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无人生还》 第一章 真凶无双,假身女嫣 “进去!老实点。” 身后狠狠一推,吕嫣踉跄地摔在牢里的草垛上,差点啃了满嘴腥臭的草。 呕…… 一个小狱卒终于敢说话,指着吕嫣颤声说道:“牢、牢头,刚才我就觉得这女子很怪,她这一路上虽然听起来在嚎哭,可是脸皮看起来……在笑!” 牢头狐疑地看向吕嫣,却见吕嫣已经收起了所有的表情,一脸麻木呆滞的神情。 “不就是一个被吓傻了的样子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胆儿这么小,来当什么狱卒?” 可狱卒却不敢再看吕嫣了,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是他早就看见了,吕嫣即使是不说话的时候,她那张脸,也仿佛失控一般在做出各种诡异的表情。 “快去禀报大人,就说犯人抓到了!”牢头兴奋的声音。 吕嫣索性把头低下来,把脸埋入了胸口……这张脸她还不是太适应。 大约一炷香之后。 听着旁边传来微微的靴子的声音,吕嫣配合地抬起头,这下终于见到了男主角。 只那一眼,仿佛见到了黯淡牢狱内照进了一束月光。 谢胥。 京畿衙门“代指挥使”,不会半点武功,却掌管了整个京畿衙。 那自然是因为谢胥,有比武功更厉害的本事。 吕嫣一动不动盯着谢胥,谢胥自然也盯上了吕嫣,视线落到她那张脸上。 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划过清光,目光更加牢牢盯在吕嫣脸上。 没错,就是这张脸。谢胥忍不住说道:“赵无双,总算抓到你了。” 谢胥本人也是长得眉眼白皙,四肢修长,一双眼眸如同冷冽的清泉一般。驱散了这牢里的死气。 吕嫣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她怕一说话,嗓音就露馅了。 毕竟她不确定眼前这位代指挥使,究竟了解了多少。 “你杀了十几名金吾卫,逃窜出宫城,可惜啊,你终究逃不出我这京畿大狱。”谢胥冷笑着。 京畿衙门号称有去无还,进了这里,就是天王老子也没机会出去了。 吕嫣还是没吱声,不想打破他的自信。 谢胥似乎终于注意到一丝异样,他顿时紧盯着吕嫣的脸,尽管吕嫣在控制,还是被谢胥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那诡异的,不属于正常人的表情。 谢胥蓦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质问牢头:“你们抓人的时候验正身了吗?” 牢头忙道:“大人,验、验明过正身了,没戴人皮面具,没易容。” 进牢狱第一时间就确保过浑身上下是“原装的”。 不对,还是不对。 谢胥眼底棱光一闪:“把牢门打开!” 牢头一惊:“这,使不得啊大人,此女这么危险……” 谢胥疾声问道:“你们缉拿她的过程中她可有挣扎或反抗?” 牢头愣了一愣:“没、没有。” 谢胥更确信大事不妙了,“开门!” 牢头立刻带着钥匙颤抖开门,开完门之后身体诚实地躲到了一边。毕竟这女犯人可是号称摘花飞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吕嫣看着谢胥朝她走过来,心知这位代指挥使已经起疑了,只是她不确定他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赵无双。”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又喊了一声。但是这一声明显带着试探。 吕嫣只能缓缓抬起头,和他对视。 吕嫣从进来之后,一直坐在草垛上,直到此时也没有起身。 “你为何不站起来?”谢胥眼底已经涌起黑浪,“是怕站起来之后暴露你的身高吗?” 吕嫣这次终于没能控制住表情。本来她就还使用不惯。 之前的狱卒喊了一声:“看!她、她又来了!” 吕嫣的脸部皮肤诡异地扭曲,那种程度的表情几乎是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的。 等吕嫣反应过来竭力收回表情,可是已经迟了,谢胥直接抓住了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想不到谢胥不会武功,力气却这般大,吕嫣被他提到面前,矮小的个头瞬间才到谢胥的下巴。 “赵无双身高六尺,体壮不输男子……”谢胥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这张脸、到底是怎么来的?” 额角一道疤痕,左眼底下一颗清淡的泪痣。 吕嫣感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像刀子一样刮,似乎在再次确认她有没有戴人皮面具,“不会错的……”这就是赵无双的脸。 谢胥没有捏到人皮面具的痕迹,他手指底下真真切切是人的皮肉。 吕嫣终于打破沉默:“有话好好说啊……” 这把声音一出,就再也藏不住了。 吕嫣感到揪着自己的力气松开,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她忍住了痛呼声,却没忍住五官再次“乱扭”。 谢胥的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他已经知道抓错了,这个女人居然跟赵无双长得一模一样。不,不是的,因为没有这般的一模一样,小到连一道疤都全部相似。 “你到底是谁?”谢胥的声音听着像是阎王殿传来的。“为什么要冒充朝廷钦犯?” “咳咳咳谢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吕嫣扒着脖子使劲咳嗽了几声,“尽管从来没有见过赵无双,也能这么清楚知道她的所有特点。” 不仅是脸,连身高和特点都知道。 倘若抓她的人有谢胥这般精明,早在抓她的那一刻就识破了。 原来传闻是真的,这个京畿衙代指挥使,有画人辨骨的奇能。吕嫣虽然控制不了表情,但是双眸中闪烁惊艳的光。竟然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没错,看来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说,到底为什么要冒充赵无双?”谢胥才不管吕嫣看他的眼神,现在怒气值已经到达顶点了。 吕嫣缓缓爬起来,盘腿坐回去,她现在反而放松了,终于不用装的那么辛苦:“我没有冒充任何人,是你的人在大街上,不顾黑白抓错了我。” 谢胥道:“你说什么?” “我走在大街上,你们的人,不容分说冲上来抓住了我。”吕嫣睨了一眼牢外的狱卒,说道,“不顾我的辩解,强行把我抓到了这里。当时大街上还有很多人,都看见了。你若不信,可以去街上找人问一问。” 吕嫣一路都在喊冤,这里的人但凡不是个聋子,应该都听到了。 牢头顿时慌了,“大人,这女子胡言乱语,她分明就是赵无双啊!” 吕嫣无辜道:“我不是啊。” 第二章 嘴比墙硬,屈打成招 “住口!”牢头恼羞成怒,“休要胡言乱语!进了衙门还敢嘴硬?” 问题就在这,他们是根据谢胥的画像抓人的,绝对不可能抓错。 “你们究竟是怎么抓到她的?”谢胥冷冷问。“详细说经过。” “我们刚往城门口去,就看到这女子大摇大摆出现在大街上……”牢头干咽了一口,回忆起抓人的场面,忽然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为什么,这么简单?“然后我们就抓了她。” “大摇大摆?”谢胥看牢头的眼神宛如凌迟一般:“朝廷通缉了那么久都没抓到的女犯人,不仅被你们一到大街上就看见了、还这么轻易地就抓住,你们,就没有一个人、觉得这里面有任何问题?” 牢头噗通跪了下去:“大人,可是画像是您画的呀,小的们只是照章办事而已!” 吕嫣安静坐着,不吱声。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谢胥脸色明显很难看。对于牢头的辩解,他最后只能将阴沉的目光重新看向吕嫣。 “赵无双在哪?” “我不认识……” “赵无双在哪?” “我说了,不……” “上刑。”谢胥吐出这两个字。 吕嫣:“???”怎么不按程序出牌,什么意思? 很快牢头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拿来了刑具,往地面上一扔。哗啦哗啦的一串。 “我再问一遍,赵无双在哪?” 吕嫣听见了自己喉间吞咽口水的声音。“大人,你们要用私刑?” 谢胥收起了表情:“上夹板。” “等一下!”吕嫣表情有点崩裂,“你你你,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屈打成招?” 谢胥说道:“快点。” 两个狱卒已经捡起地上的夹板,走到了吕嫣身边。 感到冰凉的夹板套在了自己的五指上,那一瞬间吕嫣的鸡皮疙瘩都跳出来了。 这厮玩真的。 “她在大方医馆。”两边狱卒正要拉绳子让吕嫣体会到十指连心的滋味。 谢胥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去看吕嫣:“所有人、马上跟我走!” 吕嫣被丢回了大狱,没有人搭理她,全都跟着谢胥冲向大方医馆。 谢胥,难怪能爬到这个位置,吕嫣有一种汗流浃背的感觉。但等大狱里重新安静下来,吕嫣就笑了。 现在去,恐怕已经晚了。 大方医馆的门被踹开了,京畿衙门的人疯狂寻找犯人,但是从上到下每个角落都搜了,除了找到几片带血的纱布,什么都没有. 整个大方医馆,全空了。 “大人,那女的骗我们?” 谢胥拳头攥在一起:“回大牢。” 吕嫣数着时间,听到牢门被重新踹开的声音,整个人下意识激灵了一下。 谢胥走了进来,既然吕嫣不是赵无双,那根本没必要防着她了。 “你还敢骗我两次?” 吕嫣深吸一口气:“我没骗你,她确实之前在大方医馆,除非你们去迟了。” “真话不全说,也是一种骗。”谢胥毫不留情戳穿了吕嫣。跟他玩这一手,太嫩了。 吕嫣这次真是遇到高手了,她愣愣看着谢胥。 “把刑具拿来。” 吕嫣直接从草垛上挣扎起来:“你别太过分,我都已经说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赵无双,你们自己抓不到人,凭什么对‘良民’屈打成招?还有没有王法了?” 谢胥盯着她,难得反问道:“你全说了?” 吕嫣强作镇定:“当然、全说了。” “那你这张脸怎么来的?” 吕嫣收起了表情,略觉惊悚。 “先上夹板,再上火烙,然后水刑,总有一款能让你说。” “谢胥!”吕嫣怒喝道,“你,你爬到这个位置,都是靠草菅人命吗?” 谢胥听着吕嫣喊他的名字,稀奇地瞥了一眼,若说这女子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胆量特别够:“错,你正好说反了,我走到现在,没草菅过一条人命。” 他抓的,全是真犯人,甚至,赵无双也一样。 只不过,被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中途毁了。 “既然你拥有这张脸,又不肯说实话,我只能动用些别的手段了。” 冰凉的夹板再次让吕嫣一个哆嗦,“等等一下……”这次却不等她话音落下,一阵剧痛袭来。 啊!京畿大牢里,终于响起了熟悉的惨叫。 “我回来的路上,已经命人去查了大方医馆的背后,”谢胥坐在椅子上,看着吕嫣,“大方医馆五年前易主,被人花银子买下来,之后就几乎不营业,而买卖人的名字,叫吕嫣。” “你就是吕嫣吧。” 到了现在男主角才问她的名字,而吕嫣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 “你买下大方医馆,偶尔出现都是戴着面具和帷帽,说是脸部有疾。现在出现了,却顶着女囚犯的脸。” 谢胥冷笑着。 夹板再次一拉,吕嫣尖叫出来:“够了!我招!” 狱卒们看向谢胥,谢胥却冰冷地吐出字:“继续夹。” 吕嫣震惊了。 “使劲夹,夹到下次开口的时候,绝对不敢再巧言令色、做作说谎。” 吕嫣头皮发炸,爆发出强烈求生欲一口气说道:“那女人三天前来大方医馆,浑身中了无数刀伤,我花了大力气才救活了她。谁知道她恩将仇报……用刀逼着我跟她换脸!” 谢胥眯起了眼睛。 “啊啊啊啊别夹了!” 谢胥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椅子的扶手侧面,似乎在思考。 “别夹了!住手啊!!谢胥你不是人!” 谢胥停止了敲击:“住手。” 钻心的疼痛却没有因此停止,因为骨头似乎已经断了,吕嫣害怕自己的手废了。她是医者,双手要是废了就全完了。“你个狗官……” 吕嫣气炸了。 谢胥看着瘫倒在地的吕嫣,眼底没有一点怜悯,“你说自己是被逼的。” 吕嫣看着自己鲜血流满的双手,还好,关节似乎没断,“我不是被逼的、难道还会自愿割下自己的脸?” 谢胥不由看了看吕嫣,“你是说,现在的赵无双,顶着你的脸。” 吕嫣颤抖抬起裙角,包在自己的手上,“是。” “你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故意拖延到此刻?” 吕嫣双手颤抖,她仿佛不可思议盯着谢胥:“我直到被你们抓来这里,才知道她叫赵无双,我不想背上窝藏钦犯的罪名,我以为你们知道抓错人了,就会把我放回去。” 说着话时,吕嫣似乎努力想做出哭泣的表情,可那张不属于她的面皮却抖得仿佛羊角风,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第三章 移花接木,换皮画脸 三天前。 吕嫣今天的眉心一直在跳,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气,最近京师的天气凄风苦雨,似有大灾要来一般。 偏偏吕嫣这个人的第六感非常准,准到心惊肉跳的地步。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无人注意到身旁一位低头走路,身材清瘦的少女。 “听说了吗,关在京畿密牢里的那个女犯人逃了,据说跟十个个高手缠斗,最后高手全被杀光了!” “真吓人,晚上睡觉千万记得把门锁好吧,命重要。” “京畿衙门是干什么吃的吗,怎么能让这么凶残的犯人逃出来?” 吕嫣深深一呼吸,竭力抑制住不安感,谁逃了? 听着耳边不断的议论声,吕嫣加快了步伐往医馆走去。无论谁逃了跟她也没关系,别管闲事,是吕嫣人生在世的信条。 终于来到了医馆门前,“大方医馆”几个字的牌匾摇摇欲坠,几乎被风化了。 吕嫣伸手推开门,闪身就进了屋,反手关门。 屋内黑漆漆的,有她白天泡的曼陀罗的药味。 一把匕首冰凉地抵在了她的脖子间:“敢发出声音,我就杀了你。” 吕嫣:“……” 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她已经闻到屋子里味道不纯,似乎混杂进了一个人。但是她反应的还是慢了。 “这位好汉,如果你要钱,我医馆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银票。” 身后的匕首居然更紧了,“我说让你别发出声音,听不懂吗?” 这次吕嫣才惊觉,这把嗓子细而柔,似乎是个女人? 吕嫣顿时想起刚才街上那一通喊打喊杀,京畿衙门似乎在追捕越狱的犯人,关键,还是个女犯。 吕嫣真的沉默了一阵,“你没有第一时间要我的命,想必是不想杀人的。” 身后那女子明显地身体一僵,吕嫣感到脖子里的匕首在不断颤抖,可最后还是没有割下来。 吕嫣略略放心了,“女侠,既然如此,我们谈个交易吧。” 身后的女子一动不动,却再次握紧了匕首,“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我这医馆平时不锁门,你能躲到这里,所求无非就是不想惊动外面抓你的人。你放心,就算你不拿匕首对着我,我也不会喊人的。” 身后的身躯再次僵硬了一下,明显将信将疑,主要是,吕嫣的反应也太不像个被匕首对着的人了。怎么能这么平静,还跟她讨价还价? 吕嫣快速说道:“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官府正在到处贴一张画像,我猜测,那就是你吧?”虽然她还没有见过身后这位女侠,但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身后那女人似乎终于忍不了了,“你不怕死?” 吕嫣说道:“怕啊,所以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身后女子沉默了半晌之后,忽地有点激动道:“他们、他们冤枉我,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吕嫣听着这句话,脑子里已经加快开始分析,推测这个女侠应该是跟什么人命案子扯上关系,但是她自己认为是冤枉的。 吕嫣想起了画像上的那张脸。 仅仅只是一个画像,也感到那真是一张女人都羡慕的脸。 但是,如果犯的是人命案的话,怕是要一命抵一命,再好的模样也要消失在这世间了。 女子见吕嫣不说话,反而有点激动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根本不管什么真相如何,在你们眼里,人命还不如草贱!” 吕嫣果断截断了她的激动,“姑娘,我开的是医馆,在我这里,人命值千金。”有时候千金都换不回一条命。 女子激动的身躯停了下来,似乎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那又如何?这个世道病了……病的无可救药……” 吕嫣眼内划过微光,也借此机会说道:“世道病了,就要医治,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无辜人的命来抵偿。” 说完这句话,吕嫣明显感到喉咙就的匕首都松了一下。“你……真这么认为?” 吕嫣说道:“当然,世道多艰,民生苦涩。底层百姓本就很难活下去,而姑娘,你既然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就应该坚持为自己讨回个公道。” 总之,更不要拉着她寻死。 女子声音里透露着绝望:“没有机会了,他们觉得是我,又岂会给我有辩驳的机会?” 吕嫣心思再次电转,这个他们,想必就是官衙了。 这年头,官老爷要扣给你什么罪,那普通老百姓还真没有伸冤的门道。 看这女子这么绝望,还躲进了她的医馆,想必彻底走投无路了。 吕嫣该死地又想起了那张画像的脸。那真是一张美丽的脸。 但她需要最终验证一下。 “不如,你先放下匕首,让我先转过身如何?”吕嫣循循善诱,“我保证,一声不吭。” 那女子又沉默了片刻,吕嫣不愧是个女大夫,她的话语天然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情绪。 吕嫣这时,慢慢地,转过了脸。 虽然屋里没有点灯,可是吕嫣和那女子距离的近,两人又都在黑暗中适应了许久,还是能看清楚彼此的样子的。 那一瞬间,不出吕嫣所料地,匕首锒铛坠落在地,对面的女子在张大嘴要尖叫的瞬间,被吕嫣死死捂住了口。 吕嫣幽幽道:“看看你,差点就是你自己喊出声音了。要是招来了外面的追兵,那可不好收场了。” 女子就算被吕嫣捂住嘴,还是死死瞪大了眼,她面前这扭曲的面容,到底是什么怪物? 吕嫣似乎有点受伤地叹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女子眼白开始上翻,然后头一歪,竟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吕嫣一惊,直到她隐隐有滴答,滴答的水声,似乎从女子身上传出来。她慢慢低头,看到地上的流血已经沾到了她的鞋袜。 …… “身中十一刀,还能走进我的医馆,真是奇迹。” 吕嫣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刚才还威胁她的女子,此刻任由她宰割,但她这次终于能仔细看清了女子的脸。 “看你这样也付不起诊金,我救你一命的话,干脆,你就用这张脸来抵吧?” 吕嫣握着匕首的刀尖,缓慢地划过了女子鲜嫩的脸庞。 第四章 一桩案子,一个病人 吕嫣曾经打定主意,不介入她人因果。 可是当机会送上门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这是天意。 她不想介入她人因果,但她也逃脱不了自己的因果。 谢胥望着吕嫣那张抖风的“脸”,吩咐狱卒:“拿纸笔来。” 狱卒眼睛一亮,知道大人又要开始显神通了,不多时就把笔墨纸砚一全套都拿了过来。 自从谢胥当上这个代指挥之后,牢狱里就常备笔墨纸砚,谢胥提起了笔,望着吕嫣。 “把你的样子描述出来,越仔细越好。” 既然她说赵无双和她换了脸,那现在吕嫣的模样,就代表着赵无双。谢胥只需要画出来,然后分发下去,自然能抓到人。 “本官劝你,不要再妄图说谎,因为我看得出来。” 吕嫣望着谢胥充满压力的目光,却再没了之前的胆怯,“听闻大人八岁画老,八十画小。” 京师关于谢胥此人,有着不可思议的传闻。 谢胥说道:“你最好不要拖延时间,否则本官不介意再对你用刑。” 吕嫣听着这威胁,不由盯着谢胥:“你不是说,你从没有草菅过一条人命吗?” 谢胥眼眸深沉:“是又怎么样?” 吕嫣想笑一下,结果面皮僵硬,算了,她直接板住脸,幽然说道:“永安巷一案呢?” 谢胥脸色僵住。就连握笔的手都罕见地一顿。 “五年前,永安巷分尸案,有一名女子在巷内被分尸,头颅被吊在天柱上。当时整个京师震怒,天子脚下发生这种事件,陛下责令半个月内破案。当时京畿衙门的指挥使李瑾,查到第十天都没有线索,眼看就要因此被革职。这时候,还是一介白衣的谢大人你来了。” 听着这女子信口就道出当年震惊京师的秘案,衙内的人全都瞪直了眼睛。谢胥更是面色冰冷,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这桩案子。 “大人带着一支笔,一张纸,来了京畿衙,从此一战成名。”吕嫣那张诡异的脸,带着诡异的表情。 那可真是精彩一案,据说谢胥根据案发现场的种种线索,和尸体身上的痕迹,分析凶手长相应当是身长八尺,擅使刀工,必然是屠夫,镖师,或者是官差。 最后,他画了一张疑似凶手的脸。 牢狱里,牢头和狱卒们互相交流眼神,面露惊愕,这个女子怎么这么清楚大人的过往? “被大人画出来的那个赵晋,大人还记得吗。”吕嫣嗓音妩媚柔和。 那是谢胥画出来的第一张脸,他怎么可能不记得,简直印象深刻。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赵晋小时候住在京郊柏峪村,他家世代是屠户,赵晋小时候就跟随自己的父亲上街杀猪。后来他搬到了京城,不再从事这个职业,而是找了个闲差,混吃度日。但是在赵晋的家里,还收藏着当年杀猪用的各种刀具。” 身份,长相,背景,都对上了。当时谢胥名动京师。 谢胥冷冷道:“你提起这些,是能减轻你自己的罪吗?” 吕嫣说道:“不能,但能反驳大人刚才那句话,就足够了。” “你是想说赵晋是冤死的?”谢胥冷笑起来,“赵晋是人赃并获,板上钉钉的杀人犯。” 吕嫣盯着谢胥,补充说道:“据说赵晋是在官府上门缉拿的时候,当场被诛的,都没来得及走公堂过审。” 谢胥从善如流应道:“是,当时他左手提着刀从门内出来,刀上还沾着血,我——亲眼所见。”衙役们一涌上前,将赵晋当场格杀。 官府抓人,如遇反抗,有权格杀。这是写在律条里的。 何况当时抓捕赵晋,他是全程参与的。最主要的是,自从赵晋死后,分尸案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眼看过了这么久,谢胥还能记得所有细节,吕嫣再也忍不住笑得乱颤,“你们看到他提着刀走出来……可是你们有看到他举起刀、想要反抗吗?” 谢胥皱了眉:“你简直不可理喻。”犯人都把带血的刀拿在手里了,竟然还要管他拿刀是不是要杀人? 吕嫣眨了眨眼:“可是赵晋……根本不可能是犯人啊。” 谢胥一动不动盯着吕嫣,缓缓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吕嫣这会终于看着他,“因为赵晋、患有肌无力症,这种病是后天发生,起病急缓不一,患了这种病后无法再进行任何重体力劳动,他不再杀猪,就是因为——他已经没有用刀的力气了,自然更别说将人分尸了。” “你这女子简直已经满口的胡说八道!”牢头忍不住怒喝道,“大人,你休要听这女子巧言令色,她就是在故意扰乱您!” 什么分尸案,都过去五年了,早已经盖棺定论,这女子一番话就想颠倒黑白? 谢胥盯着吕嫣,眼眸似乎蒙了一层寒霜:“你说赵晋患有肌无力?” “千真万确。” “那你怎么知道。” 吕嫣正色道:“因为,他是我的病人。” 谢胥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这件事,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吕嫣诡异的笑容在那张美丽的脸孔上逐渐地放大,“算是对您给我上夹板的一点回礼。” 她可是睚眦必报的人。 牢头看着自家大人的脸色,有点开始打鼓,“大人,你可别听这女子乱说啊。” 没想到吕嫣接下去说道:“大人不是问我的医馆为何不营业吗,因为五年前我来到京师,刚盘下医馆,赵晋正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可我还没有医治他几天,他就死了。” 那时候分尸案闹得沸沸扬扬,吕嫣从大街上人的口中,听到了这耸人听闻的结局。 赵晋被当场格杀,一句辩解都没来得及有。 谢胥薄唇微抿,表情幽暗,看不出他有没有被吕嫣的话说动:“你既然掌握案件相关的信息,为何没有上报官府?” 吕嫣惊讶地盯了他一眼:“那时候赵晋都已经死了,此案盖棺定论,我若去官府说这些,会是什么后果?”轻则打一顿,重则关进大牢里。 她又不傻。 但凡赵晋没死,她都可以站出来充当证人,可人都死了。 “所以后来我才关了医馆,不想刚到京师就惹上麻烦,我实在怕官府查到我。” 第五章 八岁画老,八十画小 “大人,你万万不能听这个女子妖言惑众,她就是在动摇军心。” 吕嫣不言语,她才不想动摇军心,她只要动摇谢胥一个人的心就行了。 谢胥眸内寒光收敛:“你说这些,就是想为了自己脱罪?” 吕嫣也反问:“那这么多年大人自己的心里,有没有怀疑过?” 谢胥薄唇再次抿住。 当初赵晋直接被格杀,虽说他自信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出错,可是赵晋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死了,那件案子过去之后很久,他偶尔都还会做梦梦到当初的细节。 当时那个案子到底有没有疑点?怕自己错了。 吕嫣目光掠过他的脸上,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倘若谢胥自己心里没有疑心病,她再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 只能说明,这么多年,谢胥病得不轻。 只不过他瞒过了所有人。 “我与大人都是五年前来到京师,大人第一桩案子,也是我的第一个病人,说起来我与大人的缘分,五年前就开始了。”吕嫣喉咙间发出咯吱笑。 谢胥慢慢地收起了纸笔:“看来你是不可能乖乖说出自己的相貌了。” 吕嫣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她的相貌,可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 “大人这么着紧这桩案子,让我猜猜,大人如今是‘代’指挥使,难道……只有抓到了赵无双,你才能真正扶正?” 谢胥脸色再次僵了僵。明显被戳中心事的恼意。 吕嫣嗓子里发出笑声:“看来被我猜中了呢。” 她那张面皮上乱撞的五官配合这个笑声,简直是白日活见鬼的生动形象。 “那么我现在……也算是有了与大人谈判的筹码。” 谢胥冷下来脸。 这女子从刚才的害怕到现在的张狂,情绪变化之快简直是非正常人所能及。 他忍不住阴沉说道:“看来你是不怕再被用刑……” “大人还想用刑的话,请便,”想不到吕嫣打断了他:“但我这人承受力弱,而且天生心脏有病,如果大人用刑中途我挂了,那大人这辈子也别想抓到赵无双了。” 说实话,刚才的吕嫣确实有点怕,但现在,她有底气的很,因为谢胥确确实实有心病。 面对病人,医者天然就是占上风的。 谢胥看着吕嫣那好整以暇的样子,心里已经知道他这一局输了。 况且耽误了这些时辰,赵无双,极大可能已经逃出京师了。 他盯着吕嫣:“你掩护一个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的犯人,到底意欲何为?” 谢胥现在相信吕嫣根本不是一无所知,她也不是被迫“换脸”,恐怕这一切全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吕嫣又眨了眨眼:“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她也有可能是无辜的呀。” 谢胥的表情彻底沉了下去。 他丢开纸笔,“这是你自找的,等我查出来,你就没有机会离开大牢了。”包庇杀人犯,扰乱衙门办案,足够把吕嫣关一辈子。 看着谢胥离开,吕嫣却一点都不害怕,谢胥想查她的相貌?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谢胥怒气冲冲离开牢狱,冷静下来后,他就吩咐手底下所有人:“立刻去仔仔细细地查一下这个吕嫣的人际关系,还有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她待在京师五年,不可能没有人知晓她的模样,把所有人的知情人全部带来,还有那个把大方医馆,卖给吕嫣的那个老板。” 谢胥只需要知道吕嫣的性格,行事逻辑,处事为人,他就可以画出她的样子。 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等她见到棺材那一日她就知道落泪了。 很快大大小小和吕嫣打过交道的人,就被都带过来了,有街边的小商贩,有药铺的伙计,足足有十几号人。 谢胥满意地看着这些人,让他们一一道来,越详细越好。 “吕大夫……吕姑娘,她,她每天早晨来买四个包子,半碗豆腐脑。年纪轻轻的特别抠门,一文钱都舍不得多给。” “吕姑娘是个大好人呀,只可惜她说自己脸部有疾,一直戴着帷帽,我没见过她的样子。” “她的医馆不营业,但是之前我家婆娘感染了风寒,是吕大夫免费送了药,治好了我家婆娘。” “大方医馆?几年前我还去这家医馆看过病,后来突然换了老板,接手的是个姑娘,自那以后就说不看病了。但是招牌也没见换一下。” …… “之前有一次她面纱吹起了一角,我似乎看到了半张脸,时间太久……记不太清了。” 这些林林总总的说辞,汇总在一起,谢胥起初还提着笔,尝试勾勒几下,结果越听越发现不对劲。 因为一个包子抠一文钱,却能大方地免费送药,这到底是抠门还是大方? 复杂的两种特质展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所有人都说不出吕嫣的长相。 牢头马公叔叹气道:“大方医馆的前东家,卖了医馆之后就离开京城了,应该是回了老家。据说他应该是唯一一个见过吕嫣的人。” 最后,谢胥又把笔松开了。 “你确定没有任何人遗漏了?” 马公叔说道:“没有,这个吕嫣平时不出门的时候,都是躲在大方医馆的后院里,一个人有时候能三五天都不出门,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买了一个空壳医馆,却什么都不做,也不营业,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买宅子,宅子还更便宜。 外面一个衙役走了进来,“大人,您吩咐调阅的吕嫣的户籍资料,调过来了。” 谢胥眼里精光大盛,“快拿来。” 这年头,只要是出入京师的人,就不可能没有留存档案,这个吕嫣也不可能例外。 谢胥拿到文书,翻开了户籍那一页,上写着,吕嫣,永安十六年生人,青北关人士,家有一父,永安二十三年病故,留下祖宅一座,于永安二十四年变卖,银钱八十两。 上面写着吕嫣的进京盖章时间,正是五年前的二月份。 谢胥往后翻了翻,“没有了?” 衙役道:“就这些了。” 谢胥捏着这份资料,这份户籍还是很详细的,现在是永安三十三年,也就是说吕嫣今年十七岁,但是她居然只有一个亲人,而且还早早就亡故了。 这年头南北灾荒,孤儿并不罕见,但是偏偏是这桩案子,偏偏是吕嫣? 谢胥觉得是不是太凑巧了。 第六章 无亲无故,无人认识 破败的大方医馆门前,一对母女从门前走过去,小女孩指着门大喊:“娘!这是不是那个闹鬼的医馆?” 妇人赶紧狠狠瞪道,“少说浑话!这世上哪有鬼?” 小女孩却指着漆红色的门,“无皮女啊……他们都在传,说这家医馆的女人,没有脸的!” 妇人赶紧抱起小女孩,急匆匆地走了。 大方医馆几个字样,那个大字,似乎因为年久失修,一横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 谢胥看着笔下的半张脸,忽地,啪一声愠怒地把手中笔拍了下去。 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即使是画纸上已经呈现出的半张脸,也是扭七八歪,那鼻子和眼睛组合在一起,完全像是在对他做鬼脸。 谢胥直接把纸抓起来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这世上没有他画不出来的人,不可能有。 无亲无故,无人认识,户籍上也没有画像,这女子仿佛一缕烟尘,出现在世间。 一纸薄薄的户籍资料,不足以推断她的全部人生。 谢胥隐隐约约明白吕嫣的有恃无恐是从何而来了。五年前进京师,那等于吕嫣的前十二年人生都是空白的。 “报!大人。”一个衙役忽然匆匆冲了进来,对谢胥叩首。 谢胥现在心底烦躁,冷着脸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衙役说道:“方才巡逻的卫兵来报,说在城门口发现了两具尸体。” 谢胥表情微僵:“尸体?” “昨夜下了雨,据说尸体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原本是被掩埋在土中。