冷笑调侃。 “哼,你不是会魔术吗?站起来接着魔呀。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金箍棒更狠。” 在焦糊的味道中,齐缘可不指望能获得赵无影什么回答。而谁知这时,那具散发着焦臭味道的身体突然颤动并站了起来,原本断掉的腿竟然也自动回到他身上。重新长好。 “嘿嘿嘿,小子眼光挺多,不过可惜我不是人。” 赵无影身上所发生的匪夷变化,对齐缘有巨大的冲击。不过好在他记得小白的嘱咐,记得所谓障眼法都是骗人的方术。越是离奇,便越不能信。 “鬼话连篇。”因为愤怒和对求生的渴望,齐缘没有被赵无影出神入化的本事吓退,反而再次打开电棍开关,又向他的身体戳去。 只是这一回,齐缘失算了。赵无影没有如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般被动挨打,反而凌空一跃,以匪夷所思的动作躲避了齐缘的电击。齐缘一招扑空,大感意外。但他不愿放弃,也不能放弃。 因而在那老家伙于半空中飞跃的时候,二次转身甩手,把那冒着蓝光的电棍以七星杀中蜻蜓点水的法门冲他飞掷。随着电棍脱手,黑暗的天上顿见一团蓝芒与一团黑影猛的相撞。 而后完全如齐缘所预料的那样,噼里啪啦的电棍正打在赵无影的胸口,将他从天空硬生生的定了下来。 二击得手后,齐缘并没能品到胜利的喜悦。因为就在这时,他借着那蓝色的不断闪烁的电光,愕然看见赵无影的脸惨白扭曲,还挂着野猪般的獠牙,俨然不是人脸。看见他并没有因为电击而有丝毫停顿,反还伸出手,硬生生把那电棍从胸口处弄下来,丢在一边儿。 随着电棍和雪地的接触,一道极耀眼的电弧蓝闪即起即灭。赵无影则在电棍最后的耀目光芒当中,二次站起身体,张牙舞爪冲向齐缘。 连电棍都不能阻止赵无影的行动。这所谓的障眼法已经超过齐缘的想象力。绝望中的齐缘乱了方寸。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即刻躲避逃遁,但就是没有也不知道如何去做,这场庖刀鬼和跕影人,七星杀对障眼法的大战。按说至此,胜负已分。 然偏在这时,漆黑的夜色中,一道白影猛然闪出,进而改变了一切。白色的影子后发先至,挡在齐缘身前,与赵无影发生了亲密的接触。 紧跟着,齐缘骇然看见赵无影的胳膊被一把犀利的尖刀瞬间砍断。刀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后又斜回来斩断了他的一条右腿。 哗啦哗啦,两声脆鸣后,赵无影的身子散架般倒在雪上,瞬间失去动。随着白影的出现和出刀,齐缘惊目。不止因为那白影的救援,还因为那刀法齐缘认识,乃是他家传刀法七星杀中的一招——流星追。 流星追是保德宫的庖刀秘籍,刀走轻灵,讲究连续高效的出刀和快速的频率。专门用来给牲口卸骨挑筋、切片剁丝,是齐缘在老家走红刀解牲口分肉时的惯用招式。 齐缘对这招太认识了,也太熟悉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想到,竟然有人把这招用在活人身上,因为这突破了一个厨子的底线和想象。 在那突袭帮忙的白影子收刀止步后,齐缘认出那家伙果然是小白,那个比赵无影还要鬼魅的神秘女人。 “小白,你为什么会我齐家的刀。” “学的。你朋友在那边状态非常不好,赶紧去帮他,要不然会死人。哦,对了,小心赵无影。” “赵无影?不是被你砍死了吗?” “你看看地面。”小白回身指向赵无影落地的方位。随后齐缘愕然看见,赵无影落地处只有一行歪歪曲曲的脚印,就连断手断脚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砍成那样,他还能跑。” “刀剑只能暂时逼退他。我刚刚砍到的是那老贼的影子,影子砍多少回也是不会死的。” “赵无影的影子。” “唉,今日天时地利都利那老贼,我对他无可奈何。” “那怎么办?” “回去找齐忠吧。齐忠和九指门打过深交,他或许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家伙,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还记得老规矩吧。不许你在狗王店提我的存在和我的指点,否则没有你好果子吃。” “可路途上我怎么办?如果再遇上赵无影啊。” “赵无影真正的可怕不在于力量,在于他施展本事时的悄无声息。你要明白,世人眼拙,往往只知道问怎么做,却不知最重要不是如何做到,而是什么时机去做。世人往往以为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却不知他一开始可能就走上了一条错路而不自知。” 说完这些齐缘并不能完全理解的话,小白抽身离去,融进了茫茫的白雪之中,只留下赵无影的影子几个字在齐缘的头脑中连连碰撞。小白虽然暂时逼退了那老贼,但事情却更加复杂了。 颤抖中无奈的齐缘只得重新提起电棍,迫切的向小白所指示的地方跑去,没多久后,果然听见了火烧的叫声以及贯昶的呼救。 而后他小心翼翼走进声音的源头。这时他才发现了烧焦的大车,发现了火烧。惊魂未定的贯昶。望着安然无恙的贯昶和火烧,齐缘提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随后他跑过去忙问,“兔子呢?” 随着齐缘的问话,贯昶急忙伸出手往那烧焦驴车的车套下指去。随着指示,齐缘在大车下看见了可怜的姜兔,旋即心头一痛。 此时的姜兔半个身子的衣服都被烧焦了,嘴角还渗着血污。嫣然,在先前遇火的时候受到了不少的冲击。齐缘走近细瞅后,又发现她的血液病又犯了,整个人昏迷不醒,已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她继续在雪地里待着,会冻死的,赶紧回去。” “可能迷路了呀。” “那也得回。”齐缘的口气很坚定,但当他抬头望着丝毫不见减小的血势时,心里却根本没有寻找归途的法门。 今日太不顺了。而不顺的根由便是这场丝毫没有暖意的春雪。因为春雪,齐缘和姜兔看不见参照物,才屡次受到赵无影的戏弄。因为春雪,他们除了知道身在狗王店附近的山区外,对自己的地理位置一无所知,更遑论重新找到404公路并走回去。 虽然迷茫,但出于责任,齐缘依旧带着贯昶和姜兔沿着车辙和脚印印记往回走。虽然那脚步车辙极可能被赵无影篡改,虽然那车辙和脚步的印记既已被大雪覆盖殆尽,真是让人沮丧乃至绝望的是星星顶头的风雪中,贯昶紧紧抱着他那仅存的半只护身烤鸭哭着叫妈。 被拖在驴背上的姜兔哼哼唧唧,不断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言。就连背着姜兔的倔驴火烧都耐不住十几个小时的寒冻,也接连发出瑟瑟的嚎叫。 火烧的嚎叫与众不同,起初听的齐缘心烦意乱,真想找把刀把他宰了做焖子,但听多了之后,他刺耳的驴叫声却突然让齐缘灵机一动,有了个不是办法的解困之法。 “贯昶,知道老马识途吗?” “你不会是想让这头蠢驴自己找路吧?不可能的。你没听。姜兔说嘛,这家伙头回出远门儿,况且你听见他声比咱俩还怯呢。” “火烧当然不行,但狗王店的野狗成啊。咱们可以做成诡宴,让野狗带路做向导。” “开什么玩笑,那些野狗太凶残了。你忘了,去年咱们差点儿被野狗群给吃了吗?况且你又不是狗王,凭什么让那些野狗听你的呀?” “用诡宴作局,天寒地冻,野狗都饿疯了。如果咱们能做顿诡宴,肯定能把这些家伙引来。野狗又不傻,这样的天气冰患难行,它们寻着味道来,一定会走最平坦安全的道路。你说狗王店山区什么道路最平坦安全?” “404公路。趁着野狗吃诡宴,咱们顺着野狗的脚步和叫声走回公路去。可咱们仨都快饿死了,拿什么做诡宴引野兽呢?你可别告诉我是火烧啊!” 第55章 有惊无险 “想啥呢?你不是怀里还有半只北京烤鸭吗?靠它呗。” “你斟酌好,这鸭子可是咱们唯一的救星。靠着它,或许咱们能挺过今晚。” “可姜兔不行,找不到行李,又回不了村,她肯定死在这里。” “这…………哎,野狗吃完鸭子会不会掉头袭击咱们可说不准啊。” 齐缘没有回答贯昶的担忧,因为他也无法回答。沉默中,他只是木然接过烤鸭,而后抱着豪赌之心,找到了一棵山间的枯树,准备生火,做诡宴引野狗。今日天时不济,本极难生火。 不过幸而齐缘是个庖刀鬼,又凭此出身,在年前刚从大爷爷那里学了种叫御火八法的家传火头功。这本是齐缘在学时听齐忠细说过。 是古人行军打仗、狩猎、野营时,专门用来在风雪、雾霾这类极端天气下寻找适合的工具和材料。生火的技巧共有风、雪、雾、沙、泥、阴、阳、死,八字起火诀。 遵循着御火八法中的雪字火诀。齐缘从枯树上撇了树枝,而后又在被封的山石间寻了些干苔藓。随后,他取出一把贴身的指甲刀,以指甲刀上的刀锉轻轻将枯树枝上的树皮挫掉,并在搓出的v字口上包些苔藓淹没,将其做成火引子。 完成准备后,齐缘又在雪地中挖了个不深不浅的避风凹坑,将更多的树枝于坑中填满。随后,他取来电棍,打开开关,用电击的火星引燃了台藓木棍做的火引子,而后又顺利的一引子引燃了雪坑里的干柴。 不长的光景后,一堆夹杂着树枝香味儿的篝火跃动起来。趁着这跳动的火焰,齐缘将贯昶带来的半只烤鸭以长枝插了,放在篝火的顺风处烘烤。 烤鸭在篝火的热量作用下,很快飘散出了独特的香味儿。原本被冰冻到明黄色的板油也逐渐变软变透,并顺着枝杈缓缓流淌滴落。 望着那半只熟透香热的烤鸭,齐缘和贯昶一个劲儿的咽唾沫。但无人敢碰,因为他俩都知道狗王店野狗的厉害,如果身子轻易沾染上鸭油的味道,很可能会遭到野狗的攻击。 所以此时他们非但不能去一品美味,反而还要带姜兔和火烧离开。带到距离那火坑远远的上风口能隐藏人的气味儿和驴叫声的地方,才算安全。 因为顾虑多,卧在背风处的齐缘在这场诡宴中深刻体会了一把想吃又不能吃的饿鬼道。而肚子一个劲儿打鼓的贯昶则表现更加不堪。 在齐缘看来,贯昶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那就是一遇见困境就哭爹喊骂,喊着喊着便一定会拐到吃上去。去年夏天,他与齐缘在四口洞遇险是如此,今日在风雪夜做诡宴也照旧。 “齐缘,你知道我姐和我爹为什么让我给你们送北京烤鸭吗?这烤鸭源自明朝的宫廷御膳,是我们家祖宗入宫当御厨的时候给引进宫里的。他原本不是北京,而是南京的特产,是我们田家的旗舰食品,是唯一比你们齐家做的好吃的御膳。那,你看那挂着透亮的鸭皮,像不像琥珀或者蜜蜡?我告诉你啊,一般的烤鸭不出那种油色,必须是刷了蜂蜜、饴糖和桃花酿之后……” 嘘。毫无征兆中,齐缘一把捂住了贯昶的嘴。既是因为他的话导致自己的肠胃大闹革命,也是因为他突然在周遭的风雪中看见了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 齐缘在望着那些眼睛的时候,那些眼睛的所有者纷纷走进篝火的光线里,一个个紧紧盯着那火堆旁的半只烤鸭。 祂们正是狗王店周遭群山上的野狗。狗王店的野狗面相极恶,浑身布满疤痕,而且四爪发黑,宛如刀沟。即使迎风冒雪的天气,祂们也丝毫不见颓势,反而显得更加贪婪危险。 望着那些野狗,齐缘满以为可以趁着野狗抢夺烤鸭的功夫,顺着狗的脚印找到公路。却不曾想,就在这时,那些狗却并没有如过去那般贪婪的直扑过去啃食鸭肉。而是默默的围着烤鸭,并突然前爪一软,全部跪拜下去。这幅白狗跪鸭的景象,齐缘从没有见过,因此感到异常震撼。 而更加让齐缘震撼的事情,在狗卧前爪后又陆续发生,连连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在风雪和野狗身后,有一个沉重的喘息声,渐渐像烤鸭篝火踏来,须臾后发出沉重喘息的生物,最终在火光中站定。因为火光齐缘只一眼便认出,祂竟是狗王典中那只如人般巨大如熊样毛色,浑身布满枪伤刀痕,额头上长着三只血红眼睛的野狗之王。 齐缘太知道这只狗王了,因为在狗王店的传说里,每隔若干年,野狗中便会诞生一只三眼的异形。这只变异的狗拥有比寻常野狗要强大的身体和智力,注定是那些野狗的主宰,暂时逼退赵无影。紧跟着又来野狗王。 这年后复工的特殊接待让齐缘抓狂。但心中再抓狂,他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望着那只堪称一霸的野狗之王,恭敬而无奈的等待祂老人家赏脸。野狗王出现后,无惧火势,立刻走过去,将那半只烤鸭一口吞噬,咀嚼。 饕餮后又吐出了一些残碎的骨架和树枝子。而后那些战战兢兢的野狗才一哄而上,瞬间争抢其所剩无几的残渣。混乱的场面中,藏匿在背风处的齐缘,以为得了机会,便拉着贯昶和火烧,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顺着狗的脚印回公路。 他没曾想,就在他们出了雪窝子的关键时刻,贯昶一个不小心脚下踩到了一根遗落的树枝。那一声脆响不大,但却让火烧受惊般起了一声倔叫。 三只眼的狗王仿佛受了某种挑衅和刺激般,猛然扭身望着他们的方向,并缓缓张开,隔着老远都能闻见腥臭的血口。低吼虎步间,狗王一步步逼近,三人一驴,祂的那些野狗手下也迅速围拢了过来,并露出惨白的獠牙。 被野狗团团围住的齐缘没有退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眼狗王缓缓接近自己。紧急时刻,齐缘摸住了那电棍的电门,开始思考当狗王冲过来的时候,能不能戳中他的第三只眼。随着包围圈的逐渐缩小,人和狗之间的恶斗几乎是一触即发。 然就在这时,那狗王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并冲着周遭的一只半大的野狗发出了一声冷哼,仿佛发号施令。随着那动静。齐缘愕然看见那只小狗夹着尾巴来到自己身边,竟然歪头伸舌舔了舔他的手指。 在祂的动作后,那些将齐缘为定如铁桶般的野狗竟然让开了一条缝隙。那只小狗则穿过那条缝隙,又回身望着齐缘他们。望着这反常的情况,齐缘一时无措间没有动,反倒是贯昶颇为激动地告诉齐缘。 “狗通人性啊!你把狗王伺候好了,人家给咱们开路呢!” “靠,靠谱吗?” “不靠谱也快走,再怎么说,也比在这狗堆里等死强。” 贯昶的话让齐缘强烈感到他眼下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如过河的卒子。于是便也只得跟随那只小野狗的步伐,缓缓穿过野狗群,并在极近处走过那只三眼狗王的身边。 虽然齐缘老早就被狗王店的村里人教育说,遇见野狗狗王时一定要表现的足够恭顺才能保命。可不知道是出于激动还是难以抑制的好奇,齐缘在路过那狗王身边时,却还是悄悄抬眼望了祂的身体一下。在那一眼中,齐缘看见了狗王的后背,随即在他的脖颈上发现了一道奇怪的伤疤。 那伤疤歪歪曲曲的,但竟能够组成一串编码。虽然只匆匆一瞥,但齐缘依旧大概认出那编码应该是tm114。 匆匆发现的编码让齐缘感到惊奇,但也仅此而已。自顾不暇的他出了狗群包围后,便与贯昶、火烧一起尾随着那小野狗一溜小跑,丝毫不敢回头蹋目,小野狗四爪齐奔,在风雪中,走得比人要快些。没多久,那娇小狡猾的身影竟然看不见。 又没多久后,那小狗所留下的脚印也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间。 “操。八成这狗也是赵无影幻化的。” “不,你看那是什么。” “星星呗。不对,下雪天怎么会有星星?那是房子的亮光,可不会又是假的吧?” “死马医了,走吧!”随着贯昶的话齐缘虽然也有怀疑,但他整个人身上的寒冷却依旧因此被驱散了三分。在之后,他和贯昶没有多言什么,两个人几乎是手舞足蹈的拉着火烧向那些亮光奔去。 又过去十几分钟,当天空的雪是逐渐变小的时候,齐缘终于看见了狗王店村入口处的那尊断头雕塑,以及巨大而破败的指示牌。wele to dog wang dian。 望着这久违的亲切标志,齐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更急忙牵着驴顺公路找到他爷爷的大殿,那座他将要继承的拥有两百多年御膳观念传承的保德宫。 此时年关刚过,故而404公路边的保德宫饭店自然也门庭紧闭,红笼照雪。齐缘在敲打了好半天后,那饭店贴着对联的红门才开启了一条缝隙,随后有一张十分惊愕的脸从中探出。 门后的人齐缘认得,正就是他大爷爷的首席徒弟,他叫大伯的周瑜。 第56章 实验 “哎,缘儿怎么才回来啊?姜兔去接你,你没看见吗?” 周瑜望着齐缘先担忧的质问,紧跟着他看了看一脸丧气的贯昶,并最终将目光落在火烧驼附的姜兔那里。 “她怎么了。大队的车呢?” 面对周瑜的质问,如看到救星一般的起缘,一边将姜兔和火烧弄进店里,一边详细的将他们遇见赵无影的事情讲述了出来。 “大伯,快让我见我爷,九指门太狠了,恐怕只有我爷这老江湖能对付他哇!回头等赵无影再杀来咱们保德宫非灭门不可。” “哎呀,是应该马上去告,可现在刚凌晨2点呢,你始终不回来,师傅等的心脏病犯了,连吃了两回药才稳了血压睡一下。现在我去叫他,怕惊了魂儿啊。” “啊。大爷爷居然…………那这事儿咋整哎。” “关于赵无影这事儿,天明前咱们轮流职业,多个心眼儿,应该不会出事儿。看到墙上那些没,自从王大夫那件事儿后,咱们保德宫新加了铁丝网和高压电,只要我一合闸,他敢来,直接变灰。” “你们竟然私拉电网啊。不过可以理解,谁让你们时运不计呢,等回头保德宫重新加入食通天了,我们田家一定保你们周全。” “田家?你不是梁家的虫把式吗?” 嘿嘿嘿!贯昶笑呵呵的冲周瑜鞠了一个躬,而后颇为正式的向他递了名片,并介绍起了他们庖刀鬼田家的光辉事迹。 “哎呀,我们田家当初啊,这…………”贯昶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周瑜虽然表情上有些反感贯昶,但终究听了下去。 齐缘自没有心情听贯昶的推销,只是强人情绪。望着墙头的电网做思考。齐缘见识过赵无影的影子,就连1万伏特的电棍都不能制服那老贼,这380的电网恐怕也很难奏效。 而且一想到那赵无影的影子,齐缘心头还犯嘀咕,他困惑于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小白那样的身手还有电棒都不能杀死?虽然颇为怀疑保德宫的电网能否起到防赵无影的效果,不过齐缘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毕竟齐缘必须考虑他大爷爷,那日渐薄弱的身子骨和大伙儿的情绪。惆怅之中。齐缘把忐忑压了下去,最后去往旁边的房间照料三人中最为悲惨的姜兔。 因为姜兔的血液病,即使保德宫的人也很少和她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不过齐缘毕竟上过高中,对于疾病有清醒的认识,知道盲目的恐惧不解决问题。 知道她身上虽然有病,但却是个心里干净值得依靠的朋友。所以在要了塑胶手套儿又做了相当的防护后,齐缘一力承担,给姜兔喂了碾碎的安痛定退烧。又把她身上那些烧成焦炭的衣服撕扯下去,并拿店里的闷倒驴当消毒剂,清洗了肩膀和胸脯的伤口和乌肿。 对于一个青年来说,清理异性的隐私部位是件挺难为情的事情,但必须得有人去做。况且比起姜兔的身体,齐缘很快发现姜兔还有更引人费解和注目的东西,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当齐缘拿酒精棉清理姜兔的锁骨处时,突然发现她的皮肤里有黑色的斑痕。在酒精的擦拭下,那斑痕很快变得清晰了,竟然也是一行编码——tm114。 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齐缘突然想起,姜兔曾说过的话。tm114,这处位于姜兔锁骨下的编码引起了齐缘的猜想,并很自然让他想到了三眼狗王后脖颈上几乎一样的疤痕。 齐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本能的以为姜兔和野狗之间似有什么他不太清楚的联系。 “看够了吗?” “啊,我,我,我再给你消毒。” “谢谢!”该我谢你,要是没你的电棍和驴车,我早完了。兔子,你锁骨那儿的刺青是怎么回事?” “一次药物实验,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家人还在,有一个生物公司来我们村招募志愿者,说是要实验一种治疗我身上这病的新药。那个时候他们在我和我弟身上刻了这道编码,说是方便实验登记。” “你还有个弟弟,他也刻了这边码。” “有问题吗?” “嗯,不知疗效的新药。我只是觉得风险太大了。” “我们这样的人还有选择吗?” “那后来呢?药效怎么样?你弟弟呢?” “药的副作用太大,试验到一半就终止了。至于我弟弟……” 一提起自己的弟弟,姜兔的眼圈儿红了,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通过她的表情,齐缘依旧看出他的弟弟应该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是让人感觉揪心的问题。齐缘知道不能再讨论下去,故而在略微沉默后,他吩咐姜兔赶紧休息,而后将灯拉灭,又退出了她的房间。 屋外是大雪过后的一片宁静,但这并不能让齐缘的脑子也宁静下来。难道狗王也是参加过那次药物实验的动物吗? 齐缘感觉如果那疤痕真的是编码的话就很有可能。可如果狗王参加过医药公司的生物试验的话,便绝不可能是狗王店土生土长的野狗,而这又和狗王店的传说与现实自相矛盾。 狗王以及姜兔身上的奇怪现象吸引了齐缘许多的注意力,但齐缘知道此时不应该过分专注于这些事情。眼下他最重要的依旧是熬过这个艰难的黎明,依旧是对付赵无影。 为了对付赵无影可能的袭击,齐缘找到贯昶和周瑜,然后三人分工明确。大伯周瑜去后三院,照顾保德宫的掌刀人齐忠的安全,并在合适的时机把老爷子叫起来通报这件事儿。 齐缘和贯昶则聚守前门,严防死守,确保保德宫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个凌晨。凌晨是最黑暗的时刻,齐缘和贯昶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又都累的发懵。所以两个人在分配到前院看门的工作后,又进行了细致分工,约定齐缘先睡两个小时,然后接贯昶场守夜。 如果一切平安,两个小时之后,贯昶再起来接替奇缘,直到他大爷爷起身。也因为安排,齐缘和贯昶各自在饭店的客堂里拼桌子睡了两个小时的胡囵觉。这期间保德宫的正门一片安宁,直到凌晨6:00左右,再换齐缘值班时才又出了状况。 6点左右,风起云霄,迷迷瞪瞪的齐缘,耳听见饭店大门的方向有吱哇声传来。那声音夹在风声中,显得又长又急,明显是有人推闯导致。随着异常的动静,齐缘条件反射的起立,随后便提着护身的菜刀和电棍冲出客堂。 跃到空旷积雪还挂着吉庆红灯笼的天井大院里盯门对峙。在齐缘盯大门的时候,那保德宫的正门已经打开,正有一男一女相互颤抖搀扶着踏雪进院。 走进保德宫的一对男女都穿着厚重崭新的羽绒服。女的应该三十几岁,浓妆艳抹,看上去挺时髦漂亮,但在红灯的照应下,显得妖里妖气。她身边儿提着大包小袋的年轻男人显得正常些,只是瑟瑟发抖的样子。给人种体虚身弱或者大病初愈的感觉。 齐缘隔雪地盯着这对陌生男女的时候,他们的四目也在惊。望着齐缘略对视后,那女人首先开口,甜笑着问齐缘。 “你是店里新来的伙计。阿姨这里有糖,快过来吃哦!大白兔的奶糖哦。” “赵无影,别以为你装个女的我就不认识。”在齐缘自己看来,他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女人是赵无影幻化的。 因为今日半夜,为了预防赵无影,他们早早反锁了正门,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两个陌生人推开?况且今日公路大雪难行,这俩面生家伙连驴都没有,又是怎么在凌晨6点走到这山村里来的? 因这些异常,齐缘坚决以为这两个家伙又是赵无影的圈套,进而又在巨吼后,立刻打开电棍开关,并伴随着蓝色的电光和琵琶声一步步接近那一对男啊。 “哎呦,你想干嘛?周瑜!周瑜!” 望着齐缘手中的电棍,那一对男女立刻慌神。女人更是在花容失色之间扯着嗓子呼喊齐缘大伯周瑜的名字。 也因为这杀鸡一样的呼喊,周瑜和贯昶先后冲了出来,一起拉住了齐缘的手。 “缘儿,你冷静啊,他们肯定不是赵无影变的,这俩人啊。” “不要被美色迷惑,他们一个是赵无影变的,一个是赵无影的影子变的。” “胡说什么呢?她叫齐小豆。我媳妇儿啊。” “啊!” “啊!” 周瑜信誓旦旦的告诉齐缘,他面前这位齐小豆就是自己媳妇儿,还是保德宫土生土长的本地本家,齐缘的族亲。论辈分,齐缘应该管他叫表姑。 也因为是本家人,保德宫现在还有她一套房和一套钥匙,所以他才能那么轻松的打开保德宫的门。至于她身边儿那男的更是大有来头。 那人叫段飞,有工程学硕士学位和北京门头沟的户口,是狗王店村长家的小舅子。 “哎呀,这俩人不是什么九指门的,我拿脑袋保。”说话间,周瑜急忙弯腰过去给他媳妇儿提溜大小包的行李。齐缘则望着这神奇的一幕,感觉脑子有点儿短路。 “这么早就过来。哎,快来快来,我带你们进去。” 第57章 家里事 对于齐缘来说,齐小豆是周瑜媳妇儿这件事儿比赵无影乔庄易容成女人,还让他感到震惊。因为齐小豆看上去太年轻,太漂亮了,叫周瑜一声爹,都不为过。 而且更蹊跷的是,齐原在狗王店半年多,齐小豆从没有回来过,齐缘更没听周瑜提起过这个人,哪怕一次。 由此种种,齐缘以为齐小豆和周瑜就算是夫妻,恐怕关系也不太正常。齐小豆在先前齐缘向他近逼的时候,吓得花容失色,不过一看见周瑜走过来,却又立刻变得强势了起来。 “死鬼,才一年不回来,你们怎么又找了个瘟神啊?赵无影又是个谁呀?你们这么提防?刘疤头的新债主?”“ 哎呀,咱先不提这个,你们快回屋里暖和暖和。” 周瑜一见齐小豆,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他一改过去老实稳重的样子,变得既有些兴奋讨好,又转而有些失望。 再将齐小豆和段飞请进屋子里后,周瑜忙前忙后,为他们倒了温吞热水,又端了果脯点心,殷勤的像只蜜蜂。当齐小豆和段飞吃上喝上之后,周瑜才又接茬问齐小豆。 “小豆儿,大初六的顶风冒雪回来干嘛呀?也不打个电话多危险呐!来,吃橙子。” “临时的急事,本以为开着车半天就能来回,谁知道这场雪这么凶,破路上磨蹭了一天半,手机都冻没电了。我揽了个挺急的倒手单,但卖家有前科,我信不过,所以特地拿着货来找你。想借咱庖刀鬼的本事做场地仙宴,请神长眼地仙。” “地仙宴?”齐小豆所说的地仙宴是什么,齐缘不知道,在这之前也没听说过。不过随着齐小豆的出口,他将眼睛盯在了那必然和地仙宴有联系的黑色行李包上。 也随着仔细观察,齐缘发现那些行李显得极其沉重,而且都进屋老半天了。落在上边儿的雪花冰晶依旧没有融化的痕迹,包裹外的积雪许久都不融化。那定然意味着这里边儿定有什么极其阴寒吸热的玩意儿。 “不成?你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他知道咱们走偏门,会生气的。” “我更不想理你和那个老顽固,要不我也不会在凌晨来。” “哎,地仙宴不是说做就能做的。我需要时间和原料才能出效果,况且这事儿还有法律风险,我怕弄巧成拙,毁了你的生意。” “周瑜,别和我来这些虚的行吗?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办地仙宴,正月十五,我肯定把糯米给你带来。” 不知为什么,当周瑜听见糯米两个字后,眼神猛的变了。而后他扭头望着齐缘和贯昶,竟突然改口道,“缘儿,贯昶,你们两个一会儿去后厨帮我搭把手。今日我破例做诡宴的事儿,万不要和师傅说,小豆儿,办完地仙宴你赶紧离开,老爷子醒了,肯定不想看见你。况且今日保德宫有别的麻烦,我也不想连累你。” “哼,窝囊废。”对于周瑜的商量,齐小豆并没有加以回答,只是颇为让人难堪的说了一句窝囊废物。齐缘不忍心看着大伯这么受人挤兑,却又明白他不好插口人家夫妻间的恩怨,便以给姜兔换药为名,带着贯昶暂时退出了房间。 “您保德宫的人都深藏不露啊。尤其你大伯,悄无声的娶了这么个俏媳妇儿,我看着都佩服。”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而且齐小豆这女人也太功利了。大过年的回保德宫就为了找他办场诡宴。你知道啥是地仙宴吗?” “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刚才嘴里和放了个炮仗一样响亮,好像久违。” “哎,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曾提过一次。民国三年时,北平琉璃厂首富韩化英曾经在名店荣衍轩让你太爷齐振良办过一次地仙宴。那场诡宴的内容我爷爷不清楚,但知道当时韩化英为了请动你太爷,光定钱就花了13斤黄金,宴席后为了感谢,还送了九尺高的一尊牙雕关公像和一套宋刻版的春秋。 ”“我靠!”齐缘虽然与贯昶一样道听途说,但也从中感受到了当年琉璃厂首富的豪以及地仙宴的鬼。贯昶这样的庖刀鬼都不知道地仙宴的具体内容,齐缘自然在开宴前也无从打听。 不过对于齐小豆这个人,他却感觉自己还是能旁敲侧击出她的身世,而这个打听的人正就是他脱名要为之换药的姜兔。姜兔虽然是流浪儿,但在狗王店里所待的时间要比齐缘长,也因此齐缘以为他应该知道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抱着这样的想法,齐缘在来到姜兔的屋子,并在看出她的病情有所稳定后,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而姜兔也同样没让齐缘失望,很快便把她所知道的有关于周瑜和齐小豆这对夫妻的事情都告诉了齐缘和贯昶。 “你别看齐小豆年轻,他和周叔也就差着十五六岁。” “差十五六岁,那他今年也三十出头40的人了吧,可模样却像二十几岁,一定是做了整容,够时髦够有钱的呀。” 姜兔没有搭理贯昶,而是在接下来告诉齐缘,其实原本狗王店里居住的齐姓人家还是挺多的,只是近几年北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故而大伙儿一股脑儿全去北京打工,或者投奔远房亲戚。 在那些打工的人里,自然也有那个齐小豆。姜兔曾听王大夫说,这个齐小豆早年命不好,七几年时,家里人垄火种煤气,一家六口只有她一人活着。因为世姑长得又漂亮,所以青年时爱受些流氓无赖欺负,好几次差点儿出事儿,全仰仗周瑜出手才救了命。 十几年前的周瑜和现在这个一脸落魄还有些木讷的周瑜大不一样,人风度翩翩不说,还是大队的掌勺伙夫,要不是因为被五七干校一知青女教员给耽误了,恐怕现在也当爷爷。 周瑜当年的情史姜兔同样不很清楚,但她知道,经干校的一番折腾后,周瑜终究没能娶成女教员。齐家掌门的老爷子齐忠眼瞅自己的得意弟子要变光棍儿,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才20岁出头的齐小豆突然挺身而出,死乞白赖的非要嫁给周瑜,还说无怨无悔。 这种差着将近一代人的婚姻,在农村里不多见。但齐小豆没有家人反对,阻力小,齐忠为了对得起大徒弟,也就顺水推舟搞了内部消化。 周瑜和齐小豆这对老夫少妻,头几年过得不错,可是改革开放农民工进城之后,却彻底变了样子。齐小豆年轻,又从小没有大人管束,故而特别的能折腾。她一见进城的村人都起了瓦房,购了电器,心思也就活了。 故而央求着也要进北京打工。周瑜拗不过小媳妇儿的央求,便也去大城里混了几年。可后来师傅齐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周瑜放心不下,便从城里回来尽孝。因为回保德宫尽孝这件事情,周瑜和齐小豆彻底弄掰了。 再加上齐小豆看多了外边儿的花花世界,便索性以此事为由和周瑜办了离婚的手续。可能也因为那事儿对周瑜的刺激太大,从那之后,周瑜就越发颓废,头发也掉的厉害,慢慢儿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哎,周大伯挺可怜的,一个天天愁眉不展,一个每天光鲜亮丽,估计还做美容整形。这一来一回,两个人的面相不就拉开了吗?” “兔子,你知不知道糯米是什么?为什么?周瑜听了这个词,立刻改主意要帮齐小都做诡宴。” “他们俩的娃,正上学,比你我小几岁?” 齐缘听完姜兔的话,心中恍然之余,又对齐小豆这个女人多了几分鄙视。从齐缘的角度看,这女人太势利了,嫌男人土了就不要,有需要的时候,又跑回来让前夫做诡宴帮忙。周瑜不帮则又拿孩子做要挟。 “齐小豆做事挺狠的,不过也有本事。听说她现在和咱们村村长的小舅子合伙搞大生意,几十万上下的那种。” “几十万上下。什么生意这么值钱呐?” “不知道,但听说风险大,估计她倒卖的货也和那个地仙宴有关联吧。” 姜兔的假设说到了齐缘的心坎儿里,也让他又一回想起了齐小豆带来的那只黑色的包裹。因为兴趣和周瑜的嘱咐,齐缘于姜兔处了解完情况后,便带着贯昶回到后厨去帮周瑜做诡宴。 他们两个来到后厨后,正看见周瑜一个人与锅灶前翻炒着什么。周瑜翻炒的东西有种奇怪的香味儿。齐缘走过去看后,进而发现,他将淀粉、胡椒以及磨碎的芝麻混合在一起,以干锅把这些东西弄得噼啪作响,五味生香。 “您要做油炒面?” “兄弟去前面看着点儿,别在我们作宴的时候,让赵无影有了可乘之机。回头等事儿了了。齐家入食通天,这事儿我肯定帮你说好话。” “好啊!”贯昶听见周瑜的承诺,又喜又惊,立刻抱着电棍屁颠儿屁颠儿去了前门。他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周瑜和齐缘两个人,气氛有些古怪。 “伯,你支开他干嘛?” “缘儿,你知道保德宫的饭菜和别家最大的不同吗?” “咱们的本事源于宫廷御膳。” “嗯。对,那你知道宫廷御膳和民间饮食的最大不同吗?哎呀。缘儿啊。古时候在宫里做菜的人,不光得会做菜,还必须得学会诡宴之学。因为宫中尔虞我诈,想活命得防着被别人暗害。想升迁,又得学着去用食物去巴结,甚至暗害别人。“ “把食物当做武器,您要做的地仙宴就是这样的一种武器吗?” 第58章 地仙宴伊始 “先别急,这道宴席的来历,我觉得应该让你清楚,也只能让你一个人清楚。因为这道宴曾经差一点儿就让你们齐家满门抄斩呐!” 有关于地仙宴的细节源于周瑜知道的异常详细。甚至他还能告诉齐缘说,这道地仙宴席被发明出来的时间是在225年前的清乾隆43年秋月。 发明这道诡宴的地点则是在清时的盛京城保吉宫中。那时候清主乾隆为行幸龙悻以显皇威,而东巡辽沈,一路上车马骑驾,吃穿用度都极尽奢靡排场,行至盛京保吉宫留宿。 近晚膳时虽没有大摆宴席,但却也是名厨细脍,好不美味。那日晚膳时,由乾隆贴身太监肖云鹏荣氏太先进,苏州奉召名厨张东官所至,万年清酒炖鸭子及野鸡热锅各一品。又进一等庖刀御厨郑二常二所致。口蘑盐煎肉及鸡汤豆腐各一品,代名厨大菜上必。 太监又进二等庖刀厨艺所制羊扎果、小虾米炒菠菜、鹿尾、鹿肉、狍肉汆盘,象眼小满手、枣儿糕、老米面糕等荤素配菜及主食。皇帝正餐殆尽时,又有张东官所制猪肉蹄大包、于飞致年花糕及各色小菜干膳等甜品小点承上。 至御膳最末时,便是齐缘家先祖当年只为二等编外庖刀厨艺的齐振海所制两道清水海寿碗汤菜压轴。 而那一天,那一膳中正是齐振海的这两道清水海寿碗汤菜突然出了问题。按清廷归置,皇帝进膳前,必由宫中太监以及御膳房天狗卫验毒。可就在天狗卫的人将验毒银针插进齐振海的那道寿碗菜里时,那三寸长针陡然变黑,俨然是碗中有巨与毒所指。碗中投毒那乃刺王杀驾的大罪。故而齐振海当时便被乾隆传召以粘杆处拿了来到大驾前问事。 面对着乌黑的银针和粘杆侍卫的太平刀,齐振海汗流浃背,知道今日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让上位满意,定有一族之患。 当年的齐振海应该是个有些胆魄的人,至少面对着上位大驾,他敢提要见饮食以明辨的要求,还说如果是他做的菜肴有问题,他愿意身正典型。可如果是有人陷害,那他也能施展庖刀手段,找出那借刀杀人的不义之徒。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佩服齐振海的要求,终为清主所满足。而后乾隆命人将他所制备的那两大碗清水海寿碗汤菜递过去,让他自己过目勘验。 齐振海虽然只是个二等边外厨艺,但庖厨和诡宴功夫不可小觑。在仔细观察过银针和海寿碗后,他很快找到了原因,并回禀了几个字——被调包了。 听着齐振海的话,太监和掌管御膳安全的天狗卫,当时便斥责其胡言乱语。因为每一个御厨所做菜品、所备材料都有专人归档记录,进膳时,更是内务府太监和司膳官双人一菜互为监督,绝不可能有旁人调包菜品之事发生。 面对着太监和同门的斥责,齐振海深深叩手,又语出惊人,被调包的不是菜品,是这皇帝的碗。原来这道清水海寿碗汤菜本是宫中的格式,是正宴完毕之后必上的一道不食之肴。 虽然名字高端大气,但其中多是些清水干菜、土豆蒸丝之类的家常菜羹。之所以上它,是为了在菜羹清汤之上以人参丝、燕窝花儿、鲨鱼翅之类撰写出福寿,万寿无疆,多喜等恭顺话。为皇家御膳画上圆满而富丽的句号之用。 因为这道菜的特殊含义,故而宫廷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样菜主子永远不会吃,甚至不会看。久而久之,便有人打起了这两道菜的主意,想从中谋利,以中饱私囊。 贪婪驱使下,宫里定有人将这道本应由清水海寿碗所盛放的菜肴进行了调包,将本应该老银镀金的官样瑞兽海碗调换成了铅铜劣等的伪造民窑。 官窑和民窑虽然表面看着差不多,但是其中用料多含铅硫杂质,自然是经不住天狗卫的银针试探。 “能让银针变色的,不光剧毒,还有铅硫杂质。而且我做的汤菜,原本汤鲜如富春江之水,菜脆若溪河柳枝芽,可进御且三刻不到,便汤黑菜萎,俨然是菜中铅毒所致。更佐证了这盛碗上镶嵌绝非金银。”齐振海如此说道。 而乾隆听完后,当即下令严查此事,果然查出一桩桩贪污腐败的案件。经过这件事儿,乾隆将齐振海升为一等入编厨卒。而齐振海因祸得福后,为了飞黄腾达,齐振海潜心研究了一种能够勘测食器、官窑、民窑年代以及材质的菜汤。这就是地仙宴的原型。 “靠菜汤鉴定瓷器和金银器的真假,放到现在,那就是鉴定古董的真假。地仙宴原来是能鉴定古董的宴席。齐小豆的大生意是古董。” “我和小豆儿前些年是从村里倒腾过一阵儿老物件儿,但我没想到他能做大。哎呀。在旧社会的古董行里,这文物多为出土,故而行话又叫地仙。所以这种用来鉴定古董真假的宴席叫做地仙宴。用来做地仙宴的菜汤又叫鉴古汤。这道汤经过几代人完善,很有深度,只要运用得法,不管什么古董,一鉴便知真假。” “这些旁门左道和家事往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原本是落在你家千味集里的。况且你爷爷从我八岁起就给我讲那个故事。哎!他说,齐振海把吃的本事用在升官发财玩新术上,以至于后来地仙宴变了味儿,成了栽赃嫁祸陷害同僚的兵器。齐振海也因为乱用诡宴,不讲忠义而终得了个被挫骨扬灰的下场。讲这些是让我严守戒规,我要为钱财荣辱,善开鬼路,走偏门。” “哦,怪不得他从没提过这种诡宴。可也不对呀。地仙宴这么不好,为什么他还教你呢?” “哎呀,老皇历了,六几年化成分的时候,拿它向组织证明齐家不是地主,省的老有人说齐家有宝藏,锅是金的,夜壶是银的哎!” 周瑜向齐缘说完地仙宴的因由时也已把那些他先前翻炒过的淀粉面子注水熬煮,弄成了一种类似浆糊的黏糊。在浆糊开始沸腾收汁的时候,看火的周瑜又安排齐缘从饭店冰柜里弄来油菜、生姜、白菜以及姜黄等。 不管是干料还是湿货,通通切细研磨成极其细碎的碎末,并蒸了两颗鸡蛋。齐缘切好物料之后,周瑜灶里的浆糊也恰熬成了类似蜂蜜的粘稠。随后他将齐缘所细切的那些菜料拿来,按照特定的顺序和火头,如齐缘高中老师做化学实验一般,先后加入继续熬煮。 15分钟后,周瑜关掉煤气,收火起锅。当锅盖打开,雾气散去,齐缘终于看到了这道鉴古汤的真容。淀粉的汤头晶莹剔透,仿佛水晶,期间掺杂漂浮着橙色、绿色、黄色以及黑色的颗粒,鲜艳异常了。 细看之后,齐缘发现那都是周瑜加进淀粉浓汤中的各种菜料以及鸡蛋之类的悬浮。这汤虽然浓稠蠕动,但卖相颇为不错。齐缘拿指头蘸着尝了尝锅底,旋即又发现这东西咸香可口,还带着微辣,颇有下饭的潜质。既和他老家的胡辣汤有的一拼,估计就这油条或者炸豆腐他能喝两碗。 品过这汤后,齐缘以为地仙宴所需的这道鉴古汤色香味俱佳,算得上汤菜里一等的美味。更能让他一窥200年前先祖齐振海的风采。 可要说这东西能够越俎代庖鉴定古董的真假优劣,还是有些让他不可置信。 “我听说古董行的水特深,许多老教授什么的都栽跟头,咱们这些外行厨子靠一碗汤去鉴宝,真靠谱啊。这什么原理啊。” “它凉了就不凉了。等一会儿做地仙宴鉴古的时候,且看且说。” 在齐缘和周瑜端着鉴古汤来到保德宫客堂的时候,齐小豆和那位与他一起合伙的段飞也已满脸忐忑的等候。待齐瑜将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鉴古汤羹放上桌面,段飞则立刻拽着他们带来的那只沉甸甸的黑色提包移上桌,并将其打开。 段飞小心翼翼的操作下那黑提包里,先是拉拿出了一个脸盆大小塑料包装的白色圆球。而后随着绳索的解开,塑料包装里又出现了一层层黄褐色的包装纸。 虽然段飞的动作已经极其小心缓慢了,但是一旁的齐小豆依旧满脸担忧,不停地叮咛嘱咐。 “哎呦,注意点啊!要是弄坏了,龙哥得把咱俩脑袋弄下来。” “这么贵重的古董,找一拍卖行或者大师之类的鉴定多好,又安全,又不用冒风险。” “现在的拍卖行和大师给钱就能出鉴定书都靠不住。人会说谎,汤不会。” 齐小豆满怀期待的说出自己想法时,他助手段飞继续把那些包裹着古董的包装纸层层撕扯下去。 当最后一道红色的印着某种经文咒语的纸张被掀开后,齐缘在那纸下看见了一只奇特的海碗。 海碗白瓷打底,有脸盆大小,四周镶着数朵莲枝牡丹,五彩缤纷,鲜艳妖娆。在碗的底部还有一只展翅的凤凰,更是明艳夺目,雍容富贵。 这只碗釉色瓷胎已经很绝了,可更觉得是其上不管是牡丹还是凤凰,都有金黄的丝线花纹环绕。那些金属丝纹在电灯光的照射下散出异常耀眼的反光,竟能将海碗的四周衬托出一圈光晕。 齐缘不懂古董,但望着这做工精细繁复还自带光圈儿的海碗,也是惊为天目啊。 第59章 宴神图 “又是凤凰,又是描金的,这是宫里的碗吧。” “那是。哎呀,你小心点儿。” 齐小豆听了旁人的夸赞,忍不住嚼了一句舌头。但旋即便又警惕起来,并对来路闭口不谈,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周瑜,让他赶紧开地仙宴以确定这碗到底是古董还是仿造,是官样货还是民窑。 周瑜耐不住前妻催促,便先以毛刷清理了那只古董。又把半碗鉴古汤倒进了那只锃光瓦亮的海碗之中,找来一根竹块反复搅拌。搅拌的过程中,鉴古汤中的胡椒、青菜、姜黄香味儿渐渐飘散。香味儿里,周瑜则不忘告诉齐缘。 “这古董之物,一旦作假,则必留破绽。大抵遵循个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规律。所以假品多留残次杂质在其中。只要有杂质,咱们这碗鉴古汤里边儿的物料就会和那些杂质发生反应,呈现变化出不一样的色泽。进而根据色泽的变化规律来考证作假的手段。” “就好像齐振海当年海寿碗里的菜羹遇见铅毒会变黑。但现代的仿制手法变高级了,这帝仙宴还能奏效吗?” “所以帝仙宴只能是个奇招诡宴,永远不能当饭吃。这类偏门,偶尔用一两次还行,多用了难免让人知道,到时候非但不灵,反而更容易上当。”“ 切,你就是没有进取心,你要是听我的,靠这本事倒腾古董,咱俩早发了,也犯不着离婚。” 在齐小豆数落周瑜的时候,周瑜手头的搅拌也默默停下来。这个时候,周瑜的脸色变得特别怪,既不像喜,也不似悲。 “鉴完了吗?” 周瑜点了点头。齐缘注意到他额头上开始出细密的汗珠子。 “你别卖关子,真的假的?” “真的!” “成了。” “哎呀,怎么赌对了呀?老姑,我就说我没看走眼吧。龙哥那边也有。” “但,只有一半是真的。” “一半?” “什么叫一半是真的。” “你们来看碗底。凤凰周遭的白瓷透过鉴古汤后发黄,还有如牛毛样的纹理,说明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碗壁透过鉴古汤的白瓷颜色却陡然发白,又说明年代比碗底的瓷胎心晚。” “同一只碗。碗底和碗壁怎么可能差着年代?” “哎,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这碗鉴古汤啊!开始由青变红了,说明这碗壁里含做旧用的烧碱残留,碱和我加入汤中的姜黄沫子发生反应,所以汤才会变红,小豆啊!这碗是古碗的底子加现代的碗身粘合的,俗称人头鬼面。骗你的人下了大功夫,那些描金的边框根本不是什么金贵的装饰,而是为了掩盖拼接纹身的交接点而故意搞的,你栽了。” “不不不,不可能。”齐小豆听完周瑜的话,浑身抖如筛糠,段飞则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挨了枪子儿一般。在短暂的神经错乱后,齐小豆如雪崩般哭了起来。 那样子梨花带雨,惊得连守门的贯昶都跑到屋里张望问询,“哎呀,周瑜啊,你得救我呀。这古董我已经给龙哥定出去了。龙哥你记得吧?琉璃场大拿,他要是发觉我倒给他一个半假的货,我就完了呀!” “我还能怎么帮你啊?要不你带着糯米回来躲几天。” “我,我不要在这个穷地方,我不要看见那个糟老头子。” 虽然齐缘很不待见齐小豆,但看着周瑜为这女人操心的样子,心中也不好受。于是,在齐小豆手足无措、记忆失常的时候,他挺想站出来为周瑜说几句合适的话。 可谁知也在这一时,那位瘫坐在地上已如个死人般的段飞突然昂头开口,用极其恳切的口气向周瑜讲道。 “姑父,只要您愿意!您能救我和老姑的命。只要您愿意把宴神图拿出来,我们都能活,还能狠狠赚一笔。” “不可能。” 周瑜一听得那三个字面色瞬间变得蜡黄,双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仿佛一片猛于寒风的树叶。 今日之前,宴神图三个字齐缘从未听过,不过通过屋里人的表情和反应,齐缘大概猜测出这东西极不一般。 “还有宴神图。周瑜,把你那张图给我吧。有了它,我就能和龙哥有个交代,到时候他非但不会怪罪我,还肯定会让咱们赚一笔的。” “不行,” “你个窝囊废!怪不得一辈子都要待在这个破地方。” 周瑜这一次没有迁就齐小豆,回话的口气空前坚决。只是齐小豆不是个好惹的女人,在听到前夫的否定后,先是脸色一正,紧跟着破口大骂。 齐小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女人,难听的话说出来,既不带脏字儿又让人难看。不过好在周瑜也不是一般人,眼看说不过,便立刻抽着闷烟搞以不变应万变。当一颗烟燃尽,齐小豆也骂的差不多的时候,他竟猛一甩门回自己屋闭关去。 “走” “关门是吧?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再想看到糯米。” 齐缘小时候见过无数次自己父母吵架,因而很知道夫妻俩吵架,外人是插不上嘴的。所以在周瑜甩门走人之后,想当个和事佬的他才在齐小豆的哭泣声中走到周瑜的房子,敲开了他的门。 换地再见时,周瑜依旧在抽烟,脸也拧的和烟丝一样。 “伯,您先消消气,这宴神图是个什么东西啊?您能和我说说吗?听明白了,我帮您出出主意,生闷气不解决问题啊。” “哎,要不是因为有糯米我早抽她了。” 周瑜说话间狠狠将手头的烟卷掐灭,而后突然起身走到到了他屋内的一个衣柜。在好一番翻箱倒柜后,周瑜拿出了一个极其狭长的上着锁头的木盒儿。他将锁头打开,把木盒上的盖子掀起后,里边儿突然有一阵异常的香味儿猛窜出来,那味道既不是食物也不是香水之类,但能让人感觉说不出的舒坦。 “这是什么?”神情落魄的周瑜没有回话,只是在他问询的时候将盒子递给齐缘。随后齐缘立刻发现盒子中盛放的还是一个有人手臂长宽模样的灰黑色木盒。在那套的木盒上有许多巨型脉络样的凹凸痕迹,以及一行描着金粉但金粉又即以掉完的斑驳大字——宴神图。 这写着宴神图的匣子框外给人一种古老沧桑的感觉,再加上异香扑鼻,立刻让齐缘明白这匣子不是凡物的。匣子里边儿的东西也理应是珍奇稀罕的宝贝。 “盒子里就是宴神图?” “不知道哎,别说我,就连给我的人都没见过里边儿的东西究竟什么样儿?” “谁给你的啊?” “嗯。你爷呀。这其实是你齐家的古董啊!” “啊!”齐缘闻言立感困惑。而周瑜也没瞒着齐缘,在展现出这只被齐小豆和段飞一场惦念的木匣后,又向齐缘坦承了古图异手的原委。 原来这木匣子本是保德宫掌刀齐忠貌似留下的压箱底儿宝贝,是二十几年前老爷子交在他手里的。 “领导同志在工作闭幕会上的讲话,批判了我国的错误方针,充分肯定了先进思想的科学体系。” 那时候国家刚改革开放,狗王店里许多人都开始进城务工。经济搞活后,狗王店因不属于北京扶持,交通又不方便,所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老齐家,因为根儿在北平,而且还有族亲能接应的缘故,竟然在不长的时间里走了个精光,只剩下族长。 齐忠这个光杆儿司令守着33间破瓦房苦撑。不过齐忠终究是个能人。他见齐家的本事传承要绝户,知道做穷手困不是办法,于是便召回了周瑜,又新招了两个徒弟,重新把保德宫的牌子挂了出去。 几年后,新招的徒弟陆续学成了手艺,保德宫的生意也依托404公路和虫把式之流而有了起色。可转眼之间,齐忠又面临与先前一样留人的问题。 周瑜、刘疤头、刘大河都是宫廷御膳的手艺出身,在厨艺上虽然不是登峰造极,但也可独挡一面。齐忠非常清楚,他们这样的人才,如果放在北京这类的大城市里,少说每月五六千的进响,眼下徒弟功夫学成。 如果不能给他们加钱加码。这些他一手培养的人才,必定也会和那些齐家的不孝子孙一样,跑到大城里过活,并把自己忘在脑后。虽说想留人,可现今的保德宫已经从御膳世家堕落成了乡间野店,想要提高工资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保德宫穷归穷,家有三担铜啊。虽然不能提高工资,齐忠却也有别的办法儿给员工谋福利。而这个所谓的办法就是发古董。 “头几年。大炼钢铁的时候,保德公把传家的金属都上交了,可还有许多瓷目器皿留下。那些老物件村里人看不上,但在城里人眼中却是稀罕不行的古董。老爷子知道这些陈年瓶罐儿又变稀罕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我们这些徒弟。不定时送我们几个不说,还把其中最值钱的三件让我们抓阄做了分配。” 说起那次抓阄,周瑜又说,其实刘大河和刘疤头得的宝贝更好。他俩一个得了支四喜仙山海纹盆,一个得了把刻雍正年款的天幕瓷酱缸,都是当年保德宫搬到狗王殿时从北平带来的官样瓷器,那两样宝贝如果握在手里留到现金,他俩呀,都得发财,可只怪他们是簸箕手啊。 宝贝没捂两年便先后变卖,搞了集资和赌博,赔了个底儿掉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相比于他的两个师弟,周瑜运势最差,一番抓阄后,只得了个刻宴神图三字的木头匣子。 周瑜从师傅处得的木头匣子,看着不错,闻着还有股子异香。按理说应该也挺稀罕,可有个关键的大问题一度很让周瑜怀疑它的价值。 第60章 一分为二 周瑜所得的木匣子挺奇怪,是用某种类似鲁班锁的榫卯机关插合在一起的。没人知道确切的打开方法和里边的东西是否还在。 因为机关的阻隔,就连曾经的所有者,齐忠也只是略微清楚这匣子里放着一幅古画,这图画全称应该是《康熙皇帝西巡五台山路上册封宴请镇西神武大将军图册》。 匣子侧边儿本来还刻有这图册由来的详细转述,但因年深日久的磨损,今朝只剩下三字正款。匣子的机关榫卯不会解,使蛮力又怕弄坏,所以周瑜夫妇就一直搁着没当回事儿。 直到后来他们进城接触了琉璃厂和十里河之后,才知道这盒子之所以能发香味儿,是因为它是用沉香木做的。而沉香是一种以重量计算,比黄金还值钱的药用木材。 “哎呀,我又不傻,当然知道这物件值钱啊,而且还知道它以后会越来越值钱。所以我是想着把这宝贝多留几年,等以后孩子长大,该结婚了给她换套房。” 宴神图固然是值钱的好东西,也确实能够帮齐小豆脱困,可如果把这么值钱的宝贝仅用在脱困上,实在是大材小用。最关键这物件是周瑜留给孩子的一份保证,把它卖了,日后定然生悔。周瑜的深思熟虑极有道理,齐小豆的生死危机也不能忽略。 面对着这难以协调的家长里短,齐缘深深体会到,为啥老人们都说夫妻吵架,外人少插嘴。 “伯,不如这样…………” “周瑜,哎!我知道你这盒子里面还有一幅画,不如这样,你把盒子给我,画你自己留着,这样不就既救了我,你也留了一半做念想吗?啊!” 正巧在齐缘刚刚开口时,周瑜的门突然被人从外边儿狠狠推开了。齐小豆兴奋的声音紧跟着又窜了进来,惊得屋里的两个人同时一哆嗦。 “不行,谁知道这匣子里还有没有画。况且这盒子装置诡异,里边儿搞不好还有别的机关。” “你个王八蛋,要胆子没胆子,要能力没能力。” 随着周瑜的拒绝,夫妻两人的争吵声再一次回荡在保德宫的院墙之内。可争论的焦点翻来覆去始终是那几句话。 寻常人几句话便能衡量清楚的事情,到了夫妻那里,却如车轱辘般,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他俩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真切的让齐缘体会到苦乐年华里那句有名的歌词——生活是一团麻。 随着时间推移,这对夫妻越闹越僵,齐轩和段飞在旁边儿极力劝解,却丝毫没有效果。而且更火上浇油的是,齐小豆在争吵中趁着周瑜不注意,竟突然一个箭步窜过去,抄起那古木匣子,扭头扔给了段飞。 “段飞,快上车。” “哦哦。” “把他拦回来。” “啊!哦!”因为一张画儿,夫妻吵架改了武行。而随着段飞的逃跑和抢夺,这场夫妻间的武行又演变成了一套三岔口。 “你给我站住!”段飞虽然先跑,但这个一脸衰相明显身体素质不行的人很快便被齐缘从后边赶了上来。随后,齐缘猛然起脚如踹小鸡一般在段飞的屁股上给了一下,段飞则在哇的一声叫嚷中狠狠跌倒在雪地。 他手中那名贵的木匣子也随着他的摔倒而掉落在了雪地中。望着那摔出老远已没入积雪里的金贵木匣,齐缘和段飞脸上几乎同时挂上了惊慌的神色,而后又几乎不分先后的跑过去,各自抓住这木匣的一端,并发力猛拉。 齐缘和段飞互不相让,也因为两个人的僵持,那百年木匣陡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咔嚓声,竟立刻断为两截儿。随着宴神图木匣的断裂,齐缘和段飞的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失了平衡,全于雪地中相向栽了跟头。还因为用力过猛,齐缘和段飞手中那半只木匣各自飞出了一些黑白色的纸。 随着雪后的山峰在空中乱舞。望着空中那些夹墨的纸,齐缘心中惊愕。他没想到这百年木匣如此不禁拉扯,自己断了不说,还连带着葬送了里边儿的古画。而当纸张飘落余地后,他只能徒劳地跑过去收敛。既希望给周瑜挽回一些损失,也希望看看这隐藏在密卷之内的宴神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奇画卷。 抱着亡羊补牢之想,想齐缘抄起那些画儿。然而,真当他将那些画卷看清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这沉香木匣子里掉出来的纸张竟根本就不是什么古画,而是一张张印着新闻的今日早报。看清这些纸张是今日早报后,齐缘玄机又往自己攥在手中的那半截木匣处看,紧跟着他,这才察觉自己手中哪里有什么木匣。他所拿着的仅仅是一个装灯管的褐色卡槽纸盒子而已,难怪一扯就断。 “赵无影!”在齐缘喊出赵无影的名字时,周瑜和齐小豆也先后争抢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这两个冤家望着齐缘和段飞手中的各半截纸筒,眼神同样是惊到无以复加。巨大的刺激中,齐小豆冲过去连连质问段飞,她交给他的宴神图去了何处?周瑜比齐小豆镇静一些,但也用发着颤音的声调问着齐缘。 “宴神图,在你眼皮子底下没的,九指门的赵无影干的?” “只能是他。赵无影已经混进来了,就在我们之间,是吧!段飞。” “不是我干的,是你踹我我才掉的盒子,又是你最先抢到的,一定是你耍手段给掉包了。” 齐缘一听,这冒牌货还敢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愤怒间直接一个飞踹过去,将他掀翻在雪地。而后也不管他是谁的小舅子了,又伸出手狠狠揪着他的衣服大吼。 “你还扣我屎盆子啊。是不是,搜搜身,拽拽脸就知道。说不定你脸皮一拽就掉下来。” “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齐缘话狠,手也狠。一番撕扯间痛的那段飞是呲牙咧嘴。而恰在这时,齐缘又摸索到段飞的怀里有一个硬邦邦的匣子。那匣子不似宴身图木匣那般强大,但也颇为引人怀疑猜测。 “这是什么。拿出来让大伙看看。” “不行不行。”一来二去间,场面更乱起来。一出三岔口,转瞬间又变成了无间道。 齐缘势大力沉,一番火拼后,终究将端妃的手挪开,摸住了那只可疑的匣子。只是就在齐缘即将得手的时候,一声立喝如穿云之剑,似惊天之雷般,瞬间便把他的动作喝止住。 “住手。大过年的动粗成什么体统?”随着这一声悠长而衰老的呼喊,齐缘忙停下动作,而后匆忙抬起头望向说话的人。和齐缘猜的一样,这出言喝止一切的人,正是宝德宫的掌刀,齐家的族长,今年已经84岁高龄的齐忠老爷子。 风烛之年的齐忠,身材佝偻,还拄着拐杖,虽然于晨风中倒也显得神采奕奕。只是老爷子举手投足总是忍不住在打哈欠。这让齐缘很担心。他话说一半儿就睡着了。 “哎,师傅,您怎么醒了。” “你们都快把房拆了,我能不醒吗?哎呦,齐家终于有个长良心的啊。给我回来拜年。糯米呢。喊她过来。我给压岁钱。” “糯米没回来。” “啊!缘儿,怎么现在才回来。我让你给姜兔带的药呢!” “大爷爷,咱先别管药的事儿了。”齐缘急疯了般,将他被九指门赵无影盯上,和赵无影把周瑜宴神图掉包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宴神图到他手里没的,他一定就是赵无影化妆的,最次也是赵无影的影子变的,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赵无影,你刚才说让我对付他,可谁告诉你我能对付赵无影的?” “这……汽车站有个人说他祖辈曾经当过民国时的北平老警察,知道这些旁门左道,所以给我提了醒。” “哦。张树霆的根苗。他不是九指门。” “那东西在他手里丢的。大爷。” “啊,齐缘,你对九指门有多少了解?你对赵无影这个人又有多少了解?”“师傅这边儿坐着啊!” 九指门的本事讲究个无声无息,出神入化,往往中招者全然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中的套路。所以你第一反应得出的目标绝不会是对的。”“那咋办?” “不急,赵无影施掉包计时候,不是留了一堆报纸吗?捡过来。赵无影是江湖老人,做事情该还讲江湖规矩。在偷子的规矩里,有留尾一说,即本事高的大贼,不会把东西偷绝,往往会写个字条,把自己的名号和目的留给被盗者,意为时运轮回,有来有往。” “大爷,收拾好了。” “赵无影偷你是为了报复,肯定会把他的名号和目的写在这些报纸上,你仔细找找念给我听。” 第61章 老讲究 齐缘听了大爷爷的话,立刻将那些报纸翻开。没多久后,他果然在其中一张上看见了两行拿碳笔写出的字迹。 庖刀鬼害我二徒入狱,应以三指抵债。日落西山前将手指供在门前,否则偷的你全家鸡犬不宁。快手赵无影书。 “太狂了。打电话叫刑侦队吧。” “下雪天,刑侦队不一定能及时赶来。再说了,警察辛苦一年也不容易让人家过个好年。” “那咱们怎么过呢?” “有办法,我做顿龙虎宴送他一程,让赵无影自己走进监狱里不就得了。” 虽然不知道何为龙虎之宴,可齐缘听着齐忠的话,莫名对抓住赵无影夺回宴神图这件事儿起了信心。 在说完那些话后,齐忠于周瑜的搀扶下坐起身体,先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儿。而后突然在保德宫里悬挂的那些红灯笼前站定了步伐。 “缘儿,去厨房抓只活鸡来,不要带黑毛的。瑜头。年前刘文革办白宴的时候还剩下不少白麻吧。割三尺给我。” 齐忠吩咐完孙子和徒弟,随后又告诉他们两个拿到东西之后就来保德宫的客堂里找的。到时候只要这两样东西到了,不需要费劲儿,便能让赵无影自己显出真身。 齐缘极其想摆脱那老贼的纠缠。因此在得到齐忠的嘱托后,立刻跑到保德宫后厨,将那些养来解决剩饭问题的家养柴鸡抓了只,拿回客堂。 当他提着鸡回来时,齐忠则已经在周瑜、段飞、贯昶和齐小豆的陪同下早坐在桌边儿了。也在齐忠对座的桌面上,不光有周瑜找来的白布,还有一把剪子和一只瓷碗。 待齐缘将鸡递给齐忠面前后,齐忠没有起身,只突然将桌面的剪子提了起来。既不等齐缘有所反应,便瞬间出手,以剪子尖端挑开了那活鸡的脖颈,唰的一声,赤红的鲜血冒着热气,瞬间喷射出了鸡的长颈。 与此同时,齐忠以另一只手提碗将鸡头血稳稳接住,竟然不让一滴血沫溅射到碗外,平稳的仿佛在接茶壶里倒出的茶水。齐缘望着齐忠所耍的剪法,立刻便从中看出这是以剪做刀,用了他齐家七星杀的功夫。 “柳叶削,爷,手头的功夫可一点儿没退啊。” “哎,十练九熟各取一招而已。要不是当年因为功夫太好,也不至于害得齐家搬到这穷乡僻壤来。” 齐忠发完那一句牢骚时,那碗里的鸡血也已经接引的差不多了。在挥手让齐缘收起死鸡后,齐忠猛然将鸡血洒在事先让周瑜所准备的白麻布上,把原本略带鹅黄的白麻渲染的星星点点。好不血腥。 “哎,四十多年不干这个了。周瑜把咱们家店前的红灯笼撤下来,把白布包裹成血灯笼,挂出去灯泡要拉灭。齐缘,你准备好茉莉花茶、冰糖和五斗盘摆到桌面正中。” 齐缘知道五斗盘那是由黄豆、栗子、瓜子、青豆和崩大米所组成的一种干果拼盘儿,所以只是干果,然炒制时加了小茴香炒和砂糖,甜咸口味,香气扑鼻,是老齐家过年时用来迎接客人的独有节庆零食。五斗盘一上桌便定意味着有客人登门了。 “爷,为什么您认定赵无影会登门。就因为挂了个鸡血灯笼。” “血灯笼又叫杀神灯,咱们厨子行当,有好多规矩、规置和暗语。这挂灯笼的讲究便是其中一门。你学学没什么坏处。” 由那只鸡血灯笼起,齐忠又告诉齐缘说,旧时候开店是有许多小讲究的,这些讲究不会写在明面上,却又无处不在。例如开在河边儿的店,名称里不能有水字或者字旁。例如即使店面小到没有招牌和门面,却也要挂个门帘子意寓来客广志之意等等。 而在那些小而玄奇的规矩中,饭店挂灯笼的学问便也是其中一讲。旧时饭店挂灯是为了从中向顾客传达一些不好名言的信息知。小小的灯笼看似微末,却与饭店的主营业务、理念、环境等密不可分。 比如正常营业的大菜馆,必在门前挂一到两个红灯笼,以祝愿客人迎门见喜,自己吉兴高照。若遇见有挂出八面宫灯或者宝灯带穗儿的饭店,则寓意该店不光店大有料。还经营的是官样饮食,其先祖,就算不是御厨出身,也一定师承宫中或王府的厨艺之学。 除了这些寻常百姓能读懂的大面儿灯羽。北平旧日的江湖人以及厨子还必须懂饭店一套叫七挂六燃的更深层的挂灯学问。而所谓七挂六燃则是利用灯笼颜色、数目和明面来表达加密信息的一套灯语。 “以北平的规矩讲,这饭店里若挂着青灯,那便是家中信道,有三清护身。若挂粉灯,则定兼有皮肉生也掺杂其中。若挂黑灯或者桑皮紫灯,那个就是拜地藏王的杀人黑店,开张买卖。