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无他人》 第1章 酒后一夜 陈清今天没能顺利下班。 她呆坐着,左脸颊和耳根火烧火燎,又麻又痒,太阳穴胀痛。 傍晚时,店里来了位女顾客,不由分说将她拖拽到商场中心,辱骂她是勾引别人丈夫的烂货。 她百般解释,无奈女人不信那番说辞,坚持要‘扒光示众’,店长和保安劝说两小时无果,没办法,报了警。 这是陈清第二次进警局。 第一次,是从福利院跑出来那天,深秋凉夜,蒋璟言送她来报案。 那年她14岁,父母在狱中身亡,相关部门把她安排进一家名叫‘青佑福园’的福利院。 青佑福园自创办初期,各方面皆是顶配,融资7.4亿,在慈善界屈指可数。 后来,福利院的丑闻被卧底记者曝光,囚困百名孤儿的‘孤女培训班’也随之瓦解。 如果没有遇到蒋璟言,她这六年的处境,不堪设想。 在调查期间,陈清被他保护得严严实实,送到临市正常上学,高考,没被舆论波及,成功考入音乐学院。 不知是年龄影响,还是日渐滋生的情感作祟,她不愿再接受蒋璟言的资助,从大一开始,利用假期兼职,挣生活费。 今天这茬儿,如果不是同事百般恳求她代班,并约定按日薪给她单独结算,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询问室的椅子又冷又硬,那名女顾客泼了不少气味不明的液体,陈清的衣服湿答答黏在身上,寒气入骨。 一名女警员不忍心,借给她一件外套。 陈清嫌自己脏,道了谢,摇头拒绝。 女警员望向她的眼神怜惜又无奈。 双方笔录已经做完了。女顾客的老公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姓张,据说是近几年发家的,富了之后,女顾客整日担心他出轨,结果,还真让她查到了聊天记录,这才顺着蛛丝马迹,找到那家奢侈品店。 她在警局里依旧污言秽语,打了通电话,五分钟后,队长走进来,“张太太,您稍安勿躁。” 他扫了一眼陈清,翻笔录,“李嫣是你什么人?” “同事,我今天替她上一天班。” 张太太拍桌子,“你跟那婊子狼狈为奸是不是?她知道我今天会来,你帮她打掩护!” 队长蹙眉,示意下属将她带到隔壁。 眼下这情况,陈清不追究她的责任就算好的了,竟然还口不择言。 “还是学生?” “嗯。” “受伤了吗?” “没有。” 陈清脸上的红肿明眼人都看得到,队长这么问,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乌龙闹剧,便没多说。 “既然是误会,你先走吧。”队长注视她,“后续的事情,我们来解决,你——” “我明白。”陈清打断。 即便那位张太太是暴发户,在富贵圈挤不出名堂,可与没有背景的普通人相比,也是奈何不了的人物。 陈清追究下去,捞不到好处,费时又费力。 她撑着桌沿起身。 这时,一名警员推门,“蒋先生的秘书来了。” 陈清一激灵,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队长讶异,“只有秘书?蒋先生来了吗?” “不清楚。” “奇怪了。”他边嘀咕边出门,“最近没有需要蒋先生出面的案子啊。” 她手指蜷紧,不由得发抖。 蒋璟言… 在商场被围观时,她透过人潮缝隙看到过一张熟悉的脸,原来真是他。 最近一次听到关于蒋璟言的消息,是他选择弃政从商,‘空降’华盛集团,掀起业界不小的动荡。 抛开家世不谈,这个年龄的二代子弟们,有的整日声色犬马,有的将将开悟,他已凭一己之力,成为众人眼里,清风峻节的‘蒋先生’。 陈清记得,他碍于身份,极少在市区露面,更别说像国贸这样人流量较大的地段。 女警员瞧出异样,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她摇头,“我能走了吗。” “可以,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不用,谢谢。” 陈清疾步穿过走廊,到大门口,下台阶。 今年冬天的大雪来得突然,地面积起厚厚一层,刺得目眩。 一辆黑色座驾泊在院子里,她没留意,继续迈步离开。 蓦地一声鸣笛,陈清吓一跳,望过去。 车不是她熟悉的那辆,车牌也不是,不过那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字母和数字,仍看得出车主的身份。 两三秒,蒋璟言从后排下车,披着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型仪态挺拔。 他皮肤偏麦色,却不糙,眼窝深邃,浑然天成的男人味。 陈清没见过太多让她惊艳的男人,蒋璟言这类的长相更是少之又少。 许是他最张狂的年纪,在部队经历过磨砺,整个人端正英气,又如同一汪藏匿于深渊的水潭,让人分不清他是平静,还是暴戾。 男人伫立在车旁,不耐烦眯了下眼。 陈清还穿着店里的制服,此时破烂不堪,衣襟左一片右一片耷拉着,隐约露出的白腻胸口上,残存了几枚暗红印记。 惹人遐思。 商场里,他在。 围观群众对她的揣测,他也听到了。 知三当三,勾引客户,心术不正,妄想攀龙附凤的柜姐… 他当然清楚陈清不会有那份心思,至于她身上这些痕迹,是他留下的。 除了胸口那些,最严重的是腿根,腰窝,脚踝。 上月有一个周末,陪老领导应酬,喝多了,他一时失控。 陈清皮肤白,大约是体质原因,稍稍用力,青紫指痕和淤血不易散,两周多了,看样子还未完全消退。 等了片刻,她依旧杵在原地。 西北风卷着残雪,冰刀似的,刮得脸生疼。 蒋璟言边脱外套边朝她走。 陈清没敢躲,任由他用大衣裹住自己。 