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78,知青老婆跪求复婚》 第一章第一章我同意离婚 “嘶……” 脑袋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林彦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间极具年代感的屋子,纸糊的窗户、长长的火炕、漆黑的灶台、掉漆的樟木箱子、三根木棍支起来的洗脸盆架。 “这不就是我家吗?” 林彦武有些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他这是回到七十年代了? 不等他仔细打量屋子里的一切,院子里就响起一道尖厉的吵嚷声: “林彦武,别以为你在屋子里装睡就不用离婚。” “你们家要是再拖着不离婚,耽误了我回城的时间,我可就不止是踩倒地里的庄稼,剪烂家里的被褥衣服这么简单了!” 这声音的主人,林彦武刻骨铭心。 郝佳,前两年下乡的知青,也是他的妻子。 城里的大小姐下乡之后过不惯苦日子,被残酷的生活磋磨了半年多之后,选择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林彦武。 这件事情,别说在整个林家山,就算是在整个高家沟公社,那也是大新闻。 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林彦武这只癞蛤蟆,竟然真的能吃到天鹅肉。 “郝佳,你别叫嚷,老二这会儿正昏睡着,你千万别吵着他了。” 说话的是林彦武的大嫂赵彩霞,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乡下女人。 “赵彩霞,你别在这儿当好人,眼瞅着村里的知青都开始办手续回城了,林老二一直拖着不跟我离婚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他要是再装睡不离婚,真耽误了我回城,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屋子点了?” 郝佳扯着嗓子大喊,语气里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林彦武掀开被子坐起来,下炕、穿鞋、开门。 他记得,上一世郝佳跟自己结婚之后,整天描眉画眼,家里、地里的活一点不干,粮食和钱都要先紧着她。 别人家娶个儿媳妇回来是一块儿过日子的,他们家是娶了尊天菩萨回来供着的。 后来为了逼自己离婚,一把火点了房子,烧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大哥家的三个孩子。 妹妹冲进火场救人,最后也落得重度烧伤,毁容残疾,孤苦伶仃一辈子。 如今,老天爷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哐当”一声,门开了,林彦武沙哑的声音传入郝佳和赵彩霞的耳中: “我同意离婚!” 郝佳和赵彩霞齐齐抬头看去,就见林彦武满脸阴沉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郝佳,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表情。 “老二,离婚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冲动……” 赵彩霞赶紧过来扶着林彦武,想要劝他冷静一点。 林彦武再次看见大嫂,心里头刚刚有暖流涌现,耳边就响起郝佳那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却又兴奋到极点的声音: “林彦武,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答应跟我离婚!” 林彦武扭头看向郝佳,一本正经地点头: “是,我同意离婚。不过……” 郝佳听到“不过”两个字,脸上的兴奋收敛几分,看向林彦武的目光瞬间变得谨慎起来,沉声问: “你想干什么?” 林彦武冷笑一声:“郝佳,如今村子里的行情,知青想要离婚回城,给一百块钱补偿。” “我们老林家也不搞特殊,你按行情留下一百块钱,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派出所离婚!” “什么?” 郝佳一听这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毛了,伸手指着林彦武破口大骂: “林彦武,你个黑心肝的畜生王八蛋,我好歹跟你过了两年日子,你竟然狮子大开口,跟我要一百块钱?” 旁边的赵彩霞也惊呆了,她扭头看着自己小叔子,嘴巴大张,仿佛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这还是她那个事事以郝佳为先,事事顺从郝佳的小叔子吗? 林彦武看向郝佳,眉宇间的厌恶显而易见: “郝佳,当初咱们领结婚证的时候约法三章,我不会强迫你。虽然结婚两年,但我一次也没碰你。” 郝佳被林彦武当着赵彩霞的面说破两人没有圆房的事实,顿时感觉又羞又臊,忍不住跺了跺脚怒骂: “林彦武,你流氓!” 林彦武的头还隐隐作痛,实在是不想再跟这个女人掰扯,于是满脸不耐烦地开口: “郝佳,要么你拿一百块钱,咱们马上就去离婚,要么就这么一直耗着。” 郝佳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一百块钱,不是五块十块的,她嫁到老林家这两年,总共也没花了一百块钱。 不过,想想父母已经给她在城里安排好学校,只要回城就去学校复习,准备考大学。 要是真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就算学校能等着,可自己耽误的课程太多了也跟不上。 “好,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我给你,拿着这一百块钱买口好棺材!” 郝佳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十张大团结朝着林彦武脸上甩过去。 她爸妈得知知青能回城之后,就给她寄了二百块钱,为的就是让她尽快离婚回城备考。 郝佳原本以为老林家一家子窝囊废,这个钱不给也没关系。 没成想,林彦武醒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跟她玩起了翻脸不认人那一套。 钱落在地上,林彦武原本紧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一字一句的开口: “郝佳,把钱捡起来,再加五十,恭恭敬敬地给我递过来。” 林彦武知道,这个时候,郝佳手里应该有她爹妈寄过来的两百块钱,一百五,她给得起。 郝佳小脸一白,感觉林彦武看向自己的眼神冷得能把她冻住了。 她本能地瑟缩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弯腰捡钱的时候,眼眶一红,眼泪顺着脸颊就落下来了。 如此羞辱,她记住了! 林家山距离公社派出所不过七里路,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领了离婚证。 回来的路上,郝佳兴高采烈,脸上也重新散发荣光,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 一进院子就风一般地冲进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办手续回城。 林彦武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还带着几分讥笑: 郝佳,你真以为有了离婚证,就能马上回城了? 第二章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林彦武,我……” 郝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定定地站在林彦武面前。 她自认是个善良的姑娘,虽然嫁给林彦武的这两年过得并不愉快,但还是想要体体面面地离开。 她想要好好鼓励林彦武,让他在今后的生活中振作起来,再找个姑娘好好过日子。 正式的和林彦武进行一次告别,也算是对自己这两年多的下乡生活有个交代。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林彦武挥手打断了: “郝佳,如今我们已经离婚了,赶紧去大队部把户口和粮本都分开。” 郝佳感觉自己的满腔善意泼洒在一片罪恶的土地上,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一脚碾死了。 “好!” 她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林家山全村也就一百来户人家,有点什么事情不用一根烟的功夫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大队部的院子里,这会儿已经聚了不少人。 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村子的三巨头很快就聚齐,有了离婚证,回城手续办得非常顺利。 郝佳看着手里盖了章的手续,脸上的笑容再也压不住了。 她仰着头,脊背挺直,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整个人看着像是在发光: “林彦武,我爸妈已经给我在城里安排好了学校,只等我回城就去学校复习,明年准备考大学。” “林彦武,回城之后,我会有新的开始,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未来。” “而你,一辈子都会呆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沟沟里,或许到死都没有机会去一次省城。” “林彦武,我郝佳未来会成为天空洁白的云朵,而你不过是臭水沟里的一滩烂泥。” “你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彦武看着满脸骄傲,志得意满的郝佳,心底只感觉无比的可笑。 郝佳真以为,她马上就能回城了? 还有,上辈子她回城之后遭遇了什么,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于是,林彦武好心提醒了一句: “郝佳,回城的事情还没确定,你可千万别得意得太早!” 郝佳听林彦武这么说,脸上不由多出几分不屑。 她伸手朝林彦武扬了扬自己的回城手续,眉宇间的那股子得意,如同被烙铁烙在脸上,并且烙印还在不断加深: “林彦武,都说关键时候才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虽然窝囊得很,但起码骨子里头不算坏。” “但直到今天我才看明白了,原来这两年你对我的种种,不过都是为了得到更多而已。” “恐怕,从一开始你娶我,就是冲着我城里知青的身份,想要在我身上捞一笔钱吧?” “给你的一百五十块钱,权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围观的村民听郝佳一直这么埋汰林彦武,本来心里头都有点不舒服。 结果,听郝佳这话,似乎给了林彦武一百五十块钱? 难道,真如郝佳说的,林彦武从一开始娶郝佳,就是奔着从郝佳身上捞一笔去的? 如果是真的,那林彦武的心思也太重了吧! 别说,一个村子生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看出来林彦武是这样的人! 林彦武依旧不说话,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 村口,公社知青办的干事正骑着自行车,顺着大路往上走呢。 不过,他不在乎郝佳说什么,但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 刚刚去地里通知林家人的赵彩霞,这会儿终于带着家里人赶到了大队部。 妹妹林晓彦连气都没喘匀,就冲出来朝郝佳大骂: “郝佳,你可真不要脸。” “你这还没回城呢,就忘记自己刚下乡那会儿的情形了?” “你当初嫁给我哥时候的模样我可还记着呢,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没有二两肉,身子软得跟烂泥一样,走路都要人扶着。” “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只要能有口吃的,你什么都愿意干!” “我爸妈和二哥心疼你,掏心窝地对你好,家里头的钱紧着你花,细粮紧着你吃。”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白眼狼,当初就应该让你饿死了!” 郝佳看着牙尖嘴利的前小姑子,依旧是满脸的傲气: “林晓彦,说起来你只比我小了一岁。” “但是,从今以后,咱们两个的生活,用一句云泥之别来形容也不为过。” “我回城之后会考大学,将来会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住干部楼,吃商品粮,过上好日子。” “而你,只会一辈子困在这烂泥沟里,找个乡下泥腿子结婚,洗锅做饭生孩子,庸庸碌碌一辈子。” 林晓彦气得小脸通红,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问: “郝佳在吗?” 郝佳抬头看向来人,见是公社知青办的肖干事,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 只见她一脸的热情,笑容满面的伸手去跟肖干事握手: “肖干事你好,我在呢。” 肖干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郝佳一眼,不知道这女人好端端的跟自己握什么手,不过还是礼貌地伸手握了握,接着说道: “郝佳同志,半个小时以前我们知青办接到城里的通知,暂缓你的回城事宜!” 第三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郝佳的脑子“嗡~”的一下,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什么?” “这……肖干事,这怎么可能,您是不是弄错了?” 郝佳急了。 上次她爸妈来信,说城里的手续已经办好了,就等着她离婚回去呢。 肖干事笑着摆摆手: “郝佳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知青办确实接到了省城那边的电话。” “具体的情况,你可以给省城那边打电话问问。” 肖干事正事说完,跟三巨头打了个招呼,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 再看郝佳,如果说她刚才还是一只骄傲的凤凰,那么此刻已经成了一只被拔光毛的山鸡。 刘红玉是刘大队长的女儿,跟林晓彦年龄差不多,两人经常一起玩,关系也特别好。 她早就看郝佳不顺眼了,只不过一直碍着林晓彦的面子,不好发作罢了。 此时冷笑一声: “要是没有林叔家供你吃穿,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旮瘩发霉生蛆呢!” “再说了,党和国家让知青下乡,是接受贫下中农、劳动人民再教育的,可不是让你来当大小姐的!” “我看呐,你就是吃得太饱了!” 围观的村民中,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心里头对郝佳也是积怨已深。 “就是,党和国家让知青下乡,是为了接受咱们贫下中农和劳动人民再教育的,可不是让你摆架子的。” “要我说,老林家也真是倒霉,把个儿媳妇当天菩萨一样供了两年,最后竟供出个白眼狼来了!” “谁说不是呢?还以为人家城里来的知青,识文断字,明白事理呢。如今一看,还不如咱山沟沟里的小老百姓呢!” 郝佳见一众村民都跟着刘红玉开始落井下石,顿时气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 “你们……你们知道什么?” 郝佳气急败坏地指着众人,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跟你们这帮泥腿子说不着,但你们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到公社派出所告你们!” 回城的事情出了变故,郝佳也没心思在这儿瞎掰扯,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急匆匆地往高家沟去了。 她要去供销社给家里打电话,问问具体情况。 …… “彦武,你没事儿了吧?” “老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二哥,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林家人这会儿总算是有机会跟林彦武说话了。 林彦武看着父母,大哥,妹妹,两个侄子,一个侄女就那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爸,妈,大哥,晓彦,小凤,金柱,银柱,我没事儿。” 短短一句话,林彦武却哽咽了几次才说完。 爸妈还在,侄子侄女还在,晓彦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家,还在! 林父林母见昏睡了六七天的儿子终于醒来了,也是激动得不行,上上下下的将他看了个遍,见他真的没事,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彦武,走,赶紧回家妈给你做饭,睡了六七天,这会儿肯定饿了。” 林母喜极而泣,赶紧伸手拉着儿子的胳膊往家拽。 林晓彦也喜滋滋地抱住二哥的另外一条胳膊,一张小脸因为太过兴奋就跟个红苹果似的: “二哥,你竟然真的跟二嫂离婚了!” 此话一出,林家人满腔的欢喜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晓彦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赶紧低下头。 小凤和金柱都已经懂事了,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就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二叔。 他们心里想着,如果二叔真的跟二婶离婚了,二婶以后就不会来家里吃饭了。 只有四岁的银柱,一脸懵懂地看着院子里的大人,脆生生地问: “爸,什么是离婚?” 林彦文伸手捂住小儿子的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二弟。 别说是他们自家人,就算是整个林家山的村民,谁不知道彦武娶了郝佳之后,真叫一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自从知青能回城开始,郝佳就作天作地地要离婚。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彦武瘦得脱了相,真是比刀子剜心还要难受。 林家人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死活不同意离婚。 结果…… 林彦武瞬间捕捉到了众人情绪的变化。不过,他只是满脸轻松地笑着点头: “爸,大哥,晓彦,户口和粮本都分了,你们还担心什么?” 林家几人满脸心疼,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林彦武见大家都是这么一副沉闷的表情,便开口解释道: “爸,大哥,晓彦,你们不用担心我,这些天我感觉自己像是去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已经彻底想开了。” “郝佳的心不在这儿,就算强行把她留下,她也不会跟我踏实过日子,还不如离婚了各走各的路。” 林父仔细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见他说得真诚,满脸坦然,心底终于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好,彦武,你能想开就好!” 林父用力拍拍自己二儿子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林彦文和林晓彦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回了家,三个女人手脚麻利地做好了饭,正准备吃呢。 结果,一抬头就见郝佳失魂落魄地进了院子。 第四章又装狐狸精,又装狐狸精。 林彦武发现,郝佳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一瞬间,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如同春日残雪,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小凤、金柱和银柱三个孩子,死死抱住自己的饭碗,干瘦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郝佳进了屋子,见众人正在吃饭,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折腾到现在,一口饭没吃。 “赵彩霞,赶紧给我端碗饭去,饿死了。” 郝说着话,如同往常一样上炕坐好,等着人伺候。 “哎,哎……” 赵彩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过去的两年,只要到饭点,不用等郝佳开口,她就会主动把小炕桌放在炕上,然后把郝佳的饭单独端过来放好。 “嫂子,你坐着不要动!” 林彦武眼见嫂子要站起来,立刻开口阻拦。 赵彩霞的屁股刚刚离开椅子,这会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脸的局促。 她倒不是怕郝佳,主要是这会儿距离彦武醒来已经有些时间了,她怕彦武慢慢回过神来,又后悔离婚了。 到时候,伺候郝佳的活儿还要落在自己身上,这狐狸精肯定会变着法儿地折腾自己。 她一天到晚,忙完地里的活忙家里的,忙完家里的还要管孩子,实在是没多少精力。 林彦武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炕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郝佳,一字一句地开口: “郝佳,下炕,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一想到这个女人上辈子干的那些事情,林彦武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碎尸万段。 如今终于离婚了,怎么可能还留她继续在家里作威作福? 郝佳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抬头看了林彦武,满脸的烦躁: “林彦武,从早上折腾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实在不想跟你吵吵,赶紧给我端饭。” 林彦武见郝佳到现在都认不清形势,也是被气笑了。 “郝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我再提醒你一次,咱们已经领了离婚证,分了户口,分了粮本,你没资格再在我家吃饭。” 郝佳的脸本来就白,如今听林彦武这么说,更是没了半分血色。 “彦武?好歹我们一个锅里吃了两年饭,你非要这么绝情吗?” 她抬头看向林彦武,眉头微皱,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凄怨,眼眶微红,已经蕴满眼泪。 以往,不管她捅了多大的篓子,只要稍微服个软,林彦武就心疼得不得了。 郝佳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老林家。 可不留在老林家她去哪儿? 知青大院? 那地方房子有多破就不说了,还要自己动手洗衣做饭。 再说了,她现在一点粮食没有,真去了知青大院吃什么? 林晓彦看着郝佳又摆出这副狐狸精的模样,忍不住跺跺脚,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又装狐狸精,又装狐狸精。” 以前,只要她这么嘟囔,彦文总要瞪她一眼。 可今天,赵彩霞下意识地扭头看自己爷们,见他一脸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郝佳见林彦武皱着眉头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美人计”起了作用,心底不免生出几分得意来。 她一边伸手想去牵林彦武,一边轻言轻语地说话: “彦武,知青大院那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林彦武的瞬间,林彦武像是突然回魂了,猛地后退一步,紧绷的脸似乎裂开了几道血口子,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朝着郝佳怒骂: “滚,郝佳,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郝佳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她咽了口唾沫,强忍着内心如同潮水一般向四周扩散的恐惧,弱弱地开口问: “彦武,你……你怎么了?” 看着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林彦武再没有半分耐心,直接动手把人从炕上拖到地上: “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家不欢迎你!” 郝佳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被推搡着跌在院子里,不等她起身,包袱和鞋子就被丢了出来。 “砰”的一声闷响,房门重重地关上。 郝佳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怎的,心里发酸,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下来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认清楚了一件事情: 林彦武,是真的不喜欢她了! 从林彦武醒来时对自己的态度,到两人离婚,再到分户口,分粮本,郝佳一直沉浸在回城的喜悦中,觉得林彦武只是想通了,不愿意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他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可是,刚才,他满脸怒容地将自己扫地出门,郝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透过玻璃窗,看着屋子里一家人坐下吃饭,郝佳满脸的不甘心,但最后还是咬着牙转身走了。 第五章配不上郝大小姐的身份! 知青大院 原本三女五男八个知青,如今走得就剩两女一男,也都在等回城手续。 这会儿正吃着饭呢,突然见院子里进来一个人。 万新雅端着个碗扭头一看,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朗声问道: “哎呦,这不是已经成功离婚,马上要有新开始,新环境,新生活,新未来的郝大小姐吗?” “如今怎么贵足临贱的,来我们这知青大院?” 郝佳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三个知青,一张脸要多黑有多黑。 “咕噜咕噜” 不争气的肚子叫了两声,万新雅顿时“咯咯”笑起来: “哎吆吆,这省里来的郝大小姐也有饿肚子的一天?” “我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万新雅刻意提高嗓门,满脸夸张的大惊小怪: “哎,哎,燕子,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郝大小姐肚子咕咕叫啊?” 蔡燕子端着碗吃饭,被万新雅这模样逗得眉眼弯弯,笑个不停。 另外一个男知青包俊才也抬头看着郝佳,眉宇间满是揶揄的笑容。 郝佳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万新雅三人碗里的野菜壳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她是真的饿了! “包俊才,我买你一个野菜壳壳,多少钱?” 包俊才一听这话,双眼一亮,赶紧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笑得一脸腼腆: “郝大小姐要买,我肯定卖,一个五毛钱!” “多少?” 郝佳忍不住尖叫出声,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五毛钱,她都能买两个二两的白面馒头了。 包俊才脸上表情不变,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汤,不疾不徐的开口了: “郝大小姐,我知道贵是贵了点,但你可是省里来的大小姐,我卖得太便宜了,怕配不上你的身份。” 旁边的万新雅听到包俊才这么说,也跟着点头附和: “对对对,俊才说的对,要是太便宜了,配不上郝大小姐的身份。” 蔡燕子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郝佳看个不停。 郝佳气的咬牙切齿,但实在饿得受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掏出五毛钱买了一个野菜壳壳。 不得不说,这野菜壳壳是真的难吃。 地里挖的野菜,洗干净了拌着棒子面加水,然后捏成壳壳,上锅蒸出来。 虽说加了野菜,比纯棒子面的壳壳要软一些,但吃到嘴里味道真不咋样。 老林家虽然日子过得难,但是从来不会给郝佳吃这种东西。 郝佳吃了两口,只感觉嘴里又苦,又涩,实在咽不下去。 “哎呀,郝大小姐这是吃不惯我们的野菜壳壳?不过咱知青大院的条件就这样,让您这位省里来的大小姐受委屈了!” “郝大小姐,林家伙食肯定比我们好,又经常给你开小灶,要不你回林家吃去?” 郝佳看着万新雅这幅落井下石的模样,气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先忍着委屈,跟手里的野菜壳壳较劲儿。 “我呸,什么玩意儿!” 万新雅见郝佳不搭腔,也觉得没意思,朝她吐了口唾沫,拿着自己的碗进屋去了。 蔡燕子也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去厨房收拾锅灶了。 就剩下一个包俊才,慢条斯理的吃着手里的野菜壳壳,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倒河西,谁能想到这两年不可一世,看不起我们这些穷知青的郝大小姐,有朝一日也会重回知青大院?” 郝佳低着头,一边死命地往嘴里塞野菜壳壳,一边红着眼眶掉眼泪。 林家 一家人吃了饭,坐在炕上说话,林彦武把裤兜的一百五十块钱拿出来递给母亲: “妈,这是郝佳给咱家补偿的一百五十块钱,您收好了。” 林母看着儿子递过来的这么多钱,一时间竟然有些茫然,扭头看向林父。 林父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 “这个钱,家里头留五十,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林彦武也没说什么,抽出五张大团结递给母亲,又拿出三十递给大哥彦文: “大哥,这三十块钱你拿着。” 林彦文有点儿愣,抬头看着自己弟弟: “老二,这钱是你的,我不能要。” “大哥,小凤都这么大了,连身合适的衣服都没有,金柱和银柱也瘦得跟猴儿一样,拿着钱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 林彦武说着话,直接把钱塞到大哥手里。 林彦文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彦武挥手打断了: “大哥,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再说什么就见外了。” 林彦文闻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弟弟重重地点头: “好,那我就拿着。” 林彦武等大哥收了钱,又拿出三十给了自己妹妹晓彦: “晓彦,这是给你的,想买什么就去买,大姑娘了要对自己好一些。” 林晓彦看着手里的三张大团结,一时间只感觉脑子“嗡嗡”的,忍不住地捏捏自己的脸: “二哥,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三十块钱,你竟然给了我三十块钱?” 林晓彦的喜悦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感染了屋子里的所有人。 林彦武笑笑,捏捏妹妹的脸: “你要再不收好,等妈回过神来,那就真的只能做梦了。” 林晓彦吓了一跳,赶紧把钱装到自己裤兜里,不过一双眼睛依旧亮晶晶地发光。 林彦武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家里买了水果糖,晓彦偷吃被自己抓住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满眼的哀求,这时候是满眼的兴奋。 林父林母看着这一幕,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他们家虽然穷,但是三个孩子都挺好。 “彦武,你放宽了心,有了这个钱,咱们再干两年,肯定能给你娶个过日子的好媳妇。” 林父拍拍儿子的肩膀,感觉这两年窝在心里的气都消了不少。 “爸,我这醒来忙活一天,总算是有空了,去看看温教授。” 林彦武一听到“娶媳妇”的事情,立刻岔开话题。 温教授是六年前被划到村子里的“老右”,之前是京城大学的外语教授。 林彦武跟他很投缘,这几年跟着学外语,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当初,他跟郝佳结婚的时候,温教授就提醒过他不要冲动,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千万要慎重。 可惜,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郝佳,压根没听出来人家的言外之意。 上一世,正是因为有了温教授的帮助,他才能去图书馆当了翻译,安身立命。 这一世,他清醒过来之后,跟郝佳离了婚,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温教授。 第六章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叔圈大佬 天色暗淡,太阳将落未落,大片的霞光将半边天空都染红了。 身材消瘦,脊背挺直的温教授站在自己那不算屋子的屋门口,双手背负在身后,微微抬头看向天际,身后是“哞哞”的牛叫声。 看着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林彦武拿着酒的右手不由更加用力,感觉一股暖流开始在心中激荡,或许是傍晚的霞光太过刺眼,他的鼻腔有些酸涩。 “温叔!” 林彦武顺着庙底下那条土路往戏台方向走,只感觉平日不用两分钟的路程今日竟格外的漫长。 温教授是六年前被发配到这儿的老右,住在戏台边上两间烂屋子改造的牛棚里,白天要劳动,晚上还要打扫牛棚。 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对他避如蛇蝎,最难过的那两年,是林彦武偷偷拿家里的吃的接济他才让他保住了一条命。 后来,村子管得没有那么严格了,温教授就偷偷开始教林彦武认字、读书,给他讲各种各样的历史故事。 温教授听到声音,扭头看向林彦武,脸上露出笑容来: “彦武,你来了?” 林彦武听着这温和低沉的声音,感觉眼前恍惚了一下。 温教授五十来岁的年纪,两鬓斑白,但是生的国字脸,剑眉星目,如果用后世网友的评价标准来说,这是位名副其实的叔圈大佬。 这些年的经历在他的脸上刻了不少痕迹,但是一双眼睛却因为饱经风霜而更加清明透亮。 “温叔。” 林彦武又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 上一世,温教授应该在明年被接回城,去了省城大学任外语教授,兢兢业业地工作十五年之后与世长辞。 当时学校办了个非常隆重的追悼会,但是林彦武没有去,他只是事后在温教授的墓前跪了三天。 温教授听林彦武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以为是和郝佳离婚了,心里头难受,便笑道: “彦武,咱爷俩儿好好喝两盅,你也好好哭一哭,我老头子不笑话你。” 说着话,就招呼林彦武坐在屋门口的小马扎上,他自己则进了住的牛棚里拿出一个破口的粗瓷碗,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摆在马扎前的大石头上。 前世,温教授介绍林彦武去图书馆当翻译之后,林彦武一直颓废沮丧,很少去看温教授,还是温教授一把年纪了抽空去看他。 当听到温教授的死讯之后,铺天盖地的愧疚和悔恨瞬间将林彦武淹没。 如今,再次见到五十岁的温教授,林彦武内心有说不出的庆幸,感恩。 温教授见林彦武红着眼睛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紧紧握拳,脸颊还在微微颤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林彦武手里接着那瓶二锅头,打开倒上,举起自己的搪瓷缸子: “彦武,毕竟我没离过婚,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喝酒吧。” 林彦武哭笑不得,端起那个破了边的粗瓷碗跟温教授的搪瓷缸子碰了碰: “温叔,你这话还不如不说呢!” 温教授哈哈一笑,端着搪瓷缸子一饮而尽。 林彦武也把自己的酒喝了,从裤兜掏出两把带壳的花生放在大石头上: “温叔,下酒菜没有,就拿花生凑合凑合。” 温教授也不客气,抓了几颗花生,一边剥了壳往嘴里送,一边开口安慰: “彦武,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尽早地从一段不合适的婚姻里脱离出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林彦武又拿着酒瓶给两人倒上酒,举起酒盅跟温教授碰了一个: “叔,以前是我糊涂了,这次受伤之后我在炕上躺了六七天,感觉自己在阎王殿转悠了一圈,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温教授点点头,眉宇间多了几分欣慰: “嗯,你能想明白就好,接下来的日子准备怎么办?” 林彦武又拿着酒瓶子添酒: “温叔,我今儿过来就是想跟您商量这个事情。” “这些年,我跟着您也学了不少东西,如今家里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想写点文章投稿,万一能选上了也算是个收入。” 温教授闻言,一双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 “这个想法好,选不上也没关系,多锻炼几次,总是能有机会的,比你如今在地里干活来钱快多了。” “温叔,这不是还想请您帮我把把关吗?” “这个没问题,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温教授一口应下,起身进了牛棚,打开铺盖边的小木箱,拿了一支钢笔出来放到桌子上: “彦武,这支钢笔跟着我很多年了,我如今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你拿去用吧。” 林彦武看着桌子上的钢笔,擦得干干净净,保养得很好。 他知道,这是温教授已故的老师送给温教授的: “温叔,我……” 温教授笑着摆摆手,神情中多了几分落寞: “彦武,拿着吧,你要是真能用这支钢笔写出点好东西,也不算辱没了它。” 林彦武拿起钢笔打开笔盖仔细看了看,笔尖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笔囊里面空空如也,早就已经没有墨水了。 温教授的屋子里,甚至都找不出一张可以写字的纸来。 “好,温叔,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林彦武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让温教授对于一些事情失望了,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唯有等那辆省城来的小轿车出现,温教授的同门亲自来接他回城的时候,他的心才能重新活过来。 温教授见跟随自己多年的钢笔被林彦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眼中似有几分愉悦,又似有几分惋惜。 林彦武知道,温教授高兴的是,把钢笔送给自己,算是给钢笔重新找了个好主人,不用再跟着他在牛棚落灰。 他惋惜的是,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不需要提笔写字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彦武帮着温教授把牛棚的牛屎清理出来,就回家去了。 明天,他要去高家沟公社,买一瓶墨水,给钢笔换个笔尖,正式开始写稿挣钱了。 既然重来一次,他一定要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第七章这早餐,实在是太养生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起来的时候发现爸妈和大哥早就已经下地去了,嫂子和晓彦在厨房做饭。 小凤已经扫完院子,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去给家里养的鸡找吃的。 “嫂子,晓彦,你们都起这么早,也不叫我!” 林彦武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院子里还黑乎乎的,他是真想回屋再睡个回笼觉。 赵彩霞这会儿正在厨房忙活,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 “彦武,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还是再回去躺会儿吧。” 林晓彦已经拿笼布裹了三个黑黢黢的杂粮壳壳,又拿起饭勺把锅里的菜汤舀到一个黑色的搪瓷罐里,然后拎着出门了: “哥,你在家自己吃,我给爸妈大哥他们送饭去了。” 林彦武“嗯”了一声,如今虽然还是集体制,但是大锅饭的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村里的大队部规定好集合时间,下地之后家家户户自己送饭。 下地要干重活,自然要吃杂粮壳壳这样的干粮,嫂子这样在家做饭的,只能喝点稀的。 林彦武洗漱完,就见赵彩霞端着一碗绿油油的野菜汤和一个杂粮壳壳放到窗台上: “彦武,你先吃着,嫂子进屋叫金柱和银柱起。” “哎,嫂子你忙。” 很快,林彦武端起自己那碗飘着几根野菜的汤,再看看那坚硬程度堪比板砖的杂粮壳壳,只能说…… 这早餐,实在是太养生了! 顺着窗户往厨房看了一眼,灶台上还晾着三碗菜汤,只见汤不见菜叶子。 至于杂粮壳壳,一个没剩! 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菜叶子,再看看手里的杂粮壳壳,林彦武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家里的人口虽然多,但是劳力也不少,若非他非要跟郝佳结婚,日子也不至于苦成这个样子。 林彦武端起自己的菜汤,把几片菜叶子夹到两个孩子碗里,又把杂粮壳壳放在灶台上,低头喝了一口汤,差点吐出来。 汤里没有一点油,只是放了一点盐,喝在嘴里又苦又涩,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他干脆放下碗朝屋子里叫了一声: “嫂子,我有急事去高家沟一趟。” “哎,知道了。” 赵彩霞在屋子里忙着叠被子,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等金柱和银柱到了厨房,发现灶台上竟然有一块杂粮壳壳,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 “妈,妈,今天还剩了一个杂粮壳壳?” “妈,今天我能也能吃干的?” 赵彩霞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苕笊疙瘩,赶紧出门一看,见灶台上果然有个杂粮壳壳。 金柱和银柱的汤碗里还飘着几片菜叶子,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就红了,但是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容来。 “妈,妈,今天我们也有壳壳了?” 银柱只是个四岁的孩子,一见有吃的就什么都顾不上。 金柱已经六岁了,见母亲突然红了眼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开口: “妈,我……我和银柱不吃也,也行。” 赵彩霞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手里的杂粮壳壳分成三份,把其中两份递给两个儿子: “来,你们一人吃一块,剩下的给姐姐留着。” 金柱和银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接过杂粮壳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吃,喝两口汤往下顺!” 赵彩霞见两个孩子没吃两口噎得直翻白眼,赶紧端起汤给他们喂。 …… 林彦武走在去高家沟的土路上,没一会儿就感觉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怀里揣着四十块钱,到了高家沟供销社的时候发现还没开门,倒是不远处有个卖早餐的铺子。 白生生的大肉包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馅儿,香味儿直往鼻子里窜。 一尺长的油条被炸得黄橙橙香喷喷的,林彦武忍不住地开始咽口水。 他走过去指着包子问: “同志,包子怎么卖?” 早餐铺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见大清早的有生意上门,伸手擦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笑容来: “二两的包子,肉的一毛五,素的一毛。” “油条呢?” 林彦武又指了指油条,谁能想到前世这些吃腻的东西,如今光是看一眼就能勾出肚子里的馋虫? “油条二毛一根。” 林彦武点点头:“来两个包子,一个素的,一个肉的,再来一根油条。” 老板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 “哎,您坐着稍微等会儿。” 林彦武在铺子门口摆着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又朝老板招呼: “再给我来碗豆浆。” “成,再加一碗豆浆。” 不到十分钟,包子油条豆浆就全都进了林彦武的肚子,他终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老板,打包十个肉包子,十根油条。” 老板一听这话,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手脚麻利的给林彦武把包子和油条打包好了。 “一共三块九毛五。” 林彦武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老板,老板一见是十块的,立刻弯腰点头,陪着一张笑脸: “贵客您稍等,我进屋给您拿钱去。” 等找了钱,林彦武拿好打包的包子和油条,见旁边的供销社也开了门,就迈步往过走。 “哎呦,这林彦武要抖起来喽。” 老板看着林彦武的背影进了供销社,这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哼,郝佳给他们家赔了一百五十块钱,不说把钱留着修修房子,或者再给自己找个媳妇,倒是来高家沟享受来了。” “我就不信,等钱享受完了,郝佳还能再给他们家贴补?” 屋子里响起老板娘那嫉妒的有些破音的嗓子。 “你就少说两句吧,仔细被人听到了。” 老板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朝自己婆娘吼了一句。 “我呸,怕什么,有本事让他来找我!” 屋子里的老板娘虽然骂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再嘟囔。 林彦武迈着台阶进了供销社,三个售货员拉着脸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打扫卫生。 见刚开门就有人上来,明显有点意外,距离林彦武最近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有些不耐烦地问: “要什么?” 第八章好你个林彦武,竟敢对老子动手? 林彦武余光扫过供销社墙壁上贴着的标语:不得无故打骂顾客。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大姐,我想买瓶墨水,买个笔尖,还要一沓信纸。” 许是一声“大姐”叫的女人心里头高兴,她把手里的抹布放在柜台上,正眼看向林彦武。 见眼前是个十八九岁,身形干瘦,但是笑起来脸颊带着两个酒窝的年轻人,脸上的不耐消减了几分: “有,墨水五毛钱一瓶,笔尖一个一毛钱,信纸一沓三毛钱。” 林彦武接过大姐开的单据,去门口交了钱,这才到柜台拿了东西,又非常礼貌地道了声谢。 女人许是头一次听到买东西的人跟自己道谢,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 “嗐,谢什么谢,这是我的工作,我姓张,以后有什么想买的尽管来找我。” “我是林家山的林彦武,张姐您先忙着,下次来供销社我保准找您。” 林彦武顺杆爬了爬,张姐一听“林彦武”三个字,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出了门,林彦武一拍脑袋又折返回去买了十斤土豆,两颗大白菜,又买了十斤白面,割了五斤猪肉,买了些葱姜蒜花椒八角等大料,一共花了七块五毛五分钱。 背着这些东西离开供销社,他又去了卫生所花了一块五给侄子侄女买了三颗打虫的宝塔糖,这才回了家。 家里没人,林彦武先把背上的东西放下归拢好,洗了洗手开始做饭。 他害怕带回来的包子和油条不够,干脆发了些白面,又切了一斤多肉,挑肥的炼油,肥瘦相间的切成大肉片用调料腌上。 再把自己买的土豆和白菜洗干净切了,直接来了一锅土豆白菜炖肉。 林彦武做饭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是看着锅里油花花的菜,他嘴里又开始忍不住的吞口水。 没办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缺油水了。 等菜出了锅,面也发好了,大铁锅烧了水,蒸上一锅白面馒头,他又开始熬粥。 把家里仅有的一点小米洗干净,翻箱倒柜地找出装红糖的罐子,舀了两勺放进锅里,然后给灶膛添了两根柴,总算是忙活完了。 趁着这个功夫,他打算进屋先写篇稿子。 今天去了一趟高家沟,花了十几块钱,如今兜里就剩下二十几块钱,他感觉自己实在是穷得太厉害了。 换好笔尖,灌了墨水,拿出信纸,林彦武稍微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下六个字: 家乡的公粮路 不管什么年代,写稿子选择主旋律肯定错不了,前世的他经常泡在图书馆读书,很多东西写起来并不太困难。 “在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中,一个小男孩跟在自己父亲身后走过一条曲折的小路……” 很多内容提笔就来,几乎不用思考,没一会儿林彦武就沉浸其中,忘乎所以,屋子里只能听见“唰唰唰”的钢笔摩擦纸张的声音。 “林彦武,林彦武。” 正当林彦武写完一页信纸,往第二页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他。 