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我们曾经相爱》 第一章 至少我们还有梦 2005年的旧历年底,广州市机场路高架桥上,有一个飘荡的身影。 踽踽独行,风姿绰约。她,就是江彩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没有人关心她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仿佛她的存在只是一缕卑微的空气。 谁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要。 她爱的男人结婚了,新娘不是她。他甚至来不及邀请她去参加他的婚礼,当然,有可能是害怕彼此尴尬。 她停下来,僵硬的十指抓住路边的围栏,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看着脚底下滚滚的车流。她想起那些纵身一跃的英雄,那么悲壮,那么决绝。 每一个自行了断的人都是英雄,至少他不惧怕死亡。 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不久前,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告诉她,这世界上有一种人,连死都不怕,可是害怕爱。 爱有这么可怕吗? 答案是江彩云不知道的。但是她知道,每一次无疾而终的爱,带给自己的远远不止伤害这么简单。 她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迷茫中,她看到一辆疾驰的汽车发出悦耳的声音,好像在召唤着她,要带着她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 好几次她想跨过围栏,体验一下飞翔的滋味。 最后她放弃了。还好她放弃了。不然,明天的报纸头条就会有她血肉模糊的照片。 人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大不了像个骷髅一样活着。有什么值得伤感的呢,是自己疏远的他,是她将他挡在了心门之外。 或许只是因为彼此不够相爱。而她讨厌用她的热情来维系彼此的关系,她要的是男人的死心塌地。 可是,这个世界,谁离开了谁都能活下去。所谓的死心塌地,如今的电影里都很少出现这样的情节。 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就不必再苦苦纠缠。 她想像他沉浸在蜜罐里的样子,脸上渐渐地有了血色。 如果可以,她愿意快乐着他的快乐,幸福着他的幸福。而悲伤与流离,她一个人承担。 寒冷的北风夹着豆大的雨滴钻进了她粉红色的羽绒服里,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事实上那不是一个家,只是一个她暂时栖身的房子。说窄小,总好过北京城里的火柴盒大小的蚂蚁窝。说宽大,那也是大白天说的瞎话。 江彩云最近有点神情恍惚。她在思考人生的一个重要问题,当然也许是无关紧要的问题,那就是人究竟有没有灵魂的。灵魂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去哪里寻找呢? 现实世界中,灵魂这东西是很难觅到踪影的了。那么梦里呢?梦里会有吗?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行。或许就因为那一点点恍惚存在的灵魂的闪动,足可以证实灵魂的存在。 梦真的是妙不可言的,或者说不可思议,不可捉摸。 梦是什么?很多时候,江彩云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弗洛伊德说,梦是潜意识的欲望。 这可能吗?梦是欲望? 虽说这听起来有些难为情,但这话也不是完全不能成立,最近江彩云就接连做了几个这样的怪梦,醒来后面对空荡荡的单人床,告诉自己是时候找个对象了。 这样解**望有点狭隘,但并不牵强。情欲,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追求。 她的他已为人夫,她还在希冀些什么呢? 在此之前她一直没有放弃过等待。等待的结果正因为未知,才显示希望的存在。希望是个好东西,许多诗人就满怀深情地讴歌过,说希望是大海里的航标灯,是暗夜里的星星,甚至月亮,甚至太阳。 可是还有人不合时宜地说,希望是娼妓,她诱惑了你,然后将你狠狠地抛弃。看来这位匈牙利诗人一定是有过希望,最后陷于绝望了吧。 希望与绝望,本只有一线之隔。如果能坚持到最后,说不定就会有理想的结局。可是谁知道呢?未来的一切,谁也无法预料。就像现在,江彩云再怎么燃起希望,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忽然想起郑智化的一首歌,里面有句这样的话——至少我们还有梦。 是的,至少还有梦。 这个晚上,江彩云又见到了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不同的是,今晚是乘着一阵龙卷风到的那里。龙卷风的威力太大,她直接就晕死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中。当然,她还没有真正地醒来,只是在梦中的梦中醒了过来。然后她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年青男子微笑着向她走近,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后,含情脉脉地动作轻柔地褪去她身上仅有的薄衫,然后旁边有一个仙女一样的侍女递上来一根狗尾巴草,在她全身上下磨蹭来磨蹭去,不放过任何一寸肌肤。江彩云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可是却动弹不得。梦就是这般无奈的,她心里那个恨啊,真想直接跳进烟波浩渺的珠江去。 幸好这只是一个梦。要是真的,估计江彩云要将那个男人大卸八块,然后丢到江中去喂鱼。 女人在骨子里都是有些色的,江彩云更甚。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有些慌乱。同时她又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一种本能,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就是在于懂得控制。 为此,她拒绝了一位看起来风流倜傥的男人的见面要求。 排除掉那些害怕绑架敲诈之类的担心,江彩云最主要是不想让自己陷入一场声色犬马之中。 说起来他们的相识还是挺有缘的。有一天江彩云在一个论坛上发表了一篇贴子,很煽情,只是有太多血腥暴力的成分。这是限制级的,可是她却将它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之中。这是她的过错。 记得那时候这个叫云重的男人给她留言说:“现实也许是残酷无情的,可是阁下能不能多发现一些美好呢。看阁下的文字,寒气陡生,可是却欲罢不能。” 江彩云回复他:“有人说,我写这些,是让别人感觉到自己绵延不绝的痛苦。你也这样认为吗?” 云重说:“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有传播真善美的义务,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能更加光明。” “光明是实实在在的,如果夜晚的星星暗淡无光,却硬要说它照耀了人类,这样的话就有夸张之嫌,甚至是欺骗。” “星光是灿烂的。如果有人觉得暗淡,那只是他的心被蒙上了尘土。” “别扯远了,我没有那么多的诗情画意,我只是说出了事实。对于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来言,揭露真相是唯一的目的。” “你说的那些也许只是个别,不能因为某天阴雨而掩盖了整个太阳的光辉。楼主你的故事,带给我的只有恐怖。” “恐怖是一种作品类型,而且很流行。” “可是你却在前面冠以言情,我以为是温馨的,结果却大跌眼镜。恐怖小说因为它前面有一个恐怖的头衔反而让人有心理准备,像您这样,几近自我摧残式的描述,我不知道能带给您什么,我只知道,带给我的就是折磨。” “这样的述说我什么也没有得到,也许得到的只是再一次的心痛,痛彻心扉的痛。而且,我想我并不需要所有人的共鸣。” 然后就有一个叫云深的加她为好友。江彩云感觉那就是云重。果然,云深直截了当地说:“也许,我们可以是朋友,而不是在论坛上面你来我往,争个你死我活。” 江彩云把他的这种主动示好理解成他的妥协。她似乎有一种精神上的胜利,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在以后的并不长久的交谈里,似乎找到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不过这都无所谓,就像他说的,他们都是容易较真的人,茫茫网海中,能遇到一个倾心相谈的朋友不容易。云深二十五岁,广州人,都市白领。有梦想,有追求。喜欢旅游,喜欢文字。当然这都只是他说的。具体究竟怎么样,江彩云也无从得知。不过,既然是网友,追究那么多干什么呢。如果追究,不也是给自己找难堪么。江彩云一度相信云重就是像他的自我介绍的那种人,因为从他的字里行间就可以感觉得到。 云重的相册里有许多旅游照,都是他一个人。他戴着墨镜,张开双臂,像要拥抱大自然似的。而且难得的是,他说他的下一站是西藏。这正中江彩云的下怀。她说,如果能有那么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寻找传说中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雪莲花。 雪莲花是一种圣洁的花,能净化人类的心灵。如果心灵能够得到净化,那么这副臭皮囊,大概也离净化之日不远了吧。 江彩云将云重看作是网络上的知音,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日思夜想的境地。她细细回想了一下那个梦中出现的男子,竟然与云重有几分相似。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云重在广州,搭几站地铁就可以见到他。可是当他提出来见面的时候,江彩云犹豫了。最后她换了马甲,再也不与那个叫云重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说到底,江彩云是不忍心让自己像个传说中的荡1妇。像她这样长相身材都超一流的女人,身边喜欢拈花惹草的男人,一抓一大把,诱惑随时随地,如果自己不懂得控制,那么无疑会让自己陷入一个绝望的深渊。到时候,谁来解救她呢? 感情这事,说到底是水中花镜中月,一个女人,重要的还是要爱自己。江彩云一直坚信,物质独立了,才能有精神上的独立。这是很纯正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应该是不会错的。 江彩云现在供职于一家商务公司,小职员,工作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下班的时候,她会有事没事看一些人类学方面的书籍。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她还想知道人与动物的区别。她想让自己多些人性,少些兽性。 伟大的哲学家说,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动物不知道自己将死,而人知道。 一个爱思考的女人是智慧的,同时也是悲哀的。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越接近真相,就会越无趣,甚至残忍。哲学家的话不能完全照搬,即使他是哲学家,举世闻名也不行。 江彩云想,这句话当然是不能成立的。就人类来说,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比如地震,海啸,塌方,枪杀,爆炸等等总让人猝不及防。就动物来说,说它们不知道自己将死那也只是猜测。大部分动物的危机意识是很强大的。江彩云无数次从森林里那些小动物的眼神里觉察到恐惧,那是种比死亡还要浓烈的恐惧。动物们在危机来临的时候会本能地逃跑,而人却不可以,人只能束手就擒,甚至有时候连反抗的意识也没有。 所以说,人不见得比动物高明到哪里去。有时候她对自己说:“来生做牛做马其实也无所谓,还可以偿还这辈子欠下的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做人就不一定偿还得了,说不定还要欠更多更重的债。 江彩云究竟欠下了多少债,现在姑且放在一边不谈。扯远了,就扯淡了。 一个女人,漂亮才是根本。这不是人性歧视,是赤裸裸的现实。男人征服这个世界,女人靠美貌征服男人。漂亮是看得见的资本,看得见的优势。在人生路上,懂得利用,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可是,总有人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江彩云的美丽是无法言说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江面上飘浮的七彩云朵,让人目眩神迷,想入非非。江彩云的漂亮有目共睹,可是她放弃用美貌获取一切,所以,她总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说到底,她是过份相信了爱情。直到她的那个他的结婚喜讯传来,才打碎了她多年来一直做的美梦。 她原本是想让自己混出个名堂,以便能站在同他一起的高度,这样,才不会让人耻笑。 时光总是一往无前。他等不及,或许已经疲惫。 仍旧一个人。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寂寞,一个人想像,一个人回忆。 江彩云的童年在闭塞的乡村里度过。那个时候,她头顶上的天空是蓝的,脚下的河水是清澈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个大都市。灰色的天空,混浊的河水。台风伴着强降水,总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然后,在狭窄的巷道里,黑色的污水就会四处横流,踮起脚尖踩过之后,总会留下许多后遗症,轻则红肿骚痒,重则溃烂流脓。 对面墙壁上贴满的那些疏通下水道枪支批发招聘先生小姐的广告,都是最新印发的。贴广告的人半夜三更劳作,然后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清洁阿姨就用铲子清理干净。过不了多久,那些广告就会重新回到这个墙上。红的、黑的,新的、旧的,重重叠叠,斑驳了整个院墙。 江彩云在一个暴风雨过后的窗台上傻笑着说:“这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牛皮癣。” 说这话当然是不对的,是要遭批判的。如果你下了飞机,然后坐车前往国际会议中心,那么沿途绝对风光无限,绿树红花,尽收眼底。即使是冬天,那些长在花盆里的鲜花,也会聚集到这一带来为这个城市增光的。那么你会说,这个城市五彩缤纷,四季如春。 但是,一个建筑工人,他天天要面对的是泥浆与灰尘,那么他会说这个城市是尘土飞扬的。同样,如果一个人长期混迹于歌厅酒肆,那么他会觉得这个城市是令人眼花缭乱纸醉金迷的。 所以说,城市美丽与否,端庄与否,会因为你到过的地方而有所不同。在一千个人眼里,就会有一千个城市形象。 在江彩云眼里,这个城市总是阴睛不定,忧喜参半。 一切都没有从前那般美好。如果要找一个词来形容这个城市,那就是拥挤。拥挤的公交,拥挤的地铁,拥挤的高楼与汽车。每逢节假日,天桥也是拥挤的。江彩云曾试过在一个中秋节,从天桥这一端走到那一端,几十米的路程,却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回真的让自己当了一回蜗牛。不同的是,那看不见的重重的壳,早已渗透进五脏六腑,消失于无形。 她在同样拥挤的家乐福超市买了两个月饼,晚上对着窗台外面的黑魆魆的楼群,却怎么也吃不下。 一天的辛劳,一天的等待,好像付诸东流。在那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在人群里追逐的意义。 许多人盲目,许多人迷失,许多人奋斗,许多人蜕变。谁不在随波逐流呢?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她只是千千万万的南下打工潮中涌过来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己。有时候去江 边,她会拾起那些被磨得光亮圆滑的石头,然后轻轻地感叹:“我们都一样,被海水冲刷洗礼,然后被丢弃到了岸边。” 江彩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一个诗人。当然诗人在现阶段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称谓,人们习惯将诗人称为湿人。湿人这个词是褒是贬,江彩云不得而知,不过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总感觉有些别扭。好吧,又扯远了,诗人已经远去,还想他做什么呢?如果真要追究那些陈年往事,索性就将记忆的风筝再放高一点,放远一点,往江彩云的家乡去瞧一瞧吧。 第二章 姐妹花 家乡是谁也不能回避的话题。据老人们讲,人自出生以后,灵魂都安放在家乡某一个角落,不管身在何方,天涯还是海角,在人之将死的时候,总要想方设法地回家来看一看的,也就是要回来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重合在一起的。可悲的是,许多人客死他乡,身体与灵魂契合这事就难上加难了。 江彩云的家在湘北一处偏远的农村,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家境贫寒,平日里省吃俭用,一家人过得倒也乐呵。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江彩云很小的时候就帮着干农活,上山拾柴,下田插秧啥的,硬生生地将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晒成了印第安人的那种颜色。不过,小盆友新陈代谢快,一个冬天的工夫,江彩云穿上母亲缝过的那种厚实的棉袄,在爆竹的喧闹声中,她的皮肤就会还原成那种葱白粉嫩的颜色。十四五岁的时候,她就显现出了美人胚子的轮廓。有时候,江彩云看着镜子中自己精致的五官,然后又瞧瞧墙壁上巩俐的画像,露出自己两排白白的整齐的牙齿笑嘻嘻地说:“巩俐,这个国际大美女,怎么牙齿生得那么参差呢?” 有时候,母亲刘春梅会用一种爱怜的眼光看她,还有些惋惜地叹道:“孩子,你是生错了门庭,要是命好点,出生在城市,从小就去参加个舞蹈培训班什么的,说不定就可以成为杨丽萍那样的人。” 江彩云说:“我知道,她是一个舞蹈家。跳舞不是我喜欢的,妈,我想好好读书,然后考个好的大学,等有了工作,能挣钱了,就好好报答您。” 许多年后,江彩云在一家光线晦暗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的舞厅里摇晃着自己惹火的腰肢,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还好,一切都没有持续太久。 刘春梅抚摸着女儿柔软的长发,温柔地说:“孩子,没有什么好报答的,人类世世代代繁衍着,一代哺育一代,老话说得好,一代老鹰一代鸡,只怕你将来自顾不暇,就是有那份心,也没有那时间哟。” “哪里会,女儿会让您安享晚年的。” “晚年?那还得很长很长的日子哦,不知妈能活到那个年纪不。彩云,妈妈唯一希望的是,将来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你妹妹。那孩子,生下来就不会说话,可怜呐。” 像是一语成谶,刘春梅并没有自然终老,而是死于一场意外,而且拖了好几个年头。这样的死法按照迷信的说法是上辈子没有积德。大概是吧,刘春梅在这一辈子里,真舍不得打死一只小鸟,家里屋檐下的燕窝也是长年打扫的。 江彩云的妹妹叫江彩苹,长得不说闭月羞花,那也是百里挑一的。