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恋曲2005》 恋曲未满 2024年10月3日,宁晋从上海回来,刚要开门进家,见到快递包裹已是摆在门口。宁晋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与激动,赶紧拾起包裹拆开,就见里面装着的是一个老式手机电池。 “回来啦?”夫人在门前接过背包,“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也没什么,”宁晋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罐,“这趟又是来去匆匆,也没时间好好逛逛,就买了一罐冠生园的大白兔。” “敷衍了事。”夫人对着糖罐瞥了一眼,接着把脏衣服掏了出来,转身走到阳台。 十几年的夫妻,早已没了当初激情和浪漫,双方谁也不会为了什么礼物,为了什么说话态度而在意,大家所关注的是家里的柴米油盐,小孩的生活学习。 夜深人静,一部尘封了十六年的诺基亚8250手机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宁晋在手中端详片刻,装上了充满电的电池,最后按下了开机键。随着“嘀”的一声轻响,手机屏幕上发出淡淡的光…… 一 2005年1月21日 上海衡山路一家名叫spclub的音乐轻吧里,人头攒动,杯盏交错。酒吧角落的一张四人台边,坐着四个大学生模样的人。 “来,302的哥几个,咱们把这杯再干了。” 四个大男孩,一起端起酒杯,将杯中的tiger生啤一饮而尽。 绚丽的霓虹灯,将上海的夜空点亮;激情的演奏,在这座城市回荡。宁晋心中百感交集,自己阴差阳错,考上东政哲学系,转眼就到了毕业季,这同间寝室的四个兄弟,下回不知何时再相聚。学哲学的,毕业就等于失业,这个专业就业面实在是太窄,其他专业对口岗位要么是僧多粥少,要么是僧多粥多,而对于哲学专业可谓是僧少粥无。眼下的就业方向无非就是三条路——行政类公务员、专业教师和寺庙。 “哥几个都确定好了吗?最后一个学期都去哪?”宁晋有些不舍地问。 “我哪也不去,继续待在宿舍,准备换专业。” 吴坚的话让大家都不意外,他从刚进校就给他自己定下了目标,先进名牌大学,之后读研,最后留校,现在他离最后的目标越来越近。吴坚是山东临沂人,在四人里面年纪最大,性格最沉稳。他在别人看电影、谈恋爱、打游戏、睡大觉的时候,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在别人浑浑噩噩、嘻嘻哈哈的时候,先后当选哲学系学生会干部,成为党员。目前,他在全力备战,考的还是本校最难考的专业——法学硕士。又据可靠消息,学校准备将他“保研”。 “老大,我祝你成功。”宁晋放下酒杯又问:“老二,你呢?” “我啊!还能去哪?”寝室排行老二的徐华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先到我爸公司那里挂个名,先把实习鉴定混出来再说。要么你跟我一起,让我爸给你挂一个实习行政助理职位?” 徐华是苏州人,生的白白净净,行事特立独行,在大家刚进校跟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时候,他已是将外系的学姐揽入怀中。过了两年,大家才渐渐知道,徐华有个开跨国贸易公司的老爸,家里具体有多少资产,没人说得清楚。 “我再考虑考虑。”宁晋打了一个哈哈,转头又问:“老三,你怎么打算?” “我还不知道呢。”排行老三的刘晨无奈地摇了摇头,“学校也不给推荐单位,我不像哥几个,要么有计划,要么有门路,我是两眼一抹黑,实在不行,把头一剃,到龙华寺里做个实习小弥撒。” 刘晨是宁晋的同乡,都来自南京,又睡在上下铺,感情自然很不一般。大家本来并没有什么共同爱好,但却是气味相投,喜欢一唱一搭。 “老四,”刘晨端起酒杯,对着宁晋继续说道:“不如我们注册一家公司,挂靠一家寺庙,包装成国学大师,运用哲学思想,专门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你看,怎么样?” “哈哈,好主意。”宁晋亲热地拍了拍刘晨的肩膀,心里却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想法。 “这个好,”吴坚点了点头,“要是我考研不中,别忘了带上我。” “要说理论水平,我是自愧不如。”徐华一脸认真,“兄弟要我注资,我是义不容辞。” “好,大路朝天,各显其能,兄弟们,我们再干一杯。” 满满一杯酒下肚,宁晋有些飘飘然然,寝室的兄弟们或多或少的知道,自己将在寒假后,在东政附中做实习教师。对于有些人,路要靠自己走出来;而对于有些人,路已经有人提前铺好。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一首动听的《城里的月光》在这时传来,宁晋用有些迷醉的眼神转头一看,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主唱女孩,原来是如此的动人,乍一看有点像蔡依林,细一看又有点像王心凌。宁晋揉了揉眼睛,这女孩还真是不一般,略带青涩的面容,唱出过来人的感觉,窈窕的身形,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显得卓尔不群。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触碰了一下,跳的越来越是飞快。 “老四,老四……”徐华的手在宁晋面前晃了晃,“眼睛都看直了?” “看来这地方是来对了。”刘晨笑着附和道。 “老四,”徐华问:“要不要我请这小姑娘过来喝一杯?” “老二,”刘晨说:“俗了不是?我看还不如让这女孩为我们老四专门唱一首。” “好!就这么定了!”徐华转头大喊:“服务员,过来。” “老二,你这是……”宁晋感到自己心里一阵慌乱。 一个服务已是生应声而来:“你好,请问有什么吩咐?” 徐华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自如地递了过去:“我想点首歌,要适合我们哥几个的品味,另外你再帮我送支花,就说是这位先生送的。” “好的,我明白了。”服务生接过钱,立刻转身离开。 宁晋的目光已不能从那女孩身上移开,忐忑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音乐一停,女孩便被那服务生请到台下,小声交流了几句。就见女孩点点头,跟着朝服务员手指的方向看来,两人的目光瞬间交汇在了一起,自己立即像是触了电一般。女孩微微点头示意,让自己更是坐立不安,很快女孩再次登上舞台,似看非看地对着自己说道:“那我将这首歌送给台下的这个人……” 为什么只和你能聊一整夜 为什么才道别就又想见面 在朋友里面 就数你最特别 总让我觉得很亲很贴 …… 友达以上 恋人未满 甜蜜心烦 愉悦混乱 我们以后 会变怎样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 二 2005年1月22日 晚上10点,上海花园酒店四楼一个名叫居酒屋的酒吧里,聚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 “今朝是啥日子,介许多人?勿晓得下班还要等到啥辰光?”一个服务员小声抱怨道。 “是额呀!吾要赶不上末班车就惨了。”另一个服务员低声附和。 “唉!qing,听讲侬住在浦东,哪能住在介远个地方啦?” “还好了,”申晴不以为然,“就调一部车,坐一个多钟头就到了,等到地铁13号线通了,就半个钟头个事体。” “等到那条地铁通了,还勿晓得到啥个辰光呢?到了那日子,阿拉还勿晓得在啥地方做呢……” “勿要聊天了!”酒吧领班过来训斥道:“么看到那桌客人在招手嘛?” “哦!”申晴赶紧跑开,对着那个招手的老外,微笑着问:“canihelpyou?” “onemoreplease.” “justmomentplease.” 说着,申晴迅速撤掉台面上的所有物品,而后从吧台又拿了一支冰镇啤酒和挂霜的杯子,再用托盘端到客人面前,依次摆上杯垫和杯子,最后将啤酒缓缓注入杯中。一切动作都是显得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凌晨一点半,申晴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在花园酒店的实习期还有一个月,等到毕业以后,是继续念书,还是即刻踏入社会,申晴不停地问自己,一直都没有答案…… “嘀嘀、嘀嘀……” 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传来,申晴打开手机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段文字: “您好,申小姐,我是皇家夜总会的李经理,昨天有幸在衡山路酒吧一睹你的风采,大为感动,万分希望能再次听到你的歌声,方便打这个电话,我24小时接听。如果有空,来我们夜总会玩,地址凯旋路68号,我随时恭候。” 申晴退出短信,不由苦笑一声,自己虽是刚刚踏入社会,但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夜总会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李经理又是何许人也?如果自己没有猜错,他就是一个拉人头的,会不择手段地诱骗一些不明真相的女孩,走向一条不归路。自己的同学就有这样的例子,被一个所谓的经纪人用花言巧语骗去陪所谓的导演,陪着陪着就陪到床上,直到彻底自甘堕落。所谓的相貌和才艺,到底能自己带来机遇,还是险恶? 申晴想到儿时,从小奔奔跳跳,能歌善舞,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自己是个从事艺术的好苗子,自己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上海艺校。到了艺校,自己才发现,从艺之路有多么艰辛。自己上的这个艺校,自然不比北影、上影、南艺、上艺这些耳熟能详的院校,这学校只教相应的技能,毕业以后都是要靠自己打拼。这么多人都怀揣着明星梦,可到最后能做个三线明星,已经是凤毛麟角,很多同学到横店去跑龙套,只求能有一个一两句台词的小角色。自己不是没有想过这条出路,但家里的老爸谁来照顾,自己要是像妈妈一样远走高飞,这个家还是家吗?要么就像自己朋友一样,长期在各大酒吧夜店当驻唱,但这是长久之计吗?难道为了生活和理想,非得逼迫自己这样不可?还是安安分分地做个服务员,过三年混个领班,再熬五年混个主管,工资从两千涨到四千,等到二十六七岁,嫁人了事…… “终点站到了……终点站到了……下车了……下车了……” 驾驶员不耐烦的催促,将昏睡中的申晴喊醒。申晴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下地点,最后下了空空荡荡的公交车。 凌晨3点的浦东,温度降到零度以下,除了北风呼啸,没有一丝声响。申晴裹紧大衣,飞快地朝家里走去,到了家门口,申晴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当刚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对面的房门开了。 “小晴,”爸爸从门里走了出来,“又是介晚回来?” “爸爸,”申晴有些意外,“侬还么困啊……今朝客人比较多,还有一桌日本人就是勿跑,阿拉也么办法。” “侬早点困吧,要是下趟弄个介晚,就住到那娘个房子里去,这样也勿会太吃力。” “啊?!爸爸,这样侬放心啊?” “有啥勿放心额?侬又不是困到啥地方去,那娘个房子也是侬屋里啊!侬多住住也好,让那房子有点人气。好了,勿多讲了,早点困,困到11点钟,吾叫侬出来吃饭。” 三 2005年1月23日 中午十二点,宁晋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南京的家,这应该是大学期间最后一个假期,从今天起开始了。 父亲做了一桌好菜,母亲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儿子的归来。曾几何时,宁晋会一边哼着“回家的感觉就在不远的前方……”,一边想象着家里的温暖。随着时间的推移,宁晋越来越感觉回家就是探亲,上海才是自己的归宿。这种感觉在这次显得尤为明显,自己的身体出现在了南京,而灵魂还停留三百公里以外的地方。这两天,宁晋已是魂不守舍,自己万分悔恨,悔恨自己的犹豫不决,痛恨自己的漫不经意,酒吧里那个唱歌的女孩的电话号码不仅没有要到,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事后才得知,这个女孩是临时顶替乐队主唱一天,没有人了解她的来历,清楚她的信息。 “小晋,”母亲夹来一只大虾,“吃菜啊!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宁晋抬起头,另外夹起一片菜叶,放在碗里。 “哎!对了……”母亲对着父亲问道:“小晋工作的事,到底有没有明确的说法?” “情况变了。”父亲淡淡地回道。 “什么?!”母亲放下手中的筷子,“什么情况变了。” 宁晋突然觉察到了不寻常,思绪立即回到了现实,仔细地听着父母的对话。 “我们校长节后就要调到人大去了,接任的校长还不知道是谁。” “还有这种事?就差这几个月,那你们校长对你家儿子的事就没办法啦?” “人走茶凉,他能有什么办法?” “哼!”母亲情绪激动起来,“当初你没爬到副厅,就是他搞的鬼,又拿什么可以为下一代做点事情的鬼话来骗你,你还真相信他的话,最后白白葬送了两代人的前途……” “你别说这样的话,人家是想真心实意为我们家办事,组织部突然人事调整,谁也没有想到。” “你到现在还帮人家讲话……” “我不是帮人家讲话,”父亲也渐渐也来了火气,“人家帮我们是情分,不是本分,有本事,靠你儿子自己,考公务员、考教资,正大光明地进来。” “考公务员,考教资,还要你这个当爹的干嘛?他能考上,还能看得上你们学校?早知道这样,还学什么什么用都没有的哲学?学金融、学财会,哪个不比这个强?” “你们……你们能不能不吵了……不吵了……” 宁晋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家庭,没有人知道包容,没有人懂得退让。 可父母已是针锋相对,哪里能偃旗息鼓,争吵更是愈演愈烈。 “哲学怎么啦?”父亲站了起来,“再说了,当初不是你要求,一定要进上海名牌大学?学金融和财会可以啊!论你儿子的当年的成绩,最多上本地财院,你能接受吗?” “财院有什么不好?当时还不是听了你们鬼话,现在好了,下面你看着办吧!” “我看什么看?让你儿子自己看着办,该考公考公,该考研考研,哲学专业的本科,本来就没什么用。” “好!”宁晋大喝一声,“我现在就回去,准备考公。” 说着,宁晋拍案而起,摔门而去。 宁晋漫无目的地走在南京的街头,这座城市对于自己既是熟悉,又是陌生。近四年的背井离乡,让自己在哪都像是一个外地人。哪里都没有自己安身之地,哪里都见不到自己的前途。本来让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计划——毕业后,凭着名牌大学的招牌,对口专业的优势,顺理成章地进入党政院校,从事行政工作,但这一切在一瞬之间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这个社会太过复杂,还是这条路本就不属于自己?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家庭,看似父母在社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父亲是党政机关处长,母亲是国企领导,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衣食无忧,但自己最需要的只是一个永远没有争执的家庭环境。父亲从小就教育自己,凡事都要靠自己;而母亲却说,有困难他们来解决。而自己现在终于认识到,父母之间相互矛盾的教育分歧,是自己高不成低不就,遇事左右摇摆的根本原因。记得高三那会儿,父亲说,一定要破釜沉舟,考上名牌大学。母亲却说,别有那么大压力,考不上路也多着呢,实在不行,当兵也不是不可以……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宁晋犹豫了许久,最终拿起电话,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小晋,你没跑远吧?我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上海……” 四 2005年1月24日 下午两点,申晴坐上去往浦西的公交。上车没一会儿,区号886的手机来电准时出现。 “小晴,上车了伐?” “我上了,妈妈。” “哦!昨日下班晚吗?” “蛮晚额,阿拉酒店帮酒吧生意真个老好额,天天爆满,听讲这趟阿拉实习生塞有年终奖。” “这勿是蛮好个嘛?那年终奖大概可以拿多少钞票?” “听讲起码三千。” “真个不少了,不过有了钞票勿要乱用,买点需要个么子,多下来个钞票存起来,侬要着个衣裳,用个化妆品,娘都帮侬买好,寄过来。” “妈妈,勿用介麻烦吧?” “小囡侬勿懂,这里许多牌子,比上海便宜多了,我寄钞票不如寄么子拨侬,来个实惠。” “哦,吾晓得了。” “哎!对了,又差点忘记特问了,这段辰光,侬老早个男朋友,么来寻过侬麻烦吧?” “么额,么额,妈妈侬放心好莱,吾帮伊老多辰光不联系了,伊个手机号码都拨吾删特了。” “嗯,这么讲吾就放心了,老早个事体,过去了就让伊过去吧……” 听到这里,一段不快的回忆,出现在申晴的脑海。他是自己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他是自己高中的同班同学,当时只是被他相貌所吸引,就像《流星花园》里男主角,让自己陷入所谓爱的陷阱,已经不顾一切。自己那时还不懂得什么是自重自爱,被他一番花言巧语,小恩小惠,很快就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渐渐发现了对方的本质,幼稚、自私、暴躁。闺蜜说,是自己让他得到的东西太过容易;妈妈说,是这人天生没有教养,杨浦区人,祖上多半从苏北逃荒过来的。后来,自己终于下定决心,在实习期间,换了手机号码,一个人来到花园酒店上班,要与他永不相见…… “小囡啊!侬也不小了,假使下趟寻男朋友,侬脑子一定要清爽,看看人家是勿是真心对侬,还只是白相相?另外,侬还要多了解了解,人家屋里到底是做啥么子的,最好是黄埔、静安和徐汇区人。要是侬看中了,也不要主动,要学会拿乔,先调牢伊一段辰光再讲,这样人家才会吃侬,小晴,娘个意思侬听懂了伐?” “妈妈,吾现在根本没想过谈朋友个事体,侬对我讲这么多,是怕侬女儿嫁不出去啊?” “小晴,娘不是这意思,但是万一碰上好额,还是要抓牢伊……” 讲着讲着,公交车已经驶过打浦路隧道,从浦东来到浦西,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里人流如潮,繁花似锦,自己的家曾经也在浦西,自己八岁那年的1995年,家里动迁搬到了浦东,这一住已是过去了整整十年。儿时记忆里,浦东新家的面积真大,一个客厅,两个房间,还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跟之前一家五口蜗居在不足十平米的“鸽子笼”里,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现在看看,这老破小的两居室,与现在新开的楼盘相比,又算什么…… “妈妈,淮海路到了,吾要调车子了,明朝再聊吧。” “好额,侬自个当心一点,小晴,再会。” “妈妈,再会。” 申晴在淮海西路坐上另一班公交,去往陕西南路,之后步行十分钟,到达花园酒店。申晴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三点整,正常三点四十分,自己会在酒店员工通道口打卡签到,之后在更衣室换工作服、洗脸、化妆,最后在三点五十五分到岗,迎接新的一晚紧张而繁忙的工作。申晴拿出mp3,戴上耳机,让自己得到短暂的放松…… 有谁能够告诉我 时间的海多深 你和我的心明明曾经是相爱的 是否你还听得到…… 这是新晋甜美歌手王心凌所唱的《爱的天国》,这略带感伤的旋律,让自己又陷入了沉思。曾几何时,自己以为找到了真爱,可到最后就像一场闹剧。还记得分手的时候,他又是撞头自残,又是跪地哀求,自己差点就是心一软,就在他放出狠话来威胁自己的时候,自己突然恢复了理智,一咬牙跟他一刀两断。事情已是过去一年,而未来,真正属于自己的爱,又会在哪里…… 公交车在淮海中路走走停停,申晴留心观察人来人往,有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有相濡以沫的夫妻,还有…… 公交车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在等红灯的一对像是母子的人,不由吸引了自己的注意。那母亲大概四十大几,身着黑色大衣,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前方。那儿子大概二十多岁,身穿一件暗红运动羽绒服,正对着母亲滔滔不绝。就在公交车启动的一刹那,自己突然感觉到,这个男的真是眼熟,到底在哪见过,难道是在那里?难道是他? 五 2005年1月25日 宁晋与母亲来上海已有三天,从浦西到浦东、从徐汇到卢湾,把上海在售的房子看了一小半。母亲行事风风火火,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妈,”宁晋走在苏州河边,“我工作的大事还没有落实,你那么着急买房子干嘛?” “着急?”