第2章 管了你六年 蒋璟言是硬汉那一类的传统男人,骨子里不喜香水胭脂气,所有衣物常年是一股泠冽的熏香味儿。 陈清被他拥在怀里,耳朵紧紧贴着硬朗结实的胸膛,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那荒唐一夜。 高考之后,得知她考到本市的学校,蒋璟言在市中心置办了一套公寓,好让她寒暑假有个去处。 整个大一学期,除了春节那天,他没踏足过。 从大二开始,陈清在课余多接了两份兼职,好不容易攒够房租,火速在学校附近短租了个大开间。上月10号放寒假,她去市中心搬自己的东西,不料碰到了突然回来的蒋璟言。 这些年,她对这个男人有情,有私心,可从不敢奢望任何。 那晚蒋璟言酒后失态,将陈清堵在浴室镜子前。 也许念及她是初次,他百般克制,没折腾得太狠。 以至于陈清意乱情迷。 事后她上网搜相关资料,无意看到网上说,男人真正喝醉后,床笫之时属于没心没力。 陈清起初为之悸动,认为蒋璟言对她也是有那么一丝感情的,可睡醒后,她看到新闻上的消息,便打消了念头。 即便有,那又如何呢。 她是孤儿,父母因罪入狱。蒋家王权贵胄,蒋璟言是独子。他们之间,不仅是天与地的悬殊。 一时贪图新鲜玩乐,不必放在心上。 陈清恍惚间被推进后排,她扣住车门,“蒋先生…” “进去。”蒋璟言整副身躯淹没在黑暗中,声音低沉醇厚,“别声张。” 她一瞬顺从,挪到后座另一边坐好。 蒋璟言深夜现身警局,万一被看到,无论为了何事,总归影响不好。 车门砰地一声关严。 陈清身上披着他的大衣,扭头,隔着车窗凝望男人的侧影。 蒋璟言搓打火机的动作稍显烦躁,她明白,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 好半晌,他在副驾驶外俯身,吩咐司机,“送她回去。” 陈清掀掉外套,推车门,“蒋先生,天冷,您穿着吧。” “不用。”蒋璟言又将她塞回车里,“在家里等我。” 家里… 陈清攥紧拳,压抑住心底那层波涛。 司机送她回了市中心公寓。 一进屋,做饭阿姨刚巧要出门,见着她,欠身问好,“是陈小姐吧?连秘书让我备了套干净衣服,搁在主卧衣柜里了。” 连秘书叫连卓,在部队时就跟着蒋璟言,随他一起退役转业。 陈清小幅度鞠躬,答谢阿姨,“麻烦了。” “嗐,甭客气!饭菜我刚做好的,怕您回来得晚,捂在锅里了,我给您端出来。” 她来不及拒绝,阿姨三两下悉数摆在餐桌,道了别。 屋子里顷刻空荡荡。 陈清脱下外套,翻来覆去没找到标签。 是定制款,不知道能不能清洗。 她抿唇,掏出手机查了下卡里的余额,所幸房租和押金已经付过了,赔得起。接下来坚持做兼职,下学期的费用也有着落。 吃过饭,陈清怕弄脏沙发,坐在岛台边的高脚凳等蒋璟言回来。 屋里暖烘烘的,引人困倦。 她上午去一家二胡训练营做助教,起得太早,这样的环境下,脑袋昏昏沉沉。 玄关传来声响时,已是后半夜。 陈清猛地挺直脊背,站在地上,扯来湿纸巾擦拭座椅。 男人身上裹了外面的寒气,不紧不慢靠近,“怎么不洗澡。” 她团起纸巾,转身,“我回去——” “去洗。”蒋璟言卸掉腕表,随手一掷,“倔什么。” 陈清舔下唇,“蒋先生,您今天不用管我的。” “管了你六年,不差这一天。” “以前可以。” 蒋璟言解衬衫的手微顿,逼视她,“如今呢。” 陈清指甲嵌进掌心,不由得后退半步。 男人突如其来的靠近,气场又强势,压得她抬不起头。 这样的距离太亲密,犹如那晚,蒋璟言在这里发现她拉着行李箱,根本不听解释,粗鲁踢开,扼住她手腕拖进卫生间。 衣服一路散落,他一路深吻。 六年,她见识过严谨的蒋璟言,凌厉的蒋璟言,乃至巅峰时期的蒋璟言。 唯独那天,这个男人潜藏的侵略性,在这间隔绝外界熙攘的公寓,在她身上,头一回释放得淋漓尽致。 让她后怕,也让她茫然。 第3章 我喝药了 蒋璟言垂眸,入目是她毛茸茸的发顶。 陈清长了一张勾人心魂的脸,成年后,一颦一笑间尽显风情,只是年纪在那儿,未经世事的眼神青涩澄明,形容不出的反差感,足以让男人欲罢不能。 此时低着头,眼尾轻翘,娇媚中带着可怜相儿。 在青佑福园遇到她那年,蒋璟言作为资助人出席捐赠会。 陈清在台上演奏了一曲《相思》,低沉哀婉。她那一手二胡,是7岁开始学习的童子功,父母在世前,陈家条件虽称不上多富贵,但算优渥,女儿是各种教育资源娇养出来的,进了福利院后也没落下,吸引了在场所有资助人的注意力。 捐赠会结束,青佑福园组织晚宴,他借口不胜酒力,回到酒店房间休息,后半夜,陈清敲开他的门,瑟缩着问他要不要再听一曲。 彼时的蒋璟言身份没有那般高不可及,青佑福园那些腌臜事儿也没想着避讳他。 于是,他悄悄让连卓叫来一名女下属陪同,从小姑娘口中了解到福利院内里的腐败。 线索收集到一半,还未彻查,青佑福园东窗事发,半年内整改,涉案人员入狱,换了新的副院。 但蒋璟言不放心陈清再回去,索性将她安排在省外念书。 六年间,毫无逾矩。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沉默。 他侧身,捞来手机接听。 就这一会儿,陈清脊背被冷汗打湿,扶着桌边,堪堪站稳。 偌大的客餐厅寂静,电话那头的声音落入她耳中。 是蒋夫人,省里知名慈善家,陈清念的那所大学里,助学基金项目是她设立的。 “陶小姐说你把她扔下急匆匆走了,怎么回事啊。” 男人微不可查皱眉,“她跟您这么说的?” “甭管怎么说,让你跟人家姑娘约会,前后不过两小时,怎的就散场了呢。” “我有公务。” 陈清眼皮轻跳,浑身筋骨紧绷,放缓呼吸,降低存在感。 在商场时,她看到蒋璟言身边站了个女孩子,远远一眼,也看得出成熟贵气。 蒋家大约在给他安排相亲了,强强联姻,是必经之路。 “公务?”蒋夫人显然不信,嗓门也尖锐起来,“你月底就正式在华盛集团上任了,这个节骨眼儿能有什么公务?” “您是审问我吗。” 