那孩子总是用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有时候还眼泪汪汪。 彩苹八岁的时候还没有上学,老是将姐姐的书本偷偷藏起来,然后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去看,害得彩云叫苦不迭。有一天彩云说:“爸,我问我们的老师,妹妹可以去学校读书不,老师说了,可以是可以,不过学不到什么东西,因为无法沟通,她还说上江市有个有名的特殊学校,妹妹可以去那里上学的。” “真的吗?!”江大贵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惊喜,仿佛看见了黎明前的曙光。 江大贵想办法打听到那所聋哑学校的地址,然后就凑了些钱送江彩苹过去念书。这一念不得了,江彩苹因为天资聪颖,相貌出众,临近毕业的时候,学校准备推荐她去更高的学府深造。 江大贵肩上扛了个麻布袋,里面装上一只三斤多重的土鸡,手里提上个腰篮子,用红布遮着,掀了一看,是白花花的新鲜鸡蛋。 刘春梅放下手中剁了一半的猪菜,有些犹豫地拦住了江大贵的去路。 “干啥呢?婆娘。”江大贵用手推着她。 “我想了想,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碰那钉子。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这样的事情,想着也难受。” “就试试,都商量好了,为什么改变主意呢?” “我是没有信心,觉得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下来馅饼。保送、免费深造那些好事儿根本就不会摊到咱老百姓头上来。”刘春梅用力地皱着眉头,说出了她的顾虑。 “我就试试,求一求,或许会有希望。听说有人捐资助学,电视上也经常放,说不定真有这好事儿。”江大贵想起那个活蹦乱跳的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儿,心里像有一根针在使劲扎着。 “希望?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落下个求人的坏名声。”刘春梅心里有些不悦,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板凳上。破旧的板凳吱嘎一声响,刘春梅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求人怎么啦,谁没有个困难事,清高能值几个钱,”江大贵不耐烦地扶起了刘春梅,然后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篮子,“还没出门就这样,你也要图个吉利不是?你这样推三阻四的,我看这事八成是没有希望了。” “唉,”刘春梅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让你去,能成当然好,我就是心里没底。都是我造的孽啊,当初要不是我怀上她的时候,乱吃感冒药,这孩子也不至于这样啊。” 听妻子这样说,江大贵几乎要涌出泪来。可堂堂七尺男儿,一家之主,总不能像个娘们一样肝肠寸断似的哭天抹泪。他也就轻轻地拍了拍刘春梅的肩膀,柔声说:“没有办法挽回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去还是要去,就是南墙也要去撞一撞的,好好照顾家里,我最迟明天就回。” 刘春梅用脏兮兮的围裙抹了抹眼睛,继续剁着还没有剁碎的猪草。她心里那个闷气啊,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发泄出来。生活是一只没有底的神葫芦,里面装的全是苦水。当初生下彩云的时候,家里老的就盼她能生个带把儿的,结果她肚子不争气,生下了彩苹。按照计划生育基本国策,两个女娃儿的都要去结扎,她也就响应党的号召前去结扎了。每当看到公婆那张挂了个油桶似的往下耷拉着的脸,她就想往旁边的墨绿色的池塘奔去了。可一想到嗷嗷待哺的两个女娃儿,她也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后来新的思想渐渐占据人们的心头,生男生女一个样的横幅挂上街头,刘春梅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可是渐渐地又有些不安了,她发现小女儿彩苹两岁了还不会叫妈妈,有时候想吃什么只是像个小野兽一样地发出几声低低的吼叫,一丝惊恐袭上了全家人的心。过了几天,一家人带着小小的彩苹上省城医院一检查,彻底断了他们的希望。这孩子先天性耳聋,是没有办法医治的。 江大贵在回来的路上安慰刘春梅说:“婆娘,认命吧,一切都是命。” 刘春梅不说话。她不知道命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活着就有命,死了命没有。 江大贵走了之后,刘春梅一直心神不宁。彩苹前途未卜,她这个做娘的,就是有力气也不知道往哪儿使。她放下手中的活,稍微梳洗了一下,热了一搪瓷缸酱菜就往镇上走过去。 田野里青青的禾苗在风中摇摆着,丰收在望。可是谁知道呢,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的大雨,足够让许多人心灰意冷。 大女儿江彩云在镇上读高二。她这次除了给彩云送点酱菜之外,还想听听她的意见。 刘春梅在教学楼下的桂花树下等了许久,然后看到江彩云像个小燕子一样飞了过来。 江彩云轻轻地挽过母亲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妈,今天怎么来了?” 刘春梅说:“来看看你嘛,彩云,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残疾人,会有前途吗?” “妈,你想说什么?谁是残疾人?” “唉,你妹妹啊,聋哑人。” “妈,为什么这么问?”江彩云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她不明白母亲究竟要说什么。 “你爸去你妹妹的学校了,学校打电话来,说是你妹前途无量,手语一学就会,还有舞蹈方面的天赋,可以安排她去别的学校深造。” “哦,这是好事啊,想不到妹妹还有这么大出息。” “问题不在这里。我听人家说要一笔数目非常大的钱,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上哪去弄这个钱啊。”刘春梅将手中的酱菜递给彩云,眼睛里是数不清的无奈。她不住地叹气,不住地摇头。然后她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小的沙粒,放在手掌心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把弄着,干枯的手背上满是隆起的青筋。然后她又将沙粒捏到指尖上,然后使劲地揉来揉去,恨不得将坚硬的沙粒拧成粉末。 细心的江彩云知道妈妈心里的难受,可是却想不到好办法。母女俩在喧闹的操场上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还是江彩云说:“妈,要不找亲戚朋友借点,日后再还上。” “我问过了,他们表示不理解,说要是借钱给你去上大学还可以商量,将宝押在一个说不得话的女娃儿身上,他们说我是不是疯了。” 江彩云此时的状态就像是一只在热锅上爬行的蚂蚁。最后,她无奈地说:“妈,别想那么多了,要真是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我想你们俩都过得好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你妹那孩子命苦。孩子,你上大学的费用还是个问题,再摊上你妹这事,得做出个选择。” 江彩云不说话了。她没有那么伟大,大学那时候还是无数学子心目中的殿堂,进去了就可以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恰好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来,江彩云说了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匆匆地进教室自习去了。她手里的酱菜余温犹存,她的心却冷到了极点。 她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钱的问题。母亲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到钱,只说让她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就不枉费她一番心意了。 父亲江大贵倒是时不时地提起钱的问题。当然无非就是告诫女儿要省吃俭用,要将钱使在该花的地方。父亲的话像教室窗户钻进来的风一样,时不时在耳边围着绕着,这让江彩云很不痛快。他说:“别浪费钱,孩子,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要将我的话不当一回事。” 这话江彩云不爱听。因为父亲说这个话的时候,江彩云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还在恳求母亲说要去添置一件像样的衣服在学校的校庆晚会上穿。江大贵说这话明显是在反对着。只见他掷地有声:“人生在世,有吃有穿就很好了,要那么花哨的裙子干什么呢?能当饭吃?想当年,咱们一家十来口人,天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闹饥荒的时候,就啃树皮,还饿死不少人呢。” 这话江彩云也不爱听,不爱听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她反驳她爹:“别抹黑社会主义了,爸,我知道少吃少穿就有过,饿死这事,封建社会才会有的吧。”说完气乎乎地冲进了里屋。 江老汉摔掉了手里的旱烟袋,将那二尺来长的竹筒子往门板上一搁,气呼呼地说:“谁要抹黑社会主义,我说的是事实,事实都不让人讲了吗?这世上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刘春梅跑过来劝他:“老头子,你生哪门子的气,你说不买就不买,别跟个小孩子怄气,犯不着啊。再说了,一个姑娘家的,也知道个美丑了,旧社会,这么大的姑娘家都可以出嫁了呢。” “唉,你这婆娘,你以为我想啊,只是这钱哪里是这么容易挣的,你喂个猪,手指头都要磨得少一截,我挑个砖头上窑,肩膀哪次不是脱层皮的。一个裙子花费不算小,能将就就算了,我不也是想着日后有大用,才这么紧巴巴地过着日子了么。” “我知道,我都知道,”刘春梅说,“谁也没有你老头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跟姑娘说道理去,你放心,我保证她会想明白的。” 刘春梅身子一闪进了里屋,见女儿在床铺上侧卧着,手里头还拿着一本书。看样子就知道是装模作样了,那书的位置都颠倒过来了,她还没有察觉。 刘春梅开始解裤腰带,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摸出几张十块的票子递给了江彩云。并叮嘱她说:“别告诉你爹,他是死心眼,舍不得花这冤枉钱。” 江彩云默默地收下了。末了,她还是忍不住说:“妈妈,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只是不想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啊。我们集体跳了一个舞蹈,我要不买裙子,要退出的。” 刘春梅搂过女儿,眼泪嘀哒嘀哒地往下掉,她说:“妈真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读书,天天跟着别人乱吆喝,结果一阵风过去,什么也没有学会。” “妈,为什么呀。” “没什么,没什么,孩子,你只要记住,知识是自己的,别人想偷想抢都是徒劳的。” 江彩云又何尝不知道,妈妈十几岁的时候,中国正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可妈妈不说,一定有她的顾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亲密无间,即使是母女之间。 想起这些的时候,江彩云鼻子一阵发酸。她扔掉手中的书,站起来往楼下急匆匆地走去,她想跟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母亲早就没了踪影。 第三章 女朋友 春天的校园是生机勃勃的。新抽出的梧桐树叶子像天鹅绒一样柔软,仿佛大地延伸出来的的渴望。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听诗人说,那是他们在唱歌。下课铃声响了,大地变得喧闹起来。成群结队的同学们从江彩云身边走过,偶尔会有人问一句:“你妈走了?” 江彩云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她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态度会不会影响到妈妈的决定,如果她的态度让妹妹从此前途渺茫,她是一辈子都会很内疚的。她不知道母亲现在到了哪儿,或许是回家了,或许在镇上买东西。不一会儿,上课铃又响了,同学们一窝蜂涌进了教室,她只得慢吞吞地往教室踱过去,像一只背了重重的外壳的蜗牛。 她无声地推开教室虚掩的门,英语老师一脸慈祥地请她进去,然后大家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失魂落魄的江彩云。邻桌一个男孩子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怎么了???” 许多的疑问号,江彩云没有搭理。看那熟悉的字迹,就知道是林子建写的。 林子建是个不务正业的学生。这是班主任刘老师给他的评语。他家就在镇上,开了个超级大的超市。当然这个超级大只是就镇上的规模而言,要是放县城或是更远的省城,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虽然家庭条件优越,可是林子建却坚持住学校。学校条件简陋,还经常没有热水洗澡,可是他舍不得搬回他的温暖舒适的家里去,用他的话来说:“要和同学们朝夕相处,争分夺秒。” 林子建和江彩云一见钟情。当然这也是他自己说的,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在同学们眼里,江彩云就是一个高傲的长公主,高贵而又威严,一般人不会搭理。可是林子建死皮赖脸地对外宣布:“江彩云是我女朋友!” 江彩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着重警告过他,鄙夷地说:“我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句话,后来就被贴在了学校的公告栏的背面,成为了当时风靡全校的流行语。虽然林子建的追求之路经过了这么一劫,可是仍旧死性不改,不过还是有所收敛,将明目张胆的追求改成了默默无闻的关注。不过偶尔还是有风声传来,说喝醉酒的林子建在寝室开起了诗歌朗诵会,大概内容就是:“上帝,我欲与云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云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让人好生无聊。于是有人起哄:“子建,能不能再丰富一下内容呢?比如,换点口味重点的。” 起哄的是刘大海。他平日里和林子建是可以共一条裤子穿的,所以说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 “什么?”林子建扔掉手上的啤酒瓶,径直朝他冲了过来。幸好那质量比较好的啤酒瓶只表演了几个翻跟斗的动作之后就沉寂到墙角去了,口里吐着白沫,估计它的末日已经到了。 “别,别,没说什么,林哥,大哥,别生气。”那个渴望欣赏到另一种风格的刘大海此刻像一只秋天的寒蝉,说话都不利索了。 “别以为我没听见,像你这样的小猴子,别玷污了我心目中的女神。哟嗬,想听重口味,你还嫩了点,明白了吗?下次再这样口无遮拦,小心你的小白脸。”林子建将满是啤酒味的手在他脸颊上划过来划过去,划过来又划过去,没有要停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挑衅。刘大海气得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仿佛发出魔鬼一样的绿光。 寝室里几个正忙着看各色漫画书的同学看着情形不对,就纷纷丢下手头上的事情过来劝架,几个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将身材魁梧的林子建从刘大海身边拉开。 刘大海虽然惊魂未定,脾气还是有的。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指着林子建的鼻子狠狠地骂道:“我算看明白了,你他妈就是一混蛋,为个木头一样的女人,不顾兄弟情谊,算我刘大海白认识你一场。” 刘大海很委屈地摔门而去,留下林子建他们几个像木鸡一样立在原地。然后,一个书生模样的摇头晃脑地说:“木头?女人?刘大海,你又摊上大事了。” 林子建没有再发脾气,从墙角捡起那只吐完了白沫的啤酒瓶,再拿起扫帚把现场清理干净,然后像个僵尸一样沉默着倒垃圾去了。 这些江彩云是不知道的。林子建想,幸好她不知道,如果知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如果她被感动了还好,要是不能感动,同学们再一次将她的经典语录挂墙上就要彻底将他毁了。林子建的脸皮再厚,那也经不起第二次的跌倒。要知道,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是连伟人都不屑的。 仔细算来,林子建应该沉寂了有许多时日了,这次又鼓起勇气不怕修理表达他的亲切的关怀,估计是憋闷得太厉害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放纵中变坏,就在沉默中憋坏。林子建一定是有些担心这个了,所以就想有所行动了。谁都看得出来江彩云不正常,而不正常是因为她妈妈刚才来过。所以大家纷纷猜测,一定是她家出了什么事情了。天仙一样的江彩云家里出了什么事,林子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他递上他的纸条。 所幸的是那纸条并没有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而是奇迹般地又回到林子建手上了。是林子建几百个日子如一日的默默关注感动了上天吗?是林子建有目共睹的虔诚心态感动了上帝吗?这些,我们都不能准确知道,我们只知道江彩云竟然回复了林子建。她在那张写满关怀写满爱意的纸条后面用清秀的笔迹写上一句情意绵绵的话,那就是:“没什么,谢谢关心。” 关于情意绵绵,不得不再说句题外话。不说也都看得出来,这情意绵绵又是林子建的杜撰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极普通的回复罢了。鉴于上次受到的非人的虐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刘大海也表示默认了。刘大海都不发表意见,其他人就无所谓了。为林子建这点破事,大家一致认为不值得花费太多时间。无所谓也就没有反对的必要,没有人反对,林子建只当大家都认可了。按照联合国的办事原则,没人反对也就可以通过了。 林子建接到这个纸条后就不淡定了。内心仿佛燃烧起熊熊大火,就要将他的满腔热血烧沸腾了一样。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外语课听完,下课后就赶紧地来到了江彩云的身边。 江彩云经过了一节英语课的洗礼,心好像飞到了美丽的大洋彼岸,脸上愁云不再。林子建准备了一节课之久的安慰的词语也就没有发表的必要了。 江彩云是一个懂得自我控制的人,一直以来都这样。 第四章 妥协 话说江大贵只身一人来到美丽的上江市,就有些犯糊涂了。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知道先看哪儿好。