他盖好笔盖下炕穿鞋出了门,就见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王赖小?你来我家干什么?” 见到来人,林彦武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眉宇间也多了几分厌恶。 王赖小是村子里的混子,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撵鸡逗狗,无所事事。 前些日子他跟隔壁村子几个混子喝了一顿酒,回家的路上碰见晓彦就凑过来动手动脚的,正好被林彦武碰见,林彦武火气上头直接冲过去邦邦就是两拳。 无奈,老实巴交的林彦武打架没经验,缠斗之时被王赖小开了瓢,在炕上躺了七八天,这才有了重生的事情。 王赖小双手背在身后,脊背微微弯曲着,一双老鼠眼时不时的朝厨房瞟两眼,用力吸着鼻子,嘿嘿嘿地笑起来: “我说林彦武,你家这是炖肉了吧?这味道是真香啊!” “看来,你跟郝佳那小娘们儿离婚了也不全没有好处啊,想想以前你们家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就连肉也……。” 林彦武顿时明白王赖小的来意,不等他说完直接摆手打断: “王赖小,我们家不欢迎你,有多远滚多远。” 王赖小在村子里好吃懒做,他的父母也是出了名的懒汉懒婆娘,每年秋天大队给家家户户留下一年的口粮。 别人家都是精打细算的吃,他们家三天两头的炖肉,粗粮全部换成细粮敞开肚子可劲儿造,吃完了就厚着脸皮跟大队部借。 今年借,明年借,后年也借,次次借了也不还,大队部也不能真看着他们饿死,总归会贴补一点。 如今距离去年发救济粮已经过去几个月了,王家的粮食瓮早就见底了,这王赖小肯定是闻着肉香味儿过来要吃的。 “彦武,话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我跟你家晓彦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就等今年过年找媒人上门提亲呢。” “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肉肯定也有我的份不是?” 王赖小似乎没看见林彦武脸上的厌恶,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往厨房去。 “王赖小,你他妈的再敢坏晓彦的名声,老子撕烂你的嘴!” 林彦武一听这王八蛋拿自己妹妹的名声说事儿,顿时就火冒三丈,怒吼一声,抄起门口立着的扁担就朝王赖小劈头盖脸地招呼。 只听“砰砰砰”一连窜的闷响声在院子里响起,王老小顿时抱头鼠窜,气急败坏的怒骂: “好你个林彦武,竟敢对老子动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公社找我叔?” 本以为搬出他叔能吓唬住林彦武,谁知道林彦武就跟没听见他这话似的,手里的扁担都快抡出影子了。 王老小如同一只猴子上蹿下跳,左闪右避,可无奈林彦武手里的扁担就跟长了眼似的,他哪儿哪儿都躲不掉。 还不到两分钟的功夫,王老小就感觉浑身上下火辣辣的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赶紧就往院子外面跑,嘴里还叫嚷着: “别打了,别打了,林彦武,哎呦……疼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林彦武倒也没打算真去追,毕竟马上就到饭点了,一会儿嫂子要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王老小顾头不顾腚的出了院子又跑了几步,见林彦武没有追出来,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妈的,林彦武,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现在就去找几个兄弟,收拾不死你!” 他扭头,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狠狠朝林家院子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快步往主路上走。 结果,刚一抬腿就扯到受伤的地方,又是忍不住“哎呦”一声,只能放缓了脚步一瘸一拐轻轻地走。 第九章彦武,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 林彦武赶走王赖小,放好扁担进屋一看,见挂钟已经到十二点了,于是赶紧把炕桌上的信纸和钢笔收起来放好。 没过一会儿,赵彩霞带着金柱和银柱两个孩子回家做饭。 至于小凤,这会儿已经到了地里,和自己小姑一块儿干活,等着饭快熟的时候和小姑一块儿回家。 “妈,好香啊,这是谁家炖肉呢?” 银柱说着话,使劲儿地吸吸鼻子,嘴里开始流哈喇子。 金柱虽然没说话,但也不停地吸着鼻子,大口大口的咽唾沫。 “咱们也赶紧回家做饭,过些天妈去高家沟割点肉,给你们解解馋。” 赵彩霞昨天晚上已经跟自己爷们商量好了,等月底了彦武要是还不后悔离婚,她就拿九毛钱去高家沟割一斤肉,给三个孩子补补营养。 “妈,那你一定要割油大的,到时候炼成猪肉可以吃好长时间呢。” 金柱说这话的时候,一双小眼睛闪闪发光,下意识地吸了吸哈喇子,仿佛肉已经就在嘴边了。 赵彩霞听儿子说这话,心底忍不住的叹了口气,脸上是满满的心疼。 都怪他们这当爹妈的没本事,别说是吃肉,连口干的都给孩子吃不上。 娘仨儿离家越近,那香味就越浓郁。 金柱和银柱眼里的光越来越亮,赵彩霞脸上的狐疑也是越来越重: 难不成,这香味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的? 很快,三人就走到院子外面,金柱和银柱欢呼一声,就跟刚出笼的猫猫狗狗,疯了一样地往家里跑,嘴里还大叫着: “妈,妈,肯定是咱家炖肉呢,肯定是咱家炖肉呢!” 屋子里,林彦武听到两个侄子回来了,拿着洗脸盆打了水放到院子里让他们洗手: “金柱,银柱,你们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 金柱银柱一见二叔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二叔,是你给咱家炖肉了?” “二叔二叔,肉肉,家里有肉肉?” 林彦武点点头:“有肉,赶紧洗手,今天你们敞开肚子吃。” 赵彩霞进了院子,见自己小叔子脸上笑吟吟的,满院子的肉香更是让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起来,她的脸颊不由有些红。 “大嫂,赶紧和金柱银柱吃饭,我今天去高家沟的时候买了肉包子和油条。” 赵彩霞看着自己小叔子,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见两个孩子已经洗好了手,兴高采烈地等着吃饭,只能把一肚子的话咽回肚子里。 林彦武把锅里热着的大肉包子全都拿出来摆上桌,金柱和银柱看得直流口水。 “吃吧,锅里还有油条和肉菜,我给你们去拿。” 林彦武伸手摸了摸两个侄子,出门去端油条和肉菜。 赵彩霞看见那白生生的大肉包子,忍不住的吸了吸鼻子。 她长这么大吃得最好的东西就是结婚时候的那个白面馒头,而且还只吃了一个。 “嫂子,你也吃吧,我去端粥。” 林彦武放下油条和包子,又把小米粥端了进来。 两个侄子,左手拿着大肉包子,右手拿着油条,吃得小嘴流油,只恨不得能再多长一张嘴。 三五口一个肉包子就没了,一尺长的油条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大半,大半碗的肉菜呼噜噜就下了肚子。 林彦武看得目瞪口呆,感觉这压根不是吃饭,而是在往肚子里倒呢! 赵彩霞吃了半根油条,一个肉包子,端起碗正准备把肉菜给两个吃呢,却被林彦武伸手拦住了: “嫂子,你自己吃吧,锅里还有不少,明天也够吃了。” 赵彩霞脸颊通红,赶紧点头,低头干饭。 两个孩子足足吃了七个肉包子,三根油条,两碗肉菜,撑得都快迈不开步子了。 赵彩霞也吃得满脸流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彦武,我去给爸妈他们送饭,你看着点金柱和银柱,别让他们出门瞎咧咧。” 林彦武知道,嫂子是害怕两个孩子出去乱说话,让村子里的人嚼舌根子: “嗯,我知道了嫂子,你放心去吧!” 赵彩霞打了满满一罐小米粥,一罐肉菜,又用笼布包了两个肉包子,四根油条,五个白生生的馒头,赶紧往地里去了。 这边,赵彩霞刚走没多会儿,金柱和银柱两个孩子就已经耐不住性子,要找小伙伴炫耀去了。 林彦武也没拦着,拿出宝塔糖给他们一人吃了一个,就招呼他们出去玩了。 他准备进屋把剩下的稿子完成尽快寄出去,结果刚一抬头就见门口多了一道人影。 “林彦武,你今天没下地?” 郝佳双手死死握拳,狠狠瞪着林彦武,一副恨不得把他活撕了的表情。 这才离婚一天,郝佳看着就憔悴了不少。 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白皙水润的脸如今灰一块黑一块,打着补丁的衣服裤子沾着尘土和草屑,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回来。 “郝佳,你来干什么?我记得你的东西都拿走了吧?” 林彦武明知故问。 他知道,这女人肯定也是闻着肉香味儿过来的。 郝佳本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林彦武肯定后悔跟自己离婚,这会儿估计正找机会要跟自己和好。 她已经想好了,复婚肯定是不能答应的。但是他给自己拿吃的用的倒是可以收下。 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她只吃了一个野菜壳壳,下午万新雅三人做饭的时候一人一碗,压根没考虑她。 她想拿钱买人家也不卖,而且大院里的锅碗瓢盆都是万新雅三人的,不让她用。郝佳气得头发丝都炸了。 眼瞅着天黑了,她一个人去高家沟也不安全,只能空着肚子睡觉。 早上一睁眼又去了大队部集合统一下地,直到大队部的干部招呼女人回家做饭,她才有时间休息休息。 谁知道,从地里回来还没回家呢就闻见了肉香。 本来,郝佳是想着拿钱买点肉吃的,没成想顺着味儿竟然来到林彦武家了。 “林彦武,你拿我的钱买的肉?” 郝佳话一出口,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脚底板直接冲到脑门。 “郝佳,同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我们家不欢迎你!” 林彦武着急写稿子,实在没精力跟这个女人掰扯。 郝佳抬头正视林彦武,沉默片刻,眉宇间的怒意突然如退潮的潮水,眨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哀伤与心痛。 只见她眉头微皱,眼角微红,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柔柔地问了一句: “彦武,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 第十章你,你竟然敢打我? 林彦武稍微愣了一下,目光灼灼盯着郝佳看了一眼。 明明只是一眼,但是郝佳却感觉浑身的不自在,有一种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扒光了的感觉。 “郝佳,有句话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本来我是不认同的,不过看你如今这示弱的态度,我倒是有点认同了。” “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郝佳细细琢磨着这句话,感觉很有几分深意。 她抬头看向林彦武,只见对方虽然还是以前那瘦削干巴的模样,但脊背挺直,如同一杆标枪,一双眼睛里蕴含着深邃的光。 “林彦武,你……你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如今的林彦武,郝佳虽然有些不适应,但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莫名的,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下意识的闪避林彦武的目光。 “郝佳,我最后再跟你重申一遍,我们已经离婚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林彦武不关心郝佳的想法,冷冷丢下这一句话之后就转身进屋。 他还要赶紧把稿子写完了寄出去,如今穷得兜比脸都白,扯什么儿女情长? 再说了,就算有什么儿女情长,也不可能是跟眼前这个女人。 “彦武,你……我,我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呢。” 郝佳见林彦武要进屋,赶紧向前一步,开口叫住他。 但回答她的是一声“砰”的关门声。 林彦武刚刚拿出信纸上炕坐好准备继续完成稿子。 结果,刚一落笔就听院子外面响起阵阵怒骂: “林彦武,你个窝囊废,你王爷来找你算账了!” “林彦武,是个带把儿的就立刻滚出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 “林彦武,刚才来的路上见着你老婆了,那身段可真不错,脸白屁股大,一看就是生儿子的主儿,你俩结婚两年多,你老婆肚子也没个动静,怎么回事啊?” “要不,老子发发善心,教教你怎么让娘们大肚子?” “哈哈哈,还是麻子脸菩萨心肠,这等家传秘术也舍得教。” 来的正是王赖小和他的三个兄弟,他们倒也没进屋子,就是站在院子里大声嚷嚷着。 这个点女人都已经回家做饭了,听到外面有动静,一个个围着围裙就出门看热闹。 刚刚走到知青大院门口的郝佳听到这动静,原本阴沉发的脸上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眉宇间带上几分笑意。 她就知道,彦武肯定不会对自己这么绝情,肯定是早知道王赖小几人要去他家找麻烦,害怕牵连到自己,这才用恶劣的态度把自己赶走。 林彦武出了门,见院子里站着高矮胖瘦都占全了的四个货,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王赖小,看来这是刚才的扁担没挨够啊?” 王赖小扭头看了一眼院子外面看热闹的几个婆娘,又转过来看向林彦武,“呸”的朝他吐了一口浓痰: “林彦武,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刚才不过是仗着扁担欺负老子罢了,如今老子就站在你面前,你有种儿地朝这儿招呼。” 说着话,他满脸嚣张的把头凑到林彦武眼前,还不停地伸手指着: “来来来,你往这儿打,你今儿要是怂了,就不是你爹妈生养的。” 林彦武想也不想,直接抄起门口放着的小马扎,对着王赖小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砰”的一声,王赖小的脑袋被砸出一个口子,鲜血“汩汩”的顺着他的鬓角滴到地上。 王赖小脑子“嗡嗡”的,下意识的伸手捂着脑袋,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林彦武。 好半响,他才伸出指着林彦武,满脸不敢置信的开口了: “你,你竟然敢打我?” 林彦武冷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小马扎问: “怎么,还想再来一下?” “啊!!!” 王赖小尖叫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被村子里有名的窝囊废开了瓢,顿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不过,他现在受着伤,倒也没有往前冲,而是朝身后三个兄弟招手: “麻子,竹竿,冬瓜,上,给我上!” 麻子脸三人见林彦武下手这么黑,不由咽了口唾沫,不过转念一想,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于是乎,迈着软棉棉的步伐,抡着拳头就朝林彦武虫过去。 林彦武一眼就看出这三人是虚张声势,朝着小马扎就朝迎面而来的麻子身上招呼。 “砰”的一声,板凳结结实实的砸在麻子身上,麻子“哎呦”一声顺势就倒在地上。 林彦武余光扫过,觉得麻子是个人才,脑子灵活演技好。 竹竿和冬瓜见麻子一个照面就被林彦武撂倒,心里头更是害怕,握着的拳头都有些发抖,林彦武板凳砸了一个,抬脚踹了一个。 麻子剩下两个都和林彦武过了招,“嗷呜”叫了一声起身就往外面跑。 那速度,不知道的还以后后面有狼撵呢! 竹竿和冬瓜见二哥跑了,干脆双手抱头,只哇乱叫着往院子外面冲。 他们两个人,虽然平时都听王赖小的,但办事的时候都听麻子哥的。 麻子哥私底下和他们说过,打架的时候别傻乎乎的往前冲,人家王赖小有个在公社当干部的叔叔,他们三个屁也没有。 竹竿和冬瓜对此话举双手赞同,觉得麻子哥的脑瓜子比他们好使多了。 王赖小见三个兄弟不是林彦武的一合之敌,而且跑的时候还把自己这个当大哥的丢下了,气得两眼一黑,差点就晕过去。 林彦武瞪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你也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王赖小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起身往院子外面跑。 院子外面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七大姑八大姨见王赖小被打得落荒而逃,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很快她们就想起自家锅里还熬着汤呢,再不回去怕是要烧锅了,又急忙忙地跑回家去了。 林彦武把小马扎放好,进了屋子拿出纸笔继续开始完善自己的那篇文章: 家乡的公社路。 第十一章都是一家人 下午一点的时候,赵彩霞和林晓彦带着送饭的家伙事儿回来了。 赵彩霞去了厨房,给小姑子盛了一碗肉菜,两个白面馒头,端着进了屋子。 “二哥,你写什么呢?” 林晓彦凑过来看,见信纸上二哥的字一笔一划,写得真漂亮。 “没什么,就是写点东西寄到城里的文学社,要是能选上也好挣点钱。” 这个事情林彦武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家里人,再说也瞒不过去。 “你赶紧去吃饭吧,等有机会我给你找套书,你也好好复习准备考大学。” 家里人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谁也没说出口而已。 一来,复习用的书不便宜,有这个钱肯定要先紧着家里重要的事情办。 二来,晓彦读书之后就没时间下地了,家里的日子本来就难,要是再少一个劳力,肯定雪上加霜。 林晓彦一听自己也能上学了,顿时双眼一亮: “真的吗哥,你真的给我买书吗?” 林彦武点点头,在信纸上敲了敲:“等我把这篇文章写完了寄出去,稿费肯定先给你买书。”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抬头看向旁边的赵彩霞: “嫂子,小凤也不小了,今天晚上回来我跟爸妈说说,让她也去上学。” “这……” 赵彩霞闻言,整张脸都激动得通红。 前几年小姑子读书她也羡慕,可她自己没那个条件,小凤今年已经八岁了,按理说去年就应该上学了。 不过,家里头条件一直不好,再加上有郝佳这么个吃干饭的,所以就算到了年纪也没人提小凤上学的事情。 如今小叔子肯出头,赵彩霞自然高兴。 她更高兴的是,小叔子是个有良心的人,不管什么好事都能想着她的三个孩子。 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碰上自家两个皮小子,说是叔叔给他们吃了个黄色的糖。 赵彩霞知道,三个孩子这两年都不怎么长身体,一来是家里头日子确实不好过。 二来,肚子里有虫,就算有点营养也都让虫子吸收了。 她用乡下的老法子给孩子们打了几次虫都没有用,彦文去高家沟卫生所问过,一个宝塔糖要五毛钱呢,他家三个孩子一块五,可不是个小数目。 没成想,彦武不声不响地就把宝塔糖买了。 “嫂子,以前是我糊涂,害得小凤三个孩子都没过几天好日子。您放心,以后我肯定好好挣钱,让三个孩子都去上学。” 林彦武看着略显局促的嫂子,缓缓开口将自己前世深藏心中的歉意说出来。 赵彩霞又是脸通红,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 “彦武,都是一家人,你……你说这些就见外了。” “不过……不过,咱爸看到今天的饭之后,虽然吃得很香,但是心里头估计不大高兴,你……” 赵彩霞说到这儿,就伸手接过小姑子吃完饭的碗往厨房去了。 林晓彦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促狭的笑容来: “二哥,我也去地里帮忙了,你最好真能挣点钱,要不然……” 话没说完,林彦武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老爸这两年虽然不用鞋底和柳条了,不过大巴掌扇后脑勺的毛病还没改。 又过了一个小时,“家乡的公粮路”总算是写完成了,通篇三千一百二十一个字,一共写了满满五大页信纸。 他又仔细检查了两遍,修改了几处错别字和语法问题,这才小心收起来,等温教授有时间了拿过去给看看。 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发现才三点半,干脆起身出了院子下地干活去了。 他知道自己一口气花了那么多钱,爸妈肯定心疼,与其等着他们回家收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提前将危险消弭于无形之中。 集体制到现在还没有取消,大家分粮吃饭都要靠工分,他这个点去了挣全工分肯定不可能,但能挣一分是一分。 林父林母干活的那片地叫西坡耒,这个名字的来由无从考证,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都已经一尺多高了,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雨,如今大队部正组织大家一起锄草。 林彦武的到来引起了不少的轰动。 他昨天在大队部和郝佳分户口的事情大家还没说停当呢,今天彩霞到地里送饭,油条肉包子白面馒头肉菜小米粥,一看就没少花钱。 吃饭的时候,整个西坡耒干活的男女老少全都忙着吸鼻子呢! 老林一看这饭菜,额头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得知是自己二儿子做的之后,握着锄把的手都开始哆嗦。 本来,和郝佳离婚得了一百五十块钱,背地里就有不少人眼红。 老二这个混小子不说藏着掖着,头天离婚第二天就包子油条肉,这不是送上门的让人说闲话吗? 要不是地里还有活要干,老林现在就想回家狠狠抽这小子几扁担。 谁曾想,正休息的当口就见自己那糊涂儿子在地垄上笑吟吟地朝这边过来。 “爸,这么多人呢,可千万别让老二下不来台。” 林彦文非常好心地给弟弟说了句好话,主要是那油条太香了,而且白面馒头配着肉菜,他活这么大头一次吃这么香。 老林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自己儿子什么操性他能不知道吗? 不过,仔细想想那油条和白面馒头配肉菜,是真的好吃。 老林心底想着,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能敞开肚子吃上这么一顿,这辈子就算闭眼也心安了。 “爸,大哥,我来帮你们。” 林彦武自然感觉到父亲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不过他也料到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用家法。 老林瞪了儿子一眼,扭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彦武,你头上的伤好了吗?要是没好再休息两天,劳动不着急这两天。” 林彦文赶紧给自己弟弟解了围。 “就是,人家郝佳可是给了你们一百五十块钱呢,够你们大鱼大肉的吃些日子了,还劳动什么?” 旁边一个锥子脸的女人阴阳怪气地接了个话茬。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赖小的母亲刘翠真。 第十二章我说这位刘同志啊…… 老林的一张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似的,林彦文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林彦武扭头看向刘翠真,轻呵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 “哎呀,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村里有名的懒婆娘啊?怎么,家里的粮食见底儿了?舍得下地了?” 这要是村里其他人,就算是说几句风凉话,肯定也是朝老林两口子来,不会跟小辈开口。 但是,刘翠真不讲究这些,一听林彦武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立刻站起来双手叉腰,开始飞唾沫: “林彦武,你个狗娘养的小逼崽子,跟谁说话呢?” 林彦武知道,刘翠真这是要借题发挥呢,于是也转过身来眯着眼睛问: “小逼崽子骂谁?” 刘翠真立马就接了一句:“小逼崽子骂你呢!” 林彦武非常惬意地点点头,大声说:“对啦,小逼崽子骂我呢!” 地垄上休息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就连黑脸的老林也憋不住,被旱烟呛得差点咳嗽出来。 刘翠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畜生,我要是你,这会儿早就拿根绳子吊死了,还有脸出门?” “满世界打听打听谁家像你们一样,离婚还讹人家姑娘一百五十块钱?” “一离婚拿着姑娘的钱又是买肉包子,买油条,买肉的,怎么着?这是没几天好活了?” 最后这一句话,虽然是刘翠真说出来的,但是村子里人都是这个想法。 十里八乡的知青,结婚回城的都跟婆家商量好了,给一两百的补偿,但哪家不是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 唯有老林家,上一顿粗粮壳壳里都要掺野菜还不管饱,下一顿就大鱼大肉的,这像什么样子? 林彦武余光瞥了一眼,额……老林的脸黑得开始反光了。 “我说这位刘同志啊……” 他慢悠悠,语重心长地来了这么一句,众人又是忍不住哄堂大笑,几个抽旱烟的老爷们全被烟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般情况下,像林彦武这样的小辈,称呼刘翠真这样的长辈,都是叫刘婶子。 “刘同志”三个字,听得人忍不住地想笑。 “我记得当初郝佳快饿死的时候,也找过你家赖小,怎么你们当初不答应娶她?” 刘翠真一听这话,眼珠子一瞪,差点被一口唾沫噎死了。 当初郝佳快饿死的时候,私底下找过村子里两三个小伙子,林彦武虽然是首选,但也有备选的。 很明显,王赖小就是备胎之一。 刘翠真见自己儿子给知青大院的狐狸精拿吃的,气冲冲地到知青大院叉着腰好一通骂,吓得郝佳火速收网结婚。 “我说刘同志,你和王同志这些日子恐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可不是嘛,前两天听说穆家洼那知青给了婆家留了二百块钱之后,老王可没少摔打刘翠真,昨天她脸上的巴掌印才看不见了。” 说这话的是地垄上看热闹的沈婆子,六十来岁的年纪没了男人,如今跟着儿子儿媳妇一起过,正好就住在刘翠真家附近。 刘翠真一听往日里和自己不对付的沈婆子竟然也出来说话,顿时火冒三丈,扭头就准备开喷,结果听林彦武继续说: “刘同志,我们家怎么花钱过日子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要有这闲工夫,还是把欠着大队部的那么多粮食给还上吧。” “今年欠,明年欠,后年欠,是准备把欠条都带到棺材里吗?” 林彦武知道,要论耍嘴皮子,自己真不是村子里这帮老娘们的对手。 但是,他知道怎么祸水东引,扩大战局。 果不其然,听到林彦武这么说,不少看热闹的老娘们也一一叉着腰开始骂人: “刘翠真,我觉得人家彦武说的一点没错,你有空盯着人家钱怎么花,怎么不把欠大队的粮食还上?” “就是,年年欠,年年欠,就没有一年不欠的,一家子懒得锥子都扎不动,还有脸在这儿说别人?” “人家老林家日子过得好赖,起码不欠大队部粮食,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就你们家没脸说人家。” “哼,你们家倒是想吃包子油条,这会儿估计三个巴掌都抽不出一分钱来吧?” 刘翠真一见周围几个老娘们提起欠大队粮食的事情,就跟疯了一样,原本还嚣张的气焰刹那间偃旗息鼓: “你们……我说老林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 “我日你娘的,你还好意思说跟我们没关系?” 沈婆子突然变成个被点燃的炮仗,直接火力全开: “我家男人临走的时候就想吃口细粮,要不是大队部仅剩的一点细粮让你们家借走,能让我男人就那么睁着眼睛走吗?” “你们家年年要借大队部那么多粮食,大队部年年都要多留些余粮,大伙儿分的口粮也就少一些。” “大伙儿都评评理儿,那是借的大队部的粮吗?分明是大家的口粮,如今还有脸站在这儿说跟我们没关系?” “就是,你这借的是哪儿是大队部的粮食,分明就是我们的口粮!” “我呸,前些天都不见你们两口子下地,这怕是家里的粮食都吃完了,琢磨着下地干两天,好哄骗着再跟大队部借粮食吧?” 沈婆子身边的几个女人也跟着起哄,平常她们可不敢这么骂,主要是老王弟弟在高家沟公社当干部,村干部见了人家也要陪着笑脸说话。 今天这是林彦武开了头,一直憋着委屈的沈婆子接了茬,她们这才敢跟着搭腔。 “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 刘翠真见人太多自己骂不过,只能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扭身下地干活去了。 “哎呦,刘同志,打我记事起,你这还是头一次主动下地吧?平常都是三催四请都来不了。”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哈哈大笑,也一个个跟着下地开始锄草,拔草。 林彦武跟在他爸身边,讪笑道: “爸,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想着这两年对不起家里人,想补偿补偿你们吗?” 老林有点小傲娇,不想搭理自己儿子。 林彦武继续说:“爸,昨天傍晚我和温教授商量好了,我准备写点稿子投到城里的文学社去,万一被选上了还能挣二三十块钱。” 第十三章还在地里呢就开始做梦! “啥?” 老林一辈子都跟庄稼打交道,在他的认知里,家里头的孩子不能当睁眼瞎,但也出不了读书地料。 如今,二儿子竟然说要写什么稿什么的,还能挣钱? “爸,就是给城里专门写文章的地方写一篇文章,看看人家要不要。” 林彦武尽量说得简单点,让老父亲明白。 “人家真能给你钱?” 老林满脸狐疑。 林彦武点点头:“这些年我跟着温教授也学了不少东西,肯定比地里刨食儿来钱快。” “嗯,要是真挣钱最好。” 老林虽然脸上不在乎,但心里头可美着呢! 他老林家要真能出个读书人,肯定也能在村子里露露脸。 “爸你放心吧,咱家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以后顿顿白面馒头,有肉有菜。” 林彦武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但老父亲只是冷哼一声: “还在地里呢就开始做梦!” “额……” 林彦武无言以对。 忙活了两个多钟头,到五点半的时候赵彩霞过来让小叔子回家做饭去。 这也是照顾林彦武头上有伤,毕竟相比于地里干活,回家做饭可是轻松不少。 林彦武也没客气,很快回了家,一半棒子面一半白面掺起来和好,又炒了一锅油汪汪的肉菜。 白菜、土豆和风干的四季豆,南瓜干,再加上切得厚实的大肉片,他又舍得放调料,做出来的味道比赵彩霞好多了。 等到六点半大家都回来之后,他把切好的面条下锅,沸三水就捞到碗里去。 一家人看见长长的面条子,再看看那一锅油汪汪的肉菜,不自觉地开始吞口水。 “二哥,这是掺了白面的面条?” 林晓彦看着灶台上的一碗碗颜色明显白了不少的面条,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嗯,赶紧端进去。” 林彦武点点头,把最后一碗面条捞出来,手上也端了两碗进屋去吃了。 芝麻、盐、酱油、醋,筷子、菜都已经摆在炕桌上,一家人这会儿也顾不得说什么,一个个端起碗开始呼噜面条子。 对于林彦武这样前世吃惯了纯白面的人来说,一半棒子面,一半白面的面条,还是太过养生。 “对了,小凤,金柱和银柱的宝塔糖都吃了,你也吃了,打虫了好好长身体。” 林彦武说着话,去柜子里把剩下的一颗宝塔糖拿给大侄女。 “谢谢二叔。” 小凤在两个弟弟羡慕的眼神中把糖吃进肚子里,一双眼睛顿时就眯起来了: “二叔,这糖真甜。” 林彦武听了这话,双眼一红,差点落下眼泪来。 一个宝塔糖,能甜到哪儿去? 这可怜的孩子,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吃过糖! “爸妈,我去看看温教授。” 老林知道儿子的心思,于是点点头:“给他煮一碗面端下去。” “哎,爸,我这就去。” 林彦武很快给温教授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调好味,盖上满满的肉菜,揣上写好的稿子,端着出门了。 林教授这会儿正蹲在门口的灶台下烧火呢,傍晚的风有点大,一个劲儿地把烟囱的烟往回劈,呛得他不停地咳嗽。 “温叔。” 离得老远,林彦武就叫了他一声。 温教授扭头见林彦武从庙底的路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不由亮了一下。 等林彦武走到他身边了,他有些急切地开口问: “你的稿子写好了?” 林彦武点点头:“我写好了,拿给您把把关才敢往出寄。” “拿来我赶紧看看。” 温教授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温叔,家里煮了面条,您先吃了再看。” 林彦武把手里的碗递到温教授手里,温教授点点头: “你这孩子有心了!” 他接过碗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示意林彦武拿出稿子,吃着面条就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温教授吃了一口面条就开始逐字逐句的稿子,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题记就让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嗯,不错不错,大方向没错,言语看似简单朴素,实则老练毒辣,看着像是个在此道浸淫多年的老手写出来的。” 不得不说,温教授虽然主修英语,但是文学方面的造诣也是可圈可点,眼光不是一般的毒辣。 “温叔,您先吃面条吧,要不然面坨了。” 林彦武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能写出这篇文章,主要是上辈子在某本杂志的“乡土散文”板块看过类似的文章。 虽然没有照搬过来,但是作者的写作手法,想要表达的思想他都心里有数。 “哎哎,我先看完,等会儿天黑了就看不清了。” 温教授胡乱应了一声,干脆放下碗筷开始津津有味地读起稿子来。 林彦武见状,只能端着那碗面放到门口的灶台上,帮着温教授生火烧水。 “好好好,关于农民种地,收粮食的精神面貌写得非常好,既突出了农民的朴素艰辛,又能从他们的举止神态中映射出他们愉快的心情。” 看到喜欢的地方,温教授双眼愈发明亮,下意识的就伸手去上衣口袋里掏笔,想要拿出来划个重点。 可惜,右手摸到上衣才发现别说笔,自己连个兜儿都没有。 温教授稍微愣了一下,眼眸中的精光闪烁了一下,又接着往下看。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把手里的稿子放下,满脸笑容地看向林彦武,不住的点头赞扬: “很好,非常好,我记得省城有个叫青鸟的文学社,你寄到那儿准能成。” 林彦武也咧嘴笑起来,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差,但没有温教授的肯定,心底还是有些忐忑。 “温叔,您赶紧吃面吧。” 灶膛里的火苗忽闪忽闪的,映衬的林彦武的脸颊通红通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灶膛的火光一样,又亮又热。 温教授接过面条,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厉害,看着碗里油汪汪的肉菜,忍不住吞口水。 “你说得对,先吃饭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呼噜呼噜,大半碗面条下肚,温教授感觉浑身上下似乎都有劲了,这才扭头看向林彦武: “我昨天晚上想了想,你如果想挣钱,不妨去县图书馆看看。” 第十四章去县城图书馆 林彦武顿时来了兴致:“图书馆?” “嗯。” 温教授点点头:“如今马上恢复高考了,国家肯定会开设各种学科,我估计有一部分教材肯定是要从外国引进,会需要大量的翻译。” “你跟着我学了六七年英语,能写能说的翻译点教材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彦武一听这话顿时双眼发亮,猛地一拍双手: “温叔,您说的还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等温教授吃完面条去接水洗碗,林彦武小心收好自己的稿子,帮着把牛棚清理干净,这才回去了。 回到家,一家人都在讨论今天的饭菜,就连节俭了半辈子的林母也乐得合不拢嘴。 她虽然心疼儿子花这么多钱,但心里明白这两顿饭是儿子的孝心,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接着。 老林见儿子回来了,给他使了个眼色,父子两个出了门,老林伸手拉着自己儿子,满脸紧张地问: “怎么样,老温怎么说?” 老林倒是没想过能挣多少钱,主要是儿子要真是被那什么选上了,也算是给他们家争光了。 这两年,满村子人都笑话他家老二是个怕老婆的窝囊废,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头肯定不舒服,无奈以前儿子的种种举动把他的嘴捏得紧紧的,他想辩解两句也没办法。 如今,儿子不但离婚了,而且还要做读书人的事情,要是真能成了,他们老林家以后也能在村子里抬起挺胸的做人了。 “温叔说非常好,让我直接投给省城的杂志社,说他们肯定能收。” 林彦武知道父亲的心思,因此也不藏着掖着。 父子两个又在外面嘀咕了两句,就一起进屋去了。 “爸,妈,我想着小凤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让她上学吧,学费什么的我来想办法。” 说到这会儿,他又扭头看向金柱: “还有金柱,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小凤一块儿去。” “啊?我也要上学?” 原本在炕上陪着弟弟玩的金柱突然抬头,黄黑小脸皱得跟小树的树皮一样,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还要在家照顾弟弟呢,我不去。” 林彦文两口子正准备发作呢,却见一直低着头的女儿突然抬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亮晶晶的: “二叔,二叔你说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上学吗?” 老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小凤也羡慕村子里能上学的孩子,可是更明白家里头实在太困难了,压根拿不出她的学费,所以也只能在心底偷偷羡慕。 “当然可以,等星期一我去高家沟小学给你问问,看看他们现在还收插班生不,要是收你从下星期开始就上学。” “要是不收,你就从下个学期开始去上学。” 林彦武一脸认真的答应下来,小凤又怯怯地看向爷爷,很明显知道家里的事情谁做主。 老林“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点点头: “就听老二的,小凤和金柱都去上学,只要好好学家里就算是砸锅卖铁都花钱供。” 小凤激动得满脸通红,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爷爷,爷爷,我一定好好念书,我一定好好念书。” 至于林彦文两口子,这会儿正满脸喜滋滋地咧着个嘴大笑。 唯有金柱,低着头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模样。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武早早起来吃了饭,就去找刘大队长: “刘叔早,刘婶子早。” 林彦武一进门就把自己手里拎着的半斤肉递过去: “刘叔,家里割了肉,我爸让我带点给您和我婶子尝尝。” 刘婶一见半斤肉,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 “哎,老林也真是的,你们家也不容易。” 不过,话到最后还是看了自己爷们一眼,见他没意见这才伸手接过了。 寒暄客气两句,林彦武直接开口表明来意,自己想进县城一趟,想让大队部开份介绍信。 “去县里?你去县里干什么?” 刘大队长满是狐疑地看了林彦武一眼。 林彦武在来的路上早就打好了腹稿: “我准备去县里图书馆看看,给晓彦买一套书,让她和红玉一块儿复习,看能不能考上大学。” 刘大队长一听这话,抽旱烟的手停顿了一下,眉宇间闪过几分错愕。 晓彦那丫头从小就跟自家闺女一块儿玩,而且脑子聪明,学东西很快,成绩挺好。 也就是前两年娶了个郝佳,再也供不起晓彦,那丫头才不去学校了。 不过,这两年只要一有时间就往他家跑,找红玉看书学习。 为此,刘大队长还找过老林,想劝说他继续供着女儿上学。 不过,前两年高考没有恢复,大家都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老林就拒绝了。 林彦武见大队长这模样,不由苦笑一声: “刘叔,这两年是我糊涂了,耽误了家里的正事,如今也算是拨乱反正了,晓彦既然想上学就让她继续上。” 刘大队长听林彦武这么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成,我这就给你去开介绍信。” 桃林县距离高家沟有四十里路,班车早上八点出发县城,晚上六点从县城发车回来。 林彦武上车没一会儿,“轰隆隆”的一声,车屁股冒出一股黑烟,女售票员把车门一关,开始从前到后的收票钱。 林彦武非常痛快地掏了五毛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售票员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很快,售票员收完钱就去副驾驶坐着和司机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隐约地,林彦武听到什么“林家山,那个知青”之类的字眼,他忍不住苦笑一声: 自己现在在高家沟也成名人了。 车不是一般的破,路不是一般的颠,林彦武非常庆幸他早上没吃多少饭,要不然肯定从哪儿吃进去的,这会儿又从哪儿出来了。 四十里路,沿途走走停停,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才到了车站。 林彦武下了车,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感觉。 前世,他去了省城图书馆当翻译之后,凡是清明、过年,父母和三个侄子侄女的忌日他都会回来看看。 下了车,稍微缓了缓,这才迈着步子往县城去了。 他记得图书馆在县城以北的地方,旁边就是桃林县中学,晓彦和红玉读书的地方。 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入眼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大院子,院门口挂着“桃林县图书馆”的字样。 第十五章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林彦武面色一喜,进了图书馆找了一间开门的屋子就往里面走。 “哎哎哎,你谁呀?知道这是什么地儿吗就往里头闯?” 刚一迈步,身后就响起一道略显不耐的声音。 林彦武转身一看,就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已经站到自己身后。 这年轻人脚蹬一双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上身是一件的确良的衬衫,梳着这个年代最流行的三七分,正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这位同志你好,我叫林彦武,是高家沟乡林家山的村民,我来是想问问……” 林彦武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大队部的开的证明给这年轻人看。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这年轻人摆手打断了: “不管你想办什么事情,今天图书馆没人,改天再来。” “没人?” 林彦武上上下下打量这年轻人一眼,很是诧异且满脸真诚地问: “不知同志你是……” 虽然是一句询问的话,但不知道怎么这年轻人听着却格外的刺耳。 眼前这人脸上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图书馆没人那你是什么? “我叫卫军,是这图书馆的保安,办不了事情。” 虽然心里头生气,但是卫军还是说了自己的身份。 林彦武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赶紧从兜里掏出一盒红梅烟拆开了给郝军递了一根: “卫大哥你好,抽烟吗?” 卫军斜眼看了看林彦武递过来的香烟,脸上的不耐褪去几分: “倒是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会来事儿的?” 说着话,他伸手接过红梅烟别在耳朵后面,迎着太阳站在院子里,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说吧,你小子来这儿什么事情,我看看能不能帮你问问。” 卫军就是这么个人,无冤无仇的,人家敬着他,他自然也不会恶语相待。 林彦武开口说:“卫大哥,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情,一是想给我妹妹买套书,让她复习准备考大学。” 卫军一听“考大学”三个字,眼眸明显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复习的书没有新的,都是往年用的旧的,而且没多少,好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呢。” 林彦武“嗯”了一声:“第二件事情是想问问,咱们图书馆有没有什么需要翻译的英语材料。” “你能翻译?” 卫军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满脸的急切。 林彦武点点头:“嗯,前几年我们村子来了一位姓温的教授,我跟着他学了几年。” “有有有,你等会儿啊,我马上联系钱馆长!” 卫军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一边说着话,一边死死拽住林彦武,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模样。 天知道,这两个多月钱馆长因为上头派下来的这个翻译任务愁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上头引进了不少外国的教材,翻译任务就下放到各地的图书馆。 他们这小县城想找个会说英语的简直是痴人说梦,钱馆长到处打听,愁得头发都白了。 林彦武被卫军连拉带拽地进了一间办公室,卫军开了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罐茶叶给林彦武泡好茶,这才笑得一脸狗腿: “那什么……林……林兄弟啊,你先喝口茶,我这就给我们馆长打电话。” 林彦武笑着道了声谢,卫军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 “林兄弟。” 趁着等钱馆长回来的时间,卫军坐在林彦武对面,一张脸笑得都起褶子了: “兄弟我记性不好,你刚才说你是哪儿个村来的?” 林彦武立刻放下茶杯说:“卫大哥叫我彦武就成,我是高家沟公社林家山生产大队的。” “高家沟公社?我知道那个地方,三角公社往前?” 卫军仔细想了想:“那你们生产大队距离黄河边应该不远吧?” 林彦武知道卫军在套自己的底,但他乐于配合。 大概半个小时,图书馆外面进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年男人,正是钱馆长。 “卫军,卫军,人给我留住了没有啊?” 钱馆长人还在院子里,一边撑起自行车车梯子,一边抬头朝办公室里嚷嚷。 “我说老钱,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人好好的在这儿呢!” 卫军招呼林彦武一起出了屋子见钱馆长。 钱馆长五十来岁的年纪,肤色黑黄,两鬓斑白,一身黑色的布衫裤子洗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皮鞋,浑浊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闪过几缕精光。 “林彦武,我林兄弟,馆长你好好看看,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卫军笑眯眯地拍了拍林彦武的胳膊:“这位就是我们图书馆的钱馆长。” 林彦武向前一步,主动伸手跟钱馆长握手: “钱馆长您好,我是林彦武,叫我小林就好。” 钱馆长看着眼前这年轻人,衣着朴素,身材瘦削,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不过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好似会发光。 他在哪儿学的英语? 钱馆长心底暗自好奇,不过脸上没有表露出半分,笑着把人请进屋子。 他这两个月因为市图书馆分配下来的翻译任务,愁得满嘴起燎泡,因此也没什么寒暄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 “小林,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翻译英语材料这个事情,是市里发布的任务,所以咱们县里也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 林彦武点点头:“钱馆长,这个我明白,咱们就不用客气,需要我怎么做?” 钱馆长对于林彦武的态度非常满意,立刻从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英语文件: “这是市里给的考题,如果能把这份文件翻译出来,就算合格了。” 林彦武也不墨迹,接过文件简单看了两眼,就拿起笔唰唰唰地开始写。 这份文件,其实写的是一个小笑话。 琼斯夫人睡眠不好,但是楼上住着一个叫大卫的中年男人,大卫每天晚上都会穿着靴子去卧室,上床睡觉的时候把靴子脱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每次都会把刚刚睡着的琼斯夫人吵醒。 琼斯夫人上楼和大卫交涉,这天晚上大卫回到卧室睡觉,当他把第一只鞋脱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之后,想起了琼斯夫人。 于是,他把第二只靴子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结果第二天早上琼斯夫人还没有睡好,大卫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一直在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的声音。 不到五分钟的时候,林彦武就翻译出来了。 第十六章他这是,捡到宝了啊! “这么快?” 钱馆长满脸吃惊,赶紧从自己办公桌里又拿出一份翻译出来的文件,逐字逐句地对照,不能说大差不差,只能说一模一样。 “哎呀呀,对对对,全对了,全翻译对了。” 钱馆长仔细对照之后,激动得面红耳赤,看向林彦武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什么稀释珍宝一样: “小……哦,彦武同志啊,你可真是太神了,这份文件翻译得一字不差。” 