想当年保德宫还在北平的时候,咱可是三盏官样长明灯挂在门头,和颐和园老佛爷用的同款。除了排场,咱们更是全北平最先上电灯泡的饭店呀。那气派北平城里是第一。” “哎,这不就是信号灯嘛!说来说去,您挂出这血灯笼,还把灯泡灭了,是想告诉赵无影啥啊?”贯昶打断道。 “灯灭人死,血洒仇尽。我是告诉他,赵无影,想报复,光明正大的来我齐家敬他是老人,给他这机会。如果不感恩,他便乖乖滚蛋,别再整歪邪阴术。” “血灯笼等于是一封战书,都这么些年了,这种老规矩赵无影会遵守吗?” “想想他也77了吧。人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脑子就两件事儿,往日荣辱膝下儿孙,希望赵无影还有当年的影子。” 血灯门前照,香茶桌上饮,五斗盘中放,冰糖碗里盛。虽然这许多年都未曾出现在保德宫里的江湖排场,很让齐缘期待其效果。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久无人尽的雪地正门却也让他的耐心严重损耗。当屋里的表针跨过中午12点的界限时,齐缘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大爷。 “爷,他不会不来了吧?” “怎么会不来呀?我以为名声赫赫的快手赵无影会有个龙头的气派,却没想到还是和当年一样是黄花鱼呀。” “齐忠老哥,我是不想打扰你休息而已。” 虽然背后突起的人声里并没有恫吓之言,但齐缘听后依旧渗出了一脊梁骨的冷汗。惊诧中,齐缘急忙扭身后望,紧跟着看见两个黑乎乎的人形东西就并排坐在他身后的一张长椅上。他们正是赵无影。 以齐缘的标准来说,此时他所看见的赵无影确实是两人。因为他们一个高壮,一个矮挫。矮的那个浑身裹着土布衣衫,满脸衰弱褶皱,正就是齐缘昨日在汽车站所见的那个老通缉犯的模样。高大的那个则被一条如羊毛样的黑大衣紧紧包裹着身体,只把一张满口獠牙似鬼面金刚的大脸露在外面。 依如齐缘昨晚雪地迷路时所看见的那个鬼。赵无影和他的影子同时出现在齐缘面前。带给他的震撼和恐惧感不是用言语能够形容的。只是这家伙真正让齐缘感觉到恐惧的,并非那连电棍刀枪都不能制服的影子,而是那种悄无声息无知无觉的诡术。 望着赵无影和他的影子,齐缘恐惧愤怒而无措。他本能的站起身体,举着电棍做攻击状,但却立刻被身旁的爷爷拦截了下来。 “咱家请的他,要讲待客的规矩,大过年的,给你赵爷爷敬杯甜茶去,免得他说挖苦话。” “啊,我……” “快去!”齐忠的命令让齐缘很犹豫,但最终他还是放下电棍,端起茶碗走到了赵无影的面前,冲赵无影恭敬的伸出手去。 相比紧张的齐缘而言,赵无影气定神闲的很。这家伙在齐缘敬茶后并没有伸手去接,反倒是他身边的那只鬼头影子,突然伸手将茶碗稳稳接住,又一饮而尽。 “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呐,你怕我在茶汤里下毒。” “你是庖刀鬼,我进店都胆战心惊啊。” 赵无影微微颔首,同时他身边的影子将茶碗还给了齐缘。接茶碗时,齐缘对赵无影的影子进行了略微的观察,发现那家伙却有四肢,只是似乎都为木头雕制。由此类推,这个所谓的影子,齐缘以为应该是古法秘制的某种靠秘法驱动的傀儡机关,而傀儡机器自然是不怕电压打击的。 在齐缘略微窥探到赵无影的手段玄机时,齐忠唤回了自己的孙子,又对赵无影直奔正题。 “我孙子见义勇为是国家鼓励的行为,你搞偷窃犯罪放过去讲的是逆天道。所以我劝你还是收起报复的心思去巡警衙门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吧。” “我呸。少拿天道说事,要自首,最该的是你。想当年哈德门南永定河北,你和鲁菜三十六家斗九龙天禅宴,你仗着七星杀,杀了多少人?” 第62章 龙虎宴 “啊,旧社会的事儿咱不提了,就说现在,我打算以老规矩做龙虎宴,来裁定咱两家这桩恩怨,你看行吗?” “龙争虎斗形相冲,桌上乾坤两仪生。” “果然还记得老规矩,老北平的江湖规矩,除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的硬路数,还有文争武斗两种解法,咱俩都七老八十了,讲个文斗吧。况且大过年的见血腥多不吉利呀!” “不成。” “为啥?” “因为你是庖刀鬼呀。龙虎宴是食桌上的文斗,我坐上去就先输三分。” “不会让你吃亏。这场龙虎宴,咱比道手疾眼快成不?” “手疾眼快?” “我记得当年八仙庄九指门里赵氏三兄弟可分别有快手、鬼手和佛手之称。你赵无影虽排行最末,但也能在纯黑的屋子里仅凭一根香的照亮,抓住飞行的苍蝇。我和你就在这桌面上,比你最拿手的手急眼快,敢也不敢?” “将我,您说怎么讲?”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徒弟被抓了,脸上无光,觉得对不起人家家里人,想讨个说法。所以如果我输了,我家传宴神图归你,再赔你9万块钱,可你得免了我孙子剁指之罚。若我赢了,你把宴神图交回来,去自首,争取宽大,我好吃好喝,笑脸相送。” 好一阵犹豫后,满脸犹豫的赵无影竟扭身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那只影子。 “黑犽,你觉得咱们能赢吗?” 影子没有回应和动作,但赵无影本人在问话后,却走到齐忠的桌对面坐定,摆出一副打擂的架势。 “齐掌刀,比手速的话,你已经输了,我知道你有手段,但我有一个优势是你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哦,说来听听。” “我今年77,而你已经84了吧。我可比你年轻力壮。” “呵呵,你呀。嘴头子从来不吃亏。” 齐忠在说话间将两只茶杯以及一些黄豆分别摆在两人面前。旋即指着摆出的黄豆和面前的茶碗,向赵无影道。 “我把龙虎宴的规矩给小辈儿讲一下,让他们知道了,好做个见证。” 齐忠在获得赵无影的首肯后,详细的向后生们讲解了所谓龙虎之宴中手疾眼快这一道菜的比斗之法。 文斗开始时,齐忠和赵无影面前各有茶水碗一个及炒黄豆一大片。等诡宴一开,他们各自轮流将炒黄豆迅速倒扣在自己的茶水碗中,多不得超过10颗,少不得小于1颗。如果出现空碗以及十颗以上炒豆的情况,则扣完者立输无疑。在完成茶碗扣黄豆的动作后,扣者离手,让观看的人来猜测倒扣茶碗中豆子的数目。每人三局,猜测数目对的得一分,不对的则丢一分。以三局两胜论。 “打成平手呢?” “不会。如果平手,那他就不是跕影人,我也不是庖刀鬼了。” 齐忠几句话出,把这龙虎之宴的规矩说的明明白白,让齐缘听过之后,心中更加纠结担忧起来。赵无影以手速见长,又比爷爷年轻,以身体素质而论,其中已经输掉一大半了。 这龙虎诡宴的斗法,又极利于九指门这类江湖术士发挥,故而胜利的天平严重的向赵无影的方向倾斜。可能也因此的缘故,赵无影听罢嘴角一直挂笑。 “是占了便宜哈,所以我饶一成。如果两家侥幸平了,就算我输。” 说话间。赵无影首先袖子捻起,将茶碗里的茶叶倒掉,又倒置举高。在得到齐缘大爷爷首肯后,立刻将茶碗扣向那一堆黄豆,唰的一声后,便又将碗拿回了自己手头。动作说不上极快,但也行云流水。 “七颗。”随着赵无影的动作结束,齐忠爆出了数目,因为赵无影这动作不算快的原因,就连齐缘也猜到了七颗的数目。 “错。”说话间,赵无影将茶碗里的豆子展示给众人看,随后众人愕然,看见那碗里的豆子却仅有五颗。 “怎么会是五颗?你作弊?” “这怎么是作弊呢?你们抓了我作弊的证据吗?” “好了,没有抓住把柄,便确实不算作弊。现在换我了。” 齐忠在得到赵无影的首肯后,也开始往自己的茶碗里放豆子。只是和赵无影那扣取的手段不同,齐忠只是伸出枯槁手指,把豆子一颗颗夹进茶碗里,最后才倒扣的。整个过程悠然缓慢,丝毫谈不上手速之流。 看的齐缘莫名其妙又揪心不已。不过齐忠的动作虽慢,但赵无影全过程都盯看的异常仔细,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圆,仿佛捉鱼的鱼鹰,博兔的兔狲。在齐忠倒扣茶碗后,赵无影沉沉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十颗,老哥,承让了。” 猜对的赵无影一声恭维后,又一次举起了手里的碗,准备扣豆子。然而就在这时,齐忠却突然伸手将自己碗中一颗黄豆捡出来,轻轻一捏,立时便把那黄豆给捏没了。 “这颗只是炒掉的空豆皮儿,不能算豆子,所以碗里只有九颗。” “你玩阴的。” “哼,废话,只许你耍阴的,不许我上手段。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哼,这局算你赢。可如果再有豆皮、石子之类的,我不答应。” “这碗里要是在现杂质立输。” 齐忠给了赵无影一个坚定的回答。两个人又一次约定好新规矩后再次开刀。期间,赵无影又提碗扣了一局,依旧是七颗豆子进,五颗豆子出,根本让人无从猜准头。 在他之后,齐忠又扣一局。这次因为没有豆皮的阻隔,九颗豆子被人家猜了个正着。转瞬间,三轮猜完的龙虎之宴便已到了最后一局。最后一扣,齐忠输着一分,形势极其恶劣。赵无影虽然迎着,可也毫无怠意。 第三轮扣完猜豆开始时,照例是赵无影先动手。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大的原因,齐缘看见他双手运动的速度极快,几乎在眨眼的瞬间便完成了起碗扣斗的全部过程。简直如冷剑似奔雷般让人反应不迭。因为太快,等他收回手来的时候,那碗里的豆子还在叮乱响,仿佛在跳踢踏舞。 这一次的扣碗异常犀利,所以齐缘根本没法看清他到底扣了几个豆子,可是坐庄猜注的齐忠,却立刻脱口而出。 “五个。” “你输了。”说话间,赵无影猛然将茶碗掀起来让大伙儿看。随后大家赫然看见那茶碗里有六个豆子,六个豆子意味着齐忠已输尽了三分。接下来比与不比都不能改变结果。也因此,赵无影得手后是异常得意。 “哈哈哈,没想到九头蚘也有输在我手里的时候。哎呀,选吧。现金,存折,还是刷卡?” “等等,是你输了才对。” “我?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庖刀鬼仗着人多不认账吗?别以为我怕你,我可还有影子。“ “不是不认账,是你真输了,你看看你茶碗里还有什么?” 随着齐忠的话,赵无影和齐缘、贯昶、周瑜等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刚才他扣豆子的茶碗里看去。紧跟着所有人都是一愣,在赵无影茶碗的碗底,赫然间有少半个炒豆的空豆皮粘在其中。 “你输了,第二次咱们异规则的时候怎么讲的,碗里有空豆皮的立输,你碗里不但有,而且现在还粘着呀!” 齐缘望着那碗底,惊愕之余,却也立刻明白了这一顿诡宴。他大爷爷是如何一步步将赵无影构陷进来的。 开宴前,齐忠故意在两碗待客茶里放了冰糖,这冰糖茶虽然在喝尽之后看不出与寻常茶盏有什么大区别,但是随着水分蒸发,会在碗底剩下一层薄薄的糖稀。而后齐忠以碍冰和豆壳儿之事诱骗赵无影立下那碗底有豆壳儿便立输的规矩,并由此增加了他的压力,迫使他使出速度极快的快手来摇斗,以期望一把定胜。 但也正是因为对方的快手太快的原因,那炒黄豆本就不结实的豆皮发生了松动。而炒黄豆这种东西,豆壳儿又特殊,虽然猛烈摇晃不一定下来。 可糖稀的粘黏却极其容易将其剥落,并且粘黏在糖分残留的最后碗底上。齐忠这招看着简单,甚至还有碰运气的成分。但齐缘知道,齐忠处处透着技术和智慧,必须是将黄豆、冰糖这些食材以及人性摸索的透透的才能使出如此战术。论取巧的本事更胜九指门一筹啊! “你诓我。” “死气落地化成灰,活话出口便成丁。这龙虎宴上的规矩你懂。况且…………” 说话间,齐忠伸出自己的右手,将不知何时拢在袖子里的六颗黄豆递给赵无影。并又说道, “许你是拢袖功,不许我使碗中鬼。不好吧?” “袖功,你,你竟然…………” “三娃子。你记得天禅宴却忘了什么是九头蚘啊,认输吧?想想你那俩哥,咱们这把年纪犯不上。” 齐忠最后对赵无影的规劝,齐缘听不懂。但在那一瞬间,齐缘突然从齐忠身上看出了一种可怕的深邃。他的这个大爷爷,平日里老迈年高,糊里糊涂,旁人站远点儿人他都看不清楚。怎么今日里如此的精明细作,竟能把障眼法使到出神入化的赵无影是制服的死死的? 他这判若云泥的表现,真让齐缘禁不住怀疑他大爷爷平日里那糊里糊涂的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在齐缘做思考时,赵无影原本紧握的手缓缓低垂下了桌幕。 随后他站起身体,走向那个被叫做黑犽的傀儡人,在与那具傀儡深深凝视后,伸出手轻轻捧起他的头。随后,这位九指门的长老如对自己的儿子或者爱人一般,竟用深情的声音冲它讲道。 “黑犽,40年了,最后跟着我的竟还是你。终有缘尽时,咱老哥俩啊,就在这儿散了吧!” 第63章 暗招 那一句颇为饱含情谊的话后,赵无影双手上下一搓,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竟将那黑毛傀儡的脑袋拧了下来。而也伴随着赵无影的动作,那原本端坐在客堂条凳上的傀儡人,顿时便如解体一般瘫倒了下去。分解成一片片的木头、丝线、齿轮、毛布以及一些类似电路板的东西。 也在那些傀儡零件中,被赵无影盗取的那只宴神图木匣赫然夹杂其中。 “宴神图。怎么办?怎么办?瑜头儿,把那东西拿过来呀。”齐小豆惴惴不安。 “会给你们的。我九指门说到做到。” 赵无影回话间,弯腰将那些傀儡零件收敛起来。这时候,齐缘注意到他的脸色,反而变得释然平静了,仿佛那轰然倒塌的傀儡,了却了他的某种心结。 “赵大师的话,你们放心,他还是有良心的。缘儿,大过年的,快给你赵爷爷做顿送行饭,要四宝齐备的四宝宴,吃饱了才好上路。” “让我给他做菜。为什么?” “这是礼数。”因为齐忠的顽固坚持,齐缘被迫收了自己的不满,准备去后厨做四宝宴。但宴席这东西他一个人应付不利索,因此在略微思考后,齐缘便又叫了和燕宴神图最没什么关系的贯昶,与他搭把下手。 齐缘很清楚四宝宴是什么。它是保德宫七十二大宴里的一种规制,脱胎于官样菜中,国宴一类的四菜一汤,却又略有简化。四宝宴没有一定的菜制,但却一定要有宝。 而所谓宝,通俗点讲就是肉,虽然齐忠要求齐缘所做的四宝宴席里一定要有肉,可齐缘却实在没闲情给赵无影这个老坏蛋制作繁复上讲的大菜上桌。 因此来到后厨,粗略看了看原料后,齐缘便立刻决定拿肉片儿汆酸菜、蘑菇炒肉、烧杂碎和一个白丸子来应付这顿宴席。 这四道菜里有三道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而那白丸子则更是保德宫不知道隔了几夜的隔夜菜热一热就能上桌,因为菜都不很上道。所以贯昶在听了齐缘要备的料和要做的菜名后,有些犹豫的问齐缘。 “合适吗?大小也是一顿宴,那赵无影虽然不是东西,可万一传出去,别把咱招牌砸了。” “放心吧。我做的这几样菜虽然寻常,但都是正儿八经有根苗的御膳,会用心做。”“但不能弄隔夜菜糊弄人啊。好像有点儿馊啊。” “馊了不怕,我有秘诀,锅回头热的时候多放姜和胡椒,再加淀粉勾芡,保证他吃一颗想两颗。自首的时候连飞带窜一溜烟儿。” “哎呦,哎呦,肚子疼。”两人不自觉想着那个场景。 齐缘对贯昶说了这个秘诀后,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坏笑,随后各自忙活起做菜和上菜的事宜。当最后一道压轴的白丸子弄好后,齐缘为了得到报复的快感,更是亲自端着他走回客堂,把这道诡菜放在了赵无影的面前。 齐缘重新回到客堂里时,齐忠已经不在了,八成是又犯困跑到后边儿打盹儿去了。除了赵无影,他身边儿还坐着齐小豆、段飞和周瑜。 这三位无一例外都盯着赵无影放在身边儿的以打包成铺盖卷儿一样的那具傀儡,以及价值连城的宴神图木盒。和齐缘想象中的不同。客堂里的赵无影并没有表现出斗败公鸡一样的神色。 相反,他很怡然自得,甚至享受,在齐缘将白丸子递到他面前的时候。胃口大开的他早将先前那三道菜中的两道都吃了个见底儿。 “哎呀,还是那个味儿啊!想当初,你们保德宫的菜可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我在北平混迹二十多年,只去过两回,也巧合,第二次去的时候,就有你这道白丸子,馋的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掉。” 听见仇人夸赞自己做的菜,齐缘心头一百个不是滋味儿。也因此,在上了白丸子之后,齐缘坐在赵无影身边。 “您是饱口福了,可您那三徒弟受大罪了。哎,您是怎么做到的?在雪地里凭空消失,又替换掉烤鸭和豆子。” “这就是古彩戏法中障眼法的精髓,又叫幻术。你以为你盯着,其实并没有盯着,你以为你看见了,其实并没有看见。至于怎么做,哪个变戏法,都会告诉你吃饭的手段。不过小子,你记住,世人眼拙,往往只知道问怎么做,却不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如何做到,而是什么时机去做。世人往往以为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却不知他可能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错路而不自知。而正所谓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便是这个道理。” “选择错了。”齐缘听着赵无影所叙述的他家幻术的精髓,恍然之余又有些奇怪,为什么小白会与他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细致思索后,他忍不住由他的话生了一种愤怒。并又因愤怒问赵无影。 “你既然这么知道对错之责,那你为什么要带着自己的徒弟去犯罪呢?” 齐缘的质问纯出于内心的愤慨,让赵无影听了之后陡然一震。 “你记得我两个徒弟吧。” “啊。那两个会合体的。” “哎。他们是哥儿俩,都是侏儒,天生长不大。八岁的时候,那俩娃子碰见的我,当时因为跑猪圈里偷泔水,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后来我就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学把戏啊。我还告诉他,吃上五年苦就能出人头地,娶媳妇儿,做个当代的王祎。” “后来呢,他们娶媳妇儿了。” “我说那话已经十年了,这事儿我现在连提都不敢提,没脸。我们这路戏耍门派走的是野路子,正规马戏团不收。城里今年又取缔了街头卖艺。我苦教孩子的一身本事,已然一点用武之地都没了。我已经把他们害了,不能再看着他们饿死。” 赵无影在痛心疾首的感叹中渐渐哽咽起来,那种发自肺腑的懊悔跃然脸上,看的齐缘有些动容。 “哎呀,时代变了。”略微沉默后,齐缘说了这样的一句话。随后,他把那白丸子撤了下去,又叫了贯昶搭手。临走前,他告诉赵无影。 “丸子,其实我做砸了,给您换个菜,换个配得上保德宫招牌的菜。” 端着白丸子来到后厨,齐缘转手便将那丸子倒进了喂猪的泔水桶中。随后,他望了望桌面和厨房里剩下的材料,决定为赵无影补一道箱子豆腐。 箱子豆腐是道极有讲究的大菜,乃宫廷御膳中九白宴的主菜佳肴,亦是四四席和三台宴里不可或缺的名菜。讲究个素菜荤做,豆中藏珍。同时,箱子豆腐的成品样子又有几分如金砖,能表达让时刻步步高升,前程似锦之意。 齐缘是不指望赵无影能够前程似锦的,但祝他在自首的路上一路平安,进去之后争取宽大处理还是可以。所以这次做菜时,齐缘用了心挖豆腐箱子、绞猪肉、调酸汁儿,一番运作下来,立刻让整个厨房中肉香四溢。锅碗瓢盆儿在他的操作间叮作响,竟也带了几分韵律和怡人。 这一餐宴,齐缘做的挺用心,可就在他炒馅儿收锅的关键时刻,这厨房的门被人从外边儿猛地推开了人了。 “死人了!”哀嚎中,一个带着浓重异味儿的人影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冲齐缘和贯昶大喊。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哀嚎让齐缘一阵哆嗦,也让炒瓢中的肉瞬间掉出了大半,并在和地面接触后蒸腾起金黄色的油烟。当油烟散去,齐缘看清喊话的人是齐小豆的副手段飞。 那家伙身上带着一股奇怪的酸臭,满脸黑气,还肌肉痉挛,俨然被什么东西吓得不轻。望着这人的表情,又结合起刚才他喊的话,齐缘立刻明白,绝对是客堂里出大事儿。 “谁死了!” “前……前……!”极度震惊中的段飞磕巴着喊出了两个字,但最终也没说清个所以然出来,只是不停地伸出手,指着门的方向。齐缘瞪着他的糟糕状态,知道是决然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便索性舍了他与贯昶一人提一把菜刀,小心翼翼的往客堂赶。 因为形势不明,齐缘心中七上八下。但思来想去,最害怕的还是赵无影不尊约定。酒足饭饱之后,又耍手段来伤人。想着那些可能的情况,齐缘真的有些后悔,把那道白丸子撤下去,也真有些后悔。空信什么规矩道义由着齐忠的性子胡来,奔着最坏的觉悟齐缘和贯昶闪身进了客堂。 但进去之后,齐缘却愕然看见他所谓最坏的打算远不足以应付眼前的一切。此时客堂中到处都是那种酸臭的味道,赵无影、周瑜、齐小豆都在,场面上亦没有发生打斗的痕迹。 但即便如此,他们三个都是面部朝下挺在地上,仿佛经历过什么痛苦的挣扎。望着一动不动脸朝地面的三人,齐缘震惊之余又感到一丝诡异,毕竟三人做出如此雷同的姿势实在不正常。 眼下三人生死未卜,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刻,所以本着救人的觉悟,齐缘收了刀和胡思乱想,伸手与贯昶一起将三人翻转过来。 三人中齐缘最先搀扶的是就近的赵无影,当老贼在齐缘的推手下将脸朝天暴露出来时,齐缘和贯昶同时一哆嗦。 第64章 诡异之画 此时赵无影满脸黑气,口鼻渗血,虽然胸口还有起伏呼吸,但明显已无限接近于死亡。不过相对于他快死的躯体,齐缘反而最诧异的是他少了一根指头的左手。 因为齐缘发现这老家伙仅仅攥着左手拳头,手中明显有什么东西。紧张和困惑中,齐缘一边让贯昶去搀扶其他人,一边自己将赵无影的左手掰开,并随即在他手内发现了一块木头。赵无影手中的木头?成几字的形状,被推刨的十分平整,木头通体发黑,其中一面格外粗糙,俨然饱受岁月侵蚀。 望着这块儿莫名而来的木头,齐缘先是一愣,旋即本能的抬头望向桌面,望向那宴神图的位置。此时此刻,盛放宴神图的木匣早已被人打开,沉香木制作的榫卯机关零七碎八的散落在桌上。 在那些榫卯机关的旁边,有一只巨大而泛着黄色的卷轴,陈列期间,并已被人打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装裱用的白色丝绢。齐缘出神地望着那图,略微想到了什么,后又伸出手想拿起那图看一眼。只是就在他伸出手想打开那图一探究竟的时候,这客堂中唯一的幸存者段飞突然从厨房跑了进来。 “别碰,那画有毒。” “胡说八道。” “别碰!你要是知道刚才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就绝不会碰它。” “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讲。” 从头讲刚才这客堂里的诡异事也是段飞所迫切需要的。因此在略微梳理了一下头绪后,段飞忙将这屋子里的离奇都告诉了齐缘。 原来,就在齐缘端着白丸子走人之后,齐小豆凑到赵无影身边,好奇的问东问西。 “赵爷,能把图给我们了吗?” “其实我偷它也不光是为了气你们保德宫,实在是对这木匣也有些好奇,想凑近一观。” “好奇?您看出什么了?” “这种木匣又叫盘龙锁,是青石大匠师黄吕庄以鲁班术中八门金锁之法改良制作的。它有八八六十四块构件拼接而成,有明、暗、闷、夹、叉、刨笺等12种构链,手艺巧夺天工,一经连锁,可保百年不摧呀!” “哎呦,你怎么这么了解呀?” “鲁班术是木盾术的一种,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我这黑犽傀儡的机件便也是用黄大将师的本事组合安插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这么说这匣子你也能给拆开吧?” “可以一试,不过还是不要了啊。” “为啥?” “这不明摆着吗?能以这种机关保护的东西定然是重要至极的。我虽不才,但也品得出古人的良苦用心。要是万一一个不小心把里边儿的古董弄坏,哎,糟蹋东西不说你们还不得吃了我。” “对,还是不要弄开了。” “眼下就这么一法子,不开,咱俩都玩完。赵爷,我和您做笔交易成吗?” “我都快住局子了,还能和你们交易什么?” “哎呀,您先听听啊。我听说,您的徒弟都被抓进局子里去了。我有关系呀。你把这盒子拆开了,我动关系帮你把孩子捞出来啊!” 段飞听了齐小豆的话,静的脸都绿了,因为他知道齐小豆的底细,一个从农村进城打拼的,哪里有什么公安的关系呀?这俨然是她为了摆平龙哥那件事儿在信口雌黄。 齐小豆向赵无影这种人许诺空头支票,段飞以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因此一个劲儿的打咳嚏,也暗示他不要再乱说了。只可惜齐小豆已经财迷心窍,非但不理会段飞的脸色,反而还变本加厉的告诉赵无影。 “赵爷,我们今晚就走了。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这…………”赵无影犹豫了半天,但最后还是伸出手将那只宝匣端了起来,详细摸索。赵无影到底是练家子出身,一阵摸索后,很快便找到了开启这木匣机关的诀窍,并连续将几块木匣的零件取了下来。在之后,随着木匣上插榫的越取越多,木匣的内容很快就暴露在了大伙儿的视线中。正就是那幅泛黄的图册。 当宴神图的木匣抽取到一定数目后,赵无影终于能够将隐藏其中的卷轴完整的拿了出来。在之后,他将卷轴交在齐小豆手头,便要求她履行诺言。 齐小豆望着顺利从木匣中拿出的图画,几乎喜极而泣。她满口答应着接过图画,立刻便将那图展开了一角。随着齐小豆的动作,一股颇为酸臭的气息瞬间充斥着屋子。紧跟着这屋子里异变突生。 突然间,齐小豆所拉开一角的画图上,突然窜出了无数黑色的烟雾。那烟雾凝而不散,瞬间便进了齐小豆和赵无影的口鼻之内,两个人立刻七窍流血,栽倒在地。齐赵二人栽倒之后,那黑色的气体犹如一团马蜂般,翻滚着扑向这屋子里的旁人。 面对着那团黑气,段飞因为年轻又靠门近的缘故逃了出来。周瑜则因为脚慢又惦念他媳妇儿,终究也中了劫数。 “哎呦,黑魔,千万不能碰。” “闹鬼不至于。但我看这画儿里八成有什么遇见空气能挥发的剧毒。再往开展,我怕还是得有人中招。”贯昶插话道。 “把他们三个抬出去急救。我把门窗都关好,一个人把这画打开看。” “你不怕中毒啊。” “不怕我有病毒的诀窍。” 齐缘确实有病毒的能力。八岁那年,齐缘遇山鬼缠身,曾喝过一支被称作血盏盛放的神奇的酒水。从那之后,他数次被毒虫叮咬,却从没有因此而丧命。 也因为那些往事,齐缘深信血盏是个能治百病的好东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恐怕因为那只盏而发生了某种永久的改变。但即便如此,宴神图所带给齐缘的心理压力也丝毫不小。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身体抵抗毒性的极限在哪里,更不知道真正导致三人中毒的黑雾到底是不是毒气。总之,齐缘所面对的形势极度不明朗。但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担这份责任,想一个人看看这宴神图到底有什么古怪,以及从中找到他们三人遭难的根源和解法。 怀着若有若无的希望,齐缘委婉的支开了贯昶。和段飞。在门窗关闭后的陡然昏暗中,将那幅古卷缓缓张开。随着卷轴的摊开,康熙皇帝西巡五台山路上册封宴请镇西神武大将军图册,这一串朱砂的字迹首先映入了齐缘的眼帘。 图名虽长的离谱,却和周瑜先前凭回忆所说的全名分毫不差。而在那朱砂的题款之后,又有蝇头小楷对标题介绍说,这幅画所记述的是清主康熙西行五台时半路遇难。幸得义士相救才得以脱险。皇帝为了感谢那义士的救命之恩,破格册封义士为镇西神武大将军的一段往事。 齐缘不是一个很懂历史的人,但通过高中时的历史教科书,他明白,清朝时天下是很混乱的。那时候农民起义和内外战争不断,作为国主的康熙很有可能在西巡路上遭遇不测,进而引出这一段故事。粗略看完那些开头转述的文字后,齐缘大概了解了这张图画的由来,也明确这图画确实是宝贝。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解,为什么这图会喷黑烟,还能让人丧命?而且一张叙功的历史画卷,真有必要用如此阴损的机关来保护吗?依旧的困惑中,齐缘将图画继续摊开,向后看,古卷也随着他的手继续延展。 而当彻底看完画卷后,齐缘脸上蒙起了一阵抽搐。在宴神图的正图内,齐缘首先看见了一个满脸麻子,身穿黄袍,头戴官帽坐在黄金龙椅里的男人。看气宇神态俨然是康熙本尊无疑。 这位主角在一群无须男人的搀扶下,伸手前指着一张巨长的摆满了美味佳肴的餐桌,似乎在夸赞桌面上的菜肴。又似在邀请餐桌周围围用团蔟的食客来品尝食物。 而在餐桌边儿,那些陪同皇帝用膳的食客,也是身着官服,毕恭毕敬的盯着皇帝所指的那些茶碗餐碟,每只眼睛都放着贪婪和食欲的光芒。这是一幅皇家宴请大臣的长画,画工细腻繁复,场面隆重恢弘,尽显皇家的气派和清时的饮宴奢华,纸醉金迷间,一片喜庆。其中唯一也是最为让齐缘所无法理解的是,这画卷中陪同皇帝饮宴的大臣们,无一例外竟然都生长着一颗狗的脑袋。 而且在画卷的最末,与皇帝面对面的一只虎皮座位上,正有一只与狗王典野狗王一般模样的三眼狗头。人身怪兽,表情恭顺的端着一只黑色的空碗冲皇帝舞动。那样子既像是给皇帝敬酒,又像是向皇帝讨要封赏。 且更绝得是在那只狗头观福的画像旁边,竟赫然还有御犬王清封镇西神武大将军几个字作为注解。被机关榫卯和毒药黑气保存在木匣中的,竟然是皇帝宴请群狗的诡异画像。 而皇帝宴请的群狗,竟然又和如今在狗王店周遭山区肆虐的那些野兽如此相似。 特别是那只三只眼的野狗王,它不光出现在了画卷中,还摇身一变,变成了由皇帝亲封的御狗王。 第65章 传闻 因为这幅诡异至极的图画所蕴含的信息量太大,齐缘一时无措,竟然呆在了原地,直到窗户处有人敲击才又回了神。 “齐缘。怎么样了?” “安全进来吧。哎,怎么你来了?周瑜他们怎么样?” “你伯他们出了很多血,但都还有气。你爷爷正在调药给他们调命。卫生队和村里也来人了,大家怕你又中毒,所以就让我过来看一眼。” “那你更不该过来。要是画卷里真有毒,你也会中毒的。” “我早就躺棺材里,就差盖板子了吧。” 听着姜兔的自嘲,齐缘既无奈又有一些莫名的感激。也在这时,姜兔望着齐缘摊放在桌子上的图画。 “发现什么了?” “发现了不少,可就是没有解毒的办法。” “传闻居然是真的。” “什么传闻?” “狗王店野狗由来的一个传闻。我也是听村长和刘三姑那些人说的。零七碎八又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不一定准。狗王店传闻这里的野狗是有官衔的,是因为功勋被古时候一个皇帝封守在本地的。” 在那传闻里,那位御驾亲征的皇帝路过狗王店周遭时,突然有一只从山林中冲出的白毛野猪扰了圣驾,因野猪十分巨大凶残的缘故,瞬间便将皇帝贴身的侍卫车马掀翻在地,又践踏了随行的几个妃子。龙驾受惊,群臣惶恐,不过好在御驾出征必定护卫周全。 那野猪虽凶,但逞能一时后,依旧被周遭的御林军士以宝刀火铳,轮番攻击致死。付出了惨痛的伤亡代价后,皇帝龙颜大怒,几名进臣将野猪尸体送至御前,要清官分其尸首做成羹汤,以忌为死伤。有皇帝下令,近臣立刻跑去提那野猪。可没过多久后,那近臣满脸冷汗,空手复还,并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报,皇上,那玩意儿不是野猪,是一只老鼠!” 近臣的报告震惊了皇帝。好奇中,他急传大臣将那巨鼠的尸体抬过来验看。随后由力士将鼠尸移至御前,亦如近臣奏报那般,虽然尸体巨大如猪,但门齿、尾巴以及爪牙之类却巨如老鼠一般生长,引得人浮想联翩。 望着这引人作呕的怪物,皇帝面色惊骇,匆匆命人以火焚烧了事。随后大家再次西行,但走到正午之时,这御驾却突然被鹤发老道拦截了下来。拦截车驾的老朽自称向光上人,貌似其拦车驾是有大事禀告。 在恩准见到皇帝之后,他语出惊人,言先前所杀之鼠,乃此山中一妖王坐骑。而今皇帝杀了他的爱处,他必然出毒气加以报复。随着噩耗传来,皇帝慌了手脚,他急忙请教老道破解的法门。可这老道却摇了摇手,只言那山中能够驱鼠的精怪,并非他的微末道行所能克制。 如皇帝真想免了此劫,只要继续沿着大路走15里,找到龙盘虎踞潭青云火神庙,那庙中自然有高人帮他化解。皇帝听了老道的话,惴惴不安,向西行径,走了15里地后,并没有看见潭和庙,却只看见一个立在白花古槐之下的石院土坯房。 急行十五里,却只见到一处破房旧院。皇帝异常扫兴,但也只能进这山野庭院中一趟。于是,在近臣和侍卫的簇拥下,皇帝下龙车步行进了清凉院。却不曾想,刚一进院,便被一幕离奇景象所震惊。 在那怀夏院落的东侧,有一农家常用的圆形石碾。而就在这石碾之上,正有一虎纹小猫在与一条青蛇撕咬扭打的难解难分。而在院落的西侧,则有一半露天的灶台,灶台上正烧煮着东西,期间露出的烟熏蒸汽正如一股青云般萦绕不去。龙盘虎巨潭,青云火神庙。 望着这幅场景,皇帝立刻明白了老道好的画意,也知晓了他并没有走错。那能制服巨鼠妖王的高人,定在此院落中隐居。大喜过望中,皇帝令近臣立寻高人前来救驾。 须臾后近臣便应皇帝之命,将院中居住之人引至其身侧。待那人失礼抬头后,皇帝愕然看见这院中所居的高人并非什么佛道仙家,而是一位玉簪盘发、柳眉樱口红花围裙月白衣衫的俏丽妇人。 皇帝望着那妇人傻了眼睛,也又一次怀疑眼前的妇人是否真为高人,是否真的能够救他于浩劫?不过皇帝素问真人不露相,于是权衡再三后,便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妇人,并求其化解。妇人听了皇帝的话,起初是不应允的,但后来架不住恳求,便答应皇帝为他召集神兵神将,以抵挡这一劫难。只是神兵难请,神将架大呀!一会儿,等皇帝用完祂们后,务必要加以封赏才好。 皇帝急于摆脱困境,便一口答应了妇人的要求。随后,那妇人便让大家以其庭院作为行宫,并打包票说只要皇帝稳坐院中,直到夜里三更便,可平安渡劫,顺利西去。妇人打完包票,便转身进了青云火神庙,以家中的素米和随行的官样菜品,为皇帝做了一顿丰盛的宴席。皇帝因为担忧自己的安全,郁郁寡欢,也吃的不甚痛快。 转瞬之间,日落兴起。三更天至。当近臣报更刚过,皇帝便听见周遭院墙之外的山林中有杀声震天,锣鼓齐鸣和鬼哭狼嚎。就仿佛正发生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之战一般。 听闻那样的声音后,皇帝面色惊骇不知所措。那山野的妇人却宛如常态,为上位斟酒送菜丝毫不错。直到过去不知多久后,这女人才突然停住放手,并从皇帝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了了。 妇人的轻音,让皇帝莫名其妙。而恰在这时,这山林四周的杀声顿散,妇人院落又中门大开,立间更有无数的野狗窜进院落,一个个红颜渣渣好不吓人。其中有为首一只更是三眼血牙,体大如驴,口中还咬着一只巨型死鼠,发出阴狠的低吼。望着这些突然闯进行宫的野狗,皇帝大惊失色间急命随从护驾。而在这关键时刻,那妇人站出来安慰大家,说这些野狗便是他施法请来的神兵神将。而近前来报复皇帝的鼠王妖人已被他们擒获,皇帝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西行,再不用担心魑魅叨扰了。 皇帝听了美妇人的话,一颗惴惴之心这才又进了肚囊。第二日一早,皇帝离了行宫。继续西行前,他依照诺言,册封群山之中的野狗为镇西御狗王,并将周遭五十里山峦拨归祂们作为封地。又出府库银为狗王修建行宫,官署刻碑立传。 “狗王店周遭的雕像和古建筑遗迹,据说就是皇帝为御狗王修建的官属遗迹。” “那个妇人呢?她后来怎么了?” “那个召唤野狗的救圣驾的女人,据说就是四口洞的地蛹夫人。狗王店又管她叫老白娘或者白怀姑,她后来的归宿没人说的清楚。传闻这种东西,年生日久就会变得很离奇。不过从你这幅图上来看,狗王店的野狗对皇帝有恩一事,应该是跑不了了。” “地蛹夫人,小白?”忍不住的,齐缘又想起了他在去年夏天所经历的一切。想起了那个不断出现在他生活中将他如棋子一般摆弄的小白。更想起了那口位于狗王店北山坡上的画着四口洞地蛹夫人的画壁。 除了离奇的传说,齐缘还从这幅画儿以及姜兔的叙述中确认了另外的一层东西。那便是这狗王店周遭的山区绝对有某种极其特殊的存在,否则不可能突变出巨大的老鼠,三眼的狗王,白色的毒虫,并在建国后又引来了国家的勘探队,还修了那条原本应该用于运输矿物的404公路。 由此推想下去,齐缘还有了更惊人的推测。他甚至以为当年自己的太爷爷齐振良之所以宁肯破家散财,也要从北平城搬迁到这个鬼地方。也绝对和这幅图画以及那些野狗的传闻有大的关联。甚至可能正是因为这幅图画所透露的一些信息,才导致齐振良到这里来寻找有关于野狗和老白娘的遗迹的。 因为一幅宴神图,齐缘一次次感受到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一度他很想拿着这些东西去找他大爷爷齐忠或者小白做一番调查,去弄清楚野狗和保德宫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不过眼下他终归不可能做出那样的调查。意识到不可能从这图里找到救人的方法后,齐缘将画卷收起,拢在怀中。随后急忙让姜兔带着自己去找中毒的周瑜等人。当齐缘心急火燎的跟随姜兔来到大爷爷的屋子时。正听见村里新来的卫生队主任以及村长等人和他大爷爷齐忠激烈的争吵着。 “没办法,连他们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怎么救啊。” “我不管,不是让你给120打电话了,怎么还不来。” “叔,你先消消气儿。现在大雪封山,急救车进不来,不过俺已经让段飞开拖拉机去了。咱们开着拖拉机往出运成吗?” “你那两缸跑忠义庙都得半天。把这三人拉到县城早都凉了。” “实在不行用火烧。” “驴是有车的。” 七嘴八舌的争论中,齐缘大概听明白了眼下的情况,那便是周瑜等三个人都还活着,理论上还有救。但是因为糟糕的天气和路况,实在运不出山里,如果想救人,他们必须先搞定出山这一关。 第66章 暂时得救 “叔,您着急也没用啊。” “我怎么不着急,换你家的,你不着急,你这大夫怎么什么病都治不了?” “嘿,我说你这老大爷,可别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极端的天气状况下出山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讨论,齐缘的心越发绝望起来。不过恰在这个关节,坐在一旁当许久都不曾说话的贯昶,突然冲大伙儿道:“哎,我有个主意,你们听听,行吗?” “小子你说。” “大前年的时候,我姐在台北开了个店,并因为这个事儿认识了台湾的周董事长。周董祖籍是河北,挺想回老家投资的,但是没有关系网,又不熟悉这边的情况,所以一直犹犹豫豫。哎,我姐一听啊,就立刻把他介绍给了我姑父,结果他俩还挺聊的来。当时我姑父在下花园正好有一块儿地,为了表示支持,就打了个八折,转手给周董事长,让他开厂子。八折知道什么概念吗?让那家伙少花了2000万。” “你能不能说重点。重点,再侃一会儿人就凉了。” “哎,周董事长是搞民航器械的,他开的厂子是直升机的组装调配厂,距离咱们也不远,他那里有现成的直升机。我给我姐打电话联络,她看在我姐的面子上,应该会派一架过来。直升机不在乎地形,不出一小时你伯他们就能住进北京最好的icu。” “挺好的呀!怎么现在才说啊。你刚才犹豫什么?” “因为还有一个问题,大问题。”贯昶告诉齐缘叫直升机的事情,最大的问题出在他姐姐田沫身上。 “我姐和我不一样,甚至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贯昶提起自己的姐姐,立刻便从心底里涌动起一股难以言辞的敬畏。更忍不住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黑暗的冬天,她双手捧着的那块带血的肉。 “我姐是厨娘,更是个商人,我们田家能有今天一半儿靠她的能力,也因为她有能力和商业头脑,所以她会和你讲价,会趁你最危机的时候割你一刀。” “趁着我救人来趁火打劫。我这里有三条人命,他眼睁睁看着三个人死吗?况且我救过你多少回。我和你讲过价吗?” “哎,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帮你啊!但是田沫不一样。怎么说呢?我姐的认知里只有输赢和买卖,如果她觉得亏,肯定不会帮你的,哪怕是我去求情。” “什么人嘞?怎么才能让她感觉不亏?” “齐缘,把咱家的千味集和那幅古画都带上。小子,赊刀匠人田家的后生吧。” “嗯,本来早就想跟您说,只是怕您…………” “你不配。” “啊。” “你不太清楚赊刀匠人是什么出身啊。你们祖上是宫廷中礼部珍馐署,掌管刀具和礼器的匠人。虽然对煎炒烹炸不甚精通,然而对于打磨刀具,退锈除垢这类事情,异常在行。从宫里出来之后,因为你们的技艺精湛,所以全北平磨剪子炝菜刀的工作都由你们包揽。随着走的路越来越多,头脑也越来越精明,精明的手段也又多又贵,并最终闯出了赊刀一行。” “您知道的比我都清楚,您不愧是掌刀。” “赊刀匠最厉害的本事不是术,而是那种与刀叉铁骑威武所练酒的钢印狠劲儿,以及做生意所练酒的油滑柔韧。缘儿,一个合格的赊刀匠人,极重契约和买卖之利,信条是无力不起早,有利天可负。先赊一把刀后要十条命。在赊刀匠看来,朋友交情比不上算盘珠子,伦理纲常比不上真金白银。” “那都是过去了。我们也是很讲道义诚信呐。” “你或许不是,但你姐不可能不是,因为现在的田家她掌刀对吧。” “嗯,是。” “缘儿,见掌刀得有礼数,所以你务必拿着宴神图和千味集去,有什么旁的要求也尽量满足。但千万记住,不要把保德宫卖了。” “明白。”齐缘神情复杂的应答,随后便叫上姜兔去收拾那些古籍。贯昶见姜兔齐缘走人后,知道这件事儿已经不能回头,于是他急忙拿出手机,在村里找了个信号最好的地方向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 好一通汇报安排后,贯昶大汗淋漓的跑回保德宫,告诉大家,他姐已经安排好派直升机救人的事宜。又过了一个多钟头,保德宫的上空突然响起了沉闷而剧烈的嗡鸣声音。伴随着那阵阵嗡鸣,大伙儿猛然将头探出窗外,正看见一只银红相间的大鸟带着旋风从头顶掠过,那自然是一架民航直升机。 直升机掠过保德宫上空,又过去几分钟后,旋翼的嗡鸣声音渐渐变小。随后,保德宫的门开了,三个穿着空勤制服,带着医药箱和担架的男人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见到贯昶之后,径直走过来,冲他一边握手一边问询。 “您是田贯昶先生们。我是周董的私人医生,麻烦带我们看一下病人。” 眼下是贯昶难得的高光时刻,面对着机组人员的质问,自然异常兴奋。当即便引着他们进里屋见了周瑜等三人,那位周董的私人医生对这三个病患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冲在场的人微微摇头。 “唉,急性器官衰竭,得赶紧送icu。” “快送,拿衣服,咱们跟着一起去。” “等一下。除了三个病人,上边儿只能再放两个陪护家属。” “嗯,让齐缘跟你去吧。缘儿和赊刀匠打交道,再记住一点,不要随便要他们赊给你的东西,你还不起的。” “嗯,记住了。”说话间,齐缘将宴神图以及八本千味集拿在手里。紧跟着担架队伍出了保德宫。临走前,他看了看姜兔,还动了动嘴,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保德宫外的一片山间空地上,那直升机黑色的螺旋桨在缓缓地旋转着,带起巨量的雪花。齐缘和贯昶扒拉开周遭围观的村民,跟着医生一起进了机舱中。当飞机起飞时,贯昶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壮丽,颇为感慨呢。 “哎呀,上次坐飞机还是在澳洲留学游览大堡礁的时候,物是人非啊!短短一年,这澳洲我是永远回不去了。” “永远回不去?你不是说因为学业太好,提前毕业就等着回去领毕业证吗?你是不是在澳洲犯什么事儿了?” “哎,这…………”因为齐缘的问话,贯昶的脸瞬间红,自己都感觉发烫。虽然齐缘很好奇贯昶到底在澳洲出了什么事情,但无奈那家伙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就此多说。他不肯说,齐缘也只能作罢。 这次送患救人是齐缘一生中第一次做直升机,在云端山峦之间穿梭,那种新奇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而在奇妙之余,齐缘对于赊刀匠人的经济实力又有了一层更深的认识。他清楚地意识到,保德宫单从经济上来讲,已和赊刀匠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昔日的食通天四家龙头确实堕落的令人心寒。如今再不做出改变,齐家被田家吞并是早晚的事儿。 带着复杂的心事,齐缘穿梭于空中,大概几十分钟后,他们的直升机飞进了市区,降落在了一座画着蛇形图案的医院大楼楼顶。直升机稳稳降落后,齐缘和贯昶在机组人员的引导下,先后跳下了飞机,又搭手将飞机上的周瑜等人运送下来。在之后,齐缘看见医院楼顶的门开了,十几个医护迅速接近。除了医护,还有一个穿着整齐黑西服,额头有着两道花白眉毛的青年男人,径直走向自己。 那白眉见到齐缘后用比齐缘还不标准的生硬普通话告诉他。 “你好,我叫王七三,是田家的代表。在海峡那边呢,我这种人被叫做管家了。” “七三。”齐缘品着这独特的名字,立刻想起这人贯昶以前和自己提起过。贯昶还曾说他是一个台湾人,虽然不姓田,但其地位在田家不低,应该算是掌刀田沫的二把手。 “三兄弟好。”面对着这位管家,齐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因此憋了半天只喊出这样一句。不过好在王七三也没有在意。 “放心齐先生,为了救治你家人的病,我们田小姐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听说你的病人里有犯人,还特意联系了警察,一切都安排妥当,不需要过分操心。” “那真谢谢,我得跟过去。” “哦!齐先生是第一次来北京,我们小姐想给你接风洗尘。icu病房是不允许家属进入的,与其在病房外干着急,不如跟着我们去放松放松。我们小姐准备了特殊的娱乐活动款待,你一定会感兴趣。” “那贯昶…………” “小少爷不会跟着我们。这是小姐对您的私人宴请。” “去不去呀?我姐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说话间,贯昶走到齐缘身边,莫名其妙的冲他说了一句珍重,那表情和口气仿佛在给壮士送行。 因为王七三的话以及贯昶的表情,齐缘感觉周遭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了,感觉自己仿佛一条被直升机快递到田家砧板上的活鱼,正等着被人用某种未知的方法料理。 第67章 戏曲 紧张中的齐缘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跟着去利大于弊,于是便跟着王七三走向了另外的一边楼梯。从楼梯进入大楼后,齐缘又乘坐电梯下到医院的停车场。 而后一辆黑色的轿车载着他和王七三在北京繁华的大小街道上不停转,颇有些游览观光的意味。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车停了,齐缘在一处古色古香的小院儿前下了车。望着小院儿的红柱和冰门,他莫名其妙的感觉这院落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这是小姐新购的私宅。刚装修可能还有些味道,希望不影响您的心情。” 王七三颇为贴心的提醒了齐缘一句,而后主动为他扣开了院门。透过门缝,齐缘向里看了一眼,紧跟着神情一怔,在古色庭院的正中,竟搭有一个戏台。那戏台不大,但也是守旧齐备,且正有几个全部行头的演员在台上卖力的表演着京剧。 齐缘因为亲爷的关系,懂些戏文,因此听过几腔后,便听出他们所唱的内容应该是一出包公戏《打龙袍》。戏琵声声中,好奇的齐缘跟随着王七三的引导走进了院子,又坐在院子的一张茶水桌前。当两人坐定后,齐缘问王七三。 “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家小姐听说您懂戏,所以特地为您准备的娱乐。洞顶乌龙。我来大陆任职的时候,从家乡带的高山茶叶,虽以隔年,但还能喝。” 先是唱戏,又给台湾茶喝,这一套全活把齐缘整的有点儿懵了。不过从这一连串的接待中,齐缘体会的到,田家很重视他这个落魄了的保德宫门人。既然重视,那么想必这救人的买卖也会好谈不少。 因为出人意料的接待,所以在不由自主间,齐缘便异常期待田沫的登场。除了看表喝茶外,齐缘更时刻关注着这小院儿的门庭,思考着一会儿田沫会以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妆容出现在他面前。齐缘想见田沫的心情极其迫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院子里却依旧只有唱戏的人影儿于台上走来走去,听曲品茶初时惬意。 但久了之后,齐缘便有些乏闷。因此在去了三回厕所后,齐缘终于忍不住问那位管家。 “三兄弟,你们当家的什么时候来啊?” “呵呵,看你这话问的,我们想我姐不是早就在这儿吗?” 龙车凤辇进皇城御,街上来了我讨饭人,眼不明观不见花花美景,看不见汴梁城文武公卿,叫皇儿搀为娘忙下车轮,耳边厢又听得接驾声音。当戏台上响起李国太的高亢吟唱,将那一出《打龙袍》带至最激动人心。拨乱反正的高潮部分时,齐缘却被王七三的话打懵了。 田沫早就在这儿。齐缘因对方的话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聚焦在戏台之上,愕然凝望着今日这出戏文中的皇王帝后。文武公卿、包公、老陈琳、王延龄、宋仁宗及其皇后曹氏。还有重开明清又见光明正在兴头上的李太后。戏中人全都站在台上,配合着讲述一段忠臣伸张太后回鸾,皇帝圣明,天下太平的好戏。 眼看着这些纷繁人物,齐缘恍然察觉了王七三的话意,察觉到这位脾气古怪的田大小姐肯定就藏身在这些演员之中。趁着齐缘观戏品茗的时候,也在观察揣测着他的行为和能力。 “田小姐在台上,不知道哪一位啊。” “观戏不语真君子。我看呐,还是你自己找吧。” “我自己?”齐缘听了王七三的话,又回身望着那些脸上油墨重彩花艳扮相的京剧演员,好一阵挠头后为难的讲。 “我都没见过田小姐,怎么找啊?况且他们扮相都这样花。” “齐先生,您如果真的是保德宫的庖刀鬼,一定能找出来。” “一定?” “一定。戏中乾坤,碗中宇宙。”齐缘被王七三一点后,眉头拧得更紧了,因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一进城光顾着看西洋景儿,全然没意识到田沫是在借助这一出《打龙袍》的大戏来试探考验自己的厨艺,没有意识到田家定在这出戏文中加了某种和吃相关的破绽,并让齐缘运用自己的能力来寻着破绽找出田沫本尊。 在齐缘找田沫的时候,那女人也一定会对应的来评估自己的价值。如果齐缘的能力不够让田沫满意的话,恐怕很难引起她的重视,那么在icu里的周瑜和齐小豆,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好待遇。 综合下来,齐缘猜出了八九分田沫的想法,更意识到,在这出大戏即将唱完之前,他必须在这一堆大花脸的演员中找到田沫本尊,否则等曲尽人散,一切就都晚了。王七三的一再提醒下,齐缘这才明确自己该干什么。 但纵是如此,他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因为他不懂戏。纵然小时候和自己的爷爷齐诚拿收音机和复读机听过一些段子,可真要让他更进一步,透过那些扮相、唱嗓和行头来来找面具后的真人,他自知差的远呢。 因为事情毫无头绪,齐缘变得紧张错愕起来。可时间是不等人的,也在他额头渐渐圣汗的时候,那戏台上的《打龙袍》已经进入最高潮,也是收尾打的部分。 一见皇儿跪埃尘,开言大骂无道的君。二十年前娘有孕,刘妃、郭槐他起下狠毒心。金丝狸猫皮尾来剥定,他道说为娘我产生妖精。老王爷一见怒气生,将为娘我推出了那午门以外问斩刑。 李太后渐渐加快的唱腔中,齐缘的心脏和眼神也跟随着跳的厉害。揣测中,他的眼睛不断的在李太后、包公、宋仁宗、曹皇后和老陈琳等人身上跳来跳去。回想着这些人先前的唱词,张望着这些人的扮相,思考着在那一张张浓彩的面具之后,到底谁才是田沫,才是这一出戏的导演。 哀家言来听分明,我今赐你尚方剑,宫里朝外查的清,若是皇儿行不正,画影图形也要充军。替哀家拷打无道君。 随着李国太赐给包公神器的一段唱词,整个《打龙袍》的故事即将彻底完结。但这个时候的齐缘心中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头脑里只是不停的闪烁着一个吃子。并由此次提醒自己,田沫是厨娘而不是戏子。她绝不是为了刁难自己而刁难自己。 如此大的排场摆出来,说到底要的一定还是要见识保德宫的传承和本事,要通过这些估量自己的价值。而庖刀鬼的本事,万变不离其宗,一定会着落在一个吃字上。 皇儿为娘今日还朝,满朝文武加升三级,光禄寺设宴与包卿贺功。终于,李国太的唱词彻底结了,戏中人也即将遵旨起驾回宫。 只要这些人一退场,齐缘会被田家看扁,他的伯伯也可能因此失去性命。 “光禄寺。吃,戏文?” “兄弟戏看的怎么样?” 而在宋仁宗带领群臣领旨伺候太后起驾的时候,齐缘的眼睛终于不再犹豫。他盯着戏台上的一个人,缓缓伸出手,口气虽然不很确定,但却也是咬着牙的大喊。“她就是田沫。” 随着齐缘的指示,舞台上所有的演员和伴奏突然停止了动作。大家随着齐缘的指示望着那位演员。那位被齐缘指出的演员装扮的是宋仁宗的皇后曹氏。 戏中的皇后身有彩霞紫金佩,头戴花蕊飞凤冠,上衣山河社稷袄,下镶乾坤缔篱裙,扮相雍容,身材高挑,组成一品的美人。但因为妆容太厚的缘故,齐缘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在齐缘指出那位曹娘娘有重大嫌疑后,他身边的王七三问。 “为什么呢?” “满朝文武加升三级,光禄寺设宴与包卿贺功。我从没亲眼看过打龙袍,但我知道帝后们的礼仪是等级分明的。就以古时除夕宴景为例,平常人家的年夜饭吃一回便可。可皇帝要吃四次,分别和外国使臣、王公贵胄、皇子皇孙、帝后妃嫔做宴,为的是内外不相认,文武不串通。以此类推。我突然想起来,在这出打龙袍中,曹娘娘接见完太后,也应该因男女之大防而速速回宫才对,绝不可能立于皇娘之策。一直到曲终人散。” “以戏见礼,以礼见史,这才有个庖刀鬼的样子。今儿这出戏没有白演。” 说完这话,曹娘娘和一众演员都走了下去。王七三则在稍后时又带着微笑告诉齐缘,“齐先生,奔波一天很累吧。我们小姐设了宴席,麻烦你移步。” “我还行,你们小姐才累呢。心累。”齐缘知道自己过了一关心中大事至于,又不免有些抱怨。这些阴阳怪气的赊刀匠人,他们如此处心积虑,保不齐一会儿又会在吃饭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带着复杂的心思,齐缘随着王七三在四合院落中又绕了一阵。随后,两个人步入了一处餐厅一样的地方。 而在那餐厅的四方小木桌前,已经有一位穿着着黑底红花儿长裙的端庄女士在安静坐等。三人见面后,王七三对那女人略微颔首,随后才向齐缘正式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田友家集团的董事长兼技术总监田沫。” 在王七三向齐缘介绍田沫的时候,齐缘也早就在打量着这位赊刀匠的掌刀之人。 第68章 赊刀人 舞台上的曹娘娘初露峥嵘,便惊了齐缘。但当曹娘娘卸妆变回田沫后,齐缘却发现这位田小姐的真容比浓妆艳抹的曹娘娘还有看头。 以戏文里的话来论,俗称信口桃木芙蓉脸雀碧玉足水蛇腰。只是这位姐姐或许是因生意场上压力太大的缘故,额头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丝,为她平添了几分憔悴和城府之感。 “谢谢田姐的救命之恩,我们家伯伯全靠您了。” “你客气话说的太早了,他们的身体能不能挽救还不是很清楚。” 说话间,田沫冲齐缘送出了甜甜的芳笑,但齐缘却在他的笑眼里看到了一种奇怪的凶光,那种眼神他见过分明,是山村里黄鼠狼偷鸡时的凝视。因为田沫的眼神,齐缘下意识的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也恰在这时,田沫的助手王七三突然将一只黑色的文件夹递给在了齐缘的面前。 “齐先生,有这话我必须现在和你讲明。你的伯伯和伯母在北京没有医保,所以需要您缴纳一些医药费以及icu的资金,以方便他们继续医疗。麻烦您过目一下这些票据,如果没有问题,就马上办一下转账业务。” 在田沫向齐缘说出那些冷冰冰的话的时候,齐缘已经将那黑色的文件夹略看了一遍,随着翻看他的脸,很快绿了。十七万八千三百二十二块五毛八。 齐缘望着医院票据上的最后核算款一栏,颤抖的告诉田沫:“我们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 “那我很遗憾的通知你,我们为保德宫垫付的钱只够维持到明天早晨8点。” 田沫的话尽显一个商人的算计和冷静,如果不是因为有贯昶和齐忠提前的预告,齐缘恐怕现在都已经在摔桌子骂人了。不过,虽然齐缘保持了最基本的克制,却也还是愤愤的质问田沫。 “田小姐,不能这样吧?人命是无价的,而且我救过你弟弟,我和他要钱了吗?” “我弟弟的价值很低,他被澳洲通缉之后的价值更低。” “他被通缉,为什么?” “但至少他是我弟弟。所以如果你把发票或者救他的证据带来,我们会报销。我知道你会对我的话产生愤怒。但很遗憾,我们以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不交钱就不救人,这算哪门子的仁至义尽,那可是三条人命啊!”“ 生米恩斗米仇,齐先生。” “小姐。” “这次出直升机救人事情太急,所以没有做飞行报备,要向民航管制局缴纳至少30万的罚款。周董的飞机是临时帮你们找的机组人员,一起一落要付两万七千块的加班费。七三为了迎接你,推掉了我未来12天的三个商务会议和一次签约,集团可能因此损失一个地产项目和两个分店,大概1000万左右。就连美军攻打伊拉克所订购的后勤物资,都因为你…………” 田沫索拉的清单,就仿佛一座五行山,压迫的齐缘丝毫没有反抗和辩驳的余地。不过在听过那些后,他反而有些理解了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也有一点点理解了赊刀匠和保德宫处事方法的根本不同,最终,齐缘从田沫的话里确认到自己与她攀交情、讲情义是没有用的。因此,在略微沉默后,齐缘将自己从保德宫所带来的18本千味集古籍和那宴神神图拿上桌。 “这些东西都是上年头的古物,其中有你们田家最感兴趣的千味集。他们的价值,我想应该抵得上你说的医药费。” 先前齐缘曾数次听贯昶说起过赊刀匠对于千味集的兴趣,因此他满以为田沫对自己将军的目的就在于此。可谁知当他将那些古卷摆上桌面之后,田沫却看都没有看。 “这些象征性的东西是我父亲那一辈人所注重的。现在我父亲退休了,我对他们没有兴趣,更认为他们对于重组食通天,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处。” “啊。那怎样你才肯继续救人?”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 “你要对我干嘛?” “我们知道你是保德宫的继承人,是保德宫的未来,所以想请你当我的技术顾问和大师傅啊!” “也就是说,让保德宫加入新组建的食通天中来。” “食通天是咱们庖刀鬼在百年前的行会,重组食通天则是我的梦想。我在台湾和日本经商的时候,深切地感受到餐饮和文化产业所蕴含的巨大价值,意识到旗舰产品的重要性。所以,如果我们这些庖刀鬼的后人能够联合起来,重新打出御膳的招牌,那么我们便可以抢占产业高地,达到我们祖先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田小姐,保德宫加入你们需要付出什么?我希望你说清楚一点儿。” “我们需要你们贡献技术和门店。加入我们之后,你要搬出狗王店,到我们指定的地方做指定的技术工作,作为回报,我们会给你们股份和很好的待遇。好到你想不到。” “保德宫在狗王店的祖产怎么办。我爷爷怎么办?” “你爷爷会享受北京最好的养老服务,你的祖宅。我们结合贯昶的描述以及卫星图像,仔细研究过,很恢宏的古建筑,有成为第二个乔家大院的底蕴。但可惜地理位置太偏僻,所以决定整体搬迁。” “就是先把院子拆掉,然后拿着这些古构件到北京周遭选一块好地方,重新盖一个一模一样的做成御膳和私房菜主题的庄园式项目。” 王七三解释了田沫的话,而齐缘在听完他的解释之后,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他知道事情谈不下去了。 齐缘在这次进城前被大爷爷齐忠特别嘱咐过,老爷子说,为了救人,田家的条件可以尽量满足,但唯独不能把保德宫卖了。可眼下田沫所提出的条件,非但是要让齐缘把保德宫卖了,而且还要卖到刮地三尺拆家摧屋的地步。这样的条件齐缘如果答应了,就等于附赠了齐忠一根扎心的钉子。 “我爷爷不会答应他。如果知道我答应了,得气死。换个条件行吗?最起码等我爷爷没了,或者…………” “时间和金钱都不会等着你我啊。” “齐先生,我送您去医院,回狗王店有打车的钱吗?我可以私人赞助你1000块。” “够了。我问你,什么是食通天。” 齐缘从畏畏缩缩突然变得气势如虹,惊了田沫一哆嗦,更让这女人愣在了原地。 “我告诉你,食通天是食可达天命,庖可通神鬼。是一个流传百年的行会,或者说门派,不是一个挣钱的机械。一百多年前,因为这三个字,咱们毫无瓜葛甚至互为世仇的四家人才团结在一起,在北京城里成就了一番事业,一段故事。我虽没经历过那种岁月,听我爷爷说过,维系这种团结的绝不是金钱和算计,而是规矩和道义。”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配重组食通天,因为你没有它的魂。” 在齐缘的话后,田沫变得沉默起来,但王七三的脸色却越来越忐忑不安,似乎第一次看见打雷的孩子。这种怪诞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后,田沫诡异的笑,仿佛一只抓住了耗子的老猫。 “哼,我不配。