衙役说到这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关键的是,卫兵说在尸体上,发现了双刀的痕迹。” 双刀?那是赵无双的兵器。 谢胥几乎是一个激灵,迅速从桌前弹起身:“立刻点人,跟我出城!” 一行人打马飞奔赶到了城外,告知尸体已经被看置在义庄,谢胥带着仵作进入,打眼一瞧,看见两具直挺挺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胸前各自有两个深凹的血洞。像是刀贯穿的痕迹。 “仵作验尸。”谢胥沉着脸道。 仵作用麻布蒙着面,提着工具上前,谢胥全程在旁边看着,仵作勘验的很仔细,每一处都没遗漏。 然后仵作对谢胥禀报:“大人,死因确系双刀毙命,身上无其他外伤,口鼻干净,腹中无毒。” “尸体死了多久?” “至少也有十天了。” 尸体腐烂程度很深,还有不同程度的僵直。 谢胥眸内情绪波涌,几乎在心里咬牙道。赵、无、双。 “应该是她逃窜路上顺路杀的,这两人也是惨。” 无辜毙命。谁让他们遇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马上安排人沿着官道追踪,务必不要放过任何线索!”谢胥吩咐道。 与此同时吕嫣坐在牢房里,想着这位指挥使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还以为可以抓得到赵无双? 谢胥带着两具尸体和衙役回到了京畿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牢见吕嫣。 吕嫣坐在草垛上,还拔了一根草枝,绕在手指头上玩。 “你们都先出去。” 谢胥对所有人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带着一肚子疑惑退出了大牢。 吕嫣闻声抬起头,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想做个挑眉的动作,失败了。 “赵无双,她在城外又杀了两个人。”谢胥盯着吕嫣缓缓说道。 吕嫣眸内不禁微动。 “两个年纪都不大,只是无辜的过路客商。” 就因为遇到了赵无双,横死官道,多么悲哀,这两个人显然也都有父母亲人。或许仍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 “犯人罪大恶极,但包庇的人,同样可恶。”谢胥冷冷道。“你也不必再提赵晋来混淆本官,赵无双杀人现在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你不用再替她狡辩。” 此刻,吕嫣手里把玩草枝的动作终于停住,“你说死了多久?” 谢胥皱皱眉,“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尸体已经死了多久?”吕嫣定定看着他。 谢胥皱眉,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她都没听见吗,怎么上来就问死了多久。“十天。与赵无双逃窜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吕嫣眼底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 她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既然大人这么认为,那就是吧。” 谢胥警觉:“……你什么意思?” 怎么一副他京畿衙门错了的样子? 吕嫣盯了他一眼,故意不吱声。 谢胥盯着她,有点咬牙道:“吕嫣。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要装腔作势,故弄玄虚。 吕嫣看着他压抑怒火的样子,忍不住眼睛弯起。 这指挥使虽然画技惊人,但明显对于其他方面的知识比较欠缺。 “雨水,埋尸啊。” 吕嫣提醒了他。 谢胥瞬间神色一顿。 谢胥方才把发现尸体经过囫囵说了一遍,完全没意识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吕嫣早就注意到几个细节。 “你刚才说的,京中多雨,加上被掩埋入土里,这两个因素都会加速尸体的腐烂。” “尸体被轻易地冲刷出来,说明故意埋得很浅,就等着这场雨被你们发现。” 否则埋尸够深完全可以一辈子都不被人发现。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所以别说十天了,最多死了三天。” 因为京中多雨,五天前刚下过一场,三天前又下了一场。但凡多死了两天,五天前那场雨就已经暴露了。 谢胥的表情在吕嫣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凝固在脸上。 “你衙门的仵作连这种因素都考虑不到,要么是他真蠢,要么是他故意骗你。” 谢胥:“……” 不管是哪个因素,这京畿衙门的水平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吕嫣心里不由鄙视。 “三天跟十天……又有什么本质区别?”谢胥不由咬着牙道。 尸体死于双刀,这个没错,凶手还是赵无双。 吕嫣无语了:“可惜呀,如果是三天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 “你再说一遍?”凭什么? “我说,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吕嫣道,“她在我医馆的床上躺着,中了麻药,不省人事。” 怎么杀人,用意念吗?她的麻药可是足量的。 “本官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谢胥的脸上明显有点表情不自然。 她顶着这张脸,说这样的话,实在让他无法取信。 “大人信不信都可以,反正我知道是真的就行。”她才不自证。 赵无双曾在挟持她的时候辩称,自己是被人冤枉,原本吕嫣还有点不信,毕竟罪犯都会说自己的冤枉。可如今看来……似乎有可能是真的呢? 吕嫣的话,再次让谢胥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又想起那薄薄的户籍档案。无来无去,烟尘一样的女子。 面皮虽然是旁人的,但一双眼珠子,是属于吕嫣自己的。 吕嫣两只眼睛明显是在笑,像两弯亮亮的月亮。 可是谢胥记得,明明刚入狱的时候,她还是始终低着眉眼,偶尔露出来眼睛,也是犹如鱼目死珠一样,毫无灵光。 可见,这个女人连自己的眼神都可以伪装到极致。 “吕嫣,你到底是何方人物?” 第七章 半条命换来的 “我是大方医馆的医女。” 牢头拿了个纸笔让吕嫣写一份“自白书”,也就是把她的年龄籍贯,以及种种情况都事无巨细地写下来。 吕嫣倒是挺配合,但是她的字让牢头直皱眉,歪歪扭扭,像是蠕动的虫一样。“你这字体为何这般难看?你莫非没有读过书?”牢头家三岁小儿写的都比这个好。 吕嫣闻言,却丢了笔:“我们医者的字都这样,如果看不惯的话,你们自己写吧。”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 牢头怒视着吕嫣,他实在想对这女子大刑伺候,给她点颜色看看,可惜谢胥不许。 隐约听到有两个衙役在低声交谈:“大人今日怎么没来大牢?” “……大人一早就进宫了。” 吕嫣隐约听见他们说,“十天破案,期限已到”之类的话。 赵无双这案子上头给了十天的破案期,可是如今期满,牢里却只待着一位冒牌货。 “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被责罚……” 大牢里恢复了安静,吕嫣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了。 牢头拿着吕嫣那份鬼画符一样的自白书匆匆离开了大牢。 吕嫣心想,她给谢胥打的预防针不知道起没起作用。 短短两日,吕嫣在谢胥心里埋下了两颗雷。 一颗名为赵晋。 一颗就是昨日的双刀死尸。 谢胥会明白自己犯了错,犯了很严重的错。 吕嫣嘴角上扬。她越来越能自如控制这张脸了。 谢胥直到了半夜敲了四更才回来,最糟糕的是,京师今晚上又下雨了。 谢胥进宫的时候连把伞都没带,此刻官服上已经是雨迹斑斑,一身的冷郁风尘。 “大人,您可回来了。” 牢头急匆匆地举着伞迎了上来,谢胥脸上看不出喜怒,盯着牢头:“她的字迹比对过了吗?” 牢头一愣,想不到谢胥一回来第一句竟然就是问这个:“……比对过了,从她医馆之中搜出的医案,上面的字迹跟她今日当场写的相同。” 所以今日让吕嫣写自白书,只不过是试探一下她的笔迹。 因为他们在大方医馆搜到了吕嫣的所有医案,其中,竟然就有赵晋的。 而那本医案上,详细记载了赵晋的病症,并且有每个月治疗的进展。而那些字迹,也进行了勘验,确认是写于几年前。并非新写伪造。 毕竟换脸之事,真是匪夷所思。 “所以她真的只是如她所说,是个普通医女了?” 刚说完这句话,只听谢胥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一只手按住胸口,似乎有些痛苦。 牢头大惊:“大人您怎么了?受伤了?” 雷电中,只见谢胥的脸也煞白一片。 牢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谢胥忽然浑身骤然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 “大人!?” …… 牢房里,吕嫣甚至把草垛给打散,重新铺了铺,平平整整地才躺上去。果然舒服多了。 人活在这世上要想舒服,就必须得随遇而安,而吕嫣恰恰就具备这种良好品质。 她甚至听见牢狱里,守夜的狱卒也都趴在桌上传出轻微的鼾声。 可惜她接下来的好梦被打扰了,一声踹门的巨大动静,惊起了狱卒。 只见牢头一脸凶神恶煞冲了进来,拿着钥匙打开了吕嫣的牢门。 “跟我走。” 吕嫣懵逼地看着牢头,怎么个意思,这半夜三更的,要把她拖出去斩了吗?也不是这个流程啊。“出什么事了吗?” 牢头不理睬她,看她不动弹,上来就把她给抓了起来。 吕嫣被拖出牢门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开始喊:“你这是干什么?私下处刑可是违反大昭律法的……” 外面下着大雨,冰凉的雨点让吕嫣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一言不发的牢头:“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 牢头盯了她一眼,这时候才说道:“大人要见你。” 四周的声音似乎被雨水掩盖,吕嫣睁大双眼,要见她?那为什么不在牢里,要把她半夜三更的拖出来? 就在吕嫣快要晕头转向的时候,牢头终于拉开了一扇门,一把将吕嫣推了进去。 这场景,似曾相识。之前她就是这么被推进牢房里的。 可是眼前的场景,并不是牢房,空气中没有恶臭,反而还散着熏香。四周甚至还点着温暖的烛光。 绮罗帐子,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看到那人的时候吕嫣吓得差点坐地上,是谢胥。 谢胥此刻一张脸和死人一样白,而且躺着一动不动,好像真是个死人一样。 “大人今日进宫,申请延期审理赵无双一案。”牢头恨恨地盯着吕嫣,“结果被贵人迁怒,回来就成了这样。要不是因为你这女子,大人何至于此?” 吕嫣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听着牢头的话又呆住了。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方医馆的医女吗?救活大人,你就还能活。” 吕嫣瞪着他:“为什么让我来?你们京畿衙门请不起郎中吗?” 牢头的双眼带着血丝:“大人受伤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吕嫣心头下意识跳了一下。 “要么救活大人,要么你给大人陪葬,你自己选吧。” 牢头恶狠狠撂下了这句话,就无情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吕嫣的眼珠慢慢看向床上的谢胥,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走上了前。 她伸手,先碰到了谢胥的额头。滚烫。 然后她才大着胆子,揭开了谢胥的被子。 看清楚的一瞬间,吕嫣呆住了。 谢胥整件中衣已经染红了血,而那中衣被割成一道一道的口子,衣底下能看见狰狞的伤口。 只进宫一趟,就丢了半条命。 吕嫣倒吸了一口气,慢慢放下被子,她望着谢胥的脸:“你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她确实有心试探一下这位代指挥使,没想到他真算个人物。 “既然这样,那就自然不能让你真死了。”吕嫣说道。 牢头在外面如同门神一样把守着门,如果大人活不了,他一定让这女子陪葬。 就在刚闪过这个念头,门又被猛地拉开了。 吕嫣站在门口,看着他:“你们搜我的医馆,应该把东西都拿来了吧。我需要银针,和我的药箱。” …… 第八章 人脸素材库 吕嫣用剪刀剪开了谢胥的衣服,露出了他的伤口,“这是鞭痕?” 牢头没吱声,听闻宫中那位贵人,最喜欢用鞭子训人。就像训狗一样。 吕嫣拿出了药粉撒在谢胥的伤口上,拔出一根银针,在火上烤了烤。 看着吕嫣的种种动作,牢头从最开始不信任,到慢慢放下戒心,会医术是装不来的,吕嫣确实是会。 等到吕嫣满头大汗处理完所有伤,外面已经擦亮了。 她累的肩膀疼,这挥鞭子的人可真狠啊,一点不把人当人。 她累的趴在旁边睡着了。从进了这京畿衙门,说实话她就没能睡过好觉。 …… 谢胥这些年,每查一桩案子,那段时间不管吃饭睡觉如厕,甚至于夜里做梦,他的脑子里,想的都会是那桩案子。 “赵无双,我终于抓到你了!”谢胥猛地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正出现在他的床边。 他狠狠捏住吕嫣的肩膀,吕嫣吃痛惊醒了。 看到谢胥双目发红,吕嫣拼命拍打着他的手,刚醒来发什么神经,“放开,我不是赵无双!” 这把清柔具有特色的嗓音把谢胥从浑沌中浇醒了几分,但是他紧紧抓住的手却没有松开。 吕嫣感觉骨头都快被他拧断了,皱着脸道:“大人的查案精神可真让人感动,高烧昏迷不醒都还惦记着赵无双。” 有这毅力和精神,难怪五年就爬上了代指挥使。 谢胥这时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牢牢抓着的是吕嫣的手。 吕嫣感到手腕一松,立即龟缩退到了床尾。“大人醒了就好。” 不然那牢头还惦记着让她偿命。 谢胥冷冷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这女人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吕嫣说道:“虽然我是救了大人一命,不过不用谢。” 吕嫣语气中明显有嘲弄。 谢胥已经看见了床边,堆了一地的沾血的纱布。 牢头这时也听见动静进来了,看到谢胥醒了自是一喜:“大人!” 看到进来的牢头,谢胥脸色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牢头在谢胥的目光中下意识低下头:“昨日情况危急,属下也是迫不得已,让这女子救治了大人。” 不知道谢胥昨日是如何撑着从宫里出来的,都说谢胥这一路高升靠的是宫中贵人,可如今看,那贵人也不见得有多可靠。 吕嫣在旁说道:“要不现在送我回牢里也行。” 免得一个两个看她的眼神都想杀了她。 谢胥看了吕嫣一眼,下意识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上如同碎了一样剧痛。 “大人的鞭伤好几处都伤了骨头,想要养好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这几天还是少动为妙。”吕嫣冷飕飕地说道。而且这鞭子应该是特制的,上面有倒刺,抽一鞭子类似于挖了几块血肉。 还是宫中的人会玩儿。 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应该说,是赵无双的脸。 吕嫣被他盯得发毛,扭过了脸。 良久,耳边说道:“你不用再回牢里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吕嫣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谢胥刚醒,就有余力思考这些问题了么? 谢胥扶着床杆咳了一声,吕嫣下意识回头扶了他一把。结果这一下意识吕嫣就后悔了。 “宫里同意我继续追缉赵无双,大方医馆医女吕嫣,是重要人证。”谢胥的双眸,如同看不见底的黑洞。 就像吕嫣在牢里说的那句,现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换脸后的赵无双是什么样子。 就是她自己的样子。 这真是讽刺拉满。 吕嫣喉间滚过凉意,她操纵着僵硬的面皮,努力挤出一个笑:“……大人果真是英明。” 不用回牢里,这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是眼前的人,用半条命换来的恩典。 吕嫣本来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但是看到谢胥盯着她的双眸,眸中透出的那森森之意,她就觉得,管他呢,放马过来。 谢胥身残志坚,让牢头把他扶起来,说要去书房。 还让吕嫣也跟上。 吕嫣没想到自己转头成了被使唤的丫鬟,只能跟在后面走。 书房的一张大书桌上,放着一张画了一半的画,隐约能看出是半张人脸的轮廓。 “即使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不肯说出你的相貌?”谢胥身上披着大氅,还是盖不住那一身的伤痕。 吕嫣避不开他的目光,只能片刻叹了口气:“大人,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说不出来。” 谢胥直接盯在了她脸上:“说不出来?” 吕嫣看着他,定定问道:“大人能准确说出自己的样子吗?” 谢胥愣住。 吕嫣还看了牢头一眼:“牢头呢?” 牢头在吕嫣看过来的一瞬间也僵了僵。 “我能准确说出大人、和牢头的样子,但是,我说不出我自己的样子。” 这是一个思维定势。大多数人,其实都说不出自己的样子。 谢胥神色变了变。 吕嫣看似无奈道:“所以大人可懂了?实在是民女有心无力。即便我描述出来,想必也不一定是准确的。” 如同你每天在镜子中看自己的脸,可是当镜子移走,这世上你最不可能看清的,就是自己。 “……你很好。”这个理由简直无懈可击。 吕嫣扯动面皮尝试露出一个笑,“所以,只有当我再次见到自己那张脸、也就是现在的赵无双,我才一定可以立刻认出来。” 还是如同照镜子,看到的一瞬间,就会激活回忆。 所以谢胥真得留着她。 她是自己脸的照妖镜。 吕嫣心头在暗喜。 “不必那么麻烦。”耳边却传来谢胥的声音。 吕嫣愣住,就见谢胥指了指他旁边的几排书架。“这里有我从前绘制的几千张人脸,你好好的找一找,总能找到像你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 这世上有很多人的五官都是相似的,你或许很难找到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想要从不同人脸上,找到一样的五官,例如眼耳口鼻中的随便一个,那概率则会大大增加。 谢胥双眸犹如古井,盯着吕嫣那张假面:“所以听明白了吗,找到之后,我自然能拼凑出你的样子。” 吕嫣发觉喉间又有些凉意了,这位代指挥大人可真不是个一般人,连这种办法他都能想得出来。 而且,几千张人脸? 第九章 烧焦的尸体 他自从五年前来到京师以来,平均每天画一张吗? 疯了。 “有什么问题?”谢胥见吕嫣不说话,盯着她问道。 吕嫣说道:“没有问题。只是再次感慨,大人真是英明神武。难怪能当上代指挥使。” 牢头斜睨着吕嫣,这女子每次都不忘了把那个代字加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讽刺。 “那你就在这里找吧,早一日找到,早一日破案。”谢胥冲她颔首。 吕嫣:“……” 她想骂娘,这是连饭也不给她吃一口,就让她开始干活? 好歹关在牢里的时候,还有牢饭吃啊喂。 吕嫣憋屈地看见书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走到外面,谢胥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对牢头道:“去把仵作叫过来。” 牢头微惊,好端端的叫什么仵作?“大人,有什么尸体要验吗?” 谢胥说道:“我要重新验之前从城外带回来的那两具尸体。” 牢头闻言又惊了一下,这又是为什么,已经验过的尸体,为什么要重新验。 谢胥皱眉:“快去。” 牢头立刻低下头,转身准备叫人。 偏偏这时候,一个衙役匆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谢胥就仿佛大出了一口气:“大人,出事了,昨夜验尸房里失火,放在里面的尸体全烧了!” 衙役这话音一出,谢胥和牢头全都变了色。“你说什么?” “尸体全、全烧毁了!”衙役似乎也脸色煞白,他是早上去开验尸房的门,才发现的。 谢胥盯着他:“昨夜大雨,你跟我说验尸房着火?” 这是把他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吗? 衙役也面如土色,低下了头。 “仵作呢?” 衙役舌头打结:“仵作,仵作应当还没来吧?” 仵作一般上工时间比他们都晚,除非临时有尸体要验。 谢胥捂住了胸口,觉得那鞭伤又疼了几许,他一点点看向牢头:“验尸房距离我的院子并不远,昨夜出了事,你们全都不知道?” 牢头膝盖一软,“昨夜属下刚接到了大人,您就昏迷了……属下将您背回房间,就去了牢房找那个医女。” 他哪有精力关注验尸房那边的事。 吕嫣……谢胥眼神一寒。 是吕嫣说这两具尸体最多死了三天,也不会是被赵无双所杀,他才想要重新验尸。 可是这么不巧,尸体居然昨夜就出事了? 仵作被匆匆叫过来,一眼看到那两具烧成了焦炭的尸体,人都呆住了。“大人,这,这……” 谢胥冷冷问他:“还验的出来吗?” 仵作无语,这还能验个屁啊…… 谢胥盯着仵作,良久问道:“听说尸体若被雨水浸泡过,也会影响到腐烂的程度,你之前验尸的时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仵作心口一凉,抬眼碰到了谢胥的目光。 “这,虽说确实也有这个可能,但属下上次验尸的时候,也剖开了尸体腹中,还有毛发等,一一查验,所以推断了死亡时间大概在十日左右。” 尸体除了腐烂程度之外,还有其他很多方面可以佐证,仵作这个说辞其实也没有问题。 谢胥盯了仵作半晌,没再继续诘问。 现在尸体已毁,一切都是罗生门。 吕嫣踮着脚,从最高处抓下了一本画册。画册掉到地上,顿时无数张画纸从里面飘了出来。 都说根据一个人的阅读习惯,可以判断出此人的性格,可是谢胥的书房里除了画,还是画。 无数的画,无数张脸。 吕嫣仿佛看到了修罗众生相,她不得不把眼睛移开,才能缓解那一瞬的冲击。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转回身,把地上那一张张画纸捡起来。 这些脸的主人,应该多半都已经死了。 因为京畿衙门只办命案。 命案之外的,不会到京畿衙门。 所以这些纸刚才飘出来的时候,吕嫣才觉得眩晕。 她其实,不喜欢见到死人。 就在她一边捡满地的画纸,一边发呆的时候,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谢胥走了进来。 看到满地画纸,吕嫣呆呆转过了身。 她此刻的那张面皮,因为僵硬呆滞,一直都是显得面无表情,但是她那双眼睛,对着谢胥眨了眨。 “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良心发现放她出去了? 想也知道哪有这样的好事。谢胥朝着她走了过来。 吕嫣就这么呆滞地看着他。 “尸体被毁了。” 吕嫣反应了一会,“什么尸体?” 谢胥盯着那张脸,所有能判断人真假的细微表情走向,这张脸上此刻都是没有的。 “你跟本官说,那两具尸体最多只死了三天,不是十天。” 吕嫣眼睛再次眨了一下,知道谢胥说的尸体是什么了。“是啊。” 谢胥恨不得能看穿吕嫣的心肝脾肺肾:“你说巧不巧,本官正想重新验尸,验证一下你说的话。可是,偏偏在昨夜,验尸房就着了火?” 吕嫣的嘴随着谢胥的话慢慢张大了,她看着谢胥盯过来的利剑般的眼神,忍不住扶住了额头:“等、等会,大人你该不会怀疑是我吧?” 她去烧了验尸房?这脑洞会不会太大了? 谢胥却一字一句说道:“昨日我与你在狱中说话的时候,是特意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吕嫣闻言一僵。 确实是如此。 谢胥遣退了所有人,也就代表吕嫣推测尸体的那番话,只有他和她知道。 吕嫣已经百口莫辩了。 谢胥更加逼近了过来,“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你在本官的面前,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什么尸体只死了三日,什么赵无双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全都是编出来的。 “打住!”吕嫣抬起画纸拦住逼近的谢胥,真有点心惊肉跳了,“你这些推论的前提,难道是我能提前预料到,你会受重伤,然后那牢头把我从狱里给强行提出来?” 谢胥停住了脚步。 吕嫣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救治你的时候,牢头自始至终在门外守着,我一步都没有踏出房门,哪有机会去烧验尸房?” 谢胥表情也僵住了。 吕嫣说的,有道理。 吕嫣看着他的脸色,才慢慢放下画纸:“你可以多疑,但我没有任何必要混淆你的视听,我说的所有推断,也都是真的。” 谢胥沉沉地看着吕嫣,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信这个女子了。 第十章 由男变女的尸体 吕嫣忽然说道:“烧焦的尸体还在吗?” 谢胥眸内闪了闪:“……你问这个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翻出浪花来。 吕嫣赶紧举手:“我,让我去看看,我能判断尸体被烧的时间。” 谢胥眼中掠过讶然。她能判断尸体被烧的时间? 吕嫣再次说道:“正好你不是想二次验尸吗,或许我能验出一些东西来。” 吕嫣可不想再被人没根据的瞎怀疑。 谢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良久,“跟我来。”他终于转身。 验尸房里,衙役正发愁怎么处理那两具焦尸,谢胥带着吕嫣过来了。 “让她验一验。”谢胥毫不留情地把吕嫣推出去。 自己要验的,要是验不出什么好歹来,可别自己打脸。 吕嫣猝不及防又被推出去,迅速地找好平衡站稳,算了算了,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仵作却有点瞪眼:“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胥望了他一眼:“没什么意思,有人声称能从焦尸上看出好歹,本官怎么能不让她表现一下。” 吕嫣心里腹诽,搞得好像她很想表现一样,要不是有人多心多疑,她才懒得来触碰焦尸。 之前说过,她其实很不喜欢接触死人。 吕嫣在身后的目光中慢慢走向了那两具焦尸,已经烧的差不多成焦炭了,还散发一股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真够厉害的,连头骨都烧碎了。 仵作瞪着这个靠近尸体的小女子,有一种被威胁感。 吕嫣视线只迅速在尸体上扫了一下,就先转头观察了一圈验尸房内的情景,只见四面墙壁上似乎有烧着的黑灰。 随后她就愕然道:“这哪里是失火,不就是纵火?” 谢胥面无表情:“不是要验尸吗,尸体还没验,就又看出来了?” 这女子真就是个神棍什么的吧。 吕嫣张了张嘴,真是无语:“整个验尸房要是起火,最先灼烧发黑的一定是屋顶,你自己看。” 吕嫣先指了指屋顶,所有人顿时都朝着屋顶看,屋顶没有任何黑灰的痕迹。 也就四面墙角,被抹了点黑灰。 “这不就是把人智商放在地上摩擦吗?”因为火苗是往上窜的。 谢胥:“……” 吕嫣这才看向尸体,焦糊的一团,只能勉强辨认出四肢和头颅。 吕嫣从袖子里拽出了一张手帕,在尸体的边上蹲下来。 要完全烧尽一具尸体,至少需要好几个时辰。还得是极烈的火。人的尸体不是那么容易烧的,骨骼,肌肉,内脏,想把这些所有痕迹毁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吕嫣先端详了一番之后,才用手帕裹住右手,在其中几块碎骨上,摸了起来。 吕嫣仔仔细细地先摸完了其中一具尸体,嘴里似乎咦了声,又嘟囔着什么。 然后又转头,果断去摸另一具。 此时周围人的表情已经一言难尽起来,看到吕嫣面不改色在一堆烧成好几块的焦尸碎片上摸来摸去,牢头甚至偷偷把翻上来的酸水咽了下去。 他现在怀疑,吕嫣实在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然怎么能面对焦尸冷静的害怕。 那边,吕嫣不知道在另一具尸体上摸到了什么,眼眸明显一亮。 其他人都扭头过去,只有谢胥自始至终视线留在吕嫣身上。没有放过她的一丝一毫反应。 就看吕嫣继续又摸了一阵,整个人却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就看她转过那张无双的脸,面无表情对着谢胥问道:“你不是说,死者是过路的客商吗?” 谢胥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这个,皱皱眉:“是。” 吕嫣的脸更木了:“客商有女的?” 谢胥:“……你在胡说什么,当然是男的。” 瞬间,吕嫣那张假面皮开始五官乱飞、形同鬼魅:“可这尸体是女的啊!” 一时间,验尸房里所有人呆滞如鸡。一方面是被吕嫣失控的表情吓的。 谢胥反应过来后,满脸上已经是黑线了:“吕嫣,本官已经再三容忍你胡言乱语……” 她现在连尸体是男是女都能胡说八道了吗? 吕嫣的手直接从焦尸上缩回来,站起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骨盆下口宽大,骨上孔洞呈不规则形,这、这分明是女子才有的骨骼啊!” 或许太过吃惊,吕嫣的嗓音都有些发尖。为了确保没错,她还特意摸得很仔细。 听到吕嫣的这串话,旁人尚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仵作的脸色却变了变。 刚好谢胥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表情。“仵作?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仵作再次僵了一下,只见他忽然上前,沉默着对吕嫣刚才指着的那块骨头摸了上去。 烧成这样,本来是没有验的必要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昨日已经验过了。 再验一次,岂不是对自己专业的怀疑?所以仵作第一眼看到尸体被烧焦就没打算再多此一举。 可是吕嫣刚才的话,旁人听不懂,仵作却一下就懂了。 此刻他一碰到那块骨头,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谢胥自然也看见了仵作的表情变化,沉下了眼眸:“怎么?真有问题?” 仵作很是难堪地看了吕嫣一眼,才说道:“这骨盆……确、确实像是女子的。” 女子的骨盆,与男子不同,因为女子天生要孕育,所以很容易区别。 谢胥盯着仵作那张脸:“什么叫确实像女子的?你昨日验的不是两具男尸吗?” 昨天义庄里明明就是两具男尸。就算谢胥他不会验尸,但是男女他能看不出来? 仵作也只能流下冷汗道:“这,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昨天验的是男人啊,怎么烧了一场,变女的了? 吕嫣看不下去了:“这明显是有人把原本的尸体换了吧。” 用两具焦尸,换了之前的男尸。而且因为是焦尸,连男女都不讲究的,赌的就是京畿衙门的人认不出来。 谢胥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这简直就是啪啪打衙门的脸啊,“昨夜看守的衙役呢,死了?” 尸体被烧他就不说了,居然烧的还不是之前的尸体? 吕嫣也缩了头,退到一边,这京畿衙门,真怪有趣的。 就这还信誓旦旦抓赵无双呢。 她低下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咧嘴笑了一下。 谢胥瞥向吕嫣,看到了她嘴边那一抹可疑的弧度。如何不好笑呢,他京畿衙门诸人,活脱脱如同被人戏弄玩的小丑。 “昨日轮值的衙役临时拉肚子,告假回家了。” 这肚子拉的可真是时候。 第十一章 训练大脑 谢胥回到书房,地上还散落着刚才的画纸,眼看四下除了吕嫣无人,他再也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鞭伤未愈,加上动气,牵动了伤口刚才就一直压抑。 吕嫣同情说道:“刚受了鞭刑,还是悠着点吧。” 谢胥忽然抬起双眼瞪着她,无比寒凉。看那样气得不轻。 吕嫣被他看的惴惴不安,说道:“别迁怒我啊。与我无关。” 尸体也不是她带回来的,火也不是她放的,她就验了个尸而已。 