林彦武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很是谦虚地表示: “也没有那么厉害,主要是温叔教得好。” 钱馆长一听“温叔”两个字,激动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拉着林彦武坐下详谈。 得知那位温叔和林彦武不存在一点亲戚关系,而且老林家也是三代贫农之后,心里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 “是这样啊彦武,咱们图书馆现在有十六份文件,一个星期以后就要上交到市图书馆,你看不能不能……” 林彦武笑笑:“当然没问题,我是坐班车来的,晚上六点人家才发车。” “哎哎哎,这就好,这就好。” 钱馆长一听,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缩到一块儿,就跟个核桃似的。 “我说老钱,这眼瞅着饭点了,你不能光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吧?” 卫军在旁边幽幽的来了一句,钱馆长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当即一拍脑袋: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走走走,咱们先去吃饭,我请客。” 卫军“嘿嘿”一笑,拍拍林彦武的肩膀: “我今儿算是沾你的光了,要不然想吃老钱一顿,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林彦武笑笑没接这茬,他知道这个卫军肯定有点来头,要是个普通小保安,哪敢在馆长面前这么随意? 三人出了图书馆,不远处找了家老常面馆,要了三碗面,两个菜。 一个醋溜肉段,一个土豆炖排骨,卫军一看这两个菜眼珠子都瞪直了: “哎呦,老钱,两个荤菜,你今儿可是下血本了。” 钱馆长笑骂了他一句,很快面条就上来了。 林彦武饿了一上午,呼噜吃了大半碗面条,感觉肚子里总算是舒服一点,这才放慢速度和钱馆长和卫军两人闲聊起来。 在了解到林彦武想给自己妹妹买套复习的书考大学之后,钱馆长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让他今天回去的时候就带着。 吃完饭,三人又回到图书馆,钱馆长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林彦武: “彦武,你先翻译这份文件,这种文件一般都是一份十块钱。” 林彦武接过文件,打开一看,三页半的内容,看着像是从一本书上摘抄的一部分内容。 他先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拿起笔开始刷刷的翻译起来,差不多两千字,三十分钟就完成了。 这还是他写字慢的原因。 这速度,惊得钱馆长目瞪口呆,赶紧拿着林彦武翻译好的那份文件,拿起电话打给市图书馆。 这些英语材料他也看不懂,所以要先确认一下翻译内容的质量。 不是他不信任林彦武,实在是林彦武看着太年轻,而且翻译的时候提笔就来,看着就像是胡乱写的。 电话很快拨通,钱馆长说明情况,又把文件的编号告诉对方,接着念出林彦武的内容,听不清电话里说什么,反正钱馆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挂断电话,钱馆长握着文件的手都有点抖,他的脸颊通红,心脏擂鼓似的跳个不停,一张嘴笑得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他这是,捡到宝了啊! 再次看向林彦武,钱馆长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目光炙热而又浓烈,不知道的很容易想歪。 林彦武一口气把十几分文件全都翻译完,感觉手腕都断了,钱馆长哈哈一笑,直接说: “来来来,咱们算钱!” 钱馆长喜滋滋的拿着手里的十六份翻译文件,浑身上下舒服的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瓶冰镇饮料。 “今天一共翻译了十六份文件,一份十块钱一共是一百六十块钱。” 钱馆长说着话,从自己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林彦武: “这是你今天翻译的稿费,你数数。” 林彦武接过信封直接收起来,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钱馆长,虽然咱们今天第一次见面,但以您大馆长的身份,肯定不会坑我稿费。” 钱馆长哈哈一笑:“明天我要去市图书馆交文件,这个月的份额算是完成了。” “要是彦武你还方便的话,我再领些任务回来,到时候我让卫军给你送家去,你翻译好了再让他带回来如何?” 钱馆长这样的图书馆馆长,每个月也是有考核的,这翻译任务更是考核中的重中之重。 他这边能多上交一些任务,年底的考核就往前靠一靠,其中好处不言而喻。 林彦武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来,心想这可真是刚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 “钱馆长不瞒您说,我家里现在一天三顿饭都吃不饱,实在没办法了才到您这儿碰一碰的。” 钱馆长“哈哈”一笑:“彦武,你一口一个钱馆长我是真不习惯,以后跟卫军一样叫我老钱就成。” 他心说,我不怕你穷,就怕你不穷,穷了才想挣钱不是? 林彦武自然不会蹬鼻子上脸地叫老钱,而是老老实实的说了一声: “那我叫您钱叔!” 钱馆长对于林彦武的态度很满意: “嗯,眼下也没什么事情,让卫军带着你去县城转转,我去联系市图书馆。” “哎,好咧,那就多谢钱叔了,我下午回去的时候来取书方便不?” 林彦武没忘记,自己进城的目的之一就是给晓彦买套书。 “这样吧,我明天去市里给你带一套新的,再带几套教材试卷什么的,你看怎么样?” 钱馆长想了想,如今图书馆倒是有书,不过都是别人用过的旧的。 “那感情好,那这个事情就让您费心了。” 林彦武很高兴,要是能有新书和教材试卷,自然更好不过。 出了图书馆,林彦武先是问了卫军邮局的位置,把自己写的那篇“家乡的公社路”寄到省城青鸟杂志去,这才往供销社走。 卫军忍了半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彦武,你那信……” 第十七章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林彦武笑着解释了一句:“温叔说我写文章还行,让我试着寄到省城挣点稿费。就连我今天到图书馆来,也是温叔给想的挣钱路子。” 卫军点点头,有些好奇地问: “你那位温叔到底是什么来历,听你说他好像什么都懂?” 提起温叔,一直不卑不亢,沉着稳定的林彦武,脸上多了几分似孺慕,似崇拜的表情: “温叔可是很厉害的,他是前几年从京城大学下放的,听说以前是外语教授,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哦……” 卫军点点头,又问:“那位温教授叫什么名字?” 林彦武心头暗喜,按照前世的记忆温叔是明年年底才会平反,去了省城大学当教授。 不过,这一次他重生之后,肯定要想办法在某些人面前多提提温教授,希望能帮助他早点平反。 “他叫温书华。” 卫军心底暗暗记下这个名字,他爸是县教育局的局长,要是这个温书华真有本事,也算是给他爸推荐了个人才。 供销社在县城中心,远远一看,那规模比公社供销社起码大上两倍不止。 进去之后,里面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品类繁多。 林彦武兜里有钱心不慌,卫军给他找了个相熟的售货员,就开启了买买买的模式。 二斤水果糖,二斤大白兔奶糖,二斤白糖,三斤红糖,两桶麦乳精,两袋子奶粉。 见还有白花花的大米,他要了十斤,公社供销社虽然也有卖,但都是碎米,不好吃。 然后是茶叶,烟,酒,槽子糕,桃酥,香油,粉条,干蘑菇,干木耳,黑芝麻,想着还要炖肉,就把需要的大料都买齐了。 见有煤油就买了五斤煤油,一把蜡烛,三个煤油打火机。 最后见有卖成衣的,估摸着大小给家里人各买了一套新衣服,给妹妹,嫂子和小凤三位女士买了红头绳。 卫军一个劲儿地跟在林彦武屁股后面,见他看见什么就买什么,惊得一双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他感觉林彦武不是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他是来进货的! 足足一个小时,林彦武才从供销社走出来,兜里的一百六十块钱如今就剩五十块钱了。 供销社的售货员也是眼界大开,头一次见这么大方的客人,非常大方地送了个大麻袋。 “我说,你弄这么一大袋东西,能弄回家吗?” 林彦武背着个大麻袋在前面走,卫军在后面给他扶着,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林彦武倒是不愁:“班车那么大,还拉不下这么点东西吗?眼下还不到五点,我请你吃饭,感谢你今天陪了我一天。” 卫军点点头:“成,西街那儿有家羊杂汤味道挺好。” 林彦武倒是不挑,主要是现在这副身子虚得太厉害,什么都想吃。 羊杂汤铺子不大,门口就是飘香的羊汤锅,进去前屋放着四张桌子,里面还有个门,应该是老板的住处。 两人抬着一麻袋东西进了前屋,找了张桌子坐下,一人要了一碗羊杂汤,十个酥饼。 羊肉处理得很好,不但没有半点膻气,而且很入味道,里面还煮着圆滚滚的粉条,方方正正的豆腐,稍微一吸气,香味儿就直往鼻子里窜。 林彦武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羊杂送到嘴里,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在口腔爆炸,席卷他的整个味蕾。 “怎么样?好吃吧?” 卫军见林彦武一口下去就眯起了眼睛,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实不相瞒,兄弟我隔三岔五的就要来一顿,实在是想着这个味儿。” 香浓的羊汤配上烤得金黄的酥饼,两个人吃得满头大汗,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了。 两碗羊杂,十个酥饼一个六块八,林彦武又跟老板买了个特大号的饭盒,打包了两碗羊杂汤,二十个酥饼,让家里人也尝尝。 这个时候,卫军已经站在门外等着林彦武,身边还停着一辆212,见林彦武出来了就笑嘻嘻的开口: “你请我吃羊杂,我把你送回家,反正后天还要去,今天先去认认路。” 林彦武想了想:“既然这样,我身上还有三十几块钱,咱再去买点东西吧。” “啊?” 卫军目瞪口呆! 卫军又带着林彦武开着212去了粮油站,买了十斤白面,十斤玉米面,五斤猪肉,二十斤土豆,十斤小米,二斤红枣。 反正,回家的时候,他身上已经一毛钱都没有了,连郝佳给的也都花完了。 不得不说,212坐着就是比班车舒服,说走就走,车里也没味道。 卫军一手握着方向盘,一边还抽烟: “我说彦武,你家到底有几口人,买这么多东西能吃得完吗?就那糖,买那么多,天气热了吃不完就化了。” 林彦武笑笑,看着天边挂着的那一点将落未落的夕阳,不由苦笑一声: “卫大哥,你应该没饿过肚子吧?” “嗯?哦……我还行吧,一天三顿能吃饱。” 卫军听说过很多乡下人吃不饱饭,但也只是听说过,自己没有真正饿过肚子。 “卫大哥,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大侄女八岁,她长这么大只吃过一颗糖,还是打虫的宝塔糖。” 林彦武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苦涩一闪而逝,随即被温和的笑容取代。 卫军夹着纸烟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扭头看了林彦武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大概想不到吧,那买宝塔糖的钱,还是前几天我离婚之后,和我前妻要的补助。要不然,我们家估计连我进城的班车费都拿不出来。” 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很奇妙,或许是坐在212的副驾驶上,晚风拂面太舒服,又或许是天边的红霞太过温柔。 林彦武突然想把一直窝在心里的事情说给卫军听。 “我是个糊涂人,自己为了面子娶了个知青媳妇,结果害得家里人都没好日子过。” “妹妹读不了书,我侄女今年到上学的年纪家里也没人提,若非我受了一次伤,在阎王殿走了一遭,恐怕如今还在执迷不悟,不肯离婚……” 四十里路,开着212也就四十多分钟的路,林彦武絮絮叨叨,卫军安静地听着。 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但又似乎特别的短暂,等到了高家沟公社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也消失不见了。 “兄弟,人都有个糊涂的时候,好在你醒悟得不算晚,人要学着往前看。” 卫军说了这么一句,林彦武也点头: “是啊,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他在心里说,房子还在,爸妈还在,小凤,金柱,银柱都在,一切都不算晚。 这个点,村子里众人已经从地里回来,排着队在大队部交农具。 等212快到戏台的时候,“轰隆隆”的马达声惊动了大队部的所有人。 第十八章谁?你说谁? “这……这什么动静啊?” “这声音,听着像不像小汽车啊?我记得县里的领导去公社,他们坐的小汽车就是这种动静。” “小汽车?就咱这穷山沟沟还有小汽车?我看你像小汽车!” 村民见识少,但是林家山的三巨头可都听过这声音。 刘大队长还记得,他第一次听到这动静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还是王赖小的叔叔王明坤跟他说的,这小汽车叫212,只有县里的大领导才能坐。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刘大队长以一种和他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敏捷冲出了大队院子,赵书记和林会计紧随其后,被落在后面的村民目瞪口呆。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大队长、书记和会计同时跑这么快的。 卫军已经在林彦武的指引下,开着车经过村庙、老槐树,最后到老林家院子外面。 率先冲出大队的三巨头一眼就看见了那辆军绿色的212,三人相视一眼,齐齐看向身后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的老林。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小汽车,怎么停在老林家院子外面了? “这……” 赵书记率先看向刘大队长,用颤抖的语气问: “老刘,我听你说,彦武早上进县城去了?” 刘大队长木讷地点点头:“嗯,说是给晓彦那丫头买书去了。” 林会计见两人站在原地发呆,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 “赶紧去看看啊,发什么呆呢?” 刘大队长和赵书记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往老林家去了。 林彦武等车停稳了,就抬头朝院子里叫了一声: “家里有人吗?出来帮忙拿点东西。” 正在做饭的赵彩霞和林晓彦听见外面有动静,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从院子出来了。 林彦武这会儿正把自己买的东西一样一样地从车上搬到地上,见嫂子和妹妹出来,就赶紧招呼: “嫂子,晓彦,来来来,赶紧帮忙搬东西。” 赵彩霞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东西,米面油肉糖粉条等等等等。 这,这么多东西,得要多少钱啊? 林晓彦却是没想这么多,拎着两个袋子往院子里走,见嫂子没动静还提醒了一句: “嫂子,发什么呆,赶紧搬啊!” 赵彩霞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拿着东西往屋子里搬,同时还扯着嗓子叫起来: “小凤,金柱,银柱,赶紧出来帮忙。” 这个一会儿的功夫,三巨头带着村民也都到了老林家院子外面,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卫军和林彦武身上打转。 林彦武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便笑着看向三巨头: “刘叔,赵叔,林叔,这是我朋友卫军,在县图书馆工作。” 说完又给卫军介绍: “卫大哥,这是我们村的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 卫军虽然在林彦武面前很随和,但对其他人只是冷着脸,听林彦武介绍完之后,客气地跟三人点点头。 刘大队长三人见人家县图书馆的干部跟他们打招呼,自然是热情的回应。 然后,三巨头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彦武,林彦武也赶紧开口解释: “刘叔,赵叔,林叔,卫大哥是看我今天买太多东西不好带,这才开车把我送回来的,没有公事。” 三巨头一听这话,脸上又露出和煦的笑容来,一个比一个热情地叮嘱: “成,那你可要代表咱们招待好卫干部,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和大队讲。” “对对对,可不能慢待了卫干部,我那儿还有瓶好酒,待会儿让红玉送过来。” “哎哎哎,是是是,我家里头还有刚下的几个鸡蛋,也一并拿过来……” 眼见三巨头要出血,林彦武也都笑着一一应下,三巨头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同时也把看热闹的众人赶走了。 林彦武得了空,招呼卫军进屋说话,卫军又去副驾驶座位下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放着一条红旗渠香烟,一瓶汾酒,这才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林彦武给双方简单介绍了一番,老林家几人很是局促,一个个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倒是卫军很会来事儿,叔叔婶子大哥大嫂地叫了一遍,把手里的布袋子递给老林: “林叔,头一次上门,也不知道您和我婶子喜欢什么,就准备了点烟酒,千万别嫌弃。” 老林一张脸憋得通红,满脸求助地看向自己二儿子,林彦武过来给老爸解围: “爸,卫军是我朋友,他给您带东西您收着就是了。” 有了儿子的肯定,老林这才笑着接过布兜子。 林母给卫军倒了一碗水之后就招呼儿媳妇和女儿做饭,让爷们在屋子里说话。 卫军只是喝了一碗水客套了几句就提出要走,毕竟这会儿天不早了,他还要开车回城呢! 林彦武也没留他,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就把人送走了。 卫军的车刚出了村子,三巨头就火急火燎地出现在老林家,一个拎着酒,一个揣着四颗鸡蛋,一个拎着一把粉条。 “彦武,怎么回事,卫干部怎么走了?” 刘大队长满脸着急地开口询问,县里的干部到他们生产大队,连饭都没吃一口,这咋能行? “刘叔,咱生产大队到县里头可有一个钟头的路程呢,这天也不早了,我也不好留人家。” 林彦武开口解释。 赵书记又赶紧问:“那咋不留一晚,明天再走呢?” “赵叔,人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彦武又解释了一句,三巨头这才悻悻离去,不过带的东西倒是全留下了。 卫军开了一个小时车,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一进门,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妈,家里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卫家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卫母正在楼上看书呢,听见儿子回来就赶紧下楼: “有,锅里给你留着呢,你这一天又跑哪儿去疯了,连饭都没吃饱?” 卫军先是喝了两口水,又去洗了把脸,这才坐在餐桌上,卫母已经给儿子把饭菜端出来了。 “我爸呢?我爸在家不,我有个事儿跟他说。” 卫军是真饿了,呼噜噜喝了两口小米粥,又吃了大半个馒头,这才开口说话。 “你又闯祸了?” 卫父也从二楼的书房下来,得知儿子今天给司机打电话,开走他的车之后,老卫的心情很不美丽。 卫军很不满意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爸,你看看你,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你知道有个叫温书华的吗?好像是以前京城大学的外语教授?” “谁?你说谁?” 原本还气定神闲的老卫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满脸吃惊的看向自己儿子。 第十九章叽里呱啦的话 老林家 林彦武从炕上放着的东西里扒拉出二斤水果糖给小凤、金柱、银柱一人抓了一把: “来,吃糖。” 小凤三个孩子看着手里的水果糖,激动得小脸通红,小嘴咧着一个劲儿地笑。 “妈,你也尝尝。” 小凤分出两颗给母亲递过去,赵彩霞也是满脸笑容,眼里不停地流眼泪。 “哎,哎,妈不爱吃糖,你们吃,你们吃。” 林彦武干脆给妹妹抓了一把,给爹妈抓了一把,剩下的都塞给嫂子: “嫂子,这东西就是买来吃的,你收着什么时候想吃就吃。” “这……” 赵彩霞看着手里的水果糖,起码还有半斤呢,一时间只感觉自己的心比水果糖还甜。 林彦文看着三个孩子在旁边吃糖,也是眼眶通红,偷偷背过身抹眼泪。 要说他这个当爹的是真没用,孩子这么大了还没吃过糖。 “爸,妈,哥,嫂子,晓彦,你们放心,咱家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林彦武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在县图书馆找着事儿做了,今天挣了一百六十块钱,一个月多不敢说,三四百块钱肯定是有的。” 老林家几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啥?一个月三百块钱?” 林父满脸不敢置信,佝偻了半辈子的腰“嗖”一下子就挺直了: “你,你那什么稿子……能挣这么多钱?” 林彦武摇摇头:“爸,那个还要几天才有结果,我这是给县图书馆给人家翻译外语材料挣的,县图书馆月月有任务,月月我都给他们翻译。” 林母赶紧凑过来问: “就,就是你跟老温学的那些叽里呱啦的话?” “嗯,就是那些。” 林彦武点点头,一家人顿时瞪大了眼珠子。 “好了,咱先把炕上这些东西归整归整,以后家里头要顿顿有肉,天天吃细粮。”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看向腮帮子鼓鼓的妹妹: “晓彦,图书馆的钱馆长说了,他会从市里给你弄一套新书回来,还有些教材和试卷,应该后天就送过来了。” “嗯,我知道了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 林晓彦听说自己有新书,而且还有教材和试卷,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两年前为了家里的生计,她只能主动辍学。 如今有机会能考大学,她肯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林彦武见母亲和嫂子已经开始收拾炕上的东西,便叮嘱道: “嫂子,妈,里面还有我给大家买的衣服,你们注意着点,别扯破了。” “哎,放心,扯不破,扯不破。” 婆媳两个嘴里吃着糖,脸上带着笑,心里更是抹了蜜一样甜。 这天晚上,整个林家山都炸开了锅,林彦武去了一趟县城就给家里倒腾了那么多东西,大伙儿可都看在眼里。 要说那买东西的钱是郝佳给的一百五十块钱,可那212小汽车又是怎么回事? 下午大队长、书记和会计的那态度他们可是看见了,一口一个卫干部地叫着。 刘大队长家 老刘媳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睡不着,老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咱家这炕今天晚上是有针还是怎么大?” “我说当家的,你说彦武那小子去县里干什么的,不但买了那么多东西,还能认识了个开小汽车的干部?” 老刘媳妇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因此大队很多事情老刘都不跟她媳妇说,而且林彦武去县城到底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 “这我怎么知道,明天让红玉回来问问晓彦去。” 老刘说到这儿,又侧过身看了媳妇一眼: “我说,彦武如今认识了县里的干部,老林家可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可别再跟着那些老娘们扯林家的老婆舌了。” “哎呀,你看看你这人,我什么时候扯人老林家的老婆舌了?” 老刘媳妇很是不满意地嘀咕了一句,特地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着老爷们,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老刘媳妇知道,爷们最吃她这一套,不管白天爷们多不待见她,晚上一上炕,第二天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果不其然,老刘一见媳妇鼓鼓囊囊的胸脯和白花花的一片,也顾不得说话了,直接扑了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赵彩霞早起做饭,鸡蛋疙瘩汤,白面馒头,油渣土豆丝。 众人在家里吃得饱饱的,林晓彦和小凤三个孩子身上都踹了几块大白兔奶糖,高高兴兴地跟着大人一起出门。 林彦武困得厉害,种地务农这个事情,他真的一点不想干。 早起干活露水重,不一会儿裤腿就湿漉漉的,太阳出来晒得一身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不说,虫子咬,叶子扫,身上大片大片的红,刺挠得不行。 更别说长时间的弯腰锄地,干一上午浑身上下没一块骨头是自己的。 好在,他如今是老林家的大功臣,也没人叫他,要不然老林的家常菜竹笋炒肉早就端上桌了。 等到七点半,他才从被窝里爬出来,把自己拾掇利索了,再把屋子收拾干净,院子也扫了,自留地的蔬菜该掐头的掐头,该掐叶的掐叶,然后进厨房忙活。 土豆白菜炖粉条先来一锅,又弄了个红烧肉,该腌腌,该炒炒,香味儿很快就飘出院子。 肉下了锅,他又开始发面,熬红糖红枣小米粥,包了糖馒头。 忙活这么长时间,出了一身汗,等到十一点的时候总算是忙完了。 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干,林彦武干脆拿出两个送饭的罐子,一个装菜,一个装小米粥,在篮子里装了十五个糖馒头,又带了一水壶水去地里送饭。 这个点不少女人已经从地里回来准备做饭,见林彦武提着篮子和饭罐下去,纷纷停下脚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彦武,今儿你送饭啊?” “是,柳婶子,回家做饭?” “哎?这不是彦武吗,今天你在家做饭?” “嗯,赵婶回家做饭?” 林彦武笑吟吟地跟大伙儿一一打招呼,一路到了地里。 村民一见老林家今天吃饭这么早,纷纷笑着朝老林打趣: “老林,你家这老二可真勤快,头上伤还没好利索,又是跑县城,又是做饭的。” “就是,彦武这孩子打小我就看他顺眼,脑瓜子活泛,一看就有出息。” 老林臊得一张脸通红,满村子十八九岁的小子哪有在家做饭的?人家这是在点他家老二借着头上的伤躲懒不下的呢。 偏偏这时候,林老二这货舔着张大笑脸过来了: “爸,妈,大哥,吃饭了。” 第二十章老娘和大嫂这么猛的吗? 林彦武昨天傍晚回来时候买的那么多东西大家都看见了,一见他们要吃饭,这会儿也都好奇的凑过头来看: “彦武,今天吃什么?” “就是,彦武,昨个儿天擦黑那会儿我们可都看见了,你给家买不少好东西呢。” “哎,彦武,郝佳给你赔的一百五十块钱都花差不多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有酸的又苦的,反正没几个心态平和的。 林彦武没搭理这些人,先是倒了三半碗小米粥递过去: “爸,妈,大哥,先喝点米汤。” 林彦文和林母笑吟吟接了米汤,见黄橙橙的米汤里还煮了红枣,就着碗边喝了一口,发现甜丝丝的,只感觉浑身的疲惫也减轻了几分。 林母心里头感叹着,彦武这娃,虽然做饭的时候可劲儿的造东西,可做出来的味道是真不错。 老林心里头有一万分的火气,可这会儿肚子也饿得咕噜噜叫,想着“我先吃饱了再收拾这臭小子。” 刘翠真偏过头看了一眼,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来了一句: “吆,这还米汤呢?怕不是比粥还厚呢,还煮了红枣?别人家里头有大肚的也吃不起红枣呢!” 这酸溜溜的话一出,旁边两个挺着大肚子干活的女人顿时就不高兴了。 林彦武心里头挺膈应这老娘们,正要起身争辩两句,却见刚才还笑眯眯喝粥的老娘放下碗筷,“噌”的站起来冲着刘翠真去了: “我操你娘的刘翠真,我们家吃什么碍着你屁事了?有本事了你也吃啊?” 话音未落,林母左手扯住刘翠真的头发,右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老娘今天撕烂你的嘴,让你一天到晚惦记别人锅里那点东西。” “哎呀呀,胡秀秀,你个死老婆子竟然敢打我,我今儿跟你拼了!” 刘翠真触及不防被扇了一个巴掌,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叫着和林母厮打在一起。 赵彩霞和林晓彦姑嫂两个见状,一左一右的冲过去,抱住刘翠真两边胳膊,猛踹她大腿: “让你欺负我妈,让你胡说八道。” “你个缺德带冒烟的老鸨子,依我看你们老王家就生了一个王赖小,还一天到晚的撵鸡逗狗,不干正事,就是被你这个扫把星给克的。” “老王家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的媳妇,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几辈子攒下的那点德行都给你败光了吧?” 相比于林晓彦的“彬彬有礼”,赵彩霞的话那可是真冲刘翠真心窝去的。 王赖小三岁的时候老王去小沟挑水,刚下过雨路上全是红胶泥,老王脚底打滑从小路摔下去,在家里养了大半年,发现自己那玩意儿不好用了。 据说老王挑水之前跟媳妇在屋子里腻歪了好一阵子,这才导致挑水的时候底盘不稳,摔了一跤。 赵彩霞可不管刘翠真什么反应,两只手狠狠掐她胳膊,嘴里也跟机关枪似的不停歇: “再说了,郝佳给的钱彦武全都交公了,自个儿留的零花钱还给小凤三个孩子买了宝塔糖,你再敢往他身上泼脏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赵彩霞说的真的假的,彦武真把那钱给家里了?” “我觉得假不了,赵彩霞可不姓林,要不是得了实在好处,她一个当嫂子的能这么给小叔子说话?” “你们说,林老二是不是有了什么发财的路子?” “那肯定,没看昨天傍晚回来的时候,是县里的领导开着212把他送回来的?” 众人议论的功夫,老林家三个女人已经把刘翠真按在地里扒衣服,扯头发,挠脸,精彩程度五星半打底。 而林彦武这个导火索,这会儿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老娘和大嫂这么猛的吗?” “干什么呢?今天的工分不想要了?” 远处,林会计急匆匆的跑过来站在地垄上大吼了一声,大伙儿赶紧弯腰干活。 林家三个女人站起来,用手指梳了梳鸡窝似的头发,拍拍身上的泥土,犹如三只斗胜的大公鸡,抬头挺胸神气活现的吃饭去了。 刘翠真脸上被抓出一道道的血印子,其中还夹杂着泥土和草屑,眼泪顺着脸颊流过,冲出两条污脏印子。 她身上的布衫也被撕破了,露出里面紧绷着的背心,白花花的一片看得几个村民心里头热火火的。 裤腰带也被扯断了,露出一条红边,浑身上下赤辣辣的疼,稍微动一动,身上的衣服就要往下掉,急的她眼泪汪汪朝旁边装死的老王大喊: “王明亮,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这么看着别人欺负你媳妇?” 王明亮在一众村民的哄笑声中黑着一张脸脱下自己的布衫扔到刘翠真身上,咬牙切齿的怒骂着: “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能干干,不能干赶紧滚!” 说罢,转身就走。 刘翠真刚才和老林家干架,只是觉得心里头憋屈,她要是有人帮忙肯定能收拾那三个贱人。 可是,刚才爷们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把钢刀狠狠插在她肚子里,疼得她哗哗哗的掉眼泪。 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刘翠真挣扎着站起来,用爷们的布衫把自己遮严实了就准备继续干活,旁边的林会计看不过去了: “行了行了,赶紧回去换件衣服再来,这破衣烂衫的像什么样子?” 刘翠真刚刚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落下来,就连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窘迫,可自己的男人却…… 林会计又转头朝地里几个大老爷们嚷嚷起来: “看什么看,都他娘的干活,不想要工分了是不是?” 几个大老爷们这才从越走越远的刘翠真身上收回火辣辣的目光,开始埋头干活。 这边,林彦武看着满身狼狈,但却笑容满面的母亲、大嫂和妹妹,忍不住开口: “妈,大嫂,晓彦,有没有伤到哪儿,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冲动了。” 林母摇摇头,看着自己儿子满是自责的眼神,笑容中多了几分和蔼: “彦武,你还太年轻,村子里的事情你不懂,今天这一架我们老林家非打不可,迟不如早啊。” 第二十一章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啊?” 林彦武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非打不可了。 林父看着儿子那一脸迷糊样,心里头不由得意起来: 这儿子,虽然能跟县里的领导说上话,还能挣钱,可要说村子里的事情……哼哼,还是不如自己这个当爹的。 “彦武,咱们家的日子以后越过越好,村子里肯定不少人眼红。别的不说,单说吃饭这个事情,别人都是窝窝头野菜汤,咱家大白馒头配肉菜,米汤里还放了糖,煮了枣,你让人家咋想?” 老林一边端着碗大口吃肉,一边给儿子讲道理。 不得不说,老二虽然在村子里的事情上糊涂了一些,但是这做菜的手艺是真厉害。 林母也是喜滋滋的,一边吃菜一边跟儿子解释: “你看看今天说闲话的有多少,妈要是不出面跟刘翠真撕吧一场,明天后天就有不要脸的敢凑上来跟咱家碗里要吃的你信不信?” 林彦武苦笑一声,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赵彩霞和林晓彦带着碗筷招呼三个孩子回家,林彦武留下来在地里干活。 林彦武干活不咋的,怕小锄头锄草的时候把庄稼也锄了,因此只能圪蹴(蹲)到地里拔草,好在这时候庄稼还不高,叶子也没那么刺挠。 两三点的太阳正厉害,林彦武满身大汗,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灰泥印子,圪蹴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两条腿早就没了感觉,只剩下一双手还在麻木地拔草。 掌心又红又青,又麻又疼,这滋味不是一般的酸爽。 林彦武心里想着,后世那些大佬们一个个要过田园生活,要是让他们来这儿体验一天,肯定不会再有这想法了。 中途喝了几趟水,尿遁了几次,才终于熬到天黑。 当耳边响起“噹噹噹”的敲锣声时,林彦武感觉这是自己两辈子听过的最悦耳的声音。 回家之后,他打水抹了把脸,连饭也顾不上吃,一头扎到炕上呼呼大睡。 老林家几口人搬着小马扎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彦武给我买的那衣服大小正好,不愧是县里供销社的东西,就是比公社供销社的好。” “妈,我和彦文还有三个孩子的衣服也穿着正正合适,布扎实,缝纫机走了两道线,估计七八年都穿不坏。” 赵彩霞也喜滋滋的,她真没想到自己也能有新衣服。 “我二叔买的奶糖好吃,奶粉也好喝,二叔说了要早上喝一次,晚上喝一次,可我妈舍不得,一天才给喝一次。” 金柱小嘴嘟着,心里头很不高兴。 明明有新衣服,他妈却只让姐姐穿,不让他们穿,说他们是皮猴子,穿着好衣服几天就旧了。 “我二叔说了,一碗水要挖两勺奶粉,我妈三碗水才给挖两勺。” 银柱虽然说话不利索,不过也在旁边鸡啄米似的点头,无声地控诉。 林父林母听两个孙子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林彦文伸手在金柱后脑勺来了一下,笑骂道: “吃着还堵不上你的嘴。”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二哥自从醒来之后身体就不好了。” 吃饱喝足的林晓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几人脸上的笑容全都收敛起来,老林也跟着点点头,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今天下午我见他在地里圪蹴了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脸色儿都变了,估摸着还是头上的伤没好利索,干不了重活。” 老林说到这儿,内心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来。 今天在地里,老柳和老李明里暗里埋汰老二懒,他当时还想着要吃完饭好好教训教训儿子呢! “爸,妈,暂时先让彦武在家做饭吧,我多干点,中午让小凤带着金柱银柱回来。” 赵彩霞说到这儿,脸上又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彦武做的饭真是好吃。” 一家人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彦武睡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睁开眼睛从炕上起来。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去厨房看了一眼,见锅里还给自己留着饭,端出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感觉肚子终于不空了。 院子外面有一根长长的木桩子,附近的邻居吃完饭之后就会聚在这里来说说话。 老爷们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说着庄稼的长势,老天爷什么时候下雨,哪块地太阳晒得多,哪块地背阴多,适合种什么庄稼,锄完草之后又该堆肥等话题。 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手里拿着针线活,有的织毛衣,有的纳鞋底,有的补袜子,大家聚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时不时来几句不荤不素的,逗得小姑娘脸红脖子粗。 林彦武出了院子,众人全都抬头笑着跟他打招呼,不少大姑娘偷偷看他一眼,很快又脸颊通红地低下头窃窃私语。 夜风轻拂,圆月当空,繁星漫天,虫鸣鸟叫,伴随着时不时的一阵哄笑声,整个村子披上一层薄雾似的黑纱,就连不远处的老槐树也忍不住随风起舞。 林彦武感受夜风吹过每一寸皮肤,浑身的疲惫被一扫而空,清凉舒适的感觉浸入身体,直达灵魂深处。他忍不住地深吸一口气,心里呢喃了一句: 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美的夜晚了。 看了一眼戏台的方向,一道清癯的身影也站在那里抬头仰望星空,林彦武感觉心绪澎湃,胸腔暖流翻滚,汹涌激荡。 一家人整整齐齐,温教授风骨不减,他正值年轻,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呢? 天色渐渐黑下来,女人们看不见手里的针线活,一个个起身回家准备睡觉,然后老爷们也一个个心急火燎地往家去了。 林彦武回到屋子里,拿了一瓶自己买的二锅头,一罐麦乳精,半碗红烧肉,八个糖馒头,朝屋子里小声说了一句: “爸,妈,我去温叔那儿一趟。” “哎,老林那灶膛烟的不好做饭,你给他多带点熟的。” 老林轻声叮嘱了一句。 “哎,我知道了爸。” 林彦武答应了一声,揣着一个布口袋往戏台的牛棚去了。 第二十二章两个聪明人 林彦武从温教授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躺下,想着明天早上一定要早早起来跟着爹妈下地干活。 结果,想象很丰满,身体很诚实。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别说爹妈大哥早已经下地,就连小凤三个孩子也都不见人影。 林彦武有些懊恼地拍拍脑袋,洗漱一番去了厨房,锅里给他留了一个碗鸡蛋疙瘩汤,三个贴饼子,半碗油渣白菜。 呼噜几口吃完了,他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没什么事情,干脆拿了把斧头去院墙后面劈柴。 如今开了春,天气越来越暖,家里为了省钱早就不烧炭,一天三顿饭还要烧水,用的柴不在少数。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一个多钟头,林彦武把昨天带回来的柴全都劈了码好,进了屋子喝了一碗水,就听到外面响起了“轰隆隆”的发动机的声音。 他放下碗出门一看,卫军已经开着车到了戏台下面,车屁股后面冒着一溜儿黑烟,几个穿着开档裤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看新鲜。 卫军把车停在院子里面,从兜里摸出两把水果糖给几个孩子一人两颗,打发他们去玩了。 几个小孩子得了水果糖,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吃糖,嘻嘻哈哈地去找小伙伴炫耀。 “卫大哥,来这么早?” 林彦武笑着打了声招呼。 卫军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林彦武,转身去副驾驶搬书: “可不嘛,我今儿一上班老钱就把东西准备好了,急急忙忙地让我给你送来,还有给你妹妹带的书和教材,试卷。” 林彦武道了声谢,两人进了屋子坐下说话。 卫军拖鞋上炕坐下端着个粗瓷大碗喝了水,指了指公文包: “这里头有十份文件,还是老价钱,我今天要带回去,还有一本英语资料,一千字五块钱。” 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份保密协议: “英语资料是保密资料,你要签个字,不能外传。” 林彦武点点头,当即拿出钢笔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卫军小心翼翼地收起来重新装好了。 “你吃饭没有?我给你下碗面条?” “吃了,家里头吃了饭才去图书馆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眯一会儿。” 卫军摆摆手,往炕里面挪了挪靠着卷起来的铺盖休息。 林彦武打开文件一封一封地翻译,内容和上次差不多,一份三四页,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钢笔摩擦信纸的声音和卫军轻微的呼噜声。 十份文件翻译完,林彦武又拿起那本英语看,是一本英语基础入门教材,二百多页,内容简单易懂,要是不用下地,一个星期就能完事。 眼见时间不早了,他收拾好桌子上资料,去厨房和面做饭。 乡下人家没什么花样丰富的食材,来来回回也就是捞面,汤面,贴饼子,窝窝头,馒头,菜汤等东西。 林彦武炒了四个鸡蛋,泡了木耳,煮了粉条全都剁碎放入洗菜的乌盆,加了盐、酱油,然后起锅烧油,下葱姜蒜花椒八角等大料爆出香味,热油炝在乌盆里,搅合搅合,香气四溢的素馅儿就调好了。 和面盆里的面是大嫂一早起来就发的,这会儿已经成了蜂窝状,林彦武揉好面,切成一个个面团蒸素馅儿包子。 包子出锅的时候,卫军终于睡醒了,闻着味儿就进了厨房,见是林彦武在做饭,不由有些意外: “哎呀,没看出来你个大老爷们还会做饭?”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包子出锅了。” 林彦武笑着应了一句,把包子一个个夹出来放到笸箩里,一股浓郁的麦香味瞬间占据整个厨房。 “自己拿碗筷啊,我还要忙活,没空招呼你。” 林彦武话音未落,卫军已经夹起一个素包子放进自己碗里: “哈哈哈,不用你说,我肯定不拿自己当外人。” 林彦武又把小米和大米掺在一起煮到铁锅熬米汤,灶膛添了柴火带着卫军出去炫包子。 看得出来,卫军是真的饿了,一个人吃了五个大包子,这才开口说话: “我把温教授的事情跟我爸说了,我爸这两天在忙这个事情,估计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 林彦武点点头:“嗯,代我跟叔叔道声谢。” 卫军笑着摆摆手:“我说这个是为了安你的心,要说谢也是我爸该谢你,我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他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能激动成那个样子。” 卫军知道,林彦武之所以在自己面前提起温教授,就是想让这个人进入有心人的视线,改变温教授的现状。 当然,从他爸激动的表情来看,温教授绝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爸能经手温教授“平反”的事情,也算是跟温教授结下一份善缘。 林彦武也知道,卫军能从自己身上看到温教授的价值。更知道,以温教授的身份,卫军的父亲不管是什么身份,肯定愿意结这份善缘。 聪明人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很多事情不用点明就全都了然于胸。 吃完饭,卫军留下一百块钱,带着林彦武翻译好的文件回去了,等三巨头从小孩嘴里得知老林家有小汽车来了,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冒着黑烟的车屁股。 林彦武收拾收拾,去地里给爹妈和大哥送饭。 有了昨天林家三个女汉子手撕刘翠真的事情,今天吃饭的时候就没听见什么酸话。 林彦武告知妹妹新书回来了,让她从明天开始和刘红玉一块去县城上高二,林晓彦简直要高兴疯了。 这年头学校没什么学生,招生也没什么标准,只要学杂费交了就成。 这两天林彦文也抽空去了趟高家沟小学,办好了两个孩子上学的手续,其实就是交钱。 小凤和金柱从明天开始也要去高家沟小学上学,小凤激动得一晚上睡不着,金柱感觉嘴里的糖不甜了,油汪汪的肉也不香了,天就要塌了。 第二天早上,赵彩霞早早起床做好饭,给小凤、金柱背上新书包,穿上新衣服,带上饭盒,叮嘱好半天才送出门和其他几个上学的孩子一起走了。 林彦武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家翻译那本英语教材,不用下地干活了。 第二十三章当你有价值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 三天,林彦武翻译完那本三万字的英语资料,一天一万字,连着三天,他感觉有点费手。 不过,想想下地的感觉和那一百多块钱的稿费,他觉得手腕又有劲儿了。 坐上清晨的班车去了城里图书馆,找了个早餐铺子垫吧了两口,等图书馆开门了他才进去。 钱馆长这几天可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往几个月桃林县图书馆的翻译任务都是垫底的,每次去市里开会,他都是被点名的对象。 可这个月,他不但完成了每个月的翻译任务,还额外接了十份任务。 当然,这一次他也是被点名的对象,只不过从以往脑袋恨不得钻裤裆的臊眉耷眼,变成了现在雄赳赳气昂昂的挺胸抬头,得意扬扬。 会议之后,图书馆的领导亲自见了他,态度那叫一个和善,最后让他带一本机密资料回去,要是翻译的话,以后还要给他加加担子。 “钱叔,早啊!” 钱所长刚刚骑着自行车进了图书馆院子,就听身后有人喊自己,扭头一看不是林彦武还是谁? “哈哈哈,我说这大清早的喜鹊怎么就叫个不停,原来是彦武来了?吃饭没有,叔带你去吃点?” “钱叔,我吃过了,今儿是来交翻译资料的。” 林彦武对于钱馆长的热情习以为常,后世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有价值的时候,身边都是好人。 “成,那中午叫卫军带你吃点,这县城哪家馆子好吃他最清楚。” 钱所长停好自行车招呼林彦武进了自己办公室,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稿纸,一张老脸笑得跟核桃皮差不多。 “哎呀,咱县里能出你这么个人才可真不容易,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去市里开会,领导看见那翻译文件有多高兴。” 钱馆长说着话给林彦武递了一根烟,林彦武伸手接过顺势拿出自己的煤油打火机给钱馆长把烟点了: “你是不知道,咱们国家现在非常缺外语方面的人才,成堆的教材、资料堆在那里翻译不出来,可是学校又等着急用,领导的头发都急白了。” “咱们县里如今出了你这么个人才,我肩膀上的担子起码轻松大半。” 林彦武笑笑:“钱叔您实在是过奖了,我也就是运气好了点,正好碰上温教授。” 钱馆长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林家山虽然是个小村子,但也不止有林彦武一个年轻人,可满村子也就他跟着那位温教授学了本事。 运气这东西,有时候大家都有,但能抓得住的人寥寥无几。 两人抽完烟,钱馆长拿出一个大袋子,把林彦武的翻译出来的资料连带着那本英语书全部装了进去: “彦武,这是保密资料,我要尽快送到市里去,今天肯定能回来,你和卫军一块儿在县里转转,一定等着我。” “哎,钱叔您忙,我肯定等着您。” 林彦武应了一声,和钱馆长一起出了办公室,卫军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钱馆长急匆匆地去车站坐车,卫军带着林彦武出了图书馆问: “要不要上供销社转转?” 林彦武点点头:“咱先去买东西吧,买完了放图书馆我回的时候再来拿。” “嗯,今天时间早,我带你在县城好好转转。”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供销社去了。 县里就一条大街,大概也就并排两辆车的宽度,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并不平整。 这会儿正是八九点的时候,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街道两边的房子参差不齐,看着灰扑扑的,屋顶的烟囱里能看见袅袅炊烟飘向天空。 行人三三两两并排而行,大多穿着灰黑蓝三色的衣服,不少人膝盖、胳膊肘上都打着补丁,物质条件跟后世没法比。 不过,从大家时不时露出的笑容能看得出来,他们是打心底的高兴。 这个年代的人们,物资虽然匮乏,但精神却是满足的。 林彦武本身长得不差,再加上这些天营养到位,干巴瘦的脸颊有了肉,整个人的形象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看起来爽朗自信,特别精神。 卫军就更不用说了,样貌和林彦武不相上下,单从那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家里条件肯定差不了。 如此显眼的两个大帅哥走在人群中,顿时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注意,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 卫军对此习以为常,林彦武脸皮厚,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大伙儿的目光。 “你这次准备买什么?” 对于林彦武的采购力,卫军万分敬佩,别人去供销社是买东西,他是去进货的。 “米面,家里人口多,这两样东西消耗不是一般大,上次买回去的已经吃差不多了。锅碗瓢盆什么的也想买,家里头缺的实在太多了。” “要是有布,棉花什么的也买点,棉衣棉裤,褥子被子,全都旧得不行了。” 卫军想了想:“我带你去粮站买吧,一袋一袋地买也省事。” 这要是换了普通人,肯定不能一次性一袋地买,不过有卫军在,这些不是问题。 