两年没来,上江市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跟上次送彩苹来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到处是建筑工地,高耸入云的塔吊像个巨大的老鹰一样在空中不停地晃悠。江大贵从它下面经过的时候,内心有些担心。他害怕一个不小心那些扎堆的钢筋会像泥鳅一样从捆绑的绳索当中溜了出来。他的眼光跟随着塔吊走了不小的一段路,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他掀开了篮子瞧了瞧,幸好鸡蛋好好的还在。不多会儿,江大贵已经来到了一个种满花草的围栏边。这个围栏江大贵记得清楚,离彩苹生活学习的地方已经不远了。走过这个围栏,然后又是一个又一个砌起来的围墙,上面是五颜六色的广告,召告所有走过路过的行人,每一个地方都是你的首选。江大贵看着宣传画上面宫殿一样的房子,游泳池,参天大树,红酒杯,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他赞叹道:“古代皇宫也没有这么气派吧,可是谁知道呢,广告做得震天价响,说不定就是些豆腐渣工程,在建的有倒了的,建了的有倒下的,没几个月就漏水的,这样的事情倒是层出不穷啊。不过还是不要想这些问题,头发会白得更多,这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一辈子也没有钱去买那样的房子啊。” 江大贵兜兜转转,临近中午的时候,总算摸到了特殊学校的门。接待室坐着的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头,花白的头发,戴着深度近视眼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当天的报纸,没有要接待他的意思。江大贵踌蹰着不肯上前打招呼,就在门外的水泥地面上蹲了一会,顺便看看来往的行人。 五月的阳光开始抖擞他的威力,以至江大贵在校门口的树荫下也无法呆下去了。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天上的太阳。他有些口渴难耐,摸了摸身上的钱袋,好好的还在。正在考虑要不要去买瓶水喝的当儿,看到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走了出来,于是他很大方地迎了上去。 “老兄,我看你来了一会儿,是不是要找人呢?” “是的,是的,我的女儿在里面读书,是她的谢老师打电话让我来的。”江大贵忙说。 “原来是这样,那你不早说,白白在外面干等着干什么呢。现在到了吃饭时间,估计谢老师正用餐,来来,进来凉快凉快,喝杯水解解渴。” 这正合江大贵的心意。他心里有些感激,心想,原来城里人也是这么容易相处的。 “你不用这么拘束,叫我老王就好了,”那位老人笑容可掬地说着,然后递给江大贵一杯水。江大贵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两下喝了个底朝天。 “还有,还有,来来,再给你倒上。”老王殷勤地将他的杯子添满。 江大贵有些扭捏地说了一句:“谢谢。”他一个乡下人,这话很少说过,估计是真的被感动了。 “唉,都是些苦命的人。”老王叹息着说道。 “哪里,您在这里吹着凉风,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哪像我们这些泥腿巴子哟。”江大贵吃吃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嘿嘿,我呀,就不说这些了,年纪一大把,闲不住啊。我是说来这儿上学的,都是些苦命的孩子。”老王取下眼镜,用白色的棉布衬衣擦了擦,重又戴上。 江大贵试探着问:“老王,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像我们这些特困家庭,可以申请一些补助吗?” “这,这个我不太清楚。申请应该是可以的,不过申请的过程有些复杂,有些事我也不好插嘴,等下谢老师来,你跟她说说。或许她会有办法。哦,对了,我现在就联系她,她会来这接你的。”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谢老师娉婷着走过来了,老远就伸出了手:“您是彩苹她爸吧,来来,上我办公室说去。” 江大贵赶紧地拿起随身携带的鸡和蛋,跟随着谢老师走了。半路上,江大贵说:“我先看看女儿行不?” “当然可以,您先上我办公室等着,我去叫她。”谢老师安顿好江大贵,然后去教室里找江彩苹。 父女俩相见,相对无言。江彩苹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用手语跟老师交流过,再看了看江大贵,就微笑着退了出去。 江大贵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已经无法和女儿沟通,而她的老师可以。 江大贵将麻布袋里的鸡婆抖出来一半,然后将一篮子鸡蛋亮了出来,嗫嚅着说:“谢老师,这些是我们自家的东西,没有花钱的,您就收下,算是感谢您的栽培。” 谢老师急忙说:“老江,你这是干什么呢,孩子在这里读书,栽培她是我们的责任,哪能让您这么破费呢?” 看谢老师推辞,江大贵有些急了,他说:“谢老师,我是有个事儿求您,您也说了,我们家彩苹……” “老江,你家彩苹是很优秀,当然这优秀只是就咱们这所学校而言。将来要和正常孩子竞争,那也怕有相当的难度。我后来想了想,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的。像你们那样的家庭,我听彩苹说还有一个正上高二的姐姐,如果经济条件确实不允许,我看就算了。当然,作为一个老师来说,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有个好的未来,是我们期盼的。” “这么说,谢老师您是不赞成吗?” “我是说艺术学校那些毕竟是镜花水月,不如学点实际的,掌握一技之长,将来也好自力更生。”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报个职业培训学校,学上几年,这样花费也不是太多,你们家也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如果像之前您说的上艺术学校深造,学校能不能想想办法,适当减免一些学费,你看我家这情况,可以申请贫困生补助吗?” “贫困生补助是可以,不过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老江,这些你仍旧拿回去,我不能帮上什么忙。我就是能帮上什么忙,也不能要你的东西。”谢老师不住地推辞着,让江大贵的心凉了半截。 江大贵心里有些难受。他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来的,走之前,婆娘还在担心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在心里求神仙求菩萨保佑他可以走上狗屎运,结果还是让春梅给说中了。 江大贵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话语来求眼前这位老师,或许他是已经丧失了信心。沉默了良久,他说:“那您说的报什么职业培训,有些什么样的选择呢?” “有很多种选择的,老江,这个还要问过您的女儿,看她自己的意思。” “一个孩子,她能有什么主见,不过是大人在左右着她的想法。”江大贵说。 “这您就不对了,在我们这儿上过学的孩子,再起码已经知道要和正常人一样生活,面对社会。将来靠自己,不给父母不给社会添负担。” “哦,”江大贵显然是被上了一课,低声地又请教着,“那您觉得什么样的职业培训适合这孩子呢?” “到时候会有许多的职业学校前来招生,让孩子自己选择吧。主要有美容美发还有按摩等一些不需要说话的工种。” “按摩?!”江大贵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辛辛苦苦从家里送她来这读书,最后就是要去学按摩?如果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来上课呢,直接去学还不一样行。” “这又是您的不对了,您明显是对按摩这一职业存在歧视,领导都说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大家工作只有分工的不同,再说了,按摩是一种相当高深的学问,直接去学是行不通的。人体经络纵横交错,单就穴位来讲,名目繁多,还要对照着身体部位弄清楚位置,正常人一时半会也学不会。总之,按摩是一种很复杂很有前途的工作。作为一个聋哑人,能有这样的工作就很不错了,月薪高,工作环境好,我问过彩苹了,她说可以。如果您同意,就跟彩苹说说,到时候直接去培训班上课就好了。” 江大贵早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在心里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他想拉孩子一起回去,在身边带上几年,享受享受天伦之乐,然后找个老实一点的人家,嫁过去就算是有个交待了。他当即要求谢老师把彩苹叫来,说是要再看看女儿,给她一些钱。谢老师虽然发觉江大贵口气有些生硬,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就将江彩苹叫了过来。 江大贵见到女儿就说:“孩子,跟爸走,这鬼地方,咱不待了。”见女儿一脸惊讶,他就从桌子上拿过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上:跟爸回去。 在一旁的谢老师看这情形,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忙走过来劝江大贵:“现在才五月份,彩苹还没有放假呢。” “放假?放什么假,我没有想到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孩子办学,到头来就是让她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工作。彩苹在这儿也学会了不少字,学了不少道理,这个我是非常高兴的,也很感激。可是说要再深造去上一些培训课程,那是些什么狗屁课程,我看就不必了。” “我说老江,你怎么可以这么出言不逊呢?什么叫狗屁课程,你这是对知识的不尊重,好歹我们也付出了心血,我们的老师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教学,偏偏来和这些聋的哑的孩子打交道,还不是一切为了孩子!” “一切为了孩子,好吧,说得这么高尚,聋的哑的,你这说法就有问题了,你们不是说要让他们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吗?你们这是从心眼里看不起他们!” “这又是哪里不对了,这是事实,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长年累月和这些孩子打交道,我们的心理压力要比别的老师大许多,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呢?到头来,得到的是家长的不理解。”谢老师此刻心情激动,恨不得将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 “好吧,我错了,老师您永远是对的,这总可以了吧,我是粗人,跟你说不到一块儿去。我走,我马上走。” 谢老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江大贵,她不明白眼前老实巴交的老江为什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她说:“如果您对按摩有成见,可以学别的,美容美发都行。我不希望,我们这儿出去的学生,到时候进入社会,还是没有一技之长,老江,你再想想吧。” “不用想了,彩苹,跟爸回去。家里还有个照应,你看看你,一个人在这,你妈天天想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头发也白了许多。” 说了这么多,也是白搭,江大贵的语言江彩苹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江大贵此时情绪激动,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江彩苹没有想到老爸许久不来看她,看到她就想让她回去。她的心中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完成,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还有许多朋友没有告别,她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呢?她不住地摆手,又不住地摇头。江大贵此时哪里肯依,就伸出铁钳一样的手过来拉扯她,江彩苹就更加急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叭哒叭哒往下掉。这眼泪一流,瞬间就将江大贵的心软化了。他不得不放开女儿的胳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将双手插进自己花白的头发,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江大贵妥协了,他拾掇起地上的东西,将竹篮子挎上,一个人沉默着离开了。 江彩苹仍旧在学校里快乐地生活着。她不明白的是,自己在学校里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爸爸会这么强烈地要求她退学。 也许,明天的明天,江彩苹就会知道,一切的努力,不过是瞎折腾。 江大贵扛着麻袋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花了许多的路费不说,还让他知道了女儿所谓的前途不过就是老师描绘的那个样子。那算什么前途呢?当然,问一个聋哑人要前途,本来就是不太靠谱的事。怎么办呢,鸡婆还在背上半死不活,偶尔也会伸伸腿证明还没有死去。忽然,江大贵灵机一动,不如摆到路边上将这些卖了吧,回去也不至于让婆娘数落得一无是处。 会不会有人为他祈祷着,不要碰上威风凛凛的城管队长呢?当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城管好像还不参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他选中了一处人多的地方,果然不一会就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车来,然后摇下了车窗玻璃。江大贵看到一个胖得有些夸张的家伙朝着他挤眉弄眼,不过,说话倒是很客气的。 “老伯,这怎么卖?” “鸡婆五十,鸡蛋一块钱一个。”江大贵赶忙说道。 那人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示意他过去拿,然后说:“这篮子给我了吧,钱不用找了,行不?” “当然行,当然行。”江大贵喜不自胜,心想今天真是遇到贵人了。江大贵知道,那篮子里的鸡蛋总共才八十个,这么一算,整整多出了七十块。一个半旧不新的竹篮卖了七十块,这一趟算值了。 江大贵看着那辆黑得闪光的一溜烟消失了的车子,自言自语地说:“城里人真是大方。” 天近黄昏的时候,江大贵回到了镇上。然后借着暗淡的星光,步行了两个小时,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口。屋里还亮着灯,刘春梅正在灯下给他缝鞋垫。见他回来,刘春梅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就去厨房给他热吃的。 江大贵叫住了她:“春梅,来,告诉你一件喜庆事。” “怎么了?彩苹的事情有着落了吗?”刘春梅喜上眉梢,等待着丈夫的好消息。 “先不说这个,我是说我将那鸡婆和鸡蛋卖了个好价钱,整整两百元,来,你来看看,想不到这东西在城里那么吃香。” “老江,你没有去送礼啊,卖了?”刘春梅不可置信地问道。 “送礼,送礼没衙门啊。谁将你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咱们当这是宝贝,舍不得吃,在人家眼里就算不得好东西。彩苹是没有希望了,我看还是将重点放在彩云身上吧,这孩子聪明,我看有出息。” 刘春梅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她说:“就知道你江老汉偏心眼,我就知道你是这么个想法。都是咱们家的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春梅,你别这样,现实就是彩苹说不了话,别自己骗自己了。我看那孩子读完这一学期,就把她接回来吧,你们娘俩也可以多些时间待在一起,虽然不能说话,看看也是好的。过几年嫁人了,怕是见也难得见着。” “彩苹才多大啊,你就考虑这个事情。”刘春梅有些责怪地说道。 “不小了,时间过得挺快的。想想刚生下她们俩的那个时候,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呢。” “老江,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还不如听了我的话不去遭那份罪,路费丢了不说,还丢人现眼的。彩苹在那儿怎么样呢?想想就觉得揪心。”刘春梅说着说着就用围裙去抹眼泪。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老是容易动感情,动不动就眼泪鼻涕一把抓。 “还好,学了不少东西,会认字,会和老师说话。不过,我是看不懂。我说,你这娘们,好好的,哭什么呢?” “我就是想她了,这孩子,惹人心疼,”刘春梅止住了抽泣,转换了话题,“那个谢老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都是唬人的吧。我听着也是唬人的,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呢,不过是想拿咱们寻开心。” “也不全是。算了,不说那事了,想想就心烦。婆娘,我在街上买了几个包子吃过了,睡吧,明天还有好多活要干。” 一夜无话。刘春梅想起白天彩云的表情,心里有些怏怏不乐。不过,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身上掉下的肉,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江彩云为理想在一刻不停地奋斗。她想抓紧每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用到自己的学习上。林子建看她这阵势,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扰她。 青春的洪流在滚滚向前,许多人都想背水一战。 山川大地上的洪流也同样奔腾不歇。 第五章 想入非非 这年的雨下得有些轰轰烈烈。整整半个月了,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听天气预报说,新的汛期又将来到,请大家做了防洪防汛的准备工作。又在雨帘中奔跑了一个星期,终于等到天放睛了,可是坏消息却传了过来,说是上游河堤已经决口。良田不知淹了多少亩,房屋不知倒了多少间,还有山体滑坡,牲畜淹死,直接经济损失倒有个确切的数字,当然究竟是多少,江彩云没有去留意。她现在只知道这洪水已经严重影响了自己和同学们的生活。学校停水停电,六月的天,要怎么过啊。 停电的第一个晚上,想继续深造的同学就点着蜡烛做习题,那些混毕业证的,也就做做样子,终于还是找借口出去溜达了。学校考虑到实际情况,就睁一只眼闭一眼任由他们混去了。这一放松就出了状况,马上有家长打电话过来反映情况,说看到自家的孩子三五成群深夜在街上游荡,学校是不是只管收学费却不知道教育学生。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学校又开始狠抓纪律,查岗就严密多了。停水后的第三天,教室里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大家都苦不堪言。