谢胥慢慢走到桌后,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他脸沉声也沉:“问题是,为何这般巧,我刚想重新验尸,尸体就出事了。” 谢胥盯着吕嫣,正好望见她盯着自己脚尖,一副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样子。 “除了你,还有谁能泄露此事?” 吕嫣很想扶额,她只能叹口气:“大人,当时的牢里,当真只有你我吗?” 谢胥盯着她:“你什么意思?人是我亲自遣散的,还能有错?” 吕嫣看着他,谢胥很明显犯了一个思维定势的错误,而他还意识不到。 “那是京畿大牢,怎么可能只有你我二人。”吕嫣慢慢地说,“牢里,关了多少犯人?” 谢胥呆住了。 谢胥的关注点只在官差身上,根本没想过犯人也是人。也有耳朵,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也会泄密。 “假如这些犯人中,有旁人的眼线,那就随时可以把我跟你的话传出去。” 根本不是谢胥以为的,只有她吕嫣能说出去。 谢胥皱起了眉,盯着吕嫣,这女子几次三番让他觉得,他就是个傻瓜一样。 “那我可以去排查,当时在你左右牢房的人。其他牢房隔得远,不可能听得那么清楚。” 吕嫣不由说道:“又错了,京畿大牢是呈简单的横纵排列的,虽然只有我左右隔壁能听到,但是他们听到之后,可以传给隔壁的隔壁,隔壁的隔壁再传给隔壁,简单来说,若是有心,整个大牢所有犯人其实都可以知道我们的对话。”而且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 谢胥再次,僵住了。 他今天这脸都僵了许多遍了,快和吕嫣的假脸一样了。 “你是说……” 吕嫣说道:“很遗憾,就是这个意思,你想排查的话,除非把京畿大牢里的一百多人全都排查一遍。”但是吧,估计也查不到一根毛。 谢胥盯着吕嫣的脸,又在想之前问的那个问题。吕嫣,你是何方人物。 “你为什么能想到这么多。” 思维定势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换句话说,每个人其实都有局限。 吕嫣说道:“我只是擅长从不同角度去看事情,横看成岭,侧成峰。” 脑子是可以训练的,并不是天生定势。 谢胥也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强迫自己分开注意:“如果尸体被替换了,之前我带回来的尸体又去了哪里?” 吕嫣没吱声,不是在问她吧,应该不是吧。 谢胥却偏偏又看向了吕嫣,这是把她当大脑了。 吕嫣只好抬起头:“那自然是被想要的人带走了。” 谁是想要的人?自然是不希望案件真相被人发现的人。比如,所谓的死于赵无双的双刀。 之前吕嫣在大狱里推断了一通,但毕竟只是隔空推理,没有在尸体身上验证。如今尸体既然消失,很多东西,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谢胥又不蠢,吕嫣甚至能从焦尸身上发现许多,何况正常的尸体。倘若今日真的让吕嫣重新验了那两具男尸,结论会如何,恐怕真的还很难说。 “你真的觉得赵无双是无辜的?”谢胥第一次缓缓问道。 吕嫣顿了顿,“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既然一件事可能是无辜,那就代表,其他事,也很有可能是无辜。 谢胥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他的掌心不由攥紧了。 他真的很不想相信吕嫣的话,可是至今为止,吕嫣偏偏每次都好像说对了。 这让他没办法忽视。 “赵无双之所以罪无可恕,是因为她逃走的时候,杀了十几名宫中的金吾卫。” 谢胥缓缓说道。金吾卫是禁军,任何人,谋杀禁军,都是死罪。 赵无双是不可能洗白的。或者说,也不能洗白。 吕嫣不置可否说道:“世上条条路,一码归一码,不能因为她杀了金吾卫,就把所有罪名栽到她的头上。而且,金吾卫是在追捕她的过程中被杀,某种程度,她如果是无辜的,做出反击再正常不过了。” 反击之中杀了金吾卫,其情可悯。 谢胥盯着她,屋内静默,吕嫣反倒有点不自在了。直到谢胥冷着脸道:“拿纸笔来。” 话音落,四下一片安静,吕嫣不由转头看了看,除了她,并没有别人还在这。 “叫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谢胥盯着她不说话。 吕嫣:“……”他桌子上不就放着现成的纸墨砚台吗,自己手伸一下会死? 但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吕嫣的脚自动地走了过去。 她替谢胥铺好了一张纸,双手恭敬地把狼毫笔递给他。 谢胥这才接过笔,“把你方才摸的那具女尸的特征,详细说一遍。” 吕嫣一愣,下意识看向了谢胥。 正正撞在他黑沉的眼瞳里。 吕嫣喉间滚动了一下:“尸体烧毁太严重,只能,只能说出个大概。” 谢胥道:“说。” 吕嫣闻言吸了口气,还真说了起来:“根据腿骨和剩余的骨块估算,身高大概在六尺有二。体型偏壮,这种身材在女子中……说实话是不常见的。” 吕嫣也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所以这具尸体才能被丢进来冒充那两具男尸。 就看话音刚落,谢胥刷刷地画了起来。“继续。” 根据体重和身高可以推测中大概的身量。吕嫣微微挑眉,也不自觉说下去:“颅骨烧毁的比较严重,不过我注意到她双侧颧骨较之普通人明显偏高,再结合下颌骨,推断此人应该是方圆脸。” 吕嫣一边说,谢胥一边画,居然极之快速。吕嫣看到那画纸上已经出现了一张方圆脸的轮廓。 “虽然五官暂时推断不出,但这样的脸型,一般多见于两广地带,可能这是个外来姑娘,如果根据这点大胆地猜一下,应该中庭较短,鼻翼较大,山根较低,眼窝较深。” 吕嫣一口气说了许多,就看到谢胥那边,居然也真的一一根据说的把眼口鼻都画了出来。 亲眼看见这整个过程,吕嫣还是比较震惊的,尤其是当看到那张几乎画完的脸之后,仿佛一个六尺高,壮实,方脸又透着粗犷的姑娘形象已经落地了。 她心惊肉跳,没想到,世上真有人有这样的才能。 真的是,很可怕。 第十二章 疑心病 谢胥看向吕嫣,见她突然住了口,皱皱眉:“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吕嫣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她看着那张画像,故意啧啧称奇:“大人,你真能画出完全未曾见过的人,只需要靠旁人的描述?” 这是多恐怖的能力,这意味着,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能记得你的样子,谢胥就能重新还原出来。 毕竟只要时间够长,连人的记忆都可以模糊,抹掉。 但是一旦被谢胥画出来,就很可能再也抹不掉了。 谢胥望着她,他一直就觉得吕嫣有一种古怪感,就好像,她根本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模样。 “莫非你很怕自己的样子会被画出来?” 吕嫣僵了一下,好在,她这张脸僵不僵的也没什么分别。 “大人说笑了,哪有这回事。” 谢胥捏着手里的笔,笔杆已经被他用的有点毛滑了,他看着吕嫣,很想很想戳透那张皮。 那张赵无双的皮。 “你曾说你是被赵无双胁迫,才会与她换脸。”真的是胁迫吗? 谢胥忽然很怀疑。 吕嫣那双眼睛又眨了眨,现在这张脸上只有这两颗眼珠子是她的,灵动狡诈,“不然还有人自愿割下自己的脸皮吗?” 谢胥盯着她,正因为这种可能太小,所以谢胥才排除了。 况且,自愿和一个女囚换脸? 若说和贵女公主换脸,还有可能理解。 吕嫣被他看着,心里知道谢胥在评估她,评估她的动机,心理,只要了解到这两个其中一样,都能推算出她行事的逻辑。 人的一切行为都与底层逻辑有关。 但很可惜,吕嫣的动机,谢胥永远也猜不到。 吕嫣从书房里走出来还回头看了一眼,刚好身旁有人疾行而过,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仵作。 仵作直接进了谢胥的书房。 吕嫣眼珠转了转,她一走就立刻把仵作叫来,原因不用多说。 她心道,疑心病真重。 仵作一进屋就跪在地上:“属下连番出错,疏失大意,求大人再给一次机会。” 仵作已经在京畿衙门当值三年了,也算得上谢胥的得力助手,或许是因为近年确实太顺了,跟着谢胥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导致开始松懈散心。 仵作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 谢胥望着他,比起吕嫣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他显然相信仵作这个自己人更知根知底。 仵作如果有二心,反倒不会是现在的表现。 “那具女焦尸,你已经重新仔细验过了,那现在把她的特征,说给本官听听。” 谢胥桌上,已经重新铺了一张纸,望着仵作。 是,他要交叉对比。才能判断吕嫣值不值得信。 仵作立刻就知道谢胥要干什么,赶紧毫无保留说了出来:“此女尸身高应当在六尺有二,和一般男子差不多高,所以属下在第一眼望见时,才未曾怀疑有他。” 谢胥微微眯了眼:“嗯,说下去。” 仵作连忙道:“年纪应当在二十到二十五之间,想必是干粗活的,趾骨较粗,五官、五官……五官破坏太严重,但观之下颌骨较为肥厚,应当与京中女子的脸型稍有差池。” 仵作说的跟吕嫣大抵相同,吕嫣更详细,因为加了她自己的推断。但总体来说,能看出两人说的是同一个人。 谢胥能画人,不是因为别人说什么他就画什么。 而是当他的笔落在纸上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能分辨,这个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谎话不是那么好编的。 真话有现实作为依托,会有逻辑,而谎话就好似空中楼阁,除非你有本事把这个楼阁编造的固若金汤,滴水不漏,否则,就迟早能发现破绽。 比如,你说一个人喜爱读书,每日都要读上五个时辰,可你接下去又形容此人,皮肤粗厚,还有晒斑。 一个整日屋中读书的人少见阳光,如何会有晒斑? 这两种特质,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谢胥叫来了一个衙役。 谢胥抬起桌上那张画,吹干了墨:“命人把这张画临摹多份,贴到城中所有的街道,查一查有没有人认识这画上的脸。” 衙役一喜,每次谢胥出画像,都意味着破案不远了。他接过了画,迅速退了出去。 “不可能凭空多出两具尸体,总有它的身份。” 谢胥沉下了脸。既然敢送到他京畿衙,那他就要挖出来。 牢头领着吕嫣到了一处僻静门前,指了指说道:“大人吩咐了,在捉到赵无双归案之前,你就暂时住这间屋子。” 还给安排住处,真是怪好。 吕嫣笑嘻嘻道:“真是多谢了,你们京畿衙门都是好人。” 在牢头的眼里看来,一张宛如女鬼般的五官皱在一起,嘴歪眼斜,笑不像笑,哭不想哭,牢头后脑勺发麻,“别,你别谢我,咱俩以后最好再无交集。” 他现在看到吕嫣那张脸就觉得惊悚。 吕嫣:“……”何必这么无情呢,这世上,相遇就是缘嘛。 牢头脚底抹油溜了。 吕嫣心里啧了声,转身推开屋子,屋里只有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但是居然打扫的很干净。 反正比那牢里的草垛,肯定强不少。 看到床,吕嫣才觉得累了,不用再跟那个疑心病谢胥共处一室,也让她放松了不少。 她舒舒服服躺到了床上,自从被抓进来,这是时隔多天第一次睡床,似乎比她医馆的床还舒服不少。 她不由得望着床帐顶,她到现在才有余力去感受,她的脸仍然在疼痛。 谁愿意割下自己的脸皮呢? 吕嫣尝试控制嘴角,扯出一丝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若能换到更有价值的东西,一张脸又算什么。 这位代指挥使大人,心细多疑,聪明严谨,确实比他的上一任,上上一任,都好得多。 但是一个人的思维终究是有限的,人只能思考得出自己经验范围内的东西。 一旦超出过往经验,就很难再得出正确答案。 吕嫣曾见过这世上顶顶聪明的人,可他却困于自己的心魔,终其一生也挣扎不出来。 可见,聪明实在没什么用。 吕嫣的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宛若抓到了大权在握。 如果一个人掌握的东西比你多,那你再聪明也无济于事。 吕嫣现在,宛若是站在一条路的终点看着谢胥,她可以把谢胥看的很清楚,像是镜子一样。 可谢胥却看不到她,因为他们的进度条不一样。 师傅,这世间有千万条路,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这样没有结果的一条呢? 第十三章 别对我说谎 第二天衙役奉命来叫吕嫣,因为担心男女有别,特意让一个丫鬟进屋去叫吕嫣。 丫鬟推开吕嫣的房门,刚走进去,转头看到床上吕嫣的样子。 片刻后,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 衙役还以为人死了,立刻也冲了进去,“怎么了?!” 紧接着,衙役也瞪大了双眼,身形摇晃了一下。 床榻上,吕嫣双目圆瞪,一张脸的下半张被纱布紧紧缠住,同时,她双脚和右手也被绑在床腿上,整个人如同僵死的木乃伊。 更恐怖的是,木乃伊听到动静,那双眼珠子动了动。 一炷香之后,衙役和吕嫣都被叫道谢胥的书房,衙役双目喷火地盯着吕嫣。 谢胥额头上青筋似乎跳出来了,盯着吕嫣寡淡的那张脸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怪癖?” “怪癖?”吕嫣只能眨眨眼,“没有啊。” 她正常的很。 “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要把自己嘴封起来?” 吕嫣用纱布把自己的嘴密密麻麻缠上了,她僵直地躺在床上,就像是木乃伊一样。 “民女睡觉时候爱打呼噜,为了不影响到旁人,所以习惯了把嘴贴起来。” 打呼噜? 这是什么离谱的借口? 谢胥接着问:“那手脚呢?为什么也要绑起来?” “……因为民女有夜游症,怕晚上控制不住走出来,所以提前把手脚绑了。” 衙役站在旁边,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吕嫣。 谢胥听见自己心头冒火的声音:“打呼噜,夜游症。” 谢胥觉得自己的鞭伤过了一晚上反而像是更疼了,疼到浑身骨头都叫嚣着要窜出来,他压下喉间腥甜,“你在大牢里关的那晚,并无人听到你打呼噜。” 吕嫣应对自如:“那是因为民女一夜未曾合眼,毕竟任谁给关在牢里都睡不着啊。” 衙役已经气得道:“大人,不能再纵容此女了,还是将此女重新关回牢里吧!” 太能作怪了。 谢胥一日无法证明吕嫣有罪,就无法把她再关进牢里。 吕嫣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她有恃无恐。 “你们都出去吧。” 谢胥是对衙役和其他人说的,等屋内只剩下他和吕嫣,他才目光直视那张假面。 “吕嫣,本官劝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不露出破绽。只要是人,就不可能。 吕嫣那双眼珠子瞪大了,努力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大人何出此言?” 谢胥忍住跳动的青筋。 打呼噜和夜游症会让人把自己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样吗?谢胥又不是蠢货。 “你是怕自己睡觉的时候,万一控制不住说梦话,会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吗?”他冷声说道。 吕嫣眼内控制不住微微闪了闪,没有说话。 这代指挥使,敏感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大人,您没听过曹公夜间杀人吗?民女也只是怕自己夜间失控,万一冲撞到衙门内的各位大人,这才出此下策将自己绑住。” 谢胥盯着她,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别对我说谎。” 吕嫣诚恳道:“民女句句属实。” 谢胥听到这句属实,实在有点冷笑:“你可知道,宫内只将案件延期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还抓不住赵无双,他也保不住吕嫣。 吕嫣不慌不忙:“那大人可要抓紧了,时间确实不多了。” 谢胥:“……” 吕嫣是油盐不进,并且她拿着谢胥的痛处,让谢胥对她无可奈何。 谢胥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他最好能在一个月内顺利把吕嫣给画出来。 …… 大方医馆里的所有带字的东西都被搬到了谢胥的房中,他一本接一本地看,把她那扭曲如虫爬的字看的能烧出一个洞来。 这些医案的最上角,都标志着一个名字,但是特别奇怪,比如,张甲,宋乙,周丙?? 谢胥连续翻了几页,每一页上,只记录了这些人的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完全没有得了什么病症、如何治疗这些。 这不像是医案,更像是某种记事簿。 除了赵晋。 只有赵晋那个是完整的医案,其他都不是。 他啪嗒把医案放了下去。惊了旁边衙役一跳。 “大、大人?” 谢胥眸内风起云涌,甲乙丙丁,赵钱孙李。她这是在玩一种什么很新的游戏吗? “大人还是先用饭吧,厨子里已经备好了。” 谢胥推开了面前的医案,面无表情看向衙役:“把吕嫣叫过来,一起吃。” 衙役嘴角抽搐:“又叫她?” 吕嫣知道谢胥把她留在衙门里,是为了方便观察她。 谢胥能画人,综合概括来说,无非是根据一个人的行为特点,推断出他的其他方面。这些可以根据旁人的描述,也可以根据他自己的观察。 就像谢胥说,别对他撒谎。 吕嫣现在有这张“假面”,断了谢胥的一部分念想,但是他还是可以根据吕嫣的其他表现,去推测她真正的形貌。 有点意思。 她成了一个小白鼠。 要知道这五年来,都是“别人”当她的小白鼠。 谢胥吩咐把饭菜摆在外面的院子里,片刻后,吕嫣来了。 这京畿衙门不仅管住处,还管吃的,简直也太好了。 谢胥从吕嫣出现在他视野里,就一直盯着她,戴着他想要的脸,却不是他想要的人。 吕嫣知道自己现在被当作小白鼠一样观察,但她一举一动却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该吃吃该喝喝,“能跟大人一桌吃饭,是民女的荣幸。” 谢胥说道:“你的脸都不是自己的了,吃饭还能品出味道? 吕嫣夹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大人说笑了,只是一张脸皮而已,大人没有经历过身上受伤之后,重新长出来的新皮肤吗?” 谢胥神色动了动。 吕嫣意有所指:“就像大人现在,身体上是不是感到火辣辣的?等过阵子,大人就会感受到,从骨头里长出血肉,再愈合的痛感。” 谢胥这一身鞭伤,深入骨髓,不脱下一层皮再长出来,是好不了的。 谢胥忍不住捏紧了筷子。 “张甲,宋乙,周丙,是什么意思?” 吕嫣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没什么意思啊,是我那些年检查过的病人。” “病人名字叫甲乙丙?”这是名字?这是序号。 吕嫣顿了顿,“这只是为了保护病人的隐私。”不方便透露全名。 对面的目光带着压迫:“可你明明在牢里说,赵晋是你的第一个病人。” 吕嫣的每一句话,谢胥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过,谎话是空中楼阁,只要有前后矛盾,就会被戳穿。 吕嫣的筷子停在空中良久,终于轻轻放下来,这饭是不肯让她好好吃了。 她迎着对面的目光,坦然说道:“赵晋是我第一个治疗的病人,其他人……我并没机会医治他们。” 所以医案上,只有他们的特征,身高,体重,没有任何治疗过程。 “为什么?”谢胥皱紧眉。 吕嫣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并不是一上来就能给人看病,从前我是个学徒,那些病人算是我跟着师傅的时候看的。” 第十四章 吕嫣之师 吕嫣迎着对面的目光,坦然说道:“赵晋是我第一个治疗的病人,其他人……我并没机会医治他们。” 所以医案上,只有他们的特征,身高,体重,没有任何治疗过程。 “为什么?”谢胥皱紧眉。 吕嫣说道:“没有为什么,我并不是一上来就能给人看病,从前我是个学徒,那些病人算是我跟着师傅的时候看的。” “你师傅现在在哪?” “死了。” “……怎么死的?” “岁数大了,寿终正寝。” 这次吃饭不欢而散,当然只有谢大人一个人不欢。 谢胥气得一口没吃,吕嫣则吃饱喝足了。 谢胥想了解吕嫣,吕嫣却不想配合。而且看起来每次交锋,吕嫣都大获全胜。 正在吕嫣志得意满准备离开饭桌的时候,乐极生悲了。 “大人,城外又、又发现了双刀尸体!”一名衙役紧急来报,面目发白。 谢胥眸内瞬间闪过花火。“站住。” 吕嫣:“……” “立刻备马,赶去城外。”总觉得谢胥的语气中,竟然有几分兴奋。 是因为终于有机会了吗? 吕嫣被逼着跟谢胥共乘坐一马车,心里又叹息了一声,一叹息面容就有点控制不住。 谢胥的目光重新罩了过来,充满压迫。 吕嫣只好假装打了个呵欠。“大人何必非得把我带着呢,况且命案这么重要的事,让我一个外人介入不太好吧?” 谢胥望着她,她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置身事外:“抓到赵无双,你就可以恢复清白和自由,可你似乎对此并不上心?” 这搁在谁身上,被当成杀人犯替身换脸,怕是都做不到吕嫣这样淡定自若。 吕嫣说道:“上心啊,我每天都盼着大人早日破案,放我回医馆。” 谢胥实在想冷笑,装,你就给我继续装。 吕嫣:“……”心里在骂她,她知道。 城外很快就到了,说是城外,实际上方圆十里都属于京畿管辖之内,因此才有卫兵定期地出城巡逻。 谢胥探身要下马车,结果下到一半,忽然转了回来。 把正要下车的吕嫣,给堵了个正着。两张脸距离极近。 看着谢胥那张脸,这次是吕嫣没有准备,被惊了一跳,她佯装镇定:“……大人改变主意不让我跟去了?” 谢胥却从袖子里丢出一张手帕,对吕嫣冷道:“把你的脸,包起来。” 顶着这张在逃钦犯的脸,她倒是泰然自若。可是被别人看见,会怎么想。 吕嫣:“……” 这么美的一张脸,竟然不能外露。真是暴殄天物。 谢胥盯着吕嫣把手帕系在脸上遮住,才重新下了马车。吕嫣在他后面下车,两只眼睛里露出不爽。 “这次是在路边树林发现的,足足有十几具,形容可怖,面目狰狞。” 如今这些尸体,齐齐整整,码在义庄里。 树林也被搜索了一遍,除了满地血污,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看守尸体的,是一名校尉,校尉是从六品,见到谢胥这个从三品还是很巴结的,“谢指挥来了,下官一直守在这里,绝没有旁人进入。” 虽然谢胥现在还是个“代”指挥,但转正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安敢怠慢。 仵作自然是跟着来了,一看到摆在屋里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身,还是忍不住的心惊肉跳。 太凶残了。 “这都是赵无双杀的吗?”白布被揭开,露出里面狰狞的死状。尸体上的刀痕,触目惊心。 吕嫣跟在谢胥的身后走进来,扑面而来一股肃杀阴冷之气,周身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意紧紧包裹。 她不喜欢死人,却偏偏被迫一直面对死人。 谢胥裹紧大氅,他的鞭伤未愈,喉间总有一股腥甜。他想掏出手帕,却突然意识到手帕刚才已经给了吕嫣了。 “这十几人的身份查明了吗?” “是附近的行脚商,带了货物进京,现在十几箱货物就丢在外面。对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文书和出城令牌都不见了,很可能是那女犯拿走了,有这两样东西在手,她可以易容成另一人逃出京城。” 谢胥故意看了一眼吕嫣,慢慢问道:“这次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刚发现的尸体,死了不久,发现的时候身上的血都还没凝固。”校尉拍胸脯说道:“而且有人亲眼看见,当时是一个女人和这伙人缠斗在一起。” 必定就是那个女犯赵无双。难怪校尉这么殷勤,一旦抓到线索,谢胥怎不记他这个人情。 吕嫣忍不住插了一句:“那怎么没有连目击者一起杀了?” 这赵无双也真是的,都杀了十几个人了,还不把目击者给杀了一劳永逸? 那校尉似乎被吕嫣给噎了一下,瞪着这莫名其妙的女子:“自然是因为,因为离得远,目击者就是路过的商人,看到了一眼罢了。” 吕嫣好奇:“既然只看到了一眼,怎么断定是个女人?” 校尉似乎憋了半天道:“女、女人的衣裙和头发,自然认得出来。” 吕嫣更奇怪了:“那要是一个男人穿上了衣裙,戴上了假发,不也能被认成女人了?”既然隔了一段距离,根本无法分辨是真的还是假的。 校尉怒视吕嫣,这人谁啊?“你是何人、为何总打断我与谢指挥的交谈?” 这女子神神秘秘遮着脸,又跟在谢胥身旁,所以让校尉拿不准她身份,才忍到现在。 吕嫣眼珠转了一圈,缩回谢胥的身后,她就是随便问问,何必这般紧张。 结果谢胥也不发一言,仿佛没听到旁边校尉和吕嫣的机锋。搞得那校尉脸色更紫胀了几分。 “仵作验尸,”谢胥看着仵作的目光带着寒意,“这次、验的仔细些。” 仵作后脑勺发麻,连忙放下工具箱就开始干活儿。但是十几具尸体,要全部验完也需要时间,这里面血腥冲天,仵作不知道谢胥是不是要一直待在这。 谢胥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吕嫣瞧了他一眼,半点也不同情。 办案不要命,早晚过劳死。 第十五章 判官笔 “你不去?”没想到,谢胥在吕嫣背后阴飕飕说道。 吕嫣脚底生根,纹丝不动:“大人是在说笑吗,我又不是你京畿衙门的仵作,凭什么去。”想让她给他打白工?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师傅说过,坚决抵制白嫖党。 这世上但凡想白嫖你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那校尉更加惊疑的目光在谢胥和吕嫣之间逡巡。 谢胥哼了一声,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能逼着吕嫣去验尸的。 “若抓不到赵无双,你就会是最大的罪人。”就算被当成替罪羊也会死。 吕嫣忍住嘴里的呵欠,戴着面纱连打呵欠都不方便:“不管抓不抓到她,我都是清白的。” 她必须要强调一下这个清白。 谢胥果然脸色有点不好看,一旦涉及到清白和冤枉,他就要破防。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这点。 京中都传,谢胥是阎王判官笔,他画出来的人,必是真凶。所以谢胥有个阎王判的名声。 盛名之下,危如累卵。 吕嫣知道这种被盛名所累的感觉,人裹挟在其中,会身不由己。 就算在最开始来到京师的时候,谢胥是一腔抱负的,但是等他走上这条路,自然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掣肘和阻碍。 人最后走上的路,没有干净无瑕的。 两个多时辰之后,仵作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拉下了脸上的面巾。“所有刀痕都是一致的,系同一兵器,致命伤也都在胸腹。” 这表示凶手是赵无双的可能很大。 使双刀兵器的人不多,而能双刀毙命连杀十几人,不仅需要武功高,还要是亡命之徒。 “确保没有细节疏漏?”谢胥问道。 仵作摇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今晨的卯时,这回绝对错不了。” 尸体也没腐烂,没破坏,判断时间不可能出现像上次那样的错误。 谢胥再次看向吕嫣,想知道她的反应。这回赵无双有作案时间了吧? 吕嫣没有反应,她希望自己变成透明人。总看着她作什么,她脸上能长出花吗。无语子。 “这么多的尸体,恐怕需要先尽快拖回衙门,再行处置。” 谢胥说道:“去四周邻家,借几辆拖车,把尸体搬到车上。” 于是,那一具具的尸身,被白布裹起来,一个接一个搬出来,场面简直犹如炼狱。 这都是活生生的人,突遭横祸,尸体还这么血肉模糊。 吕嫣特意站得很远,可是,仿佛天意一般,一具尸体突然白布松脱,就这么在吕嫣面前被抖落了出来,直接滚动到她的脚边,那尸体的双目还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吕嫣心头狠狠地一跳。 衙役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赶紧把尸体重新裹进了白布之中,“慢、慢着。” 吕嫣颤声开口。 衙役的动作停住,狐疑地看了过去。 谢胥一直注意吕嫣,闻言立刻盯了过去。 吕嫣是真不想开口的,可是尸体偏偏滚落到了她眼前,那双不瞑目的眼睛仿佛天意一样逼着她。 吕嫣慢慢走到那尸体的旁边,盯着尸体的胸前看。 两个刀窟窿,正中要害,除此外,身上还有无数的划伤,刀割的痕迹。 “把其他尸体都打开,让我看看。”吕嫣声音有些发颤。 正在搬动尸体的衙役全都懵圈地看着她,搞什么呢,仵作更是怒目而视,这女子又出什么妖蛾子? 偏偏谢胥居然说道:“照她说的做,都放下。”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默默地把尸体再放下,退到了一边。 仵作有点慌了,“你又要作什么?”还有完没完了。 吕嫣没有理睬他,她只是一个一个,都看了过去,所有的尸体,都是差不多的死状。 “莫非死亡时间又不对?”谢胥带着几分揶揄。 仵作直接大叫:“不可能!”这次死亡时间绝对没有错!他敢以他的职业生涯做担保! 吕嫣很久都没说话,根本不是死亡时间的问题。 “你们看不出来,尸体是被故意做成这个样子的吗?” 话音落,每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叫被故意做成? 吕嫣指着尸体身上横七竖八的刀痕,“这些刀痕,如此的浅,只涉及皮肉,可是胸前的致命伤,却一刀毙命,精准快狠,说明两方有极大的武力差异,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出现,身上受了无数刀伤,却根本不伤筋动骨?” 这番话说下来,许多人都听得一知半解,但是谢胥听懂了。 以命相搏的时候,刀刀致命,不可能不痛不痒地划上一刀。 仵作也呆了呆。 他只管验尸,验出死因和时间,至于身上痕迹的深浅推理,他倒是不可能想那么多。 “如果你在跟人以命相搏,对方可以一刀杀了你,还会慢慢在你身上割出这么多道的口子,然后再杀了你吗?” 谢胥眸内压了下来。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吕嫣说道:“表明……这些割伤是故意的,为了让你们确信尸体就是死于双刃之下。” 思维定势之外,还有思维引导。 当你看到密密麻麻的伤口,下意识就认定了死因。 仵作的唇又颤抖了起来。 “尸体明明就是死于双刀!” 吕嫣看着胸口那两个血洞,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致命伤是这一刀,另一刀是后补上去的。” 什么双刀,这就是一刀。 “你为什么这么说?证据呢?”仵作急眼了。凭什么质疑他的专业。“伤口的痕迹我都勘验过,两刀左右分布、双刀双刃!” 吕嫣说道:“是,双刀双刃,左右平均,你跟人缠斗的时候生死关头,还那么注意每一刀都对等平均吗?” 这是杀人还是搞艺术。闲的。 仵作呆滞了。 其他人听了吕嫣的话,下意识齐刷刷转头,盯着地上的尸体,果然每一刀都齐齐整整,像是仔细排列了一样。 有倒吸口气的声音响起。 这些细节很多人是不会去注意的,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也没有人之前觉得有问题。 谢胥盯着吕嫣,他心里也不平静,所以吕嫣刚才说说,你们看不出来尸体是被人故意做成了这样? “吕嫣,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吕嫣看了一眼他:“我只说出看到的事实。” 事实不会因主观因素而改变,是本就注定的客观存在。 第十六章 模仿作案 尸体被运回京畿衙门的路上,谢胥却毫无高兴之色,他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吕嫣。 吕嫣从上马车就在打瞌睡,原本吕嫣的那双眼非常有辨识度,当她睁着眼睛和谢胥说话的时候,谢胥几乎不会把她当成赵无双。 可是现在吕嫣闭着眼睛不说话,那张脸又随着马车身一晃一晃的,让谢胥像是面对面看着赵无双在他面前坐着。 他忍不住开口道:“吕嫣。” 吕嫣睁开了眼,睁眼的一瞬间她这个人身上仿佛有淡彩华光划过,那一丝赵无双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吕嫣看到谢胥脸色泛白。 “怎么了大人?” 谢胥抬起了手,拢了一下大氅的脖子,吕嫣眼内闪了闪。 这个玩鞭子的人很有分寸,所有谢胥可能外露的地方都没留下痕迹,让人阴暗地想,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练过许多次了,才能这样熟练。 “为何要模仿赵无双作案,”谢胥的眼锋扫过来。“意欲何为?” 吕嫣正好眨了眨眼:“赵无双的通缉令贴遍了大街小巷,我要是凶手,我也喜欢这个替罪羊。” 