母亲心有不甘地看着前方,“我早就跟你爸说了,上海的房价一天一个价,蹭蹭地往上涨,可你爸说,上海的房价已经不正常了,随时要跌。我再也不信他的鬼话,要是在三四年前,我手头的预算可以买现在的两套,不过现在买,也不算晚,我单位里懂经济的人都说,上海房地产均价很快要涨到一万以上,好的地段还不得涨到两三万?你就一门心思地待在上海,以后要是我和你爸吵架,我就跟他说,我到儿子那边去了,你一个人过吧。” “可我总不能一直靠你们啊!我的理想是自己挣钱自己买房。” “算了吧,等你这个哲学家赚到钱,上海房价还不得十万以上。” “妈,你在说故事吧?我感觉现在房价就快要到顶了,我们是不是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在浦东买个小二手房过渡一下?” “那种小二手房哪能住啊?要地段没地段,要环境没环境,要房型没房型,好了,你别说了,我这次不买到我看中的房子,就不回去。” 宁晋知道,这次母亲来看房,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对自己工作没有落实的一种补偿。应差阳错,那天父母之间的争吵,竟然演化成了帮自己买房。自己渐渐认命了,既然你们执意要这样补偿我,我也无话可说。 “妈,”宁晋伸手一指,“到了,就在前面。” “我看看。”母亲停住了脚步,望着一幢高楼上垂下的巨大幕布自言自语:“盛大家园,重磅加推稀缺河景房……” 走进售楼处,可谓是人潮汹涌,大家就像在菜市场买降价鸡蛋一样,你争我抢。 宁晋好不容易拉过一个销售,跟他挤到沙盘边的一个空档。 “我时间有限,就简单介绍一下。”销售拿着一根银棒,在沙盘上比划。“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售楼处,现在开盘的是这4、5、6三幢楼,每幢楼都是三十三层,都为南北通透的河景房,二十六层以上的东边户,还能看到浦东东方明珠塔。房子有138、118、98平米,三种户型,都是两梯四户,得房率在80%左右,将在今年5月1日全部交付。房子模型窗户上贴红点的是已售,贴蓝点的是已定,一房一价,具体售价旁边墙上都有,样板房在4号楼二楼,你们可以自己去参观。好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去接待其他客人了,你们商量好了,就给我打电话,定金一交,最多一周之内签购房合同……” “我还有几个问题……” 母亲刚一开口,销售已经拿起手机:“喂,您好……陈先生啊……好,好……我现在就过来……带你去贵宾室……”销售通话还没结束,已是消失在茫茫人海,留下宁晋与母亲面面相觑。 “这房子真好,我一定要买,走,看看价格。”母亲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急急忙忙地在人海之中冲出了一条路。 终于挤到房价栏旁边,宁晋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身后有人大呼小叫:“让让……让让……借过……借过……” 只见一男一女两个风风火火的销售人员,将一红一蓝两张圆点,分别贴在了墙上的两个房号旁边,引来众人一阵惊呼和叹息。 宁晋再一看墙上,原本三百八十四套的房源,现在还没有贴上标签的,仅剩二三十套而已,而且全是五楼以下的大户型。 “小晋。” “怎么了?” 见母亲咬了咬牙:“就选五楼138平的吧,也就一百二十多万。” “不急。”学哲学的自己,突然显示出格外的冷静。 “还不急?”母亲有些沉不住气,“看这样子,再不到一小时,房子就卖光了,我是不想再跑了。” “我来打个电话试试。” 不一会儿,前面那个接待自己的销售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定好了吗?哪一套?” “6栋2603。” “不好意思,这套房子昨天已经定出去了。” “这个我知道,这套还不是没有签购房合同吗?从法律上来说,这套房还不属于任何人。你去打个电话问问买家,他到底还要不要了?我只要这套,如果你不方便,我们只好到旁边楼盘去了。”说着,宁晋从口袋里套出一包软中华,塞进对方的口袋。 “这个……那我试试……” 那个销售鬼鬼祟祟地走到后台,过了几分钟才出来:“您好,让您久等了,我刚刚联系到了对方,刚巧他又看中了其他楼盘,说这房子他可以放弃,但定金无论如何要退给他,所以我又跟我们领导请示,领导说签了预售合同定金是不退的。所以我来跟您协商,如果您真的看中这套房子,看看这两万元定金,是不是能够从您这里来承担?” “没问题,”母亲毫无犹豫地答复:“我两万,就我来出好了。” “妈,”宁晋无可奈何地说:“你也太干脆了吧!” 六 2005年2月22日 下午两点,申晴准时来到花园酒店人事部办公室,经过谈话、填表、签字等流程,申晴正式与花园酒店签订了为期两年的劳动合同。 花园酒店是上海老牌五星级酒店,曾经是上海酒店业一个标杆。酒店的薪资和福利都很不错,刚入职的三级服务员,基本工资为2200元,全年一共发放十六个月的薪水,如果加上津贴、奖金、加班费、小费等七七八八的进账,基层服务员全年纯收入都有五万以上。酒店还包两顿工作餐,提供24小时热水,发放一年三次的过节慰礼包,以及每月的劳保用品。酒店还尤其注重员工的素质文化,免费提供各式各样的外语、烹饪、服务、礼仪培训。另外,酒店还会组织入职三年以上员工的国内三日游,入职五年以上员工的国内五日游,和中层以上的国外七日游。 如此待遇吸引了各方俊男美女集中到此,他们有的是全日制大学生,有的是欧美海归,真是藏龙卧虎。申晴一点都没觉得自己一个艺术生来做服务员而受了委屈,反而觉得相比一些人,自己是自愧不如。当然还有不如自己的人,自己多数都是一笑了之。 所谓高收入,换来的自然是高压力,下午四点整,班前会准时开始,无论什么理由,迟到五分钟之内扣罚50元,五分钟以上,做旷工处理。下午四点半,去食堂吃饭,吃饭前后时间是半个小时,除去上下楼、取餐、上厕所、补妆时间,实际用餐最多只有十五分钟。下午五点钟,各岗位各司其职,迎来长达整整八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 酒吧配备四个调酒师、八个服务员,另外还有内外两个领班、一个主管。主管是一个有旅日经验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周小姐,三十岁不到年龄,对手下是霸气十足,对上级是恭恭敬敬,对客人是千娇百媚,真是八面玲珑。申晴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与她对视超过三秒,这种气场自己不知道要练就多少年才能达到? 今天的班前会上,领班安排好今晚的具体工作,最后由主管周小姐来讲话: “这几天,通过我的观察,我们的服务情况总体上有所提高,但离我的最终要求还差得很远。举个例子,jenny做了这么久了,酒水的基本日文,还没搞懂,昨天有个日本老顾客,要一杯ウイスキー,都不晓得啥意思,有空在家多练练,不要一觉睡到中午还不起来。还有amy,拿杯老是不拿底,帮帮忙,这里花园酒店,不是夜排档,我讲过多少趟,杯子没柄拿底,有柄拿柄,而且拿杯子不要超过两个指头,有些人总是记不住,我下趟再发现这种情况,没得说,直接扣钞票。你们好好学学qing,来得最晚,服务意识最好,什么事只要我跟她讲一遍,永远不用我讲第二遍……” 申晴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已是受宠若惊,也不知是自己容易知足,还是容易被打动,无论是异性的甜言,还是同性的认同。 今天运气不错,最后一批客人十二点钟就走了,有人提议,一起吃个夜宵,大家一片响应。申晴盛情难却,最后只得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之后随波逐流。 重庆南路有家烧烤店,周边从事服务业的男男女女,下班以后都将这里作为据点。 酒吧里调酒师、服务员一起撸串,一起谈论着男女八卦,就是不谈工作。别看大家都是年轻人,什么场合讲什么话,一个比一个门槛精。男女八卦,倒是无伤大雅,不仅会在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也是酒店上下永恒的话题。什么啥人帮啥人谈朋友,啥人帮啥人住在一起,啥人抢了啥人的男人,啥人偷了啥人的女人…… 申晴对这些事情早已是见怪不怪,不仅表现得不以为然,而且还会用“真的啊……怪不得……真的不得了……我也看出来了……”等词来随声附和,融入其中。 聊着聊着,大家的话题突然集中到申晴这里。 “qing,侬谈过几个朋友啊?” “真的就一个朋友啊?” “那么哪能分特了?” “现在么额男朋友,侬不想啊?” “那么侬有么看中阿拉里厢啥人啊?” 对于这种或多或少敏感而暧昧的问题,申晴要么笑而不答,要么一笔带过。 凌晨两点半,申晴一人徒步走到复兴中路。那里有一间妈妈留给自己的房子,与其说是房子,实际就是一个房间,那是有七八户住家的一座老式公馆里的其中一间。自己问过妈妈,这间屋子是哪里来的?妈妈说是外婆留给她的。而外婆,自己从没见过她一面,自己只知道外婆是1980年去世的,那时妈妈才十四岁,外婆到底是什么原因走的那么早?妈妈一直避而不谈。妈妈说,等你大了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是自己现在自己长大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七 2005年2月23日 宁晋一身西装革履,悠然地坐在东政附中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附中女校长姓曹,四十五六,外表平易近人,内心精明强干。 曹校长端来一杯茶,跟着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小宁啊!一年不见,老练了不少嘛!” 宁晋伸出手,以示感谢:“曹阿姨,一年多没来拜访您,没想到您还是那么年轻。” “呵呵……哪里年轻啊?一般人按我这个年纪,就想着退休喽!不像你们,一切都刚刚开始。小宁啊!你父亲是我的恩师,我肯定会把你给安排好,你也知道,东政附中是市重点高中,课程多,任务重,你刚进来,很难有给你排课的机会。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选我们学校最好的张老师来带带你,他可是市特级教师,复旦大学政治系毕业。我听说你准备考公,这样他还可以给你指点指点,实习学习两不误。以后具体的日常工作,你就听张老师安排,尽量配合他的工作,那实习期的工资,就开两千块一个月吧,再多我也不好操作……” 宁晋边听边不住地点头,曹校长的安排真是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曹阿姨,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 “别说谢,我只是尽我的一些绵薄之力。小宁,你要加油啊!以后的路还很长,即使有挫折,有失败,也不要气馁,也不要放弃,努力地向前走,就一定能成功。” 早年,父亲曾在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任教,曹校长就是他的学生之一,自己能上东政,真是要感谢她,经过她的多方努力,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保送东政的宝贵名额,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就凭当时的学习状态,怕是一本线都达不到。父亲嘴上总是说,一切靠自己,但暗中还是在默默地支撑着自己。 宁晋被校长助理领到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在场各科老师见到这一幕先是一愣,之后下意识地纷纷起身,以示礼貌和重视。 “各位老师早啊!”年轻的校长助理打了声招呼,“咦?张老师不在啊?”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校长助理继续说道:“张老师不在也没关系,我来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宁晋,东政哲学系2001届的学生,经学校推荐,来我们这里实习……” 周围各老师又纷纷点头示意,校长助理简单介绍完毕,有意识地望向宁晋。宁晋立即会意,接着说道:“我能来到东政附中实习,与各位老师共事,倍感荣幸,我与各位老师相比,真是才疏学浅,望请大家多多包涵,多多指教。” 不长不短的掌声过后,校长助理将宁晋带到年级组长身边,年级组长客客气气,依次介绍完各位老师之后,便安排办公桌、电脑、书柜。人生中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就从这里开始了。 整个上午,宁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看着老师们来去匆匆,忙碌不断的场景,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有劲使不上来。快到午饭时间,一个看样子三十来岁的老师出现了,直接坐到自己对面,宁晋当即明白,这位就是张老师。 “张老师,您好,我是宁晋。”宁晋站了起来。 “哦,你好,”张老师眼皮抬了一下,“我刚听讲了。” 张老师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宁晋一时不知如何接下一句。 “张老师,”宁晋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要么我们一起吃饭去吧。” “嗯,”张老师看了看手表,“快开饭了,你去吃吧,我等下要出去一下。” “张老师,”宁晋恭敬地站在他身边,“我知道您很忙,要么我最近的工作,您给我安排一下?” “嗯,”张老师一边翻阅着手机短信,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的qq号,你记一下,596018,你吃完饭加我一下,我有时间会发你一些学习资料,你来整理打印一下……好,那先这样,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宁晋呆呆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里一言难尽。 整个下午,宁晋都在不停地收件、打印、装订,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工作,这样的工作与自己专业又有什么关系? 八 2005年3月10日 这天下午,上月工资准时到账,二月份的基本工资、春节加班费、结余的年终奖,一起上卡。基本在同一时间,花园酒店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欢声笑语。 申晴打开手机一看,差点晕了过去——收入金额3509.3元,余额8536.5元。 半年前,申晴是做梦也不敢想象,半年后自己能存下这么多钱。申晴不断地盘算,转正之后工资翻了二倍还不止,到今年年底,自己可以存到4万元。到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400元,到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600元,到大后年……这期间自己再找机会,赚点外快,用不了多久,家里可以换一套三居室,这样爸爸和爷爷就不用挤在一间睡了。申晴想着想着,偷偷地笑了。 “hi,qing,侬笑啥么子啊?”amy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有啥好白相事体,讲拨我听听啊!” “吾在想,赚钞票,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吾发现侬真个戆特了,侬老早不是这种样子的。” “人是会变的,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哪里能完全体会?” “侬哪能帮我开普通话啦?还是谈了外地朋友啦?” “勿讲拨侬听,哈哈……” 晚上刚到十点,周小姐就神秘兮兮地一张台子、一张台子地用英文、用日文、用上海话、用普通话给各桌客人打招呼,没过多久,各桌客人像是不约而同,纷纷起身离开。等到最后一名客人走出酒吧,周小姐一声令下:“关门!” 有人大惑不解,还想问点什么,周小姐大声呵斥:“要想夜道跟我去白相,就快点做生活。” 再拎不清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今晚周小姐请客。话到此处,申晴卖力地开始干活,桌上琳琅满目的杯具,很快就一扫而空;凌乱的桌子,瞬间被排得整整齐齐。十点半钟,酒吧关灯锁门,所有员工已在更衣室里梳洗打扮。 淮海路一家量贩式ktv的包厢里,歌声嘹亮。周小姐今天心情特别好,冒着被客人投诉的风险,将手下所有员工聚在一起,尽情地放肆。做服务行业,实在是太压抑了,想哭的时候不能哭,该笑的时候必须笑,哪怕是身为主管的周小姐,也不能幸免。下班后的周小姐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披头散发,耍泼撒娇。 “周润发啊周瑞发……叶子楣啊叶子楣……哈哈……侬又输特了……吃酒……吃酒……” 划拳的吆五喝六,周小姐是手到擒来。 “再来……周润发的啊周润发……李小龙啊李小龙……哈哈哈……侬输了……吃酒……我来帮侬倒……” 周小姐总是技高一筹,同桌之人都是苦不堪言。 “吃勿特了……真个吃勿特了……还能调个惩罚方式啊?” 女领班把酒杯不停地推来推去。 “侬就勿要帮吾装了……吃勿特就脱衣裳……两样侬自个选一样。” “脱衣裳……吾帮伊选好了。” “对,脱衣裳!” “脱……脱……脱……脱……” 在大家群情激昂之时,有人不失时机地点了一首杜德伟的《脱掉》。 外套脱掉脱掉 外套脱掉 上衣脱掉脱掉 上衣脱掉 面具脱掉脱掉 脱掉脱掉 …… “脱就脱,啥人怕啥人啊?”热的只穿着一件吊带衫的女领班突然大喊起来。 立即尖叫声、口哨声、狂笑声,响彻整个包间。 女领班说到做到,随着那件吊带脱掉,立刻,一件半遮半漏的蕾丝胸衣展现在男男女女们的眼前。 “哇撒,真个大啊!” “平常真个看不出啊!” “结棍……来噻……” 大家对女领班目不斜视,而她却显得暗暗得意。 见到这一幕一幕,申晴感觉又是惊奇又是兴奋,突然觉得这就是青春时代该有的生活。 “好了,lili,既然脱特了,就勿要着了,阿拉继续……” 周小姐与大家已是乐此不疲。 九 2005年3月18日 进入东政附中实习已满三周,宁晋是一次教室没进去过,一个学生没有接触过,更别说单独授课了。日常工作除了打印讲义、习题、试卷之外,便是无事可做。宁晋渐渐也想开了,不就是混个实习鉴定嘛!现在所做的,无非是装装样子,走走过场。目前头等大事还是考公,掐指算来离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只有七个月的时间,有些人提前两年就开始准备了,而自己才做了几套模拟卷。 这一日,宁晋直接把考公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埋头复习,与其他教师的工作显得格格不入。 不知在什么时候,张老师经过宁晋的办公桌,低头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准备考公啊?” “是啊!”宁晋抬起头,准备听听张老师的见解。 “好,你继续。”张老师从书橱里拿了一本书,没做任何停留。 “张老师,”宁晋跟了过来,“我知道你是政治学优秀教师,能不能给我点建议。” “建议,”张老师低头看了看手表,“中午下班,你在办公室等我。” 年级组办公室,一个上午人来人往,宁晋只看了十几页的申论技巧,感觉真是一看就懂,看完就忘。 中午12点,张老师出现,就见他一手翻阅着手机,一手拿着教案,漫不经意地走进办公室。 “张老师,”宁晋赶紧起身,“你下课啦?” “嗯,”张老师眼皮也不抬,只是点点头。“要不要跟我出去吃点东西?” “好啊!”宁晋有些意外,赶紧跟着说:“我来请客。” “你请?你请就你请吧,我喜欢吃桂林米粉。” “张老师就吃这个?” “怎么?你不想请,那就算了。” “我想请,我想请,我也喜欢吃桂林米粉。” 兰州拉面、沙县小吃、桂林米粉,被誉为上海新三大小吃,桂林米粉在其他地方都是显得水土不服,唯独在上海遍地开花。 张老师平日看着性格古怪,吃东西倒是不讲究,一碗排骨粉上桌,便“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 “张老师,你有些话是不是不方便在学校讲啊?”宁晋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忍不住开门见山。 “是吗?”张老师狡黠一笑,“我怎么没感觉到?” “张老师,你约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秘籍要传授给我。”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一本秘籍。” “张老师,你就别卖关子了,看我请你吃饭的面子上,教我几招。” “宁晋啊!你一个文化大省省会出来的人,就这么实际?你真是比上海人还上海人。” “上海人有什么不好,懂得亲兄弟明算账,互不亏欠,比一些地方,兄弟好的时候可以穿一条裤子,不好的时候就捅刀子,不晓得好多少?”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没说上海人不好,我就是上海人。” “哦,原来张老师说的实际是褒义词,不是贬义词。” “你反应还挺快,看来哲学还真是适合你。” “谢谢张老师夸奖。”