好,既然你跟我讲老礼,那我就按老礼给你一个当英雄的机会。” “什么机会?” “你知道赖食宴吗?我们两个斗一场,若我赢了,你和保德宫任由我摆布。你若赢了,你伯他们的医药费我全部负责,绝对尽心尽力。” “赖食宴?” 赖食宴这种诡宴,齐缘听伯伯说过,那是旧社会厨子之间依靠厨艺来比拼斗法,解决争端的一种战斗。这种诡宴虽然算是一种江湖文斗,但赌的很大,赌的东西也很绝,往往都是生死之道。齐缘太了解赖食诡宴的风险了,因此在听到田沫的质问后,一时踌躇。 但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本和时间,继续与田沫讨价还价。因此在思考后,齐缘只得咬牙冲田沫道。 “我接招,咱们斗什么?” “我听父辈说过你们保德宫的本事,你们齐家最早是在宫廷里解猪分肉的御厨,庖刀本是都源自一套屠杀牲口的刀法,我们田家是在宫廷里掌管菜刀和砧板的匠人,本事也都来源于刀法。所以咱们两家的厨艺根基都着落在一个刀子上。” “你不会是想比刀法吧?” “对。七三,我要和齐先生在这餐桌上比一局一口神仙宴。麻烦你吩咐下面准备食料和合同。” “啊!一口仙?”王七三听了田沫的话,整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哆嗦呀。那样子立刻让齐缘意识到。这一局一口仙,虽名字听着诗情画意,可意境下隐藏的绝对是诡宴之中的大凶之局。 王七三听完田沫的吩咐,战战兢兢的走了。须臾之后,他去而复返,又带来了一包文件和两个厨子。王七三重新回到餐厅后,将文件递给齐缘,那两个白衣的厨子则分别把砧板、尖刀、盆子和清水等物品摆放上桌。 “你面前的文件是一份契约,它和我们刚才所谈的内容差不多,只是违约的赔偿条款,多了些苛刻。如果你输了,必须签他。签了它,我们依旧帮你抢救你伯的命。” “如果我赢了,就没有这些附加条件?” “这是自然,上蜡头。开诡宴吧。” 第69章 赖食宴 “开宴。”田沫望着那些摆放在她面前的刀砧碗盆,又冲那两个摆放物件的厨子命令道。两个厨子在得到田沫的命令后,立刻扭身出门,没多久后去而复还,各自端着两个木盆走进餐厅。 那木盆在端上来的过程中发出沉闷的碰触之音,让齐缘感觉到这明显是有什么活物在其中窜动。而当木盆分别摆放上餐桌后,他这才看见里边儿是一种很奇怪的鱼。木盆里的鱼黑背白腹,有几分形似鲫鱼,但无鳞片,齐缘从没见过。因此他只得问田沫。 “这什么?”“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田沫没回答齐缘,而是侧脸望着窗外的春日雪景。先颇为优雅的吐了一句诗文,并在念诗文的时候,将袖子挽起,露出白藕一样的臂。 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 “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这是河八珍里的河豚。一口仙比的是料理河豚。” “对,这东西北方人见得少,但作为大家的继承者,你应该有耳闻。” 说话间,田沫伸手入水,将那肥鱼抄起放在砧板之上,看着它带刺的肚子渐渐鼓胀成一个球形。 “河豚是一种极名贵的水产,正如梅尧臣诗文中所说的那样,为河中鱼虾之首。只是可惜河豚味道虽鲜,然其体有剧毒,所以它的血液、肝脏、卵巢、皮肤、眼睛、鳃?都不可食,唯有鱼肉和西施乳可以做脍为羹。河豚其美又剧毒无比,吃上一口,或美如登天成仙,或中毒羽化成仙,总之都是要成仙的。“” “明白了,今日这诡宴是把河豚做成料理,然后自己品尝。没有死的就算赢。” “对!河豚的吃法很简单,只需要做成切片鱼块便足够。那味道你只要尝过一次便会明白,什么是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 “你这是耍诈。我根本没碰过河豚。不懂料理的诀窍和器官辨识,刀法再好也没用。” “我最讲公平了。”田沫在说话间将指尖的刀刃冲着河豚的头颅轻轻扎下,瞬时便让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失去了生命。 “为了公平,我当着你的面先做一遍,给你示范,然后会把我做的料理亲自吃下去,在之后你照着我的方法来做。只要你做完之后敢吃而且不死,那么就算你赢。” “齐先生,我不建议你冒险。河豚毒素零点几克就会要人命的。” 在王七三提醒齐缘的时候,他一定没注意到齐缘那过分复杂的表情。因为喝过血盏中酒水的原因,齐缘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是不怕毒素的。八岁时的奇遇成了现如今齐缘为周瑜搏命的底牌。但即便如此,齐缘的心情也并不轻松,因为他始终都不知道自己抗毒的体质到底底线在哪里,又到底能抵抗什么样的毒素。 “我开始了。”田沫并没有因为齐缘的踌躇而有所等待。她在将河豚杀掉后,立刻二次起刀,将血放尽,又一刀去头,二刀去皮,三刀中分,四刀掏脏器,五刀取精肉。这刀之后,原本有手掌长短的一只河豚便瞬间转成了两片雪白净肉,颇有白玉软汁的质感。只看得齐缘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啊! 齐缘不懂料理河豚,但通过田沫的施展,他看得出,此人刀法及其精熟,而且和保德宫七星杀四平八稳周周正正的刀法比起来,她田沫的刀更有灵气,明显是转用的某种脍鱼之术,而非从旁门中嫁接所得。 “你这刀法有苗根,名头是什么?” “过江刀,传为脍鱼之祖宋五嫂所创。这刀法是由乾隆时,江南御厨张东官带进宫廷。为了习得这刀法,我家八世祖田瓜娃为它精打了三把云纹桑刀和一把沙牙锯齿刀。不过即便如此,和祖宗也没能学全。那原本八招的刀法只袭了风花雪月四招。” 田沫在将自己的家传之道向齐缘介绍的时候,已经把两块儿白如软玉的河豚净肉切割成了一盆鱼片。那摆放在青瓷里的鱼片被田沫处理的状如折扇,薄如玻璃,甚至齐缘能透过鱼肉看出瓷器上的花纹。 田沫的鱼脍,异常赏心悦目。甚至它也不是一道菜,而是一件艺术品,真对得起田家过江刀风花雪月的名头。细脍完成后,田沫躬身前推,把那一盘儿带着淡淡咸鲜味道的鱼生放在齐缘面前。 随后她又伸出二指,轻轻捏起一片,毫无惧色地放进自己嘴中,细细咀嚼。待她细嚼慢咽后,随手取了一张面巾纸,略擦嘴角,才残忍的冲齐缘笑道。 “该你了,要么做这诡宴,要么痛快认输。” 齐缘面对着田沫的激将,硬着头皮一将属于他的那条河豚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又缓缓举刀。一番运气准备后,齐缘回忆着田沫的动作,精准下刃。先以家传的柳叶削给河豚放血去皮。待取出净肉之后,又以流星锥按照永嘉王特封鱼脍的制作方法,将那两块净肉切成鱼盘。 齐缘虽然竭尽全力想弄好河豚,但是因为不熟悉这种鱼肉的特性,他所制作的鱼脍,肉片其厚,摆盘儿也不甚精美。虽然齐缘努力想把它弄成莲花或者扇子的形状,但弄到最后却实在像个葫芦娃。 硬着头皮弄好河豚后,齐缘便在田沫的注视中伸出手准备吃上一口。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位管家王七三却忽然伸手急止齐缘。 “齐先生,你的鱼有毒的,别找死。” “有毒?”齐缘虽然对于抗毒的事情有些底气,但听了王七三的话,也还是一愣。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齐先生,你刚才剔除卵巢的时候,把它弄破了,卵巢的分泌液已经污染了你的鱼肉,吃了必死无疑。” “卵巢?”齐缘说话间急忙低头望着刚刚剔除掉河豚的内脏,想再确认一下。但只可惜初来乍到的他根本分不清河豚的心肝脾肺肾。 “你诓我,你诚心吓唬人。” “我吓唬你干什么?你死活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你确实把卵巢弄破了,那可是河豚最毒的部分。” “七三,他不会信你的,你想和我讲老礼,我给你这个机会,接下来就看你有没有勇气继续讲了。” 齐缘原本因为王七三的话而产生了犹豫,而随着田沫的话,却又变得坚毅了起来。毕竟他看不惯田沫的做派,更不想因为一时的退缩而耽误了三条人命。更重要的,他曾经亲口向田沫夸过海口,说她不配食通天三个字,因为她没有道义。 “喂,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治我伯的病吧?” “嗯。” “我信你们赊刀匠是讲信用的。” 在得到田沫的点头后,齐缘再不犹豫。他凭借着血盏的庇佑,以及对自己刀法的自信,终究抓起那一片豚肉,将这一口仙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河豚肉出入口时极具嚼劲,放进嘴中后立刻发出咯吱吱的声音,并刺激着齐缘的唾液疯狂的分泌。在河豚肉独有的质感中,齐缘品到了许多奇妙而独特的味道。尤其品到了,什么是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很快河豚肉穿喉入城。 说来也怪,齐缘在那一口之后,突然释然了,竟然又抓起一片鱼生,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 “你还吃。你不怕死哇。” “如果有毒,我已经必死无疑。既然命已经定了,我何不做个饱死鬼。” “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有点意思。把药费给他办一下,再联系一下纽伦堡的常医生,他研究毒素学,又在北京开研讨会,就麻烦他出面会诊吧。” “会诊齐先生吗?来不及了,吃了河豚毒,十分钟就得死了。” “我真的把卵巢捅破了。” 齐缘望着王七三的表情,恍然明白,他先前没有扯谎,因为现在他食已入肚,再也没有扯谎的必要。 “你当然弄破了,毕竟手太生。” “啊。这……人中黄,快给我弄我人中黄来。” “那种民间偏方救不了命,况且你又没有中毒,为什么要吃人中黄呢?” “没中毒?可卵巢不是已经破了。” “不是所有种类的河豚都有毒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大决心来维护和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耍我。” “要不我给你道个歉?不过纽伦堡的常医生可能就…………” “姐,您这诡中诡耍的好啊。我佩服。” 田沫听过齐缘的话后笑了一下,再也没有做加码的事情。最后,两个人在王七三的陪同下吃了一顿便饭。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今天晚上你就住这里吧,图个清净。医院那边不用过于担心,毕竟你帮不上什么忙。等有了确切消息,我派人通知你。” “住这儿。不好吧?我一大老爷们儿住着糟践东西。” “瞧你说的,这宅子本来就是齐家的,我只是帮你们看着而已。” “本来就是齐家的?” 齐缘听着田沫的提示,突然一惊,随后又仔细环顾了他所在的这片院落。紧跟着他立刻明白这一处院落为什么在他刚刚进来时,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这院子我在爷爷老家照片里见过,是齐家在北京时的产业。” “对,好好欣赏一下你祖上的荣光吧。如果你们齐家想回来,这院子我赊给你们。” “赊?白赊的东西不太敢要。” “哼,诱惑被拒绝,往往是因为诱惑不够大。” 第70章 小白的诱导 送走田沫之后的齐缘,丝毫不敢轻松。他满脑子都是周瑜他们的情况,因此那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晨七八点时贯昶登门拜访,再次重逢时贯昶为齐缘送来了早餐,也终于带来了有关于周瑜病情的消息。 “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伯他们状态不太好。” “谁都知道状态不好。医生怎么说?” “一开始医生查不出病源体是什么,不过后来纽伦堡的常大夫来了。这位常大夫那真是妙手回春花满园,杏林春暖艳阳天。到底是毒理学权威,一出场,那排场,我和你讲…………” “说重点,说重点你会死啊!常大夫说人还有救吗?” “不是普通的中毒,是某种未知细菌入侵血液所造成的多器官感染,具体怎么治疗。又是什么细菌。得做细菌培养实验才知道。可是依照你伯现在的器官衰竭程度,最多在坚持七天,怕等不到培养试验出结果。” “七天!他不是权威吗?” “权威都说只能坚持七天,别人更没辙了吧?讲真话我怕你受不了。但既然已经讲开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伯他们挺过来的几率只有…………” 贯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伸出了一根指头。“ 一成!我要去医院。” “哎,你去医院能干嘛呀?我来前儿刚接到通知,现在你给他们转icu无菌室了,你连楼道都进不去。兄弟,安天命,尽人事吧。你想开点儿,或许等着等着就有医学奇迹了。我姐说,这两天让我多陪你散散心,看看首都的大好风光。车马费她报销,我姐可是难得敞亮一回。所以你…………” “我哪儿也不去,给我一个医院的电话,我就在这里等。” 贯昶听了齐缘的话,立刻流露出埋怨的表情。但他终究没有再劝什么,给了齐缘所需要的电话号码后,又宽慰了几句就告辞了。 齐缘得到那电话后,每个钟头都至少往过打一个,以询问医院的进展情况,但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正在抢救。最后可能搞得医院方面烦了,竟然不再有人接起他的电话。 当他彻底打不通医院的电话时,北京的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此时,他居所院墙外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院墙里的老房厅堂灯光璀璨,却都丝毫不能让齐缘感觉到哪怕一丝的暖意。正在齐缘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齐缘的房门。 “吃饭了。” “我没胃口。” “我有开胃的菜。乌鸡蛋怎么样?” “乌鸡蛋。” 齐缘因那人特别提起的独特食品。猛然想起前日里在汽车上的事情,想起了那个神秘到诡异的小白,更想起这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她的声音。巨大的惊诧中,齐缘急忙起身去开门,果然在门后看见了那张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脸。 再一次见到小白的时候,这女人如与齐缘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挂着让人捉摸不定的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单薄制服。但是在雪后的冷夜中却丝毫不见打抖。在诡异的笑容后,小白递给齐缘一盒盒饭,两个鸡蛋。而后走进他的屋子里,好奇的环顾四周。 “有六十多年没有齐家人回到这里了。李国太是龙车凤辇进皇城,你虽然没有龙车凤辇,但坐着直升机也不差呢。” “你是怎么进来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况且这里曾经也是我的家呢。” “你也住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我们齐家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能说,自然会说。可是我不能。因为你现在还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存在和我经历的那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我听说周瑜中毒了,他状态怎么样?” “状态不好,最多再活七天。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 “是。” “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哎,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所以我想帮你。但他们身体内的东西不是我能够对付的,除非…………” “别卖关子了,行吗?那可是三条人命。” “我不是卖关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原食还得原汤化。” “我听不懂。” “他们中毒是因为宴神图,解毒的,应该也是宴神图。你把宴神图拿过来。” 听了小白的话,齐缘立刻激动的将那卷轴拿来摊开放在小白面前。 “你知道为什么齐家从北平城搬迁到狗王店吗?” “我听大爷爷说过,我太爷齐振良60寿辰的时候,有一个盲者找他谈了一夜的话,然后他就决定搬迁了。具体谈了什么,说不清。” “那他就并不是真的知道,那个盲者在和你太爷谈话的那天晚上,同时将这幅宴神图送给了他。” “什么?” “是因为这张宴神图,你太爷才决定宁愿不要北京的产业,也要搬迁到狗王店去的。连齐忠都不知道,你们齐家四代人的苦痛都从这张图开始。” “我太爷爷和盲者的密谈,旁人没有见过,所以连我爷都不知道。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哼,齐振良不说,不代表那位盲者不说。它是一切的起源,它是一把钥匙。如果你读懂了它,那么,也一定能够找到救人的方法。知道狗王店野狗的传说吗?” “我听姜兔讲述过,传闻里一个皇帝被鼠怪袭击,后来有一位自称地蛹夫人的山妇,运用法术把野狗引来救了皇帝。” “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法术。当年之所以那些野狗会赶来,消灭掉那些大鼠,秘诀是在那厨娘所做的一顿宴席上。” “宴席?” “宴席,那厨娘有一种独特的诡宴之学,能够让吃闻过她宴席的野狗听其摆布,从而加以支配。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学会了制作那种宴席,就等于学会了控制狗王店的野狗。” “等等。或许当年那位地蛹夫人的控狗之法就在这幅图画里。我太爷得到画之后,从中悟出了控制野狗的法门。他搬到狗王店,是为了做诡宴控制那些野狗。” “聪明,诡宴的机要自然只有庖刀鬼懂。所以当年与其说是那位盲者让齐振良动了迁足舍家的决心,还不如说是这幅图画。” “那也不对啊。做诡宴控制狗,只需要派几个人来狗王店就可以,用不上举家搬迁啊!” “通俗讲,野狗只是看门人或者向导。真正让其振良动心的是野狗守护的东西,埋藏在狗王店地下的那座行宫。” 齐缘听了小白的话,彻底恍然,因为他猛忆起姜兔曾经说过,获救的皇帝,为了感谢野狗王曾经赐予祂不少封赏。那些东西如果在,就全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如果有人能够控制野狗甚至狗王,那么那些官署、领地等等便都会归于此人。齐缘虽不知道野狗的家底儿有多厚,但估计那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关键在图上。也就是说,这幅宴神图中的摆宴和食物,是控制野狗的关键。” “如果你能通过这幅图画所透露的信息,重新制作出能控制野狗的宴席。那么就能得到野狗千百年来所守护的东西以及皇帝的赐予。” “可这有什么用?纵然我找到的宝物价值连城,神奇无比,也不能救人啊!” “如果它足够价值连城,神奇无比,那么就应该能够救人。比如血盏。” “血盏!你帮我果然还是为了那宝贝。” “血盏可以对人提起特殊的磁化效应,可以治病,可以救人。它的功效你比我要清楚的多,因为你的身体被它重塑过,被它治愈过。其实不光你哦,你太爷和两个爷爷都追求过它,你懂的。” “可那东西据说已经被我太爷挖出来了哇,后来又被我爷砸碎了。” “齐忠这个老家伙,周瑜已经活不了了。你如果讲义就应该去试试,哪怕希望只有万分之一,也是多了一个选项,不是吗?” 说完这些烫心的话,小白起身于一声自私自量的叮嘱后,离开了齐缘的房间,刚一进雪夜,便彻底融入其中,再看不见了。 小白走后的这个夜。齐缘未眠。第二日清晨,北京城日头高照,却没什么热量。满脸疲惫的齐缘踏出屋门后,望着院子里干净无痕的雪地,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回屋后找到电话,分别给田沫和田贯昶通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一个多小时后,田沫首先登门,她一见到齐缘,便期待的问道:“想通合作了。” “咱们两个是应该合作,但不是那个方面。” 齐缘说话间将宴神图古画展现给她,又将周瑜他们中毒的经过以及狗王店的狗王传说一并与田沫讲了。 “我太爷当年离开北平,迁居狗王店的目的就是野狗保护的宝物,在直白些讲,就是那只血盏。它传闻能够治愈百病,现在我就想依靠它的力量来治好我伯。” “很扯淡的传说,但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你要我干嘛?” 第71章 天狗卫 “我怀疑寻找血盏,控制狗群的线索就在这幅图画里,就在这些狗所食的饭菜之间。但我悟不透。所以我想请你还有别的有些本事的庖刀鬼来一起集思广益,毕竟这吃上的学问只有咱们能懂。” “原来如此。我…………” “哎呀,我姐也对古董感兴趣了哈。早饭在这儿哈,您看出什么了?” “这图画里的菜肴,红红绿绿的,有鸡、鸭、鱼,还有一些糕点或者水果。但具体到这到底是什么菜品,其中又有什么玄机,恐怕很难就此判定。“ 田沫的话正是齐缘现在的难处,因为毕竟距离宴神图所绘画的时间已过了几百年。绘画又不是实物或者照片儿,很难只通过一张图画将宴神图里的菜色复原出来。而不能复原菜色也就无从谈起。控制野狗群,不能控制野狗,自然便不能找到血盏救人。 齐缘本以为结合田齐两家的能力和学识,能够对这幅画有所突破,可是听了田沫的话后,他开始失望。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田沫脸上却突然泛起了一丝兴奋的转瞬即逝的微笑。 在那一抹微笑后,田沫突然又严肃的对齐缘讲到,“齐缘,我知道一个人有大希望能够破解你手中这宴神图的秘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作为回报和必须,你要帮我一个忙。” “谁?” “吴二口。他是庖刀鬼中天狗卫一派最后的传人。” 天狗卫,齐缘有些耳闻,至少他听周瑜说过,他们在古时候的宫廷里专管帝后的食品安全。放在现在,那就是卫生局的质检员呢。 “什么是天狗卫。吴二口又是谁?” “天狗卫是庖刀鬼里的异类。他们不会做菜,一丁点儿都不会。这些人有的甚至一生都没有拿过锅碗瓢盆。” “那他们为什么还能当庖刀鬼?” “因为他们会吃。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得上天狗卫会吃,就连皇上也不行。” 田沫诉说完天狗卫的本事后,又告诉齐缘说,这些天狗卫门人,起余何朝何代已经无从考证。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在宫廷中一住百年,专门负责帝后饮食的安全工作。提起帝后饮食,平常人往往想到的是影视剧中的那些宫中太监。在皇帝吃饭前,拿着银针、银筷轮番试毒品吃,确保无误后再端给皇帝。 “固有的印象,不能说错,但仅仅是肤浅的表象而已。真正负责帝后饮食的安全技术,只掌握在天狗卫手中,他们有一整套技术,专门用于验毒和品评菜品的好坏。” 言及天狗卫的技术田沫又肃然起敬的告诉齐缘,古时候宫廷御厨中天狗卫最难会,因为宫廷中尔虞我诈,权谋横生。天狗卫要对付无数种奇奇怪怪的毒药,这涉及化学方面的知识。同时还要亲自勘验进贡食材的好坏、皇帝御膳的好坏,以及所用材料是否符合四季五行、阴阳调和的玄理哲学。 久而久之下来,天狗卫的门人菜肴没有学会制作几样,但是却练就了一副好感闻。甚至他们看一眼菜肴或者闻一下味道,就能把一道菜肴的制作工序、用料多寡,甚至原料的产地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论做菜,咱们赊刀匠和保德宫是远胜天狗卫的。但是如论以菜逆推之术,天狗卫远远要凌驾于咱们之上。让他们看看,说不定能搞出些门道。” “唉,确实有道理。但我有点儿不太理解,为什么他们叫这么一个名字啊?天狗卫,听着有点儿像骂人。” “那是因为他们都有一只赛狗的鼻子。天狗卫在宫里给皇帝试菜的时候,不是靠吃,而是靠闻。菜品是否新鲜,有无毒性,他们一闻便知。” “闻?光闻就能品出好坏。” “要不怎么说他们是天狗呢?况且古时的皇宫大内,等级森严,谁敢像电视里那般抢在皇帝前头去吃。那是大不敬的杀头罪。”贯昶插言道。 “也对,你刚才说的吴二口,他还有祖宗这些本事吗?” “吴二口这个人还有这本事,也是唯一会这本事的人了。” 说起吴二口,田沫又如背书一般告诉齐缘。这位健在的天狗卫门人,今年五十多岁,家住北京城什刹海附近,属混子一类,基本没什么正经活计,就靠着低保过活。 吴二口这个人在四九城里名不见经传,可是他爹吴广品在民国年间却是鼎鼎有名的大拿呀。全北平城公认最会吃的人,更是北平城里唯一一位去馆子吃饭不要钱,反而还要店主给他掏钱的主。 “倒贴钱让他吃。为什么?” “因为此人能够通过品尝找出材料的好坏,并提出整改方案来。经他吃过并整改的菜都会卖的很好。” 说起吴广品吃上的功夫,田沫向齐缘讲了一件有关于保德宫的往事。说民国18年时,食通天为了给吴广品的儿子庆满月,在保德宫的正殿里摆了一桌宴。那一日,高朋满座,食通天四位掌刀和几十位大师傅一起到场庆生,好不热闹。 可宴刚开局,吴广品一见他面前象征有子多福的紫菜豆腐汤后,就博然变了脸色。又语出惊人,直言齐缘的太爷齐振良家里遭了贼。 而后又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指着那豆腐汤碗说,是此物所言。原来,吴广品早知道保德宫做汤菜有个秘诀。那就是每日清晨要按照昔日宫里的秘方,先杀50只鲜鸡,再以八角、茴香等调料为佐,熬制一锅浓浓的汤底。待汤成则又以蒸笼布滤去鸡骨杂质备用。 汤底成功后,保德宫每每有客人点汤菜时,便以所选原料外加那一锅汤底里的鸡汤进行煲制。这样做出的汤菜不管荤素都会有浓浓的鲜味儿,但却又不会让客人吃出鸡骨碎渣之类,惹人反感。说完保德宫煲汤的秘诀儿吴广品又告诉齐振良说,他先前闻汤时,突然察觉今日的汤底远不如以前鲜嫩。应该是早晨煲汤的时候少放了一只鸡所致。 吴广品知道保德宫重名轻利,自不会做这偷工减料之事。平白无故少了一只鸡的缘故,便只能是鸡场遭贼,所以才好言警告。 齐振良听了吴广品的话,脸色大变,当即命令手下人去数鸡头,须臾后有伙计报告说鸡头果然只有49只,并由此为线索,查出了一个坚守自盗的内贼。 经此一事,保德宫查肃清了门户,吴广品的品鉴之术大显神通,也在庖刀鬼间传为佳话。 “这事儿你可以去问问你爷。他应该也知道。吴二口是吴广品的二儿子,他本事比他爹差,但也远在你我之上,让他探宴神神图里的秘密。我有信心,只是这个人不为我用,我估计你去了也不会轻易听你的话。” “那怎么办?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你直说吧。” “人情从来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合同和钱,齐缘,你以保德宫的身份和我联合去一趟吴二口家,劝说让他与我签订一份合同,把他约束住,这样他就会帮你这个忙的。不帮咱们就告他。” 哦。齐缘一个点头,彻底明白这位田小姐的算计。因为前日里赖食宴,输的一败涂地,田沫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她吞并保德宫的目的,但这女人脑子是真强啊。 转瞬间便又盯上了同为庖刀鬼的天狗卫,既能帮齐缘化解了危机,又能把天狗卫现今唯一的传人揽入麾下,真可谓一箭双雕。 齐缘自打接触田沫第一天起便知道,在这位大姐处是找不到免费的午餐的。所以不需要过久的权衡,他便决定和田沫合作一回,也算是有来有往,公平交易。至此,齐缘一边收拾画卷一边说道, “要去就快点儿,我伯只剩五天命了,拖不起。” “咱们现在就走。”田沫冲齐缘会心一笑后,即刻起身。没多久,两个便坐着轿车往什刹海吴二口居住的地方去。 吴二口所居住的地方,位于什刹海的大金市,乃是一片古色古香且略带破败的老城区。虽然这一片的地名里带个大字,但道路却小的可怜。以至于齐缘和田沫姐弟不得不在什刹海的河沿儿早早下车,沿着羊肠般的胡同巷里步行。 在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绕后。齐缘随着田沫的脚步到了一处灰黑黑色的丁门古院前。此时那院门开着一条缝隙,从里边儿传出一阵阵京剧的唱腔。 “春来桃李齐开放,夏至荷花满池塘。” 唱京戏的人声音嘹亮,自得其乐。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一旁的田沫却在听了之后,面色凝重地告诉齐缘, “这个唱本的就是吴二口,人不怎么的,还十分能嘚瑟。我请了他好几回,他也不愿意出山。这次咱们两家一起来,你得配合着我说。” “明白,我就是垫脚的砖。” 齐缘摆明了自己的位置,随后主动走过去,叩响了吴二口家的丁门。 一阵沉闷的叩门后,唱腔骤停,紧跟着门里有人扯着京片子嘴冲门外喊道:“门又没锁,有腿的往里迈。” 随着那人呼喊,齐缘跟着田沫姐弟走了进去。三个人来到了门后的四合小院儿。随后,田沫顺着唱腔径直走到院内的另一扇门,在当他将门帘打开的时候,一股热风冲齐缘迎面扑来。待齐缘顶着这一股热风进到院子里时,这才发现原来这处门里是个温室花棚,别看屋外天寒地冻,春雪未消,花棚里却是百花争艳,虫鸟争鸣。 在这一片绿意盎然的小天地中,正有一个发福的光头老人穿着秋衣裤弯腰浇花剪枝。 第72章 刁难 “吴大爷,您还是老爱好。” “哎呦,又来了啊。还带了个保德宫的人啊。” “您怎么知道我是保德宫的。” “有三十多年没见保德宫的人了。但是有些事儿忘不了,保德宫的人从小练七星杀你的刀法中有一招流行锥,练习之前得先挨打。” “挨打。为什么呀?” “是打手背。” 齐缘伸出自己的左右手,那手背上有并不明显的疤痕,当大伙儿望着那疤痕的时候,齐缘又追忆道。 “一开始是拿藤条抽,抽的又快又准,极不好躲避,这是为了练习手的反应速度,建立条件反射。等屠虐牲口的时候,万一碰见牲口挣脱伤人的意外情况,手能应变更快。” “这本事挺伤人的,但没想到还有人练。一开始练的孩子都躲不开藤条,所以手头都会留下疤,不过练习的年纪越早,疤痕淡化的越快。我看你手臂的疤痕那么轻,从八岁上练的吧。” “您好眼力。” 齐缘明知道这吴二口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但依旧佩服的不行,更立刻明白他们天狗卫,虽然没有做膳之能,但依旧不可小觑。见识过吴二口的本事后,齐缘冲老人深深鞠躬道。 “老爷子,我们有事想求您。我伯…………” “我不听!” “我想求您救人。” “我这人闲云野鹤,不欠人情,不要人情,人情似观山,可远不可玩。君不见昔日沈万三,家中聚宝住竹园。到头反没三万万,故而生死奔云南。 齐缘听不太懂这老头儿念的是什么,但他明白,他果然如田沫说的那般属牛皮糖的。 “我不是来找您帮忙的。吴大爷,我记得上次来找您的时候,您说过重组食通天,你只信得过保德宫的人,如果保德宫加入,您就加入。现在我把保德宫的后人带来了,他愿意加入我们。” “对啊,咱们庖刀鬼,合则生,分则死,大家在一起打平财,符合国家改革开放的指示精神啊。” “别给我整《新闻联播》那套啊!老实说,你过掌刀大考了没?” “没,差不多已经算过了。” “过了你也就是二等厨子。当旧社会给御前烧寡不道的命,大考没过,就连自称刨刀鬼都不能,怎能够表一家一脉。” “人情不肯给,食通天也不肯入。可我们等着您的本事救命的,您怎么样才愿意帮我们?” “我们给钱的。”贯昶提议道。 “瞧不起我是吗?有钱了不起是吗?小子,看在你保德宫出身的面子上,我就给你个机会。你若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成全你。如果不能,就别说老二我不守诺言。” “什么问题?” “都是庖刀鬼。我问你的,自然是吃上的学问,三道题,但凡你能答出一道,我就认输。” 吴二口眼光闪烁地告诉齐缘。而在齐缘听了他的话后,心中也是一乐,论鼻息眼力齐缘自认应该不是这位吴老爷子的对手。但若说到吃的古典和学问,他自认也不弱,毕竟记载这宫廷食点知识的大全千味集,在齐缘手上。而且齐缘又偏偏是个能考上县榜眼的好学生,颇有死记硬背的能力。 知识储备,再加上身边有田沫和田贯昶的助力,齐缘便感觉自己是有胜算的。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认为自己人多质量也不差的齐缘没仔细权衡,便决定答应吴二口的要求。随后他也没管田沫那不停眨巴暗示的眼睛,擅自接茬道。 “您问吧,只要允许我们三个人商量就可以。” “随便。小子,你知道唐朝民间的黄酒卖多少钱吗?” 齐缘早意识到吴二口会问刁钻的问题,但没想到他问的这么刁。 “唐朝,可现在一千多年了哈。您这有点儿超纲吧。因为明显只有死人知道了。” “你说的对,可惜不是答案。小子,记住,唐朝的民灶黄酒是300铜钱一斗。” “你怎么会知道?你问死人吗?” “呵呵,那当然。这事儿是杜甫告诉我的。” “杜甫,他老人家那么忙,会告诉你这个。”贯昶不服。 “有诗为证啊。杜甫逼仄行中有一句诗文曾讲,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大诗人都说,唐朝的酒三百一斗,那自然是对的。” “不呷咕呀!你怎么知道诗人说的是黄酒,不是旁的。” “小子还是没文化。那一句诗文前还有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一句,都可证明杜甫说的是黄酒。” “为……为什么?” “因为这是唐朝写的诗文,白酒自元时始酿,唐朝根本没有。那么唐人所能喝的只能是米酒、黄酒和果酒。米酒和果酒在当时都是宫廷酿酝署才能酿制的高档御酒,街头的下等酒肆根本不会卖。所以从街头酒价常苦贵一句,便足够判断出诗人喝的是最大众的黄酒滤酒一类。” 田沫一席话,既将问题的原委分析的明明白白,又让齐缘倍感压力。不过好在后边儿还有两个问题,他虽棋差一招,却还有翻盘的机会。 “我才疏学浅,没答上来。您继续。”“ 第二题哈。在公民菜单里,什么肉既是肉,但又不是肉。” “您这是顺口溜吧。”贯昶言。 “不知道就少说废话啊!你说。”指着齐缘。 “我也不知道。” “我告诉你啊,鸡肉这是肉,但又不是肉。这也是有典故的。” 说起典故,吴二口又讲,唐初时,太宗皇帝为抑制官吏奢靡之风,一度禁止官员到地方上任时食肉。后来有宠臣马周破戒,唐太宗为保其周全,特赦其罪,并名言,我禁御史食肉恐州县广废,食鸡尚何予。 “鸡肉不是肉,可是太宗皇帝亲口御封的。也因为太宗皇帝这一句话,在那儿之后,这御膳之中鸡肉便不做肉算了。但凡帝王斋戒之时,大家都靠着这道素肉解馋。你们保德宫连这事儿都不知道了。” “你这诡辩。” “输了就是输了。” 齐缘虽然心中也急,但没有气急败坏。略微定了定心神后,他又问吴二口:“老爷子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哎呀,最后咱降低点难度,竟然庖刀鬼里,你们保德宫做菜最好。那就问你道菜品吧。知道素菜荤做吗?” “知道,就是菜肴表面上看是素菜,其实是用肉料制作的。比如箱子豆腐、开水白菜这类,虽然表面看是素的,但其实,合食荤菜。” “欸。说的好,不过我要考你了,不是这个,你可又知道荤菜素做,给我举一例。” 齐缘坚决摇了摇头。素菜荤做,齐缘可以理解,那无非是素菜里加入肉汤、肉糜,以肉料的鲜香调和素菜的寡淡。但荤菜素做,齐缘却彻底无法理解,也没有听过了。因为一块儿鱼肉,再怎么加入调料之类也不能变成素的。简而言之,素荤这两个字儿的顺序颠倒过来就不成立。 “您这是瞎编的词来骗人的吧?世界上根本没有荤菜素做,因为荤的再怎么做也是荤的。是有把面筋豆腐做成鱼肉样子的菜肴,最终是素的,菜名前要加个素字以区别。” “您这些庖刀鬼素质不行啊。所谓荤菜素做,是以素食代替菜品中原本肉料的一种制作方法。因为原本的配方里有肉,所以名字里往往还存个荤名,但传到后来,用料却已和荤腥无半点关系。最典型的荤菜素做是玉冠肺和羊肝羹,一个是用米粉芝麻做料代替猪肺,一个是用红小豆做羹代替羊肝。” 吴二口语闭。齐缘交了白卷。那老家伙大获全胜后,十分满意的举扇子冲齐缘说了一句不送,便眯着眼睛唱起了《空城计》中诸葛亮的高鸣词。 在他的唱词中,碰了一鼻子灰的三个人出了他的花式暖房,回到积雪的街道之间。 “这老帮菜子知道的也太多了,姐,他上次也这么对付你的。” “要不然我一直冲咱齐少爷眨眼呢。可惜人家眼高看不见。” 齐缘听着田沫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以尴尬的皱眉回应。随后三个人相互跟随着,逐渐走出了大金寺,到了什刹海的河沿。什刹海这是北京的民景啊。齐缘来时,又正值春雪新将,在一片银白里,那海中的白塔,冰面,以及依稀可见的停靠岸边的画舫,让人颇感诗情画意。 只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这美景周遭游人并不多。因为游人寥寥,齐缘只看见本地的老人三五成群坐在凉亭或者古木下,拉着京胡,唱着京剧。他们与先前所见的吴二口一样,热衷于这项古老的艺术。 望着那些老人心事本就重的齐缘,停下了本要回城的脚步,转而随着皮黄的板眼,琢磨起吴二口先前所念唱过的两句高鸣词。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田小姐。诸葛亮隐居卧龙岗,真的是自命清高不问世事吗?” “当然不是。他在等机会和名主,等等。你该不会是说,其实吴二口已如诸葛亮。” “他不甘心自己的才能被埋没,所以这个人才极度爱炫耀。我感觉他心眼里他还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只是放不下脸面,加上我们和他谈的方法不对。”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最得意的是自己的学识和五官能力,这些东西也是庖刀鬼安身立命的根本,想说服他,咱们就从这方面入手,做个诡宴。” 第73章 不诡的诡宴 “你疯了吧?吴二口可是天狗卫的嫡传,论吃字上的学问凌驾你我,所有诡宴的招数他都知道,咱们那点儿偏门不够他看的。” “诡宴着落在一个吃字上,只要吃饭的是人,没有不上钩的。针对吴二口,我打算做一局不诡的诡宴,让他就范。” “不诡的诡宴怎么做?” “我需要找点儿助力,把手机借我一下。” 齐缘冲田沫要来了一只手机,随后凭借着记忆先拨通了他干妈虫把式梁红花的电话。 晚餐时,吴二口决定吃碗泡面。这东西虽然营养少,但就着豆腐干儿和咸带鱼,能吃出酱鸭的味儿来,也算是聊胜于无。起面泡水,下料又下料。 在精烹细做了一番后,吴二口想按老北京的讲究逮了一口面条,却被一阵无情的敲门声打乱了兴致。 “又是谁呀?有腿的自己进。” 在吴二口的吆喝声中,两个提溜着大包小罐儿的小伙子伴着寒风走进了他的大屋。刚一见面儿就指着吴二口的方便面道。 “爷啊,你晚餐就吃这个。” “哟,又是你们两个。” 两人站定拉下围脖后,吴二口这才发现进屋的是早晨时来过的保德宫门人齐缘和赊刀匠的田贯昶。望着两个小辈儿,吴二口立刻将老谱摆了出来。 为了不丢人,他将方便面推到一边儿,笑呵呵告诉他俩。 “我这给我养了一条京巴准备的。今儿晚上我吃大红门酱鸭,邻居烧带脚就给带回来。” “嘿,您有口福了。” “没错儿。” “你们两个小子来干嘛?我告诉你们啊。重组食通天的事儿没戏,我跟你们这些小辈儿丢分啊!” “不不不,我们是敬仰您为长辈和你拉家常来的。为了表示诚意,还给您带来点儿小玩意儿来。” “啊。钱我不要啊!三五好市民,得带头饿着歪风邪气。”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吴二口很好奇齐缘会带什么东西给他?保德宫的人并没有如上次田家那丫头一样拿存折或者房产证来糊他。而是颇为奇怪的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又小又方的盒子。 待他将那盒子递给吴二口后,这位天狗卫的光杆儿掌刀立刻勃然变色。因为他看见那一只透明的玻璃盒子内,赫然间是一只绿身全须玉眼翠翅的冬蝈蝈。 “玉眼驹子,这大正月的,你从哪弄这种品相的驹子呀?” “我有个干娘,搞这个的,东西大小无所谓,重点是您上眼。” 齐缘笑呵呵告诉吴二口。望着那只蝈蝈,吴二口的心痒极了。但他不想让人看扁,因此一咬牙一跺脚,立刻把虫儿一推。 “你拿走,我吴某人不吃嗟来之食。” “别介啊!吴大爷,我真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看您本事精深,想和您交个朋友,顺便吃个饭。” “对,对对,我们不是来谈那事儿的,咱们三家难得聚一回,大家想请您吃个饭,聊表对长辈的寸心。” “哎呦,还带了菜。” 吴二口闻言,心中乐开了花儿。虽然他不知道这两家人给他带来的是什么,但是心里却明白,不管是什么,也一定比他的方便面泡豆干儿要好。吴二口本就肚饥。因此听了这两个小辈儿的话,立刻就想答应。可转念一想,又感觉一口就应了,有损他天狗卫的尊严。 “嗯,你们让我吃我就吃啊。把我天狗卫当叫花子。” “看您说的,叫花子吃的是剩饭,我们孝敬您的是我俩亲手制作的御膳。” “那也不成。” “我知道规矩,天狗卫是天下间唯一吃饭饭店还得倒贴钱的食客,所以我们不会让您白吃。知道您是金钱如粪土,所以我才特地带了这小玩意儿给您乐呵。好不好是个情意。” “嗯,这个像话。” 吴二口有了白吃和白拿蝈蝈的正经名头,心中高兴之余又暗叹,这保德宫的小子年龄不大,见人下菜碟的本事倒是一流。回头啊。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能放松,得提防着这俩在菜肴里做手脚,使诡宴让自己难堪。 本着对庖刀鬼本事的理解,吴二口压下馋虫,警惕地答应了和两个小辈儿共进晚餐的事宜。随后,他伸着长脖子,机警的看着两个人将带来的菜拿放出来。 两人中最先动手的是那个保德宫的齐缘。吴二口只见他从带来的提包中拿出了一个保温盒,随后轻轻将盒子解开,让一股白中带红的香熟器物从中飘散了出来。伴随着香气的飘散,吴二口眼神猛直,旋即脱口而出道。 “江南紫薇郎一名二食鱼。” “好鼻子,这是正儿八经五代时的官府菜呀!鱼是我跟赊刀匠赊的,菜是我按照千味集里面的叙述做的,原汁原味韩士郎的红烧手艺。放西在墓前头,估计能把他老人家馋醒了。” “还有这个菜您再给闻闻。”赊刀匠家的随后也打开了一个保温盒,立刻便又有一股独特的肉香味道从中窜了出来,直刺激的吴二口胃囊都跟着蠕动了。 “太白鸭!” “爷,您拽。”贯昶说话间把鸭子从保温盒端出来,先一个亮相,随后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吴二口面前。在之后,两个小辈儿如变魔术般先后又上了五个菜。 吴二口虽然还没吃,但凭借家传绝学,只闻着味道,便知道那些菜分别是葱醋鸡、盘兔糊、松鼠桂鱼、炒裙边儿还有一大碗的东海碧波八仙汤。 望着这些花花绿绿极上讲究的宫廷大菜,吴二口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悲凉。更忍不住回想起他爹在世的时候,那些名厨大店排着队让他家人吃喝享受,回馈品评的隆重场景。 “唉呀,时过境迁呐,上次有人请我品菜,还是十年前。后来一改革,大伙儿都下海做生意了。苏丹红代替了红曲红,味精换掉了海蒸粉,肉不新鲜多放辣,盐放多了就加八角和糖精,一个个整的跟化学家一样,再没人需要天狗卫了。” “看您说的,我们就需要,吴老爷,我爷是齐忠,我和他学的手艺。” “哎呀,齐大少爷还活着啊。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在狗王店,不方便拜见您。嗯,不是自夸,我是保德宫嫡传,庖刀鬼的正统。这些菜是我谋足劲头以最好的手艺和原料做来孝敬您的。一来敬您为长,二来让您品鉴。” 齐缘一番话说的颇为动容,让吴二口深感受用。于是他夸了齐缘一句好孩子。然后提起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片宛如酱色丝绢挂着云文汤油的一名二吃鱼便准备品鉴。吴二口其实并没有被齐缘的一番话捧晕,在这一口之前,他其实依旧是戒心满满。 因为他知道,庖刀鬼真正厉害的不是这些宫廷御膳,而是在宫廷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练就的一套诡宴之术。这套诡宴之术,往大说能勾人魂魄,往小说能使人得疾,千变万化,琢磨不定。 如果这俩小子真得了上一辈儿的嫡传,便难免不会用这本事逼迫自己就,犯入那田家丫头的陷阱。因为思虑过多,所以吴二口品菜时,凝眉皱脸,小心翼翼,唯恐中了算计,脑子里更是把各种诡宴毒术的因解之法回想了一遍。 可即便如此,当他把那一片精致的烧鱼肉放进嘴里嚼出滋味之后,却也还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 “呸,混蛋玩意,你在这菜里放什么?” “我?新鲜的鱼肉切断,花椒、胡椒、白糖、八角以红烧法…………” “我没让你背书。烧鱼的时候把辅料磨碎了加进去的。” “对啊。怎么样。好味道吧!”“好个屁。所有调料要放在一个小包里,先煮出味儿后用料汤来烧鱼的,这样鱼咸甜适口,不失嚼劲,又没料渣子。还有,你怎么还放辣椒啊?哎呦,这道菜是五代南唐的菜,五代的时候有辣椒吗?” “这不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吗?得改良呀。” “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哼,5000年的宫廷手也遭落在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身上。哎,保德宫无人了。” “爷嗳,您消消气儿,他们保德宫早就不行了,要不然当年怎么会跑路呢?您尝尝我这太白鸭,是严格按照李太白的方子炖的,绝对和唐玄宗当年吃到的味道一样。您尝尝,保证不失望。” 在贯昶把胸脯当鼓敲的时候,吴二口弄了一块儿连皮鸭肉放在嘴里咀嚼。只可惜呀,没有两口,它便吐了出来,因为胸肺里的火气太大了,它咽不下去了。 “(′д` )…你这儿太白鸭,鸭洗澡,所有的味道都在鸭的皮上。你家饭馆光卖鸭子皮吗?” “不会吧。我拿高压锅焖的呀,又烂又入味儿。” “臭鸭公,这菜得用花雕酒和枸杞做酱腌制,然后拿笼屉蒸才入滋味。你那么着急让它收,是急着让它投胎吗?” 质问完贯昶,吴二口也彻底看清楚他们这一届庖刀鬼的能力了。这些个小辈人已经没了庖刀鬼的根骨。 他们的手段虽然比那些离经叛做黑菜户的好一些,但却也根本做不到合格御膳的精工细碎,他们不要说摆诡宴,就是扛食通天的牌子也不可能。 第74章 天狗卫加入 “就你们这样还想重组食通天?我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的本事连老一辈的三成都不到。如果你们把牌子挂出去,鲁菜36家,富春桥和三河川那些人能笑的大牙。不出三年,你们被他们挤兑的连开裤裆都没得穿。” “不,不至于吧?菜品我们找专门的品鉴师吃过,他们说,我们的御膳挺地道的啊。” “那些品鉴师和我比,简直是班门弄斧,坟头蹦迪啊!孩子,如果别家做出这么难吃的菜,我就忍了,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儿,但你们是庖刀鬼,这么难吃。您在北京大城真混不下去,本事不行,还要硬拉大旗去翻人家蛋糕,定会被踩死的啊。” “啊?不会吧?” 齐缘和贯昶闻言一脸惊愕,旋即慌张到无以复加。也随着他们的惶恐,吴二口的家里顿时充满了悲凉的气氛。在那样的气氛中,吴二口顿感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他看得出这两个孩子尽力了,但缺历练、调教和扶正。 如果是平常厨子,吴二口可以不管,但他们是庖刀鬼的未来,如果他们扶不起,庖刀鬼真就完了。吴二口虽不才,但作为一派掌刀,他自认也还是有责任的。最终为了挽救一派的名声,也为了对得起两个孩子的孝敬,做长辈的舞二口想通。他微微摇头后,终于松口到。 “事儿到了这地步,看来我不管不行了。” “您要干嘛?” “你们不是重组食通天吗?天狗卫入伙,免得你们只会照本宣科的做猪食出来。” 齐缘和贯昶闻言先是一惊,后又一喜,旋即尊敬满满的对吴二口说了一些大救星!之类的恭维话,让吴二口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千臭万臭。马屁不臭。 在那些客套话后,贯昶赶紧打电话联系了田沫。没过多久,他姐便拿了一份儿重组食通天的合同来让吴二口阅览,三方一阵商量后将合同内容略作修改。吴二口这才再无遗憾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爷,谢谢您对我们的信任,你是我们的救星啊!” 吴二口听了田沫的话,心里美滋滋的。虽然他过去也想找个施展自己才能的平台,虽然他也想恢复他父亲的荣光,但却始终不想和这些小辈儿为伍,感觉丢份儿。 可往事不同今日,现在他入主食通天,那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加入。而且他明白了,食通天和庖刀鬼因为天狗卫的缺席已经堕落,急需自己的归位来挽救,一向跟在庞家屁股后边儿打转悠的天狗卫也成了大救星了。 当吴二口签字的时候,齐缘知道自己的诡宴成了,他早就明白吴二口还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只是他放不下脸面。所以针对吴二口的这种情绪,齐缘便做了这顿没有诡的诡宴。以几道他最不拿手的菜,让吴二口明白庖刀鬼有多需要他。新的食通天有多么想让他加入。 一番作为后的齐缘,也并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在吴二口签字后,齐缘趁着他的兴头,又赶忙将自己伯伯中毒的事情说了出来。待说清根苗后,又将那宴神图展开,让吴二口过目。 “吴爷,我伯只剩五天命了,这东西是救治我伯的希望。我们现在怀疑,治疗我伯的方法隐藏在这幅图画上,看懂了它才能救那三条命。” 吴二口听完齐缘的话,没有立刻做答,而是拧着眉毛从齐缘手中接过画儿后,品了老半天才说道。 “这个图有点意思。” “怎么讲?” “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觉得这张图是假的,毕竟这上面所画的事情太过于怪诞,又不见于史料。但细看之下,我又感觉这图是真的,而且大有根苗。” “像假的,但却是真的。” “这怎么讲?” “你们看康熙皇帝摆出那一桌的宴席,我虽然不懂古董,但知道宫廷饮宴之事。知道在清朝时,皇帝的宴席是由内务府承办的,宴席上的用具则由架火库专管。皇帝的东西嘛,这是穷奢极欲,天下无双。所以许多食器都是独一无二的。” 运用自己的独特知识。吴二口又告诉齐缘他们,这一幅画上所出现的西银壶,螺丝盒、铜器扇盘等,确实是清宫宴请大臣时所独有的排场。特别是帝王御用的垫案及其上放置的食器,更是异常符合清时的史实。 “黄云缎、苏锦桌布、铜胎掐丝珐琅碗、镀金银碗盖、八香碗、紫龙垫、小龙盒,这全是清时宫廷里主的敬膳食的专用食器,分毫不差。不知内情的人很难作假。” “咱不能光看餐具啊,时间不多了,您给看看菜行吧。能不能救人。全看这桌两百多年前的诡宴能不能被破译了。” “别急。”吴二口一声安慰,随后起身去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只放大镜,又带了一本厚厚的画册。 “这画册是?” “行膳大观图。这是天狗卫练习鼻子和眼力的一本书。他们把品鉴过的宫廷菜品的名字、品相和基本味道画下来,录在图上,方便后人对照练习用,这是天狗卫的教科书。” “嗯,就这个。这幅画挺写实,里面的菜肴应该也能和我家大观图里的插画对应上。咱们按图索骥找上一遍,或许就能拼凑出当年皇帝请野狗们吃的是什么。” “好主意。”齐缘闻言心中一阵激动,同时又有些担忧,毕竟一部书的容量有限,如果宴神图里的菜品有不在记录之内的,又该怎么办呢?怀着满满的担忧,齐缘惴惴不安的等待结果。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吴二口不断翻书翻图的声音。等待是让人烦躁的,更何况是涉及人命的等待。因此,在墙壁的钟表跨过凌晨12点后,齐缘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和贯昶田沫打了个招呼后,便站在小院儿的雪地里想透透风,靠新鲜的空气缓解一下精神压力。 随着春日的夜风扑面,齐缘的精神压力稍微有了缓解,只是因为风过大的原因,头刚舒服了,手脚又开始有些麻痹。恰正在他思考该不该回去拿身外套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边儿如雪中送炭般为他披挂了一件大衣。 随着那件大衣的挂身,齐缘心中略惊,而后急忙回头,正看见田沫的笑脸。田沫的笑让齐缘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与这位掌刀人来开了一段距离后,才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该我谢你才对。我求了天狗卫半年,他也不曾加入我们,没想到你这一顿饭便让他改了司。” “小声点儿,误打误撞而已。我这是投机取巧,您才是万花丛中金牡丹,生意场上一只虎啊。” “嘴这么甜,怪不得能把你女朋友哄的愿意为你去死。” “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女朋友。” “那个姜兔子,我听贯昶说的。” “你误会了,她是个苦命的人。” 齐缘听田沫说起姜兔,口气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不过他还是把姜兔的事情和田沫略讲了一下。而田听完之后也是一脸惋惜与恍然。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她那么招人讨厌,你们还尽力帮她,不怕影响生意。” “没办法,得尽待客的本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保德宫只是凭着道义去做,不图什么结果。就好像我大伯这件事,连权威专家都说只有五天能活了。我这种靠诡宴和传说找物件救人的方法便显得更不靠谱。但再不靠谱,这也是一个方法,在我看来,也值得去试。” “又蠢又高尚的选择。从你身上,我大概理解保德宫坚持的意义是什么了。” “我没那么高尚,只有自强的人才值得去帮。” 田沫听完齐缘的话,并没有接茬儿,只是侧目笑脸,依柱靠墙回忆凝视,更任由春夜冷风吹乱他的青丝。田沫望着齐缘的眼神,让他感觉浑身麻酥酥的。不过也恰在这时,贯昶突然夺门而出,冲他俩大喊“破译了。老爷子知道这群狗宴席里的菜品是什么了。” 借着贯昶的呼喊,齐缘忙把目光从田沫身上移开,而后心急火燎地踏进了屋里。在齐缘重新回到吴二口的屋子里时,他看见这位老爷子的眉头比先前时,褶皱的更加厉害了。 握着放大镜的右手也在微微抖动,似乎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也因为老爷子不稳定的状态,齐缘进屋后并没有上来就问那图里的内容,反而是有些担忧的对他讲, “您需要吃两颗药吗?” “我还顶得住。”老爷子嘴上虽这么说,但言辞间却充满了怯意和绝望。在语言之后,他将那一幅图画推到了齐缘的面前,随后告诉他到。 “这幅画里一共有大菜八道,汤13种。结合清时的饮食和忌口,我总要研究了一下,全都猜出来了。大菜里露鸟头的是候鸟,羹是红色的兽首,带绿黑红颗粒的是嫩笋、香薰、枸杞三脆羹,白色的肉方有皮肤,所以是白切猪肉。红色的盘状物是血肠。肥鸡四周撒着青丝的只能是春笋炖白鸡。马蹄一样的白馍定是肉末烧饼。最后一道鱼菜则奶软定雪龙。他们的汤匙则是加了鹧鸪蛋的粉汤。鹿血羹和马思哥油茶全是正统的宫廷玉膳。” “哎呀,不愧是天狗卫,这些东西咱们三家人努努力全都能做,做好了之后拿到狗王店就能让狗救人了。” “做不了。” 第75章 内蒙 “这些东西做好了之后,拿到狗王店就能让狗救人了。” “唉,做不了。因为这宴菜里有一味主料,非常麻烦。” “什么主料,再麻烦的食材,我们这边儿都有能力弄到手。” “问题出的那唯一的鱼菜,软丁雪龙上,这道菜乃是周时名厨杨成禄所创,其做法特殊,得选用上好的雪龙以脱骨法制作。而且这鱼的血有毒,放不干净还不能用。” “给毒鱼脱骨我可以,我会宋五嫂的过江刀,连河豚都不在话下。” “过江刀自然好。可问题是那鱼也没有。这菜里用的雪龙不是寻常的白纹鲤,而是阴八珍之中的鳜泉子。” “鳜泉子。”听得吴二口的话,庖刀鬼和赊刀匠的后辈们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回应。 鳜泉子,齐缘知道一些他曾听自己的大爷爷讲,这东西是归于阴八珍一类的珍稀食材。而所谓阴八珍,则是一些生长环境匪夷所思的可食之物。能归入阴巴珍一列的食材,首先要满足的一个条件是必然生长于山阴水渊,深穴坟冢这类终年不见阳光的幽冥之所。因为阴八珍的这一项硬条件。齐缘在了解到这诡宴中的软丁雪龙所用为鳜泉子后,立刻追问。 “这东西是生长在暗无天日之所的鬼菜吗?” “嗯,鳜泉子是属鳗鱼类的洞穴鱼,就是在甘甜的水井中偶尔出产,十分罕见。它名字的由来便是源于它盾于水泉的这个性质。” 吴二口由鳜泉子这一名称延伸,又称这种鳗鱼有一种奇怪的洄游之性。每年清明节春雨桃汛前后时,此鱼会沿着地下水脉跑到井口泉眼处产卵觅食。 在五六月份夏旱来临时,又会回到地下水脉的深处休养生息,直到来年春日。因为这特殊的生理习性,此鱼一生几乎不见阳光,故而通体雪白,无有鳞片。外形颇像神话里的龙族,所以才又被古人称为雪龙或者白鲛。 加之这鱼流窜于泉水深井之中,游移不定,每每出现消失时,又伴随着春汛和井水的涨落。所以古人便以讹传讹,说此鱼会挖泉掘水之能,故又得名鳜泉子。 “这宴神图中所画的正就是那种三四月份才会于水井口出现的鳜泉子。鳜泉子本就稀少,现如今又我是正月,你们去哪里寻?” “这么邪乎?你说这鱼是鳜泉子,可万一它就是一条普通的白鳗鱼呢?” “白鳗鱼背是青白色的啊,两个眼睛是黑豆子。鳜泉子是生鱼底下幽明的穴居鱼,通体雪白,唯有两个眼睛为赤红,和这图上一模一样。” 细说完鳜泉子的体表特征,吴二口又告诉三个小辈儿说这种鱼虽然长得像鳝,但肉更细,油水更多,最适合煲汤和煎炸。在煎炸时甚至不用放油预热其自身含有的油脂,便能够将自己煎熟。其美味一般鳗鱼、鳗鲡之属不可同日而语,故而历来为宫廷珍馐。 不过阴八珍的美味,都有一种诡性,这鱼也不例外。鳜泉子其味虽美,但其血液却是大毒阴寒之物,人若误食,轻则中毒呕吐,重则抽搐而死。 “哎,阴八珍果然都不是正经人能吃的东西。” 齐缘听完吴二口的介绍,感叹之余微微摇头。他虽然知道大正月里要找这种三四月份才会出现的稀罕鱼,有些渺茫,但也还是抱着希望问吴二狗。 “这东西什么样的水井里才有?” “这东西罕见。但过去还算能看见。远的不说,咱老北京石景山金光寺里曾经便有口盛产的水井。只可惜民国的时候,金光寺那儿发生上地震,天灾之后,水脉断了,这种白鱼也就不出了。” “别处呢?” “没有了。近几年华北地下水位下降的厉害,连水都没了。我去哪儿给你找鱼呀?” “那跳出华北,距离咱们最近的出产鳜泉子的水井在哪里?” “最近的。这可就有点难度了。”吴二口说话间又转身翻箱倒柜,没多久后拿了一本《全国交通地图大全》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看。当墙壁上的挂钟指到凌晨1点时,这位殚精竭虑的老爷子才放下图册,告诉三个小辈。 “内蒙古卓资山有一个叫周店的地方。我祖辈曾经随皇帝去过,并留下记录,说那里有口神井,盛产名泉。井划水,水中就生有这种珍鱼。但周店确切在什么地方,那井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卓资山。”齐缘听了吴二口的话,瞬间心凉了下来。且不说内蒙到北京之间的巨大空间距离,就算是能到,他们又怎么可能?仅凭借一个如此模糊的地理信息,在一座大山里找到一口水井。 吴二口的信息对于齐缘来说不算是信息。因此在听过之后,气馁的情绪不可抑制的充斥在他的头脑。不过恰在这个时候,田家的掌刀田沫却突然兴奋地告诉众人。 “我想我知道内口井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快说说。” “我和我爸去过一次内蒙的卓资山,当时是为了给新开的连锁店寻找合格的鸡肉肉源。洽谈的过程中客户很热情,除了鸡之外,还给我们介绍了许多本地的特产。” 正因为客户的介绍,田沫听说了一件稀罕事。内蒙古刚包产到户的时候,卓资山有一个牧民在自己承包的牧场上无意间挖掘到了一口古井。他原本想依靠那口古井来解决牲口饮水的问题。但没曾想在他将井口疏通之后,井水里居然有活鱼涌动而出,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这无意的发现,那光秃秃的高原山丘成了盛产渔货的宝山,那位牧民也因此成了周遭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因为业务方向,我没有深究那则奇闻,也并不知道那泉水里冒出的是什么鱼。不过听大爷您一说,我感觉应该八九不离十。至于月份不对的问题,就先不要想了,眼下的情况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还是我姐厉害。可是这卓资山离北京也忒远了,地图上都一大拃呀。咱怎么去。那三位可只剩四天的命了啊。” “我在和周董联系直升机贯昶和七三去联系我在内蒙的客户,让他们帮忙打听那口鱼泉的确切位置。吴爷,我把我的厨师团队还有这幅图都留给您,您带领他们先把剩下好多的菜研制出来,行吧。” “没问题。正好我在细瞅它。我总感觉这图里还有不对劲的地方,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信息,我没察觉。” “辛苦您了。