栽赃一个已经被所有人认为有罪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替罪羊,”谢胥仿佛听到了最好的笑话,喉间滚动,呛咳了一声,“你说赵无双,竟然是别人的替罪羊。” 吕嫣不由盯向了他,眼眸有些眯起:“难道除了赵无双,大人对于其他凶手不感兴趣?” 因为抓了赵无双,可以升官。所以谢胥到底是为了抓凶手,还是为了升官? 谢胥听出了吕嫣话里隐隐一丝的讥嘲,虽然那张木脸还是一副故作僵硬的样子,可是语气却掩盖不了。 他盯着那张假面,“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暗示赵无双可能是无辜的。”包括为她开脱。 吕嫣转了转眼珠,片刻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与其说她为赵无双开脱,不如说,到现在发现的所有证据,都没能证明赵无双有罪。还是那句话,她只说出看到的事实。 迄今为止,所谓的杀人不眨眼女魔头,这人设根本立不住嘛。 “我虽然想破案,但我也不是那等明知有冤情,拿别人的命填我的青云路的人。”马车颠簸,谢胥牵动伤口,咳得更严重了。 吕嫣眼睛凝望着他,眼眸深处流露意味深长。 谢胥根本不知道的是,吕嫣与他同一时间来京师,她在京师,已经足足观察了他五年。 这五年,谢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乃至他喜欢穿的衣,喜欢吃的菜,平常最爱去哪家店买画纸,这些全部都像是起居录一样,牢牢印在吕嫣的脑海里。 吕嫣在脑子里有一本关于谢胥的“医案”。不记录在任何册页,只记录在她脑中。 那本医案之上,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在分析这个人的善,恶,黑,白。 还有他的“病”。 他没日没夜,画人破案,要往上爬,逼得他五年来一日不得休息的那个背后的病因。 吕嫣在之前,一直在思考怎么才能够接近谢胥,没想到,就在那个夜晚,赵无双来了。 简直是老天都在怜悯她的五年,所以送来了这个机会。 一个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的女囚,而把她画出来的恰好是谢胥。 赵无双急于摆脱的,正是吕嫣梦寐以求的。 一个和京畿衙门,和谢胥,彻底绑死的机会。 “那大人可要尽快把这个犯人抓到,让他知道,罪名不是那么好栽赃的。” 谢胥喉间的腥甜终于平缓,他重新看向吕嫣,“那你说说看?” 就像说那个被烧焦的尸体一样。 吕嫣眼底似乎漫出了满天星火。她在心底一笑道,“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在作案之前,就有预谋栽赃赵无双,另一个是冲动杀人之后,想要弥补掩盖,就把尸体做成双刀之死的样子,嫁祸给赵无双。” 谢胥闻言表情动了动。“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吕嫣说道,“事先有预谋的设计,会把一切都安排的精细无疑,而事后掩盖的栽赃,再怎么掩盖,也会有很多破绽。” 就好像你做错一件事,事后再怎么弥补,都肯定不可能完美无瑕的。 谢胥再次沉默了。他慢慢抬起眼眸,“被换走的两具尸体,是事后栽赃?” 吕嫣又笑了一下:“不好说。” 她又没见到尸体。 “赵无双已经是通缉犯了,这个时候,还要往她身上栽赃罪名,倒让我有点好奇。”吕嫣看着谢胥,意味深长说道,“究竟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让赵无双死不可。” 谢胥袖中的手紧了一下。 在吕嫣的视角,这背后之人简直深恨赵无双啊,必须要让她被盯在死亡柱上,死的不能再死,绝无翻身之地。 “够了。”谢胥说道。 马车摇晃了一下,到京畿衙门了。 不愉快的对话到此为止,白布尸体被一件一件搬下来,送入了验尸房。里面那两具焦尸还没有处理,现在却又多了这十几具。 即便是京畿衙门也很少一次性处理这么多尸体,况且这些尸体都是商客,若是长时间无人认领,可能要被当作弃尸处理。 “这么多条人命,用恶贯满盈形容也不过分。”吕嫣站在旁边说道。 把人命当成什么,鸡鸭吗。 捕头走过来道:“大人,都安置妥当了,还有丢弃在路边的十几箱货物,需要大人决定,要怎么处置。” 一般来说是杀人越货,可是现在连货物都还在。 仿佛只为了杀人而杀。 谢胥说道:“先搬到库房吧,没破案之前,都是证物。” 捕头得令下去了,谢胥转过头,看到吕嫣正盯着搬动的尸体,那眼神第一次没有她平时的狡诈,灵活,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沉冷,霜寒。 都说眼睛代表着一个人的灵魂,此时吕嫣眼神一变,谢胥仿佛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藏在皮囊之下的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灵魂。 吕嫣转过身,才发现谢胥盯着她,她眼底极快地闪过诧异,然后又换上了那副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是亮亮的月亮。 第十七章 外貌红利 谢胥收回了视线,冷冷地走开了。 吕嫣见状心里吐了吐舌头,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啊。 …… 看起来男主角心情不佳,不过也很正常,这才短短几日而已,男主角就接连挫败,不仅要抓的赵无双杳无踪迹,还多了一堆一堆的无名尸。 吕嫣心道,休想迁怒于她。没本事的男人才迁怒。 也不知道是不是男主角过于情绪波动,晚上吕嫣的门又被人踹开,本来说绝对不想跟她再扯上关系的牢头,竟然满脸惊慌的站在她门前。 “大人、大人又出事了!” 吕嫣被提到谢胥的房间中,刚一靠近就闻见了空气之中的血腥味,谢胥的整件衣袍,又又又都染红了。 “大人为何突然恶化?” 为何,你问他啊。 吕嫣走了过去,这次的谢胥比上次强,起码眼睛还睁着,有知觉。“吕嫣。”他咬牙切齿。 吕嫣真是无语凝噎了,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恨她。 “你来回奔波,又近距离接触尸体,沾染了尸气。”吕嫣看着谢胥,信口胡说道,“总之幸好有我,你还不至于死。” 吕嫣给谢胥行针过脉,又往他身上倒了不少药粉,用纱布草草一裹。 直接把谢胥又痛的昏死过去。 牢头全程在旁边看着,“你,你确定是在给大人医治?”怎么看出了几分泄愤的意思。 吕嫣说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牢头:“……” 吕嫣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牢头:“你不敢找外面的郎中,是因为……他身上这些痕迹,根本不是新伤吧?” 那些鞭痕。 吕嫣检查谢胥身体的时候,都看出来了。 是一次一次的鞭痕叠加,这个玩鞭子的,的确是经验丰富。不仅懂得避开显著的部位,还专挑脆弱的地方。 总结就是,很变态。 本来那次她被牢头从狱里拖出来,听牢头说,是因为大人受伤的事绝不能被人知道。 她那会还以为是因为谢胥身居要职,所以不能被人知道软肋。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谢胥一身的伤是“秘密”。 不能被人知道的是,谢胥定期竟然是宫内某人的“玩物”。 一个掌管京畿要务,统领衙门的指挥使,竟然是个禁脔,简直让人跌落眼球。 牢头脸色煞白的看着吕嫣,话都有点不敢接了。 “你、你这女子,最好守口如瓶!” 吕嫣眼波横流,笑了一下,“当然了,我现在还要仰仗大人替我恢复清白,谁的嘴都没我的严。”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昏死的谢胥,谢胥长相温润,又不通武艺,这样的人应该去做文官,可他偏偏要来京畿衙门。 简直是不要命、只为了往上爬。一般人,哪有这样的毅力和决心。 吕嫣从第一次见他就诊断出来了,这人病得不轻。 她最喜欢有病的人,因为她也是。 …… 有病的人才敢疯啊,疯的人才能成事。 谢胥第二日醒来,牢头在旁边心里七上八下,“大人,您可吓坏属下了。您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哪怕让宫里那位,悠着点呢? 谢胥说道:“吕嫣呢?” 牢头脸色一僵,怎么一醒来就问吕嫣?“她、昨夜给大人包扎完就回去睡觉了。” 若说这女子简直是毫无怜悯之心,大人变成这样是为了谁啊? 依那位贵人的意思,吕嫣这个顶了赵无双脸的冒牌货根本活不到现在。 谢胥立刻撑着要起身,牢头看的心惊胆战,想搀扶又被谢胥给推开了。 “让她过来见我。” 牢头无语,为什么谢胥对那个假面女那么上心,在牢头看来,这个女子狡诈如狐,根本不值得采信。 要不是她会点医术,能治疗谢胥。 “大人别动了,属下这就去叫人。”牢头心情复杂的走了。 不久后,吕嫣一边打着呵欠来了,真是的,这几日就没让她好好睡过一觉。“大人一清早的不好好休息,又找民女做什么?” 谢胥看着她那懒洋洋的模样,“昨日你都知道了?” 吕嫣几乎把他的衣服扯光了,幸好他后面是痛昏了过去,不然简直是清醒着遭酷刑。 吕嫣一个呵欠打了一半,手还没能从嘴边移开,目光就转悠了几下道:“知道什么?民女什么也不知道啊?” 谢胥冷下脸,盯着她:“别再装了。” 吕嫣本想和之前一样不吱声,但考虑到谢胥又要激动的话累的还是她,因此片刻还是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的话,民女在上次给大人治疗就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不该说的话她没必要说而已。给大家都留点面子。 况且,她是医者,医者面前,没有男女,何必介意。 谢胥盯着她,那眼神,真的让吕嫣有点担心小命。 知道大人物的秘密一点好处都没有,随时都要提防对方破防,破防了就可能灭口。 “你说的对,本官这个代指挥使,来的没那么光彩。”谢胥忽然冷笑了一声。 靠的是出卖,每个人出卖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想要得到就必须出卖。 之前吕嫣就曾问过,他是不是只在乎升官。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升官不惜出卖一切的人。 谢胥一个外地来的、无背景无靠山的人,能在短短几年内爬上从三品,除了他确实有本事之外,怎么可能少得了贵人提携。 只不过想要贵人的提携,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吕嫣叹了口气:“世道多艰,民女都明白。”不胜唏嘘。 巧了,这话她对赵无双也说过。 简直可以适用于这世上所有的失足人群了。 “你明白什么?”谢胥却盯着她。这女子的反应可完全不像是明白了。 吕嫣瞥了一眼谢胥,实话实说,谢胥的这副皮囊,肯定是很值钱的,这世上不管男女,有一副好皮相都是可以占尽天下便宜。这也是吕嫣很眼馋赵无双这张脸的缘故。 当然现在不用馋了,她掌心摸了摸已经恢复光滑的皮肤。 可惜的是现在她这张脸完全没有抛头露面的机会,暂时是尝不到外貌红利了。 吕嫣惋惜。 真想尝尝当美人的感觉。 这几乎成了吕嫣的执念了。“用自己本身拥有的东西去换取需要的,不羞耻。” 她还以为谢胥害羞。 第十八章 一根蚂蚱,生死与共 谢胥的眼神,似乎能杀了她。 “你跟我来。” 就看谢胥转身继续朝着屋内走了进去,吕嫣愣了一下,来?这里就是书房,还能去哪? 就看谢胥直直走到最深的后排书架,之前吕嫣在这里翻人脸曾扫过一眼,放置的都是一些杂物。 想不到谢胥伸出了手,似乎推了一下书架边。 只听一阵机括响动的声音,展现在两人面前的,竟然是一条幽暗的密道。 吕嫣呆住了。 “跟我来。”谢胥还是言简意赅,却是直接走了进去。 吕嫣就算再懵圈也得跟上,谢胥不知何时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吹了一下点燃了。 楼梯向下,他一路带着吕嫣穿了下去。 “这里才是京畿大狱真正的密牢。” 吕嫣感觉身体两侧凉飕飕的,有点想转身跑了。 “放心,”谢胥冷冷道,“这里很久就已经荒废不用了。” 不用了?早说嘛,吕嫣缩了缩脖子,那带她来干什么? “这里为什么这么冷?”吕嫣忽然问道。 谢胥道:“为了保存现场。” 保存现场?吕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了谢胥已经停住了脚步,并且退后一步,让吕嫣完全看到了之前一直被他挡住的视野盲区。 吕嫣眼睛瞥了一眼,似乎是一把椅子立在空地上,椅子上影影绰绰地,好像是挂着一件衣服。 谢胥嘴角有一抹不正常的弧度。他周身有种冷峭。同时冷眼看着吕嫣。 吕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很辣眼睛。 她揉了一会再睁开,没注意到一旁谢胥更加冷霜般的眼神。 椅子上那件衣服……吕嫣猛地一回头,刚好撞上谢胥的胸膛,谢胥似乎预料到她要逃,直接拦住了狭窄的通道。 “那,那是……”吕嫣第一次连声音都变形了。 谢胥满意地看着她,能不变形吗? 那椅子之上,挂着的根本不是一件衣服,那,吕嫣整个后脑勺都在绷得发麻发冷,那是一个人! 之所以吕嫣竟然以为是衣服,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头! 吕嫣觉得自己的咽喉之中卡着尖叫。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个地方?!”最后她没有尖叫,而是叱问出声。 谢胥现在反而是冷静的令人发指,他看着第一次失控的吕嫣,“让你亲眼看看,所谓的双刀,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吕嫣再一次有点呆住了。 “你不是很会辨认尸体吗,走近去看看,那具尸体。” 吕嫣根本不想动,她双目怒瞪着谢胥。这个人好生离谱,好生离谱。 谢胥纹丝不动站在通道口,执着火折子,面目沉静看着吕嫣。 直到吕嫣慢慢松动,慢慢软化。 今天吕嫣要是不去看尸体,谢胥是不会让开通道离开的。 吕嫣喉间滚动了几下,终于慢慢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了那把椅子。 吕嫣心一横,直接就朝着椅子走了过去,不就是尸体么,又不是没有见过! 她快速来到了椅子旁,就发现,谢胥也替她执着火折子,跟过来了。火光甚至贴心地向前照了照,确保吕嫣可以看清楚尸体。 吕嫣眼睛瞪大了。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尸体的脖子。如果说,还有脖子的话。 脖子上,碗口大的疤。 断口处,斜平向上,光滑处透出断裂的血管。 “双刀绞杀。” 谢胥在她耳边慢慢地说了一句。 吕嫣呆若木鸡,僵直不动。 所谓双刀,根本不只是两把刀那么简单,双刀真正的用途、是像剪刀那样,蛮力之下,可以绞下一个人的头颅。 吕嫣感觉到自己的冷静在崩裂:“他、他是谁?” 死者是谁?甚至还保持着坐立在椅子上的姿势,甚至让吕嫣差点认成一件衣服。 不对,当吕嫣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死者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一看之下,她后脑勺的寒意再次冲出了颅顶。 这死者身上穿着官服,艳红色的飞鱼服,绣着金色纹样。 和旁边的……吕嫣慢慢看向谢胥,谢胥身上,艳红色的飞鱼服,下摆绣着金色纹路。 “京畿衙门,前任指挥使,于跖裘。”谢胥残忍地说出了这个真相。 吕嫣最后一根弦也绷断了。 “……这怎么可能?”她声音发颤。整个京城也没有传出前任指挥使暴毙而亡的消息。 谢胥的脸色在幽暗的烛火中半明半寐,“在抓到赵无双之前,宫内要求秘不发丧,谁也不能将死讯传出去。” 况且于跖裘本身就是死在京畿衙门,知道的人极少,想要按下消息也容易的很。 “现在你知道,这桩案子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了吧?” 谢胥看着吕嫣的目光犹如毫无涟漪的死水。 吕嫣压下心惊肉跳,“谁能潜入京畿衙门杀掉指挥使,而且,于跖裘的武功……” 于跖裘武功极高,是朝廷三大铁卫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他现在死在这里,甚至,看他的样子,死的时候连反抗都没有? 谢胥说道:“你说的没错,本不该有人能做到。” 可是偏偏就做到了。谢胥当夜被召进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这件事,只能在京畿衙门内部解决,绝对不能外传。 探案的人,也只能是京畿衙门的人。 “这间书房密道,之前就只有我和于指挥能进得来,所以,你要是贵人,你怎么想?” 吕嫣已经被问的想逃跑了,“那你为什么把我带进来?不是说不想被人发现吗?” 问完之后吕嫣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 谢胥吹灭了火折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新的,在这一暗一亮之间,吕嫣的心已经拔凉了。 “吕嫣,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若是逃不过这一劫,你也不能。” 吕嫣心里已经骂了祖宗十八代了,“谢胥,你……” 她万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阴险! 谢胥朝着空气中吸了口气,血腥和腐尸的味道,即便保存的再好,随着时间的推迟,于跖裘的尸身也会腐坏。到时候,就真的游戏结束了。 “你之前耍的那些小聪明也就算了,从现在起,你要跟我一起生死与共了。” 第十九章 狐假虎威,只嫁王侯 吕嫣一整天都没说话,气得饭都没吃。 老狐狸,敢阴她。 谢胥派人叫她她也闭门不出,选择无视。 牢头简直惊呆了,“此女竟然敢对大人也尥蹶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情残酷无理取闹的女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别说她现在是嫌犯了,就算只是个普通良民,见到从三品也不敢这般摆谱吧? 谢胥的桌上,还是那半张脸,没有五官,只有轮廓。 “大人,有新情况,”衙役进来,“又找到一个曾和大方医馆,和吕嫣打过交道的人。” 谢胥横眉扫了过去,竟然还有漏网之鱼?“谁?” “一个媒婆,她说给吕嫣说过亲。” 谢胥眼内流光一瞬。 王媒婆第一次被请进京畿衙门这样的地方,来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四处张望。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你就是王婆?” 王媒婆朝着谢胥郑重地行了个礼:“正是老身。” 谢胥道:“把你和吕嫣见面的经过,详细说一遍。” 王媒婆脸上一僵,显然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位吕姑娘……真是个怪胎。” 谢胥抬起了目光,扫在王媒婆的脸上。 王媒婆赶紧说道:“不是老婆子存心说人坏话,只是这说来……就有些,有些话长了。” 谢胥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子:“没关系,你从头说,本官有的是时间。” 牢头还给王媒婆倒了一杯茶。 王媒婆一看,眉开眼笑话匣子就打开了:“怎么说呢,这吕姑娘,人倒是不错,可是吧,就是真的是个怪人……大概半个月前吧,东街有一位李郎中,说看上了吕姑娘,想托我上门说亲。足足给了五块金子呢,我就带着这金子去了大方医馆,找了这位,吕姑娘。” “然后呢?” 然后王媒婆竟然有点面露不爽,“结果,结果她说,以后这种阿猫阿狗的,不要介绍给她浪费时间。” 旁边牢头喷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假装倒茶。 谢胥一言不发,只是盯着王媒婆。 王媒婆说到这里显然是情绪上涌,有些上了头,“您绝对猜不着她说的什么,她说,她要嫁天皇贵胄、王侯将相!” 牢头:“……”志向远大。 谢胥:“……” 媒婆现在想起显然还是气愤不已,“老身就没有见过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还王侯将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从乡下来的没教养的野丫头,也敢说自己要嫁王侯!” 看出来媒婆很是生气,显然吕嫣让她大大丢了面子。 李郎中直接气得迁怒她,把她狠狠骂了一通。 “你方才说,让吕嫣照照镜子。”谢胥盯着这个王媒婆,“这么说,你见过她?” 王媒婆的愤怒暂停了一下,“啊这,是,是吧……” 谢胥眼底有些幽沉。 王媒婆下意识吞咽了一口,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太放肆了,“她,她带着面纱,老身也没有看的太真切,只是她自己曾承认过脸上有疾,所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李郎中,李郎中也是不介意她这点,所以才上门提亲。谁知道她这般不知好歹。” “那李郎中多大了?”旁边忽然有声音问道。 但是说话的既不是牢头,也不是谢胥。 王媒婆处在紧张中,下意识就回答了:“五十多了,但是男人四十一枝花,况且李郎中家底殷实,能看上她一个外来女子,本来就是她福气了。” 王媒婆说完才发现不对,怎么感觉刚才的那声音有点熟悉? 再一回头,发现门边有一个女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吕嫣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摇曳,愣把王媒婆的目光吸得牢牢的。“你,你是吕嫣?!” 吕嫣抬起眼波,故意扫了王媒婆一眼,“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怎么不说那李郎中半身残疾坐轮椅,刚死了夫人三个月就急着另娶,外面还养了两个美貌通房,时不时还去逛一逛青楼……” 王媒婆脸色越说越难看,直接急得站了起来,“你,你住口!” 吕嫣说道:“该住口的我看是你,你个瞎心烂肺的老婆子,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介绍给我一个十八的妙龄黄花闺女,上回对你还是太客气了,应该直接用扫帚给你扫出去!” 王媒婆脸上青红交加,几时被人这么不留情的骂过,她瞪着吕嫣那张脸,心底已经极为狐疑。 这吕姑娘竟然生的这么美? 之前赵无双的画像贴出去的时候,王媒婆凑巧没看见,后来吕嫣被抓,得知换脸之后,谢胥就已经让人把大街小巷的画像给撤下来了。 这会子,王媒婆只当面前这娇花一样的容颜就是吕嫣自己的,简直震惊到失语。 吕嫣还故意在她面前抬起了下巴:“都跟你说了,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得上本姑娘?” 这个谢胥,竟然连王媒婆这种人都找来了,简直是不给她活路。 “不可能啊,你明明不长这个样子……”王媒婆似乎想起什么,猛然住了嘴。 是的,吕嫣根本不应该长这个样子。可是眼前人的声音,步态,全都是吕嫣没错。 吕嫣说道:“那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了,往后,这张脸就是我。” 王媒婆只觉得今日仿佛见了鬼。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她惊疑地看向了坐在上首的谢胥。 这不是京畿衙门吗,吕嫣认识京畿衙门指挥使? 吕嫣直直地朝谢胥走了过去,脸上绽开动人的笑容,“大人想要了解我,何必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问?我不就站在大人的面前吗,大人想怎么了解,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吕嫣嗓音柔媚,又面对面站在谢胥的面前,这话听在不知名的人耳中硬生生透出一股暧昧。 王媒婆踉跄了一下,目光惊疑极了,瞬间已经有点不敢说话了。 而谢胥也对视着吕嫣,说道:“我问你,你愿意跟我老实说话吗?” 吕嫣忽然扑哧笑了一下,“看来大人对我的误会很深,我哪敢对大人不老实。” 王媒婆还维持着僵硬站在桌边的动作,她听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 “大人若是没什么事,老身就,就先告退了……” 谢胥却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王媒婆语气结巴:“没,没,没有了!” 吕嫣忽然转过身看着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日后,可还敢介绍阿猫阿狗,来污我的眼?” 王媒婆吓住了,半晌才道:“……不敢,是老身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王媒婆在吕嫣的目光中羞愤地逃了。 吕嫣扬了扬眉,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狐假虎威,玩的开心吗?”身后淡淡说道。 吕嫣转头看向谢胥:“那前提是,大人得是虎。” 谢胥想当老虎,在吕嫣这里,显然还不够分量。 “大人以后不要再找这些人来了,就算大人找再多的人,他们也提供不了大人想要的。” 谢胥说道:“是吗,可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不少了。” 吕嫣寒下了脸。 第二十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王媒婆没说实话。 关于吕嫣,她有隐瞒的地方,但是显然有所顾忌,不敢说。 吕嫣今天出现的这么巧,似乎只是想吓退王媒婆。 有意思。 吕嫣发现知道自己在谢胥身旁待得越久,就越危险,即使她自诩了解谢胥比谢胥了解她要多得多,但不代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师傅说,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尤其是他的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不知道吕嫣是不是有了危机感,中午的时候,她主动敲响了谢胥的门。 门一松,谢胥走了出来,眉眼疏淡,带着冷冷清辉。 “赵无双为什么要杀于跖裘?”吕嫣张嘴就道。 谢胥冷冷让开一道门,“进。” 吕嫣压抑住心中逆反,迈步走了进去。 门哐当被关上。 吕嫣看到桌子上的画,心中一跳,那是赵无双的脸,眉眼如画,美人如玉,但是和赵无双又不一样,神态表情,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是她。 吕嫣喉头禁不住滚动了一下。 这是她吕嫣。 谢胥在她身后,“你看像吗?” 吕嫣仿佛听到阎王喊命,每个毛孔都在透着凉汗,“……大人画技高超。” 谢胥走了过来,双手捡起桌上那画,同时似有似无看了一眼吕嫣,“还不够高,否则,就能画出你这一身画皮之下的原形了。” 说的吕嫣像是个妖精,吕嫣心惊肉跳,还要努力假装不在意。“方才问大人的问题……大人怎么说?” 她得赶紧让谢胥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转移出来,不管转移到哪里都好。 “赵无双这样的江湖女子,怎么会和京畿衙门的指挥使,产生交集?还杀了他?” 一般是极为仇恨之下,才会砍人头颅。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谢胥淡淡说道。 吕嫣内心省略号,这还怎么聊下去。 “所以你们就根据双刀这一个线索,断定凶手是赵无双?” “还不够吗?”谢胥说道,“双刀这样兵器,天下难以仿造。” 吕嫣补了一句:“难以仿造,不是不能仿造。” “你还是倾向为赵无双开脱?” “我倾向于赵无双没必要把自己挂上东南枝。” 哪怕换个兵器杀呢,比如换成锤子,斧子,非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双刀杀的。 谢胥眸内落着温凉:“吕嫣,你若是还说这些不疼不痒的,我们就一起等着黄泉路上作伴吧。” 还没说两句又威胁上了,吕嫣直接深吸了一口气,“好,那我给你一点有用的。” 谢胥直接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知道京中有个打铁铺子,专门为达官贵人接私活,许多兵器违规打造之后,送到这些贵人的府邸。” 谢胥眼神直接点燃了。 “而且,因为有这些贵人的庇护,每次官府盘查铸造登记册的时候,都安全过关,所以至今无人知道这家铺子私底下干着这种营生。” 谢胥盯着吕嫣:“你为你每个字负责?” 吕嫣说道:“我为我每个字负责。” “这家铺子在哪?” 吕嫣盯着桌上那张画,觉得喉头有些发紧,“……永安巷。” 听到永安巷,谢胥的表情暗了下来。 赵晋。 可以说吕嫣在谢胥心里种的这颗种子十分深刻,导致提到永安巷都会立刻想到所谓的赵晋分尸案。 吕嫣看着谢胥,“永安巷那家打铁铺,这么多年顾客寥寥,却偏偏开了这么多年还没倒闭。甚至老板还在去年换了大宅子。” 一家名不见经传明显不赚钱的打铁铺,竟然能入不敷出运转这么多年,老板还越来越有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里面有猫腻了。 谢胥眼眸眯了起来:“这些甚至连官府都不知道的东西,你为什么反而会知道?”、 吕嫣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张画上转开,“这些市井之事,官府要是能知道才怪了。我和大人待的地方不同,我这五年,都混迹在京师市井,我知道的东西,比大人以为的要多得多。” “你怀疑,有人在这家打铁铺,打造了一把双刀?” 吕嫣顿了片刻,慢慢开口:“我是为了反驳大人那一句,‘双刀这样的兵器,天下难以仿造’。” 没有什么难以仿造的,这里是京城,只有你想不到,根本没有做不到。 谢胥看着吕嫣,吕嫣也看着谢胥。 “准备一下,我们去永安巷。” 吕嫣等到谢胥披了大氅出来,才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你是说,就我们俩?” 谢胥手里抱着暖炉,看向她:“不然呢?” 吕嫣简直不会说话了,“你不带上府兵?” 就他们俩能干嘛? 谢胥温凉的目光再次落到吕嫣脸上:“因为你一句话,我就带着衙门的兵力去查抄铁匠铺?你觉得可能吗?” 吕嫣:“……”她反应了过来,确实不可能。 “如果想让人信你,就先证明自己的作用。”谢胥也很不客气地冷了脸。 吕嫣后槽牙都开始痒痒,这是在暗自骂她没用是吧? 算了,好女不和男斗,口舌上让他一次又何妨。 谢胥不忘提醒:“戴上你的帷帽。” 吕嫣被看穿了很想以这张脸招摇过市的那颗躁动心,不情不愿地拿出了帷帽戴上。 吕嫣抬起头看了一眼谢胥,清冷无俦的面庞,温润的气质在京畿衙门这种肃杀的地方浸润了五年,竟然没有磨掉他的柔光,反倒意外形成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柔相济。 真是好皮囊。 这世间无论男女,拥有一副好皮相就天然能得到许多优待。吕嫣对此十分幽怨。 “走吧。” 谢胥带头走出了京畿衙门。 被这大街上的风一吹,只觉得透心的冷,京师的天气,空气中的湿气极重,寻常的外地人来,但凡体弱的,都要被这天气磨掉半条的命。 “带路。”谢胥的声音再次响起。 吕嫣下意识吐了吐舌头,“难道大人不认路啊?” 谢胥可是去永安巷办过案子的。 谢胥清淡说道:“你说对市井十分熟悉,既然如此,由你带路再合适不过。” 吕嫣望着他,说到底,不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观察她的机会? 吕嫣也不跟他争辩,转头就走。 第二十一章 水泼不进,刀砍不透 吕嫣直接把帷帽丢了,用两张手帕衔接起来,做成了一张面纱。 然后她戴上了这块面纱。 这样最起码她的眼睛能露出来,还有那好看的额头和眉毛。 吕嫣心底美滋滋。 谢胥:“……”这个女子对美丽的追求是不是有点过了些,哪怕顶着的是一张杀人犯的脸,也如此压不住招摇的心。 吕嫣带着谢胥走街串巷,那个熟悉劲儿,确实不是装的。 “长安街有一家糖水铺子,老板娘每天都用隔夜的泔水拌进去,反正只要糖放的足够多,客人也吃不出来。” “西昌路口的那家包子店,老板偷偷用病死的猪牛做肉馅,大人若是路过,可千万别吃。” “还有东街的那家馄饨摊……” 听吕嫣说了一路,谢胥的胃已经有些不舒服,西昌路口包子店,他似乎曾经也买过一次。 有心想让吕嫣住口,又觉得这是观察她的好机会,只好忍着不说。 这么叽叽喳喳的,两人终于站在了永安巷的路口。 吕嫣的嘴终于消停了,她看着前面的巷子,打铁铺就在巷子的最深处,这个开店选址就很有问题,谁会把店铺开在这么拐弯抹角的地方?生怕客人找到吗? “大人打算以什么身份调查?”吕嫣悠悠地看向谢胥。 谢胥这穿着素裳,手抱暖炉的样子,活脱脱像个深宅院里的病弱公子。 “大人不会没想好吧?” 谢胥还真站在路口,久久没出声。 吕嫣扬眉看看他,“我还以为大人不带府兵,肯定是有了计划才这么自信。” 总不能到了打铁铺门口,说,我是来查你的,识相的乖乖交代。 谢胥皱皱眉,终于看向吕嫣,“你有什么好提议?” 吕嫣说道:“有啊,我们可以假装成顾客,或者……或者假装成顾客。” 谢胥:“……那就假装成顾客。” 吕嫣上下打量了谢胥,这模样倒像个富贵的,只是:“你带钱了吗?” 