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开始掌控山川》 第一章:重生成一条河 何博静静的淌着, 风云从他眼前翻过, 人声喧嚣不停。 视野边缘漂浮着一个小小的进度条,已经载入了99.999%的进度。 “马上了!” “马上了!” “这鬼日子老子真是受够了!” 等待了不知道多少日月后,总算把等来了结束的曙光,何博的心情不由激荡起来。 而随着他的内心起伏, 原本还算平静的河面忽然掀起几股波浪,拍在岸上哗哗作响。 “进度满了后,无论如何,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总归要有点变化吧!” 何博满怀期待。 有知有觉, 但根本无法行动, 偏偏还能不断听到看到别人的言行交流,也就比闭眼躺平的植物人好一点点…… 谁让他现在就是条河呢! 河水哗哗流淌,将何博的思绪带回前世,或者说他还是个人的时候。 还没变成一条河之前的何博, 是个正常的,能跑能跳,能说能笑的“人”,生活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 何博在父母双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快乐的活到了20岁,然后就因为去救一个溺水的小孩,不幸“去世”。 当然, 失去肉体后继续保留意识, 到底算不算死了, 何博也说不清楚, 但最初, 何博是极为高兴的, 觉得自己就跟传统网文里的主角一样,获得了奇遇。 结果在兴奋褪去后,何博才无奈察觉到,他和一条不知名的河流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河, 河就是他。 而一条河,是没办法和人说话交流的。 甚至在初期,进度条还没有过半的时候,他连流水波浪都掌控不了,只能像一个溺水的人被强制保持着清醒,感受自己被水流裹挟东去。 更可怕的是, 通过对往来于河流两岸之人的观察,何博悲哀的发现,自己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原本的时空中了。 因为在何博还是人的时候, 已经没有人会提着水桶,来岸边打水饮用了, 更不会有巫师带着一群人,在河边举行血腥蛮荒的人祭。 何博那时还没有如今这般,心思起伏便引起浪花翻卷的能力,只能无奈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年轻“祭品”,被捆绑着石头,投入河中,然后成为河中水族的口粮。 “如果我猜的不错,等进度条满了,就能完全控制这条河流了!” 当然, 最坏的结果, 也有可能是他被河流完全的同化。 不过比起保留感知的当个“河流人”,何博觉得彻底消散也行。 各种事例早就证明, 人脱离群里孤独久了, 是会被憋疯的。 …… 邺县, 巫婆正在城中四处相看,为“河伯娶亲”做准备。 “今岁既然无钱,那你家的女子呢?” 年老的巫婆由自己的弟子们搀扶着,对一衣着简朴的汉子说道。 那汉子匍匐在地,对着巫婆哀求道,“今年交了赋,吃了食水,实在凑不出钱为河伯筹办娶亲之礼……至于我女,不过七岁,如何能做河伯新妇?” “还请您宽恕今年,明年一定补上。” 巫婆悲悯的发出一声叹息,“唉,我筹钱集人,也不过是为了让河伯高兴,避免发水祸害邺地。” “大家都靠着漳水生活,又怎能不明白取悦河伯的重要?” “你今年不拿钱出来,可以求我,可河伯发怒,谁来承担?” “你家女子还小,也不妨事,筹钱的日子还有两天,到时候有钱便拿钱,无钱便出人,即便无法给河伯做良人,也能给祂做个打扫的小仆。” 汉子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但对巫婆的话也不做反抗,只等着巫婆和其弟子离开后,回家抱着自己的小女默默垂泪,转而又勒了勒裤腰带,说是宁可不吃东西,也要挤些钱出来。 “家里省点,再去借些……总能凑上的。” 汉子对自己的媳妇说道,摸了摸小女稚嫩懵懂的脸,“七岁小娃,我怎么忍心看着她沉到漳河里去!” 他良人也坐在一旁痛苦抹泪,“年年为河伯迎娶新妇,巫师年年都来索要礼仪钱财,这日子还怎么过!” “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 “漳河要是发了大水,整个邺县都要没了!” “而且、而且就算我们不信这个,他们要钱,我们又怎么敢不给!” 汉子捏着衣袖擦了把脸,擦不去满脸的苦涩和愤懑。 “好了,我赶紧出去借钱,早些凑上,早些安心!” “若是……若是凑不齐钱,咱们就带上孩子逃了!” 汉子不舍得看了眼好不容易修起来的土屋,还有积攒的瓶瓶罐罐,最终还是跺脚说道。 而就在汉子出门不久时,又有人登门拜访。 妇人担心又是巫婆派人来催收钱财,让女儿回屋里躲着些,自己微微拉开了门缝,问外面的,“你们是什么人?” 门外人道,“我是受国君之命,任职邺县的官员,上门询问一些事物。” 妇人从门缝里看去,发现外面站立的人仪表堂堂,广袖宽袍,的确一副官吏贵族的气派,不像巫婆派来的手下。 于是瑟缩的开了门,迎贵人进来。 贵人道,“某名西门豹,初受任至此地,但见人口不多,田园荒芜,心有疑惑,可是出了什么祸事?” “你知道了,能有法子做些事么?”妇人捏着衣袖,想着自己外出借钱的良人和躲在屋内的女儿,不由反问那贵人。 “某既然来问,自然是有作为之心的。”西门豹见她一脸愁苦,便安抚道,“你且先将事情说了,不然闭口不言,某虽有心,又如何能做?” 听闻此言, 妇人便将邺县的情况说了出来。 先是有一年漳河发水,淹没了两岸田地,随后邺县的乡绅和巫婆便在民间传言说,漳河发大水,主要原因是漳河的河神在作怪。 巫婆声称河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只要每年为其娶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作妻子,如此便可保证年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不然河神发怒,洪水暴涨,毁坏良田,后果不堪设想。 邺县之民听后,便为求河伯保佑,按照巫婆所言举办了送亲之事。 然而除去挑选美丽漂亮的女子,为河伯娶妻还需要花费很大的开支,于是,乡绅们便每年都要向老百姓征收禀税,搜刮钱财,说是以集民资,筹办大事。 “这样的事,你们也信?” 西门豹听后,怒不可遏,暗觉邺地之民,为神鬼之事蒙蔽,浑噩不开其智。 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道伤害了多少女子,损耗了多少钱财。 “不信又如何?” “不信的话,直接被沉河的,便是小民一家!” 妇人对西门豹说道,“贵人自有贵人的安稳,不用担忧此事!” 西门豹为此羞愧难当,“是某想简单了。” “今日既然听闻此事,某自然要想办法解邺县民忧。” 他愤然起身,对左右道,“若放任这等恶人继续欺骗勒索,如何能不负国君信重?” “至于钱财,某先为你资助一些,以全你们拳拳爱子之心。” 西门豹让人取出一些钱币,交给妇人。 妇人接过后,便在一旁抹泪,口称感谢。 在此之后, 西门豹又带着手下四处询问,将邺县的基础情况了解于心后,便对整治当地巫覡害人之事,也有了初步决断。 …… 第二章:西门豹治邺 风和日丽。 何博照旧看天上的云卷云舒。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中, 除了仰望天空,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又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 巫婆披着华丽法袍,在一众弟子乡绅的拥戴下,来到了漳河水边的祭台上。 被选定的十多位少女站在祭台之下,打扮的极为漂亮。 而在她们的旁边,已经摆好了一条苇席,只等巫婆颂念完祭词,便要将人送上苇席,让其顺流而去,沉入河中。 西门豹便在此时带着卫士而来。 巫婆和乡绅纷纷对这位新任的县令行礼迎接。 西门豹道,“河伯娶亲是大事,请让我先看看新妇。” 于是巫婆让人领着最为漂亮的少女上前。 西门豹看对方一副哀伤悲泣的样子,心下不忍。 他回过头对巫婆说,“不行,这个女子不够漂亮,不能取悦河伯。” 巫婆却是自傲道,“我为河伯选了十几年的妻,怎么不清楚河伯的喜好?” 西门豹道,“我为邺令,对这种事不敢不上心!” “如果无法取悦河伯,又何必无辜伤害他人?不如宽容一段时间,让我再去寻求更好的女子。” 巫婆道,“我已经和河伯说过了,祂对这位新妇十分满意。” “而且其余人等,乃是为河伯选定的奴仆,若是迟了时辰,怠慢了河伯,又该如何!” 西门豹看她如此不肯退让,便知道巫婆和当地乡绅不愿放弃对邺地乡民的盘剥恐吓,而且对自己这位邺令也并无敬意。 于是西门豹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卫士,便对巫婆毫不客气的说道,“既然你我意见不合,那为防河伯震怒,还请你去和河伯通报一下此事,等到你和河伯有了决议,我必然遵从!” 他一声令下, 卫士便迅速上前,不顾他人震惊,抬着巫婆,扔进了滔滔河水之中。 西门豹迎河而立,眺望那吞噬了巫婆的滔滔漳水,又转身对卫士不满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派人去催一催!” 于是卫士又围拢过去,从慌张失措的巫婆弟子中抓出几个,投入河中。 西门豹仍是不满,“河伯还没有认可,可见巫婆和其弟子不能说服祂,还请几位有名望的长老过去,向河伯说明邺县的情况。” 随即, 一直配合巫婆人祭的三老也被抓起来,沉入河底。 其余人等看西门豹行事如此激烈,而且还没有收手的意思,还大声谴责巫婆、三老无法请来河伯神意,想再派一个廷掾或者豪长,代表魏国朝廷到河里去催他们。 于是大家都吓得在地上叩头,而且把头都叩破了,额头上的血流了一地,脸色像死灰一样。 尤其是那些幕后主导的乡绅,折损了好几个同伙之后,更是战战兢兢。 西门豹一副温和关切的模样在河边等待了许久,这才对他们说道:“廷掾可以起来了,看样子河伯留客要留很久,你们都散了吧,离开这儿回家去吧。” “等到河伯有令,再派人过去询问鬼神的旨意。” 众人畏畏缩缩的起身,手脚颤抖着离去。 对此, 何博只当看个乐子。 至于之前被投入河中的人? 当初他们迫害别人之时,又是如何姿态? 现在恶人有了恶报,即便今日有救援之力,何博也不会因此动容。 善恶各自有报, 他何博虽然曾为救人而死,却也不是个什么都会救的圣父。 而随着巫婆等人挣扎着沉入河底,何博更是惊喜的发现,苦等多日的进度条终于满了! 就在那绿色进度条满载的瞬间,何博便觉得一股奇妙强大的力量,冲刷过他的整个精神! 他的视野不断升高,直入青天,不再似之前只能被困在河水之中,随波逐流。 “原来我这条河,流过了这么多的地方。” “只是这流向,怎么越看越像是漳水?” “漳水流入……此时竟然流入了黄河!” “这到底是哪个年代!” 随着俯瞰自己的全貌,何博对漳水的掌控终于圆满,也总算对他眼下的时代,有了初步论断。 “好好好!” “漳水还是黄河支流,当今之世,应在西汉之前!”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平行时空,但以我这样的状态……” “当为漳水河伯!” 何博感受着全新的视野,飘飘然在空中。 虽然仍旧无法脱离漳河,但此时此刻,只要是属于漳水流域的,他都能凭借水流收入眼底,视角也可以随时切换为空中俯瞰、河底仰望和河岸旁观三种! 而且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也大大扩张! 只要是漳水流经之地,他都能够顺着水流了解到;那些依赖漳水生活的城镇,何博隐约觉得,自己也能涉足。 “就是不知道能做到那一步……” 何博暗中思忖,“而且这个黄色的进度条,又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视野之中,先前存满的绿色进度条已经被黄条所取代,而且这黄条一出现就是满的,还不显示数值。 “这个东西代表什么……” 何博从摆脱之前痛苦局面的惊喜中缓过神来,对着自己这个“金手指”思索起来。 …… 至夜, 西门豹平熄了白日中投巫婆入河的轩然大波,便怀着对之后邺县的治理入睡, 也许是白日做的事过于激烈, 也许是西门豹对治邺之事心思沉重, 睡意上涌后,他便开始做梦。 梦境之中, 一个身散金光的巨人站在他的面前,问西门豹,“你是此地的官员?” 西门豹自觉在梦中,也并未生出太多惊悚震然之情,只对着那金光巨人道,“某是受国君之命,治理邺县的西门豹。” 何博一听,心里对自己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在后世不说人人皆知,但也是流传广泛。 更不说邺城延续两千多年,于后世仍旧存在。 他为人之时,也曾去邺城游玩过,听着导游对“西门豹”大吹特吹。 所以当今之世, 的确是华夏战国之时。 唯一的问题,就是是版本的华夏,还是正史版本的了。 “你是何人?” 何博听西门豹对自己问道。 于是他低头看着“娇小”的西门豹,轻笑一声,“白日时你我曾见过,为何此时还要再问我的身份?” 西门豹思忖一番,说道,“某白日所见,并没有如阁下这般神威者。” 如果是那传闻中有沟通鬼神之能的巫婆……那便不可能被自己带着几个卫士,就扔到河里沉底了! 何博看他思索的模样,便问他道,“你对漳水河伯如何看法?” 许是在梦中,一切感知皆因之顿化,也有可能是西门豹向来不信鬼神之事,并未曾多想这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只道,“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不足以信,漳水流长,虽有河伯之名,却未见过河伯之事。” 言外之意,便是西门豹认为“河伯”并不存在,皆是当地巫覡敛财害人的借口! 何博在心中微微点头。 虽然他在力量上,的确可称“漳水河伯”,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像西门豹这种务实肯干的官员不欣赏。 想他还是人的时候,对鬼神也未曾多信嘛! 只是时移世易,他已然换了个身份。 “如果河伯的确存在呢?”何博又对西门豹问道。 西门豹答,“若是真的有漳水河伯,那鬼神为何贪图凡人女人之美貌,索要世俗之钱财?” “人间岂能和天地鬼神相比?” 何博赞同道,“你说得有道理,收敛钱财迫害乡民,的确不是鬼神本意。” “当今之世,能如你所想的人稀少,如你敢做的人更加不多。” “难怪你可以做那名流千古的西门大夫,魏国名臣。” 西门豹听后,当即动容。 他如今初受魏侯之命,才任邺令,如何称得上是“大夫”“名臣”? 偏偏这巨人说的确实笃定,仿佛日后必然如此。 这等话语,莫非是谶?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西门豹对着巨人问道,神色有些急切。 巨人哈哈一笑,挥手卷起大风将西门豹送出了这片梦境之地,只留一句在其耳边。 “不过是名路过的漳水河伯罢了!” …… “啊!” 在梦中忽起忽落的感觉让西门豹顿时惊醒。 等擦了擦脸,回过神来后,西门豹不由想起了梦中之事。 “记得这么清楚……这真的是梦吗?” 推窗望月,西门豹睡意全无,披衣整理起了白日令人收集来的邺地情况,一边如此想到。 “漳水河伯……” “名流千古!” “大丈夫既生世间,又岂能做无名之辈啊……” 鬼神入梦, 西门豹只当是白日所为,以至于夜有所梦。 毕竟入睡之时,他还惦记着如何安抚迷信鬼神之说的乡民。 那巫婆毒害一地,但当地人却一直听信其言,每年都送个年轻女子去沉河,只等到走投无路了,才会逃奔他处,可见诚信。 白日所为,也就是西门豹新官上任,身边又有卫士拱卫,他们被吓住了而已。 等缓过神来,该拜神的还会拜神,想敛财的还要敛财! 不容易, 治理一地的确不容易! 但梦中提到的“千古留名”,却实打实的让西门豹记在了心底。 华夏自古重史, 若是真能传个千百年的名声,比之诸侯社稷,又差到哪里去呢? …… 第三章:托梦 而另一边, 托梦结束的何博,看着下降了一小截的黄条,心中暗道,“果然是类似于法条的东西,就是我这金手指太简陋了,什么提醒都没有,都得靠自己摸索。” 不过何博还能说什么? 有金手指总比没有的好啊! “绿色的类似于等级或者熟练度,反正和掌控、力量、等级有关。” “黄色的就是法力……” “所以说我这金手指的功能的确是走神道流的。” 想起自己还是人时看过的各种网文小说,何博琢磨着,“只是这功能比起所谓的香火成神流要霸道的多,不用人供奉,只要等着绿条慢慢推进,就能掌控一地山川,然后还附带相应的法力。” 而且虽没有太多提示,像个系统一样告知何博应该怎么做,但转过来讲,也没有给何博太多限制。 比如说刚刚的“托梦”,便是何博心中起念,翻手便成了。 只是可惜,托梦之术飘渺,难以直接显化人前,而且也无法一口气托给太多人,不论是何博分神千万潜入他人梦境,还是拉一大群人进入他专门捏的虚幻之中,只要超出一定人数,哪怕黄条没有见底,梦境也会不断波动,有破碎的可能—— 关于这一点,何博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可以在熟练之后,便能够突破。 甚至连梦境中人的感受,也能随着托梦日益熟练,而变得更加真实。 “刚刚那西门大夫见了我这巨人可一点都不带怕的,可见第一次用,的确有太多不足。” 而除了托梦之外,何博还尝试着给自己塑造一具躯体,好感受曾经为人的快乐。 但可能是法力不足,或者根本没有捏人的经验,或者等级太低没这个权限……反正任凭何博怎么想,黄条法力再怎么充足,也没有任何成果。 “也许不追求真身,用障眼法也可以?” 没有真实的身体可以用,何博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去人间走走,然后感受下其中风物就好。 春秋战国时期的华夏,逛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若是此界是个可以修行的,指不定还能寻找下所谓的修士线索。 “障眼法听起来太普通,但用起来却实在好用……” “不过贪多嚼不烂,这法力虽然可以自我恢复,但也不能随意浪费。” 毕竟这金手指太过于简陋,绿色进度条都只会在超过90%后显露具体数值,更别说法力黄条了。 何博决定先将托梦之术练好,再尝试障眼法去混迹人间。 随即,他便将视线从漳水上方,再次投去邺县城中。 城中, 因为夜深, 大部分人已经入睡,只有一些人还在辗转反侧。 而这些人,都是曾和巫婆勾结,盘剥邺县乡民的乡绅富豪。 在被西门豹临场烧了一把火之后,回过神来的富豪乡绅们,便凑在一起,商议该如何摆平这件事—— 在骗取乡民钱财上, 他们的胆子很大, 但面对拥有卫士,且受国君任命的邺令,他们便不由瑟缩起来。 一者,当今乱世,手上有兵者才能挺直腰杆,这些人既非富可敌国的豪商,也没有后起之秀吕不韦那“奇货可居”的胆量,只是盘踞邺地的小乡绅罢了。 只是当今天下,诸侯争霸,集权不够,而且民智不开,让他们得以在当地做出这样的事。 二来,乡民受“河伯娶妻”之苦已久,已经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榨取,再把人逼走更多,使得邺地荒芜,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好事。 既然如此,在听说有新令上任邺县之时,他们便有心配合,给新到任的邺令,送上一桩足以被国君称赞的政绩。 这样一来,还能在邺令讨个好,仍旧在邺县作威作福。 只是他们没想到, 这西门豹是个又急又直的性子,初一上任,就行事猛烈,不由得让已经打好主意的乡绅们担忧,对方会不会凭借武力,把火也烧到自己身上。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有不少人在睡梦之中,也不曾安稳。 何博“看”他们心思浮动,觉得比起心智坚定的西门豹更加容易拉入梦中,便将人定为了刷熟练度的目标。 …… 于是不知不觉中,数名因巫婆被投河之事而不安的乡绅,便在恍惚中,在“漳河”岸边重聚。 “漳水滔滔,着实美丽啊!” 在梦中,感知并不敏锐,乡绅们只当自己是在某天某时,和人约了来漳水游玩取乐,还互相调笑起来。 “是啊,只是河面平静,底下也不知道有多脏呢!” “哎,能去伴随河伯左右,多是一件美事,谈何肮脏呢?” 有人嬉笑道,“咱们不必说这个话!” 只是他这话一出,便有另外一个声音说道,“既然是一件美事,为何你们不亲自来?” 那人顿时勃然大怒,顺着声音转过头去,“你怎么能害人呢!” 只是当他见到人时,原本想要出口的言语,顿时被堵在了肚子里。 只因那说要请他们去陪伴河伯的那人,正站在水面之上,身后跟随着十来个年轻女子。 看那些女子的样貌,正是被他们亲手挑选,送去沉河的祭品! 而当他们注意到这点后,目光直接被控制着,无法转移,只能和那些女子双目对视,看着原本神色平静的少女逐渐扭曲了面容,腐烂了耳目,剥离了面皮,露出一副凄惨至极的模样。 一股浓郁的水腥气,更是笼罩住了他们的口鼻。 那可怕的女子更是从河中缓缓而来,口称“河伯”有请。 “啊!” “莫要害我!莫要害我!” 河边的几个乡绅们开始互相推搡,希望让人顶在自己前面。 只是不论他们再怎么挣扎,脚下河泥却紧紧吸附着他们的双脚,根本逃避不来。 那河中立于水面之上的人还道,“你们每年为我筹备娶妻,可谓辛苦,如今请你等随我同去,为何又如此推辞?” “可见你们敬我,并非真意!” “还是去水底泡一泡,洗一洗自己的良心吧!” 那人说完,漳河之水迅速上涌,将那些人淹没,随后又有水流卷着他们沉入水底,受那鱼虾啄食。 …… “啊!” “莫要吃我!” “莫要吃我!” “我喘不过气了!” 鸡鸣之后, 被噩梦纠缠的乡绅猛地从榻上翻起,眼中还残留着浓厚的惊悚之情。 等到他抓着切实的被褥,感受着身上干燥的衣物后,这才松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原来是梦。” 而等到乡绅穿戴完毕,准备今日早饭时,指着餐盘中的东西便颜色大变,“怎么是鱼!” “我不吃鱼!” “赶紧端下去!” 仆人不知道为何主人忽然换了口味,明明生长在漳水附近,吃的最习惯的便是鱼虾…… 但他无权发问,只是顺从的替主人更换了伙食。 何博在空中,默默俯瞰着昨夜被他一同拉入梦中的这几个乡绅。 那些人初时惊慌,但白日缓过来后,也只当是个噩梦,渐渐忘到了脑后。 只可惜, 何博却是打定主意,让他们不敢忘却梦中之事的。 一连好几天,他们接连被拉入梦中沉河,享受着河伯赐予的福报,迅速憔悴消瘦起来。 原本不把这梦当回事的乡绅受不了,凑在一起,谈论起自己这几天来在梦中遭受的痛苦折磨。 原本所梦之事,不方便和人交谈。 这些个乡绅既然敢打着鬼神旗号敛财,在这方面,其实也不是太信的。 但连着二三天如此,神色惶恐,不说又能如何? 原本那最初开口提及此事之人,只是想抒发一下心中不安,结果却被他人打断,“你也做了这个梦?” “也?” “你什么意思!” 几人急切的将自己做的梦说出,等说完已然脸色仓皇。 “完了!” “完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必然是河伯发怒了!” 当今世道,鬼神之说还十分流行,虽然经历了数百年大乱之后,有不少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和孔夫子那般,“敬鬼神而远之”,也没有宣扬什么“非神非鬼”的话。 他们能够捏造谎言敛财,也是因为在邺县,“河伯”之说本就流传。 当初胆子大,心底也不觉得真有什么“河伯”,便财迷心窍去了。 如今这等鬼神有了显灵的迹象,直接将人吓得心慌意乱,那酒色财气也麻痹不了他们的心神。 “必然是因县令阻了河伯娶妻,这才有了你我的祸事!” 自觉是河伯发怒了,乡绅们聚集起来,商量着该如何令河伯息怒。 不然一直难眠下去,他们就真的要去“陪伴河伯”了! 第四章:局限 “你们的意思是,想要为漳水河伯修建庙宇,以供祭祀?” 西门豹接见了上门求见的邺县乡绅,听完他们的请求后,一阵沉吟。 若是没有那个奇怪的梦, 西门豹只当这些人是上门“威胁”来的—— 毕竟他才下令,将那所谓的,能够沟通河伯的巫婆投入漳水没多久,这群曾与巫婆同流合污的乡绅便找上门来如此要求,不正是和他西门豹对着干? 只是看他们个个神色憔悴,言语诚恳,不似威胁恐吓,西门豹倒好奇起来,“此前汝等说要祭祀,都是投送他人,今日怎么温柔起来了?” 修庙之事, 乡绅已然声明,由自家凑钱,不必劳烦县令,若有结余,将捐给县令府衙。 西门豹只需要给他们批一块地方,待庙宇修缮完毕后,既可以收些钱财,也能借此安抚惴惴不安的乡民。 可他们表现的越是大方知趣,西门豹才越是疑惑。 若这些家伙是好人,何必今日才表现? “这……” 乡绅们支支吾吾,一回想起梦中被鱼虾所啄食的感受,便冷汗淋漓。 更可怕的是, 这几日,梦中感觉越来越真实,他们交流过后,推测这是河伯的不满越来越重,一旦“身临其境”,他们的鬼魂便要真沉入漳水之底,常伴河伯左右了! 是以不敢拖延,甚至愿意割肉出钱,以求速速修好庙宇,让河伯息怒。 毕竟梦中他们曾遭河伯呵斥,又受那种苦楚,再扔人下去给河伯,河伯必然不要……可他们自然也是不肯投河的! 人生虽不满百, 但富贵留人啊! “修庙的理由都不敢讲,可见你们并非诚心祭祀鬼神!”西门豹见对方支吾许久,并不作答,只冷声呵道。 “不敢不诚!” “不敢不诚啊!” 乡绅们哪里认下这样的“罪名”? 当即苦着脸,将自己遭遇说了出来。 西门豹捻须说道,“……你们也梦到了漳水河伯?” “邺令为何用【也】?” 他答道,“不过是之前也曾有此梦遇罢了。” 看着几位乡绅好奇的目光,西门豹也不隐瞒,对其讲述了自己的梦境。 只是当时何博第一次用托梦之术,西门豹本人亦是意志坚定,梦醒之后,感受消退,之后几日不曾再梦,已然将之当作寻常了。 今日听了乡绅的“奇遇”,西门豹这才后知后觉—— 难道他真在梦中见到了漳水之神? 乡绅们听罢,冷汗更是频出。 邺令同他们待遇如此不同,更显得河伯喜恶,对借由“河伯”名号之事,愈发后悔。 不过, 对害人敛财之事, 他们只恨当初找错了借名的对象而已! 找谁不好, 找到了鬼神头上! …… “既然如此,允你们一块地修建庙宇也无妨。” 西门豹抚膝捻须,又道,“只是此等事物,还不算了结。” “河伯如此对你们,可知诚然对人祭之事不满。” “又闻孔子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如今邺县荒凉,人口流亡,和你们也脱不开关系。” “某有意将邺县治理繁华,兴修水利,鼓励耕织,不知各位可愿相助,以为弥补?” 乡绅们有些迟疑。 出钱修庙, 事关他们性命, 自然没有舍不得的。 可这修水利…… 他们对视几眼,又见西门豹端坐席上,着实一身风采。 也难怪河伯不仅不恶其坏了自己“娶妻”的好事,还对之青眼相待。 “……如能造福乡里,出些钱也是无妨的!” 乡绅中的吕公率先躬身说道,已然是对西门豹服了软。 其余人也跟随而上,不论是否真心,起码是表态愿意出钱替县令分忧了。 西门豹自然欢喜,和诸位乡绅客气了一阵,好生表演了下“宾主尽欢”的戏码。 他原以为邺县祭祀河伯的风气,当是自己施政的一大阻碍,那些乡绅每年凭此敛财数百万,也不会轻易放弃这样的财路。 谁知道真真正正的河伯一露面,这些人便迅速倒戈了,一副生怕自己被河伯选中的模样。 “只是若鬼神有灵,这邺县治理,也并非易事。” 如今魏国初建,邺县又处于魏赵之间,干旱穷困,治理起来怕是棘手。 他特意带了卫士随行,防的就是当地乡老桀骜,不配合自己施政。 如今乡老要么去了河里,要么愿意服软,西门豹计划中最难啃的骨头的确没了,可……可却换了个更无法预测的! “河伯。” “河伯……” 西门豹皱眉沉思,随即又喊来卫士奴仆,要去邺县中巡查民情,并探访漳水情况。 对此, 何博皆收入眼底。 这几日来, 何博夜夜抓着那几个乡绅入梦,除了狠狠吓唬了他们一番,也让自己更好的掌握了对术法的使用。 他托梦的技术, 短短几日,便得以大成。 再拉人入梦,那黄条只是微微缩减了一点,之后便毫无动静。 他若是想尝试其他“法术”,也只要多多念想,意念一到,术法即成。 由此可见, 他这金手指虽然简陋,但自由度还是很高的,上手也十分容易。 而练好了“托梦之术”,何博便对自己的权能进行了更多的探索。 漳河水系, 主流自然为何博掌握, 毕竟在此之前,何博便是“顺流而下”,从漳水源头的发鸠山,再到漳水汇入黄河之地,来回飘荡—— 只是当时何博既没有覆盖整条漳河的视野,也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思考多余的东西,一睁眼就是仰望蓝天,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一个区域内来回。 在拥有了这般威能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威能”,被局限在了漳河水系中。 今日何博本就想着,既然他同漳河融为一体,心为波动意成浪涛,是个实打实的“河伯”,可否沿着河流,进入其他地区? 譬如发鸠山, 譬如黄河! 只是当何博将自己的意念转移到漳河上游,一路追溯到发鸠山后,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自进度条圆满,他完全融为漳河之后,他的视野便是以漳河为主的“无边无际”,可以俯瞰漳河整体流向和附近的城镇。 至于随时随地的感知漳河中发生的一切,何博也冥冥中知道,同术法一样,只需要熬时间多多熟练,便能在漳河中“全知全能”。 不论其他, 比起之前只能被迫仰望星空,何博现在都能去围观邺城中的人和事了,对于西门豹和乡绅的交流,更是字字入耳,这岂不是大大的进步? 只是一进入发鸠山的范围,他的感知范围迅速退化到了曾经的狭小可怜,甚至每当想要意念脱离漳河源头的小小水流,深入寻访发鸠山的时候,还会感受到极大的压力。 他想要用一些防备的“俺寻思法术”来维护精神,那法术黄条却是无动于衷,让何博精神恍惚的被挤出了发鸠山。 之后企图沿着漳水流入黄河,还是同样的待遇,只是比起在发鸠山中感受到的挤压和沉重,在黄河边上试探给何博的感受,则是“大浪滔天,席卷天下”,万分小心之下,也被大河直接卷住,扔回了何博自己的地盘。 “难道这就是【泾渭分明】?” “我若是漳水河伯,就该待在漳水,而不能涉足其他地方?” “其他的山川河流,已经有主了?” 何博思索着其中缘由,漳水为此卷起了几个新的漩涡,将路过的无辜鱼儿卷的头昏脑胀。 “可是那感觉,也不像是有山神水伯的。” 何博感知到的,是纯粹的排斥,就像他拼命的想要撞开一扇门,但苦于没有钥匙,只能望门兴叹,给自己撞一头的包。 而不是因为“私闯民宅”,被其主人发现,教训一顿后扔出家去。 “也罢,还是等去邺城中探探底,再去思考为何无法涉足其他山川的事!” 何博想不明白, 便懒得再去寻根问底, 只当是同他那金手指一样,时机未到。 有多余的时间,还不如多多旁窥下西门豹这位名臣,打算如何治理邺地。 第五章:上岸 “这几日,当地乡民又作何反响?” 西门豹找来自己的仆人,问他去城中乡野打探来的消息。 在考查了邺县四周的环境,以及寻访了不少本地人后,西门豹得知,漳水虽急流,足以令人物落水后转瞬而逝,然要说发水的频率,却是不多。 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惜当地乡绅吏员却借此和巫婆勾结,谎称这是“献祭鬼神”的回报,年年敛财。 乡野之民不通学问,少知天文,只当这的确是祭祀的功劳,因此熬了这么多年,大多只在实在负担不了的情况下,奔逃他处。 除此之外,因城池地势较高,开垦出来的田地距离漳河尚且有一段距离,取水不便,加之巫婆吏员时时催促,年年鞭挞,使得乡民疲惫贫困,逃亡日多,田地一荒,天日一高,便有干旱之事。 因此, 西门豹便有意在邺县修建水渠。 但修渠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 看邺县乡民被巫婆哄骗得团团转,便可知要当地人思虑长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西门豹只能趁着自己新官上任,还没有烧完那三把火,将修渠的命令传了出去,规划出几条引水之渠的路线,召集民夫奴隶,做了个还算不错的开头。 只是日子一长,便有不少人开始抱怨,说自己是邺地土生土长的,这么多年挑水运水也算过来了,却是比不得邺令修渠的辛苦。 “抱怨的越来越厉害了。”仆人如此答道,“就连之前受恩惠的人,也有些抱怨。” 在和当地乡绅商议结束后,西门豹便从他们那里要来了不少钱,一部分用于修渠建庙,一部分则是补还给受“河伯娶妻”之害者。 因为多年以来,邺县逃亡的乡民太多,留在本地的少,对于补偿之事,本就出了不少钱的乡绅也不怎么吝啬,既然县令索要,他们便各自吐了一些出来。 后者收到钱财,自然对邺令西门豹大为感激。 只是世间通透人太少,在被征发去修渠之后,西门豹的恩德便被一些人忘到了脑后,抱怨起了邺令的“没事找事。” 对此,西门豹只道,“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现在他们因为修渠的辛苦而抱怨我,可百年之后,他们的子孙会记得我的功劳!” “你继续去乡野巡视,若乡民只是抱怨,就不用去管;若是有人想要因此破坏修渠之事,再来汇报于我!” 仆人应了一声,又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 调试多时的何博终于成功让自己上了岸。 也许是权能所限, 在漳河时,他能随心所欲,自有“此间全知全能”的威风和感觉。 可是一上岸, 便犹如鱼儿离了水,草木失了根,处处不利索。 好在感觉差归感觉差,总归不似在发鸠山或黄河边那般,有滔天排斥之意,让何博难以存进。 此时何博的感觉, 就如同人踩在了河边长久糜烂的河泥之中,初时未查有变,过了段时间,就慢慢为河泥吸附,拔腿都艰难。 不过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何博念头一动,他所幻化出来的这假象就地消散,再回漳河之中,也就是了! 后路无忧, 何博自然可以忽略那股不适之感,背着手在河岸边来回踱步,享受起这数年未曾有过的“脚踏实地”。 等他享受的差不多了,这才有了更进一步的心思。 何博向着邺县城池所在的方位走去,看见许多人正在挖掘渠道。 他耳聪目明,隔着老远,也能看到打着赤膊的乡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对自己的同伴说道,“这水渠能不能修好且不说,就是不知道修了能有多大作用。” “我们邺地,眼下就这么些人,哪里用得着太多的水?” 人少, 需要的粮食就少, 需要耕种的田地自然也跟着少, 在有些人看来,与其辛辛苦苦的挖这么几条水渠,还不如只在农忙的时候,去漳河边挑水。 “瞧你这话说的……有种农忙的时候别嫌挑水麻烦!” 也有明白事理的人说道,“忙一时和忙一世,这点道理你不知道?” “这水渠修好了就在这里,难道还能被人拿走成自家的了?” “去年,你挑水挑来挑去,一桶倒了半桶,还差点累趴下,躺在床上嗷嗷叫,忘啦!” 那人被臊了一脸,不跟对方搭话,但还是梗着脖子,“哼!” “修渠是从漳河引水过来,只怕得罪河伯呢!” “嗯,要说河伯……我这几天听说了点事,也是挺有意思的!” 正好累的不行,有人起了话头后,立马又有人加入进来。 此世消息流通, 既方便, 也不方便。 要说一夜之间,传遍南北全国,自然不行。 但一些奇人异事,在一地同乡之间,却是迅速。 一来城池本就不大,传起来方便。 二来,便是人与生俱来的看热闹本性。 几日下来,乡绅们所做的怪梦,自然被人传播了出来。 此前恨不得把人剥皮抽筋的贵人们突然转了性子,主动出钱修庙修渠做补偿,在乡民们看来,若非鬼神真的显灵了,他们又怎么会如此? “啊,那我们修渠引水,别真让河伯震怒了!” 这漳河之水, 可是河伯的“家财”! 岂能容忍一群凡人盗取? 只是短短一阵谈话,乡民们心中根深蒂固的“河伯”信仰又活跃起来,担心修渠会不会引发一些不好的事。 到时候县令可以换人, 他们这些本地人却是不好逃脱的。 “一些河水而已,河伯哪里会这么小气!” 何博一边暗中观察乡民的聊天,一边慢悠悠的走过来,停留在了已经挖出来的,一段渠道的上方。 乡民们站在渠道里面,撑着锄头仰观这位未曾见过的年轻人—— 对方背对着太阳,有些看不清长相,但也能看出其人身材高大,面红齿白,是个没有留胡须的年轻人。 露出来的双手留贵人常见的长指甲,但指甲缝里面没有泥巴,可见也是个不用做活的。 穿着有些像县令常穿的那身……不过听说贵人穿衣打扮,是用来彰显身份的。 既然相似,那么应该和县令西门豹是差不多的。 无论如何, 都足以俯瞰他们这些挖渠挖了一身泥巴的乡民。 “你是什么人?”有人问道。 “我算得上是本地人。”何博思考了一下,如此回答。 “那为什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过去不曾出门。”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参加河伯娶妻的仪式?” 那般动静,可是全城人都去参与了的,不然,就是对河伯不恭敬,也不知道第二年,巫婆会不会带着弟子上门,说你家女儿同河伯“有夫妻的缘分”。 “要真说的话,我每年都参加!” “你这人真是好笑!”有人上前两步,仰头对何博说道,“你既说自己不出门,又说每年参加仪式,难道你没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嘛!” “我如实说而已。” 何博回之以笑容。 今天难得出行,他自然心情良好,对方的争论,也只是“不知者无罪”。 “不出门还能参加仪式,难不成你是河伯?” 有人发出一声轻佻的贱笑,然后引起其他人一块笑出声,顿时一派欢乐。 何博摇了摇头,没有直接认下。 毕竟,他的幻术还能用,可不想这么早暴露身份,润回漳河之中。 “修渠是一件好事,此时的邺令是有为之人,你们按照他说的做就好。” “有些苦,自己吃了,子孙后代便不用再去吃了。” 乡民们撇了撇嘴,又有人说起自己“本地的活到现在,什么没见过”等等的话。 何博听他们抱怨,也只当是在说笑话,暂且记下来,方便日后引水渠修好,充当“合订本”来取笑说这些话的人。 …… 第六章:上门拜访 天色渐晚, 何博握着一个菜团子,慢慢行走在邺县的大道之上。 经过他的各种观察,发现邺地之民,常说的“鬼神传闻”,大部分是“河伯”,其余则是谣传某某地方有成精的妖怪,但何博问他们如何吓人的时候,对方也只是手舞足蹈的描述那些妖怪会怎么叫,长的有多大,后世话本小说里讲的,能够勾人魂魄变换身姿的……却是没听过。 所以现在,何博推测出了三个可能。 一是当今之世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鬼神。 二是鬼神修士,神出鬼没,邺地周围实在未曾见闻。 三是…… 这时代的人还是没有后世的经验,关于妖怪的想象都不足够。 不过对于第三点,一想到按照历史发展趋势,几百年后还有人能凭借模仿狐狸说话而刺激的一大群人跟着起义,何博也没有其他说的了。 “……不过,还是要再三确认。” 如果此世唯我独法, 对何博来说自然是最好的消息。 哪怕后面不能再探索开发新能力了,凭借漳水这一条河,也能让何博在流域内过的舒舒服服了。 毕竟漳水在百载千年之后,在其所在的海河流域,也是重要组成部分,因其源远流长,甚至还有一些学者认为,漳河才是海河的真正主干—— 而海河, 则是华夏北部鼎鼎有名的水系,覆盖广泛,水系复杂,其中引海河为依靠的著名城市,自然是镇压一国气运的巨城帝都。 至于帝都的历史,何博再怎样不学无术,也知道在辽时被定为陪都,在金时被定为中都,在元时则是大都…… 凭借这样的方便, 何博只要耐得住寂寞,等他个千八百年的,就能够享受到极大的便利。 而在这千百年的时间里,能让何博做的事,那可太多了。 若并非何博独占这成神为圣的好处,还有前人高居云端,那何博之后自然要小心低调一些了。 “西门豹既然能够当上官员,应该比普通人知道的更多。” 如此想着, 何博便朝着西门豹所在的府邸走去,途中还不忘将之前买的菜团子送给路过的孩童。 他之前逛街逛的高兴,对这春秋战国交替时的风物也十分好奇,于是特意从漳河中摸了几条鱼出来,同人交换了些当地的特产食物,好让自己也能尝尝古人的甘苦。 只是可惜, 何博并非真的变成了人形,而是用幻术骗了凡人耳目,实际上仍旧没有脱离“一坨空气”的范畴。 所以, 他并不能吃东西。 何博为此十分悲伤,然后就拿着用不知名蔬菜做成的团子去逗了路边小孩,问他们自己装的“像不像人”。 小孩子不懂这贵人为什么没奴仆跟随在侧,也不懂为什么这人傻的连自己是不是人都忘了,不过看在那免费菜团的份上,纷纷指认这天底下没谁比何博更像人了! 于是,何博就把菜团全给了出去,也不算浪费了漳河水族的数条性命。 …… “请通报邺令,我听闻他要修建引漳水渠,特意前来拜访。” 何博来到门前,对守门的奴仆说道。 奴仆见他看上去富且贵,便恭敬的请他等候一阵,随即便进去通告西门豹。 西门豹听闻有贵客前来,便来到门前迎接。 “有礼!” 西门豹先对来客拱手作揖。 何博模仿着此世的礼仪,也对其还礼。 随即, 西门豹邀人入室,二人相对跪坐于席上。 “敢问子何以教我?” 西门豹率先俯身问道。 他自觉此时来人,必然和治理邺地有关。 而当今之世,也有不少四处鼓吹自家学说,想要说动贵人,以期提拔的士人学者。 儒、墨等学派,不论其主攻何处,但凡要流传出去,自然会凭借口舌之锋利。 西门豹虽不曾入安邑、居庙堂,但在邺地也是一县之主事,吸引一些尚且无名无权的士人上门,也是正常。 而邺地之苦,整个魏国都有所闻名,又因为其夹在魏赵边境,且于魏国东郡,为韩国隔绝,对于当今国君魏斯来说,实在棘手。 因此,才有西门豹这个国君面前得用的人才,被下放至邺县为令的事。 “你想要我说些什么?” 何博反问道。 西门豹先是提出,“于魏国如何?” 何博摇了摇头道,“治理国家,这个我不清楚。” 何况这时候三家才瓜分了晋国,正是各自争抢战利品,一团乱麻之时,诸事未定,就连国境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像邺县所在的魏国东郡,对于魏国本土来说,便是一块飞地,中间夹着个韩国。 何博区区一条主流在东侧,大多流经赵国邯郸郡的漳河,对魏国又有多大了解? 当然, 如果硬要说的话, 后世那些说烂了的“轻徭薄赋、奖励耕织”等等,自然能拿出来让还没有积累太多历史经验的战国初期人士开开眼界。 不过, 何博并不想涉及这一方面。 还是那个理由—— 他只是一条河罢了。 于是西门豹微微直起了腰,又问,“那于邺地何?”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何博又摇了摇头道,“毕竟我并非邺令。” 西门豹眉头微皱,不再俯身,而是同何博相对而视,“那……于水利修渠何?” 何博原本还想继续摇头,但发现西门豹的态度已然转变,便哈哈一笑,“水利我没有修过,但对于漳河,我还有些话可以说的!” 西门豹由此神色缓和了下来。 也不怪他看菜下碟, 实在是如今天下,诸侯争雄,已然不似之前。 此前诸侯虽然争霸天下,但在大局之上,仍然少不了“温良恭俭让”,贵族打仗都不会下死手,即便大国强压小国,只要小国服软了,也就松口了,甚至还会因为小国认了自己为大哥,而各种相助。 故而后世有云:“春秋争霸”。 所为“霸”者,诸侯中之大者,为诸侯盟主者也。 而随着三家分晋,这世道也仿佛换了副模样,悄然间变得更加复杂残忍。 西周之初受封,源于武王血脉,存续数百年,曾践土会盟的姬姓大国晋被肢解,社稷不保,周天子还亲自承认了瓜分晋国的三家卿士为新的诸侯,进一步促进了礼崩乐坏。 此事一出,天下诸侯为了保全宗庙、地位和权势,即便再怎么守旧,也在思索加强国力的办法。 而上位者有图强之意,下面自然有所反应。 如此, 便是“实用”大行其道。 即便道理讲的再好, 不能使我国力增强, 使我宗庙永固, 使我权威不落, 那也是没用的。 这也是为何后面法家会迅速发展,得到各大诸侯重视的缘故。 西门豹师从西河学派,虽是儒家分脉,其开派宗师子夏,是孔子门徒。 然而相对于其他“文质彬彬”的师兄弟,子夏的学说显得更加激进一些,比起儒家提倡的道德礼法,子夏更加重视儒家治理调和世间的“术”,并在一定程度上,要求治理方式要与时俱进。 因此后世有言:“孔子说礼法,曾参取礼,子夏取法”。 子夏自己曾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要求君子除了要温文尔雅外,还要有一定的权术和心机。 不难看出,这些对于“君子”的要求,和法家提倡的察势和用权较为相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河学派,也称得上法家源流之一。 西门豹出身平民,凭借求学西河,得到国君赏识,得以晋身,自然对“用法”更加关注。 何况他初来到邺县,行事便激烈,足以见得,西门豹迫切希望做出一番成绩,好让自己转回魏国核心。 他礼贤下士, 是图人能提供的好处。 若只是浪费时间, 那更不需要浪费表情。 第七章:交谈 “子何以言?” 西门豹缓和神色,再次问道。 修渠引水,是西门豹计划中的大事。 若不引来漳河之水便利灌溉,那邺县土地就要继续荒废。 明明天时地利皆有,偏偏因为人和不足,不愿修渠,就浪费这大好机会,西门豹想想都心痛。 而一旦邺县田地得到开垦,便夯实了基础,之后民得以食,物得以丰,商得以利…… 他西门豹,何尝不能得以升迁? 若何博的确能够助力修渠之事,西门豹也不介意一有机会,向国君推荐对方。 “邺令想要修渠多少?”何博问道。 “修渠十二,以灌溉四周之田地。” “引水多少?” “自然是多多益善。” 闻言,何博露出了个微笑,“然而邺县地势较漳河为高,若要引水,沟渠就要挖的更深了。” 西门豹抚膝而叹,“这正是我所担忧的。” 修渠才开了个头,乡民便有抱怨之声,若是要挖深些,则所需民力更重,只怕怨气更大。 “可以晓之以理。” “邺地崇信鬼神,圣人的道理,他们一时是听不进去的。” “那可以修建工具,将水从低勾至高处。”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工具……难道你是墨家门徒?” 西门豹惊道。 “我自然不是!”何博摆摆手道。 “那不是墨家,又如何能做出如此机巧?” 何博看他不信自己能制作出水车之类的东西,也不着急。 反正缺水的又不是他。 “如果邺令和我讨论下天地间的奇事,我的确可以替你解决取水的问题,甚至修渠用时缩减,节省民力,也是可行。” 西门豹听他所言,“你并非要我举荐于国君?” “名利于我如浮云,何用加之?” “原来你是这样的贤人,也好,也好。” 不用举荐,那西门豹也能省着功夫。 只是不知为何何博来意如此,但他给出了承诺,西门豹满足他的奇怪要求又如何? 只能说, “定金”都未曾看到,只听一席话便信任……也是这个时代之人的特点。 都很单纯啊! …… “原来只有这些么?” 何博听西门豹简单介绍一些奇闻异事后,只沉思道。 西门豹所说,虽然范围比邺县乡民所说的广,类型更加丰富,但要说其中的神鬼含量和可信度,何博只能给予一个“都一样菜”的评价。 连“海上三山”的段子都编不出来,可见这片天地,可能真的只有何博一个特殊存在。 虽然还不能直接确定, 但何博也难免生出了一些“自命不凡”的豪情,心情更加愉悦了。 于是他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我有一套工具,可以引水。” “是否方便?” “还需要人力加持,修渠之事还是必行的。” 最早躬耕于邺地的贵人乡民,依照当初从河而居的习惯,特意将建城垦荒的地址和漳河拉开了一些距离,防的就是哪天发水,将田城淹没。 毕竟经历过洪水的人都清楚, 平时看上去低浅的一条溪流,在大雨之后,会狂乱成何种模样。 平时忙一点,总比到时候身家性命都付之东流要好。 结果漳河愣是稳定奔流,发水频率让建城的那些老人后悔的捶胸顿足。 到了眼下,也让西门豹计划修建的水渠变得更长。 即便有了水车,也得有一段渠道联通到地里才行。 不过水车的存在,对修渠的影响仍旧不小。 之前必须深挖才能使得“水往低处流”,现在只要刨一些浅浅的渠道便好。 “还有呢?” 西门豹不由期待道。 何博拍了拍自己,“不用人物,只要邺令在地上画出渠道,再在田地附近画一个圈,等待一二,自然会有漳水流来!” “这怎么可能!” 才生出“此人才比墨门”之感的西门豹闻言,又忍不住板正了脸色,“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何博哈哈笑道,“此事之前未曾有,自我以后,便可以有!” 他端起西门豹用来待客的酒水,可惜道,“这酒太粗糙了,人都喝不醉,何况倒到漳河里?” “还是留给邺令自己享用吧!” 说罢, 当着西门豹的面, 幻术终于撑不下去的何博,直接化为一道流光而逝,润回漳河去也! “这!” “这!” 西门豹不敢置信的扑到何博之前所坐的席位之上,触手只觉一片凉意,根本不像有人久坐在此。 “漳河?” “漳河!” 莫非那人是河伯? 西门豹急切的推门而出,朝着漳河方位跑去。 只是跑了一段后,发觉这样实在失态,去了之后不说能不能再见河伯一面,询问其显圣缘由,但在城中引起一番新的言论,是必然的。 “罢了!” 西门豹干脆转身,向着乡绅们修建的,祭祀河伯的庙宇走去。 此前祭祀河伯,原是有一个庙宇的,甚至还因为巫婆的缘故,修的颇为豪华。 不过乡绅们在受到河伯“特邀”后,都想着要跟过去划清关系,这才换了位置重修。 如今开建一段时间,已然有了雏形。 而在乡绅们的急切要求下,庙宇还没有完工,神像却已经建好了。 雕自然是没时间雕的, 不过让几个匠人捏个泥像出来,还是可以的。 西门豹将上前问候县令的人推开,径直来到神像之前,观其面目。 “不像,不像……” 他对在场监督工事,并且叩拜河伯,祈求消罪的乡绅问道,“这是你们从梦中得见的河伯样貌?” “是的。” “为何如此面目可憎?” “这……” 乡绅一时哑然,随即才解释,他们既恐于梦境中的事,自然不想怎么回忆。 何况除了最初,河伯也没有亲自入梦见过他们了,“招待”他们的,只有过去因他们所为,沉入水底的女子鬼魂。 被恶鬼纠缠,加之第一次入梦时,何博的术法还不够精进,自然没办法让乡绅们深切认识到漳水河伯是何等的儒雅随和。 现实叙述给匠人,其中形象,少不了乡绅因为过度惊恐而加以描述的部分。 “换了吧。” 西门豹指着那面目可憎的神像,对乡绅说道,“河伯并非如此容貌。” “啊?” 乡绅一愣,不知道为何县令忽然提出如此要求。 鬼神的塑像, 还是个显灵于人前的鬼神, 是能随便换的? “你连河伯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还想向他请罪?” 看着乡绅疑惑的神色,西门豹却是朗声一笑,“某还是救你一救,莫要让河伯知道你将祂如此描述,不然这罪孽哪怕去了漳水里,也是洗不清的!” 那乡绅还想问其缘由,但西门豹已然拂袖而去了。 好在仆从慢了一步,被乡绅拦下,“邺令为何如此言之?” “今日可曾有什么事发生?” 虽然被人否认自己的“艺术成果” 有点不高兴,但一想到西门豹也曾为河伯入梦,还得到过夸赞,乡绅便不由得多想。 仆从只答,“没什么坏事,只有一个年轻人上门拜访。” “那年轻人有古怪?” “未曾,看上去文质彬彬,是个君子。” 仆从停顿一二,最终还是同乡绅说了,“只是贵人同那位君子会面,我随侍在外,却不见人出来。” “之后,便是贵人一路急切步出,呼喊河伯之号……本想去漳河那边的,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 乡绅听了, 一脸沉思, 转而便发了一身冷汗。 “好了好了,多谢你的告知!” 他从怀中取出一些钱塞给仆从,转身便对匠人道,“快快快,把这像给换了!” “这样子不对,太不对了!” 河伯在上, 千万不要计较自己将一位美君子描述成青面恶鬼的罪责啊…… 第八章:开发 西门豹最终还是没有像何博所给出的第二个方法那样随便。 华夏血脉之中,好像自古以来就带着股犟种的气息,在其他文明都沉迷拜神的时候,黄河流域的先民们就已经在战天斗地了—— 当然, 也有可能是因为黄河这条母亲河的作风太过于后妈,导致两岸的“孩子”们不得不早熟起来。 反正每次养好精神做足准备,想要突破阻碍踏入黄河流域,结果每次都被毫不留情浪花拍打而出的漳水河伯对这点,也是颇有感触的。 不论如何, 哪怕如今鬼神之说仍旧风靡,贤明博学如孔子也都只是“敬而远之”,且何博实打实的当着西门豹的面,大变活人了一次,这位名流千古的西门大夫,仍旧没有直接纳头便拜。 一方面,他关注着河伯庙宇的修建,期待鬼神能够履行承诺,另一方面,也没有放弃修渠的事。 水车在做, 水渠也在挖, 他总得留一手,以防万一。 毕竟凡人相对鬼神而言,是绝对的弱势。 巫婆乡绅,只凭借漳河发水的恐吓,就能横行乡里这么多年,可见其威慑。 若是哪天双方坏了关系,那“指地为渠”的神力被收了回去,他们还能继续用水渠。 说来说去, 还是自己最靠得住。 对此, 何博并不生气, 反而觉得能在漫长华夏史中留下姓名的人,着实有能力,有想法。 见了鬼神,虽然一时失态,但最终还是务实做事去了。 而像西门豹这样的人,以及这样面对鬼神的心态,还有不少,在此世诸多学者中,甚为主流。 何博只能真心实意的感慨, 这时候虽然战乱频繁,但的确是人类群星闪耀之时。 不过感慨归感慨, 他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当了鬼神, 就该有鬼神的样子! 在“上岸”的新鲜感过去,幻术临世愈发熟练之后,何博见西门豹一时之间,还不急着求自己出手,乡民们虽然抱怨连连,可也没有见谁罢工闹事,何博便把精力用去了其他地方。 比如继续观察漳河两岸的生态, 或者从以企图混入发鸠山、黄河为目标,转进为加强对漳河分支水系的联系。 前者, 其实是何博自己的问题。 他的金手指已经让漳河全然成了何博的“化身”,喜怒哀乐,都能个掀起波浪滔滔。 一鱼一沙,在河中的动向,他都能够及时感应到。 但对于这么庞大的信息流,何博接收起来却有些难受。 就像一台电脑的权限对何博全部开放,其中信息任由其阅览,也支持各项能力同时启用,但由于使用者本人的脑力不够,只能同时使用几个程序,而不能随时随地,全面操作。 不管用哪个视角,只要代入漳河整体,想要随时了解全部流域的变化,和临水而居的城镇发生之事,何博没多久,就会因为摄入的信息太多,而感觉晕晕乎乎的。 也许是他的灵魂还没有被足够强化的缘故。 不过这个小问题,就跟何博“随心所欲”的生造法术一样,只要够熟练,就能解决。 一段时间下来,何博明显感觉的出,他全方位“监控”漳河流域情况的时间延长了不少。 那庞大的信息流给他带来的冲击,越来越小。 而这种进步,还会随着何博对漳河两岸的深入了解,而更加明显。 何博甚至还发现, 当某个地方他了如指掌后,即便意识变幻上岸了,也不会像初次鱼儿离水一样难受,从行走之间总有种黏腻沉重,变得愈发轻松写意。 入邺城围观当地人修渠也好, 或者选个荒郊野外席地而坐晒太阳也罢, 何博只觉得那种“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河底”的斥力变得越来越小。 因此,何博养成了“暗中观察”漳河两岸的习惯。 就是此世到底还不够繁华,很多地方地广人稀,赵魏韩三家在结束了美好的合作分晋之后就迅速敌对起来,使得漳河两岸因为可能的烽火,变得更加荒凉。 何博很多时候,只能暗中看下路过的野生动物,或者野人饮水—— 当然了,“野人”不可能真的是野人,而是此时特指的,没有居住在城里,被诸夏纳入统治范围的乡野之人、野蛮之人。 春秋战国之交,因为分封制实行了数百年,而被各个诸侯国夹在中间的野人数量还是挺多的。 至于第二件事, 则是何博对自己金手指的探索。 原本代表“掌控漳河”的绿色进度条满载后,便消失了个干净,徒留何博和黄条相看相惜。 但漳河并非只有一条主流,还有众多支流。 何博所掌控的“漳河”,以发鸠山为源,以入黄河为终,长千余里。 而除了这条主流之外,还有众多支流,流域广阔。 上游地区,水系复杂,像过了后世的合漳村后,实际上漳河便被一分为二,号称“清漳”和“浊漳”。 何博源流发鸠,乃是走的浊漳河路线。 但仅仅算浊漳流域,就有南、北、西三个源头。 南流发鸠,名为潞水,乃为正统;北经榆社,名为关河;西出铜鞮山,称铜鞮水。 而除开潞水之外,剩下两条并称“漳河源流”的支脉,和何博的关系,就像何博和黄河的关系一样—— 虽然小河终究汇入大河,但不熟就是不熟。 何博本以为自己去不了黄河地界,也去不了关河和铜鞮水那边,加上之前强入发鸠山,被排斥的厉害,脑袋晕晕的便顺流直下了,更不曾转入这两条相近的支流之中。 但何博在某处突发奇想的尝试下,却惊喜发现,自己若是以“漳水”的身份,进入所属的支流,受到的排斥,并不会太强。 起码不会像润入发鸠山和黄河一般,被禁止访问,强制断网。 可能这“权限”,便是警惕着下克上之事的,对“以上欺下”,限制却不大。 初时, 何博只是闲得无聊,想去认识下自己的支流。 毕竟大家到底都是一条河,真要泾渭分明,那可不行。 结果却惊喜发现,关河、铜鞮水虽然对自己也有斥力,但凭借何博已然增强不少的“神魂”,足以抵抗这排斥,强行赖下。 而那股斥力,随着何博进入的次数越发频繁,也变得愈发弱小,最后成功润滑到,让何博这个“恃强凌弱的恶霸”随进随出。 就跟渔人入桃源一般,“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等到何博完全进入关河、铜鞮水流域,还生出一种“到这里就跟回到家一样”的熟悉感后,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绿色进度条,也重新出现! 还是一次性刷新出了两根! 只是进度空空如也,整体看来,也不如最初那么长了。 而这新出现的进度条,自然和何博新开发的两条支流有关。 只有当何博的意识汇聚在两条河流之中,进度才会有所增长,一旦他返回漳河,便会停滞不前。 何博凭借经验推断,这全新的进度条,跟自己融合漳河一样。 等进度圆满,就是他将两条河流完全收入囊中之时! 从只有一条主干,到整个流域进入麾下,能够为何博了解、掌控的区域,也会随之越来越大! 由此,何博忍不住想到—— 若是哪天能集长江、黄河为一体,这天下岂不是大半落入我手中? 第九章:铜鞮 掌控黄河、长江,进而影响整个华夏大地,这样的事,对于眼下的何博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 眼下, 他连隶属于漳河的分支都没有完全收入囊中,更别说入主黄河这条以“敏感、多疑、好动、去城市化”闻名的母亲河了。 不过能够刷新新的进度条,也给了何博确定了新的目标—— 若是漳河流域不论主干分支,皆为其所有,到时能否凭借整个流域的力量,挤入黄河那滔天洪流之中? 再不行,还能去发鸠山试上一试! 上山下河, 都是何博未来的目标! 将意识放置在铜鞮水中,打算先刷满漳河西源进度的何博畅想着未来,同时任由自己的意识随着铜鞮水的流动而飘荡。 和之前不同的是,由于下流漳河已然成了何博所掌控之地,进出无阻,何博还得小心着不让自己被冲到漳河主干道里面去,不然一出铜鞮水范围,他这进度就刷不下去了。 而铜鞮水这边,也较为热闹。 春秋之时,晋平公曾于铜鞮山修筑铜鞮宫,此后便为晋国离宫所在。 在晋国时,铜鞮一带,便为晋国东部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军事中心。 晋国既分,便归属于韩国上党郡。 对于这片历史遗留厚重之地,韩国自然不会忽略其作用。 为了巩固新生韩国的统治,国君韩虔便在此修缮因政权更迭而毁坏的铜鞮邑,其城池也加以扩建,并驻军防备。 毕竟过了铜鞮往北一点,就是赵国领地了。 而何博作为一条穿梭于赵魏韩三家的河流,对此只能说“与我无关”。 毕竟他们分开了, 漳河可没有分开。 而且他日夜漂流,就是在韩国铜鞮和赵国襄垣间来回,这来来去去,路途并不长远,甚至因为相邻不远,一者上游而一者下游,乡民风俗都未曾有太大变化。 只要赵韩之间不突然爆发战争,对何博来说,就没有任何区别。 …… “若是借着泉水,能不能入山?” 就在何博等着进度条慢悠悠加载之时,他忽然想起一点。 铜鞮水源流,乃是源自于铜鞮山中涌现出的多股泉水汇合,而泉水和山体相融,地下自有水脉。 一旦铜鞮水入手,那山河又该如何区分? 他去发鸠山上溯源之时,可是一离开河流区域,就感受到挤压的。 不过铜鞮山泉眼众多,也不如发鸠山高大巍峨,也许会有不同。 何博暗自琢磨着,对借着山泉潜入铜鞮山的想法,跃跃欲试。 毕竟天下河流虽然众多,流域广泛,但华夏几大水系之间,还是有些阻隔的。 像黄河水系和长江水系,在自然地理上,并没有交汇点,而敢于梭哈全家,修建大运河的杨广大帝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何博之前掌控大江大河的想法,终究是个空中楼阁,无根浮萍,属实是何博自娱自乐的产物。 但如果“上山”成功,掌握山神权柄的话,那何博的梦想,指不定就有实现的一天! 毕竟华夏大地山川何其之多,互相勾连成网。 没办法通过河水交汇润过去,那就走山路滚下去嘛! 而且河流发源,大多起于高山峻岭之中。 眼下,何博想润去黄河,是去不成的,想要凭借黄河,前往它的其他支流,更加不行。 毕竟何博的力量对比黄河来说,过于微小,只要一有“不轨之心”,母亲河爱的巴掌,就会落到他脸上,扇得他晕天晕地。 但若是通过山脉,转去不同的河水流域中,则是大有可为! 像浊漳河南源的发鸠山,其实也是另一条大河丹水的源流之地! 两河沿着山麓两侧分流,最终同归于黄河之中。 只是可惜,浊漳南源和丹水,在此时并没有交汇,哪怕对人来说,两河在发鸠山一带,隔的十分近,翻过一个山岭便到,何博也只能对着丹水欲求不得。 而丹水则是黄河另一条大分支,沁河的分流。 何博暗自寻思,只凭漳河之力,想要入主黄河,犹如小蛇吞象,是痴人说梦—— 那如果汇聚多条分支的力量,一同发力呢? 相应的, 这样的办法, 能不能用到“兼职”山神之事上? 要知道,不论是漳水,还是丹水,实际上都是起源于太行山这座大型山脉。 发鸠山、铜鞮山之于太行,就如同漳水之于黄河,是分出来的支系。 以之为起点,慢慢蚕食,也不是什么张口就来的虚妄事。 何博越想就越心动! 可惜, 他眼下还没有刷满铜鞮水的进度,哪怕已经想的很美了,也没办法行动起来。 不过比起之前在漳河里随波逐流,不能自主两三年的可悲经历,在铜鞮水这边,进度却是快了不少。 也许是熟能生巧, 也有可能是漳水对上自己的分支河流,具有天然的同化优势。 何博天天盯着进度条,发现对比起漳水,加载的速度要快了三到四倍左右。 按照这个效率,也许翻过了年,他就能够将铜鞮水这漳河源流之一,完全收入囊中。 除此之外, 那代表法术的黄条也没有消失,在铜鞮水这边,何博仍然可以使用法术,只是黄条下降的速度,会比在漳河主干流域内快很多。 此前被何博快刷满级的托梦术和捏人幻术,也被削弱了。 捏出来的皮套上岸后,受到的阻力也得以增强,加上河流源头处,还有高山镇压,斥力再加一层,让何博只要稍微一远离铜鞮水区域,就会产生“缺氧”的感觉来。 “可能这就是县官不如现管?” 何博干脆放弃了去附近的铜鞮宫,欣赏名胜古迹的想法,幻化出自己的皮套,蹲在水边捏着水草喂鱼。 嗯! 既然自己以后肯定会是铜鞮水的主宰,那这河流中的鱼儿,也都是他下辖的水族。 他堂堂河伯喂点鱼,也算是促进君民情感交流了! 而不久后,旁边便来了个姑娘取水。 那姑娘远远看到有人在河边蹲着抓鱼,便不由得对何博喊道,“喂!” “你这样是抓不到鱼的!” 何博回头一看,发现其人年纪不大,穿着简陋破旧的麻衣,长的……长的也不是很好看。 后世的姑娘家,不说人人都会化妆美颜,水平高深者甚至还到达了“妖人难分”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以后世的生活条件,大部分人都有条件摄入人体所需的足够营养,而且基本会摄入过剩、不用从事重体力劳动,以至于魔芋这种长得丑、有毒、没营养这样的食物都被拿去“减肥着吃”了。 而以春秋战国之时的生活水平,何博只能说,有些普通人家还能吃上肉,全靠眼下人不多,野生动物还多的满地跑,往山里一钻指不定就能弄点东西出来。 因此, 这位少女在容貌上除了年纪小,还有些少年的稚嫩和柔美外,完全没有让何博享受到传说中“主角一出门就能遇到绝世美女”的待遇。 甚至少女屁股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几个中年妇女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嘴里还喊着,“花,跑这么快干嘛呢!” “鞋子要是跑坏了,可是要用钱换新的!” 第十章:唐风 随着那名少女忽然探头, 后面陆陆续续多出来了十来个妇人。 对此, 何博也能理解, 毕竟这时候独自出门, 要么就是有孔子肉身周游列国的本领, 要么就是有重耳“晋润诸国”的身法。 区区一个少女, 又怎么可以和这两位贤人比肩?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 成群结队的出行,显然更加方便和安全。 铜鞮这边,还是两国边界之处,一旦人少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故—— 吴楚之间,那场因为采桑而引发的战争,距离此时可并不遥远! …… “喂,你是哪里的人?” 看着熟人都跟了上来,那少女的底气便更足了,直接抱着提水的木桶,来到何博面前。 何博蹲在河边,一条因为其莫名亲近而凑过来的大头鱼露出水面,鱼眼中透出诡异的光。 “我是从河流下游来的。”何博起身回道。 之前为了方便下蹲,何博并没有捏造出在邺城时的衣服,而是换上了身宽松的短衣。 虽然材质看上去细致,但这样的风格,显然不会是贵人的打扮。 这也是少女敢于直接向他打招呼的原因。 当然,更重要的是,何博的皮套,是用自己的容貌捏的,正是青春年少、仪表堂堂的神人之貌,多出去露露脸,指不定还会引起一些腥风血雨。 