他耐性向来如此,脾气也大。 蒋夫人一噎,换了话题,“什么时候和陶小姐再见一面?” “您定。” 他说完,利落挂断。 视线移回陈清身上。 “去洗澡。”他态度强硬,冷飕飕的,“明天联系连卓,把东西搬回来。” “不用了,我那儿房租交了三个月。” “钱我让连卓打你卡里,这间公寓留给你,过户手续,你跟他沟通时间去办,还有,兼职辞了。” “我不要。” “陈清。” 突如其来的一声,她倏尔颤栗,缓缓抬头。 蒋璟言一张脸阴郁严肃,“别跟我犟嘴。” 自这个男人闯进她的生活,很少摆出如此蛮横的态度。 认识这么久,她自以为了解他,却在这短短一月内颠覆了所有。 那夜春宵,蒋璟言十分狂热,吮咬她的皮肉,近乎惩罚般厮磨,转天又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大半个月没露面,更没留下只言片语,激起了她的逆反心,非要搬走。 男人床上和床下两幅面孔,她清楚,也避免不了心痛。 陈清直视他,“今晚和你同行的陶小姐,是你女朋友吗。”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放弃了尊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硬生生抛出这个问题。 男人喉结滚了滚,眼神无波澜,“问这个做什么。” 陈清闻言敛目,“房子我不要,钱我也不会收,你以后别管我了。” “原因。” 她胸口沉甸甸,嗓音发涩,“以前管,是做慈善,以后管,是包养。” 男人沉默。 气氛愈是平静,陈清愈是混乱。 她收拾了桌上的垃圾,攥在手心,越过他,朝玄关走去。 握上门把手,她回头,“那晚之后我吃过药了,蒋先生放心,我不会用那件事威胁您。” 蒋璟言眼底是浓郁的戾气。 陈清没注意到,低着头补充,“您也不必因此补偿我。” 她语速极快,下一秒出门,迎面撞上连卓。 “陈小姐。” 经那一撞,震得她脸蛋颤了颤,挨了巴掌的余痛一波一波涌上。 陈清闷哼,含糊问好后冲向电梯间。 连卓没关门,半只脚跨过门槛,“蒋先生,要我去…送陈小姐吗。” 他本想说‘去追’,可蒋璟言脸色不好,怕不是吵架了。 “不用。”男人倏地抽出衬衣下摆,动作又狠又烈。 连卓留意着余光里,迟疑,“现在凌晨,陈小姐好像没换厚衣服…” 一片死寂。 蒋璟言立在岛台旁,兀自倒了满杯酒,仰头灌下。 灼烧感滑过喉咙,刺激得他眯眼,“不管她。” 电梯‘叮’一声到达20楼。 紧接着,蒋璟言略沙哑的嗓音从半敞的房门漏出,“陶小姐的礼物……” 门关严了,后半句没听到。 陈清摁了一楼,扯紧领口,五脏六腑随着电梯里的失重感,抻得她身子发沉。 第4章 到底是他的人 陈清到回出租屋时,雪又下开了。 这个点儿不好打车,她在路边冻得面色发青,好不容易排到一辆,期间连卓驾车路过,她硬着头皮没上去。 这栋楼一共三层,是自建房,对门是房东阿姨。 陈清从包里摸索出钥匙,房东拉开门缝打量她,语气充满探究,“才回来?” “嗯,吵到您了?不好意思,我有事耽搁了。” 楼道灯光浑浊,陈清身上破烂的制服,显得愈发糜乱。 房东皱眉,“小姑娘,我这个房子干净得很,不三不四的人,我不租。” 陈清拧开门锁,回头,“您放心吧,我是正经工作。” 房东将信将疑回屋,嘟囔了句什么,不是好话。 陈清置若罔闻,关门,落锁。 不怪房东多疑,这片儿鱼龙混杂,听说前不久,对街有栋房子,扫黄抓了十来人,房东负连带责任,罚了不少。 陈清连续几日回来得晚,今天更是狼狈成这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是‘特殊职业’。 杵在原地缓了缓,冻得发麻的双手渐渐回温。 她掏出手机,充上电,开机后显示有几通未接,是店长。 工作群里有几条消息,不痛不痒的安慰。 陈清一条一条回复,点开李嫣的对话框,编辑好消息发出,赫然蹦出个红色感叹号。 …… 次日上午,连卓立在茶几边汇报,“陈小姐顶锅的那名同事,叫李嫣,做了张昭一个月情人,昨晚出省了。” 男人漫不经心抿了口茶,“抓回来。” “那张太太…” “追究到底。” 连卓领命,马不停蹄联系律师。 昨晚在商场地库,他问过要不要插手,蒋璟言说不管,大约是碍着陶小姐在场,不好管。 可陈清到底是他的人,莫名其妙挨了打,大庭广众之下被侮辱,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沟通结束,连卓折返。 蒋璟言换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系领带,“她什么时候搬走的。” “上周。” “为什么没告诉我。” “您陪领导下乡开会,嘱咐过,小事不能打扰您。” 那是蒋璟言在任期间最后一次出公差,意义非凡。 他撩眼皮,语调不轻不重,“是小事吗。” 连卓一咯噔,垂头认错,“是我疏忽了。” 男人一言不发出门。 距离去华盛集团报道还剩十日。 蒋璟言这段时间说清闲,却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除了工作交接,还要提前面见集团董事会。 华盛集团是省企,业务范围广泛,是对外文化交流的主力军。市里派他下来,主要还是纠正不良风气,维护声誉。 明年年中有一场合作论坛峰会,集团内部在这时候出了问题,蒋璟言时间紧任务重,得赶在会议之前肃清。 入夜九点,连卓准时将车泊在西区的清居满楼门口。 不多时,蒋璟言摇摇晃晃,在几名集团董事簇拥下出来。 他迎上去,稳稳扶住。 董事们情绪高涨,“蒋先生醉了,早些回去休息,改日再聚!” 蒋璟言闷声嗯,同他们寒暄几句,弯身坐进车里。 