谢胥:“……没有。” 吕嫣两手一摊,想装贵客竟然没有本钱?“那估计我们还没搭上话,就会被老板逐出来。” 吕嫣很了解这些平头百姓,你不先拿出金锭子亮一亮,别人才没心思跟你搭话。 谢胥觉得额上的青筋又要跳了:“那怎么办?” 吕嫣瞧着他,目光落在他腰间。 腰间挂着一块玉牌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大人的这块玉珏,应该能换至少三块金子。” 谢胥目光一冷,“这个不行。” 吕嫣扶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龟毛的男人,牙痒痒。 “那我们回去吧,大人拿了钱再出来。” 谢胥抬眼看了一下天色,京师的天边总像是滚着一团浓雾,化解不开,“来不及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宵禁了。” 如果现在回去,再出来,恐怕还没来急调查几句,就要吃闭门羹了。 除非改日再来。 但是,查案,谢胥从来不喜欢等。 一等,就可能会出变故。 吕嫣说道:“既然如此,只好用我的办法了。” 谢胥凝视着她,却看吕嫣摇了摇头,直接就朝着巷内走去,谢胥眼中似有流火闪过,立刻跟了上去。 “既然大人让我证明自己的作用,我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吕嫣语气中似有揶揄,箭已入弦,现在往后退只会招来谢胥更多的猜疑。 谢胥亦步亦趋的跟在吕嫣身后,左转一个角,看到了吕嫣说的那家打铁铺。 周记铁行。 小小的门面,有两个伙计正在锅炉旁,往一个烧的通红的烙铁上,不断一锤子一锤子敲击。 看样子是一柄弯刀。 在京师铸造利器,是需要造册在案的,否则民间私铸兵器,乃是砍头的死罪。 “周铁匠。”吕嫣对着其中一个人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脸侧赫然有一道延伸至脖子的红疤。触目惊心。 谢胥一看这个人的脸就目光压了压。 “我是大方医馆的吕嫣。你不记得我了吗?” 周铁匠的眼底划过利光,“吕姑娘?” 吕嫣眉眼笑成弯月形,“生意兴隆啊。” 周铁匠松开了手里正在打造的烙铁,拎起旁边的水桶朝着铁片浇了下去。 一声炸裂般的声响过后,他将手里的弯刀丢到了一边。 这位周铁匠朝着吕嫣走了过来。 “真是稀客。”走近了之后,他那道红疤更可怕了,甚至蔓延到了眼球,他的左眼竟然是瞎的?! 所以他用右眼珠,仔细地盯在吕嫣的蒙住的脸上,似乎在辨认她的相貌。 片刻之后他说道,“记得上次见面,吕姑娘曾说,以后会有机会再见面,没想到,这一下就过了三年。” 三年前的一句闲语,竟然直接到了三年后。同在京师,竟然这么难相见吗? 他转头就看向一旁谢胥,独眼中带着探究,“这位是?” “这是我新雇的伙计。”吕嫣伸手把谢胥手里的暖炉抽走,抱在了自己怀里。 “周铁匠,我想请你帮我打一样东西。” 周铁匠道:“好说,要打什么?” 吕嫣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我需要一个药箱,刀砍不透,水泼不进,隔热隔温,可用十年。” 周铁匠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可以,姑娘想什么时候要?” 吕嫣眼珠转了一圈,“十日可否?” 周铁匠摇了摇头,“至少也要月余。” 吕嫣蹙眉,似乎为难道:“十五日吧,我必须要拿到药箱。” 那周铁匠似乎也在犹豫,但最后他还是点点头道:“行吧。” 吕嫣再次眉眼弯成月亮:“好的,那就有劳周铁匠了。” 周铁匠摆了摆手,“还债而已,何需客套。” 谢胥听到这里已经心里连续转了多次,吕嫣已经抱着暖炉转身告辞了,谢胥一言不发跟着她离开了铁铺。 “你从来没说,你跟这家铁铺的老板认识。”谢胥在走出永安巷口的时候,就在吕嫣身后幽幽说道。 而且还是三年前就认识。 吕嫣把暖炉丢给了谢胥,“那又怎么样,这京城十六街的人,我几乎都认识。” 谢胥盯着她:“这就是你说的查案?”结果转头让人打了个药箱? 吕嫣转头看了他一眼,瞬间有些眯眸,“我已经查了啊,难道大人没发现?” 第二十二章 主动被抓 如果谢胥连这点都猜不到,那可真让她有点失望了。 谢胥瞬间眼内晃了几下。忽然想起吕嫣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刀砍不透,水泼不进……”他瞬间微微变色,脱口,“你是说?” 吕嫣笑了:“看来大人还是明白的,那想必大人也知道,能满足这几个条件的材料是什么?” 谢胥抱着暖炉的手微微屈起:“……玄铁。” 吕嫣心底无声一笑。 “他一个私人铁匠铺,不可能拥有玄铁。”谢胥斩钉截铁道。 玄铁,是朝廷官兵、军队才允许用玄铁铸就的兵器,玄铁原材料也是由朝廷把持,根本不可能流入私库。 谁要是敢这么做,那就是死罪。 吕嫣漫不经心说道:“按正常途径,当然不可能。”除非有人给他。 谢胥望着她,吕嫣那张脸何止看不透,现在他已经完全不会将她当成另一个人了。 “你方才让他给你打药箱,为何他一句不反驳就答应了?”简直称得上是有求必应。 吕嫣拢了拢头发,她的一头乌发是极顺的,因为脸已经无法改变,所以她极为爱护自己的头发,毕竟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你看到他脸上的那道疤痕了吧?寻常人,伤成那样,是根本没机会活下来的。”吕嫣淡淡地说,“是我救了他,他今天才能站在那里,继续打铁。” 当初周铁匠要以金银报之,吕嫣当然没收那种俗物,她可不做亏本买卖。 谢胥眉心微蹙:“之前你为何不说出这个情况?” 吕嫣闻言有点不爽,她睨着谢胥,片刻才道:“我为何要说?今日若不是大人没有做好准备,我本来也不需要用掉这个人情。” 一条命的人情,可不是随便就有的。留着这个人情,她甚至可以有朝一日让周铁匠为她去死。 可如今却一只药箱就打发了。 她还觉得很亏呢。 谢胥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他跟吕嫣接触的越久,本应越了解,反而觉得越看不透她。 “回去吧。”吕嫣主动往京畿衙门的方向走,“我跟他说了十五天之期,他无论如何都会在期限内找到玄铁替我打造药箱,所以大人只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即可。” 谢胥怀中抱着暖炉,却觉得前面的女子,寒凉如骨,不带丝毫温度。 方才吕嫣从他手中抢过暖炉的时候,指尖相触,吕嫣的手极暖,温热的和炉子一样。 但是,热的是她的外皮,冷的是她的内里。 二人回到京畿衙门,吕嫣打了个呵欠,“大人,念在我今日的份上,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谢胥留着她也没用,目光在她那张艳丽面庞上扫了一圈,“想睡多久睡多久。” 吕嫣喜滋滋的走了。 这京畿衙门是谢胥说了算,他让人不打扰吕嫣,吕嫣就能睡个好觉。 可是谢胥却注定不可能睡好,他推开了书房的门,望着成堆的画纸,只觉得吕嫣那张脸在眼前扭成了鬼面一样的模样。 她从前到底长得何等样子? 看她如今对美貌的痴迷,之前很难看? 谢胥对于女子的相貌没有很明确的定义,他这些年都沉浸于案件中,甚至非必要的时候,连衙门都很少迈出,他不理解一个女子长成什么样,才能这么痴迷于别人的脸。 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赵无双是被吕嫣给威胁换脸的了。 对,不是赵无双胁迫吕嫣,是吕嫣胁迫赵无双。 太疯狂了,谢胥都觉得太颠了。 …… 此时的赵无双,远在距离京城几百里远的某个边陲风沙汹涌的小镇,坐在茶摊上,喝一盏粗糙的茶。茶底还沉着几粒沙子。 她戴着帷帽,喝茶时也没摘下来,引得老板频频看向她。 赵无双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她想起半个月前,仿佛一场幻梦。 “你身中十一刀,我救了你,我的诊金可是很贵的,怎么样,你打算用什么支付?” 柔丽含笑的嗓音,脸却隐没在黑暗中。 可是赵无双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带着一身的污名。身中十一刀,也不能磨削她眼底的愤恨。 那叫吕嫣的女子啧啧:“我不仅能治你的病,还能洗刷你的冤情,还你清白。” “你说什么?”赵无双陡然就瞪大了眼。 黑暗中的吕嫣发出银铃般笑声,很少有女子的声音真能这样悦耳动听,“我替你洗脱罪名,证明清白,你把脸给我,这笔交易怎么样?” 赵无双当时被震惊的久久没说话,她以为这个女子疯了。要么就是她自己疯了。 “我可很少做赔本买卖,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循循善诱,充满蛊惑。 赵无双盯着对面,即使是黑暗中,隐约也能看出那张脸的狰狞可怖。拥有这么美好的嗓音,脸却只能隐藏在黑暗中不能见人。 在这世上,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赵无双仿佛听见自己喉间艰难吞咽的声音。 “现在你的脸被贴满皇城大街,你只要走出我这医馆一步,就会被抓住……处死。”女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阴森的冷意,“你可要想好了,命都没有了,脸还重要吗?” 她总觉得这女子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威胁之意,她浑身轻颤,外面搜捕的声音带来的压迫感已经让她没有时间思考:“……成交。” 之后,赵无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来,她脸上缠满了纱布,还有一顶帷帽放在她的床边。 那女子的声音从一门之隔外传来:“我会在午时出门,到时候,京畿衙门的人很快就会抓住我,我可以给你争取三个时辰的时间逃出京城,放心,我给了你一张新脸,虽然没有你之前的美,但也不差。只要你日后不承认自己是赵无双,就没人能找到你。” 之后,门外的声音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之后,她竟然真的听见外面传来,“京畿衙门抓住那个女犯赵无双了!” “就在刚才,我亲眼看见的!” 赵无双跌跌撞撞冲出医馆,捂住自己的脸,看到街上,所有人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多看她一眼。 那女子换走了她的脸,然后主动走出去被抓了。 第二十三章 无头 谢胥不知道,他永远也抓不到赵无双了。 因为吕嫣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脸换给她,而是给了她一张全新的,陌生的脸。 因此,就算谢胥处心积虑的想画出吕嫣,也是没有用的,因为画出了吕嫣,也不是赵无双。 吕嫣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伸展了懒腰,觉得状态好极了。 她不由摸了摸脸,以后就算为了养颜,也要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行。 怀着欣快的心情刚打开门,吕嫣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大人,你好歹是京畿衙门指挥使……这样堵人门前好吗?” 谢胥昨夜一夜没睡,因为他有一个疑问,他无法安心。 但他刚答应了吕嫣,让她想睡多久睡多久。 京畿衙门的人于是都看见,大人竟然在那个女子门前,硬生生站了一夜。 这是为了什么? 不少人又惊又疑。 吕嫣看着谢胥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继续把僵硬的笑扯下去:“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会吧,不会在这站了一夜吧? 谢胥那双温凉的目光落到吕嫣笑到一半的怪异脸上,能这么自然地做表情,说明这张不属于她的面皮已经越来越跟她融合在一起了。 “看来你心情不错。”他却一夜难眠。是因为这张脸吗。 吕嫣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恢复平常的样子,“大人有事吗?” 谢胥终于能说出那个问题,同时眸子内定定:“你从有人模仿赵无双作案,就联想到有人打造私兵器。” “嗯……怎么?”吕嫣盯着他,一时不敢做任何表情,一张口又是案子。这位大人可真是痴迷案子。 谢胥盯着她的脸,慢慢才说道:“我认为这里面,不具备逻辑链。” 吕嫣眨眨眼,没太明白他想说什么。 谢胥干脆问的直白一点:“这些真是你推理出来的吗?” 吕嫣跟他目光相交半晌:“是啊。” “你确定?”谢胥还在望着她,甚至朝她走了一步,“还是、其实你早就知道?” 吕嫣被他逼到门角,喉间条件反射地滚动,“……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谢胥不仅语气,脸色也变冷了。 他再次有点切齿。 啊?吕嫣半天没吸上来气。 一个晚上,足够谢胥想明白很多东西。 他恢复了面淡的模样:“你昨日还说,这京城十六街的每一个人,你几乎都认识。” 吕嫣张了张嘴:“我没……”然后她止住了。 “你不是推理出来的,”谢胥的目光简直能穿透万年寒川,“你是一早就知道周铁匠在替贵人打造私兵器。”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抽丝剥茧层层推进,而是吕嫣揣着明白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好戏。 吕嫣表面稳如老狗,内心已经波浪滔天:“大人这是又开始自顾自产生联想了?” 谢胥眼底被压下的,似乎是风暴。他料定吕嫣就不会承认。 “能从没有逻辑性的事件中推测出结果,你也算我京畿衙门头号的神探了。”谢胥这话明摆着是讥嘲。是气怒。 推理,一定是像扣环一样,一节扣一节,没有人能凭空从一跳到三。 除非,是早就知道答案是三。 所以才能省却中间环节,直奔主题。 吕嫣依然镇定,质问道:“大人觉得没有逻辑就没有逻辑吗?我的确是从有人模仿作案推测出来的、还是说,大人本就是对我先揣了偏见?”所以先入为主才觉得她处处都有问题。 谢胥盯着她,这样的对话无论再发生几次都是一样的,吕嫣不会承认,而他也没有证据。 吕嫣没想到昨日自己话赶话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又被抓了把柄。 “我昨天诚心诚意帮你查案子……还用掉一个人情,早知道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吕嫣救了很多人,都用他们的命交换了东西。 这些东西都不是钱。 正因此吕嫣才害怕。 她怕谢胥的疑心病,因为他疑心的都是对的。 谢胥在跟吕嫣对视了良久之后,他直挺挺转过身,兀自走了。 他没有办法,除非把她画出来那天。 ……莫名其妙。 吕嫣心惊胆战重新关上了房门。她本来想出去的,现在来看还是待在房里安全。 谢胥觉得整件事越来越荒唐。 而荒唐的点,都集中在吕嫣的身上。 如果吕嫣说,大部分人她都见过,那反过来,也就等于所有人都见过吕嫣,可是,又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吕嫣。 “来人。” 一个衙役走进来,“大人。” “派几个人,盯紧永安巷的那家周氏铁行,一旦发现有人私下交易,立刻来报我。” “是。” 谢胥现在心里头很不平静,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他发现,现在的脑子里,已经全是吕嫣的脸。 是吕嫣的脸,不是赵无双。 两者的区别在谢胥这里已经越拉越大。 谢胥觉得自己继续这样可能要疯。 这五年他有无数次这样感受,他画出来的那一张张脸,甚至像是有生命一样,全都注视着他。 只有他能看见。 比如现在,就有一张残缺的怪脸,漂浮在上方注视他。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来。 同时,“啊!!!!!” 突如其来一声尖叫,从院子里传了过来,这声音已经卡变了形,导致分不清是男是女。 谢胥一惊,立即开门出去。 “出了什么事?” 此时,隐约又是一声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这次的方向,赫然是吕嫣的院子。 谢胥眼内一冷,立即跟了过去。 这时衙门里不少的衙役也被惊动了,一看谢胥往前冲,全都跟上他朝着声音来处赶过去。 接着的一幕,让几乎所有人都失了颜色。 吕嫣,面无血色正站在自己的门口,她似乎也是听到动静刚走出来的样子。 可是,现在她跟所有人一样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 一具尸体,正趴在她前面的台阶上。 汩汩的血,正从碗大的伤口处在往外渗透,瞬间流满了青石的台阶。 这具尸体,无头。 第二十四章 你就是这么验尸的? 黄泉路上全是鬼,人间并非都是人。 光天化日,在京畿衙门,有人被削去了头颅。 “吕嫣!”谢胥的眼睛比什么都冷厉,“你都看到了什么?” 吕嫣看着满院子的衙役,眼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就算是天生没脸皮的她,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觉:“我什么都没看见。” 她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谢胥看起来不信的样子,他走到了台阶旁,盯着那具尸体。 他眼底一紧。 虽然都穿着衙役的衣服,但是这个尸体,看起来像是之前他刚刚吩咐他去周氏铁行的那个衙役? “小伍?”尤其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不可思议的一道声音,衙役中有一个人不敢相信的走了过来。 那人眼睛死死盯着尸身,“这是小伍吗?” 谢胥也不敢接话,反倒是那衙役直接嚎了出来,“小伍!” 吕嫣看着他们在鬼嚎,心头却开始肉跳,果然她发现谢胥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不对。 他奶奶的,人在屋中坐,锅从天上来。 那个喊着小伍的衙役伸手要碰尸体,“别碰!”吕嫣和谢胥对此倒是异口同声。 两人又对碰了一眼,谢胥板着脸:“叫仵作来。” 第一现场很重要,尸体身上可能会留有凶手的痕迹。谢胥绝对要保护现场。 不少衙役却已经断定尸体是他们的同僚小伍,一个接一个都开始眼睛红起来。 竟然在他们京畿衙门杀人?太嚣张了! 吕嫣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和台阶保持着一定距离,她可不想有轻举妄动再背黑锅,最好让谢胥先看完再说。 仵作来了之后,一眼看到尸体只剩个身子和四肢,毛孔就冒出了冷汗。 “这,这……”这竟然是他们衙中的人?! 没了头,但还是能看出,尸体是趴着的姿态。 仵作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才伸手小心把尸体给翻了过来,立刻就露出尸体胸前挂着的牌子。 “真的是小伍!”刚才的衙役直接受不住惊呼出来。 京畿衙门的衙役身上,每个人都有身份牌,而这具尸体身上的牌子,正是刻着伍。 “是谁杀了小伍?” 那脖子的断口处,还能看到皮肉粘连的碎片。尸体甚至还有余温。 而谢胥刚刚交代完命令,从他的书房走到这里,也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吕嫣。”谢胥的脸再次沉了下来,他凝望着吕嫣。 这么短的时间,吕嫣不是犯人,就是目击者。 吕嫣两眼望天,她真的无言以对了。 除了头颅,尸体没有其他外伤。仵作验完之后也找不到什么线索。“是被利器斩断的,大人……” 死亡原因似乎很明确了。从尸体的温度也看出刚死不久。 吕嫣盯着他:“你就是这么验尸的吗?” 仵作冷不丁又被激了一下,微微变色道;”我验的哪里不对了?” 吕嫣终于没法在冷眼旁观,抬脚走到了尸体旁,她的鞋底,还沾上了尸体的血。 “你们都看完了,我能看了吗?”吕嫣冷眼看向了谢胥。 谢胥从吕嫣开口就望着她,果然吕嫣又要自己来,仵作不等谢胥开口就怒了,“你这女子,不要太过分!” 这尸体死亡的方式如此明确,还要验什么? 吕嫣盯着地上被翻过来的尸体,多亏翻过来,让她看的更清楚了。 “流了很多血。“她盯着断口处说道,吕嫣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笑。“但是这血不是喷溅式的。” 活人被斩下头颅,一瞬间会喷涌出无数的血液,脖子血管丰富,流出的血量自然惊人。 这个血量真的很逼真,吕嫣在开门那一瞬间都被震慑住了,没有识破。 直到刚才仵作验尸,她也有了思考的时间。 有了思考,自然就首先看出问题了。“若他是在这里被人斩下头颅的,那他的血流根本不会这么平缓。”必然是像喷洒一样飞溅而出。 仵作面色微微僵了僵,忽然狐疑地看了一眼台阶上。 吕嫣的裙角都沾上了血污,但她倒是不在意,她看着谢胥,“除非这里不是死亡第一现场。” 衙役里有人红着眼睛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都听到了小伍的惨叫声!” 然后他们就赶了过来,这时间可以说是顷刻之间。他们自然一点都不相信吕嫣的话,甚至更怀疑她的居心。 吕嫣却表情牵动的更怪异了,她在笑:“你们听到了尖叫声?” 所有衙役都怒视着双眼,这么多人,他们都听到了。 谢胥也压下了眉眼:“本官也听到了。” 确实有人尖叫。 如果小伍不是死在这里,难道还有时间被人挪到这?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 吕嫣目光掠过所有人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被飞速间斩下头颅的尸体,会尖叫吗?” 哪有机会叫出声。 衙役们愤怒:“小伍被杀之前一定看到了凶手,发出叫声有什么稀奇?” 寻常人看到有人拿刀杀自己,下意识就会叫出来。 “你们确定听到的那声尖叫,一定是他发出来的?”吕嫣指着地上的尸体,难以置信。 谢胥闻言蓦地眼内波动,他听懂了。他突然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声尖叫,音调已经拉扯的有些变形,甚至分不清楚是男女,更不可能清楚分辨是小伍的声音。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吕嫣说了好几次的,思维定势。 是他们又先入为主认为尖叫声一定是小伍发出的吗? “不是小伍又能是谁?”仵作有些不高兴。 吕嫣说道:“你说的对了,如果不是死者,是谁发出的尖叫?” 一声尖叫,所有人都被引了过来。目睹了一具倒在台阶上的无头尸。 就像是,专门为了引人过来。 吕嫣伸手,捏起了无头尸上的一寸皮肤。 她对人皮,可太有研究了。她捏着这寸皮肉在指腹之间揉搓,这皮肉柔软,确实像刚死不久,可是,吕嫣注意到了皮肤上的斑点。 被特意描画隐藏过,但还是瞒不过吕嫣这双眼。 那是尸斑。 刚死不久的人,可不会有尸斑。 衙役里面有人在嚎哭,越嚎的越大声。 “这具尸体死了很久了,所以不是小伍,别嚎了。” 第二十五章 人活一张脸 吕嫣这句“别嚎了”喊出口,几乎让刚才沉浸式悲伤的衙役们脸色集体僵了僵。 谢胥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但是,他已经习惯吕嫣了。 这女子从来也没有敬畏之心。 “你说这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仵作震惊,“不可能的!” 吕嫣提起了自己的裙摆,实在是有些心累,“抬到验尸房去,剖开腹仔细验验吧。测测他的肝温。” 肝温?仵作似乎有些茫然。 吕嫣:“……尸体的皮肤应该被冰冻过一阵子,跟刚死的鲜尸有很明显的区别。” 这时候,测肝温就比较准确,这是师傅教的。虽然吕嫣之前也不知道。 尸体本身就是要抬走的,总不能一直在她的台阶上膈应人吧, “你一个医女,为什么会对尸体这么了解?”甚至胜于他一个仵作,仵作真的是被连番怼的没有脸面了。 “你这话说的,”吕嫣看了他一眼,“学医的第一课就是人体解构,解剖……” 吕嫣忽然住了嘴,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了话。 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是她的师傅交给她的,她也是直到来到了京城,才知道很多东西,其实是跟现世流行的医道,完全不同的。 谢胥盯着吕嫣,总觉得她刚才没说完的话很可疑。 吕嫣知道自己又引起疑心病注意了。真是时常踩在红温线,很难避免。 衙役们终于不嚎了,而且后面谢胥也发现,小伍的牌子上的挂绳有被剪断又重新绑在一起的绳结,说明是有人拿走了小伍的身份牌,放到了这具无头尸体的身上。 那衣服呢?甚至连衣服也是他们衙门的。 谢胥反应过来:“马上清点人数,看看除了小伍,还有谁不在。” 顿时所有还留在京畿衙门的衙役全都集合起来,挨个的点人数,衙门一共九十六人,不含仵作和其他文职,只说衙役,因为其他人的衣服也跟衙役不一样。 “禀报大人,清点完毕,目前有七十九人,早晨有十五人巡逻队还未归,除此之外……就是小伍,还有一个、孙四没来。” 巧了不是,孙四就是那个验尸房着火的时候,说闹肚子请假的那位。 而且,这一请假就到现在没有回来。 “总不会是……”总捕头脸色变了。 谢胥冷下脸:“马上派人去他家看看!” 孙四当夜请假走了之后,第二天就给衙门递了一封信,说是病情加重,要多请半个月。 反正衙门也不缺人手,孙四又和总捕头很熟,也没有为难他直接就回信让他好好休息。 衙役们大多都是京城本地人,住在十六街随时方便当差,很快去了孙四家的人就发现,孙四家里早就人去楼空,桌上的饭菜都长了霉,就好像是孙四吃了一半饭就再也没回来似的。 可是,孙四的京畿衙门的官差服,却不见了。 什么东西都没有丢,甚至连金银细软都还在,偏偏没了衙门的差服。 这情况自然让人心底发凉,马上报告给了谢胥。 “到处都找不到孙四,他邻居也说没看见,而且说是闹肚子那天……就没看见过他。” 这一消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难道,死者是孙四吗? 刚从死者不是小伍的伤心中解脱出来,竟然就陷入了可能是孙四的震惊中。 “我记得,孙四的脚踝……上面有一颗痣,他说是他的胎记。” 还是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孙四嫌太累脱了鞋,被大家给看到的,当时大家都调侃他的臭脚。 这下何须提醒,仵作立马就拉开了尸体的脚脖子,看到踝骨上面,赫然一颗黑痣。 “真是孙四!” 顿时,吕嫣又听到了心惊肉跳的嚎叫。 真有意思,这是以四充伍啊。 仵作终于承认自己又认错了尸,这具尸体被剖腹之后,发现胃中残存的食物,已经生出了蛆虫。 说明吃了饭之后,死者……孙四,没多久就死了,导致食物都没有被消化。 而他的尸身,或许正如吕嫣所说的,可能被冰冻起来保存着,然后不久前才解冻,那些温热的血,温热的尸温,全都是做出来的假象。 “应该是有人提前把血液收集了起来,以备后用,毕竟都能想到把尸体冰冻伪装鲜尸,那么肯定早已筹划周全。” 做的真的很像,今日但凡她吕嫣不在,这尸体的花招肯定不会被识破的。 “那孙四的头颅呢?”有人含着寒意问道。 为什么是一具无头的尸身?世人都很讲究一个全尸,这也是为什么同样是死,斩头远远要比赐毒酒狠得多。 这是要别人身首异处、尸骨不存吗? 谢胥声音慢慢响起:“那孙四的头颅,究竟是生前被削下,还是死后?” 这么一来,赵无双岂不是又有嫌疑了? “根据尸体身上没有其他外伤这一点,大概率是生生被削颅而死。” 只要对方身手够快,兵器够锋利。 吕嫣自然知道谢胥又想到了什么,还真是心心念念,赵无双简直是他心尖上的人。 有人红着眼睛问:“到底为什么要把小伍的身份牌挂在孙四的身上?” 杀了人还不够,还要这般侮辱尸体。 吕嫣淡然说道:“或许是因为,孙四的身量,和年纪,都和小伍长得差不多。” 所以最容易冒充了。 吕嫣在京畿衙门毕竟也住了这些天,谢胥或许不知道,吕嫣早就把所有衙役、名字,长相,都记住了。 除了脚踝之处的黑痣,这种基本不会有人知道的隐秘标记之外,即使是交给仵作验尸,也只能验出大概年龄,身量这些外在东西,再加上先入为主的身份牌。 吕嫣说到这里整个表情忽然僵住了。 她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火花闪了过去。等等,头颅? 瞪大眼睛的吕嫣,直接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谢胥。 终于发现,为什么谢胥在发现尸体时,比平时要沉默了。 于跖裘。 地下密室里于跖裘的那具尸体,也是无头的。 “还真是……”吕嫣脸上那古怪的皮肉扭曲直接控制不住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某种程度上,头颅,或者说脸,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身份标志。” 第二十六章 消失的头颅 台阶上的鲜血被清洗干净,可是吕嫣看着还是有些膈应。她心想,不知道能不能给她换个房间? 吕嫣看了一眼黑成锅底灰的指挥使大人的脸,……算了,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起来,现在的验尸房……都有点装不下满地的残尸了。 谢胥把所有人都派出去,立刻搜查衙门的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毕竟,那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大人。”吕嫣悠悠地开口。 谢胥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吕嫣眨了眨眼,她可什么都没说。 谢胥视线落到她脸上,示意她跟着进来书房。 直到安静的室内只有他们二人,谢胥才盯着她,说道:“地下密室里那具尸体,一定是于跖裘。” 吕嫣片刻没出声,然后道:“大人说是就是吧。” 吕嫣还很欠打地加了个语气词“吧”,让人牙痒痒。 谢胥却没有那个心情跟她计较了,他眼底一片阴霾:“首先那间密室,在此之前钥匙一直都在于指挥自己手中,除了他无人能够进入,甚至连我,每次也是只能跟着他一起进去。” 吕嫣低头看脚尖,心底不以为然,这世上除了坟墓,没有真正的密室。 “其次,那具尸体上,有于指挥的所有特征。” 她就不问具体什么特征了,只是觉得谢胥的第一句话里就有语病。 “那凶手只能是你的于指挥自己带进去的。” 谢胥的掌心捏起:“也有可能是凶手,胁迫着于指挥进入。” 眼看吕嫣的表情很微妙,京畿衙门的指挥使啊,那位于指挥的武功,天下能胁迫他的有谁啊。 “能胁迫人的不只有武力。”谢胥补了一句。 他完全能看出吕嫣刚才是在吐槽。“若是对方掌握了于指挥的某项隐秘的话……” 吕嫣顿了顿,这倒是,看来适才确实是她想的台狭隘了。 “看来大人面对的难题确实不止一个,大人确实不容易。”吕嫣言不由衷说了一句。 谢胥从这句语气里听的不舒坦,“吕嫣,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跟本官现在在一条绳上。” 吕嫣:“……” 吕嫣总是忍不住流露出高高挂起的看好戏的姿态,果然被敲打了。 “大人是不是也太为难人了,我一个平民百姓无辜被卷到这种事情中来,已经很委屈了,大人怎么还步步紧逼?” 谢胥的眼底一点同情都没有,“你说的那些话里有几句是真,只有你自己清楚。” 被迫卷入,这四个字谢胥就一个都不信。 吕嫣后槽牙又开始痒痒,真是比石头还臭硬的男人,讨厌极了,“大人可有想过,把人头削掉,要么是深仇大恨,要么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现在已经出现不止一具无头尸,基本可以排除深仇大恨了。那就只剩下,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必须削掉头? 不就是吕嫣说的,混淆鱼目。 只是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尚未明确。 “我更想知道,小伍现在在哪。”谢胥更关心他的另一个手下。 小伍不知所踪,身份牌在死去的孙四身上。 吕嫣眼珠转了一下,说出了实话:“小伍……如果不是凶手,多半也已经凶多吉少了。”对方哪有那么善心单独放过小伍。 谢胥不得不又盯着吕嫣的脸,一字字地说:“事发之前,我正让小伍去找人监视周氏铁行。” 结果就出事了,又是这么的紧随其后,简直像是被盯上了一样。 吕嫣提出了去周氏铁铺,说了一堆周铁匠有问题,让谢胥调查,然后就在眼皮底下又出事了。 吕嫣有种被噎着的感觉,迎着谢胥那幽暗若深海的目光:“……大人吩咐的时候,我又不在。”她实在是冤。 谢胥幽然问道:“你不觉得,到现在为止,巧合有点太多了吗?” 巧合有两种,一种是真巧合,一种是故意为之的巧合。 吕嫣无语又憋屈:“……不瞒大人说,我现在也很不爽。” 她多少也是费了心思引导……帮助谢胥破案的,结果有人好像在故意拆她的台。 谢胥幽然问道:“吕嫣,你该不会,被什么人盯上了吧?” 吕嫣脸皮有点发僵,这可一点也不好笑:“除了大人,没有任何人盯上我,这点请尽管放心。” 这就是谢胥一定要绑死吕嫣的原因,拖着她共沉沦,他总觉得这个女子,有大问题。 看着谢胥那一如既往不信任的目光,吕嫣也没再辩解,她早就说过了,她才不自证。 爱信不信。 “我们现在不考虑无头尸,就只考虑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好在谢胥总算也没失智,知道什么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凶手是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尸体丢到你门前的。” 