林彦武问了问,一袋50斤的面粉七块五,他扭头看了卫军一眼问: “你上次开的那212,能拉几袋?” “三四百斤吧差不多。”卫军也不确定,主要是没拉这么多。 “那就先买两袋白面,一袋玉米面,一袋小米,红豆、绿豆各来二十斤,大米也来一袋。” 粮站的冯克和卫军从小一块儿长大,两人没有共同的爱好,但在上学方面却有着惊人的默契,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用桃林县的土话来说,就是倒榔锤一对,关系可想而知。 “我说兄弟,你们家几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冯克说话的时候余光扫了卫军一眼,见卫军微不可查地朝他点点头,这才安心几分。 林彦武“哈哈”一笑,知道冯克是担心自己一次性买这么多,到时候私下买卖。 “冯大哥你放心,我家里大小九口人,正是能吃的时候,可不得多买点吗?” 冯克不再废话,招呼人去搬粮食,他自己则带着林彦武去交钱,完事说好下午卫军开车来拉粮食。 粮食解决了,两人又去了供销社,林彦武买了新碗新筷子,四个搪瓷缸子,几个大小不一,编织精巧的笸箩,畚箕,簸箕,放调料的小罐子,黑色灰色的棉布、十斤棉花,针线等等。 又买了一口轻便的铝锅,家里的大铁锅补了又补,把手也掉了一个,死沉死沉的,很不方便。 反正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看着不显眼,但是装起来的时候真不少,林彦武只能又买了一个大袋子拎着。 出了供销社,两人把东西放到图书馆,就溜溜达达地上街去了。 第二十四章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对于桃林县林彦武并不太熟悉,而且现在的娱乐项目少得可怜,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卫军带着他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家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看电影,智取威虎山。 黑白幕布,简陋的制作,就连开头最经典的那段上山打虎的剧情也没有吸引林彦武的目光,不过卫军却看得津津有味。 电影院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年轻男女,座位底下偷偷拉拉小手,女同志低垂着头脸颊通红,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身边的男同志,又很快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收回视线。 男同志看似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看,实际上一颗心早已经跳出胸膛,飞向身边的女同志,小心握着柔软的小手来回把玩,心思火热,几乎都要冒鼻血了。 像林彦武和卫军这样的男男组合,不能说少得可怜,只能说仅此一对。 看完电影,两人随着恋恋不舍的男女同志往外面走,卫军扭头看了林彦武一眼问: “记住这地儿没有?” “啊?” 林彦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记住这地儿了,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了,带过来看一次电影保准就成了。” 卫军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林彦武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问: “卫大哥你骗过几个女同志啊?” 卫军闻言,双眼一瞪,一脸正气地说道: “什么叫骗?我是那种人吗?” 林彦武“嘿嘿”一笑:“那卫大哥你结婚了没有?” 卫军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才不想结婚,一天到晚有个女人管东管西的实在受不了。” 两人出了电影院,眼见着到饭点了,卫军又带着他七拐八绕地进了一家连门面都没有的小院子: “耿大爷您好啊。”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围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笑了笑: “小卫啊,今天带朋友来了?还跟以前一样吗?” “哎,还跟以前一样。” 卫军应了一声,就跟林彦武一起进了屋子,屋子不大,就摆了两张桌子,两人坐下没等一会儿就上了两个凉拌菜,一个猪耳朵,一个花生米,味道中规中矩。 “耿大爷做的羊肉面一绝,保准你吃一次就忘不了。” 卫军话音刚落,热腾腾的羊肉面就上来,一人一大碗,红油面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和小葱,一股诱人的香味就钻入鼻子。 林彦武也不客气,夹起一筷子面吃了,面条劲道,裹着浓浓的羊肉味,入口麻麻辣辣,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羊肉明显是提前炮制过的,又鲜又嫩,舌头一抿,羊肉入口,浓郁的鲜香在唇腔炸开,林彦武忍不住“呼”了一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去夹第二筷子了。 卫军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扒拉,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就着两个凉菜吃了两碗面,两人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林彦武第一次感觉到了吃饱饭的幸福感。 钱馆长早上出发,下午三点半就回来了,不但带回来林彦武上一本英语书的稿费,还又带回来一本翻译资料和一份试卷: “彦武,这是初级翻译员的考题,要是能通过考核,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初级翻译,翻译英语材料的时候就是千字七块钱。” 林彦武这才想起来,翻译员也是分等级的,自己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考核,连个初级翻译也算不上。 “钱叔,真是太感谢您了,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诚心实意地道了声谢,林彦武拿出钢笔开始“唰唰唰”地答题。 这初级翻译员的水平,也就是后世初中生的水平,对于后世拥有高级翻译资格证的林彦武来说,简直就是开胃小菜。 一张试卷不到半个小时答完,钱馆长笑眯眯地收好试卷,表示自己会尽快交到市里,一旦通过就会登记在册,发放相关的资料证明。 随后,钱馆长把那本英语资料的稿费167块5给他发了,同时拿出一本更厚的教材让他翻译。 跟钱馆长寒暄的功夫,卫军已经开着212进了图书馆大门,林彦武把买的东西搬上去,又去了粮站把粮食也搬上车,出发回家。 212进村,村民还都在地里干活,只有三巨头知道林彦武今天进城,特意在大队部等着,果然让他们等到了。 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早早准备好了酒菜,热情地招待卫军。 卫军也没有拒绝,和林彦武一块儿去了大队部,跟三巨头吃喝一番,这才开车离去。 等到天色擦黑,老林家四个大人回家之后,看着屋子里面那么多东西堆着,忍不住的倒抽冷气。 老林瞪着一双眼珠子,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觉得有必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二儿子。 虽然你挺能挣钱的,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吧? 林彦文和赵彩霞两口子嘴巴大张,几乎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林母又是高兴又是气愤,高兴儿子买了这么多东西,气愤儿子不会过日子,余光瞥见老头子气得脸都抽抽了,赶紧不痛不痒地打了儿子一下: “我说彦武,咱家哪儿能用得上这么多东西,你这孩子也太败家了吧?” 林彦武笑笑:“妈,我哪儿败家了?这么些东西都是平常用的锅碗瓢盆什么的,您看看咱家连个像样的搪瓷缸子都没有,来个人喝水都用碗。” “还有那放馒头放菜的笸箩,簸箕,烂了编,编了烂,拿的时候给手里扎了多少刺?” “以前家里头困难就不说了,现在你儿子我能挣钱了,自然要给家里改善条件。” 林母是个妇道人家,经常洗洗涮刷的,看见这些锅碗瓢盆自然喜欢,听儿子说了两句顿时眉开眼笑: “对对对,你说得对,你自己挣钱,说啥都有理,成了吧?” 老林见婆娘被儿子两句话说得找不到北,气哼哼地瞪了母子一眼,梗着脖子正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说话: “亲家,亲家,这会儿在家吗?” 说着话,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老林两口子顿时收敛情绪,换上一副笑脸去出门迎客。 至于赵彩霞和林彦文,听到这声音之后,脸色全都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赵彩霞,忍不住抬头瑟瑟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一张脸白得就跟糊了一层面粉似的。 第二十五章竟然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彩霞的母亲呼瑞红,跟着一起来的是她的两个大孙子狗蛋和猫蛋。 “亲家来了,赶紧炕上坐。” 林父和林母笑吟吟地招呼客人,心底则有些后悔,屋里脚地上还堆着那么多东西呢,要知道亲家今天来,他们肯定要提前回来收拾了。 呼瑞红也是笑容满面地应着,但却没有上炕,而是径自走到那堆东西面前仔细打量着: “哎呦,这可买不少东西了,是准备给彦武说亲吗?” 猫蛋和狗蛋见有鸡蛋糕,立刻弯腰拿起来朝奶奶说: “奶,有鸡蛋糕,我要吃鸡蛋糕。” “奶,我也要吃鸡蛋糕,我也要吃鸡蛋糕。” 呼瑞红笑笑看向林母,林母赶紧点头: “哎呀,彦武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也没跟我们说,猫蛋和狗蛋拿去吃。” 猫蛋和狗蛋两个拿了一包鸡蛋糕撕扯包装纸,五个手指头黑得跟刚刚挖过煤一样,一抓鸡蛋糕就留下几道黑印子。 赵彩霞看不过去了,伸手去拉两个侄子: “猫蛋,狗蛋,走,三姑带你们去洗手,洗完手了再吃。” 猫蛋和狗蛋立刻挣脱赵彩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三姑,我才不要洗手,我就要现在吃。” “三姑,你总是这样,有好吃的都给小凤和金柱银柱,舍不得给我们吃。” 赵彩霞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林母看了儿媳妇一眼开口说: “彩霞,你去外头做饭吧。” 赵彩霞如释重负,重重地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面走,却被自己亲妈叫住了: “彩霞,我今儿过来是有事说的,你和彦文两口子也听听。” 赵彩霞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呼瑞红不管女儿的反应,目光又看向地上那堆东西,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堆起笑容来: “亲家,不是我说,彦武这才刚离婚,你们这么着急地给他再找媳妇不合适。再说了,就算人家郝知青给赔了钱,也不能这么造不是?” “咱都是庄户人家过日子,一百五十块钱要是省着点用都够起间房子了……” 林父和林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谁也不说话。 赵彩霞见母亲一个劲儿地盯着彦武买的棉花和棉布,就差张口说一个要字了,就赶紧开口问: “妈,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林母也反应过来:“来来来,亲家,咱们炕上坐着说话。彩霞,你这孩子赶紧倒水啊!” 林父也发了话:“老大,老二,把家里收拾收拾,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兄弟两个赶紧把粮食放到瓮里,棉花棉布收到柜子里,杂七杂八的日用品都拿到厨房去。 呼瑞红喝了两口水,猫蛋和狗蛋也赶紧凑过来要喝水,一包鸡蛋糕八块,兄弟两个狼吞虎咽地全都吃进肚子里,这会儿噎得直翻白眼。 “哎呦,这俩儿倒霉孩子,赶紧喝点水,这好好的怎么还噎着了?” 呼瑞红说了两个孙子几句,招呼他们去院子里玩之后,重新坐好了开始说话: “亲家,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家里头实在是揭不开锅了,猫蛋和狗蛋也到是念书的年纪,胡家疙瘩离高家沟四十里路,大人打个来回也费劲,别说是两个孩子了。” “我想着,能不能让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着,在高家沟来回跑也不远,放星期放假啥的我们再接回家?” 这话一出,老林家几口人全都变了脸色,赵彩霞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牙齿咬着嘴唇,眼眶红得厉害。 他妈从小就偏心大哥,如今竟然想让自己帮大哥养猫蛋和狗蛋,她难道就不想想猫蛋和狗蛋要是真在家里住下,自己以后怎么在老林家做人? “妈,这……这不合适,家里就这么两间房子,猫蛋和狗蛋睡哪儿?” 她抬头看向母亲,讷讷地开口说了一句。 呼瑞红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很是不满意地瞪了女儿一眼: “彩霞,你个没良心的有了婆家就忘了娘家不是?你大哥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你这当妹妹的不说多帮衬着点,胳膊肘竟然往外拐?” 赵彩霞死死抿着嘴唇,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心里头委屈得厉害。 “大哥,你带嫂子先去做饭。” 林彦武踢了大哥一脚,大哥立刻拉着媳妇往外面去了。 林彦武看了爹妈一眼,知道有些话他们不好意思开口说,于是他便坐在爹妈身边开口: “婶子,都是为了孩子,您家有这么个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呼瑞红一听这话,原本还拉得老长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满脸热情地看向林彦武: “彦武,还是你这孩子明事理,比我家那死丫头片子强多了,真是白养活她那么多年了。” 林母一脸着急,想要开口拦一拦儿子,但被自己爷们暗中拉了一把,她只能生生憋住了。 这几天老林现在算是看清楚了,家里头也就老二是个能出头露脸的。 如果他说得好,那就是自己的意思。如果说得不好,一句年轻人不懂事就推过去了。 林彦武点点头,提着暖壶又给呼瑞红续了一碗水: “婶子,猫蛋和狗蛋要是住我家了,这吃饭定量你们准备一个月给多少啊?还有,咱们可先说好了,铺盖什么的要你们自己带。” “家里头就这么大地方,他们要住估计只能打地铺,所以铺盖你们带厚点。” “什么?睡得上?那哪儿行,孩子还这么小……” 呼瑞红顿时就着急了,她两个大孙子可是老赵家的宝贝疙瘩,怎么能睡得上呢? 林彦武笑笑:“婶子,您也看见了,家里就这么大地方,猫蛋和狗蛋不打地铺,就要我大哥大嫂打地铺了,这说破大天也没有在我家让我大哥大嫂打地铺的道理不是?” 呼瑞红嘴巴动了动,满脸的不甘心,还想说什么,但却脑子空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听林彦武继续说:“再说说粮食定量,猫蛋和狗蛋两个孩子如今正是能吃的时候,一顿饭算一个半大人的定量,一天三顿饭看我嫂子面上算两顿,给三个大人的定量,也就是三斤粮食,您看怎么样?” “一天三斤粮食?” 呼瑞红脑子“嗡嗡”的,此时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兔崽子,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第二十六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林彦武话说完,别说是呼瑞红,就算是林父和林母也瞪大了眼珠子,满脸吃惊的看向自己二儿子。 好家伙,一天三斤粮食,老二可真敢说! “这……猫蛋和狗蛋就两个小孩子,一顿能吃多少,哪用得了三斤粮食?” 呼瑞红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两个孩子一天给半斤粮食,至于什么时候给那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她就不相信,彩霞这死丫头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侄子饿肚子不成? 林彦武笑笑:“婶子,老话说得好,半大的儿子吃穷老子,猫蛋和狗蛋如今可正是能吃的时候,刚才那一斤鸡蛋糕你可是看见了,他们吃得一点不剩。”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缺着嘴了,总不能您这当奶奶的舍不得给孙子吃吧?” 呼瑞红一张青黄的脸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 “那不能,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斤粮食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说到这儿,她又扭头看向林父林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亲家,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你们看能不能先欠着……” 林父和林母虽然老实巴交的,但也不傻,知道这就是想让他老林家给老赵家养孩子,自然不愿意。 可是,两个人又都碍于面子,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正当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林彦武又笑着开口了: “婶子,既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粮食来,那就等什么时候拿出来了再让猫蛋和狗蛋上学,反正两个孩子年龄也不大,耽误个一两年问题不大。” 呼瑞红闻言,满脸为难:“这……这孩子上学耽误不得。” 林彦武仔细想了想,也是跟着满脸赞同: “婶子您说得不错,是我想差了,孩子上学耽误不得。要不这样吧,您把两个大孙子的户口落到我大哥户口本上,以后让他们跟着我大哥姓林,以后就在我家住着,吃喝开支都由我们出。” “等你们家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把孩子们的吃喝开支给我们还回来,就把孩子户口落回你们老赵家如何?” 林父和林母余光瞄着儿子,见这小子笑眯眯的一点不生气,说出的话也听着正正经经,可怎么就感觉是在骂人呢? 呼瑞红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疙瘩了: “什,什么?猫蛋狗蛋户口落到彦文名下,两个孩子跟着姓林吗?这……” 林彦武点点头,脸上还带着一成不变的笑: “哎,婶子您说得对,简单点说就是你们老赵家如果养不起孩子,看在我嫂子的份上就把孩子给我们老林家养,我赵哥嫂子也还年轻,好好干几年什么时候有本事养孩子了,再把孩子接回去。”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们老林家又不是自己没儿子,怎么还想要我家猫蛋和狗蛋?” 呼瑞红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林老二就是耍着她玩呢。 “婶子您这话说得没错,我们老林家又不是没儿子,为什么还要上赶着给别人养儿子?” 林彦武似笑非笑地盯着呼瑞红,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呼瑞红顿时气都一张脸通红: “你……你,怪不得人家城里的知青要跟你离婚,就冲你跟长辈说话的这个态度,这辈子也没个姑娘愿意跟你一块儿过日子。” 这话一出,老林两口子坐不住了,林母哼了一声冷冷开口: “亲家,我家老二能不能结婚就不用你操心了,彦武说得对,我们老林家可不想平白无故地给别人养孩子。” 门外面,竖起耳朵的林彦文两口子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尤其是赵彩霞心底忍不住松了口气。 要真是让猫蛋狗蛋住到家里来,里里外外操忙的肯定是她,到时候孩子有个磕磕碰碰的,大嫂肯定还要阴阳怪气地指责她,她妈也没个好脸色。 呼瑞红见事情已经说不下去了,顿时一抹脸朝着屋子外面大叫起来: “彩霞,你个死丫头片子死在外面了,你妈我好容易来一趟,你就这么躲着不见人?” 赵彩霞满脸无奈,正要往屋子里走,却见院子外面小凤和金柱放学回来了,赶紧招呼自己爷们先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自己则磨磨蹭蹭地往屋子里去了。 “妈,您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是在外头做饭吗?孩子们快回来了。” 呼瑞红见女儿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个巴掌就抽了过去: “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忘记你小时候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如今结婚了翅膀硬了,胳膊肘反倒往外面拐了?” 赵彩霞脑子“嗡”的一声,只感觉头晕目眩,眼前直冒金星,嘴角已经见了血。 “哎呀,亲家你怎么打人呢?” 林母被吓了一跳,赶紧下炕去看儿媳妇,见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顿时皱着眉头: “彩霞,我去给你拿湿毛巾敷敷。” “妈……” 赵彩霞看着自己婆婆,讷讷地叫了一声,眼泪就顺着眼角落下来了。 她又扭头看向自己亲妈,轻轻笑了笑: “妈,你说我小时候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可我是白吃白喝吗?自我记事起就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用的穿的都紧着大哥,你有把我当女儿吗?” “当年结婚,你收了五十块钱彩礼,就给我带了一床旧被褥,您替我想过吗?” 赵彩霞说着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 “这几年您跟我前前后后地借了也有二十来块钱,还过一分吗?我大哥大嫂一年到头不干活,家里头全指着我爸挣工分挣口粮,你们要有吃有喝才怪呢。” “如今,您把猫蛋狗蛋领我家里来让我替大哥大嫂养孩子,您有没有替我想过?您但凡替我想过一分,也决计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呼瑞红呆愣愣地看着泪眼婆娑满脸倔强的女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今天怎么突然炸毛了? “你……你现在翅膀硬了?竟然敢这么跟你娘说话了?我怎么没替你想过?你大哥日子好了,孩子出息了,以后有个什么事情你不也有娘家撑腰?” 赵彩霞气呼呼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婆婆拉着往外面走: “彩霞,先去洗把脸,要不然明天肿了。” 林父看了亲家一眼,说话的语气有些冷: “亲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彩霞嫁到我们老林家就是我们老林家的人,你身为长辈,在我们老林家动手打我儿媳妇合适吗?” 第二十七章你老林家的祖坟上也没比别人家多 呼瑞红一见亲家翻了脸,眼珠子一转下炕穿鞋径自到了院子里大声嚷嚷起来: “彩霞,好你个赵彩霞,你这是打算不要娘家了是不是?啊呀……好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我们老赵家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竟然养出这么个白眼狼来?”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当妈的上门给倒了一碗水就挤兑着让走人,这天底下还有说理儿的地方没有啊?”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已经端起饭碗了,一听老林家这动静顿时一个个来了兴致,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在老林家吃了亏的刘翠真这会儿也跟在爷们后面急匆匆地过来。 “哎呀,这林老二有了挣钱的门路,连亲家都看不起来了,胡家疙瘩到咱村子少说四十里路吧?这来了连饭都不给吃一口?” 刘翠真一边端着碗呼噜噜地喝着菜汤,一边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 “就是,好歹也是亲家上门,哪有饭不管一口就往外面撵人的?” “我记得去年胡家疙瘩来人,老林两口子可是特地请了一天假招待,今年阔起来了就鼻孔朝天,不认亲家了?” “要我说,这赵彩霞也真是的,虽然嫁到老林家了,可也不能完全不管娘家吧?” “老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家老林家起来了,赵彩霞不得巴结着点?” 呼瑞红眼见院子外面围了一圈人,心底更加得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强行挤出几滴眼泪来: “林家山的父老乡亲们都给来评评理,我们老赵家上辈子造了孽,养出了个白眼狼,眼见婆家抖起来了就不要娘家了。” “我们老赵家虽然穷,可也穷得有骨气,我老婆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亲家和亲亲的女儿往外面撵,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啊呀呀……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如拿根绳子吊死了,也省得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不得不说,呼瑞红这老婆子做人虽然不咋的,但也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经过她这么声泪涕下的一番表演,围观的村民看老林家的眼神全都变了。 再加上原本大家都是苦哈哈,结果你林家突然翻身了,大伙儿心里头能舒坦才怪呢! 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你老林家的祖坟上也没比别人家多根蒿子! 老林两口子见院子外面的村民围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什么难听说什么,顿时气得直瞪眼,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赵彩霞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看着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的母亲,真恨不能找根绳子吊死了,也好比在这儿丢人现眼强。 “妈,您别这样,咱有什么话进屋子好好说行不行?” 她说着话弯腰去扶自己亲妈,谁知道呼瑞红自觉拿捏了老林家,狠狠剐了女儿一眼,一口唾沫就吐在女儿脸上: “我呸,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我和你爹真是白养你了,如今帮着婆家欺负自己亲妈,你们怕丢人我可不怕,眼瞅着都要被你们逼得没活路了,我还怕什么丢人?” 赵彩霞气得双眼通红,浑身都忍不住哆嗦,看着坐在地上不起来的母亲,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林彦武不声不响地进屋拿了根拇指粗的绳子扔在呼瑞红面前: “婶子,来来来,绳子给你,我家门框也够结实,需不需要我帮您把套儿也打好了?” 呼瑞红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满脸吃惊的抬头看向林家老二,一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围观的村民一见这情况,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哎呀,老林家现在是真抖起来了,这分明是往死逼人啊!” 刘翠真笑了两声,又扯着嗓子嚷嚷了两句,老赵家的媳妇也立刻跟着附和: “可不是,人家可是认识县里的干部,就算这老婆子今儿真死在人家家里,还不是人一句话的事情?” 林彦武听了这话,抬头看向刘翠真和老赵媳妇,面无表情地开口了: “刘同志,赵婶子,呼婶子今天是带着两个大孙子来的,说是让我大哥大嫂帮着养两个孩子吃喝念书,我家不愿意,她就摆出这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子来,既然你们二位菩萨心肠,这么同情她,那想必是愿意帮助她的。” “要不然,就让猫蛋和狗蛋以后轮流上你们两家吃饭睡觉,学杂费你们也帮着交了,呼婶子家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宽裕,但相信以后有钱有粮了肯定一点不少的都能还给你们,怎么样?” 刘翠真和赵婶子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下意识的往后面退了两步,两人难得默契的同时摇头晃脑地摆手: “不不不,不用了,我家里也不宽裕。” “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又不认识你大哥亲家,怎么能帮着他们白养孩子?” 开玩笑,这要真讹上了,回家爷们不得往死里收拾她们? 林彦武笑笑,好心解释了一句:“两位婶子误会了,不是让你们白养,就是钱粮先欠着,以后有了肯定还。” 围观的村民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哄笑声,谁还听不出来这就是句空话? 刘翠真和赵婶子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谁能想到看个热闹最后竟然看到自己身上了。 “败家娘们,人家老林家的事情轮得到你在这儿胡说八道?赶紧滚回家去!” 老赵踹了自己媳妇一脚,又朝老林陪着笑脸: “林老哥,你可千万别跟个尿脚后跟的婆姨一般见识,她就是脑子不够用。” 老林点点头,老赵立刻转身挤出人群。 王明亮见自己媳妇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照着刘翠真后脑勺就是一下: “看把你给能的,哪儿哪儿都显你是不是?赶紧滚!” 刘翠真借坡下驴,耷拉着脑袋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挤出人群回去了。 王明亮扭头瞪了林彦武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也转身走了。 有了这么两个前车之鉴,围观的村民不敢再胡说八道了,不过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 林彦武又把目光落在呼瑞红身上,淡淡地问: “呼婶子,您是自个儿起来带孙子回去呢,还是我去高家沟报派出所,让公安同志亲自过来请您出门?” 呼瑞红这会儿脸红脖子粗,感觉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几十根针,继续坐着扎得屁股疼,起来也扎得屁股疼。 她没办法,只能满脸求救似的看向自己女儿赵彩霞。 第二十八章妈,您坐地上干什么? 赵彩霞真想就这么把母亲丢下一走了之,让她再过去搭个台阶,她是真不想去。 好在这个时候,林彦文带着小凤、金柱、银柱三个孩子从外面进来了,他过去一把扶起自己丈母娘,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回事?妈,您坐地上干什么?” 呼瑞红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女婿已经看向女儿: “彩霞,愣着干什么,赶紧做饭去啊。” 赵彩霞满脸感激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点点头匆匆进厨房去了。 小凤和金柱背着书包,穿着新衣服,从学校回来还是干干净净的,银柱跟着大人从地里回来之后就在院子外面玩,这会儿浑身都是土。 “银柱,来来来,二叔带你去洗洗,脏得跟小猫似的,待会儿怎么吃饭?” 林彦武也变了脸,笑吟吟地抱着小侄子去洗漱了,银柱很是不满意地抗议: “猫猫小,我大。” “好好好,猫猫比银柱小,银柱是大孩子。” 林彦武很是宠溺地应了一句,忍不住伸手捏捏侄子的小鼻子。 “亲家,今儿也不早了,吃了饭在家住一晚吧。” 林母客气地过来招呼呼瑞红,呼瑞红脸颊火辣辣的,看了一眼正缩在院墙边上的两个大孙子,眼珠子转了转,摆摆手: “不了,家里头还有活儿,离了我可不行,让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几天就成。” 说罢,不等林母说话,转身逃也似的就往院子外面去了。 猫蛋和狗蛋一见奶奶走了,顿时被吓了一跳,赶紧小跑着往外面追: “奶,奶,你上哪儿去?” 呼瑞红两条腿倒腾的都能看见残影了,等声音传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庙底下了: “猫蛋狗蛋乖,你们先在三姑家呆几天……” 猫蛋狗蛋吓得瘪着小嘴眼泪巴巴,不过小短腿肯定是追不上奶奶的。 赵彩霞赶紧从厨房出来,一手一个牵着两个侄子: “好了,猫蛋,狗蛋,在三姑家住几天,奶奶过几天就来了。来,先跟着小凤和金柱去洗脸洗手,待会儿吃饭。” 两个孩子脸上挂着鼻涕眼泪,低着头一抽一抽地跟着三姑去洗漱了。 林彦武今天买了两袋白面,晚上吃捞面,菜是一成不变的土豆白菜炖粉条,当然还有油汪汪的大肉片。 五个孩子各加了一个鸡蛋,猫蛋和狗蛋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满满一大碗面条吃了个精光,爹妈奶奶什么的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吃完饭,小凤带着金柱做作业,赵彩霞则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给猫蛋和狗蛋穿着,把他们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洗干净了。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猫蛋和狗蛋一个九岁,一个七岁,爹妈懒得不想干活,他们跟着爷爷奶奶饿不死也吃不饱,小小年纪就会看个眉高眼低,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得多。 下午奶奶在院子里闹腾他们两个自然看得清楚,还以为奶奶走了以后三姑肯定要拿他们撒气,没想到三姑不但没骂他们,还给他们吃肉,吃鸡蛋,吃面条,晚上还给他们洗衣服。 兄弟两个虽然嘴上不说话,但是心里头全都有些不好受。 在家里的时候,爹妈不管他们,爷爷不搭理他们,奶奶高兴的时候对他们好,不高兴的时候就骂他们,哪会给他们洗衣服? 看着小凤和金柱爬在桌子上写作业,他们心里头也羡慕的厉害。 可惜,家里头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给他们上学去? “来来来,喝奶粉,喝完奶粉了要睡觉了。” 赵彩霞拿个盆冲了大半盆奶粉,一个孩子一碗,猫蛋和狗蛋还是头一次喝,只感觉甜滋滋的,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三姑,你家真好。” 猫蛋把碗放好,小声说了一句。 赵彩霞伸手摸摸大侄子的脑袋:“好了,赶紧睡觉吧。” 五个孩子,两个大人,好在家里的炕够大,也睡的下。 第二天一大早,林父林母和林彦文早起下地,赵彩霞招呼几个孩子吃饭,等小凤和金柱上学去了,这才带着三个孩子往地里去了。 原本银柱还小,小凤和金柱不在就要她多看着点,如今有了猫蛋、狗蛋,她倒是省心了。 猫蛋和狗蛋早上吃了二合面的馒头,喝了甜甜的小米粥,三姑还给他们每人两块大白兔奶糖,两个孩子兴奋得不得了。 至于林彦武,早起洗漱吃饭之后,就开始新一天的翻译工作。 忙活一上午,信纸没有了,墨水也剩下小半瓶,他干脆去了高家沟一趟,到供销社买了信纸和墨水,路过卫生所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两颗宝塔糖。 他虽然不喜欢大哥的丈母娘,但是猫蛋狗蛋两个孩子看着是真可怜,大人的恩怨是非没必要牵扯到小孩子。 当然,这也是看两个孩子懂事,要是和呼老婆子一个德行,他肯定不搭理。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彦武把宝塔糖给了大嫂,让她给两个孩子吃了打打虫,赵彩霞非常感动,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大哥大嫂虽然不着调,但是两个孩子是真的可怜,毕竟是自己侄子,她肯定心疼。 如今见小叔子不排斥他们,心底自然高兴。 “彦武,你放心,等他们在家住两天,我就送回娘家去。” 赵彩霞赶紧保证,林彦武摆摆手: “嫂子,两个孩子也懂事,愿意在咱家呆着就呆着,咱家不差那口吃的,银柱也有个伴儿。” 赵彩霞见小叔子说得认真,重重地点头: “哎,嫂子知道了。” 胡家疙瘩 呼瑞红一大清早地做了饭,自己先吃了然后又把老头子的装起来,急匆匆地下地去了。 至于老大两口子,都是睡到日头上窗了才起,不过日子的人,能少吃一顿也省粮食。 赵大田见自己婆娘送饭来了,就起身到了地垄上准备吃饭: “猫蛋和狗蛋去彩霞家的时候一点口粮都没带,你明天一早去把孩子接回来。” 呼瑞红一听这话,一张老脸顿时就拉下来了,没好气地说道: “接回来干什么?在他三姑家还能饿着了?” 赵大田瞪了自己媳妇一眼: “差不多行了,彩霞不过日子了?” 呼瑞红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爷们摆手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人家老林家抖起来了,可好赖那是人自己的日子,猫蛋和狗蛋也不小了,一直让三姑养着,你也不怕村子里人戳咱家脊梁骨?” 第二十九章回去可惜了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地里的活儿也越来越多,猫蛋和狗蛋这俩儿孩子在家里住了四五天,已经高兴得快忘记爹妈爷奶了。 三姑家天天有鸡蛋有奶粉有白面,而且还是敞开肚子吃,衣服也经常干干净净的,小凤和金柱放学回来还教他们识字,白天他们帮着姑父下地干活,姑父还给他们奖励奶糖。 而且,姑父家的米汤是甜的,里面还煮了绿豆,这样的好日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这天中午,兄弟两个拉着两捆柴带着银柱回了家,就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林彦武,林彦武在家吗?” 林彦武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翻译资料,听到外面有人叫他就出了院子,见是高家沟的邮递员,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高邮递员,您怎么来了?” 邮递员是高家沟公社的,在邮局干邮递员已经七八年,附近十里八乡的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 “林彦武,有你的信件。” 高俊霖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林彦武:“是省城来的文件,说是一定要亲自交到你手上。” 林彦武面色一喜,知道这肯定是杂志社来的,赶紧双手接过: “辛苦您了,来来来,进屋喝口水。” 高邮递员笑着摆摆手:“谈不上辛苦,我就是干这个的,我还要去其他生产大队,就不多留了。” 说着话推着自行车就往外面走,林彦武跟着把人往外面送,从裤兜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来一根解解一路的疲乏。” 高俊霖看了林彦武一眼,伸手接了过去别在耳朵后面: “那我就不客气了。” 送走高俊霖,林彦武转身进了院子把信封打开,果然是青鸟杂志回信了,那篇“家乡的公粮路”被选上了,里面还有文学社给的稿费。 两千八百多字,一千字五块钱,一共十四块钱。 这个价钱不算低,现在作者的稿费在千字2到7块钱,新人能给到5块那是顶天了。 钱虽然不多,但是林彦武非常高兴,他上辈子大半时间都混在图书馆,如今重生自然可以在这方面多发展发展。 猫蛋和狗蛋见信封里竟然掉出钱来,四只小眼睛顿时就亮了: “二叔,这纸袋子里竟然能掉出钱来?我们也能跟那个叔要一个吗?” 两个孩子叫林彦文两口子三姑和姑父,但是叫林彦武的时候跟着小凤他们叫二叔,林彦武也不介意。 “哈哈哈,你们两个想得可真好。” 林彦武伸手揉揉两个小脑袋瓜子:“行了,洗手吃饭吧,今天吃肉包子。” 猫蛋和狗蛋一听吃肉包子,顿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赶紧带着银柱洗手去了。 林彦武拿了笸箩夹出十来个包子,又把提前蒸出来的一笼放到箅子上热着,一人一碗米汤端上炕桌坐下吃饭。 八九岁的小孩,一顿饭五个大肉包子,一碗米汤,你敢相信? 敢不敢的,猫蛋和狗蛋就这么大饭量,林彦武一个大老爷们跟他们俩儿饭量差不多。 吃完饭,把碗筷收了,猫蛋和狗蛋去哄银柱睡觉,林彦武则把包子和米汤装好了去地里送饭。 爸妈和大哥吃完饭还要接着在地里干活,大嫂则跟着林彦武一块儿回来,主要是放心不下孩子。 银柱已经睡着了,猫蛋和狗蛋正拿着林彦武给准备的铅笔和本子写字,虽然写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非常认真。 赵彩霞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猫蛋和狗蛋要真是像他们爹妈那样不着调,她也不会这么难过。 可偏偏那两个歪种竟然生出两个好苗子来,这么好的孩子回了家上不了学,凭白耽误了。 林彦武看了屋子里兄弟俩儿一眼: “嫂子,不行就让两个孩子在咱家住着,跟着小凤和金柱一块儿上学吧,咱家现在也不缺他们吃喝,这么好的两个孩子,回去可惜了。” “这……这能行吗?” 赵彩霞听小叔子这话,喜忧参半。 喜的是两个侄子命好,能让小叔子开这个口,忧的是家里头不只有小叔子一个人,而且娘家那边以后怕还要胡搅蛮缠。 林彦武笑笑:“嫂子,猫蛋和狗蛋已经懂事了,是非对错他们分得清,你也不用想太多。至于咱家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爸妈那儿我去说。” 林彦武对于这种事情其实没有太多的想法,在他看来这就跟后世捐助小学生上学一样,更别提这还是大嫂的侄子。 “哎,彦武,嫂子替猫蛋和狗蛋谢谢你了。” 赵彩霞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虽然不待见自己亲妈和大哥大嫂,但是看见这两个孩子是真心疼。 晚上林彦武把这事儿给爹妈说了,老两口思想有点转不过来,觉得他们老林家凭什么给老赵家白白养孩子。 “爸,妈,你们觉得猫蛋和狗蛋这俩儿孩子怎么样?” 林彦武坐在炕上,顺手拿过旱烟袋装了一袋烟递过去。 老林接过烟袋就着煤油灯点着了,“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随着黄白的烟圈吐出来,他也跟着点头: “孩子是两个好孩子,眼里有活儿,人也机灵,可……” “哎!” 林彦武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来: “爸,那可是俩儿懂事的孩子,虽然姓赵,可要从现在起就咱家养着,你说他们以后长大了跟小凤、金柱、银柱亲不亲?” 老林有些诧异的看了儿子一眼,没想到三个孙子还这么小,老二就想到了这么多? 林母凑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听到这话也有点意外,不过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低头继续忙活。 老林还是有点犹豫,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又问: “万一老赵家来要人怎么办?” 林彦武哈哈一笑:“这有啥?要人就让他们带回去啊,就怕猫蛋狗蛋不愿意回去。” 老林一听这话,双眼一亮,一拍大腿: “成,就听你一回,反正也是花你挣的钱,只要两个孩子的心在咱这儿,不怕他老赵家有什么歪心思。” “对了,我大概估算了一下,等到今年收完秋,我应该能挣够给咱修房子的钱,这个事情您上点心,秋收了准备给咱家修房子。” 家里头一共三间房子,大哥家占了一间,一间做饭,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爹妈自己妹妹一间,实在是不方便,所以林彦武早早就有这么个打算,无奈一直囊中羞涩。 “你准备盖几间?” 老林顿时来了兴致,对于老辈人来说,儿子成家,姑娘嫁人,盖房子是一辈子一等大的大事。 如果有能力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扩建房子,在村子里算是厉害的,这辈子就算是闭眼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第三十章老林家,要真正抖起来了! 傍晚,郝佳失魂落魄地进了知青大院,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原本消瘦的脸这会儿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这些天,她兜里的五十块钱已经花了不少,今天下午特地跟大队部请了假,去供销社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回城。 接电话的是她妈,只说这两天正在办手续呢,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 郝佳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正要挂电话,却听电话那边她弟弟和她爸正在说话: “爸,让姐下个月再回来吧,过两天我对象要来家里头看看,要是他们知道我姐嫁给一个农民,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嗯,也行,反正你们黄主任的弟弟好像也下个月才能调回来,到时候你姐再回来见面也不迟,不过你可不要再胡来,让你姐好好复习考大学,黄主任说了,他弟弟就想要个大学生媳妇。” “哎呀,爸,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等姐回来之后干脆让她去住校,我想打扰也够不着不是?”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丝毫没有注意到郝母正在旁边和郝佳通电话。 郝佳的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只感觉耳边爆了一个闷雷,炸得她头晕眼花,身体发软。 原来,爸妈突然好心让她回城考大学,只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给弟弟铺路!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也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的知青大院,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最好再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早上,和郝佳同住一个屋的万新雅和燕子发现郝佳病了,浑身上下烧得跟火炉子一样,一张脸红得吓人。 “哎呀,燕子,这可不行,再烧下去把脑子烧坏了,你去打盆凉水给她擦擦,我给她喂水。” 万新雅虽然很不待见郝佳,但双方也没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做不到见死不救。 与此同时,万新雅又扯着嗓子朝对门叫了一嗓子: “包俊才,包俊才,郝佳发烧了,你赶紧去叫人。” 包俊才听到这边的动静,三两下穿好衣服一边往院子外面跑,一边大叫: “我这就去大队部叫人,你们好好照顾她。” 村子里没有赤脚医生,刘大队长直接让林彦武过去帮忙送到公社卫生所,万新雅和燕子跟着一块儿去照应。 林彦武一千一万个不想去,但谁让满村子的老少爷们就他一个不下地的“闲人”呢? 他推着自行车,郝佳坐在后面,身子软得跟泥一样根本立不住,身上烫得吓人,双眼迷离,人都开始说胡话了。 万新雅和燕子两个女的跟在后面一左一右的扶着,四个人磕磕绊绊好容易到了卫生所,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赤脚大夫仔细看了看病人,直接两片安乃近喂下去,然后就走了。 林彦武自然知道“安乃近”的威力,干脆去食堂交了押金借了个搪瓷缸子,让万新雅和燕子两女给郝佳喂水,能喂多少喂多少。 林彦武去交了钱,郝佳很快就开始发汗,没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呢。 万新雅两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喂水,也是累得出了一身汗。 前前后后折腾了四个多钟头,郝佳眯缝的眼睛终于睁开了,最初的迷茫过后人也清醒过来了。 她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但是感觉喉咙干得就跟火烤过一样,万新雅赶紧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又给她喂水。 郝佳一口气喝了半搪瓷缸子水,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这才四处看了看,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我这是在卫生所?” 万新雅一边扶着她躺下,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可不在卫生所吗?还是人家林彦武送你来的,要不是他给你找了个搪瓷缸子让我们喂你喝水,你现在能不能睁开眼睛还是两说呢。” 郝佳扭头看了看,没在病床里看见林彦武的身影。 “别看了,人家一个小时前走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吓人,烧得跟个火炉子差不多……” 万新雅看着面无血色的郝佳,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说着话,从病床边站起来往外面走,燕子在旁边提着暖壶又倒了半搪瓷缸子热水出来晾着。 第二天上午,林会计来卫生所看了看郝佳,见她这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便说道: “你这情况也不适合下地干活了,我去联系知青办,让他们联系你家里,特事特办,把你接回去吧。” 郝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但脸上却不见一丝喜色。 如果没有打那通电话,听到能回城的消息,她肯定是喜出望外。 知青办也怕出事,得知郝佳的情况之后当天就联系了城里,然后通知到郝佳的父母。