放心吧齐缘,直升机很快的,最多三个小时咱们就能到卓资山。救人的事情大有希望。” 田沫做事干净利索,却又不惜代价。这几句话下来,惊艳了齐缘,让他在感激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谢你?” “呵,你知道的。庖刀鬼不多了,我这么做是希望你明白,如果不重组食通天,咱们庖刀鬼只能逐渐凋零。” 田沫的话给了齐缘以极大的冲击,也促使他第一次认真思考食通天的意义和重组的必要性。而在那思考中,齐缘又本能地望了望表。 吴二口破解掉宴神图时,距离医生预测的救命时间只剩下了不到四天。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齐缘一会儿不敢耽搁,大家分头行动,联系各方准备去内蒙所必须的御寒衣物等都忙的不可开交。在启程前的准备阶段,最没什么事情的人反而是齐缘。 也因为实在帮不上忙,齐缘便一个人去医院探视了大伯周瑜,最后又给村大队打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在电话接通后,姜兔代表保德公与他搭话,略微沉默踌躇后,齐缘告诉姜兔,这里一切都好。大伯周瑜正在接受无微不至的照顾,相信病情很快就能稳定下来。 “你说话怎么带着颤音。是不是哭过?” 齐缘自然不能告诉姜兔真实的情况,更不能说他其实连周瑜的icu都进不去,因此便只能扯谎道。 “哦,没有,只是这两天山珍海味吃的太多上火。” “赊刀匠现在很有钱吧。爷爷让我告诉你,要小心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放心吧,他们做的饭挺难吃的。太白鸭和鸭洗澡一样,但说真话,在北京我见识了很多。更明确这厨师行当大有可为。如果我们做好了,能成气候。” “你这话有问题,你是不是不想在保德宫干了?想投靠赊刀匠。” “恰恰相反。我想让保德宫更好,让你更好。我不想看着保德宫一点点死掉,也不想看着你一点点死掉。” “谢谢你,等周伯稳定了,就赶紧回来。我感觉你不在,保德宫就要出事儿了。” “怎么这样讲。” “就是感觉,还记得段飞吗?村长的小舅子,和齐小豆合伙倒腾古董的那个。” “嗯嗯。” 此时传来护士交谈声。 “今天病人太多,人手完全不够啊。小李呢?” “唉,李梅,她从昨天一直忙到今儿早上,现在肯定在床上补觉呢。” “这小子我感觉不正常。这两天她照顾你爷爷,表面上特殷勤,但是背地里总毛手毛脚。” “他欺负你?” “他不敢,但是他对你家的财产感兴趣,你们留在村里的画夹子,还有那个赵无影的傀儡人。他没事就翻开,那眼神还泛着凶光。” 第76章 井底神仙 “他盯着那赵无影的傀儡,眼神不对劲儿。” “小贼,兔子,我睡觉那屋枕头下边儿有个装着树叶的包裹,你拿出来,吃饭的时候偷偷给他碗里放点儿,不要多。指甲盖大就成。” “那什么东西啊!” “巴豆叶,本来是我拿着配耗子药的,先孝敬孝敬他,他吃了应该能撑到我回去。” “嗬,你真坏。” “我得挂了。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我爷。” “嗯,你也小心。” 姜兔的叮嘱里是满满的不放心。在之后,齐缘挂断电话,转身出了医院。 第二次坐直升机时,齐缘少了几分兴奋和新鲜,多了担忧和不安。他知道这一次出行极不顺利,变数又多,基本属于碰命打彩一般的旅程。就算是侥幸找到了鳜泉子,后边也还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去处理。因为那种种原因,齐缘的士气异常低落。而也因为情绪低落,齐缘在飞机上几乎一言不发,只透过玻璃窗观看着那冰封的北国雪原。 在飞机跨过不知道多少山脉后,高度骤然开始降低,齐缘则因为高度的降低而顿感耳膜刺痛。而当这一系列的症状逐渐消失时,齐缘他们的飞机已经稳稳的停在了一处茫茫雪原上。 雪原白净无垠,除了远处略微起伏的山峦、建筑和一条公路外,再看不见什么东西,格外让人感觉荒凉冰冷。齐缘从飞机上下来后,更被扑面的冷风吹得找不到北,蒙古高原的白毛风中三个人纵然穿着羽绒服,但也全部瑟瑟发抖,感觉仿佛被打透了一般。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之后,便有一辆吉普车顺着道路疾驰而来,停在了田沫的身边。 “哎,田小姐吧。我叫赵大囯,新任卓资山莲花沽的秘书。我代表镇里4万汉蒙群众来迎接你。感谢你们响应国家号召,参与我们的扶贫项目。我们的鸡我完全按照你的合同全山散养。除了鸡,我们这二年还新添了特色的…………” “大爷进车里说,行吗?我们耳朵要掉了。” “哎呀,哎呀,快上车。快上车。你们咋穿夏天的衣服来嘛。这季节得穿羊皮袄啊!我们还发展了特色旅游业,还正准备依托本地资源新建一个树脂厂。” “大爷,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投资,我们来是为了买神井的鱼。” “哎,知了知了红花梁的鱼井啊!哎,可是你来的有点儿不是时候呀!不知道巴图鲁那边儿的井还出不出鱼。” “我们先去看看。对了,麻烦您收集的资料带来了吗?” “忘不了。”赵大囯闻言立刻从怀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田沫。在田沫和齐缘一起翻看那些有关于卓资山鱼井的报纸和照片的剪辑时,赵大囯又忙不迭地向他俩介绍到。 “我们这口井啊,是有传说的呀!据说在古时候,有个皇帝路过,口渴没水喝,正巧看见天上路过一条龙。哎。皇帝一看那个龙就生气了啊,他就问那个球迷杏眼,你咋不下雨嘛?龙也生气了,就骂他水蛋壳。” 在赵大囯讲述那个蹩脚故事的时候,齐缘也在把他给的资料仔细翻看着。片刻之后,他眼神猛的一晰,立刻将其中一张照片递给了田沫。齐缘指示出的照片上是一个蒙古牧民样的男人在兴奋的展示一筐鱼获。在那些或黑或白的鱼中,独有一条人手臂长短的大鱼,浑身雪白,双眼豆红,异常亮眼。望着那条鱼,齐缘和田沫,两人会心一笑。 “结果龙就朝着皇上呲了一炮。啊。皇上躲开了,水落地上变成了个井了就,嘿嘿嘿。” “大爷这种鱼那口井里很多吗? ”“那不少,但这个鱼有毒呀!巴图鲁儿子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浑身发冷,差点死在那上面。” “全对上了。巴图是谁?” “呃,就是发现这口井的人。你照片里那个就是,这家伙承包的这片牧场。现在他靠着鱼井发财,也不住蒙古包了。就在鱼井上弄了个房子,天天守着,你们马上就能见到。不过…………” “不过什么?” “那家伙迷信,他把那口井看成老天爷赐给他的宝,还说,哎,井里有啥神仙,咱也闹不咭咪啊。” “可以理解。”齐缘闻言点头,一边望向渐渐靠近的那一排白色的房子。 齐缘他们驱车渐进的白色房子盖在一个山丘上,房子四周有铁丝网,还堆着许多积雪的木柴。在那一堆木柴之前,早有一个与先前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黑脸男人穿着蒙古袍在兴奋的等待。 “就这里,这就是巴图鲁啊。虽然迷信点儿啊,人还是不错的。” “好的。”齐缘听着赵大囯的引荐,立刻下车和对方握了手。并随即发现这位巴图鲁不光热情,普通话说的还不错,字正腔圆的程度竟然远超自己和王七三。 四个人在巴图鲁的带领下进入白色房子里后,又转而来到了一个摆着许多桌椅的餐厅。这餐厅虽然不如城里人那般装修精致,但也明亮通透。墙壁上还吊挂了许多兔子、黄鼠,以及在齐缘老家中被称作虾虾鼠的野捕之物以作装饰,为餐厅增加了几份独样的塞外风情。 到达餐厅后,齐缘他们受到这位牧民及其妻子热烈的欢迎。巴图鲁就仿佛知道这三个外地人来这儿必会受冻一样,早为他们准备了羊皮坎肩儿,还有鼠皮帽子。还在自家的餐厅里摆出了热气腾腾的蒙古奶茶、炒米,还有金色的大黄油。齐缘趁热吃了一碗奶茶、炒米后,顿感身上暖和了不少。 随后,他直奔主题,带着焦急问那位巴图鲁先生。 “我们是来买鱼的,不知道您鱼井里的鱼还有没了?” “哎,当然要多少有多少都在屋外冻着。” 巴图鲁说话间指着一扇爬满了冰花的窗户让大伙儿往外瞅。而齐缘在顺着他的指点看见那些鱼时,立刻傻了脸色。细瞅后,齐缘才发现,原来巴图鲁家屋外的那些木柴竟不是木柴,而是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露天雪地里的冻鱼。 这七八垛冻鱼码放的比人都高,足见他家雨井的高产。齐缘没看过这样露天保存鱼的方法,新鲜之于,又感觉希望更大。因此他赶紧把那张照到了鳜泉子的照片拿给巴图鲁。 “我们是来找这种鱼,不知道鱼堆里边儿有没有。” “没有,没有,那个是神鱼,吃了会遭报应,会死的。” 巴图鲁的话充斥着对于鳜泉子的恐惧,也让齐缘再次感觉到了获取鳜泉子的难度和阻力。不过好在这个时候,田沫开口为他解了围。 颇为精明干练的田沫,先温言软语的为巴图鲁解释了一下为什么白鱼吃了会死的事情。随后又告诉他,他们之所以要来找这种鱼,就是为了拯救更多的生命,避免巴图鲁儿子身上的事情再次发生在别人身上。 “那种鱼我可以找科学家研究一下,从而配置解药,等有了解药就永远也不会有人中毒了。除此之外,这种鱼还有药用,所以我们才需要买几条那种活鱼带走去救人命。” “可这季节不对,那种鱼神井里不出呀。” “那先带我们去鱼井看看行吗?”“可以。只是说话时千万小声点儿,不要惊动井里的神仙。” 巴图鲁神秘兮兮的说了注意事项后,又将大伙儿带出了餐厅。随后,他引导着四个人穿过走廊,径直来到了他家建筑最深处的一扇铁门前。 当巴图鲁把那扇铁门上的锁头拿下,又使劲儿推开一条缝隙时,一股巨大的腥臭味道瞬间充斥进了齐缘的鼻孔。 巴图鲁家铁门后的味道非常难闻,充满了腐败、潮湿和阴冷的质感,让齐缘忍不住想起在他老家天旱时裸露的河床。更有些怀疑,这真的就是传闻里盛产井花水和雪龙的神泉吗? 当五个人进入那充满腥臭的空间后,齐缘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石器空间。在石屋的正中央,便是那口已被石块和水泥修砌的四四方方的传奇神井。 巴图鲁将大伙儿引到水井边后,先恭恭敬敬地向那水井拜了几拜,随后才对众人正式介绍,说这便是当年他放牧时无意发现的神井。为了保护这口井,巴图鲁一家才特意盖了房子和石器禁栏。 “味道也太冲了。据我所知,所有的鱼泉不都应该是水质极好的吗?为什么您家这井这么腥臭啊?” “哎呀,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啊!这口井过了大寒就干涸了,一直到来年三四月份才会涨水,到时候水井里就会不停地有鱼涌出来。我们只需要拿网子捞每天就…………” 在巴图鲁向田沫介绍这口水井的神奇时,齐缘悄然走到井口边,向下望了一眼。随着俯视,齐缘发现这一口古井极深,完全看不见底。除此之外,这深邃的井口不停地发出细微的嗡嗡风声,仿佛某种生物的音,听久了竟让人有恶鬼挠心之痒。 伴随着那怪异的声音,齐缘还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在将地表的空气向洞口里吸。那种向下牵引的空气流和声音,让齐缘感觉极不舒服。最后竟产生了一种有某种东西在深井里召唤他,让他往下跳的幻觉。 第77章 遇见阻碍 也因为幻觉,齐缘感觉头晕目眩,为了防止自己真掉下去,他转头伸手本能地扒住了井的边缘护墙。而恰在这时,齐缘又望见那井口的边缘有一些因潮湿而崩碎开裂的水泥块儿。 他伸手便能够到,望着那水泥块儿。齐缘略做思考,最后伸出手捡扣起其中一块儿,向井内丢去。因为风的犀利,水泥块儿脱手的时候,以比自由落体要快得多的速度向井下掉去。 当水泥块儿和井的底部接触时,齐缘并没有听见一丁点儿的水声。那水泥块儿似乎是硬砸在了什么极度坚硬的物体之上。在第一声最大的溅碎之音后,那水井里又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回音。在回响声中还夹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仿佛脚步的细碎动静。 “你干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伴随着回音的扩散,原本正给田沫讲到起劲儿的巴图鲁猛然将头扭向齐缘。他相当愤怒且慌张的将齐缘从井口一把推开,随后急忙跪倒下去,双手合十冲那鱼井一拜再拜。 “我不小心碰掉的石头,一块石头而已,不会把你的财路断掉的。” 在齐缘说话的时候,巴图鲁只是趴在地上,不断的用蒙语念着他听不懂的经文,一遍又一遍。 “哎,小伙子,你不该往井里丢东西啊!他总说这井里住着个井神,冬天这井里之所以没水,全因为井神在睡觉。谁要是把他吵醒了,井神发怒就要吃人了。” “想象力也太丰富了。这么荒诞的事情,你信?” “我不信。可井是他的呀!这家伙信誓旦旦的说。他说井里的神仙他见过,前两年还差点把他媳妇儿吃了。” “这么邪乎。”齐缘闻言,想再多问赵大囯一些更确切的信息。但却就在这个时候,巴图鲁却突停了念经,并冲所有人喊道。 “别说了,井神醒了。” 随着巴图鲁的话,几个人的攀谈骤然停下,都扭头凝望着那口井。与此同时,齐缘确实听见在那井内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渐渐传出,那是一种咯咯咯的动静,仿佛是对于先前齐缘将水泥块儿丢下去的回应一般。 声音不大,但无比清晰,就仿佛从地缝幽冥窜出来的神鬼在交谈一般,听的让人头皮发麻。在那声音渐渐传导出来的时候,巴图鲁不再念经,只是冲着古井猛磕头,剩下的人则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进退。 巴图鲁战战兢兢,浑身冷汗,不过好在须臾之后,那咯咯咯的动静渐渐消失了。在井口归于平静后,巴图鲁这才起身,铁黑的脸色示意大伙儿出去。待人们都出来后,巴图鲁把铁门一锁,直冲田沫摇头。 “你们不守规矩,鱼我不卖了。” “啊。来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能往井里掉东西哇。再说了,那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的。” “怎么解释?” “我刚才刨下去的石子儿产生的回音特别大,应该是因为冬天水位下降,暴露了地下洞穴一类的空间所导致的。声音在传导的时候会变形拉长,到一定程度,估计就变成咱们所听见的那种井神叫了。” “可我亲眼见过我女人差点让他吃了。” “见过?井神长什么样子,您给描述一下。” “没看清。前些年冬天井水下降的时候,我和我女人好奇进去过一回,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黑影在我面前一闪而过。等我俩回过神的时候,井神已经不在了。” “那还是没看见呀。说不定是您心里紧张。” “对的。而且那种声音也极有可能是地下暗河的水流。只要我们能下入那个空间,顺着声音找到暗河,我们或许还能捉到白鱼。”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下井。” 巴图鲁听急了,他一见田沫等人大有想要下井的意思,当即把头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在之后任凭田沫齐缘软硬皆施,巴图鲁就是不松口。 几个人只谈到中午时分,在下井这件事儿上也丝毫没达成共识,甚至谈到最后他们还把这位迷信的老牧民给谈急了。气急败坏中,巴图鲁竟从屋子里拽出把猎枪来,嘴里还不停地冲齐缘喊着什么蒙语,齐缘不懂蒙语,但他看出巴图鲁明显是动了真怒,再僵持下去,大伙儿都没好处。 于是为了大伙儿的安全考虑,齐缘与田沫相互对视了一个眼色后,便决定先退出去,再让赵大囯从中调和。只是就在齐缘扭身拉门准备回车里时,却突然和门外猛跑进来的一个人撞了满怀,迟滞了行动。 撞击后,齐缘才发现那人是个脸红如苹果的毛头小子。孩子除了脸手冻的通红之外,四肢和皮袍上都还挂着骇人的还冒着热气的鲜血。 “你怎么了?” “赤那,赤那。”孩子六神无主,在与齐缘对撞后,嘴里只是不停的重复着一个词,齐缘不懂蒙语,自然不知道赤那是什么。 不过看那孩子战战兢兢的表情,他感觉那赤那绝对是种恐惧到极致的存在。也因为孩子的嚎啕,齐缘和巴图鲁的矛盾被暂时搁置在了一边。把图鲁扔掉猎枪后直奔那孩子身边,一边检查他的身体有没有受伤,一边用蒙语与他对话。 在他们对话时,赵大囯这才告诉齐缘,这是巴图鲁的儿子特木伦,巴图鲁父子俩的对话齐缘听着像天书,但他还是发觉刚才那个赤那的出现频率出奇的高。而且在父子俩的一番对话中,巴图鲁面相狠的仿佛要吃人。 当对话刚结束,他就再次抄起了枪,拉着儿子大踏步走出门去。 “咱们也去。巴图鲁家肯定出大事了,咱们或许能帮忙,这样可以缓解一下关系。” 田沫的话说进了齐缘的心坎儿。于是齐缘便也循着巴图鲁的步伐,顶风冲出了屋子。他刚一回到雪地中,便被眼前的一幕惊了魂魄。 在巴图鲁家外,到处是鲜血的痕迹,那些血在莹白的山丘上斑斑点点,异常显眼。看的齐缘心惊肉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屠杀一般。 “跟紧我。”来不及细细思索,齐缘本能冲田沫吩咐了一句后,又带着大伙儿奔跑向巴图鲁父子的方向。刚到了他们身边时,正看见巴图鲁端着枪冷冷的望着他家不远处的铁丝篱笆。齐缘顺着巴图鲁的目光,也望向那一面挂着铁丝网的篱笆,旋即他明白了这些鲜血的来临。 此时,那铁丝网上正有一只灰白长毛的巨大动物在滋牙咧嘴。虽然因为剧烈的挣扎,铁丝网已经困死了它的皮毛和四肢,但那动物却依旧在不停地晃动,并贪婪地咬着口中的猎物不放。 而在它口中的则是一只浑身血洞却早已断了脖颈的羊羔。先前齐缘看见的那些血迹,俨然便是从这羊羔的体内流出来的。 “是狼。估计是下雪天没东西吃才挺而走险偷牧民的羊羔。” “好家伙。这东西吃了你只羊羔该咋办呢?” “祂和祂的子子孙孙,进冬吃了我18只羊,三百多只鸡。” 说话间,巴图鲁举起自己的猎枪,俨然是想把这偷羊的贼就地正法。牧民杀狼,齐缘以为天经地义。 可是就在巴图鲁即将装弹的时候,站在他一旁的赵大囯却突然开口,厉声告诉巴图鲁, “巴图鲁,忘了县里的政策了吗?按照老规矩呗,冲动是魔鬼。” 赵秘书一句话顿时如令箭般遏制了巴图鲁的动作。那人怔了半晌后,终究收起了枪,冲那困狼吐了口唾沫后转身就走。 “你咋走啦?这狼怎么办?你的羊羔怎么办?” “哎,别管了,你吃完午饭再走吧,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不是待客的道。” 主人家发话后,齐缘三人合计了一下,都感觉遵从的好。因此在多看了几眼那只倒霉狼后,他们便随着巴图鲁和赵大囯的步伐又回到了巴图鲁的家。 重新回来时,巴图鲁的媳妇儿已经开始做中午饭了。因此在不长的等待后,热气腾腾的白馅饼、羊血肠,还有熏鸡等特产美味便一一上桌。 在这天寒地冻的桌姿山里,看着雪景,听着狼嚎,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馅饼和大块儿的鸡肉,别有一番滋味。只是齐缘因为心事太重,有些咽不下去。齐缘一心惦记鱼井和救人的事情,想重新和巴图鲁建立信任。 为了打破僵局,他在大伙儿都吃过几口东西后,便主动开口,先冲赵大囯破冰道。 “老赵,刚才那狼,为什么您不让一枪打死呢?” “不能够。那狼是保护动物,打死了林业局那边不好交代。” “那就给放了呀。” “你敢放呀。咬人咋办?这个牧民的利益咱不能不考虑,国家的政策也不能不顾及。所以组织上商量了一下,出了个折中的方案,叫各家各户多安铁丝网挂住的狼,就让祂自然死亡。” “那也忒残忍了,叫的撕心裂肺的,这得叫多久才消停啊。” “呃,狼经饿,一般七天吧。” 巴图鲁终于开口,参与到了大伙儿的讨论中来。同时又将手中从吃饭的刀子不停地在肉骨头上戳来戳去。 齐缘是会看人下菜碟儿本事的。故而通过巴图鲁的语气和肢体动作,他立刻判断出这位蒙古大叔心中极度反感这些了。极度反感那鬼哭狼嚎的叫声和这种自然死亡的处决。 由此,齐缘突然想到了一个另辟蹊径的主意。他感觉如果自己能帮巴图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解决狼患的方法,那么就应该能够重新和他建立信任。 到时候他再提入鱼井找鳜泉子的事情,恐怕就容易多了。 第78章 奇人齐正海 齐缘有了初步的想法,但并不代表事情便有了解决之道,因为他不懂狼。虽然保德宫周遭山上有与狼生活习惯差不多的野狗,可也毕竟隔着种族。而且最重要的是,齐缘看家的诡宴本事不是什么上天入地的大神通。 他所学里只有招引豺狼虎豹的技巧,丝毫没有驱散这些野兽的法门。也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齐缘虽然通过这一顿猛餐看出了巴图鲁的所思所苦,却也依旧无能为力。而也随着他的技穷,众人又进入了那种不正常的沉默之中。 不过,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沉默逐渐蔓延的时候,齐缘身边的田沫却突然冲巴图鲁微笑到。 “巴图鲁先生!我这次没有买成您的鱼。你还这么款待我们?我欠你一个人情。” “哎,没有关系。”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我们赊刀匠人最讲有恩必还的,我教给您一个驱狼的法子,让您的牧场永远不受狼患之苦。您看行吗?” “什么法子?” “诡宴,逐兽法。”田沫的话语惊四座。齐缘更堪称四座中最意外的一个,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驱赶野兽的诡宴。 “你要做什么?” “诡宴就是一种独特的食物。这种食物做出来后,狼非但不会吃,反而会掉头跑的远远的,再也不敢回来。我把这个方子交给你,从此以后,你的牧场便可以杜绝狼患。” “哎,你咋说胡话了嘛?唉,狼贪婪的很,没有不吃的东西,况且你城里人没见过了,怎能知道它的秉性。” “试试就知道了。况且我需要的东西也不多,一只虾虾再加上15头洋葱和一撮泥土就可以。” “就这?” “就这些,只要料备齐,我一下午就能做的。” 巴图鲁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下,终于点了头。在对方点头后,田沫笑着起身。在巴图鲁的妻子带他去厨房前,这位赊刀匠的掌刀又回身冲齐缘和贯昶道:“你们俩过来搭把手好吧?” “好。” “你做的这个逐兽宴真能赶走了,别兔子给玩成鹰了。” “你不知道逐兽宴吗?这诡宴还是你祖宗齐正海发明的嘞!我还纳闷儿,你为什么半天都不说。” “齐正海?乾隆朝的齐正海?” 齐缘听了这人的名字,猛想起他在千味集的残卷上看见过这个人名,还听大伯周瑜讲过这个人的事迹,想起此人庖刀本事惊绝,乃是清时乾隆朝数得着的御膳大厨,而且其诡宴之术极其高深。周瑜那道能鉴定古董真假的鉴古汤便是此人所创。 “齐正海还做过能驱赶野兽的诡宴。如果你知道的话,能和我说说这种诡宴的由来吗?” “那你得剥葱头。这诡宴得从乾隆51年的一次围猎说起。事情的起因极其荒唐,居然是因为一块豆饼点心。” 原来在清乾隆51年夏月时,清主为避暑躲热,夏苗秋显而巡猎热河避暑山庄。一路上伺候他打猎放鹰的车架浩浩十余里。在那十余里长的队伍之中,有妃嫔、太监、侍卫、大臣、宫女10万之众。这其中光负责他一人餐饮吃喝的御厨便有49人。在当年的49人中,以特等入意御厨齐正海为厨长。 也正因为齐正海已成御厨主事,故而权力比一般的御厨差差役要大些。可以凭着金腰牌,来往行园,给贵人、娘娘、公主、贝勒们请安问菜,再根据他们的要求,以备茶点和小盛。某一日晨,齐正海照例同内务府太监巡营,问贵族们食茶之事。即行至乾隆贵妃明贵人的行缘时,突见明贵人垫案上摆着一盘散八件,其中只有一块鹿字饼,略少一角,似有两道齿痕。 寻常人若望见这幅景色,不会在意什么,可齐正海乃是庖刀鬼中的魁首啊!只通过这一盘点心,他立刻就起了机警。主管餐点的齐正海通过平日观察,深知这位明贵人嗜吃八件点心,又是其中的椰蓉白糖鹿字饼。 可今日早膳的时辰已过,那块儿鹿字饼上却只有浅浅齿痕,俨然是明贵人食欲全无所致。而这位贵人正值妙龄,一无疾病,二无斋忌,突然食欲下降,便只能是心中郁结。为了搞清楚确切状况,齐正海在垂帘与明贵人问过茶点之事后,转身便将明贵人贴身的一个丫头交出心愿。识前后,询问明贵人是否患有心病。 丫头闻言惊愕点头,随后便在齐正海的利诱下,将娘娘今日所虑之事和他说了。原来明贵人为了争宠,在昨日圣上出行狩猎摆少鹿宴时,特敬了一盒自己亲手所制的南糖桂蜜栗子糕。 她满以为那道香中带甜甜中带糯的软糕能让主上龙颜大悦。却不曾想因为自己手艺不精之故,竟让乾隆从中吃出了一根头发。因为那一根头发,主子败兴,虽未斥责,却也匆匆结了宴膳。这位明贵人则因为惹怒龙颜而战战兢兢,顿生心病。 齐正海在听完小丫头的讲述后,略微思索,旋即意识到自己向上爬的机会又来了。齐正海是个极有心机的人,他自当上膳头以来,便借着备宴和狩猎的时机,多加留意过那些随驾的宠妃和官僚。 早记得这位明贵人风华正茂,举手投足有桃李之艳,杨柳之姿,乃后宫里的鲜枝嫩芽儿,虽只为贵人。然主子宠爱却基于妃嫔同,只因这娘娘年轻单纯,不懂长袖善舞之术,故而至今也未能更进一步。 由此所想,齐正海深以为这位明贵人乃是之潜力股,如果能助她上位,日后也绝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综合种种,齐正海又向明贵人身边的丫头使钱求见贵人一面,以帮她调治心病。那位明贵人则因为惹了圣驾,六神无主,与他一拍即合。 两人见面行礼后,齐正海直奔主题,问这位明贵人想不想摆脱现在的窘境,想不想一步登天成后宫魁首?在这个问题后,他又打包票说,只要贵人胆子够大,那么他就可以帮他办到。 明贵人估计已经要被那一根头发丝吓破了胆子。因此听了齐正海的许诺,便满口答应下来。随后,两人约定了种种密谋,定下了一个诡宴争宠之计。 第二天一早清主乾隆继续起驾北行避暑。车马炮行至热河老泉口附近时,突见林中异动,似有一巨大活物隐藏其中。乾隆眼见活物骚动,以为是鹿马之类便起了杀心。可就在他刚刚取来火枪准备瞄准射击的时候,这位明贵人却突然冲出,以身体挡住了主上的枪口。 突然挡在枪口之前的明贵人惊了龙驾。但面对主子的斥责。明贵人叩头谢罪之余,却又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为了圣上的龙体安康,大清朝的千秋万代,才冒死前来求驾的。 在主子好奇追问下,明贵人又指着那林子言,她昨日夜晚偶得一梦,梦见一老朽就坐于这矮林中哭泣,并对她说,娘娘救我。明贵人见状心软,便与之攀谈,待她详问之后,才从那老者口中得知,原来此人竟乃燕山老妖所患。 燕山老妖对明贵人说,他自明朝宣德年间得道,至今已有大成,明日就要渡劫升天。而他能否渡劫成功,则全在明贵人及其主上乾隆的一念之间。梦中的明贵人听了老人所言后,异常困惑,旋即问他妖界之事与天子何干。 随后那妖精又继续讲,明日正午时分钟,明贵人主上定会在老圈口的一片木林中看见一只黑熊伏地,而那黑熊便是老妖的本体。老妖特别强调,在乾隆举枪射击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若枪下留情,放了黑熊精一条生路。从此祂便渡劫成功,荣登仙界。祂感恩戴德,日后定然保大清风调雨顺,国主十全百岁。 但若清主一念之差,结果了黑熊的性命,祂渡劫升仙不成,定要轮回化作奸臣淫妃,断送掉清朝的国运。 明贵人言之凿凿,又起誓绝不敢欺瞒主上半分。如主上对其所言有惑,她便立刻往那林子里去与黑熊精对峙。乾隆听了明贵人的话,咋舌问她,肉体凡胎,如何能和黑熊精对峙? 明贵人听见主子问询后,又言那黑熊精曾告诉于她,其左爪曾被圣祖康熙射过一箭,至今箭头仍在足,可为信。如果名贵人去取它,定然不会发狂伤人。 说完这神奇的梦中事,明贵人请求只身入林以正其言。乾隆大感惊异之余,思量再三,也准了明贵人的行动。 在之后,明贵人只身入林,掀开杂草灌木,果然让圣上看见了一只双眼通红、龇牙咧嘴、浑身颤抖的巨熊。只是巨熊虽大,一看见明贵人,却立刻收了凶相,畏忌竟掉头便跑。 在那熊跑后,明贵人去而复返,回来时手中握着一只带血的箭头,正就是康熙当年的御用之物。因这一连串的奇事,乾隆对妖精渡劫信以为真,自然对明贵人的仗义挺身大为褒奖,当即把他从贵人升为嫔妃,从此宠爱日驾。又按照那黑熊精所言,自封十全老人,以应祥瑞。 第79章 成败在此一举 “哼,你祖宗挺贼的。从那之后和那位妃子结成了攻守同盟,靠着他和几个大太监宠臣的关系,在御膳房和圣库里只手遮天。” “我听明白了,明贵人身上肯定有齐正海制作的逐兽之食,那野兽惧怕明贵人捂身上的食物,所以不肯伤人。但为什么他知道那灌木里一定有熊呢?” “还是你祖宗安排的鬼宴呗!齐正海派人把蜂蜜和染了血的箭头放在那灌木下。等乾隆经过的时候,又买通窰户,把一头本来被取熊胆的黑熊偷放出来,才成就了明贵人的那个梦。” “咱俩到底谁姓齐啊?这种宫闱秘史你知道的咋这清楚。” “自然也是你祖宗告诉我们的。你以为齐正海是什么好人呢?他得势之后越发蛮横。看我们田家有个闺女长得俏,就耍手段强娶回去做了妾。也因为这层关系,我们家人才了解了一些他当年所做的诡宴之事。” “哦,这么说咱们还是亲戚啊!” 齐缘一听自己祖宗还对赊刀匠人做过这么龌龊的事情,又一次明白为啥齐忠从来没和他提过这位荣光的祖宗。 “行了,继续做诡宴吧。时间不多了。”田沫说话竟然指了指表。这时她已经将巴图鲁媳妇儿给的那一只瞎瞎鼠的骨肉完全分离。待备好肉料后,田沫将齐缘弄好的葱块儿放入炒锅,又加姜糖、盐和植物油,仔细翻炒,最终做成了种黏糊糊的汤底。汤底完成之后,又把虾虾鼠的骨头放进去,以火猛炖。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加了适量的泥土进去,但唯独没有放多余的肉质。 一个多小时之后,田沫的这一顿逐兽宴便制作完成。有没有效果,齐缘不知道,但闻着那炖锅感觉挺香的,十分像前些日子他在家里年夜饭上制作的葱香排骨。 “咸甜适中,又带洋葱香气。你这味儿也太妙了。别回头狼把你这一盆东西吃了,连盆都不剩。” “你知道齐正海当年拿什么给明贵人做诡宴赶熊吗?翻炒过的长白虎骨,老虎乃百兽之王,那味道寻常生物文件都会害怕的。” “怪不得,可这不是虎骨,是虾虾的骨头啊!”“知道虾虾是什么吗?” “一种大耗子,挺祸害庄稼的。这东西我们老家都是一大害,放在草原上我估计害得更厉害。要不然巴图鲁这里不会挂那么多。” “所以在我看见他家墙壁上挂放的那些虾虾时,就已经想到这个诡宴了。你估计不知道吧。虾虾百害。但我有一点金贵,那便是祂们的骨头精庖之后,其气味以及药用几乎和虎骨相同。我拿它煲汤,再添加可以提味的洋葱和泥心,便能制造出和老虎一模一样的气息来。也因此,这一锅东西又叫杀狼羹,狼闻了绝对会惊恐无比,敢吃则暴毙无疑。” “这么狠!”齐缘闻言咋舌,更希望能够尽快看见这诡宴的效果。就这样,两个人借着巴图鲁家的锅灶,一番运作后端着一脸盆,据说能逐兽的杀狼羹,又走回到了巴图鲁面前。 “这东西是我们几千年智慧的结晶,保证让狼吃跑了之后再不敢来。” “哎呀,闻着倒是挺香啊。我都想吃,我都想吃,狼怎么会不吃啊?我怕一拿出去,又给我引来十几只。” “怎么会呢?咱们不是有只现成的吗?端过去实验一下,不就成了。” “你说的太轻巧?那狼让天网缠着,想看狼怕不怕。得把它放了才看得出来。” “那就放呗。” “谁去放啊?”赵大囯的话,让齐缘陷入了另外的一个困局。如果他想证明自己的杀狼羹管用,必须得把狼放掉加以证明。可放狼的工作并不好做,因为毕竟那狼让铁丝网缠绕的太死。如果去放,就得有人贴身拿老虎钳之类把铁丝网剪断,只这个工作便极难找人胜任,也因为难以胜任。在赵大囯提出那个反问后,在场的人们都陷入了沉默。 直到齐缘咬牙抿嘴,举起了手,“我去。事情是因为我们保德宫走到这一步的,我不去说不过去。” “我让贯昶陪你去,也让他锻炼锻炼。” 齐缘回想着前年贯昶在狗王店遭遇野狗时的糟糕表现,知道他去了,非但不能帮上自己的忙,反而还得分心去保护他 。“这种事人多个麻烦。” “我拿着枪陪你。” ”别,狼见了你这阵仗肯定吓得要跑,到时候这功劳算谁的。你也别拿枪站远处盯着我。这猎枪我在老家见过,一打一大片,子弹镶肉里还取不出来。回头狼没打到,您再误伤了我,我还不如让狼咬几口呢。” “可你这样也太危险了。拿把刀。” “什么也不拿,就我自己和你的杀狼羹。我相信你,我相信我祖宗的本事。” 田沫听了齐缘的话,表情猛的一怔。齐缘则抓紧时间端起那热气腾腾的骨头,又问巴图鲁家要了一把用来剪铁丝的长柄老虎钳。忐忑的迈出了屋。 屋子外的山丘上,依旧是冰天雪地里夹杂着赤色的羊血精。这残酷的高原景象瞬间将奇缘的眼睛刺的生疼,心中也更加忐忑。因为忐忑不安,齐缘走的有些慢,在他接近那狼后,发现狼因为铁丝网的扼杀而浑身都是血痕,只有眼睛还露着凶恶的光芒。 这奄奄一息的狼已经无暇顾及羊羔了。但当他看见渐渐走近的齐缘后,却又立刻昂起灰白色的头,冲他露出了白中泛黄挂着血弦的锯齿獠牙,齐缘望着那比自己拇指还粗的狼牙,他心中一阵哆嗦,更忍不住去想。 如果田沫的杀狼羹没有用。如果那狼的獠牙咬进自己的身体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因为最恶劣的结果实在过于糟糕,所以齐缘面对那狼一度踌躇不前。 不过最终他的理智和信任还是战胜了恐惧。遥想起躺在医院里的周瑜,齐缘举起钳子,尽量小心的将缠绕在狼身上的铁丝网一根根剪断。 伴随着他的动作,大狼原本悬空的后蹄渐渐放到了地面。也随着他的动作,那只狼望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狠,表情越来越兴奋。 齐缘从小和山野精灵打交道,甚至那些你救了动物,动物会感激你之类的心灵鸡汤多半都是骗人的屁话。从这只狼的眼睛里,齐缘真正看出的是它有一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灵魂。 一如他过去在老家走红刀时,望着那些猪牛牲口的目光。伴随着齐缘小心翼翼的操作,最后一根铁丝也在一声如弦月样的噔音中骤然断裂。那只狼最后的一只爪子也终于落到了地面。 和齐缘所想象的一样,狼血爪落地后,果真没有如杂志上说的那样摇尾讨好,却张开他的血盆大口,猛然冲齐缘扑来。狼和自己的距离太近了,齐缘知道躲不开,因此本能的将长柄钳子护在胸口做消极的防御。 不过恰在这个时候,这恶狼却突然舍弃了齐缘的身体,转而扭头望向了他身边天所放置的那一盆杀狼羹。随着目光的转移,狼的眼神也渐渐变了。从一开始的愤怒与兴奋变成了狐疑和困惑,就仿佛那味道唤醒了某种写在他基因里的某种古老记忆一样。 但总的来说,狼的反应还算镇静,远不是齐缘想象中那种掉头便跑的样子。野兽在与田沫的汤羹进行了初步的对峙后,又做出了一个让齐缘全然没有想到的动作。他竟然朝着脸盆凑过去,并伸出舌头舔嚼起了那汤里的骨头,似乎全然没有顾忌一般。 在齐缘看来,宁愿自己被狼咬,也不希望狼去吃那盆子里的骨头,因为这无疑向巴图鲁证明,庖刀鬼的汤羹是没有用的。这东西非但不会退狼,反而还会引狼。如若真是如此,齐缘恐怕便再也和巴图鲁建立不了有效的信任,也无法再接近那口鱼井。狼吃骨肉的动作让齐缘异常心揪,但又无可奈何。 可就在他有些急促无奈的时候,那只吃了肉骨头的狼却突然起了异变。在毫无征兆中,那狼突然将咽进喉咙里的虾虾鼠骨头猛吐出来,紧跟着瑟瑟发抖,连连后退。与此同时,齐缘敏锐的察觉到狼的眼神变了,再没有杀气,再也没有狐疑,只剩下绝对的恐惧。 一如齐缘曾经杀戮的那些猪牛在面对刀刃时的样子。伴随着狼的反应,齐缘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将手中的钳子放下,走到那一盆杀狼羹前,轻轻伸手拿出一块肉骨头,递向了狼的鼻子。随着齐缘的动作,狼发出了一声颤抖的鸣叫。随后瘸腿扭身而逃,未及便在茫茫的雪原和山丘间化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 在狼转身的那一刻,齐缘一颗绷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随后,他端着杀狼羹走回巴图鲁的家,并在门口儿看见了田沫,以及目瞪口呆的巴图鲁。 “虾虾,你们这里有的是吧。把这种虾虾羹在旗杆木柱这类地方做好标记,两个星期一次更换,狼就不敢来了。骨头还可以弄成荷包带在孩子或者头羊身上。这样狼就会误以为孩子是只老虎,在不敢加害。” 田沫在讲述这汤羹的用法时,巴图鲁端过齐缘递给他的杀狼羹,依旧是惊愕的无以复加,以至于好半天后,他才开口问道, “你们这是法术吗?” “哪里有什么法术?巴特鲁先生,其实我也可以骗你说这东西是神仙法门,旁门左道,但真的没有必要,因为恐惧和迷信并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亦如你家里的那口井。” “对,不管你再怎么拜,井是否出鱼也只取决于地下水位和水质。井口里那些奇怪的声音也不会消失。” “可,可我女人确实被咬了呀!” “所以我觉得才更应该下去弄清楚这井的秘密。井里如果真有能够伤人的生物,万一哪天祂顺着井口爬出来了,恐怕你们家遭殃的就不止是一只鞋了吧。” “好吧,我允许你们下井。” 第80章 贯昶失踪 “好吧,你们可以下井。” 随着巴图鲁的松口,齐缘一直紧绷的脸终于可以笑了,但只一个笑容之后,他便又绷得更紧起来,因为他有了更麻烦的担忧。 齐缘只是个厨子,没有下井和探险的经验,因此真当他可以面对着那黑洞洞还会发出奇怪声音的神井时,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获得巴图鲁的许可后,齐缘为了安全作业,首先和大伙儿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揣测了一下井下的情况。 根据目前所得的信息,大家以为这井因为有向里输送的气流的缘故,应该不会很缺氧气。再加上洞穴的地质和水纹比较规律,下去之后也不会碰见冰棱或者突然水位暴涨的情况。综合下来,齐缘以为他们唯二需要担心的是可能的迷路以及可能存在的井神。 “迷路好说,我可以带一些毛线,碎纸之类在洞穴下做标记。至于那个井神,我感觉最多就是气压差和地下水的动静。” “我也赞同你的想法,可咱们也该做个万全的准备,弄些防身的东西吧。” “防身,我可以把火枪、匕首和草叉借给你们。” “鲁哥仗义,那现在咱们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谁下去?” 随着贯昶的提问,齐缘才意识到,真正的大问题根本就没有讨论。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难讨论。 “我一个人去,底下的空间有限。一个人进退从容,而且多一个人,多一分危险。你们不是有妻儿,就是身价过亿的,犯不上。” 齐缘的话语气很重,说到最后几个字,竟然有了一些慷慨激昂的悲壮,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味。但就是这件他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一边的田沫却开口提出了异议。 “齐缘。我问问你,在庖刀鬼里我是什么?” “嗯。一派的掌刀。” “那你又是什么?放过去你就是一个二等厨役,而且你连大考都没有过呢,其实连对外自称庖刀鬼的资格都没有。既然这样,你感觉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大包大揽吗?” “呃!” “还有赵秘书是我的客户,卓资山的机场也是我们参股的,你坐着我的直升机来的,来了之后又是我帮你做的诡宴。种种下来,你凭什么总替我做主?” “呃,虽然你说的有点儿道理,可我确实是最适合下去的人呐!我不下去,你让谁去?” “贯昶。你去!” “我?” “看什么,就你!你不是一直想学着扛事儿吗?这次机会来了。” “可我从来没下过井,也没抓过鱼呀。我下回成吗?下回一定。” “住口。你今天要是不下去,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咱爸,或者把你直接送回澳大利亚去,让澳洲政府处理你。” “啊!”不知道为什么,贯昶一听见送回几个字,立刻便如受惊的马般蹦跶而起。随后他再没了刚才那讨好和商量的表情,只是抱着自己姐姐的大腿一个劲儿的喊,让他干什么都成就是不要把他送回去。 田沫一句话立刻把贯昶变成了将要上架的鸭子。在之后,巴图鲁为贯昶准备了捉鱼用的网兜、橡胶防水服等下井的必要物品。齐缘则在贯昶准备下井的空档,好奇的把田沫拉到一边儿攀谈。 “我说,怎么突然对贯昶这么狠。你真忍心让他下去冒险呐?他可是你弟弟。” “见到你之后,我发现贯昶确实太缺历练。说句心里话,我特希望你是我弟弟,而不是他。” “怎么能这么说?呃,对了,贯昶到底在澳洲犯了什么事儿了啊?为什么他那么怕回去?” “哼,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被诉讼了。罪名是策划恐怖袭击。” “恐怖袭击!他?” 齐缘闻言彻底惊呆了,任凭如何想象,也不能把贯昶和那些凶神恶煞见人就砍的恐怖分子联系起来。齐缘是了解贯昶的秉性的,心知他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杀人放火的事情。所以他急忙又问田沫。 “他一定是被冤枉了吧。” “这才是我最生气的地方。索幸他真有那胆子,也不枉背这么一口锅。” 田沫说到这里,瞬间收音,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全副武装的贯昶朝着齐缘和他姐姐走了过来。此时的贯昶,头戴探照灯,身穿橡胶服,手拿长猎枪,背背捞鱼网腰横装鱼用的塑料袋和蒙古匕首。活脱脱一个水鬼的打扮让齐缘看着莫名想笑。 “辛苦你了。回头你出来之后,哥们儿请你撸串儿。” “但愿有命吃吧。姐,我去了。我要是万一没上来,你记得照顾香草和香春,还有花红和柳绿。” “你这么多相好啊。” “不是相好的,是我养了俩八哥和蝈蝈。” 贯昶语罢。摆了摆手,随后便扭身跟着巴图路往鱼井走去。一伙人再次来到鱼井后,巴图鲁将用于捞鱼的大鱼网取来,用上边儿的钢绞线连接了一个铁葫芦。而后贯昶站在渔网里,随着铁葫芦上铰链的撑拽,一点儿点儿的落到井中。 全过程里,田沫和齐缘都扒在井口望着这一切,田沫更是因为紧张,把井口的水泥土都抠出了碎末,直到贯昶落到井底,向地面报了平安后,他才放松下来。贯昶下井后,起初齐缘还是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和脚步声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整个水井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除了那种因气流而产生的嗡嗡声音以及偶尔的咯咯动静外,再听不见别的。 “一上来就让他干这么危险的工作,会不会有点儿过分?万一真有怪物怎么办?” “声音只是风和水流而已,这和你放狼比起来安全多了。” 齐缘的想法和田沫差不多,因此听了深以为然。但即便如此,在贯昶入井后,大家依旧很快陷入了一种焦急的气氛,全都凝视着洞口,聆听着下边儿的声讯。贯昶进入水井,大概五分钟后,那原本用来升降贯昶的钢绞线突然猛烈的震动了一下。 紧跟着齐缘听见贯昶在井下大喊,弄到鱼了,拉我上去!随着贯昶一句话,齐缘原本绷着的心立刻缓和了下来。巴图鲁则赶忙拉动铁葫芦的链条,把锁链链接的钢绞线和渔网拉上,紧在脚链上升的刺耳噪音中。大伙儿都挂着轻松洋溢的笑容,直到用于运送贯昶的渔网出了鱼井重回众人的视线为止。 当渔网上来时,井边的人愕然看那网里根本没有贯昶和鳜泉子。在尼龙绳的渔网和钢绞线之上,只有些腥臭的粘液、碎肉和浊腥。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网兜,井边的人炸了锅。 “贯昶,贯昶!” “冷静。” “吴琪拉来。吴琪拉来。” “我去给消防队打电话。” 在混乱紧张的局势中,顶急的就是齐缘和田沫这两个人,因为自己的错误决策而葬送掉弟弟的田沫几乎崩溃,虽然齐缘死命拉开她,可她依旧要往井口里跳。最终齐缘实在被她逼得不行,便狠心反手打了田沫一巴掌,企图靠疼痛让她冷静。 “你打我。” “我不是主观故意的哈。你这样跳下去,除了缺胳膊断腿儿能有什么用?还是做好准备让我下去吧!你和巴图鲁在这儿等着消防队的吧。” “我也去。” “人越多越乱。”齐缘不想再多无谓的牺牲,也不想再找贯昶的时候分神。可谁知田沫听了他的话,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必须去,否则我就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给你伯拔管。” “你!” “让我和你一起下去!” “胡闹。” 齐缘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惹怒田沫,但更不想让田沫下井里当柴火。所以在她摆出手机冲自己发威胁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将自己的手臂抬起,冲着她的手机把井口处一块儿脱落的水泥丢出。 随着齐缘的动作,田沫的手机被那块儿水泥打了个正着,旋即在冲击力的作用下震颤脱手。而后在手机落地的瞬间,齐缘又冲过去补了一脚,把手机还原成了零件。 “蜻蜓点水,竟然真有这样的本事。” “回头我还你个新的!” 齐缘说话间又叫起了巴图鲁。先一番打气安慰,又在他的配合中穿上了他家剩下的一套橡胶防水服,并拿了手电和用作防身的农用五谷叉。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的齐缘。与先前的贯昶一样,坐进了能升降的渔网兜中,又在巴图鲁的控制下,坐着铁葫芦,一点点的向井中下降。 第81章 下井 铁葫芦的下降速度不算快,因此齐缘完全进入井中,很用了一些时间。在那段时间里,田沫一直在默默地盯着他,表情由刚才的歇斯底里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那种震惊。在与齐缘目光相交的最后一刻,田沫开口告诉齐缘,“活着回来。” 田沫的话,齐缘没回复,因为就在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已经完全遁入了井下的黑暗中。在那一刻,他的耳眼被强烈的反差气流弄得有些模糊。未及齐缘还是适应了井下特殊的气压,也落到了水井最底部,明黄色手电光亮的照耀着。 齐缘并没有来得及观察着井下的环境,因为他刚刚迈出渔网,便感觉脚下黏糊糊的不太正常。待他低头看时,更瞬间被地面的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原来在齐缘脚下,有一大滩混合着血水的粘液,在那粘液之中,赫然有半条红眼雪鳍。乌鳞如蛇,透如白玉的怪鱼躺在其间。望着那半条死鱼,齐缘又喜又惧。他喜的是这鱼果如宴神图上所画的一样,俨然是传闻里的鳜泉子,正可以拿来摆诡宴给周瑜续命,惧的是,漆黑诡境中,他只见半条残鱼和一只落在鱼侧的血手印,却不见贯昶的踪迹所在。而且更加让齐缘揪心的是,那半条死鱼的断口处有极其规律的波浪型伤痕,像极了某种巨大动物的齿痕。 也因为那痕迹,以及贯昶的消失,齐缘正式确认,这黑暗的洞穴中确实潜伏着某种未知的存在。最恶劣复杂的情况就摆在眼前,让齐缘的心又懊悔又踌躇。但毕竟贯昶是代自己冒险受罪,他双肩上又背负有三条人命。 在重重重担的压力下,齐缘还是斗胆咬牙迈步向前。离开井口行入黑暗中时,齐缘才开始留意这鱼井的环境。随即他发现这里虽干,但到处是被水流累年冲刷的痕迹,整个地洞中都是光溜溜的石壁隧道。偶尔碰见一两块石头,也全部都是鹅卵型的样子。 也因为地形被水流冲刷的较为规整,齐缘很快就分辨出这井下的空间是一处人字形的暗河河床。齐缘所站立的地方位于人字形的顶端,最接近地表的位置。在他站立之处的两侧,都是继续向地下更深处延伸的暗河河道,组成了人字的撇和捺,面对着左右两边的河道,齐缘不知该走向何方,因此很是踌躇了一阵。但恰在这时,齐缘突听见自己左侧的河道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啪音,那声音洪亮异常,明显是枪击,而后声音在回荡中逐渐消失。但一切也已足够。 因为枪声,齐缘知道了前进的方向,也知道了贯昶大概率还活着,否则不可能扣响那支猎枪。分析出宝贵信息的齐缘变得激动了起来,更赶紧端着手电和钢叉,向响枪的方向迅速跑去。 随着齐缘的深入,这地下暗河原本干枯的河床渐渐有了湿润,未及还多了许多被抛弃在四周角落的死鱼。鱼井里的死鱼种类很多。齐缘在前进中略看了一下,除了神奇稀有的鳜泉子之外,还有鲫鱼和鲟鱼之类的种类。它们大小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全都被某种生物啃咬过。 在断裂的鱼肉和鱼骨之上,都有着粘稠的液体和那触目惊心的齿痕。因为这些死鱼的陆续出现,洞穴中酸臭腐气的浓度急剧上升。在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中,齐缘的心急剧跳动步伐也不由得慢了下。 种种气象对齐缘起了一个强烈的暗示,让他感觉贯昶的情况不太好。也让他感觉自己如果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会遇见意料之外的麻烦。 因为这强烈的暗示,齐缘每走一步都在接受着剧烈的考验,那种逃跑的冲动和救人的欲望反复交织撕扯着他的思想,那种被人性和本能撕扯思想的感觉让他十分痛苦。但即便如此,重担在肩的齐缘却也还是走出了不知多少米的距离。直到一个灰色的巨大的物体横亘在河道之中,挡住了他的去路为止。 横亘河床的巨大物体隐隐间有头有脚,似龙如牛,俨然是个可怖怪物的模样。也因为怪物过分巨大,齐缘瞬间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压迫感。但略微踌躇后,他还是提起钢叉和手电,抱着绝死的心直面那怪物。随着手电的照耀和反光,齐缘的瞳孔猛的一收。 在巴图鲁家的鱼井下,齐缘看见了极为震撼的一幕,看见在地下河道中横亘的乃是一古老而巨大的石刻巨兽。那石头怪兽是灰白色的,在手电光亮的照耀下,泛着和地下河床的石壁完全不同的质感。又详细观察后,齐缘发现这石兽龙头龟背耀武扬威,基与自己等高。 而在它的龟背之上,则赫然有一块儿比自己的身体高至少三倍有余的斑驳老碑。龟背石兽和他背负的老碑已不知在这河道中耸立了多久,所以上面长满了某种如藤蔓似的黑色物质,显得异常苍凉。虽然石碑有异物覆盖,但齐缘依旧能通过手电的光亮看出。石碑主体的部分写有一串巨大的汉字字迹,在略微辨认后,他还能读出那字迹竟是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齐缘不自主产生念出这些文字后,心里立刻起了一些可怕却又让他激动的联想。齐缘认识这八个字,还知道这八个字本是《诗经》和《中庸》里的经文,更关键的是他还想起这经文。他曾在自己爷爷的家书中也见识过,知道这八个字与齐家有一段极深的渊源往事。 民国时,齐家从北平搬迁到狗王店的时候,主持这一项神秘工程的齐振良在狗王店中挖地三尺,寻找安家立业的根基。并最终在狗王店的土地里找到了一口古井。就在那古井之上,齐振良同样挖到了一块巨大的石碑,而那巨大石碑上所写的文字,同样是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而在那石碑之下,则镇压有一只能够治愈百病的血盏。 又是石碑,又是血盏。面对着虽从未见过但依旧熟悉的景象。齐缘恍然意识到这一口井不简单,它不光是一口天然的鱼井,而且还是某种人工的造物。那石碑就仿佛一块封禁或者警告。 在那石碑之后,应该有某种为古人所忌惮或者崇拜的力量,一如曾经被相同古碑镇压在井口之下的血盏。齐缘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但在这古碑之后,极可能真有一只能够治百病的血盏存在。如果真是如此,齐缘哪里还需要摆什么荒唐的诡宴。周瑜的命,大爷爷日渐薄弱的身体,他爸爸勉强维持的心脏,乃至姜兔的血液病就都有了着落。 随着一系列跳跃但诱人的推测,齐缘的心竟然从恐惧里生出了一丝激动。原本的踌躇也一扫而空,便开始立刻在四周查看是否有什么能够越过古碑的方法。古碑虽然庞大,但是齐缘走进细瞅之下,才发现它竟然和这地下的河道挨靠的严丝合缝。仿佛它就是被古人制作出来封堵这条地下暗河。所有初步的发现让齐缘有些气馁。 不过在枪声、水流以及流动空气等线索的支撑下,齐缘艰险这古碑必然有跨越的办法。所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观察,并将观察的重点逐渐放在了凹凸和阴影最多的驼碑巨兽身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呐,二次观察后,齐缘在石兽的右脚处发现了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裂缝,那裂缝也不知道有何种力量所凿。 经过许多年的冲刷以及深凹地下,且充满了浑水。齐缘那五谷叉试探水深的时候,又恰好从水中捞出了一件铁器,那正是贯昶带下井的猎枪啊。随着猎枪的发现,齐缘确认了前路。 随后他纵身跳入裂缝,淌水向着地下暗河的更深处走去。裂缝里的道路越发冰冷和荆棘。齐缘走在其中已足够压抑。然偏偏这时他背后也不消停,来的路口处竟还燃起了一阵细碎的类似于脚步声的动静。齐缘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因为那火上浇油般的诡异动静,他忍不住想起那些被啃食了一半儿的鱼,想起了那些鱼身上的齿痕。并由此意识到,他和贯昶很可能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因为后方的异动,齐缘加快了行进的步伐。而在好一番疾驰淌水后,裂缝里的空间渐渐变大,身后的声音趋近于无,并逐渐被另外的一种声响所替代。当缝隙的石壁不再碰头之后,齐缘耳畔开始听见一种奇怪的水滴声。 那声音不大,但此起彼伏,就好像有几十只没有关严的水龙头在滴水。而在那些水滴声音的间隔中,偶尔齐缘还能听见一些重物落水的拍击迸溅。 这两种奇怪声音的组合不断回响在齐缘耳朵里,明确的告知他来到了一个巨大又极其潮湿的空间。也随着这些声音,齐缘举起手电环顾四周,随后在水和光影的反射交织中看清了缝隙后的世界。 第82章 她是谁 缝隙后的空间是一个巨大的黑浊的地下湖泊,湖泊四周的石壁抱合聚拢,宛如倒扣的水碗。如水碗的石壁虽然光滑,但依旧有无数的裂缝和洞口。 那些水滴正是从那些裂缝和洞口中滴落下来掉进湖里的。而且除了从裂缝滴落的水滴之外,那些裂缝之间偶尔还有亮晶晶的大块儿物体掉入水中。发出齐缘先前所听见的迸溅之音。 起初,齐缘不知道那些不断跌落的晶体是什么,但当其中一块儿恰巧掉在齐缘脚边的时候,他终于借着手电看清,原来那物体不是别的,正就是一条银鳞闪烁的白鱼。 望着那些从头顶石缝中不断掉落的水滴和鱼,齐缘彻底明白了这口鱼井的结构。这里与其说是一口井,不如说是一个由水流和地下洞穴组成的立体河网。 黑色暗湖则是网络的中心和调节器。每年春夏季节,卓资山的地下水位升高时,那些鱼便顺着河道游移出暗湖,繁衍生息。而当冬天水位骤降,大部分的鱼便又会在重力和水流的作用下掉入湖里,冬眠蛰伏。这是一个由种种巧合组成的奇特生态系统,组成奇观。 但齐缘不是来旅游的。因此只在初步看清了这里的空间结构后,他便放低手电,开始在暗湖的周边石缝及浅滩中穿行搜索贯昶的足迹。走走停停中,齐缘一边用五谷叉探水,一边拿手电向周遭石缝做观望。 起初他没有什么收获,但待他走到一片湖边浅滩处时,突感脚下一阵明显的阻力。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的抻拽住了他的腿一般。随着这明显的阻滞感,齐缘本就忐忑的心马上提到了嗓眼口。与此同时,他小心翼翼的拿钢叉往脚下探去,不多时,竟然从浑水中捞出了一根纤细的红毛线。 齐缘认得那根弧线,那是贯昶先前带入井下用于标记指路的物件,顺着它极有可能找到贯昶的所在。一番折腾后,齐缘终于有了实质的发现,于是立刻弯腰伸手把红毛线从水中打捞起来,又顺着它一点点走过去。 随着红线的引导,齐缘很快走到了水深没腰的地方,并发现了红色毛线的尽头。在那红线的尽头,齐缘看见了一只被红毛线缠绕的漂浮在黑水中的同样黑色的手。望着那红线缠绕的人手,齐缘手指猛颤,但出于责任,他还是抑制着悲痛的情绪,将那手臂捞起。旋即又发现那并不是贯昶的手,而是贯昶带入井下的一只防水橡胶手套。 橡胶手套的发现带给了齐缘一丝安慰,又带给了齐缘更大的紧张。因为这东西虽然不是贯昶遇害的直接证明,但却也宣告贯昶凶多吉少。接连的打击和暗示,让齐缘感觉到异常的困苦无奈。一路走来逐渐增加的压力,到此时已让齐缘不堪重负。 综合种种,齐缘的心境崩溃。为了发泄,也为了救人,他大吼了一声贯昶的名字,那声音在地下的空间里不断回,你想颤抖,但终究还是完全消失。齐缘的呼喊更多的是绝望里的一声发泄,并不指望有什么回应。然而在其呼喊之后,他周遭却突起了回应。只是那回应,并不是贯昶的人语,而是那些从天空中不断滴落下来的水滴和鱼类。 齐缘大吼后,从头顶裂缝暗河中滴落的水滴便开始增加,晶莹剔透的鱼儿也逐渐增多。掉到最后,这地下空间里仿佛在下着一场别样的雨。而且更加让齐缘感到愕然的是,从头顶上跌落的东西,除了活鱼和水滴之外,竟然又出现了那种被不明生物啃咬的死鱼残体。 那些鱼一跌入湖水,便立刻翻眼白肚漂浮上来,并带起阵阵浓郁的腥臭味道。在腥臭和死鱼的刺激中,齐缘意识到他刚才的呼喊太过巨大,恐怕惊动了那早已盘根在这古井之中的那种存在。现在塌醒了,祂要顺着这些缝隙和刚才的声音来吃人了。 因为恶劣的判断,齐缘慌张掉头,一边往湖岸前进,一边寻找可以聚首躲避的石缝。齐缘从湖水里跑到湖边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到达湖边后,天公不作美,正在他瞅准一个一人长宽的缝隙恰为绝佳躲避之所时,一条不知道有多大的鱼突然从石壁中掉落下来,正砸在他的脑袋上。 在坠鱼的冲击作用下,齐缘重栽于地。待他挣扎起来在向那缝隙处逃奔时,这暗湖的顶端突然有一个极巨大的物体带着刺耳的嗡声直扎入黑湖的中心。巨物入湖瞬间便在湖水中央砸起了一朵如大树样的水花,水花带起一阵腥风水浪,将齐缘二次扑倒在地。 因为这一击,齐缘依旧没能进入石缝,反而还得付出巨大的力量,以保证自己不会被倒灌的水浪席卷回黑湖。这是一次有些绝望的挣扎,因为湖边儿石头过于光滑的原因,齐缘使尽全力也才勉强让自己脱离了湖面。 脱离了湖面的齐缘,慌张间立刻回身以手电照耀向刚才巨物坠落的地方。随后他惊觉,在那一滩污水之中,正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贴着水面与自己对峙。在齐缘拿手电照耀那眼睛的时刻,那水面上的眼睛瞳孔猛收,而后风浪排水急速向齐缘的方向冲来。 望着那疾驰而至的血眼,齐缘本能掉头起身,拼全力往那保命的缝隙窜了过去。这一回,齐缘终于顺利的冲进了缝隙。可是他依旧慢了。 就在整个人即将完全蜷缩躲避进去的时候,他露在石缝外边的右腿突然被一种如钳似夹的力量禁锢,并向外牵拉,拉力加深后。齐缘以为定是身后的怪物咬住了自己。因此急于摆脱的他一边调整手中钢叉想向后捅一边儿,又想伸手扒拉石头向前窜。但因为洞太过窄小,潮滑的原因,导致他两个想法都不能实现。徒劳的试了几次后,齐缘终于意识到逃避是不可能的。 与其这样耗到力竭,不如直面这巨大的怪物,先让祂拖出洞外,在挥舞钢叉,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机会。本着死中求生的决心,齐缘最终松开了手脚,而后便被那怪物拽出了洞口。当手中的钢叉能够自由挥舞时,齐缘立刻回身把手电和钢叉冲着那怪物的大概方向猛的送出。这是一场生死之斗。 齐缘的臂力千钧尽在一掷之中。只是就在齐缘千钧一掷之时,他手中的坚韧却紧急停在了半空之中,再不敢向前前进分毫。钢叉急停后,齐缘咋舌惊愕的望着那个将他拽出洞的怪物,旋即开口。 “怎么会是你?” “除了我,还能有谁?” 回答齐缘话的人是一个女孩儿,而且是齐缘异常熟悉的女孩儿。因为这熟悉的声音,齐缘确认把自己拽出洞的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猛兽,而是狗王店的姜兔。 齐缘看着姜兔时,姜兔脸上也挂着不亚于齐缘的困惑。她的模样装扮与齐缘在正月初六那天见到时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积雪和那种病态的柔弱。 “等等。你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你说你遇见危险了,让我拉你出来。” “那我们在洞里干嘛?” “你脑子被冻卡坏了吗?你说贯昶在四口洞里探险捉虫的时候走丢了。让我跟着你过来找啊!” “四口洞,狗王店本身的四口洞。” 齐缘越听越糊涂。在姜兔的话后,他站起身子急忙向四周看去,却发现自己还在刚才那个巨大的地下湖泊之内呀!此时那黑色的湖泊里并不见什么怪物,头顶则依旧在时不时的掉下一些水滴和鱼。 依旧的时间,依旧的地点,唯一不同的是竟然出现了姜兔,这个本该在两百多里外狗王店里发烧的女孩儿。此时竟站立在内蒙卓资山的地下湖边,还口口声声的告诉齐缘,这里是河北省狗王店的四口洞。 这一切发生的太梦幻了,梦幻到齐缘根本就不能理解。 “难道我穿越了。” “有病吧你,你还找不找贯昶啦?不找的话咱们就回去报警。我跟着你在这破地方转悠了两个多钟头了,身上冻的不行。” “回?”齐缘弄不清这突然的状况,便挺想跟着姜兔回去。不过又想了想那至今生死未卜的贯昶,齐缘决定还是先找到他为上,毕竟找到了他,或许也能解开这穿越之谜。 于是在稍微缓解了一下身体后,齐缘再次站身启程,与姜兔一起继续探查这地下湖泊的每一个裂缝。过程中,齐缘数次试探着问姜兔有关于宴神图等地面上的事情,江兔却只说从没听过这件事儿。最后他把江兔问烦了,这姑娘除了一句你脑袋让火烧夹了吗?便不再做任何回答。 驴唇马嘴的对话后,齐缘继续在山洞中寻找贯昶的线索。只是这回因为有了姜兔的陪伴,齐缘突然感觉欣慰从容许多。并很快便在昏暗的缝隙和石头之间发现了贯昶带入地下的塑料袋和标记用的红色毛线。 随着发现物的逐渐增加,齐缘和姜兔渐渐锁定了一个湖边的洞穴,极可能是贯昶走路的地方。而后齐缘打头姜兔殿后,两个人躬身弯腰,向那个弯蜒曲折的洞里前进。这一次齐缘明显找对了方向,在前进中他不断发现断掉的毛线头,手印和划痕。 这些东西都明白无误的告诉齐缘,贯昶曾经经过这里。 第83章 诡异生物的真面目 在姜兔的帮助下,进展开始变得喜人起来。但是一路走来,齐缘也在这洞穴间发现了很多让他揪心的存在。