毕竟在狂野的春秋战国时代,男贵人能为了美女肝脑涂地,弃家叛国;女贵人也能为了俊男想办法给他送钱送国家。 于是, 那少女在发现何博长的好后,神色顿时羞涩起来。 “下游?你怎么来的?” “逆流而上!” “那你的船呢?” “我一生行事,只靠自己,不靠外物!” 少女被何博这话给逗笑了,但也不纠结对方是怎么个来法。 这年头,贵人都东奔西走的,何况被席卷的小民?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少女又问。 “看风景。” “哦……”少女抱着木桶,好奇问他,“你觉得,铜鞮有好看的地方吗?” 大抵是古今同感, 一个地区土生土长的人,对自己老家的风景看腻了,早已瞧不出风味来了。 少女经常跟着长辈来河边濯足、浣衣、取水,这山水自然是看的多了。 “都好看,哪里都好看!” 何博想着自己一旦将铜鞮山水尽数入手,能够开启何等伟业,便真心实意觉得,这地方人杰地灵。 “那……” 少女还想说什么, 后面的老前辈们却是笑话她起来了,“花这是动春心了呢!” 说着, 还唱起了歌谣。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这是《诗经》中《唐风》的一首,表达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意,甚至还多用于婚礼上,新郎新娘的对唱示爱。 而此时说早不早,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去山里打柴的人也正在回家的路上,免得入夜后遭到野兽袭击。 一群捆着木柴的汉子路过这边,听到河边的歌声,便立马跟着唱起来,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少女被她们唱的满脸通红,但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何博道,“你结婚了吗?” “你多大了?” “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她问的急切,也问的期待。 可惜何博已经没了多余的心思,只回道,“我们不合适。” “我只是路过这里,不是过来结婚的。” 先秦民风狂野热烈,看上了某人就大胆示爱,更野一点还真有可能仗着人多,强迫对方就地结婚的。 何博从未想过, 自己还能遇到这样的担忧。 好在对方是个正常的姑娘,示爱没有得到回应,哪怕心痛于美男子和自己无缘,也直接转回到了自己的亲人同伴身边。 一个妇人问她,“怎么不高兴了?” “哼,他没有接受我咧。” “哎呀,那可太可惜了!”妇人十分惋惜,“那男的长的多好啊,要是我有机会,抢也要把人抢回来咧!” 妇人偷瞄着何博的外貌,不由幻想起来。 “他看上去细皮嫩肉的,要是真成了,就让他天天待在屋里,我出去干活!” “你想的美!”其他人也开始调笑这妇人,“细皮嫩肉的多半是贵人君子,也不怕哪天人跑了!” 这年头,流亡在外的贵人可不少,有些在某地娶妻生子了,没几年又跑去了其他地方,妻儿都不要了。 “唉,能睡一段时间就够了,我哪敢图他一辈子?”妇人代入了美梦之中,还叹息上了,“我要真有这人的孩子,估计也是个好看的,到时候天天吃果子也好啊!” 此时风俗,看到心怡的美男子时,不论男女,大多会向其抛些鲜花水果,以示心意。 有些人出门一趟,掷果盈车,一天的口粮就出来了,比要饭效率还高。 “……不想结婚的话,问他今晚行不行?” “一夜也好嘛!” 睡到美男就是赚到啊! 妇人们开始给少女出主意,尽量给自己争取幸福。 而旁边的何博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清楚听到一堆人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趁着荒郊野外把人办了,他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帮忙”…… 心里情绪复杂。 半晌之后,他转身就往河里走去,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此地民风淳朴, 他有些招架不住,还是速速润了为好! 念头一动,人便化风而去。 等附近的人调笑完毕,再去看美男过眼瘾时,便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她们又感慨起“可惜”,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装满的水桶,向着铜鞮城邑中走去。 何博虽没有控制铜鞮水,但也能用术法调整自己的视角,不用再像最开始那样,每天仰望星空。 当看到人陆陆续续回家时,他心中也不由生出一股欢喜来。 这个时代, 乱是非常的乱, 好也是非常的好, 处处都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活力。 哪怕不图掌控山川的野望威能,只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何博也愿意忍受刷刷进度的孤独,还有初入一地时,受到山川排斥的难受。 同样是漳水流域, 下游的邺县因为常年贫苦而显得风俗有些迷信、蛮荒,上游的铜鞮这边,却是开放张扬。 何博都无法想象,在其他山川的覆盖影响下,当地人又会有着怎样的生活面貌。 “无论如何,还是很期待更广阔的天地啊!”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 星子完全露了出来,一闪一闪。 何博再次选了个没人的地方现了身,躺在夜风吹拂的草地上,欣赏着对自己而言,两千多年前的清澈夜色。 而在他另一套视野中,代表铜鞮水的进度条,再次增长了一点。 第十一章:庙成 也许是曾经晋国东部中心的缘故, 铜鞮的民风比起邺县要开放自信很多,何博也挺喜欢在这边游荡的。 起码他现在有自由行动的能力,还有对铜鞮山的觊觎之心。 而待的久了,何博才知道,韩国铜鞮以东,赵国襄垣以西,中间还夹了个属于魏国的虒亭。 那是个非常小的地方,被夹在两国之间,成为魏国飞地。 看着那地形地势,何博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虒亭还能存在。 而这, 其实也算是,三家分晋之初,一切还没个妥善安排的表现。 赵魏韩还在忙着瓜分战利品,等政治上,新得的诸侯宝座稳固了,虒亭的存在归属,应该也能确定下来了。 “……不过,一直摸鱼也不行啊。” “还是要回邺县看看的。” 何博放开了自己随机摸来调戏的一条无辜大头鱼,感觉到邺县那边,正有什么在吸引自己。 于是在铜鞮游山玩水一段时间的河伯终于放下身段,再次俯瞰起了那目前来说,对祂算得上最恭敬、最信奉的邺地。 算算时间, 那座祭祀自己的庙宇也该修好了。 …… 邺县, 巫覡们正穿着简朴的祭服,戴着狰狞的面具,在新落成的庙宇前载歌载舞。 笙箫钟罄等乐器,也都被摆放了出来,由专门人士演奏。 笙箫各自有十几个乐师合奏, 几个妙龄女子正穿梭于成排的钟、罄之间,轻轻敲击,发出沉重庄严的声响。 何博对这些古老的乐器,有些好奇。 于是他在将视角飞速转向邺县上空后,又迅速用幻术,捏出皮套,上岸来到西门豹身边。 鬼神来的悄无声息, 没有任何人发现。 就连西门豹这个就在旁边的,也只是神色端庄的注视着巫覡祈祷祭祀的场景,未曾挪目。 而这种“毫无声息”的能力, 则是何博最近给自己弄出来的新法术“敛息”。 在经历了铜鞮打水的姑娘们后,何博深感在这个时代,也需要保护好自己。 毕竟以何博的相貌,在当今之世,的确会引起很多人的追求。 邺地之民经历的苦难太多,而且女子等,大多在巫婆替“河伯”选妻的压迫下,早早的跑了,使得当地大部分是老少爷们。 是故当初何博初上岸见人,倒没有引起太大喧哗。 …… “我听说编钟是为诸侯演奏的乐器,可以用来祭祀鬼神吗?” 就在西门豹全身心投入巫覡仪式中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浸。 西门豹转过头,就发现河伯再次显灵,就在自己面前! 他神色一变,忍不住就要出声,只是嘴巴才张开大些,就有一股仿佛在水中睁眼张口,然后被河流塞满难以发声的感觉涌现。 西门豹便知道,这是鬼神不愿惊动他人。 于是他也显露出一副从容自得的模样,仿佛何博只是一般路过的青年才俊,二人投缘,聊上两句。 “钟者,本就是贵者所用之物,献给鬼神,并没什么问题。” 何博点了点头,于是又问,“邺地哪来的编钟?” 西门豹只能无奈道,“礼崩乐坏,又能如何?” 周天子制定的规则崩毁,并非一朝一夕之时。 甚至也不是从平王东迁洛邑后才开始的。 早在西周之时,南方的楚国便有了不臣之心,和周天子频频作对。 昭王时点起六师南征楚国,结果不仅全军覆没,周昭王本人也溺殁于汉水之中,徒留天子之臣对着衣冠哭嚎追思。 及至周幽王没,犬戎攻入镐京,平王东迁,这礼崩乐坏的程度就更厉害了。 春秋诸侯争霸,国君公子到处流亡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更低级的卿士? 在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什么贵族尊严和体面,都是假的。 因此, 贵族卖出自己的祖产、服饰、田地给有钱的商人这样的事,可称普遍。 这邺地出现的编钟,便是十几年前,由当地乡绅购买而得。 一者,邺地乡绅打着鬼神旗号敛财,每年可得数百万之巨,哪怕还要分赃,那到手的钱数也不会少。 二者,三家分晋之事,并非突然而起,而是早有苗头。 自晋国出现“曲沃代翼”,小宗取代大宗之事后,历代晋侯都担心旧事重演,对公族大为打压。 以至于公族衰落,而大夫崛起。 而大夫之中,也是互相兼并,从原来的十多家,到六家,再到四家……最后只剩下了赵魏韩三家了。 特别是这十几年来,晋国被瓜分一事,已成定局,其余还保留家族名号的大夫们,要么臣服于赵魏韩,要么就是出奔他国…… 混乱之下,也不知道谁把编钟扔了出来,凑成路费。 “哦。” 何博若有所思的继续点头,转而继续问,“我记得你是儒门子弟,看到这个,不心痛吗?” 西门豹只答,“若是孔子在,应该会流泪。” 而他西门豹出身的西河学派,相对于儒门来说,可谓奇葩一朵,更加注重实际作用。 如果编钟的乐声能够取悦眼前这位鬼神,西门豹还要拍手大笑。 “果然是西门大夫!” 何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笑道,“庙宇修好了,水车水渠,做的如何?” 西门豹道,“河伯赐下的水车,已经做好了几架。” 至于水渠, 出城就可以直接看到,已修出来了两条。 “若是那两条水渠不够,我当初亲自为你引水的话,仍旧作数。” 如今何博的时间有很多,他也乐意花费些精力,去琢磨自己究竟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 之前他说的,让西门豹“在漳水和田地之间画一条线出来,然后再画个圈,就会有水冒出来”的话,并非空口白牙,张口就来,而是有实力依据的。 山川水土,本就密不可分。 哪怕发鸠山雄浑险峻,斥力强大,但漳河既然发源于此山之上,那当何博逆流而上的时候,也无法阻拦。 何博也只会在脱离自己的水域,想要深入丛林的时候,会被发鸠山特殊对待。 而邺县本就依漳水而建,靠着漳水而生,还十分信奉“河伯”……何博想在在此施展力量,并不会很难。 何况在邺县之下的土地中,本就存在着许多细小的缝隙,漳水从中涌入,渗透地底。 只要何博稍微催动,凭空在邺县里面弄出来几个“地涌泉”,也不是难事。 在铜鞮刷进度的时候,何博便利用铜鞮山体中四通八达的水道,尝试过这样的手段。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成功了,毕竟铜鞮山有涌泉的条件。 只是比起托梦、幻化这样的,作用于欺骗人体感知,在实际上没有什么改变的术法,作用于真实的术法对消耗较多的黄条。 不过没关系, 代表法术黄条会自己恢复,何博不用白不用。 何况在邺县施展, 消耗必然会比在铜鞮要小的多。 西门豹点了点头,神色端庄的对着河伯拱手致谢。 第十二章:香火 随着巫覡的舞蹈步入尾声, 笙歌渐渐平息下去, 新修好的庙宇,也正式对着凡人们敞开大门,允许他们进去叩拜鬼神。 而何博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西门豹面前。 在欣赏完这个时代的歌舞表演后,何博就提前所有人一步,钻入了那个放在后世过于简陋的神庙之中,然后就被泥塑的“自己”给丑走了—— 虽然匠人在塑造“河伯”之时,的确用心,乡绅也舍得出钱,但首先,如果匠人真的拥有着将泥塑捏的栩栩如生的技术,他就不会出现在邺县了。 其次,血肉之躯和泥塑雕像,到底是有不同的。 哪怕西门豹偶尔也会过来指点下“河伯应有的长相”,也没办法通过泥塑,完美还原他当时所见的鬼神面目。 于是当何博看到那被供奉在台座上的“自己”时,只觉得面目全非,还不如去空中飘着,俯瞰这次“庙会”的热闹景象—— 对何博来说, 这么多人集合在庙宇面前吹吹打打,还有年轻男女趁机看对眼聊上的,就是类似于庙会的东西嘛! 后世可少有这么纯粹又热闹的事情,就连“年味”都淡了。 于是何博又催动黄条,随心所欲的将意识拉升到空中,真就如同鬼神一般,在云端静坐,俯瞰着众生因自己而或喜或悲。 而当众人对着鬼神叩拜之时,何博也终于确定,那在冥冥之中吸引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个是……香火愿力?” 虽然这时候还没有流行上香敬神的习俗,但火焰从远古蛮荒之时,便被人认为是神圣的。 人因火而迅速成长, 在供奉鬼神之时,自然也会想着,用神圣的火焰燃烧物品,让那因燃烧而袅袅升起的青烟,真的将祭祀给鬼神的礼物,带去鬼神身边。 所以在祭拜河伯的庙宇之前,有巫覡升起了两堆火焰,将一些写了祈愿文字的木板,扔到火焰之中,希望鬼神能够知道自己的诚意。 其中, 那几个被何博邀请入梦过的乡绅显得极为虔诚,扔到火堆里的木板都大块一些,写的全是对于“盗用河伯神名”的忏悔。 至于何博怎么知道的? 就当那木板被火焰点燃,青烟升起的一瞬间,其上承载的内容便涌入何博的意识之中,让他得以知道,对方向鬼神发出的祈求。 而在何博的视野之中,黄色的法条和绿色的进度条,都缭绕起了阵阵烟雾,仿佛加了全新特效。 “想不到我这还真是变异的香火成神流,还以为只能靠自己打拼呢……” 何博惊讶于这一变化,然后又高兴起来。 虽然这只是一点点小变动,那所谓的“香火愿力”,何博到底能不能用,还是个未知数。 但他这金手指可谓“放养”的坚定支持者,一点使用方法都不带跟何博讲的,全靠何博自己摸索,或者凭运气激活新功能。 如今能省下些探索开发的精力,也是件好事。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只要新功能启动了,那之后用起来,也不会很艰难。 毕竟是可以通过“熟练度”来降低损耗的,还是“一证永证”,不会消失。 “好好好,这下真的要感谢邺县百姓给我开源了。” 何博不由得发出一阵笑声,然后又思索起香火能给自己带来的帮助。 很显然, 香火一到, 消息就到, 何博能够清楚明了的感知到,对方祈求的内容。 不过此时的“上香”和后世的流程并不一样,后世已经简化成了“心诚为灵”,只要燃香戳到香炉里面,心里默念自己的祈求就完了。 至于神灵能不能知道对方到底在求什么…… 你这不是神灵吗? 连我在想什么都不知道, 肯定不灵啊! 那不拜了! 而眼下,对鬼神还是十分看重的。 虽然不像殷商之时,但凡祭祀鬼神总要大搞排场,还要活人上去当祭品,仪式同样简化了许多。 但仍旧保留了不少东西, 比如说巫覡的祭祀歌舞,以及对鬼神祈求时,要明确的写好自己希望的东西,供奉上珍贵的非人祭品。 何博不确定, 如果没有那写满了字的木板,自己是否还能继续感知人心。 不过, 如果明知鬼神能够回应却没有做好上香准备,以至于信息发送失败,那也不关何博的事。 又不是他求着人拜神。 难道没了凡人叩拜, 他就不是河伯了? 而在此之前,何博和凡人之间,只能由何博自己,单方面的发起交流。 凡人若是想要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那得碰运气—— 如果何博当时正好在暗中观察漳水流域的情况,然后在翻涌的浪花、游动的鱼群、卷动的沙石和往来的人流中正好发现了一个正在对着“河伯”祈祷的家伙,指不定还真愿意出手帮扶一把呢? 这中奖的可能性,和后世刮彩票也差不多了。 而现在, 通过上香仪式,凡人能够将自己的祈求,及时且精准的传达给鬼神,大大的提高了自己中奖率,这对凡人来说,自然是一种好事。 “不过若是离了漳水,我还能收到这消息吗?” 不在服务区, 这消息接收不会迟滞吧? 忽然想到这一点的何博,在瞬息之间便从漳水之中,转移到了铜鞮一带,想要试试是否会出现“请稍候再拨”的情况。 好在他那金手指的确给力,哪怕入了铜鞮水,再转去发鸠山源流之中,隔着重重阻碍,何博也能感知到那随着火焰燃烧,而不断发送过来的祈求。 不过这问题解决了, 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如果这种消息不能够被阻断,那何博岂不是要随时随地的被动接收,不断被骚扰? 只是, 这个念头刚刚一起, 何博心中不断涌现的“声音”便忽然停下。 他不由得眨了眨眼, 然后心头一动,想听取信徒祈求,转而那些“声音”又出现了。 “原来如此。” “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这大概就是金手指没那么多限制的好处? 何博将手在空中一抓,心中念头转动,那在庙宇之前,被乡绅投入火堆燃烧成灰的木板,便出现在了鬼神手中。 上面文字浮动,哪怕古朴象形,也能够让何博准确认出其中内容。 何博在将那木板一抛,后者便在空中化为青烟消散,无影无踪。 徒留文字在鬼神心中。 何博于是在伸手对着身旁空处轻轻一点,便有成堆书简出现,上面的内容,也全是众生祈愿。 “所以说,如果要有点仪式感,可以用书简等形式出现。” “如果我懒得动弹,直接在心里接收那些消息即可。” 何博拍拍手,又让那些书简消散了。 “这样一来,也有些好处。” 直接接收, 简单明了, 可一旦祈求者过多,就难免不会变成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叫。 没有任何伤害, 但着实让神烦躁。 虽然何博也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决定要不要接收那些“香火”,但现在他还没有探索出自动筛出骚扰信息、不重要信息的功能,一断便是全断的那种。 如此一来,何博又担心自己会失去一些乐子。 不管是应人心愿做点善事, 还是看着别人利用祈愿而趁机发癫, 对何博来说都挺有意思的。 而若是将收到的“香火祈愿”都显化出来,何博就可以挑选其中重要有趣的看,其他的放置不管…… “或者我也能给自己凑个龟丞相,让它去处理这些杂物?” 何博忽然想到,不过这念头瞬间也消散了。 且不说能不能做到, 他自己还在学习成长呢, 又怎么能点化虾兵蟹将,凑个“龙宫配置”? “还是先把所有的漳水支流收到手里再说!” 第十三章:用处 等在邺县停留一段时间后,何博再次回到了铜鞮。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了。 “这进度是不是快了点?” 何博把自己变成了一条娃娃鱼,趴在铜鞮水流的某块半露出的石头上,感受流水冲刷背部的舒适—— 虽然没办法变成实体,但正因如此,何博想给自己捏什么样的皮套,就能捏出什么样的。 而且随着幻术的精进,相应的感知也逐渐增强。 虽然目前还是吃不了东西,但他已经可以慢慢的品尝到其中滋味了。 只是何博得跟啃甘蔗似的,把东西放嘴里嚼嚼,然后再吐出来。 毕竟食物是实体,何博没了幻术,就是一团空气。 食物可以在空气中飘散香气,却是不能在空中漂浮的。 而不能吃东西,何博对于“人形”的执着也就放下了大半。 人生在世, 如果不能吃点好的, 那还当人干什么! 于是念头通达的何博在之后的尝试中,让自己变幻成了许多生物,用不同的视角看待世界,也是颇有乐趣。 只是变幻之术,越大型就越有消耗,涉及到神话中的奇妙存在,变幻起来就更加艰难。 虽然法术会自动恢复,但也不能随意浪费。 何博平时不想做人的时候,就会变成常见的飞鸟游鱼,或卧于河岸的草堆中,或趴在平静的水底,耐心的刷进度,争取早日拿下铜鞮水。 因此,回到邺县没多久,他就又转回了铜鞮。 反正都是在一条河里面上蹿下跳,对人来说可能远隔千里难以飞跃,但对何博来说,也就是动个念头的事。 而漳水那边,他已经没事了,自然要多多把精力,用在铜鞮这边! 等过两天西门豹宣布要正式开闸放水,引漳入渠了,他再回去也无妨。 不过“香火”一事,带给何博的影响,不仅仅是增加了一条沟通渠道。 一直盯着进度条的何博明显察觉到,在那香火呈现出的“特效”围绕下,进度条加载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甚至连他通过铜鞮遍布的山泉,钻到山体中游荡时,感受到的斥力,也减轻了许多。 “难道香火还能帮我提前掌握其他山川地域?” 何博眨了眨眼,起身坐在了原本趴着的河中大石头上。 若是让他人见到,只怕要吓个半死—— 因为在凡人眼中, 一只软趴趴的四足生物在忽然之间,变成了个大活人,谁看谁都慌! 好在山高林密,并没有人来到这边。 “这样一来,我这进度就可以加快了!” 何博原以为, 掌控铜鞮水,乃至于铜鞮山的费时,得按照“年”来计算。 毕竟当初他在漳水里可狠狠泡了两三年。 铜鞮水自然不如漳水流长,何博对其,还有个“居上临下”的优势,不过怎么瞧,也得好几个月了。 要不是何博在之前早就被滔滔漳水冲刷圆润了,只怕还没有这样的耐心。 可要是能够早点完成目标,谁又会拒绝呢? “香火这东西,作用于外是最好的,作用于内……我还担心会出事呢。” 何博还做人的时候,在网上冲浪时,自然听说过“香火有毒”的言论。 而他亲身体验了下“众生祈愿”后,不免生出了“后人诚不欺我”的感慨—— 如果没办法隔绝点随香火而来的各种祈愿,那不论香火有没有副作用,天天听人念叨,想要这个想要那个,谁也受不了。 何博只是鬼神, 又不是凡人爹妈, 如何能忍? 因此, 对于新发现的香火愿力作用,何博当然高兴。 “可惜就是不够多。” 也不知道这香火愿力是怎么计算的,就跟那黄色法条一样,没有准备数值,只亮了出来,缭绕在法条之上,告诉何博“我在”。 至于它到底在哪儿,又在了多少,则是需要何博自己判断。 但即便如此,何博也能明白,就之前庙宇落成,大家烧木板上祭品的那一波,是不够自己在铜鞮山上钻来钻去的。 若是一点香火愿力便有如此贡献,那光是一个邺县,何博就能吃一辈子! “要不要想点法子,让他们多多供奉?” 祭品, 何博自然是不要的, 现在给他山珍海味, 他也就只能闻个气味。 拿俊男美女当祭品的, 以这个时代的环境,除非是西施那样的天生丽质,不然何博还得当心是自己亏了。 所以, 何博只馋凡人的香火。 把之前收到的祈愿放出来,堆成竹简,何博仔细的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发现其实数量并不多。 这就意味着,实际得到的香火也不多。 还有不少人并不信鬼神,只是从众拜一拜而已。 何博相信,这种程度,可满足不了他的计划需求。 “看来还是要帮西门豹,把邺县治理好啊!” 若是将一个以贫困荒凉闻名的地方,改造成一片繁华之地,这才能够吸引多多的人来祭祀自己,贡献多多的香火。 即便人本来不信,只是发挥华夏“见神就拜万一有用”的天赋,可若真有效用,那就可以从随缘打赏,变成细水长流了。 而何博原本只想随遇而安。 毕竟西门豹的能力,是史书认可的,即便没有自己插手,邺县以后也会成为北方大城,在千百年后,甚至还有成为都城的机会。 但现在,可拖不得了。 西门豹晚一天把邺县治理好,漳水河伯的威名就晚一天被世人知道,邺地的乡民也不能真心实意的,为何博贡献出自己的信仰! 于是又在铜鞮水里面趴窝了一段时间,等着进度恢复正常,暗示之前收来的香火愿力已经见底后,何博便再次托梦给了西门豹。 “你打算何时引水入渠呢?” 由于术法精进,这次何博出现在西门豹的梦中,显得更为真实。 正好二人也算相熟了,那初次见面的“巨人之相”,何博也没有拿出来,只用正常人形,于梦境中幻化出一栋庄园,将西门豹这位客人带入其中。 西门豹刚一入睡,就来到了一陌生院落内。 因为感知过于真实,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梦中,只连连惊呼奇怪,直到见到何博,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过河伯。” 既然有了鬼神出面,那一切怪异就没有问题了。 西门豹迅速平静下来,对何博行了大礼,全当补上之前的不敬。 邺地这一片,还要靠着漳水吃饭的嘛! “快快请进吧!” 何博对他伸了伸手,便有无形力道扶起了西门豹。 随后他便转身,向着幻化出的室内走去。 第十四章:再交谈 “请坐。” 何博带着人进来后,指了指地上的软席。 随后, 鬼神凡人相对跪坐,中间的矮桌上,出现了几道独属于何博记忆中的糕点茶饮。 虽然说在现实里吃不了东西,但这里是梦境,何博自然可以变幻一些吃喝出来,弥补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鬼神版画饼充饥了属于是。 西门豹对自己身边一切都颇为好奇。 房屋构建,是何博按照自己做人时,在影视中看到的画面所变幻出来的,整体上是隋唐时期的风格。 虽然仍旧跪坐,但比此世要华贵许多。 不过对于鬼神居所十分豪华这件事,西门豹接收良好。 如果鬼神的日子都比不上凡人,那还算鬼神吗? 更让他好奇的是,面前新奇的糕点茶饮。 那不经过身体,直接作用于内心深处的美味,让西门豹不由得食指大动。 “占卜上说,还要再过两天。” 西门豹一边品尝着鬼神才能享用的美味,一边不忘回答之前何博的发问。 “如果我说希望尽快引水灌溉田地,你是否愿意呢?” 何博又对他说道。 西门豹自无不可。 他对鬼神之说,原本便不怎么信,见了何博之后,才恭敬起来。 但西门豹并没有改变骨子里的务实。 他之所以恭敬, 是因为河伯的确有覆灭邺县的威能,当地乡民也普遍遵从于鬼神的号令—— 河伯未曾显圣时便能够让人将无数少女投入河中,更不用说当真显灵于人前后,会有多么疯狂了。 但针对卜筮之说,西门豹则是原有态度不变。 不是因为西门豹在鬼神方面只能进行“一对一”的信仰,而是卜筮之法,流行了千年,其手法也早就被人所了解。 像在商朝之时,就能够用特定的手法,在甲骨之上,烧制出特定的纹路,为之后商王颁布的命令,增添神圣性,减轻阻力。 至于西门豹如何得知这种隐秘的,那则是在于儒家的教导了。 不管后世儒者如何颓唐, 此时的儒门子弟,却是可以称之为开放、务实,是多方面的小能手。 何况为了和其他学派争夺显学地位,儒门更是要求不断学习,知识面越宽越好,以免被人说的哑口无言。 孔子在时,便研究过祭祀方面的东西,如今传到西门豹这一代,又赶上三家分晋这样的大事,编钟都能流传出来,又何况一些占卜的手法? 但开渠引水,到底和真鬼神有关。 为表敬意,西门豹才按照卜筮出来的结果执行,尽量避免人神冲突。 如今河伯自己都主动提出要提前了,西门豹又怎么会拒绝? 不过对于鬼神的要求,西门豹还有些疑问。 “敢问河伯,为何心急呢?” 只差两天而已,西门豹这个急需做出成绩的邺令都不急,鬼神为何想着提前? “只是想做些事情。” 何博的本意, 自然是想利用香火愿力这种东西,让自己更进一步,不单单成漳水河伯,还要做那山川社稷主。 不过这话落到西门豹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鬼神竟然是大发善心,主动想要滋养于民? 西门豹惊于这一点,连拿着美食的手都放下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人祭?” 活人投河, 其实并非邺地一家独有。 人之族群,依赖河流而活,于河边生聚繁衍,是以河流涨落,对两岸之人来说,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而世人大多蒙昧,不知道河水起伏,是有一定规律的,只当是有鬼神操控着。 因此便想着讨好鬼神,稳定河水,祈求来年。 除却漳水,但凡大河两岸,或多或少,都流传有“河伯”“水神”的传说。 “河伯娶妻”之事,自然也不会太少,甚至还有流传久远的地方,已然成了专门的仪式。 邺县这边,其实也就这十几年来,因为受到巫婆乡绅的恐吓,不断举行这种仪式,从而加深了对“河伯”的恐惧。 若真是传承了几代人,数百年的老传统,西门豹也不敢直接把巫婆扔到河里去。 西门豹对何博的话语十分疑惑,不知道那十来年间,年年有人沉入河底,鬼神未曾表示什么。 怎么现在突然如此热心肠? 何博哪能说自己其实也就这两三年才出现于此世? 做神, 还是要神秘点的。 他同情那些无辜受害的女子,但不至于将问题归咎于自身。 于是他道,“将人投河的也是人,为何此前没有人像邺令一样做事呢?” “至于我,不过是静极思动而已。” 西门豹亦是哑口无言。 最后,也只能将这个问题略过去。 不论如何, 河伯此时的态度,是十分友善的。 没有指责西门豹一上任就打扰凡人对祂的祭祀, 也没有责怪西门豹对他不够恭敬, 甚至以鬼神之威想要做点事,也不是折腾两岸凡人,而是想行善。 西门豹再纠结,就是不识好歹了。 “明日便开渠引水!” 想通了这一点,西门豹当即表示,“还请河伯受累!” 言外之意,便是之前何博提到的“指地为渠”的事,西门豹也愿意配合了。 须知人前显圣, 其重点不在于“圣”,而在于“显”。 要让人看的清楚明白,究竟是什么在显示其神圣威灵,而不是在事后,为神迹寻找主人时,找错对方,或者干脆只当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慨两句就完了。 何博要的, 是要让世人明确知道,那有灵的,有能的,是“漳水之神”! 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样, 才能吸引别人过来点燃香火,收集愿力,便利自己。 而西门豹作为邺令,愿意当这个见证者,对于“漳水之神”的传说,也是一种增幅。 世人都知道, 地位不同,话语可信度的便不同。 国君一句话,再荒唐都有人去信,有人去办。 而在邺地,凡人之中,又有谁的地位比西门豹还高? 等日后宣传出去, 河伯显灵的事,就不是某地的传说了,而是确有人证的真事! 而这对西门豹来说,有利有弊。 利处显然,能让西门豹迅速扬名,但凡信河伯者,都会对这个名字上点心。 弊端也很明显, 就是他堂堂儒门子弟,祖师都说了要“敬鬼神而远之”,却跟鬼神勾搭在一起,有些违背祖宗了,而且之后他所做出的功绩,难免会被人认为,是有鬼神相助,这才取得,将其人本身忽视不小。 好在西门豹并不在乎后者。 只要能出明确的成绩,最终得到国君重视任用的,也只会是西门豹。 难道国君还能册封鬼神当官? 天子都做不到呢! “不过还有一点,我要同你说好。” 何博忽然想起一事,又对西门豹说道。 第十五章:开渠 “祭祀方面,不必做得太过隆重。” “三牲祭品,年节时用便可,平时简略一些。” “人间食物,我不怎么享用,祭祀过后,就拿去分给乡民好了。” 何博平心而论,“我既然要行善事,那就不便太过使民奔波劳累。” “只要庙宇之前,神火不绝,便是侍奉我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 那些祭祀物品,何博也用不上。 而以当今崇拜鬼神的风气,也少有后世的行为—— 特指将“祭品”摆在神像或者神龛前一会儿,然后就端下来自己吃了。 更多的,是等祭品凉了快坏的时候,用火焚烧成灰或者埋放到土地之中,希望天上地下的鬼神,自己取走。 当然,偷偷的吃贡品,也是有的。 只是当河伯真的显灵于人前之后,这种偷吃的行为很有可能让信奉者连人带祭品一块埋了。 民众对鬼神的祭祀,也会能用好的,就用好的。 若是过于泛滥, 那就和何博的本意相反了。 所以他希望西门豹能够提前做些准备。 毕竟跟人磨嘴皮子的事,谁能比得过儒门弟子? 西门豹感慨道,“河伯爱人,这是世人的福分。” 如此想来,那些打着鬼神旗号而迫害人命的家伙,更加可恶了。 何博对此笑而不语,只是嘱咐完后,便把人送出了梦境。 西门豹醒来后,嘴里还残留着梦中糕点的美味,不过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河伯的“仁爱之心”。 “……鬼神也有仁爱,果然先贤所言的【仁】,是天地正理。” 他感叹了一番,随后便鼓足干劲,召集邺县乡民。 “开渠!” …… 对于开渠之事,乡民们其实也是颇为期待的。 毕竟这水渠乃是他们费劲挖出来的,这么久的日子,这么辛苦的挖地掘土,多亏了西门豹带来的卫士,以及他后面为了安抚受累的乡民,拿出一批钱财勉励,这才没有让人罢工不干。 而征发数百人,耗时一月有余的水渠,终于要显露其作用,乡民们虽然对县令突然宣布提前开渠之时有些疑惑,但还是跑过来,看那热闹了。 只有乡绅们还在西门豹身边念叨,“这开渠的日子是在河伯面前占卜定下的,突然提前,是否会让鬼神不满?” 西门豹则是捻须笑道,“无妨,某也是问过河伯后,才如此行事的。” “你们且莫着急,等会除了开渠,还有大事给你们看!” 乡绅们被西门豹搞得一头雾水,不过心知这位邺令得鬼神赏识,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跟着西门豹,以及邺县的其他吏员,来到漳水边上。 岸边,开渠之前的仪式以及准备好了。 有火堆升起,随后有巫覡围绕着火堆又唱又跳,就像当初庆祝庙宇修成之时那样,只是规模小了,流程也少了。 西门豹作为仪式的主持者,和下令修建水渠的负责人,拱手严肃的等待着巫覡唱跳完毕,便从长袖中取出一份写于丝帛之上的祭文—— 如今丝帛珍贵, 而祭祀鬼神的文书,自然是其载体越珍贵,越显得郑重。 西门豹将丝帛放到火焰之上,静静等候其被吞没完毕。 而就在众人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西门豹转身宣布“开渠”时,却见一缕青烟直上,一点也不飘荡分散,朝着河面飞腾过去! 原本随着仪式收尾而渐渐缩小的火焰,也忽然抖擞精神,在残余的木柴之上,汹涌跳跃。 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灼热的温度甚至让本站在旁边的西门豹都不得不退避几步。 “看!” “看那烟!” “它朝着漳水去了!” “火……火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见到这样的异于常识的情况,众人纷纷惊叹起来。 披发的巫覡更是激动的抓着手里长且华丽的雉羽挥舞。 “是河伯!” “定然是河伯显灵了!” 此时空中无风,河上无浪,这烟怎么会这么飘,这火怎么会这么燃? 肯定是鬼神得知了他们的事,来显露自己的态度了! 本来就信奉河伯的邺地乡民们忍不住对着河面跪下,看着那青烟飘荡到河面中央时,又忽得垂直落下,被河中突然出现的漩涡吞没。 “这一定是河伯收到了邺令的文书!” “看来邺令还是有能的君子,我以前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次邺令一来,鬼神就垂眼了!” “没错,看来这水渠修的,的确没有让河伯生气……指不定祂老人家还很高兴呢!” “……依我看,指不定就是邺令当初扔巫婆下去,让河伯高兴了!” “那老巫婆每年送女子下去,都没有这样的阵仗……看来河伯还是最喜欢她去直接侍奉!” 说着说着,就有人开始说起河伯看人的眼光来。 不过, 他们确实真心实意的认为,当初那巫婆是有灵的,而邺令将人扔到河里,是受到了河伯的法旨。 随后,便惋惜起了那些被投河的女子。 何博得知他们的想法后,差点就被气笑了。 搞来搞去, 那巫婆竟然还成了能沟通鬼神的真能人? “唉……” “算了!” “我倒也用不着纠结这些东西,等会让西门豹解释清楚就好!” 何博本想拍几个浪花,让那些会错意的家伙知道鬼神的不满,不过还是做正事去了。 他翻开手,一份柔软轻薄的文书便出现在了鬼神手中,正是西门豹写的祭文。 上面写明了自己修渠的原因,请求河伯能够借水哺育邺县子民,事后邺县必然日日明火供奉,年年三牲不绝。 “可!” 何博将那帛书融入漳水之中,便动用法力,发出一道响彻天地的恢宏之声。 那声音满是威严,震的漳水激荡,浪花拍岸。 燃烧着的火焰再次违反常理,在几乎快要化为灰烬的木柴之上欢呼雀跃。 而岸上的人, 几乎都要被这一声给震的聋了耳朵,摄了心神。 “河伯!” “这是河伯的法旨下来了!” 曾经为鬼神跳了一辈子祭祀舞的巫覡率先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在地上磕头,也不敢再打量河面。 那河水之中,正存在着某些不能为凡人所注目的神圣! “河伯!” “多谢河伯仁慈,多谢河伯慈爱我等!” 那几个乡绅豪长,磕的更是激动,生怕浪花忽然一卷,自己就去了漳河之中,长伴鬼神左右。 这侍神虽好, 可人间富贵,岂能轻易放弃? 一时之间,岸上烟尘飞扬,伴随着各种人声,犹如马群奔腾。 西门豹看着这一幕,心中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鬼神只说了一个字, 当初那些抱怨挖渠辛苦的人,便纷纷歌功颂德起来,将一切归为鬼神旨意,也没有了丝毫怨言。 …… “开闸!” 火焰随着人声而熄灭,一道浪花忽然翻过岸边的巨石,将剩余的灰烬卷走,只留下一根明明放在火堆之中,却从未燃烧过的木柴。 西门豹转身, 对着乡民们举起了手。 闸门被几个力夫拉动, 早就安装在岸边的水车,开始源源不断的,随着奔腾不息的河流,将河水提起,灌入渠道之中。 清澈的河水开始随着渠道流向邺县那素来干涸荒芜的土地。 随后,西门豹又拿起那根干燥、细长、偏偏散发着火焰炽热的木棍,就像一个持节使者那样,随着河流在水渠中的流淌,一步步走向邺县田地。 当他来到的时候, 水流正好流出主渠,向着围绕在田地四周的小渠流散。 很显然, 分散之后,水流便有些不够用了。 于是西门豹又把木棍插在地上,退开。 乡民们似有所感,并没有发出疑问,只敬畏的看向那木棍所立之地。 第十六章:天行健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之下, 在乡民们粗重的呼吸之中, 那木棍所立方圆一丈之地,忽然开裂、下陷,变成一个坑洞。 泥土发出扑啦啦的掉落之声,随后原本干燥发裂的坑洞边缘,开始湿润起来。 先是一股浑浊的泥水从坑里面喷涌而出,将坑洞周围变成一个水洼。 随后,便是一股股清澈的水流,冲开泥水,映出蓝天、白云的模样。 有人大胆的过去,用手舀了点喝下去,随后大喜,“是甜的!” “肯定是河伯赐给咱们的!” “我也尝尝!” “我也要!” 于是乎,开始有人拥挤上去,品尝鬼神恩赐的雨露。 仆人也上前,用携带的竹筒,为西门豹舀了一点品尝。 其实也不甜…… 西门豹默默想着, 这就是正常河水的味道,里面甚至还带着股未散的泥腥味儿。 他又看向那围着“泉水”不断发出惊呼的乡民,想着果然是“一切由心生”。 心中觉得美好, 那一切就是好的。 不过没多久,欢呼的乡民们又停了下来,悲痛的说道,“这水一下子就没了!” 其实, 也是水见了底,而是因为他们不用再轻易用手去舀了。 这么多人, 每个人舀一点,水位自然下降的快。 西门豹知道为何如此, 于是他上前严肃的让激动的乡民们冷静下来,随后说道,“某受河伯青睐,故而有今日之事。” “水车、此泉,皆是鬼神恩赐。” “然而修渠之事,不可以废止。河伯既然收下了祭文,自然是认可了此事。” “修渠十二,这是祭文上写的,眼下引来的水,和泉中的水,浇灌土地,只堪堪够用而已……” 西门豹在梦中,曾请求过河伯不必将用水之事直接解决,不然人事全靠鬼神,那人还要手足做甚? 如果河伯轻轻一点,便在邺县田地边上点化出一口清泉水井,供人随意取用,那他之前修渠又不是白费力气? “西门公,为何还要继续修呢?” 为何不请求河伯做事做到底,直接免除了他们的辛苦? 他们一定会好好祭祀的! 知道邺令是河伯关切之人,比起巫覡可能还要沟通鬼神,乡民们也不敢直接质问西门豹“明明求神就能解决的还要没苦硬吃,是不是有病”,只是将自己心中疑惑,语气柔和的表达了出来。 西门豹却是反问,“之前祭祀,河伯可有回应?” “没有。” “是祭祀不用心?” 乡民们顿时涨红了脸,“绝无此事!西门公不是亲眼见过我们的歌诚意吗!” “那是祭品不让河伯满意?” 乡民支支吾吾起来,不敢确认,“想来是不曾明了河伯所思,不如西门公慧眼。” 想起西门豹上任几天就把巫婆投河了,这必然是一眼就看出,河伯更喜欢巫婆啊! 这么能揣摩鬼神心思,也难怪西门豹得到了河伯青眼! 于是西门豹道,“鬼神爱人,非父母之爱子。” 父母疼爱自己的子女,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故而子女也可以随意向父母索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若你我无能,那对河伯而言,只怕还比不上漳水中的游鱼。”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人生天地之间,当先自助,然后才有天助之。” “若只要叩首祭祀便无忧了,那鬼神为何不存续夏商社稷?” 比起祭祀的规模和用心,越往前面,那可是越“真诚”。 乡民们虽然听不懂西门豹说的“古人云”,不过意思还是明白的—— 他们得先努力了, 然后鬼神才会青睐自己。 “那什么都得自己做,还拜神干什么……” 有人因此小声抱怨。 西门豹道,“叩拜鬼神,本就是因为人做不到,才去祈求天地神祇。” “你没有生病,难道会去吃药吗?” “何况事事都要求鬼神,你娶妻生子,也要鬼神相助?” 那人顿时摆手,“这不行!生孩子还是我使劲就好!” 其他人跟着哈哈一笑,不过还是想跟西门豹讨个保证,“我们做了事,河伯就一定会保佑吗?” “事在人为,粪土之墙岂能久筑?” “行吧,谁让你是邺令,又能沟通河伯呢……” 经过了一番小声争论后,乡民们最后还是先按照西门豹说的去办。 如果这样对鬼神来说,才是最好的“祭祀”,那苦点就苦点吧。 不过可想而知, 当一个明确可以展示威能的鬼神出现后,肯定会引起一些人“走捷径”的想法。 尤其是那些已经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追求的东西,只有鬼神能够给他们。 …… “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何博随意卷起一个浪花,把一条正在啃食水草的鱼卷了个后空翻。 无辜的进食鱼在莫名翻滚了一圈后,眼神呆滞的张嘴阿巴阿巴两下,然后过滤掉了这种无用于生存的记忆,继续啃草。 而何博则是看着自己少了小一半的黄条叹气。 “幻术虚妄,消耗低。” “直接作用于现实,这耗能还是有些高了。” 何博本来还想试试,能不能真给人“赐福”,以达到减轻病痛的结果,现在看来,他还不配去试错。 所以眼下,何博也只能给邺县打个水井了。 想到这里,何博还忍不住道,“孔夫子都‘吾少也贱,多能鄙事’了,我这漳水比起天地间其他的大江大河,也没啥大不了的,做点鄙事就做点呗!” “反正在漳河里面,我是无敌的!” 何博不再去想,而是慢悠悠的走进了他最新给自己塑造出来的“水底河伯宫殿”中。 到现在为止, 何博也没能力给自己捏个肉身出来。 他是漳水中的每一滴水,每一粒沙和每一朵浪花。 奔流的漳水, 就是他的血脉和身体。 不过何博到底还保留着人的思维。 很多时候,他还怀念着做人时的感受。 所以在梦境中搭建了一个庄园,迎接西门豹入梦后,何博突然发现—— 自己虽然没有实体, 但也可以为自己编织一个“梦境”啊! 漳水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何博在里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法条都不带降的。 之前会降,说到底还是离开了河流本身,作用到了他者身上。 于是何博就在漳水中幻术展开,给自己捏了个“宫殿”出来。 这个“宫殿”存在于他的意识中,无影无形。 如果还是凡人,那就是单纯的“颅内自嗨”。 但何博现在是鬼神, 鬼神说有那就有,还是随身携带的那种。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它真正显化于人前了。” 何博躺在自己的“宫殿”里面,看着无数水流漩涡从宫殿之外飘过,不由得感慨。 “还是先攒点香火,一鼓作气把铜鞮水拿下再说吧!” 第十七章:平阳 有了显圣事迹后, 虽然何博做的并非什么大事,但给凡人带来的震撼仍旧不小。 毕竟这是千百年来,第一个据实可查的“鬼神显灵”。 而凡人要拜神,自然也喜欢选“灵验”的神拜—— 只能说, 华夏血脉里的务实,是天生的。 何博这段时间接收到的各种愿力,祈求的内容丰富了太多。 之前河伯从未有过明确的表示,巫婆天天念叨的,也无非是“不给河伯献祭少女就发水淹了邺县”这种放在后世没人理的话。 受限于历史经验不足的战国时代本地人,许愿也大多只求着河伯不要发怒,莫要毁了他们的田地城居。 毕竟给鬼神写信奉祭品,也是需要精力去准备的。 不显个灵,那祈求者的态度大多也平常,就当走个流程。 现在倒好, 眼见河伯的确有能,还可以交流后,便有人开始祈求更多的东西了。 要么是希望出门捡钱的,要么就是希望自己能遇到良人的,要么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多抓些鱼的…… 总的来说, 都很朴素, 和这个时代十分相符。 何博为了多让人拜拜,也会偶尔帮人实现下他们的愿意—— 像打渔的, 他几个卷就能卷出一堆鱼,让人欣喜若狂的撒网。 反正这时候人少,虫兽鸟鱼到处都是,漳水流域中,就有丰富的鱼群种类,不带心疼的。 至于求姻缘,那就直接把两个人扔到梦境里去,模糊一下感知,让他们醒来后有点印象但不至于记得太清楚—— 之所以这么做,防的是没有谈拢,让双方尴尬。 若是有心,那么在梦中交流过一定信息后,又都是邺地的人,过两天就能就见到真人了。 只是有一批人,让何博最是无可奈何。 那便是来到庙宇之前,日日焚烧写满文书的木板,希望河伯能开恩,让他们再同女儿见一面的老夫妻。 自从“河伯显灵”之后,除了引水带给邺地乡民的喜悦,最欣慰的,便是当初不幸,家中女儿被选为祭品的夫妻了。 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女儿没有死去,而是真的伴随在河伯身边。 哪怕西门豹后面再次申明,将巫婆定罪,说是其“伪传鬼神之意,敛财害人,河伯因此不喜,等到巫婆去后才显圣于人前”,也没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毕竟丧女之痛,何其沉重。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移痛苦的可能,他们宁愿自我欺骗,给内心悲痛找个发泄的口子,也不想真的相信,自己女儿就是死了,就是沉在了水底,成了鱼食! 而何博对于人死后是否存在魂魄之事,并不清楚。 这段时间, 邺县并没有死者,没给何博研究的机会。 更何况人在何博之前,已经去世,他也做不到逆转光阴,令死者复生。 因此, 在人人都称“河伯灵验”时,鬼神却对这些心痛之人,不做回答。 何博只能入梦,让西门豹对那些人多加照顾。 至于参与其中,还没有受到惩治的乡绅们,则让西门豹好生炮制,等把人榨干后,再明正典刑,以慰人心。 毕竟做大事, 也是需要钱财的。 若是把人逼急了,让他们现在就卷钱跑路,只会让邺县的情况雪上加霜。 …… “不过,魂魄当真存在吗?” 何博放任一条小鱼从自己的指缝中游走。 刚刚, 他在这条鱼身上,实验了下用法术治疗的效果。 漳河之中,存在不少凶猛的肉食性鱼类,那条小鱼就是不幸被其攻击的对象。 但偏偏, 被咬掉一块肉的小鱼愣是没有立刻死去,还残留着些许生机。 当然, 如果持续下去,没命是肯定的。 何博见状,便有感于“生命的顽强”,顺便试一试自己的“治疗术”。 这个时代,伤病是十分普遍的,出门砍柴捡草,都有可能受伤。 一场凉风吹过,可能就会让人受冷、发热,随即毙命。 所以健康,也成了众生向鬼神祈求的重要事物之一。 “……果然,只要一涉及到具体的人物,这法条就不经用了。” 有金手指在, “治疗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没啥什么限制, 只要法条没见底,何博想怎么用它,就怎么用它。 问题是—— 不够用! 治疗一条小鱼,法条消耗的程度,比之前“显圣”还高。 可见越是有生命的,何博越是难以处理。 也就是“人”这种生物,大脑发达思想丰富,才能让幻术这种误导感官,编织梦境的术法,发挥最大作用。 “要想办法增加法条上限。” “不行也得把消耗降下去啊……救条鱼就没一截,这让我怎么做【这条小鱼也在乎】的善神?” 何博脱离河水上岸,幻化出的人形拢着袖子,在夜风中缓缓行走。 “不知道若是将河伯信仰,传播到漳水流域各地,同时掌控住所有的支流……能不能提升。” 眼下的何博, 只拿下了漳水干流的控制权,还不是完全体的“漳水”。 如果没有香火愿力冲锋在前,和其他支流、山川抵制何博“入侵”的斥力做消磨,同时为何博掌控它们做助力,只怕他的进步,只能做那水磨功夫,一点点的熬时间。 现在好了, 何博可以多多尝试, 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看变成“完全体”后,事情会不会如他所料。 …… 平阳, 漳水干流的下游大城,眼下隶属于赵国。 而因为这天下重名的地方太多,何博也不敢确定,这赵国平阳,是不是后世著名的“平阳之战”发生地。 不过这次来,何博也不是过来看啥后世“名胜古迹”的。 他是在寻找将死之人的。 邺县荒凉,人口大量流失,人力不多,所以,能够让何博围观“人死之后有没有魂魄”的机会,也很低。 铜鞮那边, 又还没有完全纳入掌控,何博上岸之后,便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所以还是选择一处位于漳水干流,能让何博自由发挥的大城为好。 而这次过来, 是涉及“魂魄”这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何博也没有大张旗鼓,显示“河伯”的存在感。 他只是默默的上岸,默默的走入日落之后,早就封闭城门的平阳城。 夜风穿过何博无形无相的身体, 月光也倾泻在地上,没办法让他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在何博自我感知中, 因他作为“人”的认同,意识体还是人形外, 在凡人眼中,他就是一团空气。 有些夜行动物就无知无觉的从这一团空气中跑过去,末了才后知后觉,自己经历了什么,然后炸毛、吱吱乱叫,拨拉着四条短腿快快跑了。 何博哑然失笑。 然后他又好奇。 “看这毛团的表现,显然是有所感知的……难道动物可以察觉到我的踪迹?” 何博想起后世无数研究中,都证明有些动植物,拥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比人本身要广泛许多,甚至有着“怎么飞都不迷路”“预知地质灾害”的表现。 “果然,众生各有长短,难以比较啊!” 何博看着刚刚的吱吱大叫,显然被吓到的毛团,又想起了凡人。 如西门豹这般聪明且意志坚定的,一个幻术下去,他就高呼“鬼神”了。 所以说想象力太丰富,属实是被幻术特攻的对象。 第十八章:狐狸叫 “不过还是先看下哪户人家有丧事吧,最好是寿终正寝的,也让我少点悲欢离合。” 若是寿终而亡,即便伤心,也不会有太多负面情绪,何博一个暗中观察者,也能围观的轻松一些。 …… “是不是有狐狸在叫?” 平阳城中的某户人家,家中媳妇忽然抬头,对着自己的良人小声道。 “也许吧。” 她良人脸色凄苦的点点头,随意附和了一声,然后又无奈悲痛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老父。 老人已经瘦的皮包骨,头发稀疏枯黄,肤色也没什么血色。 任谁看,都能看出,这是位将死之人。 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什么时候就会咽过气去。 所以, 老人的儿子才带着自己的媳妇,不愿意休息,深更半夜也要守在老父身边,陪他最后一程。 至于年纪幼小的儿女,到底是不如大人能熬,早早便躺下了。 “丧事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看着老父亲沉默许久,男人伸手摸了摸老父的脸,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觉得越来越微弱了,便发出低哑的一声。 他知道, 那个时候快来了。 虽然很悲伤,但倒不至于什么准备都没有。 因为他的老父不是因为什么突如其来的病痛伤口而倒下的,而是在享受了十几年儿女的侍奉后,因为身体衰弱,自然迎接了死亡。 甚至在老人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就嘱托儿子,让他早早的准备好自己的丧事,以免事到临头,忙手忙脚,让自己走的不舒服。 “早就准备好了。” “给土伯写的文书,就在这里。” 媳妇从屋角中的盒子中,取出一份写了文字的木板。 原本小民之家,是很难请人来替自己书写文字的。 在邺县,那主要是因为大家供奉河伯,看在鬼神面子上,有人愿意出手。 而在平阳, 则是因为这家人在当地是有名的孝子,获得城中官吏的认可,这才有了这份“告土伯书”。 所谓“土伯”, 乃是此世对于死后世界,信仰的鬼神之一。 在先秦乃至于汉时,并没有准确的“阴间”“地府”这样的概念。 凡人们只是认为, 天人一体。 尊贵者,死后也是尊贵的。 而凡人中强大贤明的君主,在死后,也会继续接纳、庇护自己的子民。 所以殷商之时,商王供奉的鬼神,就是自己去世的祖先。 所以,在此世流行的,主宰死后世界的鬼神,便是被尊奉为“共祖”的黄帝! 而土伯,则是负责接引脱离了凡俗肉体的鬼魂,去面见黄帝的使者。 参考人活着的时候,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写好自己的来意,并且为土伯呈上必要的供奉,以免祂不肯带路,或者故意带错路,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很多普通人,没有这样的条件,死了便是死了。 自己活着尚且艰难,哪里顾得着死了的人? 不过这家孝子不仅仅要在老父活着的时候孝顺,死了也希望老父能够安宁,这才去求了城中官吏。 他看不懂“告土伯书”,但只要有了,便觉得心里安定,老父死了也能有所依靠。 指不定等他老去了,再靠着“告土伯书”,还能和老父在地下相见。 不过,对媳妇来说,她还是更加惦记着刚刚的狐狸叫。 平阳城的大门能阻拦住人,但却拦不住能翻墙刨地的野兽。 狐狸偷鸡窃米的事,城里经常发生。 但狐狸跟人斗智斗勇久了,也跟老鼠一样,悄咪咪的,少有做声。 就算要叫,也像老鼠一下,吱吱两下就安静下去了。 但刚刚的狐狸叫,有点像被吓着的婴儿,声音尖锐,充满了惊惧。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家里有人快死了, 哪怕早有准备,到了时候也总是忍不住乱想。 只是心里的杂乱刚刚平定下去,又有一阵狐狸尖叫传过来。 听起来,仍旧像受到了惊吓,紧接着就是仿佛被人扼住喉咙的呜咽。 媳妇听了,心里就发麻。 …… 而在不远处,何博正摸着路过的无辜毛团,心想自己跟这只狐狸可真有缘分。 前头见了一次,这回又见了一次,还都是在这户人家附近。 也许是馋人家准备好的贡品了? 这户人家也是经过何博千挑万选的,附和观察条件—— 寿终正寝、家庭和睦, 从邻居的交谈里,也能知道这家儿子是个孝子,老人也和善,对自己的衰亡没有什么怨念。 正因如此, 棺材和死后的贡品,这两天也都备下了。 这狐狸八成就是被挂在窗户上,已经洗干净的腊肉给勾引来的。 听说这家的儿子长的颇为英武,常去山中抓些猎物,也难怪能拿出腊肉来。 狐狸呜呜的趴在地上,耳朵不安的折在脑袋上。 它看不见何博,却显然能够感知到,自己身边存在着某些东西,而且是能轻易杀死自己的存在。 本来, 狐狸应该早点跑路的,毕竟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但它真的太馋了, 特别是那腊肉上面还抹了点珍贵的盐! 直接把狐狸的魂都勾走了! 对食物的渴望,让狐狸不想跑。 于是它只能趴在原地,等待着那存在自己离开。 有凉风吹了吹狐狸的背毛,刺激的狐狸浑身一抖,又“嘤”了一声。 摸完背部的何博又想去摸它的尾巴。 结果狐狸不安的把尾巴缩到了肚子下面,后腿也紧紧夹着,跟个防备登徒子的黄花闺女似的。 “可惜点化这事我还做不到,不然享一享纣王之福也好啊!” 何博颇为可惜。 不过这狐狸是母的吗? 何博绕到狐狸背后,蹲下想要偷窥一下生物隐私。 结果再次失望的发现,狐狸把自己藏的很好,下半身团成了个浑圆的球。 “行吧,我也不是那什么的变态!” 何博放弃了“拎起狐狸强制检查”的想法。 他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口。 在里面, 他能够感知到,有气息正在逐渐消亡。 狐狸还趴在原地不敢动。 何博已经仗着自己是团空气,穿墙而过了。 而在屋内, 老人睁开了眼。 他忽然有了些血色,也忽然有了些力气。 他对自己的儿子说,声音不大吐字缓慢,但很清晰,“去把黑娃他们,都叫过来吧。” 儿子“呜”了一声,抬手捂住脸,转身去另一间屋子里,把自己的一双儿女带来。 两个孩子揉着眼睛,脸上睡意未去。 老人又说,“把窗户打开,让光透进来,我要再看看你们!” 于是媳妇也悲伤的将竹席做的窗帘拉起,月光撒进来,增添了许多亮度。 儿子又去点了几个火把,支在墙上做灯。 “都好。” “都很好!” 老人让儿子搀扶着做起,用浑浊的眼睛一一扫过自己的子和孙。 他艰难的将自己干瘪的手搭在儿子的手上,问他,“你最近打猎,受伤了吗?” “没有。”儿子低着头,哭泣着道。 于是老人又问媳妇,“你去织布采野菜,受伤了吗?” “没有。”媳妇也捂着脸开始哭。 老人又对孙子道,“黑娃以后要是能一月吃一次肉,那就好了。” 孙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咽了下口水。 他也想能这么吃肉! 可哪样的人家,能一月吃上一次肉呢? 老人然后对孙女道,“桑以后找个良人就好了。” “会的,会的……” 媳妇抱着自己的女儿,对老人点头哽咽,“孩子们都会很好的。” 老人于是点了点脑袋。 随后,他的目光看向了何博所在的方位。 第十九章:鬼 何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老人。 毕竟他是为此而来的。 而原本, 已经垂死的老人,是没有那么多力气和精神,和自己的家人一一道别的。 但何博帮了他一把。 也许是因为濒死的缘故, 老人的状态,和常人已经大为不同。 在何博眼中,他看上去更加模糊,也更加清晰—— 模糊的是他的身躯, 清晰的是叠加在他身躯上的,那半透明的“老人”。 也许,那就是人的魂魄。 而随着魂魄逐渐脱离自己的躯体,老人的一生,也迅速的落入何博眼中。 何博根本不需要问什么话,只需要看一眼魂魄,就能够将当事人的一生看的明明白白。 就像翻阅一本书。 只是比起名留青史的大人物,“老人”这本书读起来平平无奇,在鬼神看来,他枯燥的经历,都写不满几根竹简。 但老人并不如此觉得, 他认为自己这一生过的很圆满。 在乱世之中,能够寿终正寝,而且儿孙围绕,已经是许多人享受不到的福气了。 他只是在悲痛, 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和家人道别。 于是何博看到,老人的魂魄和他的身体躺在简陋的床上,一同流泪。 老人的身躯睁不开眼睛, 魂魄却渴望的看着何博。 “你可以看到我?”何博指了指自己。 老人的魂魄点了点头。 也许是还没有完全脱离躯体的缘故,他的魂魄没办法说话,也没办法做出额外的动作。 “想要和家里人说些话吗?”何博又问他。 老人急切的点头,半透明的脸上又流下泪,蠕动着嘴唇,说着“谢谢”。 于是何博尝试着用法术。 他临时应老人的要求,也懒得为这道术法起名字了。 反正只要法条不见底,他想做什么,他就能去做。 随后, 莫名的力量让老人的魂魄和躯体完全重叠起来,身躯中残余的一点活力,也被刺激起来。 因此, 老人做了自己人生中最后的一件事。 “我要走了,不需要祭品,你们留着自己吃,我才高兴。” 老人逐一摸了摸子孙媳妇的脸,最后对何博的方向,喃喃说着,“有鬼神来接我了……” “你们不要再担心我了……” 他说完,头就低了下去,没有气息了。 儿子和媳妇终于不再抑制自己的哭声。 孙子孙女也开始哭。 老人又站了起来,离开自己躺着的床。 他的魂魄, 已经完全和自己的身躯没有了联系。 他全然是个死人了。 半透明的鬼魂站在尸体旁边,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何博看着这真正的鬼魂,莫名感觉到,对方直愣愣的站在天地间,是存在不了多久的。 “还要和孩子说什么吗?” 老人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子女,神色动容,但最后还是道,“不劳烦鬼神了,我已经很拖累他们了。” 赡养一个老人, 在这样的时代, 其实是颇为吃力的。 现在他死了, 他的儿孙就能多积攒些东西给自己用, 这是一件好事。 “那就请跟我走走吧。” 何博对老人拱了拱手,带着他穿出了墙壁。 老人一远离自己的身体,魂魄便变得更加凄惨。 之前是一阵风, 现在何博觉得他用一口气,就能吹散老人了。 “嗷呜!” 就在他们刚刚出门时,身后忽然出现一阵躁动。 原来是等待在外面的小狐狸终于苦尽甘来,发现那阻拦自己得到美味腊肉的帘子被人打开,随后便兴奋的支棱着自己的四只爪子,攀爬着土墙,够到了窗台上,啃到了腊肉。 它本是想叼着肉就跑,但挂腊肉的绳子很结实,它拽不动。 于是小狐狸就地啃了起来,嘴巴咧的大大的,眼睛眯眯的,一副高兴到没边的模样。 屋子里的人还在哭,倒没注意到自己为老父亲准备的豪华贡品,已经被狐狸给偷吃了。 何博只能替小狐狸不好意思。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一摸之缘”。 何况当着正主的面吃他的贡品,这怎么想都很尴尬。 “我这就把它赶走。” 老人以为狐狸是随着何博而来的,便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既然这狐狸是贵神的,那吃两口也没事。” “被狐狸啃了,我那儿子应该也不会把肉当贡品了,留下来自己吃也好。” 自己儿子的孝顺, 老人很清楚, 即便死前留了话,但儿子的主意已定,他还是会做的。 于是何博也不管那馋食的狐狸,拢着手和老人从平阳城内,一路走到了漳水边上。 因为并非实体,所以他们走的很快。 但老人的魂体,消散的也很快。 他的面目已经有些看不清了。 “我是漳水河伯。” 何博指着河面,正式介绍自己。 老人有些疑惑他不是来接引自己进入地下世界的鬼神。 “不是土伯吗?” “不是的。”何博指出,“现在还不是呢!” “原来不是土伯啊……” 老人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谢谢河伯您了。” 他有些好奇,为什么何博会来找自己。 明明河伯和土伯是两类鬼神,也没听说可以串门兼职的。 “我是来感激你对漳水做出的贡献的。”何博一脸严肃道。 老人更是不解,“啊?我?” “是啊!”何博继续严肃,“你多年在漳水边上钓鱼,虽然终生只钓了一两条,但喂饱的鱼儿却有一两百之数,我作为漳水河伯,难道不能因此感激吗?” 老人害臊了。 当了一辈子钓鱼佬没啥收获,结果死了还被鬼神取笑。 真的还不如直接消散了。 于是老人道,“会有土伯来接我吗?” 何博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人叹气,“我知道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没有形状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没有形状的脚。 半透明的魂体已经消散了一半。 “原来人死之后,也不是一定可以去另一方世界的啊。” 还是说没有提前和土伯打好关系,跟他单方面联系的河伯,没有引渡鬼魂的权能,所以没鬼神要的自己,只能再“死”一遍了。 “不过能够见到鬼神,我还是很高兴的。” “世间有多少人,能有我这样的境遇呢?” 老人看着漳水流过,又回头看了下自己家的方向,“我在人世没有遗憾。” “多谢河伯陪我这段时间了。” 何博看着老人突然一副“我完蛋了我说完遗言了”的表情,不由得挠了挠脸,“既然来到了漳水,还是先去我的府邸停留一段时间吧。” 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向老人许诺,只要进了自己的地盘,就能保全他的魂体,让老人得以用另一种方式停留在世间。 说到底, 他还是在实验自己的能力。 来平阳的这个晚上, 他的确见到了鬼魂的存在。 但很可惜,也只有鬼魂,并没有所谓的“土伯”和其他鬼神。 而鬼魂也无法长存世间,脱离身体一段时间后,就要消散。 就像一柱香燃尽了,那一缕青烟也存在不了太久。 不过好消息是, 他的法术对鬼魂有效。 何博能够让半离体的鬼魂暂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并且因此激发最后的活力,形成“回光返照”的效果。 既然如此, 那何博给自己搭建起来的“宫殿”,鬼魂又能否进入呢? 进入之后, 鬼魂能否不再被天地间那既定的法则消磨,得以长久留存呢? 