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病床上的郝佳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母亲,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回城了。 至于郝佳留在知青大院的东西,郝母嘱托万新雅和燕子看着处理。 郝佳的离去在林家山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也没有人再提她,仿佛村子里压根没来过这么个人一样。 郝佳离开的第二天,生产大队浩浩荡荡地来了四辆小汽车,省里的,市里的,县里的,公社的。 生产大队三巨头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两条腿倒腾的比年轻小伙都利索,最后才知道是住在牛棚的老右老温平反了,省里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来接人了。 这件事情,不亚于是一记重磅炸弹在林家山炸开,以前那些跟老温没什么交集的人只是看热闹,那些为难过老温的,瑟瑟发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 他们是真没想到,温教授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让省里的领导亲自开车来接。 好在,温教授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只是笑着跟老林两口子握了握手,道了声谢,最后走到林彦武身边鼓励了两句,就转身上了省里领导的小轿车。 小汽车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巨头追在小汽车屁股后面吃了一肚子的土,最后站在村口不停地摆手,直到完全看不见小汽车扬起的灰尘才慢慢放下手往回走。 经过这么一件事情之后,林家山的所有村民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老林家,要真正抖起来了! 第三十一章一定要把人留住了 省城青鸟杂志的编辑温昌祈这几天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志得意满。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一篇名为“家乡的公粮路”的稿子,本以为又是无聊至极,问题连篇,随意拆开准备大概瞄一眼就“退回原路。” 没曾想,就这一眼竟然就被吸引了,很快他就被稿件的内容吸引,短短几行字就扫清他满身的疲惫,激起他长久以来一直颓丧的斗志。 眼瞅着到时间下班,身边的同事一个个走了,他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目光炯炯的盯着手里的稿子。 直到总编辑胡宗祥出了办公室,见他还没走,有些好奇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昌祈,看什么呢?” 温昌祈身子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见总编就站在自己身边,赶紧把手里的稿子递过去: “总编,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稿子,您看看。” 胡宗祥随手接过稿子,只是简单地看了几眼,整个心神就被抓了进去,眼眸发亮,沉浸其中,忘记了下班。 不到三千字的内容,很快就看完了,胡宗祥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好,好,这篇稿子写得非常好。咱们青鸟杂志最需要这样的稿子。” 三天之后,这篇稿子登上青鸟,初定的五千册不到半个月就卖光了,等稿费寄到林彦武手里的时候,加印的五千册也已经卖完,正在准备第三次加印一万册。 一个月不到,就已经卖了一万册。 原本在省城几家杂志垫底的青鸟瞬间出尽风头,有两位省城颇有声望的作家就“家乡的公社路”这篇稿子发表了评论,成功让这篇文章在省城大放异彩。 温昌祈,这个因为各种政治原因,在青鸟杂志一直不受待见的编辑,一跃成为省城所有编辑最羡慕的对象。 “昌祈,这个作者是个好苗子,你亲自负责,一定要把人留住了。” 胡宗祥重重地拍了拍温昌祈的肩膀,要不是这个好苗子是昌祈发现的,他都想截胡了。 林彦武这个正主,压根不知道他的那篇稿子在省城火到什么程度,更不知道青鸟杂志已经收到了超过五十封的读者来信。 他这会儿正伏在桌子上翻译一本科普非洲部分地貌和各种动物生活习惯的知识性书籍,其中还附有特殊地貌,大小动物的照片。 这本书一共有280页,一页内容翻译完,大概有四百字左右,一共十一到十二万字。 按照林彦武的速度,撑死也就二十天,按照他考证后千字七块的标准,这一本书大概能有七百来块钱的稿费。 那天跟父亲商量了一下,他家的地皮不小,除去如今的两间正屋,一间偏房(厨房),如果有钱把偏房拆了,左右各盖三间房子不成问题。 按照一间房子二百块钱的标准,六间大概要一千二百块钱,他还想把如今的两间正屋翻修一下,大概也需要二百块钱,如此有一千五百块钱,就肯定没问题了。 一千五百块钱,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但是对于林彦武来说,也就是多翻译两本书的事情。 不过,写稿这方面他也不想放下,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写篇什么类型的小说。 八十年代的时候,伤痕文学盛行,后世网友那句“灵均,你要媳妇不?”也在此列,不过林彦武暂时不太想写这个。 他最喜欢的还是谍战片,像风声、潜伏、渗透这类的,他是百看不厌,不但小说翻来翻去地看,就连电视剧也反反复复看了不少次。 几番权衡,林彦武选了风声作为“参考”,这本书十七八万字,两个月就完成。 忙活一上午,眼见已经十点半了,他伸伸懒腰,把翻译的文稿收好,去厨房做饭。 自从他不下地干活之后,家里做饭的事情就落在他身上,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做饭舍得放东西,大油大料,不管做什么都香喷喷的。 小米汤不用问,肯定是天天要喝的,起锅烧水,米下锅灶膛添好柴,林彦武就拿着和面盆舀了五大碗白面,然后加盐,加白糖,猪油,红薯淀粉,再加水搅成面糊,然后再打五个鸡蛋搅散就完事。 把地上立着的铁鏊子擦干净,放在炉子上开始摊煎饼,林彦武手艺不错,很快一张香喷喷,略带微黄的猪油煎饼就熟了。 家里人不少,而且都是无敌大胃王,林彦武一张又一张,不厌其烦地摊了三十多张,眼见面盆里的面糊见了底,这才完事。 煎饼完了,他又煮上洗粉条,土豆切丝焯水,做了一个凉拌菜,自己先夹个土豆丝煎饼吃了,眼见还有点时间,就把粉条土豆丝卷在一张张煎饼里,放进篮子,盖上笼布,又装好米汤,下地去了。 这些天,老林家吃饭的时候不少人过来围观,主要是为了看看林老二今天又做了什么花样,说起来也真是,一个小伙子做饭的花样比大姑娘都多,这找谁说理去? 几个地垄边上玩闹的小孩子也跟着跑过来,老林两口子是实在人,只要见孩子过来了,就算干的吃完了,米汤也会让几个孩子喝一口。 今天吃煎饼,林母拿出一个煎饼给几个小孩子一人撕了一块,孩子们接过煎饼笑着去旁边吃了。 如今,整个林家山,就算是三巨头见着老林家人都笑眯眯的,都知道林家跟已经被平反的老温关系好,而且林老二也能挣钱了。 不少人私底下打探过,得知林老二竟然会外国话,靠着把外国话变成中国话挣钱,一个个心底羡慕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后悔。 老林家什么德行他们还能不知道吗,就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林老二的外国话肯定是跟老温学的。 早知道这样,前些年他们也跟老温学上一手就好了! 老林家几口人吃完饭,赵彩霞带着银柱回家了,至于猫蛋和狗蛋,被送到了高家沟小学上学。 两个孩子在老林家住了有十来天,胡家疙瘩那边也没个音讯,别说老林两口子心里头不得劲儿,就算是赵彩霞肚子里也憋着一股气呢。 这会儿牵着银柱和小叔子一起回家之后,就见院门口圪蹴着两个人,走近了一看正是呼瑞红和她大儿媳妇马小丽。 第三十二章说吧,今天来有什么事? 下午,胡瑞红拖着一身的疲累从地里回来做饭的时候,一向只会在吃饭时候才出现的儿媳妇马小丽突然露面了,而且一见面就问: “妈,你说那两小王八蛋会不会就住在他老林家不回来了?” “那不能吧,猫蛋狗蛋可是咱们老赵家的种,这么大孩子还能忘记爹妈不成?” 呼瑞红不以为意,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我听村子里人说老林家如今可是抖起来了,一天三顿饭顿顿有干的,天天能见着肉,而且还是敞开肚子吃的。” “您想想咱家猫蛋和狗蛋,就算老林家一天管一顿干的,那也比在咱家强啊!” 马小丽虽然打过让“小姑子给自家养孩子”这个算盘,但那只是想着占点小便宜,可不想把自己儿子送人。 “这……” 呼瑞红扭头看了儿媳妇一眼,她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马小丽见婆婆的态度不像刚才那么强硬了,于是赶紧趁热打铁: “妈,大前天我去花婶子家窜门,听她家小丫说在高家沟见到猫蛋狗蛋了,说是跟他们一个班上一年呢。” “什么?猫蛋狗蛋到高家沟念书去了?” 呼瑞红也有点意外: “真的假的?老林家肯出这个钱?” “那可不,小丫说猫蛋狗蛋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而且中午还跟着在学校的灶上吃饭,吃的是顿顿有荤腥的甲等饭。” 马小丽是真有点害怕,害怕自己辛苦养的儿子最后便宜了老林家。 呼瑞红听到这儿也变了脸色,不过还是强装镇定: “不,不会的,猫蛋狗蛋可是咱老赵家的种,怎么可能吃两顿老林家的饭就成他们老林家的人了?” 马小丽顿时就急了:“妈,猫蛋和狗蛋还小,被人家好吃好喝好穿的哄骗几天,那不得向着人家?上学时候不回来就算了,可放星期了小丫都回来了,也没见他们兄弟回来啊!” 呼瑞红和面的手一僵,黑黄的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感觉浑身的骨头又开始疼了。 她这辈子给老赵家生了三个孩子,老二一家结婚第二年就分出去单过了,如今他们老两口和老大一家一起过日子。 老大两口子懒得锥子都扎不动,都是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当家的更不用,大老爷们在外面忙活一天,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猫蛋狗蛋在的时候,这房前屋后的活儿能帮着她干不少,这十来天不在,家里头的活儿就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她一天到晚忙完地里忙家里,早上一睁眼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十来天下来身上就没有一块舒坦的地方。 “哼,倒是没看出来那死丫头还有这份心思,咱明早一块儿去林家山问问。” 第二天中午,林彦武去地里送了饭,和嫂子银柱一起回来,结果远远的就看见栅栏门外面有两个人。 “嫂子,门口圪蹴的是不是婶子?” 林彦武远远的看见呼瑞红在院子外面,心里不由有些好笑。 赵彩霞脸色不好看,轻轻哼了一声:“这以为她们不准备来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这会儿也看见了赵彩霞,赶紧站起来大声嚷嚷起来: “彩霞,你可算是回来了。” “哎呀,彩霞,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妈等你好长时间了。” 马小丽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布衫上面还能看见几个灰白的脏污点子,两条裤腿也不知道沾了什么,又泥又黑,脚上的千层底布鞋,白色的包边和黑色的鞋面穿成一个颜色了。 “妈,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赵彩霞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随口问了一句,自顾自的去开门。 说是院门,其实就是木栅栏围起来,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呼瑞红和马小丽要不是心虚,早就自己推开木栅栏进院子里等着了。 “哎呀,彩霞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猫蛋和狗蛋在你家呆了这些天,我和你嫂子这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吧,想着把他们接回家?” 呼瑞红还是头一次对女儿陪笑脸,老树皮一样的脸满是褶子,看着有几分滑稽。 说完,又扭头朝林彦武笑: “彦武也回来了?” 林彦武客气的点点头:“婶子,大嫂,屋子里说话。” 四个人进了屋子,呼瑞红和马小丽在炕上坐下,赵彩霞给她们倒了两茶缸子水,林彦武则带着银柱去厨房喝米汤。 小孩儿刚才在地里只吃了煎饼没喝汤,这会儿正是干渴的时候。 “吃了没有?” 就算心里头不待见自己母亲和大嫂,赵彩霞也没有失了礼数。 “这……大清早就从家里走了,就喝了两口菜汤。” 马小丽倒是不客气,一上炕就把鞋脱了靠在卷起来的被褥上: “哎呀,从早上走到现在,可真是把我累死了。” 赵彩霞去厨房给两人端了两碗米汤,把剩下的六七张煎饼和一碗凉拌菜端进屋子里: “家里就剩这么多了,够你们吃了。” 马小丽和呼瑞红一见这稠的几乎能立住筷子的米汤,顿时双眼一亮,端起碗就往肚子里喝。 只一口,两人脸上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哎呀,这米汤咋这么甜?放糖了?” 又见赵彩霞端着一碗油汪汪的凉拌菜和散发着阵阵猪油香味的煎饼,立刻放下碗,抓起煎饼就往嘴里塞: “哎呀妈呀,彩霞,你小叔子离婚倒是离对了,瞧瞧你家如今这日子,这煎饼里头放了荤油了吧?瞧着还有鸡蛋?” “哎呦妈呀,这你丫头可算是时来运转,过上好日子了。” 马小丽像是十来天没吃饭一样,一个煎饼三两口就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还要抽空吃两口凉拌菜。 呼瑞红则低着头不说话,两条胳膊抡的冒火星子的往自己嘴里扒拉,彩霞这死丫头如今翅膀硬了,就算不够吃肯定也不会给自己另外做,能多吃一点是一点。 赵彩霞本身心里头就不高兴,听嫂子这么说随口就对了一句: “那回头我跟大哥商量商量,让他也离了婚过几天好日子,家里少了个人吃饭,我爸也能松快一点。” “咳咳” 马小丽听了这话,一口米汤呛的咳嗽起来,见小姑子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正想回两句嘴,却见婆婆又伸手又拿了一个煎饼,只能先低头吃饭。 很快,婆媳两个吃完饭,赵彩霞把碗筷端去厨房三两下洗干净了,这才重新进了屋子站在脚地上看着炕上坐着的婆媳两个问: “说吧,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马小丽见小姑子这态度,双眼一瞪就想发火,结果胳膊被婆婆拉住了。 第三十三章这老林家真想抢他们家孩子不成? “彩霞,猫蛋和狗蛋呢?怎么我和小丽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他们?” 马小丽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终于是想起正事来了,“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问: “赵彩霞,你该不会是让猫蛋和狗蛋下地干活了吧?那可是你们老赵家的亲孙子,就算在家里我这个当妈的也没舍得他们下地干活,你咋好意思使唤他们给姓林的干活?” 赵彩霞一直以来就不待见大哥大嫂,结婚以后除了过年过节的不得已,否则不会回娘家,跟马小丽这个大嫂更是没话。 如今见她上自己门吃饱喝足了,反倒开始数落自己的不是,本就黑得跟锅底似的脸,这会儿几乎开始滴水了: “大嫂,猫蛋狗蛋在我家不吃不喝啊?再说了,你要是怕我这个当三姑的慢待两个孩子,怎么不早点来接回去?” 马小丽被噎了个正着,瞪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呼瑞红见状,伸手拉了儿媳妇一把,赶紧开口: “彩霞,你嫂子头一次上你的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夹枪带棒的这是干什么呢?” 赵彩霞扭过头不想说话,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 林彦武在隔壁屋子哄着银柱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去地里叫爸妈回家,不管怎么样也是嫂子的娘家人来了,他爸妈肯定要回来的。 老林两口子得知亲家来了,赶紧去找林会计请了个假,急匆匆地回家来了。 也不知道赵彩霞在家说什么了,再见到林父林母的时候,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很是客气。 几句寒暄客套之后两人才知道,原来猫蛋和狗蛋被送去高家沟上学去了,而且学杂费什么的三姑都给交了。 “那中午放学不回家吃?” 呼瑞红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开口问了一句。 旁边的马小丽也抬头看向林父林母,等着他们的回答。 林父笑着“嗯”了一声:“中午吃饭就那么点时间,一来一回的几个孩子也累,就让他们在学校吃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听了这话,扯着脸皮堆起一个笑容跟着点头,嘴上说着“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但那表情明显比哭还难看。 其实,当家的早就说过让把两个孩子接回来,可婆媳两个算盘子打得噼里啪啦地响,觉得两个孩子住在三姑家能省不少粮食。 什么时候,等着老林家遭不住了,自然会把孩子送回来的。 谁曾想,竟然听到了猫蛋、狗蛋去高家沟念书的消息,婆媳两口子顿时坐不住了。 孩子念书一年开支可不小,要是没有上次闹得那么僵,婆媳两个肯定敲锣打鼓的高兴,以为老林家吃了这个哑巴亏,凭白给他们老赵家养孩子了。 可如今她们知道,林老二可不是好惹的,送猫蛋和狗蛋念书这个事情,老林家指定没操好心。 “那……那这……” 呼瑞红想要开口问问钱和粮食的事情,感觉儿媳妇的手在自己后背重重拍了一下,只能换个问题: “这都十来天了,两个孩子放星期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老林两口子听到亲家问两个孩子星期天怎么不回家去,面上都带着些鄙夷。 而且,他们也明白亲家今天来的意思了,想把孩子养在老林家,但又害怕孩子跟他们老赵家离心。 这可真的是…… 老林两口子都被气笑了,见过不要脸的,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 呼瑞红婆媳见亲家干笑着不说话,心里头“咯噔”一跳,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难道,这老林家真想抢他们家孩子不成?” “亲家叔,虽说这个……这个猫蛋和狗蛋在他们三姑家住了些日子没带口粮,但也不能不让孩子回家不是?”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马小丽第一个沉不住气,语气僵硬地开口说了一句。 老林两口子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正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旁边的儿媳妇开口了: “嫂子,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什么时候不让猫蛋狗蛋回家了?” 赵彩霞说着话,脸已经拉下来了: “眼瞅着下午放学了,等两个孩子回来了你们自个儿问问,到底是我们不让他们回家,还是他们自己不想回。” 这话一出,马小丽的脸“唰”的一下子就变了: “彩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两个孩子不愿意回家?我自己生的儿子,怎么就不愿意回自己家了?” 这还当着亲家叔婶的面子呢,小姑子这么说不是埋汰自己不待见孩子吗? 赵彩霞轻笑一声:“你也不用冲着我喊,孩子又不是不回来,等会儿放学了你这个当妈的好好问问就成。” 马小丽一张脸又青又黑的,还想要说点什么,但却被自己婆婆一把拉住了: “行了,小丽,你少说两句。” 呼瑞红了解自己女儿什么样子,她是怕再说下去真惹恼了这死丫头,到时候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她们更难堪。 “哼,怪不得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真是一点儿没错!” 马小丽心里很不舒坦,想当初她刚嫁到老赵家那会儿,小姑子还没嫁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吗? 赵彩霞本就一肚子气,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 “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就是向着老林家了,猫蛋和狗蛋可不姓林,两个孩子在我家住了十来天,你这个当妈的既然来了,就把他们这些天的口粮给结一下。” 此话一出,别说是马小丽,就连呼瑞红脸上也挂不住了。 她狠狠剜了儿媳妇一眼,那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 让你少说两句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马小丽一张脸黑得都快下雨了,不过依旧很是不服气: “赵彩霞,听你这话是从今以后不想要娘家了?” 赵彩霞双眼圆瞪,双手叉腰: “大嫂,老赵家现在还是我爸做主呢,没你说话的份儿,你要真能做主了,就先把这两年借我家的21块5毛钱还了。” 老林两口子抿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不是他们不想劝架,实在是以前没发现儿媳妇这么厉害啊! 再说了,他们两口子虽然老实,可又不是真傻,有些话他们当亲家的不好说,儿媳妇说出来最合适。 “你……” 马小丽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指着小姑子骂道: “赵彩霞你得意什么,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看看你们家那钱是怎么来的,不说藏着掖着点,还这么大张旗鼓的真是不害臊!” 这一句话可把所有老林家的人全都骂进去了,老林两口子身为长辈不好说话,林彦武立刻就坐不住了: “马小丽,我们老林家对你客客气气的,那是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家里没镜子总有尿吧,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是个什么东西,看清楚了再说话!” 第三十四章彦武这孩子不挣工分? 林彦武话音落下,偌大的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林彦武说话竟然这么难听。 呼瑞红抬头看着这个亲家儿子,脸上的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愤怒。不管怎么样,她们这也算是亲家上门,骂她儿媳妇不就是骂她吗? 马小丽脸上的表情就精彩了,从最初的不可思议之后,就开始如同调色盘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来回变。 老林两口子是最后才反应过来的,林母伸手打了一下儿子,嗔怒道: “彦武,你怎么说话呢,那可是你嫂子的娘家人!” 说罢,又赶紧陪着笑脸看向呼瑞红: “亲家,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彦武这孩子前些天被人开了瓢,脑瓜子到现在还不利索呢,咱们当长辈的不用跟个孩子计较。” 呼瑞红见亲家给递了个台阶,也就顺势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至于马小丽……呵呵,谁搭理她? 眼瞅着时间也不早了,赵彩霞去厨房做饭,林彦武去了隔壁屋子继续忙活,老林两口子坐在炕上和亲家说话。 “这,亲家,彦武这孩子不挣工分?” 呼瑞红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林彦武受伤的事情她当然知道,可这事儿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这伤早就好了。 满村子像他这么大的小子,哪有整天呆在家里不下地干活的? 本来,胡瑞红是想含沙射影地埋汰林彦武懒散,以报儿媳妇刚才受的委屈。 谁知道,这句话正好挠到了老林两口子的痒痒处,儿子这么有能耐,老两口恨不得天天去大队的大喇叭上喊叫,让全公社的人都知道。 “嗨,亲家你说彦武啊,这孩子不是跟着我们村的老温学了几年外国话吗,县里头图书馆说有些什么外国书,让他帮着翻译呢。” 老林开了个头,林母也是眉开眼笑地跟着补充: “是啊,你说咱庄稼人都是地里头刨食儿的,这不耽误事儿吗?可人家县里头的领导发了话,他也不能不听不是?” “再说了,县里也不是让他白干活,这些天挣了有三四百块钱了,猫蛋和狗蛋穿的新衣服新鞋子,上学的钱也都是彦武先垫的。” “外国话?翻译?” 呼瑞红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这些个字她都知道,但连在一块儿怎么就听不懂了? 不过,最后两句她是听懂了,这些天挣了三四百,两个大孙子的开支也是林彦武花的钱。 “三四百块钱?真的假的?” 马小丽和自己婆婆一样,其他什么意思不知道,但是三四百块钱听懂了。 林母笑得一脸褶子,点头说道: “就是县图书馆有些外国书,让我家彦武帮着把外国话倒成中国话,至于挣钱是按照倒了多少中国话算的,反正不白干。” “外国话,倒成中国话?” 这下子婆媳两个都听懂了,可却更加迷糊了: “这,彦武能看明白外国话吗?” 林母正想给亲家解释,没想到却一个大喘气就被自己爷们抢了先: “嗐,我们庄稼人哪能明白那些,这不是彦武这孩子跟着前些年下放的老温学的吗?” “老温?你们村那个住牛棚的老右?” 呼瑞红虽然不常来闺女家,但是也听说过住牛棚的老右老温,每个生产大队都有这么几个人。 “哎呦亲家,如今可不敢这么说了,前几天省里、市里、县里、公社的领导全都开着小汽车来了,亲自给温教授平反了,把温教授接回省城去了。” 上一句被爷们抢了先,这一句林母蓄势待发,于千钧一发之际抢先了老伴一个字的速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呼瑞红没想到老林家竟然能走了这么大的狗屎运,心里头羡慕的同时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的转。 如今看来,这老林家是真抖起来了,那自己两个大孙子…… 她想到这儿,余光扫了儿媳妇一眼,见儿媳妇一脸的着急,忍不住一拍脑门: 哎呦,她得好好想个法子,既让老林家给自家养了孙子,又不能让两个孙子自家离了心。 “哎呦,那你家彦武可真是好福气。” 呼瑞红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心里头噼里啪啦地扒拉着算盘珠子,又找了个其他的话题跟亲家说话。 大概过了一个多钟头,赵彩霞终于是把饭做好了。 虽然心里头不待见自己大嫂和亲妈,但赵彩霞也没有做得太过分,就是和面的时候特意挖了两碗棒子面加到白面里头。 要是换作平常,捞面肯定是纯白面的。 菜倒是和以前一样,该有肉有肉,该有粉条有粉条,就是油少了点。 饶是如此,胡瑞红婆媳两个看见那热腾腾的一大碗捞面,还盖着满满当当的肉菜,也是双眼发亮,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两人足足吃了三大碗面条,又喝了一大碗面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站在院子里感觉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错觉,林老二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模样,一看见碗里的面,脸上的笑就没有了。 甚至,还有些不满的偷瞄了大嫂赵彩霞一眼,低头吃面的时候挑挑拣拣的,好像嫌弃面条不好吃一样。 林彦武非常不喜欢吃粗粮,拉嗓子,本来凭借自己的努力已经让家里人成功吃上白面了,结果今天倒好,嫂子心里头憋着气做饭,自己跟着遭了无妄之灾。 一家人吃过饭,全都坐在院子里说话,天擦黑的时候小凤、金柱、猫蛋和狗蛋放学回来了。 四个孩子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脸上全都是笑模样,尤其是猫蛋和狗蛋,在三姑家住了十来天,皮包骨的脸颊都养出几分肉了。 “哎呦,猫蛋狗蛋,娘的好儿子,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远远地,马小丽就看见自己两个儿子,嚷嚷着朝院子外面走。 猫蛋狗蛋下意识地往院子里看一眼,就见他们的妈正张开双手冲他们过来,那模样就跟老鸭子划水一样。 两个孩子两张小脸顿时就垮了。 他们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在三姑家住下去,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家的。 只不过,这些天的好日子让他们下意识地去忽略回家的事情,总想着奶奶和母亲不会那么快来接他们。 “妈。” “妈。” 两个孩子闷闷不乐地叫了一声,随即低着头进了院子。 第三十五章不想让他们念书? 马小丽见猫蛋和狗蛋刚才脸上还带着笑,见了自己之后就臊眉耷眼的不想说话,心里头“咯噔”一跳,觉得自己俩儿子还真悬了。 “奶奶。”“奶奶。” 两个孩子疏离而又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进屋去了。 呼瑞红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抬头看向自己儿媳妇,见她也是满脸焦急和担心,一颗心开始慢慢往下沉。 看来,猫蛋和狗蛋这俩小兔崽子还真被老林家好吃好喝哄几天,就忘记她这个当奶奶的了。 想到这儿,她强行压下心底酸楚的表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扭头看向老林两口子: “那什么,亲家,这猫蛋和狗蛋也住了不少日子,今儿我们就把孩子接回去了。” 这话一出,除了不太懂事的银柱,满院子人全都看向呼瑞红,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怪。 老林两口子不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看向屋子里的猫蛋和狗蛋。 两个孩子这会儿正拿着搪瓷缸子倒水呢,结果听到这话,手一松搪瓷缸子“吧嗒”一声就掉地上了。 “唉呀妈呀,这完蛋玩意儿,该不会摔东西了吧?” 马小丽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急匆匆地往屋子里去了。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打孩子的声音: “你个死孩子,这么大人了连搪瓷缸子都拿不稳,看看把人家这新缸子上的瓷都磕了,咱家有钱给人家赔吗?” “两个狼心狗肺的小王八蛋,养你们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还能给我看家护院呢!” 马小丽在屋子里指桑骂槐,猫蛋和狗蛋低着头掉眼泪,院子外面的人满脸尴尬,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 赵彩霞的脸阴得就跟要下雨似的,“噌”的一下子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冲进屋子里: “行了,不就是摔了个搪瓷缸子吗,又没摔坏了骂什么骂?怎么着,猫蛋狗蛋如今就不如看门狗了?嫂子你这是后悔养孩子了?” 马小丽就算心里头再憋气,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些有的没的,只能狠狠瞪了小姑子一眼,气哼哼地往外面去了。 “好了,面条已经煮好了,洗手吃饭吧。” 赵彩霞进了厨房开始烧水煮面,没一会儿四个孩子一人一大碗面条。 马小丽和呼瑞红一看四个孩子碗里,竟然是白生生的面条,眼珠子都瞪直了,带着惊讶和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赵彩霞问: “他们,他们吃的是白面?” 赵彩霞头也不抬地反问了一句: “咋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得吃点好的?” 呼瑞红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合适,只是讪讪笑着。 至于马小丽,心里头更是不满意,亲家上门吃的是二合面,给几个孩子吃白面,真是没见过这么分不清轻重的人家! 等四个孩子吃完饭,小凤和金柱自觉进屋做作业了,猫蛋和狗蛋进了屋子,把身上的新衣服新鞋子换下,穿上自己那件已经被洗得干净的旧衣服,面无表情地朝着胡瑞红和马小丽开口: “奶,妈,走吧,回吧。” 孩子这反应,倒是让两个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马小丽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很是亲热地凑了两步伸手去摸狗蛋的头: “猫蛋狗蛋,妈就知道你们两个是好孩子,不管在外面住多长时间都忘不了我这当妈的。” 猫蛋狗蛋眼眶通红,眼里蓄着眼泪,低着头不想说话。 林家几个人这些天跟两个孩子也有了感情,这会儿看见他们这模样打心底心疼,但人家亲妈和亲奶奶过来接孩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哎?三姑不是给你们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吗,怎么都脱下了,赶紧收拾收拾带回家穿啊!” 马小丽刚才特意看过了,那衣服用的可都是好布料,回去拆了能给自己改一个新布衫呢。 狗蛋年纪比猫蛋小两岁,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亲妈满脸泪水的抬头: “奶,你是不是忘记当初是怎么把我们丢下的?我和大哥在后面撵你,你头也没回一下。” 呼瑞红被点名,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了,尴尬得恨不得给地上挖个洞好让自己钻进去。 狗蛋将了奶奶一句,又抬头看向自己亲妈: “妈,我们在三姑家住了十来天,你要真想我们回家,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二叔给我们花钱让我们去上学,你又让我们回去,让我们回去干什么?” “给你和我爸做饭?扫炕叠被子扫院子?还是拔草拾柴挑水?我和大哥不想回去,我们想住在三姑家念书。” 马小丽听了这话,顿时恼羞成怒,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想也没想抬手一个巴掌就抽过去: “小兔崽子,你敢这么跟你妈说话?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人家几顿好吃好喝就把你收买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猫蛋挨了一巴掌也没躲,只是眼里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马小丽不管不顾,继续骂道: “你个小白眼狼,既然这么不想回家,以后就别回了。猫蛋,你跟妈回去!” 猫蛋抬头看了他妈一眼,伸手拉着弟弟往后退了两步: “妈,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咱家离学校太远了,我走不动。” 说罢,头也不回地拉着狗蛋进屋写作业去了。 马小丽见两个儿子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被老林家几顿好吃好喝哄的全都不认自己这个亲娘了,也是气得双眼发红,开始抹眼泪。 这个时候,也只有赵彩霞才能站出来说句话,她皱着眉看了嫂子和亲妈一眼,略显生硬的开口: “妈,嫂子,当初你们把猫蛋和狗蛋送到我这儿来的时候,不就是想让住家里,然后去高家沟念书吗?现在孩子都念书了,什么也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又要把孩子接回去?” “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怎么,看不得自家孩子过好日子?” 呼瑞红被这话噎得直翻白眼,心里头忍不住开始咒骂女儿。 马小丽正憋着一肚子火不知道怎么发呢,眼见小姑子撞上来,顿时找到了发泄的渠道,立刻双手叉腰大骂起来: “赵彩霞,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猫蛋和狗蛋一天是老赵家的孩子,一辈子就是老赵家的孩子,不是你三两顿好吃的哄骗一下就成老林家的。” 赵彩霞倒也不生气,顺着嫂子的话点点头: “嫂子你说的对,猫蛋和狗蛋一天是老赵家的孩子,一辈子就是老赵家的孩子,既然是老赵家的孩子,你和咱妈今天气哄哄的来家里接孩子是几个意思?” “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接孩子行,把猫蛋和狗蛋这十天的口粮先还出来再说。” 第三十六章大白天的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眼看着姑嫂两个又要吵起来了,林彦文赶紧把自己媳妇拉住了,冲着马小丽开口: “嫂子,彩霞她就是这个臭脾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至于猫蛋和狗蛋,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我们老林家的,我们家现在就三个孩子呢。” “不过,孩子明天还要上学呢,你们看要不等放星期了再来接?咱大人不管有什么不高兴的,可不能影响了孩子念书。” 呼瑞红和马小丽虽然心底生气,但这会儿也只能借着这个台阶下来,随口应付了几句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趁着天还没黑,一块儿回家去了。 等到两人走了,屋子里一直写作业的猫蛋和狗蛋,僵直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下来,然后捂着脸开始呜呜地哭起来。 几个大人看见这一幕也是唉声叹气,满脸心疼。 赵彩霞看着两个大侄子心疼地直抹眼泪,可这个事情她一个出嫁的闺女也无能为力。 倒是林彦武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放心吧嫂子,猫蛋和狗蛋肯定回不去。” 赵彩霞愣了一下,就连猫蛋和狗蛋都顾不上哭,齐刷刷地抬头看向林彦武。 林彦武轻笑一声,看向赵彩霞问: “嫂子,你们家谁做主?” 赵彩霞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小叔子是问她娘家,当即说道: “肯定是我爸做主。” 林彦武点点头:“这不就得了吗,我叔是个明白人,要不然早就上门要孩子了。” 赵彩霞先是双眼一亮,脸上露出笑容来,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她爸是个明白人,明知道猫蛋和狗蛋住到她家来,一点口粮没带,可这都十来天了就是一句话不说。 她妈和大嫂今天过来虽然是要孩子的,但她爸肯定知道这个事情,估计是想看看两个孙子过得好不好,再一个就是试探自己婆家的态度。 想到这会儿,赵彩霞心底又感觉有些悲凉。 同时,她也明白二哥和二嫂为什么头年腊月结婚,第二年二月就迫不及待地分家单过了。 亏她还一直以为二哥二嫂傻,如今看来是她自己傻呀! 林彦文是个憨憨,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只是高兴猫蛋和狗蛋终于能留下来了。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是打心底喜欢这两个孩子,人勤快,眼里有活儿,比他家金柱强多了。 胡家疙瘩 赵大田还没睡,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劳累了一天,村子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一声半声的狗叫。 右边屋子里,老大彩军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听得赵大田心烦意乱,恨不得拿着镢头把把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畜生打死算了。 一连抽了几袋烟,终于是听着外面有动静了,赵大田起身迎了两步,果然是老伴和儿媳妇回来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见回来的只有两个人,高悬了一晚上的心,偷偷地又放回肚子里。 “回来了?” 他开口问了一句。 “当家的,他们老林家真是欺人太甚!” 呼瑞红满身的疲累和一肚子的憋屈在见到自己老爷们的时候,终于有了个宣泄的地方。 只不过,她这才刚刚出口,就被自己爷们摆手打断了: “行了,猫蛋和狗蛋怎么样?” 呼瑞红一肚子话被挡回来,不过也不敢逆着当家的,只能满脸不情愿地说: “三丫头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偏待他们。” 赵大田“嗯”了一声,又看了大儿媳妇一眼: “既然猫蛋狗蛋没事儿,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马小丽见公公这态度,心里头虽然不满意,可也不敢说什么,听着屋子里呼噜声,心里气得更厉害。 呼瑞红跟着自己爷们进了屋子,简单洗漱一番上炕躺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了好一会儿准备说说自己的担忧。 结果,耳边已经响起了当家的震天的呼噜声。 第二天一大早,她早早起来做饭,见一向日头不上窗不起来的儿媳妇也出现在厨房,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哎呦,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起这么早?” 马小丽揉揉自己发红的眼睛,又扭头看了婆婆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妈,看您这样子也是一晚上没睡吧?” 婆媳两个齐齐叹了口气,开始一边做饭一边嘀咕起来。 等到饭做好了,两人随便垫吧两口,把赵大田那份带到饭盒里,就一块儿出发了。 地里不少人见村子出了名的懒婆娘今天竟然跟着婆婆一块儿下地,顿时就嬉笑着指指点点议论个不停,马小丽也不在乎这些,装模作样地干了一会儿就借口上厕所走开了。 她在地里绕了几圈,然后找到胡喜贵胡大队长。 “喜贵,你……你可是要给我做主啊!” 一见面,马小丽就捂着脸开始哭,身上的骨头也跟着软了几分,晃晃悠悠地就往大队长身上靠。 胡喜贵今年四十来岁,不过因为在村子里当干部的原因,看着比其他人显年轻,眼见马小丽这样子,顿时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扶住她: “小丽,这是干什么呢?大白天的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马小丽伸手一抹眼泪,轻轻哼了一声: “这地方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能看见?你个死鬼这些天也不来找我,是不是把我忘了?” 胡喜贵眼见周围没什么人,抬手在马小丽胸部摸了两把,笑眯眯地说: “这不是忙吗?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大队的事情也多了。” 说到这儿,他又伸手捏了捏马小丽的脸问:“怎么,家里头粮食吃完了?” 马小丽伸手打了他一下,半是娇羞地扭了扭身子:“死鬼,粮食没吃完人家就不能来找你?” 胡喜贵笑了笑,又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点点头: “成,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哼,我家猫蛋狗蛋都快被人抢走了,我现在一闭上眼就是俩儿子,哪儿还有什么心情?” 马小丽说着话,眼眶里又多了几分泪意。 胡喜贵闻言,脸上的笑容一收,正色问: “怎么回事?不是说猫蛋狗蛋去他们三姑家了吗?被谁抢走了?” “还不是他们三姑?几顿好吃好喝哄着猫蛋和狗蛋连家也不回了,你说说两个孩子还这么小,他们懂什么?” 马小丽说起这个,也是真伤心,忍不住又开始掉眼泪。 胡喜贵低头琢磨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 “成,这个事情我知道了,放心,肯定不能让林家山欺负咱们胡家疙瘩。” 第三十七章你留在三姑家继续念书 星期六 每个星期六都是一些孩子最喜欢的日子,对于许多像猫蛋狗蛋这样借读的孩子来说,星期六代表着可以回家住一天了。 知道猫蛋狗蛋处境的人都说,两个孩子真是好运气,有这么个三姑出钱又出力供他们上学。 可大家又说,两个孩子也倒霉,遇上那么个爹妈。 回家的路上,猫蛋和狗蛋一直低着头情绪不是很高,连带着小凤和金柱也不怎么说话。 他们都知道,猫蛋和狗蛋不想回家去,可前两天外婆和大舅妈来了,他们肯定是要回去的。 “猫蛋,不行你和狗蛋今天晚上回去,明天下午就来,反正后天早上要上学,也不能耽误。” 小凤年龄大一些,抓心挠肝地想了一路,才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来。 猫蛋扭头看向小凤,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嗯,我知道了小凤,你放心吧,星期一我和狗蛋肯定和你们一起上学。” 小凤闻言,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她不知道,猫蛋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底的希望已经如同紧紧握在手里的沙子,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流失着。 四个孩子很快就进了村子,沿着一条陡峭的小路爬上去就已经到了戏台下面,抬头就看见林家院子外面站了不少人。 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家里吃饭的村民也都一个个端着饭碗,急匆匆地往老林家方向去了。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凤和金柱相视一眼,以为是家里出事了,赶紧往上跑。 猫蛋扭头看了一眼狗蛋,见他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沉沉地开口: “狗蛋,不要哭,就算是爸妈爷奶来了,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了,你学习比我好,你留在三姑家继续念书。” “猫蛋……呜呜呜……” 狗蛋抬头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再也憋不住开始哭起来。 “猫蛋,我不想回去干活,我想念书,我想像小姑一样去县里上高中。” 上个星期天在县里读书的林晓彦回来了一趟,给几个孩子买了好吃的,猫蛋和狗蛋心里头很是羡慕。 猫蛋轻轻“嗯”了一声,拉着弟弟慢慢悠悠地往三姑家去了。 今天天气不好,从早上就一直阴着,中午淅淅沥沥的下了场小雨,地里的活儿肯定是不能干了。 正好趁着这个时间,胡喜贵带上胡家疙瘩十几个老爷们,在呼瑞红和马小丽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到了林家山要个说法。 胡家疙瘩和林家山不一样,林家山是以前大家逃难,走到这儿安家落户,然后慢慢形成一个村子的。 胡家疙瘩可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而且村子里有八成的人家都姓胡,从祖上论,不管谁家都能扯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像赵大田这样的外来户想要在胡家疙瘩站稳脚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亲家,我家彩霞嫁到你们家这么多年,我老赵家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们怎么能抢我们老赵家的大孙子?” 呼瑞红这会儿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坐在老林家的院子里哭诉: “猫蛋和狗蛋可是我们老赵家从小养到大的,你们老林家又不是没有孙子,做人可不能太贪心!” 老林家几口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坐在地上的呼瑞红,几张脸比现在阴着的天气还黑。 赵彩霞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长出一口气正想开口骂人,却见猫蛋和狗蛋两个侄子从院子外面进来,又觉得两个侄子可怜。 “彩霞,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要挑你的礼,我当年生猫蛋和狗蛋的时候你不是不知道,生了三天三夜,差点把我的这条命交代了,你说说你自己有三个孩子,何苦非要跟我抢猫蛋和狗蛋?” 马小丽也站在婆婆旁边添油加醋地抹眼泪,她这辈子可就指望这俩儿子呢,怎么能让老林家抢走了? 马小丽这个懒婆娘虽然在胡家疙瘩名声不好,但毕竟也是胡家疙瘩的一份子,更别说这次的事情胡大队长也出面了。 所以,胡家疙瘩跟着过来的十几个老爷们也在旁边跟着指指点点,一言一语地帮着老赵家说话。 “猫蛋狗蛋,你们先进屋。” 赵彩霞见两个侄子回来了,不想他们看见这难堪的场面,顺手就把两个孩子往屋子里推。 结果,这个动作仿佛一个火星子,瞬间点燃了马小丽这个炮仗,她猛地抬头伸手指着赵彩霞,扯着嗓子喊起来: “大家都看看,大家都看看,彩霞这个赔钱货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想要抢我家猫蛋和狗蛋?大伙儿都评评理,世上有这样的事儿吗?当妈的和亲奶奶上门,当姑的竟然推着孩子进屋去?” 胡家疙瘩不少人见状也都跟着点头,胡喜贵眯着眼睛看着面沉似水的老林家几口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老林家也太欺负人了吧?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咱们胡家疙瘩抢孩子?” “就是,青天白日的,就算是当姑的也不能这么抢侄子吧?他们老林家两个小子还不够?” “哼,这年头有些人真是连脸都不要了,想要孩子自己生啊,平白无故的抢别人家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呼瑞红婆媳两个见大伙儿全都向着他们说话,脸上虽然哀哀戚戚的,但心底已经乐开了花。 她们就真不信了,还治不了个老林家? 眼见众人越说越厉害,不少看热闹的林家山村民也跟着议论起来,觉得这老林家可真是霸道。 虽然林彦武抖起来了,但你个当姑的也不能抢娘家孩子不是吗? 这个时候,林家山三巨头也听到消息,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刘大队长先是跟胡喜贵简单客气了两句,然后目光在林家山村民脸上一一扫过,林家山的众人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彦武,那两个孩子的事情你给说说,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刘大队长没有第一时间找老林,也没有找林家老大,而是直接问林彦武,整个林家山的村民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胡家疙瘩的人虽说是过来撑腰的,但大部分人都是报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们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胡喜贵可是胡家疙瘩的老干部了,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问题了。 