车子驶离,男人一改醉态,仰头松了领带。 连卓斟酌片刻,“张昭去局里了,要带走张太太。” 车厢里气压极低。 蒋璟言眉目阴鸷,“李嫣呢。” “扣下了。” “带过来,张家的一起。” 雪光白涔涔,照亮半边夜空,风一吹,树杈抖动,扑簌簌落了积雪,漫天飞舞。 车行驶至市区一家灯红酒绿的会所。 上了五楼,连卓踢开门,目光逡巡包间里的三人。 他侧身,蒋璟言叼着烟,步履稳健,走进去。 张昭双手反捆,张太太扑在他身上哭喊得嗓子嘶哑,愣是没找到东西给他松绑。 李嫣缩在沙发一角,披头散发,唇角红肿,看样子是被张太太打过了。 连卓拖来椅子,蒋璟言落座,颌骨轻晃,磕掉烟灰,“你让陈清替你上班,是有心,还是无意?” 第5章 为她出气 李嫣浑身一颤,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蒋璟言这会儿没什么耐心,更没什么风度。 他夹着烟蒂,气焰嚣张指着张太太,“我不打女人,你可以打。陈清昨儿替你挨了一巴掌,替她还回去。” 李嫣迟迟不动。 连卓从眼角观察男人的反应。 他总觉得,蒋璟言今日格外暴躁。 不同于工作状态下那般不怒自威的震慑力,是毫不掩饰的凶悍匪气。 张太太不服,叉着腰叫嚣,“看来那家店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出了两个妄想攀高枝儿的货,怎么着,你还想给昨天那婊子找场子不成?” 窗外雪花洋洋洒洒,男人眉梢好似随之结了层冰霜。 连卓不屑冷哼,“冤有头债有主,你打错了人,一句抱歉都没有,还如此猖狂,莫非,张家有天大的后台?” 张太太得意笑。 一直没吭声的张昭突然认出面前的人,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他站起,用肩膀制止张太太,声调扭曲,“蒋先生!我太太有眼不识泰山,您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张太太呆滞着,望向男人,“蒋…蒋先生?” 张家去年挤破了头才挤进上流圈,即便如此,始终是溜须拍马之辈。张昭在圈里参与各种社交应酬,偶尔她也跟着,蒋先生的名号,她听说过。 惹错人了… 蒋璟言不为所动,手头烟抽完,又续了一根。 张昭扑通一声跪地,膝盖向前蹭,“蒋先生!我们错了!您打我出出气——” 连卓拎住他后衣领蛮力一甩,他脊背撞上桌腿,当即出不了声儿。 惊惶之下,张太太捂脸惨叫,“你们仗势欺人!” 连卓扼住她肩膀,横眉呵斥,“仗势欺人的是张家!店里一个兼职的学生,莫名其妙挨你一通欺辱,在警局,警察问清楚了状况,你理亏,恶人先告状,妄图请来队长压制,蒋先生是依法追究!” 张太太承受不住他那份力,面色惨白,一个劲儿抖。 蒋璟言掐灭了烟,前倾身,肘撑膝盖,碾槽牙,“李嫣,你和张昭的苟且之事败露,诓陈清代班,承认吗。” 李嫣早已吓得失神,张昭的身份,是她能接触到的天花板了,眼下他跪地求饶,她更是大气不敢出。 “承认…”她磕磕巴巴回答,“我承认,蒋先生,我去跟陈清赔罪,我认!” 蒋璟言轻笑,寒涔涔的,“承认就好。我猜,你跟陈清讲好了条件,兑现了吗。” “我…我给她钱,说好的日薪,我这就转,双倍!不!三倍!” “不必。”他起身,解了袖扣,“该是多少便是多少。张太太——” 女人被点名,双目充血,骇意尽显。 连卓退后。 蒋璟言卷起三折衣袖,常年训练使他手臂肌肉线条十分利落,筋骨凸胀得夸张。 他钳住张太太脸颊,居高临下,“搧巴掌,泼尿,扒衣服,大庭广众羞辱,我要怎么处置你才好。” 说一句,力道加重一分。 张太太颌骨逐渐麻木,翻起白眼。 张昭呜咽着后退,生怕蒋璟言下一个发难的对象是他。 连卓眼神鄙夷,自私懦弱的窝囊废。 蒋璟言到底有自己的身份,不过半分钟,松开她,抄起桌上的矿泉水瓶。 冲洗手。 也冲洗张太太。 水流从男人指缝泄出,将张太太浇了个彻底。 连卓递上手帕,他擦得细致,慢条斯理,宛如个斯文楚楚的公子哥儿。 张太太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头发一缕缕挡在眼前,像一根根耻辱钉。 她是暴发户,娘家地位普通,一直以来并不被阔太太们接纳。丈夫出轨,廉价女销售给自己戴了绿帽,原本,她是想手撕小三,拿捏张昭,涨一涨自己的势气,到时候,张家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在上流圈层,哪个男人没有花花肠子,可又有哪位太太有她的魄力,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蒋璟言扔了帕子,穿外套,“张太太既打了人,得吃个教训。你们的家事我没有兴趣,可如果有人为此伤了名誉,我不介意辛苦一点。” 他抬脚,向门口迈步,“还有,张总,你的公司,干净吗。”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震得张昭天灵盖一嗡。 正是周末,会所里歌舞升平。 蒋璟言在出门那刹那,听到二胡的弦音。 第6章 养得你要卖唱了? 周围轻浮油腻的调笑声中,是《渔舟唱晚》的后半段。 他驻足。 连卓仔细辨认了下方向,指着左前,“这边。” 蒋璟言拧眉,没动步子。 会所里的客人玩腻了骚气没下限那一套,偶尔会有附庸风雅的癖好,请乐师助兴。 他辨不出陈清那把二胡的音色,停住只是出于下意识。 包厢里爆发出一阵起哄掌声,夹杂着几句不中听的荤话。 连卓没有他的吩咐,不能贸然去查看。 约莫半分钟,v7包厢出来两个抱着琴的姑娘。 其中一个明显被泼了酒,身穿素白绿竹旗袍,红酒渍从肩膀处向下大片洇开,像盛开的簇簇红梅。 