比如地面上那些腐败的鱼的尸体开始多了,而且被不明生物啃食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在深入那条缝隙,不知道几百米开始,齐缘就已经完全看不见鱼了。 遍地只有白色的鱼骨头、鱼鳞,还有那些极其粘稠的液体。望着地面的那些残骸,齐缘本能的以为他在接近一个巨大的食肉生物。所以权衡再三后,他停下步伐,并对姜兔说。 “干嘛停下。” “我感觉你还是回去吧!贯昶我一个人去找。” “有病,他明明就在前边了。这不已经看见了吗?” 说话间姜兔向洞穴的一侧伸手。齐缘举高手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就在十几米开外,隧洞豁然开朗,变成了石室。 石室的正中则有一个由枯树根、苔藓和鱼骨头之类的东西所组成的卵圆形的窝。在巢的正中,贯昶赫然就仰躺在那儿,仿佛睡着了。 齐缘望着满脸惨白的贯昶,心中激动下,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再确认这家伙还有脉搏后,又伸出手猛拍他的脸,企图把他唤醒。 “醒不来的,这家伙明显已经休克了,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吓的。” 齐缘听着姜兔的提示,猛然抬头环顾,越发感觉贯昶所躺的地方就是某种生物留下的巢穴。可具体到什么生物,齐缘根本猜不出,也不敢猜。 “此地不宜久留,马上走。”说话间,齐缘伸出手去,想把贯昶搀扶起来离开此地。可就在他的手即将接触到贯昶的身体时,却骤然停在了半空。 “怎么了?”齐缘在姜兔的问话中缓缓将手放低,指着贯昶的肚子。此时贯昶的肚子不正常的鼓起,他那黑色的橡胶防水服下,正在极不规则的凹凸蠕动着。就仿佛有什么活物即将从他的肚囊中冲破出来。齐缘望着贯昶不断蠕动,凹凸的肚囊起了很多的设想。 不过最多也是最糟糕的一个想法便是,他肚子里的或许就是这魔巢的建造者。或许祂现在正钻在贯昶的肚子上,喝血吃肉,亦如那些死掉的鱼一般。设想过分糟糕,导致齐缘有些踌躇。因此纵然他向贯昶伸出了手,却也不敢将手伸入那防水的衣服下面一探究竟。 不过就在这会儿,姜兔却突然伸出手,大咧咧的往贯昶的身体里摸索而去。 “大老爷们,墨迹什么劲儿啊?” 姜兔说话时已经挽起了自己的袖子,把手顺着领口进入了贯昶的衣服。而后她在齐缘的目瞪口袋里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儿从他衣服里提了出来。 在齐缘的注视中,姜兔把黑色塑料袋打开,露出里边儿的东西展示给齐缘。而在那里边的是几条身为完整活蹦乱跳的鳜泉子。 “我以为是什么呢?破鱼而已,几条鱼就把你吓成这样。真丢人。” “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啊!” “你不是姜兔。你不是,因为姜兔根本不会那么主动的去触碰人的身体,姜兔也不可能出现在两百公里之外的卓资山。最重要的,你的身体不对。” “我是,我是姜兔。” “你骗不了我。我给姜兔擦拭过身体,她被赵无影用火烧伤过,面颊和脖子应该都有伤痕,你没有。而且江兔因为血液病经常打针的缘故,手臂上有针眼。你也没有。” “我,我就是姜兔。这里明明是四口洞,你怎么能说是卓资山。” “这就是卓资山。你我都去过四口洞,那里没有地下湖。没有这些鱼?” “没有?没有!啊。我想起来了,这里不是四口洞。我刚才还在给你爷爷喂水。可为什么我怎么,我到底是什么?” 随着姜兔的自言自语,他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了起来,说的话也渐渐无法让人听懂。而恰恰又在这个诡异的时刻,齐缘突然听见自己头顶起了那种吱吱的动静,并伴随着那个动静。 有一些极其腥臭的东西从自己头顶掉落下来,其中一块儿下掉在齐缘肩膀上。那是一片粘着肉的鱼鳞。望着那鱼鳞,齐缘心道不好,紧跟着,急忙抬头,拿手电照耀向自己的头顶。 随着光亮的照射,齐缘这才发现石室顶上原来也有一条巨大的缝隙。那些不断掉落的鱼鳞和鱼骨正是从这处缝隙里跌落的。而且这深邃的缝隙中,除了鱼鳞和鱼骨之外,还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快速的向下移动。 “那东西追来了,快跑!” “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兔子,赶紧走!” 随着头顶死鱼残骸,越掉越多。齐缘急了。于是也不管姜兔愿不愿意,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姜兔了,只是凭借本能伸出手去拽着姜兔的手臂想把她拉走。然而真当齐缘触碰到姜兔的手腕儿时,他的手却突然被针扎般的迅速弹了回来。 因为齐缘在触碰姜兔肌肤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寒冷。那种冷,仿佛一道屏障,让齐缘根本握不住她的手臂。 “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头顶缝隙中红眼睛的存在终于从缝隙间爬了出来。一如齐缘在圆形湖泊处见到的那般重重的从空中垂直坠下,砸在姜兔身后,将那卵圆形状的巢穴砸的稀巴烂。 当怪物下坠时,齐缘被溅射的鱼骨和木枝划破脸皮掀翻于地。当他挣扎着再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红眼睛的东西就在姜兔背后,而且站起了身体。这一次,齐缘彻底看清了怪物的模样。 老鼠!齐缘只能如此形容那实际体型比人要大太多的生物体。因为除了体型之外,它的一切都如齐缘平时所见的黑老鼠一样,不管是白黄的门齿,毛茸茸的耳朵,还是那粗如人腿的尾巴。 作为一个农村人,齐缘见惯了黑老鼠非但不怕,甚至还感觉这东西有点儿萌。但今日的老鼠萌不起来,他不怕也不行啊。望着体大如熊的怪兽,齐缘被震撼的甚至忘记了抵抗和钢叉。不过幸运却又不幸的是,那大鼠在掉落于巢的一瞬间,并没有冲着齐缘和贯昶袭来,而是颇为感兴趣的低下头颅,嗅闻向正蹲坐在地面的姜兔。 “我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在巨鼠从背后来到江兔身侧的时候,姜兔她依旧抱着头流泪说着那歇斯底里的话,老鼠的胡须碰出了姜兔的皮肤几下后,又缓缓张开了满是鱼鳞的大嘴。齐缘望着那巨鼠的动作,突然意识到姜兔陷入了极端的危险中。 然而他根本就来不及警告或者帮助什么。那巨鼠便已然用血盆之口把姜兔一口吞进了肚中。没有惨叫,没有血腥,同样没有残留。 上一秒齐缘还能看见江兔流泪的脸,下一秒便只能看见那怪物红色的眼。姜兔就这样消失了。 这是齐缘第一次看见一个鲜活如花的人命在瞬间消失,也是第一次看见朋友死在自己面前。那种亲眼看见朋友死掉的感觉,不是用言语能够形容的。 如针扎,似刀砍,比他跟着爷爷第一次走红刀给猪放血时的冲击力还大,也让齐缘充斥着痛苦自责。齐缘质问自己,如果没有顾及姜兔的异常,如果早点儿将她拽离那危险的地方,或许能够阻止这一切吧。 但一切已经晚了,姜兔的命无可挽回,可一切又不算太迟,因为自己和贯昶还活着。为了活着和死去的人,被恐惧击穿的齐缘,心中竟迸溅出了另外一种强烈意识。 在短暂的崩溃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最正确的选择是向死求生。在那巨大的老鼠将头逐渐走向齐缘的方向时,已被恐惧击穿的他心底里迸发出了新的希望。也因为那希望,齐缘将手中的五谷钢叉瞬间挥出,冲刺向巨鼠的头颅。 齐缘的这次攻击没有任何的技巧和分寸,只是凭借本能使出的全力。五谷叉重重的锥刺在老鼠的头颅上,其中一根钢刺甚至还扎穿了巨鼠的眼睛。随着齐缘的得手,老鼠的喉咙发出巨大的惨叫声,身体也剧烈抖动。 但与此同时,祂那如人腿粗比人腿还长的后尾猛的向齐缘的方向抽来,瞬间便攻击在齐缘的额头上。随着如鞭抽一般的声音,齐缘的头被老鼠重重击伤,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巨大的洞穴石壁上。 待齐缘从石壁滑落的时候,他嘴里有了浓浓的血腥味道。被攻击的齐缘因为恶心呕吐了一口,随后艰难地向前爬。可就在这个时候,那巨大的老鼠却抢先冲到齐缘面前,如猪兔羊壮般,冲着齐缘的身体,又是一拱。 巨鼠的力量出奇的大。伴随着这一次攻击,齐缘又飞了起来,落回地面时弄丢了手电,打了两个滚儿才停下了身体。接连不断的攻击下,齐缘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甚至连在地面翻滚喊腾都做不到。可偏偏这个时候,那只巨大的老鼠又一次张开它新红色的大嘴,冲着齐缘连续猛冲过来,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面对迅速接近的死亡,齐缘眼前却只剩黑暗,也因为黑暗,他只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和庞然大物接近时带起的腥风。很快,那巨鼠的腥风到了距离齐缘极近的地方,齐缘的脸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老鼠那长长的胡须。 这时,就在齐缘以为自己即将冲到姜兔的覆辙时,一个很冰冷很柔软的东西突然和齐缘的脸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第84章 布局者 齐缘起初以为那是巨大老鼠的舌头,但很快他便感觉到那并不是舌头,而是一只手。 “我想起我是什么了。” 伴随着那只抚摸在齐缘脸上的手臂,一个略带哀伤的声音在齐缘耳边告诉他。与此同时,一只手电被交回在齐缘的手掌里,让齐缘能够借着灯光顺利的看清那抚摸自己面庞的人。 那人是姜兔。此时的姜兔依旧是正月初六时的打扮,只是皮肤惨白的不像是人,而且她就站立在那巨大老鼠的鼠头上。而黑毛巨鼠则早已不知在何时七窍流血,冰冷如浆。 “姜兔。你。你杀了老鼠吗?” “我想起我是谁了。我想起我怎么来的狗王店了。我想起他们曾经对我干过什么。哼。” “你怎么从祂肚子里爬出来的?” “这是一个圈套,也是一个礼物。” “你在说什么呀?快下来。” “别碰我。我时间快到了,而且真正能救你的人也快来了!” “谁?”“ 布局者。”说话间姜兔伸出一根手指,蹭过齐缘的脸,指着齐缘的身后。随着姜兔的指点,齐缘猛然回头,紧跟着惊愕的看见在自己身后的漆黑隧洞深处,又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望着那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齐缘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抖起来,但他还是艰难的用身体挡在前方,并冲姜兔喊,“兔子,你带上贯昶先走,我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齐缘的话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回应,察觉异常的他冒险用余光看了一眼时,却发现身后此时只剩下老鼠的尸体。突然消失的姜兔亦如她出现时那样匪夷所思。 但面对着又一只巨鼠的齐缘,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个,立刻便将头扭回去,拿手电直照向那双眼睛的方向。随着光亮的增加和那双眼睛的逐渐靠近,齐缘的精神再次紧张。不过又一回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向他走来的却并不再是那种巨大的鼠怪,而是一个人。 “小白。”在那人缓缓走到距离齐缘十几米的地方时,齐缘喊出了她的名字。此时的小白背着一只黑色背包,穿着一身纯黑色的怪异连体泳装,将自己除了头、手之外的地方包裹的严严实实。 除了怪异的装扮,小白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答着水滴,仿佛刚刚经过了泅渡。纵然如此,她身上却依旧没有表现出一丝寒冷的样子。 “看来我来晚了,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和暴力。” “不是我干的,是姜兔。” “狗王店的那个流浪儿,她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着小白的话,齐缘错愕的将刚才他所经历的那些离奇的东西都告诉了小白,更重点说了那乍隐乍现的姜兔。 小白在听完齐缘的话后,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先是一阵齐缘从没见过的震惊从她脸上一划而过,随后她又满不在乎地告诉齐缘。 “那是你的幻觉。” “幻觉。可我明明触碰到她了,而且她还把手伸进贯昶的…………” “齐缘。你沼气吸多了而已。你看祂头上那只钢叉,这老鼠只能是你杀的。人在精神压力大的时候,自然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我理解,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给你吃的乌鸡蛋。严格来说,那是一次诡宴,鸡蛋里边有微辐射定位仪,比米粒还小,但是足够精准。当我得知你来到卓资山之后,我就猜到你们要找什么了,为了让你的旅途更丰富一些,就也跟了过来。” 小白的话说的极其离奇,但齐缘却已经听麻木,因为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在自己的认知范围之内。她似乎拥有某种穿行无阻的能力与巨大的资源,每每在齐缘陷入困顿绝境时,总会如幽灵般蹦跳出来。当然,小白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比如保德宫所在的狗王店,便是小白绝不敢踏足的空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你出现绝对没有好事。” “不。这次我来是为了帮你一个大忙。而且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 “我听不懂。” “那我详细告诉你,你在地下世界所遇见的一切,其实是我临时起意为你做的一个局。” “我们这鱼井遇险和你有关。” “对,这是肾上腺素,给贯昶用了,他就能醒。然后,你带他回到地面,他就可以替代他姐姐的位置,成为赊刀匠和田友佳集团的董事长。从此之后,你就是赊刀匠掌刀的恩人,他们会对你马首是瞻的。” “田沫呢。” “她快死了,在你下井的这段时间,她身上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对她做什么?” “一种能够改变声音的设备。高科技。” 说话间,小白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只类似手机的设备。随后,他将该设备的一个按键摁了下去,并对着那设备讲话。而后在设备里立刻放送出了齐缘的声音。 “田沫,你快下井来帮我一把。贯昶大出血,得先把血止住才能往上抬。我就在井口边,你下来就能看见。” 伴随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齐缘震惊了。他恍然明白,就在自己离开那水井入口的时候,小白用这支设备将田沫欺骗下了水井。 “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让老鼠叼走了她。例如让老鼠叼走贯昶。” “老鼠。这变异老鼠听你指挥。” “一些性息素和巧克力而已。这些老鼠虽然产生了巨大化变异,但智商没有提高,只要找到窍门就可以加以驯化。几百年前断幽人就已经发现的小技巧,你知道你所在的地下空间叫什么吗?” “不知。” “海眼,永远记住这个词。所谓海眼,是一种巨大的地下暗河系统,异常复杂,且高度连通。卓资山的海眼和狗王店的海眼相通,狗王店的海眼又和石景山的海眼连通。这是一个几乎遍布全世界的地下网络,是古人所说的九幽地狱。你我所在的地方,若作比的话,只不过是刚跨过九幽的门框而已。”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那东西叫禁龙石。古人畏惧幽冥的力量,所以派生了许多断幽人。一旦发现海眼,断幽之人便会利禁龙石进行封禁。只是人的力量怎么能和天地相比?千百年以来,海眼不断因为地震和底下河床改道等原因冲破禁锢,让里边的一些奇怪的生物有机会重现世界。但他们毕竟是另外一个生态系统的生物,不适应地表,所以大部分时候也只能在海眼周遭转转。” “宴神图里的故事。这里的白鱼和老鼠全是冲出海眼的怪物。你是断幽人吗?” “很接近,但不是,而且相对于禁断那地下的力量,我更喜欢加以利用。” “你还没告诉我,你让老鼠把田沫抓走干嘛。” “要她死。不过不会很痛苦的。我给她弄了一些催眠剂,然后把她放在一个接近零度的冷水坑里,好让她的体温迅速流失。大概一个钟头之后就结束了。全过程像睡着一样,哦,已经过去43分钟了。” “你!马上带我去找田园,否则我捅死你。” “你太少不经事了。我这么做是为了成全你。” “成全我当帮凶?” “你斗不过田沫,你也看见了吧?赊刀匠有虎狼之心,而且他们的能力、才力、物力都在你之上。如果田沫活着,你和你的保德宫早晚会被她吞的连渣都不剩。她只需要几个合同就足够让你倾家荡产。” “她死了,我就斗得过赊刀匠了。” “当然,贯昶不一样,他是个十足的废物。如果他当了田家的掌刀,你可以翻盘,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不!” “齐缘,我是真心为了你的。不管你理不理解,我为你安排了一条平坦的路,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走去做,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不必有任何责任和负罪感,你所需要的就是按照我给你的选项继续走下去。” “选项,你知道为什么我放弃上大学,反而要来狗王店当一个厨子吗?去年那些事之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我上半辈子活的看着努力,其实是在干一件特别悲哀的事。这件事就是在努力的成为别人的,一个对我自己或许很重要,但对别人却是可有可无的选项。我上学,我考试,甚至我练手艺走红刀都是如此。” “谁人不是如此。” “但我在保德宫不一样。我是在为保德宫创造一个续命的选项,而不是被动的去为别人努力,最终变成别人的一个选项,一个棋子。总之,我齐缘不需要谁为我设计什么,我不需要再做题了。” “你如果救了田沫,她不会感激你,她依旧是你在事业上最大的敌人。” “她挡路的时候我自然去处理,但现在她是我恩人,我得管她。” “好。”说完后,小白从背包中取出了一只哨子,放在嘴中猛吹了一下,但那哨子并没有发出声音。 “你在干嘛?”在齐缘问话的时候,小白从齐缘手中拿过了那支肾上腺素,代为注射进贯昶的身体。随后她才回答齐缘。 “哨子发出的是超声波,不是给你听的。” 说话间,小白又伸出自己的手,突然以虎牙将中指咬破。而后她将流血的中指伸向齐缘的额头,又告诉他不要动。 “为什么要在额头点血花。” “眼睛,只要不出洞,不要把额头的血弄掉。” 小白如此告诉齐缘。而后在他额头正中的位置按下了一个血色的指印,随后又在贯昶额上做了相同操作。做完这些后,小白再次打开了她的怀表。 与此同时,齐缘感觉四周洞穴石壁上的水滴又一次密集了起来,中间依旧夹杂着鱼鳞和腐鱼之类的东西。望着异洞,齐缘知道了刚才小白吹哨子的用意是什么,也知道即将有什么东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即便如此,当有一团灰白色的东西从他头顶的缝隙落在身边时,齐缘这也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震惊与后怕。 第85章 绝境 石缝隙里掉落出来的依旧是一只大鼠,只是这只大鼠比先前齐缘击倒的那只黑鼠还大,而且通体雪白。更诡异的是,这只老鼠拥有三只眼睛,一如狗王店里的那只野狗王一般。 巨大且有三只眼睛的白老鼠带给齐缘的是纯粹的压抑。但小白却若无其事的走到那只老鼠面前,甚至还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一块儿巧克力一样的东西进行喂食。大白老鼠似乎很受用,小白的巧克力在吃掉那东西后发出了吱吱的动静,仿佛在笑。在巨鼠的笑声后,小白趴附在鼠的耳边,又不知说了些什么。 随后,那巨型白鼠离开小白来到齐缘的身边,并伸出粗长的尾巴将贯昶卷起,犹如背包般附在背后。 “别紧张,祂们是地下世界最好的交通工具了。骑到背上,祂会带你去找田沫的,只剩十分钟。找到之后她还是否活着。我不保证。” “和我说句实话,你是地蛹夫人吗?” “我姑且算是她的一根头发吧。” 小白给了齐缘一个异常诡异的回答和微笑,随后猛的拍打了那老鼠的后肢一下。在小白的刺激下,白鼠一跃而起,竟然带着齐缘和贯昶窜进了他们头顶的缝隙。 在之后,白鼠化身成了攀岩运动员。在这齐缘和贯昶不断地在时宽时窄的狭缝中奔走。过程中,齐缘双手死死抓着它厚厚的皮毛,虽几次碰壁,但也有惊无险。在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途后,巨型老鼠猛然停住。 随后,齐缘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又到了一个半封闭的石室之内。这一处石室不大,但到处都有缝隙做连通石室的正中央有一如浴缸样的黑色水潭,水潭正中间正躺着填墨。因为黑水潭过分浑浊的原因,齐缘只能看见她惨白的脸。 一看见被水浸泡的田沫,齐缘马上跳下。老鼠被连拉带拽,将田沫弄出水潭,并摸了她的呼吸和脉搏。旋即感受到了她的气若游丝和体温失衡。在探查到田沫只剩下半口气候,齐缘不敢耽搁,立刻扭头望向那只将他们带到这里的巨型白鼠,连比带说的,“呃,带我们出去。” 随着齐缘的问话,三眼的白老鼠微微歪头。而后突然如一只精斑一般开始给齐缘作揖,并且嘴中又发出那种吱吱的如笑样的声音。 白鼠的反应让齐缘满脸黑线,并突然让他想起小白曾给这只老鼠奖励巧克力的景象。因为小白先前的动作,齐缘猜测这老鼠似乎在讨赏。但齐缘手里没有巧克力,因此在略微踌躇后,他只能把放在塑料袋里的鳜泉子弄出一条,递给那老鼠。 珍馐递在白鼠面前时,祂低头闻了闻,齐缘虽然不懂鼠的表情,但下意识感觉他对这鱼的反应不如先前见到巧克力时机灵。而随着这白鼠在闻过后掉头而走,更是直接证明了齐缘的所想。 “哎,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在老鼠放下贯昶掉头爬进齐缘头顶的隧道时,齐缘冲他绝望的喊了一声。但那白鼠没有任何停留,在齐缘语闭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缝隙之间。 因为沟通不畅,齐缘气走了出去的希望,没了白鼠,齐缘不可能带着两个昏迷的人离开这地形异常复杂的海眼。 无奈中的齐缘在稍微稳定了情绪后,只能先回身探查贯昶与田沫的伤势,看这两个人有没有苏醒的希望。他俩至少得有一个人能够醒来,他们才可以试着移动。又一番检查后,齐缘发现贯昶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大有醒来的希望。 但他姐姐田沫的情况却在持续恶化,身体温度依旧过地。望着糟糕的田沫,齐缘立刻意识到,如果想给她续命,就必须把温度升上来。只是眼下他们身在昏暗地下,一无木柴,二无被褥,根本不可能为她弄到热量来源。除非一想到这个想法,齐缘难免有点儿不好意思。 但为了救人,他自知实在顾不了那么许多。因此,在拿定主意之后,他还是伸出了略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开始给田沫解开皮衣的扣子。一个、两个、三个。齐缘的动作还算顺利,但就在他即将把那件羊皮一砍肩的扣子彻底解开脱下的时候,他身后却突然有一双冰冷颤抖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王八蛋。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占我姐便宜!” “我操。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 “我是在救她。” “救人。救人。用脱衣服吗?” “她浑身湿的这衣服已经不保暖了,得把水分甩了,重新给她穿。” “啊。” “你瞪那么大眼睛干嘛?过来帮忙!” 齐缘自知没时间墨迹,因此在贯昶大睁眼的时候,他已将田沫以肩膀顶着扶起。先将她的羊皮袄脱下,又把她的皮靴、外套和袜子等都脱下来,尽量拧干水分又穿回去。 艰难的脱又艰难的穿后,齐缘暂时保住了田沫的体温,但就在他扛起田沫准备离开时,却惊恐的意识到他们可能回不去了。面对着来时的隧洞,齐缘不可抑制的起了绝望。因为带他们来的巨鼠沿途攀爬过了很多岔道。那些地方齐缘纵然能够凭借记忆找到,但是也不可能如那老鼠一般直上直下,所以想要原路回到地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前路茫茫,但齐缘却依旧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因为他知道说出真相于事无补,反而可能造成队伍的崩溃。他现在带着田家姐弟踏上归途,与其说是在寻找出路,不如说是在创造希望。黑暗中的摸索前进,一如齐缘想象的那般不顺利。而且随着手中手电光亮的逐渐缩小,贯昶最先开始动摇了起来。 “齐缘,咱到底能出去吗?” “赵秘书叫了消防队了,没多久就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可那种大老鼠怎么办?我可是差点儿被祂们吃了。” “老鼠被我杀了,要不然我怎么找到的你?” “可我姐怎么办?嘴唇都白了啊。” 齐缘闻言不得不停下步伐,将田沫放在了地上。再次查看田沫时,发现她的状况二度恶化了起来。齐缘伸手摸她的额头时,既已感觉不出她的皮肤温度和周遭的石头有什么不同了。 “热量,必须给他创造热能。” “你不是会御火八法吗?快生堆火呀。” “我那是御火,不是变火,能做我早做了。” “咋办啊?”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方法?快说。” “鳜泉子。” “不行。鳜泉子的血是有毒的,我姐又这么虚弱,误食了必死无疑。” “鳜泉子是大补且易于消化的食物,至于毒性,我们把血放掉就好。” “我不会过江刀。” “那就用我的七星杀,把刀给我。” “危险太大了,要不让她吃那些地上的死鱼。” “那些死鱼是腐败的,吃了必死无疑。” “你知道我和你姐斗过赖食宴吗?宴席上我处理过河豚,河豚心肝脾肺肾都有毒,我也能弄好,这鳜泉子,只有血有毒。更不在话下的。” “这样啊。亲呐,我姐的命可就在你这一刀之下了。” “闭嘴吧你!” 齐缘愤怒的回应贯昶,而后将蒙古匕首拔出。刀鞘以卵石做砧板,将一条鳜泉子放置其上。白鱼如玉之,一被齐缘提起,便疯狂扭动黏滑的身躯。 匕首似星月,在手电的照耀下反射着齐缘极其严肃的面孔。 第86章 热量 鱼不是齐缘熟悉的鱼,刀不是齐缘熟悉的刀,在这种情况下给鱼放血取肉。齐缘没有把握,更也实在不知道鳜泉子的大脉应该在什么地方。 不过在短暂而细致的观察后,他猛然想起先前田沫在赖食宴表演过江刀的时候,在河豚鱼头与身体交织的地方下了一刀,切出过一道柳叶凹。 而后河豚的鲜血便顺着那柳叶凹快速流出,已近于无。齐缘以为田家的过江刀是久经考验的脍鱼刀法,应该有触类旁通之用。如果他照着田家的做法去弄的话,赢面儿应该大,况且他有七星杀的底子。 又细看过一遍田沫的表演也算是有个基础。综合这种种考虑后,齐缘拿定了主意,立刻摁鱼准备下斗。 摆好姿势后,他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田沫走过江刀时的样子,一边将蒙古匕首的刀尖瞄准向鳜泉子可能的要害。 “轻举如柳絮,迅下如奔雷,刀眼相通处,听到曲中和,运刀如此时,触类旁通日。” 不知是紧张还是专注,运刀前,齐缘不由自主的念出了他爷爷曾教过他的《七星刀诀》。 而当诀尽,歌停时,齐缘立刻如诀中所说的那般奔雷般下刀,瞬间便在那条鳜泉子的头身结合处刺出了一条形如柳叶的狩口。 唰的一声吼,那条鳜泉子瞬间从伤口处喷射出了鲜红的血流。紧跟着整条鱼如崩断的皮筋儿般侧身弯曲,再不运动分毫,唰唰唰,一刀结束后,齐缘又跟进了无数刀,以七星杀中最细腻的柳叶削之法,在鱼身上分肉剔骨,取肉去脏。没多久便把一整条鳜泉子分成了拇指长短、通体透明、五骨软糯的鱼肉片。 在之后,因为怕田沫消化不了,齐缘又将肉片切成细条,并用石壁周遭的一些还算过得去的水洼进行了洗涤。这才敢拿到田沫面前。 “田沫,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喉咙动动。” 举着鱼肉条,齐缘试探着问了田沫一句。随后田沫在贯昶和齐缘的注意中,竟微微蠕动了一下喉咙。 田沫的状态比齐缘想象的略好些,但是有限。他观察到田沫还有意识后,立刻争分夺秒的让贯昶将田沫的牙齿掰开。自己则用手捏着那鱼肉一点儿点儿塞到田沫的舌头上,并嘱咐道,“把它咽下去。吃了你就能活。你办得到的。” 在齐缘的鼓励中,田沫的舌头和喉咙微微蠕动。齐缘和贯昶在松手后都望着她的动作,进入了一种焦急的无奈的等待中。 鱼已入喉,如果没毒,那么田沫应该能够获得宝贵的热量,从而挺过来。但如果鱼肉有毒,那她现在已经领到了一张不能退换的地狱车票,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生与死已经注定,外人只能静静的期盼奇迹的发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齐缘他们并没有等来奇迹。田沫的脸开始陡然变黑,原本气若游丝的喉咙更是突然剧烈的痉挛起来,并发出不正常的咳喘声音。 “中毒了,快把鱼肉弄出来!” 贯昶担忧的吼着。说话间,齐缘把田沫扶起,贯昶则猛拍她的后背,两人好一阵折腾后,田沫酥喘一声,终是将那一小条鱼肉吐出了口。 鱼肉出口后,贯昶如哭丧般的抱着他姐嚎啕大哭。齐缘则急忙将那一小条肉捡起来,仔细的看。 “你姐没事,这鱼肉一丁点儿都没下肚,也没咀嚼的痕迹,怎么可能如此快就中毒。” “啊?那刚才怎么回事儿?” “咽到咽喉那里是没力气,咽不下又吐不出,她太虚弱,已经完不成吞咽动作了。” “啊。我这苦命的姐啊!” 随着齐缘的分析,贯昶又一次抱着姐姐痛哭起来。齐缘则默默地将那些鱼肉拿起,只略微踌躇后又放在自己的嘴里咀嚼。 咀嚼了十几秒后,齐缘推开了贯昶,又硬着眉头抱起田沫,掰开她的嘴,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齐缘的一番操作让贯昶看得目瞪口呆,仿佛木雕。 以至于当齐缘二次把鱼肉送进嘴里嚼的时候,他才含着泪向齐缘吼道,“你个人面兽心的又占我姐便宜!你得负责。” “滚蛋,谁他妈占便宜了,你姐已经虚弱到连鱼条都咽不下去了,只能吃肉糜。我嘴对嘴,是为了把肉糜推到她嗓眼儿处,好让她咽。” “这样啊,不对,你就是想占便宜。为我姐这事儿我也可以干。” “滚蛋,你以为我想吗?鱼肉可能有毒的,我怕你死。” “姐,你尽量吃,这只是为了救你命。” “你姐比你清楚多了,要不然她当不了你们家这个掌刀。” 说话间,齐缘又一次分开了田沫的口腔,先将肉糜送到她嘴中,又拿舌头尖儿一点儿点儿的推到她口腔能够吞咽的地方。一番艰难的操作,齐缘将软糯多汁的雪龙鱼肉喂了田沫十几口,把他自认为安全的白肉部分都送进了她的食道。 在之后,齐缘和贯昶便只能借着手头那只光亮越发昏暗的手电焦急的等待观察。此时,齐缘周遭的气氛降低到了冰点,在这个如坟茔幽名一般的世界中,除了偶尔的水滴声之外,便只有贯昶的抽泣。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贯昶的抽泣也渐渐停了下来。 “齐缘,我是不是特无能啊?” “没有,你挺有潜力的,只是和你姐说的一样,缺少历练。” “我知道自己缺练,可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什么事儿都办不好。找你们保德宫谈并购,谈出宴神图来,下井抓鳜泉子,把我姐给带沟里了。在澳洲留学,莫名其妙成了通缉犯,还说我策划恐怖袭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要不是你帮忙,我伯他们早死了。下井抓鳜泉子你不是也弄到了?至于澳洲留学,你到底怎么成了恐怖分子吗?” “因为我唱歌,我在同学的生日派对上唱歌,让人家录下来了,又发到校网上去了。” “唱歌都能当通缉犯。你唱的什么歌?” “咱小时候常唱的那首啊!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啊…………” “我要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线,赶快跑。砰的一声,学校炸没了。” “对嘛,我哪儿知道外国人他这么较真儿,直接被人举报了。第二天asis和五眼联盟的特工就把我从宿舍床上揪起来了,整整审了我五天呢。” “万恶的帝国主义。那你没请个律师什么的。” “我当时怕的不行,刚保释就坐飞机溜号了,不跑还有的告。跑了就坐实了。在国际刑警撤销通缉令之前回不去的。” “唉,真难为你了,能平安回来就是万幸。” “你别光冲他说好的,口无遮拦活该遭罪。” “姐,你缓过来了。” “你做的很对,我欠你一条命。这么被动的等下去,咱们不能得救。” “手电快没电了,黑着灯,咱们胡乱走不安全。” “贯昶,你找块石头来,不要太大。敲击石壁,不要太急,保存体力。如果有人救咱们,会听见的。” “姐,还是你厉害。” “麻烦你过来一下。我有件大事要托付你。” “。” “不管我出不出的去,都托付你一件事,照顾我这个弟弟,他不如你。” “说什么呢。你肯定出的去。”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如果侥幸出去,我现在这身体是跟你走不回去了。但你得继续前进,去做诡宴救人。你还得带上贯昶,让他多见识多经历,就和你一样,学着当一个能挑大梁的庖刀鬼。” “成成成,你先休息。” “口说无凭。” “这也要合同吗?可现在没纸啊。” “不是合同。我知道你们保德宫的老规矩,你和他当着我的面结拜个把兄弟,我就放心了。他是弟,你是哥。兄弟同心,其臭如兰,若生二心,天打雷劈!” 第87章 得救 “啊。姐,我比他大一岁,就算结拜也应该我是哥吧?” 齐缘听了田沫的话没那么大反应,但也真是佩服田沫的心性。如此艰难的时刻,她还在担忧事业和弟弟,不愧是能当掌刀的女人呢。 齐缘不是个爱较真儿的人,见贯昶对认大小之事有些踌躇,便准备推脱这件事儿,保全他的脸面。可谁知道,这个时候,田沫突然开口冲贯昶,愤愤道, “让你认你就认,想让我死不瞑目吗?” ”哥,从今日起,你我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兄弟同心,其臭如兰,若生二心,天打雷劈。” 齐缘没想到田沫的话这么有杀伤力,当时便有些无措。不过在田沫的瞩目和贯昶的意气之言间,他终究接受了这一切。从贯昶跪下,说了相同的话,又颇为郑重,但感觉别扭的叫了他一声,二弟。 “你们俩一结拜,我也就等于是你姐了。从今天起你也就成赊刀匠的人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从今天起你都是一身二门。我们赊刀匠也会把你当门里人看得。” 齐缘闻言愕然,没想到田沫居然在这里给他挖了个大坑,用这种方式吞并了自己。 齐缘当然不想当什么赊刀匠,但望着田沫那得意却又异常虚弱的微笑,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拒绝的话。 最终,齐缘只得心中苦笑,并感叹,小白诚不欺我呀。拜也拜了,认也认了,齐缘再无奈,也只能接受既定事实。 随后,几个人继续轮流拿石块儿在石壁上敲基础声音,而不知道在敲击过几百次还是几千次后,他们终于听见了人的呼喊。 看见了隧道里闪烁起手电的光亮。随着光亮,有人冲他们呼唤了一声。而后很快有几个穿着橙色制服的消防人员抬着担架迅速接近他们。见到活人的齐缘,开心的像个孩子。 他与贯昶急忙把田沫交给了这些专业人士,又忙不迭问了地面上的情况。在回到地面的路上,消防队告诉他们说,他们进入地下空间已经八个小时。 这期间,因为海眼地形的过分复杂,搜救的进展缓慢。可以说,如果不是田沫让贯昶拿石头弄出了声音,齐缘他们恐怕真有可能陷在这迷魂阵里,永世不得翻身。 齐缘听完消防员的话后,满心的后怕,回去的愿望也更加迫切。贯昶听过后却战战兢兢的问消防队员,有没有看见这洞穴里边儿的大妖怪? 消防队员听了贯昶的话,茫然的摇了摇头,说,除了那瘦头石碑,再也没看见别的什么不正常的东西。齐缘知道,现在贯昶的情绪身体都不稳定,便也没有就此多言。 齐缘他们获救后又用了一个多钟头,才在消防人员的帮助下出了鱼井。田沫因为太虚弱,一出井口就被救护车紧急送往了呼和浩特的大医院。 不过田沫就是田沫呀! 就算是打着点滴,她还在吩咐贯昶业务上的事情,还吩咐贯昶给他的管家王七三打电话,要飞机回去继续帮齐缘救人。 或许因为久经商场的缘故,王七三的效率高的离谱。在贯昶打出电话仅仅四十多分钟之后,齐缘便在头顶上听见了那耳熟能详的直升机的旋翼声。 随后,王七三如变戏法般带着两个人进到巴图鲁家。他将随行那两人留下处理鱼井的善后,又为齐缘和贯昶带了一些快速恢复体力的药物,以及封装鳜泉子的保鲜盒。 待他们将鳜泉子处理好,三个人搭打直升机回了北京。 “齐先生,我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第一,你伯的状态开始恶化了,白血球大量坏死,估计很快就要引发肾衰竭和因子风暴。权威专家说,他们最多在坚持48小时。” ”还没有查出引发中毒的病原体是什么吗?” “还在查,第二件事,姑且算是个好消息,是天狗卫的吴二口老先生有情况要跟你以及田少爷讲。” “难道是他从宴神图里又看出什么了啊?” “老先生不肯告诉我们,但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好消息。飞机上不能打电话,不过一会儿下了飞机,我会安排你尽快和他见面谈业务。” 王七三说到做到。他们的飞机在空中飞行了三个小时后,到达了北京郊区的一个小型飞机场,并赶在太阳升起时平稳地降落下来。 齐缘与贯昶几乎在双脚踩地的一瞬间,便又被王七三转送进了一辆黑色的大车。而在大车的后座上,齐缘真就看见了正抱着宴神图喝着小家伙儿的天狗卫掌刀人吴二口。 “吴爷,这次去卓资山找鱼泉,我们差点儿就回不来啊!” “听说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二口说话间拍了拍手里的宴神图,脸上突然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喜色。 随后他伸出两根手指示意,齐缘和贯昶向他那边儿靠过去些。 “看出来啥了,爷。” “这《宴神图》我咂不出味儿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家行宴图,而是一幅藏宝图。” “藏宝图!!!” “等回了院子里,再和你们细说。我估计这东西和你太爷齐振良当年离开北平迁居到狗王店有大关系啊!” 齐缘闻言微微点头,见吴二口希望保密,他便扭头向窗,不再多问什么了。归途中,齐缘一边望着窗外的街道和雪景,一边思考他这一路以来的种种诡异与巧合。 一开始,奇缘遇见跕影人时,以为只是自己见义勇为的巧合。后来跕影人无意中触碰了宴神图鲁班所里的机关,齐缘也以为是巧合。 按照《宴神图》里的指示远赴内蒙寻找鳜泉子。齐缘仍以为是巧合,但当他在海眼中看见了断幽人的遗迹以及小白所驱使的巨大老鼠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绝不是巧合。 即便不是被人刻意设计出来的,也一定有某种必然因素掺杂在其中。四口洞,齐缘的老家,卓资山,这些地方齐缘有的熟悉,有的陌生。但他们似乎都能用血盏和海眼两个词串联起来,似乎都能和小白这个过分强大的存在联系到一处。 由此,齐缘很自然的以为自己或许早已卷进了小白争夺血盏的又一个阴谋中来。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也许救不了人,却只能给小白徒增嫁衣裳而已。 也因为小白的数次出现,齐缘对于靠鬼宴救治瑜的事情更加没有信心,甚至他感觉这或许就是小白设下的一个局。但齐缘没有办法不继续走下去,毕竟周瑜只剩下了48个小时的窗口期。 本着最基本的人性,齐缘看见寻常路人受罪,都要去尽力挽救。更何况周瑜还是保德宫真正的元老,是保德宫中最无私奉献,最让人佩服的大师兄。 齐缘不能看着周瑜就此死掉,也不能看着他的孩子一夜之间失去双亲成为独孤。因此纵然明知道这一趟鬼宴几乎是瞎闯乱来,却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撞,哪怕头破血流。 大车一番颠簸之后,把齐缘一行从京郊又拉回了原先暂住的那座四合院。再次回到四合院时,齐缘看见这院子里有好多的人进进出出,全都穿着特别职业的白色厨师服。 “这是我们赊刀匠最精锐的厨师团队了,他们现在归吴老调配啊。按照田小姐的吩咐,我们已经把鬼宴中能够制作的菜肴,按照吴老先生的吩咐全部复制了出来。只剩下鳜泉子还没有弄。” “那快让他们去弄。”吴二口说话间示意贯昶将鳜泉子交给王七三,待他离开后,吴二口则拉着齐缘和贯昶的手进了这四合院落,貌似最偏僻的一处房间。 “这图所有的器皿用具都是皇家气派。康熙御用,按理说其夜宴归置也应该是写实的皇家气派才对。可是我仔细看了之后,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图的秘密除了那些菜肴之外,还藏着这些盛放菜肴的盆碗之间外。” 第88章 保德宫出事 吴二口指着那张精致图册上的菜肴告诉齐缘,他们按照古时的大宴礼仪,菜点的摆盘儿也是极有讲究的,不像现代人吃饭一样简单的把大菜按冷热正点的顺序一放便好。封建帝王普遍自认为是真龙天子、紫微星下凡,所以不管是上席、中席还是长膳,除了吃的好之外,还都要由专门的思膳官结合钦天监所提供的天地立法、黄道凶吉进行菜品摆盘,以顺应天和。这套独特的摆盘规则极其复杂,除了按照皇帝个人喜好进行摆放之外,还必须参考天圆地方、五行六合、七经八维、九尊十全的义易理学说不断进行调整。为了顺应所谓的天意,宫廷里发明了诸多摆盘的名头和讲究,极其华而不实,所以辛亥革命后便已几乎失传。有部分流传到民间的,则渐渐演化成了中餐礼仪中的头三尾四、茶壶嘴不能冲人,筷子不能横着放,鱼背不能冲老人,筷子不能交叉等等小忌讳。“咱们吃饭的时候的那些忌讳,大部分也是这些个皇帝发明的,为的是稳坐江山万年长。我们天狗卫,自宋代入宫廷,过去虽然不做宴席,但却的宫里唯一全懂这套摆盘本事的。”“您高明,我们着急救人时间不多了,这幅图里的菜品摆盘,您看出什么门道了?能不能说直白点?”“年轻人这么没耐性,不讲前因后果,你们不会懂的。这图里所有菜的摆盘都不对。比如这道软丁雪龙,它应该摆放在西北边儿,而不是东北边儿,因为西方属白,雪龙又是水产,在五行中水属偏北。再比如这道春笋炖白鸡,它应该在桌子的东南或者正南,鸡头和鸡翅应该对着皇帝示意为南鸟北朝,众望所归。”“这幅画又不是地图,您怎么知道具体方位啊?而且这是给狗吃的宴席,万一是狗在争抢的时候把食物给弄乱了呢?”“哎呀,臭小子,不学无术,怪不得一代不如一代。多思考,多观察细节。那桌子上画的狗头怪物只是个象征,虽然怪诞,但其余的部分是完全按照大臣的气派和实力画的,连皇帝都没有动筷了,他们怎么会动?再说了,这图里只要有帝王,便已经把方位标出来了吧。”“古人讲究等级,连坐的方位也有等级。皇帝是九五之尊,不管是坐宫朝会,还是饮宴吃茶,永远是面南而坐。”“还是保德宫的有根苗啊。图画里的排场家伙全都是御膳的讲究,唯独这盘盏的摆放不合理智,这是最大的破绽,也是最大的线索。所以我以为啊,宴神图的秘密极可能是在这摆盘之中,悟透了这摆盘里的门道,咱们才能真正了解这些东西到底想表达什么。”“你不是说你知道这里边儿的秘密了吗?合着你不知道呀。”“嗯,没有尽之而已,不过呀,这图是个藏宝图啊,绝对是跑不了的。”“你又怎么知道?”“明摆着呀,你不是说这图是你太爷齐振良带到狗王店的吗?这图里还有一段隐藏的往事,和狗王店的宝藏传闻有关系,一定是你太爷得到这图后,从中悟出了那个镇西神武大将军的封地所在,想盗挖财宝才搬家定居的。”“也只有这个解释能澄清当年齐振良莫名其妙退出食中天跑到狗王店的事儿。说来说去,根源还在你们保德宫上,你又算半个狗王店的人,这鬼宴摆盘里的秘密,恐怕只有你能最终破解。”嗡,仔细想想。姜兔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千味集里的御膳排场,小白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哦。“看出门道了。”“有发现。”“呃,没有,脑子特别乱,烦。”“烦就歇一会儿,哎,哥们儿可饿得不行了,要不和我去趟厨房,垫吧垫吧吧,顺便看看这图画里的鬼宴还原的怎么样了?我没心情,借你手机用一下,我出来这么长时间,狗王店那边肯定不放心,我得给保德宫里回个电话,问问那边情况,顺带报个平安。”“好,爷,您要吃啥不?”“整碗面就行。”“好嘞。”“喂,哪位?”“你是段飞,齐小豆的合伙人?是我,齐缘是吧。找姜兔?”“嗯,麻烦您叫一下她。”在先前的时候,姜兔说这个家伙毛手毛脚,打宴神图木匣和赵无影遗留在保德宫的傀儡的主意。为了让这人老实点儿,齐缘让姜兔给他饭菜里偷下了巴豆叶子。如果这家伙吃了有巴豆叶儿的食物,现在必定在床铺上躺着,或者在茅坑里蹲着,根本不可能接齐缘的电话,还如此中气十足。所以在听到段飞的话后,齐缘本能的以为他没吃,或者有应对那种泻药的法门。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无非是说明这小子走运或者谨慎,但如果是第二种可能的话。齐缘便感觉此人极度危险,因为一个懂得食物和药性的人,又和齐小豆这样的庖刀鬼后人勾结在一起,极有可能暗示着他也是一个庖刀鬼。齐缘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但这第二种假设却可以解释一件齐缘从一开始便感觉反常的状况,为什么宴神图木匣触发机关放出毒雾的时候,身手老辣、经验丰富的赵无影和周瑜都没能躲开,他却能全虚全影地逃出来。因为段飞的几句话,齐缘陷入了一连串深深的困顿和思考,直到电话那边儿响起姜兔的问候声时,他才又回过神来。“喂,齐缘,齐缘。”“你还在狗王店,你不是……...”“我,除了在狗王殿,还能在哪儿呀?”“昨天下午3点到6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我在保德宫照顾你大爷爷,出了这大乱子之后,我基本上都待在保德宫里照顾你爷爷。”这样啊,可是。不行,这种事情如果直接说出来,恐怕兔子也不好受,得换个方式问他。“姜兔,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特别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时间段。”“为什么这么问我,怪事挺多的,但没发生在我身上。说只问我自己,中间犯了一次病,有一阵身上特别热,还做了一个梦。”“什么梦?”我梦大部分都记不住,早和你说过的。好像掉进水里了,然后就醒了。”水里。齐缘听了姜兔的话,本能地想起了他在灼兹山海眼中看见的那口地下黑湖。因为水,齐缘感觉姜兔的这个梦似乎和那口地下的黑湖有些联系,但水又是寻常人做梦时经常梦见的东西,却又不能作为什么切实的佐证。结合种种,齐缘陷入了一种前后矛盾的迷思之中。而就在这时,姜兔又向齐缘焦急的说道。“你问完了吗?我有件挺麻烦的事要和你说的。”“啊,你,你说。”“你们保德宫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没伤着你吧?”“就是赵无影带来的那个傀儡。哎呀,我从头给你讲。”电话中的姜兔告诉齐缘,自从他离开之后,有好几天都是江兔、段飞和村里的卫生队一起照顾保德宫的掌刀齐忠。在这期间,因为段飞有毛手毛脚、东瞅西看的毛病,江兔便格外提防那人,也对那人最为感兴趣的宴神图木匣以及赵无影的开阳傀儡看得极紧。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姜兔感觉到赵无影的那副黑色面具傀儡。不太正常。 第八十九章 诡异的傀儡 在齐缘走后第二天下午时姜兔端着两碗面条拿给段飞和齐忠吃。期间她路过存放傀儡和木匣的房子时,下意识的向里望了一眼。却惊愕的看见那原本被赵无影拆解成零件儿又折叠卷曲起来的傀儡竟然散开了。并且还有一只完整的手臂伸在零件堆外,抓取向宴神图木匣的方向。姜兔起初以为是段飞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溜到屋子里去把玩那些古墓机关就也没多想,可待她把傀儡重新放好,又给两个人送完晚餐后再去看时,却发现那只傀儡的手臂竟然又摆设了出来。依旧是伸手向宴神图木匣的方向。这一次傀儡的异常现象被姜兔逮了个正着,更立刻让她感到了一丝害怕。先前她给那两个人送饭的时候,齐忠和段飞都在屋子里。因此这一次傀儡的手臂自动伸出,便绝不可能是段飞其中二人所感。而且保德宫因为出了大事的原因,为防有人称为盗窃。一天24小时都把院墙周围的高压电线通着电流,也不太可能是那个贼人。闲的没事儿,冒死跑进来又放着古董不偷,去摆弄几根假手指头吓唬人玩儿。“我听说赵无影一直把他这个傀儡当自己的影子看待,说话举手简直和伺候同伴一样,所以想的多了些就有点害怕。我因为害怕,所以就把那傀儡和古董都锁在你那屋的柜子里了。”“这样也好,保德宫是饭店蛇虫鼠蚁多,所以我估计是过路的耗子不小心碰到的,你把它锁起来,耗子就碰不到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恶道把这傀儡锁起来之后,事情变得更蹊跷了。”姜兔告诉齐缘,她把那傀儡锁起来后,店里安生了一阵儿。这期间,齐忠的二徒弟刘疤头也因村里人的通知,从外地赶回保德宫支援。他的到来,让姜兔更有了一些安全感。可就在前天晚上,姜兔因为难受回到齐缘屋子里拿退烧药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那个装着傀儡的箱子里又发出了一种如耗子磨牙,似长虫爬行样的奇怪动静。随着异常的动静,本就体虚身弱的姜兔有些害怕,于是叫了刘疤头说明其中的情况。刘疤头,那是保德宫第一虎人呐。他一听说齐缘屋子里有异样,便仗着猴拳的身手跟着姜兔走去一探究竟。可就在他俩人提着菜刀打开那封存着黑毛傀儡的衣柜之后,却都傻了眼色。因为姜兔和刘疤头愕然看见那只原本被赵无影早拆解成零件状态的傀儡人,此时竟然又拼合在了一起。如个活人般蜷曲在衣柜之中,柜锁没有撬动的痕迹。段飞在那日的晚上也因为齐缘的巴豆叶而去了卫生队。最蹊跷的是,那宴神图木匣的沉香木零件还都在,任何一个贼都不可能放着。那比黄金还金贵的零件不要,却把一个傀儡重新拼装好又不带走。因为事情过分蹊跷,姜兔心中一阵惊叹。刘疤头也是满脸冷汗。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后不敢怠慢,便把这一具异常的傀儡拿给了齐缘的大爷爷齐忠,让这位掌刀人来定夺,齐忠望着赵无影留下的傀儡久久不曾言语。在深邃的思考后,老人家向后生们说出了此物的来历。据齐忠所知,九指门的门人之所以被称为跕影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但极其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们的门人在成为独挡一面的大梁之后,都会被门主赋予一只如人般高大的傀儡。这傀儡与他们如影随形,基如他们的影子。一般。九指门傀儡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外人不知道,但一定和跕影人的本事相辅相成。赵无影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就十有八九与这具傀儡有大干系。傀儡人可以助长跕影人的威力。九指门的跕影人又把这种傀儡看做自己的影子,甚至另一个分身。因为这特殊的关系,他们认为自己和傀儡通灵。傀儡是依附于自己身体的另外一层跕影子,他们有某种奇术可以远程控制这种傀儡,却又不用丝线。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跕影人便会像赵无影那般对于傀儡产生特殊的感情和依恋。所以当赵无影亲自拆解掉了他的影子时,齐忠才能确定赵无影是真的想自首不干的。“这傀儡鬼面人身,透着几分邪性。又是赵无影那大半辈子的心血,供养的,恐怕不是凡物,妖异之物,不祥之招,未免夜长梦多。我看还是烧掉吧。”报德宫把人家的宝贝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烧掉,不免有些损德背信。但眼下异变频频,姜兔和刘疤头不想因为这诡异的物件儿再生什么火上浇油之势,因此对于齐忠的意思都举手赞同。“在之后你们把傀儡烧了?”“烧了但是没烧掉。””烧了没烧掉,这怎么讲?”随后姜兔又说,他和刘疤头得到齐忠的指示之后,立刻把傀儡人拖出到雪地院落中。先找来煤油和保安全的灭火器,又以煤油浇灌傀儡点火焚烧。在煤油的助燃下,那傀儡很快就燃成了一团火焰。那些原本黄白色的傀儡骨架和木构件,很快便在高温的作用下变成了黑色。在之后,傀儡原本被彩绘和猪牙所装饰的恶鬼面具也渐渐融化,也随着那面具的融化姜兔突然看见。这傀儡古怪面具下竟然还有一层非木材的结构。那一层结构是以铜、铁之类的玩意儿打造,有眼无嘴,额头正中还有一个类似于太极图的图案做标记或者装饰。但是和一般的太极图不同的是,傀儡人额头正中的太极图图案摆有一圈类似齿轮的马牙状结构缠绕。也因为那马齿样的结构的存在,让整个太极图多了一层机械的质感。傀儡底漆下的真面目让姜兔、刘疤头他们感觉惊愕,但也仅此而已。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本应该是最放松的时刻。一众人里原本最沉默的老爷子,齐忠突然起了极,齐忠望着那傀儡额头的太极齿轮。惊愕中先喊了一声北斗座。紧跟着便突然又对刘八头道,情况有变,快去拿家伙。到底拿什么家伙?老爷子没说完,因为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那至于炽热火焰中已变得焦黑的傀儡竟然缓缓站起你的身体。随后他颤抖着乱想着关节,一步步走向报德宫众人的位置。火焰中诈尸的傀儡惊呆了在场所有人,以至于这傀儡向他们走了好几步,大家也依旧呆若木鸡。在后来,眼看着火中的傀儡越来越近,刘疤头最先有了动作。急切中他抄起一块砖打向那傀儡的身体,见不能阻止它的前进,便又拿起以防万一的灭火器,径直砸向那傀儡。灭火器是钢瓶铁打比砖头势大力沉呢。一个攻击立刻便将那傀儡击倒在地。但可能因为刘八疤所使力量太大的原因,灭火器发生了严重的泄漏。里面的灭火白粉瞬间喷射而出,并在狗王店的山峰中化为了白色的粉坟墓,久久不曾散去。而当那白粉随风飘散到已近于无时,那空旷的场地上只剩下一滩烧焦的黑痕与血水。就这样,那傀儡如照无影变的戏法儿一样,彻底的消失在了大伙儿的视线之外。东西虽然没了,可保德宫的众人却更加提心吊胆,处处提防。怎么会这样?“我爷爷好像知道点门道呀。他不是说这种傀儡是什么北斗座吗?那到底是什么?”“你爷爷不很清楚。你爷只知道北斗座是清朝时大将师黄吕庄为九指门所打造的七个稀罕傀儡。据说他们是九指门里最匪夷所思的神器,有千变万化之能不用丝线控制。每个北斗做的标志就是那种太极齿轮。但他以为这东西早失传了,或者就是个传说,没想到竟然会在赵无影手里重现世间。”“这么恐怖的傀儡,那现在跑到宫里什么情况?” 第九十章 宴神图的秘密 “什么情况,乱成一锅粥了呗。你爷爷斩鸡头,要开七十二路辟邪大宴,刘疤头带着刀和粪叉来回巡逻,还对着关老爷烧香。齐缘,你早点回来吧。我也害怕。”“明白,明白,我也想早点儿回来,但现在宴神图还没破解,我伯他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等我伯彻底脱离生命危险了,我就马上回去。对了,你最近还是盯着点段飞,这家伙吃了巴豆液,竟然恢复的这么快。我怀疑他是个有手段的人。” “你不说,我也盯着呢。这两天他在村长家和大队待着,没回保德宫,但是他的行踪飘忽,经常去苏爷的小卖部。还有一次,我看见他跑鸡头岭上去了,不知道在干嘛。”“鸡头岭?”“对啊,就是狗王店东北边的那个鸡头岭,挨着八里沟北边的那块大山石。一日出就变红的那个,那么陡峭的地方又都是鸡血,他上去也不怕掉下来。你说多奇怪。”“鸡头岭在八里沟的北边儿,大青山的南边儿,狗王店的东边儿。我明白了。””明白什么了?”我知道宴神图的秘密了。”齐缘没时间向姜兔详细解释这其中的事情,只是在匆匆说了一声谢谢,又告诉她周瑜有救了。之后便挂掉电话,扭身回到了吴二口所待的屋子。齐缘回到屋子里时,吴二口,一边儿喝着小家伙儿,一边儿吃着碗杂酱面。贯昶正拿着一份盖着把子肉的西红柿炒蛋盖浇饭,大快朵颐。“看你慌的,饿坏了吧。摁,哥们儿给你拿了一份儿,先吃饱,再革命。”“宴神图。我明白了,菜品的摆位不合理,是因为这幅图并不是绘事示图,而是一幅古地图。这上边儿每一个碗的位置都是一座山峰。这只鸡的位置是鸡头岭,这雪龙是十八潭,那碗汤是中医庙旁边的银马鞍。它旁边的血肠是冠颈台。”“你怎么一下子全知道了呀?”“因为我熟悉狗王店,这地图上所有碗的摆放的位置,和狗王店周遭能叫上名头的大山头全部吻合。除此之外,我还发现康熙正坐的地方其实就是北京城的位置。他伸手所指的那碗汤,应该是君都行。” “你越说我越糊涂,就算这幅图每一个碗儿是一个山包,你怎么能把它与狗王店的山川地貌联系起来呢?你这思维也太发散了吧。”“还不是因为您的那个假设。这幅图和我当年太爷从北平迁都到狗王店有大关系,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幅图,我太爷齐振良才搬家到这里的。”说到这段往事,齐缘忍不住利用自己所获得的零碎东西进行了重新的拼凑,力图把当年保德宫搬迁的真相进行猜测与还原。大概在一个甲子之前,保德宫当家人齐振良放着好好的餐饮生意不做。于六十大寿之后突然宣布退出食通天和北平城,跑到穷乡僻壤多山地寒的狗王店当一个土财主。这样的行为以常理来论,无异于树倒刨根,草死拔苗般的自取灭亡。是个正常人他就做不出来。而当时的齐振良又是疱刀鬼里的龙头,更不可能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所以通过这一点,便不难推断出狗王店不一般。齐振良一定是通过什么东西或者是途径获知这里有什么巨大的好处,这才动了迁家他的念头。而且齐振良所寻的好处非比寻常。因为他在北平有的是店面和田亩,并不缺钱,所以能让他这一派长掌都怦然心动。舍命一搏的,必然不是简简单单的金银珠宝之类。让齐振良心动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呢?齐缘在接触海眼之前并不知道。但是随着卓资山的一行,齐缘已经非常明确,那东西绝对是九幽之下所隐藏的某种奇珍,是某种古人畏惧又崇拜的力量。出于保护自己和旁人的考虑,齐缘没有向贯昶和吴二口说小白和血盏的事情,但基本上说到这里也已呼之欲出。 “真正让齐振良下决心搬家的,极可能就是这张宴神图。他当年破解了这图里的全部秘密,所以才带着这图和齐家人来到这里寻宝。所谓的搬迁盖房,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且他一辈子应该都没有得到那件宝物。”“你怎么知道?万一得到了不和你们说呢?”贯昶插话道。“废话,要是得到了,他们齐家能像现在这么落魄吗?哎呀,你小子年纪不大,脑子很快,有些你爷爷当年的风范啊。但是光推测出这些没用啊。咱们不知道宝,确凿埋藏在什么地方。”“我知道,就在他手中这个碗的位置。”贯昶望着齐缘指着的那端坐画面末端身穿清朝官服,手拿黑色大碗的野狗王,困惑道。“这上面好多碗啊。你怎么确定就是这只啊?”“这只碗与众不同。你们仔细看看,图里所有的碗碟和都有菜品,只有三眼野狗王的这只黑碗里空无一物。我觉得这不是偶然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只碗还可能暗示着齐家当年要找的东西是什么?”“空的黑碗,难道是…………”“是什么?”“不,不可能。坐标有了,目标有了,你们又有直升机和现代设备,所以找到那黑碗所暗示的地理位置应该不难。若真如此,你们这一趟卓资山之旅可有点冤枉了。”“对呀。本以为秘密在菜品里,可没想到菜品只是坐标,咱白受罪了。”“菜品也是有大用的,从某种程度上说,菜品才是打开宝藏大门的钥匙。”“拿菜寻宝。这怎么讲?”“我和大家讲过狗王店野狗由来的传说吧。这狗王店可是祂们的行宫和封地,在这样的地方,你感觉那宝藏谁最清楚埋藏在哪里?”“狗?”“还有,这只黑碗所在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呃,不会是咱们去年去过的那个四口洞吧?”“对了,狗王店的四口洞,其本质是与卓资山鱼井一样的海眼。咱们上次虽然没有深入,但也都领教过它的危险。那里边儿有稀有的矿物和变异的虫子,正常人深入只能重蹈当年404勘测队的覆辙,因为那些怪虫可是宝藏天然的守护者。想活着出来恐怕少不得野狗的助力,一如当年驱使野狗救驾杀巨鼠的那个地蛹夫人。”“狗是贪吃的动物,做诡宴确实可以和祂们讨好关系。嗯,靠这些旁门左道,让野狗听人的趋势可能性不大吧?”“我现在只能这么认为,这也是目前唯一合理的推测。我不想找什么宝藏,但时间实在不多了,只能硬着头皮去试。海眼里的生物,我和贯昶都领教过。祂们颇有神奇的地方,万一在祂们之中找到的宝贝,真能有起死回生之用,就能救三条命了。”唉,我老了,不可能跟着你们折腾海眼的事情,但是会尽量帮你们备好诡宴,弄好那条鳜泉子。”“七三刚才来电话说他去给直升机加油了,等他弄好了,咱们就能出发。