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拿乔了,就没意思了,那我就教你几招好了。公务员考试虽然没有大纲,没有范围,但你要知道,公务员考试的核心是什么?就是要全面掌握国家的大政方针。掌握大政方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每日阅读《人民日报》。阅读《人民日报》不是让你当新闻来看,而是要一字一句来读,学习党政文体,培养党政语感,而且还要记录关键词、关键句,再学会融会贯通。每日读完《人民日报》,必须在当日模仿特约评论员文章写一篇社论。现在你有这么好的条件,上午可以看看电子版的《人民日报》,下午可以动笔写社论,其他人看上去,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样谁的面子都过得去。下班以后,只要刷一套行测就行,也不耽误你谈恋爱、打游戏什么的……” “可是张老师,我不谈恋爱,也不打游戏。” “是吗……” 其实,哪有不谈恋爱和不打游戏的正常男人,只不过自己曾经的游戏搭档徐华已有快两月没见,自己和他从大一打到大四,从帝国到星际,从cs到仙剑,现在他在苏州,渐渐自己对所有游戏都感到索然无味,偶然打一下,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感觉。而对于恋爱,自己也不是没有期待,只不过自己真正心仪的姑娘还没有出现。 宁晋下班回到政法宿舍,热心的看门老大爷见到自己就说:“看样子,侬今朝心情蛮好个嘛!还是谈女朋友啦?” “我女朋友可能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宁晋边走边说。 “讲啥么子话?”老大爷在背后咕噜了一句。 4号男舍的302室,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寂静,换做往日这个点,自己应该见到的情景是——老吴多半是背起厚重的书包准备下楼,他傍晚的目的地只有图书馆;老徐一般是趴在床上,眼里只有游戏里的武器和装备;而老刘则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温言细语,电话的那一头永远是那个我们一个都没见过的高中女友。而自己始终在自律和放纵中摇摆,刻苦和懒散中徘徊。 如今,徐华回了苏州,说是在他爸那里,人家来读这学校,不过就是混个名牌大学的文凭,无论学什么专业,都不影响他子承父业的未来。刘晨暂时回了南京,跟他联系了几次,问他有什么打算?他却一直支支吾吾,绕来绕去,估计跟自己一样,不是准备考公,就是准备考研。老吴上周才离开,暂时回了山东临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人家是志在必得,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在两人间宿舍里,和志同道合的室友一起探讨法学。 宁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随后拿出一套卷子,在上面圈圈点点。 十 2005年3月30日 红旗飘飘,春暖花开。 作为花园酒店团员代表,申晴第一次来到中共一大会址内部参观。 申晴儿时的家,就离一大会址不远,记得那时,这里的周边破败不堪,如今那些破旧代名词之一的石库门,竟被改造得这么海派。申晴感叹上海风貌的变迁,而对作为中国共产党摇篮的一大会址,完全没有概念。 申晴只是酒店青年员工的一个缩影,大家谈论的话题让一个旁听者简直是哭笑不得。 “那讲,共产党为啥要选这种地方开会?” “啥人晓得呢?” “共产党开这种会,不是应该在北京吗?” “大概北京被日本人侵占特了。” “对对对,还是tom比较了解。” “吾也是猜的,要不然呢?” 宁晋没有勇气再听她们瞎三勿四,心中轻叹一声,快步上前,继续与东政附中的学生们一起参观交流。 “宁老师,”一个女生问:“为什么法租界的巡捕,也要抓共产党员?” “因为我们党不光要改造中国,还要改造整个世界。” “宁老师,”一个男生问:“为什么共产党代表大会那时一年一届,而现在是五年一届?” “因为那时通讯方式落后,又在那个特定的时期,更需要经常聚在一起,共商大计……” 申晴早就注意到,参观队伍的前方是一群与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中学生,自己不由自主来到他们中间,低头一看他们的校徽——东政附中。申晴心里吃了一惊,这可是全市重点高中,难怪这帮学生看起来个个气质不凡。申晴心里又是一阵心酸,都是一样的青春年纪,有的可以在课堂不断充实自己,有的却要早早踏入社会。听他们极具深度的讨论,再听自己同事间浅薄而滑稽的对话,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是差距,自己有些羞于与自己的同事为伍,生怕让人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路货色。申晴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越来越深入到附中学生们的中间。 “宁老师,”一个女生提问:“全国党的会议的前四次有三次是在我们上海召开,为什么共产党对上海情有独钟啊?” “我总结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上海是全国经济的中心,如果控制了上海,我们党的发展就有了经济基础;第二,当时的上海又是中外各方势力的交汇之地,这便于我党在夹缝中生存;第三,上海又是进步知识青年最多的城市,这便于我党能够快速吸收到新鲜血液。而你们现在就是进步青年,一定会将上海的优秀传统发扬下去,未来的上海,是你们的上海……” 这番话,一字一句传进了一个旁听者耳朵,让她不知不觉被熏陶、被感染、被鼓舞。短短的几分钟,申晴就感觉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在跳跃、在燃烧、在沸腾…… 太不可思议了,申晴深呼了一口气,自己一定要看看这个知识渊博、声音磁性的年轻老师到底长什么样? 宁晋早就用余光瞥到,一个女孩像是关注到了自己,自己有意无意提高音量,让她更加能够听清自己的声音。 申晴故作漫不经心,一步一步向这个老师靠近,直到终于看到他的侧脸,看清他的眉宇。 宁晋也注意到有人正在悄然靠近,自己装作一无所知,继续侃侃而谈,直到自己一抬头,与那人一个对视。 申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那个静静地聆听自己唱歌的男孩。 宁晋突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和她在这里相遇。 难道这就是缘分? 难道这就是天意? “qing……qing……侬哪能扎到学生这里来啦?书记讲,现在可以解散了,阿拉去淮海路太平洋兜兜吧,我想买两套春装。” 申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对这个刚结交不久的酒店朋友笑着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吾还有点事体,下趟阿拉再兜吧。” “好,各位同学,”东政附中带队老师宣布道:“今天我们的参观活动到此为止,现在就地解散,请同学们都注意安全。” 纪念馆里的人群很快散开,大家各奔东西,但有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 “你好,我叫宁晋。”宁晋大方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申晴。”申晴自然地抬起胳膊。 在这庄严的革命圣地,两个人就像失散多年的革命同志,历经无数磨难,终于相见。 十一 2005年3月30日晚 宁晋和申晴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出一大会址,谁也不问各自的方向,目的地所在。 “宁老师,真个么想到,侬是东政附中的老师啊!”申晴一口纯正的上海话。 “那你原来以为呢?”宁晋用标准的普通话反问。 “吾原来以为侬,是个富二代。” “你认为到底有多少资产,才称得上富二代?” “起码有房子、有车子、还有钞票。” “哦,你定的富二代标准好像不高嘛!” “是吧?宁老师,侬还能不帮我讲普通话?我听得真个老勿习惯。” “说实话,我上海话讲不来。” “哪能会这能介?难道侬是外地人?” “是啊!我是南京人。” “南京人?”申晴终于说出了普通话,眼神中流露出不知疑惑还是失望。 “怎么啦?难道你嫌弃我们外地人?” “没有,没有……”申晴连连摇头,“我是第一趟真正帮外地人打交道,有点……有点紧张。” “你紧张,我更紧张,我是第一次真正和上海女孩交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哈哈……”申晴脸上一笑,“听你这么说,我突然就不紧张了。你说你是南京人,南京我只是听过,那它到底在哪?” “南京好地方啊!有山有水,离上海不远,下次带你去。” “真的啊?”申晴眼睛里满是憧憬,“我从小到大,只去过浙江。” “哦,那你去的地方是有点少,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机会多着呢!哎!对了,我前面见你们都是花园酒店的,那你怎么会在衡山路唱歌呢?” “那天是我第一趟,也是最后一趟在外面唱歌,这种地方我觉得还是不适合我,你不晓得刚开始,我有多紧张?后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看到你安静听我唱歌的样子,一下就放开了。” “《恋人未满》,唱的真好,我事后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这歌声在我耳边萦绕了不知多少日子……”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和申晴似乎找不到任何共通之处,就像平行世界里两个人,但此时却有说不完的话。 “哎!我们这是去哪?”宁晋终于忍不住问道。 “哦,当然是回家。”申晴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应该在黄陂北路上911,不过现在已经走过了,那下一站再上车吧。” “那你家住哪?” “浦东,德州。” “德州?德州不是应该在山东吗?” “在山东?”申晴一脸疑惑,“德州新村就在浦东啊!那里你是不是没去过啊?” “原来如此,上海人说话真能省略,难道上海人家在南京路,就说住在南京?家在北京路,就说住在北京?” “哈哈……南京路、北京路,我们上海人是不会省略的,其他地方嘛!就没这么讲究啦!对了,你住哪?” “我住长宁。” “买的房子?” “对。” “哪个楼盘?” “盛大家园。” “盛大家园?”申晴像是吃了一惊,“这房子我晓得,又贵还难买,我听我一个同事讲,不到三天时间,几百套房子就被抢光了。” “你还蛮懂的嘛!我也是运气好,捡了一个漏。” “那要有钞票才行,你那房子花了多少钱?” “九十多万吧。” “天,你们南京人真个有钞票。” “什么你们南京人,我们上海人的,咱们都是中国人。” “哈哈……你还真能说,忘记问你了,你是什么老师?” “我是政治老师。” “政治,我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政治。” “那是你没能遇到像我这样的老师。” “哎!可惜了……” 宁晋突然看到,下一个的公交站台就在前面,而申晴却好像视而不见,自己一时还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忘了回家,还是有意延长与自己相处的时间。 “申晴,你是……你是属什么的呀?” “我属兔。” “属兔?”宁晋心里暗暗吃惊,“哦,我算算……那你是1975年生的?” “啊?!你怎么算的?我是1987年生的。” “1987年生的?那你今年是几岁啊?” “这你都不会算?18岁啊!” “哦……”宁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你什么意思啊?” “我本来是想直接问你年纪的,就怕这么问,有些不太礼貌,所以嘛,让你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 “啊……”申晴愣了一下,跟着在宁晋身上轻轻打了一拳。“讨厌。” “哎呀!”宁晋大叫一声,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我是考虑到你,是在涉外酒店工作的,肯定受西方文化影响,不能问年纪之类的隐私问题,看来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那下面我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了?” “你问好了,谁让你不问啦?” “好,那我问了,你男朋友多大了?” “我男朋友?多大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还是你比较聪明,一下就看穿我的想法。” “那你先告诉我,你女朋友多大了?” “我的女朋友?多大?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在明年有人问我,我会说她十九岁。” “你这话是啥意思?” “我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嘛?谁今年十八,明年十九啊?” “你说的是……”申晴脸色一沉,不再说话。 宁晋当即感到自己失言,与她刚接触不过一个多小时,对她的过去、她的家庭、她的工作、她的情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就说出这样轻薄的话来,换谁都会认为自己很不靠谱。 “申晴,”宁晋心里轻叹一声,“我玩笑开得有点大,希望你不要见怪。” “你前面的话是认真的吗?”申晴一脸的正色。 “我……我……”宁晋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有问题。“我是……我是认真的。” “你很了解我吗?假如我有男朋友了,假如我父母离婚了,假如我每天做的都是伺候人的工作,你还会这么说吗?” “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我大脑下意识的真实反应和表现,我们今天能走在一起,绝对是上天的安排。上海这么大,我们能在三个月之内,相遇三次,这是什么样的机缘?除了在衡山路酒吧和一大会址,我们在这里,就是在这里,淮海路、襄阳南路路口,也有过一次短暂的相遇。那天你在公交车上,我在红绿灯下,我先看到了你,之后你又看到了我,从那天以后,我心里发誓,如果我们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你表白,无论你什么情况,哪怕你有男友,哪怕你拒绝我,我只要做我该做的,便没有遗憾。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你我都一样,我的房子是我父母给我买的,目前一分没出;我现在只是一个实习教师,现在一节课没上;我大学还没毕业,工作还没着落。我不像你,起码可以自给自足;我不如你,还有傍身之技;我佩服你,敢于在社会拼搏。你这些地方,对于我已经足够,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你感觉事情太过突然,我可以留有时间给你考虑……” “我……我……我不考虑了……不考虑了……我没有男朋友……没有男朋友……” 申晴已是热泪盈眶,一下投进了对方的怀抱。两人在喧闹的淮海中路紧紧相拥,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只有你我。这是什么样的爱情,在黄陂北路之前,大家还是路人,在襄阳南路之后,大家已难舍难分,也许、应该、肯定,在衡山路之时,大家的心里,已经连在了一起。 “宁晋,我给听首歌。” 说着,申晴从包里拿出一对耳机,一人佩戴一只,当歌声响起之时,宁晋在瞬间破防…… 再向前一点点 我就会点头 再冲动一点点 我就不闪躲 不过三个字 别犹豫这么久 只要你说出口 你就能拥有我 …… 复兴小楼 十二 2005年3月31日晚 晚上九点,302室里的一盏台灯下,宁晋在奋笔疾书。 “嘀嘀……嘀嘀……”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宁晋赶忙点开手机,又是申晴发来的信息: “想你了。” “我也是。” 回复信息之后,宁晋等了片刻,手机一时没有反应。 宁晋的思路继续回到学习,刚写了几题,申晴又发来信息: “这些人真的好烦。”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宁晋回完信息,手机又是悄无声息。 宁晋轻叹一声,思路好不容易又回到刚做到一半的题目上,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起。 “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我只跟你一般见识。” “那就对了。” “loveyou.” “metoo.” 好不容易聊上两句之后,申晴又是没了声音。宁晋知道,做服务行业的,工作时难得有大把的闲暇时间,而且工作时发私人信息,也是违反纪律的,尤其是在这个高标准严要求的花园酒店。 宁晋现在已经完全没了继续学习的心情,看了一下表,十点钟还没到,离申晴下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宁晋合上书,满脑子都是申晴,不如早点去花园酒店等她下班,起码离她的距离近一些,似乎这样自己一颗焦虑的心能得到些许安慰。 宁晋快步下楼,正准备走出宿舍大门,看门的老大爷喊道:“啥个辰光了,还出去啊?十一点钟就锁门了。” 花园酒店繁忙的居酒屋里,申晴又瞄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十点,见到宁晋,至少还有三个钟头。自己第一次感觉时光是如此漫长,心是那么不安,好像脑子除了宁晋之外,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昨天的一幕一幕,还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太不可思议了,普通恋人之间要花几天、几周、甚至几月时间才能完成事,自己和她只不过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热吻的阶段,下面又要发生什么,自己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宁晋真是自己的追命鬼,好像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自己就无法拒绝,彻底沦陷,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他到底又有怎样的过去? 东政4号男生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宁晋和看门孙大爷席地而坐。 “侬看看,”孙大爷点上一根牡丹牌香烟,“吾讲个勿错吧,是去接女朋友了吧?那啥人做了啥坏事体,塞逃勿特吾个眼睛……” 宁晋笑而不答,好像心中有愧。 “那302四个人,真个帮老早勿一样了。”刘大爷深吸了一口烟,“记得侬帮小徐,大一还是安安分分,大二就开始一天到夜地跑出去打游戏,到了大三更不得了,开始带小姑娘回来困觉了,勿要以为吾啥么子塞勿晓得,去年刚放寒假,那两个人一个都不回去,原来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姑娘,天天住在这里,那四个人做事体的辰光,么人感觉勿好意思啊……” “爷叔,”宁晋的脸红的发烫,“侬小声点,好不啦?” 居酒屋内,各国客人酒意正浓,申晴趁着给各桌加好酒、添好水、换好烟缸后这短暂的空档,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宁晋自己是一点都不了解,等一下见到他以后,下面又会发生点什么?是让他送自己回家?那他这一来一回,浦东浦西地跑,整个晚上就不要睡觉了。还是大家吃点东西,之后各奔东西,那自己回家又不知道要搞到几点?爸爸怕是要也休息不好。还是…… 东政宿舍楼前,刘大爷谈性正浓。 “好了,好了,勿讲了,勿讲了……”刘大爷又点起一根香烟,“那大四的辰光,塞好像乖了不少,晓得这样白相下去,对不起自个,对不起屋里。那毕业了,我也该退休了,吾在这里,整整做了四十三个年头,我刚到这里个辰光,这里还叫圣乔治大学,66年革命,72年撤销,79年又恢复,吾塞经历过,一晃今年已经是2005年了,后头大学就要一道搬到松江去了,下趟要寻那嘎嘎塞五,都么这机会了。退休之后,吾就回到吾那个复兴中路1628弄的洋房里去,也勿晓得做点啥么子。好了,辰光也不早了,侬接女朋友去吧,吾准备困觉了,侬回来个辰光,就敲敲吾个窗户,吾起来帮侬开门……” 居酒屋里,客人一桌接着一桌的离开,申晴的心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 忙里偷闲,申晴拿出手机,赶紧给宁晋发了一条消息: “一点二十,员工通道见。” “好的,不见不散。” 