难得遇到老人这么个很和善,因为活着没有遗憾所以死了也很冷静的鬼魂,何博很想多多实验一番。 第二十章:喜 虽然何博自称,他搭建漳水河伯府的行为,是“颅内高/潮”。 但那是因为“河伯府”,是无相无形,无法被凡人看到的。 就算是潜入漳河水底,也只能看到那游动的鱼群,和被水流搅乱的泥沙。 但鬼魂,却是和人在梦境中的状态差不多。 梦中的人, 是凡人众多思绪中,分流出的一支。 而鬼魂,则相当于是全部的思绪凝聚而成。 既然都是“人之所思”,那何博能在梦中搭建庄园招待客人,自然也能吸引鬼魂进入他的河伯府邸。 当然了, 这些也只是何博自己目前的推断。 魂魄本质如何, 他还不太清楚。 不过鬼魂能真的进入水下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奢华宫殿这一点,倒是真的。 老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水下世界的。 他只知道, 河伯对他发出了邀请,随后自己便随之走去了漳水,水流席卷过他残余的一切感知,快要消散的魂魄顺着河流,一路下沉,直到眼前突然迎来一道璀璨的光。 睁开眼, 便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金碧辉煌。 老人因此目瞪口呆, 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不过他现在没有脚,站不稳也是应该的。 于是老人直接一屁股坐下,蜷缩起魂体,露出了凡人乍然见到鬼神后,应有的惶恐态度。 “这……这房子是金子做的吧?” “我进去了,只怕弄坏了地方!” 老人看都不敢看了。 这时代的房子,即便是国君住的,也很古朴,何曾有过如此绚烂热烈的色彩。 金做殿、玉做宫、水晶做灯…… 老人生怕多看一眼,自己本来就快消磨掉的眼睛也要没了。 “那好,等你缓缓再进来吧。” 何博从善如流,看老人一副应激的模样,也不强迫。 反正何博已经把人带到自己的地盘中了,现在只需要再观察下老人魂体的情况就好。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 看着老人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双目呆滞的环视着周围,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挪过去,靠着仿佛水晶的墙壁—— 其实是何博用自己做人时的记忆,堆砌出来的瓷砖墙。 毕竟真水晶宫他也没住过。 然后就见老人一副被烫到的表情,嗖的一下又挪开了。 一条大头鱼这时候路过。 正因河伯的府邸无形无相,所以偶尔会有鱼儿穿梭进来。 如果何博想要驱赶,让它们绕开自己划定的府邸区域,那自然是轻而易举。 不过这虚实交接,更会显得这水下鬼神居所有玄妙的趣味,所以何博也从不阻拦。 他甚至还有些习惯看着鱼群在自己眼前游来游去了。 但老人没有见过。 大头鱼慢悠悠的游过来,呆滞的眼神和老人莫名相似,然后就对着老人的头发位置,实际上是现实中水草的地方,张口嗦了起来。 老人有些生气。 “我活着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么馋嘴,现在死了倒是知道来嘬了!” 于是老人抬起手,要驱散这条大头鱼。 而动物们的感知,可比人要灵敏多了。 当老人的手掌抚过之时,大头鱼也着实打了个激灵,随后放弃了嘬水草,尾巴一转就去其他地方继续嘬了。 “哼哼哼!” 空军一生的钓鱼佬在死后发出了得意且高傲的笑声。 不过这笑声没有持续多久, 老人低下头,张开手,又惊讶了,“我的手?!” 他低头,“我的脚?” 他再摸摸脸,“我的模样!” 回来了? 都回来了! 何博却是道,“还不够,你还有点虚呢!” 他刚刚掐着时间观察过了, 进入自己的领域后,老人的魂体的确没有再消散的趋势,甚至原本消失的地方,也慢慢补全。 但这补全的程度,也仅限于浮现出基本轮廓。 如果说老人的魂体是一幅画的话,现在顶多是重新勾勒了下手脚的轮廓,还没有上色。 老人喜极而泣。 虽然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但如果能够活着,谁会不高兴呢? “不知道河伯想要我做什么?” 老人对着何博叩拜起来,对鬼神的“再造之恩”满怀感激。 何博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好。” 实际上,何博还真没想明白,老人的用处。 他留下这么个鬼魂,只是将之当成小白鼠来观察。 只是老人的确豁达,让何博想做点狠心的事,也不愿去做了。 而既然都让人进来了自己的府邸,再将之驱赶……也是不像话。 所以,要留就留着呗,反正养个鬼也不用给他喂饭喝水,就当给自己养个乐呵了。 至于实验自己能对鬼魂做多少事…… 天底下要死的人这么多, 他还缺小白鼠不成?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何博既然批准了老人的暂居,又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叫做喜。” 老人叩首答道。 这个时代,平民是只有一个简单名的。 因为没有尊贵的血统,所以没有姓。 因为没有崇敬的地位,所以没有氏。 而平民能拥有的“名”,也普遍非常简单。 “喜啊?” 何博想起来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在后世也叫做“喜”的人物。 不过二人都不是一个年代的人,只能是同名了。 “这是个好名字呢!” “想来你的父母是希望你没有忧虑的。” 何博对老人说道。 老人呵呵笑道,“是的,是的!”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比得上自己的幸运? 活着没有太多烦恼, 死了也能有鬼神路过,把他捞到这样神奇的地方。 “且先等你恢复了,再试着出去一趟。” 何博对他说道。 他还挺想知道,若是走出自己的府邸,喜的魂体会不会再受到消磨。 “是。” 喜伏地,应下鬼神的要求。 他不知道鬼神的目的,但他知道,自己只要跟着去做就行了。 而在外界, 阳光已经开始撒上河面, 波光粼粼之中,倒映出人影。 平阳城里的人开始出来,取水的取水,洗衣的洗衣。 城中, 喜的儿子收敛好父亲的身体,然后就要取腊肉,摆放那简陋的棺材之前供奉。 结果他却在窗台,看到了一只吃的肚儿圆圆,正趴在原地打哈欠的狐狸! 要不是绳子缠的紧,还留了一小半吊着,只怕这狐狸是一点都不会给他们留下的! “畜牲!” “找打!” 儿子抓起一根棍子就要去打那狐狸。 狐狸也是一惊,骨碌一下,就从窗台上翻了下去,脸着地,屁股朝天。 不过到底是没摔傻,屁股一扭就四爪重新着地,甩甩尾巴就跑了。 等儿子推开门绕路来到狐狸落下的地方,早就没了踪影! “该死的畜牲!” 于是儿子又气愤的骂道。 一夜没睡,他眼睛红肿,一生气,看上去十分可怕。 他回去,对着媳妇继续讨伐那可恨的狐狸。 媳妇默默听着,心里在想,“原来昨晚真有狐狸。” “这跟爹死前说的鬼神……有没有关系?” “唉!” “这人死之前胡乱说的话,我去信它干什么!” “平阳城里狐狸这么多,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奇异的。” 第二十一章:所谓“回魂夜” 七天后, 喜的魂体恢复完全。 为防意外,何博特意带着人出去溜达了几圈,发现喜并不会惧怕太阳,但仍然避免不了被天地间那莫名的规则消磨。 不过也许是喜在何博的领域中待久了,和鬼神的确产生了一种羁绊。 何博能够感觉到,喜如果跟随在自己身边,一同走出漳水的话,比起最初,消磨的速度会下降许久。 当然,一旦远离了,那这样的加持就会消失。 若是待在漳水之中,那即便何博不在,仅凭何博对漳水的掌控,也足以罩住区区一个鬼魂。 只是在这样的羁绊之下,没有何博的同意,鬼魂也很难自由活动。 毕竟鬼一自由,就真的会自由死了。 “唉……” 何博忽然叹了一口气。 老人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河伯有什么心事吗?” “是的。” 何博直言不讳,“我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在平阳城里遇到一位女子。”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带上一个少女出行了。” 哪里像现在,身旁侍奉的,是一位老人。 若不是眼下没有主动现身于人前,不然就要被人认为是老父小子出行了。 平白无故,何博还得降辈分。 喜尴尬的搓了下自己的手,嘿嘿笑道,“这是缘分,是缘分!” 何博没有告诉他, 自己主动找上门,是早就盯上了他们家。 他只是道,“当时的那只狐狸真会引路。” 言外之意, 就是把自己现在没办法“红袖添香”,怪罪在了那嘴馋的狐狸头上。 谁让何博自己当时没想过,会有今日结果呢? “对了,今晚你可以回家一趟。” 何博对着“死了变成鬼也坚持钓鱼但仍旧空军”的喜说道,“你现在魂体完全,而晚上是太阴浓郁之时,你可以多待一段时间。” 经过之前的观察, 何博发现,白天比起夜晚,对鬼魂的消磨更厉害。 喜自己也说过,虽然不怕阳光,但照起来总是有些不舒服,就像过于凑近火堆,即便没有直接接触火焰,也有被烧伤的可能。 而这,还只是秋末的太阳。 盛夏时节的炎炎烈日,对鬼魂的杀伤力应该更大。 至于晚上,喜则是感觉月光照着有些舒服,就跟夏天在清凉的漳水里游泳一样。 听了河伯批准自己独自外出,还是见家人,喜有些高兴,但不由道,“他们看不见我,又有什么用呢?” 何博对此却是有经验,“无妨,到那时,我来助你!” 论一团空气如何显化人前, 那世间没谁比何博更有经验了。 不过何博已经实验过了,他的力量对于鬼魂来说,实在太过强大,他们不能承载太多,也没办法运用太久—— 这段时间, 何博可不是一直待在平阳。 他随时随地的在漳水沿岸来回,上午去铜鞮水刷进度,中午观察邺县的香火收入,下午随机找个地方上岸吹吹风,或者和来打水的人说话聊天。 晚上, 则是去等候其他濒死之人的鬼魂离体。 正如何博所推断的, 这个时代虽然地广人稀,但临近河流,总不会缺人。 而且春秋战国,又哪里不会死人? 只是后面“有幸”亲眼见证鬼神的人,都没有喜这样的待遇了。 老人喜是何博养的第一只小白鼠,何况他性格好,有优待很正常。 其他鬼,则是何博特意选拔出来的,当地颇有名气的恶人。 何博等着他们死后,先是眼睁睁看着几个鬼魂直接消散,不管对方如何哀求,也只是安静的计算着正常鬼魂离体后存乎天地的时长。 然后则是试着将自己的法力过渡到鬼魂身上,看能否借之控制住鬼魂的行动,或者直接将之魂飞魄散,又或者“点化”其成为世人传闻中的鬼吏。 总而言之, 在一些不知名善鬼的献身下,何博掌握了足够精妙的力度,保证不会再一不小心,将一个鬼给用法力“冲得魂飞魄散了”,也的确做到了,用术法去操控鬼魂。 不过这一些, 还是不方便讲给喜听了。 老钓鱼佬心里是装不下太多东西的。 “那好!” “那好!” 喜得到鬼神的帮助,自然高兴。 然后又道,“请问河伯,我能带一条鱼回去吗?” 何博道,“你不是一直没有钓上过鱼吗?” 喜大臊,开始说些胡话,“钓不上鱼不是我的问题,是鱼的问题……是我心善”,转而骄傲的为鬼神呈上自己这几天的辛苦成果—— 他利用动物能感知到自己存在这一特性,将一条鱼困在了自己怀里。 虽然不是钓上来的, 也是他的一番心血。 喜觉得,用这条鱼做礼物,是最好的。 何博瞧了眼正在喜怀里看似正在嗦空气实则正在嘬水草的鱼,点头同意了。 “可以。” 于是等到天黑, 喜便带着鱼离开了漳水,回到自己家门口。 巧合的是, 那只馋嘴的狐狸也还在。 曾经摔了一脸土,磕掉了一颗牙的狐狸正严肃认真的挖着喜家的墙角。 因为七天前的事,喜的儿子已经把窗户封住了,腊肉也转移了地方。 狐狸念念不忘,于是挖洞。 喜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穿墙而过。 按照周礼,天子去世后停留七日才将尸体入棺,诸侯停留五日,大夫和士以及平民停留三日才下葬。 所以眼下,喜已经入土为安了。 他的亲人心中,对死者的怀念和伤感,也已经淡了许多。 毕竟生活仍在延续。 喜进去后,找到他儿子儿媳休息的地方,轻轻拍了拍二人。 当然, 堂堂河伯都没有实体,喜一个老鬼自然也是碰不到人的。 所以, 喜是用手里提着的,还颇有活力的鱼,去扇了他儿子一尾巴。 其实喜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河伯都让他能提鱼了,为什么不能让他碰到活人。 不过现在,看着儿子儿媳被鱼给打脸惊醒,喜只是哈哈大笑。 “爹!” 儿子惊喜的发出一声喊,“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可以让你媳妇掐你一下,看是不是在做梦嘛!” 喜把鱼塞到儿子怀里,然后挨个摸了摸二人的脸。 刚刚经历了守灵、安葬等事,二人脸上都残留着未褪的疲惫。 “行了,不要哭哭啼啼的,” “我过得很好,你们也要过的很好才行!” 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所以直接用鱼塞住了儿子的嘴,自己讲起了“死后的故事”。 …… “反正有河伯庇护,我没什么问题,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了。” 儿子抱着快没气的鱼仍旧很伤心,“以后还能再见吗?” 喜摇了摇头,“不了,死了就是死了,没必要和活人继续扯不清。” “我之前听河伯讲过,七天回魂的话……估计是看在这份上,才让我在死后的第七天回来一趟。” “反正,大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喜说完,站起身。就要再穿墙回去。 不过他忽然想起还在挖墙脚的馋嘴狐狸,于是嘱咐儿子,“狐狸是河伯的使者,你们不要怠慢了它。” “什么?” 儿子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喜已经走远了。 不过没等他跑出去寻找老父鬼魂的踪迹,就听到一声包含“苦尽甘来”的欢呼。 “嘤!” 一只狐狸, 从他家的墙角探头出来,脸上笑眯眯的,鼻子抽动。 “啊!” 儿子下意识想要驱散这偷东西的畜牲,结果被媳妇捂住了嘴。 “你忘了,爹刚刚说了什么?” “这可不是一般的狐狸!” “这是有鬼神庇护的狐狸!” “之前剩下的腊肉,你不是觉得被狐狸啃过不干净,不想吃吗?” “现在正好拿出来,给这位使者!” 媳妇越说,越觉得自己当初那感触是有缘由的。 难怪一听到狐狸叫就心情杂乱,原来这狐狸是鬼神派来接送鬼魂的使者。 难怪了,难怪了! 第二十二章:新添权能 又是一个晴天, 何博仍旧找个了地方晒太阳,思考着自己的鬼神大计划。 他在平阳待了七天,已经证实了,他拥有着控制鬼魂的能力。 而诸多消散的鬼魂也证实了,这里没什么阴间的存在,就连齐地传说中的蒿里,也并非人死之后的寄托所在。 甚至鬼魂在离体几个时辰内,就会被完全消磨,魂飞魄散。 夜里没的,保证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些, 让何博越来越肯定,这方世界的确只有自己这一个超凡脱俗者。 他是唯一的鬼神! “这样一来,我能做的可又多了……” 何博翻出来一份书简,看着上面的内容暗自想到。 这书简并非他物, 正是喜死后,由他儿子安葬在墓地中的“告土伯书”。 也许是因为喜的鬼魂已经被何博接管,所以这份“告土伯书”也跟那些被扔在邺县河伯庙宇前,焚烧敬神的祈求木板一样,直接发送到了何博手里。 这份“告土伯书”的到来,让何博意识到,不一定用“漳水河伯”的名头,才能受到凡人的供奉香火。 反正这世间就他一个鬼神, 他想用什么名头都可以。 只是这么做的前提, 是要有“媒介”。 何博能收到这个,“媒介”显然是老人喜。 这份随葬的文书,本质上,不是给“土伯”准备的,而是送给接引了老人喜鬼魂的鬼神的。 总之, 过程不重要, 对象不重要, 结果最重要! 而对何博来说,惊喜远远不止于此! 就在收到这份文书的一瞬间,他那单调、简略、充满摆烂风格的金手指,终于再次抽搐了一下,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进度条。 进度条空空荡荡的,比起黄色的法条,以及何博正刷着的,绿色的铜鞮水的进度条,十分不起眼。 而何博有了经验,也不至于看着这一点提示都没有的进度条一头雾水。 他猜测,这极有可能和“土伯”这一接引魂魄的鬼神权能有关。 “不过这神职就更复杂了呢……” 山神河伯, 显然是根据地形而成的自然神。 不管有没有人祷祂,山河仍旧在那里。 何博掌控山川之后,他便同山川融为一体。 喜则有浪, 乐则动风。 怒、哀、悲、嗔, 或震或洪。 人供奉的香火,除了让他能加快掌控山川的进度外,其实也没有太多加成。 但涉及“生死”的权能则不同。 比之山川自然更加抽象,是“人”作为万物灵长,智慧生命,对生命、死亡和未知的幻想。 这类的鬼神没有实体, 和人的关系也更加密切。 甚至会随着人之所思,而不断更迭换代。 像先秦的蒿里,再到后世的地府。 从现在的黄帝执掌幽冥,再到阎罗王之类的鬼神。 也就是说,要想这黑色进度条阴暗爬行起来,何博要更多的去人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也不能急。”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何博还是懂的。 当然, 这跟何博不是个急性子,也有点关系。 毕竟要真忍不住寂寞,泡在漳水里的时候,何博就要被逼疯了。 “先把铜鞮拿下再说!” 何博放下其他的事,只一心一意做眼前的。 他瞥了眼那绿色的进度条,觉得在下雪之前,可能就会加载完成了。 …… “在这里感觉如何?” 等积攒的香火再次被消耗干净,在刷进度上没有增持的何博返回了自己的河伯府邸,询问被他放置于此的老人喜。 “很好!” 老人喜笑道,转而又踌躇,“就是太闲了,想为河伯做些什么。” 他做了一辈子的农夫,在种地方面,还算有些能力。 但很显然, 河底是不能种菜的。 喂鱼…… 喜活着的时候就在喂,死了当鬼也在喂,不值一提。 而河伯府邸的情况,皆由何博一念而定。 华贵奢靡, 简朴庄重, 庭园水榭…… 根本不需要他人插手侍弄。 毕竟都是幻术所化,又不是真实的。 喜无法自由行动,何博也不会总带着他,所以在偌大的河伯府邸中觉得无聊,是很正常的。 除非何博再多养几个鬼魂。 但眼下,何博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于是何博道,“那你愿意为我好好学习吗?” “嗯?” “啊!” “我,我这样的人,也能读书吗?” 喜一下子大惊起来。 “为什么不能呢?”何博反而问他。 老人喜道,“读书是贵人才能做的事。” 何博摇了摇头,“你说错啦,读书是所有人都能做的事。” “学习,是人生而就有的能力,哪里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儒家的孔子都说,有教无类。” “魏国的国君,早就聘请了孔子的弟子在西河讲学,现在魏国已经有了很多人才,可见贵人鄙人,在读书上,都是一样的。” 喜听了,自然高兴。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年纪大了……” “这怕什么?活到老学到老嘛!” “死了还能读书,天底下谁有你这样的福气!” 何博要求他,“反正你已经死了,就不要怕读书的苦累了,这段时间,就给我识字断文起来吧!” 可惜这时候,稷下学宫还没有建立,不然何博保准要求喜考个稷下文凭出来。 至于喜的年纪, 放在后世,其实也才五十岁,正是壮年,无法退休,还要加班的年纪。 之所以瞧着这么老迈,纯粹是年代蹉跎所致。 普通人能安稳活到五十岁,已经很有福气了。 老人喜于是答应下来。 他不知道河伯要他读书是为了什么,跟着去做就是了。 何博点点头,挥手将这段时间收集的祈求化成一堆书简,堆在地上。 “这些是你以后要做的。” “啊?”老人喜又惊了。 何博对他道,“这些事情,大小不分,到时候你按照情况不同,分做几堆,让我看起来方便。” 真让老人喜去实现凡人的愿望,他能做到? 总的来说,何博培养老人喜,其实就是拿他当“龟丞相”在用。 点化不了龟龟, 就抓个鬼魂回来调教,也是好的。 只是将鬼魂放置在自己的地盘,并非全然无害。 起码补全魂体,维持其存在,都要消耗一些法力。 如果放置的多了,那消耗的也会更多,还是持续性的。 这也是何博后面没有继续养小鬼的原因之一。 老人喜和他有缘,还听话,养起来也就算了。 其他不听话的,就让他为河伯的伟业献身吧。 不过想到这一点,何博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想来是不需要老人喜再去发挥余热,死了也学习的。 “唉,西门豹,你什么时候死啊?” 何博发出一声长叹,开始期待如果西门豹死了,鬼魂被他拉来漳水打工,又会是何等景象。 第二十三章:铜鞮山 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 铜鞮水的进度果然刷满了。 何博再次经历了最初“升格”的待遇,视野高高在上,俯瞰着铜鞮一带。 而除此之外, 何博发现他的法条上限也得以增长,长了不小的一截。 “所以说,还真的要把漳水的干支流都收入囊中,才能变成完全体?” “要是我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只待在邺县那边,估计都发现不了这情况。” 何博感慨着自己这“谜语人”风格的金手指,但心里的欢喜还是没有消退。 能进步就好, 这就说明, 何博之前的打算,是有很大可能实现的。 “就是铜鞮山还没有拿下。” 不过就在铜鞮水纳入掌控的一瞬间,何博也能感觉到,铜鞮山对他的排斥力再次削弱。 仗着山中泉水众多,泉眼密布,而何博已经成了铜鞮水主,又有香火加持,他在山里面,都能进行一定时间的自由活动了。 于是察觉到这等变化的第一时间,何博就幻化人形,在山里面溜达起来。 “也是好久没有上山了。” “山上的风景和岸边的比起来,果然另有风味。” 何博随手折下一根笔直的树枝,去掉上面的几根分叉后,就拿着它在山林里面挥起来,随机打倒一些已经枯萎的灌木。 然后,何博“负剑而行”,慢悠悠的在林中漫步。 在山中,和在水中,大不相同。 水流无有定向,何博也没有实体,自然是想怎么动,就怎么动。 但在山里,由于那莫名的排斥,虽然山中草木野兽,同样无法阻拦本质是一团空气的何博,但何博也无法随心所欲,腾挪四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何博想, 他之前能将铜鞮水的进度刷出来的,是因为在铜鞮水中徘徊过好几个来回,将水势流向摸清楚后,这才浮现新的进度条。 放在铜鞮山上,是不是在他寻遍山势,将这山正侧高低的模样都明了后,也能刷出来? 反正现在有机会,不如试一试。 何博无视山中那遍布的荆棘,以及在冬季还在艰难觅食的小动物,一步步的朝着山顶走去。 因为没有实体, 不会疲惫, 还能使法术, 何博也用不上绕那十八弯的山路了, 只要他觉得能走能爬, 他就要去走去爬。 反正荆棘密林又阻碍不着他,出意外也没办法摔死何博。 对于何博来说,他只需要在积攒的香火耗尽之前,在铜鞮山里闯个七进七出,让这大山也变成自己的形状,跟铜鞮水一样的润,就行了! …… 而等跨过艰难险阻走到山顶之时,何博发现,由于山高,顶层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雪。 纵目远望,全是一派原始的荒凉。 不像后世, 只要是一座高点的山,附近还有一座城,就要将之开发出来,修条路,建个亭子,变成个公园或者旅游景点。 现在, 何博只能说他这是在“融入大自然”了。 晋时的铜鞮宫早已荒废成了土堆,刚刚步入战国时代的人,还在忙着推广铁犁牛耕,手上没有足够的工具,帮助他们深入山林,只好在山脚或者山腰间徘徊。 也许, 何博是第一个登上山顶的人。 不过, 何博觉得自己这样上山,属实是开了挂, 如果真要算成就,那还是等待后来人,靠自己的努力登顶吧。 他找了块还算干净平坦的石头坐下,撑着之前捡来的棍子,就这么俯瞰起了山下的风景来。 冷风在吹他的脸, 结果连头发丝都没有吹动,就越过何博,带着他身后的一些枯萎枝条飞走了。 有一群山鸡突然飞出灌木丛,扑腾到何博的脚边。 山鸡大体是黑褐色的,头顶长着黑色的绒毛,嘴巴粉红,脸部鲜红,眼睛后面有一白色颈圈,短短翅膀,粗粗两腿,一看就知道,是不善飞的走地鸡。 走地鸡们看不见何博,也因为何博此时一动不动,感知不高,于是只成群结队的低着头,啄食地上掉落的草籽和果实。 它们吃的很认真,也很忙碌。 毕竟冬天到了,食物是很珍贵的东西,遇到了就要努力且迅速的吃完。 因为对某些动物而言,走地鸡们也是一种食物。 直到何博突然手贱贱的,打断了它们全心全意的干饭。 旁边欣赏大鸡啄米图的鬼神越看越觉得这些走地鸡长的奇怪,于是趁着某只啄食到自己身侧之时,直接伸出了罪恶的黑手,抓着走地鸡的短翅就将之拎了起来。 鸡友们看着自己的同伴凭空而起,惊诧的咕咕叫了两声,然后就炸毛、磨爪,朝着那空荡荡的石头就扑了过去,要拯救自己的饭友。 可惜, 不管再怎么英勇,它们也碰不到何博。 但它们的表现,仍旧让何博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是褐马鸡?” “也对,这里是太行山系,晋国故地……特产的确是褐马鸡。” 后世的国家重点保护对象。 只是眼下,这鸡兄只能无助的蜷缩在何博手里,任由其检查自己的身体。 “又黑又白还是只鸡……” “唉,真是忍不住的抽象!” 看着自己曾经在旅游时,被导游着重介绍过的晋省特产,何博第一时间,想起的是自己做人之时的乐子。 他莫名其妙的乐了一会儿,就把无辜的褐马鸡给放了回去。 走地鸡们经历了刚刚的事后,慌里慌张的溜达了一圈,觉得这地方已经有了危险不能再待,于是就走到山脊处,朝着低处的丛林展翅一飞,滑翔而去。 何博目送这些大约在冬季,所以把自己吃的肥肥的胖鸡飞走,然后“咚”的一声落地。 以鬼神的感知力,很轻松的就看到,肥鸡们落地的第一时间,就是干饭。 以及, 一只猫猫祟祟,趴在树上,对着这群天降美食震惊的豹子。 何博认出来, 这同样是一只后世国家重点保护对象,华北豹。 而此时此刻,豹子瞪着大眼睛,看了看天又望了望地,对自己在树上趴着都能有食物送上门一事,思绪万千。 豹子的脑子不大, 对它单纯的大脑来说,分析肥鸡天降的原因,犹如分析“豹活着是为了什么”这种充满哲学的问题一样艰难。 于是豹子只短暂的沉思了一会,就决定—— “我要去下面整只肥鸡!” 对此,何博只无奈的背过身去,继续欣赏远方的风景,好像无事发生。 他是不会干预这种正常的生命活动的。 冬天, 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的时节。 而山林间的生命啊, 总是这么多姿多彩。 第二十四章:探病 在山顶看了一会风景, 何博再次在山林中行动起来。 他循着山势而行,或高或低,走完一边,又去了另一边。 显然是要落实“将铜鞮山上下摸清楚”这个计划的。 只是在此期间,他难免还要分神去邺县,为筹集更多的香火,而主动加班,做个好鬼神。 …… “我听说你这两日病了。” 何博入梦,问候即便在梦中,也显得有些神志不清,面红耳赤的西门豹。 西门豹捂着嘴咳嗽两声,“冬日总是有些冻人的,多谢河伯关心。” 自上任邺县后,西门豹基本上就没怎么休息后。 根除巫婆等在邺地的遗毒,只是他最初做的事。 后续还要忙着修渠、统计人口等等。 到目前为止,西门豹还有很多事,只是开了个头。 像有了河伯显灵后,乡民们对修渠的排斥也降低了许多。 有了水车,修渠的难度和耗时也能缩减一些。 于是西门豹便计划着, 等过了年,便要再多修几条引水渠,再鼓励乡民们开垦新的土地,同时吸引其他人来到邺县定居,增添人口。 而这么一忙碌,西门豹就在寒风中,被吹的颤抖起来。 当晚,他便生病了。 何博闻讯赶来,看西门豹是不是要死了。 毕竟他只知道《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对于之后的发展,并不太了解。 眼下,西门豹的确扔了巫婆去喂鱼,也的确开挖了水渠,在鬼神看来,他一定程度上,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 所以何博这才来多多关心。 毕竟鬼魂没有他的守护,没多久就要消散的。 如果西门豹这样的人才,死了变成鬼却不能在自己手底下工作,这又是一件怎样的神生憾事? 当然, 西门豹并不知道, 他认为的仁爱之神,已经做好了为他收尸的准备。 他只当鬼神这的确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喝了一些药,感觉已经好一些了。”西门豹缓缓道,声音是病患之人的无力。 “是吗?” “那真可惜!” 何博于是叹息起来。 西门豹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想抬头瞪人一眼—— 病情有好转,却在这里叹气可惜? 这话从而说起?! 好在即便生了病,精神不振,西门豹也记得,这入梦的是个鬼神,他不能对鬼神不敬。 于是, 西门豹又低下头,对着何博幻化出来的美味,又吃又喝。 在现实中, 他病了后没什么胃口,只能喝些热水汤药。 在梦里,却是无所顾忌。 而且梦中皆是虚妄,他只会尝到味道,不会因此而给病体增添负担。 “最近我收了一个鬼,他正在学习认字,你能否教导一二?” 何博任由西门豹吃喝了一阵,等着人吃的差不多了,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老人喜学得的确认真,也的确是按照何博“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要求在读书。 但很可惜, 他字都认不全, 而何博其实,也不太认得这个时代的字。 他能一眼看出书简的内容,只因为他是鬼神,那些祈求书简,本质是直接传送到何博心中,然后被他幻化出来的。 对这些能直接感知的内容,何博自然不需要去辨认它们是用各种文字书写的。 也就是说,即便有人仿古,用甲骨文写了份“告河伯书”给他,何博同样能知道写的内容。 但老人喜不行, 他又不是鬼神, 自然没有这种不需要学习的特权。 因此, 何博才想要为自己未来的“龟丞相”,找一个老师。 而在他认识的人中,西门豹是学问最好的。 闻言,西门豹不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默默道,“回禀河伯,我还病着呢。” “我知道。” 何博对他暗含的拒绝颇为诧异,“可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在梦里, 西门豹的病情又不会加重。 反正现实中生了病也难以处理政务,还不如睡觉替老人喜补课。 想到这些, 何博继续遗憾, 觉得西门豹这次没有病入膏肓,不能全天候的为自己服务,真是太让鬼神悲伤了。 西门豹道,“还没病死,就要做这些吗?” “不然你还想在梦里做什么?” 何博很严肃的指出,“我入梦找你,都是有正经事的!” “不要幻想自己能在梦中做些奇怪的事!” 西门豹被何博这话,气的吹胡子瞪眼,精气神都快被气回来了。 于是何博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子,你瞧着可有精神多了!” “病恹恹的模样,真不好看!” 他挥了挥手,茶壶自己动作起来,为西门豹喝干的茶杯中,再续了一杯。 “好啦好啦,不开你的玩笑了!” “等你病好之后,再请你来教导我收留的那个鬼魂吧。” 西门豹收敛神色,双手捧起茶杯,轻轻嘬着,还不忘道,“这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呢!” 虽然此时, 还没有“病去如抽丝”这句话, 但“生病了会很麻烦”这事,却是世人公认的。 西门豹虽然觉得自己没太大的问题,却也不敢随意折腾。 当今之世, 可是没有神医扁鹊存在的。 “明天!” “明天就能好了!” 何博笑道,“不过后面也得多多注意身体啊,不然太早来我这边,我也不好给你安排的。” 何博的权能可还没有进化完全, 如果真的可以像神话传说中,凑齐一个“龙宫配置”的话,何博还得继续加油呢! 毕竟他现在都点化不了虾兵蟹将,更别说开府设官了。 不过拿下铜鞮水后,法条增长了不少,何博后面实验,消耗也降低了许多,恢复速度更快了。 就比如说, 他现在对着西门豹悄悄用上一个“治疗术”,即便是对一个明确的实体,法力的消耗,也比之前轻微太多。 虽然这跟西门豹本身并非大病有关, 但由此可见, 等进化完全,他的实力起码是要翻几倍的。 毕竟铜鞮水还只是浊漳河三源流之一,往北去,还有一条清漳河等着何博呢! 西门豹张了张口,道,“那就多谢河伯了!” 他听得出言外之意,无非是鬼神相助,让他病愈。 何博含笑,对他摆了摆手,随后撤销梦境。 西门豹在床上翻了个身,没有直接醒来。 而等到他清醒之后,只觉得一身湿润。 西门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发现已经被汗水渗透得又潮又润了。 “我要喝姜水!” 他赶紧起床,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叫来仆人,喝了一碗热姜水。 顿时身体便热了起来, 精气神也回来了! 西门豹的妻子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心,“咦?不烫了,你好了!” “嘻,我的确是好了!” 西门豹也开怀一笑,多日生病的沉郁一扫而空。 第二十五章:年关 既然西门豹没空教导老人喜, 那何博想用“龟丞相”来减轻负担一事,自然也落了空。 毕竟人还没有培养起来,是没办法做事的。 鬼神只能自己去含泪工作。 “……快过年了,事情就多了。” 何博将最近的祈求都化成书简,堆放在地上。 书山的高度比起之前,要高出不少。 “年关总是重要的。”老人喜按照自己的经验,在旁边说道。 新的一年到来, 很多事就要重新起头了。 在这一年里,世人要重复去年乃至于祖先们的事,去耕种新的田地,收获新的粮食。 而农之一事, 即便在后世, 也是摆脱不了“靠天吃饭”的。 所以这段时间,祈求健康、富贵的人都少了,多了不少希望河伯保佑,明年风调雨顺的。 “那我也希望自己明年能有个好收获吧!” 何博于是也假模假样的,变幻出一份无字帛书,用假火点燃,幻化成青烟在漳水河底打转,卷晕了不少无辜的游鱼。 “河伯也要许愿?” 喜在旁边看着何博的举动,疑惑道。 何博笑道,“鬼神也是要过年的嘛!” “趁着还没有失去兴趣,能过几次就过几次吧!” 成为鬼神之后, 漫长的生命会消磨掉很多东西。 也许不用等到后世,“年味”这东西,就要在何博这里消失了。 何博也不敢确保,自己在千百年后,随着漳水流淌,还能有一颗正常的人心。 所以, 既然还能享受, 那就去多多珍惜。 “我要出门了。” 何博对喜说道。 喜点点头,从不多问何博行为的他,只恭送鬼神出行。 于是何博将自己幻化出的人形消散,升上天空。 此时天上漫天风雪, 而何博混入其中,也成为了一缕风,一片雪。 “风调雨顺啊……” “那我还真的要努力点。” 何博在高空中的风声中轻轻感叹。 他还没有尝试过掌控风雷云雨呢! 本来, 何博觉得做这种事,消耗肯定会很大。 可结果出乎意料, 他做的很顺利, 呼风随心而动, 唤雨随意而行。 但就跟他身为“漳水河伯”一样,权能一超出漳水范围,就被削弱、抵制了。 “也许是因为水循环?” 何博难得想起做人时的一些知识,又在风雪中笑了一声。 如今, 何博就是漳水, 漳水就是何博。 漳水中的每一滴河水,都是属于他的所有物。 那么等这些水来到了天上,还能不能受何博控制呢? 答案显而易见。 “可惜,黄河就没这样的随意了。” 明明自己的水也是流到了母亲河里面的,跟被蒸发到天上的性质差不多,结果何博想跟着一块进去,都会被毫不留情的甩出来。 只能说,黄河不负“后妈”之名! 拿了孩子的东西就不认了! 而老天, 却是实打实的心胸宽广。 不过也有可能, 对覆盖大地的蓝天来说,何博这条小小的河流,根本就不够看的,也就随他去了。 “罢了,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好。” 何博在试着控制风雪吹拂了一段时间后,感受着法力的消耗。 可想而知,法条下降了一大截。 毕竟“风调雨顺”这种事,自然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实现的。 哪怕何博愿意泼洒属于自己的漳河之水,可泼水的力气、泼出去的水,都是需要他自己提供的。 好在法条恢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不然何博还得心疼一下自己的伟大牺牲。 “……咦?” “这个黑条怎么自己在阴暗爬行?” 在铜鞮水收入手中后,属于它的绿色进度条便消失了,而眼下,何博还没有去关河那边刷进度。 他更想去染指下铜鞮山。 所以在何博面前,只有黄澄澄的法条,和黑色的,代表“土伯”这等死神权能的进度条。 法条自然不用说, 黑条何博还没怎么主动去刷过,如今竟然自己动了起来,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何博感知了一下,发现是平阳那边,作为源头导致的。 “难道是喜在回魂的时候说了什么?” 在老人喜看望家人回来之后,何博并没有问他做了什么。 毕竟他只是突然想到了“七日回魂”的习俗,这才让喜回去给家人们一个惊喜。 至于喜有没有帮他宣扬“河伯威能”,何博并不在意。 只要平阳城还建在漳水边上,何博就能随时随地,将鬼神之名传播过去。 “不过还是要去看一看。” 他这金手指懒得和大明湖里的蛤蟆一样,必须要一戳,才能一蹦哒。 如今突然自己动了, 何博都有些惶恐了。 于是心念一转, 瞬息之间,何博便来到了平阳城中。 这里同样在过年, 街道上有人摆着摊子买东西,自然也有人在挑选过年的玩意儿,一派熙熙攘攘。 何博幻化出人形,走到一个摊子前询问,“最近平阳城里,有什么热闹的事吗?” “有啊!” 小贩很热情的告诉他,“要过年了嘛!” “啊……我问的是除了过年之外,有什么新鲜事?” “哦,”小贩抓了抓脑袋,最后一拍脸,想起来了,“那也有!” “就是渔的爹死了,然后又回来了……听他家媳妇说,是狐狸引路,带着魂走的!” 渔, 便是老人喜儿子的名字。 钓鱼佬把他含恨一辈子的事业,交付给了自己的儿子。 不过很可惜, 渔是个猎户, 水都不会游。 “哦,原来是这样。” 何博想起了自己去渔家里的时候,遇到的那只馋嘴狐狸。 “谢谢了。” 何博对热情解答自己疑惑的小贩道,“祝你新年快乐。” 小贩听了,还觉得新鲜。 因为这时候,还不流行说这种吉祥话。 更别说何博看上去,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 何曾有君子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呢? “你也快乐,你也快乐!” 小贩拍着手,对何博呵呵笑道。 而等小贩收了摊子,趁着太阳余辉赶回家里去时,要经过漳水。 小贩不是城里住的国人, 而是居住在附郭村子中的野人,属于赵国的黑户。 当然,这时代的户籍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当个野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贩今天,只是趁着要过年了,带着自己编织的草鞋,进城交换一些粮食和布匹。 本来, 他的摊位并没有什么人来, 因为编织草鞋,在这个时代,是很多人都会的手艺,而小贩做的,也不是很精美舒适。 但何博来过后,就有不少人凑过来,愿意和小贩交易了—— 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何博长得好, 围观群众忍不住联想,好看的人去过的摊子,东西应该是不错的。 虽然没有抓住机会,和那位君子接触一二,但做他做过的事,却是可行。 于是小贩得以交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确很开心。 而这个快乐的野人路过漳水边上时,忍不住去河边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看看喜色。 然后, 就有一条鱼突然跳出来,“啪”的一下落到小贩脚边,阿巴阿巴的喘气。 小贩把鱼捡起来, 更加开心了。 “哈哈!” “这个年的确过的乐呵!” 第二十六章:欢乐 “你怎么会这么胖?” “你怎么能这么胖?” 平阳城中,何博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已经不是一只狐狸了, 而是一只狐猪! 除此之外,当何博找到他的时候,这只狐猪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正带着它新收的小弟在城里蹭吃蹭喝。 小弟也吃的笑呵呵的,甩着尾巴,对投喂自己的人类“嘤嘤”叫着。 莫名像它那已经为人看家护院的亲戚。 “不过这种联想,也算挺好的吧……” 何博在平阳城中转了一圈,利用鬼神权能将人和事都收入眼底后,自然逐渐明白了一切。 他对此哭笑不得。 一些奇怪的巧合,却让平阳城中流行起了“狐狸是鬼神使者”、“死了还得靠狐狸引路所以要对狐仙们恭敬一些”,这样的谣言,从而推动了何博的进度。 这个时代的人总是这么单纯, 即便没有外人亲眼见证老人喜的鬼魂归来,可仍旧对渔夫妻的话深信不疑。 而冬季之时,人总容易生病,一病之后,更加胡思乱想,使得这样的风气,迅速流传开来。 “行!” “大家都过年好嘛!” 何博找到了问题的源头,伸手摸了摸狐猪们沉重的身体,也不再纠结。 像这样和鬼神有关的传说故事,有小动物穿梭其中,总是显得更加贴近生活,多几分柔和的。 而面对鬼神的抚摸,狐猪和之前一样,还是耳朵趴在脑袋上,缩着浑圆的身躯,一副很害怕但警惕的样子。 偏偏它还在啃之前被人投喂的骨头。 何博笑了两声,随后便离开了平阳城。 …… “要一起去邺城逛逛吗?” 过年之时,何博对老人喜问道。 喜放下自己用来学字的泥版,迫不及待的点头,“好啊好啊!” 他早就不想学习了! 谁能想到, 都五十岁了, 还能有这般“学海无涯”的奇遇! “后面要去平阳城吗?” 何博又问他。 喜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死人和活人,还是不同的。” “我靠着河伯的仁慈,能在死后再见家人一面,已经十分荣幸,哪里敢再要求更多?” 于是何博没有再问,带着喜便出门了。 而邺县之中,正在举行腊祭。 《礼记》中这样记载:“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 也就是说,在周历的十二月农事终了,把一切和农作物有关的神都找来祭祀一番。 漳水河伯自然也在其中。 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拜完了社神稷主,不拜拜地头蛇是不可能的。 至于其他的小神, 也是能拜则拜, 突出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风格,力求谁都不得罪,然后各路鬼神都来保佑邺县的安稳丰饶。 而等到腊祭收尾,则是属于人的狂欢。 旧年结束, 便要大肆庆祝,自己又多活了一年。 通常在这时候,哪怕执政者再怎么节俭,也是要放纵一番,允许民间喝酒庆祝的。 邺县即便穷困,但为了筹备腊祭后的欢乐,也是挤了些酒水出来,西门豹也自掏腰包,去附近的城邑购买了些酒水,好让大家放松发泄。 《礼记》中,孔子就曾经曰过:“百日之蜡(腊),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此言,便是对腊祭中,大家欢乐景象的点评。 当何博来到之时, 腊祭已经接近尾声。 西门豹作为主祭,正吟诵着《诗经·七月》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而当他吟诵完毕,腊祭便宣布结束。 有酒喝的便喝酒, 有食吃的便吃食, 或歌或舞, 或唱或跳。 还有几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在勾肩搭背的唱着《唐风》中的《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年啊年, 今岁的你就快完了, 如果现在我不抓紧时间欢乐,那今年的我只有疲惫在身上了! 但是欢乐也不能过了度,明年还要继续努力啊! 要警惕明年的灾祸,要奋斗明年的事业,要善良对待明年遇到的人! 他们的唱的很不着调,声音也粗犷,但就在这古朴的县城之中,飘荡着,散不去。 “这里不如平阳的场面大,但热闹是一样的。”老人喜如此说道。 他跟随在何博身侧,无法被人看到,但却也融入了欢乐的人群之中,仗着自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老鬼,随意的舞动着自己的手脚,根本不怕打到别人。 何博就在旁边看着,听他们唱歌,看他们跳舞。 虽然表面上没有参与, 但漳水河面,那一层又一层的欢腾波浪,以及水渠中不用水车引导,便主动从河中跃起,奔向田地的清澈水流,都证明着鬼神在悄悄的和世人同乐。 而等到欢乐渐渐平息,何博便带着喜来到了西门豹的府邸。 西门豹正好主持完仪式返回,见了鬼神再次现身而来,便站在门口迎接他。 “贵客登门,喜不自禁!” 何博还礼,指着身后的喜介绍道,“这是我想请你教导的弟子。” “他叫做喜。” 老人喜闻言,也学着西门豹的动作,僵硬的弯腰躬身。 他第一次模仿君子们的礼仪,而且还这么大的年纪了,只能说动作中充满了感情。 “只是学字而已,称不上教导。” 西门豹只听喜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个平民出身。 而在此之前,河伯也明确讲过,要他去教导的,乃是一个鬼魂。 不过如今鬼神都亲自过来了, 一个平民变成的鬼,实在让西门豹惊讶不起来。 “请进。” 西门豹将人迎接进了屋内。 他脱下鞋,踩在地板之上,随后端正跪坐一旁。 何博笑他,“我看你脚上都有疮了,竟然还脱鞋进屋?” “虽然这是我自己的家宅,但君子岂能因为在自己家中,便放纵着不去守礼呢?”西门豹将手撑在膝盖上,严肃说道。 之前去视察田地情况时,西门豹不慎脚滑,踩到了旁边的水坑里,顿时鞋袜全都湿透了。 但他仍然坚持着看完后才返回更换,以至于不幸脚底生疮。 好在并不严重,西门豹也心性坚忍,从未表露出难受情态。 只是这般掩饰,还是逃不过鬼神法眼。 何博继续道,“你不是那种只知道守礼的儒生。” “可是今日,河伯亲临,还让我教导他人,我怎能不以身作则呢?” 听了这话, 何博便转头对喜道,“看看,西门大夫的确是良师!” “你要多跟他学习啊!” “是是是!” 喜赶紧点头。 于是何博也带着老鬼装模作样的脱了鞋子,光着脚进屋。 只是当鬼神进入之时,西门豹忽然觉得室内暖风拂面,脚下发出阵阵热气。 他偷偷动了下身子,发现生的疮已经好了。 第二十七章:拜访 “我听说请人教导,需要交束脩。” 何博对西门豹道,“但喜年老,还是个鬼魂,抓不到野猪,我只好先觍着脸,带他上门同你见见了。” 束脩, 是这个时代,交给老师的学费,乃是由儒家创立者孔子所设下的规矩。 一般来说,束脩的量,就是十条肉干。 对普通人来说,价格可能有点高。 但在此时,知识比什么都宝贵。 更何况孔夫子是开启“私学”的第一人。 在此之前,即便想交十倍学费,也是不配的。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时人少地多,野生动物们到处都有,想点办法设些陷阱,逮着些猎物,也是可能的。 可惜, 喜都做不到。 他身为一个鬼, 别人没办法触碰,他也没办法去触碰别人。 至于请求河伯为他准备束脩,那更是让喜惶恐的不得了。 好在喜还有个善于打猎的儿子。 “他的儿子是个英武的人,也是个孝顺的君子,如果你愿意,我想办法让他迁到邺县,为你助力。” 在这样的乱世中,能打的丈夫,在哪里都受欢迎。 “顺便,可以让他替自己的老父亲交了束脩。” 虽然喜说好了要和生者少来往,这“束脩”对渔来说,就是个从天而降的黑锅,但河伯已经决定了,就让他来背负! 毕竟跟着西门大夫名留青史的机会,何博都给出去了呢! “既然能够得到河伯夸赞,想来是位壮士!” “若是能来邺县,某定然欢迎!” 于是在如此的交谈下,远在赵国平阳的渔,莫名其妙的便被迁居魏国邺县。 好在两个地方不是太遥远。 “那现在便要学字?”西门豹看了看拘谨的喜,询问做主的鬼神。 “不,”何博摇头道,“今天是年节,我是来访友的,不做这种让人伤感的事。” 过年还加班, 这真是太可怕了! 西门豹不知道读书识字这等美事,为什么会“令人伤感”。 但既然河伯拒绝了,他也不会再提。 “你来和我下一下围棋吧!” 何博看见屋内摆放着一面棋盘,便有些跃跃欲试。 他来自于后世, 在娱乐上,能和当今之人搭上关系的,估计也就围棋等几种古老游戏了。 西门豹于是取来棋盘,和何博各持黑白,喜来围观点数,下起了围棋。 不过没等多久,西门豹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了面对鬼神时,也能保持住的从容冷静,坐姿也有些颤抖失控,手更是不由得探到装棋子的木盒中,抓起又放下,弄出“铛铛”的棋子碰撞声。 “……我还是去教导喜识字吧。” 坚持了一段时间,西门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何博疑惑,“下棋不好吗?” “你我棋逢对手,经此一役,我觉得我的棋艺大有长进啊!” “是啊,这拼得多好看,跟一幅画似的。” 喜看着那黑白键错的棋盘,也是真心说道。 西门豹沉默了。 他的妻子听闻来了贵客,又念及良人的疮伤,想着多送几个皮毛垫子过来。 此时风气开放,也没什么“妻女不得见外客”的规矩。 于是妻子进来,先是惊叹何博的俊朗,然后再看棋盘,“噗嗤”一下就笑了。 “这棋怎么下得一塌糊涂?” “良人,你许久未练,棋艺稀疏了!” “……” 西门豹低头抠着棋盘,不说话。 何博看了看自己下的,心中疑惑,“难道我是真的菜”,随后他也放弃了挣扎,“罢了,还是说些其他的吧!” 妻子为客人奉上热乎乎的肉羹,还不忘给西门豹的脸裹上柔软的皮毛。 她做完后,又笑着退去了。 “你的妻子很贤惠。”何博对西门豹如此说道。 “这是我的福分。”西门豹也轻轻感慨,“她是士人的女儿,我是平民出身,能够娶到这样的女子,我十分欢喜。” “所以,这也是你急着做事的缘故?” 何博道,“若是能够丰收一场,再得当地豪绅积攒的钱财,大概明年你就可以得到国君的重视了吧?” 如今想要获得提拔晋身,既困难,也容易。 在贵族制度残余严重的地方,非贵人之血,难以为官,纵胸有沟壑,也得不到重用。 但是在魏国,只要有能力,就能得到国君魏斯的任命。 毕竟春秋已过,战国初至,魏斯是第一个掀起改革变法的国君。 他重用李悝、吴起、乐羊等能臣,又实行“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的政策,大力提拔人才,而不问其出身。 并且命人制定《法经》、“尽地力之教”、实行平籴法,西败秦国,北灭中山…… 总的来说, 魏国就是在他手上,成为了战国初期的霸主,为孙子称王,一手打牢了基础。 在这样的国君手下,只要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很容易就能登上庙堂,改换门庭。 西门豹本来就得入国君之眼,如今只差一点成绩做铺垫,就能做到千百年前,平民很难做到的事。 “是这样的。”西门豹也坦然道,“我不会在邺县待太久的。” “一两年,使之繁华后,我便会寻求返回河东郡的办法。” “大丈夫的志向自然远大,哪能局限在一县之地呢?” 何博对西门豹的话十分赞赏,但他还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你要死的时候,能不能来到漳水边上?” 西门豹一脸不解。 何博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我已经把你当做了友人,但鬼神不知岁月,我担心你回到河东后,我这个漳水河伯,便再也无法同友人相见了。” 西门豹大为感动,见鬼神都为自己怀念,差点落下泪来。 直到喜在旁边忽然咳嗽了一声。 西门豹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变脸,“我死之后,河伯也要带走我的鬼魂吗?” 原来你我之间,不是真正的友谊! “有才能的壮士,本来就该生时改变天下,死后也辅佐鬼神嘛!” 何博哈哈一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压榨他人。 西门豹装着生气了一会,又自己叹了出来,“其实,我急于这两年内回到河东,还和国君的年岁有关。” “国君他……毕竟老了。” 从登上魏氏家主的位子算,如今已经是四十五年了。 而魏国正式名列诸侯,至今不过三年。 西门豹担心,如果自己在邺县慢悠悠的搞建设,只怕等不到国君的提拔,就要等到旧君崩,新君继的消息。 他不敢赌继位的太子,仍然会重用父亲选拔出的人才,更不敢赌,继位的太子,会是个和父亲一样,心胸宽广,志于坚持改革变法的国君。 所以西门豹想在老国君去世之前,就再往上面爬一爬,免得出现后世“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惨案。 第二十八章:隐忧 “除此之外,我不善军事,国君将邺地长期交付于我,即便信任,我自己也常心中忧虑。” 邺县乃是一新设之县,或者说,整个魏国东郡,都是新拓之地—— 三年前,魏国联合赵、韩,展开了“三晋伐齐之战”,攻破齐国长城,并俘虏了齐国国君,随后赵魏韩三家携大胜之威,压着齐国国君姜贷去朝见了周天子。 姜贷为求保命,同时交好早就事实上瓜分了晋国的三家,故而请求周天子,册封三晋诸侯。 第二年,也就是两年前,周天子在接受了三晋呈献的礼物,以及暗中逼迫后,终于承认三晋为诸侯,同晋侯并列,赵魏韩三国正式建立,天下也由此,进入新时代。 本就摇摇欲坠的礼乐制度,在这个新时代面前,终将轰然倒塌,化为废墟。 本该以身作则的周天子,亲自为他人瓜分同姓宗亲诸侯国的行为盖了章,天底下还有哪件事,比这更加礼崩乐坏呢? 而在伐齐、列侯、建国之后,魏国便针对新夺取的齐国土地,进行了治理,由此设立东郡,还有邺县。 究其本意,是用来恶心赵国的,以免赵、韩联手,压制住魏国。 毕竟这样的戏码,魏国曾经上演过—— 三家还未正式立国之时,便是赵国最强,魏、韩弱小。 魏斯亲自面见赵献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顾念“三晋之好”,一致对外,而不要趁机攻打魏、韩。 赵献侯同意了。 至于之后? 要知道,三晋伐齐之时,魏国可是盟主呢! “三晋伐齐之前,漳南之地,其实已入赵氏之手,对此,河伯应当清楚。”西门豹拱手对何博道。 何博却是坦荡,“此事我可不知道啊!” “……”西门豹放下了自己的手。 于是何博又笑道,“自古以来,人便依河而居,这来来回回的,我如何记得清楚呢?” 对此,西门豹只能感慨鬼神和凡人,的确大不相同。 他直接向何博讲解道,“赵都中牟之南是朝歌,之东是汤阴,都是魏国重镇。” “而中牟西靠太行,无法再进,邺县再设于中牟之北,使得中牟呈四面包夹之势。” “可以迁都嘛。”何博捧着肉羹,轻轻饮着。 西门豹叹息道,“哪有那么容易呢?” 何况三国才正式建立两年,前脚立国后脚就迁都,这像话吗? 这也是西门豹希望能早日依靠治理邺县的成绩,回到魏国中央河东郡的缘故之一。 他并不善于军事,一旦赵国觉得自己成了笼中鸟网中鱼,想要破局逃生的话,第一目标自然是才设立没多久,根基不稳的邺县。 但那时,西门豹可能真的要去陪伴河伯了。 何博感受着他的忧虑,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喝着肉羹。 他不会给出什么保证,插手可能发生的魏赵冲突。 但他可以保证,西门豹不会出事。 旁边的喜瞧着他们终于不怎么说话了,便道,“可以学字了吗?” 他刚刚旁观鬼神和贵人交流, 听又听不懂, 学又学不会, 脑子是一团浆糊。 送上来的肉羹,鬼神有能力去尝,但喜作为一个老鬼,也只能看着流口水了。 在这样的折磨下,喜觉得,读书也不是不行。 “不学!” 结果一直要求老人喜“往死里学”的何博却坚持原则,“大过年的,不能这样!” “走,带你去铜鞮!” 骚扰完了西门豹后,何博见对方在新年时节也忧心着国事,顿觉自己有些多余,便不再多言,要转去铜鞮看那边过年的热闹。 只是在离去之前,何博对西门豹道,“那几个曾经害人的乡绅,若是你要动手了,记得在庙宇之前,告知我一声。” 西门豹点点头,“这个自然!” 于是何博挥挥袖子,老人喜便化作一缕青烟,流入他的手心。 转而,何博也不在了。 西门豹的妻子随后进来,见贵客已经走了,还有些伤心。 “你既认得这样的君子,为何不为我引荐呢?” 西门豹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冠,“哼,只怕你看多了那等容貌,就要嫌我老叟了呢!” 妻子捂嘴笑道,“这话说的,好像不见那年轻俊美的君子,我就不嫌你一样!” 她让仆人端来一盆热水,让西门豹快点脱袜子,“好了,你还是小心着自己的疮吧!” “这水热了许久,就等着你有空了!” 西门豹哼了一声,然后得意的脱下袜子,露出双脚,在妻子面前走了两步。 他故意说的大声,“某无疮!” 妻子见他的确好了,啧啧称奇了两下,然后就拧着眉毛道,“这么冷还光着脚?” “不要给我浪费柴火,赶紧去泡了热水!” 西门豹刚烈的屈服了。 …… 铜鞮那边,何博带着老人喜看着另一座城的热闹。 同样, 铜鞮的乡民们,也在享受年节之时的狂欢。 而看了一段时间后,喜请求河伯让他去水边钓鱼一下。 何博应允,随后就自己去了山里,继续逛山摸情况,力求让铜鞮山接受自己的存在,不再排斥。 “唉!” “某些人只知道过节休息,却不知道机会掌握在随时准备着的人手里。” “天底下还有谁像我这么勤劳呢?” 行走在铜鞮山中,何博忘记了之前自己在西门豹面前是何等的言辞凿凿,开始了自我夸耀。 反正对何博来说,“游山玩水”,也是一种工作。 而此时, 一只华北豹叼着猎物从何博身边路过,神色十分的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漳水河神。 何博被它的专注吸引,跟在后面,看它抓了猎物不吃,是为了什么。 跟了一段路后,何博看到,那只华北豹将叼着的猎物,上供给了自己的配偶。 在配偶接受后,华北豹高兴的“嗷”了一声,大腿朝配偶身上一跨,就开始不可言说。 何博没想到想到自己竟然会目睹如此场景,于是默默的叹息,“冬天到了,又到了华北豹繁衍的季节……” 他背过身去,远离这对在寒风深林中,热情似火的情侣。 “真希望这样的快乐,能够再多持续一些。” 山林中卷起的风,似乎在认同何博的话。 …… 等到年节过后, 大家又纷纷忙碌起来。 老人喜正式跟着西门豹识文断字。 何博为的确去了趟平阳,托梦给喜的儿子渔,希望可以将对方拐到邺县。 既然西门豹忧心着可能爆发的战事,那找个壮士跟在他身边,想来是可以让其更加安心一些的。 第二十九章:渔 “我是漳水河伯。” 梦中, 渔梦见自己来到了漳水岸边,手里拿着一根鱼竿,正在垂钓。 正当他想将鱼竿抛弃,并以老父的名义宣称一番“钓鱼佬永远空军”的话时,突然有人出现在了他身边,打断了渔的感言。 而在梦中, 他的感知十分清晰, 因此渔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然后又被来者的身份吓了一跳。 何博看着他的确跳了两下,顿时觉得父子之间,真的存在某种奇怪的传承。 “真的吗?” “那我这是?” 渔跳完之后,开始反应,自己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境况。 如今的平阳城中, 托了那些嘴馋狐狸的福, “河伯”的名声,已经传播开了。 在平阳人口中,人死之后,要先去河伯那边登记,然后再转送到土伯手里,最后才是去阴间面见黄帝。 而狐狸,便是刚死之人的使者。 如果没有狐仙的接引,连河伯都见不到,更别说土伯、黄帝了。 一定程度上,何博这是取代了后世“土地爷”的生态位。 不过, 只要能刷进度,何博也不在乎这点。 或者, 他要能把后世神话中,各路神仙的生态位全占了, 这才是最爽的! 而渔一家,作为谣言最早的传播者,是最信这件事的。 毕竟, 他和妻子,是真的见到了老父的鬼魂,并且听到老父说,他正受着河伯的庇护。 因此, 反应过来的渔先是对着何博叩拜,随后悲伤起来。 “我这是死了吗?” 睡着睡着就死了? 那他的妻子怎么办? 会改嫁给隔壁的鞋匠黄吗? 何博在梦中,能够感知到人所思之事,于是他对渔更加欣赏起来。 “不不不,我只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 他正式介绍自己的来意,“我同魏国邺县的县令是好友,他此时需要人才辅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渔疑惑,“我只是有些力气而已,也算人才吗?” “你见到鬼神而不惶恐,认为自己死亡而不惊惧,知道县令相邀而不自得……这样还不算人才吗?” “可我只是平民啊!” “人才难道还讲血统吗?”何博反问,“鬼神和凡人,谁的认可更加重要?” 渔沉思了一下,最后道,“好!我答应了!” “请问河伯,邺县在哪里?” “在平阳的上游。”何博为他指路。 梦中的漳水流淌,倒映出一座城邑的模样。 渔认真的看了看,又问,“那我该怎么过去呢?” “在漳水乘船就好。” 何博想了想,又道,“还要带上些燧石。” 这样可以在靠岸时,就地搭个火堆烤鱼吃。 毕竟渔一家还是凡人之躯,是会累会饿的。 即便何博能让他们在漳水上飙船,可也担心快了就将船飙散架了。 “好的!” 渔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朝着本应该是平阳城的方向跑了过去,打算去召唤自己的家人收拾东西。 何博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但, 这是在梦中。 所以渔是从路上跑走的,过了一会又从漳水里漂了回来。 他不会水, 所以只能无助的浮在水面上,像一只呆滞的鸭子。 何博于是大笑出声,同时驱散了这片梦境。 渔便被汹涌的漳水,从梦中冲了出来。 他醒了。 “我要去邺县!” 一个翻身,渔推醒自己还在沉睡的妻子,很严肃的说道。 妻子迷迷糊糊,“邺县在哪里?” “听说在魏国。” “哦,那你打算怎么去?” “我坐船,河伯会让水一路带着我去!” “那多远呢?” “不知道。” “要去多久?” “不知道。” “会回来吗?” “不知道。” 于是,妻子被他气清醒了。 “什么都不知道,你果然是做梦了!” 妻子拧了下渔的弱点,健壮的汉子顿时在床上疼得打滚起来。 “不要打扰我睡觉!” 妻子气鼓鼓的倒回去,重新睡了。 渔也不管她,自己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在第二天, 一切准备完毕。 他们买下了一艘足够大的木筏,渔抱着女儿,妻牵着儿子,家当精简,全在身上背着。 “你们真的要这样去邺县吗?” 卖木筏给他们的老叟问道。 因为担心渔一家不会划船,老叟还是跟了过来。 如果一上木筏就翻了,他还能想办法援救一下。 “对!”渔坚定的说道。 “我都没有听过邺这个地方,你突然要去,真是太冒险了。” 老叟还在嘀咕。 他和渔的父亲喜,算是好友。 两个老头经常在漳水岸边打交道。 喜在喂鱼, 老叟在打渔。 “这是河伯的要求!”渔一想到自己竟然能被鬼神亲自邀请,便免不了一阵兴奋。 妻子对他“做了一个梦就要搬家去其他国家”的事,虽然很无奈,但也认了。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她的良人是这样的性格,她又能如何呢? “行吧行吧!” 老叟没有办法,只是叮嘱渔做木筏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然后他就看着一家人慢慢爬到了木筏上,渔刚刚拿起长杆,水流就主动,推着他们,逆流而去。 溯游而上的速度很快,也很平稳。 原本奔腾的漳水,在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头任劳任怨的黄牛,拉着木筏迅速离开了平阳,消失在了老叟的眼前。 “啊?” “啊!” 老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先是掐自己的脸,然后是掐自己的腿。 很好, 都很疼! “原来是真的!” 渔一家真的是受到了鬼神的邀请,去魏国给贵人做护卫了! 老叟震惊的在原地又叫又跳,然后小心翼翼的蹲在漳水边上,拱手作揖,“河伯啊河伯,如果你有在听我的祈求,还请保佑我今年多打一些鱼吧!” 随着他的祈祷声音落下, 一条半人长的鱼突然从水中探出头,鱼眼中透出诡异的光。 就当老叟以为这是“河伯使者”显灵时,大鱼就张口,对着他“噗呲”一下,喷了老叟一脸的水。 随即,大鱼又冲到岸上,翻了肚子,当着老叟的面,说死就死了。 “好好好!” “这么大的鱼也够了!” “多谢河伯,多谢河伯!” 老叟欢迎的上去把大鱼抱起来,然后就回城,要去狠狠宣扬自己今日遇到的奇事。 而木筏上, 渔一家也是瞪大眼睛,抓些手边的东西,惊讶于自己的奇遇。 儿女缩在母亲怀里,看着父亲坐在前头自得的摆着头。 水中, 何博再次感慨,这个时代人的单纯。 