有爱臭美的女同学开始捂鼻子,或者在鼻子周围象征性地扇来扇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名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沉默中灭亡。终于在停水后的第四天,刘大海等一干人等爆发了。 “这苦逼的日子,没法过了,起义吧!” 马上有人搭腔道:“武昌起义还是秋收起义啊,都不是时候吧。” “就叫大海起义吧,这保证是史无前例的。”刘大海继续在教室里大声嚷嚷,看来今晚上不搞得班上腥风血雨是不肯罢休。 “大海,要起义,先把自个儿洗干净了吧,乞丐起义也只有朱元璋成功了一次,其他的都是些体面人物哟。” “对,对,要洗澡啊,要洗澡,要洗澡啊,要洗澡。”大伙好像商量好了口号似的,开始有节奏地叫喊。然后有人扔笔筒子,然后又有人扔掉自己的草稿本。 “听说西藏人一生就洗两次澡,那他们也要过日子啊。”一个戴眼镜站到讲台上发言,看样子可能是想力挽狂澜。 “四只眼,你就待一边去,谁是西藏人,你是吗?咱这是江南水乡,就讲究个洁净。”刘大海站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讲台,将四只眼拎了下来。 四只眼捂住自己火辣辣的耳朵,透过厚厚的镜片,恨不得用鄙夷的眼神杀死刘大海那个贱人。 江彩云手捧着书的时候,朝教室门口看了又看,心里期盼着有个老师能进来管一管。可是等了好一会儿,连个老师的人影也不见。这么热的晚上,估计也是拿把蒲扇,去大树底下乘凉去了。 这自习是没法上了。烛光发出微弱的光,照着暗淡的墙壁。墙壁上有飞蛾窜来窜去,似乎是找不到火葬场,也就轻轻地哼了一声逃向了别处。江彩云整理好桌子上的书本,准备去寝室睡觉。忽然,林子建浑厚的男中音传来:“关于洗澡的问题,我给大家想个好办法。” 有同学开始调侃起来:“跳进滚滚洪流中去吗?那样确实是洗得干净了。” “有洪流就洗得干净了吗?没听说过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啊。” “什么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就是前天晚上那个事啊。” “哪个?明确地说说,别打诳语。” “只有出家人才不打诳语,咱不是呢。” ……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好不热闹。 林子建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我的办法是,上我们家去洗吧。我们家还有个天井,一百年不来电也没有问题。” “乌鸦嘴,什么叫一百年不来电?没看正在抢修中吗?不过,上你家泡澡,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是,我想问一个非常必要的问题,是我们全体一起,还是只邀请你想邀请的呢?” “谁都可以,都欢迎。”林子建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在黑暗中寻找着江彩云。江彩云此刻正埋头整理书籍,不过她的心有些动摇了。 班主任刘老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用力地拍了拍门板子,大家总算安静下来。林子建倒也没有要怕的意思,走到老师跟前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班主任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他说:“非常时期,大家是要发挥团结友爱的优良作风,不过要注意影响,不要一窝蜂地去。最好林子建你还可以多联系几家,这样更方便。” 一家不够,还几家,这老师真是够得寸进尺的。谁家会让一些不相干的人进去洗澡呢,除了他林子建傻冒儿一个,谁也不会有这么好心,就算是天灾也不行。 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于是,班长马上将全班同学分了批次,有序地奔林子建家去了。 林子建的妈妈是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脖子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链子,头发也梳得油光发亮的。虽然看着林子建领这么多同学来家里洗澡心里有些不悦,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她这个宝贝儿子,她是知道脾气的,只要他认为对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没有办法拉回来。她和儿子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林子建回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妈上外婆家去了,这几天都不回,她说给大家腾地儿呢。” 大家伙欢呼雀跃,相互击掌表达兴奋,不知道这么和蔼的妇女哪里碍着他们了。 几个男同学就开始往井里打水,纷纷脱得仅剩一条内裤。然后将满满的一桶水从头顶上开始淋下来,直呼真爽。 林子建在同学们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叫班上的女同学来吧。” 一个胖嘟嘟的同学用尖细的嗓音说:“是叫你的江彩云过来吧,爱她,就要勇敢啊,自己叫去。” 林子建拿起地上的扫帚将他赶出了院门,大声地嚷道:“你们这些白眼狼,得了好处就不知道感激,这么点芝麻小事也不肯帮忙。” “好的,林大人,小的这就前去。” 回教室后的同学果然精气神都提高了一倍,还有人在人堆里小声嘟哝:“洗洗睡吧,洗洗睡吧,真舒服。” 临桌江小蝶用胳膊碰了碰江彩云:“去吗?真可怜啊,街上没有一个亲戚。我早就熬不下去了,彩云,咱俩一起去,好不?” 江彩云点了点头,和江小蝶一起去宿舍拿衣服。 林子建看到她俩的时候,两眼发出了惊喜的光。他的笑容浮上脸颊,有些腼腆地说:“谢谢你们俩能来。” 江小蝶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应该是我们谢谢你吧,林子建同学。唉,算了,天灾谁也不想的,就当是救灾吧,你好人会有好报的。” 江彩云终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说:“你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啊,我们可不是爷们。” 林子建屁颠屁颠地去厨房里烧水。在烧水的时候,他看着那淡蓝色的火苗想:“要是彩云愿意,我愿意替她烧一辈子的热水。” 十七岁的林子建头脑有些发热,当然,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热。他开始在心里幻想着彩云脱下衣服的样子,那一定是肤如凝脂,火辣撩人的。如果她像电影里一样,刚进去就意识到忘记了拿毛巾,会不会娇滴滴地呼唤他林子建,说:“子建,快来呀,帮我一个忙。”于是林子建很乐意地去了,为她鞍前马后地递毛巾,当然,除了递毛巾,他还乐意做任何事情,就算需要以身相许他也在所不辞。 傻傻的林子建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同时感觉到自己的邪恶。他走出厨房,去井里打了一桶水,将整个头浸到里面。 站在一旁的江彩云疑惑地说:“你不是刚洗过吗?头还是湿的呢。” “再洗洗,天太热。”林子建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江彩云。他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年轻的脸庞,尽管这样,十七岁的江彩云还是发现了林子建眼睛里有些异样的东西。好像是火,又像是清泉。江彩云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想,或许今天和江小蝶一起过来是个错误。 水开了,江小蝶和江彩云互相谦让了一回,江小蝶就先进去了。 在小小的院落里,林子建和江彩云四目相对。 林子建说:“明天还来吗?” 江彩云说:“不来了。” “为什么?还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一点希望都不给。”林子建无不失落地说。 “什么希望?你希望你们家变成公共澡堂,然后收费吗?” “我有那么市侩吗,说得我好像钻钱眼里去了。” “那你说什么希望?” “说出来你可别怪我,我是希望你能天天来我们家。” “哈哈哈,”江彩云很邪恶地笑了起来,“你这个猪头。” “干什么骂我?”林子建的剑眉皱了起来,在蓝色的月光下煞是好看。 江彩云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不干什么,或许,明天学校就有水了呢。” “呵呵,但愿是那样。再捱一阵,学校就要放假了呢。” “对啊,现在这情况,放假确实还好,太难熬了呢。” “不是让你来这吗,这里挺方便的,我妈去外婆家了。” “呵呵,林子建,你妈又不是狼外婆,我难道是怕你妈才不来的吗?” “那你为什么不来?他们都来,难道多你一个么。” “不来就不来,没有为什么。”江彩云固执地说道。 “你怕我将你吃了吗?”林子建眼睛里又升腾起熊熊烈火,像要将江彩云燃烧了一样。 烧得再厉害也是白搭,江彩云此刻正低下头看井沿上的青苔,随口说道:“你们家这井有好多年了吧。” “是啊,还是清朝光绪年间开始就在的。我妈说,建新房子的时候,舍不得,就留下这一口井,这是我们家唯一祖传下来的东西。” “你老是说你妈,你爸呢?”江彩云问道。 “我爸天天忙生意,没有时间跟我见面,所以我就当他不存在,”林子建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我知道老爸的份量,这个家不会埋没他的功勋的。” “你们家就你一个小孩子啊?”江彩云说着,开始朝洗澡室那边察看,大概有些坐不住了,说话也开始心不在焉。 “我们家没有小孩子啊。”林子建侧过身子,挡住了江彩云的视线。 江彩云用双手将他的头搬正,微笑着说道:“你不是吗?我是说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吗?” “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林子建神秘地说道,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江彩云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脸颊,他像徜徉在三月的春风里。 “什么?” “就是你笑起来比西施还要漂亮。” “什么话,西施笑起来不好看好不好,西施哭起来才好看。” “这你就不对了,人们说西施皱起眉头好看,是为了说明西施什么时候都好看,哪里有说她笑起来不好看。” “林子建,你别扯远了好不,我笑起来好不好看和西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 “哈哈——”江彩云笑弯了腰,“你说说,女神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这样子的啊。” “我看不见我自己,你倒是描述一下。”江彩云有些故意,她想要知道她在林子建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这,这,”林子建嗫嚅着,“我语文不好,说闭月羞花可以吗?” “应该是沉鱼落雁吧,刚才你都把我比西施。” “对,就是这样。” “你是个猪头啊。”江彩云又骂了起来。 “为什么又骂我?我哪里又不对了。” 许多年后,当林子建终于明白一个女生骂自己是猪头是最亲昵的表示,脸上有许多阴云出现。他在懊恼着,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不懂芳心。 江彩云在蓝色的月光下静静地呆立了三秒钟,然后平静地说:“哪里都不对。别说我了,说你,你自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呵呵,我是家中的独苗。不过我还是得更正你的说法,我不是小孩子了哟。” “成人了吗?”江彩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嗯,成年人了。不过,还不到十八岁。”林子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湿漉漉的脑袋,想起刚才在厨房里幻想的那一幕,脸竟然红到了脖子根。江彩云想,林子建在骨子里其实是羞涩的。 灾后重建的工作还是进行得挺快,在江彩云他们去林子建家洗澡的第三天,学校里终于恢复了水电。大家互相拥抱庆祝,仿佛获得重生。只有林子建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估计如果学校再不通水电,江彩云一定会熬不住再一次上他家的。他好想多一点时间与她单独相处啊,即使江小蝶一同前往也没有关系,完全可以无视小蝶的存在的。当然也可以趁上次一样,在江小蝶去洗澡的时候,抓紧时间和江彩云聊个痛快。 随着学校秩序恢复正常,这一小小的愿望似乎变得不再可能。江彩云又恢复了她往日高贵的姿态,走过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甚至正眼都不曾瞧过他。这令林子建多少有些沮丧,直呼“唯女子与小人难相处也”。 第六章 日子 话说这一场洪水受灾最大的并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充其量他们也只是在用水用电方面不方便了几天而己。这场洪水,对于辛辛苦苦耕耘的农民伯伯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江大贵和刘春梅起初轮流看守着田地里的庄稼,祈祷着老天爷能歇会儿。后来看着浊浪一波又一波地从河道里翻涌过来,也就只能站在岸边叹息。同样叹息的,还有许许多多像江大贵一样的农民们。这个季节,他们将要面临的是颗粒无收。 自古以来,农业还是改变不了靠天吃饭的模式。江大贵看着洪水浸过的田埂,回过头对刘春梅说:“婆娘,我想跟二弟出去打工,靠这收成,养活不了一家人。” “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出去打工,那是年轻人做的事。老江,你就听我一句劝,安生呆在家里,天灾不是年年有,风水也是轮流转的,说不定,明年收成会很好的呢。” “唉,这么多年,我在这土地上辛苦劳作了几十年,脚底板都快要磨穿了,也不见得有什么起色。我看还是去挣点大钱好,你没看到出去打工的,好多人都富得流油了么。” 刘春梅有些心动了:“老江,好是好,可是家里怎么办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没有个男人,可咋活啊。” “没有我你就活不成了么,娘们就这样,要死要活的,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这不还没有到那田步吗?老江,和你做夫妻这么多年了,脸都没红过一次,真要分开,有点舍不得。” 江大贵看着妻子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样子,不禁涌起一股男子汉的柔情。 三天后,江大贵告别了妻子,和二弟一起踏上了遥远的打工之路。他们的目的地是广州,具体工作地点听说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楼盘。 江大贵在拥挤的火车上对二弟江福贵说:“想不到,活到这个岁数,还是要天南地北地乱跑。” 一场洪水,轻松就可以将人类折腾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到达广州火车站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兄弟两人扛起那几个笨重的行李袋,被人推搡着下了火车。然后转了两站公交车,就来到了一个叫丽都花园的地方。 丽都花园还不是花园,只是一个在建楼盘的名字。当然就是以后交楼了,也不可能是花园的样子,只不过是跟风叫着罢了。 江福贵领着江大贵来到一个用竹杆和彩条布扎起来的宿舍之后,匆匆放下行李就干活去了。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又回来叫江大贵跟他一起去,说是工地最近人手紧张,工头让他去试试。江大贵天生就是干苦力的好手,生得结实,工头一看很满意,于是江大贵很轻松地就拥有了一份工作,如果这也叫工作的话。 于是,俩兄弟就成了同事。有时候搬砖头,有时候运泥土,有时候扎钢筋,有时候浇混凝土,反正哪里需要去哪里。一个月下来,江大贵除了两只眼睛还闪着光,全身上下都成黑色的了。 一天晚饭后,江大贵找到江福贵,有些难为情地说:“二弟,啥时候发工资,我看能不能寄点钱回家,孩子们要开学了。” 江福贵说:“不是我说你,你们家两个女娃儿有什么好拼的,我看将来嫁个殷实的人家才是正经事。”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彩云的学不去上了吗?”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看你太累了,想替你松口气嘛。唉,不管你们家的破事了,明天我去工头那问问,支点钱应该可以,不过不会有太多给你。现在工地没完工,到时候一起结,是一样的。” “哦,”江大贵答应了一声,想想也觉得有理,“要不,去街上打个电话回家吧,好久都没有联系家里人了。” “出来了就不要牵肠挂肚的,电话也要用钱,而且家里的电话又麻烦,还要去叫,大晚上的,你家春梅怕是早睡了吧,”江福贵说,“要去你自己去,我去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江大贵问道。 “嘿嘿,广州是个好地方。先不和你说这个了,你还是去给嫂子打电话吧。”江福贵说完,理了理皱皱巴巴的衬衣,趿上拖鞋,哼着小曲儿便出去了。江大贵细听,那小曲儿正是家乡流行得很的《十月烧火调》。 正月间是新年 家爷媳妇坐灶前 媳妇来点火 家爷老倌来呷烟依呀依子哟 哎呀呀我的家爷老倌嘞 哎呀呀我的媳妇妹子嘞 媳妇来点火 家爷老倌来呷烟依呀依子哟 二月间是春分 家爷把媳妇问 问声我的媳妇 答是不答应依呀依子哟 …… 江大贵好似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跟了出去,可哪里寻得见江富贵的踪影。 江大贵只得一个人去大街上溜达了大半圈,看着那些闪得眼睛生疼的霓虹灯就想要骂娘。他在一棵大大的木棉树下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从裤兜里掏出王嫂子家的电话号码就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只听得王嫂子在那边像响雷似的大声叫唤:“喂,喂,喂,哪个?” 这么多的喂,多浪费啊。江大贵赶紧地说:“王嫂子,我是大贵啊,找春梅听电话好不。” “大贵啊,你家春梅以为你死了呢,天天往我这儿跑,问有没有你的电话,你再不打来,她就说要来千里寻夫了。” “呸呸呸,王嫂子你这嘴巴真是不干不净,好好的咒我死呢,”江大贵开过玩笑,又催促着王嫂子,“叫春梅快点啊,这电话费挺贵的,一块钱一分钟呢。” “好好好,我这就去。下次再打过来就长点见识,先跟我约好时间,让春梅在这儿等,就不浪费钱了。” 江大贵等着春梅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计时器。这表莫非出问题了吧,怎么像个风火轮一样转得这么利索呢,好不容易终于等来了春梅,江大贵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了地。他赶紧说:“春梅,我在这儿很好,不要记挂。” “哦,好的,好的,记得有时间打电话回来啊。” “好好,你自己多关心自己,我挂了啊。” “好好,下个月寄点钱回家,彩云彩苹要学费了,得提前准备准备。” “哦。”江大贵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心上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这日子,这狗日的什么日子啊。 