吕嫣被架在火上,逼着往前走:“那么短的时间,杀人来不及,但是,他现在不是杀人,是抛尸。” 尸体早就死了,只是现在才被丢出来。比起杀人,抛弃一样东西的速度可快多了。 谢胥眸色亮了亮。似乎明白了一些关节。 如果他们现在不知道这具尸体早就死了,而是认定了他是被杀的小伍的话,那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弄明白在那么短时间内是怎么杀人的。 这个案子就注定破不了。 可现在,问题关键已经变成了是怎么抛尸的。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谢胥盯着吕嫣,“你听到了几声尖叫?” 吕嫣眼内也波动了一下,“一声。” 可是谢胥记得很清楚,他听到了两声。 他听到第一声叫,当时隐隐约约,弄不清方向。所以他才走出了门,然后,第二声尖叫才传来。 第二声的叫声很明显是从吕嫣院中传来。 这也是后面所有人都赶过去的原因。 吕嫣一下子明白过来:“所以大人意思是一共有两次的尖叫?” 一次跟两次,代表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在。 谢胥屈起食指叩击着桌面,陷入了回忆中:“我记得,第一声和第二声的间隔大概是在……”他叩击的手指停住,一二三四五,在五个敲击之间。 几乎在这一瞬间,吕嫣已经电光火石开窍了,显然她跟谢胥应该是想到一块了:“第一声是声东击西,引开衙役,为了争取,抛尸时间……” 第二十七章 心思缜密,混淆视听 短暂的两声尖叫,第一声会让人迷惑方向,对于抛尸来说,这短暂时间就够了。 “这个人心思很缜密啊。”吕嫣不由眯了眯眼睛。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那就是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最关键的一个部分。 谢胥脸色寒凉,吕嫣知道他大概也明白了。 “这个人对京畿衙门非常的熟悉,这种熟悉、不仅是对地形,还有衙役们的每班巡逻时间。” 所以才能精准地卡点,进行丢弃。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缝隙。 吕嫣噗嗤笑出声:“看来大人要面对的敌人,恐怕不是外人吧?” 这话显然让谢胥眉眼更添了凉意,他看着桌上的画纸。 吕嫣像是惊喜道:“哎呀,有了这些线索,大人是不是可以画了呀?” 谢胥的拳头却攥了起来,笔就在眼前,他不想画。 吕嫣心道,谢胥还是有迟疑,一个有迟疑的人,是握不住笔杆的。 “如果能找到失踪的小伍,或许就能知道这一切的因果了。” 吕嫣说道:“怕是你们找不到,或者,找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伍了。” 吕嫣微讥的意思流露出来,按照这位凶手的这个玩法,尸体对不上头颅,死亡时间被推迟,一切都像是故布迷魂阵一样,可太有意思了。 果然谢胥派出去搜索的人没有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别说可疑的人了,现在是看谁都可疑。 吕嫣回到房间,盯着那干净的台阶看了一回,强迫自己扭过头,怕什么,那血都不一定是孙四自己的,没准是收集的旁人热乎的血。 吕嫣想到这思维忽然一顿。 别人的血? 她后背有点发寒,她好像知道,小伍在哪里了。 “大人。”吕嫣去而复返,踢开了谢胥的房门。 谢胥:“……”这女子是真的胆子越发大了。已经有点肆无忌惮。 “你去数一数验尸房的尸体。” “数什么?”谢胥以为听错了。 “我说,数一数验尸房的尸体。” 谢胥盯着吕嫣,良久才道:“你又想做什么?” 吕嫣也理直气壮望着他:“你数一数不就知道了吗?” 谢胥简直无语,但是片刻后谢胥还是妥协了,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吕嫣赶紧上前一步:“别来人了,就你和我去,我们现在去数。” 等再喊人来,怕是就打草惊蛇了。 谢胥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这又是为何……你还有完没完?” 好端端非要数什么尸体,还这么霸道。 吕嫣似乎急了,直接来拉谢胥的衣袖:“你就跟我走吧!” 谢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跟着吕嫣动了,吕嫣紧紧攥着他,还走的飞快,好像怕晚一晚就错过了什么一样。 谢胥看着那个抓过来的手,更是掠过一道愕然。 有时候吕嫣看起来被动消极,但有时候又突然神勇主动,比如去周氏铁行,又比如现在。 两人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冲到了验尸房的跟前,门口正有一个衙役看守,因为孙四的尸首刚刚才停放好。 “大人?您怎么这时候又来了?”衙役愕然地问道。 吕嫣直接开口:“快把门打开!” 衙役:“……”这个女子谁啊,凭什么呼喝他。 谢胥板着脸说道:“开门吧。” 既然来都来了,那就数一数。 衙役这才不情不愿掏出了钥匙开门。 入眼,密密麻麻的尸体。就算是谢胥,也感到有些不适。 不知为何,吕嫣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几分,似是很抵触,但她还是迈出了步子。 “一,二,三……”耳边传来轻轻的数数声音。 谢胥虽然没出声音,但他目光掠过一具具尸体,心中自然也在下意识的默数。 “十七,十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吕嫣在那一瞬间居然狞笑出了声。 毛骨悚然。 “大人从城外带回了多少具尸体?”吕嫣悠然的眼波流动到谢胥的面上,“大人还记得吧?” 谢胥此时的心中也已经默数完毕,他的脸色那一刹那宛如点燃了天灯一样雪白。 “十七具。” “喏,多了一具啊。” 因为尸体太多了,摆满停尸房,大家都不忍心再多看。更别说每一遍都会数了。 吕嫣蛊惑一样语调“看看我们的小伍在不在啊?” 谢胥已经率先步入了尸丛之中,目光从那一具具的脸上掠过去,突然间,他猛地停在了其中一具的脸上。 吕嫣看他停住,脚步也走了过来看上去,那具尸体脸被纵横的刀划花了,面目全非。 混在本来就被刀砍的乱七八糟的尸体中间,的确不起眼。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扒下小伍的身份牌和衣服了,这样才能把尸首混进来啊。” 城外的那些无名尸体,也已经验过尸了,没有人会再多看一眼。反而只有无头的孙四,穿着差役的衣服,在一众尸体之中最醒目。 好一招藏木于林,加上移花接木啊。 吕嫣都要鼓掌了。 厉害厉害了。 谢胥走到那具小伍的尸体旁,眼底已经泛起青色:“去叫几个和小伍相熟悉的衙役,过来认尸。” 门口的衙役看到这情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认尸?为什么又要认尸? 但是他还是不敢反抗,立刻去了。 吕嫣看向谢胥,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染上了一层说不清是不是悲伤的东西。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下属,还是在眼皮底下,恐怕无论从什么角度想,谢胥作为指挥使都难辞其咎了。 很快衙役回来了,带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看到无头尸就嚎出来的那个。 这个衙役似乎不敢相信一般走了过来,“大人?” 谢胥冷漠地退开一步,“仔细认认,不得出错。” 来认尸的两个衙役已经呆了,他们的目光掠到谢胥身前的那具尸体身上。 这尸体虽然面目全非,可是毕竟还有头有脸,熟悉的人只要仔细辨认五官,还有其他细节,要认出来不难。 此时那衙役在看了半晌后,浑身狠狠震颤了一下。 “小、小伍……”这次是真正的悲戚。 而另外一个衙役,直接没有出声,只是盯着尸体默默眼睛红了。 第二十八章 玩弄于股掌 确认了尸体身份是小伍之后,整个京畿衙门都开始笼罩在一片阴冷中。 死了两个官差,意味着什么。 平民被杀,和官差被杀,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性质。杀官差等于在挑衅朝廷,尤其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在打天家的脸吗? 可以预见,谢胥下一次进宫,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你怎么想到数尸体?” “因为那么短的时间内,想藏起一个人的尸体,是不容易办到的。如果凶手他是带着尸体逃走,那就更容易被发现了。” 况且事发之后,谢胥马上就命人搜索了。 所以尸体还在京畿衙门,一定近在咫尺。 除非凶手是神仙,能把尸体直接给变没了。但那可能吗。 这世上没有神仙,所以一定是人力所能及。 谢胥望着吕嫣的脸,从这张脸上,他竟然感受到了几分信任? “这个人,把你们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上。”真是恶意满满啊。 所以吕嫣之前急着就拉着谢胥立刻去验尸房,就是怕迟则生变,万一那个人——还在这里呢?她仿佛感受到这所有事件的背后正有一张充满恶意的笑脸。 谢胥却已经秒懂了,他袖中的手已然紧握。 就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无孔不入的周围看着他们一样。 “如果我们今日没有发现多了一具尸体,会怎么样?” 吕嫣顿了顿才说道:“怕是稍晚些,小伍的尸体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转移走了。” 又或者,再让验尸房发一场大火,那不是轻而易举。 这个人从设计抛尸,到藏尸,整个环节都是有条不紊,步步为营,不仅感受不到丝毫的慌乱,甚至好像有种冷血的熟练。 谢胥有些惨笑了一声,事情发展已经太过颠,颠到了他都无法用完整言语表达的地步。 “从前都说京畿衙门是‘生人不进,死人无出’之地,如今,再也信不得这话了。” 吕嫣也没有吱声,她倒是不想再刺激谢胥了,只怕事情到了这里,还远远没完呢。 坊间关于京畿大衙的那些传言,这件事过后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一个笑话。 这世上果然除了坟墓,是没有什么真正有进无出的地方的。 “比起追究案件本身更重要的……”吕嫣慢慢地说,“大人更首要做的,怕是应该怎么安抚人心,剩下的人心。” 谢胥是代指挥使,整个京畿衙门现在最大的主心骨。可是谢胥前面有个“代”字。 而且在其他人眼里,谢胥只是暂时顶替于跖裘,首先威望就会打个折扣。尤其是,现在还出了这样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 人心,会怎么变。 谢胥失职,德不配位。这都是轻的。 尤其是,谢胥不会武功。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统领一群腰间配刀的官差。 “这衙门内八十多名衙役,大人有几人是信得过的?” 也就是谢胥的心腹,有没有能称得上谢胥心腹的人。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有没有可用之人变得至关重要。 谢胥久久没说话,他目光落在吕嫣身上,发现这个问题他能回答的,居然只有……吕嫣。 而吕嫣还是被他强行绑上船的。 吕嫣一看那眼神,就后悔自己多嘴了,看来她是,在伤口上撒盐了。 “之前大人好歹也在衙门待了五年,一个挚友、知己,都没交到吗?” 这人缘得多差啊?吕嫣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谢胥脸色更雪白,他只顾着查案子,身边相处最多的人就是于跖裘,其余时间他都是在书房里,即便真的有很多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没有想过要攀交情。 “……大人,你谁也别怪了,就怪自己吧。” 难怪吕嫣觉得他时常说话做事让人牙痒痒,原来是一贯如此啊,一贯如此不招人待见。 谢胥忽然咳嗽了起来,扶着桌子脸上浮起潮红:“有一个人……咳咳,牢头。” 吕嫣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觉得更诡异了。 牢头被谢胥叫来的时候也很一头雾水,尤其是看到吕嫣也在,“怎么了大人,是要把这女子重新关回牢里吗?” 吕嫣:“……”真谢谢他们这么关心她。 谢胥已经止了咳,强行提振精神:“我想让你去帮我办件事。别人我不放心。” 牢头的反应跟吕嫣差不多:“我?” 他一个看管牢狱的牢头,什么事能指使到他头上啊? 谢胥让牢头干的事是去暗中盯梢周氏铁铺,也就是他之前交给小伍的那件事。 小伍在他面前死了,尸体上有被伪造的双刀痕迹,这已经说明吕嫣的思路是对的了,已经远走他乡的赵无双不可能再回来杀了小伍,那就代表,在京城还存在另外一把双刀,不是赵无双那一把。 牢头一脸复杂,最后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况且因为牢头平时在大牢里,很少在衙门外面露脸,非常适合干谍报的工作,其他每天出门巡逻抛头露面的衙役还真没有他合适。 “闹了半天只有一个看大牢的和大人关系好,大人交友的标准和眼光实在很清新脱俗。” 吕嫣看着牢头离开,还是没忍住讥讽了一嗓子。她这张臭嘴,迟早遭报应。 谢胥却不觉得好笑,他只是扶着桌子又咳嗽了一阵,却极力压抑声音。 吕嫣之前的话在他心上起作用了,京畿衙门不会喜欢一个病弱的指挥使,他本身就已经不会武功,再加上身娇体弱这一条的话,往后就算他鸿运滔天真的转正了,也会在众人心中埋下一个隐患。 吕嫣渐渐地不好意思嘲笑了,也怪不容易的,爬到这个位置。 那些真正的衙役要升上来尚且要付出巨大,何况他一个五年前才来到京师的弱质白衣。 吕嫣很好奇谢胥在这条路上除了她看见的那些,暗中还付出了多少,比如那位用鞭子“亲切”地招呼他的贵人。 ……那位贵人一定在谢胥的升迁路上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否则光靠谢胥自己再努力也是不可能爬到今天的。有意思的是,这个“代指挥使”,很可能也是那位贵人的手笔。 第二十九章 下一个就是你 小伍今年二十一,去年才调到京畿衙门当差,是衙里最年轻的,家中有一位老父亲,甚至还没娶妻。 那个最先嚎哭出来的衙役平日一直把小伍当作弟弟,出外勤的时候甚至都会有意识地护着小伍。平时其他人跟小伍的关系也都很好。 小伍没什么仇敌,人际关系简单,凶手要拿人开刀,万万不该是小伍。 “大人,查到了孙四那天请假之后具体的行动路线了。” 谢胥后来命人详细调查了孙四从那日请假之后的动向轨迹,包括走访盘问孙四的邻里街坊,试图还原孙四遇害的经过。 只有一个人说出了一个比较让人注意的信息。 “他说那天傍晚看到孙四急匆匆的,说要去见什么人。” 孙四经常巡逻四方街那一块,所以路边的小贩都跟他熟了,有个煎饼铺子的老板看到孙四急匆匆的,就问了一声,“孙捕头,你这是急着去哪啊?马上宵禁了!” 京城对于宵禁的要求很严,官差犯夜罪加一等。所以当老板准备收摊的时候看到还外出的孙四,感到很诧异。 而孙四当时回答:“我去见个人,会在宵禁之前赶回来的。” 煎饼老板说,当时孙四的神情,好像有点紧张,还有些害怕。 “害怕?”谢胥听到这神色动了动。 孙四是官差,一般人害怕他还差不多。有什么人能让他害怕的? 吕嫣也觉得有点意思。能让孙四这个官差冒着宵禁的风险,也要去见的人。 “至少这个人对孙四来说肯定很重要。” 仇人?情……人?吕嫣脑内活跃了起来。 后者肯定不需要面露害怕。 谢胥沉着脸吩咐下去:“问问衙门里跟孙四相熟的同僚们,孙四在京城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熟人或者朋友。” 结果根本没问多长时间,因为这帮爷们回答的十分直白:“孙四最熟悉的就是我们这帮兄弟了。” 谢胥:“……” 吕嫣心里噗嗤都笑了。 指望这帮衙役们,看起来是根本没希望的。 谢胥知道他的京畿衙门又被嘲笑了,连带的他一起,也一样沦为了笑柄。 “小伍孙四,这两人为什么会被凶手盯上?”谢胥现在被嘲笑也顾不上了,几条人命摆在这里,实在没办法视若无睹。 动机,手法,时间。 是案件的三要素,其中动机永远排在最前面。 “报仇,灭口,随机杀人。”吕嫣随口对了三个。 “排除报仇……”谢胥说道。孙四和小伍都是公门中人,他们也没有共同的敌人。 吕嫣说道:“那就是灭口,随机杀人。” 最后一个是随机杀人,基本如果真的是随机,那就别想找凶手了。因为随机没有逻辑,你永远无法在一团乱麻中理清头绪。 但好在这个案子不是。 “根据凶手那么缜密的设计抛尸,藏尸,随机的可能性不大。”吕姑娘说道。凶手显然是有计划且井井有条布置杀人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了,灭口。 “我建议你查一下,孙四那天,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吃坏肚子……请假。” 一切都有一个源头,而有时候源头,往往就是真相的开端。 有时候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就应该回头,看看其他的路。师傅说。 所谓思路一换,柳暗花明。 “查到了大人!” 孙四在衙门内的行踪反倒好查的多,因为衙门里目击者也多。 “有人看到宋二给了他一壶酒,说孙四值夜辛苦,喝酒可以醒醒神。” 结果谁知道,神没醒,人倒是捂着肚子跑了。 “宋二现在何处?马上把宋二叫来。” “宋二……上午好像出城巡逻了。” “出城?”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面色失常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宋二他……他出事了。” “什么?”谢胥后脑勺一个发麻。 宋二的尸体被拖了回来,据说是因为遇上了山体滑坡,不幸坠崖。 谢胥看到尸体的时候,整个胸腔都是冷凉彻骨的。 仵作又被叫来,来的时候直接低着头,“大人,还,还要验尸吗?” “验。” 仵作却半天不动弹。 谢胥皱眉看过来,没想到仵作说道:“大人,要不您让那个吕姑娘直接验了吧。” 谢胥:“……吕嫣?” 只见仵作一脸的木然,反正他验什么也会被推翻,辛苦半天白忙。 而且仵作的眼睛也红红的,一连几天验了三具同僚尸体,他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验了。 静默半晌,谢胥只能板着脸命人叫来了吕嫣。 吕嫣正在享受午睡时光,猝不及防被薅了过来,她目瞪口呆看着仵作,这衙门的人这么随便的吗,说罢工就罢工了? 仵作的目光带着幽怨,倒让吕嫣有点心虚。 她转头看到宋二的尸体,尤其得知,他就是间接导致孙四闹肚子的人时。 吕嫣微微地呆住。她抬眼看向了谢胥,又又又死了? 这是第几个人了? 谢胥移开了视线:“快验。” 吕嫣现在也没有跟谢胥争锋相对的心思了,她有些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验尸,只是没想到这次验尸过程简单而迅速,几乎不到半刻钟吕嫣就验完了。 “确实是摔落的外伤。”折断了颈部。胸骨也被树枝贯穿。 谢胥一看吕嫣就这一句话,忍不住问了一句:“没别的原因了?” 吕嫣顿了顿:“大人还想要什么原因?” 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之前你验尸,还要剖开,还要测什么温……这次不用?” 吕嫣再次回头看了看宋二的尸体,说道:“他全须全尾,头也在,不需要验明正身,死亡时间也没有作假,还要验什么?” 谢胥一口气哽在喉头里,竟然无言以对。 仵作也瞪着眼睛,之前他每回验尸这个女子都要站出来指点一通,推翻他的结论。结果今天就这么轻松揭过去了吗?仵作感到自己内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这次真的是意外吗?” 意外出城,意外坠崖,意外死。 真是好多的意外。 关键宋二给孙四的那一壶酒,到底真的只是酒,还是掺了东西。 现在一切都随着宋二的死结束了。 吕嫣不由自主站得离尸体远了些,得,她提出来的线索,查的人,结果又死了。 第三十章 人心惶惶,尾吃掉了头 事情越来越邪门了。 查到什么就断什么,这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别说谢胥不信任她了,吕嫣都开始怀疑自己这嘴是开了光的。 “有人总比我们快一步。”书房里,吕嫣垂下眉眼。 不多不少,偏偏就快一步。 就好像有一只手在跟吕嫣博弈一样。吕嫣心底都惊得笑了。 谢胥望着她,半晌道:“山体滑坡的事,我查过了,过路的居民说是因为连日暴雨造成的土层松软,主要问题还是,宋二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本就危险的地方。” 一个官差的警惕性不该如此淡薄。 “……其实如果宋二没有死,我可能还相信他给孙四的那壶酒或许没问题,但现在他死了。” 这不就是欲盖弥彰吗。 有人利用宋二,给值夜的孙四递了有问题的酒,导致孙四请假回家,当晚验尸房就起火,尸体被盗,孙四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遇害身故,被削去头颅,然后小伍被杀,尸体差点以四充伍,接着源头宋二被人灭口。 整个逻辑链像是衔尾蛇,尾吃掉了头。 到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 七窍玲珑心吕姑娘,也微微叹了口气。“这个衙门里,谁都有可能,人人有嫌疑。” …… 宋二是有家人的,他无端遭难身亡,尸体只能通知他的家人来认领。 妇人携着一儿一女在京畿衙门的大院内嚎哭震天,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底生寒意。 第三个人了,他们京畿衙门,竟然已经死了三个官差了。 这搁谁能相信。 尽管每个人嘴里都没说,但是明显已经有人人自危的氛围了。 谢胥用手撑着跳动的额头问:“宋二的妻子……问了吗?为什么宋二要突然出城?” 宋二去的那处地方,本身就人迹罕至,而且发生山体滑坡这种事情竟然也完全没有目击者。怎么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是不是有第三者在场……推了宋二。 “她一直在哭……问不出来。” 衙役低下了头,这时候逼问,显得京畿衙门十分冷血无情似的。 尤其大家平日都是宋二的同僚。谁能去逼问同僚的遗孀。 “吕嫣呢?”谢胥忽然发现从刚才起吕嫣就一声不吭消失了。这女子现在是当京畿衙门是自己家吗。 就看衙役好端端脸色一变,“糟了,我刚才看吕姑娘好像去了大院的方向。” 那里正哭嚎丧胆,谁都不敢靠近,吕嫣去那里还能干什么。 谢胥闻言几乎咬牙攥紧袖中的手:“胡闹!” 他直接朝着大院过去,本来谢胥这时候是不方便露面的,这时候见到激动的宋二家人,很容易出事,就算是代指挥,那也是指挥。相关的防范措施总要做的。 结果谢胥一到大院的附近,果然看到吕嫣正在那里。 就看吕嫣手里正牵着个小女孩的手,应该是宋二的女儿,看起来跟小女孩相处融洽,正在教她玩花环。 见到这个场景,谢胥猛然就停住了脚步,下意识说道:“等等。” 紧跟着他的衙役自然也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前面。 隔了一段距离,吕嫣那张“无双脸”也看的不太清楚了,此时谢胥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宋二的小女儿年纪还小,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扎着两个小啾,满脸还都是开心的笑。而吕嫣正蹲下身,在抚摸她的头,温柔亲切。 不仅如此,之前嚎破嗓门的宋二老婆,此刻声音也小了不少。 怎不叫人神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吕嫣是女子,所以宋二的家人竟然完全没有像排斥其他衙役那样排斥她。而平时牙尖嘴利的吕嫣,此刻散发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柔和。 …… 半个时辰后,宋二的家人走了,衙门出于人道给了一笔抚恤金,但由于宋二是在休沐时间自己出的事,所以不算公伤,也没法给他申请身后事。 想着刚才那孤儿寡母,完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吕嫣再次被谢胥叫到书房:“你刚才在做什么?” 吕嫣看了看他:“看不出来吗,安慰受害者家属。” 谢胥看着吕嫣这副样子,仿佛刚才的温柔亲切只是错觉,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抚恤工作是衙门的事情,她倒是勤快代劳。 “谁让你贸然露面的?”谢胥沉下了脸。而且吕嫣适才连面纱都没戴,就这么出现在宋二的家人面前,虽然说宋二的家人不一定能认得赵无双这张脸,但吕嫣也不能如此随便行事。 吕嫣慢慢说道:“刚才小姑娘说,他的父亲是被人叫出去的。” 谢胥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吕嫣刚才给小女孩做花环,自然是“顺便”聊了几句,小姑娘心思童真,其实是最好询问的对象,这帮衙门的人显然又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维定势里,认为只有向宋二妻子询问才行。 “一清早,‘有人给爹爹送了一封信,爹爹看到信后,脸色一下变得好吓人,骑马就出去了。’”吕嫣缓缓复述着宋二女儿的原话。 谢胥半天都僵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到话说:“宋二收到了一封信?” 吕嫣慢慢说道:“小姑娘词汇不多,她说宋二脸色一下变得吓人,很可能是代指‘恐慌,苍白,惊讶’类似的其他情绪……” 总之这封信是个关键。它挑起了宋二的情绪,导致宋二做出了马上就出城的举动。 然后就死了。 有种赶着送命的架势。 “这封信倒挺像阎王催命符。” 而且所谓的看完信就急匆匆地走了,很显然和孙四的急匆匆有点类似。 所以孙四是不是也接到了类似的东西才死的。 吕嫣看了谢胥一眼,忽然有些兴致地问道:“大人之前怀疑我被人盯上了,如今,大人觉不觉得是自己被盯上了?” 这句话犹如天降惊雷一般,让谢胥浑身血液都凉了。 “你说什么?” ……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意外”,都是套路。 “孙四,小伍,宋二。”吕嫣缓慢说道,“看起来这是针对你京畿衙门的屠杀。” 下一个是谁? 第三十一章 任何一个“她” 谢胥坐在书房一直到日暮西山,他一下午只是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像一尊静默的雕像。 屠杀京畿。 他感到指腹传来微微的颤栗,“谁会是下一个?” 这简直让人无法回答。甚至无法直视。 “我知道白马巷那里有一个相术风水大师,”吕嫣又没忍住嘴欠的毛病:“看的可准了,不如让他来给京畿衙门看看风水,看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谢胥没有反应,良久他慢慢看向吕嫣:“你很幸灾乐祸吗?” 吕嫣压住嘴角,“没有啊。”再多杀几个,她就能抓到他了。狡猾的凶手。 谢胥望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几乎带有某种深意:“人死了,你很高兴?” 谢胥的语气轻到像是从舌间飘出来的。 吕嫣眸内深处似乎动了动。 谢胥却已经把视线从吕嫣的身上收回来了,只是轻轻停留了那一瞬间而已,吕嫣却蓦地觉得心底像被敲打了一下。 谢胥再次觉得,昨日看到那个温柔亲切的吕嫣,真的只是错觉。 好几次,他从吕嫣身上感受到一种寒凉,一种漠视生命的寒凉。这不是错觉,是吕嫣对于人死掉这件事,似乎没有反应。 可是她又说,她很不喜欢尸体。 她恐惧的似乎是尸体本身,而不是“死亡”这件事。 很怪异。 “你回去休息吧,今日多谢你帮忙验尸。” 谢胥的语调听起来还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可吕嫣却莫名感受到一种冷距感。 她在心底几乎惊笑了,这是什么意思? 谢胥刚才明明什么都好像没有说,吕嫣却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冒犯了。 他的眼神深处,仿佛是带着凌迟般的寒意。 “凭什么那样子看我……”吕嫣走出了谢胥书房后,忽然又惊笑出来。 那些人的死,又不是她造成的。干嘛用好像错误一样的眼神看向她。 吕嫣忍不住捏紧了手心。她第一次有种烦躁的感觉。这种情绪让她感觉很陌生,因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反应。 她赫然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谢胥的看法。 察觉之后吕嫣再次在心底连连惊笑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她凭什么要在意谢胥的看法,说到底,她来京畿衙门,是来完成自己的事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些人包括谢胥,放在眼里。 管他们怎么想法,谢胥也只是她的一步棋而已。 目前为止,这步棋都在按她的布置走,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棋子的看法。 吕嫣笑着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她飞速回到了房间并反锁上了房门。她只是在这衙门待太久,所以不知不觉被影响了一点点罢了,没关系,不要紧。 她僵硬地走向床,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耳边,却好像自动有熟悉的声音。“吕嫣。” “吕嫣。” “吕嫣。” 谢胥对她的每次呼唤都像是从他的唇齿间滚动出来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师傅也没有。 他会一直喊她的名字。 吕嫣当初选这个嫣字,因为她觉得,嫣,嫣然一笑,周氏之婵嫣,多美啊。师傅说,嫣是女子最美好的形容词,所以她一定要叫这个名字。 但是自从她选了这个名字,师傅却从来都没有叫过。 而她在京城这几年冒充医女的时候,所结识的那些京城十六街上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叫她“吕姑娘”。 没有一个人连名带姓地喊过她。她仿佛给了自己一个无人问津的记号。 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竟然是从谢胥的嘴里。 带着寒凉的气氛,却又有种异样的柔和。 吕嫣。 吕嫣发现自己哭了。 泪珠滚动到了脸上,她用手摸过,才呆滞的发觉。 是因为他叫了她的名字吗?吕嫣,你是多么的没有出息。 明知道这个人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不带任何善意的,甚至当他看着她的脸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未必是她。 她竟然因为这么虚假的东西,就流下了眼泪。 她是无相女,天生无面,甚至没有姓,和名。 师傅说,名字只是无关紧要的代号而已,那些俗人才会把名字看的那么重要。 名字会限制你的,徒弟。 你可以自由做这世间任何一个人。 这样不好吗。 师傅说的都对。师傅总是对的。 “她”相信了。 曾经她是世间的任何一个“她”。 可是原来拥有名字的感觉,是这么的不一样。 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了一个具体的“你”。 她不再是任意一个她,而是具体的“人”。 踏实。 原来是踏实的感觉。 吕嫣僵硬地用布条把自己绑在床上,封住自己的嘴,宛如一道程序一样十几年来严格执行这样的操作。 睡觉也要保证绝对的安静,不可以发出声音。 师傅就是这么要求的。因为人在睡梦中,会泄露很多东西。 可是吕嫣闭上了眼睛,脑子里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停下。 “吕嫣。” …… “吕嫣。” 吕嫣发现,这是真的有人在她耳边说话。直到瞬间睁大眼睛,才发现她的床边真的站着一个人。 谢胥双手拢在袖中,正沉默地盯着她。 此时吕嫣的模样,满脸都是纵横的泪痕,吕嫣才发现她连鼻涕都流出来了,堆积在脸上,此刻的模样距离她向往的美人十万八千里。 “衙役在外敲门无人应,喊了我过来,发现你的房门反锁进不去。” 谢胥慢慢地把情况说出来,所以最后他只能让衙役强行破门,担心吕嫣在里面出了事,毕竟京畿衙门最近风声鹤唳。 结果进来就发现吕嫣直挺挺躺在床上,呼吸均匀…… 但是那张脸上的异样,还是引起了谢胥的注意。 所以他一时间没有立刻走开。 这时候,吕嫣偏偏正好醒来了。 吕嫣:“……”或许是因为哭累了,所以第一次睡得不省人事。 真是点背到家了,她怎么会睡到连别人破门进入都不知道。 