申晴的心渐渐从激动到忐忑,又从忐忑到不安,接下来到底怎么安排,自己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十三 2005年4月1日凌晨 宁晋已经在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翘首以盼。宁晋一边不停地看表,一边望着走出来的一个个女孩被人接走,而自己的申晴却始终不肯出现。 宁晋又看了一下手机——2005年4月1日1:23。 天啦!今天是愚人节,难道她在跟自己开玩笑,愚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让他在这里傻站? 宁晋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排在第一个名叫“爱之深情”的人随之出现,自己立即按下了绿色通话键,手机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宁晋正是不解,申晴这时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晚了五分钟。”一身香气的申晴,大方地挽起对方。“我们走吧。” “不要紧,我刚刚打你电话占线,你在跟谁通话?” “跟我爸说一声,我下班了。” “哦,那末班车什么时候来?不会赶不上吧?” “实在赶不上,也没办法,只有拦擦头了。” “那就快点吧。”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那回来你有车乘吗?你宿舍夜里不锁门啊?你明天不用上班啊?” “你想的还真是周到,不过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精神支柱,一切困难都好解决。” “呵呵……”申晴胳膊挽得更紧,“我发现你有时候也蛮傻的。” “是吗?大概是热恋中的人智商为零吧?” 末班车准点到来,车上只有两个昏昏欲睡的乘客,寂静而冷清。宁晋有些心疼申晴,小小的年纪,在这么晚的时间,乘这么远的路。这种生活自己要是不亲身体会,哪里能深切地感知到对方的不易。 “我们坐到徐家汇,再换车吧?” “嗯。”申晴点了点头。 “还有几站下车?” “我也不晓得,”申晴摇摇头,“到了我叫你。” 宁晋突然感觉,今天的气氛有些奇怪,没想到昨天还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今天就趋于平淡。 “到站了,下车。” “啊?这么快?” 下车之后,宁晋环顾四周,心里不断疑惑,这里是哪儿?好像离徐家汇还有不少路程。 “看什么看,走吧?” 申晴二话不说,拉着宁晋过了马路。 “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啊?”宁晋越走越是疑惑。 “侬话哪能介多啦!跟了我走就是。”申晴冒出一句上海话,像是表达着什么不满。 “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我有另外一个家,侬晓得哇?” “啊?!” 宁晋不敢再问,怕申晴又觉得自己唠里唠叨。 申晴带着自己沿着一条小路一直向南,不一会儿,就到了复兴中路。到了复兴中路再向西走了五六分钟,申晴在一条小弄堂口停下了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 宁晋一抬头,一个依稀在哪见过的门牌号码映入了眼帘——复兴中路1628弄。 “侬哪能讲?送我进去,还是就此别过?” “送你进去方便吗?” “侬感觉方便就方便?侬觉得勿方便就算了。” “我有啥不方便的,走!” 宁晋跟着申晴走在黑暗的弄堂里,心中无比忐忑,借着昏暗的月光,自己渐渐看清,弄堂的尽头有一座三层小楼。 小楼显然是有些历史了,里面没有一丝灯光。申晴拉着宁晋从一楼小门走了进去,立即混合着霉菌、油烟、洗衣粉、排泄物的气味,充满着鼻腔。年代久远的木质楼梯,被两人踩得发出一吱一吱的响声,宁晋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随着申晴来到了三楼。三楼只有一扇木门,看来申晴另一个家就在这里。就见申晴在窗户边低着头,好不容易从包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锁…… “小晴,”宁晋上来给了申晴一个拥抱,“我……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别急,别急……”申晴紧紧抱住宁晋,“等一下再说,先让我……让我开门……” 就在此刻,宁晋隐约感知到了什么,难道自己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而不敢表达的事情,在今晚就要实现? 木门“吱啦”一声地开了,随着灯被打开,就见房内一应俱全,却空无一人。果然是这样,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吧! 宁晋不再犹豫,一脚踏进了这个房间。 “这是你家?” “准确讲,是我妈妈家。” “那你妈妈呢?” “去台湾了。” “啊?!” 宁晋不敢多问,开始在房间里四周张望,这里大概十七八个平方,一面是一套两人沙发和一张一米二的床,一面是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双门衣柜,一面一台液晶屏的电视机,一面是一组四格挡的木窗。房间的拐角处,还隔了一间四五个平方的卫生淋浴间。房间虽小,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小楼虽老,但这里闻不到一点异味,显然经过精心打理和保护。 “不错,真是温馨的小家。”宁晋边慢慢走动,边称赞。 “哎呀!”申晴坐在梳妆台边,梳理着一头长发。“你是不是忘了时间?难道你不回去了?” “都几点了,还回去?”宁晋直截了当地回道,“宿舍早就关门了。” “知道宿舍关门你还出来?看来你今晚就是不想回去。”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生有好心人收留我啊!” “谁要收留你?明明是你非要赖在我家不走。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让你睡沙发吧。” “啊?!”宁晋目测了一下,这张沙发最多也就一米五长。“这沙发也太短了吧,怎么睡啊?” “那就我来睡沙发吧。” “这怎么可以……” “别这个那个了的,快点打浴,打打清爽,要不然,勿要困吾个床。” 听到这话,宁晋知道大事已定,心里喜不自禁,但嘴上却是犯了难: “那毛巾牙刷什么的,我都没带,哪能办啊?” “么想到侬还蛮讲究的嘛!侬勿嫌弃,就用吾个吧。” 宁晋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冲好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房间的灯已经全部关上。凭着窗帘缝隙透来的光,宁晋看到,申晴已经裹着一条小被,蜷缩在沙发上。 宁晋一时不敢造次,慢慢爬到旁边的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这床真是舒怡,侬真是舍己为人啊!” 申晴一动不动,也不搭话。 “小晴……小晴……”宁晋抬起身子,“你不是秒睡吧,睡的不舒服的话,也不要勉强自己,想上来就上来睡。” 申晴默不作声,宁晋感觉有些自讨没趣。 “哎!”宁晋轻叹一声,“第一次在上海宿舍以外的地方睡觉,还真有些睡不着……” “讨厌!”申晴突然起身,爬到床上。“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床,凭什么给你睡?你睡到那头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去啊!枕头给你,快……” 见申晴一本正经的样子,宁晋只好悻悻地抱着枕头,睡到床的另一头。 宁晋开始认命了,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自己能在第二天与申晴同床而眠,才该知足了,很多事,欲速而不达,恋爱更是如此,欲达不达,正是我们哲学之人追求的境界,以欲制欲,又是佛法之中高深的哲学。 宁晋极力地使自己一颗纷乱的心平复下来,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效果不大,到底应该再前进一些些,还是安稳一点点? 宁晋翻来覆去,感觉长夜漫漫,申晴啊申晴!你到底是个什么姑娘?让人真是猜不透,看不清,你要考验一个人,何必要以这种方式?你要作弄一个人,何必要这样摧残他?看来,今天要过了一个毕生难忘的愚人节。 宁晋忍无可忍,一下爬到对方身上…… 十四 2005年4月2日 申晴成了花园酒店居酒屋里的新闻人物,大家不是在更衣室、休息间里兴奋地讨论,就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在申晴身边打听来打听去。 “qing,侬男朋友卖相老好额嘛!” “是哇?我感觉还好。” “侬就勿要谦虚了,怪不得侬看勿中阿拉里厢个人,这人气质就是勿一样。” “好啦!侬就勿要戳吾了。” …… “哎!qing,侬男朋友是做啥额啦?” “侬猜呢?” “那么吾猜猜看,律师?医生?要么就是老师?对不啦?” “塞勿对,伊就是大学生。” …… “qing,昨日吾看到那两个人走在一道,勿要太恩爱哦!” “是哇?” “哪能?那事体做了哇?伊生活哪能啊?讲拨吾听听,吾勿对人家讲。” “勿讲拨侬听,侬自个猜去。” …… 昨晚的一切,让申晴既是难过,又是甜蜜。别看宁晋平时能说会道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了主意。自己几次给过他机会,都躺在一张床上了,自己随口一句让他睡过去,他就真的睡过去。都让他趴在身上了,自己提醒他一句,“可能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情。”他立刻就放弃。我要是把这些事讲给同事们听,她们肯定认为,这人脑子瓦特了。但自己就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人。 申晴偷偷拿出手机,飞快地发出一条消息:“你在干嘛?” 此刻的宁晋,一个人出现在名叫“东方快线”的网吧里,宁晋要用游戏来麻醉自己。 又输了!宁晋气氛地摔掉鼠标,大喊一声:“网管,再拿听啤酒。” 宁晋刚喝一口,手机的短信声响了。宁晋面无表情地打开短信,就看到那四个字——你在干嘛? 宁晋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游戏。这盘游戏打的更是不在状态,自己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全是申晴。 自己不是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开朗漂亮,多才多艺的上海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点过去?但为何亲耳听到她的事情,自己会那么无法接受?自己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不是没有那方面的经历,当听到其他女孩说她自己不是第一次的时候,自己只是一笑了之。为何自己对她人如此宽容,唯独对申晴这样在意…… 游戏里的宁晋,被一枪无情地打死在了雪地上,宁晋苦笑一声,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从未有过的寂寞,从未有过的无助,在全身扩散。宁晋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手机,不知道停顿了多久,才发出一条消息:“在学习。” 快到营业结束时间,申晴被周小姐叫到了办公室。 “qing,侬来吾这里也有八个月头了吧?” “是啊,周小姐。” “帮侬讲句心里话,从吾第一眼看到侬,就晓得侬勿一般,现在,吾更加这么认为。人家寻男朋友,塞是啥酒店的厨师、调酒师、行李员这种人,而侬寻个是大学生,这说明侬是个有想法的小姑娘。假使侬还想在这酒店行当做下去,就要踏踏实实,勿要朝三暮四。谈恋爱吾肯定是支持侬额,难板寻到了介好个男人,但工作就是工作,上班辰光就勿要老看手机了,勿仅影响阿拉个服务质量,而且人家看到也不好,为了侬今后个发展,侬要以更加高个标准来要求自个。吾帮侬透露个秘密,下个月头,阿拉居酒屋要重新装修,几个包间要改造成ktv,吾想借这趟机会,将阿拉里厢几个哪能教都教勿会个几个人开特,当然,吾是不会开掉侬额,只要侬跟了吾好好做,好好学,明年我还准备提侬做领班,到这辰光,侬的基本工资可以从两千两,直接涨到两千八,还有帮营业额挂钩的绩效奖金,假使做个好,还可以到日本去学习……” 申晴默不作声,心里已是砰砰乱跳,没想到工作上不苟言笑的周小姐,会这么看中自己。 “qing,还有一桩事体,5月1号,旅游局有一场演出,各家酒店都要出节目,阿拉酒店工会领导个意思,这种活动勿好勿参加,但又勿想兴师动众,劳命伤财,所以吾想把侬给推上去,正好发挥侬个特长,这也是一趟展现自个个机会。勿过侬这段辰光会比较辛苦,日里厢经常要排练,夜里厢还要上班,阿拉酒吧又勿好缺了侬。qing,侬哪能讲?” “可以啊!吾么问题。” “好,这桩事体就这样定了,今朝夜道侬就早点下班,帮侬男朋友好好讲讲,改日,吾请那两个人吃饭。” 一走出酒吧,申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拨打手机通讯录里命名为“爱之宁静”的电话。电话响了七八声才接通,里面传来宁晋无力的声音。 “喂。” “喂,宁晋,我下班了,我洗个澡就好,你正好过来,明天也不用上班。” “我已经睡了。” 十五 2005年4月6日 又是一个心不在焉的上午,宁晋感觉自己的恋爱还没开始就失恋了,一连几天,自己发信息给她要么不回,要么就是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复不疼不痒的几个字,自己也懒得再发。权当与她这一段不到48小时的所谓爱情,就是一场梦而已。 一大早,宁晋用肿胀的双眼继续按照张老师的要求,阅读当日的《人民日报》。 中国巴基斯坦签署睦邻友好合作条约…… 我国启动个人信息保护法立法程序…… 藏羚羊申请为北京奥运吉祥物支持率升至榜首…… 枯燥无味的国家大事,波澜不惊的党政要闻,宁晋无数次拿起手机,又无数次什么也没操作,最终放了下来。 到了下午,是写社论的时间,宁晋拿着笔,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宁晋开始思考人生和爱情的意义,一个人为何会影响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对于对方到底有没有影响?如果没有,那另一个人喜怒哀乐的价值又在哪里…… “嘀嘀……嘀嘀……”两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断了自己对真理的苦苦追寻。宁晋打开短信,就见——“我今天休息,你也不请我吃个饭。” 宁晋不加思索,飞快地回到:“小意思,在哪吃?” “我知道有个小饭店,口味不错,等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好啊!我们不见不散。” 此刻,宁晋终于找寻到爱情的意义,就是收到心爱之人的消息。 下班之后,宁晋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飞奔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师傅,去复兴中路宝庆路。” 一下了车,宁晋就见申晴已在路边等候,终于见到的三日不见的爱人,这段日子如隔三秋。宁晋立刻给了申晴一个大大的拥抱,积压在心中多日的阴霾,在这拥抱之中一扫而空。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呢?”申晴眼眶有些湿润,“我要不主动约你,你永远不会约我,对不对?对不对啊?” “哪有啊?”宁晋喜笑颜开,“我工作忙,学习又紧张,你今天不来信息,我还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你的嘴巴真是的,是不是你以前也是这么花小姑娘的?” “哪有啊?我只真心对你,好了,别生气了,我保证天天给你打电话,天天来见你。” “说的好听,我住在浦东,你住在浦西,我白天睡觉,晚上上班,你白天工作,晚上学习。哪有那么多时间见面?” “那怎么办?” “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周三和周六休息,你周三要陪我一晚上,周六要陪我一整天。” “周三陪你一晚上,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 “我不敢想。” “傻瓜,我跟我爸爸说好了,每个周三下午,我就到我妈妈的房子里打扫打扫,晚上就不回家了,省得跑来跑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就把作业带过来写吧。” “今天就是周三吧?可是今天我没带作业啊?” “么带就么带吧!难班放松一趟,走,先吃点么子。” 这顿饭,大家吃得格外的快,因为在彼此之间,有了共同心照不宣的期待。 再次走进这间小屋,这回没有了任何试探,没有了任何顾虑,大家都是坦诚相待,毫无保留,共同让无尽的爱不断地翻滚、燃烧、冲上云霄…… “亲爱的,”申晴赤身依偎在宁晋的怀中,朝对方一口连着一口地“小鱼亲亲”。“我已经成为你的女人了……啵……这下你没有话要说了吧……啵……你好像都没对我说那三个字……啵……我就把身体给了你……啵……你怎么不说话?你又在想什么……说话啊……” “我在想……”宁晋望着小楼尖顶两面上一根根木质横梁,“我在想这座小楼的前世今生。” “哎呀妈呀!你真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申晴用戏谑口吻说道:“侬勿会在帮吾做事体个辰光,还在思考这种问题吧?”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了好几天了。” “那么思考个哪能?” “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侬问啊!” “你外公是做什么的?” “阿拉娘么对我讲过,好像伊都勿晓得。” “啊?!那他是哪一年去世的?” “这吾也勿晓得,听阿拉娘讲,伊都么看到阿拉外公。” “是吗?那你谈谈你外婆的情况。” “吾外婆就是普通工人,也勿晓得在啥地方工作,伊是1980年跑额。” “就这么多?” “对啊!阿拉娘就对吾讲就这么多。对了,伊还讲,阿拉外婆会讲英文,爱读书,爱清爽。” 讲到这里,宁晋终于收集到了些有用的信息,申晴的话一点都不让自己感到意外。 “那你妈妈是哪一年出生的?” “1966。” “蛮年轻的嘛!那她生你的时候才21岁啊!” “是额,伊19岁就帮阿拉爷(爸爸)结婚了。” “哎呀!那么说,你妈妈14岁就成了孤儿了?” “是啊!阿拉外婆跑了之后,伊就住在学堂,初中一毕业就进了工厂,后头寻了一个单位里厢的人结婚,这人就是阿拉爷。” 一条脉络在宁晋的脑中渐渐清晰,目前还差关键的最后一环。 “对了,还不知道你妈妈姓什么?” “姓陈。” “她是1966年几月份生的?” “11月。” “能不能说说,她是怎么去台湾的?” “记得在吾七岁的辰光,屋里来了几个从台湾来个亲眷,其中有一个年纪大额,阿拉娘让我叫伊叔公,伊竟然会个讲上海话。到了1999年,阿拉娘就跑到台湾去寻伊,后头阿拉娘就开始两个地方来回个跑,慢慢叫,阿拉娘蹲了上海个辰光越来越短,蹲了台湾个辰光越来越长,到了前年,阿拉爷就帮阿拉娘离婚了……” 申晴神情开始落寞起来,宁晋心里一阵唏嘘,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如此的支零破碎,自己跟申晴相比,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小晴,”宁晋将申晴紧紧地搂在怀里,“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希望我们今后,能有一个辛苦而美满的小家。” 申晴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说:“今后的事还远呢,现在谈这个,还有点早。” 宁晋无言以对,大概猜到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亲爱的,”申晴在宁晋脸上又亲了一口,“侬就先勿要想其他事体了,吾该讲额塞讲了,侬好帮吾讲讲,侬个研究成果了哇?” 宁晋从床上爬了起来,径直走到窗边,就像一个一丝不挂的古希腊思想家,一边看着星辰流转,一边破解着未知的秘密。 宁晋努力将零零碎碎的信息,梳理成一条线,这时,无数特定时期的历史事件在脑中闪现—— 1966年,革命、批斗、走资派…… 1980年,改革、回城、平反…… 1994年,探亲、老兵、沉船…… 1999年,解封、来往、赴台……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宁晋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 “我就是大胆推测,你就当听个故事。” “好,你讲。” “这座房子,在解放以前是个公馆,你的太公就是这座房子是主人。解放前,作为资本家的太公带着一个儿子去了台湾,另一个儿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留在了上海,而这个人就是你的外公。