在江彩云这帮年轻人心里,日子是不应该被诅咒的。对于他们而言,日子是紧张而充实的。洪水过后,学校就酝酿着分科了。江彩云有些犹豫,相对来说,她的理科成绩要好一些,可是就个人兴趣而言,她是喜欢文科的。 林子建悄悄地问江彩云:“你决定了没?” 江彩云拿眼睛斜了一下他,没好气地说:“我决定与否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哇,”林子建说,“我想跟你走。” “去哪儿?” “一起去上课呗,难不成你想私奔么?”林子建好像是吃了长生极乐丸一样笑得很离谱。 “正经点,林子建同学。你不觉得这不像是高二学生应该讲的话吗?” “就高三了。别像个灭绝师太一样板起脸孔嘛,彩云同学,我就是想天天可以看到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去别的班了,我会难受的。” 江彩云狠狠地踩了一下林子建,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林子建一个人在走廊尽头欲哭无泪。 几天后分班结果出来,林子建很幸运地与江彩云分到了一起。为此,他举杯庆祝了两个晚上。当然,这些是江彩云不知道的。 第七章 红霞山上好风光 暑假里补了两个星期的课,终于要放假了。林子建提议大家去乐一乐,乐的方式是去附近的山上玩一玩。当然,玩是次要的,主要是联络同学感情。江小蝶不知什么时候当起了林子建的说客,此刻使出了浑身解数正劝说着江彩云。 江小蝶紧紧地挨着江彩云坐下,温柔地说:“彩云,去红霞山玩,去吗?去嘛,去嘛。” 这一连串娇滴滴的请求,真让人受不了。女人和女人撒娇也会有成效的吗?那个时候的女生和女生之间是有纯纯的友谊的哦。 江彩云捧着手上的《悲惨世界》看得入迷,没有搭理她。 “书呆子,看这些干什么呀,什么悲惨世界,世界是美好的啊,等着你去发现。走啊,大家都等着你呢。” “我真的不想去,小蝶,要去你去吧。”江彩云终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可是江小蝶哪里肯依。江小蝶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磨人。除了磨人,还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坚韧不拔的优良作风。 “我说大小姐,你就去吧,无限风光在险峰啊。你不知道,那里还有个非常灵验的菩萨,你去拜拜,说不定会交好运的呢。” “什么好运?”江彩云说。 “桃花运呀。” “去你的桃花运,桃花早就开过了,你花痴啊。” “呸呸,你不要桃花运,我要啊。要不你就求别的,金榜题名,对,就金榜题名,人生四大乐事中的一件,这总可以了吧。” 于是江彩云有些心动了。菩萨都搬出来了,江彩云不去还真过意不去。可是她好像有顾虑,她问道:“有些什么人去?” “刘大海,江小蝶,江彩云,李小明,牛姗姗……” “林子建不去吗?”江彩云打断了江小蝶。 “去啊,你是希望他去还是不希望他去啊。” “这有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我只是觉得他要是不去,就有些奇怪,这样的活动哪里少得了他。” “嘿嘿嘿……”江小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江小蝶还真是撒了谎,李小明和牛姗姗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江彩云有些忐忑不安,她害怕林子建一个不留神又鬼话连篇。 林子建去自己家的超市里买了许多的饮料和饼干,当然是不给钱的,然后一行人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大概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就来到了红霞山脚下。 七月的天气很闷热,林子建索性将衬衫脱了下来,露出壮实的胳膊和胸膛。江小蝶佯装吃惊地叫了起来:“林子建,你怎么能这样,注意你的形象啊。” “这又怎么了,男人嘛,你敢吗?”林子建嘿嘿地笑了起来。 江彩云看着在一旁沉默着的刘大海说:“你怎么也来了,你们不是反目成仇了吗?” “啊?”林子建惊叫一声,“你知道什么了?” “呵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彩云说,“走吧,还不出发,等爬到山上,估计天就要亮了。” 林子建说:“天亮了正好,可以陪你一起看日出。” “什么话?林子建,我有句话憋了很久了,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这是不是你的阴谋?” “什么阴谋阳谋的,就一起玩玩嘛,你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来爬这红霞山吗?” “当然不是啦,”江小蝶说,“我的梦想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想千山万水,我来作陪。” 江彩云一听这话,心里有些责怪江小蝶。这个江小蝶,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 林子建一听这话,乐不可支,说道:“江小蝶,你说话可要算数啊,过来,拉个勾,一百年不许变哟。” “行了,”江彩云打断他,“别像个小学生一样玩这些幼稚的游戏。” 林子建心里乐开了花,江彩云的话里明显带着酸意,这是她在乎自己的表现吗? 这时,只听得刘大海在前面大声叫嚷:“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快来呀!” 三个人于是停止了争吵应声前去。一路无话。月色朦胧中,林子建很友好地扶了两次险些摔跤的江彩云。江彩云不抗拒,也不迎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爬到山顶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江彩云和江小蝶两个已经累得不成人形,大呼这不是人干的事。林子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注意了,菩萨在上面盯着咱们呢,我们过来拜拜是应该的。你知道吗,这山上的菩萨很有名的,自古以来,方圆几百里的人们都过来朝拜,特别是每年菩萨生日那天,四面八方的人涌过来,那简直就是一个叫水泄不通摩肩接踵,还要从邻镇调警力过来维持秩序呢。” “你怎么知道?”江小蝶不以为然地说。 “这个谁不知道啊,就差你这个书呆子不知道了。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想风和月。”刘大海尽拿江小蝶取笑,不得不说别有用心。 江小蝶感觉到脚底板火辣辣地痛,将脚下的鞋子松脱了正痛苦地揉着呢。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将鞋子扔向了刘大海:“刘大海,我想跟你绝交,没见过像你这么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 刘大海说:“绝交?绝交的意思是以前有过不错的交情吧,我看这是用词不当,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咱们没有什么交情。” “你,”江小蝶气得直跺脚,一跺脚就将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弄得生疼,于是乖乖地又从刘大海身边将鞋子捡了回来,临走不忘在刘大海的脑门上猛拍了一巴掌。刘大海动作敏捷地将江小蝶的裙子扯住,差点就让江小蝶露了底,刘大海脸一红,赶紧松开了手。 林子建牙关紧闭,微笑地看着这出闹剧。 江彩云沉不住气了,站出来调停。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我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小蝶,咱们去里面许个愿望吧,”回头又强调一句,“男生止步。” 林子建和刘大海面面相觑,不知道两个女生神经兮兮地要干什么。可是他们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林子建说:“大海,你认为江彩云会许什么愿望?” “你猜你猜你猜猜吧,我没有那功夫,她不是我的菜。”刘大海说。 “谁是你的菜,江小蝶吗?” “也不是吧,今晚上我和江小蝶纯粹是给你们俩当电灯泡来了,说吧,怎么感谢我。” “还感谢,我正嫌你们俩碍事儿呢。” “你想干嘛,过河拆桥啊,没有我们俩来,我估计江彩云打死也不会愿意跟你上山来。”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发现江彩云其实是喜欢我的。” “我看见过不要脸的,没有看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刘大海用尖细的语音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林子建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刘大海经过了上次那一劫,算是长见识了,他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林子建逮住的。他灵巧地一闪身,林子建就扑了个空。这一扑空不要紧,林子建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山崖去。刘大海吓得面如土色,直呼:“感谢菩萨保佑,感谢菩萨保佑,开玩笑也要看地方的哦。” “唉,”林子建长叹了一口气说,“说真的,江彩云是有些捉摸不定。当然,我不会打扰她太多,我只是不想错过,我是想在许多年后,面对自己空白的人生时,想有些多彩的记忆。我们的高中生活三点一线,天天重复穿梭在教室寝室饭堂,你不觉得这太无聊了吗?” “这么说,你是因为无聊才接近她的吗?林子建,这个问题很严重啊。” 第八章 月色朦胧 话没说完,两个女生就说笑着出来了,江小蝶说:“什么问题很严重呢?” “啊?哦,没有没有,我们是说今年的洪水挺严重的。”刘大海说。 “就是就是,”江小蝶接过话说,“九江大堤都被冲垮了,听说朱总理怒骂那是豆腐渣工程。” 刘大海说:“豆腐渣工程?有点像,可是谁知道呢?或许也不能这么说,洪水就是猛兽嘛,古时候,治水有功都可以当大王了呢,由此可以看得出来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江小蝶说:“确实,今年唯一能让历史记住的,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洪水了。” 林子建看了看江彩云,不说话。江彩云看了看江小蝶,说:“你们俩以后可以当个时事评论家。” “不瞒你说,我是真想这样啊,可惜的是新闻系分数线太高,无法窥视啊。”江小蝶说着,言语里有些无奈。 “小蝶,你听说过没有,好像明年就开始大面积招生了,许多混毕业证的,都开始调整战略方向,想要去挤挤独木桥了。” “这样死得更惨,”江小蝶说,“你不觉得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取消工作分配,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参与竞争,前途更加渺茫啊。我直接就想泪奔啊。” 林子建说:“对于我来说是个好消息。我爸说了,让我再努力点,随便混个学校都行,到时候找工作包在他身上。” “林子建,你爸是不是神通广大啊,”刘大海说,“这样吧,你们家也没有兄弟姐妹,我就认这个干爸爸了,到时候有什么好事捎上我。” “认干儿子有点困难,认干女儿还可以考虑考虑。”林子建说。 “那我得去变性啊,这事我可不干。敬事房那个挨千刀的,我看到他那嘴脸就想撕了他。” “看电视走火入魔了吧,”江小蝶笑了起来,“现在哪还有敬事房呢。不过,变性的也不在少数,我看也不多你一个。” “江小蝶,你再说,我就把你办了。”刘大海忽然意识到这句玩笑开得过火,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有什么用呢? 果然,江小蝶眼珠子一翻,就地捡了根粗大的树枝扔了过来,并大声地控诉着:“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个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许多年后,江彩云依然能够很清晰地想起来。这话虽说有些武断,可对于一个被男人伤透了心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无奈的控诉。 谁都看得出来,江小蝶是真生气了。于是,四个人都沉默起来。下山的路有些陡,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滚下去,所以林子建坚持天亮以后才下山。这么说,要在山顶呆一个晚上。 山顶上很是凉爽,飒飒的山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江彩云摸了摸身上单薄的衫裙,心里一阵瑟缩。这是人生第一次,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山,更没有和男生一起爬过这么高的山。不知道妈妈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怪自己太不知道自重了呢。 他们四个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坐了许久,各自都觉得有些无聊,便和衣躺了下去。 七月的星空如此美丽,浩瀚深邃,让人想起许多美丽的神话传说。 江小蝶幽幽地说道:“彩云,你认为嫦娥会孤单吗?” “应该不会吧,不是有玉兔陪着她么。”江彩云随口答道。山风吹来,她单薄的衣衫下面是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身子,根本无心赏月。 “不对吧,”刘大海快速地抢过话题说,“应该还有吴刚在的。” “吴刚不是一直在砍那棵桂花树嘛,哪有时间陪嫦娥啊。”沉默许久的林子建发言了。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明知道是一棵砍不倒的桂花树,还在那使劲地砍呢。”江小蝶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月亮上的那些黑色阴影,好像要从那里面瞧出桂花树来。 “不明白吧,这就叫百折不挠,是值得表扬的优良作风。” “没有累死的牛,只有蠢死的汉,刘大海,你听说过这句话吗?” “可是吴刚不会死,或许他在那砍树只是做做样子,真实用意还是想偷窥一下美丽的嫦娥。” “真龌龊,”江小蝶咯咯地笑了起来,“什么样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有什么样的思想就会有什么样的言论。” 刘大海有些急了,忙为自己争辩道:“我只是看嫦娥姐姐寂寞嘛,想安插个人在他身边。” “你们怎么知道嫦娥就一定要人陪,我认为嫦娥是需要孤独的。” “这个世界,谁不要人陪,你没看许多人死了也要拉个陪葬的吗?”刘大海语不惊人誓不休。 “真是坏气氛,刘大海,我江小蝶发现我现在对你很无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吗?”刘大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江小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用力地摇晃着刘大海:“你给我站起来,立刻,马上!” “怎么啦?”刘大海有些委屈地说,“我的姑奶奶,你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个惹不得的女人。” “谁是女人?!你给我说清楚点。” “对不起,江小蝶同志,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非常严重的错误,跟你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行了吗?” “不行。”江小蝶将嘴巴翘得老高。 “你想要怎么样,我的大小姐,你说,我都答应你。为了你,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刘大海仍然嘻皮笑脸地说着。 林子建听着他俩的对话,不禁插嘴道:“怎么了,大海同志,这算不算誓言啊。” “啊?”江小蝶顿时反应过来,原来在别人看来,刚才与刘大海的一番话,算是打情骂俏也不为过了。 月色渐渐朦胧,阵阵山风夹着沁人的清凉从山谷里冲上来,抵达每个人的躯体,也抵达每个人的内心。江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感觉有些发烫,幸好在月光下,谁也分辨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心,竟然有些慌乱。扑通扑通跳动着,仿佛有只小兔子在那里不停地窜动。江小蝶不说话了,重又躺下来,看头顶上璀璨的星空。 谁也不再说话。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就像眼前这幽蓝色的天空,江彩云看着看着就再也没有任何联想。没有嫦娥,没有桂花树,没有星光。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拉她的手,睁开眼,是林子建。林子建示意她别说话,轻轻地说:“别动,山风这么大,要起露水了,我给你盖上衣服。” “那你呢?”江彩云说。 “我是男人,熬得住。再说了,都是我让你来遭这趟罪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要负责任的。” “我能有什么事,都是些农村娃,没那么娇贵,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待着吧,找个没有风的地方,暖和一些。”江彩云说着,将衣服褪了下来,替林子建披上。 “他们呢?”林子建恍然大悟似的说,“怎么他们俩个不见了呢?” 江彩云环顾一下四周,江小蝶和刘大海果然踪影全无。 “不会滚下山去了吧,那可不得了。”江彩云无不担心地说。 “那哪能呢,要滚应该也只能一次性滚一个吧。” “啊,一起滚下去了吗?有这个可能吗?那我们怎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啊。” 林子建皱起了眉头,心里骂道:“这个刘大海,不会是干什么缺德事情去了吧。”他心里腾起一个不好的猜想,可是他不想告诉江彩云。他安慰她说:“这个地方安全,离寺庙近,也有光亮,你就在这儿呆着,我去去就来。” 第九章 美女与野兽 柳华在这个时候,也是对着张云龙狠狠的刮了一眼说道,那个样子可是异常的凶。 “这就是你说的那家餐厅?”韩沐熹看着店门口挂着的招牌疑惑的问。 果然,不出秦瑞霖的意料之外,沈傲凝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了。 王太卡还真的不是胡思乱想,毕竟他现在按兵不动,完全是在等着露出马脚,然后对下手,所以再加一个也不差什么。 虽然他不知道假如这一次灭掉多尔衮的八旗精锐,日后还会不会再有清军入关这档子事,但现在除了比较心安,或许历史的走向就会就此改变也说不一定。 下午,方言和纳尼、维罗索回到了里斯本,刚下飞机,斯嘉丽·约翰逊便发来了短信:方,你是好前锋,我喜欢你的射门技术。 再比如那些说走就走的旅行,或者想着自己这辈子还没有做过什么,想找个机会做一场,其实都是“体验派主义”的风格。 秦瑞霖躺在沙发上,根本就不想睡觉,因为他养成的一个习惯,那么就是,有灯的地方,他绝对睡不着,他喜欢黑暗吗。 “好的,我知道了!怎么孩子们都还没有过来呢!”王氏收起笑容面向于身旁的刘管家。 一名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眼祝弘新,迅速回应道,而后又低下头去继续调试。 “在在在,没丢,”陆君弃看着梅清离的手伸了过来,立即慌着捂住了下身。 梅清离在车厢里乔装了一番,再出来时,已然一副清贵公子打扮。 