一个梦就能带走一家人, 对方行动起来也一点不带怀疑犹豫的。 “所以说,好时代要多奋斗啊!” “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后世的人都混成人精了,就不好忽悠喽!” 何博在铜鞮山上,对着这座山大搞“强制爱”,同时控制着漳水一路倒流,让渔一家在饿时上岸烧火烤鱼,吃完后再次赶路,一路逆风、平平安安的到了邺县。 早就得到河伯告知的西门豹在岸边接到了人。 围观者见到有木筏无风自动,逆流而上,又惊叹起河伯的威能,让河伯庙宇之前的火堆烧的更加热烈了。 第三十章:采药者 就当邺县乡民再次为河伯的有能而震惊之时,正在“游山”的何博忽然虎躯一震。 他明显感觉到, 铜鞮山放弃了挣扎, 那股斥力已经完全消失了! 再抬眼看去,山更青了,天更蓝了,视野里也多了一个新的青色进度条。 “青山绿水,的确很相配啊!” 何博高兴的登顶远眺,感受着山水之间,奇妙的联系。 也许是因为铜鞮山本就是铜鞮水的源流之地,所以,虽然才刷了进度条出来,还没有加载成功,但何博仍旧可以凭借山中无处不在的泉水,而于铜鞮山中随意走动。 甚至法术的使用,也不会有太多损耗。 只是腾挪变幻之间,比不上在河中自在写意,难免还有些停滞之感。 “不过能上山下河,就是很好的事了!” 这起码证明了,何博的猜测是正确的。 也许他想成为漳河流域完全的主宰,不仅仅要将主干支流控制住,还需要掌控相应的源流之山。 何博在山顶处张开手,感受着山风吹拂。 他甚至还有了些诗意。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 何博看了看远处其他的山,随后果断住了口。 “唉,还是没别的山高啊!” 铜鞮山本就属于太行山系,关系便如同漳水之于黄河。 在此山之中,自然觉得铜鞮山高大,而自己登顶,也是高大。 但一旦望远,便能见远处那更加巍峨高大的太行之山,令人顿时收敛了那夜郎心态。 “还是要再接再厉!” 想到漳水源流之处,还有不少山脉,甚至他自己主流发源之处的发鸠山,都还未曾收入囊中,何博只觉得他这“游山玩水”的成神之路,任重而道远。 “这还只是三晋之地,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山川?” 于是,何博再次感慨起了世界之大,并在已经对自己完全开放,不再抗拒的铜鞮山上,行走起来。 既然上了山,就不能随波逐流了。 还是要认真走走,好生看看的。 之前忙着摸索铜鞮山势,何博并没有花费太多心力,去了解山中景物。 如今只需要静静等待进度条自己加载,他得了空闲,便生出了悠然赏景的想法。 从山顶慢慢往山下走, 因为逐渐温暖起来,草木种类也变得更多了。 不过此前遇见的华北豹和褐马鸡,却是不再出没。 以它们的习性,还是习惯待在山高偏寒处。 何况,越接近山下,出现恐怖两足直立生物的可能性便越高。 大部分的动物们,会有意识的避让这些可怕生物,以免发生丛林惨案。 而何博并不需要担忧这个。 所以当他见到一位上山采药的老医者时,并不惊讶。 “你好!” 何博拱手,向这位才过完年不久,便老骥伏枥主动工作的医者问好。 老者也未曾想到,自己会在山深处遇见一位看上去便既富且贵的君子,只躬身回了礼,“君子好!” “敢问君子来山中,有何事务?” 老者也算见多识广,觉得何博既然衣着端庄,神色从容,应当不是逃亡至此,躲避仇敌的贵族公子。 可是, 身边又没有侍从跟随,又显得非常奇怪了。 “只是来看风景。”何博笑道。 “铜鞮山虽然比不上太行巍峨,发鸠奇峻,却也危险。” “君子只有一人,还是小心,速速离去为好。” 老者越发觉得奇怪,但仍旧好心劝道。 “无妨的,”何博负手做出一副自信模样,“我已经在铜鞮山中,来回很多次了!” “……” 老者用一种“我信你?”的眼神回复了何博,转身就要离开,继续专心采摘自己需要的草药。 一面之缘, 好心劝告已经可以了, 他虽然长居铜鞮,熟悉山势,这样的年纪,还能独自上山采药,却也不能再护另一个人的。 但何博并没有理会老者的心情。 他自来熟的跟在了老者身后,看他采摘草药。 “这个是什么药?” 何博等老者将草药收到随身的竹篓中后,好奇问道。 “是参。”老者淡淡回复。 “哦。” “那这个又是什么树?” “是柏。”老者重新整装,再次出发。 何博继续跟上,仍旧再问: “这个草药叫什么?” “……” “这个树长的真好看,它是什么树?” “……” “这个叶子宽大,也是一种药吗?” “……不是。”老者薅下一把树叶,神色冷漠道,“这是野菜。” “你饿了吗?”何博问他。 “不。”老者只道,“我只是在想,如果君子嘴里有东西吃,能不能少说一些话。” 于是何博哈哈一笑,“你嫌弃我吵闹了。” 老者点点头,“贵人有贵人的仪态,这么多话,着实失礼了。” “可我不是贵人,也没有学习过周礼。” 何博十分坦荡,“若是按照国野之分,我应当是个野人。” 老者惊讶了。 “我看你仪表堂堂,怎么会是野人呢?” “君子莫要骗我了!” 这样的时代,一般贵族家中,也无法养出这般皮肤白皙,姿容俊美的君子。 即便是各国诸侯,整天忙于争霸和保存社稷,又有什么条件,像何博这样从容自得呢? 于是何博又坦荡了,“好吧,我的确不是野人。” 老者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捋着胡子,一副智者模样。 结果,老者还没有满意多久,就听何博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并不是人。” “我是漳水河伯。” 老者笑了,“河伯应该在水里,而不是在山里。” “哦,那是因为我以后也会做铜鞮山神,所以提前来熟悉一下此地。” 何博拢着手,说的很严肃。 老者更加不信了。 “不管你是山神还是河伯,除非我这样的老叟能够打到一头野猪,不然可不会信这样的事情!” 莫要小看野猪的凶恶, 铜鞮一带并无过于凶猛的野兽,野豹长居山高寒处,远离人烟;狼狐之流,吃多了人的苦头,轻易不会出现在铜鞮城邑附近,免得自己来了,是给人送一身新的皮毛。 反而是成群结队,性格冲动的野猪,最是害人,仗着皮糙肉厚,还四条腿能跑,常把上山的人碾着跑,饿了就下山,祸害田地中的粮食。 若有人能打到一头野猪,那便能立刻扬名,成为四周有名的猎手了! 《诗经·召南》篇中,便有《驺虞》之诗。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其意,便是称赞受周天子之命,去猎场中打猎,最后打到了五只野猪的英勇武士。 也就如今还冷着,此处又是山阴背阳的方位,野猪不爱来,他这才探入到了这山深之处。 老医者用野猪举例子,显然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既然他不能徒手降伏一头野猪,那何博自然也不可能是鬼神。 但何博听了,难免在暗中觉得,老者这是把他当成了漳水河中的王八,随意许愿了。 他眨了眨眼,“如果我能够让你抓到一头野猪,你就承认我是鬼神吗?” 老者点了点头,随后又担心道,“罢了,你还是莫要再开玩笑了。” “野猪性情凶猛,莫要意气用事,害了自己。” 他担心, 对方为了这无所谓的争执,而去做些傻事。 于是, 何博更要做了。 第三十一章:老人与彘 “老人家,你下山累吗?” “这个自然。” “需要代步吗?” “如果你愿意帮忙,那必定是好的。” “那你会骑东西吗?”何博开始举例子,“骑马、牛、猪、羊,让自己可以不从它们背上翻下来吗?” 老者微微得意道,“我年幼时,曾随父亲为智氏效力,是骑过马,坐过车的。” 而铜鞮繁华,也是有人养了牛,用来耕田犁地的。 老者曾经被人请求去医治生病的牛,也趁机骑过几次。 于是何博明了,“那好,那还是让我送你下山吧!” 他对着山林招了招手,便有一阵清风吹起,没有丝毫冬末初春之时的凉意。 随后,又有一阵沉重的踩踏声传来。 老者还在疑惑的注视着何博,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后腰被某个柔软湿润的东西顶了一下。 他回过头,就看到一只满口獠牙的大野猪站在自己身后。 “啊!” 老者惊慌的发出一声叫,就要后退倒地。 但野猪却是极为灵敏的绕到老者身后,低头一拱,将踉跄的老者拱到了自己背上。 于是老人顺手就抓住了野猪坚硬的鬃毛,趴在它的背上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竟然沦落到骑猪的地步。 “走吧!” 何博对着野猪下达了指令,于是野猪便吭哧吭哧的带着人,往山下跑去,直奔铜鞮城邑。 老者下意识的夹紧了腿,一手抓些猪头鬃毛,一手扶着竹篓,免得草药跌出。 他脑子仍旧反应不过来。 直到他注意到, 下山后遇到的人,都用一种惊恐、异样、“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而当许多人目睹了“白发老者英勇无双、驾驭野猪直奔城邑”的神奇之事后,老者才堪堪想明白其中缘由。 他沉默的下了猪, 看了看就在面前的铜鞮城门,又看了看一路疾驰,正在喘气的野猪。 “你……” “我……” 老者指了指野猪,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我还没有采完药呢,怎么就给我送回来了?” “就算是鬼神,也不至于因此怪罪自己吧?” 老者心里只来得及想到这件事。 然后, 休息完毕的野猪又憋着一股气,悍然向着城墙发起了冲撞。 “砰”的一下, 野猪就倒下,死了。 在临死之前,野猪还不忘朝着老者哼哼,向火速赶来围观的乡民们指认,这一切,都是老者的错! 乡民见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讨教,老先生的驯彘手段。 以前只知道, 老先生治牲畜颇有一手, 想不到,竟然还有驯兽的本领! 老医者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有做“野猪骑士”的能力,只把在铜鞮山上的遭遇,同乡民们说了。 乡民们果然大惊,想着今年当真不同,鬼神都亲自出没了! 随后,便有人想要上山,再去拜见鬼神。 只是等他们凑着队上山后,何博早就不见踪影了。 于是,众人失望返回,替老医者将那野猪处理了。 老者也觉得今日之事,实在神奇,不应当独享这鬼神赐予的福分,便把猪肉分给了城中的乡民们。 “我还要留一些,给鬼神祭祀用。” 有人笑他,“难道是担心鬼神惩治吗?” 鬼神不耻下问,结果却被凡人嫌弃吵闹,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老医者这次不敢再生气了,“鬼神不计较我的冒犯,还送我这样的大礼,如果我不能回以祭祀,才是要受惩治的!” 收了他人的东西却不给予相应的回报, 这合乎周礼吗? “那我们也要祭祀!” 是会动的鬼神耶, 这不得狠狠拜一拜? “可究竟是按照河伯的祭礼来办,还是按照山神的祭礼办?” “就不能一起祭吗?” “我们铜鞮也是漳水源流,山水一体,为什么不用一起祭祀?” “好,你这个主意好!” 乡民们七嘴八舌的,定下来了祭祀的事。 何博在旁收敛了气息,默默围观。 虽然高兴于铜鞮这边,也传播起了自己的名声,而且当地并没有人祭的坏习惯,但何博不免觉得,这只是乡民们在找理由让自己欢乐。 毕竟铜鞮富饶, 在取乐上,当地人更加有想法。 “不过只要能提供香火就好。” 何博还要靠着香火,去加速进度条的刷新呢! …… 而在另一边, 渔一家花费了些时间精力,终于在邺县安家落户。 此时, 魏国虽然已经进行了李悝变法,但还没有形成严格的户籍制度。 何况三晋本为一体,国境领土,尚且纠缠不清,更不用说人了。 渔的身份,只是平民,也不用上位的肉食者,花费太多心力,追究他的行踪。 只是渔对于县令西门豹提出的“交束脩”一事,有些不解。 “束脩是什么?” 渔的眼神中,透出从未被知识污染过的纯洁。 “是读书识字的学费。” 西门豹端正的跪坐,体现出对知识的敬重。 “可是我没有读书的想法,这束脩是要给我家小子交的吗?” 渔恍然大悟,觉得河伯果然仁慈,不仅让自己有了个跟随贵人的工作,还能有送孩子上学的机会。 “不是。” 渔疑惑了,“那是……我妻?” 西门豹摇了摇头。 “我女?” 西门豹继续摇头。 渔于是震怒,“我家里人都没有读书的,为什么还要收束脩呢?” “你还有父亲啊。”西门豹指出。 “我父亲已经死了。”渔露出悲伤的神色,撇过头去。 “是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每天晚上都要入梦当老师的西门豹叹了口气,“你忘记,是谁将你送来邺县的吗?” “是河伯……” 渔动了动自己的脑子,最后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 孝顺的渔顿时向着西门豹叩拜起来,“您是我父亲的老师,还请受我的礼!” “至于束脩,我等会就去准备!” 虽然搬家时带的东西不多,但渔打猎的本事,却是在哪里都能用上。 邺县附近,也有一些山岭,足够让渔施展手脚。 西门豹于是点了点头,又道,“如果你家里的子女,也有心上学,我也可以教导一二。” 他也是平民出身, 自然乐意帮扶一下,有上进心的其他平民。 何况启发民智,也有利于治理,让才纳入魏国治下不久的邺地乡民,认同魏国的统治,将邺县的基础打牢,逼得赵国四方无路。 国都都被魏国困住了,赵国还能再和魏国争雄吗? 渔自然高兴。 “嘻,我家也能有读书人了!” 他回到家里,将县令的话说了,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笑道。 他的妻缝补着衣物,看了看傻笑的渔,又看了看和亲爹一般无二的小儿,最后对家中最有灵气的女儿道,“若是去了县令家中,可不能胡闹。” “我知道的。” 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和母亲学着缝衣服。 第三十二章:刘氏 就在邺县、铜鞮和平阳三地,都逐渐流传起“河伯显灵”的神话后,魏国的西边,河西郡处,正有一家人准备搬迁。 “真的要去东郡吗?” “我听说去那边,还要经过韩国,途中的戎狄也没有完全清除,只怕会有危险。” 刘氏子刘升和自己的父亲相对跪坐,言语忧愁。 他的父亲刘平叹息一声,“不搬迁又能怎样呢?” “刘氏不是魏国的贵卿,何况西河之地,又是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取过来的,本来就对秦人十分警惕,我们在河西郡,只怕难以出头。” “如今,东郡才设置不久,且同河东河西二郡分隔,正是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 “只要刘氏能在东郡扎根壮大,再想回到河西立足,就轻松很多了。” 老父刘平捻着自己的胡须,对家族的衰落,同样十分悲伤。 离开家乡,在这样的时代,本就令人痛苦。 但刘氏却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不得不多次迁移,将过去积累下来的资源尽数抛弃,谋求再起愈发艰难,更加让刘平觉得愧对先祖。 年轻的儿子刘升不满的说道,“我刘氏本就是三晋的后裔,结果却在三晋之地,沦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范氏还在,我们岂会这样受欺负!” 他父亲刘平听了,顿时哼哼,嫌弃自己儿子果然年轻,没有经验,“你以为范氏还在,我刘氏就不会受辱了?” “顶多是换一家来羞辱刘氏罢了!” “氏都分了这么多年,宗庙祭祀都凑不到一起,难道范氏还会顾及同姓情谊吗?” “秦赵都是嬴姓,你看他们之前,又是如何?” 他们这一脉刘氏, 原本生长在秦国, 是晋国六卿之一,范氏的分支,范武子士会的后代。 当初,因为晋襄公去世,太子夷皋只有三岁,所以晋国人打算立年长的国君。 于是,正卿中军将赵盾就派士会到秦国迎接正在当质子的先君之弟公子雍。 结果士会出发到秦国后,赵盾因为襄公夫人、太子夷皋之母穆嬴的哭诉和坚持,又决定违背先前的承诺,迎立幼小的太子夷皋,并且派人去攻击已经进入晋国境内的士会队伍,驱逐前来争夺君位的公子雍。 士会因此逃亡秦国,并在秦国留下了血脉亲人。 之后返回晋国,只带回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人便留在秦国繁衍,并且以居住地“刘”为氏,用以和晋国的本家做区分,并且在秦国出任官员,成为了小贵族。 这几年,随着魏国的强大,夺取了本属于秦国的西河之地并设立郡治后,他们这一支也作为战利品,被迫迁移到魏国境内,以前的家族经营,也不得不尽数抛弃。 身为族长,刘平必须为家族的未来,进行更多的安排,以求在这个暗流汹涌的三晋,存活下去。 首先, 他们的本家范氏,早就在晋国卿士大逃杀的活动中,被淘汰出局了,如今更是没剩下多少人,残余的后人势力,只怕还比不上一直龟缩在秦国的刘氏。 所以靠亲戚,是靠不住的。 其次, 作为被征服的秦国贵族之一,他们的大部分家产,已经理所应当的,为魏国所掠夺。 至于地位官职,那更是不可能保留了。 魏国新立,又因为国君魏斯不拘一格用人才,正是人才济济之时,无论哪个官职,都轮不到刘氏这个外地的来当。 特别是西河之地经过多年开发,已经有成为魏国新经济中心的趋势,魏国的大夫卿士们,自己都忙着抢这里的肉,刘氏被排斥在外面,连个渣渣都看不到。 甚至因为失去了原本的贵族身份,刘氏如今只能算是有些家底的豪绅,很容易吸引来其他的肉食者。 而河东郡那边,本就是魏国核心所在,魏氏几百年的经营,早就容不下他人了。 所以,既然留在河西、河东两郡都难以立足,仅剩的家产显然也不足以让刘氏继续维持富贵多久,还不如趁着眼下还算有人有钱,跑路最新开发的东郡,去那片待开发的地方,占几个生态位。 只要能够在东郡发展一段时间,日后再返回河东河西,刘氏也能有更多底气。 “可是去了东郡,我们又该在何处立足呢?” 既然是一郡所在,东郡拥有的城邑,自然不会少。 像一些比较有名,且有规模的城邑,便有朝歌、汤阴、山阳等等。 “不!” “那些大城邑,我们都不去!” 刘平眼睛一眯,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我们去邺县!” “邺?” “就是那个新设的县?”刘升对对父亲的安排十分震惊,“我听说那里很荒凉,而且位于赵、魏之间,恐怕还会有危险。” “而且邺县在东郡之北,路途遥远,何不在迁居山阳?” 山阳城在东郡之西,依靠丹水,四周小城众多,十分繁华。 “你懂什么!” “你这样的短浅眼光,这让我怎么放心把家族交给你呢!” 父亲瞪了儿子一眼,“你也不想想,为何我刘氏要搬离此处,去往东郡?” “是因为此处并无我刘氏立足的机会!”儿子自信答道。 父亲哼了一声,“那东郡繁华之处,就会有我刘氏的立足之机了?” 天底下的道理, 总是简单粗暴的。 那便是美而好的东西,早早有人占据。 刘氏迁居东郡,本质上当初从秦国迁来河西,并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东郡和河西郡有所不同而已。 “刘氏若安于享乐,那重新富贵家族,只会是妄想!” “但是直接去邺县,也着实冒险。”儿子刘升仍旧不解。 刘平捻须笑道,“平日里让你不要心疼钱财,要多多的同那些卿士公子来往,原因便在于此了。” “为父已经从一位公子口中得知,国君派遣了西门豹去治理邺县。” “那西门豹乃是有能的君子,也是国君信任的臣子,想来足以让邺县安定下来。” “那也可以再等一段时间过去,何必如此急切?” 若是等西门豹治理好了邺县,他们再去,不就更加舒适了? 刘平拍着矮桌大为叹息,“愚蠢啊愚蠢,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嗣!” “邺县若是繁华安定了,刘氏再去,还能得到西门豹的重视吗?” “你这个蠢货不要再抱怨了,还是去检查下行李,以免落下了东西!” 刘升于是出去,找到自己的妻子,“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都清点好了,”他的妻子道,“只是我担心路途遥远,和的身体受不了。” 刘和, 是刘升的儿子,如今还不满八岁,是刘氏迁居河西后出生的。 刘升对妻子道,“家族多难,又能如何呢?” “只能希望先祖保佑,让我刘氏能够顺利到达邺地,兴复家庙罢了。” 第三十三章:春 刘氏开始小心翼翼的赶路。 而在邺县, 何博正在清点自己的收获。 “春天马上就要结束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何博拢着手,上了岸,在青草绵绵的河岸慢慢走着。 他的目光悠远,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实际上, 他只是在看自己的进度条。 “铜鞮山的快刷满了呢!” 在何博眼中,那代表“山神”权柄的青色进度条,已经快要加载完成了。 可能是因为铜鞮山水本就一体,也有可能是因为铜鞮乡民们,直接将何博当做了山神祭祀,让他可以借“名”而得“实”…… 总之,铜鞮山的进度,比何博想象的要快一些。 而近来的香火,也收获不菲。 开春之后,便要耕耘。 种田、收获、吃饭,从古至今,都是人生大事。 所以西门豹带领邺县乡民,先是在河伯的庙宇前举行了一次祭祀,告知河伯邺地的开耕之事,乡民在祷告之时,也更加认真,祈求今年风调雨顺。 这自然为何博贡献了不少香火愿力。 随即,他们牵着贵重到有专人伺候的黄牛,来到田地中,细心耕种起来。 与此同时,西门豹计划中的新水渠也得以修建。 在经历了冬季的短暂休息后,人间又风风火火起来。 而何博,很喜欢这种热闹。 所以当邺县、铜鞮,或者两岸其他的城邑需要浇灌的水时,他常常给予的很大方。 如今的时代,人口不多,耕地也不多,需要的用水量,自然比不上后世那样的恐怖。 即便何博大手大脚的挥洒起来,漳水的水位也从未下降过,甚至还有一些上升。 因为春季,雨水渐多,多地溢出的雨水汇聚到漳河中,让何博的家底更加丰厚。 而随着春天的生机弥漫,漳河两岸的景物也大为变化。 当初何博完全融为漳河,成为河伯时,已经到了秋天。 草木已经枯黄起来, 一些小动物也降低了活动频率。 这让何博很多时候,只能待在漳水里进行真正的摸鱼。 可眼下, 很多动物都抖擞精神,开展自己的春季特别行动。 比如说,何博的不远处,就有一对正在野合的兔子。 公兔趴在自己的配偶身上,两下,僵直身体,就倒了。 然后它又爬起来,再两下,僵直身体,又倒了。 如此重复多次。 配偶一直静静的蹲在原地,一脸冷漠的啃食着脆嫩的青草,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再远处一些,还有野鹿、野猪出现,低头饮用着河水。 也许是春天食物众多,哪怕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偶尔凑在了一块,也只是懒洋洋的甩了下尾巴,先喝了水再说。 偶尔有鱼儿浮出水面,不知为何,仰望起了天空。 “可惜了,喜不在这里,不然看到这鱼,只怕又要自讨没趣了。” 何博想起了那空军一生但屡败屡战的钓鱼佬。 这段时间,喜应了西门豹的请求,时常在梦中,和对方互相教学—— 西门豹教导喜读书识字, 而喜则是教导西门豹如何种田施肥。 西门豹虽然是平民出身,但却是有能力接触到学习,拜入西河学派的平民。 他还有姓氏,可见先祖是为子孙留下了一些资产的,不过时运不济,从过去的贵族,变成了这代的平民。 可如此,他即便要务农,也不会像喜这种连姓氏都没有的“鄙贱之人”一样细致清楚,更没怎么经历过,堆肥这样的事。 但邺地此前荒凉,乡民们收成不多,只想着是祭祀神灵不够,宁愿投人入河都不愿琢磨种田犁地的法子,可见在农事上,是不如平阳这等繁华处精通的。 而喜能够给自己攒出不少钓鱼的时间,还能以鳏夫之身,扶养儿子长大娶妻,在种田一事上,也的确有称道之处。 于是西门豹不耻下问,喜也乐意倾囊相授,让这铁犁牛耕正逐渐推广,引发天下震动的时代,再多出一些味道来。 何博在初时也跟着围观学习了一阵。 在后世,以何博的出身,早早就脱离了黄土地。 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除了能认清楚自己入口之物的原貌外,怎么种它怎么收它,何博就一眼黑了。 而在战国之初,后世所熟悉、老旧、以至于被时代逐渐抛弃遗忘的一切,都还在像个孩子一样,茁壮成长,有些甚至连苗头都未曾出现。 像何博还做人时,路过乡野田间见到的那一条条田垄,在耕耘制度上,被称之为“代田法”,乃是西汉时期的发明,距离这三家分晋才三年不到,田氏代齐更是没有发生的战国时代,相差了三百来年。 不过“代田法”,也不是一夜之间突然窜出来的,此时此刻,已经有了点苗头。 在喜的指点下,西门豹命人根据田地位置的高低,挖了些沟,起了些垄,然后种植作物,覆盖上堆好的土肥。 高田种在沟里,低田种在垄上,以便排水防涝。 比起“代田”的规整,还有些粗糙。 但西门豹仍然觉得,这种种田办法,相比之前,已然十分先进了。 毕竟邺地之前的种地,还是休闲制,一块地种一年要休一年,等着土地自己恢复肥力。 喜对此也有些得意,“这种法子,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 在这时,能多收一些粮食,就能多挣一点命。 如此的“保命之法”,自然是值得人珍藏的。 虽然多看看,也能自己学会,但对邺县人来说,前提是外出学习先进的种田技术后,还能回来—— 在西门豹到来之前, 只有邺地人往外面跑,是不见外地人入邺地的。 何博因此,也学到了不少,对这个时代理解的更深了些。 他甚至还有些羞愧。 之前能拿出水车的制造办法,只是因为何博还是人时,曾经为了应付学业,用胶合板拼凑出来的。 以后世的技术,何博付出最多的,只是他的钱包。 再具体一点,就是从他人处买来木板模型,然后自己动手,像搭积木一样,拼出一架水车。 何博觉得,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 不像喜说起自己种田耕作时,那全然的热爱,何时累土何时起沟,都一副大师姿态。 于是在羞愧之下,何博向喜描述了下后世田野的模样,那和眼下邺县开垦出来的,似是而非的田垄状态,让喜陷入了沉思,随后就闭关感悟“新功法”去了。 所以此时, 何博只能独自一人享受这春风拂面。 西门豹在春耕事务安排妥当后,便带着渔等人,去四周抓捕起了野人和戎狄,要用强权逼迫他们归服邺县之下,成为魏国正式的子民。 野人们自然不干, 嗷嗷叫着,跑的到处都是。 毕竟一旦入了城,做了城里人,他们就要给国君纳税了。 戎狄还会趁机偷袭,抢夺西门豹这位贵人携带的东西。 气的西门豹这段时间,都全身心的扑在这件事上,头发掉了不少,也受了些伤。 可不干,又不行! 在邺县繁华起来前,基本上不会有人主动搬迁过来。 虽然这时候,大家都是能吃苦的,可在哪里吃不是吃,何必来邺县呢? 西门豹想要迅速充实人口,就要去抓人,去强制! 何博自然不好再去打扰他,生怕西门豹累昏了头,连鬼神都抓了。 第三十四章:病 何博来到铜鞮, 打算静静等待,进度条加载完成的那一刻到来。 不出意外的话, 铜鞮山会是他掌控的第一座山。 何博不知道会不会和之前掌控河流的感觉,有所不同,但既然是“第一次”,总归是要有些仪式感的。 于是他继续在山中漫步,偶尔瞄一眼那青色的进度条。 而在铜鞮城中, 从河西郡风尘仆仆而来的刘氏,暂时落脚在了这座古城之中。 不过途径此处,他们也没有寻古游山的兴趣。 铜鞮宫和范氏一样, 早就在晋国内部的争夺厮杀中,被雨打风吹去了。 再去看那些断壁残垣,除了悲伤垂泪,又有什么用呢? …… “和的身体好些了吗?” 看着仆人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刘平叫来自己的儿子,询问小孙儿刘和的消息。 小孩子到底不如大人, 在迁居途中, 刘和自然而然的生了病,低烧了几天,整个人无精打采,也不知道是受了惊,还是受了寒。 “还是不太行。”刘升也很担忧自己的子嗣。 刘和并不是他第一个孩子, 此前生了两个,都夭折了。 而此时,刘氏已经落败,剩下的积蓄还要用于在邺县的定居和发展,他基本上,是没有再蓄纳姬妾的可能了。 之前的姬妾,发卖的发卖,被其他贵族夺走的夺走,刘升身边剩下了他的妻。 所以同妻子生下的刘和,很有可能就是刘升的继承者。 毕竟刘升没有多少给他凑其他异母兄弟的本钱了,嫡子目前也只有他一个。 “唉,趁着在铜鞮,让和好好养一养吧。” 刘平对这个在路上生了几次病的孙儿也有些担忧。 从魏国河西郡穿越韩国,去向邺县的途中,刘氏遇到了不少麻烦。 身为失去贵族身份的落魄户,很多人都想从刘氏身上,夺取一些好处。 好在韩国在三晋之中,势力最弱,国土又被魏国所夹,对待从魏国来的人,也不好太过放肆。 刘氏本身,对魏国不重要, 但若是刘氏在韩国出了事,那它在魏国的重要性,就会迅速上升。 所以刘平一路过来,面对途中的敲诈,也忍了下来,多多散财,以求平安。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铜鞮,马上可以顺流而下,到达邺县,小孙儿却又生了病。 “多灾多难,多灾多难啊!” 刘平发出一声叹息,对儿子道,“你去请城中的医者来,不要心疼钱财。” 于是刘升便去城中打听哪位医者可靠,最后寻来了那曾经同鬼神有过接触的老者。 名为仲路的医者虽然最擅长救治牲畜,但在这样的年代,牲畜的命远比人的珍贵,因此地位十分崇高。 更不用说,山神遣野猪将之送回城后,老医者的名声,便更加显著了。 医者仲路跟随刘升来到他们落脚租用的院落中,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刘升妻子便出来既急且忧道,“和刚刚吐了一地,还抽搐了几下,看上去很不好!” 这段日子以来,既要忙着赶路,又要照顾体弱的孩子,妻子的神色也十分憔悴。 “先生,还请救一救我的儿!”妻子对着老医者哀求。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年幼的孩子,现在好不容易将刘和养大了一些,如何能再让他离开? “我尽力而为吧!” 仲路叹息了一声,去看了孩子。 他摸摸孩子的头,又摸摸孩子的手心,“很烫了,之前也是这样吗?” “本来只是低烧,吐了之后,便严重了。” “先去取一些凉水来!” 仲路用凉水沾湿布帛,擦了擦小儿的手腕、额头,然后又脱下小儿的鞋子,用姜擦着脚掌的“涌泉”和背部的“大椎”。 然后,又让刘妻抱着孩子,让他用热姜水泡脚。 “先缓一缓,煮药也要一段时间。” “可以针灸吗?”刘升问道。 仲路羞愧道,“老叟善于辨别草药,对于针灸,并不熟悉。” 扁鹊那样的医术,并不是随便一位医者,就能拥有的。 老医者祖传的医术,也并不高超—— 毕竟若真的高超,那仲路也不会在铜鞮邑了。 即便曾经服侍的智氏被赵魏韩三家击败瓜分,但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三家也不会放过智氏的家臣客卿。 没能变成战利品之一,重新服侍一位贵人,这是仲路和他父亲的遗憾。 “那还是先煮药吧。” 刘升继续叹息,心中忧虑若是这一个子嗣也保不住,父亲会不会从家族中选择一位子侄,来继承家业。 因为一个生不出健康子嗣的嫡子,从根本上,就延续不了家族。 在这样礼崩乐坏的时代,为了谋求家族繁衍长久,所谓的嫡庶之制,是能够被轻易抛弃的。 仲路见他忧虑,妻子更是抱着孩子忍不住悲泣起来,便开口道,“若是人力不可为,还可以求助于鬼神。” “山神河伯,是很有威能的。” 刘升随意的应下,“我知道了。” 只是他心里却道:若是鬼神有灵,他之前的子嗣便不会夭折了。 即便刘升自己最初仗着年轻还有姬妾,并不上心,可他的妻子却是虔诚叩拜了许久,最终也没能留住那两个骨血。 等喝了药,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刘和的情况更加严重。 他把之前的药水吐了出来,体温很快升高,身体抽搐起来。 喝药没有用,针刺放血也没有用。 仲路试着给他按摩经络,但没多久,刘和抽搐的更加厉害。 他无能为力了,看着刘和沉默起来,随即却又想起了什么,夺门而去。 刘升并不管他。 既然不能治,那便不重要了。 他只着急道,“难道我注定子嗣艰难,得不到先祖庇护吗?” 妻子抹着眼泪,抱着孩子问,“父亲呢?为什么父亲不来看一看和?” 刘升沉默相对,张口欲言,却又止住了。 妻子快要崩溃了,她抱着孩子放声大哭起来,“是觉得我这个孩子,也保不住吗?” “他懒得见,也懒得心疼了,是吗?” “父亲是一家之主,岂能因一小儿,忧虑过重?” 刘升想说二人还有再生孩子的能力,不用过于悲伤,但孩子如此模样,他也不好开口,刺激妻子。 于是他沉默着,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忽然,原本失去意识的刘和睁开了眼睛,对着母亲小声道,“娘,我疼。” 转而, 他又看向房门处,小嘴艰难的动着,“生病好疼。” 母亲抱着孩子,亲吻他的额头,“没事的,和,你马上就会好的。” “不疼的,娘不会让你疼的!” 只是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妻子还是忍不住,将泪水低落在衣襟上。 刘和轻轻抓着母亲的衣袖,眼睛还看着门外。 外面, 无人可见的何博正对着小孩微笑。 “没事的,一会就不疼了。” 第三十五章:愈(上) 何博原本在铜鞮山上,欣赏着春日中的鸟兽追逐。 他站在铜鞮水流出铜鞮山的地方,看着水边嬉戏的飞鸟。 有一只夜鹭在水边站着,企图抓鱼。 有一只夜鹭在水边缩着脖子,阴暗爬走。 有一只夜鹭漂浮在水上,用爪子划水,混入野鸭之中…… 总之, 在后世网络中活得很抽象的夜鹭, 在战国之初,同样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何博也很喜欢这样仅凭自己,就能活出“千姿百态”的生命。 趁着阳光正好,源流清澈, 何博光着脚,行走上水面,从一只只禽鸟游鱼身边路过。 山中的泉水汨汨流淌,汇聚到这里,然后流出山,流出铜鞮,流入漳河。 有游鱼跳跃出来,穿过何博幻化出来的身体,又落到水里,然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不过鱼脑子本来就不大,没一下,就潜到深处嘬正在水底阴暗蠕动的田螺去了。 有走兽跑过来,不知道从哪个藏在芦苇丛中的鸟窝里翻出来几个蛋,高兴的吃下,舔了下嘴后再来水边低头喝水。 何博就拢着手看它们,都没有注意到,那青色的进度条悄无声息的满了。 一股熟悉的感觉袭来, 何博的视角再次抬升到天上,感知完全笼罩住了铜鞮山的每一个角落。 从山深处,吹来了微微的风。 风来到水面上,又留下层层的痕迹。 何博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眨了眨眼。 “……好像有点不对。” 之前他将漳水干流和铜鞮水收入囊中时,感受到的,是万分的飘飘然,舒服的好像要随时随地的化成一滩水,随心所欲的流向四方。 但这次, 何博感受到的,却是无比的厚重。 仿佛他生来便立于大地之上,是天与地的间隔,是一方土地的镇守。 不过, 在同山水同为一体时,对生活在自己“体内”的众生感知,是没有变化的。 何博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铜鞮山起伏的脉络。 每一棵树、 每一根草、 每一粒沙石, 只要他心中一个念想,便要因风而舞蹈、飘摇、翻滚。 虽然范围远远比不上流经三国的漳水,但何博可以感觉到,在拥有了“山神”的权能后,他对附近的城邑,感触更加深了。 他最初上岸时,还免不了有些迟滞受阻,好像鱼离了河水,人入了泥潭。 只是后面随着法力越用越熟练,还有香火积累,那感觉被削弱到近乎于无罢了。 而距离漳水流域越是遥远,对他的排斥阻碍,也会增强。 但这次, 若是以山神的权能去感受,何博能明显察觉到,铜鞮城邑和自己的牵扯极深。 即便不动用法力或者香火来抵消阻力,他也能在铜鞮城中,畅通无阻。 而铜鞮城邑和铜鞮山之间,其实还是有些距离的,比不上邺县和漳水的贴近。 与此同时, 还没来得及深入研究自己“转职”后,有什么新变化的何博,就接收到了一份陌生的祈愿。 不是从邺县的河伯庙宇中来的, 而是从铜鞮城中,那新修的山神庙中传来的。 上次相遇的老医者,正小心的对着神像叩拜,祈求他刚刚治疗的一个孩子,能够挺过难关,转危为安。 “啊!” “才上任,就有事情做了!” “这也算是好事吧?” 何博默默想到,顺着老医者的话,看到相应的院落,然后心念一动,出现在了那里。 他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 有主人对仆人的呵斥, 也有母亲因孩子重病难愈的悲泣。 房门敞开着,何博可以直接看到,一个满脸通红的孩子,没什么力气的躺在自己母亲怀里,嘴角流出一些白沫。 他很想抬手擦掉嘴角这不符合礼仪的东西,但孩子很累,身体很痛,根本抬不起手。 他用最大的力气向母亲抱怨难受,然后心有所感的看向了何博。 何博向他打招呼,“你好。”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那声音是直接传到自己心里的。 “你好。” 他如此回复何博,没有张口说话。 “很难受吗?” 何博走过去,戳了戳小孩因为发烧,而涨红的脸。 母亲感觉到有一阵清风吹了过来,便扯过旁边的被子,裹住刘和,为孩子挡风,免得他又受了凉。 “生病很疼的。” 刘和在心里抱怨,“我好难受。” “等会就不难受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就不要再生病了。” 何博摸了摸小孩的发髻。 他的头发不多,被母亲扎了个丸子,顶在头顶,一动就容易散开。 “哦。” 刘和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谁,不过和这个人说话,他只要在心里想就好了,不用说话费力气。 所以他愿意多讲几句。 “那可以让我娘不哭吗?” “她哭了,我更加难受的。” 刘和微微闭上眼睛,歪着脑袋倒在母亲怀里。 然后, 他听到母亲的哭声好像更大了些,有一双手抚上自己的脸,想要翻开他的眼皮,不准他闭上。 “可以哦。” 迷迷糊糊的, 刘和听到一声轻轻的应答。 …… “唉!” 刘平站在小院门外,听着儿媳的悲泣,无奈叹息。 刘升安抚不了自己的妻子,就跑过来向父亲禀报,“和好像不行了。” “那你不陪着自己的妻子,来我这里干什么!” 刘平看着因担忧自己丧失嫡子而进一步丧失家族继承权,显得颇为惶恐的独子,呵斥他。 “我是刘氏的族长,我的顾虑不是你的顾虑!” “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回去,看着自己的妻子!” “不争气的东西,你为父为夫都不行,还想撑起家族?” 于是刘升闷闷而去。 刘平继续站在门外,不敢进入。 他知道, 里面的人,现在并不怎么需要,他这么个家长。 刘平背着手,考虑着嫡孙去世后,家族的未来。 无论如何, 确保刘氏血脉的延续, 是他身为族长的使命。 随即,他注意到,有个人跑了过来。 “……老先生,你此时来干什么?” 医者仲路对他说道,“我刚刚见小君子不好了,便去向鬼神求了恩典,不知道小君子现在有没有好转?” 刘平沉默了些许。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为了他孙儿祈福康复的人,竟然是一个才相遇没多久的医者。 “……老先生,你进去看一看吧。” 刘平对他拱手行礼,“多谢你奔波了。” 于是仲路点了点头,走到屋内。 刘升在旁边试图说些安慰的话,但妻子只低头垂泪,紧紧抱着孩子,什么都不愿意听。 仲路只能强行加入这个家,并挤开废物的刘升。 “松松手吧,让孩子透透气。” 仲路伸着脖子,勉强透过母亲的怀抱和被子的阻拦,看到了孩子的脸。 然后他就对着人说道。 这次, 年轻的母亲终于有了反应。 她悲伤的抬起头,对仲路道,“老先生,我的孩子,又没有了。” “啊?” 难道是我看错了? 仲路伸手探了探小孩的脉搏和鼻息。 虽然很微弱,但的确还在啊! “小君子又没死!” “你们在这里哭丧干什么!” 他觉得这里的人没一个注意患者,只知道自我沉浸的,顿时生起气来。 “快松一松,别勒得这么紧,我看小君子有些喘不过气了!” 第三十六章:愈(下) 刘和的身体正在好转, 但很不幸, 因为刚刚“鬼神赐福”太舒服,而不小心睡去的举动,让他的母亲生出了错误的理解。 然后激动之下,母亲紧紧的将孩子搂在怀里,仿佛越用力,就能留下孩子的性命。 于是,刘和直接被母亲勒的窒息,从安稳的睡去,变成了喘不过气,晕了。 还好老医者来的快, 不然,等刘和醒来的时候,又要给家人一个巨大的惊吓。 何博在旁边,看的也很无语。 总不能他刚刚救人一命, 转头,孩子又被送走了 好在不用等到他出手。 见老医者为孩子做了诊断,确认脉搏正在恢复后,何博再次转回山中,熟悉起自己新增的山神权柄来。 …… 刘氏妻感受到孩子的确还有着气息,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于是再次落下眼泪。 只是这次,并没有悲伤。 再等了一会,孩子通红的脸慢慢的恢复正常,滚烫的额头渐渐平息下去。 刘升也欢喜起来,跑出去又和父亲道,“和没事了!” “已经快退烧了!” “这么快?” 刘平惊讶于自己孙儿强大的生命力,对这样的转折也好奇,“怎么回事?” “说是鬼神保佑!” 刘升将仲路的话复述了一遍,特别强调这位老医者可是得到过鬼神恩赐大野猪,并且显露过策彘奔腾之雄风的传奇人物。 刘平差点揪掉了自己的胡子,对这样的传闻啧啧称奇起来。 之前寻访的急切,只顾着去请城中名气最大的医者了,倒是没有深究,对方为何出的名。 不过再怎么惊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刘和的身体。 “先让和好好休息。” “已经到了铜鞮,就不用着急赶路了。” 铜鞮水本就是漳水源流,他们的行礼在一路盘剥中,已经轻简了许多,到时候顺流而下,就可以到达邺县了。 途中遇到的磨难,甚至刘和的病, 对刘氏而言,只是小小的挫折,不值一提。 等到了邺县, 才是要去迎接,真正的挑战。 “走吧,去看看和。” 这次, 刘平直接走了进去,没有再顾虑什么。 甚至,刘平还隐隐觉得,刘和能够得到鬼神的眷顾,这是上天在保佑刘氏振兴的吉兆。 他心中,那因为刘升表现不佳,而隐隐动摇的念头,又缓了缓,且做日后再谈。 …… 等再三确认, 闭上眼睛的刘和真的只是在睡觉后,妻子对老医者行了大礼。 “感谢先生仁义,若是没有你,只怕我也要随和而去了。” 一想到自己沉浸在悲伤中,连孩子还有气息都没有注意到,妻子心中便充满了惶恐。 刘平也带着刘升,对仲路道谢,并且奉上了比原本说好的,还要多出两倍的酬金。 “我们的家族落魄了,也不会在铜鞮久留,只能用这点俗物,感谢先生。” “我怎么能窃取鬼神的功劳?”仲路只肯收下原本约定好的诊金,“若是感激,可以去城里的庙宇中对鬼神祭祀一番。” 刘平没有推辞。 在他们看来,已经快要死去的刘和忽然恢复过来,除了鬼神仁慈,的确没有其他的理由。 只是这样的奇迹没有恩赐在自己身上,让他们未显得太过激动。 但刘氏妻却是满心感激,想着等刘和醒来后,就去庙宇中,为鬼神献上供奉。 “请问,先生祈求的,是哪位鬼神呢?” 拜神, 最忌讳的就是拜错神了。 她的儿子好不容易延续了生命,如果她没有找对鬼神,惹得对方生了气,将这样的恩赐收回去,又该怎么办? “是漳水河伯,也是我铜鞮山的山神。” 说到这个,老仲路颇为自得起来。 自从他纵彘驰骋,回到城中后,铜鞮乡民们便因“究竟是什么类型的鬼神”争论了一番。 毕竟此时,人对鬼神的想象力还不够,很多乡民只知道山有山的神,水有水的神,死了有个土伯引路去见黄帝而已。 自然, 南边的楚国除外。 他们那里的神话传说却是丰富不少的。 所以,当何博自我介绍,他既是水神,又是山神后,的确在铜鞮乡民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头脑风暴。 不过到了最后,乡民们还是觉得,他们应该更加重视鬼神和铜鞮的联系,也就是以“山神祭祀”为主。 毕竟漳水流过三国,两岸城邑不知道有多少,河伯即便施大仁大爱于天下,等分到各个城邑去,也不剩多少了。 但山神,却只是他们铜鞮的山神! 从这点来说, 他们铜鞮,对鬼神而言,可是特殊的、唯一的存在! 这么一想,都能让铜鞮乡民们面对其他漳水岸边城邑的人时,骄傲的挺起自己的胸膛。 虽然, 在这样的时代, 他们很少能遇见其他城邑的人,也就是了。 不过这样的自娱自乐,也能让铜鞮找回,晋国之时作为国家东部中心的一点荣光。 所以当老仲路提起自己的经历时,那眉飞色舞的神采,让刘氏几人,对鬼神更加的看中。 能说的这么笃定,且绘声绘色,想来这位医者,的确是亲眼见过鬼神显圣的。 …… 等过了两个时辰, 刘和苏醒过来。 他母亲关切的问道,“和,觉得怎么样?” 刘和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低哑,但已经有力了许多,“很好。” “娘,我不疼了。” 母亲于是又差点落泪,替孩子喂了些水。“不疼了,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嗯。” 刘和抿了些水,让喉咙舒服了一些,又抬起头道,“娘,你以后也不会再哭了。” “那个君子答应我的!” 母亲对他说道,“只要你没事,娘就不会哭了。” 随后,她又问,“你说的,是哪位君子?” 迁居途中, 刘和因为体弱,不常外出。 刘氏整体上,对外人也较为防备,若是有人同刘和见过,时刻将孩子护在身边的母亲,不该没有印象。 “是刚刚我生病时,出现在门外的君子。” 刘和指了指外面, 此时天已经黑的深了,房门关着,防着夜里的凉风吹进来。 “我不想让娘哭,所以问他可不可以让你开心一些,然后,他就答应我了!” 母亲为刘和掖被子的动作一顿。 随后心中又生出酸涩来。 那位未曾谋面,为凡人所知的君子,想来就是赐予她恩惠的鬼神了。 可她的傻孩子,面对鬼神恩赐的第一反应,却是希望自己不要悲泣。 “没事的。” “以后娘都不会哭了。” 她摸摸孩子的脸,感受着那因病而起的消瘦。 “等你好一些后,娘带你去祭拜那位君子,你要好好的感谢祂,知道吗?” “好哦。” 刘和躺在床上,然后又开始对着母亲撒娇,“那明天可以不喝药吗?” 身体不疼了, 但还要喝很苦的药, 他真的好难啊! “不可以!” 母亲在这件事上,非常坚定,“就算有鬼神庇佑,你也得吃药!” “哦。” 刘和听到这令小孩悲伤的话,迅速拿被子盖住头,逃避现实了。 第三十七章:好学 深夜, 就在刘和昏昏入睡,他母亲还在坚持守护在旁边时, 觉得今日做了大好事的老仲路,也怀着对自己行仁义之事的欢喜,沉入了梦境。 然后, 他便重新来到了铜鞮山中。 何博再次向他打招呼,“你好。” 这次, 老仲路不敢无礼,顿时向着鬼神拱手作揖,“见过鬼神。” “请问鬼神找鄙人,有什么事吗?” 老仲路心中暗暗觉得,鬼神这次来找自己,应该是要嘉奖,他救治小君子的善事。 毕竟在自己祈求之后,鬼神便显圣恩赐于对方,显然是认可自己行为的。 而何博的表现,也着实像个谦谦君子,是一位仁慈、善良的鬼神。 于是老仲路面上不显,心里却期待起来。 如果鬼神再赐给他一头野猪,那这次就该独享了。 到时候天天吃肉,岂不是和贵人一样的待遇? 结果, 何博却是拿出来一支草药,问他,“这个是什么?” “……是芣苢。” 老仲路幽怨起来,但还是回答了。 “那这个呢?” 何博又拿出一份新的。 “……是蒿。” “这个呢?” “……” 连续回答了十几种草药的名字,老仲路更加幽怨了。 而就在他觉得,鬼神已经问完了的时候,何博又裹挟着他进入了树林茂密之处,指着一棵树道,“这个是什么树呢?” …… “真是多谢解惑了。” 何博在折磨完了老医者后,终于满意的住了嘴,欣喜于自己又逐渐明白了山里的一切。 和他之前掌控河流一样, 何博可以控制水流,随意的掀起波澜,也可以随意的指引其流向,甚至可以随时随地,感受到水纹的变化。 但他不能对河流中的游鱼,做到这样的了解和掌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 何博控制游鱼的行动,是轻而易举的, 他也曾经因为自己对漳水中事物的掌握,而有些自满,觉得漳水之中,没有他再需要去探究的了。 但是看到西门豹等,这个时代的人,为了如何多开垦一些田地、多收获一些粮食而冥思苦想时,何博便意识到,他知道的还不够多。 即便有后世为人的经验, 但那些知识,距离这个时代太遥远了,何博也并非什么专业博学的人才。 从宏观去讲, 他自然可以侃侃而谈。 但一旦要去落实, 他又有些无能为力。 虽然身为鬼神, 何博可以做许多事, 但看到这个时代蓬勃发展的一切时,他又羞愧起来,觉得除却这鬼神的力量,还有后世的知识,他和战国初期的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于是何博怀着对自己的反思,明白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道理。 他生出了学习的想法。 为什么不呢? 反正他是鬼神, 学习能力非常强大, 千里漳河每时每刻的变动,都能为何博所接收掌握,过目不忘、一目十行,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对信息的处理效率。 而且他已经脱离了生死,甚至正行走在成为掌握生死权能的鬼神之路上。 有漫长到,沧海桑田才会让何博动容些许的生命,还有强大的学习能力, 他为什么要躺平,只等着金手指喂饭呢? 要知道, 已经死了半年的喜,都还在学习呢! 何况春秋战国,正是华夏思想大爆发之时, 他既然来到这样的时代,却不去学习,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难道以后遇到了儒门的孟子,他只能挨这位的骂? 遇到了道家的庄子,被他辩的晕头转向,只能跳到水里声称“我河伯也”吗? 想通了这一点, 何博便开始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他先是想了解漳水中游鱼的种类, 奈何类型太多, 喜又是个终生空军的钓鱼佬,根本没有解答的能力。 好在,何博还能通过托梦,强行从两岸城邑中,为自己寻找老师,解答疑惑。 而骚扰了许多“被迫为师”的无辜人士后,何博便遇到了老仲路。 嘻, 在山上便遇到了一位采药的老者,这必然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于是, 何博才在第一次见面中,向他不断问询。 可惜老医者显然,要收些学费才有教导的耐心, 随后就骑着何博召唤来的野猪,一去不回了。 何博只能等和他再次相遇,再行讨教。 今日, 他才掌控铜鞮山,成为山神,老医者便传来祈愿,继续证明,他们之间,的确缘分不浅。 因此何博直接来到老医者的梦里,压榨他的家传学问。 “……只是多谢吗?” 老仲路显得更加幽怨。 于是何博哈哈一笑,“明日再送一头野猪上门可好?” 老仲路这才开心起来,一副“很想要但还要装一下”的样子,“这怎么使得?” “不过鬼神恩赐,凡人不敢推辞!” “鄙人就此谢过了!” 随后,他又问起刘和的情况,“那位小君子的身体,还好吗?” 虽然有感受过脉搏,但之前那般模样,老仲路也是不敢保证的。 还是问一问鬼神,心中才踏实。 何博说道,“他会无碍的。” “那就好,那就好!” 老仲路松了口气。 虽然主治牲畜,但身为医者,也是有济世救民的愿景的。 他没有能力像扁鹊那样名传天下,但也不忍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垂死。 而后,老仲路才好奇起鬼神向自己询问的原因,“既然是山神,怎么会认不出山中的草药和树木呢?” 难道, 这是对自己医疗知识的考验? 对此,何博同样坦诚,“我的确不认得山中这许多草木。” 老仲路微微后仰,手撑在膝盖上,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何博看他这样,便道,“难道鬼神就该知道许多事吗?” “不应该吗?” “应该吗?” 一人一神相对而视了一眼,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是一个博学的人,已经没有太多东西在肚子里了。” 之前一问一答, 何博已经让老仲路意识到了鬼神的学习能力。 他们家族数代人的经验,在短短时间内,就让何博给掏空了。 “还只是起了个头而已。” 何博道,“我还不知道稼樯种植,还要学的东西很多呢。” 他对着老仲路,又拿出一支草药,询问他,“何时生长?何时采摘?如何炮制呢?” “春时生、秋日收,先晾晒、再阴干。” “那它好吃吗?”何博又问。 老仲路露出了扭曲的表情,连连摆手,“难吃!” “还不如死了呢!” “是吗?” 这次,轮到何博“不信”了。 他用法术,将手中草药变成炮制完成后的样子,然后捏了一点放到嘴里。 随即, 他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这确实难吃!” “忒!” 第三十八章:躬耕 两日后, 刘和的身体大好,虽然神色上,还不免存留些病态,但已经能跑能跳了。 他母亲为此, 特意带着孩子,来到城中的庙宇之中,对鬼神表达感谢。 铜鞮城邑中的庙,也是在何博“显灵”之后,受乡民资助,新修起来的。 据说以前对祭祀还十分重视的时候, 大家都粗犷的很,直接就去山脚河边,摆好祭台,准备好祭品,又唱又跳,觉得只有在鬼神面前,亲自表演,才是最大的诚意。 只是后来晋平公将铜鞮山划为己用,修筑了铜鞮宫,那样的祭祀便不好再持续下去了。 不然一大群人,隔一段时间就跑到国君别宫所在之地,是想干什么? 于是祭祀便被迫中断。 后面晋国内乱起来,几家卿士疯狂逃杀,也让铜鞮掀起了些许波澜。 等再后面忙完了, 祭祀鬼神的事,自然也早忘到脑后了。 现在河伯现身,说自己要上任山神了,一时之间,他们也回忆不起当年在山脚下祭神的仪式,干脆就在城里修了个庙宇。 毕竟, 铜鞮城邑在被韩氏控制后,为了更好的防备临近的赵氏,是翻修过的,距离铜鞮山要更远一些,带着祭祀的用品跑来跑去,也挺疲惫的。 还不如就在城里,对着铜鞮山遥祭鬼神。 反正这情谊、这虔诚,是保准到位了。 何博对此,也是十分认可。 拜神更方便了,那给他收集香火,也就更容易了嘛! …… 于是, 当刘和跟随母亲、长辈到来之时,便看到了一尊面目清晰,显然才落成不久的神像。 “娘,这和那位君子不像。” 刘和这两天,也常听母亲说起,自己是得了鬼神庇佑,这才病好的。 而那位在他痛苦时,忽然出现在门外的君子,便是此间的鬼神。 因此来的路上,不论是他母亲,还是父祖,都在提醒,让他拜神感恩之时,要认真心诚,不能耍小孩脾气。 于是刘和十分认真,在打算跪下行大礼的时候,却发现神像的模样,和自己见过的并不一致。 “眼睛里面没有光,君子的眼睛很亮的。” “而且也没有那位君子好看!” 母亲只好对他道,“先拜神,这些话等会再说。” 刘升在旁边严肃道,“不得对鬼神无礼!” 转而,他就对着神像深躬一拜,“小儿无状,还请鬼神莫要怪罪。” 负责庙宇维护的庙祝不怒反喜。 “好好好,这位小君子,果然是见过鬼神的有福之人!” “当初医仲,也是这么说的!” 医仲,指的便是仲路。 医,是他的职业。 仲,是他的氏。 铜鞮城中,就他一个仲氏的,大家便以“医仲”称之。 庙祝特意解释,“凡人的手艺,怎么可能描绘出鬼神完整的样貌呢?” “尽力便好了。” 刘和听了,就再看看神像,发现除掉那些不像的地方外,剩下的还是很像的。 起码, 没有青面獠牙,狰狞凶恶, 也没有满脸的胡子,来彰显威严。 于是, 刘和就安静的跪下,行礼完成后再起,偷偷对母亲说道,“那个君子真的很好看。” “比父亲好看多了!” “娘,以后我也想长成那样。” 母亲捏了捏他的脸,满是笑意,“你连喝药都怕苦,这样都忍不住,又怎么能和鬼神一样俊美呢?” “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多长些个子,这样才能成为一位美君子。” …… 而就在母子两个小心翼翼的交流时,刘平正带着刘升,叩拜鬼神。 从仪式上看, 他们应该是最虔诚的。 甚至还用珍贵的丝帛,写了自己的祈愿,然后焚烧在神像面前。 但从心中所想而论,祈求鬼神保佑他们家族昌盛,自己身体康健和之后事业一路亨通的父子两个,还比不上刘和和他的母亲。 毕竟刘和真的只感激鬼神让自己病好了,不求更多恩赐。 母亲也只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健康,不要再病,对自己没有额外的要求。 …… “所以说,还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何博将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祈愿,都幻化成书简,和已经悟道出关的喜一同翻阅着。 喜负责将那些混杂在一起的各种祈愿分成不同的小堆,然后再送给何博观看。 没多久,他便看到了铜鞮庙宇中,刘氏一家的祈求。 “孩子,总是让父母担忧的。”喜听到何博的感慨,便顺口说道。 何博于是好奇,“照顾孩子,很辛苦吧。” 他眼下,是必然没有为人父母的能力了,也没有这样的心思。 但对战国之时,和后世父母育儿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好奇的。 “的确累,但一想到血脉延续下去了,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喜回答的也朴素, 没有强调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说着如果血脉能多存续几代,就是对这个乱世,一次有力的反击。 天天打仗, 我的子孙, 不还是继续活着吗? 那些贵人都不一定能保证自己的血脉流传下来, 我却做到了! 赢! “是啊,血脉延续是很重要。” “不过该上的心,还是要有的。” 人这张嘴,可以硬气的很, 但要是心也跟着硬了, 那就不好了。 起码何博对于刘氏,最欣赏的,就是刘和母子。 “肚子的问题都没解决,心里的事怎么解决呢?” 喜这段时间读了书,加上变成鬼魂后,不用再为生活忧虑,倒也能装出几分学者的气息。 他摇着头道,“不吃饱饭,就会想太多,饿得糊涂。” “可吃饱了饭,还是会想太多,撑得难受!” “这天下有不少人,就像我钓鱼一样,天天钓不到,心里还是想要!” 何博哈哈大笑起来,“是的,你说的有理啊!” “这话可比一般的士人,还要通透!” 喜于是背着手,仰起头,一副得意的样子。 何博笑了一阵,又一心二用的处理了下这些愿望,之后,他会找合适的时间,去实现凡人们的祈求。 不过眼下,他只是对喜道,“让我们到田里去吧。” “那里才是关系肚子的地方。” …… 何博带着喜在他的河伯府邸中游荡着,最后来到了一块新开辟的地方。 这里是何博搭建起来的一处田庄,用于实验他学来的,各种涉及种植的事。 喜当初闭关,也是蹲在这个地方,琢磨着沟、垄和地势、天时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安排,才能更有利于农物。 何博从铜鞮回来后,也跟着过来,向喜讨教稼樯之术。 种地, 他一上手就会。 毕竟当初接引喜的鬼魂时,何博便一眼看透了对方的人生轨迹,自然也将喜的种地经验,顺手拾取了—— 若是老仲路当着何博的面儿就死了,倒也不必被鬼神找上门询问了。 但何博到底还是个鬼神。 还是个要保佑两岸,风调雨顺的鬼神。 春天一到, 风雨便要慢慢多起来了。 但何博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什么时辰下雨, 又该下多少合适, 他并不清楚。 何况后世的田中农物,和眼下大不相同。 起码何博自己,没怎么直接吃过菽、黍、葵之类的食物。 他是个比较单纯的肉食者。 如此,更别说掌握它们的生长时期了。 为防万一, 何博在喜得空之后,便和他一同,在这片幻境所造就的田地中,耕作起来。 第三十九章:先吃饭吧 幻术所搭建的田地, 耕作起来, 十分的方便。 毕竟一切变化,皆在何博一念之间, 鬼神轻轻吹一口气,便能实现四季轮转,万物枯荣。 但事情坏也坏在,这实在太过方便了。 何博一不小心, 就会下多了雨水,或者让农物,在春夏这本该继续生长的季节,突然早熟到,可以收获的地步。 而且喜对于新耕作方法的研究,还不够成熟。 他好不容易凭借经验,在这片只能看,做起来什么手感都没有的虚假田地中,垒出来几条田垄,转头,便被何博无意的用过多的雨水,冲刷垮塌了。 “果然,种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何博为自己幻化出一身农人所穿的简朴衣物,蹲在地里,将那好不容易的收获的豆子,从土地中扣出来,口中感慨。 再一称量,发现预估的重量和收获,并不能对上数。 何博于是捏起一粒豆子研究,最后发现是自己过于从心,不小心忘了,战国之时的大豆,还远不如后世,那经过多年培育选种的饱满圆润。 以至于眼下的收成,比正常的要多出太多。 好在这也只是个小问题。 何博心头一动,原本饱满的豆子,就迅速变得干瘪瘦小,和当今时代,一模一样了。 于是再称量,所得之数,自然大大降低。 “人事艰难啊!” 何博再次轻轻叹息起来。 他既成了鬼神, 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收成。 甚至此时此刻,他做这些,也只是因为他想去做,而不是他必须去做。 感觉不到苦累, 风雨霜雪,都是随心而降, 对何博来说,他真的只是在学习种田,给自己刷经验罢了。 所种所收, 也只是虚妄。 其性质, 可能就比后世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帝们,行耕籍礼好一点。 起码何博是真心想学,而不是作秀。 但人生在世,却要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些吃食。 少吃一口, 可能就要少一条命了。 于是, 何博又想起西门豹。 开春之后,这位邺令可是忙的不可开交,俨然一副拼了命,也要让邺县丰收的态度。 而且,还不仅仅是田地上的丰收。 看他到处抓野人和戎狄的劲头,何博也知道,他想要迅速的,让邺县的人口也“丰收”起来。 只有人力足够了,其他方面才能有更进一步的条件。 想来,一旦得知刘氏家族打算迁居邺县,以搏富贵的消息,是会让西门豹高兴的多吃一碗饭了。 毕竟刘氏再怎么落魄,也只是相比起之前,还是秦国小贵族的时候。 如今被俘来魏国,变成了平民,可家族底蕴,也是比邺县的本土豪强们,要多出一些的。 只是西门豹初上任时,要做的事情太多,处处都需要花钱,自然需要地头蛇的资助。 如今他成了“河伯代言人”,田地中青葱翠绿的秧苗,也比往年要密集健壮许多,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绝对是能够丰收的。 因此, 乡民们对西门豹这位县令,也逐渐变得服从起来。 既然立稳了脚跟,那西门豹就可以慢慢的,将那些地头蛇,替换成自己信得过的人了。 那些家伙如今显得乖巧懂事,无非是见着西门豹受君命而来,气势汹汹,又畏惧鬼神的惩罚罢了。 当年行事,可没见得有多少良心。 因此刘氏一到,既有一定实力去取代地头蛇们,又有需求迅速在邺县立足,和西门豹那边,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不过,这跟我也没多大的关系。” 有什么人间俗事,可以牵连到鬼神呢? 他又不是只能靠香火吃饭, 只要江河不断流、高山不崩塌,何博就能凭此长存世间。 凡人即便伐山破庙,不给他送香火了,何博顶多,也就是返回最初的状态,靠着消磨时间去更进一步罢了。 “还是先吃饭吧!” 何博把自己辛苦收获的豆子收起来,然后请喜为自己做了一顿符合这个时代的饭菜。 没有实体,何博其实吃不了真正的饭菜,顶多就是闻闻味道。 而在自己的府邸中,一切又都是幻术搭建的,何博总是不小心,就代入了自己还做人时,经历过的感受,吃上一些“超时空美味”。 至于他没吃过的,自然变化不出相应的味道。 虽然这般口味,让西门豹都连连称奇,甚至还产生过“要不现在就死了然后跟着河伯混,好天天吃这种饭”的想法。 但何博还是对当今之世,大家吃的东西感兴趣。 怎么说呢, 理智上, 何博知道,这时代的伙食味道,肯定是比不上后世。 特别是最基础的调味品“盐”,在此时,不仅仅有咸味,还有点点甜味。 后者,还是诸侯乃至于周天子,才能享受到的珍贵“饴盐”。 当然了, 在后世乱七八糟的信息冲击下,何博是知道,为什么盐会带甜味的—— 因为, 它里面有“铅”, 含有“铅”,能让食物吃起来更加美味,人用了后更加肤色白皙。 就是吃多了, 容易死的快。 如此一来, 也难怪后面大汉和罗马相遇时,会感慨“其人类我”了。 大家都吃起来甜甜的,看上去白白的,死了指不定还能延长保质期,能不像吗? 但无论如何, 人生在世, 就是为了吃饭的。 尤其是华夏族祖传的“这玩意俺寻思能吃,塞嘴里尝一尝好吃不”,更是在后世被发扬光大。 有些离谱的食物还能存在,还有店铺售卖, 不是靠它的美味, 纯粹就是因为有人不信邪,觉得“都是吃的,再难吃又能难吃成啥样”而已。 何博当着老仲路的面干啃草药,也是如此。 好在, 喜作为平民出身,掌握的烹饪技巧,自然比不上为贵人服务的厨师们,会给他加含铅的盐。 他只会做正常的,不太好吃但吃了没病的食物。 所以当喜听到鬼神提出,想要“尝一尝人间食物”的味道时,便利索的整理了一番自己会用的食材和器具,为河伯烹饪出一份主食为黍米,以及菽、栗和鱼肉混杂的菜肴—— 此鱼, 由河伯友情提供。 “比起河伯日常所食,这味道差的太远了,还请不要嫌弃。” 喜把自己烹饪好的食物呈献给何博,看着那简陋的饭菜,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 在被河伯“领养”后,喜也是吃过河伯府邸中,那无上美味的。 有了对比, 就有了伤害, 更加突出了喜还活着时,吃的那叫一个“艰难苦涩”。 “无妨。” “我只是好奇。” 何博并不嫌弃,慢慢的品尝起来。 …… “还行。” 没过多久,将一切吃完没有浪费的何博放下筷子。 反正,这顿饭本质上,也是假的。 