眼看吕嫣匆匆忙忙解开布条绳子起身,谢胥也转过了脸,他对于窥探别人隐私没有兴趣,至于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哭成这样,他也不打算多问。 “吕嫣,你慢慢收拾好之后再来我书房吧。” “谢胥。” 第三十二章 猫戏老鼠,徐徐杀之 谢胥刚走出一步听到背后传来柔凉的声音。脚步僵住了。 吕嫣看着前面的背影,“你能不能不要直呼我的名字,比如,叫我吕姑娘?” 就和那些街上的人一样。 这样仿佛就有了距离感,只是跟你不熟悉,不相干的陌生人。 谢胥皱皱眉,他狐疑地回头看向了吕嫣,片刻才道:“……我不习惯喊人姑娘。” 在公堂上,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律都是叫名字。 没有人会文绉绉喊姑娘。谢胥也从来没喊过任何人姑娘。 吕嫣脸上的眼泪跟鼻涕还在,她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哭笑”,“随便吧……反正只是个代号。” 师傅说的名字无意义。 谢胥觉得吕嫣今日非常怪,他皱着眉,也没有再深入多问,直接走出了吕嫣的房间。 吕嫣呆坐在床上半天,刚才谢胥出去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谢胥说:“谁也不准再进去了。她没事……” 吕嫣抬手摸了一下脸颊,凉凉的,是很陌生的感觉。 吕嫣,现在她是吕嫣。 半晌后吕嫣从床上光脚站到地上,那她就要扮演好吕嫣要做的事。 半个时辰后,谢胥看到门被推开,吕嫣走了进来。 谢胥看着她,脸上已经擦干净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郁郁寡欢。 这对于吕嫣来说,显然很异常。这女子一向都是满不在乎甚至有点看好戏的心态。 谢胥还瞥见注意到吕嫣的手腕上,有绑带的红痕。 之前吕嫣都很会控制力道,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从来没有在可昨夜她显然有点失控了。 “如果你是因为我昨天的话,我向你道歉。”谢胥缓缓地说道。 吕嫣本来正低头将手腕藏进衣袖里,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胥。 谢胥昨日一夜未眠,一直在复盘整件案子,他现在觉得,或许他确实有点对吕嫣太苛刻了。 她的确没有义务为了京畿衙门人的死而感到难过。 这世上有人多情,有人薄情,都没有对错。 谢胥虽然不通风月,不解风情,但他不会不允许其他不同的人存在。 吕嫣低着头,看着脚尖,闯入她的房间,又对她这么道歉。而闯入她的房间竟然也只是为了看她是不是出事了。 “大人,拿出你的画纸吧。” 既然道歉了,她大度一点又何妨。 换成谢胥微愣,眉眼微压:“画纸?你是说……” 吕嫣一瞬间脸上似华彩流过,像是又恢复到平时那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样子:“我说出我知道的一切,接下来就看大人自己能画出多少了。” 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亮亮吧。 看着宛如恢复如初的女子,谢胥眸内再次幽沉了下来。 半晌,他伸手取了一支桌上的笔,墨已经干了,原来他已经许多日没有画出一张画。 “大人知道猫戏老鼠吗?”吕嫣开口说道,主要是在一个戏字,戏弄,“这个人是在把你们当老鼠,戏弄你们,不仅是要杀掉,还要让你们恐惧。” 所以才一个接一个的,用这种方式,先杀掉精神,再杀掉肉身。 “凶手是身高七尺的男子,会武,心理素质极其坚韧,应该是见惯刀兵,达到漠视生命的程度。” 在吕嫣的描述下,一个男子的身形已经慢慢落在纸上了。 一眼望去,就好像脑海中的那个形象开始具体了。 吕嫣嘴角微微扬,谢胥却已皱着眉,紧握笔杆的手不知为何松懈了下来。 他看着吕嫣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过,可是,光凭这些,不够。” 应该说远远不够,谢胥根本无法画出更具体的面相。而面相才是找一个人的关键。 “确实远远的不够,大人,”吕嫣不置可否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 重点? 谢胥的眸中晃了晃。 “大人,我认为,不止一个凶手。” “什么?”谢胥握笔的手一抖。 吕嫣似乎微微的叹了声:“我们都太局限了,以为凶手必须只能是一个人。” 可是,谁说的? 吕嫣眼底深处的光似乎带着狡黠。 就连谢胥,脑子里也好像哄了一下。 种种像是走马灯一样突然闪过。脑子里仿佛某扇一直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 “大人画不出来,是因为凶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又如何画呢?” 吕嫣其实也是刚想通这个道理的,想通的那一瞬间她简直是神清气明,原来是这样啊,很多所谓的疑案,谜团,实际上当谜底揭开的那一刹那,真的会惊觉如此简单。 谢胥指尖发麻,再次低头看着他画出来的那个“身体”。 “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之前很多的奇怪地方就都解释的通了。”比如凶手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又能抛尸,又能精准地把小伍的尸体混入验尸房的尸从里。 之前他们想的凶手聪明强大,实际上确实是,但人力都有局限。 如果不止一个人,全都解释的通了。 “多名作案人,联手杀人藏尸。不动声色,完美作案。”吕嫣的这句话说的很低,像是怕人听到一样。 这世上本没有完美作案,但是这种利用人心的盲区作案的方式,简直要拍手叫绝了。 谢胥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最后他松开了笔。 那个画纸上刚刚成型的人被他抓起,揉烂了。 “你让我画谁?”他幽幽的目光看着吕嫣。 吕嫣看着他:“大人从来没有画过……超过一个的凶手是吗?” 谢胥没有回答,沉默已经表达一切。 超过一个凶手?不是一个凶手?他怎么画?他画什么? 吕嫣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这个案子,就像是为大人你专门定做的一样。” 专攻谢胥的软肋,谢胥同时画不出两张脸。 吕嫣忽然捂住了嘴,似乎有点惊奇。 不会吧。 谢胥坐在桌后,目光跟吕嫣几乎隔空对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可就有点让人发麻了啊…… 吕嫣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越瞪越大。 最后她想说点什么,却看到谢胥忽然抬起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吕嫣一愣。 就看谢胥目光聚焦在门上,他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门前。 随后,响起了敲门声。“大人,刚才李捕头来问,今天还要安排人出街巡逻吗?” 谢胥盯着门扇,“吩咐三人一队,不得落单,日落前回来。” 门外的身影顿了片刻,应道:“好的大人。” 第三十三章 画个王八 门外的人走远了,但是吕嫣和谢胥都没有出声,诡异的空气充满诡异的安静。 “过来。”谢胥口唇翕动,轻轻对吕嫣说道。 吕嫣原先站得离桌子有些远,闻言,似是明白过来,缓缓走向了谢胥。 她才发现谢胥的书房贴了单层的霜纸,薄而透,但是从外面看的时候,是看不太出来的。 此刻他们站在屋内,才发现可以看清楚所有从门前经过的人。 刚才那个衙役,似乎是站在门前有一阵子了。 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敲响谢胥的门? 脑子里刚转通这一点之后,吕嫣一时间都有种毛孔收缩的绷紧感。 “大人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她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被传出去。 最主要的是,谢胥刚刚才执掌京畿衙,之前这间书房,并不完全属于他。 说明这道门是最近才被换成这样的。 吕嫣嘴唇慢慢对出口型:“从什么时候开始,大人觉得这京畿衙不安全的?” 谢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屋里的门纸换成这样的?这衙门这么多眼睛呢。 “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明明还不是这样。” 谢胥轻轻道:“是我的画纸。” 这屋子里,有无数种谢胥收集来的画纸,“洛阳产的宣纸,我也是无意间发现,单面透光,另一面则如常。” 谢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这宣纸还能做如此用途。 吕嫣忍不住抚掌了:“……大人实在英明。” 想到谢胥半夜,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一个人在屋里用纸糊门,那画面有种鬼鬼祟祟的美。 所以难怪谢胥每次都要让吕嫣来书房,这个书房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就算是个暂时的安全屋。 两人站在这房间中,陡然有一种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感觉升上来。 吕嫣看着桌上的画纸,提起笔在脸部空白的地方面了个王八。 谢胥:“……” “假设这个王八是凶手。”吕嫣还煞有介事道,“在不知道具体的人之前,都用这个王八代替。” 这个凶手这么坏,用王八代替都抬举他了。 谢胥说道:“现在我们唯一有用的筹码,或许就是,‘他’,或‘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并非一个人。” 当然前提是,吕嫣刚才说的话,一点都没有传出这间书房。 “永远都比我们快一点点,是因为对面的眼睛比我们多……” 谢胥迄今为止做的所有调查,下的所有命令,衙门的人都知道。就算他只是对一个人下的命令,也一样会一传十,十传百。 在京畿衙门没有秘密,因为人多,眼杂。 没有人可以相信,你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这里的谁。现在是谁、谁,和谁。 两人目光对碰一眼,正要说什么,外面再次有了异动。 “不好了!李捕头遇刺了!” 书房的门直接被撞开了,先前那个衙役走了进来:“大人!有刺客袭击了李捕头,您快去看看!” 谢胥眼底闪过愕然。 吕嫣几乎在门被撞开的前一刹那迅速拉开了和谢胥的距离,稳稳地站到了书桌的后方。 衙役的余光似乎扫了她一眼。 吕嫣也觉得,这衙役看似惊慌,似乎也只是看似。实则并没那么慌。 不管怎么样,谢胥已经迅速起身朝门外走过去。 只见李捕头倒在前面的空地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正在汩汩流血。 已经不少衙役闻声赶到围在旁边了。 看到这场面,谢胥也瞬间瞳孔缩起。 “可有看清凶手的样子?”谢胥迅速扫向四周的人。 结果全都呆滞,只有一个衙役说道:“我来的时候就看到李捕头一个人跌跌撞撞从门里出来,胸前已经插着刀……” 李捕头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前,看到谢胥前来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李捕头手下的差役急道:“快去找大夫!” 下一刻,谢胥的目光扫向了吕嫣,找什么大夫,这里不就有一个大夫? “吕嫣,过去看看。” 吕嫣从看到李捕头捂着刀的时候,就目光有点不对,此时听到谢胥让她过去,才肯慢慢动了脚步,走到了李捕头的身边。 吕嫣目光迅速在李捕头身上扫了一眼,定格在他捂住伤口的手上,这匕首只差一寸,他就要命丧黄泉了。 真巧啊,就差了这么一寸呢。 “别碰我。”李捕头竟然硬生生挤出三个字。 刚才还要死了的样子呢,吕嫣见状很是惊笑。 似乎是嫌弃吕嫣晦气一样。 吕嫣还不想碰他呢,她轻轻甩了甩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没工具,我也看不了他。” 还是赶紧去外面找别的大夫吧。 李捕头瞪着吕嫣,那眼珠子像是要吃了她一样。 吕嫣重新走回谢胥身边,好整以暇看着李捕头继续痛苦地倒在地上。 其他衙役似乎想要去搀扶他起来,但是吕嫣凉凉地来了一句:“最好别挪动他,不然失血过多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顿时其他衙役的手全都僵在了半空中。 谢胥看到吕嫣嘴角闪过的弧度。 “……快去请距离衙门最近的大夫。” 这好一番折腾来回,李捕头倒在地上的脸也越来越苍白,眼里开始闪过一丝恐惧。 吕嫣冷眼望着他,第一步,身体会变冷,越来越冷,然后就会意识开始涣散,再也没有力气说话,最后失血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真正的尸体。 李捕头盯着谢胥:“大、大人……”那口型似乎是想说大人救我。 幸好这个时候,大夫终于来了。 “快救救我们捕头!” 能在京城行医的都经验老道,什么达官贵人大场面都见过,当下就给李捕头按压止血,一套流程李捕头也终于恢复了血色。 但是匕首还是要拔出来,大夫吩咐把李捕头先抬到床上去。 眼看真的死不了了,吕嫣还有点小失望。 真是的,做戏也不做全套。 眼看李捕头被抬回了房间,他的眼睛还一直盯着谢胥,明显是有话想说。 “等李捕头脱离危险,应当就能知道凶手是谁。” 第三十四章 欲加之罪,图穷匕见 谢胥在没人处,终于问吕嫣:“你觉得李捕头有问题?” 刚才吕嫣的表现实在是让人牙疼。 吕嫣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之前谢胥才因为她对孙四几人的性命表现出轻慢态度而斥责了她,没想到这次竟然会主动问她原因了。 她用口型跟谢胥说道:“那个伤口刺入的角度有问题。” 谢胥眼底星火划过。因为此时不是在书房,他几乎硬生生把质问逼了回去。 吕嫣接着发挥唇语神技:“自己刺与别人刺,区别是很明显的。” 吕嫣这种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刀口斜而向上,分布不均。 “而且自己刺入的时候,会因为疼痛……而力道减轻。”甚至也故意避开了要害。够狡猾的。 所以她刚才等于是冷眼看李捕头在演戏。她才不救自己作死的人,能救也不救。 能看得出谢胥的表情里已经酝酿出一场风暴了,他看向李捕头的房间。 可是李捕头刚才对别人说,有人刺杀他。 “没有人刺杀他,胸前的匕首是他自己扎进去的。”吕嫣嘴角嘲弄。 眼看谢胥双眸沉了下来,他良久终于轻声的:“李捕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刺自己? 吕嫣片刻也才继续说道:“这个问题……大人不如一会问问他看没看见凶手。” 自己刺自己的话,当然就不会有凶手。可是如果李捕头声称看见了,那岂不就好玩了。 “恕我直言,通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我觉得……大人衙门里的这些衙役,实在有很大的问题。” 有些人看似正常,其实很古怪。 大夫背着药箱出来,说李捕头已经脱离危险,但是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李捕头挺着重伤之身,坚持要见谢胥。 吕嫣就等着看好戏呢,赶紧跟上谢胥去了。 只见李捕头胸前包着纱布,靠在床头上,一看到谢胥进来就挣扎着要起来。 谢胥伸手按住了他,和颜悦色说道:“李捕头,可有看见是谁伤的你?” 吕嫣惊讶地瞥了一眼谢胥,有点刮目相看,想不到他居然也会这么丝滑的变脸嘛? 李捕头看着谢胥:“匕首从墙外飞进来,刺中了属下……但属下看到了一眼,属下肯定,是个女人。” 女人?还肯定? 谢胥眸内动了动。 吕嫣心里惊笑,女人又背锅了啊。 旁边有衙役立刻恍然大悟道:“定然是那赵无双!” 谢胥压着眉峰,忍着道:“何以见得?” 结果七嘴八舌道,“除了那女凶手之外,还能有谁?” “女子会武功的本就少见,和我们京畿衙门有过节的,就只有她了!”义愤填膺的声音。 吕嫣听得发笑。 “当初是李捕头带头追捕的她,她一定是怀恨在心,想杀了李捕头泄愤!”深觉有理。 吕嫣忍不住说了一句:“赵无双不可能还在京城。” 赵姑娘早就逃之夭夭,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了。 李捕头忽然就定定地看着吕嫣,吕嫣这时还没发现不对:“那你这女子,又为何一口咬定赵无双不在京城了?” 吕嫣愣住了。 “莫非、赵无双就是你放走的,所以你才如此肯定吗?”咄咄逼人的话语猛地从李捕头的嘴里说出来。 其他人也都仿佛被提醒了一样,齐齐看向了吕嫣。 是啊,没有人敢肯定赵无双就不在京城了,这女子凭什么? 望着对面无数的目光,吕嫣忽然有些心惊肉跳。 怎么回事,矛头怎么好像对准了她? “大人最近与这女子形影不离,莫非也是受了这女子的妖言蛊惑?”话锋一转,居然对向了谢胥。 屋内包括李捕头,不少衙役都因为这句话看向了谢胥。 谢胥也顿住了。 的确,这几日,谢胥几乎每天都把吕嫣叫到书房,两人一待就是大半日,而且关着门,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鬼鬼祟祟的。 “大人为何相信这女子的话,不相信属下?”简直是灵魂拷问般,李捕头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吕嫣瞪着李捕头称得上浑然天成的表演,心里已经惊笑了,她佩服李捕头这么自如的演技,话说刚才大夫干嘛来的这么快?让这种戏精自食恶果多好! 谢胥不由道:“你们……” “是啊。”有个衙役直接说道,“自从这女子来了之后,大人就仿佛不信任我们了。” 谢胥:“……” “这女子一直在给我们下套,大人,您没看出来吗?”李捕头突然就精神了,他对着吕嫣继续开始了抨击,“这女子妖言惑众,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这女子一直误导我们,说赵无双挟持她逃走了。” 吕嫣仿佛被戳到了小心思。脸色不由变了变。 李捕头脸上是冷冷的笑:“大人,依属下看,这女子根本就不是被挟持,她一定是和赵无双是一伙的!这一切种种、都只是她跟赵无双的计谋!” “没错!”有衙役因为李捕头的话而激动了起来,“为何每次凶手都快我们一步?定然是这女子里应外合,通风报信!” 突然之间,吕嫣仿佛就百口莫辩了。而实际上,这番更让人胆寒的地方在于……并不全是假的。 “这么一说全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太恶毒了!大人!您难道还没反应过来?” 谢胥看着四周不断的话语,所有人仿佛商量好似的,一句一句,历数着吕嫣到来之后的各种“罪状”。 一切不对劲,仿佛都是吕嫣带来的。 谢胥不由深吸了口气,一一望着他们:“你们、这是……?” 李捕头不顾伤口重新挣扎的流血,宛若忠贞的臣子死谏昏君一样:“大人!属下不能眼看您被蒙蔽!” “这女子就是祸害,她是跟那个赵无双一伙的!” “请将这女子关入大牢!”屋内所有人几乎众口一词地请求道。“既然她有重大嫌疑,自然就该老实待在牢里,大人不仅将她放出来,还屡次听从她的话,究竟是何缘由?” 真是震耳欲聋。 放眼而去,满室皆是阴沉之目,图穷匕见。 第三十五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吕嫣心里想的是,喵的,中计了。 谢胥面对众口一词的“请求”,面色也很难看很难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吕嫣和赵无双勾结。” “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赵无双没有勾结。”李捕头冷笑。 逻辑满分简直无懈可击。 “大人到现在都不肯关这个女子,莫非是因为,大人真的已经受了她的蒙蔽吗?” 真是杀人诛心,字字句句,仿佛在讽刺吕嫣之前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常在河边走,果然鞋湿了。 “若是从前于指挥,根本不会耽溺于区区粗浅女色。”李捕头沉下了脸,祭出了杀人刀。 谢胥果然脸色变了,吕嫣看到他袖中的双拳一瞬间紧握。 这一刻吕嫣的脑子里几乎是在疯狂运转,作为千年的狐狸,她怎么能被这帮莽夫给坑了? “李捕头这把匕首,我能看看吗?”吕嫣忽然脱口而出,硬生生逼出这句话,在话出口的瞬间,她所有的焦躁、都安定了下来。 她甚至扬了扬嘴角,气定神闲看着李捕头。 匕首已经被大夫给拔了出来,此刻带着血,就放在床头的旁边。 “你这女子又想要耍什么花样?”李捕头几乎是瞪着她道,甚至还有些戒备。 吕嫣却直接就朝匕首走过去,抢在李捕头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匕首紧紧抓在了手里。 “你干什么?!”李捕头一下子像是被踩中了尾巴。 看见他的反应,吕嫣更是迅速后退,一直退回了谢胥的旁边。李捕头眼看对她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吕嫣迅速抬起匕首在眼前扫了一遍,包括手柄处、她甚至翻了过来,对准看了看。 没有刻印,也没有任何的标志或图案,一把很普通很普通的铁匕,款式是街上随处可以买到那种短匕首。 李捕头看着吕嫣拿着匕首翻来覆去地看,却突然放松下来,眯起眼睛讥讽一般道:“看出什么了?” 吕嫣什么也没看出,她握着刀柄,只能说李捕头还挺聪明,知道不能在兵器上留下把柄。 但是——没有把柄也是把柄。 吕嫣也学着李捕头,忽然抬起头对他露出讥讽一笑。还没等李捕头反应过来,吕嫣就立刻把匕首递到谢胥面前:“大人,您看一下这个匕首。” 谢胥刚才就已经看了,此时还是不禁一皱眉:“你想说什么?” 这匕首真的很常见。常见到京城随处谁都能买到。 吕嫣熟练地握着匕首翻了一下手腕,那个动作让谢胥眼底一深。 “你这女子难道还想趁机毁灭物证?真是好狡猾的居心!快放下!” 看李捕头怒目圆瞪的样子,吕嫣心底一哂笑,看把他急的,这下吕嫣心里反倒更有底了。 “李捕头你不是说,对方是从墙外,甩出这匕首刺伤了你吗。”能百步之内取人性命,自然说明对方功夫好。 吕嫣明白李捕头唱这出戏的目的了,就是要把粪坚定泼在她们身上。 “除了赵无双,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夫?”有个衙役冷笑道。 一个女人武功比他们加起来都高,岂不就是原罪。 “好,那我们今天就来试试。”吕嫣点点头再次看向谢胥,问道:“大人,请问衙门里谁的武功最好?” 谢胥眯起眼睛,不知道吕嫣又要做什么,“武功最好……当属邢捕快。” 衙门里个个都武功不弱,这位邢捕快甚至是从御林军调过来的。 吕嫣眼睛一亮:“那能不能请邢捕快帮个忙?” “你这女子又想做什么?!”李捕头几乎是立即瞪眼反驳,同时带着怒意看向谢胥,“难道大人还要继续任由这女子胡作非为吗?” 吕嫣幽幽一笑望着李捕头:“就算是死刑犯……判刑之前也有权利在公堂上辩驳几句吧,李捕头这么急着给我定罪,又是什么缘由?” 李捕头阴恻恻地看着吕嫣。 一般人接触到这种视线,肯定都会觉得膈应。吕嫣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存在让对方更加的膈应。 “既然这里是京畿衙门,那理应是天底下最公正的地方。”吕嫣目光如水,干脆扫视着屋内的一群人,“我说的对吗?” 众衙役都移开了目光。就算不移开的也都装作正义凛然。 他们想凭着众口铄金给吕嫣定罪,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谢胥趁机问吕嫣:“你想要邢捕快帮你什么忙?” 吕嫣双手捧着那匕首,早已经微微掂量了匕首的份量:“刚才李捕快说刺杀他的人是从外面的墙头,将这把匕首隔空甩过来刺中了他。所以我想请邢捕快也把这匕首甩出去,帮我稍稍的还原一下案发经过。”不过分吧? 谢胥望着她:“试一下你就满意了?”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吕嫣说道:“是的,试一下我就闭嘴。” 谢胥慢慢抬头,看了一个人:“邢捕快出列。” 李捕头见状又在冷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邢捕快的武功又没有那个赵无双高!” 吕嫣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到对面的柱子,距离也远远小于李捕头你说的墙头刺中你的距离,我相信以邢捕快的武功不难做到。而且只是个实验而已,何必这般抗拒?” 吕嫣这么一激,让李捕头又脸色一阵青白,几乎咬着牙咽下了话。 吕嫣走到邢捕快的跟前,眉眼含着笑,“邢捕快,请你把这把匕首甩到旁边的柱子上就行。” 邢捕快皱了皱眉,很不想听从这个女子。 但是谢胥的目光再次看过来,“邢捕快?别让人说我们堂堂京畿衙门,欺负一个女子。” 不就丢一把刀么,让她心服口服。 邢捕快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吕嫣手里的匕首,抬手,一个飞刀就出去了。 出手确实漂亮。吕嫣心里给他抚掌。 但是,也就漂亮了那么一瞬吧,只见这匕首飞了出去之后,在空中就急急坠落,都没碰到对面的柱子就咣当落到了地上。 邢捕快睁大了眼睛。 吕嫣笑了,瞧吧,果然没出她所料。 “这,怎么回事?”好几个衙役开始揉了揉眼睛,质疑地看向邢捕快。 难道邢捕快连这么短距离都打不中?这也太让人跌眼镜了吧? 第三十六章 徒有其形,败絮其中 邢捕快脸上也顿时挂不住,“等会,我再来一次。”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太轻慢了,以为随便一扔就行,根本没有认真用功夫。 吕嫣已经替他热情地把匕首捡了起来,重新递到了邢捕快的手里。“您请,试多少次都行。” 邢捕快闻言差点瞪了吕嫣一眼,他紧握着那把匕首,这次深深呼入了一口气。 气沉丹田,他手一甩,用了十成功力把匕首朝着对面柱子甩飞了出去。 这次匕首的尖总算是碰到了柱子,可是都没等扎进去,就啪一下又掉到了地上。 这回所有人都傻眼了。 邢捕快更是急了:“这不可能!”他还不至于菜到一把匕首都飞不出去吧?众人看邢捕快的目光已经很微妙了。 “一定是这女子使诈!”李捕头猛然暴起,指着吕嫣喝道。 吕嫣都无语子了,双手一摊道:“你们众目睽睽,我又不像各位会武功,怎么使诈?” 谢胥终于是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嫣冷笑了一下。终于能说出来了。 “问题自然出在这把匕首上。” “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这就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匕首!”李捕头的样子一看就是忍不住再次强调。 谢胥望了一眼李捕头,但凡注意一点,都能看出李捕头的状态非常不对。 但他还是顺着说下去:“没错,这种匕首,京城怕是家家户户都能找到。” 李捕头闻言脸上掠过一个古怪的笑。 正因为常见,所以没有特点。 一声轻笑从吕嫣喉咙里传了出来。她似乎忍俊不禁。 “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把这有问题的女子关入大牢!”李捕头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让吕嫣消失。 吕嫣从地上捡起那匕首,声线因为起伏显得动听悦耳:“急什么,等我把这匕首的秘密解开,但凡还想关我的话,关多久都行。” 邢捕快这下也不冷静了,主动追问吕嫣:“到底是为什么?这匕首有什么玄机?” 吕嫣拎起匕首的刀柄,忽然屈起中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开来,吕嫣说道:“因为这个匕首是空心的。” 话音刚落人人面色僵疑各异,空心?“……那又怎么样?” “这匕首是街头最常见的那种廉价刀具,正因为太常见了,随处可以买到,成本低廉。” 最关键的自然就是在成本极为低廉。 “这年头做生意不易,尤其这种毛利很低的商品,只能节约成本,大家都懂的。”吕嫣眨了眨眼。 “而且普通人买匕首大多都是为了防身,尤其是女子,普通家庭切菜有菜刀,没人会用匕首。这就导致,更加偷工减料了。” 批量生产的空心匕首,遍布京城大街,但凡李捕头仔细一点,都能察觉这匕首比普通的兵器轻得多。 徒有其形,内里空心,和一些人多么像啊。 “就算是空心,”谢胥目光定在了匕首上,“匕首也有份量,不应该会出现你说的情况。” 吕嫣点点头:“大人说得对,所以大人你再看这个匕首的形状。” 刚才吕嫣好几次把手柄倒过来看,本以为是在找刻印,却发现了其他槽点。 “这匕首刀刃上宽下窄(翼型),不是一般的直线型匕首,投掷出去的时候……会遇到阻力。为了节约成本,刀柄也是废木料做的。里面应该都蛀空了。” 邢捕快似乎是恍然大悟:“所以我把刀甩出去……” 吕嫣嘻嘻一笑:“玩过纸飞机吗,呼啦……就飘起来了。” 纸飞机的翅膀,也是宽窄形状。 邢捕快明白之后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比他更猪肝的,自然另有其人。 谢胥这时表情阴沉地看着李捕头:“李捕头,你怎么解释?” 一把根本不可能投掷出去的匕首,李捕头却说有人从墙外刺伤了他? 李捕头忽然脸色煞白,而且是众目睽睽,同僚都在这里看着。 “难道,有人指使你?”谢胥望着李捕头,目光如冷箭毒刀。 邢捕快作为参与者,更是表情带着愤怒,望向李捕头的目光几乎一瞬间从同情切换成了质问。 “大人如果还有怀疑的话,可以差人去街上,随便买一把相同的匕首回来一试,保证无论买多少把也是一样的结果。” 李捕头说谎,弥天大谎。想找一个没有把柄的凶器?那就让你满大街都是把柄。 李捕头浑身颤抖,他忽然眼白一翻,在急怒攻心之下加上失血过多竟然晕了过去。 …… 谢胥带着吕嫣离开了李捕头的房间,不少衙役离开的时候也都低着头,他们刚才联手逼迫谢胥的样子,仿佛只是错觉一样。 吕嫣看了一眼谢胥,不经历今日,真是不知道,谢胥在这衙门里的地位简直就是空中楼阁。 摇摇欲坠。 还以为傍上了大树,吕嫣叹气,失算了。 “算你蒙混过关。”谢胥看着她说道。 刚才那一幕,说惊险也是真惊险,他还真担心没有办法度过。 吕嫣好久都没有捏了把汗的感觉了,被风一吹,有种想闭眼的冲动。 “这群人太急了,反倒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刚才那一幕,她才不相信只是出于一时义愤,那些人眼里的光,让吕嫣想起群狼。 “寻常人最多只会觉得匕首轻,不会联想到空心,你怎么会知道?”回到书房之后,谢胥才问。“难道你拆过?” 寻常人哪里会去拆开匕首。况且,吕嫣说的言之凿凿,明显是十分笃定匕首有异。 “我也是无意发现的。”吕嫣却一句话就揭了过去。 无意发现,到底是怎么的无意,这可就不方便说了。 吕嫣拆解尸体的时候,刀被她劈断了,露出空心。也让她从此以后杜绝购买廉价黑心小商品,转而去打铁铺打了一套自己的工具。 谢胥让邢捕快留在那严密看守李捕头,一旦李捕头再醒来就要立刻盘问他。 “我估计他醒来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也不会承认有人指使。 第三十七章 不堪的过去 “大人,你知道打破一只密不透风的铁桶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不知道。” 都已经密不透风了,还怎么打破。 吕嫣说道:“就是从内部。” 京畿衙门就好比这只铁桶,指挥使被杀,衙役一个接一个死,简直太符合这个比喻了。 这里是官衙,在这里发生凶杀案在寻常人想来是不可思议的,可现在却一发不可收拾。 吕嫣唉声叹气的:“可怜我以为抱上了大人这只粗腿,结果大人你也自身难保。” 谢胥冷冷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成别人大腿了。 吕嫣眨眨眼睛,已经上了贼船,这会想下去,也晚了。 “大人让那个邢捕快看着李捕头,邢捕快信得过吗?” “不需要信得过。” 吕嫣微微愣了一下。啊?怎么个意思? 谢胥凝望着她:“如果今天晚上李捕头真出事了,岂不是直接就可以逮捕他定罪?” 吕嫣张了张嘴巴,好家伙,这是放鱼钩子啊?“那如果他们是同谋呢?”牢记凶手不止一个。 “同谋更好,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串供。” 吕嫣:“……” 可以,谢胥有时候确实能出其不意。 “可是大人今晚还睡得着吗?”吕嫣施施然说道。 睡不着又如何,现在睡不着的事情多了去了。 谢胥现在直接都睡书房,因为那书房的纸被他换过了,“与其担心我,”谢胥目光落在吕嫣脸上,他现在越来越能坦然看着她这张脸了,“不如想想,你今天晚上睡在哪?” “我?”吕嫣愕然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 刚才那些人,众口一词对着她。 “他们对你的敌意是有何而来?你考虑过吗?” 吕嫣良久没说话,她看着谢胥,心中有一个答案了。 说明她的存在,威胁到他们了。 为什么威胁到了。 因为吕嫣好几次的推断,几乎就要(接近)抓到凶手了。 “大人的意思是,我睡这吗?”吕嫣促狭地眯起了眼。 谢胥看着她,“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 吕嫣望着他,忽然脸色变了。