偏房里,陆君弃躺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如火如荼,殊不知,整个大周王朝因为他的一句话,早已掀翻了天。 很显然,夏的性格还是柔柔弱弱的,甚至还有了些自卑,尤其和炎琳和幸这两只已经成为了图腾战士的兽耳娘相比。 当秦枫被送上救护车时候,她也偷摸上了一辆去玩城里的汽车,回到酒店速速换好着装之后,连夜赶往医院。 如果御兽师在城市之外死亡,并且是被另外的御兽师所害的话,也没有办法用法律去做什么。 为了防止这把绝世魔枪再次出世,危祸人间,他决定将其用捆仙绳困在画中世界,反正在画中世界动用捆仙绳并不需要消耗任何魂力。 由于右边身体受到高空撞击,骨头裂开,医院为他从前到后进行打石膏固定,右手只能掉在前胸。 毕竟外面不可控因素太多,若是太子殿下有个什么闪失?他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门口的管事一双眼睛狠毒辣,盯着时不时走进去的官员,揪出来企图蒙混过关的人。 锦卿满心狐疑,孟钧这人心思深沉,打死她都不相信他这么晚跟个土拔鼠一样潜伏在墙根,只是为了向她保证自己的好基友是多么好的。 “朝廷显贵,地方大贾,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大金主呢~!”这回,苏子格终于正经的回答了阎倾的问题,虽然脸上还是一脸痞子样,让阎倾看着很无奈,然后懒得搭理似真似假的苏子格,转而看向其他方向。 但那天他们布置的那个星辰阵却似乎要完整得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想看看他们究竟能够弄出什么名堂。 长宁对他行了一礼,柳长元也迅速地还了一礼,只是表情有些漠然。 苏络蔓临走之际,还把百里清风派往了养生堂,让他去主持养生堂的熬粥放粥事宜。 锦卿一听,看这老太太一副要和叶纬安同归于尽的样子。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担忧的看了叶纬安一眼。 “好看,真好看!”林奶奶由衷的点了点头,这个房子虽然主体颜色是原木的棕色,可屋顶、墙面都是新粉刷过的,在这一片多少都有一些老旧的房屋之类间显得那么的醒目,任谁都能一眼就盯上去,半天不想移开视线。 长宁先派赤一去门卫去查看。并没有发现柳清风最近有进出的记录。甚至没有人见到他出晨曦院。 但七罪却完全没有闲心理会这些:“——怎么样?七罪。比赛的结果呢。”因为晨瞑瞳这么说了。 下定决心要除去奥卡这个巨大威胁的皇后自然是惊喜‘交’加,立刻招来卡西乌斯密谈了一番,之后卡西乌斯匆匆离开皇宫,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张致命的网正朝着奥卡一行悄然罩下。 “先去酒店把行礼拖过来,还得买一些日用品!”将张雪凝的事情放下,唐枫一边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一边朝着酒店方向走去。 他嘴里说的这个暗卫也就是锦衣卫拉拢或者是派出的潜伏人员,这些人公开的身份就是他们潜伏的那个身份,但真实的身份就是锦衣卫。 “那怎么才能得到混元晶?”都千劫忽然想到了匪鳞魔猿曾经在土辰星上做的那些,还有那些可以释放混元杀的角筋盾牌里的晶块,难道那个就是混元晶? 不过颐玦闭关,就轮不到他来护法了——这可是灵植道寄予厚望的后起之秀。 虽然因为已经和大部分的怪兽进行建交了,人类和怪兽的冲突也急剧下降,但是还有不少极端的人想要消灭怪兽。 然而就在同时,那名监视者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部长,竟然在瞬间抢夺了他的配枪,冲着自己的脑袋来了一枪。 第十章 冲动的惩罚 正所谓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江小蝶收获这个小小的生命的时候,将眼睛弄成了大熊猫。她想起那个晚上在山林里的意乱情迷,想起刘大海说过的要对她负责任的话。她苦笑了一下,心想刘大海能负什么责呢,他还只是个孩子。找他只会将事情弄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她只有钻进地缝里去的份了。最后,她决定保持低调与沉默,当然还包括扼杀肚子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她没有选择。 关于造人这事,总是不能如人所愿。想要发子又发孙的偏不能,不想要的偏有。江小蝶确实是个独立的女孩子,当然,现在叫女人更恰当一些,她在一个月后发现自己的亲戚没来,就偷偷地去了县城医院,找了家小诊所将孩子做了。当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江彩云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焦急地等待着她。这是江小蝶没有想到的,她差点要晕了过去。江彩云看见她拖着孱弱的身子,赶忙上前扶住了她。 “你来干什么?”江小蝶语气里有些责怪。 “我去你家找你,是你妈让我来的。”江彩云说。 “她怎么知道,我没有跟她说过。”江小蝶有些诧异地说道。 “你跟你妈说月经有些不正常,然后是她建议你来这个医院看妇科病是吧。” “是,什么也瞒不过她。彩云,我想退学。” “快毕业了,熬个毕业证吧。到时候出去打工也好点。” “彩云,我害怕见到刘大海,更害怕见到同学们异样的眼光。” “没人会知道的,小蝶,我知道你是一时冲动,可是已经发生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课,再读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反正我升学也没有希望。” “明年开始大面积招生,只要你想上,没有上不成的。如果不行,后年吧。” “还后年,你不知道我已经度日如年。”江小蝶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江彩云说:“要不找个床位住一两天,我看你面色苍白得可怕。” 江小蝶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看来身体是虚弱得厉害了。 在男女关系上,男人永远比女人潇洒。这不得不归咎于**长在女人身上。刘大海开学后发疯似的忙学习,做各种习题背各种公式,听同寝室的人说,这个刘大海,睡着了说梦话都在背英语单词,看来是想背水一战了。 想背水一战的,还有许许多多高三的学子们。这是个壮观的场面,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也没有这么惨烈。希望是海面上升起的帆,正迎着烈烈的狂风,一路高歌着。 高三的生活紧张得像是军事备战。同学们埋头苦读,再也没有时间去欣赏秋天的风和冬天的雪,一个寒假也就十来天,回家也不敢懈怠,生怕学到的东西一日不去惦记它,它就会将你遗忘。林子建没有多少时间来关心江彩云的喜怒哀乐了,他大概已经想明白,男人,重要的是事业,有事业了,女人不在话下。而读个体面的大学,便是事业成功的前提。虽说扩招的消息总是有人提起,毕业后不再分配也有人提起,但是这届高三的学子们还是没有将自己从幼儿园就开始在心里构建的圣殿给摧毁。大学,还是相当一部人心目中的天堂。而他们,也将是天之骄子。 那么,就让这希望永远召唤着他们吧。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滚滚洪流中,要么乘风破浪,要么万劫不复。如果不慎落水,谙熟水性的人,还可以在水里畅游一番,就当是游泳。不熟水性的人,要么挣扎,要么等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沉入水底,葬身鱼腹。 未来是未知的。正因为未知,才觉得有无限可能。但是,最后的最后,谁都将殊途同归。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 用青春拥抱时代; 我们是初升的太阳, 用生命点燃未来。 …… 响亮的歌声响彻云霄,绕梁三日不绝。第四天,也就是5月9日晚上自习的时候,学校一个年青的老师过来告诉大家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那就是中国驻南大使馆被美国轰炸。 不管历史是否要选择性地将它遗忘,江彩云是不会忘记的。虽然学习如此紧张,江彩云还是从收音机里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是戴着耳机听这些的,因为学校并不允许发生过激的行为。虽然全国有许多高校正轰轰烈烈地进行游行示威,但在这样的小镇,大家伙都保持了沉默。 有人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话也不见得正确,事实就是没有爆发也没有灭亡,所有一切,还是在缓缓地继续。只要时间不凝固,这个世界就不会静止。 世界永远在骚动之中。同样骚动的,还有十八岁年轻的心。 下晚自习后,林子建在走廊上挡住了江彩云的去路。他说:“彩云,我闷得慌,说说话可以吗?” “说什么?”江彩云低下了头,“快点,寝室很快要熄灯了。” “哦,没关系,你可以摸着进去呢。”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江彩云将步子轻轻地挪了挪,“没什么要紧事,我要走了。” “别,我就想问你,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我现在挺迷茫的,你能告诉我吗?” 江彩云一听这话笑得花枝乱颤,她说:“林子建,我发现你挺无聊的。为了什么读书,难道是为了中华之崛起吗?” “难道不应该是吗?”林子建摸了摸涨红的脸,“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精神病啊。” “没有,”江彩云笑呵呵地说,“是神经病。” 林子建看着江彩云以火箭一样的速度离开了他。他想叫住她,他要说的重点还不在这儿呢。可是江彩云哪里会站在原地等他呢。 江小蝶迫于家庭的压力,没有退学成功。她像个千年怨妇一样整天皱着眉头,班上再也听不见她爽朗的笑声,也看不见她如花一样灿烂的笑容。她几次月考成绩呈直线下降,看来考个理想的大学是没有指望了。大家都发现了她的变化,刘大海当然不会视若无睹。可是他不敢去接近她,他害怕他的接近让她陷入更大的深渊。 江小蝶在人群里搜索着刘大海的身影。她现在的心里充满了恨。恨刘大海,更恨自己。 江彩云看着一蹶不振的江小蝶,痛惜不己,可是她有什么好办法呢。所谓的爱情,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毁了。同样毁了的,还有江小蝶曾经幻想过的美好的前途。 可是前途这事,谁知道呢。上天也没有这个预言的能力,更何况都是些凡夫俗子。 第十一章 毕业那年 当墙壁上的离高考倒计时只剩下一位数的时候,大家几乎要崩溃了。这时候班主任刘老师再不给同学们压力,只说放松心情,以最好的心态面对高考。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法从对方脸上找到淡定的表情。 七月不是黑色的,高考更不是黑色的,而是五颜六色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落寞,有人激动。三天的高考,一直下着毛毛细雨,给火炉一样的城镇浇上了一丝丝的清凉。 高考结束后,大家将三年来翻阅了无数遍的课本扔得满地都是,然后找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卖了个好价钱。用老头的话来说就是:“三毛钱一斤,算是对得起你们了,外面的市场价,只有二毛五呢。” 林子建收拾这些书的时候有些不舍。刘大海说:“哥们,想复习么?” 林子建说:“你才要复习,乌鸦嘴。” “那你为何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许多东西,跟随自己久了,总会有些感情。”林子建说。 “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腻歪呢,不是舍不得书吧,是舍不得谁谁谁吧。”沉寂多时的心,终于想要出口气了。这半年来,因为紧张的学习,大家为着各自的前程努力,许多的玩笑话都免去了。高考已经结束,是时候轻松一笑了。 可是林子建怎么轻松得起来。高考是个分水岭,一些人往东,一些人往西,还有一些人,不知所踪。想到这儿,林子建就想要立刻找到江彩云,然后狠狠地跟她表白。其实林子建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江彩云不是木头人,她不会不知道。 林子建毫不讳言地说:“我舍不得所有人,尤其是江彩云。对了,江小蝶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她呢?” 刘大海有些无奈地说:“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安慰。” “你怎么这样想?”林子建说。 “你没看她那表情,恨不得将我凌迟处死。” “错,应该是想处以宫刑。” 刘大海说:“是,我明白。” 林子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哥们,这就是冲动的惩罚。男人,要学会承担。” “问题是,她并不需要我的承担。再说了,我也无能为力。” “大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她并不爱我,所以我认为,我做得最多,纯粹是浪费时间与精力。” “女人心,难以捉摸,有时候你不能从表面现象判断一切,那样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子建,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对女人这么上心。还有,你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怎么还有心思去钻研课业呢?”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一心多用。一般人是不能做到的,我,林子建,有这个本事。说吧,想去哪里,我请客。” “要不,请全班同学去蜜雪儿ktv吧,听说那儿新搞了装修,环境挺不错的。” 林子建摸摸头,心里有些犹豫。他说:“要是去那儿的话,花费有些大,不知道我妈愿意不。” “这个不急,”刘大海说,“可以联合班上生活比较宽裕的同学集资。” 林子建竖起了大拇指说:“有经济头脑,是个人才。也只能这么办了,我爸钱再多,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大手大脚,他一直倡导的是勤俭节约呢。” 两人商议之后,联合了班上十来个男生,一起凑了八百多元,就去蜜雪儿订了两个大大的包厢。 掌灯时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了ktv,可是不见江彩云和江小蝶,于是刘大海跑回学校来找。 江彩云找到江小蝶,说:“去吗?班上男生请客。” 江小蝶懒洋洋地说:“不想去,终于高考完了,也完了,想回去睡三天三夜。” “去嘛,都要离开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江彩云说,“我问过了,班上所有女生都去,明天离校,过几天再来填报志愿。能在一起的时间,算起来不会超过三天了。” “呵呵,你想要抓住这仅有的三天时间吗?我不想。离开是种解脱,彩云,我不像你,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需要表达。” “那你不去,我也不去了。三年来,我就你一个女朋友。”江彩云悻悻地说。 “好吧,我陪你。彩云,刘大海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你要替我保密。” “嗯,我明白。不过,让他知道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你就不要管了,我想让这件事情沉入海底。这是青春的伤痛。如果,我妈能让我去上个三流大学,我想要重新开始。” 江彩云的脸上出现了好久不曾见到的灿烂笑容。小蝶能这样想,是她乐意看到的。 在蜜雪儿的歌厅里,江彩云和江小蝶姗姗来迟,然而受到了最隆重的礼遇。如众星捧月一般,他们被围上来的同学要求罚酒三杯。 江彩云犹豫了,她这辈子还没有喝过酒。可是不是什么都需要第一次的吗,推脱不过,江彩云终于仰起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人群中有人喝彩,有人唏嘘。有人说:“没看出来,江彩云是这么豪放的一个女生。” 是的,江彩云在骨子里是豪放的,只是隐藏得比较深而己。 林子建在昏暗的灯光下,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生。这是他三年来一直仰慕的女生,此刻,她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畅饮。每个喝酒的女人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是如此糟糕。 可是,自己能给她什么呢?这是林子建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了。江彩云,一个如此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女生,一个成绩如此拨尖的女生,自己有什么可以给她的呢? 林子建只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林子建第一次感觉到自信心严重不足,甚至自卑之心渐炽。不一会儿,那自卑就像螨虫一样粘附在他的皮肤上。然后 入侵,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心,他的脑袋。 林子建一个人退到角落里狠狠地抽烟。房间里早已经乌烟瘴气,没有谁来阻止他这种不文明行为。 终于散场的时候,林子建看着歌厅里的一片狼藉,好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人走茶凉。 是的,人生旅途再也不仅仅只是校园里的三点一线。它将无限度地延伸,去往不确切的所在。所有一切的温馨与纯情,将要被暧昧与欲望代替。 明天,明天的明天,江彩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呢?林子建忽然觉得,拥有她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接下来的几天,林子建一直在家睡大觉。填写完各种表格,选择了许许多多的志愿,然后就是度秒如年的等待。 终于可以查询录取情况了。林子建如意料之中的考取了专科,刘大海重点本科,江彩云师专,江小蝶就有些惨不忍睹。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子建的爸爸决定给这个宝贝儿子大摆宴席。林子建给他脸上争了光,他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说:“我小学文化,做生意做了大半辈子,现在家里出了个文化人,真是不简单呢。”来祝贺的朋友也无一例外地夸林子建有出息,前途不可限量,听得林子建很不好意思。晚上还放了一场电影,唱的什么,江彩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打打杀杀的,算计与被算计。 江彩云没有等到电影散场,就租了个摩托回了自己的家。 母亲刘春梅在灯下做鞋垫。江彩云有些心疼地说:“妈,天气这么热,就不要累着了。” “没什么的,打发时间呢。”刘春梅说着,就去厨房给她拿吃的。今天邻居王阿姨给了她们家一个西瓜,她还放在井水里浸着呢。 “甜吗?彩云。” “好甜,好甜,妈,你怎么不吃呀,这么好的瓜。” “妈吃过了,你吃。” “骗我吧,这瓜还刚切开呢。” “彩云,你好像变聪明了哦。”刘春梅说着,拿起一小块往嘴里送。 “妈,跟你说个事情,我的录取通知书也应该快到了,妈,这学,还要不要去上呢。” “哪能不上,考上了当然上啊,孩子,怎么问起这个。你爸寄钱回家了,以前咱们家还有点积蓄,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要供你上大学的吗?” “哦,我明白了。