只是用了鬼神的幻术,加上喜记忆中的味道,混合制作而成。 何博干嚼空气,真就在“尝个味道”。 而此前乱吃药,尝到其中味道,也是建立在何博事先了解其药效、他人描述滋味的基础上,而做到的。 当然,也有何博自己认为的原因。 在他看来, 既然是药,那怎么可能不难吃呢? …… “虽然滋味很少,但的确可以食用。” 黍米、豆子和板栗,只能说各有各的味,混杂在一起,也没有产生奇怪的反应。 比起那同样“各有各的味”的西湖醋鱼,已经好太多了。 何博想起自己还做人时,不信邪的一次尝试,随即便大为感慨,觉得这两千多年前的食物,甚至那苦涩到鬼神都受不了的草药味道,也不一定比后世放了许多调味品的差到哪去。 第四十章:来到 “刘公!” “不远千里而来,还请受我一拜!” 过了将近一月, 刘氏在铜鞮修整了一段时间,收集了合适的船只后,便扬帆顺流直下,来到了邺县。 此时已经到了初夏, 难得回家休息两天的西门豹听说竟然有人愿意携家带口的迁居邺县,顿时大喜。 他此时正愁邺县人口太少,而且随着情况渐渐安定,城中的地头蛇们,也慢慢起了心思,觉得县令还要有大举动,肯定离不开他们的帮助,便活跃起来。 刘氏的到来, 正好可以帮西门豹解决一些麻烦。 更何况刘氏虽非贵族,却也有些家业。 他们迁居到此,岂不是向邺县附近的有钱富商们表态,说自己看好邺县的未来? 因此, 虽然此时还没有“千金市马骨”的典故范例,但西门豹仍旧摆出了一些排场,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和欢迎。 刘平还礼,并且配合的惊喜说道,“蛮夷之人,岂值得县令如此迎接?” 刘氏出身的秦国, 在当今之时,被许多诸侯认为蛮夷鄙国。 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秦国弱了。 春秋之时,秦国便有东出之意,奈何一个强大的晋国堵在家门口,实在是欲出而不得。 晋献公时,晋国内部爆发骊姬之乱,政局动荡,公子夷吾逃往秦国附近的梁国,并且向秦国许诺:“如果得以回国,愿将晋国河西地区割让给秦国。” 秦穆公闻之大喜,认为这的确是个好买卖,便派兵相助公子夷吾,助其返回晋国,继承国君之位。 结果,登基成为晋惠公的夷吾翻脸无情,气的秦穆公决定扶持他同样在外逃亡的兄弟重耳,去成为新的晋侯。 而其后之事, 也已然明了—— 晋文公重耳将晋国一手带上了春秋霸主之位,将秦国东出的道路,堵的更加严实了。 不过此时,因为多次参与晋国事务并且联姻,秦国还没有沦落到为人鄙夷的地步。 在诸夏生态位中,虽较为浮动,但总体上,比曾经在昭王南征中,拥有“击杀周天子”之名,且对自己“蛮夷”身份接受良好的楚国,还是要高一些的。 甚至后面,楚国被吴国攻破国都之时,还是去求了秦国援助,才得以重新稳定。 只是长期被围堵,秦国发展的上限不足,且在救援楚国后,内部便陷入了数代动乱之中,一蹶不振。 数十年前,更被还没有脱离晋国,仍为一大夫的魏氏所击败。 天下因此耻笑秦国的疲弱,将秦国贬低为“蛮夷”,和南方的楚国去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刘氏诞生于动乱之中,如今对“实力和待遇成正比”这个道理,更是体会深切,自然不会认为,西门豹一见面便摆出这般姿态,是他有求于自己,自己可以坦然受之。 于是, 在互相推辞谦让之下,西门豹和刘平同乘一车,进入邺县城中。 在车上, 西门豹扶栻跪坐,同坐在身旁的刘平谈笑风生。 “刘公,觉得邺县如何?” 刘平捻须笑道,“我听闻邺县之设,不过数年,而在邺令治下,已然有繁华气象了。” 西门豹笑而不语。 等到车架路过城中一豪强府邸时,西门豹便突然开口道,“刘公,初来邺县,打算在何处起宅为居?” 刘平道,“居于何处,并非我一外人可以定下的,还请县令指认一块地方给刘氏,足够遮挡风雨,便是对刘氏的恩德了。” 西门豹于是笑着指着面前那府邸道,“重新起宅,耗费时力,想来刘公路遥疲惫,也是不想再浪费精力了。” “我看这宅邸,足够为刘氏新居,不知刘公意下如何?” “啊?” 刘平眨了眨眼,对西门豹这种毫不客气,打算利用自己干掉城中原有地头蛇的行为,颇为震惊。 当着人家家门口, 大声密谋“彼可取其而代之”, 这合乎周礼吗? 不过, 他已经登上了西门豹的车, 要想立足于此, 除了县令的支持外, 也需要展现一定的力量, 免得一县之地的豪强,都敢欺负到刘氏头上来。 于是,刘平趁着车架未行远,偏头眯眼,将那宅邸打量了一番,随后对西门豹说道,“刘氏人多,这么大的宅子,只怕还不够居住的。” 西门豹哈哈一笑,“好好好!” “那还请刘公同我去看下一家!” “邺县眼下虽然人口不丰,但土地田宅,还是够用的!” “刘公若求,某便予之!” …… “还请宴饮。” 西门豹直接令人驾车,将刘平装回来了自己家中。 他的妻子已经命人摆好宴席,就等着贵客登门。 双方行礼、入席。 一番礼节性的往来后,便要深入交流了。 于是刘平叫来自己的子孙。 指着大的说,“这是我子,升。” 西门豹称赞,“一表人才。” 他又指着小的说,“这是我孙,和。” 西门豹夸奖,“机灵可爱。” 只是可惜, 西门豹远赴东郡为官,没有带上孩子。 即便是妻子,也只是担忧他没有人照顾,执意跟来的。 所以, 西门豹在思考一下后,让人去将渔家中的一双儿女带过来。 “这是在我这里学习的孩子,同和的年岁相近。” 西门豹指着男的道,“这是黑,黑……” 他忽然停顿,口齿含糊起来。 刚刚叫人来时,并未考虑太多,现在才反应过来,渔一家作为平民,没有姓氏,直接说出其名的话,恐怕让刘平笑话。 虽然春秋之时,有不少古怪名字,甚至晋成公名黑臀、鲁成公名黑肱、卫国公子名黑背…… 但无论如何, 他们都是有姓有氏的贵族, 而且春秋时期,男子称氏不称姓,名字古怪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突出重点: 比如晋成公生下来就是个黑屁股,鲁成公天生黑手党等等。 但是直接叫“黑娃”…… 这天底下,有谁一出生就全身黑呢? 好在西门豹随即反应过来,为黑娃定下了个更加正常的名字,“他叫做黑衣。” “啊?” 刚刚喜得新名的黑娃下意识的愣住,然后转头看周边,发现没有多出来一个叫“黑衣”的小孩。 好在他妹妹桑在旁边踩了下他的脚,让他认真对大人行礼,不要大呼小叫。 西门豹顺势就介绍起了女孩,“她叫做桑。” 桑带着自己呆愣愣的兄长,按照之前受教导时所学的动作行礼,没有出错。 西门豹满意的轻轻点头。 他收下了这两个孩子,最初的意思,是因为其祖父喜,在鬼神身边侍奉。 因此, 即便对方是绝对的鄙贱之人,西门豹也不介意,向对方示好。 而之后, 渔憨厚忠诚,在同他外出,抓捕野人和戎狄时,立下过不少功劳,更让西门豹看中,要加强两家联系。 三家分晋之后, 只靠血统,便期望步步高升,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只是西门豹忙于政务,平时这两个孩子,多是他妻子来教导。 如今一看, 他妻子着实有能啊! 第四十一章:暮春者 “都是好孩子!” 刘平自然能看出,这两个孩子并非天生贵族。 西门豹刚刚的介绍,也未曾说这是他家里的。 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能够出入县令家邸的孩子,若出身不好,那必然是家中长辈有能力。 在这样的乱世, 有能力,就足够拥有很多东西了。 刘氏才从贵族位置上退化成平民,如何敢看不起这样有能的人? 于是刘平也神色从容的夸赞了两个孩子,见桑一个小小女子,举止却颇有规制,更加认可。 “和,你且同他们一起去玩吧!” 刘平对孙儿说道。 在用孩子来促进了下感情后,那接下来,就该是大人们单独谈论一些,肮脏的成人话题了。 刘和还没到接触这个的年纪,不如去找几个玩伴,好迅速融入邺县。 “好的,祖父!” 刘和也高兴应下。 这样的场合,总是处处讲究的。 他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端庄太久呢? 被突然改名的黑娃和桑,也对这个小君子十分好奇。 祖传的心大,没让他们在刘和面前感受到拘谨,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的,就出门玩耍去了。 “玩什么呢?” 刘和小心的和新认识的朋友打招呼,“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可以玩泥巴!” 黑娃骄傲的负手,挺着肚子,“我以前是平阳城里,最会捏泥巴的!” “我可以给你编头发!” 桑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刘和的头顶,“你的头发有点少,还有点黄哦!” 刘和有些羞涩,“母亲说我体弱,一岁才开始长头发呢!” “那不如我妹妹,她一出生就一头黑乎乎的发!”黑娃哈哈大笑,还要去抓桑的发揪揪。 “哼,我出生的时候,你又不记事!” 桑愤愤不平的反驳。 “我听娘说的!”黑娃提高声音,“娘又不会骗人!” 刘和看他们两个斗嘴,心里有些羡慕。 他没有其他的兄弟,宗亲之间,也不太往来。 因为他父亲刘升觉得自己只有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会给其他竞争对手可乘之机。 母亲也十分看重这独苗。 像今天这般,祖父直接开口,允许他出来玩耍的机会,十分难得。 “走吧,我们先去掏泥巴!” 黑娃觉得跟妹妹吵没意思,不如直接玩去。 于是一挥手,就要带着人去漳水边上。 那里的泥土被河水冲刷的很细腻,用来捏一些小东西,非常顺手。 而且就在河边,若泥巴干了,不好捏了,可以直接去舀水搅和。 桑说道,“我们不能自己去河边的!” “不要!” “我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小孩了!” 刚满十岁的黑娃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现在简直成熟到可怕。 去河边玩泥巴,难道还需要大人吗? 说完, 他就带头跑了。 还是从小门走的,专门避开了大人。 桑只能气鼓鼓的跟上。 随后, 她发现刘和还在原地发愣。 “你这么慢干什么?” “快来!” 她抓住刘和的手,牵着他跑起来。 于是, 就在何博上岸,打算亲自去观察下邺县田地中,秧苗生长的情况时,便见到喜的两个孙儿,带着刘和跑过来。 三个小孩都跑的气喘吁吁的,小脸红润。 “啊!” “刘氏已经和西门豹勾搭上了?” 见到这三位,何博眨了眨眼,立马反应过来。 他这段时间, 除了学习种田、辨药技术之外,便是再接再厉,润去了皋狼之地,对浊漳河的另一条源流——关河下手了。 只是相比起铜鞮水, 关河好像,显得更加刚烈了些, 对何博的排斥力度比起铜鞮水来,要厉害许多。 何博觉得, 可能是因为关河比铜鞮水要长三分之一左右? 更长了,脾气也就更大了。 就像黄河那样。 话说将铜鞮山水都收入囊中后,何博一时之间,还有些志得意满。 膨胀起来后,就又企图钻入黄河这条母亲河的怀抱。 至于那结果,自然不用多想, 那滚滚洪流, 又把何博给掀了出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搅的漳水流入黄河的边界处,莫名出现了滚滚波涛。 只能说, 何博这个试图以支流的身份,入主黄河主干,实现“漳河夺黄”梦想的孝子,的确配得上拥有黄河这么一位慈爱的母亲。 而何博求仁得仁之后,肚子里的膨胀,自然是被慈母给抽散了的。 这才能安静的蹲在田埂里,钻研种田的艺术,以及认清自己的地位,当即转换目标,去了关河那边。 只是可惜, 进度不佳。 不过关河附近,那片被叫做皋狼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大的城邑,不像邺县和铜鞮这边热闹。 所以,何博在关河那里刷进度,连人形都懒得显露,时常变幻出野鸟野兽的模样,随便找个草堆晒着太阳睡上一觉,将收集的香火消耗完后,还不等关河斥力发挥作用“送客”,便自己跑回来了。 眼下, 他正好才从皋狼之地返回。 “你们好!” 何博向三个来河边的小客人打招呼。 刘和看到他,神色忽然一动,觉得对方十分眼熟。 大概是之前现身人前,都容易因为过于优秀的容貌引发些小问题,所以何博这次,对自己做了些小调整。 只是底子太好, 即便刻意调低了颜值,也难掩一身风采。 特别是对刘和而言,他印象中那鬼神的气度,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装出来的。 “是,是那位君子吗?” 刘和小心翼翼的上前,仰着头看何博。 何博戳了下他的丸子头,对此时容色康健的刘和道,“长胖了点哦,比之前好看多了!” 刘和于是高兴道,“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乘船的时候,她总要从漳水里捞鱼给我吃!” 此时,相较于其他的肉类,鱼肉是最容易获得的,何况刘氏从铜鞮开始,便转为乘船,打捞起鱼来,更加方便。 但黑娃对此十分不解,“啊,漳水里面还有鱼吗?” “怎么会没有鱼呢?漳水这么大!”何博疑惑。 是谁在背后造谣他作为一条河的产出? 黑娃振振有词,“我爷说的!” “我看他每次钓鱼都没有上鱼,然后就告诉我,是因为水里没鱼,他才钓不上的!” 好好好, 原来是空军的钓鱼佬在污蔑自己! 何博心里为喜记下了一笔,然后又问三个孩子,“你们来水边干什么?” “玩泥巴!”黑娃说的很大声。 “在水边玩有点危险哦。” “没事,我是大孩子,我不怕!”黑娃又挺起了自己的肚子。 “那你的朋友和妹妹呢?” 黑娃于是看向自己的妹妹。 桑对着哥哥撇了撇嘴,但还是对何博说道,“我们会小心的。” 刘和没有说话,只是在原地呵呵的笑着。 于是何博一拍手,“你们要小心,我也要小心!” “不如我和你们一起玩吧!” 虽然自己可以保证,三个孩子即便落水,也不会出事。 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发生为妙。 毕竟何博的权能,眼下最多的,还是在漳水之中。 若落水后生了什么病,惊出些心疾来,死是死不了,可免不了还要受苦的。 第四十二章:吾与点也 于是, 何博决定不再亲身前往田地观看秧苗,只分出心神去暗中观察就好。 反正,效果都差不多的。 他之所以想亲身前去,不过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 三个孩子也十分丝滑的接受了他的加入。 黑娃是因为高兴,在自己的号召之下,竟然有大人愿意参加。 刘和则是信任。 至于桑? “娘说了,好看都是好人!” 这位君子长成这样,怎么会是坏人呢? 只是可惜, 何博连人都不是。 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只是跟在三个孩子边上,看他们蹲在距离河水有一段距离的平缓之处,或熟练或生涩的挖起了泥巴,然后捏了起来。 黑娃的确有几分技术在身上,没多久,就捏了个“大黄”出来。 泥巴狗蹲坐在黑娃的手掌心上,表情很严肃,嘴皮子有些厚,微微垂下,两只耳朵笔直树着,眼睛瞪大,一副警惕的模样。 “这是我以前邻居家的狗!” “就是搬家了,不然邻居说,等它生了小狗,要给我一只!” 黑娃将自己的杰作捧在手里,想起了自己在老家平阳的日子。 不过, 县令家里也养了狗, 只是黑娃和它们还不太熟,所以没办法捏出它们具体的样子。 桑也捧着自己捏的东西展示起来,“这是一只鸭子!” “哼,没有我的大黄好看!”黑娃过来看了一眼,举着自己的泥巴狗炫耀。 “可是鸭子可以飞,大黄又不能飞!”桑气鼓鼓的道。 黑娃愣了一下,不过立马就道,“……没事,我也可以给大黄捏翅膀!” 说完,他就从地上扣出来一把湿泥巴,吭哧吭哧的又捏起来。 而等到他的“飞天小狗”完成后,刘和才垂头丧气的道,“我捏不好这些东西。” 他的父母,从来不允许他玩这些。 现在刘和看着小伙伴一手一个杰作,十分羡慕。 他也想捏只小动物出来,但总是捏不出形状。 因此,刘和还有些担心,小伙伴会嫌弃自己。 何博过来看了看,然后对他说道,“没事的,捏不出小动物,可以捏房子出来嘛!” “小狗小鸭子,难道要没有房子住,住在野外吗?” 此时的房子,结构十分简单。 把泥巴压平成板状,一块一块搭起来就好了。 黑娃和桑回忆了下自己生活里的日常所见,也赞同这一点。 “是哦,你可以给大黄和我的小鸭子捏房子出来住!” “它们天黑以后都要回家的!” 于是, 刘和就调转了研究方向,开始搭泥板子,最后在小伙伴的帮助下,成功捏出来了一栋歪歪扭扭,一看就十分危房的泥巴屋。 “好耶!” 三个小孩把自己的狗和鸭子放到屋子里,又围着泥巴房子,蹦蹦跳跳起来。 只是欢呼了没多久,他们看向何博。 “你做什么呢?” 何博想了想,然后拍手道,“我可以把我们都捏成泥人啊!” “你看,房子里面有狗、有鸭,还要有人,对不对?” “对哦!” 孩子们恍然大悟,于是催起了何博,“那你要快点捏啊!” 何博哈哈笑着,挽起袖子,蹲下也扣起了泥巴。 他的速度很快,没多久,泥巴房里面,就多出来了一大三小的泥人。 这样一来, 就更像当今之时的平民之家了。 小孩子又欢呼起来。 何博也道,“今天这么高兴,应该要把今天记录下来!” 于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较为扁平的石头,和一块小小的,但尖尖的石子。 何博一手拿着石板,一手拿着石笔,开始书写大家今天的快乐。 他特意蹲下来,让三个孩子可以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刻出,小孩看不懂的文字。 “暮春初夏的时候,一个大人和三个童子在漳水边玩耍。” “小童子黑娃捏了黄狗,小童子刘和捏了房子,小女子桑捏了鸭子,我这个大人捏了泥人。” “大家都很开心。” “如果今天的快乐可以流传到后世,那后世的君子们,你们也会感到这快乐吗?” 何博写完,还专门将上面的意思念了出来。 不然只念文邹邹的原文,只怕孩子们都摸不着头脑。 “好哦!” 三个孩子都笑出了声,不过又说道,“可是,这个东西,真的可以流传到后世吗?” “把它埋到土里,指不定千年之后,会被人挖出来看到呢?”何博也笑道。 而他的话,得到了三个孩子的认同。 于是,趁着时间还足够,三小一大便再去寻了个好风水的地方,认真的挖坑,认真的将已经在初夏太阳之下,晒得干巴巴的泥塑埋到土里。 最后,石板被塞到“院子”门口,充当门房。 当最后一捧土被撒下,土地恢复平整之时,三个孩子又笑了。 虽然这一切,在大人看来,都没什么意义。 可孩子做孩子的事,又哪里需要特别的含义? 开心就好了! “要多年以后,才有人把它挖出来呢?”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猜起来。 黑娃说,“一千年!” “不是一千年我今天就少吃一碗饭!” 桑说,“我觉得可以是两千年……不是的话,我也少吃一碗饭!” 刘和觉得,“万一……只有几百年呢?” 随后,他神色痛苦,仿佛下了偌大决心,“如果不是……我,我就多吃一条鱼!” 一想到最近吃的鱼,刘和心都要碎了。 何博在旁边含笑不语。 他只能保证, 这些东西能在漳水河边,长留不衰。 至于何时被人挖掘出来?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好了,该回去了。” 何博领着三小去河边洗了泥乎乎的手,对他们说道。 此时, 已经快要夕阳了。 “哦,那谢谢君子!” 小孩对何博挥了挥手,然后便乘着夕阳,唱着邺地的歌谣,回到了城里。 何博有样学样,也哼起了歌谣,返回漳水之中。 他的心神落在田地之中,已经将其中情况,看了个清楚,没必要再去了。 而等他一在府邸中现身,喜便迎接,“河伯!” “您之前让我去准备的豆子,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就是要做豆腐了吗?” 喜说着话,眼神透露出十分的期待。 “是啊,我之前去山中,还特意取了盐卤回来呢!” 何博挥了挥袖子,将淡黄、味涩,看上去并不能吃的卤水,摆在了地上了。 也许是掌控“山神”权柄后,带来的力量增长和质变,何博近来,慢慢的发现,他已经可以在自己变幻出的“河伯府邸”中,塞些实际的东西。 只是东西仍旧不能太多,一旦超出范围,就要脱离何博的控制,流到漳水中,被河水冲刷而走了。 不过, 这同样可以通过后面实力提升来扩张。 何博只要耐心一点就好。 至于眼下, 因着总算可以做点“人吃的东西”了,何博便生出了益民益己的念头—— 他上次吃了喜给他做的豆子,随后才反应过来,战国之初,是没有豆腐这种东西存在的。 只是他之前没有正经吃过这时候的伙食,在自己的地盘上,又什么东西都能变幻,一时之间,便忘了这事。 然后, 何博便觉得, 这世上,怎么能少了豆腐这美味呢? 岂不闻后世王干炬曾经曰过: “吃了咸菜滚豆腐,皇帝天子不及吾?” 第四十三章:豆腐 豆腐, 是后世最为常见的一种美味, 也是华夏大地上,千百年来的穷苦人士,难得的营养品。 在河伯的府邸中,因其美味、做法多样和烹饪简单,成了何博满足自己口舌之欲的常客。 毕竟真的吃不了, 假的还不能吃到吗? 喜因此,也能够品尝到这样的美味。 而当他知道,一斤豆子可以做出两斤左右的豆腐时,整个鬼都震惊了。 在这样朴素的时代, 食物就是食物, 是神圣的、不可增减的。 至于汤、羹? 那是用来喝的,而非食用。 现在,何博告诉他,豆腐和汤羹一样,是用豆子加水煮出来的,可以用牙齿咬,吃到肚子里沉甸甸的食物,如何不惊讶? 特别是豆腐的制作方法和原料,都比较简单,是普通人努努力,就能接触到的新美味。 于是,喜便请求河伯教导自己做豆腐的办法。 何博自然不会拒绝。 当今之时,大家的口味都还寡淡着,何博也不介意,为人间再添一丝滋味。 因此,喜被何博派出去,收集一些豆子,泡在水里等他回来。 只是豆子到处都是,点豆腐要用的卤水和石膏,在邺县却有些稀缺。 前者需要去外地采买—— 要么乘船而下,直接去齐魏交界之处,向盛产食盐的齐国购买,要么就是穿过韩国,去魏国主要的产盐区河东郡收购。 那里的河东盐池,曾为晋国称霸,提供了强而有力的经济支援。 而且此时盐卤因为味苦,有毒,通常被视为提炼食盐的废品,买卖起来十分方便。 而石膏, 虽然在附近山中就有产出,但需要一定的开采。 不过, 这种种苦难对何博来说,并无太大关系。 毕竟只要大家都想吃,自然会想着克服困难。 在满足自己嘴巴这件事上,何博是相信,千年之前和千年之后的人,并没有太大差别。 至于何博要做豆腐? 他只要顺着漳水一路润去山里,便可以轻松获得所需之物了。 …… “不过,还是要先去山上。” 等将大豆浸泡好后,何博又道。 石磨有些重了,超出了他能承载的范畴,到时候一拿出来,就掉到了漳水里面,哪怕重的水流推不动,也是一副尴尬的场景。 所以何博在用法力,于铜鞮山中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制作出了一个石磨后,便没有带回,让它留在了原地。 而且之后煮豆浆,还要生火。 何博不一定保证,这火能够在漳河水底燃烧起来。 因此,等喜兴致勃勃的收好豆子后,何博便收着他的魂,带着去了铜鞮山中。 “磨豆腐很辛苦的。” “你要坚持住。” 在放置喜当拉磨牛马之前,何博秉着良心,对他说道。 人生三大苦事: 撑船、打铁、磨豆腐。 喜在死了之后,不仅仅要读书学习,还要享受这样的劳累,实在是比他人,不知幸运多少。 “我不怕!” 喜搓了搓手,仗着鬼神赐福下来的力量,触碰起实物。 他拿出泡好的大豆,开始拉磨。 何博就在旁边看着他一点点的推着石磨,还不由暗想到,“看来,不止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有吃的,也能使鬼推磨。” 只可惜他手里没有鞭子, 不然此时此刻, 阴暗的山间, 气喘吁吁的老者, 沉重吃力的磨盘, 再加上一个拿着鞭子在旁边站着的人, 是何等祥和的景象? 而等喜好不容易将豆子磨完,何博又告诉他,“还要煮沸。” 于是,喜又去捡来柴火,用鬼神拿出来的器具,装好豆汁,点火烧煮。 “要不停搅拌,然后加入盐卤。” 熊熊火焰燃烧着,喜满头大汗的搅和起来。 “然后,你自己就可以看着办!” 只要点卤完成,那之后的事,就十分简单了。 喜回忆着自己吃过的豆腐模样,于是便将点卤后,逐渐凝固起来的“豆腐”捞出来,装到此前准备好的模具,然后盖上木板压上去,使其成型。 “成了!” “成了!” 看到豆腐做了出来,喜笑得拍手。 “你不累吗?”何博看他满头的汗,问他。 “不累,我还真不累!” 喜看着那一斤豆子变成了两斤多的豆腐,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下子,大家能吃的东西,就更多了。” 他对何博回忆起来,“我的父亲是饿死的,因为家里的豆子不够吃了,他全留给了我母亲和我。” “如果当时可以做豆腐,那即便肚子里的水多点,也不会饿死了。” “一想到可以让更多人吃个水饱,我就高兴!” 喜说着,更加开心了。 何博也笑道,“何止水饱?” “以后只怕是让人吃的,都不想再吃了!” “粮食多的吃不完?那真是我再死一遍,都不敢想的事!” 喜捧着豆腐,啧啧称奇。 不过,他们一神一鬼,都吃不得实物,哪怕死了当牛马,这结果也落不到他们口中。 可是,辛苦这么久,怎么能浪费呢? 何博想了想,便收拾好东西,去了铜鞮城,老仲路的家中。 他敲了敲门, 揉着睡眼的老仲路有些生气的开了一条门缝,根本看不清外面是谁,只觉得有一股陌生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咂巴了下嘴,没忍住,把门开大了些。 然后, 便看到了鬼神。 “我听说你牙口不好,送你吃吧。” 何博记得,老仲路在庙宇中叩拜时,曾经提到过,他牙齿已经松动,有些咬不动鬼神给他送上门的猪肉,最后还是分给了邻居们。 老仲路欣喜的接过,一时之间,还觉得自己竟然值得鬼神亲自上门送礼物,他对鬼神而言,必然是特殊的。 捧着豆腐,闻着香气,老仲路心里美滋滋的。 好在, 他没有看到喜的鬼魂, 也不知道, 在送了他之后,何博又去深夜打扰了西门豹。 西门豹对鬼神没有入梦,反而直接跑到自己家里送吃的一事,十分震惊。 现在, 不止在梦里不让他好好休息, 就连现实中,也不让他好好休息了吗? 何博却是坦然,“送礼是心意,难道还要挑时间吗?” 西门豹动了动嘴,心想:这难道不该看时间吗? 他还和妻子一起躺在席上呢! 好在, 西门豹的妻子睡的沉,并没有被惊醒。 于是西门豹小心翼翼的爬起来,替妻子掖好被子,然后捧着仍旧热气腾腾的豆腐出门,来到院里。 “我以为豆腐只能鬼神享用,没想到可以推广出去。” 在何博告知前因后果后,西门豹掰着豆腐,慢慢咀嚼着。 何博对他道,“你只是不太饿罢了。” 因为平时衣食足够,所以一时忘了,能够让食物混着水,骗个肚子水饱,对鄙贱之人,有多么重要。 西门豹默然一阵,随后点头,“说的是。” “我以为我为小民做了不少事,让邺县今年能多收些粮食就够了,现在看来,还有很多要做的。” 第四十四章:白狄 “几日后,我要和刘氏出兵,去清扫附近的戎狄。” 等吃完了由鬼神提供技术指导,喜做牛马制成的豆腐后,西门豹便说道。 何博疑问,“你不是一直在做这件事吗?” 即便站在邺县城门口,每隔一段时间,便能看到,县令西门豹带着人,押送着披头散发一脸惶恐的戎狄进来,变成邺县进一步发展的基石。 现在挖掘水渠的事,也大多交给了这些戎狄奴隶。 现在, 还要去出兵清扫? 难道这戎狄还能越抓越多? 西门豹道,“那些人,不是本地的赤狄残部,应该是从北边跑过来的中山白狄。” “哦,”何博眨了眨眼,“那赤狄和白狄,有什么区别呢?” “诸夏国家之间,难道还有什么力量雄厚的蛮夷吗?” 西门豹于是向着鬼神解释起来。 且说西周初立之时,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周天子将自己的臣属、宗亲,以及前朝后代派去九州各地,分封建国,仿佛当时一切,已经尽入周天子手中,是他碗里的粥羹,想如何划分,便如何划分。 可实际上, 当时的天下,还十分杂乱。 除了商朝残余之外,还有大量的戎狄蛮夷,分居各处,甚至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势力,拥有了一定的地盘。 因此许多诸侯东出崤函时,不是带着周天子的册封,直接去分封之地,作威作福的。 本质上,是周天子给诸侯们豪迈的画出了一个个大饼,金口玉言的说,“想要既富且贵吗?如果想要的话,那就去就藩吧!我将开辟新朝的奖励,都放在那里了!” “虽然那些地方,目前还被蛮夷戎狄占据着,虽然还非常荒凉……但是,予一人,相信你们!” 由此, 大分封时代,降临了! 被画饼的诸侯一个个带着自己的队伍,或者向周天子贷款了建国资金,分别向着自己的“应许之地”进发。 一路披荆斩棘,穿过无数蛮夷戎狄的地盘,率领着带来的开荒队伍,辛苦建城、立国。 有幸运的诸侯,凭借顺应当地民俗,迅速稳定发展起来。 只是在其初期,也免不了小心做人。 齐国最开始的几个国君,死了是迁回宗周安葬的。 鲁国国君,直接将自己葬在了国都里面,防的就是一出城门,就被蛮夷给刨坟了。 更有不幸的,一不小心就在和戎狄的斗争中,悄无声息的亡国了、失踪了。 像北边的燕国, 其实在西周立国之初,便因为封地太过偏远,而和宗周、中原诸夏断了联系,消失在了戎山狄海之间。 直到燕侯坤,也就是姬坤继位,才重新和老家建立通讯。 而那个时候,齐桓公都已经称霸了! 想来即使管仲多谋,也没有想到,会在齐国“九合诸侯,匡扶周室”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失踪几百年的老表探头出来。 而晋国, 得益于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虽然分封的位置较好,但周边也存在着骊戎、赤狄这样的势力。 经过数百年的持续打击,这才成功将其打散、拆分、消灭。 此前,西门豹到处抓的戎狄,基本上就是赤狄的残部,以及周边凭借着太行群山的遮掩,艰难存活至今的小部落。 打击这些残存的蛮夷,扩大诸夏的势力范围, 也是西门豹这等官员义不容辞的责任,是他日后政绩的一部分。 至于理由? 哼! 我高贵的诸夏四处出击,打击南蛮、北狄、西戎、东夷,还需要理由吗? 竟然刷新在诸夏门口, 这就是蛮夷的原罪! 蛮夷在诸夏生态位里,连人都不算,抓来可是当奴隶的! 如果蛮夷突然讲究礼仪,找诸夏讲道理,要开战理由了,那这就不是一般的蛮夷了! 必须重拳出击! “而白狄,就是这般的戎狄!” 说到这里,西门豹脸色十分沉重。 白狄之族,原本活动于雍州之北,在宗周附近。 平王东迁之后,因秦国新立,一路征伐,而当时的晋国为了壮大实力,实行了“和戎”之策—— 周简王八年,也是晋厉公八年时,晋厉公命吕相为使致秦桓公,于《绝秦书》中说:“白狄与君同州,君之仇雠;而我之婚姻也”。 由此,白狄从西至东,迁居到了太行群山的覆盖下,活动于晋、齐、燕三国之间。 初时,白狄和晋国相处的还算融洽,并着实帮助晋国,夺取了临近的不少土地。 但随着晋国为了争霸,获得合法宣称,便也逐渐举起了“尊王攘夷”的大旗。 白狄中的后肥氏、鼓氏、仇由氏,随即为晋所灭,唯有鲜虞氏成功存活下来,并于周敬王十三年,晋定公五年时,建立了鲜虞中山国。 听到这里, 何博也着实点头,“学着诸夏建国了?这确实要重视起来!” 蛮夷竟然不肯安心继续当两足禽兽,想要超进化变人了, 这合乎周礼吗? “是的!”西门豹一脸严肃,继续道,“因此同年,晋侯便派兵讨伐鲜虞氏,以扬诸夏之威。” 可鲜虞氏能够在晋国主持的大逃杀中夺得幸存者称号,其实力本就不一般。 故而晋定公派出去的军队,并未曾取胜,大将观虎反为鲜虞氏所俘虏。 晋国因此深感耻辱,发誓一定要除灭鲜虞中山。 只是后面晋国内乱,不仅没有实现誓言,还给了鲜虞中山不断壮大的机会。 周敬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孔子遭受“陈蔡之厄”,也有可能是老子写下《老子》的那一年,晋大夫赵鞅“帅师伐鲜虞”,击败中山,成功使得鲜虞氏一蹶不振,并稳固了赵氏当时“三家盟主”的地位。 再之后,晋国智伯再伐鲜虞氏,“取穷鱼之丘”,又下鲜虞中山的都城,将之灭国,鲜虞氏残部逃亡太行山中。 “所以说,这些戎狄,就是被智氏灭国后,流亡至此?”何博觉得自己逐渐明白了一切。 “不是!” 结果西门豹又摇头道,“是魏灭中山后,他们才游荡过来的。” “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何博请教。 于是西门豹继续道,“智氏虽破鲜虞,然而之后,便是三家分晋。” 从实际上瓜分晋国,再到几年前三家正式成为诸侯,这段时间,三晋内部一直因为抢夺战利品,而动荡不安。 鲜虞氏由此抓住机会,死灰复燃。 十四年前,中山武公率领鲜虞氏部族离开山区,向东部平原迁徙,在顾地建立了新都。 复国之后,中山武公深感之前鲜虞中山国制度的落后,认为正是因此,才会被诸夏之国给击破攻灭, 因此,他仿效诸夏的礼制,学习先进文化和技术,重建了中山国的政治军事制度,使中山国摆脱了部落时期的束缚,成为了一个“符合周礼”的国家。 何博闻此,便直接道,“必须要出重拳!” 建国就算了, 毕竟国与国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鲜虞中山之时,其文明制度,顶多也就和夏商一个等级。 现在模仿了诸夏,国家的基础得到夯实加固,国力自然还要增强! 若是不及时消灭,便是诸夏的心腹大患! 否则, 诸夏国家之间,夹了一个戎狄建立的国家,还用了周礼…… 这事传出去, 周公旦都要振臂疾呼,“孩子们,这太不周礼了!” 第四十五章:中山 中山国重建,并且实力更上一层楼,便要将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再拿回来! 于是,中山武公便率军,向着赵氏发起进攻。 赵氏抵抗无力,又向魏氏家主魏斯,发起求援。 最后,赵氏以智地,这块本由赵襄子亲手盖在魏氏本土,以做压制的紧要之处做交换,换得魏氏出兵相助。 魏斯派名将乐羊,跨过赵氏的领地,攻击中山,最后成功在六年前,将已经武公去世,年幼国君在任的中山国,再次灭亡,中山残部再次逃入太行山中。 魏斯随后,便派自己的继承人魏击,以及左右手李悝、乐羊,一同治理中山,意图将之消化。 毕竟若中山成了魏国牢不可破的一部分,那赵国也可以被魏国两面包夹了。 只是可惜, 在三年后,魏氏正式建国,魏击作为太子,自然不能久居在外,于是便被魏侯召回,由其幼弟挚担任所谓的“中山国主”了。 “也就是说,现在中山国那边,其实不太安稳。” “是的,这批白狄,我觉得是赵国故意驱赶而来,骚扰邺县的。”西门豹如此说道。 邺县之设,本就是赵国的眼中钉,自然不会放任邺县不断的巩固、壮大,最后彻底锁死赵国的国都中牟。 在这之前,他们必然要做些什么,挣扎一下。 只是, 魏国势大,这种事情,不能明着来,让自己人动手。 所以,游走在太行山中,又对魏国深感痛恨的中山残余,便很有可能,成为赵国打击邺县的一个助力。 “你担心白狄?”何博看他皱眉沉思,于是问道。 “不,我担心赵国。”西门豹露出高贵诸夏对蛮夷的普遍不屑姿态,“中山之狄,不过是我魏国手下败将罢了,只是他们能够穿越太行,出没于邺地附近,只恐赵国,会趁着这个机会攻打。” “哦。” 何博点了点头,又关心西门豹道,“那你一定要记得,若有了危险,朝着漳水边跑!” 西门豹动容,“河伯这是要救我于水火?” 为了自己,鬼神要干涉这人间之争? 双方之间,感情已经这么到位了吗? “不是啊,”何博提醒西门豹,“若是你要死了,在漳水边,我才好收魂。” 他由衷的赞叹着西门豹,“喜的能力,到底不如你。” “而且我还要向你讨教许多学问,若是你长侍于我身边,平日就轻松许多了。” 何博敏而好学之后, 既然能压榨其他人,那肯定不能放过西门豹。 正好, 眼下喜的学习水平,已经足够看懂各种祈愿书简,替何博分类了,西门豹的教学压力大大降低,梦中也不需要再加班。 但此时还没有出生的孟子曾经曰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为了让西门豹对自己曾经学过的知识,更加了解,常学常新,何博不介意陪他一起努力。 更重要的是, 现在还流传着的许多书籍,有一部分,会因为后世的动荡而失传。 何博觉得,既然自己有机会又有能力,替后人保存一些典籍,也是好的。 像西门豹用来给喜的两个孙儿启蒙的《史籀篇》,其书在后世,便已经失传。 学者们只能从各色书籍中,或者考古中,搜寻到部分篇章,进行整合。 这种用于启蒙,流传极为广泛的典籍,都不见了踪影,更不用说,那些更加珍贵的著作了。 只是此时,极大部分的书简,都存于诸侯和周天子手中。 各地贵族,基本只有部分典籍传家。 何博无法离开漳水流域太远,去往洛邑成周之地,去那老子李耳曾经工作过的守藏室中,观看更加久远的古书。 所以, 何博只能逮着西门豹这一只羊薅了。 毕竟西门豹是经历了儒门弟子的正式教育,并且为官多年,读过不少典籍的。 哪怕何博只是记下他脑子里的书籍著作,对后世来说,仍旧是一大贡献。 “鬼神也要研究学问吗?”西门豹无奈道。 对于鬼神预订他死后继续当牛做马一事,西门豹已经习惯了。 反正他现在还活着, 又何必计较这死后的事呢? 何博说,“我听儒家的孔子讲过一句话,‘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我身为鬼神,无意太多插手凡俗的事物,无法使天下人因我而得到安稳太平的生活,算不上仁。” “我平时喜欢随着漳水游荡去四处,对人间的争斗不感兴趣,算不上勇。” “所以,我只好去试着,做个有智慧的人了。” 西门豹哈哈一笑,“鬼神也讲究仁义礼智信吗?” 何博双手抱胸,强调道,“鬼神自然不需要。” “可我这不是在学习如何做人吗?” 按照何博如今的本质,他身为山川,根本不用在乎人间的是是非非,只要待在自己还在的地方就好了。 可,何博这不是闲不住吗? 或者说, 成为鬼神最好的一点,就是他可以在乎很多事,只要去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情,便好了。 于是,西门豹也没有多言。 他只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若顺利,那城中的那些人,还请河伯处置了。” 何博听了,就知道,之前和西门豹的约定,他就要履行到位了—— 那些曾经以鬼神的名义,剥夺了邺县乡民多年的家伙,在秋去春来后,在这万物狂野生长的炎炎夏日中,就要迎来自己的凋零。 “可以!” “也把他们投河吗?” 何博想起西门豹一上任,就利索的将巫婆扔到河里喂鱼的事,不由笑道。 “河伯愿意接纳这些人吗?” 何博想想,瞄到虚幻视野之内,那散发着黑气的,代表“土伯”权能的进度条。 经历了冬春两个季节的阴暗爬行,它已经加载过半了。 “可以。” “我正好需要他们,帮我做些事情。” 何博对西门豹说道,“到那个时候,还请你辛苦一下,写几份告土伯书,记录他们的罪行。” 西门豹猜测了一下,觉得如此要求,可能是河伯对这些人怀有不满,要转告土伯,让这位掌控死者的鬼神,去替自己惩治一番。 毕竟,平阳城中的那些传说,眼下可还没有传到邺县来。 “鬼神之间,还有联络吗?” 他对何博问道,有些好奇这鬼神之间的关系。 如今的鬼神传说,少有体系,西门豹素来也不关注这些。 只是动不动就同河伯梦中相见,受鬼神的压迫,西门豹也不由得上了点心。 何博眨了眨眼,“也许吧。” “这怎么能‘也许’呢?” “哈,谁让我这鬼神,还在求学呢?” “我知道的少,不知道的多,还是要多学多做,才能给你解答的。” 何博拱了拱手,对着西门豹道别,“你的妻子醒了,我就不久留了。” “对了,我做了几个大石磨,就放在漳水岸边,你若是想要邺县吃上豆腐,可以将那几个石磨滚回来。” 不然的话, 只靠人力去制作那么沉重的石磨,着实有些为难了。 既然送了礼,那就该尽量免除主人家的困难,这才是合乎周礼的。 第四十六章:相遇(上) 过几日, 西门豹在刘氏安置好了自己的新家后,便宣布,要带兵去讨伐南下的白狄。 那些不安分的,不愿意遵守“周礼”的蛮夷禽兽,竟然敢来冒犯此时诸夏之中,最强大的魏国,这必然不能饶恕! 白狄? 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过率领军队去讨伐戎狄,和之前抓捕戎狄当奴隶,又有所不同。 邺地附近,土生土长的戎狄,早就在诸夏的扩张和打压中,艰难至极。 居住在城外的野人,生活的都比这些戎狄要舒服不少。 因此西门豹此前去抓捕戎狄,其难度,比起外出狩猎,还要轻松一些—— 毕竟野猪受惊,会到处狂奔。 但是戎狄,却是会集体投降的。 但白狄, 毕竟曾经辉煌过, 差点就从禽兽进化成人了, 对上他们,哪怕人数不可能多到哪儿去,也必须要慎重。 所以,西门豹理直气壮的,要求城中富户出钱,资助他“匡扶诸夏”的大业。 刘氏十分果断的应下。 西门豹十分感动,于是对刘平他们说道,“我担心出城之后,会有赵国的人前来袭扰,还请你们守好邺县,不要让赵国的人得逞。” “为国君尽忠,我们怎么敢疏忽呢?”刘平拱手道。 其他富户看刘氏这一外来的,这么快便得到了县令的看重,心中颇为酸涩。 于是,他们也纷纷出言支持。 至于钱财? 之前他们已经为县令捐助太多了,如今再捐,心意到了就好。 刘氏初来乍到, 才要用多多的钱财,去收买人心。 至于自己? 他们可是邺县本地的爷! 西门豹面色不改,只暗中记下那心思浮动的几家,叮嘱一定要守好城邑后,便坐上战车出发了。 那些白狄,是沿着太行群山,再越过了邺县临近赵国的武城,出现在附近的。 而邺县和武城,实际上,都是魏、赵两国,互相设立,用来防备的城邑。 只是魏国到底实力雄厚,不畏惧赵国,便将邺地划分为县,除了基本的军事防御外,还有意经营,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刺激赵国。 让赵侯知道,虽然魏氏曾经为赵氏所率,然而如今攻守异形,赵国安分的遵循魏国主导的“三晋结盟”之策,才是好的。 赵国对此,自然气的牙痒痒。 受封在武城的那位贵族将军,因此也奉国君之命,时刻关注着邺县。 在发现有一些中山残余,从北而来后,武城的管理者,武公便对自己的家臣说道,“自西门豹去年就任邺县以来,开渠垦田,又四处打击戎狄野人,将邺县经营了起来。” “今春,我派人去邺县看了他们的田地,发现秧苗长的很茂密坚挺,应该是要丰收的。” “我担心邺县繁华后,会使我辜负国君的信任,让武城也被魏国夺取,但直接征讨邺县,又没有理由,也害怕引起两国的争执,该怎么办呢?” 家臣明白他的心意,便主动道,“可以驱赶那些白狄过去,告诉他们,只要践踏了邺县的田地,摧残他们的秧苗,就可以在武城之外,做个野人。” 不需要直面邺县的防卫,偷偷的过去,跑两圈再回来,就可以走上神圣的进化之路,从禽兽变成野人,这对白狄来说,是昊天上帝,高贵诸夏的恩赐啊! 而那些白狄,在中山武公改制之后,也的确尝到了安居农耕的好滋味,而且从太行群山中奔波而下,他们也已经非常疲惫了。 有了这样的承诺,他们也乐意去办。 野人再野, 那也能当人嘛! 因此当西门豹带着人行进一段路程后,就和前来做坏事,企图踩踏秧苗的白狄相遇了。 如果遇见的是对面城邑的武公,那么按照周礼,西门豹应该先和对方问候一番。 毕竟如今才战国初年,春秋时的风气,在此时还没有完全消退,何况明面上,魏国还一直在强调“三晋一家”,还没有完全开战。 不论心里如何想法,表面上的礼仪是要做到的。 但这一批,是戎狄。 跟一群直立行走的禽兽,那就不需要讲究太多了! 于是, 西门豹直接下令,击鼓上前,对着那些白狄冲锋而去。 渔作为他的车夫,为其驾车,等临近戎狄后,便暂时放开缰绳,拿起弓箭,开始射靶。 连发连中。 白狄因此受惊起来,有了溃逃的迹象。 诸夏有多么能打,这几百年间,已经有无数戎狄蛮夷,用鲜血验证过了。 何况他们也不过残部,一路流亡至此,哪有什么心力,和一看就准备充分的邺县守卫攻击呢? 真是阴险啊,赵国的武公! 他哄骗自己来到这里,却不告诉自己,邺县早就有所防备! 让他们真的以为,只要很轻松,就可以破坏了邺县的田地,然后离去了。 “这肯定是他们双方说好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呢!” 白狄心慌意乱时,有人如此说道。 只是一碰面便这般表现,之后的主动权,也不在他们手里了。 “好!” 西门豹见到己方先声夺人,占据了优势,便高兴的赞赏渔的勇武。 渔重新握住缰绳,控制着战车,还有些谦虚,“这些戎狄,还比不上河中的游鱼难射呢!” 他父亲喜在人生末年,最为悲痛的,就是未能钓多多的游鱼上来。 渔作为孝子,自然不愿父亲有遗憾,于是便拿着弓箭,去射取游鱼。 毕竟,他不会钓鱼,还不会游水,只能靠射了。 只是也不知道为何,他父亲看到自己射取回来的鱼时,好像更生气了。 西门豹因此笑道,“但凡江河之中,便有游鱼无数。” “然而戎狄,只能四散于山林之间,出没于郊野之地,见到诸夏来讨伐他们,便惶惶不可终日。” “由此可见,戎狄的确比不上游鱼!” 他捻着胡须,点评着戎狄和游鱼之间的差距。 随即,又命人追击,要去抓捕白狄。 而凌空观望这场在后世,连战役都称不上,只可称之为“村中械斗”冲突的何博,在听到西门豹的发言后,却有些话说。 为什么戎狄蛮夷这些和人长得相似的禽兽,多出没于山林荒野,一看到诸夏到来,就会离开自己原本居住的地方呢? “应该是他们天性向往和平,喜欢住在偏僻崎岖的山地之间吧。” 何博没有幻化出身形,只是将意念盘踞在天空中的一朵流云上,俯瞰着地面上,“小人”们的你追我赶。 西门豹曾经说他不会军事, 何博原本还想着,是不是他在自谦。 毕竟外出抓戎狄奴隶,西门豹的收获可不少。 然而今日见了这样的场面,何博便不得不信了。 即便何博自己也未曾打过仗,后世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洪流却也让他知道,这种一碰面便溃散的敌人,很有可能是在“诱敌深入”的假装失败。 匆忙的追击,是有可能落入陷阱的。 而且西门豹自己先前也说过,这些白狄,必然和对面的赵国武城有关。 现在, 白狄久疲惊恐之师,的确如同西门豹所讲,一触即溃,正朝着武城的方向逃跑。 西门豹下令紧追不放。 万一,武城那边已经有人摆好阵仗,打算以逸待劳了呢? 想到这里, 何博便在天上飘啊飘的,去了武城上空。 虽然距离漳水远了不少,对他的排斥十分厉害,但何博凭借如今的实力,还是可以在武城停留一段时间,窥探其中景象的。 然后, 何博就看到,赵国公族武公正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欣赏着歌舞。 看的高兴, 他还亲自下场,叫上家臣,一块舞蹈起来。 鬼神因此感慨,“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么好的机会, 既不设下埋伏,也不趁着西门豹率领邺县卫士去讨伐白狄,攻击内里空虚的邺县,只在城中歌舞欢乐,实在是让鬼神都看不透这位武公。 不过这样一来, 既然无事,他也用不着做“确保西门豹死在漳水边”的准备了。 而西门豹那边, 在抓住了一些白狄后,因战车奔驰而火热的大脑,也逐渐冷静过来。 “再走,就离开邺城的范围了。” “我要防备着武城的进攻,不能因为一些白狄,而失去了这方面的警惕。” 于是, 他迅速检讨了一下自己,心中再次暗想“自己确实不善征战”后,下令队伍带上俘虏的几十个白狄,返回邺县。 第四十七章:相遇(下) “真是可耻的魏国人!” “你们邺县,还有赵国的武城,真是太不讲周礼了!” 被俘虏的白狄们用诸夏雅言骂骂咧咧。 因为和诸夏之国混居多年,中山白狄之中,也有不少会说雅言的。 甚至由于几年前,和魏国交战,他们这批会说雅言的人中,还能带上几分魏国的口音。 西门豹听见了,便因此震怒。 戎狄禽兽, 竟然敢说自己不讲周礼? 这必须用儒家的仁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周礼”! 于是,西门豹让卫士,押着那几个痛斥自己“卑鄙”的白狄上前。 “为什么这么说?” 西门豹坐在战车上居高临下,眼带怒气,手已经摁上了腰间的宝剑。 不过,在用戎狄的血证明自己周礼的正统性之前,西门豹对他们的话,还有些疑惑。 那几个白狄便将自己之前的推测,说了出来,并且强调,“如果不是你们说好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呢?” 西门豹瞪大了眼睛,“武城的武公,和我并没有见过面,如何商议这样的阴谋?” 赵国的情况,和魏国不同。 自魏斯上位后,便推行改革变法,使得大量人才,得以立于魏国朝堂之上。 而赵国此时,基本上仍沉浸在春秋的风气之中。 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不足以改变整个赵国的面貌。 武城的武公,便是在赵国遵循周礼的情况下,分封而来的公族。 毕竟赵氏辛苦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建国称侯了,凭什么不让族人享受享受? 而有这样的出身,武公自然是看不起西门豹这种,从平民晋升为一方官员之人的。 血统低贱之人,怎么可以和我这样的君子,坐而论道呢? 又虽然,赵侯籍也学着魏国进行了一些改革,提拔了许多平民出身的人才进入朝堂,但在地方上,仍旧让许多公族贵人,分封立藩。 在赵籍看来,自己这么做,既提拔了人才,又照顾了族人,实在是两全其美,可在贵人眼中,却是觉得,那些平民贱人,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若是没有他们,自己既能享有封地,又能在朝堂上掌握权利,岂不美哉? 于是, 西门豹初上任时,曾经写信给武公,想和他约在两城之交的地方见一面,以叙三晋之好的请求,并没有得到武公的回复。 武公还不屑的对使者说,“可鄙之人,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呢?” 而对方的骄狂,也是西门豹担心,赵国会利用白狄,偷袭邺县的原因之一。 毕竟,“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啊!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呢?”那说雅言最利索的白狄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西门豹指着他的脸,说道,“戎狄和诸夏之异,何其大也?” “难道你们认不出我诸夏,我诸夏还认不出你戎狄吗?” 邺县也在太行群山的覆盖之下,也有一些人,为了获取资源,而进山打猎。 这些白狄既然已经来到了武城,那么一不小心,被跑的远点的邺县人看到,也是正常的。 而如何一眼就看出白狄来? 且说, 诸夏先人,对四周蛮夷的态度,素来是鄙夷的,因此在为其取名时,也不会考虑太多,浪费自己的精力,有什么便叫什么。 赤狄之“赤”,是因为其人原本喜欢在面上,涂抹赤色,彩绘其容,以彰显其凶恶,故而得名。 不过等和诸夏往来密切后,赤狄也渐渐改了这风气。 而没有了那涂面,赤狄看上去,和诸夏之人,其实没什么不同。 因此在晋景公时,赤狄中的潞氏之主婴儿,还曾迎娶了晋景公的姐姐。 在民间,随着赤狄衰落四散,和诸夏之民婚姻的例子,也有不少。 只要“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也不琢磨着建国争霸,那诸夏其实也不会过于追究。 而白狄之“白”,却有些不同。 也许是其原本生活于诸夏西北的地区,其人肤色,相较诸夏之民,要白上许多。 且不是健康的白里透红,而是一种让人诧异的惨白。 日照之下,还不太清楚。 但在阴暗之地,诸夏白狄两两相望,对方的白肤,就有些显眼了。 当初那发现白狄踪迹的猎户,便是因此断定其来历,然后向西门豹举报,当地有一伙不明踪迹的戎狄出没! 谁让西门豹此前颁布了法令,说只要有利于诸夏打击戎狄,增加邺县的奴隶储备,便可以给予赏赐呢? 白狄啊白狄, 邺县之民无钱,苦甚,只能借你人头一用了。 听了西门豹的话,那几人哑口无言。 所以说,这次双方的碰面,是全然的巧合—— 西门豹这边,只是简单猜到了武城的谋划,并且打算主动出击,以防不测。 就算不能遇见白狄,通过一番武装巡查,彰显力量,也能震慑对方,让其绕开邺县。 但因为行动太迅速,便和才行动起来的白狄,正好撞到了一起。 甚至西门豹还理直气壮,“诸夏听闻戎狄的消息,本来就该兴致勃勃的出击,难道还要占卜吉时吗?” 打你就打你, 不用讲究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只要听闻戎狄的踪迹,就会自动触发诸夏的攻击! 当然,如果打不过,或者发现蛮夷有些实力,华夏族骨子里的务实就会觉醒,然后道德底线便会灵活起来。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周初的情况了,诸夏面对戎狄,很多时候,也不会再退让。 …… 白狄沉默了一阵后,突然说道,“我们祖先说,从秦国往西去,那里的人比我们还要白。” 西门豹心想:你们已经白得不同于诸夏了,如果秦国以西的蛮夷还白一些,岂不就真成了游荡在世间的鬼魂? 不过他想起喜,又觉得:指不定比鬼魂还要可怕一些。 “秦西之地,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把他们拖下去,处置了!” 解释完了,西门豹便对卫士说道。 这几个戎狄若是不乱讲话,西门豹还会考虑留着他们的性命,充当奴隶。 但既然冒犯了诸夏,还说自己“不讲周礼”,那西门豹就留他们不得了! 只是可惜, 这趟并没有抓住太多白狄。 如果邺县人口再多一些,他又何必顾忌,武城有可能的偷袭呢? 想到这里,西门豹遗憾的叹了口气。 而等到他率领队伍回城后,还没来得及和刘平询问城中之事,鬼神又上门拜访。 “为什么没有越过界线,去武城那边,继续攻击白狄呢?” 西门豹由此可知,鬼神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行动。 “因为担心赵国。” “哈!”何博笑出了声,随后把自己在武城看到的情况,告诉给了西门豹。 西门豹顿时后悔起来。 “我和这样的人比划智谋,实在是不应该啊!” 要是知道这情况,直接追着白狄跑到武城去,西门豹指不定还能用大义逼迫一下武公。 起码故意驱赶戎狄去祸害邻国的事,不符合魏国提倡的“三晋之好”。 消息传给国君,又可以拿出来,压一压赵国。 “谨慎一些,还是好的。”何博笑道,“如果那位武公的才智再高一点,也许你我,就要在漳水之中见面了。” 西门豹唏嘘,“我的脾气的确有些急躁,遇到大事,虽然知道应该警惕,却总忍不住去做。” 当初扔巫婆到水里,便是西门豹个性的显露。 这样的性格, 控制得当,便是果断坚毅,可以震慑一些阴谋小人。 但若是过于上头,就容易堕入他人所设的陷阱中了。 这也是西门豹说自己不善军事的原因之一。 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 一旦不小心,就要连累国家, 因此要万分慎重。 当年被白狄所俘的晋将观虎,便是因为大意,成为了晋国的耻辱。 何博点点头,又道,“城中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动手呢?” 西门豹说,“我原本是想借白狄之事,试一试他们对邺县的忠诚。” “但他们显然并无太多心意,我也只好忍痛,将其去之了。” “我请求刘公,在城中之时,注意他们的动向。” 若是不仅不愿出钱,连防守城邑都不上心,那过两日,西门豹就要替他们写《告土伯书》了。 因为忠诚不绝对, 就是绝对不忠诚! 西门豹不能在邺县这么重要的地方,留下一些可能通敌卖国的虫豸! 何况,处置这些人,也是和鬼神早就说好的。 何博只道,“安稳久了,他们忘了你当初扔人的风采了。” 记吃不记打, 这是太多人的通病。 而西门豹来到邺县后,做的事情太多,每次出去抓野人戎狄,也都要他们出一些钱,这让城中富户们,有些高估自己的地位。 却没想过,抓来的奴隶,西门豹会直接分给他们一些,以为酬劳,各家的财富,也因此增长了一些。 当然, 也有部分何博的原因。 鬼神不再找上他们,在梦中给他们惩罚,自然给了这些人“此事揭过”的错觉,认为只要祭祀得好,确保庙宇之前香火不断,鬼神还要庇护他们。 因此,西门豹这“河伯代言人”的危险性,在他们眼中,也降低了一些。 大家都是侍奉鬼神的人, 怎么可能互相攻伐呢? “好了,既然武城和邺县,没有出现大事,那我也不用太担忧了。” 何博这次出来暗中观察,就是因为西门豹之前提过的,对赵国的担心。 毕竟目前为止,邺县是他香火的最大来源。 他和西门豹的私交,也值得鬼神多往这边看上两眼。 如今无事,他就又要去皋狼之地,继续刷进度了。 第四十八章:皋狼之地 何博同西门豹告别,便来到了皋狼之地,润回关河水中,趴在水里晒太阳,舒服的半睡半醒。 原本, 应当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人打扰,等到香火抵消殆尽,何博自己就会返回,或去铜鞮游山,或去平阳玩水。 如果心思浮动了,就润到黄河那儿去,挨上母亲河的两巴掌,再精神抖擞的滚回漳水中,开始冷静的学习当世的各类文章典籍。 直到,突然有一支箭矢,朝着何博射来,落在他的脚边。 然后,何博就听到有人在说,“啊,好大的乌龟!” “……” 何博心下顿时无奈起来。 他这次仗着皋狼之地偏僻,便突发奇想,变成了一只乌龟的模样,趴在河岸边的青草地上晒太阳,偶尔还会嘴贱的,啃两口旁边的青草芦苇。 虽然他也无法真正吃下去这些东西,但角色扮演,主要的就是要沉浸进去。 谁知道,第一次变成这般模样,却是被人撞见了。 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外向一次,却被现实伤害的从此自闭。 何博有些懒洋洋的抬起了他此时不可言说的头,想趁着人还没来,就爬回河里,悄无声息的润走,离开这个令龟尴尬的地方。 但他听到人声越来越近,还再说,“看,那个大乌龟跑的好快!” “它的腿好肥啊!” “龟甲都装不下它的肉!” 何博因此停了下来,不再行动。 他没有变幻回人形,只是慢慢的转过身子,看向来人。 他倒要看看, 是谁这么不会说话! 只见有一个少年,正率领着自己的侍从卫士,兴奋的朝何博这边跑过来。 “你这个小子!” “说话怎么这么无礼呢!” 何博怒斥他。 “啊?” “这乌龟还会说话?” 少年顿时停住了脚步,一脸震惊,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何博拍了拍地,便从河中卷出一道水流,直接拍在了少年脸上。 冲击的力道很大,在这炎热的时节,给了少年猛浇一头凉水。 少年“呸呸”两声,抓着自己被冲散的头发,又低头看看自己还在滴水的衣服,最后再看向何博变幻的大乌龟。 …… 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少年的侍从不如他跑得快,此时却也赶了过来,将之前一切目睹。 他们当即反应过来,这怕是传说中的神龟。 而且能掌控水流,那只怕杀死他们,也是轻易的。 然后, 他们也“扑通”一声,齐齐跪下。 对于鬼神, 此时大部分的人,思想都是较为朴素的。 有没有鬼神存在且不提, 且先信一信。 至于信了之后,身为信徒的自己要付出什么,那之后再和鬼神谈谈。 若是谈不拢,那就一拍两散。 像邺县之前的情况,也是因着漳水长期稳定,不曾泛滥,给了当地乡民一种,“我们和河伯谈拢了”的错觉,这才对巫婆忍让多年。 而得益于这种务实的迷信主义,虽然此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但一旦撞上了,大家的接受速度也很快。 不至于像后世的学者们,出现一副“天塌了我疯了”的表情。 而对于“龟”。 从上古之时,便有不少相关传说,认为这种长寿之种,有奇异的能力。 所以,祭司们常常用龟甲来占卜,认为这样可以更好的和鬼神交流。 如果得到了一只大乌龟,那更是要将之供奉起来,以示对“鬼神恩赐”的重视。 春秋之时,鲁国的贤人,司寇臧文仲从蔡地得到了一个大乌龟,于是特意修建了天子规格的居所,给它居住,还被孔子批评了一顿,指责他身为“司寇”,却不遵循周礼。 这也是少年一行,远远瞧见正在晒太阳的何博时,那么兴奋的原因。 少年还因此对自己的侍从说,“我刚刚被分封到这里,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吉兆,可见是祖先庇护。” “如果把这个吉兆献给父亲,他应该会愿意称侯的!” 然后,他就搭弓射箭了。 可惜当时何博躺的舒服,皋狼之地的进度还在刷着,并不为他所掌控,这才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靠近。 …… “还请神龟不要计较公子的冒犯!” 侍从之中,最为年长稳重的在长久伏地告罪后,小心翼翼的请求道。 何博还没有变回人形。 因为他已经在丢脸了,但不想再丢下去。 既然伪装了,那就要坚持到底! “他的话很是无礼,让我听了不高兴。”何博对他们说道。 少年梗着脖子,有些不服,“难道我说错了吗?” 他重新站起来的勇气没有,但回嘴的胆子还在。 少年指着何博突出龟甲的腿肉,“甲壳已经包不住了!” “龟甲上的纹路,也撑得比一般的乌龟大!” 何博仰起头,“这是我神异的体现!” “你见过一般的龟,有这样的大吗?” 少年一愣,然后就搓手,“这、这还真没见过!” 何博于是谴责他,“看到不了解的事物,就胡乱指责,这还不是无礼吗?” “我看你富贵的样子,应该是一位公子,为什么不懂这样的道理?” 少年被乌龟骂了一顿,脸色凄凄的,又趴到地上,借着叩拜的姿势,自闭去了。 他的侍从替他道歉,“这的确是我们的过错。” “等到涅城修筑好后,我们愿在城中修建宫室,供奉神龟。” “嗯?” 听到这话,何博对他们询问起来,“筑城?” 于是,对方解释起自己的来历。 “我们是受封于皋狼之地的公族。” “这位是公子朝。” 侍从指着少年说道。 少年这时候又抬起头,骄傲的说道,“我父亲已经成为赵国国君了,我以后会继承赵国的君位!” 侍从下意识的反驳,“公子,还请不要说这样僭越的话!” 今年暮春的时候,建立赵国的赵侯籍生了病,并且迅速恶化起来,眼看药石无医了。 但他的太子章,还十分年幼,无法承担起国君的重任—— 或者说,若赵国此时建立多年,根基稳固,幼主继位,也并无不可。 但赵国此时正式建国才三年,强敌环绕,晋室的宗庙也还存在,如果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成为国君,对赵国来说,十分危险。 于是无奈的赵籍在群臣的要求下,临死前将国政托付给了自己的弟弟公子怀。 公子怀是一位贤明的人,他在兄长去世后,声明自己虽然在兄长和群臣的信任下,成为了赵氏的长者,但不会窃居国君之位。 只要太子章长大,他就要归政于他。 如果自己去世,谥不会称“侯”,只会效仿立国之前的赵氏家主一样,称“某子”而已。 其他人因此而赞叹公子怀的贤明友爱,认为他是第二个“襄子”。 赵襄子赵毋恤,是赵氏最有能力的家主之一,奠定了赵氏建国的基础。 其因为自己的继承权,是父亲废了嫡长兄赵伯鲁而得,因此愧疚,于是将伯鲁之子浣立为继任者。 而赵浣,是为赵献侯,也就是赵侯籍的父亲。 于是,在第一任赵君去世后,赵国并没有因此动乱,权力在一片祥和中,得到了交接。 只有赵怀的儿子,年少的公子朝因此不满。 因为在他看来, 既然自己父亲掌握了国政,那称君做侯,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不愿意进步, 他这个儿子,又怎么更进一步呢! 公子朝因此和父亲赵怀起了矛盾。 最后,他便被分封到了皋狼。 此地原本的小城,或者说军事要塞涅,就成了他的封地。 第四十九章:公子朝 皋狼这个地方, 从根源来说,称得上是赵氏一族的兴盛之地。 赵氏的祖先,原本是商朝的大臣蜚蠊之子季胜,和秦国的祖先恶来是兄弟,双方都源于嬴姓。 只是武王伐纣,商朝幕落,两兄弟的后人也因此四散。 其后,周穆王时,嬴姓的造父为天子驾车,因为技术很好,还曾在平定徐偃王时,立下了大功劳,得到了天子的赞赏,于是便被封在了赵城,子孙后代得以冠“赵”氏称号。 不过,为周天子驾车这件事,在西周之时,也是一项人人渴求的美差,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和天子同乘一车,为其掌握方向的。 造父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便是因为他的祖父孟增,在此之前,已经因为博学多才,得到了周成王的宠信,并且被封在了皋狼。 而正是从孟增这代起,原本属于“前朝余孽”的季胜后人,才重新回到贵族的行列,有了自己的封邑。 虽然皋狼很小很偏僻,但到底是给了家族一个新的起点。 从皋狼开始经营,这才有了后面受封大城“赵”的可能,这才有了赵氏如今的辉煌。 当初智伯强势,便曾以向赵魏韩三家索取土地的方式,彰显自己的强大,和三家的臣服。 其向赵氏索要的,便是蔡和皋狼之地。 最后赵襄子严词拒绝,并策反了魏韩,三家联手,这才将智伯打败。 只是,无论意义再怎么重大, 也改变不了此时皋狼之地,没有丝毫繁华之气的本质。 周天子都抛弃他成周之地几百年了,难道他赵氏还放不下皋狼这个地方吗? 所以, 公子朝虽然在初受封时,被“宅皋狼”忽悠的晕头转向,认为这是父亲在学那“曲沃代翼”的大计划,但在来的路上,到底是有些认清现实了。 没办法, 皋狼荒凉, 几百年前的皋狼城,此时早已不见踪影,那个原本修筑的小城,远比不上中牟宽阔热闹。 虽然此时的赵国执政,公子朝封父亲赵怀在将人分封出来的时候,派了人过来,要为其子扩修涅城,但仍旧让公子朝十分不满。 这修城得花多长时间? 修好了, 是他在住? 还是他儿子在住? 于是一来到涅城,年轻气盛的公子朝连了解涅城情况的心思都没有,直接跑出来打猎,发泄郁气。 直到, 他遇到了幻化成大乌龟的何博。 激动之下,认为这是“天佑之”的象征,随即放箭,然后跪下。 …… “原来是个小公子啊!” 听完侍从的解释,何博昂着头,看着匍匐着的公子朝说道。 公子朝十分委屈,又抬头道,“我父亲的确做了国君,凭什么我不能做新太子呢?” “那个章,就知道在宫室之中,走鸡斗狗,远不如我!” 