金铜色包厢门遮挡了视线,两道背影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 陈清借用了会所工作人员的更衣室,检查了二胡,仔细擦拭,搁进琴盒。 蒋璟言曾在她16岁时,去苏州寻来一把黄花梨二胡,大师级制造。那把琴用来收藏是可以,不实用,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琴不离手的练习者。 他不懂琴,见陈清还是用之前那把旧的,又在她考十级之前,找专业人士选了现在这把小叶紫檀,琴头雕制成了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她带着这把琴考级,艺考,日夜爱惜,今天系里的学姐介绍了个活儿,到地方才知道是会所,不然,她万万不会带它来。 陈清抽了几张纸巾,探进衣领,吸干流进去的酒。 同层包厢的凌乱音乐声闷在墙里,她擦得认真,待抬头,更衣室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人。 男人领带绕在小臂,黑色衬衫解了三粒纽扣,气场狂妄,蹙眉打量她,“又怎么了。” 陈清一惊,背对他系盘扣。 脚步声陡然靠近,伴随着阴森的腔调,“我养得你要卖唱了?” 她手忙脚乱,系得乱七八糟。 蒋璟言大力板过她肩膀,面对面紧挨着。 陈清呼吸急促,胸脯一鼓一塌,蹭着他。 她身材发育得顶好,多一分浪荡,少一分普通,其中韵味恰到好处。 蒋璟言自她16岁后不多与她见面,联系也少,避嫌。 他抬手,陈清一哆嗦,向后躲。 “进这地方都不怕,怕我?” 她不吭声。 好半晌,蒋璟言轻握住她脖颈,拇指抵住下巴撅起。 陈清脑门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皮耷拉着,不敢看他。 “我让你辞掉商场的兼职,就来这儿了?”男人睥睨她。 “学姐介绍的,临时…” “重点院校的学生,倒是什么野路子都有。” 他言辞犀利,眉目也愈发深沉。 陈清完全跑神了,她旗袍的衣襟没归置好,扣子还缺了一颗,蒋璟言手指穿过空隙,挨着锁骨那方皮肉,仿佛带着火似的,烫得她无法集中精力。 蒋璟言也意识到了,五指下移,彻底包裹住。 她脸烧得厉害,用力推搡,“你别弄…” 男人喉头上下一滚,目光紧盯,“今天被泼酒,知道下回会是什么吗。” “你弄疼我了!” 蒋璟言松开她。 说不好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抽出时,长满茧子的掌心磨蹭过小尖儿。 第7章 跟不跟我走 陈清被刺激得瑟缩,慌忙要躲。 蒋璟言倾轧而下,撑着她身后的桌沿,牢牢禁锢,“泼酒,代表那位没得逞的客人盯上你了,会所已经把你当成他的盘中肉,你越拒绝,他越是必吃不可,今晚,你不可能出得了会所的门。” 她脸色白了几度,剧烈颤抖。 蒋璟言冷眼瞧着这幅无助模样,单手捧住她脸颊,拇指揉搓唇瓣。 陈清今天化了淡妆,五分妩媚,五分清纯,惹得他腰椎酥痒。 “会所7楼是客房,他会直接派人带你上去,你反抗,他大概率会迷晕。” 蒋璟言揉花了口红,杏粉色,唇上仍有残留。 她在他掌中抬眸,眼眶里蓄满了泪。 像朵黯然凋零的桃花。 他猛地挨近,气息粗重,“他会想方设法折磨你,你觉得,自己能承受住吗。” 陈清骤然瞪大眼睛。 他距离陈清不过毫厘,她抖得不成样子,唇无意识掠过他的。 绵软,冰凉。 蒋璟言手掌收紧,捏住她脸蛋。 陈清上一秒还在惊惧他描述的那些糜乱场面,下一秒,又被吻得四肢百骸发软。 她本以为,一直萦绕的酒气来自于旗袍,现在才明白,蒋璟言喝过酒,口舌苦辣。 周围歌声,鼓点声,叫喊声,虚浮在屋子里。 而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堕落,沉沦。 如同在空旷的无底洞回荡,稍不留意,便掀起惊天骇浪。 在理智上肆虐翻滚。 “蒋先生…”陈清仓惶换气,双手无力攀着男人胸膛。 蒋璟言动作发狠,“再喊一次。” 她呜咽。 他听过无数人这么称呼自己,陈清与其他人不同,细弱的尾音无辜又可怜。 那夜,她含着哭腔,一遍遍喊,蒋先生。 出于害怕,出于情不自禁。 她声儿带着颤,喊他,蒋先生… 吻得太凶,陈清险些从他与桌子之间滑落。 男人手臂托住她腰,提起,“跟不跟我走。” 陈清对他先前那一番话深信不疑,忙不迭点头,泪珠凝在眼尾,泛了勾人的红。 蒋璟言后退半步,“把衣服穿好。” 她侧身,低头整理,嘴唇本能撅起。 蒋璟言右手轻抛打火机,好整以暇望着她。 陈清脸蛋比身上要肉一些,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稚嫩得像是婴儿肥还未褪,竟生出几分娇憨。 “弹了几曲?”他蓦地发问。 “五曲。” “多少钱。” “一曲两百,分给学姐一半。” 蒋璟言眉宇间笼罩着阴霾,“卖了你,还要替对方数钱,你不长记性?” 陈清不辩驳,余光看清他手里的金属物。 一声脆响,男人弹盖点烟,鼻尖离打火机那样近。 她从化妆镜中瞥见,脸腾地燃起。 适才旗袍开衩处的冰凉触感,突然摆脱不掉。 她火速收拾好自己,又去收拾桌上的现金。 这些是包厢里客人塞的小费,塞在衣领里了,大约有两千。 她一张张捋平,叠在一起放好。 正要开口,蒋璟言手机响了。 他迟疑两秒,接起,“您说。” 陈清噤声,摆弄包上的挂件儿,猜测应该是蒋家的人。 蒋璟言一贯是个坏脾气,除了对长辈,没这么温顺过。 “斯然?”他疑惑。 对面是蒋夫人,埋怨他不上心,“就是陶小姐啊,陶斯然,我跟她说好了,明儿你们晚饭时间再见一面。” 