我是听班上许多同学可能不去上,就是考取了也打算放弃,或是重读一年,考个重点,我在想要不要这样。” “考个师专就不错了,重读一年能考个什么分数还是个未知数呢。妈也没有别的要求,等将来毕业了,就在咱们乡里当个老师也不错,将来找个有工作的,就是双职工了,这样的家庭,是很多人羡慕的呢。” “妈,”江彩云将嘴巴噘了起来,嗔怪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说起我的婚事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的,彩云,三年就毕业了,一眨眼就过去了,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啊。” “妈,我有个顾虑,听说取消分配工作了,到时候毕业了,当个老师怕也有些困难。”江彩云有些担心地说。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人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也是。对了,妹妹呢,她什么时候回。” “你妹妹是个难题,不过,彩云你不要管这些,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哦。”彩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收拾完桌子上的西瓜皮,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刘春梅伏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呆,随后熄了灯,也睡觉去了。八月的天气,就是一只秋老虎。如果你不是武松,永远也别试着打败这只老虎。如果你不能绕道而行,那么就要躲藏起来。刘春梅在床上辗转反侧,天将要亮的时候,空气里似乎有了些清凉的味道,本想打个盹,却听见公鸡在引吭高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爬起来张罗家务。 刘春梅昨晚上没睡,不仅仅是因为天气热的原因。她还想了许多问题,想了许多人。有江大贵,彩苹还有彩云。一个女人,一个家庭主妇,一辈子注定要为孩子操碎了心。 彩苹的学校又打来电话,催着交学费。如果不打算读了,也要去接人回来,因为彩苹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了。 过了三天,刘春梅一狠心,也没有和家人商量,就去了上江市。她要接彩苹回家,家里实在没有力量承担两个孩子的学费了。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艰难的,可是没得选择。生活是一座大山,再压下去,只怕夫妇俩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彩苹眼泪汪汪地跟老师道别,心有不甘地跟在母亲身后。 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藏。 出了校门,刘春梅带着她去了上江市繁华的市场。江彩苹显得很兴奋,这么多年在这里学习,她是很少出校门的。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许久的麻雀,不停地东张西望,还不住地摸摸那些精致的工艺品。 刘春梅一咬牙,就给江彩苹买了许多她爱不释手的东西。有一个水晶的唐老鸭,一串像玛瑙一样闪着光的手链。江彩苹戴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在母亲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然后母女俩又去了服装市场,给彩苹买了一件很花哨的裙子。 江彩云高兴得想叫唤,张了张嘴,可是却没有发声,只是用大拇指表达了她的兴奋。看来读书与不读书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彩苹的修养已经很好,在外人看来,她已经与正常人无异。特别是她的美丽与大方,是一般女子所不能企及的。 刘春梅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有想哭的冲动,可是她却笑了。在女儿面前,在这个不能说话的女儿面前,她必须要保持坚强的姿态。她相信,自己就是女儿的榜样。 彩苹已经十六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八年前彩苹离开自己的情景,刘春梅还历历在目。当时彩苹穿一件灯芯绒的棉衣,梳两条小辫子,像只小狼似的在她怀里挣扎着。她害怕离开自己的妈妈,可是当她到达学校之后,看到那么多有着灿烂笑容的老师和同学,就不再有抵触情绪。后来,刘春梅和江大贵每年都要去看两次彩苹,有时候一个人去,有时候结伴着去。江彩苹寒暑假也愿意呆在学校,他们俩也就不勉强。 江彩苹不会不知道,她的学校生涯就此结束了。母亲将口袋里的钱花光,只留下回去的路费,也许只是为了弥补一下对于女儿的亏欠。 江彩云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妹妹。分别八年了,江彩苹从一个鼻涕虫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江彩云看到妹妹回来有说不出的兴奋,可是无法交流。彩苹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小屋。等江彩云进到她房间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叠着纸船。她全神贯注,以至于江彩云走进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察觉。当然,那也可能是她没有听力的缘故。江彩云看到那些用彩色油墨纸叠成的纸船,放在一个大大的玻璃瓶里,像搁浅了的船儿一样沉默着。 江彩云轻轻地扶着妹妹的肩膀,有些伤感地说:“彩苹,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江彩苹放下手中的纸船,抬起眼睛不解地看着她。江彩云从桌子上拿过纸和笔,然后写上刚才的话。 江彩苹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折她的纸船。 江彩云叹了一口气,沉默着走出去了。 母亲在院子里杀鸡。一家人好久都没有团聚,虽说江大贵不在家,那也是要庆贺一番的。 “妈,我发觉妹妹好像不高兴,怎么了?”江彩云说。 “她啊,不管她,可能是失学了吧。读了这么久了,也差不多了,她不会说话,读再多也是白搭。回家来,我也有个伴,农忙时节,还可以帮忙干些农活。” “哦,”江彩云轻轻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去厨房里烧开水。 忙前忙后,天黑下来的时候,母女三人终于围坐到了桌子前。刘春梅倒了一杯米酒,独自饮着。她看了看两姐妹,叹息着说:“妈这一辈子,算是有个盼头了。彩云,你上大学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等熬过了这三年,就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江彩云心里没有底,前途这事,从来都不是确定的。全国各地都在打破铁饭碗,三年之后,她会在哪里呢?江彩云顾虑重重,可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对母亲和妹妹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彩苹也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茶杯,伸出了大拇指。 江彩云知道自己肩负着一家人的期望,这对于她来说是沉重的。特别是老爸,为了她能安心上学,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外面劳碌奔波。这么火热的天,不知道可否受得了。 第十二章 花街 江大贵此刻已经搬到了丽都花园的毛坯房里。有时候,他看着对面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想着上面的一砖一瓦都洒满了自己的汗水,心里就有了无比的自豪。电视上说得一点不错,农民工是这个城市的缔造者。 “嘿嘿,缔造者,那是多么荣耀的词。”江大贵抽着旱烟的时候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大家伙都以为他发高烧了。他看着那些侧目而视的人,自豪地说:“不允许我这土包子做回文化人吗,告诉你们,我们家就要出大学生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阵的窃笑,江大贵将它读成了羡慕与赞许。 住宿有了改善,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又一天的晚饭过后,他坐在床沿上抽着旱烟,不经意又问到了上次没有想明白的问题。他对着躺在木板上像个思想家一样望着天花板的江福贵说:“老弟,你说广州好玩,我来也有了这么久,也想去乐呵乐呵呢。”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哥啊,弟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怎么了?” “还怎么了,打了几天的先锋霉素,我心里那个恨啊。钱用了不说,还要遭罪。” “先锋霉素?那不是消炎的吗?你生病了吗?”江大贵有些焦急地问,刚想走过来摸摸老弟的额头,却被旁边一个工友叫住了,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凡事都有因果,自己种下的因,就要收获怎么样的果。” 江大贵一听这话就有些犯糊涂了,他说:“兄弟,能不能说得明白点,这么绕来绕去的,我是听得头晕脑胀啊。” 有个广西佬在上铺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每日闲情,一听这话就来劲了,争先恐后地说:“我来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这福贵啊,是得性病了。只要得了这种病,几瓶先锋霉素就可以搞定,也算划得来了,他要是上大医院,没有几千一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江福贵说:“别这么夸张吧,这么个小病,哪用得了几千一万。” “你还别不信,去了你就知道了,这个检查,那个检查,没完没了。还有那墙上的地图,看得人头晕眼花,你要没读书还摸不着门路。找个人问吧,这样的普通话人家也听不懂。别看这些街边小诊所,卫生条件是差了点,但那服务态度好啊,那个姓程的年轻人,有事没事笑容总挂在脸上,听人家说,那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呢,只是没有找到工作,就流落到这儿来了。听人家说,在这儿好几年了,感冒发烧那些小病,全是他给医好的。想不到他还能治这病,听说她老婆还在外接生,简直就是万能的包治百病的神医侠侣啊。” 江福贵说:“去去,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再说了,人家政府不让他开,遇上清查,他人又不在。看个病还像偷鸡摸狗似的,我是再也不愿意去了的。” “福贵,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看呀,你还得去。一来你戒不了女人,二来你也没那么多闲钱上大医院。” “俗话说得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这张嘴,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呢,真是晦气。” “你还来脾气了,三天两头往花街那头跑,不中奖都难哦。” “我再也不去了,你敢打赌吗?” “嘿嘿,长志气了,老乡,我能打个包票,你要好了,还得去,那可是温柔乡哦。” …… 江大贵默默地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旱烟。对于这个弟弟,他已经无语。 广西佬终于沉寂下来,仍旧将他的目光集中到报纸上去。他是山区的一个老头,姓何,年纪有了差不多五十岁,天天买着广州日报看,有时候还买来特大的放大镜像个古董专家似的盯着看。他这个样子绝对不是为了学习 党的方针政策,也不是看每日闲情里的美文。此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正用放大镜在观摩那些暗藏玄机的图片呢。说出来可能要遭到他的鄙视加漫骂了,说还是不说呢? 这个问题有些纠结,本着实事求事的原则和不吐不快的作风,还是得将这个没有觉悟的老头给曝光了才行。这位仁兄,他正做的研究工作就是猜马。 这个马不是蒙古草原上的马,而是香港赛马会的马,是一匹让无数人疯狂了的马。可是这位何姓仁兄却振振有词:“这马是好马,要在香港,那就是和大陆的体育彩票福利彩票是一个档次,要哪一天我中了大奖,每人分给你们一千块。” 一千块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当时的农民工的薪水来算,每天二十几块钱,那得奋斗了差不多两个月才行。虽然何老乡说的只是望梅止渴的事情,可大家觉得挺安慰的。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吝啬惯了的人,是连这样的许诺也舍不得给的。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大概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吧。 闲话少说,还是继续来说江大贵。他在听到老弟得了性病之后有了一丝难为情,虽说不是他自己得了,可是他觉得这让他脸上无光。都说长兄如父,父母亲都不在了,他这个做哥的,实在是对这个弟弟教育得太少。他有些自责,更多的是羞愧。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病,在老家,得了这样的病比得了癌症还让人同情。当然除了同情之外,大家都像防瘟疫一样防着,甚至实施隔离。上次就有一个从广东回去的姐们,应该是得了妇科病啥的,当然不能排除是得了性病,在邻居家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结果那户人家直接把她用过的杯子和凳子扔进了池塘。他老伴有些疼惜,阻拦他说:“老头,凳子扔了还有点道理,这杯子,不会有这么严重吧。” 那老头想想虽然觉得有理,可一点也不觉得心疼。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看着这杯子就觉得恶心,以后少惹那婆娘。” 江大贵想起这事的时候还心有余悸,他有些担心地问:“福贵,这病传染吗?” “老哥,你就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这哪能传染呢。”江福贵撇了撇嘴,有些责怪地说。在他看来,自己的老哥应该要包容自己一切的。 “不传染你怎么染上的呢?”江大贵还是忍不住拿烟筒将老弟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两下,“你去,我让你去,你就怎么那么不长进呢。” “这有什么长进不长进的,我也是出来惯了的人,婆娘又离得远,再说了,你是没去过那条街,你去了,说不定就上了贼船了。” 虽说是用家乡话唠叨的,两个广西佬还是听了个大概,那个闭目养神的家伙在一旁笑得很夸张,还怂恿着江大贵:“老哥,你要进了那花街,保证你不想回来。那里面的妞,从十六岁到四十六岁,肥的瘦的,随你挑,价钱也是一分钱一分货,要个中等姿色的吧,四十块钱应该就差不多了。十块钱一次的不行,那叫一个差啊,年老色衰不说,还一个劲催你快点快点。” “你以为价钱贵的就不催你快点吗?都是一路货色。”江福贵躺在床上有气没力地说。 “福贵,你这些年在外面打工,钱没寄一分回家,累死累活,都送给这些不要脸的女人了吗?”江大贵显然有些不高兴,想救救这位迷途中的弟弟。 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江福贵大概是对那些昔日温存过的娘们有了些感情,他竟然为她们说话了:“什么叫不要脸,她们都很可怜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也给了她们不少钱,一来二去,算是有些感情了。我也是个没有多少奔头的人,你弟媳那个蠢婆娘在家不是靠着别的男人过日子吗,我凭什么白白地为她赚钱呢。她给我戴绿帽子,我就得让她尝尝我的手段。” “你糊涂了,还手段,你有什么手段,除了还可以挪得动的双脚,可以换点柴米油盐的双手,你还有什么,到时候老得走不动了,我看你用什么过活。不趁现在能挣钱留点积蓄,将来要有个三病两痛的,我看你哭天去吧。” “唉,不想那么远了。俗话说得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这样着吧,到时候实在过不下去,大不了喝个敌敌畏。” 江大贵又抄起那个竹筒子朝他背部狠狠地一击,直打得江福贵“哎哟”之声不绝。江大贵一边打一边骂:“打醒你这个不长眼的,好好的说这些没根由的话,都说好死 不如 赖活着,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这些还让我来教你吗,两个老的要是听得见,还不被你惊吓得醒了过来。” 江福贵说:“真要能那样,也是功德一件。只不过,两个老的要是真的活转过来,日子就不见得好得哪里去,多了两张要饭吃的嘴,咱两兄弟负担更重呢。” 江大贵说:“你连自家的婆娘和儿子都不管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老的。死也好活也好,你只当不存在吧。” “那也不一定,大哥,我认为父母恩情那是得报的。那蠢婆娘,哪里能跟父母亲比呢。儿子我可是老娘身上掉下的肉的啊。”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他俩在世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对他们好过。福贵,你们两夫妻是不是打算各过各的呢,那还像个什么家啊,你不为她想,也得替你儿子想想吧。” “儿子有什么好想,那个忤逆子,将来不被人剁了手脚就算对得起我了,我想啊,他迟早都会被送去劳教的。” 江大贵皱起眉头,他是知道二弟家的情况的,不过以前都没怎么过问。两兄弟都有各自的生活,也不好过多地干涉人家的家务事。这几年来,江福贵除了过年时节回来十天半个月,其余时间都没有见过人影。孩子在上初二,听说在外面拉帮结派,晚上就在马路上挡过路司机的车子做些敲诈勒索的事。 “你知道这个情况,为什么不管管呢?你们家江晓明也不是天生就是要打家劫舍的啊。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合格的孩子,只有不合格的父母,你想想看,这孩子自出生以来,你管过多少,你教育过多少呢?” 江福贵说:“我辛辛苦苦送他去学校受教育,还得我来教育他么?那几个方块字,我放家里教还不是一样的会。” “这么说你自家的孩子出问题了,你是一点悔过的心都没有呢。” “有,我大大的有,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为了他我整天守着他,或者做铁笼子将他关起来么,这样又要说我虐待小孩子了。老哥啊,我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哇,你就别烦我了,一说起这些,我是连睡觉都成困难了。” 江大贵一点儿也不妥协,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养子不教父之过啊。” 江福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教?我不是没教过,小时候看他喜欢偷个黄瓜南瓜的,就重重地打过他。他妈那个蠢婆娘只当是我不心疼孩子,还一个劲在旁边说偷瓜不算贼,还说什么八月十五偷瓜是千百年来流传的习俗呢。