说完, 他又迅速缩了回去, 动作比何博此时的化身要快多了。 何博想说他“你跟自己七八岁的小堂弟计较什么”,却又懒得多提。 毕竟, 公子朝也是年少, 越跟他强调,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而比起赵国内部的小动荡,何博更多只是感慨,“魏斯竟然又熬走了一个。” 今年, 魏斯就已经在位四十六年了。 如今已经七十二岁。 在这样的时代,着实罕见。 而从其继位到如今,魏斯先后熬走了赵氏的襄子毋恤、献侯浣、最近才死不久,得到“烈”这个谥号的赵侯籍; 还有韩氏的康子虎、武子启章,如今韩国的国君,乃是韩武子的儿子虔。 可谓是一人活死了别人家的三代人。 而且据西门豹所说,魏斯在他出发至邺地之前,表现的仍旧颇有精力。 何博不由想:这位魏侯,可别在自己死之前,先把太子熬死了吧? 不过此时,直接将家族交给孙子的事,并不少见,只要魏太子击留下了子嗣,就不用太多担忧…… 不, 还是担忧一下的。 万一魏太子觉得,“天下岂有四十年的太子”呢? 一想到有这可能,何博就想去看热闹。 可惜, 他离不开漳水流域。 而听着神龟的感慨,公子朝封家臣们,也颇为尴尬。 毕竟, 他们心里也觉得,魏斯实在太能活了。 但有些话, 鬼神可以说, 他们却不行。 “好了,你们走吧!” 何博让他们说完了来意和赵国此时的动向,便开始赶人。 虽然公子朝再次探头,强调皋狼已经成了他的封地,但何博表示自己是关河水神,是不归他管的。 如果说话还这么无礼,以后就别想来河边取水了。 公子朝因此气的涨红了脸,直接在地上翻了个身,从跪趴在地上,变成仰躺。 “哼!” “我就不走!” 公子朝说,“在中牟,我父亲赶我走;在皋狼,一只会说人话的乌龟也要赶我走!” “难道我是神憎鬼厌的人吗?” 家臣侍从对任性的公子朝十分无奈,但当着鬼神的面,他们更加不敢随公子朝的意。 于是那老成的侍从一咬牙,对公子朝道,“对不住了,公子!” 他伸出手,气沉丹田的,就把公子朝扛了起来,然后对着何博躬身,“多谢神龟宽容,我等这就离开!” 很遗憾, 让鬼神看到这样的赵氏公子! 说完,他们就抓着人,艰难的跑远了。 何博心中,也放松了许多。 他想,以后是不能再心血来潮,变幻成奇怪的模样了。 虽然乌龟趴着晒太阳,实在舒服,但显露于人前,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万一有人希望他能游到洛水里,带出一份洛书呢? 何博此时既到不了章山,也润不到黄河怀中,哪里就能做那为大禹背负洛书而出的神龟? “且先溜,且先溜!” “这香火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留下去,就要被强行送客喽!” 扒拉着草地,何博慢悠悠的爬到了关河之中,随即便融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而公子朝被扛回涅城后,却是喊来一卫士,让他将自己在皋狼遇到神龟的事,转告给父亲赵怀。 虽然赵怀已经强调过许多次了, 但公子朝还是太想进步了。 主要是他年轻气盛,不愿意就这样错过机会。 家臣劝谏他,“《易》曰:君子以自强不息。何况鬼神?” “公子即便有心,也不用如此着急。” 赵怀能够成为执政,本就是和去世的兄长,以及群臣,做了一定交易的,发下了誓言的。 不然的话, 赵侯籍的兄弟这么多,凭什么让他来做执政呢? 不就是认为他足够贤明,不会贪恋侄子的君位吗? 公子朝在中牟时,便在家中大言不惭,惹得赵怀发怒,担忧会因为自己,而引起赵国内斗,从而要求公子朝来到皋狼之地。 现在,中牟那边好不容易完成了权力交接,赵怀也的确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虽然成了执政,也一直对太子章保持恭敬的态度。 结果转头,公子朝就说自己在皋狼这先祖发家之地,遇到了神龟? 这不是让才执政赵国不过一月的赵怀为难吗? 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他之前的誓言,只怕是要被人认为是惺惺作态了! 第五十章:黑陶罐 “朝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中牟, 得到公子朝消息的赵怀发出一声叹息,对自己的夫人说道,“我没有多余的心思,如果将来还政给太子章,以执政的功劳,也可以使我这一脉富贵不衰。” “但如果因此引发夺位之争,一旦失败,只怕是难以回到赵国的。” 而且魏国在旁虎视眈眈, 太行群山之中,中山余孽还在不断行动着,意图复国。 这对赵国来说,都是忧患。 赵怀是个合格的赵氏族人,不愿意因自己的利益,而去危害国家。 更别说, “一只会说人话的神龟”? 这种故事, 赵怀这个年纪,已经不会信了。 “想来是朝还不死心。” 他夫人倒是不在意这些,“不年轻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他现在喊着要争位,只是被你执政之事激出来的,在皋狼之地待久一些,再等太子章培养起来,又能如何呢?” 赵怀一脉,本来是和国君之位无缘的。 因为按照赵籍“开国之君”的威望,谁也不可能挑战他的地位。 可谁让他死的早了呢? 赵怀因此被拥戴成为执政,实际上的新国君,也让一些家臣子嗣,心思浮动起来。 “且不提这个!” 赵怀心中为这权力纠纷担忧了些许,随即便转移到了国事之上。 赵籍才去世,韩国那边,便来信邀请魏赵两家,一同出击南方的楚国。 赵怀需要用这件事,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提高威望,因此重视。 至于他的儿子? 那还是先让他学会稳重再说吧! …… 何博那边, 尴尬的离开了关河之后,便突然收到了几份来自于邺县庙宇的书简。 他移动目光看去, 就见西门豹已经押着邺县原本的几位豪强,跪伏在河伯庙中,并宣读那已经承交给河伯的丝帛上,罗列出的罪名。 无非是“借名鬼神,欺压乡里”等等。 如果说真严重的,便是之前西门豹率士卒出去打击白狄时,这几家不仅没有按照县令的吩咐守好城邑,还在家中饮酒作乐了。 西门豹于是借口邀请他们来商议邺县治理的事,在宴会上直接命卫士,将之制服,扣押起来。 对此, 何博只能说,“果然肉食者鄙。” 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这就是邺县本地土豪的松弛感吗? “不过……等他们死后,鬼魂是直接来到漳水,还是等我去接引呢?” 对于这些土豪的下场,何博早有预料。 他更加关心,自己那黑黢黢的进度条,能否因此而蠕动起来。 虽然平阳那边, 有一群狐猪们乐于献身,替他宣扬威名,在凡人心中,塑造出“漳水河伯也能掌握人之生死”的印象,从而促进对应权能的掌握。 但随着时间推移,涨幅渐渐缓慢了起来。 那黑色的进度条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阴暗爬行过了,安静的停滞在那里,就像死了一样。 如果不是那黑条仍旧散发着一股“生前做牛马,死后做马牛”的沉重怨气,像香火云雾那般缭绕着进度条,何博还要以为,自己的金手指出问题了。 毕竟这么简陋, 有问题也是可能的。 正因如此, 何博才难得主动起来。 这鬼神的权柄,并不如山河那般容易获得。 想要掌控山川, 只需要何博往山中水里一趴,压制住山川本能的排斥,强行让它接受自己,就能让山川,变成何博的形状。 从此以后,水流山风,都随何博心意而动。 但若想涉及生死,就困难太多了,要何博主动做的事,也多了不少。 “我那几个罐子,你没有动吧?” 何博对喜说道。 喜如今出了师,已经承担起了部分“龟丞相”的职责,时常为何博打理河伯府邸中的一些东西。 像从各地崇拜何博的庙宇中,收集来的祈愿书简,还有开辟出来的,可以种植真正食物的田地,都是喜在打理。 喜也常常怀着感恩的心,享受着死后的劳动快乐。 “是酿酱油的几个罐子?”喜说道。 自打做出了豆腐,并且将制作方法和工具,送给了西门豹助其推广后,何博便对研究吃食,为当今天下增添风味,有了不少动力。 太过于复杂的,或者还未曾出现在华夏大地上的,他无能为力。 但酿造酱油之事,在此时已经出现了前身。 那便是贵族才能享用的珍贵调味品之一——醢。 一种用肉末制作成的酱。 何博特意往来于漳河两岸繁华的城邑中,暗中观察那些贵族家中,厨子酿造醢的手法,寻思着应该和酱油的制法差不多,便将肉末换成了豆子,去发酵酿造,期待可以产出成品。 “不是那个,它还不到启封时候呢!” 何博道,“是我后面亲自安置的陶罐,上面画了老虎的画像。” 喜疑惑,“啊?那上面画的,原来是老虎吗?” 他一直以为那画的是猫呢! “河伯没有发话,我是不敢动的。” 何博摆了摆手,没有和他辩论自己的画技。 反正他从现在开始学,学个千八百年的,总可以进步,不必急于一时。 “没动就好。” “不然的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捞你呢!” 何博走到府邸的后室之中,几步之间,便景象大变。 毕竟河伯府邸是基于幻术而建立的,可以随心转换。 何博还愿意在这里走动,显示自己移动去了另外的房间,那是因为他勤劳好动。 他拿起面前出现的几个陶罐。 黑乎乎的外表,轻飘飘的手感,上面用白色的颜料,绘制着一张脸蛋圆圆的,表情很严肃的虎脸。 “……看上去也不太像猫啊,凭什么说我画的不行?” 何博捧着陶罐先看了看,随即嘀咕了两声。 好在他不纠结这个,只是摇晃起了罐子。 “不要摇了!” “不要摇了!” 陶罐之中,有惊恐的人声传出来。 “还请土伯放过我们吧!” “啊!” “是谁撞断了我的腿!” “是我……不过我的腰是谁踢的!” “我……呕!” 随着罐子的摇晃,里面的声音也更加复杂起来。 何博甚至可以听到,里面有人忍不住的开始头晕呕吐,但因为没办法立稳身体,只能随着罐子一块摇动,从而让自己的东西,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还好,还挺有精力的!” 何博放下手里的黑陶罐,又拿起了另一个,继续摇晃。 仍旧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哀嚎声传出来,还有一阵骨碌碌打滚的声音。 就像何博在里面装了好些弹珠。 没过多久,那声音逐渐变得粘稠浓浊起来,人声也不像之前那般大了。 “看来只要力量到了,掌握山川之后,我的确是可以尝试着开辟下所谓的阴间地府的。” 这几个罐子, 不就是何博权能再次扩张的体现么? 这里面装的, 可是何博从漳水附近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恶人鬼魂。 用他们做实验,折腾这样的拟人生物,何博可一点负担都没有。 第五十一章:所谓地狱 这些黑陶罐, 是何博用铜鞮山的土,混合了漳水,制作出来的。 因为随着“山神”权柄的深入融合,何博发现,除了能在虚假的河伯府邸中,开辟出一小片真实的田地外,他还隐隐约约,接触到了另一层幽闭的空间。 那空间和漳水之中,何博捏造出来的虚幻府邸有些类似,都是凡人看不见摸不着,但鬼神却可以感受、进入的存在。 只是和河伯府邸不同,其源头,并非来自于何博的捏造,自成一体,跟铜鞮山本身,联系的更加紧密—— 河伯府邸是何博的专属,他可以将之固定的放在漳水里,也能够把家随时搬到铜鞮水,或者其他河流之中。 就是在掌控其他河流之前,可能会因“违规建筑”被强拆,也就是了。 何博在铜鞮山中坐了坐,感应了一下,随后便沉入到了那个空间之中。 等到进入之后,感觉又是一变,联系仿佛更加密切了,仿佛回到了漳水之中。 那空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具体的方位,何博在里面行走,可以时上时下,时左时右。 虽然分不清方位,但根据感知,这空间大体是个圆形,并不是很大。 等他觉得只过了一会儿,探出头,看向正常的人间时,时辰也过去了许久。 看来时间流速,也是不一致的。 除此之外,那个黑色的进度条,也会随着进入其中,而黑的发亮,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黑色”。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了。 何博为了再次试探,又去周边找了些刚死的鬼魂来。 有人的, 也有不是人的。 但都是一被何博携带进入,放生到那黑空间里,他们就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消散了。 如果跟随在鬼神身边,却不会出现这样的事,甚至在何博丝毫不关心的情况下,只要为鬼神在这空间中,散发出来的浅淡光辉所笼罩,也不会持续消散。 只要鬼神光辉不减,其魂体会被慢慢补全,然后长久存在。 何博寻思着,觉得这可能和他“土伯”的权柄有联系。 自古以来,世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 哪怕后世,已经强制推行了火葬仪式,家属们也会为那个小罐子,寻找一块土地安葬。 顶多“阴宅”所占面积,和以前有所不同罢了。 所以在世人的概念中,“土地”和“死亡”,是互相构联的。 掌握接引死者权柄的鬼神,因此被叫做“土伯”,而不是“天伯”“树伯”之类的名字。 又之所以能够在黑色进度条加载完成之前,就出现这样的情况,便同他掌控了铜鞮山有关。 河流之水, 源于奇山峻岭, 或奔流进入大河湖海, 或流散蒸发于天地之间, 总的来说, 无论是从概念上,还是实际表现上,和“地下”的联系,并不密切。 而山本身, 却是从地下升起,抬升到地面之上的。 这也是为何此时朴素的鬼神传说中,许多人认为,阴间在地下,而某些山,则是其入口的缘故。 传说中的蒿里之境, 便是在泰山脚下。 只是眼下,进度条到底没有加载圆满,虽然“山神”和“土伯”这两种权柄相互碰撞,导致奇妙的反应提前出现了,但何博还是没办法完全掌控这奇妙空间。 因为里面实在空荡, 何博此时也没有能力将之改造,干脆退了出来,将其放置处理。 只是,鬼神在铜鞮山中游走的频率更高了。 何博在铜鞮山中上摸下摸,最后发现,以铜鞮之土、漳河之水为媒介,以自己目前有所接触的三种权柄为根基,可是临时制造出,类似于那黑空间的存在,提前运作起属于“土伯”的力量。 顶多就是跨界使用,法力和香火,消耗的都有些快,使用方法也十分单一。 而那被捏出来的空间,只有很小的一块地方, 对凡人来说,就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罐子。 但对鬼魂来说,却是深不可测,而且哪怕其中毫无他物,待在里面的每时每刻,都如同行走在刀山火海之间,万分艰难苦痛。 毕竟是盗版货, 对鬼魂的破坏力,倒不至于像正版那样,一进去就被顷刻炼化了。 一个小黑陶罐,可以装七八个鬼魂。 炼化的时间也被延长到了三四天,正好能让其中的鬼魂,赶在这“法器”失效之前,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何博对此表示: 如果不是自己将这些鬼魂,装到了罐子里,它们一个晚上,就要消散了,还能存续这么久吗? 这说明什么? 鬼神仁善! 鬼魂应该感恩! 而被装到罐子里的鬼魂,也的确因此感激的时刻痛哭流涕,天天颂念鬼神之名。 “等会就把邺县的那几个装进去!” 视察了下罐头密封情况,确保不会有鬼私自将自己放生到人间,最后悲惨消散后,何博便暗暗想到。 “文书准备了,鬼魂接引了,已经切实履行了土伯的职责。” “这应该能推动进度条动起来吧?” 黑条之所以出现, 是因为何博先做了符合“土伯”的事,然后才主动刷新出来的。 以此反推, 再用类似的手段,来促进进度条前行,并非不可能。 “不过,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何博看着自己当时,因为嫌弃陶罐全身都是黑的,从而模仿此时铜器上常见的兽首之纹画上去的“猛虎咆哮图”,心里想着。 鬼神, 特别是土伯这种十分神秘的鬼神, 还是要有一些威仪的。 于是, 就在西门豹宣布要处决那几个富户之时, 何博特意让喜过去,拿着类似于使者的节杖,去发挥下黑白无常的作用。 喜不明所以, 但他一向唯鬼神之令是从, 也就捧着节杖去了。 而等那几人授首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竟然真的变成了鬼,还能保留意识在天地间活动,就发现早有一名无法被他人看见的老者,在旁边等候多时了。 “我是奉鬼神之命,来押送你们的。” 喜对他们介绍自己的来意。 那几个新鬼脸色大变。 他们在被行刑之前,可是亲眼看到,西门豹将他们的罪名罗列,焚烧送给了鬼神的。 现在使者到来,岂不是证明鬼神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要行惩治? 怎么做人的时候要挨一刀, 死了变成鬼也得挨一刀? 这必须要跑啊! 于是,那几个新鬼企图逃跑。 但喜早就得了吩咐,用手里的节杖轻轻一摇,新鬼就被迫从了老鬼,跟着他轻飘飘的进入了漳水之中。 而一进入何博的地盘, 喜也不用再对他们进行强制了。 法力的禁锢一松开, 新鬼们本以为自己能重获自由,结果却是,又被一股宏伟之力,重新摁在了地上,不得抬头。 何博手边摊开着列出新鬼罪名的文书,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对方,将其一生所做之事,一眼看尽,最后判处: “打入黑陶小地狱。” 新鬼颤颤巍巍的起身,不受控制的开始走向自己从未了解过的结局。 他们还想着说些自己曾虔诚供奉鬼神的话,但何博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仪式感很重要, 但效率也要保证! 于是新鬼们只能问老鬼喜,“黑陶地狱是什么地方?” 喜说,“我不知道。” “会很可怕吗?” “我不知道。” “还有再出来,和你见面的一天吗?” “我不知道。” 新鬼们悲愤起来,思及自己的下场,也不管言辞了,直接骂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跟你真是白费口舌。” 喜十分不解,“我为什么要下地狱了解情况?” “我又没做什么恶事!” 连自己和他人的区别都分不清, 也难怪要受鬼神惩戒。 不过…… 黑陶地狱? 他还真没听鬼神说起过。 既然有黑, 那是否还有白、红呢? 喜也寻思起来。 只是没等他寻思明白,只押送这那几个新鬼走了一小段路,就有一黑洞从地上出现,将新鬼吞入后,再次消失。 喜留在原地,直面那黑黝黝洞口,给鬼带来的强大恐惧,魂体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另一边, 何博满意的看着,那原本加载了一半后,便不怎么动弹的黑色进度条,突然往前猛蹿了一截。 第五十二章:使者 “国君的使者就要来了。” “等他到来之后,我会返回河东安邑,向国君汇报一年的政绩。” 当何博再次拜访西门豹的时候,后者突然对他如此说道。 何博问他,“那邺县该由何人主事呢?” 西门豹说,“我在临行之前,会做一些安排。” “此地的新任三老,是我选拔出来的贤人,游徼是我带来的亲信卫士,他们可以主持一个月的事务。” 去国都汇报自己的功绩, 快人快马, 乘船驾车, 加上途中转乘停留的时间, 来回一月有余。 西门豹从漳河乘船到黄河,再溯流而去,可以直接到达安邑。 “为何不从漳水走呢?” “我可以助你,直达铜鞮那边。” 西门豹说,“这也是好的。” “但我还是想先看下使者的态度。” 如果对方是个务实理智的人,那即便遇见了鬼神等奇异之事,也不会太过惊诧。 但若对方贪求, 那西门豹当初请求何博不要直接以鬼神法力,修好水渠的顾虑,就要再升起了。 东郡, 是魏国新得不久之地,也是魏国争霸中原的紧要之处。 派来这边视察当地官员、贵族的使者,通常是国君的信任之人,是可以在国君面前说些话的。 一旦真的遇到了“神迹”,又正好,这个国家的国君,因为年老而多疑多思着…… 那么, 使者带着述职的官员回到安邑,只需要向国君呈报这样的喜事就好, 而西门豹这边,就要考虑很多了。 “生死之间的恐惧,是常人难以克服的,你能够考虑到这些,才是贤人的做法。” 虽然春秋战国之时,没有太多关于“求仙”“求长生”的记载, 但后世君王,已经在这条道路上,奔跑出各种姿态了。 而人性, 从古至今,甚少改变。 虽然何博此时还出不得漳水流域,无法为远在安邑的魏侯赐福, 可万一为了寻求鬼神庇佑,延长寿命,魏国直接迁都来这边呢? 毕竟才建立没多久, 魏侯还是开国之君, 在这件事上,不会有太大阻力。 西门豹叹息了一声,忍不住回忆道,“魏侯是非常贤明的君主,特别是他年轻的时候。” 如果不是魏斯大刀阔斧的支持变法,又何来平民出身,官至一地之令的西门豹呢? 何博只能祝福他,“希望这次回到安邑,他还像过去那样贤能。” 然后他又说起了自己在皋狼之地的事。 “赵国的国君去世了。” “公子怀成为了执政。” 西门豹一惊,“这个我没有听说。” 他也没有询问鬼神,究竟为何知道这件事,只是推测,“想来公子怀并非篡逆上位的,不然武城那边,一定会有动作。” “是的。” 何博对他说道,“公子怀替太子执政,等其长大了,就会还政。” “这是个贤人。” 西门豹叹息一声,“赵国要好起来了。” 何博想到公子怀放生到皋狼的“犬子”,觉得这倒不一定。 他对西门豹问道,“使者大概什么时候到呢?” “还有几天。” “检阅你的政绩,要花多久呢?” “也只要几天。” “那我应该是可以为你送行的。”何博算了下他还在酿的酱油,正好可以踩着点,送给西门豹。 …… 过了几天, 安邑的使者果然到来。 西门豹出城迎接,并且陪同他在邺县走了几圈,视察了水渠和田地,以及那些正在当牛马的戎狄。 使者因此赞叹他,“邺令真是善于治理。” “一年不到,就将邺县治理成了这样!” “今年,邺县一定可以丰收吧!” 西门豹拱手道,“只是为国君尽忠罢了。” 然后,使者又随口问他,“我听说邺县这边,河伯十分灵验。” “是的,今年多赖河伯,得以风调雨顺。” “我想要去祭祀祂,邺令可以陪同吗?” “自无不可!” 于是,西门豹陪着使者来到庙宇。 使者让庙祝占卜了一下今年邺县的收成,得到的结果是“大吉”。 随后,使者又让庙祝占卜魏国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是“中平”。 使者微微点头,对庙祝道,“再占卜一下国君的身体。” 最后,得到的结果也是“中平”。 对国家和已经上了年岁的魏侯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魏国初立,能稳住便是好事。 魏侯年迈,不生病便是好事。 但使者却让庙祝退了出去,转身借机责备西门豹,“为什么邺县大吉,国家和君主却平平呢?” “我在来的路上就听人说,邺令可以和漳水河伯通灵,是不是你在鬼神面前,只祈求了自己的政绩,而不为国家和君主祈祷呢?” 西门豹只能拱手谦卑的回道,“没有这样的事。” “鬼神的决定,岂是我这样的凡人可以影响的呢?” 使者又责问他,“鬼神庇护了邺县,那当初为鬼神修建庙宇的人,又在哪里?” “因为他们违背了鬼神的意思,也不用心魏国的事务,被我处死了。” 使者还在问,“呵,他们为鬼神修建了庙宇,难道还不够虔诚吗?” “你当着鬼神的面,都能如此讲话,可见你面对国君,也不会说真话!” 使者一改之前的和善,变得言辞凿凿的逼迫起来。 不过转而,他又得意洋洋的表示,“若你知道些道理,我在国君面前,不会说你的罪过。” 西门豹诧异道,“我是周孔的弟子,难道还有什么道理不懂吗?” “你想向我索贿,用各种理由来逼迫我,可惜我没有额外的钱财,来满足你的心意!” 使者恼怒,“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在杀了那几家富户之后,将他们的钱财拿走了!” “我留下了用来抚恤他们家中老幼和妻子的钱财,多余的,要么散给邺县被他们伤害的乡民,要么就是用去修渠练兵了!” 使者不信,直接说道,“你不要再狡辩了,你在邺县做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没有钱财?” “现在庙宇狭小,只有你我在这里,有什么话,不会有他人知道!” 西门豹哼了一声,“我怎么会能因为你这样的小人,欺骗心中的仁义和鬼神呢?” “这样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又怎么叫无他者知道?” 使者恼怒,就要威胁西门豹,如果不给他贿赂,便要返回安邑,对魏侯说西门豹的坏话。 结果就在这时, 已经闭门的庙宇中,忽然掀起了一阵风,高坐在台上的神像发出来微微响动。 使者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震惊的转过身去,看向神像。 描绘上色彩,被香火缭绕了数月的神像,面目已经不如最初时的深刻清晰了。 匠人刚刚做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何博的俊逸,但当色彩涂抹上去后,就更加显露出鬼神的威严和不可直视来。 此时此刻, 它没有动, 也没有响。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使者捂着胸口,有些心烦意乱,又想把怒气撒到西门豹身上。 他决定了, 之前预估的钱还不够! 得翻倍, 多多的翻倍! 但当他再一开口时,却觉得口舌突然麻木,脸上传来绵延不绝的刺痛。 庙宇里诡异的风吹的更加重了。 “呃……” 使者张开了口,合不上去,啊啊的想要去抓西门豹的袖子,问他自己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结果一伸手,他便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起来。 口舌不能再言, 身体不能再动。 于是,西门豹推开门,呼唤使者带来的侍从。 “不好!” “使者忽然惊厥了!” 他和侍从一同扶起使者,然后让人背着,去外面宽阔明朗处,寻求医者医治。 西门豹特意走慢了一些,脸色颓唐着。 何博在他旁边现身,对他说道,“你的担忧成真了。” “是的,还好鬼神并没有直接出面。” 西门豹对何博躬身行礼,“不然我就要成为君主面前的佞臣了。” 虽然使者遇到这样的事,必然还会联想到鬼神。 但何博又没有切实给过他一巴掌,他只能去私下猜测鬼神的态度,也不敢直接将西门豹推到国君面前,逼迫他去祈求鬼神,给予国君恩赐。 毕竟, 一切又没有实证。 正如使者刚刚说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并无他人! “会好吗?”西门豹问。 “他不敬鬼神,以后可以正常行动,但最好还是不要说话了!” 何博拢着手,让西门豹赶紧追上去看热闹,嘴里发出一声轻笑。 第五十三章:西门豹离去 使者突然发病, 无法言语了。 好在之前的巡视已经完成,相关的文书已经写好,可以呈送给国君观看。 而为了让使者治好这突如其来的怪病,西门豹便决定,提前几日出发,前往安邑。 他将自己在邺县的事务安排给信得过的人,然后带上渔,就要乘船出发。 “真的不从铜鞮那边走吗?” 何博前来为西门豹送行。 “不了,不然只怕使者还没有回到安邑,就要心惊而死了。” 西门豹捻须笑道。 使者受风惊厥之后,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没有偏枯,但口齿是说不出话了。 因为是在庙宇中突然出的事,使者自己也觉得,那风来的诡异,便对鬼神深感恐惧起来。 初时,他还想胁迫西门豹,让他在鬼神面前,为自己祈祷一番,恢复正常。 但因为只能“阿巴阿巴”了,西门豹就当作自己听不懂,完全没有搭理对方。 后面使者认清了现实,祈求起了西门豹,他也只能说,“这是鬼神的惩处,我又能如何呢?” 使者不敢去找鬼神请求原谅,还担心,只是因为一点“口舌冒犯”,就如此严惩自己的鬼神,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心中更加惶恐。 如果从漳水乘船而去铜鞮,让他知道,即便上了船,离开了邺县,还有鬼神一路送行,只怕使者就要自己吓死自己了。 于是, 何博也没有再强求。 他拿出一个陶罐,递给西门豹,“我用豆子酿制的酱,你可以拿去,说是邺地的特产。” “安邑是国都,应该能卖不少吧?” 西门豹收下罐子,“鬼神对经营之道,也有想法吗?” “没有,只是对吃食有些兴趣。” 西门豹于是笑道,“既然如此,这应该是人间美味。” 何博却道,“这个不敢保证。” “我还没有让其他人尝过。” 西门豹的笑容微微停滞。 所以说,他是第一个吃这罐子里东西的人? “会死吗?” “包活的。” “会吃坏肚子?” “这个不敢保证。” 何博理直气壮。 西门豹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笑,然后登上船只。 临行之前,他忽然对何博说道,“记得初次相会,河伯曾说我会做魏国的大夫。” “是的。” 西门豹迎面吹着微微的风,背身走进船仓里面,留下一句感慨, “那就多谢鬼神的祝福了。” 魏国会怎么样, 他心目中那贤明的君主,是否同《诗经》上说的那样,“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些,都要等他回到安邑,面见国君后,才能有个定论了。 …… 而在西门豹走后,何博失去了一个骚扰的对象,平日里主要忙活的事,便成了从漳河两岸收集鬼魂,用主观能动性,推动黑色进度条的加载。 同时,还要继续坚持在关河之中,润来润去,将关河能够像铜鞮水一样,对何博表示臣服,最后变成他的形状。 前者, 倒是没什么。 毕竟人死之后究竟如何,这世间谁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来,而鬼神也只有一位。 何博说他做的小罐子是“地狱”,那自然就是货真价实的地狱。 等到黑条加载满了, 将铜鞮山中那疑似亚空间的地方开发起来,何博直接将之命名“蒿里”,又有谁能质疑他呢? 只是后者, 就有些不好了。 公子朝把自己遇到神龟的吉兆传回中牟,不仅没有得到父亲的赞许,还被赵怀训斥了一顿,认为这是他捏造谎言,意图不轨,要求他早日认清现实—— 国君之位, 只会是太子章的。 如果因为他们父子而引起动荡,使得中山余孽、魏、韩一同发难,那他们就是赵氏的罪人! 公子朝更加气愤,觉得自己的真话,都被父亲怀疑,双方之间已经没有原本的感情了! 他父亲赵怀在成为执政后,就将太子章当成了他的孩子,而不是自己! 然后, 气闷的公子朝每天都来到关河附近游荡,希望能够再遇见那神龟,得到鬼神的重视,做出一番事业。 如果父亲知道他真的遇见了鬼神, 难道不会后悔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 公子朝为自己定下了目标。 何博也因此,时常能在关河沿岸,看到疑似无家可归少年郎的公子朝。 他平时就会在关河中下游的地方晒太阳,倒是和公子朝的活动范围,重合了不少。 毕竟关河对何博的排斥大, 即便有香火环绕,但越是深入,就越是狭窄艰难,消耗香火的速度,也越发的快。 而且越凑近关河源头的八赋岭,那山河一同挤压的力道,也让何博有些承受不起。 香火积攒的再多,但只要到了那山河同心协力的上流处,免不了抖擞一下,全都交代出去了。 一下子就被榨了个干净。 所以何博一般不会跑到上游。 何况上游崎岖,草木既不茂盛,也不如平坦的中下游好晒太阳,欣赏风景。 好在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何博不会再因为地处偏僻,而随意的显露身形,常常是隐身敛息,安静的趴在某处。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没有再被公子朝发现过。 但何博见他如此执着,连家臣的劝谏都不听,也是生出了两分好奇。 …… “为什么要一直找我呢?” 为了防止再次丢脸,何博仍旧采用了“神龟”的面相。 公子朝见到自己寻找的神龟从河中浮现出来,十分惊喜。 但他还是先取出了自己准备许久但一直没用上过的笠帽戴上,防备着神龟再次吐他一脸的水。 “你这么神异,我想多看看,替你宣扬威名,难道不好吗?”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宣扬。”何博趴在水里,轻轻的波动着水流,顺爪摁住一条游鱼,“饮用河水的人,自然会感念我的恩德。” 虽然眼下, 关河还没有纳入何博的掌控, 但这也是迟早的事。 他提前宣称,也不用担心谁跳出来指责。 “鄙贱之人的话,哪有我让人信服呢?”公子朝又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父亲,“我是赵国执政的儿子。” 何博觑他,“嘻,这次不说自己是国君之子了吗?” 公子朝因此而涨红了脸,胡乱为自己争辩, “我父亲执掌赵国,这是事实!” “我继承父亲的地位,这是合乎周礼的!” “……我改口是因为遵循父亲的教导,而不是自降身份!” 何博看他争辩的模样,被逗笑了,觉得空气都变得快活起来。 第五十四章:废人公子朝 “你的卫士呢?”何博问他。 公子朝说,“我让他们去其他地方了!” “天天跟着,烦都烦死了!” 何博“哦”了一下,心想这小子独自荒野游荡,也是胆子够大的。 然后,他又问,“现在找到神龟了,你打算干什么?” 公子朝兴奋起来,搓手道,“我打算请你回涅城去!” “正好在扩建城池,我让人顺便修一座宫殿,用来养……不对,是祭祀你!” “如果我不肯,你会带着人抓我去?” 公子朝脸一垮,那股兴奋劲儿也没了,“怎么可能呢,又打不过你!” 不说别的, 何博给每人滋一脸水,就足够滋的人晕头转向了。 何况, 凡人又哪来的胆子,真的对鬼神动手? 皋狼之地偏僻,民风属于邺县和铜鞮的杂交型—— 既迷信,又奔放。 是带有浓厚狂野色彩的地方。 除去那座小小的涅城,有许多野人和戎狄,在皋狼之地快乐的生活着。 公子朝初来乍到,就说要去抓关河里的神龟,按照这里乡民的狂野姿态,指不定可以帮助他成为珍贵的祭祀原材料。 至于他是赵国的公族? 哼! 祭了就祭了, 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不要!” 何博针对公子朝的热情邀请,表示了明确拒绝。 “被人高高的供奉起来,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要求……还不如让我继续曳尾于涂中呢!” 公子朝很不解,“高人一等,受人供奉,难道不好吗?” “我觉得很舒服啊!” “你觉得舒服,那是因为你没有明了坐在那里,应该付出的代价。” 何博问他,“你处理过一座城池的事务吗?” “有啊,涅城是我的封地!”公子朝自得起来。 这下,他倒是没有嫌弃涅城又破又小了。 “那涅城宽长几何?城里人口几何?储粮几何?田地耕作几何?丝织成布几何?” “若是灾荒,粮食减产,该如何处理?” “若是临近韩国来攻打,又该如何应对?” 公子朝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 他挥了挥手,慌张道,“这些都有其他人去处理!” “我只要饮酒作乐就好了,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叫处理过事务吗?” “晋国虽然已经被瓜分了,但晋侯还守着晋室的宗庙,不如哪天你去和他问问,为什么会有三家分晋的事?” 何博直接滋了他一脸水,让他清醒一点。 公子朝被喷的后退、跌倒,最后箕坐在地上摆烂。 笠帽不顶用,他干脆摘下来,抱在怀里。 “难道我很无能吗?”公子朝陷入了自我怀疑,但转而又自信起来,“这不可能啊!” “我父亲时常说,以我的才干,什么都不用做,一切就会好的!” 何博都快被他逗的弃壳出走了。 “你读过什么典籍吗?”他问公子朝。 “读过《诗》。” “背两首我听听。” “哦!” 公子朝清了清嗓子,就用三晋的韵调,唱起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是情诗,你背一首颂扬天子的诗吧!” 虽然天子的权威已经衰落,但因为《诗》是贵族的必修课,念一念周颂还是可以的。 公子朝却不会了,“我对这些诗歌不是很懂,但可以再为你诵一篇《硕人》。” 《硕人》,是诗经中《卫风》的一篇,用词十分开放,直接颂扬女子的美貌,符合卫国的风气。 “……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儿子吗?”何博注视了公子朝一会,突然问他。 “是的,他十分疼爱我!”公子朝又开始自满。 于是, 何博感慨起来,“我知道为何公子怀一定要做个贤人,不肯贪图国君的位子了。” “有你这样的后代,他还追求什么呢?” 进步的动力, 也是分成很多种的。 如今的公子怀,品行得到了兄长的认可,地位得到了群臣的拥戴,名利已经足够了。 如果再进步,就得考虑自己是否能够承受的住失败的后果。 若子嗣得力,守得住位子,他也许会有“拼一把”的冲动。 但很显然, 公子朝不行。 还不如干干净净的退下来,成为赵氏守业的功臣,为自己的无能子孙保留富贵。 公子朝不明所以,只听出了他父亲之所以“贤”,是因为自己。 于是他反而高兴起来,“我就说了,我怎么可能无能呢?” 何博无语的瞥他一眼。 “你的卫士正在赶过来,你还是回城多读些书,多做些事吧!” 他说完,便化成一阵水流,随着关河流淌,回到了漳水之中。 …… 喜见到河伯,便上前汇报,“之前那几个黑色的陶罐破了。” “无妨,它们只是失灵崩解了,我等会就会处理的。” 何博对喜说道,“你不要去碰它,那对鬼魂来说,很有伤害。” 他用其他鬼魂实验过,罐子本身,因为掺杂了“土伯”的些许权能,对鬼魂的压制、破坏,十分厉害。 现在何博手下,只有喜一个牛马,自然要好好珍惜。 毕竟像喜这样,对生死没有太多执着的人,还是少见。 何博遇到的鬼魂之中,也有生前没有大恶的,但一见到鬼神,便免不了哀求他让自己能够长久存在。 如果何博答应,那鬼魂一多,他的法力便不够用了,到时候还是要放弃一些。 既给其生,又令其死, 何博不想做这样的取舍。 如果不答应,那生前没有大恶的,死后就要因为恐惧完全的消亡,而对鬼神造下口业。 少有的一些看淡生死之人,也不会强求鬼神携带自己一把,成为下一个“喜”,只是请求鬼神能够让自己抓紧最后的机会托梦给子孙,说完那些未尽之语。 等到交代完了自己的遗言,他们也就没有遗憾了。 何博因此,到现在也没有再给自己增添劳力。 有些事情, 还是等完全掌握了“土伯”权柄再仔细的做为好。 喜点点头,“我知道的!” 于是何博将在关河的事放到脑后,去了铜鞮山中,重新捏起了罐子,争取通过献祭更多的鬼魂,好早日取得完整的“土伯”权柄。 但关河那边,却也不能落下。 关河是浊漳水的北源,如果拿下这里,那漳水的三源流,便尽入何博掌控,之后也有利于他再去冲一冲发鸠山。 而且关河那边的水系也十分复杂。 关河源流出太岳山系的八赋岭,而后者又同为清漳水西源流出之地。 且关河流长,从八赋岭流出来后,又会途径虎头山—— 这山不仅险要,是军事重地,还同时是漳水、汾水和沁水的分水岭。 何博如果能够利用关河,将水流经过的周边山岭都收了……那到时候,统合黄河各大支流,裹挟附近群山,再一齐向着母亲河造反,是很有可能成功的。 所以, 何博还是排除万难,在关河那边刷着存在感,让这条支流早日接受自己,弄出独属于关河的进度条来。 而了解到公子朝的本质只是个清澈愚蠢的公族后,何博偶尔会显露身形,同他玩耍。 反正西门豹还没有回来, 何博决定选择另一位有缘人,成为自己的日常伙伴。 只是在关河那边,何博是打算将“神龟”形态一用到底的,很多事情用爪子也不方便做了。 但有时候,既然选择了要脸,就要牺牲其他的东西。 不过神龟不方便,公子朝却是手脚麻利。 他和何博熟悉后,便命人用马车,装满了竹简,又来到关河边上。 “我反思了一下,我在读书上,的确不太用心,连你都比不过,也不如你好学。” 公子朝对何博说道,“所以,我打算当着你的面,多读一些典籍,让你做我的老师!” 第五十五章:公子朝的志向 浓夏, 关河旁边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树矗立着。 树下阴凉处, 公子朝让自己的侍从将成车的竹简搬下来,然后打开《诗》中的某篇,开始念诵。 何博仍旧趴在水里,清澈的河水和某人清澈的愚蠢,相互呼应。 他问公子朝,“为什么先读《诗》?” 公子朝理直气壮,“《诗》简单。” 一首诗也就那么几句,而理解其中含义,对公子朝来说也较为简单。 毕竟后世距离春秋战国太远了,读起这个时代的典籍,难免觉得诘屈聱牙。 但何博道,“《诗》哪里简单了?” “不读《诗》,无以言呐!” 《诗》,是西周时便编纂而成的典籍,后经过孔仲尼的删减重修,以为三百篇。 而在春秋战国之时,《诗》的存在感,简直无处不在。 因为要合乎周礼, 又因为诸夏之间多为姻亲,偏偏又多有政治纠葛, 所以使者往来间,言辞不能太过激烈,也无法太过直白,于是常常对颂《诗》中的篇章,来表明自己的心意,或是亲近,或是疏离。 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要做个合格的使者,不读《诗》,不懂《诗》,是绝对不行的。 公子朝“哦”了一下,说道,“我以前的老师,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你的老师不尽心。” “但我觉得他挺好啊,从来不要求我做什么。” 何博抬头看他,“父母为子女尽心,喜欢聘用严格的老师,为什么你的是这样?” 公子朝于是解释,“我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父亲迎娶继母不久,又去齐国做了质子,所以我是由继母扶养长大的。” 何博扒拉了一下水,“你母亲如今多大?有满三十吗?” “没有,她年轻貌美。” 赵怀在赵氏之中,是颇有地位的,但他的继室,并没有显赫的家族,嫁给赵怀的时候还十分年少。 继夫人只比公子朝大了十岁,但因为赵怀随后去了齐国,年纪轻轻的,又做了几年实际上的“寡妇”。 何博听了,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为什么公子朝会这么清澈愚蠢了。 他心里为公子朝叹息了一声,然后道:“我学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只能尽量和你说一些事迹和道理。” “你先将《诗》背下吧。” 何博向西门豹学了许久,以他的学习能力,《诗三百》早已背完,西门豹也为其解释了,每首诗的背景、含义,为何孔子当年删减了其他篇章,却将着三百首保留。 除此之外,还有《礼》、《春秋》、《左传》等,儒门弟子的必修典籍。 再加上后世各种信息,何博要想伪装成一位学识渊博的人,是十分简单的。 但何博也知道, 聪明人到哪里都是聪明人, 特别是马上就要到来的“百家争鸣”时代。 诸子百家和自己的差距,也只是差了那两千多年的经验罢了。 何博只是有后发优势,又怎么好因此真的认为,自己“智慧无双”了呢? 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不过, 让他指点一下在继母有意无意的溺爱放纵下,一事无成且娇横的公子朝,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涅城那边在热火朝天的扩修,涅城的主人“涅公”赵朝,却每天都要去关河边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河流念诵各种典籍—— 为了不让太多人来骚扰, 何博特意让自己只能被公子朝,以及他当初带着的侍从看见。 涅城的乡民们因此深感公子朝的“好学”,纷纷赞扬其“为了不被修城的动静干扰,特意跑到河边读书”的高雅做派。 原本,公子朝在初时的激情过去后又起了些怠惰的心思,但听到乡民们对自己朴素的赞扬后,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在中牟的时候,并没有人这样称赞过我。” 公子朝就着此事,坐在关河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用清凉的河水冲脚,一边对何博说道。 他刚刚背了几首诗,吃了两块肉干,又趴在树阴下睡了一会,此时已经累了。 于是他自己宣布,现在应该休息了! “我的老师,还有我的母亲,都只让我想学就学,夸赞我活泼可爱。” “父亲从齐国回来后,初时还会考校我,后面便不再提此事,说话也和我母亲一样了。” 公子朝摆动了一下腿,在河面上踩出一个大大的水花。 何博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因为乡民是山野鄙人,所以讨厌他们的话呢!” 公子朝尴尬起来,想起自己之前在神龟面前的得意做派,“既然他们真心夸赞我,我又怎么能嫌弃呢?” 然后,他又有了新计划,“他们今天夸了我,以后等我学到了智慧,就将其传授给他们,让他们也能被其他城邑的人夸赞,这样可以吗?” 何博说,“你这是要学孔子有教无类啊!” “这是圣贤的志向!” 公子朝激动起来,“你说我可以做圣贤?” “父亲都没有说过我可以做这个!” 突然被神龟夸赞到这种程度,他看上去感动的都快落泪了。 “……” 何博再次滋了他一脸水,让他冷静点,不要只挑着自己喜欢听的话去听。 公子朝被喷倒在石头上,差点滚到河水里,冷静了。 “你既然这么想了,那还不抓紧时间,多读一些书?” “你也不想今天没有故事听吧?”何博探出神龟的脑袋,眯着眼睛看公子朝。 “那等我读完今天的份,你该跟接着跟我讲,海里的大鱼了!” 公子朝顶着神龟刚刚喷他的一身水,湿身在石头上躺了一会,最后还是抵不住诱惑,翻身起来,光着脚踩到地上,取来马车上的竹简。 “行行行,今天给你讲黑白两色的大鱼!” 何博还做人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的老师。 对于教导公子朝的事,他心中也是有些拿捏不准的。 好在公子朝本质不坏,只是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忍不住的摆出一副贵人的架子,还有明显的好逸恶劳。 何博于是和他做交换,让公子朝取来赵氏公族才能接触到的珍贵典籍,念给自己听,然后凭借记忆再整理到河伯府邸的书库之中。 而何博则会和从来没有走出过赵国范围的公子朝,讲些天地四方的奇妙景象。 虽然何博至今,还只能在漳水流域润来润去,但天下有些东西,可没有多大变化。 比如“天地浑圆如鸡子”,“九州之外还有大九州”,“大河流入的大海之中,又有何等的大鱼”等等。 公子朝听得津津有味,成功被何博钓成了一百斤的陆生翘嘴。 …… “既然天地这么大,我真想去看看!” 公子朝撑着膝盖,跪坐在河边憧憬着。 “不想着当国君了?” 何博仍旧泡在水里。 香火已经快消耗完了,所以今天的互相学习,也就快结束了。 公子朝迟疑起来,“其实,还是挺想的。” “如果可以学穆王就好了,我想去西方,看那里的人是不是比鬼还白,有没有西王母这样的鬼神存在。” 关于周穆王的传说,此时已经有了一定流传。 公子朝在国都的老师,平时就跟他多讲这些东西,不和他讲典籍道德。 因此, 公子朝只知道,周穆王是个很潇洒的人,是自己崇拜的先贤。 “那等你回来,赵国恐怕已经灭亡了。”何博对他说道。 “啊?” “我这么重要?” 公子朝震惊,一想到赵国没了自己就要毁灭,再次为自己感到感动。 在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背负成王的周公、辅佐商汤的伊尹……无数人等着他发号施令,一旦公子朝不说话,整个国家便要偏瘫了。 可是, 如果因为国家事务而滞留一地,他周游天下的梦想又该如何呢? 公子朝纠结起来。 最后,他露出一副艰难选择的样子,呲着牙说,“……那算了,大不了不和太子章争了!” “只要他给我足够的钱财,能让我周游天下,若我遇到危险,他能派兵救我就好了!” 想做旅行公子,也是需要钱财和力量支持的。 “你这可想的真美!” 何博因此笑话了他两句,随后消散身形,不再停留在关河之中。 而鬼神一离开,公子朝也在侍从的帮助,将书简收好,坐在马车上,返回涅城。 趴在车栻上看着身边草木不断随着车马的前进而后退,公子朝忽然对侍从说道,“我能不能把神龟说的东西,写成书呢?” 侍从顺着他的话道,“公子这样的年纪,就有著书的志向,实在是大贤!” 但公子朝想了想,又说,“罢了!” “神龟跟我讲的东西还有些少,等祂讲的多了,我再去把它们编成书。” “不过,如今天下流传的各地传说,还是有很多的。” “我要把它们都整理起来,然后再找父亲和太子章要来一些钱,就按着它们的话,去对应的地方看看,验证真假!” 他向后仰去,躺在车上的一堆竹简上,也不觉得被硌得慌,心里激动着。 也许是因为有了正经的志向, 公子朝心中,那因被父亲扔到皋狼之地的酸涩埋怨,也逐渐消散了。 第五十六章:西门豹归来 一月时间转瞬即逝, 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虽然何博住在水里,没有太多感触,但在这样的时节,他比起之前,还是要更多的做些事的。 毕竟夏日期间,暴雨狂风总是来的很突然,会压倒田地中的庄稼,也会提升漳河的水位,引发夏汛。 而此时下雨的雨云,很多都是从海上飘过来的,不源于漳河,因此不受何博控制。 它们要按照天地间的法则落下,何博不能阻拦。 雨水落到漳水支流中,最后汇入主干,使得本就高涨的水位,再次窜升。 而且何博也能感觉到,随着夏汛逐渐到来,无数洪流涌入漳水中,他也慢慢变得有些易怒起来,时常坐立不安。 “这是天地的法则。” “我现在还无法完全摆脱。” 何博克制着心中那莫名的,企图横扫一切,化身洪流的怒意,坐在自己的府邸中,观看因夏季漳水中的狂浪,而不断卷起的漩涡。 “还好我还能约束住自己,不然这洪水,只怕要祸害不少地方。” 何博感受了下最近同样暴涨的香火,心想:自己的付出,到底是有收获的。 邺县的地势高些,即便没有何博调控,也不用担心会被暴涨的漳水淹过。 但建于漳水中下游平坦处的城邑,就需要何博的额外帮助了。 虽然,何博可以控制水流,狂奔向下,汇入黄河之中。 但猛涨的流水,总是免不了溢出一些。 对于夏季的漳水来说, 原来流淌的河道,变得狭小拥挤。 就像一只体型硕大的肥猫,硬是要把自己挤到小巧的纸箱子中。 虽然力道控制的巧妙,没有挤破纸箱,但身上的肥肉,难免会“淌”出一层来。 对于这些免不去的问题,何博会引导水流,尽量流向地下,或者流去人少偏僻之处。 当然, 这么辛苦的自我克制,何博也是要“昭告天下”,彰显自己威能,以换取更多香火的。 于是, 就在某地夏汛来临之前,便会有不少人,同时被“河伯托梦”,言说某时某刻,会下多少雨水,河水增加多少,如果有被波及的可能,尽快的向着高处躲避。 虽然在何博的控制下,不会出现淹没一城的事,但洪水之中,也不知道潜藏了多少脏东西。 人如果泡在洪水里,不小心沾染上了,就难免出现伤病,在这样的时代,随后就会病的一命呜呼了。 因为这样的事太过神异,被托梦的乡民们,基本都信了,趁着时间还有些,携带着家里的财物,跑上附近的高地,从而躲过一劫,保全了大半身家。 由此, 河伯的神名大为传播。 虽然之后涌现的狂热祭祀,又被鬼神托梦阻止了,但各地的河伯庙宇,却不断的修建起来,庙宇前用来传递祈愿的火焰,也仿佛燃烧不尽。 “这样一来,关河也能快些入手了。” 何博看了眼这几天才成功刷新出来的关河进度条,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想起,“西门豹也快回来了呢!” 虽然最近认识了公子朝,但何博并非喜新厌旧之人。 他还是记得,西门豹之前提到过的大致返回日子的。 他留在邺县的妻子,也时常去庙宇中询问鬼神:我的良人何时回来? “就是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这样的时节,从黄河乘船的话,只怕有不少危险。 西门豹返回时可不会有使者跟着,应该会选择乘车,穿过韩国,回到邺县的。 而等过了两日, 西门豹应着何博的猜测,来到了铜鞮。 何博在“看”到他出现在自己流域内的第一时间,便来到铜鞮,以示迎接。 但西门豹身形消瘦,神色萎靡,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他下车,站在铜鞮水边落泪,见到何博出现,只是对他说,“国君的确是老了。” “我这次去见他,他听信了其他臣子的话,想要收回我的印信。” 西门豹还在安邑的时候, 便生活的十分简朴,对待魏侯身边的人,也没什么亲近,恪守君子的礼节。 这让很多近侍对西门豹没有好感。 我是国君身边的人, 你怎么不来讨好我呢? 而邺令的地位,也有他人觊觎着。 毕竟邺县在魏国的布置中,有着重要作用。 有些自认有能力的贵族和官吏,觉得自己也有能力治理邺县,这样可以更好的获得魏侯赏识,宣扬自己的名声。 至于西门豹? 他只是侥幸获得了这个机会罢了。 于是,便有人贿赂起了国君身边的近侍,希望他们可以在国君面前说西门豹的坏话,让国君放弃他而改任自己。 等到西门豹离开安邑,去了邺县,距离遥远且消息传递的缓慢,近侍们收了钱财,便开始办事。 魏侯年迈,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意志坚定,用人不疑。 不断有人在他面前说着西门豹的坏话,初时不觉得如何,久了便有些动摇。 而等到西门豹和使者回到安邑后,也让魏侯惊疑不定起来—— 他派出去的使者,都是可用可信之人,身体也足够健壮。 毕竟若是身体虚弱,又如何能走过那么长的路程,去魏国各地检查官员政绩呢? 怎么去得时候好好的? 从邺县回来,就变成了哑巴? 近侍因此更加污蔑西门豹。 于是魏侯在接见了西门豹后,对他呈现上的政绩文书,并不全然相信,并想着换一个自己更加信任的人去。 西门豹因此伏地谢罪,流着泪说,“辜负了国君的信任,我实在该死!” “我过去不知道如何治理邺县,现在知道了,请国君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再治不好,愿意接受死刑。” 看着自己去年还信任着的臣子,今年便因为失去自己的宠信而惶恐落泪,魏侯心中再次动摇起来。 他抬起自己苍老的,布满斑纹的手,让西门豹站起来,决定再给他一年机会。 西门豹得以回到邺县,继续担任邺令。 但是不同于他初次上任时的意气风发,再次走上前往邺县的道路时,西门豹心中只有苦涩。 何博劝慰他,“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道理,这世上的许多人和事,难免如此。” “善始善终,已经是圣贤了。” 西门豹点点头,“我知道这样的道理,也知道国君老迈,很难再有过去的精明睿智。” “只是知道归知道,心中难免会有其他的感情。” 提拔了许多平民,甚至还任用了戎狄出身之人的魏侯, 主导了改革变法,锐意进取的魏侯, 完成了三家分晋伟业,从大夫列为诸侯的魏侯…… 他终于老了, 到了听信谗言,下不了决定,甚至反复无常的年纪。 曾经的魏侯, 是西门豹梦想中的君主,是西门豹认为的,符合儒家要求的“圣王”。 但现在, 西门豹的梦想破灭了。 他虽然早有预料, 却在亲眼见证的时候,仍旧很悲伤。 “无妨!” 何博静静的等西门豹流完了泪,情绪缓和后,对他说道,“若是你死后,来到我的身边侍奉,绝对不会再遇见这样的事。” 老迈昏庸? 鬼神哪里会老呢? 到那个时候,何博不随着岁月流逝,而对世间的一切越来越淡漠,就是好事了! 西门豹听到这话,由此开怀起来,和鬼神玩笑道,“天命是很难预料的。” “我只能尽力,让自己能够埋葬在漳水边上了。” 何博祝福他,“最好是寿终正寝。” “坟茔也要建在高些的地方,不然哪天你冒犯到了鬼神,鬼神会生气的用水去淹没它的。” 西门豹哈哈笑了,“理当如此!” 第五十七章:日间 西门豹返回邺县, 和刘氏迁居的路线,是一样的。 先是乘着车马,穿过韩国,来到铜鞮。 然后再从铜鞮乘船而下,直达邺地。 只是临时找来的船只不大,渔等人便请河伯先送回西门豹,自己去寻找来更大的船,然后再返程。 而就在这样洪水泛滥的时节, 许多乡民会登高望远,观察水流会不会溢到自己所居住的城邑,淹没了自家的田地房屋。 哪怕有鬼神托梦,但这种事,到底还是要眼见为实才放心。 因此, 他们得以见到, 西门豹坐在一艘小船上,身处洪流之中,却岿然不动,神情怡然自得。 裹挟着船只前进的水流,也在他附近显得极为温顺,不曾卷翻这小船,只是稳稳当当的,高高举着船和人,流向远处。 乡民们十分惊讶,有些还震惊的叩拜到地上,“能够在洪流中这么从容,这是鬼神降临了吗?” “胡说,河伯是位年轻俊朗的君子,可没有那么长的胡须!” 有人当即反驳。 这段时间,何博托梦的次数比平常要多上许多,有些人得以窥见鬼神的大致容貌。 虽然金光覆体,难以看清全貌,但有没有飘逸的胡须,话语中是否沧桑,他们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还有人认出来了西门豹,“这是邺县的县令!” “当初我在耕田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他出城巡查。” 于是众人恍然大悟。 邺令能够沟通鬼神的事,随着河伯神名的流传,也一同传播了出去。 既然如此, 也难怪对方可以如此从容渡于洪流之上了。 “原来是河伯在人间的使者!” “想来他一定是个贤人!” 如果不贤明,那鬼神又怎么会看得上他呢? 愿意显露神迹,还不让他们献祭活人、珍贵三牲的鬼神,是此世难得的好神! 而西门豹能够得到祂的认可,那肯定就是好人了! “如果我能在这样的贤人治下就好了!” 有人感慨起来。 “或者让贤人担任更大的官职,泽被全国,也是好的!”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 西门豹的君主,目前并没有进一步提拔他的打算。 西门豹计划中的,一两年内便凭借功绩回到安邑升职加薪的事,也有些飘渺不定了。 …… “回去之后,我的确要更加用心的经营一番。” 小舟之上,西门豹对凡人不可见的鬼神,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多搜刮些钱财,讨好国君身边的人,这样才能阻止他们说我的坏话。” 吃一堑长一智, 西门豹不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他还有许多治理国家的想法,这些都要等到他回到安邑,成为朝堂大夫,才能实现。 所以有些事,他不得不做。 何博说他,“你这是要堕落了啊!” “要真这么办,我还不如现在就让你沉到漳水里面,好保留你的名声!” 不过, 说归说, 河水却未曾有丝毫波动, 可见鬼神心中,仍旧平静,不认为西门豹说的是真心话。 西门豹笑道,“收取钱财,也不一定要盘剥乡民!” “河伯之前不是送给了我制作豆腐和豆酱的做法吗?” “用它们去经营一番,加上连续两年的丰收,也足够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何博撇了撇嘴,“随你的愿吧,左右已经送出去了,你怎么用,是和我无关的。” “只是,若一直要花费钱财,才能保证国君的信任,那还不如现在就另投明主!” 西门豹叹了口气,“那可不好,我现在还没有投河自尽的打算!” “无妨,漳水一直为你敞开怀抱,你随时可以过来!” 何博也笑了,随后又道,“快到邺县了,你的妻子已经在渡口处等候多时,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说完, 鬼神便不见了踪影。 西门豹也的确在渡口下船后,见到了一脸喜色的妻子。 她说,“我在家里织布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个声音,说我的良人快要回来了,便直接跑来渡口等你!” 西门豹说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是鬼神对你我夫妻恩爱的表彰!” 妻子露出微笑,拉着西门豹坐上早已备好的车马,先问他,“孩子怎么样?” “都很好,去年没有生过一次病。” 然后妻子又问,“你的身体呢?” “也很好,路上没有颠簸。” 最后,妻子才问,“国君对你的看法如何?” 西门豹感慨的说,“那还要再等一年,才能知道了!” 于是,妻子没有再问了。 之后几天, 西门豹宴请了刘氏,还有城中剩下的几家富户,说是要和他们商议事务。 这样的理由, 这样的事情, 好像才发生没多久。 于是后者心里惴惴,不敢去赴宴。 刘平对他们说道,“你们没有做太多恶事,也用心邺县的事务,何必担忧呢?” “如果担心有事,老夫请求先行去试探缘故。” “怎么可能呢,县令做事的理由,我们是理解的,他的为人,我们也很钦佩,又怎么能让刘公一个人过去,以彰显我们的怀疑呢?” 富户们对刘平干巴巴的解释,最后还是瑟缩的上了马车,前往西门豹的府邸。 只是随身侍奉的人,难免换成了高大的壮士。 何博看到这一幕,又跑过去嘲笑西门豹,“你的信义好像让人担忧了。” 西门豹却是理直气壮,“若是心中无鬼,他们又何必忧虑?” “现在邺县的隐患已经清除了,他们之后自然会明了我的心意。” “行吧!”何博心想,西门豹果然还是个务实的。 他没有再对西门豹的经营计划多做关注,又在瞬息之间,转去了关河之中。 公子朝提前过来了,没有见到神龟,于是在河边垂钓起来。 他用心挑选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先是抓着它“舞剑”了一番,击倒一片芦苇,发出得意的一阵大笑后,才挖掘泥土,抓出蚯虫当成鱼饵,开始垂钓。 而关河的游鱼, 比起漳水中的,显然更加热情, 围绕在公子朝的钓饵旁边游来游去,并且嘴巴一张一合,把钓饵吞下去,又吐出来。 公子朝起初信心满满,觉得这么多游鱼在面前,自己必然能钓上不少。 结果等待许久,游鱼都把他鱼钩上的饵料“抿”完了,还是没有收入一条。 于是公子朝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扑到水里,在侍从的震惊之下,抓住那条最嚣张的,用鱼竿把它敲晕了。 其他游鱼顿时一哄而散。 公子朝抱着那条游鱼走上岸,侍从赶紧过来接住,然后替他换衣服—— 因为公子朝在受神龟指点时,总免不得惹到神龟,从而被滋一身的水。 侍从只能多准备两身衣物。 好在天气炎热,一时湿身,也没有多大影响。 “这个鱼吃不得!” 公子朝嘴里斥责着这条可恨的游鱼,“连咬钩都不会,它真是太愚蠢了!” “我倒是觉得它很聪明。” 何博突然现身,正好目睹了刚刚的一幕。 “不过你不想吃也行,毕竟吃了的确可能影响你的智商。” 万一平均一下,开发了公子朝的大脑,怎么办? 第五十八章:改变 不过公子朝最终, 还是把那条将他的钓饵肆意玩弄的可恨游鱼给吃了。 何博看着他倔强的屏退侍从,自己动手,不褪鱼鳞,只简单粗暴的清理了内脏后,就架起火堆,将那鱼烤成绝对的外焦里嫩。 之前的鱼竿此时成了串鱼的刑具,将游鱼从尾到头透了个遍后,鱼嘴里掏出一点尖锐的前端,鱼眼还湿润明亮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觉得你应该要去和自己治下的乡民们学习一下。” 何博看着公子朝折磨完了游鱼,又折磨自己,吃得整个人呲牙咧嘴的,忍不住说道。 由于公子朝的基础几乎没有,何博之前,也不强求他理解典籍中的意思,只让他先把一些必备的文章背下。 如今过去一个月, 公子朝也只是背完了《诗》。 不过,这也够了。 《诗》中的篇章,都是从各地收集来的,有小民的情歌、小吏的抱怨、对君主或祖先的歌颂…… 读懂了《诗》,很多东西,不言而明。 但以公子朝的悟性,只靠死记硬背,显然是无法懂得其中深意的,还不如去民间体会一下,用物理手段来帮助脑子开窍。 事教人, 大多是一次就会了。 “为什么?”公子朝小心翼翼的扣下来一块鱼肉,面目狰狞把吃下去,还不忘说,“那些人也不会读书啊,我能跟他们学什么呢?” 如今, 公子朝已经逐渐接受了皋狼之地的乡民们,觉得他们虽然出身鄙贱,但本性纯朴。 特别是夸赞自己“好学”的时候,最为可爱。 公子朝本来就有些自得自满,不免在乡民们的夸赞下,变得微微膨胀。 何博只是看了下他手里的鱼。 一眼过去,就有怨气扑面而来。 于是何博对公子朝说,“你可以问下他们,怎么烤鱼。” 公子朝听了,就问,“他们烤的鱼更好吃?” “起码能熟吧。”何博道。 公子朝随后抬起烤鱼和自己对视,哀怨的目光直入他的心底。 “而且,你不是希望周游天下吗?” 说到这个,公子朝就兴奋起来了。 “是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先去东海,看海里的大鱼,还是去秦国以西的地方,看传说中长得比鬼还要白的人!” 他还不忘何博只是“关河水神”,离不开这片区域,对他劝慰道,“等我从东海或者西方回来,我就把自己见过的人事编纂成书,到时候就像如今一般,在关河边念给你听!” 何博先是谢过了他在旅游时还能惦记自己,随后对他说道,“周游天下,除却有财物奠基,侍者随从之外,还要有身体支持。” “以你的体质,又能坚持多久的路途呢?” 公子朝撸起袖子,露出细狗一般的手臂,随即就沉默了。 “所以说,你可以去和此地乡民们交流一番,讨教一些打猎强身的本领。” 公子朝放下袖子,觉得何博说的着实有道理。 但他心中还有些迟疑,“神龟就不能直接赐福于我,让我变得百毒不侵,水火不入吗?” “你想得美!” “自己都不愿意去做,就想着伸手向别人讨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博对他哼哼两声,转身离去了。 日头西沉, 他的进度也刷的差不多了,公子朝带来的典籍,也都已经被记下备份,收藏入河伯府邸中。 所以, 何博才不要为公子朝,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公子朝看着神龟消失在河水之中,便转头对自己的侍从,想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明天叫我早点起来,好去城中逛一逛。” 