蒋璟言递出帕子,示意陈清擦掉花了的唇膏,“看来您对她挺满意。” “斯然父亲家三代从政,母亲在教育界有地位,你不满意?” “我不重视家世。”他掸烟灰,“看人品。” 陈清对照着镜子,心里一咯噔,明白是在谈什么内容了。 她和蒋璟言在镜中四目相对,无声凝望。 他的眼神太有压制性,让她想躲,躲不掉。 空气中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勾弄着,撩拨着。 无所顾忌疯长。 末了,蒋璟言对着手机开口,“先了解,合适的话,再谈。” 第8章 你在跟谁划清界限 陈清上了蒋璟言的车。 她拒绝过,被无视了,连卓又挡着路不放。 上车后,蒋璟言阖目养神。 她十分客气地跟连卓报了地址,可后者只顾开车,与出租屋是反方向。 车厢内太安静,沿路是回市中心公寓的风景。 陈清像被放在一锅温水里,升腾的烟雾温暖也燎人,逐渐置身于混沌,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到了小区,连卓下车。 蒋璟言降下车窗,“罗太太回洲南过春节,这周,你选个日子,让连卓给你买票。” 罗家是陈清高中的寄宿家庭。 蒋璟言那几年分到洲南市指技交流,原本,她从青佑福园出去后,住在他在部队外的公寓,每个月除了月底那一周,房子里只有保姆和她。 中考结束后,蒋璟言突然回家呆了半个月,假期尾声,带她去了罗家。 罗家夫妇是丁克,罗先生做国际贸易生意,典型的创一代,罗太太出身于音乐世家,是洲南合唱团副团长。 陈清在罗家住了三年,格外乖巧懂事,加上她成绩好,音乐悟性也高,罗太太惜才,把她当徒弟一般器重,18岁那年,恰逢国乐节,罗太太在合唱团里为她加了场演出。陈清也争气,以一曲《梁祝》惊艳四座,有位老先生当场想收她为徒,罗太太骄傲得不得了。 整个大一学期,罗太太带着合唱团巡演,算起来,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陈清看了看日历,“除夕那天训练营有演出,等结束了,我自己买票。” “推了。” 她攥紧皮座椅,“推不了…” 蒋璟言指节轻叩扶手,沉默不语。 逼仄环境中,陈清手心出汗。 好半晌,他出声,“这周之内,搬回来。” “我住那儿挺好的,蒋先生不必——” “陈清。”男人耐心尽失,“你是在跟谁划清界限。” “该划清的,你和别人相亲,我还在这儿住,容易被误会。” 蒋璟言蹙眉,“我相亲,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句话并没有深意,可陈清不这么想。 一口气憋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声音也嘶哑,“和我没关系,就更不能搬回来了。” “既然要划清,那救你出会所,这份人情怎么还。” “蒋先生希望我怎么还。” “搬回来,老实待到周三,回罗家。” 陈清转头,“你准备包养我了,是吗?” 她眼眶微微泛红,看向他的眼神委屈又倔强。 蒋璟言记起陈清去罗家第一天,那晚他公务缠身,着急走,离开时她追到车前,扯着他袖子问:蒋先生,您不要我了吗。 见他不说话,陈清执着追问,“你要跟别家小姐联姻,怕我日后成为你的麻烦,干脆养在身边,控制在手里,是吗?” 蒋璟言一双眼深不见底,冷声冷气,“不然呢。” 她愣怔,眼泪淌了一脸也浑然不觉,“我本来准备离开的,是你那天——” “行了。”男人扭头,揉捏眉骨,“下车。” 陈清指尖掐着手掌,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人都会有自欺欺人的瞬间,明明有心理准备,可一旦亲耳听到,那只盘旋在心口的秃鹫,会立刻将残存的侥幸啃食干净,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秃鹫的掌控权在蒋璟言,不在她。 风扬起雪沙,陈清推开车门,头也不回。 第9章 他真有结婚的打算了 距离除夕还剩两天时间。 陈清在去年经同系同学介绍,给一个小姑娘当二胡陪练,时间固定在每周日。 一大早,对方家长发消息说今天晚上有活动,希望能早点结束。 陈清抓紧时间洗漱,素面朝天,裹了羽绒服出门。 这两周以来,她整日两点一线,兼职,回家。 在会所之后,学姐又来找过,她拒绝了。那晚她也没留在市中心公寓,赶末班地铁回到出租屋。 蒋璟言或许真恼了她,没再阻拦。 到达对方家里,女家长迎上来解释,“陈老师,不好意思啊这么早叫你过来,是这样,小怡今天过12岁生日,下午我们要带她出去,她闹脾气不肯练琴,麻烦你多费心,多留一会儿,我按双倍给你结算。” 陈清这份工作是按每小时150收费,一般只陪练两个小时。小怡的能力中规中矩,偶尔抗拒练琴,不过两人关系算得上亲近,通常她哄着也能顺利下课。 今天也是同样,陈清用了半小时解决情绪问题,剩下时间,按照小怡专业老师的节奏,辅导她练习。 快要结束时,小怡妈妈敲门,“陈老师,你看我刚刚忙糊涂了,今晚一起吧。” 陈清正要拒绝,小怡趴在她肩头,“一起一起,陈老师,我要在生日会上表演节目,您不在我紧张。” 小姑娘撒娇着实让人难以抗拒,况且,这家向来厚待她,不能拂了小怡妈妈的面子。 于是,陈清下午忙完训练营的课程,马不停蹄赶到饭店。 傍晚7点,她准时到了大门口。 12岁生日需要大过,小怡父母将生日会定在西城区清居满楼,市里数一数二的酒楼,风格偏中式古典。 陈清抻了抻羽绒服外套,踏上台阶。 酒楼8楼是宴会厅,服务员引着她到电梯口,不一会儿,电梯从地库升上来。 门缓缓拉开,里面站着一男一女。 陈清顿住。 服务员为她挡门,侧头提醒,“小姐,您不上吗?” 她回神,迈步进去。 摁了按键,电梯内寂静非常。 