解放之后,这座美丽的公馆被分配给了平民百姓,你外公只分到了三楼这一间。后来,一个出生在小资家庭的女孩,走进了复兴中路1628弄,与你外公组建成了家庭。可惜,好景不长,1966年,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你的外公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和海外关系,在11月份之前,被送到某个劳改农场,接受所谓的社会改造。不久,你的母亲出生了,但你外公从此再无音讯,直到1980年,你外公的死讯传来,你外婆一时接受不了,便散手人寰。也许是你外婆走的太过突然,临死之前,也没将这些情况告诉你母亲。你母亲之后结婚生子,但这间房子都留着,她也许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别。直到1994年,你母亲在台湾的叔叔找上门来,就此,你母亲与台湾的亲人结下不解之缘。你与你母亲渐渐聚少离多,这间房子成了你们母女共同的寄托……” 申晴一直专心致志听着,始终没有插话,宁晋也不知道她对这段复杂的历史到底了解多少?这个想象中的故事,是否引起了她的共鸣? “小晴,你听懂了吗?” 申晴不答,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突然,两行热泪从她眼里缓缓流了出来,接着,便是冲上前来,一把抱住宁晋:“你太厉害了,认识你是我幸运,我从来没有遇见像你这样的人,要是没有你,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小晴,我也就是大概分析推断,你也不要完全当真,过几天,我也许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前世今生 付止苏皱了皱眉,阿洛对着付止苏摇摇头,我也就算了,干什么把阿洛扯进来。 秦峪见自己的询问,竟然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由暗暗皱眉,旋即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只不过,方式就和之前奈良家的那位大妈不同了,有的是单纯恐吓,有的是慢悠悠的解释,还有的是东拉西扯,将人绕晕。 一些奄奄一息的普通百姓,他们的身上有着铁链,被魂师看押着,一个个的向山谷走去。 虎贲军连想都没想,全程动作甚至都还没任何改变,再一次齐声回应。 秦云不等他说完,便猛然踏前一步,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直逼那名使臣。 被止血符吊住性命的犯人不断咳嗽,短短几个字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吴颖穿梭在魔众之间,双手飞舞,犹如雪中仙子,然而每一次闪烁都能带走数位魔众的生命。 袁战老将军身经百战,在军中威望巨大。看到他发怒,众兵心里一咯噔,顿时安静下来。 却没想手上一股大力传来,猝不及防之下竟硬生生将他掀飞出去。 “妖孽……”她不自觉轻声呢喃,在外多年的她眼界自然不一般,她只在学社那些妖孽身上看到过这种状态。 他已然发现,即便祝融昨天损耗了自身精血,居然还能和他势均力敌。 “崩~”空气对波中,产生的摩擦力,剧烈的碰撞效果将宁次弹开,而原地的阿斯玛只是收会了手,悄然呼了一口气。 就是如此强大的术,能够改变人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思维,将已经坏到骨子里的千代婆婆,直接认可了宁次作为神带给她的新的和平,并且完全的摈弃了自己一切别的想法,只一心愧疚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 青云说的平淡,听在另外两人耳里,这话说的非常大逆不道,跟晴天霹雳差不多。 夭夜内心很是纠结,若是真的什么都告知对方,那无疑是将自己未来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和云岚宗绑在了一起,未来对方若是捏着这把柄来个玉石俱焚,自己这行为无疑是不忠不孝、出卖帝国情报的重大错误。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立与身旁众人一起踏上了火焰神庙了的第二层的土地。 而另一边,邵秋也没有想到,胧月居然会拒绝她下的战贴,明艳的五官上脸色沉了沉。 如果真的是去见mo,秦烟肯定是要飞着去,才能够表达她的崇拜。 没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要全部遮盖起来,不会泄露出来半分,才会一直往隐蔽的不忿去找。 谢珩瞪着墨问宇,有人来了他竟然也不说一声,万一他们是坏人呢,怎么有他这么当哥的。 余刑的脚步一顿,卡塞尔学院内,一个无形的领域正在消散。这是守夜人的言灵·戒律。 走下楼,夏煜向着别墅外走去,安天封发现了她,问了她的去处之后,跟着她一起上了车。 ,直接主动出现,然后噌的一声出鞘了,看那意思就是不服灵绣剑,它也能够追踪那魔族的踪迹。 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何晶晶的算盘打得叮当响,每天心情都好的不得了。 另一边,基地屏幕里的画面,也开始天翻地覆,然后猛地变成了黑白,电流声不断回荡。 天地间圣人的位置是固定的,每一条路只有一人可成圣,比如我今天功德成圣了,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天下不可能再有另一个功德圣人。 他本以为,这神火猿猴并不是什么出名的洪荒异种,会像是低级洪荒猛兽一样,住着脏乱的山洞,见了人就会攻击。 以前他们还觉得消灭丧尸是早晚的事情,甚至有些人比较享受末世的这种感觉。 那人闻言恼怒:“你说什么?”他往前踏一步,一股凶气爆发出来。 柳浩轩不愿在她婚前揭破柳国公府的丑事,不过是为了让她嫁入皇家后,能得了宸王的庇佑。因为那件事要是是真的,牵涉面也就广了,柳浩轩也就先把她跟宿灵静摘了出去。 那不仅仅是海伦娜的精神威压的缘故,也是苏君炎的那种气魄,他的神,完全地透过海伦娜的观想,把一个王级强者的形,势,魂,彻底地描摹了出来。 “谁允许你弄到我身上的?!”千寄瑶真是又羞又怒,听着宗政百罹在她耳边的愉悦喘息声,刚想撒开握着的手,突然又握了回去,使劲的握住开始疲软的灼热。 慕泽出手,自然是不容许失手的,可是那箭簇深深地扎进了九娘。的身体,却也只是让她的身体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她并没有让马停下来,还是死命地往前跑着。 这个意思,是说江珊珊跑掉其实是怪傅明正了嘛。明珠哪怕就是知道的确和傅明正突然插手有点关系,但也绝对不认为是必然关系,而且她必须护短,她可以骂傅明正的,就是不许别人骂,因为傅明正是为了她才去的。 如果是任何人看到这妖娆的身影都会第一时间认为对方肯定是一个大美人。 李舒眉悄悄退了出去,低声吩咐伺候的人一定要照顾好明珠母子的起居饮食,又去把明珠的住处检查了一遍,觉得都妥当了才退出去。 梓锦想自己是属于那种努力好好活着的人,几世艰辛,终于换来眼前稍微平坦的路途。经过的那些生死离别、酸甜苦辣,细细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历史已经发生,过往不可重塑,他亲眼见到了那已经消失的荒古纪元最后的记忆,在那段记忆之中,神尊荒古,从未真正的直面过顾长生,她怎么可能会知道神尊的身份? 听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她若是还认不出宗政百罹是谁,那她岂不是比猪还蠢了? 一个人的精彩 二十 2005年5月1日 上海的五一,已有夏天的气息,盛大家园上下,更添一派喜气。 上午9点,宁晋一家三口出现在盛大家园6栋2603室。这是一套两房两厅一卫的户型,这个户型最为独到之处就是它的客厅,可以纵览上海风景最好的东南两个方向。 宁晋憧憬着和心爱之人坐在这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沐浴着冬日暖阳;或者一边谈情说爱,一边欣赏着美丽夜色。 “我们选的房子怎么样?”母亲得意地问道。 父亲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地敲敲打打,东看西看,一丝不苟地检查房屋质量。 “看出什么问题没有?”母亲带着不信任的口气问道。 父亲摇摇头,开始用脚步丈量房屋面积,认真地计算这套房子的使用面积到底有多少? “搞得跟真的一样。”母亲看了一眼父亲,小声咕噜道。 上午11点30分,宁晋顺利办理完成房屋交接手续,拿好钥匙、水电气卡、物业手册、业主礼包,正准备带着父母离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递来一张名片: “您好,叔叔阿姨,还有帅哥,我是美家装饰的顾问,能不能和你们聊几句。” 宁晋看了看表,正准备拒绝,母亲已是点头答应下来。 “阿姨,请问你们买的是哪套户型啊?” “98的那套。” “哦,这个户型总体不错,我们有多种装修方案,可以满足各类需求。” “你们是怎么报价的?” “这要根据方案来定,无论什么方案,无论是全包还是半包,主材还是辅材,我们公司都是绝对优惠,绝对优质,绝对环保。我们公司有自己的工厂,自己的工人,自己的服务团队,我们提供免费量房,免费设计,免费出图,免费……” 宁晋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几次都想打断这个装饰顾问,可他已是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一看就是电话销售转行的。 “我们的设计师都是从业八年以上,有着丰富的设计经验,超前的装饰理念,这里有几套方案,你们可以先看一下。这一套……” “妈……妈……”宁晋站了起来,“我等下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什么?你的房子,你甩手不管,这算什么事?” “妈,我真的有急事,有大事!” “今天能有什么急事?要大能有这房子的事大?我再听听他怎么说,你再坐一会儿。” 说着,母亲转头开始研究图纸,宁晋无奈地拿出手机,给申晴发了一条消息。 “阿姨,还有叔叔,你们看这一套方案,可以将98平米的户型,改成标准的三室两厅格局,将满足一家三口的全部生活需要,动静结合,互不干扰。你们看,我们计划将客厅隔成两块,在这里砌一堵墙,虽然挡住了客厅东面的窗户……” 宁晋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大声喊道:“我房子我不装了!” 那个顾问吓了一大跳,也不明白这个帅哥为什么对这套方案这么反感?他哪里知道这东面窗户对于宁晋的意义,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复兴中路,还有花园酒店。 中午12点,锦江大饭店锦江厅不大的后场,挤满了俊男美女,各路神仙。申晴刚刚化好彩妆,犹如天仙下凡,神采奕奕。 “亲爱的,结束了吗?” 申晴的信息刚刚发送出去,带队领导就发话了:“来,每个人个手机,塞拨吾保管,演出结束之后,再还拨大家。” 中午12点10分,宁晋啃着一个包子,来到一家花店。哪知道,花店里竟是人满为患,宁晋赶紧换了另一家花店,里面的顾客却是只多不少。宁晋看看表,心里一阵焦虑,自己不敢再冒风险,只有耐着性子看着这个花店老板不急不忙地给一个个顾客配花、插花、捆花、喷花…… “老公,今朝买花个人哪能介些多啦?”一个女顾客问。 “侬也勿看看今朝是啥日子?大家塞是扎闹忙,在今朝结婚。”他的老公道出了原因。 “哦,怪不得。” “老板,你能不能快点?”宁晋终于忍不住喊道。 “快不了啊!忙了一上午了,连饭都没吃。” “老板,你帮帮忙,我有急事。” “快了快了,还有一个就到你了……” 中午12点50分,宁晋手捧鲜花,在路口不停地拦车。这个点一般是司机吃饭时间,街上的出租车是寥寥无几,更别说亮着灯的空车了。 下午13点,锦江厅的灯光全部打开,宴会部经理站在舞台上,一排一排看着大厅桌椅是否对齐。工程部人员一丝不苟,依次检查着音响公放、led大屏、舞美灯光。主持人手拿话筒,在会场各处进行试音。签到人员、迎宾人员、安保人员依次就位,演出进入倒计时状态。 下午13点15分,宁晋终于坐上一辆出租。 “师傅,花园酒店,快!” 司机点点头,松开离合,踩下油门。 宁晋擦了擦头上的汗,又看了看表,这时间应该恰到好处。 下午13点30分,锦江厅的各方来宾陆陆续续地到场、签到、入座,而后场像是如临大敌,演出人员个个神情严峻。 “放松点大家,”花园酒店领队拍了拍手,“阿拉第一个出场,大家好好演,争取拿个奖。” 下午13点40分,出租车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静安区。 “册那!”司机按了几声喇叭,“今朝哪能介些多人结婚啦?” “师傅,”宁晋真的急了,“不去管他,超了他们。” “好额。” 司机一脚油门,终于超了一排婚车。 宁晋还没高兴多久,就见路口一个交警一手举起牌子,一手示意靠边停车。 “完了。”宁晋眼睛一闭,感觉天旋地转。 下午14点整,随着锦江厅内音乐响起,主持人登场介绍各位重要来宾,随后领导上台致辞答谢,最后主持人宣布本次晚会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个节目是,由上海花园酒店带来的歌舞——《一个人的精彩》。” 聚光灯下,申晴昂首站在舞台中央,目光中全是10排18座的那个地方,这个位置自己已经牢牢记在心底,根本不用多找,就知道它在哪里?但此刻,这个座位上却是空空荡荡。 申晴还没来及失望,歌曲前奏响了起来,申晴拿起话筒准备演唱…… 那天醒来 忽然想开 不愿再做等待的女孩 拿掉戒指 扎起马尾 开始不再想你姿态 …… 背心热裤,性感不失俏皮的申晴,加上动感无限,活力四射的歌舞,现场的气氛一下就被点燃。前排的美方嘉宾随着节奏摇头晃脑,日方嘉宾跟着舞步目不转睛,中方领导不断地暗暗点头,后排观众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开始吹起口哨,大声喝彩…… 头发甩甩 大步的走开 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 挥手bye-bye 祝你们愉快 我会 一个人活得精彩…… 这时,一个身着白衣黑裤的男孩,正手捧鲜花,站在宴会厅的门外。很快,他一步一步,靠近舞台,直到近在迟尺才停住脚步,开始静静地等待…… 头发甩甩 大步的走开 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 挥手bye-bye 祝你们愉快 我会 找个人活得精彩 宁晋一个箭步,跳上舞台,径直走向今晚最闪亮的女孩。 “对不起,我来晚了。” 紧接着,宁晋将十八朵玫瑰花,捧到申晴眼前。 “不晚,不晚,一点都不晚。” 申晴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接过鲜花。 台下观众先是目瞪口呆,再是面面相觑,像是谁都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想法…… “wonderful!” 一个美方嘉宾站了起来,第一个鼓起掌来,大家仿佛是如释重负,很快全场的掌声连成一片。 “抱一下。”有人突然一声大喊。 “对,抱一下。”又有人一声大喊。 宁晋毫不犹豫,立刻给了申晴一个深情的拥抱,直到掌声渐停才肯松开。 二十一 2005年5月8日 宁晋真是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盛大家园,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砰……砰……”的砸墙声,“唔……唔……”的电转声,“刺啦……刺啦……”的切割声,不绝于耳。 宁晋在6号楼上上下下,转悠了半天,终于在一家看到了动作熟练、认真负责的装修场景—— 地面开的线槽是横平竖直,墙面预留插座位置是一样高低,工人还时不时地打开图纸,一面研究一面操作。 “顾老三,”一个身材微胖,夹着皮包的男人,来到了现场。“后天瓦工进场,么个问题哇?” “差不多。” “好,这里结束,你就去3201。” “听你个,顾老板,跟你发财。” “哈哈……都是一个村的兄弟,大家一道发财……” “顾老板,”宁晋递来一根香烟,“你们是哪里人啊?” “海门的。”老板接过香烟,点了起来。 “哦,我知道,建筑之乡嘛!” “哎呦!你懂得挺多的嘛!” “我有同学是海门的,所以知道这个。” “在全国各地,哪里都有我们海门人,尤其在上海最多。” “了不起……”宁晋竖起大拇指,“顾老板,你现在没事,要么到我家看看?就在楼下。” “可以啊!走。” 果不其然,顾老板是上海装修行业中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各大装饰公司都有他的业务,手底下大大小小有上百号工人,现在在盛大家园里干活的就有二十几人。 “顾老板,我一个大学生也不容易,工作还没找到,家里为了我能留在上海成家立业,咬牙买了这套房子,真是花光了家里的老底。下个月,我就毕业了,如果不装修好,就得租房子住。上海现在这租金行情,怎么也要一千五以上,这样还不如把这里简单搞搞,先住进来再说。顾老板,你说是吧?” “嗯,”顾老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弄?我再给你报个价。” “好啊!顾老板,那我就大概跟你说说我的想法。”宁晋边走边说:“我想装得越简洁越好,以后结婚前肯定要重新弄。但有些地方我还是想一步到位,更是为了安全,比如水电这些隐蔽工程。电线用三平方的电工牌,水管用pvc的红牛牌,开关面板就用华普。至于地砖墙砖嘛!就用市场上五十一平的釉面砖,地板用市场上四十一平的复合地板,房门用实木多层板,我想让木工来打。厨房的橱柜用砖头砌成箱体,加防火板门,台面贴砖。浴室不搞淋浴间,用挡水条就可以了,马桶和台盆用好点的toto。整个房子都不要吊顶,厨房和浴室房顶用黑色的喷漆喷一下。客厅和房间不用乳胶漆,把墙面底漆铲了,用水泥铺一层……” 宁晋滔滔不绝,将自己多日以来研究和构思的方案和盘托出,这套方案总体思路是,最大程度地保持房屋原貌,尽可能地减少没有意义的投入和花销,同时在解决基本入住的条件下,又具有舒适和情调。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想法果然是不一样,我在这行业里摸爬了二十多年,第一趟听到这样的装修。” 顾老板点上宁晋递来的香烟,未置可否。 “顾老板,”宁晋小心翼翼地问,“这样装下来,大概要多少钱?” “这能有多少钱?要花钱的地方都给你省了,用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工钱,我发现你还蛮会算账的。” “我这不是给逼出来的吗?顾老板,等我二次装修,肯定还请你。” “算了,”顾老板叹了口气,“当我交了你这个小弟兄,赚多赚少都无所谓了,我也不细算了,按你刚刚说的装,包工包料,一道两万块。” 宁晋心头一热,当即回道:“我也认了你这个老哥,也不还价了,那什么时候开工?” “随时都行。” 送走顾老板,徐华的电话来了:“哎!在哪呢?今晚有没有空?” 宁晋在空荡荡的毛胚房里等了半个小时,徐华的电话终于又来了: “我到了,贵府楼下。” 宁晋走到阳台,就见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车,停在了楼下。 宁晋来到楼下,就见宝马车里徐华正朝自己招手。 小样。宁晋心里暗骂一句后,走上前去:“滚下来,给我开开。” 一辆宝马五系,飞驰在上海的高架。 “哎呦,车技可以嘛!” 坐在副驾驶的徐华,一边悠然地抽着软中,一边不停地点头。 “我爸单位的车,我经常拿来练,只不过是一台桑塔纳2000。” “怪不得,有点老司机的风范,哎……”徐华随之一脸坏笑,“说到老司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你家申晴,对你满意吧?” “你指哪个方面?” “当然是那个方面。” “满意,怎么不满意?你带出来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哈哈……饮水思源,真是好兄弟。男人嘛!哪能没点过去,没点故事?像白纸一样,小姑娘或许感觉一时新鲜,等新鲜劲一过,就是索然无味。宁老师,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是,是……老二啊!”宁晋有意无意岔开话题,“我们这是去哪?再开就要开到浙江去了。” “不用开这么远,还有十几公里就到。” 这时,宁晋看到路边有块蓝色指示牌——松江15km。 二十二 2005年5月8日晚 酒足饭饱,宁晋突然反应过来,这下该怎么从松江回到上海? “老四,”徐华勾着宁晋的脖子,“我们兄弟好久不见,怎么老想着回去?” “哪……” “你放心,我明天一早送你回去,走,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坐坐。” “dream”音乐酒吧前,香车宝马,灯火阑珊。 “就这里了。” 徐华带着宁晋迈步走进,跟着服务生来到一张四人台前。 “请坐,”服务生递来一本酒单,“二位喝点什么?” “四支corona,谢谢。”徐华看都不看酒单,直接回道。 “老徐,”宁晋看着四周嘈杂的环境,“这地方你常来?” “没有,第一次来。”说着,徐华抽出一支软中,接着顺手将烟盒和宝马车钥匙放在桌上。 “老四啊!”徐华感叹一声,“好怀念我们的青葱岁月,当年我们一人把一个姑娘,带回宿舍,隔壁的哥们看见我们,眼睛都直了,哈哈……” “老二啊!”