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早晨就能到狗王店。”“明天早晨,那就只剩下不到24小时了。拿到了宴神图中所有的食料,又破解了这幅诡宴图册中所隐藏的位置信息。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但齐缘却越发的心绪不宁。在回狗王店的直升机上,他默默看着王七三,利用卫星地图反复推演着宴神图中宝藏埋藏位置的坐标。无数次从地图上认出了四口洞这个重要的位置。“确实是四口洞,所有的菜我们都已经在吴老先生的帮助下弄好,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只缺做诡宴的步骤了。” 第91章 通灵宴 “难办,难办啊。虽然只差最后一步,但如何做诡宴,控制野狗,又如何让野狗给我们带到狗王的宅邸?我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不知道诡宴的行宴规则。我们怎么办呢?四口洞那么危险,咱们总不能硬闯吧?”“我知道问谁。我大爷爷齐忠是掌刀,又是我太爷爷齐振良的嫡遗。他绝对经历过当年的寻宝。恐怕这诡宴的门道他最清楚,咱们找他咨询是最合理的清楚的。” “找他。可他还记得吗?” 对于贯昶的问话,齐缘无法回答。因为他通过去年的那些事情,隐隐感觉到四口洞似乎是齐忠心底的某种隐晦和伤痛。而且八十多的人了,身体和头脑都在衰退,未必能记得那种离奇诡异的细节。 这个时候,他已经能从直升机的窗户里看见狗王店村口的那块儿巨大广告牌了。大起大落的折腾后,齐缘坐着直升机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儿。 一行人在满山狗叫中下了飞机。来到保德宫门口时,齐缘看见姜兔、刘疤头、段飞他们正在那儿迎接他。齐缘望着这有点儿隆重的迎接仪式,挺激动。他走过去时,冲姜兔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又特别握了握许久未见的刘疤头的手。 “二伯,你们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有您在,我感觉安生多了呀!” “嗨,家里有难,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回来扛着。不过不要声张啊,免得那些催命鬼来找我要账。” “嗯嗯。”齐缘点了点头,急忙在二伯和姜兔的簇拥下,带着赊刀匠们走进了保德宫的正门。一票人穿过老旧院落之后,终于在保德宫的正房里见到了掌刀的齐忠。 齐缘看到齐忠时,老爷子满脸焦急,一见面便握着他的手着急问道,“周瑜,怎么样?” “说实话,不太好。”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齐缘不得不吐露了实情。随后又让王七三拿颇为专业的语言对周瑜大伯的情况进行了具体的描述。 “哎,只剩不到24个小时的命。” “快,快,快给我拿个药!” 刘疤头急忙拿出了救心丸。 “我听你口气不算很慌,是不是?还有什么救治的办法?有的话说出来,只要能救回人,我接你们赊刀匠的价码。” “啊。这一次我们不要价码,我们将宴神图还给您。我们掌刀的吩咐说,只要能救人,全力配合。” “这不是你们的作风。缘儿是不是救人需要我出什么特殊的东西。否则你们不在医院待着,突然回这里来干嘛?” “是,需要您做一道诡宴。” “诡宴。除了庖刀鬼外,其他人都出去。” 姜兔,段飞等人陆续走出了屋外。“什么诡宴?”“我们也是猜测出来的。当时我们破解了《宴神图》,发现要解除这种毒,需要一种名为鳜泉子的东西。我想你也知道,太爷齐振良当年把咱家搬迁到这里,其实是找某种宝藏的。这东西和《宴神图》里的毒物机关有大关系,所以我们想利用诡宴控制野狗找到那宝藏,看宝藏里有没有救人的解药。” “对,对对,这想法慌乱,但好歹是个办法。您看就是经历过当年故事的人,能不能给我们指点一下支配野狗的诡宴的做法。” “所有的食材我们都已经处理好了,菜就在外边,随时可以开诡宴。” “通灵大宴,我想想。” 在众目睽睽的等待中,齐忠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色更是静的仿佛死灰。齐忠的表情在齐缘看来无比深邃,就仿佛他在做什么极艰难的抉择一般。 然而,焦急的等待了不知道多久后,齐忠的鼻子里竟毫无征兆地起了酣鼾声。也随着那鼾声,齐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大爷爷根本就没有思考问题,而是睡着了。 “迷瞪了。这怎么办啊?”贯昶问道。 “哎,能怎么办?爷,爷!我们想在四口洞里做诡宴支配野狗,您能帮忙吗?” “哦,哦,哦,做呗,为了救人应该做。” “可我们不会做呀。只有菜品恐怕做不成诡宴吧。” “别担心,疤头,你过来,我告诉你当年的通灵大宴是怎么做的。你学会了带他们去。” “啊!是!”刘疤头突然被委以重任,立刻有些错愕。不过他还是走过去凑到了齐忠的身边。齐忠把刘疤头拽走后,在角落里和刘疤头很是嘀咕了一阵。 他们说了些什么,齐缘不知道,但是他看见刘八疤在听了师傅的话后,眼神越来越吃惊,到了最后竟然满脸气急起来。 “师傅?您这招儿…………” “你大哥的命现在在你手里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哎,好吧。”“各位赊刀匠和同僚,我知道怎么做诡宴了。我带你们去,但是人不能太多,算上我只能四个。” “我,您,贯昶,七三,正好四个人。” “你不能去。你留在保德宫,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更重要的事情?” “你留下帮我个忙。疤头入行比你早,本事比你大,让他带着赊刀匠去最稳妥。” “好吧,那我留下干嘛?” “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记住,你去鸡棚找那只白玉鸡,把毛拔干净了,放血切块儿备用。再去后厨找山栗子、猪肉和豆瓣酱,按照玉山栗子酱的做法给我调和好炒酱,然后拿着两样东西做一道酱烧栗子鸡出来。” “啊!让我做菜。”齐缘听的齐忠的安排特别奇怪,但旋即他便意识到眼下危机重重,齐忠绝不可能还有吃的闲情逸致。 故而这菜肴绝不是一般的菜肴,又联系着那只诈尸跑掉之后的诡异傀儡,恍然间感觉自己参悟到了机要。 “您不会是要在保德宫里开诡宴吧。” “不要多问,赶紧去走,要用心。” “好,好,好好。”齐缘望着齐中严肃的样子,顿时感到责任重大。而与此同时,他心中又莫名的升起了一丝期待,特别想看看齐忠是如何用诡宴来抓傀儡人的。 带着那种莫名的激动,齐缘即刻挽袖子去了保德宫后院的鸡棚,抓了那只被齐忠点名的白玉鸡,手起刀落,斩断鸡头。又按照老人的要求燎毛放血,切块上锅以清水炖煮备用。在之后齐缘按照千味集里所学制作御膳中的混合香料栗子酱,而这道酱也是齐忠所要求的,这道菜品里最难的一个环境。御膳用栗子酱,虽然名字和用料简单,但制作极为复杂。 齐缘做时,先将猪肉、香菇切丁儿,把栗子剥皮儿洗净,用油炸,待栗仁儿被炸到金块儿浮油的状态时,立刻捞出。又将猪肉以文武火和葱花、姜沫反复煸炒出香。待肉炒好后再加黄豆酱调和。 又依次放入栗子、香菇、绍兴酒和酱油,共烩一锅,先猛火炸香,又大火收汁。如此反复数遍后,终于调和出一大碗鲜咸酥脆的栗子酱来。香酱制好后,齐缘马不停蹄的往一炖煮出黄油白肉的鸡肉块儿中加入了这道爆栗酱,又开猛火反复煸炒收汁使鸡肉入味儿。 整整忙活了两个多钟头才将这道大菜做的。齐缘的酱烧栗子鸡出锅时,赊刀匠的人以及刘疤头早就出发,踏着皑皑白雪去了山北坡的四口洞。 整个保德宫冷冷清清,只剩下齐缘,齐忠还有帮忙的姜兔。备好菜品后,齐缘恭恭敬敬的送到了齐忠的屋子里,满脸期待的想看齐忠摆诡宴斗傀儡。齐忠则在姜兔的搀扶下,颤巍巍来到材料前,仔细闻了闻那一盘酱烧栗子鸡后,微笑点头。 “这菜做的不错。猪肉的香味嵌入栗子,栗子的香味嵌入酱料,酱料的香味儿又嵌入鸡肉。咱们保德宫独有的这套三味入芡的本事你掌握很好,有咱们祖宗齐镇海的影子了。” “爷,您怎么拿这东西对付傀儡呀?” “谁告诉你,我要拿鸡对付傀儡的,鸡又怎么可能对付傀儡?” “不是对付傀儡,那你让我费这么半天劲。” “这道菜就是你的掌刀大考。保德宫最近事多,你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还能把菜做到这个程度,很不错。所以我就算你考试成功,从今儿起,可以对外自称疱刀鬼了。” “我过了。可是爷眼下有三条人命等着救,我却在这儿考试。这是不是有点儿…………” “四口洞的通灵大宴,你帮不上忙,至少现在帮不上忙。” “兔儿,拿副碗筷在烫一壶酒来。” “我?我有病。” “我不嫌。你虽然不姓齐,但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孙女儿。” “嗯。” “缘儿,今儿接着你考试的这道菜,咱们爷孙仨喝一盅吧。你大爷爷,我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人,咱爷俩一起碰盅的机会可不多呀。” 第92章 从头到尾的骗局 “不知道贯昶他们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缘儿,今天我还想借着这顿宴席,多教你点新东西。教你之前先问你个问题行吗?” “啊。您问。” “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不知道。” “江湖永远有,只是时代在变。所谓江湖,原意是指江河湖海。这江河湖海中都有什么?你知道吗?” “江湖里有大浪淘沙,扬帆千里,鱼虾虫鳖雄万流。” “很对,江湖包罗万象。想要在里边儿挣扎存活的生灵,必然得有一技之长,或能扬帆千里,或能潜水遁行,或能逆流而上,或者能沉石定底。我们疱刀鬼的诡宴,他们九指门的幻术,便都是在这江湖中挣扎的手段。没有高低贵贱强弱之分。只要使用得法,全都是张良计,全都是衣冠镜,也全都是杀人刀。” “明白了,爷,您不让我上四口洞,恐怕不仅仅是大考和论江湖吧。还有什么玄机,您不妨直说。” “嘿嘿,没什么玄机,你想太多了。呃,一看见这碗碟,我就又想起赵无影来了。这个家伙虽然不很熟,但也算是有交情。他要是一走,我就又少一个能说上话的熟人。你别看这家伙从小脾气倔,但有些话说的还是蛮有道理的,太老了,只能吃点儿软和饭。要是周瑜在,多好啊!他想的细想的多,就是人老实,还受欺负。” 齐忠一番长呼短叹,浸透了一个老人的无奈和忐忑。齐缘虽然频频附和,但心中担忧山上的事情,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毕竟齐忠年事过高,身子又弱。所以在喝了几杯酒后,他又进入了那种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状态。 “爷,爷,兔子帮我一把,我们把爷扶在床上去。” “好。你在想什么?眉头皱成这样。” “哎,我在想贯昶和刘疤头他们进行的如何了。” “应该没事的。刘疤头他们四个人呢,又有手机和现代化的装备,要是有事情会打电话给我们。” “洞里没信号,而且已经三个钟头了。我是不是应该上去看一看。” “山上很多野狗的,要是他们四个都对付不了,你一个人去了更不行。而且咱们这店里也不太平,我感觉你爷把你留下过大考,很大一部分原因想让你镇宅。那个突然活过来的傀儡到现在也没找到,他一定是怕那傀儡杀回来的时候,店里没个扛事的。” “明白。可我还是不放心山上的事情,我怕他们重蹈卓资山覆辙。” “你多想想你爷的话,我知道你心急,但你的想法太莽撞,莽撞是要出事情的。” “我爷的话?” “齐缘。自从我来到狗王店之后,没哪次心绪这么不宁静。我总感觉最近的事情都不是巧合或者偶然,是有人在算计你们保德宫。周瑜中毒,刘疤头躲债,刘大河喝坏了身体,好像定点清除一样,保德宫只剩下你了。如果你再走了,这里就彻底没人了,到时候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是哦。”齐缘听着姜兔的话,猛地一拍脑子,意识到了一件他从一开始就忽略的可怕事情。意识到刚才他们吃的那一顿栗子鸡确实是诡宴。只是这诡宴针对的并不是傀儡或者别的什么魑魅魍魉,而是齐缘自己。 不管齐忠有意还是无意,都通过这顿宴席向齐缘传达了一个极其重要而可怕的消息。姜兔突然发现齐缘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那表情像是懊悔或者痛苦的结合。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你知道赵无影在四宝宴的时候说的话吗?他说九指门的本事,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怎么去做,而在于什么时机去做。世人往往以为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却不知他一开始可能就走上了一条错路而不自知。” “你提他的话干嘛?” “我需要淀粉,兔,我需要淀粉、胡椒、姜黄以及磨碎的芝麻。” “齐缘,你冷静点。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已经很冷静了。至于我发现了什么,我们可能一直在九指门的障眼法里就没走出来过。从正月初六那场大雪开始的障眼法,到现在还笼罩在你我眼前。烧而不灭的傀儡,中毒的周瑜,宴神图的傀儡,以及四口洞的大宴,都只是魔法幻术的一部分。” “啊。幻术。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看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幻觉。” “是真的,但又不是真的。兔子,你去苏爷的小卖部弄到白纸来,必须是桑皮宣纸,咱们上坟的时候用来拓钱的那种,买到东西之后赶紧回来,我有大用。” “你要干嘛?” “开诡宴戳破九指门的幻术。”齐缘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随后便迅速扭身去了厨房。 齐缘的话,姜兔听的是云中雾里,战战兢兢。她毕竟也是亲身领教过九指门本事的人,那种幻术到来时的悄无声息和阴损毒辣,让她吃尽了苦头。因为害怕和压力,姜兔急忙冲出保德宫,往苏爷的小卖部奔去,待她闯进店门。 瞅见正和刘寡妇喜笑颜开的那位老苏头后,立刻伸手指着他的柜台说,“桑皮纸,一刀。” “大过年的,这是要祭祖啊!哎,也快了。先前段飞也来过,也要买桑皮纸。” “哎呦,你说话真逗他,他买桑皮纸干嘛?”刘寡妇打趣道。 “那小子没说,高干子弟咱也不好多问。” “那他还买别的什么了没?”姜兔疑惑道。 “今天光是纸。前两天买了不少东西,五号电池,一套螺丝刀具,针筒,钢针,手电,还托刘锤子买走了我最新式的大彩电和收音机。” “村长家和大队都有彩电哇。” “鬼知道,有钱就赚呗。一刀纸五块。” “过去不才3块9吗?” “哎呀,那是昨天的行情啊!就在前天啊!南方突降暴雪,把桑皮纸的主产区…………” 姜兔懒得和苏爷废话,把两块钱甩在他脸上,就抱着纸卷儿往回跑,任他如何呼唤也不回来。而当她抱着那卷宣纸回到保德宫的时候,齐缘则已经弄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出来。 齐缘弄出的那一碗汤极其古怪,汤汁粘稠,仿佛浆糊,汤内晶莹剔透,仿佛水晶,期间掺杂漂浮着橙色、绿色、黄色以及黑色的颗粒。细看之后,姜兔发现那颗粒都是齐缘加进淀粉、浓汤中的各种材料以及鸡蛋之类的悬浮。 “这是什么呀?我从来没见过。” “鉴古汤,我祖宗发明出来鉴定古董的诡宴,古董是真是假?拿着汤头做地仙宴,一鉴便知。” “你们就是拿这东西给齐小豆鉴定古董,可这玩意儿你会用吗?而且你拿这东西鉴定什么呀?又和九指门的幻术有什么关系?” “鉴定宴神图的真假。”齐缘说话间将宴神图和千味集分别抻开一角。随后又拿勺子在宴神图和千味集纸质的部分都点了少许鉴古汤,最后又在姜兔买来的桑皮纸上做了点滴。 同时齐缘告诉姜兔,“宴神图的盒子毫无疑问是真的。所以当我们看见盒子旁边所放置的图册时,也会本能的以为这图也是真的。可实际上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这是典型的九指门似的逻辑陷阱。这图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没人能保证盒子里的图还在。而这东西原本是属于我太爷齐镇良的。如果他打开这图看过内容又以此寻宝的话,大概率不会让图这么完整的保存在原处。” “啊。如果图是假的。” “说明我们上当而不自知。我救人的所有信息都来自于这张图。如果图与盒子一样是古董,那么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可如果图是一幅现代的仿制品,那么说明所有事情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这图里的信息是有人故意利用赵无影这件事透露给我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这图到了疱刀鬼手里,我们一定会破解其中的秘密。不自觉的帮助他制作诡宴,控制野狗,打开通往四口洞的通道。如果是那样,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人蒙了眼。” 第93章 再现神秘 “宴神图才是最大的幻术,可是齐缘,你懂古董吗?就算是有这个汤你又会用吗?” “我不懂古董,所以我才让你买桑皮纸来做对比。鉴古汤等于一种化学试剂,和不同年代的物件发生反应,会显示出不同的折射和颜色。宴神图成画装裱是在清朝,千味集也是在清时被我祖宗带出宫的,两个又都是古桑皮纸质。所以如果宴神图是真的,那么就应该和我祖宗带出宫的千味集发生一样的反应,被鉴古汤渲染成一样的颜色。” “可清朝跨着好几百年呢,万一两者颜色不一样,是因为年代差的太多怎么办?” “所以我让你买现代的桑皮纸。现代的工业纸和古代肯定不同,所以我想鉴古汤对现代的桑皮纸和古代的桑皮纸所反映的颜色应该也是不一样的。这样通过三方对比,我能最大限度的判断宴神图所用的纸张到底是现代纸张还是古代纸张。” 在齐缘说尽自己的想法时,那三滴鉴古汤便已经彻底渗透进了古图、古册和新纸的内部。并逐渐将纸张渲染成了一种黑中带红的斑纹。之后随着水分的流失,那三朵如梅花一般的斑纹渐渐变得深浅不一了起来。桑皮纸和宴神图上的纸张更红更相近,千味集上的则更淡更浅显。 “坏了,宴神图是用现代纸张制造的假古董。”姜兔惊讶道。 “段飞,我伯他们中毒是这个家伙害的,根本就不是机关匣子里有什么毒气。但这一切必定不是他设计的,他充其量只是个执行者。” “你怎么知道是段飞?那设计这些的又是谁?” “布局者不是我能理解的存在。段飞是唯一在那场中毒里活下来的人,这本身就不正常。而且这家伙吃了我的巴豆也什么事都没有,肯定有备而来。” “可那家伙有十根手指呀!而且他是村长的小舅子。” “你以为这个段飞是真的段飞吗?别忘了,九指门的幻术最重要的是什么?” 在鉴古汤让宴神图现原形的那一刻,齐缘的世界被彻底颠覆了。他终于确认自己自正月初六那天起便活在一个巨大的幻境之中。段飞利用某种潜移默化的手段,调换了宴神图,伤了周瑜和齐小豆,又一步步的将齐缘拉进当年齐振良的疑局之中。 段飞要干什么?那疑局里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谋划?齐缘并不清楚,但他知道,帮段飞促成这一切的人更加恐怖,知道上山的四个人恐怕有卸磨杀驴之危。 念及此,齐缘跑去了厨房,拿了两把菜刀,别在腰间,又取了手电以及两把高粱杆儿的扫帚,准备用作熏狗的火把。 “我要上山。段飞现在一定也在山上,马上打电话报警。你不要跟着我,太危险。” “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吗?段飞是做了充足准备的,他这两天在苏爷小卖部里买了宣纸、螺丝刀和彩电等许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或许就是为了用在今天。” “保德宫和赊刀匠的命在我一人身上。我现在一生二门扛着担子呢。” “嗯,活着回来。” 仿佛诀别一般的气氛中,齐缘冲姜兔微笑,随后冲出了保德宫的大门。一路狂奔后,齐缘先找到周董的直升机组,想坐他们的直升机上四口洞。但在得知那里的地形和风向过于危险,不可能降落之后,便只能向他们讨了只手机。而后硬着头皮独自沿着刘疤头和贯昶的脚印向山上攀爬。 齐缘爬山时,正月初六的积雪还没化尽,山梁上阴处是积雪、冰凌,阳处是泥水、枯草,不定时还有山区中特有的山风刮头,让齐缘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阴风、积雪、峭壁以及时不时出现的野狗,这一切足够让人畏惧,但都没能阻止齐缘的前进。 直到齐缘接近到四口洞那巨大幽暗如虎口湿嘴的入口处时,他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并忐忑的拔出那两把护身的菜刀。因为就在齐缘前方的视线范围内,有一只黑色的握着手机的手臂赫然刺入他的瞳孔。 望着从积雪中伸出的人手,齐缘感觉是同门,但又怕是如正月初六那夜的风雪之际,所以他双手提刀,暴步而进。这走到极近处时,才确定那只手是属于贯昶的。 贯昶半埋在一大片雪地中,浑身黑紫,双手微颤,和周瑜中毒的状态极其类似。只是相对于周瑜来说,他还有意识,而且看见齐缘的时候,嘴唇还在挣扎颤抖,似乎想对齐缘说些什么。 望着似乎有话的贯昶,齐缘立刻将耳朵附在贯昶的嘴边,并很快得知贯昶在反复念叨着什么背后,背后。随着贯昶的提示,齐缘急忙甩刀回身。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晚了半拍。就在齐缘回身反应时,一道极其明亮的闪光瞬间从它侧后冲击在齐缘的脖梗上,旋即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刺痛。而与此同时,齐缘侧后山阴里的一片积雪竟然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白色人影样的物体。 因为疼痛,齐缘忙将手往脖梗上摸索而去,而后便摸索到了一根手指长短引入肌肤半寸的针头。他忍痛将针头从脖梗拔下来后,发现那针头黑中透紫,俨然不是寻常的针。 “这针上的东西叫做黑血药,一种炭疽菌制作的生物毒剂,古老致命。” 在齐缘将脖颈针头拔出来的时候,那阴影雪地中的白影子告诉他,那声音俨然就是段飞的。 在段飞说话时,齐缘发现他的穿着极其怪异,是一种用宣纸碎片制作的衣服。那衣服极其粗糙,但却把她装扮得如一团血般,再加上山阴光线的掩护,因此齐缘竟然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齐缘望着段飞的纸张衣服,恍然想起正月初六时赵无影所做的那些妖异,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大雪纷飞中,赵无影可以从容遁行。又大概明白眼前的段飞拥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你也是九指门,这一切都是你布置的局。” “天火大佑离上乾下,自天佑之极无不利。我出门之前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说我大吉大利,会遇贵人。没想到真的就遇上了,没想到真的就这么顺利。” “你这是谋杀。” “我是为了拿回你们齐家欠我家三代人的东西。齐缘。你脖子上扎的炭疽毒针,如果再乱动导致血液加速,你就会和他们一个下场。不过他们和你还有救,只需要你配合我。” “你为什么这么干?总有个动机吧。” “动机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你要配合我,为了自己能活,也为了你的朋友能活。” “要我干什么?”我没有能力复制宴神图里的诡宴,也就不能打开四口洞的入口。所以我让庖刀鬼给我做。食材都摆好了,你去做出来。” “好,我可以帮你做驱使野狗的诡宴席。但是你必须向我证明,你有办法治好我和贯昶他们,至少先把贯昶弄醒,证明你确实有能力解毒。” “这。你先把刀扔下,肌肉注射,打在他中毒的针眼附近。”说话间段飞向齐缘扔过来一只盒子。 齐缘将手掌大的盒子打开,发现那里边儿有一些棉花和一只盛放着红色液体的注射器。盒子上面没有写着药物的成分,只有一个码tm-114。 齐缘拿到注射器之后,猛然想起这个编码,他在姜兔的锁骨下也见过。也因为这层关系,齐缘对tm-114这个编号很好奇。 但救人的迫切压力下,他无法深究这,立刻在贯昶的脖颈上注射了一针,并观察效果。数分钟后,贯昶的脸色变好了很多,嘴唇也能动了。 “看见效果了吧。现在和我去四口洞摆宴席。” “你果然没有骗我,但是我骗了你。”齐缘说话间猛的甩手,向段飞投掷了一样东西。那只从周董直升机机组人员处要来的手机。 齐缘扔出的手机,照旧运用了家传的蜻蜓点水之力,立刻便打在段飞的面门上。手机是大力沉,段飞又干瘦弱小,强弱相交之间,一下把段飞打倒在地,段飞毕竟不是练家子出身的,一经倒地便再起不来了。 与此同时,齐缘急忙弯腰提刀,几个箭步冲到那处阴影里,将两把泛着寒光的菜刀架在段飞的脖梗上。 “傻逼,只要确认有解药就足够了。现在把114都给我,要不然我一点点切到你的手指,让你变个真正的九指门。” 段飞被齐缘击倒后,并没有慌张或者挣扎,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了嘲讽而机械的笑。随着那样的笑声,齐缘这才发现段飞的身体不对,他身子软绵绵的,而且脑袋五官并不会动。 又仔细看,齐缘才惊愕发现这家伙完全是个由宣纸、橡胶和木片之类拼凑的假人,身上有一些铅丝之类的机关。 第94章 情况危急 这假人因为惟妙惟肖,又始终隐藏在山阴之中,所以齐缘到现在才看出乃是替身。 “操!”齐缘望着段飞的替身,立刻知道自己中了九指门的技。但他并没有如第一次见识障眼法那般慌张,而是立刻以双刀脚力将这傀儡假人的脑袋砍下来,以绝后患。 唰的一声中假人的手部掉落,又从脖颈处掉落了一个类似收音机的设备。齐缘又即刻回身,望向自己视觉的死角,旋即看到了一道明亮的寒光。这一次,因为有备,齐缘一个巧翻身后拿菜刀挡住了那飞来的光。 随着光线落地,齐缘看见那又是根亮黑色的毒针。而在毒针飞来的方向,正见那段飞卑鄙的笑脸,在温暖的阳光下一点儿一点儿退到四口洞的阴影里。 “我小看你啦。” “马上下山喊人!”齐缘冲手指已能略微活动的贯昶,吼了一嗓子后,立刻追着段飞进了四口洞。 四口洞是一处天然的溶洞,几百平米大小,又因为许多年前被人炸塌过的原因,到处都是怪石嶙峋和凹凸阴影。这样的环境极其适合打埋伏。 所以齐缘进入的时候特地腾出左手拿了手电出了警备,虽说有稳定的照明。但齐缘却依旧不能看见掉头跑入的段飞。好一阵搜寻后,他也只看见了昏迷余地。一脸黑气的刘疤头和赊刀匠人们,阴影重重,却又找不到敌人。 齐缘为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偏偏在这时,这半黑的溶洞里又起了段飞那得意鬼魅的声音。 “齐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九指门。可是你有十根指头。” “九指门算个屁。我是青石大匠师黄吕庄的第九代后人,当年宴神图的机关木匣就是我爷黄玄机帮你太爷齐振良解开的。” “当年齐振良来狗王店按图寻宝,你爷爷也有参与,现在你缺钱了,就想回来继续找那宝贝。” “我是想拿回你们齐家欠我们的,想听听你太爷当年干的龌龊事儿,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 “当年你太爷得到宴神图,知道这图里藏着一桩大富贵,但是他不懂鲁班术和机械,所以打不开机关木匣。为了得到里面的藏宝图,就请我爷黄玄机帮忙。” 合作的时候,齐振良和黄玄基说的非常清楚。黄家利用匠师的本事破解宴神图木匣以及四口洞里可能的机关。齐镇良则负责利用庖刀鬼的本事,破译宴神图里的秘密,找到藏宝地点,并解决那些最为烦人的野狗,最后所得的宝藏对半分。可就在他们完成各自的任务之后,齐镇良突然翻了脸。 “你太爷出尔反尔,杀了我爷,还灭了我全家。我爸,当初才八岁的孩子却依旧被你爷爷横砍一刀,要不是他命大,我们黄家就绝了。所以他老人家临死前特别嘱咐我,要不惜一切代价拿回你们齐家欠我们的。” “三代人的恩怨,落在一张宴神图上。所以这不是你一时兴起,我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布置的。” “是又不是。如果不是为了得到应该属于我家的东西,我才不会费尽心机和狗王店这破地方攀关系,更不会听齐小豆那个娘们儿的摆布。” “可你的假宴神图怎么来的?” “你太爷是个机敏的人,为了独占宝贝,他早就把宴神图的原件毁掉了,连你爷爷都不知道的,但他低估了我们匠师的能力。我爷爷为了以防万一,在解开机关匣的时候,早找同会的杨匠师玉兴玲把那份图拍了照片做了拷贝。我请琉璃厂的高人按照照片复制的那幅图画。” “段飞,你一个人把我们保德宫耍的团团转呢。但和我说句实话,这真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计策吗?有没有一个叫小白的女人给你支招?” “小白,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你我是一样的,我们都上当了。小白骗了你。” “不可能。神不会骗我。” “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拿脑子好好想想呢?当年我太爷拿到了图,也一定顺利的在四口洞里摆设控狗的诡宴,如果真的得到了什么宝藏的话,早就飞黄腾达,远走高飞了。何必让我们三代人困守在这穷乡僻壤。” “那是因为他破不了里面的暗道机关。小白说,我是匠师,我能。” “哼,鬼迷心窍,你再想想你的行为为现在这个社会所容吗?就算得到了四口洞里的东西,你又能怎么样?所以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趁着没酿成大错之前…………” “住口,住口!老子才花了12年,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知道那寒眼里有什么了。” “我不想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我知道你在哪里。” 就在段飞因为激动的情绪频频发狂的时候,齐缘终于在无数的回音中确定了段飞的声源。而后他将手中的菜刀猛的挥舞而出,直扎向四口洞一处极其隐秘的凹凸黑影,随着刀刃的白光没入黑影,那里边儿起了一声清脆的巨响,紧跟着一个巨大的人形的黑影子从中掉了出来。 与此同时,齐缘拿出另外一把菜刀,冲那影子快步急进,瞬间便又劈砍在了他的脑袋上。又是一声脆响中,齐缘的菜刀将那人的脑袋削掉了半个。可即便如此,那家伙并没有停止动作,反而用戏谑的声音告诉齐缘。 “砍中了,但也仅此而已。” 正月初六以来,齐缘受够了障眼法的苦,但也源于此,他逐渐锻炼出了相当的心理素质。所以当看见自己砍中的并不是段飞,而是只黑色的头上画着太极齿轮图案的傀儡时,毫不慌张。 在傀儡发出戏谑的人音时,齐缘猛然将插在傀儡脑袋和胸口上的两把菜刀都拔了下来。以王霸刀的法门左右开弓,不停地劈砍向傀儡的头脑、四肢,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具赵无影的诡异傀儡还原成零件。 齐缘的想法和猛烈的进攻自认为都是对的,但很遗憾并没有走向,因为就在他砍到第七或者第八刀的时候,那傀儡猛然伸出如刀的手指直插向他的胸口。面对着被重击了许多下却依旧能够反击的傀儡,齐缘被迫后撤几步躲开了攻击。 而他刚刚站定,便用余光看见段飞突然从身侧的一个阴影里闪出了真身,而后抬起左手向齐缘做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伴随着那个动作,齐缘左肩靠心处钝感刺痛。但齐缘顾不上寻拔射入躯体的毒针,是拼尽全力将右手的那只已经断口的菜刀做杀手锏猛扔向段飞的面门。 齐缘这一击拼尽全力自以为会是必杀,可不曾想,刀至一半时,那只是被火烧到焦黑的北斗座傀儡,竟然如鬼魅似奔雷般冲到齐缘和段飞之间,背部硬扛下了这次攻击。也在这个时候,齐缘才借助手电的光亮彻底看清了这怪物的真面目。 和传统的傀儡不一样,这傀儡浑身上下并没有铅丝机关,却分布着许多的电线和金属构件。在先前齐缘劈开的金属构件下边儿,则还有许多类似电子元件的东西。 “这不是一般的傀儡。” “朋友,时代早就开始变了,你们这些江湖人不自知而已。” 段飞说话间放下了手中用油笔管儿制作的弩枪,又抬起右胳膊冲齐缘炫耀般晃了下。随着段飞的动作,齐缘随即看见他胳膊上有一个颇为简陋的由电路板和电视遥控器组成的电子设备。与面前的傀儡质感颇为相似。 “这傀儡是电池遥控驱动感。”“赵无影把它保养的很好,我发现它只缺一个信号发生器就能用,所以我拿苏爷的电视机临时改装了一个。其实我出门后真正遇见的贵人并不是你或者齐小豆,而是这一句流落民间的北斗座。” “北斗座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傀儡,而是第一代肢体拓展器。它原本是我们施匠制作的用于替代人类进入人体所不能的环境进行工作的机器,比如辐射沾染区,比如高温高压舱。再比如海眼,它的结构古老而奇妙我勉强恢复了祂,虽然做调试的时候被你爷爷烧了,但还能用。这东西是北斗座的匠师给更伟大的组织制作的拓延用品。是上世纪30年代时集合中国传统施匠技艺和西洋电磁学的最高科技成果。九指门偶然得到,却只用来小偷小摸。真是讽刺。” “祂原本属于什么组织。” “那不是你配知道的名字。现在听我的,你还能活,否则你就只能死。小白说,你是开启四口洞入口的关键,所以你现在马上按照宴神图把诡宴给我做出来,把那些野狗给我弄听话。” “小白,你还真信任祂啊。” “不许你亵渎神,也不许你那样不敬的念出祂的名字。” 又疯一个,齐缘望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段飞,心中暗暗嘲讽了一声。而与此同时,段飞突然伸出手,对着他的那支遥控器一顿操作。紧跟着那只被他称作肢体拓展器的傀儡一阵颤抖,随后又一次冲齐缘疾冲过来。 第95章 齐忠现身 望着疾驰而至的傀儡,齐缘知道硬拼不过便急于闪开,可谁曾想那东西速度之快匪夷所思。以至于齐缘只跑出十几步后,便感觉被一只冷冰冰的手从背后狠推擂。但他因为这推力侧倒于地后又发现,那傀儡又拿它焦炭色的脚向他头上踩烂。 面对着接二连三的重击,齐缘本能的拿手做格挡。当傀儡的脚踩在他的手臂上,顿时便感到有千斤之力挤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伴随着傀儡的踩踏,齐缘听见自己手臂的骨骼都在咯嗞咯嗞的响动,而在这响声中段飞走到了齐缘面前。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食古不化的注定成为时代的踏脚石,愿不愿意配合我?” 齐缘虽然无力反击,但眼神里的不屈异常坚毅。 “看来只有废掉你的手,你才明白时代有多不可抗拒。” 在声声威胁中,段飞不断按着他手里的遥控器,傀儡的力量则持续增加着,很快便让齐缘坚持不住了。不过就在齐缘的胳膊几已支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刺破了这黑暗。 “去死。”一声怒吼伴随着一块石头瞬间冲击飞向段飞的位置。那家伙或许是太专注于对齐缘的施虐,又或许是齐缘奋力的反抗牵制了段飞太多的精力,总之没能躲开石头。 “操。”当石块击打在段飞脸上时,那家伙发出了一声哀嚎,紧跟着被迫失去了对傀儡的操作。伴随着段飞的紊乱,齐缘头顶的傀儡人瞬间失去的压力。齐缘则利用这个时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先冲过去将段飞踢倒,又将段飞的遥控器踩碎。随后扭身望了一眼那投掷石块儿的人。那是贯昶。 他显然并没有按照齐缘的话下山叫人,而是来到这四口洞里,以一块儿石头帮齐缘解了危机。 “好兄弟。段飞,你说的没错,时代会变,江湖不变。” 在齐缘眼中,段飞失去了对傀儡的控制,便等于失去了一切。他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挂钩上的猪,再也没有和自己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让齐缘意外的是,段飞并没有放弃自己得意的表情,即便是被贯昶的大石头砸得满脸是血,他却依旧在冲齐缘叫嚣。 “给我接诡宴。马上。” 你还有资本和我叫板吗?” “我当然有!”说话间,段飞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也因为那盒子齐缘瞬间便停了步伐,再也不敢前进分毫。段飞从怀里拿出的东西是那种编号为tm-114的注射器,齐缘望着那包装盒,便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都毁掉。这样一来,你们庖刀鬼就会损失六条人命,我以一换六,很划算。” “混蛋!段飞,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野狗,这事儿只有我爷和刘疤头清楚。” “现在因为你撒谎,已经死了一个人了。” “你就那么信小白的话,王大夫也信,现在还在局子里吃牢饭呢。” 又是一声脆响。第二支注射器摔在地上,那响声听在齐缘耳朵里,是扎心的痛,断飞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而且还要拿出第三支解药继续摔。 望着对方举起第三支注射器的动作,齐缘放声大喊别。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止段飞第三次的摔倒。 在之后,段飞又举起了第四支注射器。这一次,他终于慢下了动作。 “为了四口洞,你们还打算赔上多少条人命?” “好,好好,我帮你做诡宴。你先把手里的注射器放下。” “别给我使缓兵之计,马上去办。” “你大爷的。” 齐缘望着那四支注射器的残渣,含泪向段飞吼了一句。随后,他立刻跑到了那些先前王七三拿进来的盛放着诡宴菜品的保温容器前,开始做诡宴。 齐缘不知道当年的诡宴是怎么做的,只能先把所有保温容器的盖子都拧开。而当热气腾腾的八菜三汤彻底摆放在段飞面前的时候,齐缘又没了下文。 “为啥只拧开了盖子?”段飞质问齐缘,同时把第四支注射器举的老高,望着那随时可能摔碎的人命,齐缘心乱如麻,被逼上梁山的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过恰在这时,这四口洞的入口处突然起了一声,又瞬间为他解了围。 “齐缘做的没错,这顿诡宴得先靠香味儿把野狗引来才能继续。” 随着这一声苍老的呼喊,齐缘贯昶和段飞都扭过头去望着洞口的来人。随后,齐缘惊愕的看见那人竟然是他大爷爷保德宫的掌刀人齐忠。 望着齐忠,齐缘一脸的匪夷所思。因为保德宫通往四口洞的路途泥泞难行,连他这样的青壮都很难上来,更遑论其中这样的八旬老人。 “爷!你来干什么?姜兔没照顾你吗?” “我不来,你看着大家死吗?” 齐忠左手拄拐,右手拿着一个饭盒儿,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在贯昶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四口洞里。而后他眯瞪着眼睛打量段飞,又微微摇头道。 “段飞,当我看见北斗做的太极齿轮时,我已猜到今日是乃因黄家人来找保德宫锁旧账,齐家亏欠你们。所以你想进四口洞,我可以成全你。但我还是要再劝你一句,四口洞里的东西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你如果得到了,会变得生不如死。” “少废话,我要你们还债还债。” “哎,缘儿,帮我拿着这个饭盒。你在地上找九块石头,尽量围成一个圈,然后把饭盒里的东西做连线倒在圈外。” “我大考的这菜,也是宴神图诡宴的一部分。” “嗯,天狗卫落了这道菜,所以我让你补上。段飞,四口洞里的宝贝是由野狗看守的,这些原本属于地下的生物极聪明,但又桀骜不驯,只有特定的气息能够驱使它们。而宴神图里的菜香味道混合起来,恰就是那种能够让野狗王迷嘴听令的味道。当狗王顺着那味道来到这里,又享受过这种诡宴后,便会听你的驱使,带你去找那地下的宝了。” 段飞闻言满脸的兴奋和期待。这时候齐缘也用自己制作的酱烧鸡完成了那个圆圈的制作,随后齐忠又让他把剩下的几样大菜都拿进圆圈内摆放好。 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后,齐忠命令段飞。 “站进了圆圈里去。在野狗享受诡宴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这样一来,等野狗享受完诡宴,就会视你为他们的主人。” “你不会耍我吧?” “人命在你手里有必要吗?” 齐忠反问段飞一句。而后段飞脸上的警惕消灭人也跨进了那食圈之内。 在之后,四口洞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寂静,直到齐忠毫无征兆地突然说了一声来了,这寂静才开始打。 齐缘在齐忠语闭后,突然听见四口洞周遭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狗叫。而后,无数身体黄白或大或小的狗王店特产野狗如吃了兴奋剂般涌进这洞中。 “来了,都不要动。从现在开始,一下都不要动,否则会死人。” 齐忠的话让空气里的紧张越发激烈起来。与此同时,所有的狼狗奔涌向齐缘先前用鸡肉、汤料所画出的圆圈。它们脸上挂着满满的贪婪,但却又不敢进入,或者舔舐那重肉高油的圆圈。 只是将那圆圈和段飞围绕的,密密麻麻。面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野狗。处于圆圈正中的段飞明显惊慌起来,他望着齐忠,动了动喉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这四口洞中便突然响起了一阵如虎叫似龙吟的大喝。 随着那一声呼喊,齐缘急忙转头,正看见狗王殿的三眼野狗王威风凛凛的站立在四口洞的入口。那只比人大比人壮的野狗王此时双眼紧闭,只留下中央的一只红眼用来看路,它最后一个来到四口洞中。但刚一到位,那些杂毛野狗便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让路。 知道野狗王来到了九菜三汤的诡宴之前,野狗王到底和那些小野狗不一样。它无视了齐缘画在地面的食阵,径直走入其中,先闻了闻地面上那些菜肴的味道,随后一份份儿的品尝了起来。 野狗王大快朵颐的时候,那些小野狗则不停的在圆圈儿食阵外打圈圈,把野狗王偶尔撒在圈外的残羹冷炙舔食干净。很快,在野狗王的带领下,复刻之宴神图的诡宴便饕餮殆尽。 而当野狗王吃完那几道菜肴后,眼神中的威风果然减少许多,更是低头盯着段飞,龇牙咧嘴,仿佛在冲他笑。段飞起初面对野狗王也表现出了震惊和恐惧的神色。而随着宴席结束,那狗王表情的古怪变化,段飞的脸色变得得意了起来。 终于,他忍不住自己的兴奋,冲着野狗王大吼,“你,你,你听我的吗?很好很好,马上把们他咬死了,然后带我去找宝藏!” 随着段飞的话,三眼狗王朝天大吼,无数的野狗瞬间扑了出去。 第96章 未知世界 随着段飞的命令,无数野狗扑向了人,只是扑向的并不是齐缘,齐忠或者赊刀匠人,而是段飞自己。 野狗在段飞的身上展现出了强大的破坏力,他们用牙齿狗爪尽情肆虐,以至于段飞连叫都没有叫,便消失在了狗海之中。 当野狗们停止撕咬时,段飞已经从一个变成了一堆。变化来的太快,以至于当一切结束时,齐缘和贯昶还愣在原地。直到他们身边的齐忠开始说话的时候,齐缘才回过神。 “人心不足蛇吞象。”齐忠说话间自顾自的穿过野狗群,来到段飞的尸海间,弯腰摸索后捡起了一个盒子,那是剩余的tm-114。 “解药还有两只,田小子,去山下报警吧,就说段飞玩火自焚,结果被野狗咬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诡宴没能控制野狗,却反倒把段飞吃了。” “我都说了不要动,他却得意忘形,快去吧,只要不回头,这些狗不会伤害你的。别担忧。” 在齐忠接二连三的吩咐下灌场战战兢兢的离开了四口洞。他走后,洞穴里只剩下齐家爷孙和一群野狗,一时间场面冷到了冰点。 “爷!我们怎么办?” “你站着别动!”说话间,齐忠弯腰迈腿走向狗王殿的野狗王。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龇牙咧嘴的野狗竟然主动给他让开了一条路,直到齐忠走到那三眼狗王的身边为止。 “挖开。”随着齐忠的话,那狗王竟然真的掉头冲四口洞的一处岩壁角落拼命的挖掘。随着狗王的动作,旁边的野狗也开始了对那个方向的挖掘。 伴随着野狗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齐缘突然意识到这些狗竟然听齐忠的指挥。 “现在可以动了。我知道你心里疑问多有什么尽管问。” “爷,当年在这四口洞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有些事情本来想晚一些告诉你。缘儿,你知道江湖里唯一没有的是什么吗?” “不知。” “清水,清水是不能在江湖里存在的,所以我们这些旧时代里混江湖的都不是干净人。当年和我们一起来四口洞的洋匠师们说,这些狗受制于一种叫做信息素的东西。但信息素很诡异,只要稍加改变,便能让主人变成食物,让食物变成主人。就好像人一样,我们到底是为了吃而活着,还是为了活着而吃?说不清楚啊。” “祂们在挖什么?” “真相。缘儿,把菜刀给我一下。” “爷。你干什么?” “到了地下,千万不要把额头的血滴擦掉。” “这滴血代表什么?” “眼睛也是底下那个世界的通行证。和我走。” 在最后一只狗也停下动作后,齐忠抓住齐缘的手臂,走向那野狗挖掘的石壁。在那石壁之下,齐缘赫然看见了一条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通道。 齐缘举着手电跟齐忠来到地下通道后,立刻看见了许多倒塌的石头柱子,斑驳不清的壁画,以及许多半狗似人的怪异骸骨。踏着这些令人不安的东西,两人又不知道走过多少米后,齐忠终于停下了步伐,伸出手指指着这地下暗道的更前方。 齐缘顺着他的指示打手电向前探着。却发现前边儿有两个灰色的三眼野狗王雕刻,以及一块儿倒塌在路边的已经无法辨认文字的石碑。 两尊雕刻比人略大些,一左一右相互对峙。因为它们的存在,这地下隧道夹出了一道门,他们又仿佛是这地下世界的守护神。框外给人威严和敬畏的同时,又让人忍不住猜测,这石像后边儿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不能再往前了。你太爷当初按照宴神图的指示来到了这里,满以为这石像后会有一种大富贵。可后来他们才了解,这里埋藏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藏,而是九幽地狱的迷雾。” “迷雾?为什么用这个词?” “门后的东西我没有真正见过,也不敢去见,但你太爷见过,还从哪里带出了不该带的东西。” “血盏。” “你太爷临死前告诉我,这个所谓的狗王府邸其实是个牢笼。当年他是为了挽回错误,才让双手沾满了血。” “沾满了血。他杀了所有跟他下去过的人。那些四口洞里的尸骸。” “齐家人在还债。缘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自称为小白的女人。她脖子上有一道伤疤,说话很好听。” “这…………有。” “她跟你说了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她会不停的诱惑你,让你帮她再次打开这里的禁锢。你千万不要答应,否则你就会和齐振良一样,一辈子活在自责和补救里。” “小白到底是什么?” “祂是什么。我也很难确定。”齐忠颇为痛苦的摇头,眼睛始终望着那两只狗头雕像身后的世界。齐忠的话很简单,但却给了齐缘以巨大的震撼,更催使他也望向那石兽之后的世界。 当齐缘凝视着那深邃的时候,他感觉那深邃处,似也有东西在凝视他。 “好了,上去吧,还要给周瑜和疤头他们解毒的。” “哦。可只有两支解药了,该给谁?” “114啊。这种药我还有些,如果在人身上管用,那么尽管拿去用。” “您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爷,我在姜兔甚至野狗王身上也看到过这个标志的刺青。她和这药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齐缘,你以为为什么我有严重的心脏病还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这药剂。其实去年我给你爸爸使的药根本不是什么人头菇,而是114啊。” “那您去年为什么骗我。” “这东西来路不正,我得之有愧。所以当我发现姜兔的锁骨下有114的标记时,收留了她,全且作做弥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在靠姜兔的血续命。” “爷!您刚才说这种药力强,姜兔也有血液病,她使用会管用吗?” “她其实没有血液病。 ”“没有!那姜兔为什么还发烧说胡话。” “她身上有别的东西,缘儿,我今日和你说的事情,你永远都得瞒着姜兔能多就是多久,因为她身上真正的病比那种传染病要可怕的多。” 穿过长长的走廊,小白来到了那扇水泥防爆门前。在门口早有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恭候,两人碰头后,黑西服的男人冲小白微微鞠躬,便引导他来到水泥门口。 在那里,小白看见了一只木箱,木箱的口开着,里面是一具焦炭颜色且满是电线的傀儡。那傀儡面部受损严重,但小白依旧能看出它的额头有一个齿轮,太极图镶嵌正中,依旧能够看见在太极图的侧面有老旧的钢印编码。tm-9。 “开阳,好久不见。段飞呢。段飞死了,损失有点儿大。所以还是我来代替您统筹狗王殿的事情吧。” “嗬,你配吗?” “这,这不是我的意思。” “哼,越来越没有耐心,我本就不指望段飞能夺得那支盏,我只是想消耗齐忠的药剂,现在他的药应该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他风烛残年的身体已经很难再撑过半年。” “他终于要死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在狗王店里发现了一个二级体。” “二级体?是那个齐缘。他磁化程度多少。” “不是齐缘,二级体的磁化程度至少10%。” “嗯,那您打算怎么办?让开阳去对二级体?” “三级体比二级体更危险吧。齐缘和那个二级体有羁绊,我可以利用它打造一个足够牢固的锁链。” 西服男人听后一脸恍然。小白则在雨壁后停下脚步,紧盯着走廊的墙壁。在那里有一一幅照片,那是一幅色调极其灰白的照片,照片中有许多赤身裸体、年龄不等的孩子排成五排。 在那些孩子的锁骨,肋下,或者身体的其他部分,无一例外都有着黑色的编码tm-114。 第97章 斩灶王 龙争虎斗五行中,桌上乾坤两仪生。自从选了厨行这条路,齐缘的大爷爷,齐忠不止一次嘱咐过。 开饭馆儿的人注定起早贪黑。更何况保德宫是从宫廷御膳房延伸出的一支,故而即使堕落为山村野店,却也还是得如200年前在宫廷里那般做过。 而在教的规矩传承百年也能成底蕴,定能助后人过苦避难,振兴百代。也因传承二子保德宫只要还开门营业,一睁眼,备材料、备面点、备杂食、备荚果、备淋头、起火头备热水七件事儿雷打不动要做好。 又因这些事情一定要在太阳升起前全部完成,故而这套流程美其名曰七星报晓。七件事完成后,鸡叫天明日夜更新,店里的伙计在热水开前可得片刻的休息和早饭,但我除外。因为作为保德宫的继承者,我必须要在每日开张前独自完成一件最神圣也最有仪式感的事情,祭灶王。 齐缘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干就不干的,比如祭灶王。灶王又叫灶王爷,旧时候是天下厨行尤为看重的抬头神。 每日在开门营业前祭祀灶王的传统,在保德宫里流传了不知多少年代。用齐忠的话讲,若连个祭祀都捡不回来,他也没脸再把保德宫的牌子挂出去了。 齐缘不喜欢虚的,但为了齐忠的脸,他依旧得尽一个接班人的本分,代替他祭祀灶王。只是今早齐缘供奉灶王的时候不很顺,因为就在他点香前,突然有只黑白花的蚊子围着他不停的嗡。 这种黑白花蚊子最近几年齐缘才见过,且不知道为什么一出现就突然多了起来。它们又大又狠,还不怕人。齐缘儿时的那种水蚊子跟他们相比,简直是斯文窈窕的大家闺秀。 面对着几度要落在自己鼻头上的恶虫,齐缘一个忍不住在上香时随手猛拍了那犯贱的声音。蚊子固然失去了原始形态,齐缘却因为用力过猛,竟然将用来插香的香炉打翻在地。 香炉应声而碎,里面用来插香的小米和香灰洒了满地,并从暗黄发黑的陈年小米里滚出了个脏布包。香炉中隐藏的布包也没了原来的颜色明显极有年头。齐缘只用手一揉,就将植物纤维迅速的捏出了飞灰,而且也因为织物的破损化灰。 齐缘瞅见这布包里包裹着一种洁白的东西,还有几分羊脂软玉的光泽。保德宫祭祀灶王的香炉里竟然隐藏着如此玄机,激发了齐缘的好奇。于是他伸手将布包彻底绽开,进而看清了这里边儿的物件儿,并因它紧皱了眉头。 原来残布包裹的竟然是十几颗白到渗人的牙齿。齐缘发现的牙齿大小不一,最大的有人拇指粗,中指长,最小的也有人指甲盖儿大小。这些牙齿上都有孔洞,孔洞被人用红色的绳索串连着,俨然如一条红白相间的项链,给人以一种粗犷的美。还让齐缘起了细思极恐之感。 齐缘是走过红刀,当过屠夫的,故而对于生物身上的组织,特别是骨骼有一定的认识。通过观察,他很快辨认出这一串项链上的牙齿极薄一般。他们宛如星月,又尖又白,但牙龈却小,俨然不是食草动物,甚至是寻常食肉动物的牙。 能出现在保德宫的香炉里,也暗示他和保德宫有着某种非一般的渊源。面对香炉里惊现的异物,齐缘有些无措。不过恰在此时,屋子的门突然开了,齐忠的首席高徒周瑜走了进来。 “碎东西了。”周瑜望着齐缘和他手中的牙齿项链,先是一问,后又凝眉。齐缘苦涩的点头。而后又举着牙齿项链儿问周瑜。“大伯,你是老资历。这香炉里的牙齿你知道吗?” “哎,你要不碰出来啊。早都忘了,这叫灶王牙。” 齐缘听了周瑜的话,竟感觉手中那十几个牙齿有些发烫起来。 “缘儿啊,你知道百花沟吗?”周瑜又问齐缘。 “咱们村往北过两道山梁的地方通石路。我和姜兔去过。那里有不少芍药、姜黄和黄花,好像还有古城墙。” “那地方以前不叫百花沟,而是叫白骨沟。再往前,是个叫百花洼的村儿。你俩所看见的所谓古城,其实是那个村子毁了后的痕迹。” “毁了。怎么毁得。” 周瑜伸手指着齐缘手中的那一串牙齿。“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干的。” 齐缘听了周瑜的话,又感觉手中的牙冰冷起来。而周瑜则拉了条凳子坐在齐缘身边,向他讲述了有关于那串儿牙以及百花洼村的过去。 周瑜告诉齐缘,想知道牙和白骨沟的事情,还得从六十几年之前齐缘的太爷爷齐振良搬迁到狗王店说起。 民国时,齐缘的太爷齐振良在过完六十大寿后,莫名其妙的弃了保德宫在北平城的庞大家族产业。举家搬迁到北平远郊深山里的狗王店挖宝。 这些人最后在狗王店地下挖到了什么,后人不能尽知,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给狗王店以及周遭山区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保德宫刚到狗王店时,此处是个车马不通的穷山僻壤,从山外往里搬运挖掘器皿和粮草辎重颇为不便,所以齐振良和儿子齐忠为了方便日后的计划,便选择先去相近但交通更为便利的百花洼村落脚修整。 这百花洼在当年可是个大村呢。村里有一处叫做东来月的夜店,可以落脚,齐振良和儿子齐忠第一次到百花洼时就选择在东来月休息。齐振良父子是北平大户,举手投足散发着城里富人的贵气。故而东来月的老板招待的异常殷勤。山里的干鲜果品先应接不暇的上了一桌子,还一口一个龙头当家的叫,给足了齐振良面子。 齐家喜欢懂规矩的人,所以大方的给了赏钱后才问饭店老板要裹腹的菜肴。当问到菜品时,野店老板颇为自豪的说,他家先祖有北平鲁菜三十六家的渊源,传承到他这一代。虽然不才,但还有七品菜点拿得出手,分别是水晶肉、麻汁拌鱼馅儿、卤汁羊肉、羊奶葡萄羹、把子肉、卤虾拌时蔬,还有各式酱菜,保证色香味儿俱全。 东来月的老板报完菜名,齐振良父子都同时一愣,感觉到这家店的菜色可大有问题,甚至是居心不良。随后,齐振良向儿子齐忠微使眼色。 齐忠会意后向老板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兄弟,你家菜花样虽多,但除了冷羹就是凉馍,没点儿汤面之类的热东西吗?” 第98章 灭门 齐忠要汤面不是他贪嘴,实在是因当年的江湖形势所迫,因为旧社会环境恶劣,故而出门行脚之人必须小心翼翼自我保护。 而吃热食便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滋生腹疾和水土不服。齐忠的要求是北方江湖上皆知的规矩,按理说并不过分。 可谁知那东来月的老板听闻后,却一脸难色的告诉齐忠。 “嗯,爷,没热菜,全百花洼没有一家一户做热菜。我们吃肉吃卤也都是靠过往的行商以生换熟呀!” “风土这么怪,那你这些柴草锅台我们自己做可以吧?”齐忠闻言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在他借火的要求,东来月的老板脸色变得更加难堪恐怖。战战兢兢中,老板冲齐忠摆手道,“那千万别,在百花洼,万事可做,独不能起火头,生火的人家会被灭门的。” “生火会灭门?被谁?”那老板挥手指着自己的后厨告诉保德宫的人,“灶王。” 大概一个甲子之前,齐忠随父亲初来乍到狗王店地界。第一天就从东来月老板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很惊悚的山区异闻。那老板讲百花洼五年前下过一场雷电暴雨,村民为了躲山洪,便都将孩子和妇孺送到了地势较高的宗祠里去避难。 那时候有个孩子顽皮呀,在村民们用祭灶做粥后,以锅底灰涂抹在灶王爷画像上加以污损。待大人发现时,那祠堂灶王的画像已不可辨认。孩子顽皮,被大人撞见一顿笤帚疙瘩,自是少不了。但事情过后,谁也没有再较真儿追究,甚至连灶台一侧的灶王画像也没有更换便淡忘。 一天一夜后,大雨骤停,百花洼房屋没有大损,但内涝严重,几乎不湿之地,更遑论开火做饭了。近百户人家一连自救了十几日,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生活,让村庄又炊烟袅袅。当时谁也没想到啊,那些往日里看着寻常又温馨无比的渺渺炊烟,竟然成了催命的福。 “唉!大雨后,最先开火做热饭的有十几户,可第二天一早,那几家人便遭了屠戮,到处都还是血爪印子。慎人呢!”老板讲到这里,战战兢兢地告诉保德宫一众,“从此以后,谁家敢开火做饭,必然遭灭门之祸。到后来,我们连油灯都不敢点了。家家如此。” 齐忠听完紧皱眉头,困惑之余,只得将疑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亲爹齐振良。而齐振良则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坐在他身旁的另外一位长者黄玄机。 黄玄机是齐忠他父亲齐振良起了搬迁之心后才结交的一个异人。齐忠对此人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一个懂得奇门遁甲和夕阳机关的匠师。此人跟随齐振良鞍前马后的目的齐忠也不明白,但知道他的手段极入老爹的法眼,俨然视其为肱骨,匠师黄玄机不懂得锅台灶火之势,但为人见多识广,心机敏捷。 他听过东来月老板所讲的异常事后,开口便问对方,“哎呀,这个地方有异物作乱,你们为什么不搬走啊?想必住在这里有什么不一般的好处吧?” “唉,天下这么乱,能搬到哪里去呀?”店老板无奈的告诉黄玄机,随后又尬笑。“不过好处当然是有点儿。比如这山里盛产奇珍药材,颇受脚行和北平的夜幕虎子青睐,我们能跟着沾沾北平城的光,挣点儿八毛响。” “药材?是不是人头菇、馋虫、鳜泉子这类属阴八珍的玩意儿。而且在那位灶王爷出现之前,你们这里本不产那些东西吗?” “对,自从得罪灶王爷后,那些东西就和变戏法儿一样,全出来了。哎,你也是上山采药的,实在面生呢!” 黄玄机没有回答店老板的话,而是冲齐振良莫名其妙的道:“眼开了,但不是地方,开出来了。我肱寿。” “那就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齐振良微微闭眼,随后吩咐自己的儿子齐忠。 “忠,去村里说起只大牲口,今儿晚上我们就在这里生火做饭。” 齐忠并不懂黄玄机和他爹到底说的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爹吩咐他生火做饭的真正含义,知道在如此诡异危机的地点,聊大牲口并不是真为了吃,而是为了开诡宴——斩灶王。 在保德宫这个厨人组成的门派里,把用于害人、救命、辟邪通灵的食蔬统称诡宴。乃是这些人经过千百年积淀所发展出的特有本事。作为保德宫的嫡系正根儿,齐忠自然会许多的诡宴,但他还从来没有试过用诡宴和灶王对抗。 所以他想今日的诡宴得叫斩王宴才贴切。齐忠得令之后,立刻拿着银元往村社人家去了,没几时便收了只黑皮土猪回来。 而后他带着保德宫的弟子们就在东月来的店铺外,挖坑支石要做诡宴,生火做饭可是百花洼的大忌! 因此,保德宫的所作所为立刻受到了店老板以及村民的不少非议和阻挠。不过在关键时刻,匠师黄玄机却挺身而出,向众人保证说,那夜晚里寻火作祟的东西绝不是什么灶王,而是因雷雨而生的奇种幽游荡山间,因为和蝇蛾之虫一样有趋光之兴,故而才会在村民生火开灶时杀人灭门。 黄玄机分析的头头是道,齐振良又趁机扬言要替天行道,要让村人重响灶火之温。一番劝说鼓动后,终究平了村人的戒备。随后齐忠才得以顺利开刀。以家传的七星杀,杀猪放血制作诡宴。 在猪肉洗剥干净之后,齐忠按照齐振良的吩咐,把这大猪分成两扇蝴蝶趴,以柔嫩的榆木枝条定型捆绑做成肉酱。