片刻,身后的女人低声说话,“我还是第一次来清居满楼,母亲喜欢西式,父亲最惯她,每次我们一道儿出门,都只去西餐厅。” 男人没太多话,嗯一声,“陶伯伯和陶伯母伉俪情深。” 电梯在四楼停下,涌进来三五人,带着孩子。 陈清向旁边让开,避免被挤到后面,无奈没来得及,脚下一个踉跄。 不知哪里横过来一只手扶住她,用力拉拽。 陈清手疾眼快抓住扶手站稳,后背起了层汗。 在女士香水的萦绕中,她闻到一缕蒋璟言身上的味道。 两周没见面了。 陈清低下头,视线不经意掠过男人的站位。 霸气又得体地圈住了那位陶小姐。 也用身板隔开了她。 陈清胸腔发胀,悄悄掀眼皮。 蒋璟言头发短了些,下颌泛青,穿着便服大衣,若无其事直视前方,整个人松弛温和,没有平日的严肃。 原来在其他女人面前,他是这幅样子… 陈清垂下眼睑,按捺住酸楚。 蒋夫人上次在电话里安排见面时,他还有一丝抗拒,如今,对象依旧是陶小姐。 说明见过几次面后,蒋璟言对这位未来妻子的人选,不讨厌,没准儿,也喜欢。 他是真有结婚的打算了。 第10章 严柏青 小怡的表演属于超常发挥,宴会厅掌声如潮。 主持人在台上走流程,陈清顺着墙边溜到门口,给小怡妈妈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先离席。 这儿离她的出租屋很远,得掐着点儿赶地铁,打车要一百多,她舍不得花这个钱。 小怡妈妈很快回复,说一会儿有拍照环节,让她拍了合照再走。 陈清没再拒绝,避开人群去楼道透气。 其实时间是足够的,只不过宴会厅里那样其乐融融、合家团圆的场面,让她如坐针毡。 自从家里出了事,她自己不愿过生日,蒋璟言不清楚姑娘家的心思,每一年在生日当天带礼物回家,搁在她卧室,如果他抽不出身,就让连卓转交。 陈清从未回念过往,今晚不知怎么了,总想到以前的家。 她抬手蹭了蹭濡湿的眼角,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 清居满楼内部的布局,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古时酒楼,除了7层,每一层皆设有厅堂,走廊四面环绕,古色古香。 陈清百无聊赖玩弄着手指,忽然,对面走廊的包厢出来一拨人。 她本能抬眼,为首的男人一身灰色格纹西服,挺拔俊秀,与周围人谈笑风生,步伐略匆忙。 电梯口在宴会厅这边,陈清眼看他们愈走愈近,男人的样貌也愈发明朗。 清润儒雅,气质矜贵。 有一种岁月之下的斯文平和。 他大概是和蒋璟言差不多的年纪。 陈清觉得眼熟,但还是移开目光,再看下去该不礼貌了。 几人停在电梯口,交谈中有几句话传出。 “孟老最器重的两位学生,果然不同凡响!” 另一位附和,“是啊,蒋先生已经足够出众了,没想到,严公子也不逊色,孟老好福气!” 陈清眉骨轻跳。 想起来了,严柏青,和蒋璟言同一师门。 洲南那所房子里,摆了师徒三人的合照。 难怪。 严柏青比照片上要好看,五官轮廓稍凌厉,浓眉深目。 他和蒋璟言同样是军校毕业,不过他在部队的服役时间较短,因此肤色也略白。 听说这几年分派到洲南的基层单位了,难道要回来了? 陈清愣神的空当,严柏青嗓音带笑,“师弟比我优秀得多。” 电梯到了,他们踏入。 严柏青立在中间位置,高出周围人一截。 陈清猝不及防与他对视。 男人一双眼含了几分错愕,旋即礼貌颔首。 她尴尬笑笑,转身进了宴会厅。 和小怡合照完,陈清离开,一边计算时间,一边下楼。 到了大门外,她刚跨下台阶,身后一声叫喊,“陈清!” 陈清扭头,是同系的一个男生,祁恺。 两人有过几次舞台合作,她拉二胡,他吹长笛,一起在训练营兼职。 “这么巧啊。” 祁恺跳下台阶,“今天你下班早,我都没来得及找你。” 她笑,“找我有事?” “想约你吃饭来着。”祁恺挠头,“你现在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我坐公交。” 陈清看了看导航,公交转地铁,比较省时间。 祁恺跟上她,“我陪你去公交站。” 风雪中,路边停了辆黑车。 车里男人凝视着窗外,眼底晦暗不明。 陶斯然顺着视线看过去,轻笑,“年轻人谈恋爱风花雪月,大冷天也要一起散步。” 蒋璟言没搭茬,脸色深沉几许。 陈清今天扎了高马尾,青春明媚,周围雪白,她亦是纯净。 不知旁边那男生说了什么,她鼻尖透粉,仰着脸笑。 两人唇边呵出的雾气交缠在一起。 蒋璟言眼底温度霎时消匿。 第11章 有没有养女人? 陶斯然是个合格的女伴,听从安排,张弛有度,不骄矜。 即便是蒋璟言在这几次约会里很少主动,蒋夫人问起时,她应对得也恰如其分。 确实满足蒋夫人挑儿媳的标准。 蒋璟言今晚难得在家里留宿,蒋夫人高兴,拉着他闲聊,“等过完春节,有场慈善拍卖会,你陪我去。” 他伸腿,架在沙发边缘,“我去做什么。” 蒋夫人不满,“这么多年你和我一起露过面吗?要不是我心里有数,圈里都要以为这儿子是我失心疯臆想出来的,必须去,带上斯然。” 蒋璟言垂眸,顶了顶腮,没吭声。 佣人此时打断他们,“老爷子回来了。” 蒋璟言的父亲,蒋仲易,市里头号重要人物,临近年关,忙着走访视察,大半个月没回家了。 蒋夫人迎到玄关,接过外套递给保姆,“怎么也没打声招呼?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路上吃过了。” 蒋璟言恭敬站起问好,“父亲。” 蒋仲易这几年操劳,头发白了一大半,不过精神矍铄,一双眼犀利明亮。 他迈步过去,“璟言回来了。” 父子俩属于是各忙各的,蒋仲易是工作狂,蒋璟言同样,倒是苦得蒋夫人,一年到头丈夫和儿子全都见不上面。 “是啊,今儿个难得,团圆了。”蒋夫人喜滋滋笑。 蒋仲易拨弄茶盖,问了几句蒋璟言的工作。 