“你是说……” 谢胥显然就是那个意思,位于书房底下的,那间密室。 “你,”吕嫣指着他,“你是说你这几夜,都是睡在那里?”那个无头于指挥的旁边?! 谢胥望着吕嫣骤然变僵的面色,眯了眯眼:“难道死人还会比活人可怕吗?” 已死的人是不可能再跳起来杀人的,也就是说谢胥就算是睡在了无头尸的旁边,那也是绝对的安全的。 “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 还挺尊重她的。吕嫣变掉的脸色良久才一点点恢复,她冷笑:“大人没想过这个机会正好把我推出去,引出凶手?” 没准就抓到了呢。 “那么容易引出来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谢胥沉下眼。 吕嫣心里啧一下,原来不是没想过,是觉得没机会。 “大人今日才被说沉迷皮相,我要是宿在书房,那些人会怎么想啊?”吕嫣忍不住摸上了脸,好不容易拿到这张脸,她可太想体会一下红颜祸水的感觉了。哪怕只是想象中呢。 奈何她眼前只有谢胥一个男人。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吕嫣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他谢胥的想法。 “还是你觉得,我对着你这张脸还能有什么想法?” 吕嫣感受到一种自尊心被伤了的感觉,她翘起的嘴角平了下去。 狗男人。 “你不是要嫁王侯将相吗。”谢胥望了她一眼,“就不要对着别的男人有想法了。” 正好,互相都没想法。 吕嫣后槽牙有点痒了,还是被气到了。 师傅明明说,这世上的男人都肤浅,只爱看华丽的表面,无论内里如何,都不会去深究。 难道她遇到了个假男人? 谢胥躲在书架后,看着吕嫣气的往门外出去了,他才慢慢走出来,在他手上捏着一张画纸。 顶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却有一颗老实巴交的心。 那画纸上吕嫣的脸依然是空白的,但是,底下却被谢胥写上了一行字。 “吕嫣”——有着不堪的过去。 甚至连吕嫣的名字都是加上了双引号。 代表,这个人,与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谢胥的眼神也变得幽暗深邃。 这张画纸在书房他从来没让吕嫣看见,而今天这行字,明显是他刚加上的。 不堪的过去。 是他现在对吕嫣的判断。一个人的过去,成就了这个人的“此刻”,所谓的经历是人身上永远抹不去的东西,它会如同烙印一样牢牢钉在你的身上。不管你以为自己隐藏的有多好。 吕嫣总是一副似笑非笑,讥笑的样子,但她的人跟她所表现的都完全相反。 这样完全与本性背道而驰的人,谢胥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再次被踢开,吕嫣怀里抱着被褥,冷脸环视着书房。 “我只睡书房,不去下面。” 反正这里空地这么多,有什么必要非得躲到地下去。 “事先说好,我睡觉毛病多,要是打扰了大人,我可不管。” “放心,你打扰不到我。”谢胥已经打开了暗门,头也不回朝着里面走进去。他竟然还真的是睡尸体旁边? 吕嫣多少是吃惊。 她盯着那漫长通往下方的楼梯,忽然嘴角又一勾:“若大人在密室的时候我将门封死了,大人会怎么样?” 谢胥的身影动也没动,“你若有信心能安全离开京畿衙门,大可以这么做。” 吕嫣咬牙切齿,王八谢。 似乎跟谢胥相处越久,她能拿捏他的就越少。 这让吕嫣心里有种不安。 因为这跟她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看着幽暗的隧道,谢胥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光是那幽暗中袭来的阴冷,和那隐隐的尸臭味…… 吕嫣快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被褥跟前。 她双手拥住了被褥,似乎还是哆嗦了一下。 谢胥在黑暗的台阶上转过身,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消失在上方的那道身影。 吕嫣在光亮处看不到黑暗,但是谢胥在黑暗中抬头看光,却能看的一清二楚。 结合吕嫣的种种表情,她那段不堪的过去,和尸体有管。 第三十八章 擦肩而过的凶手 那具无头的尸体已经有腐烂的迹象了,尽管藏在这冰冷地底下,但是依然没有办法阻止应有的到来。 谢胥捂着头,一点一点的钝痛侵袭了他,他每天都对着这具尸体,因为他想画出那个凶手。 而且,就差一点。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画纸纷飞,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冰冷袭击了他。 “大人。大人。” 谢胥皱皱眉,梦里的声音由远及近,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有人用力摇晃了几下他:“大人,你快醒醒!” 谢胥被硬生生给摇醒了,他睁大眼,看到了眼前一张逐渐放大的五官,然后瞳孔下意识收缩。 谢胥真是中了这张脸的邪了,梦里是她,醒来还是她。但这次谢胥没有再叫错,“吕嫣!你干什么?” 大半夜的,他真是服了这女子。 “不对,你怎么下来的?”谢胥双眼一动不动。 吕嫣眨了眨双眸:“大人你并没关密室的门啊。” 谢胥是直接下来的,他眸色渐渐清明,才想起来那是因为吕嫣在外面。 他看到吕嫣的双脚,竟然连鞋都没穿,是赤着足的。“你不是不敢下来吗?” 吕嫣却充耳不闻谢胥的责问,有点急切道:“大人,我想到了。” 谢胥瞪着她,半晌才道:“你想到什么了?” 吕嫣张了张嘴,忽然转变道:“大人,你能再给我形容一下这个‘密室’吗?” 案发时侯。没有人看见于指挥从里面走出来。也没有人看到凶手从里面走出来。 谢胥虽然没有起床气这种东西,但是他看着烛火中吕嫣的脸,青筋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半夜三更,你突然来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吕嫣盯着他,似乎有些不愉快道:“我是在帮大人破案啊,大人不想知道凶手是怎么消失的吗?” 谢胥视线一动不动,那具无头尸体就在他们的不远处,而吕嫣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就这么亮亮的望着他。 “大人?” 这句大人真是区别她和梦中那张脸的重要关键。 “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密室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的人出不去。” “10日当晚,于指挥进入密室之后,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日,我发现钥匙开了门,发现于指挥被削头死于地下。” 吕嫣看着谢胥:“大人,有最关键的你好像没说。” 谢胥也看着她,哪里没有说。前后逻辑他早已经捋过了千百遍。 “意思就是,凶手就算跟随于指挥进入了密室,但在钥匙被遗留在也绝对没有办法再从密室里逃出来。对吗。” 谢胥道:“对。” 吕嫣眼底浮现出促狭。 这是她之前最容易流露的表情。代表着觉得你蠢。 这半夜三更,谢胥已经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吕嫣说道,“其实很简单。” “简单?” 谢胥觉得这是密室,不就是因为从头到尾没有看到有人出去过。 “答案就是凶手一直在这密室之中,他没有出去。” “你在说什……”谢胥眼神定住了。 吕嫣很兴奋,兴奋到她一路光着脚不顾死尸冲下来也要摇醒谢胥。 “因为他在大人你第二次打开密室门的时候,才从里面出去。” 谢胥惊呆了。 理解过来之后谢胥浑身僵冷,背后阴风一阵,“你的意思是说?” 吕嫣笑得更浓了,“大人,您应该是和凶手……擦肩而过呢。” 地下湿冷阴沉,吕嫣的话更凉入肌骨,偏偏对面女子还在笑着,笑得就更冷了。 谢胥很难想象,自己在一步步拾级而下的时候,身后有人,正一步一步离开密室。 “就算是第二次开门才离开,”谢胥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如蚊呐:“那他又怎么会不被人发现?” 只要走出去,就会被人发现。 吕嫣说道:“可是大人你发现了于指挥的死尸之后,第一时间就会立刻返回地面,马上叫人……衙役们蜂拥而来,倘若此人就在其中呢?” 谢胥已经彻底明白了。 随着人群而来,混入人群之中。 但要做到这一点,这个人必须是,“衙役。” 吕嫣不由又重复了那句话,“大人你知道打破一直铁桶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从内部。” 谢胥觉得不可思议。 第三十九章 来者不善(入V通知) 这时他们头顶上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轰! 谢胥原本正对着吕嫣,闻言几乎立即朝上瞄了一眼,然后以迅速到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就捂住了吕嫣的嘴。 吕嫣:“……” 她眼睛大睁,都没来得及消化,就感觉到自己被谢胥给半包围在怀里。 此时头顶那沉闷的声音也再次传来,咚!就好像是有人在撞击什么。 谢胥双眼在昏暗中发出异样的光熠,因为他知道,这是有人在重重撞击书房的门。 吕嫣喉间动了动,要是她没有被谢胥给捂住的话,此时肯定会发出声音。 紧接着是一声比之前都要大的响动,伴随着零碎的声音,似乎是门终于被撞开了。 吕嫣微微地僵住,她才发现身在这地底,竟然是能清楚听到上面的走动声的,传进来的声音仿佛是经过巨大的空腔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沙沙的,仔细听很清晰的有人在他们头顶走动的声音。 “大……大……人……人……”声音经过漫长隧道变形的有些恐怖感。“你在……吗?” 谢胥牢牢控制住吕嫣,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吕嫣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旁边谢胥的体温,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身体有多冷,冷到没有温度。而谢胥身上丝丝传来热气,让吕嫣忍不住动了动眼眸。 她微微向旁斜视,可以看到谢胥修长的下颌。他一直紧紧盯着上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被他困在身旁的少女。 “大……大……人……人……” 恐怖的是,这喊大人的声音,仿佛是在不断地逼近他们。 吕嫣看到谢胥的口唇翕动,辨别了一会才看懂:“你下来的时候,关密室门了吗?” “……关了。” 吕嫣心道,好像吧。她脑子也空白了起来。甚至有种头皮差点炸开的感觉。 而那像是喊魂一样的、不断喊着大人的声音,骤然就停止了。 而停止的方向,赫然是他们的通道上方。 就连吕嫣,现在也不由自主克制住了呼吸声。她甚至能感受到,从谢胥掌心渗出来的汗渍。 一种无声的压迫,已经笼罩了上来。 吕嫣和谢胥两人仿佛感受到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们。 他们宛如被监视的瓮中之鳖,甚至还有点像是捉弄着被提线的老鼠。 “大人?”一声比之前都要清晰的、幽幽的声音。 经过密道和地下空间的卷曲,却仍旧变形到听不出是谁的嗓音。 吕嫣就这么被谢胥笼罩在怀里许久,直到在极为漫长的难堪寂静之后,那上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在一点一点远离,咚,咚,咚……那远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闷如鼓点,一直到终于彻底消失在上方。 可谢胥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动,他仍旧警惕盯着上方看不见的通道,足足过了足够久,让他确信上面的人的确已经不在了,他才下意识松开吕嫣。 而吕嫣感受到脸上的温热突然消失,环绕住她的人也退开了,一下子的空落让她没有反应过来。 谢胥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又在吕嫣心底激起了什么样的涟漪。 毕竟刚才的紧张气氛,谁还能有余力思考什么。 “你先把鞋穿上吧。”谢胥终于望着吕嫣,有些皱眉,声音沉沉说道。 吕嫣看着自己的脚底板,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正是因为如此,她甚至感受不到冷。 谢胥望着吕嫣,这女子总是时不时地做一些惊人之举,让他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吕嫣看着他,那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谢胥不免有些狐疑,正要问她,却看吕嫣忽然迅速转身,飞快地朝着密室通道跑了出去。 “吕……”谢胥喊了半句,忽然意识到上面那个人万一还在。接着他也迅速起身,跟随着吕嫣离开了密道。 吕嫣看到了密道的入口,敞开着,她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关上门。 她几乎直接冲回了书房之中,书房原本被反锁的门此时大开,地上是被撞开的木屑。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吕嫣下意识膝盖一软,匍倒在了书架旁。 谢胥紧跟着在她身后从密道出来,见状一惊,伸手想要搀扶她。 吕嫣却轻轻说道:“那人刚才就站在这里。” 谢胥愣住。 却看地上有一小段香灰,吕嫣临睡前点了香,刚才她下秘道找谢胥的时候,提前把香灰撒在了秘道口。 此时地上的香灰,已经有被踢动的迹象。而肯定不可能是风吹的。 吕嫣扶着书架在谢胥惊愕的视线中自己一点一点站了起来:“他知道我和大人都在密室里,却没有选择下去。” 书房的门被破坏,说明这个人之前应该敲了门,发现无人应答之后,才选择蛮横破门。 从这个举动,已经说明来者不善。 地上有一道长长的凹痕,很明显是被刀划出来的。 吕嫣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踹开了书房门,然后手中拖着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了进来。 第四十章 两个都死了 说明此人在一开始,是抱着想杀人的目的进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站在秘道口的时候,居然改变了主意。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根据脚印看……此人身高在六尺八和六尺九之间。”谢胥盯着地上的那串脚印,声音沉沉地说。 吕嫣不置可否道:“符合这个条件的,有一半以上的衙役。”根本找不 一番折腾,陆曦终于吃饱了,满足的吁了一口气,眯着眼睛仰躺在椅子上。 听秦锋提到他竟然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抗衡蓝氏家族,不管是司徒倩也好,吴德凯也罢,梁成德和梁成才两个兄弟也好,他们的脸上全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露西虽然只是楚氏集团一名员工,两人身份悬殊很大。但胡俊逸没有丝毫架子,也不屑于摆架子。加上露西善于言谈,一路上两人聊了不少的话,给彼此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因为据我所知,秦峰在北安市的时候和他的妻子薛佳慧关系非常好,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传出任何的绯闻,所以,从这一点可以看得出来,秦峰其实是一个对感情十分忠诚的男人。 没有一丝丝阴鸷,沉重,伪装,带着满腔的炙热,爱意,纯净全部展露在她面前。 范鸿渐虽然不清楚老大为什么会拒绝唐菲菲的邀请,但是他清楚一点,那就是老大所做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孟娜笑了,‘无论如何’,年轻人最喜欢的就是做保证,而且是无法兑现的保证。 他又买了两桶胶,番奴也已换好衣衫,东家便着手下送他们从后门出了村。黑市里的货大多都见不得光,所以东家规定买完东西的客人须得从后门出。出门后往北走两里地便是江岸,那里有专船送客人与货物过江。 腰缠银纱披帛,脑后明月氤氲生辉,浑身裹覆光芒的月君恍若天神降世,不怒自威。 我总是不相信他,觉得他这样一个公子哥,最多也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在我们之间,动摇的往往是我。 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后,它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些提示音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司晨听着阮梨的话,眉目也舒展开来,不枉他亲自跑遍了所有的店,试遍了所有的桂花糕,终于找到了最好吃的最符合阮梨口味的一家。 何建国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眯了眯眼,试图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刚才的那对情侣。 沈铎揽着我进了卧室,他似乎还有睡意,本来是跟我聊天的,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我昨天也休息的不算太好,躺在他身边渐渐的便也睡了过去。 宋老被这些人吵得头痛,而且上了年纪,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研究,身心疲乏,又找不到解决之法,很是焦虑。 例如胡地、天然鸟、沙奈朵、念力土偶便能学会,这几种精灵算不上极为稀有。 否则今日还真是比较难办,想到刚才发生的种种危险,不禁面露微笑。 “跑,怎么不跑了?”一个威严霸道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又向是在你耳边直接出言威胁一样。 杀了这几个精灵,然后拍了拍手掌,对着陈飞道:“大哥,我这一手怎么样?”陈大嘿嘿一笑,手中还挥了一下,在陈飞面前显摆起来。陈大修行的是魔功,本身便有一身魔性,杀了几个精灵之后,显然一阵舒爽。 第四十一章 逐个击破,分而化之 吕嫣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尝地成为“红颜祸水”了,但是,她并不高兴。 她讨厌被人误会。 更讨厌被人当枪使。 竟然敢把她当枪。 剧烈的咳嗽声从谢胥喉咙底窜上来,在冰冷的地道待了那么久,又连番半夜受此刺激,谁能受得了。 看到谢胥咳嗽到面部潮红,那些咄咄逼人的衙役才停顿了一下。 根据燕龙的记忆,他知道,佣兵的任务难度也是分为s到g的八个难度。 韩锦风靠在了沙发上,闭着眼想着自己所经历的。杜雅丽在国外的事情他并没有去探究,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要她能自愿的将欣欣的抚养权给拿过来就好,欣欣流着韩家人的血,理应要留在韩家才对。 航空母舰,隐形战斗机,高音速导弹,核弹头……代表了世界上最顶尖的武器。 “这件事情只有你和我两人知道,如果让第三人知道,我就阉了你,明白?”杜鹃对我警告道。 当初在离开这一方天地,进入另一个世界之前,为了对抗末日浩劫,他的意识曾经与天地意志相融合。 葛兵被送进了医院进行全部检查,虽然他自己说没事,但是毕竟被卢阴泉抓中了胸口,胸口上的五个血洞。鲜血淋淋,看起来十分的吓人。 如果她胸口再受到一掌,加上之前没能完全修复的内伤,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里,马脸男脸‘色’顿时变了,惊愕之余全是恐惧,再也没有什么报复的念头了。 莲心这么想着的时候原本是已经在会荣国公府的路上了,但是想到这她又决定返回摄政王府将自己的猜测和阿睿说一说,毕竟那个梦事他的梦,对这个梦的事最了解的人就是他了。 再也没有人摆出一副傲娇的面孔,对她说出最不中听的情话,对她许下最不像承诺的承诺。 也幸亏这一句是酒鬼听到的,要是被别的丹师听到这话的话,估计直接都有与楚易决一死战的心了。 但是显然,秦夹紧的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楚易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那秦家老祖。 叶宋扭头就往回走,苏若清和王盏月的画舫是哪只她都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湖上,只不过那些都用不着她来操心,反正她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徐城停下了吃饭的动作,一边咀嚼着一边用余光看向杨意茹,见她低着头吃着自己忙着照顾落落,显然没发现自己投过来的目光。 叶宋挺身就坐了起来,身上的被子从胸前滑落在腰际,她满头青丝铺在肩上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双眼仍有些惺忪。 天罪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南明是这样,或者说整个大陆都是这样,不管是当官的还是从军的,只要身上有残疾,那么就不可能往上升了。 这是一个老外,苏辰凭他那金发和灰色眼珠子以及深邃的瞳孔和肤色断定出来的,为什么还要断定?那是因为除了头发,这个男人的脸面几近毁容的边缘,很难看,所以苏辰不让他现形让杨意茹看到了反胃。 楚易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这两个家伙看架势,竟是要打了起来。 许满山本来听到楚易说也不吭他们,心中顿时就是一喜,可是当许满山听到楚易说出的数字的时候,差点没被气的一口老血气的喷了出来。 第四十二章 吕姑娘继续发威 吕嫣打了个呵欠,半夜加班,没有人性。 “刚才冯十五说的话,大人都记住了吗?” 谢胥盯着吕嫣那张脸,“你为什么会冯十五杀人的事?” 吕嫣心里叹气,就知道这个人又要开始较真了:“大人,这些事以后再说,我们时间不多了,快叫下一位吧。” 事有轻重缓急。 谢胥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郁, 雅典娜依旧面无表情的望着罗兰,罗兰则是神色自若的应对,这份无耻的模样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戈尔贡之石。 彭宇嵊没有错过罗简睁开眼那刹那所表现出来的的呆滞,体贴道。 没想到她果然不会自己来找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找太医院的人,想必就是担心会被其他的人给发现吧。 张晓晓笑了笑,建国是他们家的长子,别跟他们坐在一起,不过是坐在下席,并没有喝酒。 一睁开眼睛,除了满满的惊恐就是茫然,足足用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 林宇看了一下,发现所有的勋章全都是镀金的,而且后面还刻着他的名字。 大老鼠足有一个成年人般大,人立而起,尾巴卷着同伙的脖子,往一楼拉去。 力量就意味着压迫,师父之所以舍弃眼前看似富足和美的景象,一定是对后面掩盖的腐朽肮脏不满。 其中一人率先做出了回应,他发出的是与稳重的须佐之男的声音不同,是嘶哑的声音。 林婉将手指放在口中,这么心神不宁的样子,一定就是让自己心里更不适应吧。 之前她就有发短信和打电话过去想问他买糖买哪里去了,结果也没有回应。 本来今天依然想努力一下五更,结果临时要加班,看来只能三更了。 他口中这几个大人物,是当今地位最高的娱乐圈狠人,编排、指导的电影家喻户晓,国内首屈一指的存在。 “我出去透透气。”叶妙歌顿时败下阵来,虽然好奇,但是要是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她还是选择不问了。 这时候,陈尘已经动用了无尘之地,淡淡的白芒呈圆形包裹周身,天地万物,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进入他的领域之中。 “两位,你们觉得如何?”李清照转头向着雪缘和天章看去,脸色很平淡,仿佛画中的不是她一般。 第九重界,那千万里距的白茫之地,已无那艘飞舟,黑暗意志在这一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整座第九重界,每一处地都响彻着惊天轰鸣。 没卖出去的也大多都是本身价值就不太高,没人愿意花钱再花力气改编,然后所有心血打水漂,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旗木临也没料到宇智波美琴竟会是如此的抗拒,好不容易敷衍过去,狼狈地逃离了宇智波族地。虽说他也担忧接下来执行的任务到底会多危险,但却不至于抗拒。 “水夜叉大人,你的援兵在哪里,我已经尽量跟住龙刺三人,你为什么迟迟没有出现?”刀锋看着一望无际的山野,龙刺的越野车已经彻底消失,懊恼不已。 这几天网络出问题了,今天才检查出来只是一根线接触不良,刚连上就赶紧更新,落下的章节会在月初补上。 对断来说,这也只是在学校里打发时间,顺便做的事情,又不用花钱,而且一旦进入正轨,断也不用怎么管理,这么大的好处断为什么不做。 “土影,水影那家伙是个白痴,但我不是!他想利用三尾暴走来毁了木叶,那下场一定是被木叶的人围殴而死!”来人有些不爽地说着,一把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 第四十三章 遗弃老母 出去的时候,蜡白着一张脸,面如菜色。 “周八,你怎么了?!” 周八却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看着上来慰问的同僚们。 “没、没什么……” 周八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不断地嘿嘿嘿。 其他人一看显然惊诧,可是周八像是身后有鬼追着一样忽然挣脱人群:“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先,先走了 段慕衍哄完包子进房间的时候就看见顾盼一脸凝重的穿上外套,明明刚才已经换上睡衣要准备睡觉了。 苏母想到这里一脸愤然下楼来,穿过别墅前院,她径直找到了司机。 此时心情最为复杂的可以说就是护罩里的曲灵双和曲齐了,他们既希望魔陨就这样逃走,因为此时留下来也不过多添一条人命罢了,但心底又希望魔陨能回来救他们,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失望,不想觉得自己看错人。 “不会的。”鸭舌帽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楼禹城将话说完,连连摆手表示否定。 护士一看势头不对,立马拉住了周雅馨,用力地往后撤,周雅馨的拳头这才没有打到周父的脸上,警察们也立刻赶了过来,将两人拉开。 以顾知衍的性格,她走之后,他肯定要收拾江禹丞,而在顾知衍收拾完江禹丞之前,她需要找个地方消遣时间才行。 这世间有大恐怖,而以他们的修为就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但他们却也同样是应劫之人,避不开。 如此一来,一旦清军骑兵遭受到攻击,他们想要撤走只有两条路可选。 下午,joe回到病房的时候,他询问过医生周雅馨的情况后,才知道她就在刚刚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现在已经能说话了。 这是当日在龙虎山时,张道陵与他的对话,后来仔细一想,叶晨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过往云烟指的其实并不是死去。 “都找,劳你通传一声,我是大宋来的商人。”佑敬言虽然痞里痞气的,但是回答的还是很恭敬的。 九幽试炼塔的事情告一段落,楚风被扣了十万宗门贡献点之后,这些宗门大佬也就没有再为难他。各自转身腾空而去。 刚刚降临这片宇宙的时候,叶晨曾落在一颗星球上,在那里竟意外见到了金乌族老圣者的遗骸,并且得知了一位大人物的名号。 清幽泽水府位于幽岳山脉附近,当中只有这一处水府,旁边倒是有一处绿色级别的山峰洞府和几处黄色级别的山峰洞府,不知有没有修士选择。 在她的头顶,三道洁白的雪莲花绽放,景象恐怖,撑开了乾坤,让天地在剧烈的颤栗。 待兵卒们尽数上去之后,典韦与成公英各持一道绳索,眼神交换之后,二人共同出发。 美丽这时听到了侯爵的敲门声,她赶紧从床上走了下来,她来到了门边,将耳朵放在了门上,想听听外面的声音。 华兴对着雨蒙说道:“雨蒙,你别担心了,我们已经抓住了段无痕,将他送到大师那里去了。我现在将你带出去就可以了。雨蒙,你先睡一会儿,等你醒就到家了。”雨蒙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一时间,民怨沸腾,所有人都希望国家政府部门能拿出一个交代。 虽然很无奈,但眼前的是vocaloid的头子,呆蛋大叔有必要给她看望自己成员的权利。不过话说回来,经过两天的观察,这位金牌代理人也发现了,千爱似乎是一个好苗子。 第四十四章 所谓秘密,就是假象 关七面如金纸,已经快要死了一样。 丢弃老母,历历在目,他的确感受和死了差不多。 “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知道……” 谢胥终于松开了一直握着的画笔,他本来打算,听着他们的供述,可以画出一张嫌疑人的画。 “吕嫣,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周八,冯十五,关七,他们做出来的每一 这是平面的实验没备,在立体方向,阴阳位的上空出现了一个玻璃球然后玻璃球直接通过八根玻璃管连接到了葫芦瓶上。 尽管理智上已经判了死刑,但感情这一关却没有人能过得去。家禽尚且知道垂死挣扎,更别说人了。 广袤荒凉的大地上阡陌纵横,只有在极远处才有一片粉红色的桃林时隐时现。 洛佩兹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虽然不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但他能够获得这么多荣誉,正是从印第安纳波利斯开始的。不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打总决赛,更别说拿总冠军了。 “可……”大和尚心有不甘,还要说话,便见帝紫的元神法相忽然化作一道金色的佛光融入到了他的眉心当中,接着,一股浩瀚、强大的气息开始在他身上升腾起来。 亨森自然也就此事接受了采访,人们本以为亨森教练会对此事大发雷霆,会感到被背叛。人们原本都以为,一出“反目成仇”的狗血剧本又将上演。然而亨森的言论,却让记者们颇为意外。 在此之前,圣安东尼奥马刺只要一杀入总决赛,就意味着他们肯定会抱走奥布莱恩杯。100%的总决赛胜率,也只有波波维奇的队伍能够做到。 因为他知道,现在三霄剪除的这些山精水怪都是一些不重要的角色,真正厉害的那个淮水水怪,还没有出手呢,只有剪除了那个淮水水怪,这些山精水怪对于治水的威胁才能算是彻底解除。 主要是苏州本来就是东南最大的纺织之地,织工最多,织机最发达,纺织业最繁荣,对生丝的需求量也最大,所以许多商人看到有利可图,就大量购进生丝,想要悄摸摸来一次囤积居奇。 但这必然要将原本的枫叶公司的所在地,进行改建装修成为枫叶武馆,那么公司的业务,自然也就需要暂停。 刘明当然不可能任由他这么抓住自己,硬币、玻璃球同时飞了出去,砸向中年人。 只见下方一个四十来岁的络腮胡大汉,称是后,也就站起了身,面带一丝歉意地说道:“回禀大人!圣上如今还在气头上,任何人都不得见;就算见到了,只要为大人求情者,一律关押大牢。 被冰冻住落下的东西看起来跟狼长得的确很像,但是他们的背上却有着一双毛茸茸的翅膀,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走到王一的尸身旁边,淡漠的目光落在那无头的身躯,孟南心中一片冰冷,杀人者人恒杀之,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狭路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的拳头大,谁就能活到最后。 这话说完,那几个超级强者便离开了城门口,进入守卫平时休息的地方,等待时间过去。 虽然倭国对陆上作战颇为自信,当年元军两次东征都是登陆后没能立足,可是大明与援军不同,是清一色的明军部队,并不是元军裹挟投降的宋兵和朝鲜兵所组成的杂牌部队,故而比元军的战斗力更为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