老林家什么时候轮到林彦武这么一个小辈当家主事了? 而且,看林家山这些村民的反应,似乎对于林彦武当家主事这个事情没有一点意外? 第三十八章谁不上学谁傻子! 胡喜贵的目光跟着刘大队长落在林彦武身上。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蓝布衣服,看着干净整洁,一双手虽然不像城里人那样白净,但也不是庄稼人那样粗糙。 林彦武察觉到胡喜贵的目光,不过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朝自己嫂子摆摆手,示意她让猫蛋狗蛋进屋去。 呼瑞红见老林家要把自己两个大孙子带进屋,顿时就急了,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朝两个孩子冲过去,嘴里也嚷嚷着: “姓林的,你想把我大孙子带哪儿去?” 林彦武向前一步拉住呼瑞红,扭头看向胡喜贵,沉声开口: “胡大队长,屋子就这么大,那么大两个孩子还能丢了不成?孩子还小,非要让他们掺和进来,看着自己亲妈和奶奶是个什么样子吗?” 胡喜贵扭头瞪了呼瑞红和马小丽一眼,两个女人不敢再撒泼,不过马小丽依旧不依不饶地嘀咕了一句: “哼,孩子那么小,他们懂什么?过两天就忘记了。” 林彦武扭头看过来,嗤笑一声问: “既然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放假了不愿意回家?” 马小丽被这话噎得直瞪眼,下意识地就开口反驳: “还不是被你们家好吃喝的哄骗住了?” 林彦武倒也没有反对,点点头笑道:“那说明什么?孩子在家里头吃得不咋的。” 马小丽翻了个白眼,这话她没法接。 林彦武见这女人没反应了,这才继续看向胡喜贵,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胡大队长,亲家婶子是半个月前来我家的,当时让两个孩子住在我们家,方便去高家沟上学。但是钱,钱没有,粮,粮没带,我嫂子气不过争辩了几句,亲家婶子就丢下两个孩子急匆匆走了。” “我嫂子虽然心里头有气,但也心疼两个侄子,就自己掏钱让猫蛋和狗蛋去高家沟念书,这前前后后十来天,中途放星期两个孩子没回去,又过了三天亲家婶子和嫂子才上了门。” “一上门,话里话外地骂我嫂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骂我们老林家跟他们抢孩子,猫蛋狗蛋第二天还要上学,亲妈和亲奶奶非要接回家不让他们上学。” “我嫂子气不过,说要把孩子接走也行,把这十来天的口粮先结了,大伙儿给评评理儿,我嫂子这是为了谁?” 说到这儿,林彦武的目光在胡家疙瘩一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胡喜贵身上,轻描淡写地开口问: “胡大队长,您是个明白人,您来说说这个道理。” 胡喜贵一张老脸又黑又青,额头的青筋都快要爆了。 当时马小丽跟他提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想的是上一次公社开会,姓刘的当着公社领导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如今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下一下这老东西的面子。 没成想,事前没有查问清楚,如今竟然被一个小年轻三两句逼得下不来台。 胡家疙瘩跟着过来撑场面的村民也都一个个议论起来: “人家彩霞这是真想跟他们要那点粮食吗?分明是不想耽误两个侄子念书,这才找了个借口留下孩子。” “这老赵家好算计啊,一毛钱不想花,一点粮不想出,明摆着让人家老林家给他们养孩子啊!” “嗐,谁说不是呢?没成想这算盘子没打好,孩子养着养着不想回家了,他们又着急了!” “该说不说,换我我也不想回,赵老大两口子成天懒得锥子都扎不动,猫蛋狗蛋两个孩子睁开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儿,如今到了三姑家能上学,还有新衣服,搁谁谁愿意回?” “要我说,这老赵家也是狗肉上不了排场席面,孩子三姑心疼两个孩子,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他们还有脸上家来闹?” “就是,得亏人家老林家是厚道人家,要不然能让自家儿媳妇这么贴补娘家?两个孩子吃喝,上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刚才猫蛋和狗蛋进来的时候你们没看见吗,穿的都是新衣服,新鞋子,背的书包也是新的,头发也理了,我看着两个孩子脸上还长肉了。” 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一道道目光如同一根根银针扎在身上,呼瑞红婆媳两个终于有些慌了。 胡喜贵心里头早已经把马小丽骂了个狗血喷头,可这会儿面对林彦武的质问,也不得不勉强应付: “也是我糊涂了,一把年纪连事情都没问明白就气冲冲的过来了,这个事情是我这个当大队长的责任。” “彩霞她是好样的,猫蛋和狗蛋也是两个有福气的孩子,能碰上你们这样的好人家。” 刘大队长斜眼看胡喜贵虽然满脸的不愿意,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跟林彦武认错,动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没压住上翘的嘴角。 林彦武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笑着应付了两句,突然话锋一转,看向呼瑞红婆媳冷冷开口: “今天既然大家都在,我索性把话说明白了,两个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我花的钱,本来看在我大嫂的面子上,我不想计较这些。” “不过,今天既然闹成这样了,当着两个生产大队这么多人的面,我想问问亲家婶子,猫蛋和狗蛋以后还上不上学?” “要是上学,那就继续在我家住着,要是不上学,那你们就领回去,以后也别再上门说什么上学的事情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当即点头如捣蒜: “上,上,书肯定是要念的。” 开玩笑,别说事情闹到现在这一步,就算没闹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奶奶和亲妈肯定不能说出不让孩子念书的话来。 更何况,老林家愿意出钱出力供两个孩子,谁不上学谁傻子! 婆媳两个心里头琢磨着,经过今天这个事情,猫蛋和狗蛋肯定也知道,自己亲妈和奶奶也是非常看重他们的,以后放星期回家的时候再多念叨几次,肯定也不会跟老赵家离心了。 林彦武冷眼看着这对精于算计的婆媳,眉宇间多了几分笑意,继续开口: “猫蛋和狗蛋都姓赵,虽说为了上学要住在我们老林家,但这一应的吃喝开支都要你们自己掏吧?” 呼瑞红婆媳一听这话,眼皮子一跳,心底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不过她们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林彦武堵回去了: “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我们也不占你家便宜,把以前欠我大哥家的21块5毛钱还了,再把猫蛋狗蛋的学杂费和在学校、家里的饭钱算一算,不过分吧?” “我们家一天三顿饭,顿顿有干的,天天见荤腥,五个孩子一视同仁,吃的都是细粮管饱,猫蛋狗蛋两个孩子一天在家吃两顿饭,一共算5毛钱不多吧?就按照十天算5块钱。” “学校的学费,书本费,饭钱交了3块2毛钱,两个孩子一共6块4毛钱,上个星期我嫂子给他们买了两颗宝塔糖,一共1块钱。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鞋,书包都是去供销社买的成衣,上上下下一共3块5毛钱。” “还有他们吃的奶糖,饼干,桃酥,睡觉前喝的补营养的奶粉,这就不用算了,一共加起来是36块4毛钱,看在亲戚的份上,4毛钱就给你们免了,还36就成。” 第三十九章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上什么学? 林彦武噼里啪啦算完账,偌大的院子瞬间鸦雀无声。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会儿,围观的所有村民,不管是林家山的还是胡家疙瘩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院子中间的婆媳两人身上。 老林家这些日子什么伙食标准,林家山的人可都清楚,两个孩子一天两顿饭算五毛钱,是真不少,但要说吃亏,老赵家也吃不了亏。 毕竟,人家就算熬个米汤,里头都要放糖,家里几个孩子兜里经常带着糖,吃喝比以前的地主老财也好。 呼瑞红、马小丽婆媳两个听着林彦武嘴巴机关枪一样突突半天,就跟她们要36块钱,只感觉脑子“嗡嗡”的,两只眼睛都开始发黑。 “这……” 呼瑞红抬头看向林彦武,嘴唇上下蠕动了几次,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马小丽低着头身子缩成一团,恨不得在地上找个蚂蚁洞钻进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呼瑞红这块老姜终于发话了: “我们家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林彦武轻笑一声:“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上什么学?” “这……这不是他三姑日子好,让她多帮衬帮衬自己侄子也正常吧?” 如果说,先前呼瑞红还顾着自己的脸面,可听到36块钱的时候,她就不要脸了。 反正她也是个妇道人家,如果舍了这张老脸真能省下36块钱,那也是非常值当的! 林彦武没有再搭理呼瑞红,而是扭头看向胡喜贵问: “胡大队长,这个事情你们大队管不管?要是不管,我现在就去公社报派出所,聚众闹事,欠钱不还,36块钱,估计进去三萝卜(监狱)蹲个三五年就差不多了。” 胡喜贵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怎么还要报派出所了? 两个生产大队的事情,怎么就惊动派出所了?怎么能惊动派出所!!! 围观的村民也懵了,两个生产大队起冲突,那是常有的事,怎么就要报派出所了? 这跟小孩打架,你找大人帮忙有什么区别? 这个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它好说不好听啊! 旁边的刘大队长背着双手挺着个大肚子,老神在在地看热闹。倒是赵书记这个人心眼好,一把拉住胡喜贵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胡喜贵刚听的时候只是有些惊讶,慢慢的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等到最后赵书记说完的时候,他的整张脸已经被浓浓的惊恐取代了。 再次看向林彦武,这哪儿还是个带点刺头的年轻人? 分明就是隐藏在林家山的一位大人物,不但认识省里的大人物,还能跟县里的领导搭上关系,还让领导开着212亲自送他回家。 别说他胡喜贵一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就算是公社的领导去县里开会,也没这待遇吧? “哈哈,这个林同志言重了,不就是三十来块钱的事情吗,我胡喜贵身为胡家疙瘩的大队长,村民欠钱不还肯定不能不管。” “今天这也不早了,明天一早我就让赵大田把钱一分不少的给你送家来,你看怎么样?” 林彦武也瞬间变了脸色,露出和煦的笑容来: “怪不得说您能当大队长呢,就是比一般人明事理,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在家等着。” 胡喜贵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但是又不敢当场撂蹶子,只能干笑着附和两句,找了个借口就匆匆走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回去的路上脑子“嗡嗡”的,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 尤其是胡大队长,他明明答应会帮着把猫蛋和狗蛋要回来的,可怎么就突然变卦了? 胡家疙瘩一行人走到一半就碰上匆匆赶来的赵大田河和他的大儿子赵彩军,胡喜贵只是冷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赵大田赶紧凑到自己婆娘身边,小声问: “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赵彩军也凑到自己媳妇面前,先是瞄了一眼最前面的胡喜贵,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到底怎么个情况?” 马小丽看着眼前臊眉耷眼的窝囊男人,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径自往前走了。 一路上,众人出奇的安静,头顶着朦朦的月亮,寂静的夜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回荡着。 等回到胡家疙瘩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大伙儿什么也没说各回各家,马小丽看着前面不言不语的胡喜贵,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回家,径自往村子后面的枣树地去了。 白天天气虽然热,但晚上是真的冷,马小丽浑身瑟缩着站在一棵胳膊粗的枣树底下不停地跺脚。 感觉等了好长时间,正当她以为胡喜贵不会来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马小丽心头一喜,脸上也浮现出笑意,转过身来正要开口说话,迎接她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跟着晚风传出去很远,不远处的山坡后面似乎有个人影晃了一下。 “喜贵哥。” 马小丽下意识地捂着脸颊叫了一声,抬头看了胡喜贵一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借着薄薄的月光,她看见胡喜贵一张脸比夜色还要黑,看向她的眼神再不见以往的柔情蜜意: “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贱人,竟然敢哄骗到我头上来了?害得我在林家山丢了那么大的人!” 胡喜贵虽然压着声音,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马小丽耳朵里,甚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字蕴含着的巨大怒火。 马小丽也知道自己今天闯祸了,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怯怯的拉住胡喜贵的衣角,半是抽噎半是委屈说道: “喜贵哥,我知道错了,我在老赵家过的什么日子你也知道,我这后半辈子就指着猫蛋和狗蛋呢,眼见两个孩子被老林家哄骗着跟我离了心,我……” 说到这儿,马小丽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脸上,看起来倒是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胡喜贵看了她一眼,只感觉小腹有一股燥热直往头顶窜,他有些粗暴地一把拉过马小丽,推了一把让她背对着自己,开始扯她的裤腰带: “你个没眼色的东西,不管怎么样,猫蛋和狗蛋也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老林家把他们培养成才了,他们还能忘记你这个当娘的不成?” “今天我可是看得真真的,老林家对那两个孩子是真没说的,穿的用的都跟林家那俩孩子一样,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老林家如今日子翻过来了,两个孩子跟着三姑一天起码能在学校见一顿荤腥,本来你们不用花一毛钱,如今倒好,这么一闹被姓林的那小子狠狠宰了一笔。” 胡喜贵嘴上说个不停也没耽误办事,马小丽双手抱着那棵单薄的枣树,死死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三两句话说完,胡喜贵浑身一个哆嗦,提上裤子转身回家去了,马小丽也匆匆收拾了一番,左右看了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同样的情况,老赵家也在上演,赵大田得知明天要给老林家送36块钱的时候,气得抬手一巴掌把自己婆娘抽得摔在炕上。 第四十章主要是尴尬! 世上的事情都是相对的,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老林家除了不懂事的银柱之外,其余人都兴奋得睡不着。 尤其是猫蛋和狗蛋,知道以后都能上学之后,激动得恨不得在跳到房顶上去。 闹腾了一阵,赵彩霞端了五碗奶粉给五个孩子一人喝了一碗,又把碗洗了这才去睡觉。 林彦武和晓彦,爸妈住一间屋子,前屋一条炕,中间用柜子隔开,后屋放了高低床兄妹两个睡,如今晓彦不回来,小凤睡姑姑的床。 等到小丫头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老林才小声问儿子: “彦武,你说他们明天真能把钱给咱送过来?” 老林今天虽然不是主要发言人,但是儿子收拾了上门闹事的亲家不说,就连胡家疙瘩的大队长也在儿子手底下吃了瘪。 这样的事情,老林以前想都不敢想,天知道先前儿子对上胡喜贵的时候,他的一颗心跳的比刚结婚那天晚上都快。 林彦武笑了笑:“放心吧,明天老赵家肯定早早就来了,不但送钱,还要给我们送粮食。” 要说这36块钱老林心里头不计较,那肯定不可能。但就亲家家的那光景,这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其实老林是不报太大希望的。 “这……亲家走的时候可没答应还钱,要是她耍赖怎么办?” 老林还是有点担心,亲家什么人他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 林母一边借着煤油灯豆大的火苗纳鞋底,一边竖起耳朵听儿子和当家的说话。 林彦武摆摆手:“爸,您可别忘了,老赵家可是我赵叔当家,今天胡大队长亲口答应了要还钱,他要是敢不还,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 老林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没有说出来。 林彦武笑了笑:“爸,您是不是想说老赵家能在胡家疙瘩站稳脚跟,是因为马小丽跟赵喜贵那档子事?” 老林两口子听了这话,齐齐抬头看向儿子,满脸的吃惊。 “你,你怎么知道……” 虽然这些事情在农村很常见,但是长辈大多不会在小辈面前说这些事情,小辈也不会自讨没趣,去长辈面前提。 主要是尴尬! 林彦武摆摆手:“爸,妈,我又不傻,刚才马小丽虽然站在她婆婆身边,可时不时的就朝赵喜贵那边看,就那个黏糊劲儿,但凡长了眼睛就能看出他俩有问题。” “虽说吧,这里头可能有跟刘大队长较劲儿的心思,不过马小丽肯定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啥?这里头还有刘大队长的事儿?” 老林两口子瞪大了眼珠子,胡大队长刚来的那会儿,刘大队长对他挺热情的啊! “爸,妈,他们这些当官的心思都重,面子耍得好,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咱就不想了,总之一句话,明天36块钱肯定能到手。” 林彦武应付了爹妈几句,就去自己床铺上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大人早早起来下地,赵彩霞做了早饭,等四个孩子吃完了去上学之后,又把饭带上抱着迷迷糊糊的银柱下地去了。 林彦武起床刚刚洗漱完,正准备吃饭呢,就听院子外面有人说话: “亲家在家吗?” 林彦武抬头一看,见来人正是猫蛋狗蛋的爷爷,脸上当即露出笑容来,快走两步迎上去: “赵叔您这么早就来了?赶紧屋子里说话。” 赵大田看着眼前这年轻人,想着老伴回家跟他说的话,便开口问: “你是老二彦武吧?” “哎,是我,叔您先炕上坐,我爸妈还以为您得傍晚来呢,下地去了。” 林彦武招呼着赵大田上炕坐下,给他散了一根红梅烟,把烟盒和火柴放在炕桌上又去倒水。 赵大田对于林彦武的态度非常满意,一边抽纸烟一边说: “你不用忙活,都不是外人。” 林彦武笑笑,泡了一茶缸子茶叶水,袅袅茶香随着热气在屋子里散开,赵大田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这茶叶水,还是前两年公社的领导去他们生产大队检查工作,大队的干部泡了一茶缸子,他正好在屋子外面,闻了一次味道。 没成想,公社领导才能有的待遇,今天倒是让他给赶上了。 “叔,您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咱爷俩儿一块儿吃点。” 林彦武态度很好,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甚至还端饭,可就是不提去地里叫他爹妈回来这一茬。 老赵面上笑着点头附和,心里头却开始打鼓。 他和老林家做了这么多年亲家,自问也了解亲家几分,知道怎么说话好使,可眼前这小子…… 这可是连胡大队长都占不到便宜的人物,让他和这小子谈,他心里着实没底。 早上做了鸡蛋疙瘩汤,热了昨天剩的包子,如今锅里就四个肉包子,两个老爷们肯定不够吃。 林彦武煮了一大碗挂面,挖了两勺自己做的肉酱,端到炕桌上,浓郁的香气瞬间涌入赵大田鼻子里。 “叔,就剩四个包子了,咱爷俩儿肯定不够吃,我就给您下了一碗挂面,您可千万别介意。” 赵大田看着碗里那白生生的面条和喷香的肉酱,赶紧闭上嘴巴,他害怕再说一个字口水就会流出来了。 勉强压制了好一会儿,这才能开口说话: “你这孩子真是客气,都是庄稼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接下来,老赵顾不得说话,开始往嘴里扒拉面条子,一大碗面条下肚,又吃了两个大肉包子,最后喝了一大碗面汤,感觉浑身上下舒坦得就跟躺在棉花里似的。 林彦武手脚麻利地收拾完碗筷,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坐在老赵对面,笑吟吟地开口了: “赵叔,您今天来是……” 赵大田一听这话,瞬间回过神来,赶紧解开布衫扣子,从里面缝着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把手绢的四角打开,里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最外面是一张大团结。 “彦武,既然你爸妈下地了,那这个事情跟你说也一样,这是昨天说好的36块钱。” 赵大田一边说着话,一边点出36块钱放在炕桌上,收起手绢的时候,两只手都有点哆嗦了。 36块钱,这是家里头三年多的积蓄啊! 林彦武毫不客气地收下钱,等赵大田把手绢小心翼翼地装回自己的布衫口袋之后,这才慢悠悠的又开口问: “赵大叔,听我嫂子说,您家里是您说话做主,正好今天来了,咱们也商量商量猫蛋和狗蛋在我家吃住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老林家如今已经阔到这个地步了吗 “啊?” 赵大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彦武。 如果说,刚才交出那36块钱,是拿把刀子在他身上割了一块肉,那如今这句话则像是千万根银针齐齐扎在他心脏上。 林彦武轻笑一声:“赵叔,猫蛋和狗蛋在他三姑家住没问题,可上学的开支和每天的口粮总该要你们姓赵的负责吧?” “当然,如果赵叔你不愿意出这个钱也没关系,对我来说两个孩子一年到头撑死也就一百来块的开支,我十来天就能挣到手了。” “猫蛋和狗蛋在我家住了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是两个是非分明,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别说跟我嫂子有这么一层关系,就算一点关系没有,我就当是做个好人好事了,权当给我们老林家积德。” 赵大田听到这儿,原本是想拿自己的烟袋,但余光瞥见炕桌上的纸烟,又伸手抽了一根,擦了火柴点上,开始“吧嗒吧嗒”地抽烟。 他的背微微躬着,眉眼低垂,从林彦武的角度能看见他额头上一根又一根能夹死苍蝇的抬头纹,林彦武轻哼一声,淡淡开口: “赵叔,您在家里稳坐钓鱼台,把我爸妈大哥大嫂甚至还有亲家婶子,加上亲家嫂子,全都当成算盘珠子随便扒拉。” “想让我老林家给你们养孩子,又害怕孩子和你们离心,更怕其他人戳你们老赵家脊梁骨,所以还要上门来闹一闹,把我们老林家的脸面当鞋垫子踩上两脚,好成全你们老赵家的好名声。” “我爸妈大哥大嫂你肯定了解,本着吃亏是福的道理,很多话说不出口,很多事情更办不出来。” “今天,我在您面前说句不客气的话,您这种行为其实就是既要当婊子,还想要给自个儿立个贞洁牌坊!” “你……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大田猛地抬头,一张苍老的脸在缕缕飘散的烟雾中,因为太过吃惊而显得有些狰狞。 “呵呵。” 林彦武轻笑一声,斜眼瞥向赵大田,淡淡地开口: “你这个当长辈的把事情都做出来了,难不成还不让我说两句了?” “我爸妈大哥大嫂他们要顾及这个情分,那个面子,所以面对你们家的时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我可不吃这一套,情分面子那些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 “所以,不用跟我扯那些没用的,就说猫蛋和狗蛋的开支你们家出不出?要是出,那就月初算账,给粮还是给钱,您痛快给句话。” 赵大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感觉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隐隐约约的还带着几分畏惧。 对方脸上还带着笑容,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些难听的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 他真想硬气一把,梗着脖子说一声:我们老赵家就不出这个钱了,你能怎么样? 可是,林彦武刚才的话他听见了,猫蛋和狗蛋是两个是非分明,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赵大田心里头明白,如果他真不出这个钱,两个大孙子以后就不是跟老赵家离心这么简单,恐怕是连家都不回了。 更别说,事情传出去以后,方圆十里八村的人们会怎么看待他们老赵家? 此时此刻,赵大田感觉自己骑虎难下,原本是想拿捏老林家,让他们糊里糊涂的给老赵家养几年孩子。没成想老林家竟然出了林彦武这么个厉害人物,最后弄得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事已至此,不管什么结果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给钱是多少,给粮是多少?” 林彦武也不恼怒,提着暖壶给赵大田又倒了一茶缸子水,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们家的伙食您也看见了,纯细粮还有荤腥,两个孩子按照一个半大人的定量算,一天三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九十斤粮食。” “要是给钱,两个孩子一天三毛钱,一个月给九块钱。”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看了赵大田一眼,刻意补充了一句: “您也别觉得亏,我们家孩子吃什么,穿什么,猫蛋狗蛋就跟着吃什么,穿什么,别的不说,就晚上两个孩子一人一碗奶粉,您说说这得多少钱?” “奶粉?这么大孩子了还喝奶粉?” 在赵大田的印象里,也就嗷嗷哭的孩子才要吃奶粉,而且也是干部家庭的孩子才能吃得起。 老林家如今已经阔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彦武不说话,下炕去拿了一袋拆开的奶粉给赵大田看: “这一袋奶粉两块钱,五个孩子十天一袋,一个月三袋,你家猫蛋和狗蛋算一袋的钱不多吧?” 赵大田看着那袋子奶粉,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该叹气。 两个孩子一个月九块钱,要在别人家住着肯定吃亏,可在林家是真不亏。别的不说,光这奶粉就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按理说,他老赵家是占了便宜的,可是……他怎么就一点高兴不起来呢? 寻常人家养个孩子,哪能用得了这么多钱和粮食? 林彦武也不着急,四平八稳地坐在炕桌上,等着赵大田的回答。 赵大田吧嗒吧嗒又抽了三根烟,这才开口: “我们家这光景你也知道,一年到头能攒个10块钱就算好的,一个月9块钱肯定出不起。粮食一个月九十斤太多了,能不能再少点?” 林彦武当然知道,自己要的这个数目有点太高了,但他就是故意狮子大开口。 就许你老赵家把我们当算盘珠子扒拉,还不行我老林家拿捏一二? “赵叔,粮食你们能多少给多少,反正猫蛋和狗蛋这么大了,该懂的道理都懂了。” 说到这儿,林彦武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您家什么光景大伙儿都知道了,要是抠抠搜搜的不想给,以后十里八乡的要是有什么不好听的流言蜚语,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一句话说得赵大田没有半点脾气。 可以说,这个年代的庄户人家,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二字。 内里有多少败絮不要紧,但是外在一定是要金玉撑着。 事情商量完之后,赵大田表示家里还忙,林彦武笑吟吟地把人送出院子,目送赵大田离开。 赵大田原本不见弯曲的脊背在一步一步回家的土路中慢慢佝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路,坑坑洼洼,石子和泥土混在一起,真是不好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旱烟袋已经到了嘴边,他吧嗒吧嗒狠狠吸了几口,感觉没滋没味的,定睛一看才发现,烟袋锅子里还没有装上烟丝。 第四十二章这俩货看着脸生 猫蛋狗蛋的事情说好之后,林家所有人包括小凤和金柱两个孩子在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林彦武面对胡家疙瘩大队长时候的强势被林家山所有村民看在眼里,大伙儿心里头对老林家的敬畏更深了几分。 日子一天天的过,林彦武的翻译也在昨天正式完成,今天一大早就坐上班车往县城去了。 依旧是老规矩,先去图书馆对面的早餐铺子垫吧了两口,等钱馆长上班了,进去交翻译任务。 钱馆长见到林彦武的时候非常高兴,而且态度也更加热络不少。 他提着暖壶亲自给林彦武泡了茶,寒暄客套两句,这才说到正事: “温教授的事情我听说了,他如今是省城大学的外语教授,这些天已经恢复工作了,听说家人也正在被陆续接回来。” 钱馆长提到这件事情那是打心底高兴,卫军这小子果然够意思,向上举荐温教授这个事情,卫局长竟然把他也带上了,因为这个事情他在市教育局也露了脸。 对于这个结果,林彦武倒是不意外,毕竟上一世温教授被接回去之后也是在省城大学当了外语教授: “如此就好,钱叔,这是我的翻译资料。” 林彦武笑着岔开了话题,把自己翻译的稿件交上去,钱馆长只是简单地扫了几眼就放到自己抽屉里,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递过来: “这里头是你的初级翻译资格证,有了这个证书,以后翻译就是千字七块的价钱。” 钱馆长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自从认识林彦武之后,他这些年弯着的腰又重新挺直了。 “这本书我跑一趟市里争取今天给你审核完了,把稿费也给你带回来。” “钱叔,您太客气了。” 林彦武客气了一句,他知道钱馆长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去市图书馆审稿,给自己争取稿费是次要的,主要是尽快拿一本资料让自己继续翻译。 对此,林彦武倒也没有反感,钱馆长为了业绩,自己为了钱,相互合作而已。 从钱馆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卫军就在大门口等着他了,林彦武照例去供销社买了不少吃的用的放回图书馆,眼见差不多到饭点了,干脆去县高中看看妹妹晓彦。 县高中距离图书馆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林彦武和卫军过去的时候正好打了下课铃声,两人到门口说明情况,就进去学校找林晓彦。 林晓彦这会儿正和刘红玉拿着饭盒一块儿往食堂去呢,两个女孩子虽然都是农村的,但一天三顿吃的全是甲等菜,平常穿的用的也都是好东西,一看就知道家里头条件不错。 再加上一个温柔恬静,一个明艳大气,不论走到哪儿都能引起男孩子的注意。 “晓彦,红玉。” 林彦武远远地就看见她们,喊了一声朝她们摆手。 这一嗓子虽然不高,但却吸引了大部分男生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停下步子扭头看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位同学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取其辱的。 目光落在林彦武和卫军身上的时候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这俩货看着脸生,不是他们学校的吧? 当场就有几个男生交换了个眼神,气势汹汹地朝林彦武两人走过来。 林晓彦和刘红玉听到这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转头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来。 不少男生嘴角带笑,看向林彦武和卫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夷。 高中这么多男生,谁不知道两大校花的名声?大家为了跟两大校花交朋友,那真是手段齐出,招数百变。 刚开始的时候,两大校花还很客气地跟他们说句话,然后保持距离。但随着纠缠的人越来越多,两大校花就不再搭理他们了。 像眼前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叫住两大校花,吸引注意力的举动虽说不是天天有,但一星期也发生个两三次。 正当大家抱着这样的心思去等待事情的后续时,就见原本还面无表情的两大校花脸上突然多云转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下一刻,就见两大校花齐齐快步跑向两人,林校花更是远远的就伸开双臂,看样子是要去抱其中一个? “二哥,你来了?” 林晓彦快乐得如同一只百灵鸟,双手抱着自己二哥胳膊: “哥,你终于来看我了!” 说罢,又客气地跟卫军打了个招呼: “卫大哥你好。” 刘红玉也是满脸笑容地跟两人打招呼: “林二哥,卫……卫大哥你好。” 卫军笑着跟两女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把饭盒放了,咱们去吃顿好的。” 林彦武看着妹妹满脸的笑容也很开心。 林晓彦自然不会跟自己二哥客气,拉着刘红玉把饭盒放了,就满脸兴奋地出去吃饭了,只留下满脸呆滞的一众男学生。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二哥?那个年纪小一些的看着毫不起眼的小子,竟然是林校花的二哥? 四人去的还是卫军带着林彦武去过的老耿羊肉面,林晓彦和刘红玉刚开始的时候对卫军还有些生疏,不过聊了几句之后就慢慢熟络起来。 等到羊肉面一上来,两女再也顾不得说话,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好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中午吃饭也就一个小时时间,吃完饭林彦武又给妹妹塞了十块钱,把人送回学校去了。 两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去清河边上转悠。 清河的水不算太清,河边大大小小地放了不少石头,有几个妇女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这河里有鱼没有?” 林彦武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他记得后世这河里好像撒了不少鱼苗,发大水的时候还能捞到鱼。 卫军嗤笑一声:“鱼?河就这么浅,就算长根草也要被人薅回家晒干了烧火,怎么可能有鱼?怎么,你想吃鱼了?” 卫军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在地上捡了几个石头开始打水漂: “咱这地方想吃鱼可不容易,得去三角公社那儿去弄,他们在黄河边上,鱼多的是。” 林彦武弯腰捡了几块石头,看着河水的方向也打起水漂: “卫大哥,你今年24了吧?跟你这么大这个年纪孩子都会跑了吧?家里头不催着结婚?” 第四十三章你这还是没找到人生目标。 卫军扭头看了一眼林彦武,轻笑一声: “怎么不催,我现在只要一回家,我妈就耳提面命地说这个事情,媒婆三天两头地上门。” “那怎么?没个你看上的?” 林彦武更好奇了,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着,这哥们会不会身体有点什么问题。 卫军随手把手里的石头扔出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兄弟,我也不怕你笑话,跟我家差不多的,人家看不上我一事无成,连个拿得出手的工作都没有。比我家差一点的,都是冲着我家来的,我也不想要。” “家里头也不是没给我找过工作,不过我这个人坐不住,不想一天到晚守着一份一眼看到头的工作,就这么过完下半辈子。” 林彦武用力把手里的两块小石头全都丢出去,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土,笑着说道: “明白了,你这还是没找到真爱。” “什么?” 卫军预料过林彦武会因此笑话他,也预料过林彦武会安慰他,唯独没想到对方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通俗点说,你就是没找到个看对眼的,且等着吧,等你有一天看见一个让你心脏跳得跟擂鼓差不多的女孩子,你这辈子就有归宿了。” 林彦武说完,转身往回走: “回吧,钱馆长应该回来了。” 卫军从石头上站起来,跟在林彦武后面走了几步,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是还没找到中意的姑娘,不是思想出问题了?” 林彦武有些意外:“谁说你思想出问题了?” 卫军讪笑一声:“我小时候成绩不好,长大不想上班不想结婚,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底都这么想的。”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就比如桃林县到文石市有两条路,一条是人们经常走的大路,一条是没什么人走的小路,你能说走小路的人到不了市里吗?” 林彦武知道,卫军问出这些话,估计也是在心里头憋了很长时间,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卫军愣了一下:“可是,走小路不安全啊!” 林彦武“嗯”了一声:“所以,当父母的都想给自己孩子铺路,想让他们尽可能地走得稳当一点,这也没错。” “那……那我……” 卫军有点迷糊,爸妈没错,那以后要再催他相亲,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所以,你要向爸妈证明你的能力,证明你有能力自己走小路,让他们放心。” 林彦武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给卫军灌了一碗鸡汤,看卫军的模样,显然甘之如饴。 两人回了图书馆,钱馆长果然回来了,给林彦武带回来一本需要翻译的资料,还有七百九十八块钱的稿费。 林彦武带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和自己的初级翻译证书,坐上六点的班车回家去了。 等到高家沟车站,天已经擦黑了,林彦武刚一下车就看见大哥正朝里面张望呢。 “大哥,这儿呢。” 林彦武两个手拎着满满的东西,喊了一句,赶紧往外面走。 林彦文伸手接过他的东西,林彦武如释重负,和大哥并排往家走。 “大哥,你今天来高家沟有事儿?” “没有,你嫂子说你去一趟县城肯定买不少东西,怕你一个人带不了,让我来高家沟迎一迎你。” 林彦文开口解释了一句,就拎着东西继续往家走。 村子里的人对于林彦武这样出一次门,就大包大包往家里买东西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路上碰见了笑着打个招呼就算完事了。 回家吃完饭,林彦武早早洗漱完了,就躺上床睡觉。 桃林县干部大院 卫军难得的吃完饭之后没有出门溜达,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跟爸妈说话: “爸,妈,我决定以后要好好上班了。” 卫父和卫母听了这话,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儿子这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 “小军,你是……” 看着母亲疑惑的表情,卫军当即把自己今天和林彦武在河边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 “爸妈,说起来我也真是不成器,这么大了还要你们操心。” 卫母听到儿子最后一句话,顿时就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意笑道: “小军,你总算是长大了。” 卫军非常应景地说了一句:“嗯,妈,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孝顺你的。” 卫父不吃这一套,抽了一口烟,把胸中翻滚的情绪平息之后,开口问: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没有?还是继续在图书馆?” 提到这个,卫军忍不住叹了口气,看向爸妈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迷茫,两手一摊: “爸,我今天想了很长时间,考大学我压根不是那块料,上班我也坐不住,实在是不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 卫父听到这话,好悬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敢情,刚才说半天都是为了哄他们老两口玩呢! “那你那位林兄弟就没给你支了个招儿?” 卫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鄙夷,压根没想儿子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谁知道,卫军却一本正经地开口: “彦武说如果我不知道现阶段干什么,就多看看书吧,说我守着图书馆这么个宝库,却一点不知道利用。” “我说我看不进去这个理论,那个思想的,他说让我满图书馆找找,不拘什么书,先捡能看进去的看。” 卫父卫母一听这话,有些意外地相视一眼,同时点头: “这话倒是没错,看书是个好事情。” 卫军见活了这么多年,爸妈头一次认可自己,心里头别提多美了,立刻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本杂志来: “妈,那我以后就在家看书了,您可别再给我介绍姑娘了。” 说罢,不等卫母有什么反应,一溜烟起身跑上二楼去了。 “这孩子……” 卫母看着儿子上楼的那股急切劲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卫父则点点头:“挺好,小林不愧是温教授教导出来的,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更难得的是小军竟然能听进去。” 提起这个,卫母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嗯,是个好孩子,改天进城了一定让小军带他来家里吃顿饭。” 殊不知,楼上的卫军同志这会儿已经躺在自己床上翻开那本青鸟杂志,看着那篇“家乡的公社路”陷入沉思: 劳动明明是那么累一件事情,可彦武写出来的是喜悦和开心,还登在杂志上了。 是不是自己把他这一套…胡说八道的本事…学会了,也就能证明自己本事了? 第四十四章就说有人入室抢劫 新的一天,林彦武一如既往地起床洗漱吃饭,感觉屋子里有些闷热,干脆搬了炕桌坐在院子的阴凉处开始翻译工作。 这一本书算是上本书的下册,内容和字数和上本相差不大,林彦武估计了一下,不到二十天完成。 这些日子,他抽空把那本“风声”也写了不少,而且进度要比预想中的两个月快得多。 等到上午十点多,太阳正当头照下来,林彦武有些热得受不了,又搬着东西回到了屋子继续。 翻译这个工作,外人看起来很是枯燥,实际上对于林彦武来说很有几分乐趣,用后世的话来说,学到了一些奇怪但没什么用的知识。 值得一说的是,本来他不下地,家里的饭都是他做的,不过昨天晚上老林同志得知他挣了小八百块钱稿费之后,立刻决定让他以后不要做饭了,专心翻译。 好在,嫂子赵彩霞得了他的真传,家里头不缺东西,做饭也舍得放料,味道不错。 十一点的时候赵彩霞带着银柱回了家,林彦武在屋子里闷了一上午,干脆抱着小侄子去小沟溜达溜达。 小沟是一股细细的流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地能看见一窝黑溜溜的大脑袋的蝌蚪,也有几只着急长大的小青蛙。 银柱见到水喜滋滋地抬脚就踩,被林彦武从后脖领子提起来,先给他把鞋脱了。 抓蝌蚪,抓青蛙,薅一把草叶子放到水里,看谁的叶子流得快,这是小孩子们最热衷的游戏,林彦武则在旁边看着,防止石头下面突然窜出来一只小蝎子蜇人。 他还记得他和大哥小时候来这里玩,他在水里洗脚,大哥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晒大阳,大哥的脸被晒得红红的,两只眼睛眯缝着,小身板摇摇晃晃地都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突然,大哥“啊”地尖叫一声,猛地跳起来,捂着屁股哇哇哭。 他当时吓坏了,仔细一问,原来是大哥屁股下面的一颗石头下压了只小蝎子,爬出来蛰了大哥一下又缩了回去。 林彦武赶紧搬开小石头,捏着蝎子尾巴的毒刺扔在水里,看着它顺着水流消失,又帮着大哥把裤子脱了洗屁股。 想想这些童年的趣事,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可如今陪他一起玩的已经是大哥的儿子了。 一大一小玩了一会儿,林彦武把侄子从水里拎出来,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抱着侄子溜溜达达地回家去了。 嫂子已经做好饭了,蒸了糖馒头,米汤,白菜炒肉片,味道非常好。 吃完饭,嫂子带着孩子睡觉,林彦武带上饭往地里送。 这会儿地里的太阳晒得厉害,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吃饭,田间地头到处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老林家的饭菜一打开,顿时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白生生的糖馒头,油汪汪的大肉片,黄澄澄的米汤,里头还煮了绿豆,消火清暑气。 三五个挂着鼻涕的小孩子已经闻着味儿跑过来了,林母笑着拿出一个糖馒头,给几个孩子分了分,孩子们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 这已经是每天的惯例,大人们借着孩子还小,不懂事的由头就这么看着,老林家也愿意用一个馒头买个薅名声。 当然,老林说了,不管来多少孩子,最多就是一个馒头。 都知道老林家顿顿细粮,所以常吃的那几家,一般都让家里最小的孩子过来吃一口。 哪怕就是一口,也是细粮,肯定比他们自己家菜糊糊营养。 林彦武等家里人吃完饭了,就让母亲收拾家伙事儿回家歇着,他地里干一会儿。 还不等林母推辞,远处小路上突然跑过来一个孩子: “林二叔,林二叔,快回家,快回家,你家出事了。” 老林家几人一听这话顿时站起来朝那孩子看过去,林彦武更是快跑几步迎向那孩子,伸手扶住了他: “水根,我家咋了?” 水根家和林家住得不远,水根这孩子经常和小凤、金柱一起玩,后来小凤金柱上学了,也就少见他了。 水根大口大口踹着粗气,林彦武拍了拍他的背,等他把气踹匀了这才开口: “林二叔,王赖小带着三个人去你家偷东西了,正巧撞上银柱和婶子在家,我来的时候都打起来了。” 林彦武听到这儿,感觉脑子“嗡”的一下,立刻转身就往家跑,林彦文也放下手里的碗往家里跑。 负责记工分的林会计也有些担心,干脆让大家休息一会儿,他也跟着去老林家了。 众人一见有热闹看,一个个也顾不得休息,赶紧跟着往老林家去。 没一会儿,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出现在老林家院子外面,林彦文和林彦武兄弟这时候站在院子里,赵彩霞半边脸又红又肿,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没少跟人撕吧。 她怀里抱着抽抽噎噎的银柱,正站在兄弟两个后面。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得满地都是,米面撒了一些,鸡蛋也砸烂三四个,就连那香喷喷白花花的荤油也倒了不少。 这些东西可是大伙儿平日里想吃也吃不到的,如今被这么糟蹋,别说其他人,就连林会计也感觉肚子里憋了一股怒气。 你就算来偷东西,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吧? “彩霞没事吧?” 林母和林父跑得慢,是跟着众人一起回来的,林母赶紧过来安抚儿媳妇和大孙子。 赵彩霞摇摇头:“妈,我没事儿,就是银柱刚睡着就被吓醒了,说不得晚上要给叫叫魂儿。” 林父林母见人没事儿,高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王赖小那个小畜生呢?” 林会计压着一肚子的火,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按照辈分说起来,彦文和彦武两个孩子还要叫他一声叔呢,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可今天竟然上门明抢? “跑了,一共四个人,矮胖的那个在门外放哨,一见我和我哥回来就招呼王赖小三人跑了。” 林彦武把情况简单说了一句,看人群中直往后缩的王明亮和刘翠真两口子一眼,又向林会计问: “林叔,今天这个事情,可不是偷东西这么简单,知道屋子里有人还往里闯,这是入室抢劫,我的意见是报警,大队部怎么说?” 林会计看了林彦武一眼,知道他是想好好借着这个机会收拾收拾王赖小,于是立刻点头: “我赞成你的意见。”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只代表他自己,不代表大队。 林彦武要的就是这个态度,扭头看向自己大哥: “大哥,你现在去公社报派出所,就说有人入室抢劫。” 