宁晋尴尬地笑了笑,“但我如今已经浪子回头,这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诶!现在说这话,还言之过早,未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说话时,徐华的眼睛不自觉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二位,台子已经满了,要不你们找人拼个桌吧!”人群之中,服务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徐华的眼睛随之一亮,像是等待许久的猎人,突然发现了猎物。宁晋顺着徐华的目光一看,就见有两个女大学生模样的人,未置可否地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 徐华捋了捋他飘逸的头发,站起身来:“这里正好有空位,要不来坐坐。” 一个短衣短裙的高个姑娘和一个t恤牛仔的矮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最后一起走了过来。 “随便坐。” 徐华殷勤拉开椅子,高个女孩先是坐在宁晋身边,矮个女孩随后坐在徐华身旁。 “二位姑娘,喝点什么?”徐华看看左右,“要么我们一起喝啤酒吧。” 两个姑娘先后点了点头,徐华随后将另外两支corona摆在她们前面。 宁晋见怪不怪,只要是徐华看中的猎物,基本上就在劫难逃,如果自己有幸在场,那也能沾上他的一点光环。但是现在,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荒唐男孩。 “我叫徐华,他叫宁晋,我们是东政大四同学,人称精华组合。” “呵呵……” 两个姑娘捂嘴一笑,徐华跟着也展现出迷人的笑容。 “二位姑娘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我们都等着呢?” “我叫王晶,她叫刘洁,我们是华师大二同学。” 高个姑娘一介绍完,徐华就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好名字,好学校,我们是精华组合,你们是结晶组合,咱们四人真是有缘。” 高个姑娘随即脸上一红:“你真是会玩文字游戏。” “不瞒你们说,我和宁晋都是学哲学,学哲学的基本素质就是有敏锐的思维能力,别看宁晋他一直不说话,他的哲学思维,可是比我缜密多了。” “是吗?”高个姑娘转头看了看宁晋,“同学,我们初次见面,走一个吧。” “刘洁同学,”徐华也拿起酒瓶,“我们也干一个,在此相见,都是缘分。” “哎!对了……”高个姑娘放下酒杯,对宁晋看了半天。“我们名字里有一个字发音基本一样,我们是不是叫晶晶组合啊?” “诶!还真是的,”徐华眼睛又是一亮,“妙,妙,真妙……那宁晋,你说我跟刘洁同学,该叫什么组合啊?” “你们就叫……”宁晋感觉灵光一现,“就叫花街柳絮组合吧。” “华洁刘徐……宁晋同学太有才了……哈哈哈……”高个姑娘乐得开怀大笑。 徐华只是淡然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王晶同学,”宁晋有意岔开话题,“你是哪里人啊?” “你猜猜看呢!”高个姑娘笑着抬手扎紧有些松散的马尾辫,随即显露出一大片纤细的小腰。 宁晋眼睛一瞄,略加沉思:“山东人。” “啊?!”高个姑娘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对啊!”徐华也是好奇,“老宁,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山东人?” 宁晋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第一,王晶姑娘刚才说,走一个,说明她是北方人无疑。第二,王是山东第一大姓,王晶是山东姑娘的可能性很大。第三,山东人身高体长,王晶正好符合。第四,山东人生性豪爽,刚刚王晶一口就是小半瓶。第五,虽然王晶是师范专业,普通话很标准,但还是能够听出一点小小的山东口音。” “我的妈呀!”高个姑娘已是张大了嘴巴,“你真是太厉害了。” “那你猜猜,我是哪里人?”矮个姑娘也来了兴致。 “我猜……你是四川人。” “啊?!” “又猜对了?”徐华赶紧向矮个姑娘求证。 “对头!对头!”矮个姑娘连连点头,“猜的真是太准了。” “这次是瞎猜的。”宁晋实话实说。 “瞎猜还能猜的这么准?总得有点根据吧。”高个姑娘显得不太相信。 “最多也就是看个头长相吧。” “什么个头?什么长相?”徐华追问道。 “刘洁姑娘比较符合四川女生个头娇小,皮肤水嫩的特点。” “是吗?这么说人家。”高个姑娘显得有些不满,“那在你眼里,我们山东姑娘是不是个个人高马大,皮糙肉厚?”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认为山东姑娘的特点是身材高挑,肤色自然。” “呵呵……”高个姑娘受用地一笑,“那你是喜欢山东姑娘,还是四川姑娘?” “这个嘛……我都喜欢。” “是吗?”高个姑娘的一条大长腿,有意无意地靠了过来。 “我也是,”徐华对矮个姑娘投去迷醉的眼神,“自古美人谁不爱。”就见矮个姑娘被徐华看的一脸娇羞。 徐华趁热打铁,一连讲了几个冷笑话,将两个姑娘逗得笑声不止,前仰后合…… “服务员,这……”徐华举起手大喊,“再来四瓶corona,一盘水果。” “哎呀!”高个姑娘突然一声惊讶,“时间过的真快,都快十一点了。” “你们宿舍十一点锁门?”徐华关切地问道。 “是啊!刘洁,要么我们……” “等等……”徐华看了看表,“现在都十点三刻了,华师离这里还有点距离的,而且你们校园还那么大,现在这个点,我看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及了。” “那怎么办?” “别急,我来想想办法。”说着,徐华拿起手机……“喂,松江宾馆吗……帮我定两间标房……什么?定完了……那你们还剩什么房间……四人套房……那就四人套房吧……” 挂了电话,徐华给了宁晋一个只有对方才能意会的眼神,紧接着对两个姑娘说道:“房间实在是太紧张了,我怕再不定就什么房间也没有,只有越俎代庖了。” “哎!”高个姑娘叹了口气,“那也只有这样了。” “四年苦读,难得一回。”徐华宽慰道,“到时,你们想怎么睡就行。” 话到此处,宁晋装作不经意地向两个姑娘望去,矮个姑娘显得一知半解,而高个姑娘像是心领神会。 “不好意思,我要上个洗手间,”高个姑娘拎起小包,“刘洁,你去吗?” “那就一起去吧。” 等到二人离开,徐华终于露出放荡不羁的笑容:“老四,怎么样?这两个姑娘还行吧?” “老二,”宁晋摇了摇头,“你带我跑这么远,就是让我陪你干这事啊?” “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不是一直同甘共苦?不存在谁陪谁啊!” “我早就说过,今非昔比,你不是陷我于不义……” “打住,打住……兄弟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这两个姑娘一看就是寂寞无聊,寻求点刺激而已,绝不会找你的麻烦,破坏你的家庭。你说,人生在世,哪能没一点故事来调剂调剂?我给你打了比方,感情世界就犹如西式大餐,西冷牛排、深海鳕鱼,这些主菜虽然价值不菲,营养丰富,但单独来吃,肯定会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就需要用沙拉、蘑菇、西兰花这些副菜来搭配,吃起来才会觉得鲜嫩可口,回味无穷。主菜就是正牌女友,不可替代,副菜就是其他女人,也是不可或缺。” “你这是什么理论……” “在聊什么呢?”高个姑娘已是带着矮个姑娘回到桌前。 “呵呵……”徐华神秘一笑,“我们在讨论哲学问题。” “是吗……” 突然,酒吧的音乐突然响了起来,随之全场开始沸腾。 “everyboby,”酒吧dj手拿话筒大喊:“音乐已经响起,请大家来到舞池中来,一起尽情地跳,一起尽情地蹦,一起尽情地hi吧……” “走,哪位跟我一起来?”徐华伸出手,向两个姑娘扫视了一个来回。 “你去吧!”高个姑娘把矮个姑娘一推。 “我……我不会跳啊!” “没事,随便蹦蹦。” “你不去啊?” “我待一会儿再去,你先去吧!” 徐华不由分说,一把拉着矮个姑娘的手,一起消失在人海。 徐华的离开,让宁晋心神不宁起来,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 “今天真好,还剩一桌客人。”23:06 “跑了,都跑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东西?”23:17 “亲爱的,你睡了吗?”23:32 “别看手机了,来……”高个姑娘拿起酒瓶,“我们把这瓶干了。” 宁晋不知无奈还是愤慨,半瓶啤酒是一饮而尽。 “这酒……”高个女孩说了一声。 嘈杂的声浪中,宁晋一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什么?” “这酒好……” “什么?”宁晋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说,这酒好甜。” 高个女孩在宁晋耳边喊了一声,宁晋终于听清。 “啊?!不会吧?” “你不信?那我让你来尝尝。” 说着,高个姑娘托起宁晋的脸,将舌头伸到了对方的嘴巴里面。 扑朔迷离 二十三 2005年5月11日 宁晋久久不能释怀,对申晴的复杂情感中又多了一份负罪感。 宁晋学着上海男人,在申晴复兴中路的家里拖地擦灰,拆装晾晒。 “侬勿要忙莱!”申晴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节目,“陪吾一道看看电视。” “我把被子收回来就好,晚上睡的舒服……” “侬真是太贴心了,假使啥人嫁拨侬,真个是运道好哦!” “是哇?你不想运道好啊?” “想,当然想额,假使吾廿六岁,就立刻嫁拨侬。” “你的意思,我还要等八年?” “侬介急做啥啦?反正吾现在么想过结婚个事体。” 宁晋心里轻叹一声,在申晴的爱情字典里,恋爱就是恋爱,结婚就是结婚,两者像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任何关联。而自己的想法与她截然不同,恋爱谈到一定时候,男婚女嫁是绕不过的话题,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到底不负责任的行为,还是本就不用背负什么压力的事情? “我好了,”宁晋挨在申晴身边,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我们的事,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侬想让伊拉晓得啊?” “什么意思啊?” “让伊拉晓得,侬觉得侬还机会住在这里啊?” “我……” 宁晋无言以对,自己到底需要长久而稳定的关系,还是图一时之快的爱情。自己有些怀疑,申晴早就认定自己只是她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过客,一切不做太高要求,太多指望。自己不止一次地问申晴,盛大家园到底该怎么装修?她只是笑笑,不是说没有发言权,就是说不懂装修,似乎这套房子跟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哪怕说一句,多用点实木吧,这样对未来的宝宝好点这样话,自己都会毫不犹豫地听从她的建议。现在的自己对于她到底算什么?玩伴?情人?还是性伴侣?申晴问过自己一个私密而尴尬的问题,自己曾经到底有过几个女人?自己真不知道,自己有过的女人到底以什么为标准?如果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做标准,自己应该一个也没有,如果以发生关系为标准,倒是有三个。一个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在高三的暑假与她发生了几次关系,之后她去了北京念书,至今没有联系。还有两个是外校的大学生,她们是一对闺蜜,在大三寒假的一天夜里,自己与她们……自己不敢再想下去。而面对申晴的不断追问,自己只有对申晴含糊其辞,模棱两可,而申晴不仅不去过多深究,还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真个要谢谢伊拉,帮吾培养出一个介结棍个男人。”随后便是将自己扑倒,像是在窃取前人的成果……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洛基亚手机特有的来电铃声响了,申晴拿起手机一看,赶紧对宁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喂,妈妈。” “……” “在侬屋里,一介头,么别个人。” “……” “啊?!侬看到啦?侬觉得写个哪能啊?” “……” “侬还是老早就晓得,就是勿帮吾讲啊?” “……” “侬勿帮吾讲,吾现在塞晓得了。” “……” “吾么啥?哭了半个钟头就么事体了,这种事体又么办法,这就是命啊!” “……” “宁晋啊!是吾一个朋友。” “……” “阿拉是偶遇。” “……” “侬就勿要问介些多了,伊在东政哲学系,伊个本事蛮大额,通过吾个大概情况,就猜到事体个八九不离十,之后又是问人,又是调档案,一定要帮吾了解清爽。” “……” “真个啊?啥辰光啊?” “……” “可以啊!那么吾问问伊。” “……” “妈妈,吾勿帮侬讲了,吾要做生活去了。” “……” “好,妈妈再会。” 申晴挂了电话,盯着宁晋看了半天。 “怎么啦?我脸上有字啊?” “哎!还真有字……”申晴说着,在宁晋脸上写了起来。“左边是—……本……右边是正……经……哈哈……” “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想让我妈妈知道你嘛?现在机会来了,我妈妈下周回上海,到时就看你表现了。” “真的啊?” 宁晋突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申晴总是会给自己不期而遇的惊喜。 二十四 2005年5月21日 申晴的母亲从台湾来到上海已经有了三天,宁晋天天都做好准备,随时接受接见。 这天下午,申晴的信息终于发来:“今晚六点,正大广场五楼,粤海汇。” 宁晋立刻找出最崭新的衬衫,最挺括的西裤,最锃亮的皮鞋,一起穿在身上。 宁晋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一米八的个头,六十八公斤的体重,22岁,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名牌大学本科学历,家庭背景优越,在沪一套住房,无不良嗜好……唯一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作一栏未知。 宁晋不是没有在各类招聘关注过信息,也不是没有试着投送过简历,基本就没有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岗位,目前唯一收到面试邀请的是一家私立学校的行政助理,月薪3000元。宁晋去都没去,这工资水平也就是三流大学毕业生的预期收入。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宁晋在下午4点30分出门,4点50分在中山公园站坐上地铁2号线,5点10分在陆家嘴站下了地铁,5点20分到达正大广场门口。 宁晋拿出手机,给申晴发去一条消息:“我到了。” 宁晋站在陆家嘴标志性的环形天桥上,抬头仰视高大的东方明珠塔,到上海快有四年,自己一次也没上去过。自己一直在等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浦江两岸,万国建筑。而上海本地人对此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申晴讲,这有啥好看额啊?帮交怪外地人扎了一道,勿要钞票吾都勿会去。当时自己在想,难道自己不是外地人,还是申晴已经把自己当成上海人?这外地人、上海人的概念,在上海人心里就这么根深蒂固?不要说上海人对外地人有成见,就连本地的也有鄙视链——徐汇看不上虹口的,虹口看不上杨浦的,杨浦看不上宝山的,宝山看不上崇明的…… “阿拉马上就到。” 申晴的信息回了过来,宁晋下意识地整个整衣领,努力保持最佳状态。 五楼粤海汇,是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宁晋站在门口随便翻了一下菜单,上面的菜品真是价格不菲—— 白切鸡78元/半只 脆皮乳鸽58元/只 清蒸石斑鱼258元/条 秘制鲍鱼(6头)358元/只 …… “hi,宁晋,”一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勿要侬买单,侬看个介起劲做啥?” 宁晋赶忙转身,就见申晴挽着一个中年女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宁晋。”申晴妈妈笑着问好。 “你好,阿姨。”宁晋有些不自然地回礼。 “来,宁晋,我们进去,边吃边聊。”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几个动作,宁晋就感觉到了申晴妈妈的独特气质,普通的学历,市井的经历,也改变不了她与身俱来的遗传基因。 这里的菜品已经定好,三人落座之后,宁晋刚刚所见的菜肴图片,全部成为了实物。宁晋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对于申晴妈妈的盛情款待,既没有显得大惊小怪,也没有装作不以为然。 “哪能啊?”申晴问:“这些菜还对侬胃口哇?” “这么多好菜,真是个个对我胃口,我要好好感谢阿姨。” “侬哪能勿感谢吾,这地方是吾选个好哇?” “你嘛!自然也要感谢,让我今天能见到这么优雅的阿姨。” “哎呦!侬个嘴巴真个是不得了。” “宁晋,”申晴妈妈用带有台湾国语的音调问:“你的名字真有特点,是有什么含义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因为我一出生比较喜欢哭闹,所以爷爷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希望我安静安静,别影响大家休息。” “哎……” 申晴欲言又止,宁晋赶紧给了她一个眼色。自己曾经对申晴讲过另外一个版本,这才是自己名字的真实含义。爷爷是山西人,早年参加八路军,从山西打到山东,又从山东打到南京,所以爷爷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的含义是不言而喻。不过,这话哪里能讲给申晴妈妈听?因为彼此两家背景,实际分属两个政治形态。 “嗯,”申晴妈妈点了点头,“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阿姨,”宁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征的您的同意,就贸然发表关于您家事的文章,您不会介意吧?” “这文章写得真是不错,”申晴妈妈的眼睛泛红起来,“真实、严谨、有情,我是读一次哭一次,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你站在客观角度,还原了历史。我今天请你来,一是看看小晴交的朋友,二是来谢谢你……” “妈妈,”申晴拍了拍妈妈的肩,“侬又来了,这种事体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勿要多想了,来,阿拉以茶代酒,碰个杯……” “宁晋,”申晴妈妈用口布擦了擦嘴,“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阿姨,您说。”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是这样……”宁晋早有准备,“我今年就参加公务员考试,考中之后就进入体制内工作,之后在继续深造,考个在职研究生,这个学历对于体制内的升迁很重要。然后,再看申晴的意见,是不是愿意和我一直走下去?” “考公务员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考不中怎么办?” “那就继续考,或者考高等教师资格证,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努力,一定能考中其中一个。”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深造?” “这……” 申晴妈妈的话,让自己真是始料未及,自己一直走在父母铺设的道路上,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想法,来冲破他们限定的范围。上小学,自己想上体校练足球,母亲说自己没有运动基因;上初中,自己想报考铁路学校,以后做一名火车司机,母亲说家里在铁路系统里又没关系,不要异想天开;上高中,自己想学理科,以后报考计算机专业,母亲说看看你的数学成绩,学理科怕以后大学都考不上。自己的一个个理想,被一次次的否定,直到自己不再与父母争执,一切服从。事到如今,自己已经不想从得过且过的舒适区里走出来,从新来过。 “宁晋,小晴最新的未来打算,有没有跟你说过?” “妈妈,”申晴显得有些意外,“吾还么来得及帮伊讲呢。” “既然你已经规划好了,那宁晋迟早都要知道的。” “那么……”宁晋心里突然一紧,“我来听听小晴对未来的规划。” “小晴的规划很简单,也很实际,就是以花园酒店为跳板,三年之内去日本进修,然后就不回来了。” “啊?!”