我想想做孩子的时候确实是那样做过,后来也没成江洋大盗。我的哥啊,我也算尽了力了,算你老弟无能,给得了他的身,管不了他的心啊。我在这里也习惯了,回家守着那几分薄田,还要看娘们的脸色,有时候,我就想杀了那对奸夫**,可是下不了手啊。所以我情愿呆在这里,眼不见为净。哥,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江福贵说得几乎是声泪俱下,江大贵不能不为之动容。再想想二弟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也就同情起眼前这个弟弟来。他不再说刺激他的话,却在那一瞬间想起老婆刘春梅那娇柔的眼神,还有白白的臂膀,当然还有整个身体,心里不禁就有些担心。不知道他离家这么久了,她会不会想念他呢。都说老夫老妻没什么好牵挂的,可万一闹出个笑话,叫他江大贵的脸往哪儿搁啊。可是他能就此回去吗?不能,路费要一大笔钱不说,这里的工钱还在工头手上,回去了也没有个好营生,彩云的学费还不知道要多少。三年呐,三年的学费他得一分一分地挣,实在不行,还得借债。盼着这三年过去,将来彩云分配个工作,也就有着落了。想到这儿,江大贵就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自己苦点累点算什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江大贵也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默默地收拾东西,准备上床睡觉去了。一个人只要心里舒坦,做个美梦不在话下。那个晚上,江大贵就梦见了自己的婆娘,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围着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爹地叫着。最高兴的要数彩苹,她竟然对自己说:“爸爸,我回来了,看,彩苹长大了。”然后出落得像个大姑娘的彩苹就跳起了热情的舞蹈,跳着跳着,竟然一失足,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都说父女连心,江大贵做这样的梦不是毫无来由的。 第十三章 放过她 “麻烦霸天教主了,教主有事就先回去吧。”萧琅亦是知道这个霸天平日都是很忙的。 “瑾儿要娶璇儿做妻子喽!”听了爹爹肯定的回答后,瑾儿兴奋地边跑边喊。 “就这么简单?”王匡似乎觉得迟昭平说的太简单了,如果真的可以这么简单消灭刘秀,当初那些大军阀,哪个不是手握数十万军队,又怎么会依次被刘秀吞没呢? 此时,不光是其他人吃惊、震撼,包括丁羽本人在内,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点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丁羽能够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好像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似的。 “嘘——别叫,你想让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也不介意,嘿嘿,那样就可以早点娶你过门儿了…”无尘裂开一口白白的牙嗤嗤地笑着,满脸的狡诈。 “父王,母后!孩儿为你们报仇了!”仟堇仰面朝天,目光中涌起了点点泪花。 回头,只见雪罗纤长的手指紧紧地捂住脸,已经跌坐在了地上,还在不断地发着抖,那盆洗脸的水已经被她撞翻,洒的遍地都是。 “奴婢以前是丞相大人府上的,奴婢的娘亲是丞相大人府上的管事丫头。”果然,无尘的人仟堇才会信任。 “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的活下去。”因为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后半句,仟堇默默在心里补充上了。 “什么?”三寸断梁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一倒,砰的一声,面前的光头一拳下去,三寸断梁只感觉眼前一阵星星闪烁,两股热流从鼻子里面淌出,鼻血当场就流了出来。 我点点头,示意要下床走走。她搀我下床,递给我一碗微热的清粥。 丰富的雷元素他们都感受到了,也算默认了这条捷径的存在。不过如果他们知道在这之前,这里的雷元素多到可以毁灭生机的话,恐怕会惊讶到眼珠子都掉出来。 大头儿子灵光一闪,之前托尼给他发了一个红包,里面就有100积分,一次性全部强化听力。 看着那倒飞而出的太阴星君,我漠然地回过头来,甚至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就如同对待一个垃圾。 彼时的本神君岂止是傻,简直连脑子都没有。明明这样漏洞百出、挑拨离间的话,我竟然听进了心里。所以才会飞奔到他身前,骂了他一句混账……最后,连累他被压九黎壶底、忘川海下。 吴旷心情坎坷,低着头,不敢回话,他完全不知情,为何沐王要推门自相残杀,只是为了羞辱? 景向阳拍了拍云璟的后背,云璟这才乖乖从他的身上下来,躺在了旁边的床位上。 我抬头深深望了一眼丹穴山的月亮。其实我也明白得很,有些事仅仅是可以想想的。比如揍他这件事。 “明明跟我一样仅仅只是跃龙境一重武者,可他为何那么强……”付冷烟苦笑着说道。 赫连万念的出现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这时黑衣人队伍中其中一个抱孩子的人,朝着自己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人立马明白了自己同伴的意思。 “因为她害死了咱们的娘亲,只为了得到‘怡心醉’。因为她会让你腹中的孩儿见不了天日。更因为咱们若想在这后宫之中立足,就必须除掉她。”茹茉愠怒地说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姐姐芯茉。 她们猜什么原因的都有,甚至有人不怕死地将唐若瑶带进去一起议论,然而唐若瑶对这些都不做理会,只要不当着她的面,随她们说去。后来,她干脆用一团卫生纸塞到了耳朵里,不想再听任何的议论。 药师公会内,花木林立,亭台错落,一道人影如鬼魅般穿梭其中,转眼便消失在别院的深处。 山中无岁月,眼一千年,至少对亦宣来说是这样的,一眨眼的时间就是七天,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随后,徐保国给宁一天留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特种部队招兵处,一个是他自己的。二人又聊了一会,宁一天怕宇紫欣身体不适,就告辞离开了。 耳边吵闹一片,手中突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眸,可一双眼眸看着眼前,却愣了,这是哪? 这簪子果然有问题,幸好他已经屏住呼吸,见那白烟散去,果真有半张信笺留在银簪腔内。 北冥赫收回自己的思绪,不知道今夜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如此心绪不宁,脑海中总会想起她当年的模样,难道是他太想念她的缘故吗? 第十四章 僵持 江伏初的命原来是属于草芥一类的。李明仁如此漫天要价,无非就是想狠狠地宰江大贵家一顿罢了。刘春梅到哪里去弄这二十万呢,她就是将自己卖了,将两个女儿都卖了也凑不起这个数。她说:“钱是没有,一命抵一命,彩苹还不满十六周岁,我是她母亲,就让我代替她去死好了。” 李明仁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死?先将钱给赔偿清楚了再说,井上没打盖,梁上不纳脆(方言,意思是没有腐朽),你想去死,谁也不会拦你。” 刘卫华正色道:“李明仁,注意你的言行,这是派出所。先自行协商,如果协商不好,我们再处理,或者移交上级机关。” 刘春梅一听要移交上级机关就急了,她赶忙说:“彩苹是无辜的,她全都是为了我。要受什么罪我都认了,只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她不能说话,她不懂得什么。” 李明仁说:“这个不是理由,说得好像你是个局外人似的,还说不定是你们母女联合起来杀害了他。说吧,你和咱家伏初是不是相好很久了,现在看他越来越落魄,也没有几个钱给你,就想一脚踢了他啊,结果他不愿意,你就想这个馊主意引诱他到家里,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母女导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做了个强奸的现场,说不定已经私通很久了呢。” 刘春梅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她听说过人心险恶,可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险恶,明明自己是受害者,还要被冤枉成一个荡妇,天理何在啊。 刘春梅只觉得气血攻心,喉咙里像有东西要涌出来,随着“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瘫鲜血。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色有了些许改变。都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李明仁见此情景也不再多说话。 江彩苹见状,忙过来给妈妈捶背。她此刻的眼里全是泪水。都说女人的泪是一颗重磅炸弹,可以击溃无数男人的心,可是在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面前,女人的眼泪能值几个钱呢。 答案是一个钱都不值。以李明仁为首的一帮家属虽说言词上有些收敛,可是赔偿的事情没得商量。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刘卫华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死者给安葬了,入土为安嘛。刘春梅,你要想想怎么样可以妥善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一心求死。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可是,一个农村大妈,刘春梅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呢,她此刻的心绝望到了极点。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江大贵还蒙在鼓里。虽说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可那只是一个梦而己,也就没有在意,他此刻正在工地顶着烈日挥汗如雨,憧憬着发工钱能寄些回去给彩云当学费。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手机还是奢侈品,除了在电影里看到香港黑社会老大的身后有跟班的经常拎着外,一般人是买不起的。除非是江大贵主动打电话回邻居家里,是找不到他人影的。江彩云去姨妈家当天就返回了,一进到院门王阿姨就告诉她家里发生的事,她在路上拦了一辆拖拉机,心急如焚地赶到了派出所。 在派出所阴暗的小屋里,江彩云见到了哭成泪人的母女俩。妹妹江彩苹此刻也顾不得形象了,“嗷嗷”地直叫唤。江彩云找来纸和笔,彩苹就在纸上写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结尾处写着大大的“姐,救我们出去!” 江彩云一筹莫展。她不知道如何营救一个杀人嫌疑犯。虽然偶尔听到正当防卫这样的词,可是她不知道她可以做些什么。她去街上给母亲和妹妹买来一点吃的,然后安慰她们两句就又回到了大街上。她在大街上溜达了几圈,看着那些明亮的灯火渐渐地隐去,最后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她一屁股靠着百货大楼的墙壁坐了下来,第一次感觉到生活的可怕。早上她出去的时候,母亲亲切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晃悠。妹妹当时肚子痛,如果她能和她一起回去该有多好啊。或许她不会像妹妹那么冲动,或许她可以想到一个更妥当的解决办法,比如只将江伏初的手脚弄伤以示警告。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人想想办法。听母亲说了,警察都说也许可以想想办法,将这定性为正当防卫,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要找谁去商量这些问题呢?听说过有律师事务所可以为人辩护,可以让人沉冤得雪,但是也听说要一大笔律师费啊。不知道上哪儿去弄这笔钱,再说了,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妹妹辩护还是个未知数。 江彩云傻傻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苏东坡的词——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是啊,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有什么办法呢。父亲不在家,现在这个家里,就靠着她了。 江彩云几乎要绝望了,她甚至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妹妹在遭到枪毙时的一片血光,她几乎要喊叫出来。一个在夜里游荡的犀利哥此刻正在垃圾池里捡东西吃,还不住地回过头对着她傻笑。江彩云看着他那如杂草一样蓬乱的头发,还有那草丛里面闪着幽光的眼睛就顿时汗毛倒竖。 是该离开这儿了。可是,她要去哪儿呢? 江彩云忽然就想到了林子建。这个一直关心他的男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如果没有,找找他至少可以得到言语上的安慰。虽说安慰有时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可是对于一个像是在茫茫大海里苦苦泅渡的快要撑不住的人来说,即算那只是一根稻草,也要想方设法地抓住了。 江彩云用颤抖的手敲开了林子建家的门。好久都没有动静,江彩云几乎要退缩了。终于开门声响起的时候,却伴随着一连串不耐烦的话语传来:“这么晚了,谁啊?真是的,搅了我的清梦。” 江彩云一听这话几乎就要躲到旁边的花坛边上去,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大门口。林子建的妈妈看到江彩云之后有些吃惊,她是认识她的。上次给林子建摆升学酒的时候,她是见过这个女孩的,并且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的美丽与不同于常人的气质,林母甚至一度希望这个女孩子能成为自己家的儿媳。 “孩子,怎么是你,”林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热情地说,“孩子,找子建吗?他就在楼上,上楼第一间,你去吧。” 江彩云怯怯地说:“阿姨,我不上去了,能叫子建下来吗?” 于是林母就扯开了嗓子喊:“子建,子建,下来,有个同学找你。” 林子建显然是还没有入睡,马上就有懒懒的声音传来:“谁啊,半夜三更的。” 林母就回过头来问江彩云的名字。林母又扯开了嗓子喊:“江彩云!” 林子建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了,对于他来说,这世界上最动听的莫过于江彩云三个字。他鞋子也没穿,就从屋子里奔了出来,在楼梯口的时候还险些跌倒。林母嗔怪着儿子道:“你看看你,也不能激动成这样啊。好吧,你们说话,我继续睡觉去。” 林子建对着母亲的背影做了个飞吻,然后转过头对江彩云说:“彩云,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江彩云一听这话就想哭。果然林子建是最懂她的,他知道她江彩云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彩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林子建说:“我们家出事了,出去说可以吗?” 林子建有些惊讶地说:“出去说?这么晚了上哪去,就上楼去说好吗?”他说得是有些道理,可是要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深夜去他房间,这多少让姑娘有些难为情。 江彩云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咬着牙跟着林子建上楼去了。 林子建说:“你先在这,我去给你泡杯茶来,慢慢说。”说完他就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江彩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房间里,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不知道今晚上她来找林子建是不是一个错误,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房间里亮着一盏很漂亮的水晶灯,紫色的光芒像流水一样倾泻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当江彩云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这温柔的灯光仿佛轻轻地抚摸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环顾了房间的四周,没有找到多余的凳子,就半倚在门边上看着地上地板砖的纹路。她在心里想着要如何跟林子建说她家里的事,如果林子建没有一点办法,跟他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多余呢?林子建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同学,就算他爸能够周旋一二,他凭什么会帮这个忙呢。她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正思忖间,林子建端着热腾腾的茶上来了,还有一大块西瓜和一个苹果。江彩云说:“别这么客气,我吃不下。” “你干嘛不坐啊,站着多累,来,坐这儿,”林子建说着就将江彩云拉到了床沿上坐下,“你到底怎么了啊,快说,我就知道你有事。” “我妹妹杀人了,那人已经死了。”江彩云低下头说着,不敢看林子建的眼神。 “今天我妈说有个村子里的一个单身汉被人杀了,是你妹干的?” “是的,她是为了帮我妈。” “这也太冲动了,你妹她人呢?” “被抓起来了,还有我妈也被抓起来了。子建,不说这些了,我来就是想求你,看看你爸有没有关系,可以帮我妈说说好话,或者请个辩护律师,为我妹争取一些什么。对方家属要求赔偿二十万,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听我妈说,派出所的人说可以考虑为正当防卫,可是对方家属诬蔑成是谋杀。我妈本来就是受害者,我妹是帮我妈,你知道吗?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明白,明白,彩云,你先别着急。我爸是认识一些场面上的人物,可是这事怕也有难度,毕竟那是一条人命。你等着,我去跟我爸说说看。”林子建说着就要离开房间去他爸那儿。 江彩云说:“这么晚了,明天吧。你答应帮我想办法我已经很感激了,谢谢你,我没有什么好感谢你的。” “别这么见外,好像是个陌生人似的。彩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帮得到的,我肯定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