第四十五章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虽然不知道偷东西和入室抢劫有什么区别,但是莫名觉得入室抢劫这个罪名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林彦文看了弟弟一眼,见他满脸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点点头往院子外面走。 林会计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想到林彦武竟然不带犹豫的要报警。 平常村子里有个什么事情都是三巨头协调着解决,可从来没人报过派出所。如此一来,可算是跟王明亮一家结了死仇。 王明亮一家不足为惧,可他有个在公社当干部的弟弟王明坤,这么大的事情王明坤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他也没有出面阻拦,毕竟如今的老林家不同以往了。 人群中的王明亮和刘翠真两口子是真慌了,一左一右的拉住了林彦文: “彦文,彦文,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咱们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商量,不用惊动派出所。” “就是,就是,该赔多少我们肯定赔,千万别报派出所。” 正当这时候,刘大队长和赵书记也得了消息赶过来,看着院子里被糟践的东西,两人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 林会计凑到两人身边,小声把情况说了一遍。 刘大队长和赵书记相视一眼,齐齐抬头看向林彦武,刘大队长最先开口问: “彦武,报派出所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林彦武点点头:“我想好了,这次他们敢入室抢劫,下一次说不准就敢杀人放火!” 刘大队长点点头,扭头看向林彦文: “彦文,骑我家的自行车去公社。” 此话一出,王明亮两口子如坠冰窟,片刻的呆愣之后,刘翠真直接放开林彦文,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刘大队长的大腿: “啊呀,大队长,大队长您可不能这样啊,赖小可是我们老王家的独苗,他要是真去蹲了三萝卜,这辈子可就毁了啊……” 刘翠真一嗓子吼完,眼泪鼻涕就往刘大队长裤腿上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刘大队长见这女人埋汰成这样,心里忍不住开始骂娘,但面上不显半分,只是冷哼一声: “刘翠真,赖小在咱生产大队什么德行就没个不知道的,这么多年你们两口子不好好管,如今有人愿意帮你们管,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这儿,刘大队长抬头看了王明亮一眼,朝几个看热闹的两个民兵招呼: “看什么看,把明亮拉开。” 两个民兵一看大队长的脸色就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赶紧一左一右去拉王明亮。 赵书记也看向其他几个民兵:“去把王赖小控制起来!” 不得不说,有三巨头的支持,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非常简单,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不但王赖小被控制住了,就连和他一起的麻杆三人也被一并抓住了。 被抓的时候,四人正臊眉耷眼的在村后的烂窑里喝酒。 王赖小一边喝酒,一边埋怨矮冬瓜,嫌他连踩点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矮冬瓜也是满脸的委屈,他连着盯了老林家几天,天天都是林家老二做家做饭。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彩霞会带着孩子一块儿回来吃饭睡觉,等孩子睡着了,赵彩霞就会继续下地。 本以为今天也一样,几个人还想着要用个什么法子把林彦武引出门去呢,结果不用他们引,林彦武自己抱着小侄子去小沟耍了。 几个活宝以为老林家没人了,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径直往屋子里去找东西。 他们也没什么特定的目标,主要是知道林彦武昨天刚从县城回来,买了不少好东西。 本来,他们就是想找点好吃好喝的垫垫肚子,一来实在饿得不行。二来老林家天天大鱼大肉的,他们实在是馋得不行。 谁曾想,刚进屋打开柜子就听外边儿响起了一道声音: “彦武,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带银柱洗洗,再喝点水。” 赵彩霞这会儿正在厨房地上蹲着刮土豆皮呢,听着外面有人进来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小叔子带着儿子回来了。 结果,等了半天没听着小叔子说话,也没听着银柱言语一声,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彦武,银柱?” 赵彩霞放下手里的土豆,起身出了厨房往屋子里看,就见王赖小四人正在碗里翻箱倒柜地,把奶粉,白面,油渣等东西都翻出来,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鸡蛋糕。 “你们……你们干什么呢?” 赵彩霞尖叫一声,拿起门口立着的扫把就朝几人招呼。 王赖小四人知道林彦武那个煞星不在,也不怕赵彩霞,拿了米面鸡蛋就往面冲,结果除了院子被打扫把招呼了几下,又闪又避的东西全都撒地上了。 王赖小四人见东西撒了,也是来了火气,拼着挨了几扫把,三下五除二抢下赵彩霞手里的扫把,踹了她几脚,王赖小还抽了她两巴掌。 正巧这时候根子来找赵彩霞借火柴,这孩子也机灵,一见这情况不对赶紧就往地里头跑去叫人。 林彦文骑着自行车很快就找来了派出所的公安马其军,和马其军一起来的还有公社五个民兵,手里头全都带着家伙事儿。 入室抢劫,可是大案子! 不过,一到林家山,见着王赖小几人,马其军的眼睛就眯起来了。 再看看院子里糟践的东西,马其军几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米面鸡蛋,油渣,这可都是好东西,你们入室抢劫也不用这么糟践东西吧? 赵彩霞作为当事人,也被一起带到了派出所做笔录,她一个妇道人家很害怕,不过自己爷们和小叔子也陪着一起过来,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马其军确实是个人物,王赖小四块料进派出所前后不到一个小时,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就全都交代了。 别说了今天这入室抢劫的事情,就连偷看哪家大姑娘小媳妇洗澡,哪家的女人和男人偷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马其军拿着口供让他们一一签字画押,然后又好生安慰了赵彩霞几句,带着她找到了林彦武兄弟。 “马公安您好,今天实在是麻烦您了。” 林彦武说着话,从裤兜掏出一盒红梅烟,抽出一根递给马其军,又拿出自己的煤油打火机给他点烟。 马其军眼见林彦武又是红梅烟,又是煤油打火机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这话说得严重了,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话音一落,就见派出所大院里进来一个中等个头的中年男人,胳膊下面夹着个公文包,急匆匆地朝两人身边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赖小的叔叔王明坤。 第四十六章就等着自己往里头跳呢! 马其军见到王明坤之后,先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林彦武一眼,随即带着满脸的笑容走了过来: “王干部你好。” 王明坤赶紧伸手和马其军握手: “马公安你好,赖小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实在是麻烦你了。” 王明坤说这话的时候,余光都没扫林彦武半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林彦武这个人他自然听说过,什么在县城有关系,什么特别能挣钱,什么老林家如今当家做主的。 但是,对于王明坤来说,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些都是大哥大嫂跟他说的,他也就那么一听。 王明坤对林彦武的认识就是,一个跟着老右学了点本事的小农民,村子里人或许怕他,但自己可不是村子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 当然,林彦武也从马其军的态度中看出了王明坤的深浅。 王干部,说明王明坤在公社要么是办公员,要么就是个科员,要不然肯定是王科长,王干事,王主任这样的称呼。 马其军脸上笑容不变,转头看向林彦武: “王干部,这位是你们生产大队的林彦武同志,也是受害者家属,这个事情虽然闹到我这儿了,但以咱们的关系,你们还是可以先私下协商协商。” 王明坤听了马其军的这话,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好看。 什么叫受害者家属? 什么叫以咱们的关系,还可以先私下协调协调?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看起来是向着他的,实际上不就是已经给赖小定罪了吗? 偏偏,他还不敢发作,自己在公社熬了这么多年,才从15级办事员升到如今的13级科员。 而马其军,中专毕业分配的,一进派出所就是副科12级,如今已经是10级,据说年底前面的“副”字就要去掉,成为正儿八经的科级了。 “林同志你好。” 王明坤转身跟林彦武握了握手,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几分: “我知道你是老林家二小子,我还没到公社工作的那几年,经常去你家院外的木头桩子上和你爹妈说话呢,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 林彦武最烦的就是这帮人,说个话还他妈藏着掖着,这是把自己当软柿子了,还是当傻子了? “王干部你好,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你现在是公社的干部,又跟我爸妈是一辈儿的,所以我这个比你矮了一辈儿的平头老百姓,最好不要跟你作对?” 马其军这会儿正抽着林彦武给他的红梅烟,听了这话直接岔气,被烟呛了一口,用力咳嗽两声。 他没想到,林彦武这小伙子,竟然这么勇? 不过,看看他年纪,也就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而且还坐过县领导的212,勇一点也正常。 王明坤在公社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片刻的呆愣之后,脸上的假笑再也维持不了一点。 “你……” 王明坤咽了一口唾沫,强行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意: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林彦武摆摆手: “王领导,刚开春那会儿,王赖小喝了酒意图对我妹妹不轨,我上前阻止,他拿着砖头把我脑袋打破了,我在炕上昏迷了七八天,能醒过来完全是运气好。” “后来他又带人上我家闹,这一次更是入室抢劫,动手打我嫂子,当时幸亏有人经过,跑去地里叫人,王赖小四人见我们兄弟回来了,这才提前跑了。” 说到这儿,林彦武抬手比了个数字: “王领导,我们老林家自认没什么对不起王家的地方,王赖小三次针对我们老林家,你确定要保他吗?” 王明坤看着林彦武灼灼的目光,那眼神近乎赤裸地告诉他: 你是要自己的前途,还是要侄子? 王明坤心里不由有些退缩,赖小是个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么多年他一直明里暗里的照顾,不过是看在大哥大嫂就这么一个独苗的份上。 说实话,一个林彦武王明坤压根没放在心上。 真正让他犹豫的是,林家山生产大队的三个干部。 大哥大嫂来找他的时候说得很清楚,是刘宝平给林彦文借了自行车,让他来派出所报警,赵桂生让人抓得赖小,林青山当众表示赞同林彦武的做法。 王赖小虽然在公社上班,但他也是从农村长大的,工作的这些年也没少跟周围生产大队的干部打交道,深知这些人是怎样的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赖小在村子里胡行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了,可偏偏这一次刘宝平、赵桂生、林青山三个一向不对付的人,竟然能统一意见,把事情闹到公社派出所,这里头要说没点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如今再看林彦武这有恃无恐的模样,王明坤莫名地觉得,好像有个巨大的坑已经挖好了,就等着自己往里头跳呢! 王明坤犹豫的这个功夫,他大哥大嫂也急匆匆地跑进派出所,刘翠真一见林彦武,一个健步上前拽住林彦武的胳膊就开始撒泼: “林彦武,你个杀千刀的小王八蛋,赶紧放了赖小,要不然我让明坤把你抓了送三萝卜。” 刘翠真嘴里怒骂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一手拽着林彦武的胳膊,一手去扯他的头发。 林彦武在自己胳膊被抓住的瞬间,用力一甩,往后退了两步,抬脚就踹。 刘翠真胳膊伸到一半,还没碰到林彦武的头发就被踹得一个屁股蹲跌坐在地上。 “啊呀……这是没个说理儿的地方啦,这日子没法……” 刘翠真两手握拳捶地,开始扯着嗓子吼叫起来。 一连窜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眼泪也是说来就来,这本事放在后世,高低也能拿个小金人。 只不过,她这边才开了嗓,那边王明坤额头的青筋都快爆了,朝着她低吼一声: “闭嘴!” 刘翠真吓得一个激灵,短暂的呆愣片刻扭头看了小叔子一眼,扯着嗓子继续开口嚎: “林彦武,你这个杀千刀的小畜生,你……” 这一次,王明坤没有再搭理她,而是满脸歉意的看向马其军: “马公安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的事情是我唐突了,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当我没来过。” 马其军沉着脸点点头,王明坤转身就走。 刘翠真和王明亮见自家的大靠山竟然就这么走了,顿时着急起来。 刘翠真也顾不得撒泼了,一咕噜从地上坐起来,赶紧去拉小叔子的胳膊。 王明亮这会儿也急了,跟在弟弟屁股后面满脸的焦急: “明坤,明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连赖小的面都没有见,怎么就……” 第四十七章人家马公安脸上能好看吗? 王明坤不说话,只是夹着公文包低着头步履匆匆的往外面走,王明亮两口子没办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马其军扭头看向林彦武,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 “行了,该办的事情也办完了,你带受害人回去好好安抚安抚,等判下来了,派出所这边再通知你们。” 案子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王明坤不管了,人证有了,口供也有了,王赖小四人进三萝卜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无非就是判多判少的问题。 林彦武道了声谢,带上大哥和大嫂往回走。 路上,林彦文和赵彩霞两人惴惴不安,直等到快进村了,林彦文才忍不住开口: “彦武,事情算是完了吗?王赖小真的会进三萝卜吗?” 林彦武看了大哥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神情无措,便出言安慰道: “看王明坤今天这架势,肯定不会管王赖小了,不过事情不算完,还要等马公安把案子报上去,等判刑。” 赵彩霞一听判刑二字,吓得脸色又白了一个度,有些惶惶不安地问: “这,这得进去几年啊?” 林彦武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这个咱们就不知道了。” 王明坤家 王明亮两口子愁眉苦脸地坐在炕上,看着面沉似水的弟弟,嘴唇动了又动,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王明坤的媳妇叫许利芳,在菜市场当售货员。知道王赖小的事情之后,特意请了半天假回来。 “翠真,不是明坤不帮你们,这么些年赖小大大小小惹了多少事情,哪一次不是明坤帮着擦屁股的?” 许利芳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国营饭店的厨子,母亲是国营饭店的收银员加服务员。她能去菜市场当售货员,也是父亲帮着安排的。 对于自己婆家这些人,她是打心底厌恶。 两口子懒得不想动,一年到头得借粮食借钱,生了个儿子也不说好好教育,一天到晚溜鸡斗狗的不干正事,出了事情就知道求到他们两口子头上来。 “事情到现在,你们还没看出来吗,林彦武之所以要把赖小送去三萝卜,这次的事情不过是个引子,真正是根由还在上次。” 王明亮两口子听了这话,齐齐抬头,满脸迷茫。 许利芳见这两口子到现在还糊涂,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一娘生九种,真是一点没错,明坤事事盘算,谨小慎微,但心思通透,很多事情不点就通。可明亮两口子,真真是蠢笨如猪,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你们想想,前些日子赖小喝多了调戏林晓彦,这个事情幸亏被林彦武阻止了,要是真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再想想,赖小把林彦武打得在炕上昏迷了那么长时间,这期间你们两口子一次没上门,老林家心里头怎么想?” “老林家是老实,但人家不傻!如今林彦武出挑了,你们又一头撞上去,人家能放过赖小才怪!” 王明亮两口子一听这话,顿时就傻眼了。 刘翠真的眼泪“哗哗”地往下落,这次可不是演的。 “明坤,明坤,你也知道,你哥我就赖小这么一个独苗苗,你想想办法啊,他要是……” 王明亮扭头看向自己弟弟,他知道这个弟媳一向看不起自己,如今出了这个事情,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亲弟弟。 王明坤抬头看向自己大哥,也是满脸的无奈。 “大哥,不是我不想帮忙,可我跟派出所的马其军真的不熟,人家不管是级别还是出身都比我高,就算我开口了,人家不一定会卖我这个面子。” “再说了,我那刚过去还没开口说话呢,大嫂就开始撒泼打滚,那是派出所,不是生产大队的晒谷场,这么闹人家马公安脸上能好看吗?” 说到这儿,王明坤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还有,大嫂在派出所,当着人家马公安的面,说什么让我把林彦武抓起来,我不过就是公社的一个科员,我有什么权力抓人?人家马公安听了这话怎么想?” 刚才他之所以走得这么痛快,一来是感觉到事情不对,公社估计有人在给自己挖坑。二来就是发现大嫂在派出所撒泼,马其军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当然,如今面对大哥,他肯定不能说公社的情况,只把情况往大嫂身上推。 果不其然,王明亮一听这话,立刻转头瞪着自己婆娘,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臭婆娘,你当派出所是你家吗?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刘翠真满脸怨怼地瞪了小叔子一眼,伸手捂着脸低头不敢说话。 许利芳看着刘翠真脸上的怨怼,不高不低地哼了一声,知道自家男人肯定不会再搭理王赖小那小王八犊子,于是冷冷地丢下一句: “我菜市场还没下班呢,先去忙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大哥,利芳说得对,林彦武就是因为赖小调戏林晓彦和对他动手两件事情才把事情闹到派出所,要我说你们还是回去好好上老林家道个歉,争取让老林家给写个谅解书。” 王明亮一听这话,顿时满脸的不愿意,可想想自己唯一的独苗苗,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答应。 刘翠真眼珠子一转,急忙凑过来问: “明坤,有了那谅解书,赖小就不用进三萝卜了?” 王明亮也是双眼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弟弟。如果真能这样,给老林家认个错倒是也没什么。 “怎么可能?” 王明坤一副“你们想什么呢”的表情: “有了受害者谅解书,我这边再帮着走动走动,到时候能少判几年。” 王明亮两口子一听只是少判几年,人又蔫吧下来。 王明坤也不想搭理这两口子,于是起身拿起公文包往外面走: “我还要去公社找人运作运作呢,林家你们自己想办法。” 两口子知道这是在赶他们走呢,可就是坐在炕上不动弹。 王明坤皱起了眉头:“大哥,你还有什么事情?” 王明亮看着自己弟弟,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明坤,这不我和你嫂子折腾到现在还没吃口饭呢,回家上老林家还得买点东西,手头实在是……” 王明坤闻言,脸色黑了又黑,最后从裤兜掏出两块钱: “我也就这么多了,谅解书的事情你们尽快,别等人家判了你们还拿不出来。” 王明亮两口子一见两块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点头跟捣蒜一样: “哎哎哎,你放心,我们肯定抓紧。” 说着话,赶紧伸手把钱接过来收好了,这才下炕往外面走。 第四十八章一顿饭竟然吃这么多肉? 王赖小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方圆十里八村的生产大队,大家都知道王赖小去老林家偷东西,发现家里有人还动手打人,最后闹到了公社派出所。 对于这个事情,有的人说是王赖小活该,太嚣张了,就该去三萝卜蹲着去。 有的人说,老林家做的太过分了,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舌头还能不碰个牙齿?让老王家赔点钱就行了,把人送三萝卜那一辈子可就毁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林家呜呜泱泱的来了不少人,一问才知道是麻子、竹竿和冬瓜三家的家人,说是上门给老林家道歉。 三家都没带钱,不过麻子家拿了十斤白面,二斤猪肉,竹竿家拿了五斤棉花,二丈蓝布,冬瓜家拿了二斤粉条,二斤白糖。 老林两口子也没为难人家,客客气气地把人请进门,热情的招待一番,林彦武给三家出具了谅解书,东西全都收下了。 其实,许利芳有句话说对了,林彦武这一次之所以要把事情闹这么大,一来是要借着这个事情在村子里再次立威,二来也是为了给自己报仇。 王赖小给他开瓢,害得他在炕上昏迷了七天,别人都以为是他醒过来了,只有他心里知道,那个十八岁的林彦武,是真的被打死了。 一条人命让王赖小进三萝卜蹲几年,算是便宜他了。 老林家送走麻子三家人之后,正打算下地呢,却见大槐树下有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往上面走。 “二嫂?” 赵彩霞一见这女人,远远地喊了一声,赶紧小跑着迎了下去。 “彩霞,你没事儿吧?” 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布衫,胳膊肘和衣服领子打着补丁,头发有些乱,脸色黄黑,一看就是常年下地的庄稼人。 “二嫂,我没事儿。” 赵彩霞见到二嫂显然很高兴,很是亲昵的摸摸小侄子的脸,笑吟吟的说: “小冬也来了?” “小嘟……” 孩子才还不到两岁,小姑两个字叫的不利索。 林父林母也赶紧过来迎着客人进了屋子,又是倒水,又是给小冬拿鸡蛋糕。 古雨坐在炕上,看着自己小姑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身上穿的是不打补丁的新衣服,头上扎着红头绳,脸也吃得胖乎乎的,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高兴的是,小姑子总算是苦尽甘来,过上好日子了,心酸的是自家的光景什么时候也能好一些。 “彩霞,彩飞(彩霞二哥)听说你的事情之后很担心,不过如今地里的庄稼长得快,他实在是走不开,就让我过来看看。” 古雨端起搪瓷缸子,尝了尝水不烫就先给小冬喂了几口,这才自己喝。 “嫂子,我没事儿,你放心吧。” 赵彩霞一边说着话,一边去五斗柜拿了一把奶糖给了小冬: “小冬,吃个糖,甜甜嘴。” 小冬打生下来到现在,还不知道糖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怎么吃,赵彩霞就剥开糖纸把白白的奶糖塞到他嘴里: “小冬,可不能咽下去啊。” 小冬嘴巴动了动,甜甜的奶香味让他高兴地眯起眼睛咧嘴笑,结果刚一张嘴混合着甜味的口水就流出来了,吓得小家伙赶紧伸手捂住自己嘴巴。 赵彩霞招呼银柱带着小冬去院子里玩,自己和二嫂说话,顺便把手里剩下的几颗糖塞到二嫂手里: “二嫂,这糖你拿着回去给小春他们三个吃。” “这……这不合适。” 古雨虽然心里头馋得厉害,知道这奶糖营养想带回去给另外三个孩子也补补,可也知道这是精贵东西,不能就这么带回去。 “二嫂,你拿着吧,让孩子们都尝尝。” 赵彩霞知道二嫂的心思,强行塞到她怀里。 这时候,林父、林母和林彦文进来跟古雨打了声招呼,就一块下地去了。 林彦武也去隔壁屋子开始翻译,赵彩霞看了一下时间,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干脆下炕: “二嫂,时间不早了,你和小冬走了一路也饿了吧,你歇一会儿,我给你们做饭。” 古雨脸上露出笑容来:“成,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咱一块儿做。” “哎呀,二嫂,你上我家来怎么能叫你做饭呢?你坐下歇着。” 赵彩霞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古雨是个实在人,跟着她一块儿出了屋子钻进厨房: “都是庄户人家,有什么能做不能做的?” 家里来客人,肯定是要吃拉面的,古雨见赵彩霞舀的全都是白面,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彩霞,这……这都是白面?可不敢这么吃,要是被你婆婆知道了……” 赵彩霞笑着摆摆手:“没事儿,如今我小叔子挣不少钱,家里的吃喝都他买,他不喜欢吃粗粮。” 古雨听了这话,只感觉脑子“嗡嗡”的,不喜欢吃粗粮,就吃纯细粮? “二嫂,赶紧和面,今儿这拉面可是要看你的手艺了。” 赵彩霞说着话,又开始炒菜。 如今自留地的菜已经上来了,她去摘了一个嫩西葫芦洗了,又打了四个鸡蛋,炒了个西葫芦鸡蛋,给小冬和银柱补营养。 然后又切了土豆,白菜,泡了粉条,用荤油炒了,等快熟的时候又把提前炒好的大肉片倒进去半碗,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整个厨房。 “我的娘咧,彩霞,你这不过日子了?一顿饭竟然吃这么多肉?” 古雨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怀疑小姑子是因为自己来了,所以刻意摆阔呢。 可是,以她对小姑子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这种人啊! 赵彩霞一边挥舞着锅铲,一边解释: “我小叔子这个人就爱吃肉,炒菜肉放少了,调料放少了,他就挑三拣四地不爱吃。” 古雨一听这话,只觉哭笑不得: “这年头谁不爱吃肉?要不是知道你小叔子都这么大个人了,我都怀疑他跟小冬一样,吃饭还挑三拣四的?” 两人一个扯面,一个炒菜,很快饭就能吃了。 林彦武吃了一大碗白花花的拉面之后,就去地里给爸妈大哥送饭去了,临走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大嫂,家里头吃的用的给亲家嫂子多带些。” 赵彩霞满脸笑容地答应了一声,又煮了两碗面,和二嫂一块儿进屋喂银柱和小冬吃饭。 古雨见嫂子在婆家过得这么好,又是高兴又是羡慕。 都说这女人嫁人是跳崖,跳对了活蹦乱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跳错了断胳膊断腿,憋憋屈屈过一辈子。 小姑子命好,碰上了这么个好人家。 再想想自己,彩飞倒是个过日子的,可摊上那样的婆家…… 诶! 第四十九章我公婆小叔子都是顶好的人 林彦武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古雨正抱着小冬准备走呢。 赵彩霞找了一个面袋子,把小凤他们穿过的旧衣服收拾出来打包好,又带了一罐子荤油,一碗肉片,十来个白面馒头,二斤红糖,一斤水果糖,东西满满当当,看得古雨眼皮直抽抽。 “彩霞,你这是干什么呢?东西都给了我,你家不过日子了?” 古雨一个劲儿地往外掏,赵彩霞一个劲儿地往袋子里放。 “嫂子,您就别跟我推脱了,小春还比小凤大一岁呢,又在高家沟念书,吃穿总要和别的孩子差不多。” 赵彩霞说着话,又把两根红头绳装进嫂子口袋里: “嫂子,如今也就你和我二哥还记挂着我,我给自己侄子拿点东西是应该的。” 古雨虽然心里头知道这么大包地从小姑子家拿东西不合适,可就她家里如今这烂包的光景,这些东西都是最要紧的。 “这……彩霞……” 正当这时,林彦武从旁边屋子出来,听这姑嫂二人正在院子里相互推辞呢,扭头看过来。 古雨心里头“咯噔”跳了一下,满脸慌张地把手里的面袋子放在地上,一张黄黑的脸“噌”的一下涨红得厉害。 与此同时,她又满脸的担忧地看了自己小姑子一眼,害怕她因为这个事情被婆家责难。 毕竟,彩霞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这么贴补娘家,还被婆家小叔子看到了,不管上哪儿说都不占理。 谁知道,林彦武只是笑着问候了一句: “亲家嫂子,这是要回了?” 古雨一张脸臊得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满脸尴尬地强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应了一声。 林彦武又扭头看向自己嫂子:“嫂子,我屋子抽屉里有五十块钱,看你嫂子需要多少给拿着,猫蛋狗蛋都在咱家吃住念书,二嫂家的孩子也不能偏颇。” “彦武,嫂子替我二哥二嫂谢你了,钱就不用了,我和你大哥也有点积蓄。” 赵彩霞笑着答应一声,趁着二嫂愣神的功夫把刚才拿出来的东西全都放进面袋子里,等林彦武出了院子,这才压低声音说: “二嫂,你看我不骗你吧,我公婆小叔子都是顶好的人。” “哎,好好好。” 古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头的羡慕已经化作汪洋大海,快要将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淹没了。 她要是敢这么大包大揽地给娘家拿东西,别说那不靠谱的公婆和大伯哥一家,就算是彩飞也不会轻易饶了自己。 赵彩霞把东西打包好,然后又从裤兜里掏出30块钱塞到嫂子手里: “嫂子,你家里什么光景我也知道,小春已经上了一年学,眼瞅着后半年小夏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你们供两个孩子肯定吃力,这个钱你拿着给孩子用。” “嫂子,咱都是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知道没钱的滋味儿,如今有了这个条件,一定要供孩子上学。我二哥那个犟脾气我也不指望他,家里遇到什么难处,你千万要跟我说。” 猫蛋和狗蛋留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赵彩霞就和自己男人商量过这个事情,这才有了今天30块钱的事情。 有句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两口子虽然没读多少书,说不出这句话来,但是道理都懂。 赵彩霞嫁到老林家这些年,和娘家爹妈大哥大嫂关系一般,也就和二哥家亲近一些。 如今,大哥家的猫蛋和狗蛋在三姑家上学,二哥家的小春小夏反倒是没有来? 这也就是二哥二嫂实在,要不然早就上门闹了。 古雨见小姑子这么替自家考虑,一时间只感觉鼻腔酸涩,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小爹妈教的规矩告诉她,不能在小姑子家拿这么多东西,可想想自家的四个孩子,她又觉得放不开手里的东西。 最后,赵彩霞抱着小冬,给他脖子上挂了水壶,水壶里装的是满满一壶奶粉,两只小手还拿了两块红枣糕,把二嫂送到高家沟去。 在半路等了半个钟头,终于等到薛家坪生产大队回村的马车,薛家坪距离胡家疙瘩也就五里路,赵彩霞给了赶车的师傅二毛钱,让小侄子坐在马车上,面袋子也放在马车上。 至于大人坐上去,那是不可能。 这个时候,牛马要耕地,直接跟每年的粮食收成挂钩,比人精贵得多,生产大队有专人照顾,生病了都要去看兽医,哪像人,喝点热水就过去了。 赵彩霞看着二嫂越走越远的背影,只感觉心里头五味杂陈,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二嫂的大姐嫁到了高家沟,小春如今就住在大姨家上学,就算二嫂月月给粮食,但家里头有个挑事的婆婆,小春这孩子难免要受委屈。 先前,家里头条件不好,只能这么凑合着,如今有了这三十块钱,别说小春,就算加上小夏一起住校,也绰绰有余。 回去的路上,赵彩霞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小叔子: “彦武,你这是……” 林彦武掂了掂手里拎着的烟酒麦乳精和茶叶: “上马公安家坐坐,毕竟人家帮了咱这么大的忙。” 赵彩霞虽然心里头不觉得那个马公安帮了多大忙,毕竟事情都在那儿明明白白的,但小叔子这么做肯定有道理,叮嘱两句就回去了。 林彦武拎的酒是十五年的汾酒,烟是红旗渠,这都是在县城才能买到的好东西,而且价钱不便宜。 至于麦乳精,马其军看着也就二十六七岁,家里头肯定有孩子,这是给孩子带的。 林彦武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大部人都下地干活,街上也没什么人。 马其军的家很好找,就在派出所背后的一座院子里。 三间正屋,两间偏房,林彦武见大门开着就直接进去了。 一个女人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见到林彦武进来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 “同志你好,你找谁呀?” 林彦武看这女人年龄不大,样貌周正,猜测她应该是马其军的妻子,就笑着应了一句: “是嫂子吧?您好,我叫林彦武,昨天和马哥约好今天来家里的。” 郑秀秀有些疑惑地看了林彦武一眼,要是昨天就约好了,其军肯定会和自己说的。 不过,既然这个林彦武拎着东西找上门来,她也不好把人往外面赶走,只说: “林同志你好,其军在上班呢,你进屋等会儿。” 说着话,她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小月,小月,叫你爸回来一趟,就说家里头有事。” 很快,屋子里跑出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看样子也就三四岁,怯生生地看了林彦武一眼,一溜烟儿往外面跑去了。 第五十章我也就是运气好点而已。 前后不到十分钟,马其军就抱着小女孩进来了。 一见是林彦武来了,脸上扯上一个笑容来: “是林彦武同志啊,案子刚刚交上去,还没出结果呢。” 林彦武知道马其军这是在告诉自己,他没有偏袒王赖小,故意压着案子等王家从中运作。同样,也没有给你林彦武在我这儿运作的时间。 林彦武虽然不是学法律的,但是经历过后世大环境的熏陶,对于判刑这些事情多少也知道一点。 比如说,入室抢劫这个罪名,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这里头可操作的空间就很多,案情严重与否以及王赖小四人被抓后的表现,都是由马其军写材料上交的,而这份材料可以在主观上最大程度地影响判刑的年限。 要是王家稍微有点能量,能运作运作,把王赖小的主犯变成从犯,三四年也就出来了。 反之,如果林彦武这边运作运作,马其军愿意帮忙,那王赖小很可能会被判个八九十来年。 “马公安您误会了,我今儿过来是特地感谢您的。” 林彦武立刻表明来意,昨天刘翠真在派出所那么一闹,王明坤也抽身不管了,王赖小肯定少判不了,所以他不需要画蛇添足。 马其军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为人民服务,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没什么感谢不感谢的。” 他说着话,脱鞋上炕围着炕桌坐下,同时朝林彦武摆摆手,示意他也坐下说话。 林彦武坐下,郑秀秀又给林彦武添了一次水,就继续去院子里洗衣服了。 “马公安,要不说您能当领导呢,这个觉悟我就远远比不上。” 林彦武说着话,指了指身边带来的东西: “这点东西是给昨天一块儿行动的民兵同志们带的,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因为我们家的这点事情给耽误了。” 马其军听林彦武这么说,点头“嗯”了一声: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改天有时间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顿饭,认识认识。” “哎,那就多谢您了。” 就冲这句话,林彦武就喜欢跟马其军这样的人打交道,跟那些只拿东西不办事的领导有着本质的差别。 “我听说,你如今不挣工分了,给县里图书馆翻译文件?” 马其军虽然在高家沟派出所工作,但他的人事档案在县公安局,一个月起码要去三四趟县城,所以对县城的事情也听说了一些。 “林彦武”这个名字,他不止一次的从别人嘴里听过。 他是已经平反的温教授的学生是一码事。精通英语,深受图书馆钱馆长器重是一码事。跟教育局卫局长家的小公子卫军走的特别近是一码事。每次去供销社买东西就跟进货一样,又是一码事。 马其军中专毕业,家里头条件不错,眼界和阅历不是平常老百姓可比的,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认识认识林彦武。 别的不说,光是温教授这一条线就值得结交一二,更别说还有卫军这个人。 “嗯。” 林彦武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我也就是跟着温教授学了几年,说实话主要是为了挣钱。” 马其军“哈哈”一笑:“凭本事挣钱不丢人,怕就怕没本事瞎糊弄的,老弟你是个有本事的,我马其军最佩服有本事的人。” 林彦武顺杆儿爬了一步,笑着说: “马哥,我也就是运气好点而已。” 马其军摆摆手:“哎……这话说得不对,你们林家山虽然只有百十来户人家,但跟你年龄一般大的不在少数,可怎么就只有你跟着温教授学会了外语?” “运气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有时候又很公平的,能不能抓住全凭个人。不明事理的人,就算把运气摆在他面前,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他也觉得你是在胡说八道,生生错过了。” 屋子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屋子外面洗衣服的郑秀秀一边晾衣服,余光时不时往屋子里看两眼。 男人有时候真奇怪,其军刚进屋的时候她分明看见跟那个叫林彦武的不熟,可这才多长时间,就“马哥”“林兄弟”的称呼上了? 而且,她记得其军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跟人说过话了! 下午,马其军留林彦武在家里吃饭,林彦武借口家里一大堆事情忙不完,拒绝了。 林彦武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原本应该坐在院子里吃饭的爹妈大哥他们,这会儿全都在屋子里呢。 小凤和金柱在另外一间屋子写作业,银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屋子里的人全都动起来,很快就站在门口。 王明亮和刘翠真两口子更是满脸笑容地快走两步迎上林彦武: “彦武回来了?” 林彦武看了一眼王明亮,点头“嗯”了一声,就进了屋子。 林父林母见儿子回来了,就看向王明亮两口子说: “明亮,翠真,彦文和彦武都在这儿呢,有什么事情你们跟他们兄弟说,我和孩他娘要去浇自留地。” 王明亮两口子带着满脸的笑容,客客气气的应了一声,目送二老出了门这才重新坐好,抬头看向林彦武。 “彦武,赖小的事情是我们当爹妈的没管好,如今他肯定知错了,你看咱们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能不能……” 王明亮自忖是一家之主,不想跟林彦武一个小辈低头,所以开口的是他媳妇刘翠真。 可如此做法,在农村来说是很不合规矩的,也可以说是看不上主人家。 老话说的好,男主外,女主内。 比如老林家,不管碰到什么事情,真正说话做主的是林父,林彦武出挑之后全家人默认,家里头的事情听林彦武的。 从始至终,不管是求人办事,还是接待客人,正儿八经出面说话的人,以前是老林,现在是林彦武。 不论是林母,赵彩霞,亦或者是林晓彦,最多坐在旁边听一耳朵,做不了主。 事实上,不止老林家一家如此,方圆十里八村乃至公社,家家户户都如此。 林彦武看了刘翠真一眼,直接开口问: “你们家你能做主吗?” 刘翠真闻言,扭头打量了自己男人一眼,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哼” 林彦武瞥了王明亮一眼: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谈的,王赖小害得我在炕上昏迷了七天,我能醒来纯属命大,他进去三萝卜蹲几年不亏。” “要是我真追究起来,一个杀人未遂,罪名可比入室抢劫严重得多。” 王明亮两口子相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第五十一章你能拿他怎么办? 林彦文就坐在旁边看着弟弟不说话,说实话这个事情他心里头也一直憋着口气呢。 彦武在炕上整整昏迷了七天,是昏迷,不是醒来下不了炕。 当时卫生所的大夫说流血太多了,说是让他们回家养着,实际上都知道是让回家等死呢。 那七天,爹妈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 可是,老王家呢? 不闻不问,权当没这回事儿,压根就没把彦武的死活放在心上。 还有,妹妹晓彦,这么大个女孩子,要不是彦武去得及时,真被王赖小糟蹋了,后果不堪设想。 晓彦还是个大姑娘,传出去这么个名声不好,所以彦武只拿自己头上的伤说事,但并不代表这个事情就能过去。 总之一句话,老王家压根没拿正眼看他们老林家,如今老林家也不会给他们一点面子。 这里头的事情虽然没人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这次王明亮两口子自己上门,都没能找个说和地。 否则,正常情况下两家人生了嫌隙,肯定是要找个村子里说话有分量的人,一起上门调解的。 刘翠真见当家的不说话,伸胳膊杵了他一下,脸上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 为了赖小,你这个当爹的就受点委屈。 王明亮虽然打心底不想跟老林家服输,尤其是林彦武和林彦文两个小辈,可想想自家的独苗苗,也只能咬着牙低头开口: “彦文,彦武,赖小这孩子从小被我和他娘教坏了,我替他跟你们道个歉,咱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得太僵了也不好是吧?” “如今,赖小肯定知道轻重了,看在这么多年你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们高抬贵手,给他写个谅解书成不?” 林彦武轻笑一声:“王明亮,你们既然知道王赖小被你们教坏了,现在有国家替你们教,你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说起来我这也算是间接地做了件好人好事,给赖小找了个学规矩的好地方。我这个人向来热心肠,做了好事不留名,所以以后咱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你们也不用特意感谢我。” 林彦文听了这话,忍不住扭头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只觉得这识文断字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能噎死个人,还叫人挑不出一点道理来。 刘翠真听了这话气的脑子疼,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开,浑浊带黄的眼睛死死瞪着林彦武,两只手紧紧握拳,仿佛下一刻就要学着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然而,林彦武只是抬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她整个人就如同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了。 王明亮也是脸色阴沉,嘴唇哆嗦个不停,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能颠倒是非黑白的。 明明是他林彦武要把赖小送进三萝卜,结果还说什么给赖小找了个学规矩的好地方? 还说他热心肠,做好事不留名,让他们两口子不用感谢他?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王明亮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语能让自己把肚子里憋着的那口气骂出来。 “林彦武,咱都是老爷们,你也不用跟我玩那些虚的,你就直说要怎么才能给赖小出谅解书?” 林彦武抬头盯着王明亮,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个谅解书,我出不了。说实话,我没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已经是看了大队长、书记和会计的面子,不想让林家山跟“杀人犯”三个字扯上关系。” 王明亮抬头与林彦武对视,只感觉那目光中带着火,烧得他浑身疼,又似乎带着冰,冻得他浑身哆嗦。下意识低头的瞬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林彦武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吓住了。 刘翠真见林彦武软硬不吃,干脆脸一沉,心一横,冷冰冰地开口: “林彦武,你们家晓彦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学,以后总是要找婆家的,要是她跟我家赖小的事情传了出去,你们老林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彦文一听这话,心底快要熄灭的怒火“噌”的一下子又冲到头顶,眉宇间也显出几分狰狞。 他自小在农村长大,太清楚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更清楚农村流言蜚语的威力。 晓彦要是真被刘翠真编排几句,到时候有的说出来,没有的编出来,肯定是怎么难听怎么传。 到时候,她还怎么活? 林彦武先是看了大哥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扭头看向刘翠真,冷冷一笑: “你是不是觉得,王赖小进了三萝卜,我就拿他没办法了?” 刘翠真感觉这目光像烧红的绣花针,扎得她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不过眉宇间的狠辣不减丝毫。 王明亮也是双眼一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我倒是想听听,你能拿他怎么办?” 林彦文满脸担心的看了这两口子一眼,他心底知道,这两口子是吃定了他们不敢拿晓彦的名声当赌注。 林彦武满不在乎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从裤兜掏出五张大团结一一摆在桌子上。 王明亮两口子见状,顿时双眼一亮,高悬着的心“砰”的一下子就落回肚子里。 两口子相视一眼,眉宇间多了几分得意。 他们知道,老林家这是屈服了,想用这五张大团结封住他们的嘴巴,好保住林晓彦的名声。 刘翠真挑了挑眉头,就要伸手拿钱,但却被王明亮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明亮贪婪的目光从五张大团结上一扫而过,随即“嘿嘿”笑了一声,用力吸了一口口水,这才满脸倨傲地看向林彦武: “林彦武,我听说你家晓彦在学校的成绩可是数一数二的,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一个女大学生的名声就值五十块钱?” 刘翠真瞬间明白自己男人的意思,原本一直拉着的脸也露出贪婪的笑容。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是想到以后可以用这个拿捏老林家,吃一辈子老林家,陡然间散发出炙热的精光。 林彦文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要不是彦武在旁边拦着,他已经冲上去用自己的拳头打爆了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只见,林彦武又把手伸进裤兜,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五张大团结一一摆在桌子上。 王明亮两口子四只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十张大团结,内心的狂喜如同磅礴的火山突然爆发,仅存的理智让他嘴里吐出几个字来: “不够,还不够!” 第五十二章风流人物王赖小 林彦武看着已经红了眼的王明亮两口子,然后又伸手把一张又一张的大团结收起来,施施然装回自己兜里。 王明亮两口子眼珠子瞪得溜圆,就那么看着十张大团结在自己眼前消失,感觉内心炙热的火山突然被浇了满满一条河的冰水。 “你……林彦武,你想干什么?” 他抬头,呼吸粗重,脸色涨红,那神情活脱脱一个清朝时期等着福寿膏的大烟鬼。 林彦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给你们看这一百块钱,不是要给你们的,只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我拿着这个钱,去找三萝卜的领导,让他们帮着把王赖小关到一个全是兔儿爷的号子里,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拒绝?” “我再花一张大团结,找三萝卜的干部打听打听那些兔儿爷的家庭住址,每个月给他们家人送上两块钱,拜托他们在里头好好照顾照顾王赖小,你说他们会不会答应?” 王明亮两口子听到这儿,脸色“唰”的一下子就白了,身子就像突然被冻住,猛地打了个哆嗦,脊背的骨头瞬间软得跟面条似的,要不是有两条胳膊撑着炕桌,估计都要滑在脚地上了。 林彦武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变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三萝卜那个地方,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大部分都是火气旺盛的糙老爷们,在里头关了五六七八年,实在是憋不住。” “你们想想,他们是喜欢像王赖小这样年轻又稚嫩的小伙子,还是喜欢那些皮肤跟树皮一样的老梆子?” 说到这儿,林彦武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非常热心地又补充了一句: “我估计赖小一旦被送进去,肯定会受到很多人的欢迎,或许压根不用我花钱,自然有人会找关系,把他安排到自己号子。” “说不准,他还会成为整个三萝卜人尽皆知的风云……哦不对,是风流人物,一个号子一个号子轮流住,你们说这是不是件好事情?” 