宁晋大吃一惊之下,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宁晋,我能看出你很在乎小晴,其实,小晴也很在乎你,如果你们想一直在一起,就必须在未来保持同步。” “嗯。” “宁晋,阿姨我也不是什么教育方面的专家,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考虑考虑,就算以后你不和小晴在一起,这条路对于你个人也是一条不错的选择。” “阿姨您说。” “日本东京大学的政治学和社会学都很有名,这些专业又和你在读的哲学相通,只要你克服了语言问题,凭你的聪明才智和家里的经济基础,考上基本没有问题。能在东京大学毕业,在当地入籍、工作、生活,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申晴妈妈的建议,可以说与自己一直的固有想法,是天翻地覆。她的话不可谓没有道理,但要让自己放弃这里的一切,哪能说放就放? “阿姨,”宁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宁晋低头吃了一口菜,心情不知怎么形容今晚的一切,都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二十五 2005年5月23日 吴委员长抵惠灵顿开始对新西兰进行正式友好访问…… 中美两国元首将于年内实现互访…… 中国首座外海跨海大桥——东海大桥全线结构贯通…… 周一一早,宁晋对着电脑怔怔发呆…… 无论自己承认与否,申晴妈妈的话,已经对自己实际产生了影响。自己第一次对考公失去了动力,第一次对体制出现了排斥,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怀疑。怎么一切说变就变? 中午,宁晋来到盛大家园2603室,一进门,是眼前一亮。前几天还是满屋灰尘的房子,现在已是铺好了光亮的地板,安好了崭新的房门,贴好了规整的瓷砖……一切有了家的样子,有了家的感觉。 “东家,”一个师傅喊道,“灯可以买了,后天我们都走了。” “这么快?”宁晋突然反应过来,“灯下午就去买。” 宁晋正准备下楼,申晴的电话来了。 “侬在做啥?” “我准备去买灯。” “侬要吾陪侬去吧?” “你不上班啊?” “吾今朝调休一天。” “那你妈妈不用你陪了?” “伊一大早回去了。” “哦,那么你家里不要收拾收拾啊?” “宁晋,侬到底要勿要吾陪啦?勿要个话,侬下趟买啥么子塞是侬自个去。” “我要,我要,那么我们去哪个灯饰城?” “侬哪能介老土个啦?还啥么子灯饰城?下半天到宜家。” 挂了电话,宁晋心情突然大好,自己深爱申晴的一大原因就是,每当自己情绪波动的时候,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自己身旁。 宁晋一见到申晴,真是辣到了眼睛,只见她上身一件白色无袖露脐装,下身一条低腰紧身牛仔裤,头戴一个低檐运动帽,斜挎一个粉红小包包。 “哪能?”申晴转了一圈,“好看哇?” “嗯,好看,好看……”宁晋有些心口不一,“就是……” “就是啥?” “就是露的有点多。” “多啥多啦?人家今朝专门拗个造型,就是着拨侬看额。” “好吧,我来慢慢欣赏。” 申晴的确有露的资本,纤细而平坦的小腰,浑圆而饱满的屁股,宁晋和她手牵着手,走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过路的人或多或少地都会投来不同含义的目光,有的是惊奇,有的是不怀好意,更多的是羡慕和妒忌。男人妒忌这个一本正经的男的,竟然寻到了介性感漂亮的小姑娘;女人妒忌这个穿着大胆的女的,竟然傍到了介帅气有型的小伙子。渐渐地,宁晋对这些目光已经见怪不怪,随之一种自豪感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 宁晋第一次来宜家,以前谁会一个没家没口地来这里逛?现在由申晴陪着自己,感觉就是不同。和她走过一间间简约风、北欧风、复古风、乡村风的样板间,自己一时竟是有些恍惚,大家就像在定制两人未来的婚房。 “这送拨侬,伊帮侬长的介像哇?” 申晴拿起一个毛绒娃娃,递了过来,宁晋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只“多啦a梦”。 “它像我?哪里像了?” “哪里都像,聪明、可爱、贴心,尤其是这里……”申晴伸手去摸宁晋的眼角,“你笑一笑……呵呵……三道线出来了,跟哆啦a梦的胡子一模一样……” “呵呵……”宁晋的眼睛越笑越小,直到眯成了一条缝。 “真可爱,多啦a梦,以后我需要什么,你就给我变什么,听到了哇?” “好哇!”宁晋看着儿童区域内的一张张小床,“你要不要一个小孩?我可以给你变一个。” “一个哪够?我要两个,呵呵……” “是吗?我的藏宝袋里面多着呢!你想要几个我都给你。” “流氓!” 申晴一记小拳打来,打的宁晋又变成了多啦a梦…… 到了一楼选购区域,宁晋一边看心里一边有了打算——再过几天,这套咖啡杯要买一组,这只香槟杯要买一对,这些碗盘要买一套…… 来到床上用品区,宁晋已经迫不及待。 “小晴,既然来了,我们要不要把被子、枕头、床单、被套一起买了?” “侬要买就买啊!侬想好买多少大个床了哇?” “当然是越大越好,不瞒你说,我跟你睡一米二的床,几次都差点被你给挤掉下来。” “呵呵……真个啊?侬也太弱不禁风了哇?” “那是你的屁股太有力量了,练舞之人,就是不一样。” “侬个意思,买张两米的床?” “可以啊!就听你的。” “侬个意思,这张床也要帮吾困一道?” “当然了,要不然呢?” “侬老是住在阿拉娘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我这么认为。” “吾还么答应要住侬屋里,侬先勿要激动。” “那么你的意思是……” “住吾是不会住额,但是莱……偶尔困困,也不是不来噻。” “天啦!这有什么区别?来,你看看,算是帮我参谋参谋……” 二十六 2005年5月31日 三个多月一晃而过,今天到了宁晋实习期的最后一天。 宁晋回顾这段三个多月的实习,个人环境可以说是相当轻松,没有一个人来为难自己,没有一个人说自己不好,自己偶尔迟到早退,请假外出,也没有人感觉不妥。自己虽然一节课没上,但学校还是让自己参与了几次课外活动,尤其是参观中共一大会址那次,让自己与申晴很快从相识走到相恋。除此以外,自己还结识了张老师,要不是经他几次点拨,自己的考公准备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中午,宁晋和张老师又一次来到桂林米粉店。 “张老师,”宁晋主动给张老师加了一点醋,“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张老师一脸疑惑,“有什么麻烦的?” “您为了我有些愚钝的脑袋,真是费了不少口舌。” “小宁啊!你就别来这套了,你到底想问什么,直说!” “张老师,我一直有个问题,始终不敢问您。” “问。” “张老师,您是不是在外面开培训班啊?” “啊?!”张老师紧张地看看左右,“别胡说。” “哦,那就不是培训班,是培训学校。” “你有完没完?知道还不停地问,赶紧吃,吃完了我要回去睡一会儿。” “我就知道嘛!那我能不能上您开办的学校啊?” “你想上啊?”张老师抬起头,“五万一年,把钱拿来。” “啊?!这么贵?” “这还贵?只要你不是榆木脑袋,一年之后就回本了,下面净赚一辈子。” “这么好?那您能不能看在我们师徒情义的份上,给我便宜一点啊?” “你要便宜多少?” “我想……我想便宜个一万两万的,行不行啊?” “你真是有钞票。” “张老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吃完了,”张老师抽出两张餐巾纸,“你慢慢吃。” “哎!”宁晋赶紧站起身,“张老师你别走啊?我话……我话还没说完呢?” 张老师飞快地走出门外,宁晋在后面一个劲地说:“我又不是不给钱,我们再谈谈嘛……张老师,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张老师……张老师……” 张老师终于停住了脚步,回头说道:“宁晋,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有人会加你一个qq,他会发来一个网址,一个账号,一个密码,你有兴趣,可以登陆进去,这里面也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但你记住,所有网站信息,包括资料内容,你都给我保管好。” “我懂了,我懂了……”宁晋已是喜不自禁,“谢谢张老师,谢谢张老师。” “宁晋啊!”张老师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千万不要以为,有了这个网站,就万事大吉了,我相信你的笔试肯定能过,但真正的考验是面试,你现在还要做两手准备。” “张老师,请您赐教。” “千万不要在一个树上吊死,找工作也要同时进行,而且这也基本不耽误你考公务员。我最近得到一个信息,东海大桥年底就要通车,洋山港一期工程同时完工,上海洋山港务公司最近要大面积招人,有些岗位的专业要求会适当放宽,你这段时间多多关注一下,那里除了路程远,其他条件没的话说。” 下午,宁晋去校办拿实习鉴定,到曹校长办公室打声招呼,向年级组长交还办公室、橱柜、抽屉钥匙,最后收拾完个人物品,与各位老师一一道别。 宁晋一到宿舍,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刘!” “老宁!” “哈哈,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给你接风洗尘。” “严重了,兄弟,我们谁跟谁啊?哪要搞这些虚头花脑的?” 宁晋有小半年没和刘晨见面,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宁晋说,自己谈了一个上海女朋友,就是在衡山路唱歌的那个;刚买了一套房,已经装修好了;在东政附中的实习期才结束,但一天课没上过;现在拼命备考公务员,行测模拟卷有时能做80分以上……刘晨说,他在南京一天班没上,是托人找个单位挂了一个名。也是准备考公,在家没日没夜的,到现在行测只能做个60分左右。现在对考公也渐渐不抱什么希望了,准备在上海碰碰运气,看看有什么工作,先干起来再说…… 听刘晨这么一说,宁晋感觉自己好像是哪里说错话了。 “老宁啊!”刘晨神情有些落寞,“你是爱情、学业、事业,事事顺心,我是一事无成。” “老刘,”宁晋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别这么说,你是机遇没到,到时机遇一来,挡都挡不住……哎?说了那么多,你吃了没?没吃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我还不饿,要么先带我到你的豪宅去参观参观?” “什么豪宅不豪宅的?你要先去那里也行,要么这么吧,我买点啤酒小菜,在我家吃,我新家的第一顿饭,就和兄弟你一起了。” “可以啊!你家的第一次给了我,真是够兄弟。”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肉麻的?” “哈哈……就是要肉麻一点,才算兄弟嘛!” 宁晋打开家门,按下总控开关,立刻,一个崭新的家呈现出来。 宁晋带着刘晨一间一间的参观,客厅黄色木纹地板,搭配灰色水泥墙壁,整体效果前卫而不失大气;房间米色双开窗帘,加上暖色鸟巢吊灯,充满温馨而浪漫;浴室toto高端洁具,配上无吊顶设计,显得别出心裁;厨房瓷砖台面,配上水池灶具,又是独具匠心…… “可以啊可以……”刘晨边走称赞,“你真是个设计天才。” “瞎弄的,能住人就行。” “不仅能住人,还能造人。” “俗,真俗,俗不可耐。” “哈哈……” “来,刘兄不弃,我们把吃的喝的放在阳台的栏杆上,站着把酒言欢,纵览上海。”说着,宁晋拿出花生、熏鱼、猪蹄、牛肉、还有力波啤酒…… 酒过三听,刘晨望着上海五光十色的夜景,不禁轻叹一声:“哎……上海那么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老吴读研,是板上钉钉的事,毕业以后就能留校,在上海教书育人……老徐人在苏州,但业务在上海,上海等于也是他的地盘……老宁你更不一样,上海的一套市区房子,说买就买,就算什么也不干,资产都每天地往上涨……这人与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长吁短叹了,搞得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叹世事无常。” “你有资本可以这么说,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在哪个厅里局里上班,而我最终的工作可能就是一个销售员。那时,白天你在批阅文件的时候,我在跟客户讨价还价;晚上你在家里看报喝茶的时候,我在公司做投标文件;夜里……” “哎!对了,差点都忘了……”宁晋心里终于一软,“我刚刚得到一个信息,上海洋山港务公司要招聘大量人才,而且会有和我们专业匹配的岗位。这个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吗?!”刘晨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那太好了,好兄弟,我们把酒干了,来!” 二十六 2005年6月1日 周三到了,申晴却不能休息,因为装修改造好的居酒屋在今天全面开业。日本董事长亲身莅临,还带了一群在上海各界的日方人士。 申晴站在包间门口,用甜美的日语,标准的鞠躬,一一向众人问候: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 这是居酒屋最大的包间,可容纳二十余人,一共配备三名服务员进行服务,一人负责点歌,一人负责上酒,申晴负责协调各种事务。 如今的申晴,在花园酒店可是知名人物,上到董事长、总经理,下至服务员、清洁工,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qing,”董事长亲自用中文吩咐,“给山田会长点一首《故乡》。” “是,董事长。” 申晴一个点头,便立刻安排,随后就静静在站在包房一角,一边始终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一边密切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歌唱正酣,有人轻轻松开了一下领带,申晴立刻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一度。酒意正浓,有人夹了一块水淋淋的冰块,申晴立即安排人去拿来一个新的冰桶。 董事长似乎关注到了这一切,不时地微笑回应,暗暗点头。 音乐暂停,董事长站起身拍了拍手,接着用日文讲了一段话。 申晴借着学了快两个月的日文,听懂了—— “诸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qing……唱歌……诸位……表演……” 听着听着,申晴心里一阵慌乱,如果董事长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自己要不要拒绝?又该如何拒绝?自己对宁晋曾经信誓旦旦,绝不会在花园酒店里的ktv唱歌,但此刻董事长的面子又该如何回绝…… “qing。”董事长微笑着招了招手。 “是。”申晴立刻小跑过来,低下了头。 “qing,大家很想听见你的歌声,你能不能为大家唱首那个《一个人的精彩》……” 盛大家园一片静寂,2603室里的一盏小灯下,宁晋打开了手提电脑。宁晋完全习惯了独处和二人世界之间的定时切换,已经不适应有第三个人占据自己的空间。 为了维持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今天特意添置些了简单家具,自己要在新的环境下,继续自己的独处时间。 宁晋打开qq,复制下了一个对话框中的网址,自己接着打开浏览器,将网址粘贴在了上面。自己打了一个回车,接着弹出一个登陆界面。自己输入用户名和密码,立即一个网站如芝麻开门般地被打开,自己仿佛进去到一个新的世界。 宁晋随便打开一个子目录,看了也就七八分钟,心里是暗暗心惊。原来试题还能这么做?原来考试还能这么考?看来张老师还真是煞费苦心,如果没有之前打下的基础,自己绝对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领悟到如此的精妙之处。 宁晋试着按照网站上的方法做了十道题目,原本需要十几分钟才完成的试题,现在仅仅用时五分钟,而且正确率只高不低,太神奇了,简直是完全颠覆了自己固有认知。自己心里一阵连着一阵的激动,已经停不下探索奥秘的脚步,开始贪婪地吸收网站里的所有精华,就像四十大盗竭尽可能地带有藏宝洞里的一切财富。 夜已深,宁晋伸了一个懒腰,慢慢走到阳台。今夜天空格外明朗,宁晋的目光渐渐锁定到数公里外的一个地方。花园酒店依然灯火通明,而此刻的申晴也不知忙的怎样?大概是日资酒店的缘故,自己一直对花园酒店不太感冒。自己生在一个根正苗红的革命家庭,受传统教育影响,对日本这个国家比较排斥,而自己又生在南京这座城市,又对日本增加了一层痛恨。 当听到申晴妈妈让自己去日本留学的时候,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有抵触心理,再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自己已经基本排除去日本的可能,自己也会让申晴彻底断了去日本的念头。 现在的中国,早已今非昔比,进入了经济飞速发展的快车道,2004年gdp全球排名已经来到了第六,赶超法、英、德指日可待,以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超越日本也用不了几年。自己和申晴又何必舍近求远,在异国他乡度过余生。 宁晋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刚到午夜十二点,按照与申晴的约定,大家无论如何要在快乐周三见上一面。 凌晨快两点,申晴姗姗来迟,一脸的疲倦。 “怎么啦?宝贝。” “吃力死了。”申晴有气无力地回道。 “哎!真不忍心让你再做这行。” “不做这行做什么?你来养我啊?” “我养你又……咦?!你……你喝酒了?” “……” 一股申晴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气味,一丝一丝地传来,见到申晴低头不答,宁晋知道自己一直担心最怕发生的事情,今天最终在她身上发生了。 “你真的喝酒了……说啊……说啊……”宁晋渐渐变得狂躁不安起来。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申晴说完,便丢下宁晋迈开脚步。 “你喝的什么酒?”宁晋紧紧跟在申晴身边。 “ウィスキー。” “ウィスキー?!是什么酒?” “威士忌。” “威士忌?!那你喝了多少?” “一杯。” “大杯还是小杯?” “小杯。” “不像啊?” “怎么不像?” “你干嘛要喝酒?” “工作需要。” “啊?!你……你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工作?” “宁晋,”申晴突然停下脚步,“你的问题太多了。” “多吗?这都不是关心你吗?你要不是我什么人,我才懒得问……” “擦头!”申晴突然一伸手,“停停……” 就见一辆飞驰的出租车,突然在申晴身边停了下来。申晴一抬手,拉开后座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小晴你……” “师傅,去浦东。” 申晴对司机一声吩咐,汽车立刻启动、加速,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毕业高歌 二十七 2005年6月2日 这日,宁晋和申晴像往常一样,在约定的时间发信息、打电话,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凌晨1点,宁晋又出现在了花园酒店员工通道口,1点15分,就见申晴和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呀!”申晴一声惊讶,“侬哪能来了?” “我散散步,正好路过此地。” “哎呦!”申晴旁边的女人看出了什么苗头,“伊就侬个男朋友哇?” “嗯,”申晴点点头,“伊就是宁晋。” “你好,”那个女人几步上前,“我叫周清,申晴的主管。” 宁晋稍一打量,就见她上着一件无袖衬衣,下穿一条黑色短裙,利落精干,又不失性感妩媚,眼前这人就是被形容为八面玲珑的周小姐。 “周小姐,你好,我叫宁晋,久仰大名。” “呵呵……”周小姐捂嘴一笑,“你真有意思,怪不得我们申晴这么吃你?” “没有,没有,还是我比较吃她。” “申晴,”周小姐转过头,“等下你们没事吧?没事的话,我来请你们随便吃点东西。前面淮海路新开了一家韩国烤肉,我一直想去尝尝,正好我们一起。” “这……”申晴犹豫了一下,“这么吾来帮阿拉爷打个电话。” 周小姐像是会意一笑,点了点头。 午夜的烤肉店,生意爆满,肉香四溢。周小姐坐在对面,万分殷勤地为宁晋和申晴夹肉、烤肉、分肉。 “宁晋,来,多吃一点,我点的有些多,不要浪费了。” “周小姐,”申晴插口说:“侬就勿要再帮伊讲普通话了,伊上海话啥个塞听个懂。” “真个啊?侬早讲啊!”周小姐感觉有些意外,“照理讲,伊一个外地个大学生,平常接触勿到啥上海人,伊就算帮侬谈了两个多月头个朋友,也勿会上海话全部听个懂,看来侬男朋友真是个语言天才。” “过奖了,周小姐,”宁晋解释道:“我们宿舍看门的老大爷,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我经常帮伊噶噶三勿。” “哎呦!