对于这个儿子,他是放心的。 这群子弟,或多或少都给家里惹过麻烦,蒋璟言从小到大,恪守本分,又经过部队锤炼,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行事遵纪律,重规矩,没做过一件荒唐事。 “听你母亲说,最近和陶家小姐见面了?” 蒋夫人猛地拍手,“都相处上了!我想着年后找个你不忙的日子,让斯然来家里坐坐,你也把把关。” “先不急。”蒋璟言撂下茶杯,“刚认识,不用特意带来见父亲。” 蒋仲易也认为有些快,陶家他是清楚的,家风深厚,剩下的,由小辈们顺其自然发展。 既如此,蒋夫人无话可说。 坐了会儿,蒋仲易进入主题,“春节,我得下区县。” 蒋夫人顿住,随即神色端正了,“什么时候走?” “除夕前一天。” “好,我来准备。” 这种事儿也算常见,去年有些地区遭了洪灾,蒋仲易亲临现场,元宵节之后才回家。 蒋夫人私下虽埋怨他一颗心扑在工作上,但遇到正事拎得清,陪着在外奔波,方便照顾他。 蒋仲易抻了抻胳膊,起身,“璟言呢。” “我回一趟洲南。” “回部队?” 蒋璟言嗯一声,气定神闲,“顺便拜访孟老。” 蒋仲易点头,上楼回卧室。 他一向信任蒋璟言,不多过问。 蒋夫人叹气,“我原本还想着让你带斯然出去逛逛,促进一下感情。” “您急什么。” “能不急吗!过了年,你32了!王太太的儿子跟你一般大,孙子都抱俩了!” 蒋璟言手抄兜走人。 蒋夫人突然小跑,拉住他,压低声,“璟言,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年在外面有没有养女人?” 他挑眉,“您觉得呢。” 蒋夫人不语。 血气方刚的年纪,没有女人,她更着急,没准儿有隐疾了。 “不管什么女人,你心里要有个分寸。” 蒋璟言眉宇间露出几分不耐烦,含糊应了一声,上楼。 蒋夫人追在他屁股后面喊,“年后等你父亲忙完,我安排和陶家正式见面,在那之前,你该料理的料理干净!” 他甩上卧室门。 蒋夫人气恼儿子的态度,扭身下楼,出于女人的直觉,她拨了通电话。 第12章 躲着蒋璟言 除夕当天是个大晴天。 陈清在出租屋里化好妆,背着琴出发。 训练营接了个寿辰的活儿,指名要她和祁恺配合,薪资即时结算,三倍。 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走出胡同,街口泊着两辆车,一左一右。 “陈清!”祁恺挥手。 她愣怔,刚要说话,枯败的大槐树下有一道身影晃动。 是连卓。 呵出的雾气遮眼,陈清杵在原地,看到连卓身旁车窗后的侧脸。 祁恺见她不动,迎上去,“想什么呢?” “没…”她躲避连卓的视线,“你怎么来了?” “顺路,接你一起去现场。” “你知道我地址?” 祁恺有些不好意思,“你说要租房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 陈清此时脑子里一团乱,无心盘问,眼看连卓朝这边儿走了两步,急忙扯住他袖口,“那快走吧,要迟到了。” 她逃也似的上了祁恺的车,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向大路,陈清盯着后视镜,没看到那辆车追上来。 今天是除夕,蒋璟言应该是想催她回罗家。 昨晚她和罗太太通过电话,定好了时间,看样子是没有通知他。 陈清一路静悄悄的。 祁恺舔了舔嘴唇,“那个…陈清?” 她回神,“怎么了?” “春节之后,你有时间吗?” 过完春节,训练营就放假了,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他主动约过陈清好几次,一次都没成功。 陈清低头,“不一定。” 祁恺略失望,讪笑一声,“没事,那开学见吧。” “祁恺。”她突然郑重其事,“我们——” 他打断,“你没吃早饭吧?这家豆浆不错,我去买。” 车停在路边。 陈清无奈叹气,望着他的背影。 祁恺是标准的公子哥儿,家底厚,刚入学时开了辆保时捷,吸睛无数,后来连换好几辆,今年换成了低调一点的奔驰。祁家虽比蒋家差几个等次,在大学里也是香饽饽。 她去训练营兼职,是为了挣学费,三天后祁恺入职,美其名曰,积累经验。 整个系都清楚,祁恺在追她,不过当事人不承认,只说是‘搭档’。 搞得陈清很尴尬,若是明面儿上拒绝,又有些自作多情了。 这次演出,是一位喜爱国乐的老者过60岁大寿,训练营想借此搞宣传,谈了三个多月才谈妥。 好在没出岔子,圆满结束。 陈清装好琴,去附近的商场给罗家夫妇买礼物。 5点25的高铁,一个半小时后抵达。 罗家的司机候在出站口接她,“陈小姐,回来待几天?” “罗阿姨留几天?” 司机驶出高铁站,回答,“年初三就得走了,合唱团事情多,巡演还差四个城市呐!” 她笑笑,“到时候我去送罗阿姨,和她一道儿走。” 罗家在城郊别墅区,陈清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到家时天边夕阳正红火。 大门外泊了辆黑色吉普,她心口沉了沉,“有客人?” “是太太的朋友,来拜年。” 她莫名松了口气。 还以为… 踏入院子,会客厅的落地窗映出一道男人背影。 陈清将礼物和琴盒交给保姆,乖巧问好,“罗阿姨。” 罗太太披着羊绒披肩,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端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清儿,来打声招呼。” 严柏青白衣白裤,气质依旧儒雅,笑容懒散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