明明是快六月的闷热天气,可王明亮两口子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钻,一路顺着骨头血肉直窜到脑门顶还不罢休,甚至连头发丝都要结霜了。 旁边坐着的林彦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想到王赖小被一帮大老爷们压在身下…… 嘶! 他不由打了个寒战,用力晃晃脑袋,把这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倒是林彦武,从头到尾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一直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要是有个不知情的人进屋一看,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刘翠真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自己老爷们,见他像是被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讷讷的开口: “你……你不能这么做。” 不过,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声音就跟蚊子叮似的,要不仔细听压根听不到。 林彦武掏了掏耳朵,皱了皱眉头问: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刘翠真怯怯地抬头,看向林彦武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深渊巨兽,可想想自己的儿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你……你不能那么做。” 林彦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吓得刘翠真惊呼一声,本能的往后倾了倾身子,差点闪了腰。 “是啊!” 他点点头,眼睛里似乎有一对看不见的铁钩子,正在缓慢而用力的钩进刘翠真的琵琶骨: “我当然不能这么做,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如今只想一家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庄户人家嘛,一辈子不就这么点指望吗,你说对不对?”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脑子突然开窍了,刘翠真瞬间明白了林彦武的意思,她疯狂地点头: “对对对,你说得对,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我们肯定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哎……对了,还是嫂子你聪明,我看呐,你们家以后就应该你说话做主!” 林彦武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 这一瞬间,刘翠真感觉似乎有一道刺眼的光照在心里,眼前恍恍惚惚地升起一轮骄阳,驱散周身笼罩的层层严寒黑雾。 “砰,砰,砰” 她重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莫名的,感觉肩膀上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人也跟着轻快起来。 刘翠真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彦武一眼,随即脸上扯出一个卑微的笑容,伸出胳膊撞了一下王明亮: “当家的,咱走。” 王明亮一个激灵,仿佛刚刚从一场难以解脱的噩梦中惊醒,踉踉跄跄地下炕穿鞋,在自己媳妇的搀扶下出了老林家。 “啊?哦!走,走走。” 他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几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林彦武一眼。 林彦武就那么坐在炕上,冷眼看着这两口子出了屋子,出了院子,最后消失在院门外。 林彦文这才扭头看向弟弟,满脸的敬佩: “彦武,还是你厉害,竟然就这么拿住了这两口子。不过你从哪儿知道的三萝卜的这些事情?听着怪吓人的。” 林彦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刚才那种情况他也被吓住了。 林彦武肯定不能说是自己后世看电影看的,只推说: “你当我给马公安送东西是白送的?” 林彦文闻言,双眼一亮,脸上堆起笑容,点头如捣蒜: “不白送,不白送,只要能保住晓彦的名声,这东西就不算白送。” 说到这儿,林彦文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 “那要是王赖小那个当干部的叔叔出头,王赖小是不是就不用进去了?” 林彦武摇摇头:“不会了,王明坤肯定不会给王赖小出头了。” “这怎么可能?他可是王赖小的亲叔叔。” 林彦武见大哥满脸的担忧,于是把自己从马其军那儿了解的情况简单说了两句: “公社如今有两个科员,一个是13级的王明坤,还有一个是13级的高云山,再过一个月就开始考核评级了,王明坤想要升一级,肯定不能掺和到这个事情里头。” “你等着看吧,王赖小的事情很快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说王赖小胆子这么大是仗了王明坤的势。” “这次的考核,王明坤是彻底没希望了。” “为什么?” 林彦文听得云里雾里的,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怎么又扯出一个高云山了? “因为,高云山不会闲着的!” 林彦武不明不白地说了这么一句,起身下炕出门去了。 第五十三章这是个女人 林彦武预料的一点没错,王赖小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高家沟公社,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传遍十里八村。 刚开始的时候,谣言听着还有点谱儿:“王赖小这王八蛋,仗着有个公社当干部的叔叔差点打死人不算,过些日子又去人家家里抢东西,如今终于被抓住了。” “前两年那小王八蛋来咱生产大队,我就看着他不是个好的。” “以前仗着有个公社当干部的叔叔祸害大家,如今终于被送进三萝卜了,公社派出所的公安同志真是给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明亮以为自己弟弟在公社当干部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教得个王赖小更是无法无天,真以为谁也治不了他们?” 只不过,谣言传着传着就变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来: “要我说,王赖小肯定是王明坤的种儿,王明亮十有八九是生不了孩子,要不然怎么可能就王赖小一个?” “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要知道刘翠真刚过门的那两年,王明坤虽然刚到公社上班,但还没成家呢,一个院子里住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赖小这小畜生我见过,那眉眼样貌简直跟王明坤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明亮两口子什么德行咱们都知道,要不是王明坤照应着,孩子早就饿死了。” “听说王赖小以前闯祸了,都是王明坤这个亲叔叔给他擦屁股,我还奇怪呢,这叔当的比爹都称职,敢情是这么回事啊!” “亲叔叔?您这三个字用得真好!” 这个年代,老百姓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这些八卦流言至少能支撑他们两三个月的谈资。 不到十天的时间,谣言已经传了一圈,又回到了林家山,传到老林家的时候,林彦文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看向自己弟弟的眼神就跟看神仙差不多。 “彦武,你真是神了,谣言传得跟你当时说的一模一样。” 林彦武笑笑,继续低头翻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王赖小四人的判决下来了,主犯王赖小八年零十个月,麻子,冬瓜和竹竿三个从犯因为被抓之后主动坦白,配合调查,又获得了受害人的谅解书,所以判了两年六个月到四年不等。 看得出来,这三家家里头没少使劲儿。 至于王明坤,谣言传得太厉害,公社领导迫于压力让他停职一个月接受调查,结果查出不少问题,他媳妇许利芳回娘家哭了一天,老丈人找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这才弄了个降职降级的结果。 林彦武又翻译完一本资料,得了七百二十八块钱的稿费,他的“风声”也终于完成,寄到了青鸟杂志。 六月底,公社的江副主任和高云山一起来林家山视察工作,高度肯定了三巨头的日常工作,号召其他生产大队的干部向他们学习。 三巨头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领导,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还安排了两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在旁边伺候着。 七月中旬,高邮递员又来一趟,给林彦武送了两份信件,一份是青鸟杂志的回信,一份是温教授的信。 青鸟杂志的温编辑告知他的小说“风声”被采用,十七万字,千字5块的稿费,信件中还夹着一张汇款单,七百二十三块五毛钱。 另外,温编辑特地给他写了一封信,主要是拉近关系约稿。并且特地说明,他跟温教授是远一些的堂兄弟。 林彦武恍然大悟,怪不得温教授当初给自己推荐青鸟杂志,他提笔给回了一封信。 打开温教授的信,简单说了几句他在省城的情况,然后推荐他去省城钢厂外事部当翻译员,工资待遇都是按照中专生的标准,可以说非常优待了。 与此同时,温教授还表示省城大学有函授的名额,建议林彦武参加函授,上个大学。 林彦武看到来信非常高兴,回信说明了自己的近况,然后表示收秋之后家里要盖房子,准备等房子盖好了就去省城。 林彦武去了一趟高家沟公社邮电局,把回信都寄出去,回家继续翻译工作。 说起来,钱馆长跟他是一点不客气,翻译的文件和资料一次比一次多,而且要的还急。 要不是给钱痛快,林彦武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在一天又一天的忙碌中,七月过去,八月来临,辛苦一年的人们终于迎来了收秋。 这是人们一年中最期盼,最高兴的时候,收秋之后家家户户分了口粮,不但可以吃饱,还可以吃两顿好的。 是夜,月明如水,繁星点点,秋风凉爽,刘翠真坐在炕上,看了一眼旁边背着身躺着的当家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闷闷地开口: “当家的,马上就八月十五了,我想去看看赖小。” 王明亮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在他脸上,让他原本黄黑的脸看起来蜡白蜡白的。 他抬起眼皮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翠真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炕上,一滴一滴地滴在褥子上,但是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正当刘翠真以为当家的睡着了的时候,王明亮突然又转过身背对着她哑着嗓子开口: “什么时候?” 刘翠真闻言,满脸的绝望瞬间化作冰雪消融,浓烈炽烈的喜意瞬间将她笼罩,不过视线触及到王明亮的后背,满脸的喜悦又被小心翼翼地试探取代: “当家的,你……你要跟我一起去看赖小吗?” 王明亮低低“嗯”了一声,肩膀似乎耸动了两下,便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 刘翠真又是欢喜,又觉悲凉。 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爷们看了一会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下炕拿着洗脸盆打水,将自己仔仔细细擦洗一番,换上压在箱底结婚时候的新衣服,低着头出门去了。 炕上躺着的王明亮,只感觉喉咙疼得像吞了一千根针,一双手死死攥着被子,一呼一吸带出的动静就跟拉风箱差不多。 “看赖小要钱,要粮食,为了赖小,都是为了赖小。”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屋子里很快陷入新一轮的沉寂。 刘翠真出了家门,伸手擦干眼泪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快步朝赵桂生赵书记家去了。 赵桂生家里就他一个人住,两个儿子在县城念高中。大女儿前几年嫁出去,上个月刚生了孩子,前两天他媳妇去伺候女儿月子了。 他一个人躺在炕上抽了两袋烟,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书记,书记,您在家吗?” 声音虽然很小,但赵桂生听得出来,这是个女人。 第五十四章这也太考验干部了吧? 赵桂生又仔细听了听,知道来人是刘翠真。 “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披了件衣服到院子里开门。 “吱呀”一声,门一开,赵桂生只感觉眼前人影一闪,两条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支书,你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娘的吧!” 月光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刘翠真跪在地上双手抓住赵桂生的胳膊,抬起头满脸泪水地看向赵桂生。 原本黑黄的脸,因为月光的缘故显出几分苍白,两行眼泪挂在脸颊,看着真叫人心疼。 赵桂生愣了一下,随即双手用力把人扶起来: “哎呀,有什么话起来说,可不敢这么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怀里多了一具软软的身体,刘翠真带着眼泪的脸颊顺势埋在他脖颈处,滑腻的触感让他的内心多了几分旖旎。 “书记,我刘翠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 这一幕,早在刘翠真内心设想过几百次,因此一连窜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赵桂生左右看了一眼,把人拉进院子里,然后快速把大门关上。 一转头,刘翠真眼眶通红,怯生生地站在自己身后,就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赵桂生眉眼间的坚硬融化了几分: “有什么事情进屋说吧。” 刘翠真低着头,抿着嘴进了屋子也不上炕,直接在脚地上“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书记……”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原本干涸无神的眼睛,因为蕴满眼泪变得水汪汪的。 赵桂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也太考验干部了吧? “行了,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他伸手扶起刘翠真,刘翠真身子一歪顺势倒在他怀里,衣服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两颗口子,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一抹雪白。 “桂生哥……” 刘翠真偷偷瞄了一眼赵桂生的神情,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桂生哥。” 赵桂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手上一用力,她的眉头就稍微皱起来。 随后,他不再压抑内心的欲火。 上至公社的领导干部,下至生产大队的大小队长,书记,会计,哪个没睡过几个女人? 单单就他知道的,刘大队长就跟村子里几个女人不清不楚的,姓林的也差不到哪儿去,要是真算起来,两人勉强能算个一眼连桥。 他赵桂生睡一个刘翠真怎么了? 一番云雨之后,刘翠真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如同一条八爪鱼似的粘在赵桂生身上,缓缓开口: “桂生哥,马上八月十五了,我想去看看赖小。” 赵桂生点点头:“嗯,什么时候走,我给你开介绍信。” 刘翠真脸上露出笑容来,点点头不再说话。 赵桂生见她不再说话,拍拍她的脸:“行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待会儿走的时候拿五块钱,给赖小买点吃的用的。” “桂生哥,我就知道能指望上你。” 刘翠真的脸上的神情瞬间从小心翼翼变成欣喜,将自己的脸贴在赵桂生胸脯上。 赵桂生低头看了她一眼,用一种逗弄的语气问: “怎么,指望不上明亮?” 刘翠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 “桂生哥,明亮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要是能指望他,这些年也不至于过成这个样子。” 赵桂生又问:“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刘翠真痴痴一笑:“桂生哥,你真是太坏了,当然是你厉害了。” 赵桂生哈哈一笑,觉得老话说得一点没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来的不如偷不来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刘翠真起身穿好衣服,拿了五块钱笑吟吟地道了声谢,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夜深了,秋风吹在身上直往骨头里钻,刘翠真抱着胳膊三步化作两步快速往家去了。 有了这五块钱,她明天去供销社给赖小买些吃的用的,再买二斤棉花,把他爸的旧棉袄棉裤拿出来添进去,等天气冷了就给儿子送过去。 脑子里掂划了一路,眼看着马上就要回家了,刘翠真突然停下脚步,脸色“唰”的一下白得吓人,感觉就像被人从头到脚的泼了一盆冷水。 王明亮,他的男人,此刻正站在院子门口冷冷的看着她。 “当家的……” 刘翠真讷讷地叫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心虚的厉害。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告诉自己,如果不是当家的没本事,她也不用大半夜的去钻别的男人被窝。 “事情成了吗?” 王明亮的脸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嗯……嗯,成了。” 刘翠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家男人,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王明亮继续用他那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刘翠真,刘翠真感觉这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三两下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剪得破烂不堪。 “当家的,回……回家成不?” 刘翠真强忍着满心的恐惧,近乎哀求地说了一句。 上一次,当家的用这种眼神看她,她被打得三天都下不了炕。 如今,钱到手了,她能去看儿子了,可也不想在外面就挨打,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王明亮转身进了屋子,刘翠真双腿发软,强撑着走到大门口,扶着栅栏门缓了一会儿才进屋。 本以为等待她的是狂风暴雨,但是王明亮已经上炕躺下了。 刘翠真长长地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就被更加深沉的恐惧笼罩。 …… 这段时间,林彦武翻译的效率慢了许多,主要是要收秋,生产大队的所有人必须要全部动员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收粮食。 秋天的天气说变就变,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雨,所以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把粮食从地里收回来,然后该晒的晒,该打的打,该吹的吹。 这个时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大队晒谷场附近每天都会用不容易燃烧,又没什么用处的稻谷壳糜子壳打个火堆。 孩子们会把从地里捡来的红枣,大豆、玉米粒放进去烤,没一会儿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 林彦武干脆把自留地种的红薯和土豆烤了一簸箕,一家人吃了个心满意足。 今天放了秋假,他准备这两天去大队部借了辆自行车,带上猫蛋和狗蛋一块儿去了胡家疙瘩。 收秋的时候放秋假,林彦武准备把他们送回去,再顺道去了一趟胡家疙瘩的大队部,找胡大队长叙个旧。 第五十五章儿子不出事,你们长不大 三萝卜规定的每个月探监的时间是月底,八月三十一大早,王明亮两口子就带上一个布包袱出了门去看儿子。 三萝卜位于桃林县下的穆家河生产大队附近,坐上进城的班车不到两个钟头就到了。 王明亮两口子下了班车,又走了大半个钟头,这才到了地方。 一连串严格的检查之后,两口子进了三萝卜,被一个年轻的狱警领着去了探望室,又等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了自己儿子。 只一眼,刘翠真就双眼落泪,心如刀绞。 “赖小……” 王明亮开口说了两个字,也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王赖小黑了,瘦了,脸颊深深地凹进去,颧骨凸出,看着就跟十来天没吃饭一样。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起来麻木不仁,要不是能走能说话,肯定会被当成个死人。 “赖小。” 王明亮察觉到儿子有点不对劲,一点没有活人的样子。 “爸,妈。” 王赖小转了转眼珠子,麻木地叫了一声。 “哎,哎,妈在呢。” 刘翠真赶紧点头应了一声,赶紧说: “赖小,妈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在里头好好的。” 王赖小“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王明亮见儿子这样子,嘴巴动了又动,所有的话到了嗓子眼最后都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 探视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刘翠真看着自己儿子,一个劲儿地流眼泪,一个劲儿的说话。 但是,王赖小只是用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木然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 探视结束,两口子出了三萝卜,刘翠真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回吧,我去找找明坤。” 半晌,王明亮才沉沉说了一句,随即佝偻着腰迈着步子往回走。 来的时候为了赶时间坐班车,回去没个迟早,钱能省一分是一分。 两口子到了高家沟没有回公社,直接去了弟弟高明坤家里。 高明坤一家正在吃饭,许利芳一见这两口子,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啪”的一把摔了筷子起身出门去了。 高明坤也没了吃饭的心思,起身拿着搪瓷缸子倒了两缸子水,等着他们喝了,这才说话: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 高明亮一个大老爷们,听到这话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明坤,赖小他……他……” 他说了几个字,圪蹴在一边捂着脸掉眼泪。 刘翠真也是红着眼眶,抽抽噎噎地把见到儿子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只能满脸哀求的看向王明坤: “明坤,我知道我们两口子以前混账,让你跟着受了牵连,实在是没脸再跟你开口。可是……可是赖小他……” “诶。” 高明坤重重地叹了口气: “说吧,怎么个事儿?” 高明亮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开口说: “明坤,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打听打听赖小到底是怎么了,该给谁花钱,我和翠真回去之后肯定好好干,尽量多给花点,让赖小少受点罪。” 刘翠真也在旁边跟着点头,那表情就差给高明坤跪下了。 “嗯,这个我倒是能帮着打听打听,再多的以我现在的本事,也办不成。” 高明坤心底暗自松了口气,这个时候许利芳也进来了,看了一眼两人生硬地说了一句: “我去煮面,吃了再回吧。” 刚才她看着出门去了,其实一直在外面听着呢,就怕这两口子又来给明坤出难题,到时候明坤要是拉不下脸来拒绝,她肯定要出面。 没成想,只是打听这么个事情,心底也松了口气。 高明亮两口子陪着笑脸讪讪地点头,说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就垫了两个苦菜壳壳,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许利芳就着锅里的菜汤煮了两大碗挂面端上来,两口子也顾不得烫,狼吞虎咽地直往嘴里扒拉。 高明坤满脸感激地看了自己媳妇一眼,等大哥大嫂吃完了,又出去给他们舀了两碗面汤。 “谢谢利芳了,我和当家的早早就出门,这一天真没吃什么东西。” 刘翠真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许利芳: “你放心,我们回去以后肯定好好干活,多挣工分,不会再让你和明坤操心了。” 许利芳冷着脸看了这两口子一眼,冷哼一声: “老话说得好,老子不死儿不大,你们两口子倒好,儿子不出事,你们长不大,早这样赖小也不用遭这罪了。” …… 傍晚,林彦武又带着银柱烤了半碗枣,一把黄豆,土豆红薯十来个,抱着畚箕悠悠地往家去了。 银柱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二叔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红薯,吃得一张小脸跟花猫似的。 老林家院子外面的木头桩子上坐着不少人,见到这叔侄两个,全都笑吟吟地打招呼,有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畚箕,林彦武抓了一把红枣,一把黄豆给大伙儿分了。 “哎呀,彦武如今真是出息了,一个人撑起了老林家的门面。” “可不是嘛,打小我就看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 “嘿,这话说的,我记得前几年你不是说老林家这一对儿子全都是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吗?” “哎?我说林永生,你找打是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林永生也不恼怒,哈哈笑着跟周围人打趣: “你们说说,老六叔以前有没有说过这话?当时可是有不少人在场吧?” “对对对,当时我也在呢,老六叔就是这么说的。” “是了是了,我也在呢,老六叔的话我听得真真儿的。” 一见有人起了头,众人也跟着起哄,一时间闹得老六叔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眼见林彦武从自己身边走过,只能带着尴尬的笑容看过去。 好在,林彦武似乎没听见这些话,牵着自己小侄子抱着畚箕往院子里去了,老六叔心底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林彦武进了屋子,吃了两个烤红薯,又进屋点上煤油灯开始翻译。 这些天可把他累得不轻,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挑灯翻译,任谁看了不夸一声勤奋上进? 好在,收秋已经进入了尾声,接下来就是交公粮,分口粮。 林彦武跟麻蛋和狗蛋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送他们回一趟胡家疙瘩。 老赵家,头两个月还按月送粮食,一个月九十斤,一点不差,甚至还会带些自留地的蔬菜。 可是,第三个月说了一句家里实在没粮食了,让他们宽限几天之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到如今算下来,除去中间的暑假,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他们的一点粮食了。 第五十六章这要是被我爹给知道了,不得气个 林家山到胡家疙瘩四十里地,林彦武去大队部找刘大队长借了一辆自行车,他骑着自行车,大梁上坐着狗蛋,猫蛋坐在后座上,大清早就出发了。 一路上走了歇,歇了又走,足足两个半小时才到了胡家疙瘩,路不是一般的不好走。 三人去的时候,正赶上老赵家吃饭,林彦武三人的到来,让他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爷,奶,爸,妈。” 猫蛋和狗蛋叫了一声,四人这才回过神来,赵大田脸上堆起笑容: “彦武来了?赶紧屋子里说话。” 林彦武笑笑,把拎在手里的两个不青不红的西红柿递了过去,开口说道: “赵叔,这是自家自留地种的一点菜,您跟我婶子尝尝。” 林彦武打心底厌恶这一家子,可大老远的空手上门也不合适,所以故意在自留地里不多不少挑了两个青红不接的西红柿,就是故意膈应老赵家。 赵大田脸一黑,不过还是伸手接过蔬菜,招呼人炕上坐着说话。 呼瑞红看着那两个西红柿,一张脸拉得老长,连口水都不想倒。 赵彩军和马小丽两口子的脸色阴的几乎能滴出水来,马小丽更是张口就来: “哼,这是看不起谁呢,上次老二家的去了一趟,回来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估计钱也没少带,小春从她大姨家搬出来吃住在学校,小夏后半年也上学,跟着住到学校去了。” 林彦武看了马小丽一眼没说话,跟赵大田客气了两句,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办,就先回了。 两口子也没怎么留,主要是留下来还要管一顿饭呢。 林彦武出了老赵家大门没走几步,拦住个人打听了一下,去了赵彩飞家。 上次大嫂赵彩霞出事的时候,娘家就只有二哥打发二嫂过来雪中送炭,林彦武记着这个情意,如今来了胡家疙瘩,肯定要上门一趟。 赵彩飞两口子见到林彦武的时候很是意外,不过很快就把他迎进屋子,古雨忙着给他去做饭,赵彩飞给他倒水散烟,这待遇跟在老赵家天差地别。 林彦武也不客气,脱鞋上炕和赵二哥说了一会儿话,二嫂古雨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了: “彦武,我们家这条件比不了你家,可千万别嫌弃。” “二嫂您这话说的,出门在外有口热乎的能填饱肚子就挺好了,我怎么还能嫌弃?” 林彦武客气了一句,拿着筷子开始吃面,白面掺豆面,口感真不咋的,不过林彦武蹬了两个多小时自行车,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呼噜噜吃了两口面条,筷子一翻,见碗底还卧着一颗荷包蛋,林彦武微微愣了一下,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多谢二嫂了。” 古雨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可千万别这么客气,要谢也是该我们谢你,要不是你,小春和小夏也不能顺利念书。” 林彦武吃了饭,又跟赵二哥说了一会儿话,就说要去找胡大队长。 古雨又赶紧去自留地给他摘点蔬菜,不过被林彦武拒绝了,家里头如今最不缺就是蔬菜,天天吃南瓜菜,吃得他看见南瓜就犯难。 赵彩飞亲自带着他去了胡大队长家里,这才转身回去。 结果,一回家就见媳妇手里拿着五块钱给他看: “这……哪儿来的五块钱?” 古雨苦笑一声:“彦武走了我收拾炕桌的时候,在炕桌脚下压着的。” 赵彩飞也是哭笑不得:“这是怕我们不要,才想了这么个招儿。行了,这钱就收下吧,以后咱们慢慢还。” 胡喜贵见到林彦武的时候有点意外,毕竟上次他去林家山没有讨到好。 不过,后来他也打听过林彦武的底细,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跟对方又没有什么大仇,如今对方上门,他肯定不能冷脸。 双方简单客气几句之后,林彦武就表明来意。 “大队长,您也知道猫蛋和狗蛋两个孩子在我家念书,老赵家说好每个月给我家九十斤粮食,可从春前到现在,就给了两个月的。” “除去放暑假的两个月,他们最少差了我家二百七十斤粮食。” 胡喜贵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转,给林彦武散了一根烟,脸上露出笑容来: “这样啊,这马上就是交公粮的日子了,交了公粮之后就要分口粮了,猫蛋和狗蛋的粮食,我直接分给你怎么样?” 林彦武闻言,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他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两个人嘀嘀咕咕,十五分钟之后,胡喜贵笑眯眯地给了林彦武3块6毛钱,林彦武也是满脸笑容地把钱揣怀里,跟胡喜贵告别。 如今的粮食,粗粮的价钱在6分到9分钱一斤,比如玉米面和豆面稍微贵一些,棒子面就稍微便宜些。 270斤粮食,林彦武也不具体分是什么粗粮,一斤按照八分钱算,让胡喜贵给他250斤的钱,等到分口粮的时候,直接从老赵家的份额里把欠老林家的270斤粮食扣了。 为了防止老赵家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不给粮食,胡大队长提前把这两个半月的粮食也给他预支了,一共225斤,林彦武依旧按照八分钱一斤的价格,让胡大队长给自己200斤的钱就行了。 胡大队长这一进一出挣了45斤粮食,又能跟林彦武结个善缘,心里头自然欢喜。 至于林彦武,他能一次性给出赵彩飞一家5块钱,自然不在乎这3块6毛钱,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给老赵家一个教训,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等事情忙活完了,他又骑着自行车回了林家山,这一次因为是自己一个人,倒是比来的时候快了十五分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在晒谷场打谷子,晒粮食,林彦武去大队长家把自行车还了,坐下喝了一茶缸子水就去打谷场帮忙了。 平常种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可收秋的时候怕下雨,别说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帮着干活。 他跟在大哥后面,又是扫豆子,又是装袋子,又是吹谷子,直忙活到天黑才算完事。 一家人回了家,吃了饭,林彦武把3块6毛钱拿出来交给母亲: “妈,这是我去胡家疙瘩要的钱。” 老林家几口人一听这话,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珠子,赵彩霞直接憋不住,开口就问: “彦武,你竟然能从我爹妈手里要这么多钱?” 林彦武笑笑,把他和胡大队长商量的事情原原本本跟家里人说了一遍,老林家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抽冷气。 赵彩霞更是双眼发亮,喃喃自语: “这,这要是被我爹给知道了,不得气个半死?” 第五十七章当场死过去算了! 七天秋假过去之后,猫蛋和狗蛋满脸沮丧的回到三姑家,继续背上书包去念书。 粮食的事情他们自然也知道,回家试着提了两句,就被爸妈和奶奶轮番责骂,说他们是小白眼狼,自己吃的白白胖胖的,不体谅家里人的苦日子。 赵彩霞知道两个大侄子的心思,好生安慰了几句,安顿他们早早睡觉,第二天早起上学。 孩子们回到学校,一人交了二毛钱勤工俭学费,林彦武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底不由感叹,自己去找胡喜贵的时候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秋风一天比一天冷,人们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往上加,忙碌了大半年的农民终于盼来了最期待的日子: 分口粮。 虽然粮食分下来依然填不饱肚子,但是老话说的好,家里头有粮心不慌。 胡家疙瘩的大队部,一筐筐的粮食放在空地上,家家户户都排着队,等着分口粮。 这几年情况好了很多,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口粮从以前的八两涨到了现在的一斤,这两年的收成不错,大队分粮食的时候,村干部稍微运作一下,一个人能分到380斤左右。 妇女一天的口粮从以前的七两涨到如今的八两,一年不到300斤粮食,但是收成好的时候能分到300斤。 十二岁以上的孩子一天五两,一年182斤粮食,丰年能有190斤左右,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年到头撑死了100斤粮食。 赵大田一家,四个大人,两个孩子,今年一共能分1560斤粮食。 换作以往,赵大田一家虽然高兴,但心底也带着几分忧愁,一千多斤粮食看着多,但这可是一年到头一家人的口粮,根本不够吃。 可今年,他们一家算是整个胡家疙瘩生产大队心情最好的,猫蛋和狗蛋在三姑家吃喝,他们凭白多了二百斤粮食,来年日子也好过一些。 眼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排队去领了粮食,马上就要轮到老赵家了,赵大田苍老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喜意。 “赵大田,1065斤。” 黄会计点名的时候特意抬头看向赵大田,眉宇间带着几分鄙夷。 老赵家算计亲家给他们养孩子这事儿,村子里就没有不知道的,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背地里骂的不知道多难听。 老赵的无耻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嫉妒,嫉妒他们没有个好闺女,能这么贴补娘家。 毕竟,猫蛋和狗蛋开春就去了他三姑家吃住,虽说老赵被逼着答应了一个月给九十斤粮食,可到现在七八个月也就给送了两个月。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们这就是看准了自家闺女心疼侄子,就往死里坑闺女。 “1065斤?” 赵大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看过来: “黄会计,这是不是算错了?” 黄会计装模作样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账本,抬起头来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没错,你们家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两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是1560斤粮食。” “年初猫蛋和狗蛋去了他三姑家念书,一个月90斤粮食,林家山的林彦武前两天过来说了,你们家欠了三个多月的粮食,彦武同志知道你们家不容易,给你们算了三个月,也就是270斤粮食。” “什么?” 赵大田瞪大了眼珠子,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满脸不敢置信的问: “你们已经把粮食送到林家山了?” 黄会计很自然的点头:“那当然,老林家的伙食方圆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顿顿细粮还能见荤腥,听说五个孩子还天天喝奶粉呢,要你们九十斤粮食那真是你闺女有本事,能在老林家说话做主。” 说到这儿,黄会计脸上又露出羡慕的表情来: “这么好的事情也就被你们遇到了,你满生产大队的问问,他们都眼巴巴的盼着呢。” 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这话,一个个点头如捣蒜,纷纷开口: “对呀,黄会计说的对,老赵你这是摊上好闺女了啊,如今这年头顿顿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有细粮和荤腥,一个孩子一个月就45斤粮食,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是啊,要我说你们老赵家做的也不地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你们也不能为了儿子不管女儿的死活吧?” “就是,得亏人家老林家好说话,要不然就你们家这份做派,人家估计连你家彩霞也一并给你打发回来了。” 听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赵大田一张老脸臊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呼瑞红和马小丽婆媳两个两张脸拉的老长,心里不停的咒骂着林彦武,只恨不得立刻就去林家山把他活撕了。 她们千防万防,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来了这么一手! 至于赵彩军,对于众人的冷嘲热讽他完全不在乎,抬头瞪着那些说闲话的人,大有一副“我们家就这样,有能耐你们也学啊”的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赵大田用力的呼气吸气,把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用尽了,这才压下心底的恼怒,继续问: “1560斤粮食,少了这270斤也不止1065斤吧?” 粮食都已经给了,肯定要不回来了,再掰扯下去无非是让人多笑话的几句。 黄会计点点头,开口称赞了一句: “老赵你虽然没念书,但是这账算的一点不错。” 众人一听这话,又是“哄”的笑了起来,感叹会计不愧是村干部,一句话就让赵大田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不像他们,只会老子娘的骂。 “如今是九月底,猫蛋和狗蛋腊月十五放假,也还有两个半月,一共是225斤粮食,我和大队长、会计商量了一下,干脆一并给了算了。” 黄会计说到这儿,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看热闹的胡喜贵。 胡喜贵也跟着点头:“嗯,这个事情我也知道,听咱村子里几个念书的孩子说,猫蛋和狗蛋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两个孩子。” “这也是人家老林家仁善,给你们免了九月的粮食,要不然可是三个半月呢。” “本来,我是想等着分完粮食之后再去找你说这个事情,既然如今说起来了,那我也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前两天彦武同志来的时候,我代表大队部和他商量好了,以后每年猫蛋和狗蛋的口粮分粮的时候就直接送到林家了,免得你们月月都要送,麻烦的很。” 赵大田一家听到这儿,只感觉五雷轰顶,心如死灰。 一个月九十斤粮食,一年十二个月,寒假放一个月,暑假放两个月,再加上秋假,一年起码要念八个月的书。 也就是说,他们一年要给老林家送720斤粮食,占了他们一家人口粮的一半了。 可偏偏,在外人看来他们把孩子送到老林家,还是沾了人家老林家的光,是天大的好事。 今天这一出之后,整个生产大队的村民都知道,他们家孩子在亲家家里念书,却不给亲家送粮食,到时候传出去,还不知道说的多难听呢。 最后,他们老赵家给了粮食还得了个臭名声,老林家拿了粮食还赢了个好名声。 这可真是…… 赵大田恨不得双眼一翻,当场死过去算了! 第五十八章实在是等不及了啊! 当胡家疙瘩的流言蜚语传到林家山的时候,林彦武家里已经开始修房子了。 开春的时候,老林还担心家里修房子材料不够,人也不多,可到秋天了,材料有了,来帮忙的人也不少。 而且,老林计划一间房子撑死也就一百块钱的标准,毕竟土房子用钱的地方相对少一些。 谁知道,林彦武去了一趟县城,直接拉回来三十万砖,把老林家院子外面的那块地堆得满满当当。 “彦武,这……这砖也太多了吧?” 林父林母目瞪口呆,这别说修房子,这就算修学校也够了吧? 林彦武摆摆手:“我算过,咱家一共盖五间房子,差不多得用这么多砖。” “你想盖五间砖瓦房?” 林父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一个压不住都可能从胸腔里跳出来。 “那不然呢?” 林彦武摊摊手:“好容易盖一次房子,一步到位盖好就成。” 林父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亏他这些日子为了盖房子的材料头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然后,林彦武请了公社的建筑队,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老两口住两室一厅,给晓彦留一间屋子,自己也盖个两室一厅,大哥大嫂家盖三室一厅。 左右两边一间卫生间,一间厨房。为了以后方便,厨房做了隔间,分别垒了两个分开的灶台。 各种管道线路都提前留出来,以后村子里的条件好了,他再把暖气、水电都装上。 公社建筑对的方队长自记事起就一直跟着爷爷和父亲给人盖房子,到如今自己成了建筑队的队长,盖过的房子无数,还是头一次见人能把房子盖成这样的。 拿着手里的图纸一次又一次地跟林彦武商量,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前前后后不厌其烦,足足一个星期才把最终的图纸确定下来。 开工当天,老林家直接杀了一头猪,所有的工人和过来帮忙的村民全都吃得满嘴流油,往后几天的饭菜也都是顿顿见荤腥,吃完饭还给烟酒,一人喝两盅既不会醉,还能解乏。 老赵家也趁着这个时间过来帮忙,彩军和彩飞兄弟两个全都来了,不过赵彩军一向懒散惯了,一天到晚不是喝水就是上茅厕,干活不见人,吃饭第一名,还经常仗着自己是亲家,对其他人吆五喝六的。 后来,方队长看不下去了,去找了林彦武把赵彩军打发走了。倒是赵彩飞这个人,眼里头有活儿,做事也踏实,方队长对他印象不错,说以后建筑队有活儿忙不过来,找他帮忙。 老林家盖房子是整个生产大队的大新闻,一天管十来个人饭,依旧是顿顿细粮,有干的有汤,敞开了肚子吃。 为此,林彦武又特地去了一趟县城,找卫军买了一次粮食,用212拉回来。 老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在众人同心协力之下,五间房子很快就有了模样,这可是村子里第一家砖瓦房,村民不免又是一番议论。 等到十月底,房子终于盖好了,林彦武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态,又和方队长商量家具的事情,方队长自然高兴,亲力亲为,三天就把家具全都定下来。 至此,老林家的热闹总算是消减了大半,每日恢复正常生活,只等家具到了,再选一个好日子就正式入住。 这一天,林彦武穿着厚厚的棉袄,正在炕桌上继续自己的挣钱大计,突然听到外面有隆隆的汽车马达声,还有人群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放下笔,起身往外面看,就见大槐树上面的打谷场停了三辆小汽车,车上下来的人他只认识卫军和他那个当教育局局长的爹。 小汽车的马达声对于林家山的村民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但一次性来三辆小汽车的情况,还是上次温教授平反的时候。 可以说,这些人的到来,连公社的领导都不知道。 三巨头被这动静惊动,急慌慌地出门查看,挤开人群往前面凑: “各位领导好,我是林家山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刘宝平。这位是赵桂生赵书记,这位是林青山林会计。” 为首一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儒雅男子,生的一张国字脸,剑眉星目,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审美。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当领导的。 他身边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瘦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伸手跟刘宝平三人一一握手: “刘大队长,赵书记,林会计你们好,我是省城钢厂秘书处的白孝平,这位是我们外事部的匡副部长。” 刘大队长三人一脸懵逼,脑子嗡嗡的,省城钢厂他们自然听说过,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单位,于他们这些老百姓来说,隔着天与地那么远的距离。 “匡领导好,白领导好。” 刘大队长激动得面红耳赤,说话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他能跟这样的大领导握手,足可以吹一辈子的牛了。 赵书记和林会计也跟两位领导一一问好,只见白孝平面带笑容,开口询问: “刘大队长你好,我们领导听说林家山生产大队有位名叫林彦武的同志,我们今天来就是找他的,能不能麻烦你带路去他们家?” 刘大队长一听这话,一张满是风霜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带你们去,这就带你们去。” 说着话,赶紧头前带路,往林彦武家去了。 刘大队长走在领导旁边,感觉两条腿都在发软,眼前的一幕就跟做梦似的。 林会计和赵书记两人稍微落后几步,凑到以前跟他们一起喝过酒的卫军身边小声打听着,卫军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匡副部长一行人的来意说明。 林彦武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自己家来了,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走了几步迎上前去。 又是一番隆重的介绍之后,一行人去了林彦武家里,匡副部长看见炕桌上摆的翻译材料,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 “彦武同志啊,你的情况温教授都跟我们说了,他说你办完家里的事情自然会去钢厂报道的,可我们这左等右等,实在是等不及了啊!” 匡副部长一点架子也没有,和林彦武握手的功夫,抓住他的手就开始诉苦: “如今咱们外事部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厂里如今一些专业性的,重要文件的翻译工作,还都是温教授兼呢,可他毕竟太忙了,实在是顾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