可以额,侬不光会个听上海话,还可以讲两句嘛!” “伊是会个讲,”申晴看了看宁晋,“就是平常勿对吾讲。” “这就是侬不对了,”周小姐教育道:“会讲勿讲,说明侬心里厢就勿想融入阿拉上海。” “啥人讲个啊?!”宁晋情急之下,上海话脱口而出。 “哈哈哈……”周小姐和申晴同时发出大笑,“侬讲个真个是老地道额。” “是哇?”宁晋半信半疑。 “当然是额,”周小姐点点头,“有些外地人在上海蹲了十几年,还么侬这句讲个好呢!” “谢谢周小姐,下趟,吾再也勿怕,申晴讲吾是洋泾浜了。” “哈哈哈哈……” “宁晋啊!”周小姐又夹来一块烤熟的牛肉,“侬一个大学生,可能勿太了解,阿拉塞是做服务行业的,有些辰光真个是身不由己,侬作为申晴个男朋友,不光要多关心关心伊,还要多理解伊。” “对额。” “那昨么有些误会的事体吾塞晓得,侬想晓得伊是哪能事体哇?” “啥事体啊?” “那么吾就讲拨侬听。”周小姐看了看申晴,开始讲:“昨日,阿拉居酒屋重新开张,于是酒店个日本董事长带来一帮日本朋友来唱歌。其实阿拉董事长是个老好个人,对所有人塞客客气气,大概是昨么老酒吃开心了,又晓得申晴歌唱个好,就让申晴为大家唱首歌。这种事体在吾看来,是老正常额,有些人求之不得呢!但是申晴伊勿这能介看。就是因为申晴答应过侬,绝对不会在阿拉ktv里厢唱歌。这种事体假使侬碰到,会个哪能处理?一边是老板,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工作,一边是爱情,但是申晴真个对侬一心一意,讲勿唱就勿唱,最后弄个大家塞有点下不来台。是吾提议,让申晴吃一杯酒,意思意思算了,但是申晴好像感觉有些过意勿去,又是怕连累到吾,最后连了吃了三杯,才让大家塞相安无事,再寻申晴个麻烦……” 宁晋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杯中的啤酒,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听着听着,最后不由低下了头。不知什么时候,桌下伸来一只手,宁晋也把手伸了过去,很快两只手十指相扣。 “宁晋,”周小姐添来一些酒,“侬晓得吾为啥欢喜侬个女朋友?就是因为申晴这小姑娘拎个清,啥事体该做,啥事体不该做,塞一门清。吾以吾个人格担保,伊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侬个事体,侬也应该对阿拉酒店绝对放心,昨夜这种事体也是难班发生额……” “周小姐,”申晴插口道:“侬讲了半天,吾看伊还是对啥么子塞勿大放心……” “啥人讲个啊?!”宁晋终于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哈……” “来,”周小姐举起杯子,“辰光也勿早了,阿拉将杯中个啤酒饮料干特,准备跑了。” “好额,”申晴跟着和宁晋一起举起杯子,“那么就谢谢周小姐。” “吾看那两介头还没啥心思蹲了这里了,还有老重要个事体要做,那么就快点回去吧!” “周小姐,”申晴脸蛋一红,“侬真会讲话。” “呵呵……”周小姐微微一笑,“宁晋介晚来接侬下班,那明朝塞好交休息休息,吾放侬一天假。” “真个啊?!”申晴转头看向宁晋,“那么明朝阿拉做啥?” “侬讲做啥就做啥?” “侬床买了哇?要么吾陪侬看看?吾有点勿大放心侬个眼光。” 二十七 2005年6月8日 宁晋正式搬离了居住四年之久的大学宿舍,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开启新的人生。 6月7日,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宁晋收拾好最后一点私人物品——一套被褥、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个背包,回头看看空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一阵唏嘘。 老吴在前几天就搬走了,他大概率是要保研了,提前申请到了位于松江的研究生宿舍。老徐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就把他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不留下一点印记。现在是自己,也到了和这里挥手说再见的时刻,竟然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只有老刘暂时无处可去,他把自己送到楼下,眼神中充满着遗憾和不舍。 “老刘,我走了,没事到我这那儿坐坐。” “兄弟啊!我们不能散啊!四人当中,就属我们的感情最深。” “不会散的,你需要我的地方,兄弟我义不容辞,我需要你的地方,也不会客气。” “一定,一定……” 大家拥抱之后,各奔东西。 走到校园门口,宁晋见到一个垃圾桶,接着,一包行囊被丢了进去…… 今天一大早,宁晋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被子铺好,因为自己不想让这个家有一丝凌乱。这是一个全新的生活,一个全新的开始…… 上午,宁晋一圈又一圈地欣赏这个温馨而浪漫的小家——卧室里两米宽的白色铁架床上,铺着“巴宝莉”款式的两枕一被……书房书桌的两头,各放着一台笔记本和一台台式机,一侧的书柜上分布着一排哲学书籍、一排历史著作、一排文学名著、一排小说散文……客厅里有一张双人多功能沙发和一把躺椅,另外还有两盆绿植点缀在各自墙角……餐厅有一张直径一米二的方桌和四把椅子,桌上还铺着一块方格台布,上面摆着一组一壶两杯的茶具……卫生间的台面上放着一对漱口杯,上面插着一黑一白两支牙刷,毛巾架上挂着一红一蓝两条洗脸巾……厨房的灶台上有一个炒锅和一个煮锅,调料架子上,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中午,宁晋来到超市,买了蔬菜水果、冷饮饮料…… 下午,宁晋打开空调,点开音乐,之后开始在厨房里切菜煮汤…… “叮咚……叮咚……”两声清脆的门铃响起,宁晋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口…… “我们家的女主人,请进!”宁晋弯腰伸手,热烈欢迎。 “哎呦!”申晴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一个英式管家给我开门呢!” “主人,您辛苦了,请把包给我。”说着,宁晋将申晴的一个背包拿到卧室。 “呵呵……你这服务,绝对一流,等下我多多给你小费。” “主人,您热了吧?我来给您拿冷饮。”说着,宁晋从冰箱里拿来一支“梦龙”。 “哎呀!您这服务也太贴心了,比我们酒店的服务还要到位。” “但我这里不是什么酒店,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第三个家。” 申晴一笑,把嘴里的一块冷饮喂到宁晋口中……宁晋轻轻咬下一半,将另一半分给申晴……申晴再咬下一点,将这一点再交给宁晋……就这样来来去去,直到大家的嘴再也不愿分开,久久地连在一起…… 自然而然,大家从衣着齐整,吻到一丝不挂,从客厅沙发,一直吻到浴帘之下……大家又从浴室,吻到卧室床榻,哪怕海枯石烂,天崩地塌,直到精疲力竭,才肯作罢…… 申晴依偎在宁晋怀里,少女发育成熟的胸部,紧紧贴在地对方身上,心里没有一丝胆怯,没有一丝拘束。自己已经习惯这种一周一到两次的夫妻般的生活,爱上这种历经期待、实现、满足、回味的感觉,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太让人着迷,太让人上瘾。自己曾经问他:你怎么这么厉害?他却半真半假地说:我也是一步一步地锻炼出来的,为了以后与真正心爱的人的一起生活,有时不得不跟两个姑娘同时练习……自己给了他一拳,可不知道为什么,头里却是想听这种难以想象的事情…… 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感觉飘飘荡荡,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四周一片绿草如茵,自己低头一看,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身披着洁白的婚纱,婚纱上镶满无数闪闪发光的钻石,而手中捧着的,还是那十八朵玫瑰花。 “宁晋先生,”婚礼司仪问:“我郑重地问你,你愿意娶申晴小姐为妻吗?” 左手边一身黑色西装的宁晋,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我愿意。” “那申晴小姐,”司仪又问:“我郑重地问你,你愿意嫁给宁晋先生吗?” 自己看着满眼期待的宁晋,犹豫了片刻:“我……我愿意。” 立刻,掌声雷动,音乐响起……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 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为你 …… 申晴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的正是这首《我愿意》,而枕边的宁晋却不知在哪里? 天色已经大黑,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得这么安稳,这么惬意。申晴打开床头灯,发现自己带来的干净衣服正叠放整齐在床头。 申晴走出卧室,客厅一片昏暗,只有餐桌上的一根蜡烛,发出淡淡的光芒。申晴慢慢走到桌前,立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桌上是各式餐具,晶莹剔透,各类菜品,五彩缤纷——两盘蔬菜色拉上,各用粉红色的色拉酱挤出了爱心的造型;两碗乳白色的蘑菇汤中,各用奶油挤出了一个love的图案;两盘盖着玻璃罩子的牛排,正散发着阵阵热气;还有两碟红色的圣女果,做成了一个个小兔子的模样…… 申晴一抬头,就见宁晋满面笑容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柔情而温暖。 “随便做的,献丑了。” 此时此刻,申晴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沦陷了,泪水又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侬哪能对吾介好?就不怕吾这一辈子缠了侬?” “这是啥话,侬一直缠了吾,勿是蛮好个嘛?” “侬这能做,拨吾个压力太大了,侬要再对我好下去,吾真的勿晓得哪能办?” “那么这样好了,以后就给你准备泡饭咸菜,总可以了吧?” “啥……”申晴突然破涕为笑,“侬真会讲话。” “哎呀!”宁晋牵过申晴的手,“我们家小晴终于笑了,那我们开饭吧!” 二十八 2005年6月30日 终于到了毕业的时候,学校上午组织毕业典礼,颁发毕业证书,毕业集体照相活动,下午为自由拍照时间。 302室的兄弟终于聚齐,大家身着毕业服,在教室里、在草坪上、在校门前,在大家奋斗过的地方,一起留下最后的纪念。 拍照结束,四人并排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讨论最后的安排。 “哥几个,”徐华问:“晚上到底怎么说?” “要么就去我们以前常去的那个小饭店?”吴坚提议。 “还不如去网吧。”徐华像是反对,又像是提议。 “要么去衡山路酒吧?”刘晨提议。 “又去有什么去头?”吴坚又反对。 “老宁,你什么意思?”刘晨问。 “我去哪都没意见。”宁晋回答。 “诶……对了!”徐华突然眼珠一转,“咱们到花园酒店怎么样?我还没去过呢!” “是难道是去老宁老婆那儿?这个主意不错。”刘晨表示赞成。 “这个不太好吧?”吴坚委婉地反对。 “这有什么关系?”徐华鼓动道,“我们好歹也是东政哲系四大天王,如今现身花园酒店,人家欢迎还来不及呢!” 吴坚未置可否,沉默不语。 “老宁,”徐华搭在宁晋的肩头一笑,“你要么给你家老婆打个电话问问?我们哥几个到现在还没见过弟妹呢!我要看看把我们东政一代才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到底是何许人也?” 申晴刚下公交车,手机响了…… “喂,”申晴柔声似水,“亲爱的,你终于来电话了。” “宝贝,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呀?” “我们哥几个晚上想到你这里来聚聚,你欢不欢迎啊?” “到花园酒店?好的呀!你们要来,我就帮你们留房间了。” “好,就这么说,对了,你们最小的包间最低消费是多少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来想想办法。” “搞定!”宁晋挂了电话,“晚上就去花园酒店,我来买单。” “哪会让你一个人买单?”徐华摆了摆手,“我看这样吧,今晚的所有交通费由老刘负责,唱歌的开销由我来买单,二场的花销由老吴来掏,最后哥几个如果要开房,费用就由老宁包了……怎么样?公平合理吧?” “嗯……”大家对徐华安排都是点头认可。 “不过,老徐,”宁晋突然问:“你指的二场是什么?”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徐华故作神秘:“我想,二场肯定是不同凡响。” 申晴开完班前会,就对周小姐汇报了情况。 周小姐惊讶地说:“好啊!欢迎欢迎!” “那这费用?” “还谈啥么子费用勿费用?这包间吾来签单,就这么定了……tom,侬过来一下。” “啥事体?周小姐。” “侬查一下,有么快到期的客人存酒?” “勿用查了,吾晓得,去年大概这辰光,有个法国老头子,在阿拉这里存了大半瓶个人头马vsop,这都快一年了,也么看到伊再来一趟。” “是哇?那么就把这瓶拿拨吾,另外,再帮吾准备十听苏打水,十听可乐,十瓶啤酒,吾要排用场。” “那么周小姐,介许多酒水是正常开单子,还是哪能?” “tom,”周小姐眼睛一瞪,“侬勿要帮吾讲,那里厢个库存,一瓶都勿多……” 晚上八点,四个人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大模大样地走进花园酒店的居酒屋。 “哎呀!”周小姐亲自出来迎接,“我们居酒屋开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年轻的一群帅哥。来,里面请!” 而申晴为了避嫌,暂时没有出现。但申晴男朋友和一帮同学大驾光临的消息,在居酒屋不胫而走。 不一会儿,“樱花”房间门口的服务员是人来人往,时不时探头探脑。之后便是几个服务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哎呀!介许多帅哥在一道,到底啥人是qing个老公啊?” “这侬都勿晓得?长个像张信哲那个。” “哎呦!模相真个老看好额,不过,其他几个模像也不差。” “是额啊!那个好像年纪最大额长个像周传雄。” “那个看上去蛮花个人,长个真像周渝民。” “还有一个长个像羽泉里厢个一个人,好像叫胡啥么子。” “叫胡海泉。” “对额,对额……” “这么那欢喜哪么一款啊?” “吾欢喜成熟稳重点个。” “哈哈……那么就是欢喜长个像周传雄个那个人喽?” “吾倒是想碰碰那个周渝民,看看伊到底有多少花?” “侬都要结婚了,还痴头花脑额。” “这有啥啦……” “聊啥呢?介激动!”周小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聊个那个生活都勿做了?!” 立即,众人散去。 “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边 为你挡风遮雨 让我随你去 让我随你去 我愿陪在你的身旁 等你回心转意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宁晋一首张信哲的《我是真的爱你》唱罢,引来一阵欢呼…… “好,好……” “哎呀!东政情歌小王子又重出江湖了。” “这首歌张信哲来唱也就是这样。” 而宁晋还沉浸在刚刚歌唱时的用情至深之中,以前从来没有唱出这种感觉。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吴坚用特有的浑厚嗓音,将《2002年的第一场雪》唱出了老男人的感觉。老吴爱雪,可上海却没有雪,老吴作为一个山东人,开始对于南方的上海很不喜欢,但现在,他渐渐成熟了,理性了,他发现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优点——遵章守信,积极向上。 “takemetoyourhearttakemetoyoursoul (让我靠近你的心与你的灵魂相伴) givemeyourhandandholdme (给我你的手拥我入怀) showmewhatloveis-bemyguidingstar (问情为何物让星辰照亮我路) itseasytakemetoyourheart…… (其实爱我真的很简单)” 徐华不愧是站在时代音乐的前沿,一首2004年才发行的英文歌《takemetoyourheart》,被他唱的无比传神。这首歌不知是不是唱出了他的心声——其实爱我真的很简单。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 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刘晨的一首略带摇滚风格的《我是一只小小鸟》,唱出了他的心酸和无奈,原先快乐的空气中,此刻有了几分惆怅之感。四人当中,就属他的未来最不明朗,就属他的资源最少,他只想在上海找份稳定的工作,这样要求算不算太高? 居酒屋的服务员又不自觉地聚在一起: “吾进去几趟,听到伊拉个歌唱个真个是好,人人塞是歌神。” “真个啊?!” “哎……真个是可惜,阿拉又勿好进去。” “诶!要么这能介,让qing组织一下,阿拉帮伊拉一道吃个夜宵。” “哎呀!好主意,好主意……qing,那今夜个事体就交拨侬了。” “qing,到底好勿啦?” “qing,阿拉塞相信侬,一定来噻额,地方随便伊拉定,烧烤、火锅、炒菜啥个,阿拉塞么问题,大家讲是哇?” “哎……”申晴轻叹一声,“既然那塞这能介讲了,那么吾试试看……” 樱花包间里,歌声悠扬。 “来,这首《再回首》大家都会唱吧?我们一人一段……” “好……行……我来起头……” “再回首 云遮断归途 再回首 荆棘密布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 曾经与你有的梦 今后要向谁诉说……” (宁晋) “再回首 背影已远走 再回首 泪眼朦胧 留下你的祝福 寒夜温暖我 不管明天要面对多少伤痛和迷惑……” (徐华) “曾经在幽幽暗暗 反反复复中追问……” (吴坚) “才知道平平淡淡 从从容容才是真……” (刘晨)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 (合) “来!”老吴举起酒杯,“兄弟们,希望若干年之后,我们每个人都能回首今夜。” 大半瓶人头马已是快要底朝天,大家多多少少都是飘飘然然…… “老吴,”刘晨举起酒杯,“我再敬一下我们老大……记得我们大一的时候,大四有个不长眼的上海小瘪三,看到我们就是乡下人长、乡下人短的,是老大在小饭店拿了把菜刀,在面前比划了几下,那小子立马就怂了。” “哈哈……”吴坚发出爽朗的大笑,“想当年,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差点砍了那个小子。换到现在,我肯定要先想想清楚,换个擀面杖什么的吓吓他算了,哎……如今看来是老了……” “老徐,”宁晋也拿起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进校,老子看你最不顺眼,就是因为你太招小姑娘喜欢了,哈哈……现在看你,真他妈是个人物,来,这杯干了……” “你他妈的别来这套,”徐华义正言辞,“你又差到哪儿了?来,干!” “老宁,”刘晨勾住宁晋的脖子,“兄弟你他妈的真够意思,给我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等我录取之后,我要好好地感谢你一次,来,不多说了,这杯我先干了……” 大家杯盏交错,相谈甚欢之时,吴坚站了起来:“来,咱们为友谊,为青春,再一起干杯!” “干杯……干……干了……” “哥几个,”徐华放下酒杯,“我估计,我们的第二春很快就要来了。” “是吗……” “咚咚咚……”一个服务员推门而入:“不好意思,打扰了……宁先生,请您出来一下。” 过了五分钟,宁晋一脸神秘地返回包间:“哥几个,我们的第二春真的要来了!” 与此同时,整个居酒屋陷入一阵小小的躁动,参加今晚夜宵的报名人数直线上升,不管有男朋友的,没男朋友的,结婚的,没结婚的,纷纷趋之若鹜。 “樱花”包间,歌声嘹亮,群情激昂。 “咚咚咚……”那个女服务员又敲门进来:“请问要不要再加点什么?如果没有的话,我就通知吧台下班了。” “没了,没了……下班吧,让吧台下班吧……我们哥几个合唱最后一首就撤……来,《海阔天空》……”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谁没在变……” 一个、两个、三个服务员走了进来,加入了合唱: “多少次 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一刹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觉 不知不觉已变淡 谁明白我……” 四个、五个、六个、还有申晴也加入了合唱队伍,将小小的包间办成了小型演唱会现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 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