说来也是稀奇, 公子朝作为涅城的主人,却因为嫌弃城邑狭小,扩建之时又尘土飞扬,一直未曾对城中事物有过多了解。 他顶多和城里的人说些话,享受下他们对自己的赞赏钦佩。 至于城里的景象? 又哪有郊野青草绵绵,走兽飞鸟自在行动来的美丽? “是。” 侍从应下,然后开始替主人收拾东西,驾着马车,带着公子朝返回涅城。 …… 过了几天, 公子朝突然跑过来对何博说,“夯土真的好累!” “我的胳膊受了伤,只怕不能再给你端着竹简念书了。” 自打何博和他说了,让他多和乡民们接触后,公子朝徘徊许久,最终还是一拍大腿,干了! 他先是在城中行走,观察街道上的人来人往。 只是公子朝从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谁都能看出,这是涅城的主人。 然后,因为他“好学”的名声,就有几个小孩跑过来,问他,“贵人,你知道的东西多吗?” 公子朝抬着脖子道,“我知道的可多了!” “那你能告诉我们,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 一个小男孩手里抓着鸡蛋,对公子朝说,“我们一直在吵这个,但吵不出结果,所以来找你评断!” 公子朝想了想,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顿时恼羞成怒—— 他恶狠狠的把鸡蛋抢走,指责那几个小孩,“你们这是在故意刁难我!” 他让侍从将那几个小孩抓起来,一并带回府邸里,当着他们的面,把鸡蛋煮熟,吃了。 小男孩痛失一蛋,伤心的哇哇乱哭。 最后,公子朝得意的表示,“不管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要到我的肚子里去!” “好了,给你们各自赏十个鸡蛋,回去吃吧!” 而今天一早, 公子朝又突发奇想,觉得要验证自己是否撑得起周游天下的重任,需要做一些体力上的事情。 于是,他便打着“视察城墙”的名义,去看民夫奴隶夯土,随后便亲自上了手。 结果, 便是手臂当即脱臼,痛的公子朝嗷嗷大叫,失重跌倒的时候,还磕到了头,肿了大包。 医者为了给他复位,急得满头大汗。 “脱臼不是大事,只是公子比山里的野狗还难摁住。” 结束后,医者还和别人偷偷说道。 公子朝疼痛难忍,也没有心思去了解乡民们的生活了,可怜巴巴的来到关河边,同何博哭诉。 何博丝毫不为所动,只说,“这是你自找的苦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朝在地上箕坐,连眼泪都抬不起手抹去。 好在, 嘴还能用。 他先是痛斥神龟对自己一点真心都没有,然后便沉默一阵,再次开口, “我今天只甩了一下那夯土用的木柱,手便不行了,那些民夫每天都要这么做,只怕要更加辛苦。” 公子朝每天出城,都要路过那些民夫干活的地方。 之前只当看个热闹,现在上手试了试,才知道其中艰难。 何博听了这话,对他微微侧目。 公子朝没有注意到神龟的姿态变了,毕竟神龟眼睛一直不大,他也不会关注这些细节。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这几天的经历中,忍不住说道,“我今天还遇到了之前用鸡蛋刁难我的小儿,他们跟着父母,正在摆摊,售卖我赐下去的鸡蛋。” “小儿说,他们很少能吃鸡蛋,要把它攒起来卖钱,换布匹粮食,至于那天的鸡蛋,则是刚下出来,没有被大人收走,所以能拿出来观看。” 再一想, 公子朝偶尔还会嫌弃鸡蛋有腥气,而不肯吃呢! 而除此之外,在向乡民“不耻下问”后,公子朝对他们的日子,也清楚了许多。 “涅城的人生活穷困,我来到涅城一月有余,才知道这件事,真是羞愧!” 何博因此正眼看他,“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做目下无尘的贵人呢!” 公子朝鼓起脸,又羞又急,“我又不是傻的,也不是心狠之人!” “知道了乡民的事后,难道我还能继续安心的享乐吗?” “神龟之前让我去向乡民讨教,也有这样的心意吧?” “是啊!”何博仍旧很坦荡。 于是, 公子朝心安理得,将腿岔的更开了,一副只要自己坐的舒服,就不用讲周礼的样子。 “那我现在懂事了,神龟能教我如何治理涅城吗?” “我没有太大的追求,只希望在我壮实身体,可以去周游天下时,能够让涅城变得好一些即可。” 公子朝既然逐渐接受了涅地的人,那便不希望,自己在实现理想之前,还留下沉重的负担。 来到涅城, 不是他的本意, 但公子朝也不想, 他一点痕迹都没有在这里留下。 “不行。” 结果,何博却是摇头。 公子朝瞪大眼睛,把自己刚刚那副懂事长大的模样收了回来,又变成清澈愚蠢的少年,“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治理过地方啊!”何博拍了下水面,“鬼神又不负责管控人间俗事!” “你想要振作,做些实事,好歹要去找个正常人吧!” 公子朝顿时萎靡起来,嚣张的坐姿也不摆了,“我身边哪有这样的人啊!” 大概是担心公子朝“贼心不死”,偷偷在涅城壮大实力,赵怀派遣来的随从,有足够的忠诚,却没有太大的能力。 皋狼之地, 也没有野生的贤人,可以让公子朝去拜访。 这里只有很闲的野人。 何博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公子朝是的确想改变下皋狼之地的情况。 于是他道,“这里没有,其他地方有啊!” “只要你愿意去做,我替你去拜访下贤人,请求他的指导,又有何不可?” 公子朝因此高兴的拍起手来,“好好好,那就先辛苦你了!” 而等高兴完了, 他才回过神来,“咦?” “我手臂不痛了!” 再一看,何博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九章:著书 暑热慢慢过去, 初秋就要到来。 何博上门骚扰西门豹时,突然对他说道,“你治理邺县如此有能力,不如将之著书,以启发后来者?” 西门豹惊讶于何博的话语,“我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学圣人那样,去著书立说呢?” 此时的知识,是非常宝贵的。 除了知识本身之外,其载体也足够珍惜。 虽然华夏大地得天独厚,拥有大量可直可弯、可吃可用的竹子生长,但想要把竹子做成合格的竹简,也需要经过伐竹、劈砍、晾晒、编修等等流程。 总而言之, 过程越复杂, 制作的成本便越高。 更不用说,还要在细长的竹简上面写字了。 所以当今之世,文字讲究言简意赅,孔子有弟子们的辅佐支持,在写《春秋》时,也要小心翼翼,最后记下鲁国十二个国君、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共一万六千余字。 如果不是真正的大贤之人,谁敢说要去著书呢? 何况只是写下自己治理一县的心得而已,这样的书写了出来,只是浪费笔墨,指不定还要被世人嘲笑“不自量力”呢! “能够造福一方,哪里算不上贤人呢?” 何博先是如此说,然后又坦白,“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来向你请教。” “皋狼的公子朝,想要治理一下涅城,但不知道从何下手。” 西门豹是听何博提起过公子朝的。 “他不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吗?”他想起鬼神最初提到对方时的评价。 “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他本性不坏,只是被宠溺得脑子傻了。” “原来如此。” 西门豹在安邑,也见过类似的事。 虽然西门豹自己也常说,“父母之爱子,要为之计深远”,但久放在外,偶尔回到安邑见到孩子时,也难免心软放纵他们。 更别说一些贵族了。 他只是感慨,“公子怀是个贤人,只是在教导子嗣上有些缺失。” 何博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只是著书一事,我没有时间,也难以下笔。”西门豹又道。 这种事,是很严肃的。 西门豹自认没有高深的学识,此时也忙于联手城中几家富户,铺开售卖吃食的敛财之道,哪有时间写这些呢? 至于有没有“资敌”的嫌疑? 先贤们写下自己毕生的智慧时,可不会因为一时一地一国而顾虑藏私。 如果世人都领悟了圣贤的道理,那么人人都是圣贤,也就不会有混乱了。 “无妨,我来助你!” 何博潇洒的一挥手,露出笑容。 只要西门豹没有直接拒绝,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于是当晚, 西门豹才合衣睡下, 再睁眼时,便出现在了飘渺的梦境中。 周边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有一桌一席一鬼。 喜跪坐在旁边,正在桌案上布置笔墨。 “啊!” “西门公来了!” 喜高兴的对西门豹打招呼。 西门豹默默盯住他。 “河伯说,梦中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你可以在这里写完再醒!” 喜没有察觉到西门豹的情绪,只是说着鬼神的吩咐。 西门豹梗了一下,然后道,“所以说,我不写完就出不去这里?” “是的!” “呵!” 西门豹不高兴的假笑一声,起身负手,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坐下、提笔,一边思索一边书写出各种话语来。 喜看他写的认真,便不打扰,从这空荡荡的梦中退了出去。 何博看他出来,问喜,“写了?” “写了,还写的很快呢!” 于是何博哈哈一笑,“我就知道,著书立说的诱惑,对文人来说,实在难以拒绝!” “西门豹嘴上说不行,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喜在旁边附和的笑。 结果也被何博安排了。 “你也莫要闲着,去把自己种田的经验总结出来,也是可以成书的!” 喜大惊,“种地的事,也能被写成典籍吗?” “怎么不行呢?” “世人哪有不吃饭的?” “只有吃饱了肚子,才能去思考人间的各种道理。” “你要是真的写成了一本农书,我还要把它放在书库最中央的地方,以示珍重呢!” 于是喜顿时激动的搓起手来。 “好,我这就写!” 他也不怕自己没有文采,写得乱七八糟的。 反正鬼神已经钦定了,就让他写这个! 而等到第二日, 西门豹的妻子醒来后,惊讶的发现,良人竟然还在自己身边躺着! “你今日起晚了,好在没耽误什么大事。” 妻子将人推醒,随即替西门豹整理衣物。 西门豹神色萎靡,还透着些许怨气。 在梦中讨论事情,也不过动一动嘴巴。 和在梦中写几万字的文书相比,其结果可大不相同。 他打了哈欠,突然对妻子说道,“人死之后变成鬼,还会觉得疲惫吗?” 妻子说,“应该不会吧,也没有听谁说过,鬼还要睡觉休息的。” 于是西门豹点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啊!” 不然的话, 西门豹在临死之前,一定要吩咐自己的子嗣,带着他离漳水,越远越好了! 不然的话, 他活着没一个好觉, 死后只怕更是连枕席都不配躺了! …… 等拿到西门豹和喜的心血后。 何博将之交给了公子朝。 公子朝欣喜万分,对神龟说道,“这个西门豹真是贤才,我的智慧不够看懂太高深奥妙的文字,他竟然特意为此写的这么清楚。” “如果他能够来到赵国,我一定要向父亲举荐他!” “他已经是魏国的官员了,又怎么会来赵国为官呢?”何博不以为意。 何况, 赵国的情况可远比不上改革变法过的魏国。 魏侯虽然老了,但打下的基础还十分牢固,听闻太子击也颇有才能。 如此,在这二三十年间,魏国的霸主地位,基本不会受到挑战。 只是可惜, 现在已经是战国了, 学习春秋时称霸诸国,虽然能爽上一时,却不足以在这天翻地覆的时代中,成功存活到最后。 不过, 这跟此时此刻的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博只是一条小小的漳水,对比起黄河的其他支流,都有些细短。 他还能说什么? “做你的事情去!” 何博让公子朝走开,自己则是回到铜鞮山中。 在发挥了两个月的主观能动性后,他的黑色进度条,终于快要加载完成了。 何博对之后可能出现的变化,十分期待。 无论如何, 他是不需要再挖土捏陶了。 一些恶鬼只要去地狱里赎罪到魂飞魄散就好了, 可何博徒手作地狱, 就要辛苦很多了。 这段时间以来,铜鞮山中已经被他挖了个大坑出来,一场雨落下,甚至形成了水潭,吸引了不少动物过来。 何博见状,干脆引导地下的暗泉,和这个土坑相连通,成就了新的水泉。 “若是事真可成,就让你当守门的凶兽!” 看着进度条即将圆满,何博忍不住低头,对脚边趴着的大猫如此说道。 一身斑斓的华北豹“嗷”了一声,滚了一下,对着何博露出肚皮。 何博见状,便蹲下,开始撸猫。 这只斑斓大豹,乃是何博前两天,在铜鞮山中遇到的。 看上去还没有完全成年,刚离开父母的年纪,大概是经验不足,追捕猎物太急,忘了地形崎岖,爪下失力,便坠落高处,一命呜呼。 而生灵皆有魂魄,只是不如人魂久存。 猫狗熊罴,死后变成的鬼,连一晚都撑不住,片刻就消散了。 好在当时何博正在铜鞮山中行走,感受夏秋之时,山中果实成熟,走兽飞鸟疯狂囤积食物准备过冬的忙碌喜悦,并见到了刚刚死去的大猫。 于是, 何博便顺手将这只大猫捡了回去。 虽然大猫变成鬼后,仍旧没有通晓人性,不会思考,被何博拎住后脖颈的时候,还在嗷嗷大叫。 但没有关系, 何博觉得它是想跟自己回家的。 而撸了一会已经完全驯服于何博的大猫,一直在阴暗蠕动的进度条,也终于圆满。 何博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力量,正在吸引着自己。 而其来源,便是那位于铜鞮山下不知多深,凡人不可见闻的奇异空间。 与此同时, 何博眼中的天地景象,也随之大变—— 先是天地模糊了一阵,再去看众多生灵,就能见到,不论人兽鳞虫,身上都附着了几缕白气。 白气随着呼吸,被喷出,又被吸入,缠绕在生灵的身体上,游离不去。 而白气之分配, 则是强壮者多,老幼者少。 为人者多,为禽兽者少。 山林川流,有白气凝聚成雾,在其中穿梭飘荡,密不可分。 城邑那边,虽然也凝聚成了雾气,却高高漂浮在天上,如同流云,却少有消散。 何博冥冥之中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人间的生机啊!” “万类竞自由,真是美妙!” 他惊喜于自己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沉浸欣赏了一会全新的鬼神视角后,便带着大猫,转去那幽暗的地下,进一步去体验他权能增加后的变化。 第六十章:冥土 来到那处奇异空间中, 何博虽然和人间隔绝,但却明显察觉到, 作为河伯,他对水中游鱼的感知更强了。 作为山神,对山间禽兽的感知也更深入。 虽不至于将游鱼飞鸟走兽,都视为山水延伸出的肢体,随心操控,但对它们的状态,是活泼神气还是死气沉沉,却能直接感受到。 “这个就是土伯权柄的奇妙啊!” “山川之神所依据的,到底还是人间的实际,这种完全虚妄,为人所幻想出来的神灵,才最是神奇!” 反正没有实体,也不在人间, “土伯”这样的鬼神,自然是归属于“俺寻思”品种的。 “如果真的有鬼神天庭的存在,像我这样三位一体的,应该也是不会有的。” 山川已经构成了大地的基础,河流之水还可以达到天上,形成循环。 而“土伯”和人关联密切…… 如此一来, 作为世间唯一神的何博,的确是可以“指天画地,唯我独尊”了。 “只是,这个黑条怎么没有消失呢?” 按照过往的经验, 在某一进度结束,权柄扩张后,进度条就会主动消失,转而使得那黄色的法条增长。 但此时此刻, 黑色仍旧存在,看上去还更加浓郁了。 从浓黑,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应该是有用的。”何博想。 于是, 他开始试探黑条的用法。 何博尝试着在这亚空间中运用法术,然后发现黄法条纹丝不动,黑色的下降了一点。 “原来这是另外的法条!” “我懂了!” 何博见状,逐渐明白了一切。 他对着脚边的大猫伸手一指,大猫原本透明的身形,忽然凝实起来。 然后,何博再挥了挥手,便如同天地分隔之初的场景那般,将浓浊的混沌分开,显露出基础的空间来—— 虽然没有完全褪去整个空间自带的暗沉色彩,但到底是有了些光亮,将深沉的黑色映照成干枯无味的灰色。 而这些暗淡的光,则是成为“支柱”,将这里隔绝出上下、左右、前后来。 四四方方的, 就像一个十分标准的盒子。 只是“盒子”才捏出来形状,何博带着大猫站在“盒子”外面看去,里面什么都没有。 “太空荡了!” 何博说,“这里要有山!” 于是, 铜鞮山的投影,出现在了“盒子”的西北。 “还要有河流!” 于是, 铜鞮水缓缓从山中流出,浑浊的河流沿着被划分出来的空间,将西北的山和东南残余的黑暗混沌勾连在一起。 何博看了看还没有东西放置的东北和西南两侧,又说道: “如果有些住的地方,就更棒了!” 哗啦啦的, 于是一些简陋古朴的房屋建立起来,组成一个小小的城邑。 看样子, 和铜鞮十分相似。 “就是小了些!” 何博仍旧不满的叹息一声, 不过这次, 空间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他黑色的法条已经见底了。 “好像沙盒世界啊!” 对比起何博的身体,这些刚刚随着“天地初开”,而被神灵逐渐建立起来的山川城邑,都显得小巧精致。 对那些房屋来说,山仍旧高大,水仍旧宽广, 但对何博来说,山只是土堆,水也只是两指宽的细小沟渠。 至于这个空间的“天地”间隔,则是以何博的身高为标准。 他有多高, 这片天地便有多高。 何博站在这片灰暗空间的边缘,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盘古,支撑着天地,俯瞰着世界。 虽然,这个“世界”只有一座城那么大。 而就在巨大的鬼神感慨之时,祂脚边同样巨大的凶兽,突然贱贱的,对着土黄色、浑浊的阴间铜鞮水,伸出了爪子。 它主动打破了黑色混沌和灰暗空间的界限,从一边,跳到了另一边。 然后, 何博就眼睁睁的看着它在跨越界限时,体型迅速的变化,变成符合灰暗空间的大小。 大猫不明所以, 但出于本能,立马向着山中跑去。 它钻到丛林里,随即掩去了自己的身形。 不过, 在这片空间之中,又有什么能逃脱何博的感知呢? 大猫在似是而非的铜鞮山里又跑又叫的,他看得清楚,听得明白。 “阴间守卫不愿意当,还是要回山里,果然是猫啊……” 何博没有把大猫抓回来,只是让它先独享一下,这仅有它一只鬼入住的“阴间”。 起码, 经过何博的“开天辟地”,在灰暗光彩照耀下的地区,对鬼魂已经没有伤害了。 指不定,还能补全魂体呢! 如此想着,何博干脆把喜带了过来。 喜初次到来,十分惊讶,“这是哪里?” “是可以让鬼魂安居的地方。” “啊,那就是阴间?” 喜神色震动,然后担心的左右看看,“土伯会在这里吗?” 如果被土伯看到了自己,会把他从河伯身边抓走吗? “土伯就在这里!”何博对他哈哈一笑,又指了指自己。 于是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早就习惯了何博的“神通广大”,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的鬼,能够存续到现在,都是鬼神的恩赐。 现在听到河伯还能兼任土伯,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只觉得庆幸。 对于鬼神和“冥土”之间,那显著的大小差异,更不会多问。 反正,这一切定是河伯伟力! 他只问,“这里为什么没有鬼呢?” “有的,只是不是人。” 何博指了下山里, 并非实体,只是投影的“铜鞮山”顿时变得透明起来。 一只无聊的豹子正趴在一块山石上,甩着尾巴,好像在疑惑为什么这么大的山,一只猎物都没有。 “好空荡啊!”喜感叹,“这么好的房子,有人住就好了!” 何博第一次搭建“阴间地府”,也没有太多法力,因此没有将一切塑造的太过精致。 但鬼神出品的,总归比人间大部分平民们住的漏风透雨的房屋好多了。 起码全新出厂,房子看起来还很牢固。 “无妨,你可以住进去啊!” 何博对喜说道,“漳河水底,只是你临时的住所。” “这个地方,才是你永远的家!” 喜听了这话,认真点头,忍着心里的遗憾说,“确实,鬼该待在鬼的地方,而不是在人间游荡!” “那我就留在这里吧!” 何博看他,一副“鬼神抛弃了我但我无怨无悔”的表情,又笑道,“我那里的事务,还要你关心呢!” “只是迁居到这里,应该对鬼更好,你想做什么,也更加方便。” 河伯府邸到底是鬼神的居所,很多东西,都只按照何博的心意布置,喜无法更改其中布置。 而且里面金碧辉煌,喜住起来,总忍不住拘谨,这里不敢摸,那里不敢碰。 等后面有了真正的土地,可以让他耕种了,喜基本就待在那块地里,守着里面的大豆青菜,看上去更加自在。 反正鬼不会累,也不用睡觉,把自己当菜种到地里都行。 但“铜鞮”只是给鬼住的地方,何博简单布置了一下,就没有过多干预。 他想, 这种阴间地方,对鬼来说,自由度应该比河伯水府要高一点。 喜于是又高兴的笑了起来,“鬼神不嫌弃我,还愿意让我去做事,这真是个好消息!” “那我就先去挑一个房子,等安置一下,就回禀鬼神。” 何博点点头,看着喜走进了“铜鞮”。 鬼魂变成一缕白烟,落到地上,体型便缩小成了能在“铜鞮”中生活的大小。 “我看不到河伯了!” 喜落地之后转过身,想对何博打招呼。 但从里到外,他没办法看到巨大的鬼神。 不过喜知道,鬼神就在原地俯瞰着自己。 “原来里外是单向观察的吗?”何博听到喜的话,心中想到。 这一点也是不错的, 不然天天见到“巨人”在外面盯着自己,鬼都要吓得再死一次。 他又对喜说,“你先去看看房子吧!” 于是,喜随意给自己选了个“阴宅”,走进去,随即又出来。 “这里面没有其他东西。” 他仰着脑袋大声说道。 喜特意把门窗都打开,让鬼神可以透过那小小的开口,看到屋子里面的景象。 何博看见,除了房子本身之外,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任何的物件,那房子的功能,也只剩下遮风挡雨了。 “这可不好!” 在阴间,也是要注重生活的嘛! 于是何博等待了一下,等那阴间法条恢复了一点后,就给喜的房子里,捏了一些家具出来。 同样十分朴素, 只有草席、陶罐,和一些耕种的工具。 没办法, 黑色法条恢复的速度,远没有黄色的快。 而且赋予了鬼这些工具,也意味着,允许了他们可以在“铜鞮”做些相对应的事情。 对法力的消耗,绝对不会小。 “看来这种事,不能随便做。” 何博看了眼重新见底的黑条,心里再次想到。 …… 何博把喜放生到了阴间的“铜鞮”几天,最后确认了一些事情。 首先, 虽然看上去有山有水, 但山不能取石掘草,水不能浇灌饮用。 只能静静的欣赏那枯山浊水。 但同样的, 鬼也不用吃喝。 只是也会像晒太阳一样,虽说可以接受,到底不会舒服。 喜还说,在阴间待久了,还会忍不住心情沉郁,思维僵硬。 何博暗中观察了一阵,发现喜的确如此,在阴间不吃不喝一段时间后,神情就麻木起来,跟又死了一次似的。 如果想要恢复正常,不至于变成麻木无知觉的游魂,那也简单—— 何博用法力,变出一些吃的,投喂给鬼,就没问题了。 但何博要为什么白白浪费法力呢? 他那黑色的法条粗短、不够持久、恢复缓慢,还比不上春天里兔子野合的速度,何博也舍不得随意浪费。 不过, 入住阴间的资格,肯定需要何博的给予。 在支出的范围上,他可以自由调控。 最大的问题, 也许是何博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的黑条,变成的更长更持久。 第六十一章:罪与功 “所以说,还是要找几个鬼魂来实验一下的。” 在完全掌握“土伯”权柄后,何博可没有接触过其他鬼。 有些实验,也不好放在喜,还有缩在“铜鞮山”的大猫身上做。 于是, 何博就先回到人间,打算找些鬼魂来。 他还注意了下时间,发现阴间和阳世的变化,仍旧不一致,但没有之前那样悬殊了。 按照何博的感知,大抵是阳世一日,阴间要过个三天。 何博因此感慨,“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难道越往下面去,这日子就过得越快?” 等发表完感慨,何博便来到最近的铜鞮城中,找到自己的老熟人医仲。 “好久不见!” 鬼神忽然现身人前,对正坐在家里炮制草药的医仲打招呼。 对方自然被吓了一跳,问何博,“山神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自己这段时间, 可没有去庙宇中祈祷叩拜, 难道又要给自己送吃的? 医仲一想到上次收到的礼物,不由期待起来。 但何博只是向他认真询问,“请问,最近有死的打算吗?” “……” 医仲沉默了。 他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又抬起皱巴巴的双手看了看,最后对着何博哼哼道: “真是抱歉,最近还不想死呢!” 谁都想活的更久一些, 何况医仲觉得自己的日子,并没有太艰难。 他虽然没有子嗣,但铜鞮城里的医者,都是他的弟子,都用对待父亲的方式对待他。 也就是各自成家,医仲也觉得自己尚且有行动的能力,所以他们没有和医仲住在一起罢了。 有那么多“儿子”, 医仲才不想突然死掉呢! “哦。” 何博有些遗憾,但也不强求,继续问他,“那如果城中有人要死了,还请去庙宇中告诉我。” 医仲有些动容,“难道鬼神要像上次救治那小君子一样,再赐人重生吗?” “这倒不是。” 何博说道,“我只是没有在漳水两岸,发现新死的鬼,所以想来此等候接引将死之人。” “如果合眼缘的话,也许会救一救人吧!” 虽然何博已经可以一眼看穿人的生命值,但到底还没办法精准到,清楚知道对方几时几刻会咽气死亡。 何况鬼还会因天地法则而消散,何博如果晚来了,也是收不到魂的。 他虽能在漳水两岸随意穿行,但没办法分身,只能一事一办。 偏偏人就会在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从来不考虑鬼神是否有空来收他的魂魄。 算上喜的效率,也是没办法囊括整个漳河流域的。 医仲又被何博坦荡的话语说沉默了。 不过对方并不是人, 医仲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医仲说道,“好,我知道了!” 起码告土伯书,是可以省下了。 随后,何博又去通知了下西门豹。 西门豹却是很直接的说道,“新死之人?” “我给鬼神杀几个,可以算数吗?” “啊?” 何博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后仰,震惊了。 知道儒家弟子此时很豪迈,但已经豪迈到,说杀人就杀人的地步了吗? 西门豹解释道,“有几个戎狄意图叛逃,被抓住了,我要严惩他们,以示训诫。” 为了推动邺县的发展,西门豹上任一年来,几乎将周边的戎狄抓了个遍。 用他的话说便是, 对上诸夏的军队,再加上邺县的重要性,他自然不善于这种难度的军事;但对上四周的戎狄,他必须重拳出击。 何况邺县这边的戎狄,都小而弱,不经打呢! 不过, 西门豹对戎狄,也不是全然无情冷漠。 除却白狄这种看上去就有异于诸夏的,其他戎狄只要遵守了诸夏的礼仪,舍弃披发左衽的习俗,并在邺县安心做几年苦力,是可以收获“国人”身份,为国君纳税的。 起初, 这些戎狄也较为温顺,觉得熬上几年,也无有不可。 但后面被抓来的白狄,却心念着自己的中山故国,煽动人心,竟然还真笼络了一些人,预谋逃跑。 西门豹重视这些珍贵的劳动工具,因此派人日夜看管,当即就发现了异样,随即将人扣押住了。 为首的几个在挣扎之时,还杀了一个人。 西门豹不愿一口气杀太多的戎狄,以使劳力减少,但罪魁祸首,自然是要处理掉的。 尤其是,对方还着实杀了人。 首恶不除,便没有震慑了。 那位尽忠职守的人,也白费了性命。 “好!” 何博听完,便应下,“就这么办吧!” 算算时间,他当时还在阴间呢。 那里和人世隔绝,以至于何博没有察觉这件事。 毕竟,他的根基还是山川,周边的城邑何博可以去俯瞰了解,但无法像山河那般,无时无刻,尽在掌握。 进入阴间冥土后,他就只能感受到铜鞮山和漳水了。 不然的话,那位尽忠者的鬼魂,他应该会可以留下的。 于是, 西门豹将几个白狄献祭给了河伯,震慑住了心思浮动的戎狄。 河伯也收获了几个新鬼。 大家都很高兴。 随后, 何博就带着新鬼们去了他捏造出来的“土伯鬼府”之中。 因为权柄新增,而且和之前的山川之神职大为不同。 出于仪式感, 何博又专门搭建了新的场所,用来做新的事。 于是,几个新鬼便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种无形牵引,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一处巍峨华丽的宫殿之中。 宫殿以黑为主色,红为辅色,二者都十分浓烈,已经超出了人欣赏的范畴,浓的令人惶恐不安。 那粘稠的黑、红,都死气沉沉的,带着不知名的力量,仿佛鬼再多看一眼,就会爆炸。 “这里是哪里?” “我不是死了吗?” 戎狄鬼们吓得大叫,说的是鲜虞中山的语言。 但没有关系, 何博能够听懂。 他显化出新的面相,坐在宫殿的王位上。 为了配合这座宫殿的氛围,还有显露“土伯”这等鬼神的威慑,何博这次的面貌,十分威严。 头戴冠冕,穿着诸侯的服饰,衣服上的花纹,则是用了张口咆哮的凶兽。 而容貌,则是中年的王侯,颌下垂着飘逸修长的胡须,一举一动,都满是威仪。 只能说, 幻术直接幻化出来的效果,比何博亲手制作的,要好上太多。 而喜也被拉来客串,变成了老朽的官吏,为阴间王侯捧着竹简,侍立在侧。 虽然再无其他身影,但偌大宫殿中,总是传荡着虚无缥缈的歌声,听不清在唱些什么,可清清冷冷的调子,让鬼听了都发寒。 “啊?” “难道这里是黄帝所在?” “可我是被处死的,没有联络土伯,怎么来了这里?” 还有人在哀嚎,“怎么这位鬼神,长得像西门豹?” “为什么我死了还要看到他!” “……” 何博神色不动,但心里忍不住点头: 是的, 他这次的面相,的确参考了西门豹的容貌,只是比之更加英俊了一些。 相似不可怕, 谁丑谁尴尬。 “肃静!” 鬼神轻哼一声,无形的力量顿时让新鬼冷静下来,跪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等候鬼神的裁决。 沉如山岳的恐怖压力,覆盖在他们身上,新鬼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等存在。 鬼神的目光微微垂下,扫了他们一眼,瞬间便将戎狄鬼的一生言行举动,收入眼中。 而随着“土伯”权柄的在握,何博还能看到,戎狄鬼身上缠绕着一些黑气。 这些, 是他们杀害无辜人所犯下的罪孽。 在中山覆灭,一路逃到邺县这边的途中,这几人曾去途径的村落中,劫掠伤人过的。 至于和自己的敌人在战场上厮杀,倒没有衍生出相应的黑气。 何博觉得, 这也可能是人心显化的表现—— 在大部分人最基础的道德观念中,杀害无辜者,是不好的。 保家卫国,却是正常事。 人心对此念念不忘,死后变成鬼来到了阴间,自然有所回响显化。 何博心中有了揣摩,转头对旁边一副鬼吏打扮的喜说道,“伤无辜者,当何罪?” 喜还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突然站在这里,穿着这么一身衣服。 但鬼神就在他身边,为了不让鬼神因自己而丢失威仪,喜硬生生的撑住了。 他听到问话,配合的回复,“不知道。” 何博于是想起,自己的确没有让喜学习律法。 看来之后要将这门课业加上,继续为喜在西门豹那边,报一个兴趣班。 随后,何博换了个问法。 “戎狄和诸夏,谁更高贵呢?” 这下,即便是平民出身的喜也知道答案, “自然是诸夏更加高贵!” “那戎狄为了劫掠财富,杀了诸夏无辜之人,又该如何?” “该下地狱!”喜不假思索。 于是, 鬼神抬起手,宣判戎狄鬼的下场,“打入黑陶地狱!” 正好之前捏的罐头还没有用完, 继续装罐! 而随着鬼神的宣判, 何博发现,那黑气虽然仍旧存在于戎狄鬼身上,却也给予了他一定反馈—— 那黑法条的恢复速度,快了一些。 “所以,这审判人的罪业,是有利于我法力恢复的。” 何博满意的点点头。 “只是这审判,还是要符合当下最流传的观念去判,不然违背人心,就是乱法了。” 继而何博又想到: 既然有罪孽缠身,那是不是还有功德呢? “罪”本身,就是从人在集体中的生活所衍生出来的概念。 所以同样的行为,在一时有“罪”,在一时又无“罪”。 相应的, 功德也是。 不过“好”比起“坏”,总归要稳定一些。 毕竟犯罪的方式多种多样,但好人永远都是“老好人”。 只是可惜, 何博现在还没遇到过有“功德”的鬼。 喜只是个普通人,一生的善恶相抵,做了鬼也没有什么异样。 何况大部分人,都是有恶有善,积德不多。 何博想要见到自己所思中,那发着光芒的有德之鬼,恐怕还有的等。 因为他只能看到活人的生机是否强弱。 要想知道善恶,还得等人死了变成鬼。 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眼下,只遇见了两个最可能具有“功德”的人物。 “所以说,西门豹和医仲,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死啊!” 何博再次发出叹息。 第六十二章:相里氏之墨 “这是我的新面相。” “以后,你就做这阴间鬼吏,辅佐审判新死之人的罪恶就好。” 在一切结束后,何博对喜解释道。 喜对鬼神突然转职一事,虽然惊讶,但他的优点,便是对何博的安排从无异议。 喜只是担心自己没有经验,“我没有学过律法,可以承担这样的职责吗?” “无妨,我会让西门豹助你!” 于是喜便安定了,“有邺令在,我就放心了!” “不过,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办。” 何博想了想,又对喜说道,“人间的律法,终究是有不足之处的。” “要想不偏不倚的去审判,还是要多去人间走走,询问哪些事可行,哪些事不可行。” 喜于是又忧虑起来,“我没办法在外界行走太久,而且鬼和人,可以多做交谈吗?” 生人和死鬼, 存在着天然的差距。 喜在自己咽气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也从来不纠结。 只是得到鬼神的恩赐和宠爱,让喜在死后,经历的比他还做人时还复杂刺激。 何博摆手,“无妨,我来助你!” 大不了,就让喜潜入漳水两岸之人的梦境中,进行梦中采访调查。 反正何博自己是懒得做的—— 有牛马之前,是自己托梦做民调; 有牛马之后,还是自己托梦做民调。 那这牛马不是白招了吗? “等你询问的差不多了,可以再去请西门豹,帮忙衡量惩治的力度。” “好的!”喜高兴的应下。 只有正在和刘平对账,这段时间通过售卖新吃食,增加了多少收入,又该如何分润的西门豹忽然觉得背上发寒。 “想来是夏秋交替,天机变化,身体有些不适。”西门豹对看过来的刘平说道。 刘平也关心道,“县令还是要保重身体,这邺县上万之人,都在县令的肩上扛着。” 如今刘氏通过配合西门豹施政,已经在邺县站稳了跟脚,此时正需要缓缓发育,岂能出现变故? “我晓得。”西门豹点头。 …… 秋日渐浓,气温也逐渐下来。 西门豹那边要忙着政务,公子朝也忙着照本宣科,试着做些正事,喜则是每天昼伏夜出的潜入生人梦中,进行访问统计。 何博不好去打扰他们, 于是继续安静的趴在关河之中刷进度,看着进度条每天都在前进,心情十分愉悦。 而在魏国的阳邑, 相里勤等墨家弟子,正在城中商议,接下来该前往何处。 “今年暮夏,赵魏韩三家伐楚,攻至桑丘,最终不成而返,三家因此互相指责,争端加重。” 相里勤端正的跪坐,穿着简单的布衣,腰间挂着锋利的武器,正和自己的同门谈论眼下的局势。 “韩国的国都被郑国攻击,魏赵之间,也只是看上去和平……这些事情,我们在阳邑,感受得很清楚。” 阳邑, 和虒亭一样,都是三家划分晋国时,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是一块被赵国完全包裹的地方。 这几年,随着魏国的步步紧逼,赵魏两国间的关系,也没有分晋之时的和睦。 而以赵国的国力,本就用不着对魏国言听计从。 魏侯设立邺县来阻止赵国挺进中原,赵国一时之间,难以解决,但处理一下阳邑、凿台这几座被赵国包围的魏国城邑,还是可以做到的。 如今三家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阳邑是不可能在之后必然的动乱中,得以保全的。 本就因为学派分裂,而跑到这里的墨家弟子们,对这暗中风浪,感知的十分清楚。 毕竟,墨家当年在墨子的带领下,可是亲身经历过许多次诸侯之争,甚至还以一己之力,阻止过两国开战。 只是墨子去世后, 墨家三分,虽然仍旧活跃于诸夏,但实力的确是减弱了不少。 相夫氏之墨认为当学儒家,用心经典,总结墨子在世时,提出的种种观点,以推进天下“兼爱非攻”的进程,此时已经被齐国田氏招揽了过去,为田氏取代齐国,提供声望。 邓陵氏之墨,则是认为要沿用墨子生前的做法,用墨家的武力去阻止诸国间的动乱,此时正活跃在南方的楚国。 而身处阳邑的这支,则是相里氏之墨,推崇墨子“勤俭尚贤”的主张,认为说的再好,也不如实心做事,让小民过的更好,以从底层起,壮大墨家的力量。 “阳邑是魏国的飞地,又不像魏国东郡那样广大,赵国想要渗透夺取,实在简单。” “我们应该另寻一个地方了。” 虽然墨家提倡“非攻”,却也不是直愣愣的投身其中,去反对天下间所有的战事。 阳邑这样的地理位置,除非魏国直接夺取了赵国西部的所有土地,将飞地直辖,不然失于赵国之手,是绝对的。 相里氏之墨,又因强调扶持小民,对抗贵人的专横暴政,也时常引来打压。 不像相夫氏之墨,研究学问,褪去了墨家原本的攻击性。 也不像邓陵氏之墨那样,虽然完整的保留了墨家的攻击性,但正因其保留的过于完整,且楚国内部,仍旧大行分封,地方各自为政,使得无人想同邓陵氏争锋。 相里氏之墨学问比不上前者深厚,武力比不上后者强横,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选择转进如风。 “我听说涅城的公子朝,是一位贤明的君子。” 相里勤的一名弟子如此说道,“涅城距离阳邑,并不遥远,而且公子朝还是赵国执政的儿子,那里应该不会发生战乱。” 公子朝说话做事,是喜欢直截了当的。 他说了不喜欢,那便是真不喜欢。 说了要去做,磨磨蹭蹭的,却也真的做了一些。 虽然公子朝时常累了、倦了、罢了、走了、睡了,但像他这样,并不坚守自己贵人的身份,愿意和小民和善往来,甚至从事劳动的人,又有多少呢? 而且在涅城乡民看来,公子朝年少好学,做事没有力气,不够坚持……也是正常的嘛! 因此, 公子朝被当今之时的各路贵族衬托着,逐渐贤名远播起来。 “而且,我还听闻,涅城的关河有河伯现身,是一只巨大的神龟!” “公子朝常去河边读书,也常和鬼神交流。” 虽然何博遮掩了身形, 但也没有禁止公子朝等人和别人说自己的事。 于是, 公子朝在坐着车回城之时,经常被胆大的乡民拦住问,“公子,你天天去河边,是做什么呢?” 公子朝得意道,“我是去给鬼神念书的!” “关河的河伯,如今是我的老师!” 乡民听了,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向公子朝打听,鬼神是何等模样,心中已经想好了要祭祀的事—— 至于是不是真的? 开玩笑! 公子朝看上去就很纯粹,他会骗人吗? 皋狼之地的祭祀风气,本就泛滥,乡民们见山便要拜山神,遇水便要拜水神,死了还要敬土伯。 也正因信仰太多,竞争激烈,所以这里不像邺县,涌现许多巫覡人才,可以直接拉起全城的人,听其号令,任劳任怨。 “是一只神龟!” 公子朝更加得意了,在车上撑起身子,负手跪坐,替何博吹嘘起来,“神龟通晓人言,天上地下,没有祂不知道的!” 乡民更加敬畏,“原来是这么厉害的鬼神!” “看来是因为我们祭祀没有得到鬼神的喜爱,所以鬼神一直没有现身。” “君子念书,想来是让鬼神愉悦的,这才让鬼神显圣!” 乡民瞬间反思起了自己祭祀的不足之处,觉得以后应该抓一些士人过来,押着他们在关河边,为鬼神念诵各种典籍,这才是真正能够讨好鬼神的祭祀! 真是该死! 会读书的士人要去哪里抓呢! “我知道了!” 逐渐明白一切的乡民对公子朝行礼,随后转身就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公子朝看着对方坚毅的背影,不解,“他知道什么了?” 侍从也一头雾水,“我不理解。” 于是, 公子朝得到鬼神青睐的事,逐渐在涅城传开,并伴随着皋狼的乡野民众试图诱拐落魄但会读书士人的举动,传的更加遥远,直到被相里氏之墨听闻。 第六十三章:明鬼 墨家之中,有一个特殊的说法, 便是“天志”和“明鬼”。 墨子认为,上天是有意志的,祂不仅决定天地间星辰四时、寒暑的变化,还对人世的政治起支配作用。 因为上天喜爱天地间生存的万民,所以君主若违背了天意,就会受到惩罚。 如果顺应天意,则会得到上天的赏赐。 因此,墨子强调“尊天事鬼”,和“敬鬼神而远之”的儒家,“道法自然”的道家,十分不同。 也许, 墨子提出这种理论的本意,是为了让愈发无视礼法,实行苛政的诸侯得到约束,并借鬼神,来劝导贵人和庶民,兼爱非攻。 也有可能, 是因为当今之时,仍旧流行鬼神之说,因而顺应人心,以推广自己的学说。 但是这一切的起因, 已经随着墨子的离世,而无从可知了。 墨家的弟子们,追随着老师定下来的法度,提出的学说,也各自分散,践行起自己的道理。 “……关河河伯的消息,能够被这么多人传扬,应该是有依据的!” “如果我们真的可以见到鬼神,那么随巢子和他人的争论,就可以得到结束了!” 听到这话,同样跪坐于一处,和同门商议的随巢,露出了微笑。 作为墨家的弟子,随巢曾经和一名叫做越兰的儒家弟子,针对世间是否存在鬼神一事,产生过辩论。 越兰说,“鬼神的智慧,怎么能与圣人相比呢?” “社会的治乱,都是由人决定的,与鬼神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在国家安定的时候,见到鬼神赐福;也没有在国家动乱的时候,见到鬼神降灾。” “没有亲眼见证,只是凭借传闻和推断,就能说明世间有鬼神吗?” 随巢说,“圣人生在天地之间,对人世,没有什么所资助的。” “鬼神运用四季八节的变化来养育人类,利用云雨润泽的调节采繁长万物,这都是只有鬼神才能做到的。怎么能说鬼神不比圣人贤明呢?” 越兰说,“万物生长,是自然的道理,怎么能说是鬼神做的呢?” “难道春时没有鬼神,草木就不生长了吗?秋时没有鬼神,稼禾就不收获了吗?” 随巢仍旧坚持说道,“正是因为鬼神,才有了春秋的交替啊!” “不然,一直细流的河水,为什么会突然泛滥?一直肥沃的田地,为什么会突然长不出庄稼呢?” 两人争辩了许久,没有得出结论。 于是, 儒家的越兰拔剑,“我无法用道理说服你,希望可以和你比斗,以证明我对自己观点的坚定。” 随巢起身,脱下简陋的上衣,露出坚实的臂膀,“我也正有此意!” 来! 战! 最后, 因为儒墨两家的弟子,武德都十分充沛,哪怕双方都希望将对手的大道磨灭,但到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 随巢因此十分可惜。 “如果真的见到了鬼神,我一定要再找到越兰,把这个儒生狠狠打一顿!” 随巢感慨道。 “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吧!” 相里氏之墨等人下了决定,便开始动身,从阳邑赶去皋狼,希望可以见到贤人公子朝。 而阳邑的城主对于他们的离开,也毫不在意。 在赵国刻意的封锁下,阳邑的富户、乡民,很多早就跑出了城,以求避开可能的战事。 现在相里氏之墨的离开,已经无法在城主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走吧走吧! 等你们走的差不多了, 我就向赵国献城, 继续在赵国做我的贵人! 城主在府邸中饮用着美酒,心里已经为自己的未来,定好了退路。 …… 相里氏之墨一路向南前进。 在快到涅城的时候,有皋狼的野人看见了他们。 野人主动上前打招呼。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从北方的阳邑来。”相里勤指着来的方向,对他们说道。 野人摸了摸头,不知道阳邑是什么地方。 不过, 这并不是大问题。 他只是问,“我看你们看上去像是有些学问的,会读书吗?” “会的。” 虽然墨子曾经教导弟子,“读书只是为了衡量事物的是非曲直”,但这并不代表墨家弟子不重视学问。 以墨家如今的情况,三方之墨互相指责其为异端,自己才是“真墨”,不读书不多学习语言的艺术,是很难辩论过另一方的。 而且,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智慧可以像墨子那样高深,足以洞察一切的真相呢? 相里勤不敢有这样的自大,所以随身的车架上,也堆放了许多竹简。 野人于是“哦”了一声,然后又绕着他们一行人,走了一圈。 “你们看上去很能打的样子!” 墨家的学徒,很多都遵从着墨子的教导,善于打造器物。 特别是相里勤师从禽滑釐,和老师看上去非常像。 他面色黎黑,手脚全长满了老茧,性格沉稳,即便已经年近五十,但仍然很健壮。 “只是常年在外面混迹,以求自保罢了!” 相里勤露出微笑,手一直摁在腰间的佩剑上没有松开。 虽然对方的眼神话语,没有透露恶意,但相里勤总觉得这野人有些奇怪。 “这个不好!”野人长叹一声,露出十分可惜的样子。 然后,他就不顾墨家一众茫然的神色,跑到远处,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怪人!” “难道有贤人在皋狼这样的地方,也无法教化他们吗?” 有弟子小声说。 相里勤说道,“乡野之人,没有学习的基础,所以偶有困惑、痴愚的表现,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要遵从墨子的教导,和他们在一起,将兼爱的道理传递给他们,自然也就能启迪他们的智慧。” “好了,还是继续前进吧!” 放下刚刚的意外,他们再次前行。 结果没走多久,之前跑没影的野人再次出现,还带了许多同伴。 他们一起发出“哦哦哦”的声音,手里拿着耕作的锄铲锹,将相里氏之墨围了起来。 相里勤当即拔剑,警惕凶狠的看向对方。 “你们想做什么?” 难道是剪径的强梁? 相里勤也曾周游过许多地方,在这样的乱世,自然有不少类似的事发生。 “我们想请你们去祭祀河伯!” 结果,就在相里氏之墨打算和对方打一场时,之前见过的野人走了出来。 “是想让我们做人祭!” 相里勤的弟子惊呼,随后脸上浮现怒意。 墨家强调“明鬼”,自然了解许多祭祀的方式。 活人祭祀之事, 在如今,并不是很罕见。 但墨子也曾教导,要爱护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所以即便崇尚鬼神之说,墨家对人祭,也是不喜欢的。 “不是的!” “是想请你们去为河伯念诵文章!” 那野人解释道,“我们之前的祭祀,不够尽心,没有明了鬼神的喜恶,所以从没有得到河伯的认可。” “但是贤人公子朝,因为在关河边读书,却得以见到河伯。” “因此,我们希望你们能帮助我们祭祀,取悦河伯!” “啊?” 鬼神还喜欢听人读书吗?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纵然相里氏之墨周游天下,见过太多风景,却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例。 第六十四章:到达 “这个不好。” 想了想后,相里勤还是拒绝了这些人。 一来, 他无法保证对方所说便是真心。 二来, 祭祀鬼神,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 没有三牲礼品,没有巫覡歌颂,没有祭台高搭,哪里能显露出鬼神的威仪? 乡野之民们听了他的理由,也认同了,“的确是这个道理!” “即便知道了鬼神的喜好,也不能随意,还是要合乎周礼的!” “只是我们找不到其他的君子,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留个讯息,等我们准备好了祭祀,再请你们过去?” 听到这话, 相里氏之墨心中暗想:既然能讲道理,这些人说的应该不假,等去了涅城,城中自有贤人法度,也不会让这些人随意聚集闹事。 于是,他们就说,“可以去涅城找我们。” 野人大喜,“你们原来是要去涅城啊!” “是被公子朝的贤名吸引过来的吗?” “想不到,公子朝的贤名,不仅上达鬼神,还已经为世人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们刚刚的确是失礼了!” 有赖于“距离产生美”, 在皋狼许多乡民看来,此时的公子朝,俨然一副未来圣贤的模样。 不然的话, 为什么鬼神会如此看重他呢? 面前这些自称来自阳邑的人,应该是来辅佐公子朝,以应天命,建立伟业的。 “从这里再向南走,半个时辰就可以看到涅城了!” 如此想着,野人们高兴的为相里氏之墨指起路来。 相里勤等人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暗中交流。 有人说,“看来,公子朝在皋狼很得民心。” 也有人担忧,“可是我听说,赵国下一任的君主是太子章,执政的公子怀曾经在太庙中立誓言,绝对不会篡逆,夺取太子章的君位……公子朝一来到皋狼,就培养自己的声望,以后会不会引起事端呢?” 相里勤道,“如果这是鬼神的选择,那人间的君主,又能怎么办呢?” “何况即便会有事端,也不会当即发生。” “我们先去涅城,然后才能知道,以后该做什么。” 于是, 相里氏之墨继续前进,不久便来到了涅城。 在他们身后,留在原地的野人们也在交流。 “为什么不强行留下这些人呢?” “他们虽然看上去很强大,但也不可能把我们都杀光!” “为了祭祀鬼神,我们是不怕牺牲的!” 为首的那野人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讲礼的话!” “鬼神都喜爱读书,我们要信奉祂,就要模仿鬼神,做个有文化的野人!” “哪里能像以前那样,说祭谁就祭谁!” 另一个野人又说,“其实我觉得,直接用读书人当祭品,更能讨好鬼神!” 河伯不是喜欢听人念书吗? 他们就送几个过去,天天给祂念! “胡说!”首领又斥责,捏起拳头,更加愤怒了,“这样的好事,你竟然想分享给别人!” “时刻侍奉鬼神,为祂念诵典籍,这是凡人求而不得的恩典!” “我之所以阻止你们去偷袭出城的公子朝,把他扔到河里永远伴随河伯,就是不想和别人分享这样的好事!” “只有我们,才能成为河伯身边的读书之人!” “其他士人,只配站在岸边,祈求河伯欣赏他的文采!” 首领眼中露出精光,话说间满是憧憬,“等我们接触的士人多了,也学会了文字,再去做这样的祭祀,才是对鬼神最大的敬重!” “说的对啊,难怪你是首领!” 另外的野人们纷纷叹服于他的智慧,深感读书的重要性。 而相里勤等人,则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只是来到了涅城城外。 此时,涅城仍在扩修。 民夫们喊着口号,一下一下的夯土,版筑为墙。 墨家众人专门停下来,观察了一番皋狼之地的各色工具。 “不是很好。” 相里勤下了定论,“比起齐国的差些。” 墨家三分的时候,相里氏之墨也是去过齐国的。 只是理念不同,最终没有接受田氏的招揽。 “齐国富有,所以器物也更加完备。皋狼虽为赵氏兴盛之地,但百年衰败,如何能和齐国相比?” 相里氏之墨纷纷发表自己的感想,但终究和相里勤保持着一致。 涅城, 还是穷困啊! 在旁边充当吉祥物,鼓舞士气的公子朝有些恼怒。 相里氏之墨入城之时,他正好站在城门口上方的位置,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有一伙气质不凡,看上去很凶悍的人进入涅城。 于是,公子朝忍不住多往那边注意了些,结果却听到他们这样的评论。 “你们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伤人了!” 公子朝直接登着梯子下来,落在墨家众人面前。 “刚刚到一个地方,就嫌弃当地穷困不足,这是做客人应有的礼仪吗?” “可是不指出问题,又怎么改正呢?” “世上的贤人,不就是能看出问题,并且解决问题的人吗?” 相里勤的一名弟子回道。 公子朝瞪大眼睛,“贤人说话,就不顾人感情了吗?” “你们也说了,皋狼和齐国并不相同,又为何要用齐国来鄙夷涅城呢?” “而且齐国是大国,皋狼只是小地,不用同规格的城邑与之相比,本来就不对啊!” 那弟子还想说什么,但相里勤已经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请问君子是?” 公子朝轻哼一声,本想负手而立,挺胸昂首,结果却忘了这段日子劳作,导致手臂酸涩。 一动, 他就疼得皱起脸来。 于是公子朝只是站立不动,强忍不适,抬着下巴说道,“我是涅城的主人,赵氏的公子朝。” 相里勤因此露出笑容,“难怪说话这么有道理,原来是涅城的贤人!” “哼!” 公子朝的嘴角上扬,高兴起来。 他装出一副沉着睿智的样子,问他们,“你们是外地来的,难道也听说过我的名声吗?” “是的,你的贤名,从魏国的阳邑到赵国的马陵,有许多人知晓。” 马陵,是位于涅城和阳邑之间的城邑。 能传播到这样的地方,已经证明了世人对他的认可。 公子朝于是深吸一口气,红了脸。 然后, 他又深吸一口气。 相里勤等人眼睁睁看着,他呼吸了三次,最后没有绷住面容,又笑又叫,“哈哈!” “我果然有做圣贤的资质!” “还没有出涅城,就已经流传起了我的名声!” “等我周游天下,必定要成为周孔那样的人物了!” “嘶——” 公子朝乐极生悲,又扯到了自己酸痛的手臂。 旁边的墨家弟子看得皱眉。 这样的人, 和他们想象中的贤人, 实在不一样。 还好, 对方只是自比儒家的周孔,而不是墨子。 不然, 公子朝当场就要领教,什么叫做“非攻之攻”了。 “你们来这里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缓过来后,公子朝又问他们。 “是听说公子朝的贤明,得到了鬼神的认可,所以我们过来投奔,也希望能够祭祀鬼神。” 只是现在看起来, 公子朝有些名不副实, 这鬼神之说,也会如此吗? 相里勤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结果公子朝神色从容道,“哦,你们想要祭祀神龟!” “祂这段时间都没空见我呢,如果有事祈求,可以先去城中庙宇叩拜!” 公子朝有心在这些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贤明”,便热情的带着人直接去了庙宇那边。 他曾经对何博说过,要在涅城中修建庙宇供奉祂,并非信口开河。 如今, 涅城的城墙还没有修好, 公子朝的府邸,也还没有修缮, 庙宇却已经建好了。 “关河河伯,是一只神龟?” 墨家众人见到神像,有些惊讶。 神像,是按照公子朝的描绘,一点点雕刻出来的。 是何博在岸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样子。 巨大的乌龟趴在地上,四只肥壮的爪子撑着身体,脑袋微侧,靠着龟壳,眼睛眯起来,看上去便十分闲适。 而在神龟的脚边,公子朝还贴心的为其又雕刻了一堆书简,彰显鬼神的智慧和好学。 相里勤注视了一会,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叩拜、起身,便直接对公子朝说,“我们是墨家传人,对鬼神十分推崇。” “听说你有通神的能力,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呢?” 公子朝说,“我没有通神的能力,我每次只是跑到关河边上,神龟就已经在等待了。” “现在神龟有自己的事做,这段时间都没有露面。” 墨家等人大为失望。 难道, 这次又要像之前的探访寻求一样,见不到鬼神真容? 还是说, 鬼神的事,只是公子朝编造出来,为自己扬名的谎言? “可是我们来的路上,已经有乡民在筹备祭祀了,言说要会读书的士人,去取悦鬼神。” 公子朝挥了下手,“哼,我已经把书库里的典籍,和神龟讲完了,他们再讲又有什么用呢?” “等等!” 他突然反应过来,“用士人去取悦鬼神?” “他们不会把人投河吧?” “这倒不是,只是请人去河边念书罢了。” “那就好!”公子朝说,“神龟不喜欢人祭,曾经说这不符合周礼,只符合商礼。”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很多次了,只是没办法盯着,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照办。” 听了公子朝这话,相里勤又觉得,对方天性不坏,言行纯粹,应该做不出编造谎言扬名的事。 至于鬼神? 那就先按照公子朝的话,再等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我们想在涅城停留一段时间。” “可以!”公子朝一口应下,“只是城里还在扩修,人手不足,旧有的一些房屋也被推倒了,你们的住所要么自己选个空置的老房子修缮一下,要么只能去求助别人了!” “无妨,这样的事,我们做起来很有经验!” …… 于是, 相里氏之墨在涅城停留了下来。 为了将新住所修建的更牢固,同时为涅城改进一些工具,相里勤带着几个弟子,前往八赋岭,想要砍伐树木,以做原料,顺便利用山高俯瞰涅城全貌,好预设一些防卫战术。 毕竟, 守城也算是墨家的老本行了。 第六十五章:盗跖 “总算搞定了!” 何博从关河里探出头,然后溯流到八赋岭中,关河的源流之处,用人形坐在水边摸鱼。 游鱼轻飘飘的靠过来,嘬他的手指头,然后被何博毫不客气的翻了个身。 在水里转身三周半的游鱼被转的有些呆滞,阿巴两下后,放弃追寻那奇怪的亲近感,转身去嘬正在河底阴暗爬行的螺蛳了。 有飞鸟落到何博肩上,小爪子一缩一缩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应该是在奇怪, 为什么明明可以看到人,却感觉自己落到了一团空气上。 不过没关系!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鸟很喜欢! 于是飞鸟放弃了思考脚下“树杈子”的问题,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叽叽的叫了两声,然后圆鼓鼓的身子一蹲、屁股一翘,一团温热的东西,就落到了何博身上。 “你这也太惊喜了!” “竟然对着鬼神做这样的事!” 何博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段时间难得休息,才一会儿就收获了这样的礼物。 “去,去!” 他拨动手指,让飞鸟转移到真正的树杈子上,然后调动水流,将那一团冲走。 游鱼很迅速的过来,把这侮辱了鬼神的罪证,毁尸灭迹。 何博见了,只在心里说道:鸟更轻松了,鱼也有了吃的,我这个鬼神的“污点”也没了,实在是三赢! “还是人间好啊!” “一直处理阴间的事,都快忘了这样的轻松快乐了。” 这段时间, 喜和西门豹,都按照鬼神的吩咐,各自忙碌着。 而何博自己,其实也没有全然的放松。 因为“土伯”的权柄实在不如山川之主那样的直接明了,何博只能一点点的试探。 如果试探错了,那还要等着法力恢复,才能重启行动。 正好罪业缠身的鬼,也不是随处可见的,足够何博的恢复了。 漳河流域,只在三晋之地。 虽然此时三家明争暗斗,但到底还没有撕破脸,互相征伐。 魏侯在漳南之地设立了一个邺县,用来恶心赵国。 那赵国也紧贴着设了一座武城,用来防备。 两只刺猬已经树立起来了自己的武器,可还没有到撕咬见血的地步。 所以, 没有大规模的战乱,何博在这十天内,收集用来验证“土伯”权柄的新鬼,也不是很多。 诚然,天天都有人去世, 但也不会像打仗那样,一死一大片。 何况今年漳水两岸,受到何博的照顾,实在风调雨顺,注定可以收获比往年多出许多的粮食,之后因饥饿而死的人,也会减少。 不过, 死的人少了, 总归是一件好事。 验证权柄虽然重要,但也无需太急。 这几天攒的鬼魂,也足够何博摸索出许多东西了。 首先, 那就是证明了,“功德”和“罪孽”,的确是对应的存在。 前几天, 漳水两岸的某处,有个游侠死了。 大概是因为其生前做了些劫富济贫的善事,救了几家人活命,他的魂体上,就带着微弱的金光。 何博捡到这个鬼时,只觉得十分欣喜,还特意邀请他去吃上一顿“上路饭”。 那游侠也是第一次遇到真实的鬼神之事,惊讶了一阵后,倒也从容下来。 毕竟, 他自己都成了死鬼, 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何博问他,“我看你有功德在身,应该是做了好事,造福过许多人的,你能跟我说说,究竟有哪些吗?” 游侠说,“鬼神对人的善恶,也有兴趣吗?” “只是世上作恶的人多,平庸的人更多,而行善的人最少,所以我对你感到好奇。” 于是, 游侠就为鬼神介绍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曾经是盗跖的一员,只是大势滔滔之下,无力反抗,只能潜居在乡野中,践行自己的道理。” “原来如此!”何博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自己是听说过的,“既然是盗跖的人,那就不意外了!” 盗跖, 是春秋之时,名震天下的大盗,曾经率领数千乡野间的鄙贱之人和奴隶,向天下的贵族,发起过一次浩荡无比的冲击。 而盗跖本人,却出身贵族,是鲁孝公儿子公子展的后裔,也是鲁国贤人柳下惠的弟弟,所以也被称之为“柳下跖”,或者“展跖”。 当世之人,不知道柳下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贵族的身份,而和鄙贱小民为伍,甚至还要为了他们,做起践踏周礼的事来。 因此许多贵人都厌恶他,又将其称之为“盗跖”。 而盗跖本人死后, 其组建的势力并没有烟消云散,而是以其名为号,继续横行天下,侵暴诸侯,以张诸侯不张之事,以伸小民不伸之理。 要论“以武力宣扬其道”, 盗跖一派还是儒、墨等家的前辈。 不过百年以降, 春秋也已经过去了, 曾经令诸侯闻风丧胆的盗跖一派,也已经落寞,许多年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起码何博在漳水流域,是没听人提起过他们的。 “你们现在还好吗?”何博问他。 游侠悲伤的说,“天下已经没有盗跖了。” “百年以来,丧失宗庙社稷的诸侯尚且有不少,何况庶民奴隶成团的盗跖呢?” “我年轻时还有几个人,现在只有我一个了。” 而自己成了死鬼, 也就说明,天下的盗跖,已经完全消失了。 何博看他伤心,便安慰他,“仅有你一人,还坚定做着盗跖的事,可见你是个贤能的人!” “我想请你入住冥土,在那里塑造针对已死之人的新规矩,可以吗?” 游侠痛哭道,“我只是个乡野的贱人,因为怀抱对欺压过我的贵人的怨恨,才加入了盗跖,为他人行义,也有反抗贵人的私心。” “我也算鬼神认可的贤人吗?” 何博对他说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如果评论天下的人,都要考虑他做事时的想法,那世间应该没多少贤人了。” “你的确做了符合世人心中道德的好事,这是天地和世人对你的认可,而不在乎于我。” 听了这话,游侠顿时对着鬼神叩拜。 他说,“能够得到这样的认可,知道自己一生行事,还有些许成就,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如果鬼神还有需要我的地方,还请吩咐!” 于是, 何博就让他去做负责监督罪鬼受难赎罪的鬼吏。 在这段时间中, 何博除了沿着漳河收集鬼魂外,其次做的事,便是用恢复后的黑条,再次塑造了下那小小的“阴间冥土”。 除了可以让鬼魂居住的“铜鞮城”外,何博又搭建起了一些“地狱”,用以惩罚带有罪业的恶鬼。 毕竟黑陶地狱虽然已经因为鬼神的怠惰而停产了,但何博表示不能随意放生恶鬼。 他要为恶鬼们寻找一个脱胎换骨的新家,好让他们反思自己的错误。 于是, 何博继续开拓亚空间剩下的地方,又隔离出来了烈火狱、刀山狱等全新的地狱,用来奖励恶鬼们的所作所为。 而当名为“季伍”的游侠被鬼神收入麾下,成为新的鬼吏后,何博就发现,他身上的功德也闪烁了一下,给予了黑条反馈—— 黑条的上限变高了。 于是何博恍然大悟,“赏善罚恶,前者提高上限,后者增加法力,原来如此!” “难怪各路传说都讲究这个,原来是有缘故的!” 又一次在自己深不可测的金手指中,挖掘出一个冒水泉眼的何博十分高兴。 而等他结束了自己的探索,再从阴间探出头来的时候,发现关河的进度条也快加载完成了。 再一瞅,一段时间不见,公子朝好像也成熟了一些。 “双喜临门!” 鬼神高兴的跑到八赋岭中,打算在拿下关河后,立马转进山岭,虎踞这山川汇集之地,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第六十六章:论(上) 何博坐在关河源流之处,静静的泡着脚等待。 碗里的快要吃到嘴里了,贪心的鬼神又盯上了锅里的食物。 虽然积攒的香火交代的很快, 但进度条也吸收的很快。 此消彼长, 何博也没有在这山中受到挤压排斥。 他向后仰着,用手臂撑住身体,去逗林间的飞鸟,又去驱赶跑过来嘬脚的舔鱼。 直到, 一行人出现在了何博面前。 他惊讶道,“这样的深山中,也会有猎人过来吗?” 那几个人穿着干练,手上也拿着武器,腰间挂着几只毙命的野兔,显然不是进山采药的。 相里勤等人也没想到,这样的深山里,还有其他人出没。 他们过来收集原料,也想趁机了解下山中情况,便凭借墨家素来的武力,一路沿着山中溪流,来到了此处。 “敢问,君子来这里做什么?” 也许是这段日子来,多用“土伯”面相,何博此时的皮套,看上去也颇为肃正,颌下还留了胡须。 