而后又将他们带着的盐巴、辣酱、豆豉以及从东来月老板处要到的饴糖和干红菜等一应物料混合一起,涂抹在猪肉上下,加以晒腌,待儿子把肉料腌好,齐振良又命人上山砍木,把松柴以御火八法里的阴字诀烧成回火马蹄炭。 又在东来月的地面上挖出炉灶大坑添炭烘烤肉架,只将一只黑皮香猪烘烤成了金中带红、红里透胶的黄铜色子。保德宫制造的这只松榆烘香猪,运用了宫廷御膳满汉全席中烤乳猪一菜的技巧。 它香味扑鼻,甜咸辣口,但绝不能吃,因为猪和烘烤它的火炭,是用来对付灶王爷的鱼钩子药引子。内有技艺奇巧,人吃则必死。猪虽不能下口,但这烤猪毕竟是百花洼村几年来开的头一遭开户。故而依旧引起了百花洼村民的侧目和眼馋。 当时甚至还有年少的孩子追着问自家大人,为什么这猪肉如此香?追问那猪肉下炭木中跳跃的红铜精灵又是什么呀?灶火乃是百花洼的催命符,村里人对他又是期待又是畏惧。故而好奇的孩子没问几句,便被惊恐的大人拽走了。 那些话听在齐忠的耳朵里,由衷的为他们感觉悲哀。由此他也意识到这潜伏白花洼的灶王爷真乃必须铲除的祸患。抱着替天行道之心,齐忠在将诡宴做出后,便带着三五个亲信紧紧守在火坑之前,不让其熄灭,直到夜半三更。 第99章 三眼怪物 当日夜半,随着烤肉和碳火香味儿的扩散,这百花洼周遭的黑暗山梁上果然传来了如脚步似响箭般的异动。伴随动静,齐忠向负责开火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而后他们立刻脱掉外套衣物往火里一扔,又往四周早已备好的沙土坑里一滚,瞬间掩盖了他们身上的猪肉香气与口鼻人息。疱刀鬼的衣物在炭火中炭化燃烧,挥发出了更浓的烟雾,久久不散。 而当衣灰的浓烟散去,齐忠惊讶的看见那篝火旁不知何时已站立了一个巨大的异形,那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三眼怪物。篝火旁站立的怪物比人还大,浑身漆黑鳞甲,宛如一只特大号的蜥蜴,仗着暗夜的掩护,显得朦朦胧胧。 齐忠观望它时,则盯着十几步外的炭火,像猪肉舔舌头,并在倒钩一样的牙齿间流淌出一种泛蓝色的唾液。齐忠虽然从小胆大,但是面对着从未见过的奇种竟也有些发怵。 于是他轻轻地将匕首备好,并又从衣兜里拽出了一把防身的撸子手枪,随时准备下手攻击。齐忠距离那怪物并不远,按理说一击必中。不过他摆好架势之后,却依旧沉着冷静地观察着,等待着,并回想起黄玄机在这诡宴之前与他们父子所分析的一些事情。 原来在摆诡宴斩灶王前,黄玄机告诉齐家父子说,这妖物假托灶王害人数年还不能被人发掘。想来不简单,必然是速度极快,且善于遁形。因此对付时不能莽撞急切,必须要布局精巧,一击必杀。 因为黄玄机的推测,保德宫的诡宴被制作成了一种诡中诡的大阵。而也因为这大阵里别有玄机,齐忠虽然伸手便能以手枪、匕首突袭那怪物,但却依旧沉着的等着怪物上钩咬肉之时。 在齐忠耐心观察中,那怪物开始接近灶火,且和黄玄机所预测的一样,怪物行动迅速,又十分嗜火,走到火坑边后,竟然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将还燃烧着红色火苗的木炭咀嚼进口又吐出,仿佛玩耍。 怪物三番五次吞吐火苗做戏耍状,似沉迷陶醉。直到那炭火被祂玩弄殆尽时,祂才猛咬了一口猪肉。而也就在那怪物撕扯咬肉的一瞬后,突然起了连声惨叫,并连忙将嘴从香喷喷的猪肉上收了回来。但为时已晚,因为这时祂那獠牙巨口里早挂满了一种小拇指粗且遍布穿刺弯钩的铁链机关。 怪物咬到了黄玄机藏在猪肉皮下的铁链机关,顿时黑血直流,并被封住了巨口。就在同时,齐忠头顶突然闪过了两道寒光,正中那怪物身侧,待他定睛,方才看清那寒光是两只弩箭所画。 齐忠认得那剑,是匠师黄玄机改良出的诸葛弩。此兵器弩弦由12根黄牛筋发力,箭头为夕阳纯钢所制,弩身又有齿轮绞索机关。蓄力射击是精巧绝伦,其发力之大堪比炮弹。就是虎豹大象之术中11箭也会立毙于地,匠师的机关加疱刀鬼的诡宴双重调料让那怪物接连中了死招。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纵然怪物的脖颈和脊背被黄玄机的弩箭扎了个穿透,但它却依旧能够张牙舞爪,并冲击向弩箭飞来的方向。而在那里,正就藏着发怒的黄玄机以及齐忠的亲爹齐振良啊。 嗜火怪的顽强出人意料,但齐忠也不是吃素的。眼看亲爹要遭大难,齐忠在惊骇之余猛然跃出土坑,仗着七星杀练就的身手和撸子枪与巨怪缠斗起来。背起后竟然一个巧翻身骑在了那妖物身上。转而又使枪猛射黑灵怪物的第三只眼睛。 三枪过后,怪物的眼睛流淌出蓝色的血浆,随后祂摇摇晃晃,终究栽倒于地。随着恶怪的倒地,齐忠且惊且喜,黄玄机连连夸赞。观战的百花洼村人们则是兴奋的冲出,将尾身扒皮抽筋,付之一炬。 “哎,大伙儿啊,把那如蜥蜴一般的怪物烧了。但是这畜生留下了几颗齐白的奇硬牙齿,怎么也烧不掉。你大爷以为啊,这牙是怨气所化,所以让我们把它埋在香炉里,日夜享受香火超度。” 周瑜说话间指了指齐缘手里的牙齿串儿。 “怪物被杀了,可那村子为什么还是荒成了白骨沟?” “哎呀。福兮祸兮,福祸所依。原本百花洼的人以为此事之后村里会好,可谁知灶王爷一死,山上的奇珍异草也仿佛遁形一般消失了。没了经济来源,村庄便渐渐荒废,后来就成了个土匪窝子。剿匪运动之后,就只剩下白骨坟茔,残垣断壁。” “福兮祸兮,祸福相依?伯,这事儿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亲身经历吧?” “东来月的店老板有个儿子,当年八岁。别看他是饭店的少东家,可是在那斩灶王的诡宴上才第一次看见生火,才明白吃是多么美妙又恐怖的东西。” 齐缘听后彻底恍然,也猛然联想起了他八岁时遇见山鬼的事情。并感觉在冥冥之中,这些跨越时间和空间的事情似乎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好了,牙的事儿说完了,我帮你收拾残局。你拿着这串牙找你大爷爷去吧。这香炉和牙齿都是你爷的物件儿怎么处理得听他的。” 周瑜说话间站起身体,从墙角拿起了簸箕和笤帚。回身时又特别告诉齐缘。 “缘儿,这牙齿一直被你爷爷看作邪性东西,特忌讳我们把它翻出来,所以你做好受罚的准备。还有,最近几天你注意。” 周瑜的话,只说了一半儿,突然皱眉摇头,闭嘴不言。齐缘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刚想问,周瑜便摇了摇手阻止了他。 周瑜开始清扫祭台的时候,齐缘则揣着那项链儿到了齐忠的屋子。而此时的齐忠,一如他过去每一个早晨那般,正抱着常放京剧的老式音匣子,在窗后阳光里睡他的回笼觉。 阳光照在85岁的齐忠脸上,将他的皮肤褶皱衬托的越发明显。近展一个老人的衰弱,齐忠的脸让齐缘看着揪心。如果不是周瑜所说,齐缘很难把这薄弱不堪的身体和斩灶王的英雄联系起来。如果不是周瑜所说,齐缘也很难如此直观的体会到人类的薄弱。还有时间的武器,齐缘不敢打扰齐忠的休息。 因此直到齐忠音匣子里唱的这出大保国收折,鼻子里轻微的呼噜停止时,他才上前轻声的叫了声爷。随着齐缘的呼唤,齐忠彻底睁开了眼睛。 这位保德宫的掌刀人先是冲齐缘笑了笑,又望着他手里的牙串儿拧眉,“怎么翻出它来了?” 齐缘见问,立刻把自己因蚊子打碎香炉的事情和齐忠说了。齐忠在听了齐缘的话后,一声叹息。随后告诉齐缘。 “哎呀,黄玄机曾经说过,那种嗜火的怪物,原本生活在海眼的地下世界里。下雨的时候,天雷在百花洼里打开了一条缝隙,才让它有机会来到地面为祸。” “我听您说过,咱们狗王店地下就有一个海眼,那东西也会从狗王店的地下爬出来吗?” “不会的,因为咱们狗王店里的海眼有比那灶王更厉害的玩意儿啊!” 齐缘闻言担忧的抬头望向窗外,在他望着的地方,有狗王店通往地下海眼的入口——四口洞。 “别胡思乱想了,咱们狗王店里有宝贝镇着,出不了乱子。” “什么宝贝?” 第100章 白骨沟 “什么宝贝?”齐缘激动的问齐忠。并想起了那只在狗王店出土的被传说的神乎其神能治百病的血盏,以及数次怂恿他寻找血盏的神秘女人小白。 齐忠没有回答齐缘的话,而是指着那牙齿项链儿告诉齐缘。 “缘儿,这牙和你有缘,索性就归你了。可你得受罚,但不是因你打坏了东西,而是因你收不住手,需知道你可是练过七星杀的。有咱们保德宫传家的本事护着,还在打蚊子的时候碰掉香炉,不该呀。” “嗯。明白。”齐缘听了齐忠的话,颇为惭愧的点头。“罚我干什么?” “嗯。待议去前台,替你三伯端半个月盘子吧。”齐忠说完自己的惩罚,又不忘指着那牙齿,严肃的告诉齐缘。 “缘呀。另外,这几天你带客接物,小心着点儿。保德宫怕是又要出事儿啊。” “为什么?” 因为日子快到了。” “什么日子啊?”困惑的齐缘当然想问了,但他大爷爷一如周瑜那般,并没有就此多语,只是挥手示意他出去,神情间颇为沮丧衰弱。齐忠和周瑜的话全都晦涩不明,齐缘也不能擅自揣测。 不过他被齐忠吩咐到客堂做事后,确实是小心了起来,碰见来的客人无不仔细的打量分析,生怕因为招待不周出了乱子。但齐缘也明白,乱子这种东西不是他想就能躲的。 五月初二这一天,保德宫里来了两位有趣的客人,因为此二人特别的不正常,所以一进门儿就引起了齐缘格外的注意。新来的二位客人估摸年龄在三十上下,白色的西服在阳光下扎眼的很,嘴里还叼着一根齐缘只在电视上见过的雪茄烟。 那二人吞云吐雾,又把脸隐藏在宽大的遮阳帽里,以至于直到他们进了饭店客堂摘了帽子,齐缘才真正看清他们的脸。其中一个似乎为领头的年轻人掐掉了雪茄,露出他的少白头,同时向齐缘招呼。 “老弟,我们吃饭,现在能点菜吗?” 能。齐缘应了一声,随手将塑料菜单递给这对二白,“你们这样的不多见,来狗王店干嘛呢?” “啊。听说这里是个旅游点,我们文明过来旅游。”白头发的男人回答齐缘时始终在环顾保德宫的老房子。 另外一位则像个地鼠般始终盯着保德宫的地面砖头。来人奇怪的样子让齐缘心中起了警惕。 齐缘自入出门后学了一种见人下菜碟儿的奇妙本事。那本事是厨行独有的读心术。只要客人往桌子边儿一坐,他便能通过对话和对方所要的菜品,把一个人的潜意识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也因此,在听过对方的答复后,齐缘立刻意识到他们说的是假话。因为狗王店是交通闭塞的穷乡僻壤,路过的人除了大车司机,便是收药材和鸣虫的把式。纵然偶尔有来旅游的,也只能是穿着冲锋衣的驴友,根本不可能有这两位一般西装革履的体面人登场。 这二位张口就假话,又在保德宫里到处环顾,明显是来者不善,甚至大有找茬的意味。所以齐缘对这二位起了本能的提防。随后他不动声色的继续问,“吃什么?” “不急。”始终在环顾四周的白头发男人终于开口,“我见你们招牌上写着宫廷御膳,什么讲究?” “我们祖宗以前在宫里当过差,那四个字是底蕴。” “在荒山野地里吃宫廷御膳,这个就有点意思了。那就给我做一道御膳手艺的菜,行吧?” “嗯,这可以。不过…………”齐缘点头答应,但又冲这人打预防针,“我们这交通不便做不了太复杂的啊。” “哎,不为难人,让你们大厨给我做一道韭菜炒肉丝,我俩要宫廷手艺不过分吧?” “不过分。”齐缘没从对方索要的菜品里品出什么异常,因而随手把这道菜写了单子,转给了后厨负责做家常炒菜的三伯刘大河。 待齐缘传完菜膳回到客堂时,那位白头发正在手下的陪同中观察保德宫的客堂摆设,并时不时冲齐缘瞟及。期间齐缘和他俩虽然没有什么语言接触,但却始终感觉这两个人的眼睛里有一种若隐若现的狡诈。特别像齐缘老家的乌鸦在秋后盯着棒子米看的样子。 齐缘报过菜名后,客堂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然没过多久,有一个苗条但有些邋遢的身影突然闪进店里。而后那人径直走到齐缘面前,便冲他喊,“快和我去大队有你电话。” 叫齐缘去大队接电话的人是个漂亮的姑娘,名叫姜兔,是保德宫的援卖郎。这女娃因为有血液病又是孤儿的原因,很不被村里人待见,但却和齐缘关系不错。而且经过这一年多的接触,齐缘感觉姜兔和自己莫名其妙的谈得来,并对她有一种独特的亲切和熟悉,更越来越感觉有一种他俩似乎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错觉。 齐缘见姜兔满脸的急切,知道打给自己的电话应该是非同一般,便着急的跟着她出了门。随着姜兔来村大队接到电话后,齐缘从电话里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冲自己喊。 “喂!齐缘,我田贯昶,我和王七三,四十五分钟之后到你们店里,我姐稍微晚点儿也过来给腾两间房,我姐的那间不要有蟑螂啊!” 田贯昶现在是齐缘并肩子的把兄弟。因为这层关系,他俩说话一向很随意。所以听完贯昶的要求之后,齐缘瞬间没了紧张,反而还颇为轻松的冲他调侃。 “找你哥来避难吗?007要抓你回澳洲。” “我找你的事情比那个恐怖多了。先回答我,你们店里来没来两个怪人,其中一个少白头,爱抽雪茄。” “嗯,有这么两头,你怎么知道。” “这么快到了。真麻烦。白头发的叫周嘉树。另外一个叫袁六六,是姓周的副官。” 齐缘听的这俩陌生的名字一阵挠头。“他们俩干嘛的?” “他俩是鲁菜三十六家的人,而且是现任盟主周氏集团的少掌柜。” 啊!齐缘听了对方的话,眼珠猛瞪。鲁菜三十六家的名头,齐缘听周瑜九指门以及天狗卫的吴二口都提过醒,但是依旧只大概知道是个厨行门派。但这个门派到底是干什么的。又有几两干货?齐缘是概不知晓啊! 这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这帮人主动上门儿,实在是让他措手不及。 “鲁菜三十六家没事儿干,跑狗王店干嘛?你知道内幕吗?” “他们来自然是找茬儿的。”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们找什么茬儿?” “疱刀鬼和三十六家的茬儿大了去了。我马上进山,手机没信号前只告诉你一件事儿。我爸说你爷爷民国的时候在老北京哈德门南永定河北和鲁菜三十六家斗过回九龙天禅宴。结果逼的人家12个掌柜上了吊啊。” 齐缘闻言立刻产生了极其恶劣的联想。六十多年了,昔日斩怪斗宴的保德宫掌刀人已经变成了垂暮之年的老人。他所执掌的保德宫也从金华大殿橱门望族变成了奄奄一息的小馆子。 在这样脆弱的时刻,鲁菜三十六家的少掌柜重新登门拜访,这里边儿的道理简直如黄鼠狼能给鸡拜年。 齐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急忙挂掉电话,转身便带着姜兔往店里跑。路途上,他为了保卫自家和姜兔,先后在街上捡起了一根棍子、一根骨头,还有半块儿板儿砖。 后来又怕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用不顺手,便又绕了个拐弯儿,从村长家的猪圈外借了个长柄的猪食勺。 当两个人全副武装回到保德宫时,齐缘见前门虚掩,似有呐喊杀意传出,便想都没想,将门一脚踹开。 随后齐缘闪身进屋,又冲里边儿猛喊。“别碰我爷,有本事和我过招。” 第101章 蟠桃宴 随着齐缘的一声呐喊,保德宫里的诸位顿时全部扭头望他。这时候,齐缘莽气稍退,才发现周嘉树二人组正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儿吃他们要的韭菜炒肉丝和白米饭。 旁边儿还有齐缘的二伯刘疤头以及三伯刘大河微笑做陪。 “哎呦,我们少东家回来啦!”刘大河走到齐缘身边,先调侃了一句,随后又指着他手里的猪勺和骨头。 “呃,你这满身的玲珑行头是怎么个意思啊?喂猪去了。哎,不对呀。我记得咱家猪圈在后山进的。” “不是猪。他是鲁菜三十六家的人。” “哎,我知道人家刚才说了,是鲁菜三十六家中周支一脉的掌勺,老祖宗在北京卖炸酱面的起家。这周家和你们齐家可有缘啊。乾隆年的时候……” “我不管他卖什么的,他今儿就是来找茬的。你刚才做的韭菜肉丝他肯定不满意吧。下一步要闹,或许要把咱们搞死。”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刘大河仿佛被周嘉树灌了迷魂汤一样,竟然替周嘉树辩解,“人家周少掌柜对我做的菜满意极了,还给了200块钱小费呢。” “别被他收买好不好?一盘子肉丝就算是镶金边儿也不值200的打赏吧。他这分明是糖衣炮弹,想从内部分化瓦解我们的共同战线。” “刘大厨的手一直这个价钱,而且我或许还给少了。” 正在齐缘和刘大河争论不休时,那周嘉树突然开口替刘大河解围。待齐缘扭头望向他的时候,周嘉树又指着那盘见底的炒菜,颇为严肃地告诉他。 “韭菜炒肉丝是宫廷坊膳中比较简单的一种。这道菜听着随便、普通,但实际上很有来头和流派。你们这种做法,我记得根据清时揭示照常膳低档记载。在乾隆年间献进御前的一品进贡,为上膳政齐正海吸收民间五星饼和韭菜盒子的记忆所创制的时令菜。” 言至此,周嘉树又滔滔不绝的说,这道菜在食通天的宫廷坊膳中算是照常膳的一种。而所谓的照常膳便是皇宫之人所吃的时令家常菜。也因为是家常菜,所以御膳中的韭菜炒肉丝制作要求比旁的大菜较为简单,只是强调碧、均、极、直、脆、鲜、衡、软、劲九字诀而已。这九个字每一个都是对于这道菜的一重要求。 具体来说,碧字就是指韭菜要新鲜碧绿。均字是指制作的菜要切割均匀,长短规整,不管是韭菜还是猪肉,都是0.99寸大小的细丝才是合格。而0.99寸的规格也是极字所要求的极数,毕竟九九归元,否极泰来。 直字是指韭菜炒好之后要根根分离直立,不能出现火候过老,粘牙儿弯曲的情况。脆是指爆炒韭菜的口感要足够清爽酥脆,但不能出现不熟或者熟透了塞牙的情况。 鲜则是指韭菜炒肉的肉质口感要足够鲜嫩,用考究的里脊肉料。衡则是指整个菜要保持韭菜菜味儿和猪肉的味道均衡,不能互相掩盖剥夺。 软,这意思是指猪肉要炒的软糯,不能出现过老脱水的情况。而最后的劲字则是指猪肉要进一步炒到软中带劲,每一根都不能炒飞或者炒断。 “保德宫是厨门大派,门人能掌握这八点我相信绝对没有问题。但在泥井乡野之地,还能恪守这祖宗规矩,不堕御膳二字,实在是行业之楷模,道德之奇葩。拿200元钱,我赠的就是这份实诚。况刘大师傅这高亮,又岂是200元钱能够衡量的。” 周嘉树肉麻的吹捧听得齐缘心中一阵恶心。但刘大河却热泪盈眶,眼看就要决堤,甚至还说出一句知我者,周兄是也的酸麻回应。 齐缘眼见这周嘉树见识非凡,又颇会笼络人心,立刻意识到他是个难搞的骨头,也反而更加对他起了提防。轻轻拉拉拉即将失态的刘大河后,齐缘冷静的对周嘉树道。 “先生,你菜也品了,饭也足了,请走吧,我们要打扫卫生了。” “我今天走不了,确切说我需要在这里住三天。我来不光是为了吃饭旅游,还是为了见保德宫的掌刀人,齐忠的。” “哼,果然找我爷爷。我告诉你们,想当年九龙天禅宴的事,一来是你们本事不济,二来是那是江湖规矩。现在是新社会了,那一页翻过去,不许打击报复。” “嗨,误会了。你说那些事儿我爸爸都没经历过,又怎么会记仇呢?况且我们周家也是正经公司,不会干非法的仲裁。” 没多久后周嘉树从衣服兜里取出了一张貌似是名片的东西,起身毕恭毕敬的递给了齐缘。待齐缘拿到纸片仔细瞅时,立刻看的一头雾水。齐缘看见那张巴掌大的纸片上有一个青色的貌似是熊掌的图案,旁边儿还配有一毛笔的周字,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这什么意思啊。你们周家改行卖毛熊玩具了。” “你们掌刀毕竟是老人,有些观念根深蒂固,我不想刺激他,所以麻烦你把这张名片带给他,他看了自然会明白意思。除了这名片,顺便求你再给老人家带句话,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求在那个特殊的日子见上他一面。像他老人家千万要赏鲁菜36家的光。” 齐缘听了周嘉树的话,不由想起周瑜和爷爷都说过最近几天要出事儿要注意之类的雷同话。言谈之间,似乎他们提的日子是同一回事。这是这三个知道那日子内涵的人,明明十分重视,却为何又刻意回避,齐缘在不解。 “到底什么日子能不能说透。” “这,大不敬的事儿我不好干,你要实在想知道就去问老爷子,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添堵的好。” 齐缘受不了周嘉树的遮遮掩掩和阴阳怪气。故而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神经病后,便拿着那张画熊掌的名片往后边儿去找大爷爷了。 走过三进院落,来到齐忠的屋子,齐缘看见这位保德宫的掌刀正在周瑜的陪同下下象棋。齐缘走到他身边时,齐忠的盘面上已基本快下死了,但濒死却不认输。 “啊。缘儿,你可来了。老瑜头儿刚刚偷偷把象踩过河了。你给评评理。” “师傅,刚才那不是我的像。而且……”周瑜辩解了半句,但当他看见齐缘递给他二人的名片时,立刻改了口。 “缘儿,这熊爪牌谁给你的?” “鲁菜36家的人,姓周,他们说让我把名片交给爷爷,还说要在一个特殊的日子,无论如何要见爷爷一面。爷,这话熊掌的名片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哎,瑜头儿,你和他说吧,鲁菜36家和淮北五雄的事情他该知道。” “好,缘儿,你知道咱们国家第一部《动物保护法》是多会儿颁布的吗?” 第102章 鲁家三十六菜 周瑜的问题,听了齐缘一个大睁眼呐。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学厨子还要外带普法教育。 “不知道呀。这和鲁菜36家以及外边儿那个姓周的有什么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国家第一部动物保护法是1988年11月8日通过,1989年3月1日实行的。在那之后,法律里的一二三级的保护动物就都不能买卖和食用,有库存的也得一律销毁。这样的法律在当年厨行里无异于一场地震。” 因为在以前,人们动保的观念很薄弱,某些现在看来稀有的动物也不那样少,故而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被捕捉用来大量食用的。最关键的是,自古以来厨行的大店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便有囤真货的习惯。有时候不是为了吃,只是为了炫耀他们有,他们传承。 可法规一出台,这一切就全变了,某些珍贵的食料不让买卖还好说,可不消化库存便会导致餐饮行业巨量的亏损和倒闭。那时候,为了避免政策执行上的一刀切,更为了在保护环境和厨行传承与利益之间有个平衡。 厨行里的头面人物联合有关部门进行了一番沟通,后来确定在法律开始正式施行前的一年半时间里设置一个消化期。在这期间,上边儿把动保法明令禁止买卖生物制品的目录告诉各大饭店,让他们有一段时间消化掉库存的珍稀食材。在之后卖不掉的在一律集中销毁。 这个解决倡议出台后,对厨行和饕客的震动不亚于一场15级地震。几乎所有得到消息的人都明白,一旦过了规定的库存消化期。从此之后,熊掌、鱼翅、麋肉这类贯穿厨行历史几千年,历史承载厚重的美食文物便彻底成了绝响。而烹饪这些顶级珍馐的方法,也将会从此彻底成为无用的屠龙之术。 因此,对于那些处理这些库存食料的厨子而言,这消化期是他们最后一展祖宗身手发光发热的时刻。而能烹饪这些库存货的厨子,则也必然会在厨房的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绝唱。 “这件事儿太大,所以厨行里有传承的人无人不知,就连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保德宫,也是被震了三震的。当年那些库存的珍馐并不多,为了公平起见,是按照厨房的资历和手艺综合分配的,不过主要还是给了北京和广州两地的大厨名店做料理。 而之所以这两地的人得的多,是因为京城这边儿的厨师和饭店多有御膳的渊源。几百年制作帝王餐下来,尤为精通宫廷珍馐的烹饪。而广州菜系得天独厚,极善烹饪山珍野味,再加上有港澳台的海外加持,故而能与北方厨师在这件事上分庭抗礼。” 行业协会完成统筹和库存分配后消化期里,老饕慕名大厨炫技这没什么可讲的,只说1989年2月28号那晚,在京北一座叫顶山楼的大殿里,这件事儿终于被画上了一个隆重而圆满的句号。 那一天,北方所有有资格参与这件事情的厨行高手都接到了一张奇怪的请帖,并因帖汇聚顶山楼。 但他们此次前来,一不是为了给国宾制作菜肴,二不是因为某些商业富豪邀约来献祭。纯粹是历史上第一次为了他们自己来参加一顿独特的宴席。在那顿宴席上,厨行的大领导和前辈向各位高厨拱手先说了一些恭维的官话,后又讲了一席让所有在场人士热泪盈眶的话来。 几千年集帝制于毒不浅。咱们这些做厨子的,从来都是伺候别人山珍海味,听着别人品评训斥,真就是万般珍馐从手过,却没有一日因这些珍馐佳肴而又开怀的。这就好像我们活了几千年,却从没有一天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样。说完这些让厨门子弟动容的话,这领导又言。 过了今天就是国家颁布《保护法》的日子,那些珍馐美味便再也不能制作共食,野味珍馐,从此成为绝唱。所以在这最后一天,他们几个牵头的商量了一下,认为库存所剩下的最后一点食材,应该拿来反哺几千年受压迫的厨行子弟。让劳动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享受一回自己的菜品。 于是乎,行业内的人将剩下的最后一点儿山珍海味之类鱿氷猪牛羊肉做了一大塔楼丰盛的宴席,邀请这些亲自为千年传承画上圆满句号的人做一回宴主。让这些受了几千年压迫的厨行子弟们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名正言顺的吃到自己制作的山珍海味。 “好一顿劳动人民的宴席。当年能参加那顿宴席的人,到如今都已是厨行的鳌头大哥了。只要一个厨子参加过顶山楼大宴,那旁的厨子,不管辈分如何,本事如何,可都是要站直脱帽才能和他说话的。” “是呀,他们毕竟是行业的终结者。这个周家的就是参与过那次绝唱的人。” “不止能拿出这张名片的,不光表示他们参加过那次盛宴,而且还表示他们为淮北五雄之一。” “淮北五雄怎么讲?”周瑜又告诉齐缘,在那次顶山楼大宴上有一道重头菜为白扒熊掌,是当年的尾货仅剩的一只熊掌。这道菜自不可能让赴宴的大厨都吃到。 故而出席的几百位大厨经过细致研究之后,随即进行了一次投票,经过民主的方式选出了五位宴师傅,共享了那份珍馐。能吃到如此珍馐的五个人,自然是当年业内德望、厨艺最顶尖的人物。 他们除了得到美食之外,每人便还得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那便是那只熊掌上的爪子尖儿。后来,这五家人将这五只熊掌上的爪子尖儿看做是传家宝顶上冠,全都带回家做流传用。他们的后世子弟也将熊掌图案印刷在名片之上,引以为傲。 “那五个厨子后来都成了大事业,因他们的几个祖籍都分布在淮河以北,故而被称作淮北五雄。这淮北五雄和江南八相,统称厨门十三太保,是当今厨行里顶天的人物。而给你这张名片的周家一脉就是鲁菜36家中唯一得到了五雄支撑的周氏。” “整得好像唱《珠帘寨》一样。”齐缘听到这里,彻底明白外边儿那位周嘉树的来历和渊源了,更也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有靠着一张名片变来叫板的资质。 在明白了这些的同时,齐缘又起困惑,“大伯,这鲁菜36家和咱井水不犯河水,没事儿干,跑到咱这地方来炫耀这些干嘛?我觉得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他们是算着日子来给我催命送葬的。” “催命。最近要经历什么大日子吗?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齐缘知道自己的问题是齐忠和周瑜都在极力回避的。但面对着来历不明的鲁菜36家,他为了搞清楚状况,不得不问齐忠。 在听见齐缘的问话后,齐忠脸色极阴,而且立刻拄着拐杖从棋盘处坐起来往自己屋子里走。不过就在周瑜想要征服他的时候,他却挥手阻止,并指着齐缘道。 “你把事情和他讲明白,我去眯瞪会儿。” 师傅发话了。周瑜便也只能无奈的松开了齐忠,待他望着齐忠走进屋子,关好门后才回到齐缘身边。一边儿收拾象棋盘,一边儿告诉齐缘。 “这个月初四,你爷爷寿辰。” “我大爷爷寿辰。好事儿啊,咱们在店里摆一桌给他老人家祝寿。” “诶,小声点儿,你爷爷是老人,比我们更迷信。这日子对他来说可不是寿辰啊,是催命的日子。” 第103章 寿辰相当于催命 “啊。好好的寿辰怎么成催命了?” 周瑜小声耐心的告诉齐缘。这事情。现代人初听起来可能感觉荒诞,还得从一个传说听起。 古时候有一位老寿星叫彭祖,他活了500岁。而之所以彭祖活了500岁,传说里讲全因为地府里的典狱失职,把他的生死簿当做灯眼焚毁所致。 后来,掌管生死的阎君得知这件事之后,想要查找这个漏网之鱼。但无奈世间人千千万万,阎君纵然有通天之能,可找一个无根无底的孤魂,却也宛如大海捞针。 斗转星移,春去秋来,时间过了悠悠500载。这时候,阳寿无尽的彭祖已经成了500岁的奇人,他膝下儿孙满堂,福寿双全,而且看样子还要永远生存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彭祖的儿孙徒弟互相合计后,便决定为老人家做一次大寿宴,让老人高高兴兴的过好500岁的寿辰。 寿辰那一日,彭祖的儿孙徒弟齐声祝寿,那一顿寿宴上更是人声鼎沸,甚至惊动了过往的地足。这件事儿传到阎军耳朵里后,很快便确认此人便为那条他找了500年的漏网之鱼。 随后,阎君喜不自禁,立刻派地足将他勾了去。就这样,因为一顿寿宴,活了500岁的彭祖便驾鹤西去,令人唏嘘。 “因为这个传说,旧时候民间的长寿老人一旦过了60岁甲子,便不再敢过生日了。更何况你爷爷今年85,能看光景的日子倒着数啦。哎呀,人呐,30岁之前命是正着走的,娶妻、置业、添丁都是好事儿。30岁之后,则开始倒着数了丧父、丧偶、分家、退休,一件件的事儿。烦心的痛啊,就是不讲老迷信。你爷爷绝对不想有人提醒他今年的岁数啊。” “明白了,这周家人来给我爷祝寿,其实就和催命是一般道理。老爷子对他们恼怒是正常的,我这就赶走他们。” “不能啊!周家人和你说他们是来给你爷祝寿的吗?” “这个没有。” “那他们有什么不理吗?找嘛。找茬骂人。吃饭住店不给钱,掀桌子影响别的食客吃饭。在咱门口泼粪堵门耍软刀子。” “唉,都没有。说实话,周嘉树挺斯文人的,但他明摆着是要在寿辰上添堵的。” “可四错三灾,人家没都干呀!既然没干,那就是客。按照咱们保德宫接客待人的老礼儿是客高三分,你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不提供餐饮和留宿,这除非你想砸招牌。” “可我爷不待见他们,我怕他被这些家伙气出毛病来。” “哎,我知道他不待见鲁菜36家,知道他们民国的时候有过节,可私仇和事业不是一回事儿啊。如果你去问你大爷爷定夺,我这些话,他只会原封不动的又和你说一遍,虽然他比你还不高兴。” 齐缘听了周瑜的话,进一步认识到厨子和保德宫的本分,也不由明白了周嘉树的聪明啊。无奈中齐缘只的又问周瑜,“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只能等他自己走,或者犯了四错三灾的机会,从食客变成碰瓷儿的黑客再赶他走。” 面对厨房的复杂规矩,齐缘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于是在这一番探讨后,他便只能按照周瑜的意思往前台又见周嘉树,帮着他开房住宿,提供伙食。在这期间,齐缘又深刻体会到了周嘉树和袁六六的圆滑世故。 虽然他是头一次接触保德宫,但处处拿捏方寸极好,还很会套近乎,更舍得花钱把保德宫中的门人打点的喜笑颜开不说,还非说他们周家和齐家沾亲带故,祖上曾在一个屋檐下开店患难,甚至结果姻亲这种肉麻话齐缘听的不新鲜,故而有免疫力。 除了那些彩虹屁,齐缘更希望从周嘉树的话里打听一些他此行到底有什么非分之想。只可惜这人口风极紧,纵然齐缘数问,却依旧套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周嘉树宛如椰子,圆滑的让齐缘无从下口。 不过稍晚后,齐缘还是获得了猜测此人西行目的的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便是早先给他打过电话,通过声息的把兄弟田贯昶。周嘉树来到近两个多钟头后,贯昶,这位田氏集团的少东家带着手下王七三也气喘吁吁地跨进了保德宫正门。 他刚一进店,便和齐缘以及周嘉树都打了个照面。贯昶血气方刚,比齐缘还要火。一看见周嘉树立刻横眉冷对的啐了一口唾沫,紧跟着走到齐缘身边,把手叉腰道,“齐缘,你放心,赊刀匠肯定站在你这边儿。咱们食通天同气连枝,不怕外人欺负。” “哎呀。田少爷终于想通了,要把王府井那个店让给我们周氏。” “你别欺人太甚,我告诉你,我姐马上也跟着过来,等她来了,你找她谈去。” “巧了,我也在等人。我有几个朋友要往保德宫送一些东西,过两分钟就到。” “你们鲁菜36家还要来人,要往过送什么?” 周嘉树听了齐缘的问话,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看表。 很快,两分钟过去了,就在这个时候,保德宫饭店门外的公路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汽车马达声。 紧跟着齐缘听见有许多碎碎的脚步声从店外向店里动,严阵以待中。齐缘看见一个又一个人踏过了保德宫的门庭,进入自己的视线。 而后他失望的发现,那些人并没有赊刀匠家的那位田沫大姐头,而是一群他从来都没见过的家伙。这一批人大概七八个,每个都拿白色的头巾裹着头发,有点儿像陕西或者四川那边儿的装束。 这些人一进来,并没有和保德宫的任何人招呼,只是先冲周嘉树举手客气道。 “周先生,我们是长义和的人,应你的意思人货聚到。” “长义和,你知道?” “知道。关西八能之一,创业者极有根苗。是慈禧西行时随龙驾逃难的三个京厨,以及陆续从地方上招收的五个名厨。这批人因为从龙有功,都受到了清朝廷的褒奖和开店不交税,见官不低头的特许,为当年关西厨行最宠。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跟着回鸾,便在关西地界上开枝散叶,弄了八个饭店。现今剩下的就是汉中的长义和,还有流落四川自贡的瑰煨寮了。 贯昶的话声音不大,但齐缘听出了其中的分量。而在他正说到这里时,那保德宫的殿外又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跟着又有两拨四人先后走进店里。那些人和店里的诸位一碰头,照例先向周嘉树问候,并先后报出了瑰煨寮和大星楼的名字。 第104章 爷爷的朋友们 “大兴楼是什么?”望着这一波又一波的人,齐缘这个时候有点儿被整蒙了。他本能的问对外边世界更了解的贯昶。贯昶也果然回答。但他的话却让齐缘更懵。 “大兴楼是钱塘四秀之一,既是鲁菜36家,也算是咱食通天的远家。同光年间的时候,有个叫韩化英的财主家姑娘远嫁苏杭。哎,那时候韩化英是咱们几家的大金主,大伙儿为了给她践行一家送了她一位珍馐和十道菜的宫廷菜谱,用来孝敬公婆。可没想到,后来她婆家拿着这40道宫廷菜谱和蔬菜贺留,在钱塘江边儿立了个独一无二的大兴楼。旧时候观钱塘大潮的时候,品大兴楼的南水北坐潮头鱼曾号为钱塘一绝——怒潮秀景。” “空你几哇。”又正在贯昶与齐缘议论大兴楼的来历和奇秀时,一声日本话,瞬间听了齐缘和贯昶一个哆嗦。 随后他俩愕然回首,竟然望见有两个穿着黑白色日本和服的年轻人。他俩在七八个黑西服黑墨镜手下的簇拥中来到了店里。照例冲周嘉树鞠躬问好。这两位日本人冲周嘉树滴里咕噜说了一堆,齐缘是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好在他们身边儿有个胖翻译。那二位说完后,穿着白褂的胖翻译冲周嘉树嘚啵道。 “佐藤平治、佐藤平城二位先生代表汤莱楼见过宗家的周先生。” “汤莱楼。”贯昶听了这三个字儿,眼睛瞪得如灯泡一般。“周家也太大力了,居然连海那边儿的也给请过来了。” “怎么还有鬼子呢?这汤莱楼什么来历?36家怎么还开到东洋去了?” “这事儿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食通天的少当家呀?佐藤家是鲁菜36家的正统根苗,源头是一个叫佐藤小次郎的那人,还是你大爷爷的好朋友。” “啊。我爷爷还有日本朋友。” “那你爷爷上中学的时候和洋老师谈恋爱,差点儿给你找洋奶奶的事儿,你更不知道了吧?那个佐藤小四郎是个宴痴,1921年偷渡往鲁菜36家学的手艺。哎,别看是外来的和尚,可干活是真认真,也能吃苦。从最基础的烧蜂香、劈劈柴、修灯泡开始干,任劳任怨。学徒12年成了掌勺。和电视剧里那些小鬼子不是一类人。” 贯昶言完佐藤小次郎在国内的经历,又言他学成归国后,便在日本东京新宿开了东洋第一家鲁菜馆子,曰汤莱楼号为东瀛第一鲁菜。传到现在已历五世,为今当家的是中日餐饮友好交流会的主席佐藤猛龙。 “据我所知,佐藤猛龙应该是汤莱楼的五代目。这二位年轻的也姓佐藤,那八成就是他们第六代的预备力量。哎,缘儿,你也太有面儿了。不过他老人家现今是北方厨行里最德高望重的,担得起这份面儿。” “我爷可没面儿。这是周嘉树这小子有面儿,是他在显摆自己的势力,而且不对呀。” 齐缘话说一半突然凝望着贯昶和王七三好一阵端详后问道,“你们俩来是不是也因为受了周嘉树邀请,合着你们田家也叛变革命。听人家话了。” “没有的事儿。我们田家虽然受到了淮北五雄的邀请,但绝对不是屈服,是专门来给你撑腰站台的。” “但少爷的话不太全面,我补充一下,田家最近的生意不太顺,说直白一点就是被周家压着打。我们这次来除了给食通天站台,其次还是怕因为这次特殊的日子,你们也被周家给挖走了。这样食通天重组的事情就真的彻底完了。” “咱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儿。当时姓周的拆我的台,你是不是也私下收钱了?” “我只是描述事实而已,事实有助于解决实际问题,况且他们根本就顾不上听咱们的话。不信你看。” 随着王七三的指示,齐缘和贯昶才发现那位盟主周嘉树,此时被刚进店门的那些厨行头面们围绕的团团转。百忙中确实是根本顾不上听齐缘他们的谈话。而且这个时候齐缘还惊讶的发现。周嘉树手下的袁六六正指挥一群搬运工从保德宫的门外,把一个又一个的巨大纸箱木箱搬进店里放在院内。 “你们干什么?”齐缘眼瞅着自家的店就要变成周家的后院儿了,心中是一百个不乐意。他愤怒的向那些工人以及周家带来的那些厨子提醒,“这是食通天的保德宫,不是鲁菜36家的封号,我们也不搞空配。你们吃饭可以放东西不行哈!” “哦,怪我没说清。这些都是见面礼。纯白送。没别的意思,就是各位掌勺掌柜的一点儿共同心意。齐厕人不放心,可以打开看看。”说话间,周嘉树带着一脸的诚意引导齐缘他们去院子里看那些货柜,还亲自打开。 在周嘉树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后,齐缘看见里边儿是一个有门儿的巨大金属柜,以及一堆电线和接线牌之类的散件。那柜子是什么装置齐缘本不知道。但是略微观察后,他在金属柜的一角上看见了一行磨砂出的字符编号tmm-1121。 “tm-1121。这什么意思啊?” “坦妈妈系列,国外最先进的民用制冷设备,有智能供冷、快速解冻和负度不结冰设计,而且还能远程操控。目前国内有引进使用的饭店只有八家,设备装机不超过12套。” “田大少爷,眼力见长呀,这是佐藤家从海外直购,大伙共同出资赞助。如果没猜错,宝德宫还在用的冰柜吧,那东西载容量少,又费电,噪音还大,长此以往啊,线路老化容易引起火灾。”说话间,周嘉树又伸出手,使劲儿拍了拍那金属光泽的冷冻设备。 “可用了它就不一样了。等这套东西安装调试好了,保德宫便不是拥有了一个冰柜,而是拥有了一条冰链。到时候你们家菜品和保鲜能力更上一层楼,对这些古建筑的保护也有利。” “安装调试?”齐缘一听人家不光要霸占院子呀,还要进后厨房鼓捣,立刻不乐意,但他刚要拒绝,却一把就被王七三给拉到了一旁。 “我劝你最好别拒绝,看出来了吧。这虽然是周嘉树的意思,但却是大伙共同的礼,所以你要是拒绝了,就等于拒绝了大半个厨行的好意。你们保德宫不管多硬,肯定也不想把国内外的同门一并得罪,就算你想得罪,食通天也得罪不起。” 第105章 见面礼 王七三的一番分析,顿时说的齐缘哑口无言,无奈中他想了想,还是转身改口冲周嘉树道。 “那我谢谢诸位,但是我这个人比较死心眼儿,讲究个无功不受禄。保德宫都几十年没和各位来往了,这一下子又送设备又来人的,我们怕撑着。” “正因为不走动,所以才来走动。改革开放十几年了,外面的世界早就天翻地覆,咱们这些厨门的人不能走,抱残守缺呀,那得跟上时代,跟上大事,跟上交情。” “嗯,好好好。”齐缘不想听周嘉树上课,因此非常敷衍的点头。在之后,他眼看着店里的人太多,便招呼大家坐下,想请大伙儿吃顿东西,以尽地主之谊。可谁知这个时候周嘉树竟然又跳出来横插一杠子。 “不用你们做饭,我们这些当厨的五湖四海,国内国外口味难调。所以大家来的时候就约好了自带的食物,不能耽误这些冷冻设备的安装调试,不能耽误让齐爷爷高兴。” “现在就要安装,这一堆设备,少说一天两天才能安装完吧。这期间我们保德宫不动刀火了吗?由此产生的误工费谁负责?” “当然是我,兄弟放心。一天的补偿款,我派人每天现结,不会让保德宫受委屈。我们呀,就是想尽孝心,让齐爷爷高兴。” “你们不来,老爷子最高兴。”齐缘嘴上虽然依旧不饶人,但心里对于周嘉树的恒好与殷勤,却彻底服气了。不过,他终究不想无功受禄,因此在一声埋怨后,又继续想要用别的办法让这个姓周的消停下来。 可无奈,就在这时,早已被周嘉树收买的刘大河又跑过来当了墙头草。“周兄弟,敞亮啊,这两天我们这店就交给你啦。辛苦辛苦啊!” 刘大河先给周嘉树说了一句定性的话,而后将齐缘揽到一旁,拱手推劝。 “哎,我的少东家,你别再拔余热成嘛,人家一天的补助,还全套的自动化冷链免费。咱保德宫马上就要鸟枪换炮了。” “对对对,缘儿,周董事长想干啥你可都要站着,他这是有大格局啊!这是先富裕起来的支援咱们共同富裕了。” 刘大河和刘疤头公然倒戈,彻底让齐缘无言以对。不过仔细想想,却又感觉这事儿真不在意料之外。而且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齐缘的态度也实在有些过于固执,毕竟开门的不打笑脸客,更何况客人还送来红包呢。 在长辈的劝说以及周嘉树的热情面前,齐缘终于沉默了。在之后,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周嘉树的技术人员把那些冰柜、钢瓶等设备一一按进后厨,又把那里的老式冰柜和布满刀痕的竹木案板如垃圾一般丢在外边角落。整个过程中,齐缘都在凝视着周嘉树这个人。 揣摩着这个人的态度和内心所想,其实连齐缘自己都知道,周嘉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极其有分寸和善意的。这个人有威望,有能力,有魄力,有见识,简直是个完美的厨行当家呀。更对得起盟主二字。 齐缘自己和他比起来,从为人处世到业务程度都不够。可关键问题是,一个人太过于完美的话,就有点儿显得假了。况且周嘉树还是如机械将神样儿蹦的砸到保德宫里来的财神,这样的人出现在保德宫,从根本逻辑上就不正常。 齐缘在逻辑不通且连鲁菜36家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便收人家如此多的馈赠,也实在有些手软。唯恐这是弄糖衣炮弹,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综合种种思虑,齐缘面对周嘉树和他邀约来的同僚始终不能信任。而且他感觉急需要一个解释,或者一个能够对于周嘉树现下行为进行深刻分析的方法和途径。而幸运的是,他心中所期盼的途径很快便来了。临近傍晚时分,保德宫的门口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紧跟着一个让齐缘颇为熟悉期盼的西装倩影终于出现在了保德宫的门口。 “姐,你可算来了。” 面对着保德宫里的情况,田沫远比齐缘和贯昶都要震惊。这位赊刀匠的掌刀人一进殿内并没有立刻和齐缘贯昶说话。而是先跑到周嘉树那里打了招呼,又亲自拿出一份儿份儿他们田家的秘制烤鸭送给每一个在场的名店代表。她把礼数都进到之后,才又转回齐缘和贯昶的身边。 “找个不透风的地方,咱们三个好好谈谈这事儿。” 齐缘会意了田沫的话,而后带着这姐弟俩进了自己的屋子。三个人反插门栓,又让王七三帮忙望风后,奇缘这才问田沫,“哎,田小姐,周家这阵仗都把我弄蒙了,他们到底来干嘛的?你确切知道吗?别和我说,只是为我爷爷过寿成这种话,我不信。” “我也不信。你爷爷和鲁菜36家堪称血海深仇,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大方的就勾了前债。” “血海深仇?”齐缘由田沫的话,又想起了那民国时的被人反复提及的九龙天禅宴。 “当年鲁菜36家和食通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爷爷又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不过还是可以和你一说。首先你得知道什么是鲁菜36家。” 田沫和齐缘讲了一些他过去根本不知道的东西。田沫首先告诉齐缘,一说到鲁菜,大部分人想到的是以孔府、博山和济南为代表的山东菜,进而联想到鲁菜36家是来自于山东的厨门宗派。但实际上,鲁菜36家早和山东没什么直接关系了。 论根源,他们实际上是从北京厨行发源的一派。旧社会的时候,商品经济不是很发达,即使如北京、上海、天津这样的大城市,行业的运营、购买、销售往往也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经营人为了保持稳定性和民间信誉,经营时又往往依靠人际关系中最靠得住的行会、道门、会馆、师徒、宗族的力量进行维持。久而久之,旧时候大城市行业中同乡扎堆的现象特别严重。 以京津地区为例如票号、钱庄、驼队之类,多出于山西皇商之首。餐饮、成衣、粮食多控于山东邦之长。茶叶、生丝、南货则归于徽商,瓷器、杂货、桐油等则归于洞庭一脉。非商品经济时代的种种怪象,不可一一列举,只说北京的厨行一脉,便是常年把控于鲁地人士之手的。 北京餐饮行以鲁菜为尊的开头事件,起于明朝,在食通天中称为随燕入京,相传是将近600年前燕王朱棣奉天靖难后的副产品。随后历经明清两朝近600年演变,鲁菜在北京生根发芽,上到王公贵胄,下到走卒贩夫,无不以鲁的菜肴为食。发展到今日,像最具北京特色的烤鸭、炸酱面、京酱肉丝等往根儿油论,都有着浓浓的鲁菜根苗。 从明至清,不断有鲁地人士入北京学厨谋生,又或者有鲁菜大厨将手艺带到京津直立地方。这些人移民的时间不等,最远明初,最晚民国。即使上百年下来,他们早成了地道的北京天津人,但却依旧秉承着老祖宗传下的手艺和嘉义。 久而久之,这些鲁帝厨师的后裔和学徒,便在民间形成了一个时而松散、时而紧密的同乡会,进而又有了鲁菜36家或者鲁菜36姓的泛称。 第106章 不像好心 “鲁菜36家成分极杂,基本都是在民间做厨行的世家出身,但也因为杂,显得特别慎重。五雄周家在里面虽然是混的最好的盟主,但不是唯一的。当年民国时,因为你爷爷斗九龙天禅宴的事情,整个鲁菜36家都和保德宫闹掰了。那种仇恨可不是周嘉树一个人能够抹平的。他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给你爷送殷勤,怕是没安好心。” “嗯,确实不像好心。”田沫是现下人里唯一一个和齐缘有共同判断和预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齐缘自然相当认同了她的话,便不由自主的向她那里凑了凑屁股。 “我的姐啊,你要是还知道天禅宴的事情,不如再和我说说那个吧。” “那个事儿我可就知道一丁点儿。事情起于当年清朝亡国的时候,有鲁菜36家的能人联合宫里太监和宫外商霸偷运出了一批价值连城的黑长米。” “等等。黑长米是啥?”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宫里纳宝的一种机关容器,里面定封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而且本身还有很神奇的特性,据说把食物放进去三五天也不会变质,甚至不会冷掉。然后那些东西被你爷和你太爷看上了,要借。” “借?借借财宝恐怕很难吧。” “所以你齐家所谓的借,在鲁菜36家看来,基本上可以和抢化等号,平白无故抢人家宝贝,这鲁菜36家肯定不干。于是乎,双方约定,在哈德门南永定河北的一座南宾楼里,按照厨行的规定,斗一场九龙天禅宴。宴席期间邀请食通天和36家所有头面人物,外加韩华英、柳东升等当时的商界大佬做了见证。” 那场九龙天禅宴,名字听着高雅,这其实是一种厨行里的死斗诡宴。宴席的要求本特别简单,就是二厨相争,各做一菜,然后厨子做出菜品让对手品尝,对方凭借味觉写出菜品的填料,辅料。越是接近原本配方的人越是能赢,可要是写出的配方里有一味食材调料是菜品里边儿没有的。那迎战的人,立输。 “这本事和天狗卫的本事很像。可惜天狗卫不会做菜,可是听着不像是死斗呀。怎么你说的那么血雨腥风。” “因为有个非常可怕的附加条款,附加条款是输了的人要拿做菜用的炙热火炭在自己脸上刻画一道s形状的痕迹,谓之走龙。” “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过强啊!那些名厨大师们被破相永生顶着个碳痕过命,不记仇才怪嘞。” “人活脸,树活皮。那场宴席上,你爷爷凭借天资和食通天的绝学底蕴,力斩鲁菜36家的高处。所以那斗命的诡宴刚结束就有七个厨行大师抹脖子了。后半个月又有十几人先后上吊。脑淤血,弄得鲁才36家。那时是天天带孝,店店鬼哭。” “你不用详细说了,太瘆得慌。”齐缘听到此处也是一心的无奈。同时又实在不理解自己的爷爷和太爷爷,他们冒着要得罪全厨行的风险抢那么几个黑长米,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呢?” “后来你爷爷他们就搬家了,那黑长米内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下狠手去争夺。谁也不知道。不过想来和你爷他们搬迁有关系。” 齐缘闻言心情很复杂,既感觉自己家在过去确实有对不住鲁菜36家的地方。更越发觉得周嘉树的突然拜访,大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你我既然都不喜欢周嘉树,那咱你俩想个办法把他赶走吧!” “赶?你们齐家人得罪同门有瘾呢?上辈人把全京城的同门得罪了,你这辈人还要打包陕西、川蜀、江浙和日本的。况且厨行里有规矩,只要客人不犯四错三灾,你就没有任何权利驱赶。就算是你想赶,恐怕你爷爷也不能接受。” “我爷爷后天是寿辰,老爷子岁数大了,有点子迷信,他们给我爷爷祝寿,那就和催命没什么区别呀!我真怕他那一天一见到外边的阵仗,心脏会气炸。” “这几天别让老爷子出门,前院的事情,大伙也尽量瞒着他。等到寿辰那日,咱们尽量不要让老爷子和姓周的见面,但也要随机应变,不能把食通天和鲁才36家的关系再往乱了整。你放心,有什么事情我和你一起担着。” “哦,谢谢!”齐缘被田沫的眼睛望得有些心痒,更莫名其妙的想起年初时他们掉进卓资山海眼里的那些荒唐事。齐缘和田沫定计之后,便和周嘉树一伙进入了一种冷战的状态。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中,齐缘和田家人与周嘉树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与攀谈。同时齐缘暗中观察记录周嘉树的一举一动,不过始终没有发现什么。而除了齐缘之外,整个保德宫都倒戈向了周嘉树,特别是在刘疤头和刘大河眼里,那周嘉树简直成了财神爷,启明星。 给他打下手不说,人家问什么便答什么,只整得和俩导游一般。转瞬之间,两天过去,那个对于保德宫颇为重要的日子来了。 而在那一天早晨,处于沉默状态的周嘉树也果然如齐缘想象的那般,主动上门和齐缘进行了接触。 在那次接触中,36家和食通天两拨人分庭而坐,大伙儿皮笑肉不笑地打过招呼,周嘉树便终于冲齐缘提了那个要求。 “哎,既然我们来了也三天了,今儿大吉的日子,让我们见见爷爷吧。啊。” “没错,没错。不过我爷他喜欢睡懒觉,你们得晚点儿才能见他。” “哦。老爷子多会儿醒啊?我们可以等。” “嗯,估计明天早上吧,明天我安排诸位见我爷爷成吧。” 齐缘一句话瞬间让周家人那边儿严肃了起来。就连那两个日本人听过了那胖翻译的话,也是一脸的阴沉。齐缘从他们的脸色上看得出不满,以及自己不能上也绝不能下的尴尬。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时候周嘉树竟然被他解了围。 “哎,大伙儿都不要生气啊!其实我知道齐先生担心什么。你是怕老爷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见到我们不高兴,怕他以为我们是来找晦气添堵的?” “你知道就好。我爷爷老迷信,我也没办法,而且他八十几的人了,大伙儿把这寿辰过热闹了,真就等于替他倒数。所以诸位的好意,我们保德宫心领,也所以能不能等到明天他这个日子过了,再安排见面。” “不妥。因为我有东西要给爷爷看,而且只能今天看过了,今天一切准备都没有意义。” “什么东西?” 第107章 礼物 “我先卖个关子,还是老爷子来了再说吧。不过我向你保证,老爷子见了我们送的礼物,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喜笑颜开。到时候你和他心中的一切阴霾,一切顾虑都会一扫而过。” 周嘉树态度诚恳,言辞确定,一时间让齐缘起了动摇。而恰在这时,那早已倒戈的刘大河又突然开口,冲齐缘拍胸脯,“缘儿,你信周老爷一回,他准备,师傅肯定满意,不会怪你的。” “你知道他准备的什么啊?” “不知道,但听周先生的肯定没错。” “哎呀,就是,就是,师傅今儿要是不见识厨房里那些东西,保证会遗憾的要死。啊,呸呸呸,师傅长命百岁。” 周嘉树的恳切,两位伯伯的怂恿,都说的齐缘实在左右为难。这时候,他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田沫和大伯周瑜。周瑜是老实人,面对着齐缘的求助,只是重复强调。 “老爷子今天可不高兴,我叫不出来。” “您别这么着急的否定。”田沫面对着齐缘焦急的目光,先示意周瑜不要再说,又把齐缘拉到一边,“现在周嘉树等于把咱们放在炭火上烤,如果不让他见,咱们等于惹众怒。而且我看周嘉树说话那么胸有成竹,貌似真有东西能让你爷爷开心。” “我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周嘉树太善于玩弄心眼和善意,那你说这怎么办?非要见我可以去说,可就算是我说了,怕我爷他也不一定出来的。” “我和你去,你不就是担心你爷被气坏身子吗?所以咱们两个一起去说,效果应该会好点儿。” 田沫的话很诚恳,也给了齐缘一种莫名的信心。不过他沉默着想了几秒后,却突然从田沫的话里察觉了一种异常。 “那和我说句实话,你们过来其实也是周家的安排吧。或者说你来找我,并不是替我撑腰,而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劝我顺从周家的意思。” “人得向现实低头,但不应该被现实压断脊梁。” 在之后,她拉着齐缘往保德宫的后三进找掌刀齐忠去了。这一次齐缘没有,也自知不能拒绝。 齐缘带着愧疚感见到齐忠的时候,这位老爷子正在擦拭自己放置在屋里的那一口寿材。 ”“爷,这件事你叫我干便行了。” “自己用的东西。别人我不放心。”齐忠放下抹布,满意的望了望洁后的效果,随后才扭过头来望着齐缘。很快,他的眼神又到了田沫的身上。 “哎呀。这女花容是谁?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赊刀匠田家那个掌刀的叫什么——茉莉的。“ “我叫田沫,爷爷怎么知道我这小辈的名字?” “齐缘这小子一天到晚的念叨你。他说你人长得漂亮,业务又好,还有理想是特别好的媳妇儿,啊,不,朋友。” “啊。这些话是你说的。” 齐缘听了齐忠的话也傻眼了,他想问齐忠自己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些,但话还没出口,齐忠便将他推了一把弄到了墙角。 “我这孙子嘴笨,只会背地里念别人的好,让他当着面儿说话,还不如教母猪上树。” 齐忠如吃了什么药物一样异常兴奋。老爷子和田沫的话,他几乎插不上口啊!直到齐忠听见田沫说鲁菜36家的人要在他寿辰这日集体见他的时候,这才冷眼下来。 “催命鬼。一群催命鬼。当年斗天禅宴,周兴袁鲁他们受刘东升挑拨,非要置我于死地。输了的非搞什么描炭画龙把我往死里逼迫。我本来想给36家一个体面的,还有那样一层逼迫,想给也给不成啊。”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那这么多年,爷爷可是受委屈了,爷爷既然有委屈,不如亲自出去和周家的后生们说说。两家从此便罢了隔阂该多好,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我不去,那些事情他们比我清楚,要解释,让那些王八蛋自己后生们解释。” “可爷爷说的那些人坟头都长草了,不能说话了。爷爷现在是厨行里顶天的大辈,得叫一声祖宗的人物。我请您出面。除了说说当年的那些事情,还是想气气鲁菜36家的,让他们看看我们祖宗的风采大量。老祖宗,咱们现在就出去见见那些家伙们吧。咱也不生气,因为该生气的是他们,那些害人精现在都成灰了,这不就是现世报吗?” 田沫一番甜话下来,让齐缘又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伶牙俐齿,公关鬼才。不过他除了惊叹这位大姐太会说话之余,也庆幸她大爷爷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说的对,我和你们出去一起气气那些家伙。” 靠着田沫的玲珑舌,齐缘终于把齐忠请了出来。不过当老爷子见到了鲁菜36家的阵仗后,脸色又铺了一层灰。 “我就是齐忠。”一声没有好气的自我介绍后,齐忠坐在了保德宫客堂的一把椅子。“找我有什么事儿?” “哎,齐爷爷精神矍铄,不愧是厨门泰斗。” 周嘉树一开场,照例先说了一堆好听的恭维话,把气氛搞了起来。而后才在齐忠脸色有所缓和的时候,突然画风一转,冲他拱手。 “我们这次来啊!是想借着你老寿辰的时候把两家的梁子解一下,免得老死不相往来。对谁都不好。” “我也不能看着鲁菜36家总和我们过不去呀。所以我有个建议,你们等我闭眼嘎嘣了再来谈。到时候我肯定立个遗嘱,让齐缘和你们和解。怎么样?” “哎。这是什么话,您千秋万岁才是。” “哼。千秋万岁,我看你是巴不得我现今死。你小子知道今天是我什么日子,也知道我的忌惮,那你还来添堵。这就是你们和解的诚意。” “我绝无添堵的丝毫意思。爷,只要你看过我给你预备的大礼,我保证你心中的一律顾忌全无。立时喜笑颜开。” “哦,这么好,那我看看在这个催命的日子里,你到底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好,后面准备的差不多了,把东西弄上来啊!” 随着一声应酬,周嘉树身边那个叫袁六六的手下人站起身,往保德宫的后厨去了。未及此人端着一个银色的保温托盘走了上来,放在齐忠的面前缓缓打开。 第108章 七宝驼蹄羹 随着动作,一道咖啡色的汤羹瞬间呈现在众人面前。那汤羹一开盖儿,便有股清香的味道从其中飘散出来,虽不浓郁,但很特别。齐缘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故而无法确切理解形容。只知道这一定是肉糜之香。 “这灰乎乎的什么呀!”在齐缘困惑的时候,贯昶瞅着那汤碗,也发出了疑问。 他的疑问,齐缘自然不能回答。不过就在这时,齐缘的大爷爷却突然猛地拍桌,冲那菜肴喊出一句,“这是七宝驼蹄羹。” “齐爷爷见识卓绝。周某佩服呀!七宝驼蹄羹是以驼蹄为原料的肉羹,乃古时的御膳名菜。这道菜有14字诀,其中七宝又有两重含义,其一是驼蹄、猪脊、羊奶、驴肉、乳鸽、山药、胡椒七种烹饪主料。其二啊,就是主料所代表的康、福、禄、寿、喜、乐、美。七字祝愿,是历来寿宴大旗上的重菜头筹。” “拿个勺子来。”周嘉树则显得十分会做人,他早在老爷子开口之前便将勺子取了,似乎只等着老人开口说这个。 而当齐忠拿到那勺子之后,便立刻将勺子往七宝驼蹄羹中一搅拌,瞬间让那驼蹄羹搅动起了一股褶色的热情。随着那股热气的蒸腾,整间屋子里很快被一股浓烈的肉糜香味儿占据,那味道就仿佛排山倒海,连绵不绝。 “七宝驼蹄羹有膏油,做到最高境界的时候,能在这宝羹表面形成一层不薄不厚的油膜来保温敛气。而勺子一旦破掉油膜,那羹里的奇香妙味才能喷涌而出。这收敛香气的绝活儿叫做含羞味,是裘一清独有的调香本事。他后生也来了吗?” “关中常义合还在,还保有那种密不外传的香料。” 在齐忠的问话中,先前早与齐缘打过照面的常义合后人缓缓站起,先抱拳行礼后,又谦虚的告诉齐忠。 “哦!我叫裘金阳,是鲁菜36家球门第七代。常义合41年的时候,被我家迁到汉中去了。但牌匾还是老的,东西还在。” “这么说,你应该是裘荛的重重孙子。嗯,你没给祖宗丢人。这羹做的真地道,对得起那羹菜王的名号。裘老是实诚人,就是他脾气太大,又总和我掰扯他祖上裘北梁的事情啊!我……” 话说一半儿,齐忠脸上浮现愧疚。而恰在这时,周嘉树竟主动替齐忠解围。 “哎,齐爷过去的事儿就翻过去了。我们不是来算旧账的,是想借着改革的东风给保德宫送欢乐和实惠来的。” 正在周嘉树恭维时,那两个汤莱楼的日本人突然站立了起来。两个人向齐忠90度鞠躬之后,又去了后厨。 他们一走,惹得在场的各位有些莫名。不过好在跟随他们的那个胖翻译立刻告诉齐忠。 “齐老先生,我们是汤莱楼的。刚才那二位向你行礼的是佐藤小次郎的后人,他们去后边给您准备料理了。请放心,地道的中国手艺不会吃不惯啊。” “呃,小次郎的后生也来了,这家伙还给我保德宫换过灯泡呢。我记得有一次他叫我偷电子弄短路了,炸了一脸黑不说,还差点儿让巡警衙门带走。非说啊,他造炸弹。哈哈,哈哈哈哈。” 齐忠提起往事,笑得像个孩子,但眼角处却闪烁着泪花。从笑容中齐缘看得出齐忠和鲁菜36家的关系原本不是很僵的。 在齐忠的笑声中,汤莱楼的两位子弟去了很久,待他们回来是共同端着一只同样有保温盖儿的银色盘子。而后他们与先前袁六六一样,轻轻把盖子揭开,把里边儿的东西暴露出来,放在齐忠的面前。 两个日本人弄上台的菜肴,瞬间引起了在场各位的议论。 “这什么呀。黏黏糊糊的大坨,好像面线膏一样,闻着却有腥味儿。” 贯昶的话,齐缘无法解答,但下意识中,他知道这东西绝对是这世间罕见的吃食,否则齐忠不会瞪那么大的眼睛。周嘉树也不会满脸的春风得意。 “反正很稀有就是了。有钱人就好这口。” “这菜肴不是稀不稀有的问题,而是烹饪方法很绝。” “怎么讲。” “汤莱楼端上来的这道菜是凤凰胎。” 凤凰胎。齐缘重复着这个名字,又回头去望,旋即感觉那膏块儿一般的东西确实挺像某种动物的胚胎,乃只特大号的卵黄。但谓之凤凰胎恐怕是有些过分的。 “这凤凰是传说里的鸟啊,见都没见过,怎么会有胎呀?” “凤凰胎就是鱼白,这东西极鲜嫩,但也极难料理。目测汤莱楼的凤凰胎应该是以河豚的鱼白烹饪。” “那不就是西施乳吗?这怎么变了一个颜色就成凤凰胎了?” 齐缘的问题田沫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时候那两个日本人向其中二次鞠躬,指着那菜肴开始了一连串的解释汇报。日本人的话,齐缘自然听不懂,不过好在有那个胖翻译。而借助翻译的口,齐缘很快知道他们拿来的果然是零度保鲜空运过来的特等河豚鱼摆。 之所以被叫做凤凰胎这么冠冕堂皇的名字时,是因为其烹饪方法和来历独特。据汤莱楼的人说,这道菜是唐食烧尾宴里的一道菜肴。他们的做法是按照初代木佐藤小次郎在鲁菜36家所学,在加以日本本土特有的材料所制而成。 细说起来,这凤凰胎分三步制作,是先拿荷叶包裹河豚鱼白,再以泥炭包裹荷叶入炭火烘烤至全熟后,拿鸡肉、火腿以及日本特有的纤瘦葱烹饪出一种金色的鲜浓汤汁。 两样食材制备之后,他们再把全熟的鱼白从火中取出,加以肉汤汁勾兑,变成了这凤凰胎。最后,佐藤家的人又强调这样的凤凰胎比西施乳更加美味柔和。因为可以在保留鱼白鲜美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去除它的涩感。还依旧能让人品到河豚鱼白特有的那一种入口即化的白鳕味儿。 “不愧是海那边过来的,佐藤小次郎想当年鱼菜做的最好,虽然师承鲁菜36家,但在鱼菜一项上却青出于蓝。今日能再次品到他的绝味,很好啊。” 齐忠的话,胖翻译一句句向着那两个日本人说了,他的翻译有几分传神齐缘并不知道。但却看见那两个佐藤家的年轻人闻言后喜不自禁。 随后竟齐刷刷向齐忠鞠躬,并用生硬的中文道。“谢谢老祖宗夸奖,祝老祖宗长寿。” 齐忠听了那两个日本后生的恭维祝贺,终于乐开了怀。而他的快乐也让齐缘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忌讳什么的齐缘本不在乎,他更多的是从齐忠身体上考虑今日的事情。 齐忠一笑,齐缘便明白那老人心中的阴影已经去了十之七八。而只要他一高兴,齐缘便也不会再对周嘉树有什么过分的敌意和提防了。 第109章 tm114 随着齐忠笑声一出,场面上顿时轻松了下来,不管是食通天还是鲁菜36家的人都跟着乐呵。在之后,四川瑰煨寮奉献了一道象征着长寿安康的银须盘龙长命菜,钱塘大兴楼则给齐忠上了一份儿他们最为拿手的南鱼北做,据都是名厨佳肴。 待36家的头面人物都上完大菜表完敬意之后,周嘉树这才挽起袖子,起身冲齐忠拱手。 “爷爷。大伙儿的寿菜都添加的差不多了,我这个牵头的也该露一手。只是我这道菜特殊,需要当着您面现成做,所以下辈斗胆,能不能请您移步往后厨里看看去。” “好。”齐忠的口气比原先要期待了许多。他起身之后,在齐缘和田沫的搀扶下,随着周嘉树到了后厨。望着后厨发生的变化,齐缘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整个保德宫的后厨里已被周嘉树翻修一新。除了那些他所知道的冷链设备之外,这里还贴了瓷砖地面,加了金属的通风管儿,并安装了齐缘过去想都没想过的全不锈钢工作台。 那种过去只在苏爷小卖部的电视机里才看过的现代化厨房,如今明晃晃亮闪闪的出现在自己眼前。顿时便让齐缘产生了一种眩晕之感。与此同时,他又有点儿感觉自己身处梦幻,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周嘉树是用什么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办到这一切的。 “哎呀,我这是来了天宫的后厨吗?这都是你办的。”“是大伙儿的心意。” 周嘉树一声谦虚,却把自己捧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这个时候,他缓缓解开西服,只穿背心,露出双强壮的古铜色的手臂。再接着,他打开火灶,上油上水,又让手下人摆好佐料,完成所有准备。周嘉树喊出一声献丑。便开始在众目睽睽中施展厨艺。 周嘉树做菜时,先取了手下袁无祺递给他的在北方很少见的一种大米锅巴后,把锅巴下入油锅中炸。在炸锅巴的同时,它又起一灶,加入虾仁儿、鸡丝、番茄、糖粉等调料,以鸡汤卤成艳红的浓汁。 待油中锅巴炸到金黄色泽时,周嘉树迅速以笊篱将锅巴捞出,淋干残油。同时猛火将另一个锅灶里的汤头收汁,只弄成粘稠赤红、香味浓郁的高汤。在之后,周嘉树将锅巴放入银盘,又端起了另外一个锅,把里边儿的虾仁儿卤汤高高的从锅巴顶端向下一浇,哗啦,随着一声如油爆似水泼的声音,那大米锅巴瞬间从金黄变成了红中镶金,金里透玉的色泽,让人垂涎欲滴。 而番茄虾仁儿浓汁和大米锅巴的奇妙组合,也让保德宫的后厨里顿时充满了大米的清香。海产的鲜味儿、鸡肉的精华以及番茄的酸甜。这一道菜虽然烹调看着简单迅速,也没什么珍馐妙品,但色香味儿之绝实在罕见。 特别是高汤浇灌入锅巴如花怒放般在锅巴上散开的那一瞬间,惊艳可比得上美人出浴。寒梅初开,周嘉树的厨艺十分娴熟老道,一手惊艳,便让齐缘心中暗自佩服。虽然不太情愿,但齐缘却明白这家伙不愧是淮北五雄的后人,不愧能当鲁菜36家的盟主。 因为所思所想,齐缘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周嘉树几眼,而这一看不要紧,他竟然又在周嘉树的身上看见了些很不一样的东西。 就在周嘉树将菜肴放在其中面前的时候,齐缘很偶然的瞅见了他的腋窝处,并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不很明显的刺青。所以只是一眼模糊。但齐缘感觉那刺青的内容应该是tm114。 tm114,这个很可能存在于周嘉树身体的符号,立刻引起了齐缘的一些警惕和可怕的联想。 tm114的符号齐缘在姜兔的身上也见过,不过是在锁骨的部位,那时姜兔病重,齐缘为了救他的命才看到了那意外的东西。这个刺青符号不是随便乱刻画的。 齐缘还记得姜兔曾经和他说过,这符号是他参加的一项医疗项目的遗留,那个项目据说在她身上实验一种特殊的药物,以求治疗后她感染绝症的身体。只可惜最后失败了,并导致她现在活的实在是不人不鬼。 周嘉树腋窝下的tm114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足够引起齐缘的猜测联想。这个时候他以为或许周嘉树也因为绝症之类的原因参加过那个项目。正在齐缘因为那一串符号产生联想的时候,整个厨房里正响起对周嘉树的溢美之词。 而在一美声声中,齐忠瞪眼望着他制作的那道交织锅巴,满脸意外。 “这是天下第一菜?” “没错,天下第一菜。”说话间,周嘉树甩了甩少白头后又披回白西服,双手将菜肴捧到老爷子面前。 “此菜呀,原本是苏菜,后为宫廷所重,入了御膳。这道菜最大的特点就是用料简单,但火候极难掌控。因为如果锅巴出锅的同时不立即浇灌汤汁,便会软冷油腻。汤汁出锅如果不立刻浇灌锅巴则没有爆爽脆口。” “所以呀,一般做这道天下第一菜,需要两个配合十年以上的厨子同时开火,同步完成,才能保持最爽口热辣的效果,让海之味、天之仙、地之脆、火之红合而为一。它除了好吃难做,又暗合四方混一的皇权毅力。故而,成为天下第一菜。但是你一个人就给做出来了。” “哎,只是临摹齐爷爷当年的本事,班门弄斧而已。爷爷趁东西热了,尝口鲜吧。” 齐忠闻言接过了筷子,但脸上犹豫更甚。他颤巍巍许久后,却突然惶恐中又莫名其妙的把筷子放了下去。 “不不不不不,我不能吃。按照食通天的规矩,这种皇王菜是皇帝才能吃的菜。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吃了会折寿的。不能吃,不能吃。” “齐爷爷这话可欠妥当。大米番茄都是农民种的,鱼虾是渔家捕的,菜肴是我这个厨房子弟贡献的。这菜没资格吃的,应该是那些旧社会的帝王将相。” “对的。这道菜在我们那边儿是宴席头菜,谁都能吃。” “不一样的。厨行里讲究食客大如天,衣食父母,吃什么都可以。但咱们是厨子,历来有手工,无口福,就算是以吃谋生的天狗卫,他最多也只敢尝两筷子。”“ 齐爷爷放心,这菜我保证不让您吃的添堵。因为啊,我还为您准备了一件更特别的礼物。” 说话间,周嘉树将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兜儿。徐余后摸索出了一点儿红色的装裱纸张。 “这是我们今日为您准备的宴菜寿单,我念给您老听一下。今日宴席主菜五品,曰,天下第一菜,银须盘龙长命菜,凤凰胎,南鱼北做,七宝羹。热菜36品,曰炸佛手,川村鸽子蛋……” 在之后,周嘉树念了很多菜品,这些菜品琳琅满目,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些齐缘知道且会做,有些齐缘则是闻所未闻。齐缘并不知道周嘉树念这些菜单儿干什么。 但他看见,随着他念,他爷爷齐忠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一开始是没了畏惧,再后来满脸恍然,在之后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再再之后便只剩下满意的欢笑。 第110章 王母蟠桃宴 “萝卜雕盘石中花、花生莲、蜜汁辣黄瓜、二龙戏珠。饮品为公关老四样。庐山云雾、君山银叶、狮峰龙井、福建乌龙。最后压轴的为四圣桃,曲阳寿桃、青州蜜桃、马赛蟠桃、炎陵黄桃。爷爷,这宴席您可满意呀?” “哎呀,没想到啊,我有生之年还能过这么风光的寿辰,我有生之年还能吃到王母蟠桃宴。” “王母蟠桃宴!他周嘉树,到底受了什么高人指点,怎么会做这个宴席?” “这宴席有什么特别吗?给我讲讲。” 田沫没有对齐缘隐瞒什么。在随着齐忠回到课堂里用宴的时候,和齐缘将这王母蟠桃宴里的门道讲究说了说。 田沫告诉齐缘,自古以来人便畏惧死亡,所以上了岁数的人都不愿主动提及自己的寿辰岁数。如若有人在极长寿者面前贺寿,便一如齐缘爷爷那般视为催命。只是万事都有例外,如果能把寿诞过得异常隆重的话,则可以打破催命的诅咒,让老人感觉到喜庆。 只是这个异常隆重并不是普通人理解意义上的异常隆重。至少在旧社会,只有如赵构、乾隆那一般的奢靡帝王才有能力举全国之力来打破催命之咒。摆设一种被称作王母蟠桃宴的寿宴来为自己冲喜洗霉。 据田沫所知,王母蟠桃宴上一共有108道寿菜,其中四桃五品,三十六热锅,是绝不可少的。因为这菜肴暗合天罡地煞之数,故而在旧时候的人眼中应星对称。在想象中以为是神仙在天空中吃蟠桃宴时王母所赠送的格局。 这样的格局在旧日时的讲究里自带仙气。在勾魂的阴间鬼差看来,会误以为是仙家在摆宴席。仙家摆宴,那地府的鬼差不敢管呐,自然能够破煞挡灾,故而能摆出如此阵仗来的老人便会福寿连绵。 “啊!我明白了,这是最高境界的溜须拍马呀!周嘉树真会投其所好,也真没想到他能掌握王母蟠桃宴这样的寿诞。” “但是能这样投其所好可是需要能力和魄力的。这王母蟠桃宴本是咱们食通天赖以成名的宴席,现在却被鲁菜36家给献出来了,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的。而且我也实在疑惑,他是怎么搞到这种几经失传的宴席制作的。” “他这是铺张浪费,一封建主义余毒有什么可显摆的?失传了更好。” 齐缘听了田沫的疑惑,满脸不屑,但打心眼儿里也为齐忠的高兴而感到轻松,毕竟齐忠岁数太大了。最近几年保德宫又不太平,能让他高兴高兴是宝德宫所有后生的共识和小心。 绕了一大圈儿。周嘉树终于把他的秘密寿礼王母蟠桃宴献给了齐忠。老爷子开怀之间似乎再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迷信和顾虑。 在之后,周家的专业厨师团接手灶台,快速将炫目的菜品一一制作端上,齐忠喜笑颜开,并破例喝了一些酒。为齐忠祝寿的宴席整整摆设了一个上午还多。 临近下午2点的时候,大伙儿才罢宴收桌。在之后齐忠回到了自己的三进院落。不过搀扶他的人却从齐缘和田沫变成了齐缘与周嘉树。 走往后屋的一路上,齐忠对周嘉树赞不绝口,言说他不愧是淮北五雄的后生,对得起顶山楼的金字招牌和那一张名片。周嘉树则只是虚弱怀古的回答,“这是大家的意思。” 宴饮结束后,一切貌似已皆大欢喜。可就在齐忠被周嘉树搀扶到屋子里后,这位鲁菜36家的俊后生忽然正色改言。 “齐爷,我有件事儿啊,在心里斟酌好几天了,想和您单独说,能赏光吗?” 齐忠和齐缘闻言脸色都是一变。也因为周嘉树的话,原本一团和气的气氛再一次冷了下来。 “就咱们两个谈?” “哎,人越少越好。” “能,但是让齐缘留下。齐缘是我的孙子,我听到的事情他也必须听的。” 周嘉树听了齐忠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和齐忠达成了默契。在之后,那些陪同来的人们都被齐缘送了出去,只剩下三个人后,齐忠坐定压水,才有对周嘉树道。“说吧。” 周嘉树听了齐忠的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他突然弯腿,出人意料的冲齐忠跪拜了下去,又深深磕头。那卑躬屈膝的样子,让齐忠和齐缘都是一愣。 “你别这样啊,有什么事你站起来说。” “这是齐爷爷应得的。我想问保德宫借一样东西。” “什么呀。只要我拿的出来,尽量。” “谢谢爷爷。我想和保德宫借的是血盏。” “血盏。” “血盏。” 齐忠爷孙异口同声。 “对,血盏,那只能治百病的奇碗,实不相瞒,我爸爸去年得了脑淤血,虽然捡了条命,他身体情况每况日下,就在上上个月,老爷子已经不能说话了。我每天看着他冲我笑。但是……” 在之后的话,周嘉树没有说完,而是颇为痛苦的哽咽了起来。在周嘉树的哽咽中,齐缘看见他爷爷的表情迅速而激烈的变化着。许久后,待周嘉树的哽咽渐渐减缓。 “你如何知道血盏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保德宫搬迁到狗王店。不就是为了挖那个东西吧。我还知道你挖到了,并且喝了里面的酒水,否则心狼咒让你们齐家人根本活不过60岁。” 齐忠闻言突然捂了一下胸口,待齐缘着急的想要去搀扶他时,齐忠却伸手阻止,并产生质问周嘉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如何知道这些陈年旧事,得从我爸爸刚中风的时候说。” 那个时候周嘉树的父亲虽然已经中风瘫了,但胸部以下的地方还能勉强动,嘴里也还能说一些东西。在周嘉树为父亲做护理的时候,很偶然的发现老爹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复读机来反反复复的听。 但当有人来时,又会把那机器迅速放在枕头下。如没有此事一般隐藏,在之后,周嘉树父亲的病情日益恶化,终于发展到深度昏迷的地步。 这个时候,周嘉树才有机会将老爹枕头下的复读机和磁带拿出来听取内容,可谁知还一听不得了啊。原来那磁带里的内容都是民国史周家人和齐振良以及齐忠的一些谈话录音。 从那些录音的内容周嘉树才知道,原来当年保德宫搬迁的原因是为了寻找一只能够治愈百病的血盏,还近而知道血盏很神奇,它盛放过的酒水会变成万能药,人体在重的病情,只要还有口气,用那支盏注入的酒水也能够治好。 “磁带大部分都是你们当年的一些谈话内容。” 说话间,周嘉树将手伸进自己的西服内兜,没多久,拿出了一个不到巴掌大的便携随身听,而后按下了那上边的按钮。 第111章 心狼咒 随着那按钮的启动,一段夹杂着嘈杂噪音的内容被放了出来。虽然机器里边的噪音很大,但齐缘却依旧能听清楚一些谈话内容,并对其中一段尤其感到震撼。 “齐忠,黑长米是我们鲁菜36家先得到的,你们想抢,这是活腻歪了。” “我只是想为我爹治病尽孝。你也知道我们齐家人,因为心狼咒活不过60岁,只有黑长米和那幅图能让我们找到血盏救命。” “你们保德宫疯了吧。血盏只是一个传说,并且下了那个海眼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大明宫里的那几个夜魔虎子不就回了吗?” “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算是回来了?” “我一定会找到,我一定破了60岁的大限。” 在一段恍如隔世的录音放完后,周嘉树冲齐忠磕头,又说道。 “爷爷如今活了85。按照这里面的说法,只要活过60岁,那么就意味着你们一定治疗好了心狼咒,一定找到了血盏。现在我们周家不求别的,只求你借血盏一用,让我也能尽孝。” 齐忠听完周嘉树的话,良久无语。当他开口的时候,首先指着他手里的机器。 “民国时候没有这机器。我说的这些话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到你爸手里的?” “我找专业人士查过这磁带的内容,应该是唱片翻录后的效果。也就是说,前辈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早就被不知什么人用原始录音机给录下来了。可这个人是谁。这些资料又是怎么落到我爸爸手里的。不得而知。” “黄玄机,怪不得他每天都提着那只破箱子,我们果然都被耍了。惊魂不散的北斗座。” “爷爷,我只求你看在血缘和后生们的情面上借我血盏一用,以成孝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面对着周嘉树的声泪俱下,齐忠先是沉默,而后缓缓站立起身体,好一阵凝视后,齐忠拍了拍周嘉树的肩膀。 “孩子,你想多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血盏,也没有心狼咒。” “什么!” “齐家人基因不好,有种遗传性的心脏病。这种病在年轻的时候不显,可一旦上了岁数就不一样了。古时候的人不懂这些,在讹传从高祖齐正海那边儿开始受了什么诅咒,活不过甲子。我之所以能活85啊,是因为党和国家照顾,让这穷乡僻壤也有了卫生队让我吃上速效救心丸之类的药材。” “不可能,你也在骗我。是吗?你,你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只要肯借我血盏一用,多少我们也拿得出。” “你起来。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说到此,齐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地面,又意味深长。 “确实啊,这狗王店的地下是埋着点儿奇怪的东西,可那不是好东西,只会让人变得不人不鬼。你那些磁带里的内容如果有讲,那么你就信。如果没有讲,那你手里的东西就是别有用心之人设计出的阴谋。我的话你更得信。小子,你现在的心情我懂,因为和我当年的想法一模一样,可再有本事,再有孝心也不能逆天呐!” 说完这些,齐忠就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般开始忍不住的颤抖。齐缘见爷爷太累,赶紧冲过去搀扶他坐下。在齐忠重新做好之后,周嘉树眼睛里的泪痕也已经干了。重新恢复平静的周嘉树再没有多劝什么,只是退出了齐忠的房间。 目送他走后一头雾水的齐缘被爷爷倒了一杯茶,又才问道,“爷,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嗯,缘儿,你也对血盏的事情很感兴趣吧。毕竟你就是因为那东西才来我这儿的。” “这,啊。” “本来不想说,但是周嘉树这么一折腾也不能不说了。现在不告诉你,等我把那些东西带到棺材里去,就等于坑了你们这些后生。啊!缘儿,你知道保德宫是怎么搬迁到狗王店来的吗?” “知道,我太爷齐振良在六十大寿的晚上见了一个瞎子,然后第二天他就向全族人发布了要搬迁到狗王店的消息。这事儿弄得很大,直接导致了保德宫的分裂。” “对,缘儿,你想不想知道,在你太爷六十大寿那日的晚上,他和那个瞎子都密谈了些什么?” “这,难道爷爷知道吗?为什么以前你不说呢?” “我曾经发过保密誓言,本来一辈子都不能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所以我告诉你,只说一遍。” 闻齐缘言立刻点头,并支棱起了耳朵。 “这一切都得从心狼咒说起。” 齐忠用悲哀的声音将那些悲惨的往事告诉了他。原来齐家人自高祖齐正海那一辈起,便得了一种传男不传女的奇怪遗传病。得这种病,在30岁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表征。 在30岁之后才偶尔有心闷气短的情况发生。而在40岁之后则会急剧恶化。除了心闷气短,人还经常毫无征兆的心绞暴毙。而活到50岁之后,心绞暴毙的概率又急剧攀升。以至于齐家人从齐正海、到齐振良的百多年间,竟然没有一个男丁能活过甲子之手。 建国之后,齐忠被周瑜他们带到好医院详细体检过几次,进而才知道这是一种遗传性的心脏畸形。但在过去,这种病却被人看作家族诅咒和定数,视为极大的不祥。 百多年间,家族的诅咒宛如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始终笼罩在保德宫的头顶。而保德宫为了摆脱这噩梦一般的定数,也使出浑身解数与之抗衡,但全部收效甚微。直至斗转星移,到了齐缘太爷爷齐振良这一辈人,事情才有了一丝转机。 民国时,齐振良德才兼备,在厨门中混的顺风顺水,堪称保德宫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人物。而他一生都罕见的没有犯过那种家族疾病,继而活到了60岁大寿,眼看就能跨过甲子这一道门槛儿。只是到底能不能跨过这道门槛儿。 齐振良自己心里也没底。于是在民国年间食通天为他办花甲大寿时,北平城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意境。因心狼咒的原因,齐缘太爷齐振良过花甲寿辰的时候,心情极其纠结。 这一点从他摆设出的一套阴阳宴上便能看出。所谓阴阳宴,是指拥有阴阳两手准备的宴席。阳的一方面,他摆出王母蟠桃宴的架势,又广发英雄帖来给自己添喜冲运。阴的一方面,他又早早让家里人背下了白马纸钱寿材和表胡。 如果他挺不过60岁这日,就立刻让膝下的儿子徒弟改披麻戴孝,把王母蟠桃宴换成丧宴。因为这两手准备,那日的北平保德宫中宴席可奇怪的很呐。 他们前院儿里摆放了大红的酒桌,迎接八方的宾客,后院儿里则是棺材和灵堂,随时准备给齐振良收尸。 而齐振良本人,除了外边儿罩着大红的万寿衣,内里还穿着紫色的冥寿袍,一张脸虽食然笑的跟朵花儿一样,可实际上却胆战心惊,食不甘味。 第112章 阴阳宴 临近中午,正席将开,保德宫喜气冲天,好不快乐。但恰在这时,外院正门儿横生枝节,突然吵吵嚷嚷,以至于都惊动了正迎客收礼的齐振良。 在齐镇良的询问中,有看门的弟子向他禀报,说是个眉眼的瞎子,端着一木盒来向齐振良祝寿。门卫因见那瞎子衣衫褴褛,又无请柬,便以为是其讨晦气之人,想要轰撵赶走。可不曾想这下子宛如狗皮膏药。 闻听保德宫的人不待见,立刻退出30步外,卸下身后背着的京胡,竟然唱起了《游六殿》。这游六殿乃是目连僧阴曹救母的事迹与今日齐家大喜的曲调实在不和,故而门卫恼怒,便想将其撵走。 可无奈按照当时江湖的规矩,30步外的街道上便不算府宅之地,人家就算唱出个鬼哭狼嚎来,保德宫也没权利在轰你。所以保德宫的门卫纵然气愤怒吼,却也是无计可施。 齐振良听了徒弟的话,心中自然不快。但转念一想,又感觉若是寻常残疾,绝无胆量在这个时候登保德宫哭丧闹事,故而还是耐着性子让弟子将那人请进来入席。 弟子听了齐振良的话,立刻出门,危急便提着那瞎子的导盲棍将其引进了正院。随后,齐家人看见这瞎子身穿着一身八成旧的蓝布长衫,头顶着一只十陈旧且破了边儿的黑猴清水毡帽。除了金属的导盲棍和背后的金壶,瞎子还背着一个挺大的箱子,也不知道里边儿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阎君差某一班头、一班头,十鬼见了九鬼愁。行善的金桥走,作恶的奈何愁。前生做下今生受。”瞎子上来时,口中依旧念叨着游六殿里的苦丧戏文。 也因为他的戏文,保德宫里原本华丽奢靡的王母蟠桃宴上,顿时阴风阵阵,哀气腾腾。瞎子来时,齐忠和弟弟齐诚也在场。 他俩见这瞎子狂妄,立刻起了杀心,当时就想把这人摁在地上狠打呀!未及动手,齐振良便将两个儿子拦住了。齐振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食通天龙头,他远远望着这瞎子的气场走动,便知道这并非常人。 于是在那人念完唱词后,主动向那人行礼,又请他上座饮宴。可谁知那瞎子不买账,人一挥手便言自己并非来吃王母蟠桃宴的,而是要入保德宫后三进在齐镇良搭好的灵堂前吃丧宴。 瞎子三番五次的找事,让齐振良的两个儿子再忍不住的手痒。不过这一次齐忠并没有莽撞,他为了顾及父亲的颜面,决定换个策略,赶走这瞎子。 “你不是来送礼的吗?把礼物拿出来,我们看看。后院是上席,礼物若不够重,我们可不能让你去。” 随着齐忠一句问话,那瞎子谦虚鞠躬,而后将自己带来的那只木匣子缓缓打开。而随着盒子打开,齐忠的眼睛立刻直了。 原来盒开之后,有一只如粉雕玉琢的托盘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托盘里有一条奶眼青背凝脂腹朝天口卧龙爬的鲜鱼,正冒出滚滚热气和熟香味道,让人垂涎欲滴。 “哎呀呀,好一条清蒸鱼呀。而且还是松江的四鳃鲈鱼。” 齐振良身旁当时正立着天狗卫掌刀吴广品这位见多识广以吃术立派的人物,望了那鱼最先惊叹。 “啥?”须知道保德宫是北方菜馆,那时候因为交通不便,再加上时局不稳,故而很少能见到南方的渔货海鲜之类。纵然有,也无非是干发海参、虾皮、海带之类的干晒货物。 至于南方的特等名贵鲜嫩水产,如富春鲥鱼、长江鮰鱼、松江鲈鱼之类,几乎是全年都无法见到的。纵然偶尔有些饭店能在太平年月将这些稀罕食材运到个一星半点儿,也都会卖到基于黄金等重的极贵价格,却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南鱼北贵还不是最离谱的,更离谱的是,鲈鱼这东西有时令性啊。因为旧时候捕捞技术的限制,它出水的时间往往只有5月后的小半年。 过了这个时间,鱼入深海,就是拿着成吨的金子,也别想买到一条肥美的四鳃鲈。 “我虽然不是南方人,但也记得现在根本就不是出鲈鱼的时候。你在这个时间怎么能抓住这至少三斤重的鲈鱼,还活运到北平,现杀现做,制成如此美味的。” “拿了一点儿手段。这东西是我托一个熟人从美国弄来的一种洋鲈鱼,虽然长得和四鳃鱼很像,但却是淡水鲈鱼,全年都产。” “美国?”食通天的人闻言都听傻了。因为他们虽然不知道美国确切在什么地方,但也大概有个印象,至少当时的齐忠便知道那是比天涯海角还远的一个国家。还曾听欧战回来的劳工说,如果坐船去美国至少得三个月,且一路风浪险阻,到了得扒一层皮呀! 因为认知偏差,在座的认为瞎子的话极其荒谬,但面对着眼前的美味鲈鱼,所有人又不能不信。这个时候,齐忠和父亲也都彻底明白眼前的人非同一般,他这次来也绝不是祝寿那么简单。眼见大礼,齐忠被迫按照先前的约定,引导这瞎子去了后三进。 在之后,他们把那条鲈鱼当头菜放在寿宴的席位上,开始祝酒。一时间,保德宫里的奇景诡宴又进了一步。厨门和商界的体面人在保德宫前殿大院儿里吃喝祝寿,热热闹闹。 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跶出来的瞎子,则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为齐振良准备的灵堂独自喝酒吃席。这样的阴阳宴摆明了是要出事情的,开宴后,齐振良的寿辰,起初过的还算是高兴顺心。 然酒过三巡之后,却不曾想乐极生悲,齐振良突感胸闷气短,仿佛有千斤之石,万斤之担突然挤压在了他的胸口。而随着那种痛苦,齐振良猛然栽倒在了酒席之上,顿时有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外渗透。 突然的横祸让齐家人手足无措。一瞬间,在场的徒子徒孙、亲朋好友齐刷刷都跪了下去,除了冲着齐振良念经之外,便只剩下磕头告天了。乱糟糟的事态早让齐忠和齐诚兄弟失了主心骨。 然就在这时,一个破天之音却突然引起了齐忠的特别注意。 “你们的父亲是心脏病犯了,得对症治疗,像你们这样跪着磕头可无济于事啊!” 随着这话,齐忠猛然抬头,正看见那个瞎眼哭丧的家伙立在门边儿,一脸的阴阳怪气。齐忠正在心烦意乱之间,自然听不得有人说风凉话,因此一个箭步便冲过去,揪着那瞎子的衣领便喊:“说风凉话,我割你舌头!” 在之后。齐忠便从桌子上抓起了一把分肉的刀,眼瞅着就要把那瞎子的舌头也废掉。却就在这时,那瞎子的又一句话瞬间震慑了齐忠,让他不敢乱来半分。 “我死了,齐大龙头就彻底没救了。” “什么!如能救我父亲活命,必涌泉相报!” 在齐忠说感激话的时候,那瞎子颤巍巍将手伸进内衣兜,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匣子。 他将那匣子递给齐忠后,又言里边儿定有神丹妙药能治疗他父亲。齐忠依言打开盒子,随后发现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支玻璃管儿的西洋注射器。 这注射器内装有一种如血样红色的药液,光看着就让人觉得诡异非凡。 第113章 刀血药 “这什么?” “刀血药,把这东西打进你爹的心脏附近,他有七成的概率活。” 齐忠闻言要将这来历不明的针剂打入老父亲的身体,顿时犹豫不决。然他思前想后,感觉实在没了别的办法,便只能硬着头皮与弟弟齐诚一起操作,将那一根针剂注射进了齐振良的心口。 片刻后,齐振良缓缓睁开眼睛,果然感觉轻松了许多。叙而得知自己由死转生的原因后,也自然对那瞎子千恩万谢。面对着齐振良的感谢,那瞎子却并没有收齐家赠送的金银财宝,只是要求宴散席撤后与齐振良单独一见。 对于这个要求,齐振良虽然不解,但自然也加以满足。当日送走宾客之后,齐镇良便应瞎子的要求与其单独一叙。随后,那瞎子开门见山,先告诉齐振良,所谓心狼咒其实是一种遗传疾病,这种病打娘胎里便注定了无可更改。他给齐振良的刀血神药,虽然能保他一时平安,但却不能为他续命延年。 日后如果齐振良还有阴阳失调、情绪激动的情况发生,他还会犯病。而且那瞎子说,更麻烦的是,这种病的病根儿恐怕在齐忠,齐诚等后生身上也有。别看现在齐家后生一个个生龙活虎,能打能拼,却早晚都要在那绞心之痛里去见阎君。 “我已是花甲之人,死不足惜,可我的孩子亲戚都还有大好年华,我不能让他们步我后尘。恳求仙长指点迷津,这个根治着诅咒的方子。” 对于齐振良的恳求,瞎子也没推脱,他甚至告诉齐振良说确实有仙方能够治疗此疾,只是需要齐家掌刀下大狠心,下大力气去办药材。 齐振良闻言起初不以为意,因为他在北平城里也算是数前十的富翁,又有食通天和各路商行药门的关系,以为药材并不难搞。可当他问那瞎子所需的名贵药材是千年的人参呢?还是万年的灵芝时。 瞎子却从怀里拿出一个比小拇指还细小的盛放着黑色金属样粉末的玻璃管儿。 “这是什么?”齐振良望着那玻璃管里的黑色粉末,好奇的问了一句。对问。瞎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齐振良求清水一碗,枯枝一根。瞎子所要求的东西有何作用?齐振良不解,但还是一一办来。 待东西拿全后,那瞎子将玻璃管里的粉末倒入清水,以枯枝略微搅拌,便让齐振良静看。随后,一件让人无可置信的奇迹发生了。齐振良竟然看见那枯枝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顶芽长叶又旋即凋谢。 在枯枝凋谢之后,那瞎子又向齐振良要了一枚鸡子儿。而后,他把这鸡子儿打入那黑色粉末的清水之内,让其观看。随即,齐振良又见奇景,他眼看着那碗里的卵黄渐渐长出血丝,血丝又变成血肉,血肉又变成身躯。 个把时辰之后,那碗里的鸡子儿竟然变成了一只小鸡。最后那鸡猛然睁开眼睛,挣扎了几下,彻底的失去了活力,并迅速化为一堆腐肉。 “乾坤再造,死而复生。你给我展示的这是什么药粉?” “我只能告诉你,此物来自一种叫海眼的地方,仙人们管它叫息壤。” 瞎子向齐振良展示完这息壤的神奇后,又告诉齐振良说,这种东西有脱胎换骨之能。血肉重塑之力,只要足够多,那么治愈齐家的遗传病变绝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海眼里危机四伏,又和食通天有某种怪异联系,急需要齐振良这样大财力大本事的厨人帮助才能深入寻找。 齐振良见识了瞎子为他展现的神奇,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两个人达成默契。齐家倾全力帮那瞎子寻找那种叫息壤的东西,瞎子则提供技术和海眼的线索。到时候得到那息壤神物,齐振良痊愈,瞎子复明,大伙儿各得其所。 “在之后啊。我们便顺着那瞎子提供的线索,抢了黑长米里的宴神图,进而来了狗王店找到的血盏。就是那种息壤的集合体。缘儿,这件事儿啊,我爹只和我说过,旁支不明就理故而推行起来阻力很大。因为旧社会的人寿命普遍比较低,能活到60岁已然不易。况且有些小辈,如你爷齐诚,对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兴趣不大,更不认为真有能让人脱胎换骨的息壤。” “所以你才和我爷爷分了家。1986年,孟德尔发现了遗传定律。1944年,埃弗里发现了dna。但是在当时的国内,到处是军阀混战,百业凋零。在那乱世之中,竟能有人知道齐家人得的是遗传病,很厉害。那瞎子什么来历您知道吗?” “他们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你给我盯牢了周嘉树,那小子眼睛里有一团火,我怀疑他没那么容易放弃,搞不好这寿宴过完,他是要找事儿的。” “嗯。爷,要是血盏还在的话,不如借他一用,反正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 “呵呵呵呵,傻孩子,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逆天改命的好事儿啊!喝了血盏之水的人,从没有真正治疗好过自己。” “啊!”齐缘闻言愕然呐。他猛地想起自己在八岁那年遇见山鬼的经历,更忙不迭的想问齐忠。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外面偷听的给我进来。” 齐缘闻言警惕地冲过去,将门踹开,却看见原来是田沫和贯昶。 “你们俩太不讲究了。”齐缘望着田家那两个心慌意乱的家伙,刚想责备,却不曾想又被齐忠推到一边儿去了。 “哎呀,这不是田家丫头吗?来来来,进来,保德宫,多灾多难,得靠你照应啊。” “是,这是周伯让我给你送的降压药。我们没有听见别的,只是略微听见了血盏两个字。” “好孩子,我信你。你就是都听了也没关系。反正啊,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实不相瞒,我感觉那个姓周的心怀不轨,所以麻烦你们仨给我盯牢了他,我们保德宫能不能挺过这个劫难,全看你们了。” 说话间,齐忠微微弯腰,竟然大有给齐缘、田沫、贯昶三人行礼的意思。这样的礼仪,三人全担不起呀!因此在惊慌间立刻把老人搀扶住。而老人则借着这个机会,将三个人的手拉合在一起,并嘱咐他们。 “我记得齐缘说过,你们是拜过把子的。既然有这一层,那就不只是同门,还是同舟共济的并肩子呀!有交集就要珍惜,别像我一样辜负了义字。”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第114章 野狗的尸体 从齐忠的住处退出来后,齐缘便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以及对周嘉树的恐惧。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齐缘对周嘉树所表现的本事很服气。这家伙会连横合纵,会卖人情,会厨艺,会装惨,简直是厨行里的天才。 但越是这样的人,齐缘便越是害怕他会翻脸,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干一些可怕的事情,甚至鱼死网破。为了预防最糟糕的状况,齐缘整晚没有睡觉,身边儿总带着一把铁锹以防不测。 田沫和贯昶虽然没他那样神经,但也全都严阵以待。不过幸运的是,令齐缘心惊胆战的夜终究平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当他听见保德宫外传来阵阵远去的汽车轰鸣。看见周嘉树和他的人找自己挥手道别,又亲自确认过家里没丢什么东西后,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随后,齐缘把铁锹交给了周瑜,他们便一头栽倒在床铺上,昏沉补觉。 只是他这一觉却睡得特别不安稳。梦里朦朦胧胧的,总是忆起八岁那年他在老家见到的那棵漆黑的雷击木,那只浑身白毛会幻化之术的山鬼。以及那只它喝了之后身体已经发生奇怪变异的血盏。 因为这些混乱梦境的原因,齐缘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甚至他醒来时都是从梦魇中惊醒的。睁眼后,齐缘发现时间竟然又到了晚上。 他在自己屋子里并没有见到贯昶和田沫,却出人意料的看见了游荡在狗王店附近山区的孤儿姜兔。此时的姜兔依旧一身邋遢的校服。 “还挺能睡的,至少睡了12个小时吧。” “呃,你怎么来了?” “祝寿,虽然晚了点,要不是贯昶和你二伯给我送剩饭,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老爷子本不想过这个寿辰,那些人走之后,村里太平吧。” “是太平,但平的不正常呀。今天太宁静了,你不感觉吗?” 齐缘经过姜兔一提醒,也向窗户外边儿望了望,旋即察觉到她说的是什么情况。 “嗯。野狗,咱们狗王店附近的野狗,一到晚上就得叫几声。怎么今天一个叫的都没有?” “这还不算什么,我下山给你爷爷祝贺的时候,看见了野狗的尸体。” “尸体,咱们狗王店周遭的野狗那么多,你又住狗王庙里,偶尔有野狗尸体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正常,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堆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野狗尸体,而且野狗的尸体上有黑气和类似藤蔓的东西,感觉像是被某种药物药死的。” “什么大队又组织杀狗了。这么突然。” “大队没有组织,我觉得是别的原因,好像突然间那些狗就被什么东西弄死了。” 听了姜兔的话,齐缘本能的想到了周嘉树的名字,但他心中依旧困惑和感觉不可能,因为那小子要的是血盏。这和那些野狗没有丝毫关系才对。 莫名死亡的野狗让齐缘心中起了巨大的困惑,也让他隐隐间感觉事态似乎并没有向他想象的往好的方向发展。在不安中,齐缘打算出门去问一下外边儿的情况。可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贯昶和王七三却突然跌撞着,抢先开门闯进了屋子。 上气不接下气的贯昶进屋后立刻紧紧抓着齐缘的衣领儿,慌张喊道,“快去后边儿,你爷不行了!” 贯昶的话太过惊人,以至于让齐缘将水杯抖翻在地。慌张里。齐缘不顾一切地往他大爷爷的房间跑,进屋之后便看见田沫、周瑜等一群人围绕在齐忠的身边。只是齐忠除了脸色惨白之外,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有什么大问题。他甚至还能坐在椅子中冲齐缘微笑。 “爷!你怎么了?” “没事儿,啊。血压有点儿高,摔了一跤。” 齐缘一听自然更加慌张,但他还没开口询问伤势,便被齐忠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别说了,除了齐缘,大伙儿都去前院等着我和齐缘交代完事情,你们再进来。” 齐忠的话里浸透着不可辩驳的威严。旁人听后面面相觑,都选择了离开。房门一关,齐忠立刻颤巍巍的起身。他抓住齐缘的手臂,带着他往住处正北面的那面墙走。齐缘不知道齐忠的用意,但也只得跟随。 “把我得把菜刀拿出来。”齐缘点头回身往棺材里抠出了菜刀,而后又听见齐忠指着那面粉壁墙壁吩咐。“拿刀把上面的腻子刮掉。” “啊。为什么。” “刮掉,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但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害怕,因为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明白了。”齐缘听了齐忠的话,心中忐忑更甚。但他还是以那刀背为刮,缓缓将那面墙壁刮削了起来。齐忠卧室的墙壁一开始是粉腻的涂料,再往里是老式建筑常用的麦杆黏土的保温层。 然而,当齐缘在敲掉土保温后,他看见的却并不是想象中的青砖或者夯土。在保温层下,齐缘看见了又一层灰中带白的墙壁。只是那墙壁除了涂料之外,还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图画。 那些图画如火似云,期间还有几个人在惊恐的奔跑。 “墙壁里有壁画,为什么咱家的墙里会有这些东西?” “保德宫坐落的地方以前是一座大庙,这里曾经是庙的正殿,我放棺材的地方才是那只野狗王雕塑原本的地方。当时啊,这庙里到处都是彩绘和妆点,很漂亮也很阴森的。” 齐缘闻言惊了一跳,同时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望着那些被白粉粉饰的墙壁。 “你一定想知道这些墙壁里画的都是什么吧?继续刮,自己看。” 齐缘点头。而后再次举起那把菜刀,顺着已经破开的洞,将墙壁上大片的白粉和麦杆儿层剥离下来。因为破损给了受力点的缘故,齐缘接下来的工作便方便省事儿了不少。 几乎只半个钟头不到,他便将那面墙壁上后加的图层去掉了2\/3。而也在这个时候,那面图层上的壁画儿终于较为完整的进入了齐缘的眼帘,并让他呼吸一窒。 第115章 壁画 齐缘望见那幅画儿,主要是由红色和黑色的涂料所绘制的。画的主体是一棵从一个黑色洞穴里长出的树木。那树木宛如怪物的头,头上生长着内芽和藤蔓,又仿佛两只怪物的脚。 除了树杈枝丫,图画间还挂着不少人与动物的尸体。在阴森大树的下面,则有一群如狗如蜥蜴的生物,从地下和树木的缝隙间攀爬出来,也对着周遭的人类展开攻击。而且更加奇怪的是,这棵树上挂着的人似乎还产生了某种异变。有些人虽然整体还长成人的形状,可是却长出了狗的四肢和尾巴。 有些人明明是人的身体,却长出了狗的头颅和红色的眼睛。因为那壁画上的内容过于怪诞和阴森,让齐缘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但齐缘对于壁画的惧怕并不仅于此。 因为他恍惚间感觉这壁画里的树木貌似和他八岁那年遇见山鬼时所发现的那棵雷积木,大有相似之处。 “爷。这壁画太诡异了。这表示什么意思?那树又是什么?” “只知道那是海眼里的东西,是我们不能理解的存在。齐缘,把墙壁从树分的那个地方砸开。” “是。”齐缘略微休息后,便按照齐忠的说法,拿菜刀继续刮壁画。没多久便看见了一些半凹虚大的砖头。 随后,齐缘将那些砖头一一取下,很快便在砖头后面发现了一个洞口。望着壁画上黑漆漆的洞口,齐缘不自觉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边儿是什么?” “海眼。带我进去,不管看见什么,不要慌。” “好。”齐缘点头,而后徒手将洞口扩大到能容一人进出,才搀扶着齐忠向里走去。进入后,齐缘发现这洞口是斜着向下的,虽然坡度不大,但极其漫长。不过好在里边的空气微微流动,勉强能够维持人的呼吸。 除此之外,齐缘还发现这洞里与外边儿的墙壁一样,还残留着许多壁画儿。那壁画的内容里也有黑藤怪兽,以及许多端着食物向怪兽供奉的人物以及注脚文字。只是因为画壁斑驳脱落的厉害,除了石之祖某某、半龙某某等字之外,他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内容来。 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夹层空间里,齐缘忍不住内心打鼓。 “爷,这个海眼里有什么。”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齐忠念出了足够让齐缘感到震惊的八个字。 八个字后,齐忠沉默,齐缘也在没有多问,但心里却已经对于可能看见的东西有了一个大概的想象。齐忠和齐缘又顺洞穴向下蜿蜒行走了不知道几百米,直到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这时候他们到达了一个半圆形的石室之内。那石室是由天然的岩石洞穴改造的,与之前那些人工夯砌的通道形成着鲜明的对比。更和齐缘之前见过的四口洞以及卓资山海眼很有几分相似。只是这里并没有乱石深湖,还有大老鼠,却有一个十分厚重的长条形石桌安静的摆放在正中。 还让齐缘十分意外的是,那石头桌子上竟然还放置着一些瓷碗瓷碟儿之类,瓷器目测很新,就仿佛刚刚进行了一次宴席一般,端的让人感觉怪异非凡。齐缘没想到自己家的殿下竟然还有如此一个空间,因此颇为震惊。 后来他搀扶着爷爷走到那石桌跟前,又发现盘子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许多黑乎乎仿佛浆糊一样的东西黏在底部。待他因好奇伸出手去摸索那些黑色东西时,齐忠却是厉声阻止。“别乱动。” 一声呵斥后,齐忠仔细凝视着那石桌。须臾后,老爷子猛的靠坐在那石头长桌边一声声长叹。 “千防万防还是被偷了。” “被偷了什么?上边儿的古董都还在啊。” “不是那些破烂。你仔细看。” 随着齐忠的话,齐缘又仔细看了一遍。随后才察觉那石桌上有个正方形的落灰痕迹,明显是先前摆放着某种正方形的东西被人移走所导致。而且从痕迹的新旧来看,上边儿放置的东西被取走的时间应该就是最近。 “那方框中的印记处。原本放着什么。” “被称作黑长米的盒子,那里边儿便是周嘉树想要的血盏。” 说完这些,齐忠突然站直了身体,猛的将那石桌上的菜碗瓷盘全都丢到桌子下边儿去。又狠狠的拿手将那石桌上的尘土刮去。而随着齐忠的动作,齐缘这才发现那长城的石桌上竟然还雕刻有几个殷红色的大字。 而且他一眼便看出那大字是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海眼入口的禁龙石。” 因为卓资山的事情,齐缘立刻明白这原本并不是一块儿石桌,而是一条石碑,是古人用来封印海眼的禁龙石。齐缘当然更记得小白曾告诉他,在这石头之下是被称作海眼的地下世界,而石头本身则是海眼的门槛儿。 “这石碑下面也就是海眼,我们保德宫就是坐落在海眼之上。血盏就是海眼里被发现的,血盏就是由那种息壤所组成的。我们曾找懂的人问过,他们说人喝了里边的水,一开始是会痊愈,会变得更好更强壮,甚至百毒不侵。但是再往后…………” 话到一半,齐忠变得哽咽起来,齐缘则因为早已喝过血盏中水的原因,冒着冷汗惊慌的问,“爷爷,到底最后会怎么样?” 面对着齐缘的询问,齐忠伸出手指竟缓缓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这个时候,齐忠提醒齐缘。 “缘儿,我和你说过吧,枯之于息壤,就算是能够重生也仅仅是一瞬间的而已。鸡子就算是能催生成鸡,可很快它就变成一堆肉酱了。” 在齐忠重新提起那些诡异现象的时候,他也已然将衣服彻底解开。随后齐忠缓缓抬起右手,齐缘则惊愕地发现在自己爷爷的右手腋下生长着一个人面形状的肿瘤。那人脸的样子竟然和齐忠十分的相似。 “这是什么?” “肿瘤。但不是一般的肿瘤。曾经有个极好的专家给我看过,他说这东西是一部分体细胞被胚胎化之后,又因不受控制重新生长弄出来的器官。这种罕见的绝症…………” “为什么会长这样的东西。是因为喝了血盏里的水吗?” “我腋下受过伤,为求速好,用血盏里的水洗涤过伤口。” 齐忠一告诉齐缘,便立刻引起他更大的恐慌。 “仅仅是涂抹就有这么大的后遗症,那喝了岂不是又变成怪物?” “所以说血盏根本不能治病的。后来我们才理解,这血盏的能力是可以去掉天狼咒,但是又会把新的诅咒强加在你我的身上,让人生不如死。” “我,我,我喝过血盏里的酒。” 齐缘望着齐忠腋下的人脸再也憋不下去了,他整个人都在打颤抖。他回想起了八岁那年遇见山鬼的经历。 第116章 血盏丢了 在齐缘手足无措时,齐忠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老人家走到齐缘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喝过,所以我才千方百计让你来接班儿。因为我想治好你,因为你只要守着海眼。虽然我不能保证你永远都是个人形儿,可至少在我这个年龄之前不会变成怪物。小子,现在血盏丢了,得把他找回来。我不想看着齐家人身上的事情。在事件重演。” 齐忠的话将齐缘拉回了现实,后怕中齐缘环顾四周,旋即问齐忠。 “爷,你说血盏丢了,但这完全是间密室呀,在咱们进来之前已经有许多年没被人打开过了吧?” “我的判断不会错。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这里有一丝凉风?” “嗯,感觉到了。”随着齐忠的话,齐缘猛然想起他刚进来时感受到的那种不明显但确实有的空气流动。并立刻想到如果这个洞穴没有第二个出口和地面联通的话,是绝不会形成这种空气流通的。 随着齐忠的提醒,齐缘心念一闪,而后沿着洞穴的墙壁寻找起来。没多久,果然在洞穴一处黑暗逼色的缝隙处发现了一个有空气流动的孔洞。齐缘发现的孔洞周遭还有许多碎石。他仔细看过后又发现这里的碎石断口明显都是白茬,显然都是最近开凿剥落的结果。“爷。我找到盗洞了,我进去看看,要是能找到源头,我回来通知你。”“去吧,多小心!”齐缘顺着那只能容下一人勉强爬行的盗洞,艰难的向上走。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在头顶发现了一处被茅草、碎石和钢筋虚掩的支撑物。 齐缘用手轻轻敲打了那层支撑,察觉不是很厚,便调转过身,背靠着土地,大头朝下,一脚猛踩猛踹,企图强行打开一条通路。 随着齐缘极端用力的动作,顿时有许多支撑物掉落下来。齐缘也终于感受到了更多的空气流动,看见了一束束的光线射入他的眼帘,有光线的地方自然便是地面。这无疑坐实了有人在保德宫里打盗洞的事实。 而通过这个反向的盗洞,齐缘相信自己很快便能确定谁是偷了血盏的贼。连踢带踹中,盗洞即将被齐缘彻底踹开。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齐缘只听见头顶的道洞处猛地响起了妈呀的一声鬼喊。 紧跟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与石块、钢筋碎屑等物一起掉落了下来,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在之后,齐缘与那人无可避免的一同跌落回了海眼。齐缘想不到开个盗洞还能掉下个人来,因此完全猝不及防。 在之后,他不可避免的与那个家伙一同翻滚回了封海眼的密室,只摔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不过好在齐缘的身体素质并不差,很快的便从地上站起来,并拿手电照向与自己一同掉下来的家伙。 “贯昶,你挖得盗洞吗?” 其实相比于齐缘,贯昶摔的真不算重。但显然他受的惊吓不轻,以至于齐缘无论用多大的声音问他话,他都避而不答,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喊。 “饶命!饶命!饶命!我下次不偷吃了我,我下次不偷吃了。”齐缘被迫狠掐了贯昶一把,直掐得他吱哇乱叫,用疼痛把他的魂儿唤回来后,才继续抓着他的领子问。 “为什么盗洞从外边儿掉下来的是你。” “盗洞?”贯昶望着愤怒的齐缘,好一阵观察,这才收了六神无主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掉下来的呀。我就有点儿饿。然后就去你们家厨房里偷。呃,不找了两块肉吃。可刚张开嘴,就听见脚边有块瓷砖响。我好奇走,我就看了一眼,结果就掉下来了。” 说完自己的倒霉经历,贯昶抬头望了望他们所在的海眼。 “这是你们保德宫的地窖啊。真不赖,回头整个酒庄什么的再合适不过。” “果然是周嘉树。”齐缘听了贯昶的话,立刻明白了一切。 齐缘眼前的盗洞可是个大工程啊,是不可能在外人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挖掘出来的。所以为了挖掘这样的洞,把大量专业挖掘设备弄进保德宫必不可少,掩盖盗洞挖掘所必然产生的噪音也必不可少。 明白了周嘉树送制冷设备的真正目的后,齐缘扭身冲同样目瞪口呆的齐忠喊。 “爷,我们都上当了。这个盗洞才是周嘉树为你办寿宴的真正目的。他这是阴阳两手暗度陈仓。” 在齐缘看来,一切已不言而喻。是周嘉树利用给齐忠祝寿的名义送了那套冷链设备和装修,又利用冷链设备和装修的时机打了这个盗洞。 “这个阴险的家伙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不能光明正大的从齐忠手里借到血盏,那么铤而走险,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来偷,自然就成了最后的选择。” “这王八蛋,先报警,然后我和田沫他们开车追,肯定来得及。” “不对,你刚才上去的时候,我看了这盗洞不一般,是旧时候五鼠会的本身。那五鼠会的买卖放现代都是要枪毙的。周嘉树大小也是个体面人,怎么会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五鼠会是什么?” “地全属黑五类的盗墓贼。按照地域和手段,他们共分掘、发、闻、炸、缩五门。挖这个盗洞的百分百用的是掘字门穿山甲的手艺。这个穿山甲现在还活不活着,我不清楚。但民国时他曾独霸北平城的庄联鬼市,专门做倒卖冥器的买卖,为京郊遗骸,故而又称京西鼠王。” “这一鼠配一雄,算是臭味相投,可也不对呀,周家是正经营,和盗墓贼合伙偷东西,要是被发现,那就彻底完了。周嘉树胆子再大,我感觉他也不会压上百多年的祖宗基业,干这种混账事情。” “你们感觉这里边儿有隐情。” “啊,我怕有人对保德宫设局呀,而且是一个持续了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大局。我当年说的话被人偷偷录下,辗转到了周嘉树手里。我过寿辰这日,周嘉树来借盏。第二天我就感知到血盏被盗了。偷东西的线索全指向周嘉树,可周嘉树又偏偏是最不可能爆出丑闻的盟主。”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嗯,了不起!第一步,我让周瑜去报警,让警察把参加这次宴会的人都带回来,重新问一遍,尽量禁宫找到挖盗洞的贼。第二,你和田家打着食通天的名号,以私人身份去北京找一趟周家,如果能不伤和气,最好。” “这个办法好,我们家肯定鼎力相助。”贯昶听了齐忠的话,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但转瞬间他便困惑的问道, “不过,齐缘你们家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啊?我怎么听来听去的完全没懂啊。” “回头全告诉你,爷,那我和贯昶就上去了,我一定把属于咱们齐家的东西拿回来。” “要快,否则狗王店可就要翻天了。” “为什么?” 对于齐缘的提问,齐忠没有用言语回答,而是用手拍了拍他们面前的那只巨大石碑。 齐缘望着那上边儿雕刻着的鸢飞戾天,鱼跃鱼渊,便立刻明白了一切,旋即他额上渗透出了冷汗。 第117章 钱塘魅影 在警察开始对着那盗洞拍照的时候,事情又出现了齐缘始料未及的新状况。因为警察的介入,先前参加过齐忠寿宴的人也被陆续拦截追留了。 但警方唯独联系不上周嘉树,而且随着警方的深入调查和披露。齐缘又了解到许多有关于周嘉树更骇人听闻的消息。 原来在案发五天前,周家曾报过一次案,说周嘉树和袁六六已经因一起交通事故而失踪,到现在还挂在失踪人口的名单上,从理论上讲,根本不可能参加齐忠的寿辰。 周嘉树失踪的消息引起了所有人的剧烈恐慌,因为这里边儿的可能性和细节太多了,而且全都细思极恐。毕竟如果他真的失踪,那么前日来狗王店祝寿的又是谁呢? 如果是人冒名顶替,他又怎么会表现出与周嘉树完全一样的气质、本领,以至于丝毫不让人起疑呢? 重重自相矛盾的线索堆积起来,让保德宫和田家人一筹莫展,而警察因为案件需要,又不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凡此种种因素叠加,齐缘和田沫、贯昶以及王七三开车去北京时,调查的重点,被迫从丢失的血盏转移到了失踪的周嘉树身上。 说起来,这已经是齐缘第三次进京城了,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对于前路忧心忡忡。去往北京的路上,齐缘起初无事,直带他们的车穿过层层山峦,从石兴口入八达岭时,田贯昶突然把手机递给了齐缘。 “等你电话,是那个叫姜兔的打来的。” “姜兔。”齐缘闻言,心中起了一丝紧张。他怕狗王店又后院起火,因此接过电话之后便迫切的问姜兔,“家里又出事儿了。” “还好,你听我一句,能不能不要找血盏了?咱们在狗王店好好过日子行吗?”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一种特别可怕的预感,我感觉你越接近血盏,就会越接近危险。我感觉这次最终所找到的不光是那盏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你怎么会有这种胡乱想法?是不是又做那种可怕的梦了?” “是,在梦里,我看见你了,好像是在一棵黑色的树下面。” “树。”齐缘闻言自然回想起了自己八岁那年的恐怖经历,也回想起了他在大爷爷屋内的壁画儿上看见的那些图画和文字。不过就在他又想问姜兔一些有关于她梦境的事情时,汽车突然钻进了八达岭的一处山洞。 紧跟着信号断了,待齐缘在往回打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无人接听了。 “你女朋友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面对贯昶的问题,齐缘只是摇了摇头,随后便很认真的望向窗外。那渐行渐远的北京驶去。 很快,王七三驾驶的轿车便从山区开进了钢铁的丛林。停停堵堵两个小时之后,王七三的汽车最终在一处有三层楼高的别墅门口停下来。 在齐缘随着田沫和贯昶下车之后,王七三将车开往别墅旁边的停车场。田沫则一边引导着齐缘走进那处别墅,一边告诉他, “这是周家的办事处,他们家几个管事的常年在的地方。如果我们运气好,或许还能碰见他的长辈,到时候说话要客气,不能摆出一副追债的样子。” 在田沫向齐缘教授接洽的要点时,三个人也已经走到那别墅的铁皮门口,随后田沫叩响铁门。不多时,便有一个貌似六十多岁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将门打开,探出了头。 “田小姐,大驾光临。不知道为什么事儿啊。” “我们来找周嘉树。” “哈哈哈,我们周经理不在,并购的事情,他回来就会主动联系你的。” “周伯,别装了好吗?他失踪了。而且今天早晨你们肯定也接到警察电话了吧?保德宫的人报警,说他偷了齐家的传家宝,” “这是诬陷。小周是正人君子,又担着36家的盟主,他怎么会和盗墓贼一起干龌龊勾当?况且警察的事情我们已经委托律师处理了。你找他们去问。” “他是保德宫的人,我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食通天有权来问一问吧?” “鲁菜36家和保德宫的交情早绝了,我们没义务告诉他什么。” “伯,我保德宫没恶意,而且也是来帮忙的。” 齐缘面对着周伯的警惕,知道来硬的是不行的。因此他曲线救国道,“周经理失踪的事情,你们一定也很焦急吧。我们见过他,或许能帮你们找到他呢。” 齐缘的一声好话,瞬间让那看门的周伯愣了一下。在之后,那人思索了很久,终将门彻底打开,并招呼齐缘到。 “进来说吧,站在外边儿不是待客之道。” 随着周伯的动作,齐缘三人得以进入周家的别墅,又随着他走过一处草坪,进了一间客厅。周家的客厅并不大,摆设、装修也不复杂。 里边儿除了沙发、茶几、烟灰缸之外,还有联网电脑、电视设备和整套的办公设备,显得很整洁高效,有现代气息。周伯将三个人安顿好后,扭身去别处为他们沏茶,待他重新转回来时,又带了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 齐缘不知道这中年男人是谁,可是却听见田沫立刻起身冲他叫了一声周六叔。 “坐!”这位周六叔的面色比先前那位周伯还苦大仇深。他坐进齐缘对面的椅子里后,立刻问齐缘,“你是保德宫的人。就是你报警说我们少爷偷了你们传家宝。” “是。” “一派胡言。我们家小周是在浙江失踪的,怎么会跑狗王店去偷你爷爷的东西?” 周六叔冲着齐缘咬牙切齿,手里拿着的烟灰缸和茶几发出咯嘣咯嘣的碰撞,那声音听的齐缘心惊肉跳,真生怕对方将那东西丢过来砸在自己脸上。 “六叔,你先别生气,我们有话好好说。不管怎么说,我们确实是在狗王店看见周嘉树的呀。这不是我或者齐缘的主观所见,而是别家人也看见的。不信你可以问大兴楼和常义合。” “对呀,反倒是你们家,经理丢了这么大的事儿,却藏着掖着,实在是不正常。我觉得是周嘉树玩金蝉脱壳,先在浙江玩失踪,又跑河北骗血盏。” 周家六叔听了贯昶的话,猛地将手中的烟灰缸冲他举起来。 “哎,别打。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贯昶的样子很衰,可很有用。” 那周六叔手里的烟灰缸摇摇晃晃的,终究没有冲他扔过去。在之后,这人将烟灰缸放下,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后,从沙发里缓缓站起身体,走到了周家客厅摆放的电脑边。 “你们不是要我家小周不在场的证据吗?我现在就给你们,如果你们看过了,可别吓尿了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