只是,他此时的举动,有些和面相不合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世间谁规定了,长相严肃,就不能行事潇洒了? 反正不要像上次那样,弄出大胆的非人形象,结果被公子朝撞见,不得不保持下去,以全名声就行! 何博到现在,都对公子朝自称“关河河伯”,而不愿表露其他的身份呢! “我是铜鞮来的采药人,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 何博神色不变,反问他们。 相里勤等人知道铜鞮的方位,距离涅城,其实也不算太远。 只是一个在韩国,一个在赵国,如此跨境而行,可不像他们从阳邑来到皋狼要简单。 阳邑已在赵国掌握之中,岂可逃之? 故而监管松散,恨不得阳邑一夜之间,变为空城,随后为赵国所控。 所以相里勤等人认为,此事若真,那对方武艺必然高强。 只是,对方看上去肤色白皙,手脚干净,一副贵人的姿态,哪里来的武艺,又怎么来到这里? 相里勤等人不求甚解,只是道,“我们是来探访山势,采集原料的,想要为涅城制作一些好用的工具,辅佐贤人的统治。” 何博笑道,“涅城竟然有贤人吗?” “公子朝的贤名,已经传遍很多地方了!” 于是, 何博笑得更大声了。 他转了身子,盘腿而坐,抚摸着自己的胡须,“你们从外地过来,又能制作工具,想来也是很有能力的人。” “是的,我们是墨家子弟!” 随巢骄傲的说明自己的身份。 如今天下显学,儒墨而已。 墨家弟子虽然强调节俭朴素,多和小民往来,但并不代表,他们要对贵人屈膝。 墨家自有傲气,衣着朴素满手老茧,只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活态度而已。 何博听了,差点把胡须揪下来。 “原来是墨家!” “我听说过墨子的大名,请问他现在还好吗?” 何博还做人的时候,知识不算渊博,只知道诸子之中,老子最年迈,孔子曾问礼于老子,二者都是春秋末期之人。 此时,也都去世了。 而墨子则曾学于儒家,而后自成一派,因此应该比孔子要年轻许多,和眼下的时代,较为接近。 何博不由想到:难道今日我还能见到这样的大贤人吗? 结果相里勤反而悲伤起来,“墨子是我老师的老师,已经去世二十年了。” 如果墨子还在, 墨家又怎么会三分呢? 何博大为失望,感慨道,“我拘泥一地,见不到天下,还想向墨子请教学问,了解世间百态,结果却是晚来一步了。” 不过,这也算好事。 毕竟儒墨两家的开山祖师,都是又能说又能打的类型。 何博若是说不过这两位圣人,不动用鬼神权柄,只用人形时应有的力量,只怕还打不过他们。 至于之后的亚圣们,孟子能说不能打,庄子能说懒得打,单纯比武起来,他还有些胜算。 谁让这时候诸子坐而论道,总是忍不住动手呢? 何博总要未雨绸缪一下的。 “你们是墨子的门徒,那应该传承了墨子的学说,能否向我解说一二?” 后世的无数分析, 又怎么比得上墨子弟子亲口所述呢? 何况《墨子》一书,在后世虽有流传,但封存太久,何博也不敢保证,后世之书便是完整无缺的。 他既然想为后世储备先贤的智慧,自然要尽量的寻求原本。 “我可以用这些精盐做交换。” 何博在掌握了铜鞮山后,除了在山中手作地狱外,还顺手采集了山间的盐石,炼制出一些盐来,其所考虑的,便是眼下这样的情况。 盐是珍贵之物,用来和路过漳水的贤人,交换珍贵的知识,也不算何博仗着身份白嫖了。 西门豹和公子朝,则是长居在漳水两岸,还要靠着引流漳水吃饭,自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样的盐就像天上的白雪一样,太过珍贵了。” 相里勤看了眼何博递出来的交易品,虽然心动,惊讶于对方还有这样制盐的能力,但没有收下。 “墨子曾说,要让世人都明白他的道理,让小民也能拥有智慧。” “我身为墨家弟子,怎敢不遵从先贤的教诲,而使用先贤的智慧,去为自己谋求私利呢?” “君子想要了解墨家的学说,这对我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又岂能当作交易呢?” 于是何博把装盐的袋子收了回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想来是墨家中有身份的人吧!” 随巢又忍不住道,“我老师是现任的墨家巨子!” 墨家分裂了,被推为学派领袖的“巨子”数量也增加了。 齐国一个,楚国一个,现在赵国也有一个。 “果然是大人物!” 何博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今天来泡脚,的确泡出来了好东西。 “请上前来,为我指教!” 何博指指他对面的位置。 他选定的石头很大,也很平坦,足够两个成人对面而坐。 于是相里勤登上这块巨石,同何博坐而论道。 “我对墨子的智慧,没有太多的研究,所以请你随意讲解,让我可以粗略知道全貌,然后才好深入领悟。” “可以!” 相里勤应下何博的请求,便跟何博说起了墨子,以及其弟子总结一生的经验和智慧。 何博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记住这些话语。 只是相里勤等人手边没有携带记录了墨子言行的竹简,此时只能口述,说起来更加通俗,也显露不出太多的文采。 何博便觉得,可以在记下后,再慢慢整理成正经的文字。 嗯, 还是请西门豹去办。 现在不行, 等他死后,一定会有很多时间替何博处理这些东西的! …… “我有一些东西不太明了。” 何博等相里勤说完后,举手提出问题。 “请讲。” 相里勤对这位莫名出现在此,显然不是一般人的君子也颇有好感。 起码他曾和许多贵人,宣传墨家的理念,得到的反馈,多是对方的不屑一顾,或者昏昏欲睡。 盖因墨家重视小民,让贵人不满,而墨家于天下间显著的名声,却逼得贵人不得不对其表露尊重,以示自己对贤人的渴求,更好的延续宗庙社稷。 但何博看起来,听得十分专注,也十分喜悦。 如今他有疑问,相里勤自然乐意解答。 “节俭、尚贤,我可以知道其中缘由,那是因为此时肉食者众,滥用民力,且只重视血统的高低,贬低小民的智慧。” “兼爱、非攻,则是因为此时天下攻伐不止,诸侯无法保全自己的宗庙,小民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因此贤人希望天下太平,不再动乱。” “但是圣贤如墨子,为什么会有天志、明鬼的主张呢?” 第六十七章:论(下) 以何博还做人时积累的浅薄认知,只知道墨子是华夏史上有名的学者。 不仅仅拥有智慧, 还拥有强大的发明制作能力,曾手作大量工具,提出许多理论。 因此他私以为,墨子应该是理智的、注重于现实的。 儒家的根基,和祭祀有些关系,因此儒家格外注重礼法规矩。 但其开创者孔子,也只是“敬鬼神而远之”。 后来的荀子,更是认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他虽然成了鬼神,但也不是自古以来便存在的。 当何博还在漳河里流淌的时候,墨子已经提出了这样的理论。 而此世,又只有何博一个异类。 想来, 墨子应该是没有见过其他鬼神的。 “因为鬼神远比人要贤明,所以墨子提倡遵从鬼神的命令,让人世变得更加美好。” “可是墨子又没有见过鬼神,他又怎么知道,鬼神比人还贤明呢?” 侍立在一旁的随巢又忍不住将自己和越兰辩论时的言论叙述出来,“天地间风雨变幻,阴阳交替,如果不是鬼神的力量,又怎么会如此变化呢?” 何博告诉他,“风雨变幻,是大海的水升到了天上,凝聚后又要落下;阴阳交替,是因为我们脚下的大地,乃是一个不透光的圆球,太阳只能照射一面,使其光明。” 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在夏汛之时的情况,忍不住感慨道,“即便鬼神有操控风雨的能力,也无法违背天地的法则,只能尽力引导罢了。” 也许, 等他能够奔流入海,将世间的山川湖海都掌控住后,才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吧。 反正眼下,何博连奔入母亲河的怀抱,都得挨上两巴掌,只能在梦里期待下这样的场景了。 随巢还忍不住道,“你又不是鬼神,你怎么知道鬼神没有这样的能力呢?” “……” 何博看他一副犟种的模样,凝视不语。 他还能说什么呢? 何博只是对相里勤道,“我觉得在人世,还是要重视人本身的作用。” “水土是很重要,但人的所作所为,也不应该被忽略。” 他捻须缓缓说道,“如果只知道遵从天意,祈求鬼神的恩赐,那大禹又何必治水呢?燧人氏何必生火以取暖?神农氏何必尝草以成药呢?” “天之生人,必有其用,岂能忽略自身,而追求他物?” 相里勤点头道,“是的,所以墨子也强调‘非命’,即让人尽力而为,不要认为一切是命中注定。” 他行走了这么多的地方,从未见过真正的鬼神,心中对墨子的主张,也是有些思索的。 墨子生前,相里勤也曾服侍在侧,见到墨子曾因为“明鬼”,而不断发出叹息,露出一副困扰无奈的神情。 他便若有所思—— 以墨子的智慧,对鬼神之事,也是无法明了的。 要不然的话,就不会一边强调“天志”,一边要求人“非命”。 这是墨家理论中的一大弊端,也是受限于春秋战国的时代,而无法探究的大问题。 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转的? 如果没有鬼神的存在,那么多神奇的现象,又是如何发生的?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剧烈变动,社会大转折的时代,身为小民的代表者,墨子还要进一步去思考—— 那些索求无度的诸侯,自称继承了祖先高贵的血脉,又有周天子的册封任命,是天生的贵人,理应统治庶民。 因为诸侯而引发的动乱,那也是贵人给予贱民们的福报,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可真的是这样吗? 难道真的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天生低贱? 墨子不信这样的事,但又没办法真的否决诸侯的高贵。 数百年的传承,不是一时可以被打破的。 曾经反抗过的盗跖,也已经失去了踪影。 于是, 墨子想到了鬼神。 “所以说,圣贤之所以成为圣贤,便在于他们总是要为人考虑。”何博感慨说道,“如果舍本逐末,颠倒黑白,只知道敬畏鬼神而不愿意自己去奋争,就违背了先贤的意愿。” 用鬼神来约束肉食者, 是墨子在这个礼崩乐坏,道德沦丧的时代,做出的一种尝试。 其本质,和后世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差不多。 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约束君主的了, 那就祈求上天来监督吧! 随巢对此不满,又插嘴道,“你的意思,和儒生的非常相似。” “难道你是儒家的人吗?” 何博抚须笑道,“我的确认识儒家的弟子。” 随巢于是说,“那你和巨子的辩论,就同我和越兰的辩论一样了。” “既然各有所道,不如请你和我比武,看谁能说服谁吧!” 他拔剑,意图用武力,将何博的大道泯灭。 何博直接拒绝他,“不要!” “君子面对别人的质疑和挑衅,会退缩不前吗?” “这个我不清楚,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忽视气鼓鼓的随巢,何博又对相里勤说道,“鬼神的力量,只能在遵循天地法则的情况下,进行一定的调整。” “就像水不管流向哪里,总归是从高到低的。” “偶尔帮一帮人可以,但一直帮下去,那蹒跚学步的孩童,就会永远跑不起来。” 西门豹就曾经多次劝导过何博,请求他不要过度插手人间的事务。 引一些水流进行灌溉可以, 救助一些人的性命,也可以。 但如果总是如此,那人除了祈求鬼神,就不会其他的事了。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是圣人的道理,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墨子的心意是好的,他的智慧也是高深的,只是一世有一世的情况,鬼神都不能超脱,何况他呢?” 何博再次把那袋子精盐拿出来,交给相里勤。 “我今天能够知道墨子的志向,多亏了你们。” “还请收下这个,作为报答。” 相里勤叹息一声,收下了。 随巢仰头看向何博,皱着眉头,“你既不是鬼神,也不是有名的圣贤,凭什么说墨子的智慧,不足以超脱此世呢?” 何博站起身,负手而立,低头看他,“智慧显露出来,自然是要让人评价的,难道不是鬼神,不是圣贤,就不能评价墨子了吗?” “你就不怕自己的评价有偏差吗?” “有偏差就有偏差,难道我看上去是什么很有智慧的人吗?” “如果是大道,那千百年后,也不会有所改变,一时的评价,又能影响什么呢?” 何博一摊手,摆了。 “我还是无法认同你!”随巢说着,又想向何博进行约架。 靠嘴巴说服不了, 那就用拳头说服, 这是这个时代,学者士人的常规做法。 于是,随巢虽然没有跳上巨石,但企图站在旁边,俯下身体去抓何博的脚,把他拉下来打一顿。 何博在巨石上灵活走位,绕着相里勤小步快跑,就是不让随巢抓住他。 其他墨家弟子也一拥而上,要么劝架,要么趁机也想抓着何博打一顿。 既然当着弟子评价其祖师的理论, 那么就应该做好挨打的准备! 因为巨石上的混乱,相里勤连起身都做不到了,只能伸手呵斥弟子们退下。 随巢抓不到人,急得有些气喘。 何博笑话他,“你想抓到我的话,不如先去和公子朝练练手!” “他的行动,可比山里灵活的狗!” 而何博的灵活度,还远在公子朝之上! 说完, 何博直接跳下巨石,朝着那因为面向流水,而没有被墨家弟子蹲点的方向跳下去。 扑通一下, 便不见了踪影。 正好, 他那进度条已经圆满, 该去做鬼神应该做的事情了! 相里勤等人看着这一幕,直接大惊失色! 他们趴在巨石上,朝着水里看去,又淌水而行,除了搅出许多浑水外,一点线索都没有。 相里勤瞠目结舌了好一阵,然后便沉默着,泪流满面。 第六十八章:鬼生问题 公子朝莫名觉得, 最近墨家的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那个叫做随巢的,每次看到自己,就忍不住搓手,就像苍蝇看到了…… 不对! 自己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 “如果抓着公子朝逼问,是不是可以从他口中,知道那位鬼神的消息呢?” 不远处的角落里,随巢暗中观察着,和同伴低声说道。 从山中回来后, 相里氏之墨将和鬼神的对话,翻来覆去的回想了许多次,心情激荡之下,不免想要知道更多相关的事。 而从那位鬼神口中,他们可以推测,对方和公子朝,是有些往来的。 至于铜鞮那边,因为要跨越边境,也不似阳邑的特殊,还有些麻烦。 因此,墨家众人觉得还是先注重眼下人为好。 特别是随巢。 他还记得鬼神对自己的允诺。 “不清楚。”他的同伴说。 随巢自顾自的道,“山中遇见的是位随和的鬼神,应该不是传闻中,那掌控关河的神龟。” “即便无法知道那位的来历,也可以问一问关河河伯的事情!” 他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 去庙宇中向鬼神焚烧文书,祈求回应,这几天墨家弟子们每天都有办,只是鬼神不可能时时显灵,故而结果只会让他们失望。 如此, 只能从公子朝这边下手了。 “这样真的好吗?”同伴有些犹豫,觉得强压着涅城之主去相里氏之墨临时的住所,要他给自己介绍鬼神,实在不符合周礼。 但随巢表示, 他们堂堂墨家传人,何必在乎周礼呢? 于是, 某天寻到了空隙,随巢便大吼一声,向公子朝扑去,请他去为相里氏之墨,讲述关河的故事。 而这一切, 何博也都看在眼里。 不过,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只能委屈公子朝独自面对墨家众人了。 …… 关河入手之后, 浊漳河三源流,便完全落到了何博手中。 在关河进度圆满的那一刻,何博恍然发觉,自己对漳水两岸城邑的掌控,也更加强大了。 此前何博上岸,只要行走一段距离,就会感受到一些排斥。 没办法, 毕竟任何城邑虽说都临水而建,却也不会真傻乎乎的建立在岸边,都要隔一段距离和高度差出来。 不然只要一涨水,整座城便要淹没了。 之后举止从容,只是因为何博法力高深,实力强大,从而可以忽略了那些一上岸,就仿佛陷入泥泞的不适。 而眼下,何博却是实打实的自得。 他行走在两岸的城邑之中,犹如鱼在水里,再无阻碍。 更重要的是, 之前何博进入阴间冥土后,便要和阳世城邑隔绝,只能感知到漳水和铜鞮山中的生灵变化,以至于邺县中的戎狄动乱,也未曾及时了解。 何博也无法感知到,何时何地,有何人降生、离世,从而更加及时的去接引鬼魂。 以至于前段时间需要新鬼实验权柄,还要去和医仲、西门豹打招呼,让后者现杀几个新鲜的。 从这方面来说,他“土伯”的权柄,还是需要进一步完善的。 但现在却是不同。 虽然没办法像掌控山川那样,掌控住城邑以及居住其中的民众,但只是及时了解其中生死变动,却是足够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吃的多了,和我这山川之主有关联,也是应当。” 何博想到这一点。 又因为他是个三权合一,三位一体的鬼神,所以综合一下,成为一个会动的,简略版本的“生死簿”,也是正常。 “不过,这些也是在我掌控源流之后,才增强显现的能力。” 到了如今,何博对自己金手指的惫懒都懒得去管了。 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他慢慢探索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何博起初还以为,从发鸠山起源,再到黄河,已经意味着他成为了完全的漳水之主。 如今再看,没有把源流分支都收入囊中,又岂能担当得起这样的大任呢? “若是把分支都掌握了,那我就不仅仅可以感知两岸城邑之人的生死了。” 何博暗想,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应该可以更进一步,还能了解附近之人的“老”、“病”。 但凡生灵汇聚之地,其生机难免和当地的高山、河流、城邑,产生勾联。 何博拥有“土伯”权柄后,能够感应人的生机,结合山川社稷主的能力,自然可以了解到更多的东西。 就像漳水某处荡起了波浪,何博也可以及时感知。 “所以眼下,就差冥土的生活,还需要改善了。” 何博为自己扩张后的新能力高兴了一会,又忍不住想到那个仍旧空荡荡的阴间。 这段时间以来, 除了喜、季伍这两个鬼吏之外,还有一些新死的鬼,在确认没有罪业缠身后,便获得了“土伯”的许可,入住冥土,不必去隔壁地狱,享受死后赎罪,可能最后还得魂飞魄散的待遇。 但即便进入了死后世界,得到鬼神恩赐,有了免费的房子住,这日子过的也没什么滋味。 阴间的山是假的,无法砍伐树木,制作工具,采集食物。 阴间的水也是假的,浑浊无比,鬼魂只要不小心触碰到了,都要被消磨掉一部分。 有几个新鬼尝试着淌过河水,去往对岸的地方,结果就被消磨掉了双腿。 他还悲痛的说,“我生前就因为从山上翻滚下来摔断了双手,现在死了还没有了腿,难道我注定残疾吗?” 没有食物, 没有饮水, 虽然鬼不会感到饥渴,但那些原本纯朴憨厚的新入之鬼,在暗沉压抑的阴间,自然免不了变得一样阴沉起来。 喜于是通报给了何博。 何博在用法力帮他们刷新了状态,恢复了那些鬼不幸被河水侵蚀掉的手脚后,又思索起,该如何让鬼民能在阴间更好的生活。 起码, 也要事死如事生吧。 可他的法力恢复缓慢,等到日后阴间住民越来越多,也无法一直做善事,免费投喂鬼民。 除非封闭阴间,不再接纳任何鬼入住。 可何博既然要做更加强大的鬼神,又怎么能因噎废食呢? 于是,何博又拢着袖子,站在冥土的边界,俯瞰着那沙盒一样的阴间城邑许久,最后琢磨出了一个办法。 “既然土伯的力量,和人所思有关,那么让死鬼们在世的后人亲属,为之祭祀,不知道能不能行。” 何博想起来,他还做人时,经历的各种纪念死去先人的仪式。 在小小的何博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可以借机烧纸玩火的时候,他的各路长辈,会在旁边念叨一些旧时的规矩,说烧什么、怎么烧,才能将那些被焚烧成一堆灰烬的东西,送到死去的先人手里。 “唉呀,说到底就是烧个心意!这火是烧给活人看的,安心就好了!” 何博还想起来,他的某个长辈在发表完符合后世观念的感慨后,就抽出来一根烟,想要向“祖宗借个火”。 结果一转身,就发现小小的何博已经把能烧的都烧了,摆在祭台前的先人挂像,在熊熊火堆的跳跃间,被烧的满面红光,神采飞扬。 最后, 何博隐约记得,他应该是被打了一顿的。 但因为打的太惨,所以他不敢记得太清楚。 “现在这样的祭祀,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过,先尝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何博如此想着,便打算抓来喜,再让他进行一段新的加班。 “你想念自己的子孙,想给他们托梦吗?” 何博找来喜,对他问道。 喜挠了挠头说,“其实不是很想,知道他们过的好,我就没其他的要求了。” 而且鬼神一直很重用自己,自己怎么能因为私事,耽误了鬼神治理天地阴阳的伟业呢? “不,我觉得你想给子孙托梦!” 结果,何博却是对喜如此说道。 “啊?” 难道他有什么想法, 自己不清楚, 却能被鬼神感知到吗? 喜再一次被鬼神的伟力给震惊了。 第六十九章:祭祖 渔再次做起了梦。 但就像他平时做梦时的表现,渔没有当即分辨出,自己这是在梦境中。 他只是看到自己出现在了漳水边,感受着那滚滚波涛带来的风浪,然后就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尿意。 于是, 渔开始脱裤子。 “混账,你想干什么!” 在他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怒吼,随即就扑到渔的身上,打断他的动作。 “你给我住手!” 渔被偷袭的向前蹦了两下,就要生气的去看,到底是谁敢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深得邺令重视的自己。 “啊?” “爹?” 看清来人后,渔的怒气顿时消失殆尽。 他激动的对着老父亲跪下,流着泪说,“我一直等着你入梦,再和你相见,也曾去城里的庙宇中,向河伯祈祷这件事,但总不能实现!” “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在病痛中离世,所以父亲对儿子不高兴吗?” 喜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发出一声叹息,“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 “你对我的孝心,是鬼神都认可的,这世上有几个老人,能像我这样有福气呢?” “只是生死有别,哪有死人一直纠缠活人,活人一直守着死人的事呢?” “我在阴间知道你们搬来了邺县,得到了县令的重用,心里十分高兴,自然不用再替你们担忧了。” 喜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慈爱。 渔哭的更加厉害,想要将自己壮硕的身躯,塞到瘦小的老父亲怀里。 “行了行了,不要哭的像个小女子一样!” “桑都比你懂事呢!” 喜拍了拍儿子的背,让他站起来。 渔问老父亲,“你在阴间还好吗?” “还……” 喜本想说自己有鬼神的恩赐,过的十分开心,但又想起何博的嘱托,于是便道,“还是有些东西缺了的。” 喜掐着手指头算起来,“没有耕作的工具,没有睡觉草席、没有饮水、没有吃食……” 渔“啊”了一下,“缺这么多?阴间什么都没有吗?” 喜想起来那建于冥土的“铜鞮”,觉得还是要为之正名的,“还是有房子住的。” 渔忍不住道,“如果只是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那还能住山洞里去呢!” 反正都是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想到这里,渔又为自己老父亲在阴间吃的苦头而心痛起来。 “不要慌,我这不是来找你帮忙了吗?” 喜对儿子说道,“你的孝心,是可以感动天地神祇的。” “鬼神欣赏孝敬父母,尊奉祖先的人,所以允许你们送一些东西去下面,为阴间先人的供奉。” 于是,渔急切发问,“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东西送给父亲?” 下面? 难道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不难的!”喜对自己的儿子说道,“那些焚烧在庙宇前的,承载了人祈愿的木板,都会变成书简,出现在鬼神的桌案上。” “你也只要怀着诚恳的心意,念诵着我的名字,焚烧一些物品,我在阴间就能收到了。” 诚心, 是人之所思中,十分纯粹的部分。 正所谓“心诚为灵”,所以能不能让人世的东西在阴间显化,诚与不诚,是一件大事。 至于念着名字焚烧, 则是提前打上标记,免得到时候送错了鬼,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渔安静的听老父亲说完应该走的流程,直接拍了拍胸脯,“好,我这就去把家里的草席、锄铲都拿出来,给你烧过去!” 说完, 他就朝着邺县所在的方位奔跑,随后再次从漳水里,被冲了上来。 喜还在旁边笑话自己的傻儿子,“嘻,像条落水的大狗一样!” “你怎么忘记了,这可是在梦里!” 渔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岸边,也跟着笑,“啊,我又忘了!” “我太高兴了,总忍不住忘记这件事!” 不过既然都湿身了,那渔刚刚那没有发泄出的积水,此时也正好排出来。 他低头,又要去扒拉自己的裤腰带。 喜冲上去就是一脚,“臭小子,天天做傻事!” “赶紧给我滚出去!” “记住,烧着草竹编的就行了,别乱烧东西!” “啊!” 渔再次被打断动作,滚到河里。 不会水的渔在滚滚漳河中舞动着自己的手脚,然后就觉得自己脸上,忽然被人打了一巴掌。 “大半夜的,你在发疯?” 睡到一半就因为良人手舞足蹈,而无辜被扇醒的妻十分恼怒,打了渔一巴掌后还觉得不够,又去掐他腰间的软肉。 渔这下,终于清醒了。 他不顾疼痛,只是愣愣的道,“我要去烧东西!” 说完,他就从草席上起身,哒哒哒的跑到屋外的小院中。 “嗯?” 妻子打着哈欠跟出去,担心他这是真疯了。 结果, 她还没有出门,就听到一阵哗哗的放水声。 再一看,渔正杵在小院的角落,滋养墙边生长出的花草。 “原来是憋着了!” 妻子恍然大悟。 然后便从容的回去,重新入睡。 而等到太阳升起,渔开始在城中,寻找善于编草做竹的匠人。 “找那个做什么?” “家里的鞋子和席子也没有破烂,竹篓也是够的。” “要烧给我父亲。” 渔兴奋的解释起来,“我昨晚梦见了他,应该是鬼神感应到了我的孝心,所以让我们父子相见了!” “父亲说阴间没什么东西,要我帮忙烧过去,就像庙宇拜神那样!” 妻子也跟着高兴,“原来是这样!” “那你赶紧的去,我去庙宇那边感谢河伯的恩赐!” 于是, 夫妻分头行动,各做各的事。 而随着渔的打听和解释,城中的乡民们也逐渐听说了这件事。 “阴间空荡荡的,死了的鬼还要找活人要东西,这是真的吗?”有人将信将疑。 至于托梦显灵之事, 却是没有疑问的。 毕竟他们邺县可是受到河伯庇护的应许之地,“见鬼”也只是寻常而已。 “应该吧!”也有人道,“如果阴间什么都有,那为什么还要有告土伯书?” 有些积蓄,而且讲规矩的人家里,一旦有人去世,必须准备这份文书,给予土伯,写明接引的报酬,才能让鬼神将鬼带去阴间冥土。 由此可见, 土伯都要找人索要东西,何况于鬼? 于是有人惊呼起来,“那我先人在地下,岂不是受苦许久了?” 此时注重祭祀的,多为贵族。 平民朝不保夕,又没多少知识,只能尽力让人活着的时候,舒舒服服,死了有个地方埋葬即可。 至于定时祭祀扫墓? 起码邺县这边,还没有兴盛起这样的风俗。 “祭祀先祖,需要准备多少东西呢?” 有人心中挂记着祖先在阴间的生活,便跑过去询问渔。 只是又忍不住担忧—— 如果这祭祀,要有贵人祭祀自家宗庙,或者大家祭祀鬼神那样的规格,那自己就负担不起,只能请祖先继续吃苦受累了。 华夏血脉中的务实本能,让乡民们即便见证了鬼神显灵的事,也忍不住更加关注自己在现世的生活。 人,肯定会死。 但谁都希望,不是现在就死了。 “不用太多东西,都用草编竹编的去烧,在地上画个圈,口里喊着先人的名字就好。” 于是那人就松了口气,开始自己寻思起来其中的道理。 要烧火, 那肯定不是金铁, 金铁是烧不起来的。 划圈的话,可能是防着其他鬼来争抢这些祭品。 毕竟世情如此, 要有人拿着财宝在街上大呼小叫的,不少人得围过去看热闹。 “我知道了!” 那人转身就走,也要去请匠人,为自己编织一些草做的锄、铲等等器物。 讲究些的,就用竹子编。 木头雕刻费时费力,倒是赶不上这突然兴起的潮流了。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 秋日里的凉风吹起来, 不少人跑到渔家里,趴在他家的土墙上,看渔给死去的父亲送东西。 黑娃作为孙子, 右手握着长长的棍子,挑着一件祖父在世时穿过的衣服,左手拿着一块写了喜名字的木牌。 渔带着妻女,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已经划好的圆圈。 然后,渔拿出燧石,敲了一下,打出火花,点起了火。 而黑娃那边,则是按照父母之前的教导,气沉丹田,喊着“招魂”的话。 “哎呀,声音这么大,别把鬼都吓得不敢来了!”有人被震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摸耳朵。 “自家孙子有什么怕的?我看黑娃现在这么能喊,气势强,以后肯定有出息!” “别吵别吵,开始烧了!” 只见引火的枯草燃起来后,渔就严肃的拿起手边早就编织好的各种小巧“工具”,投入火堆。 一边扔,还要一边说: “八月十五,喜的子孙渔,给祖先喜送了锄过去。” 火焰在圈子里面熊熊燃烧着, 缕缕白烟上升,潜入迅速到来的夜色中。 流云被风吹散,露出来圆圆的月亮。 “真好看啊!”有小孩捧着脸欣赏月亮,然后问父母,“死去的祖先,也可以和我们一样,看到今天的月亮吗?” “可以的,人都会死的,但月亮又没变过。”父母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说,“可是月亮挂在天上,祖先埋在地下,怎么看得到呢?” “我回去要用草编一个大大的月亮,然后送给祖先看!” 小孩嘬了嘬手指,看着渔带着妻儿认真烧东西的模样,说出自己的伟大目标。 …… 渔在阳世给老父亲烧了祭品, 喜在阴间,也的确收到了这些东西! “直接出现在了我的房子里面,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喜把自己收到的东西抱出来,给前来观察情况的何博看。 “应该的,毕竟指名道姓的送,自然要送货上门!” 目前阴间,房多鬼少,因此每个鬼都享受了独门独户的待遇,门房处还挂了牌子,写了鬼的姓名。 “可以用吗?”何博又问。 “我试试!” 喜把锄头扛起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 虽然草编成的锄头,在阴间显化后,的确是铁的、沉的,但终究根基不足,锄面上有铁锈,杆子摸起来,也有些隔手。 但终究是铁器。 喜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拥有过,独属于自己的铁器呢! 而且还真的能用! 何博看着喜挥着锄头,在冥土中高兴的开荒。 然后,他便想起来,阴间是种不出来粮食的。 虽然喜经常感慨,冥土有多么松软,利于开垦,但阴间的规则就是这样—— 死人哪能创造生机呢? 第七十章:季伍 “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喜在高兴的翻了一大块地方后,也想起这里是阴间。 想要收获东西,按着阳世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鬼在阴间也要吃东西, 因为喜已经配合何博实验过了,太久不吃,就会变得浑浑噩噩,丧失思维,整个鬼都空虚起来。 而鬼本身就是虚的,如果再虚,那不就消散了吗? 所以说,活人和死鬼都得吃饭,不吃都得去死。 但也总不能一直祈求鬼神赐予吧? 死鬼们哪怕生前是因为摔手断腿而死的,死后也是躯体完整的,顶多带有死时的残余反馈—— 病死的大多消瘦, 摔死的总免不了从头到脚,产生幻痛。 可如果说要他们去“自食其力”,那也碍不到什么。 “等鬼再多一些,就应该有办法了。” 何博站在安详稳定的“铜鞮”,以及充斥着无数惨叫的各类“地狱”之间,俯瞰着其中景象。 阴间的“铜鞮”,因为随着入住鬼魂的增多,也像阳世的城邑那样,慢慢凝聚出了一些淡淡的雾气。 阳世的叫做“生机”, 这阴间的该叫做什么呢? 何博暗中寻思着。 不过既然有了新的变化,那后面总归是有些用处的。 总不能就是个特效吧? 至于这段“创业未半”的时期,何博暂时自掏腰包,包养一下群鬼,也是可以的。 于是喜没有再多纠结,只是继续对着鬼神许愿,“如果阴间种出来的东西,真的可以吃,那就太好了!” 目前为止, 鬼要是想吃到东西, 只能依靠鬼神伟力。 在河伯府邸中,享用变化出来的无上美食, 或者在阴间,吃鬼神投喂的“阴寿延续餐”。 前者并不是所有鬼都能享受的,后者则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就跟吃空气一样。 而且变成鬼,落户阴间后,这阴暗荒凉的冥土,也让各路鬼对人世的色彩和滋味,充满了怀念。 也许生前, 他们从未吃到过美食,连盐的滋味都少尝。 但到了阴间,一回忆起来,难免思念。 对于曾经拥有但后来失去的东西,人总是最为惦记的。 …… 等和鬼神说完了话, 喜就开始联络众鬼,告诉他们,土伯又要给大家恩赐,让他们有个和阳世子嗣接触的机会。 众鬼不知道, 喜早就变成了鬼神的麾下牛马,只以为这位老者,是阴间最早的居住之鬼,因此对他所述的经验,也颇为信服。 对方在阴间住了这么久, 难道还能骗鬼吗? 于是, 他们对于托梦给子嗣,要他们给自己送东西下来一事,也颇为心动。 但仍旧有人提出疑问,“我们在阴间什么都做不了,要这些器具又有什么用呢?” “你这个就没想明白!”有较为年轻的鬼得意洋洋的说道,“难道我们只能要一些锄头铲子吗?” “反正对阳世的活人来说,烧给先人的,都是些草编竹编的东西,做起来不难。” “我们为什么不能趁机多要一些东西,享受一下贵人的待遇?” 此话一出, 众鬼的格局顿时打开了,纷纷表示,“你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有鬼憧憬着说道,“我要让我儿子,给我送一床金席子下来!” “我看那些贵人出行,都是坐车子的,我也要我儿子给我送一架!” 但这话,却有鬼反对了,“没有牛马,怎么给你拉车呢?” “我自己拉不行啊!”那个想要坐车子的鬼反驳道。 “咦,当了鬼还想拉车,你真是闲得慌!” “怎么着,活着的时候摸不着,死了还能不让我摸?” 众鬼吵吵嚷嚷的,最后都给在阳世的后代托了梦,说出自己曾经想要,但触不可及的东西。 但那些死的早,没能留下子嗣的,只能蹲在角落里,羡慕的看着老鬼们收到祭品。 季伍本来以为,自己也应该是角落里蹲着的一员。 虽然死了之后,流离一生的季伍有了新的机遇,但有一些事,活着时候没能做到,死了也不会得到。 就像他浪荡了一生,睡过几个寡妇,但没有一个孩子。 他没有被人祭祀的条件。 结果过后一段日子,季伍突然发现,自己的房子里多出来了一些东西。 季伍以为是有人送错了。 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并非没有,而“季伍”之名,更是广泛。 季者,末也。 “季”并非是季伍的姓氏,只是他出来闯荡时,对别人的自我介绍—— 家里最小的老五。 而当今之时,生孩子也不受限制,只要能活着生下来、生下来能活着,那能被叫做“季伍”的人,可太多了。 他因此特意求见土伯,请他调查这件事。 如果祭品也能送错地方,那对阴间来说,就是出大问题了。 何博听完,只是哈哈笑道,“没有错的,就是给你的东西!” 如今,何博对山、河、城,还有活跃在其间的许多生灵,可以及时了解他们的信息。 而鬼神超凡脱俗的能力,也不会让何博迷失在信息洪流之中。 有些事情, 他只要不犯懒,认真去做,就能做的尽善尽美。 “是这户人家送给你的!” 何博对着空中一点,显化出人间某处的画面。 一对夫妻正带着孩子,按照邺县流传来的“祭祖”仪轨,跪在地上,打着招魂的幡,给季伍烧着草编的鞋、刀、剑。 女子道,“真的可以送到阴间吗?” 男子道,“不知道,但总要试着去做,尽一尽心意。” 孩子在旁边左看右看,还舍不得草编的刀剑,不肯把它烧了。 然后,孩子就被父母揍了一顿。 何博笑着问季伍,“你对这家人有印象吗?” 季伍想了想,回忆了好一阵,才想起来缘由,“记得,这家人因为欠了钱还不起,曾经举家投河过。” “我遇见了,顺手就把人捞了起来。” “所以,你替他们还了钱?” “怎么可能!”季伍也笑了,“我一个穷鬼游侠,一个贵人都不愿意招揽我,哪里来的钱财替别人还债?” “我只会杀人。” 他回想起自己还活着时,经历的一个午夜。 “我溜进去,把那个为富不仁的商人杀了,拿了他的钱财,给这家人送了一点。” 何博评价他,“直接从源头解决问题,也好。” 季伍叹息一声,“其实也不只是为了他们。” “那时候我已经穷的好些日子没吃过饭了,那商人看我长得高大,还对他一脸不驯,就用招呼鸡犬的方式,喊我过去,说如果我能从他胯下钻过去,就愿意赏我一口饭吃。” “你应了?” “应了!”季伍呲着牙笑,“我白天钻了他的裤裆,晚上就把他脑袋别在我的裤裆上,钻过城墙角落的狗洞,带着钱跑了!” “路上,想起了这家人的事,顺手给了一点钱出去。” 他叹息一声,“我没想到他们会记着。” “救命的恩人怎么会不记得呢?”何博眨了眨眼,又感应到了一些东西。 于是他对季伍道,“又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快回去看看吧!” “你做的好事不少,是有福报的。” 季伍先是高兴,然后就扭捏起来,嘴里哼着气,“这些人怎么回事?” “一些随手的小事还记到现在,一点气概都没有!” “我要做扶危救困的侠士,怎么可能惦记他们的回报!” 一边说,他一边走,没多久就跑起来,回到了自己在阴间的房子里。 何博用土伯的面相,抚须而笑。 第七十一章:丰收(上) 又过一段日子, 到了收获的时候。 何博不善于农事,但喜提到过,漳水两岸,八九月的时候,就差不多要收粮食了。 再不收,延误了时间,这一年的盼头就没了。 收到了儿子孝敬的喜看上去动力满满,每天都积极的做着鬼神安排下来的任务,只是在送各种文书过来的时候,忍不住感慨,“近来西门公要很忙啊。” “我都不好意思去找他询问律法的事了。” 何博问他,“为什么呢?” “因为今年肯定要大丰收,我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去打扰他呢?” 于是何博想起来,的确到了收获的季节。 田地里的粮食都长得茂密,垂着脑袋,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 “是的,是该收粟了。” 何博想起,这也算是他辛苦一年的回报时刻,于是打算上岸围观一下。 “要一起去吗?” 没有忘记自己的两个手下,何博对喜和季伍发出邀请。 喜倒是一口应下,只是忍不住对着鬼神道,“带着季伍过去,是用哪一副面相呢?” 何博之前把季伍捡回来、往来交流,用的都是那威严的土伯面相,作为河伯的年轻面貌,并没有在季伍面前显露过。 “自然是用你们两个都熟悉的面相!”何博抬手,做出“抚须”状,顿时就从年轻的河伯,变成了中年领导样子的土伯。 “这样的好时节,我总不能只带一个过去!” 变成鬼后,没有鬼神特许,是很难再前往人间的。 更别说收获粮食的关键时刻,生机弥漫,欢声笑语,塞个孤零零的鬼到这样的场景里,是不太好的。 于是,何博便带上两个鬼吏,随机去了漳水两岸的某座城邑。 邺县那边有西门豹把持全局,即便没有鬼神庇护,也能较往年丰收一点,只是必然更加辛苦。 因此, 何博更想看下,其他城邑中的变化。 西门豹那样的能人干吏,并不是哪里都有的。 此时许多城邑的管理者,能力并不突出,大多还是贵族出身。 毕竟这是战国初年,一切还在过渡期。 旧时人物还有许多存在,新的人物正在迅速成长。 而能力一般的平民,很难竞争过能力一般的贵族,成为国家官员的。 只有突出拔尖的,才能击败一切阻碍,得到国君的特殊对待。 去到这些能力平常之人所管理的地方,才能显露出何博的辛劳来。 …… 秋日浓烈, 何博站在田地边上,看人收割粟米。 喜看着手痒,于是跑过去请求帮忙,替农人耕作一段时间。 农人惊讶于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于是爽快的将手里的石镰交给了对方,自己蹲到田边的阴凉处休息。 “这里比不上邺县繁华,更不用说平阳了。” 喜握着石镰,一边弯腰割起来粮食,一边还对鬼神说道。 “虽然小民之家,很难有自己的铁器,但君子们想些办法,还是可以找来一些,用作公租之物的。” 喜还活着的时候,平阳城的官吏便是开放了一些铁器,允许平民租去使用,只是流程复杂,要多人联合做保,一旦丢失,便是连坐。 但总得来说,遇上丰收时节,为了防止天有不测风云,将一年辛苦糟蹋了,正常的官吏和小民,都会尽量的推进铁器的使用,好及时将粮食收入囊中。 结果伯阳城邑这边,许多农人用的还是石木做成的工具。 季伍在旁边抱着手道,“要让那些贵人做点正常人的事,可太难了!” “铁器好用,他们只会把它藏起来,哪怕自己多的用不完,也不会发给鄙贱之人的。” “哪怕不用做农具,也要做成武器!” “我只要手里有刀剑,还怕弄不来粮食吗?” 季伍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喜于是和他争辩起来,“辛苦一年的收获,你怎么可以说抢就抢呢?” 季伍说,“我只抢贵人家里的!” “他们仓库中的粮食,多得喂出来许多硕鼠,我拿一点,也给别人拿一点,这不好吗?” “原来如此,那你的确是个好人呢!” 喜听了,迅速转变了自己的立场,感激起季伍来。 季伍哼了一声,抱着胸得意的仰头。 何博推了他一下,“说的真好,怎么不和喜一起耕作呢?” 季伍理直气壮,“因为我不喜欢务农啊!” “如果我能安心待在田里,一整天都弯着腰做事,那我就不会到处乱跑,去当游侠了!” “那我去!” “等会你把粮食背回去!” 何博便不理他,分配好了任务,自己也撸起袖子,跟着喜一块收割起粮食来。 他们把粟一茬一茬的割下,然后堆在一起,再用几根草绳绑起来,让季伍背上。 农人在旁边高兴的看着,觉得自己今天能够遇上三个主动送上来的牛马,简直就是鬼神显灵了。 等回去了,他就要跑到供奉河伯的庙宇中拜一拜,感谢鬼神的恩赐! “接下来,就是打谷子了。” 季伍牛马背着沉重的粮食,何博和喜在后面走着,后者熟门熟路的说起了接下来要干的事。 “要想办法,把粟粒甩下来!” 喜做出摔打的动作。 “或者用舂的。” 喜又做出捏着大木锤,一下一下锤下去的动作。 “然后呢?”何博不耻下问。 “然后就是扬场了!” 喜张开手,幻想着自己正在场上,金黄饱满的谷子被他抓了满满的一手,滑溜溜的谷子从他指缝里溜出来,然后喜再把手一抛,谷子和之前打谷时产生的杂物,就被抛到空中,秋天的风一吹,就吹走了杂物,只有沉甸甸的谷子落下来。 “听起来就很美妙!” 何博有些心向往之了。 后世科技太发达,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等会回邺县吧,那里早收了几天,现在应该在扬场了!” 在伯阳做了好事,也亲眼见证了,今年漳水流域,的确是丰收了的。 只是有些地方收割的效率高,做得快,有些慢了一步罢了。 …… 等来到邺县的时候, 西门豹正跟着农人,一起扬场。 秋日的阳光璀璨的恰到好处,很亮,但并不灼人。 谷子被抛到空中,在阳光里一起散发出光和热。 农人的汗水和欢笑,同丰收的粮食一起充斥着整个场。 西门豹抹着汗去休息,他的妻子递过来一碗水。 他仰头喝着,然后就瞥到了不速之客。 虽然何博此时的面相,并不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但被抓去干活多了,他自然也能认得这模样。 特别是这面相和西门豹本人还有些相似。 这下,便是真的谁丑谁尴尬了。 西门豹转身就想走。 何博拦住他,“难道我是吃人的恶鬼,看上去就很吓人吗?” 西门豹想起自己白天做事,晚上也做事的可怕经历,累的叹息,“鬼神可比恶鬼还要厉害!” “今日总不会还要我做什么吧?” “只是过来看看!” 何博看到西门豹有些担忧的样子,被逗的哈哈一笑,“你放心吧!” “今年的丰收,也有我的一份辛苦在其中,我总要见证一下的!” 于是西门豹松了口气,邀请一神二鬼到阴凉处,席地而坐,并且递过去一个装了清水的陶罐,请他们饮用, 何博喝了一口, 递给喜, 喜喝了一口, 递给季伍。 然后, 因为并非实体, 他们三个坐的位置上,都留下了一淌水迹。 西门豹拍了拍额头,“我是累傻了,忘了你们不能饮食人间的东西!” 说完, 一神二鬼就哈哈大笑起来,笑话西门豹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第七十二章:丰收(下) 在邺县停留了一下, 何博便不打扰西门豹和乡民们一起庆祝丰收了。 他接下来,打算去涅城看看。 西门豹送走了鬼神,他的妻子又走上前,向良人问道,“那位君子我从未见过,怎么和你长的这么像?” 西门豹哼了一声,不太高兴堂堂鬼神,竟然还模仿他的脸。 “是巧合!” 妻子信了,但还在感慨,“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只是那位君子比你可英俊太多了!” 西门豹不敢置信的看了妻子一眼,“那并非年轻的君子,你都觉得他俊朗吗?” 妻子做捧心状,对西门豹嘻笑道,“年轻有年轻的美丽,年长也有年长的韵味!” “只是可惜,我对你这张脸,已经看的太久了,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了!” 西门豹气的, 直接起身不再休息, 又去场上扬了好几斤的谷子。 …… 涅城那边, 公子朝也正在听家臣,还有自荐过来,一定要辅佐自己的相里勤等人,汇报今年秋日,为涅城做的储备。 虽然来的有些晚,没有赶上田地中的春耕,让公子朝没办法利用上那本鬼神赐下的农书。 但有赖于皋狼之地的地多人少,而且周边多有大山,今年风调雨顺,没有发生山洪、水泛等事,吃食是不用担心的。 可要说人人都能吃饱,或者一日三餐,那就有些活在梦里了。 毕竟涅城还在扩建,许多人每天都从事着重体力,吃喝都要较往常多一些。 公子朝能够在产出平平,大修大建之时,还能让涅城有些积蓄去过年,已经不负他的“贤名”了。 “粮食还是多准备一些。” “如果有必要,还能用打来的猎物,从周边换取一些酒水。” “今年是公子主政一地的第一年,总要有些新气象。” 家臣们在旁边说着,然后和墨家弟子对账。 虽然不知道这群墨家又在发什么疯,吵着闹着要来辅助自家公子,为此甚至还一度绑架过公子朝…… 但墨家,是真的很有用啊! 一想到墨家来到涅城后,制作出来的各种强而有力的工具,又带着人在周边山林之中,猎取了不少野兽,让涅城能够凭此和周边交易,换取许多东西,家臣就不得不看墨家十分顺眼了。 至于墨家过于有能力,是否会挤占自己原本的生态位? 家臣倒没有如此想过。 他是个衷心的,也不信公子朝在某天,会变成一个成熟的中年人,开始用利益考虑起自己的得失来。 大概正是因为公子朝的纯粹,让本是受赵怀夫人之命,去陪伴公子朝玩耍的家臣,成为了真正替他着想的长者。 不过, 这一些隐秘,公子朝从来没有知道过。 他甚至听得有些想睡。 当他知道,涅城的储备足够过个好年时,他就想要跑路了。 只是相里勤和他的老家臣一左一右的把守着房门,让公子朝连尿遁都使不出来。 对方一看过来,公子朝就忍不住缩了腿,忍住了尿意。 而何博仗着生人看不见鬼神,就带着喜和季伍,在旁边看热闹。 他向对方介绍涅城的这些人和事。 喜倾向于关注涅城的扩修和民生, 季伍也是盯着墨家的人不放,小手都快摸上某位墨家弟子的大腿了,想去偷他挂在腰间的武器。 只是凡人看不见鬼,鬼也摸不着凡人。 季伍不抛弃不放弃,一遍又一遍的将手穿过对方的腰部和腿部,显现出了无比的执着。 何博指着他对喜说,“看,这就是色中饿鬼!” 喜挠了挠头,本想说季伍只是对武器有意思,只是看到那副场景时,也忍不住点头,“嗯,的确很好色!” 季伍听得恼怒,“我是那么放荡的人吗?” “你现在是鬼!”何博指出。 “可是看起来真的很无礼!”喜老实的点头。 季伍更加生气了。 被他盯上的无辜墨家弟子感觉到身体忽然有些凉,便双手抱胸,想要让自己暖和一下。 结果, 更显得季伍之前的举动离谱了! 何博于是想起一件轶闻,变化出一个桃子扔给季伍。 季伍悟了,“鬼神是让我用这个桃子去和这人换武器吗?” 何博只是笑而不语,转头对喜说,“后面想要继续收集人心对某事的看法,可以来涅城,询问下墨家的人。” 之前何博已经安排了喜用托梦之术,每天晚上去漳水两岸骚扰乡民,询问他们对某些事情的看法。 只是喜不过一个普通老鬼,是没办法像鬼神那样,频繁潜入活人梦中,仍旧魂体稳固,不受影响的。 哪怕梦中的时间流逝,和现实不太一样,但喜通常一个晚上,也只能问上两三百人,然后就头疼的打不起精神。 随后,何博又让季伍参与其中。 毕竟季伍生前做过游侠,行走过许多地方,和许多人打过交道,对乡野人情,也认识得清楚。 从多角度去看同一个问题,最后才能凝炼成最为恰当,也最符合华夏习俗的处理办法。 当今之世,虽然法家已经出现了李悝那样的人物,可还没有真正的发展壮大起来。 李悝的《法经》,何博也在西门豹那边看过,对要治理阴间,而且唯我独法的鬼神来说,内容并不全面,只一味强调要“法至于上”,将律法作为君主鞭笞天下的工具。 所以何博再惫懒,也没有照抄这样的律法,只是安排了喜他们,去慢慢的办这件事。 但漳水两岸的城邑不少,人口也多,两个鬼到现在,还没空来到涅城做调查。 不过既然今天来都来了,干脆就把事情给做了。 正好相里氏之墨也是走南闯北,知晓许多地方的风俗人情。 常年和小民打交道的墨家,对民心所向之事,也有不小的发言权。 “明白的!” 两个鬼都应下。 于是, 等到夜里, 墨家众人才躺下,就觉得睡意汹涌。 随即,头一歪脚一蹬,打着呼噜就去了梦里。 梦中的场景有些模糊,他们的心智也不够清楚。 但正因懵懵懂懂,才能滤过因生活从事,而沾染上的许多杂念,将自己心中最本真的想法,一一说出来。 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太多—— 不然大家日后一对,发现在同一时间,做了同样的梦,以人之多思,难免会引起些恐慌来。 因此, 当墨家众人醒来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又遭遇了一次鬼神之事。 只有一名弟子惴惴不安的和自己的好友说道,“我想在涅城找个女子,安定下来了。” “为什么?”好友奇怪,“你之前不是说,要随老师走遍天下,不能娶妻拖累人家吗?” 那弟子脸色变幻,然后扭捏着对好友说,“这……我昨晚梦见,有个大汉要和我分桃!” “那桃子看上去水灵灵的,我差点就没忍住!” “你说,是不是我一直没娶妻,也没怎么和女子往来,才憋出病来了?” “唉?” “你怎么突然隔我这么远?” “我还没有说完呢!” 弟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友两步跳离自己身边,然后转身就跑,也是一头雾水。 第七十三章:离去(上) 粮食一收,秋天基本也就结束了, 转眼便到了冬天。 魏侯再次派遣使者过来,检查西门豹执政邺县的成果。 虽然在这其中,免不了又有近侍向魏侯说了西门豹的坏话, 但邺县是紧要之处, 魏侯也是不想让它出问题的。 而西门豹这次,对到来的使者,表现出了极为热情的态度。 他亲自出城迎接使者的到来,又举办了宴会,邀请使者宴饮。 随后还带着使者,去看了今秋收获,储藏在仓库中的粮食。 使者打开一个袋子,发现里面是满满的新粮,因为保存得认真,还残留着秋日的味道。 他对西门豹满意的点点头,“你没有辜负国君的信任。” 西门豹拱手道,“国君将邺县交给我,我怎么敢不用心呢?” “邺县的富户们,听说国君的亲信来了,也想要宴请使者,送些礼物,以示对魏国的忠诚,不知道是否可行?” 使者听到这话,高兴的眉毛飞舞起来,只看过一袋粮食,后续也没有再检查其他的包装,只端着架子,高傲的说,“我的舌头有些刁钻,不知道邺县有没有美食,可以让我愉悦起来?” 西门豹说,“为了迎接使者,已经准备了许久,必然会让您满意的!” 于是, 使者这才勉强点头,随后和西门豹乘车,去了刘氏的宅邸中。 在宴席上,使者吃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食物,也品尝到了从未尝过的味道。 “这是什么?” 使者特意用食指,指着面前的食物。 西门豹解释,“是豆腐。” 使者叹慰,“吃起来就像肉一样。” “我近来口中生了疮,吃不得硬的,这种却是恰到好处!” “这自然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刘平也捧起酒杯,对使者笑道。 然后,他又让仆人,提着一箱钱上来,率领着城中富户,对使者恭敬道,“这是我们的一些心意。” “县令廉洁,对待邺县的乡民,就像父母对待孩子一般慈爱。” “我们受到贤人的教诲,自然也要像孝顺父母一样,尊敬县令!” 也就是说, 县令出不起的钱, 富户们奉上! 使者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好好!我感受到你们的孝心了!” 转头,他对西门豹挤眉弄眼,“我在安邑时,经常听人说,西门豹是个廉洁正直的君子。” “原来你是这样的廉洁啊!” 他起身走下去,从箱子里抓起一把钱,笑声不断。 西门豹面不改色,只是对使者说,“还请您在国君面前,为我多多美言两句。” “这个自然!” 使者将箱子盖上,手在上面缠绵不去,“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既然你给了我道理,那后面的事,你放心就好!” 于是西门豹走过去,拉着使者的手,再回到宴会的主座。 双方开心的庆祝起邺县的繁华来。 而等一身酒气的西门豹回到家中时,他没有说话,妻子也没有说话。 双方相视了一会,然后西门豹扑到妻子怀里,开始哭泣。 妻子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背脊,仍旧无声,只是不忘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良人。 …… 使者带着一箱子的钱,还有西门豹奉上的豆腐制作方法,高兴的离去了。 西门豹仍旧摆出恭敬的样子,出城送别他的车架。 何博出现在他身边,看着莫名苍老了许多,精神也颓唐起来的西门豹,也忍不住叹息。 “不如,你还是现在就投河吧!” 西门豹拒绝了,“我心中的志向还没有达到,怎么就能因为人世的痛苦,而逃向鬼神的怀中呢?” “我曾经向您提到过,人不经历苦难,是难以成才的。” “如今,我还是这样的想法。” “既然您曾经说过,我要做魏国的名臣,名列大夫,那么这些,就是我要经历的磨难。” “只要我心中的道义没有因此改变,一些表相,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伤害呢?” 珠玉藏在不起眼的顽石之中,要不断的敲打、琢磨,才能将之取出,让世人知道它的美丽。 怎么可以因为害怕疼痛和破碎,就不去雕琢,将珠玉和石头放置在一起,同流合污呢? 于是何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今年,你就要回到安邑了?” 使者在邺县停留了半月有余,正好翻过了年。 “是的!” 邺县已经丰收了两次,周边的戎狄也已经被清扫,基础变得牢固。 接下来, 就应该调动一位擅长军事的将领来,强化邺县的武力,做好和赵国起摩擦的准备。 去年三家合并伐楚失败,韩国忙于对付偷家的郑国,国君心忧之下,也跟着去世。 魏赵则是互相指责,表面的和睦都快被吵没了。 “三家之好,越来越不行了。” “一旦赵魏开战,邺县首当其冲,我……” 西门豹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又接着道,“……国君老了,我不确定他还能活多久,但去年回到安邑的时候,我拜访过太子击。” “他是个很有志向的人。” 作为一代雄主的继承者,而且老父亲还这么能活,太子击能不出问题的做到现在,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但是, 太子击今年,也已经四十了。 如果魏侯在这几年去世,太子击成为新的魏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他会迫切的,使用来之不易的国君权柄,向天下展示自己的威严。 秦国已经蜷缩在西方,衰弱的不足为虑。 那么,魏国要打击的,就是紧邻的赵韩了。 “哦。” 西门豹对鬼神诉说了一番心中的忧虑,但何博只是安静的听完,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诸侯争锋,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邺县? 何博看了看面前经过修缮,显得高大浑厚的城墙,想到这里面住着的人,还有年节时的欢声笑语。 “战事的结果,我不会插手的。” “你也说过,兴亡自有定数,人到了年纪,总会死的。” 因此魏国日后从盛转衰,也只是他国运到了,由不得他人,也由不得鬼神。 “但如果谁想在邺县大开杀戒,那就不好了。” 战争过程中,屠城杀民的事,也不是没有。 随着战国烽烟的到来,那样的血腥,只会越来越多。 而像眼下的闲适时光,也会越来越少。 何博和西门豹一同登上车,渔看不见鬼神,只知道自己要载着县令回城了。 于是,他“吁”了一声,甩了下马鞭。 何博靠在车栻上,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对西门豹说道,“这里也是我看着繁华起来的,如果因为战乱而沉寂下去,我也有些舍不得。” “何况流血漂橹,漳水也要变得浑浊,我如何能忍受这种事呢?” 西门豹轻轻笑道,“是的,漳水清澈,没必要因为人事,而浊乱起来!” …… “大概什么时候会有调令下来呢?” 下车后,何博对西门豹问道。 “应该在七月左右吧。” “国君往常,都会在这时候进行对官吏的考核。” 何博又说,“那个人收了钱,就一定会办事吗?” 西门豹淡淡的说道,“他收的不仅仅是钱财,他更高兴我交给他的另一样东西。”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老脸。 何博于是笑道,“本来就不好看,还是不要再乱扔出去吓人了!” 西门豹因此想起被鬼神盗用形象的事,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第七十四章:离去(下) 七月中旬, 魏侯果然下令,让西门豹去国都述职。 只是这次,没有使者过来了。 传令的人还提醒西门豹,“这次是有好事的,请带上家人,免得后面奔波。” 于是西门豹心里有了猜测,特意去庙宇前为河伯烧了份文书,以做离别通知。 然后,他又找来渔,问他愿不愿意跟随自己去安邑。 “是像上次那样吗?”渔问。 西门豹笑道,“这次一去,就很难再回到邺县了。” 于是渔不愿意。 “为什么不多问问呢?安邑是国都,我也要做国君身边得用的官员,可以让你收获更多。” 渔对他叩首,诚恳的说道,“我心里清楚,县令起初之所以重用我,是因为鬼神的指引。” “后来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县令真心启用了我。” 西门豹沉默不语,但点头认可了渔的话。 渔又说,“我知道安邑是个更好的地方,但是我的性格粗鲁,久居国都,可能会冲撞贵人,为您带来麻烦。” “而且我的父亲埋葬在漳水边,我的儿女也生长在漳水边,如果舍弃他们而追求自己的富贵,我怎么能够忍心呢?” 西门豹叹息了一声,“你是个君子,既然你心里有自己的志向,我怎么能够强迫呢?” “不过,你的能力我也清楚,趁着还在邺县,我还是尽量为你争取一些富贵。” “你去做邺县的县司空吧。” 魏国的官制,地方和中央大体相同。 一县之中,最高者为“令”,以示其号令此县。 而县令之下,又有许多佐官。 曰:县丞、县尉、县司马、县司空。 县丞要负责粮草的征调和审理案件,是个十分精细且重要的位置,渔并不善于这样的细致。 县尉则是分管军务,但以邺县的情况,西门豹离职后再来人,必然要将自己的亲信任命在这样的位置上,渔是护不住的。 县司马则是主管马匹,同样重要。 至于县司空,要负责一县之建筑,由于此时人力主要使用刑徒,因此也是分管刑徒的官,较其他县吏的权利,要小一些,但利益颇丰。 后来者拿了司马、丞、尉,也得给邺县的人留点吃的。 而渔来到邺县已经一年多了,也具有一定人望,而且城中的富户们,对他也较为支持—— 渔是受到河伯青睐的人,而眼下富户们新开拓出来的,向着下游繁华大城邑售卖豆腐、酱油的路线,都要依赖于水运,因此没谁会和渔争这个位置。 “多谢!” 渔知道,这是一件绝对的好事,于是对着西门豹再三叩拜。 随后,西门豹又对他说,“既然你要做有身份的人,那就不能没有姓氏。” “我曾经为黑娃取名字,叫做‘黑衣’,你干脆也氏黑好了。” 此时,虽然姓氏仍多为贵人所有,但民间已经有慢慢起家富裕起来的商人,为自己取姓氏了。 这是礼崩乐坏的时代, 是从上到下,都要跟着崩溃、变化、新生的时代, 也是鄙贱之人,尝试着向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发起挑战的时代。 为一个平民取“氏”,只是这样的时代中,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 渔也不觉得,自己跟着儿子“姓”有什么问题,反而十分高兴。 “好,那我以后就是黑渔了!” 长得很黑的打渔人,总比“黑臀”、“黑背”好听多了! 随后,西门豹又去见了城中的几家富户,暗示他们自己即将离去的事。 刘平最为不舍。 这一年来,刘氏和西门豹配合的很好,恨不得后者永远扎根在邺县。 只是人要高飞,谁也阻碍不了。 刘平只能祝福西门豹前程似锦了。 他心中还有些可惜:如果刘氏年轻一代中,有人在魏国做小官,那西门豹高升后,就可以成为他的助力,让刘氏能够在魏国,混的更加如鱼得水。 但没有就是没有, 刘平只能回家训斥不争气的儿子,期待孙子辈能出个有能力的了。 等到将邺县的一切安排好,西门豹便要带上自己的家人和亲信,启程去安邑。 何博过来送行。 “上次你去安邑,走的是黄河。” “这次总要走一走漳水了,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西门豹自然应下。 他登上准备已久的船只,最后看了看远处邺县的城墙,随后转身,不再回望。 漳水的波浪抬起装满了人和物的船只,随后无风自动,溯流而去。 水上来风, 岸上也有人追着这船只。 西门豹主政邺县两年,时常衣不解带的处理各种问题,成功让邺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邺县的人感念鬼神的仁慈,但也不会傻傻的认为,只有鬼神的仁慈。 对于西门豹,他们是认可的。 所以当西门豹要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试图阻拦过他,去他家门口堵人,或者去庙宇中祈求鬼神出手,留下这位官员。 在送行的时候, 有老者还对西门豹流泪说道,“我听说世上好的官员,对待所属的乡民,就像对待他的孩子一样。” “现在父母要抛弃孩子远去了,这让人怎么不伤心呢?” 西门豹也掩面而泣,却不能停留。 于是风生水起,船只移动, 岸上送行的乡民们也跟着奔跑起来。 他们在岸上招手,喊着西门豹,“县令!” “西门县令!” “以后有空,记得回邺县看一看呐!” 西门豹也遥遥的招手回应。 “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吗?” 他的妻子挽住西门豹,问他。 “会的。” 西门豹看着面前的滔滔漳水,微微笑道,“漳水流长,能送我去安邑,自然也能把我带回来。” “下次再来,就把孩子们也带上吧。” 妻子也笑道,“可能还要带上孙子呢!” “这次回了安邑,就要考虑下孩子的婚事了!” “唉,在邺县,我要为你忧虑;回到安邑,又要为孩子忧虑……我这两年,头发都白了不少。” 西门豹为妻子挽了下被风吹散的发,“这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说的,年老有年老的韵味!” “我不会嫌弃你的!” 妻子顿时气急,掐起了西门豹的手臂。 西门豹又痛又笑。 而漳水上,也传起了飘渺轻柔的歌声。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等回到安邑,面见国君时, 魏侯向西门豹致谢。 他苍老的声音仍旧抑扬顿挫,充满威严,“寡人听说你将邺县治理的很好,这是魏国的喜事。” “寡人感激你。” 西门豹叩首,将自己对待两任使者的事说了出来。 然后他道,“往年我替国君治邺,国君要收回印信,今年我换了个方法治邺,国君向我致谢,我不能再治理下去了,请允许我辞职。” 魏侯不在意的笑道,“寡人知道你受了委屈,等会就去惩治那些人!” “邺县,会有另外的人去治理,你既然回了安邑,还请留在国都,继续辅佐魏国的霸业。” “寡人,要拜你为大夫!” 魏侯抬了抬手,便有近侍将准备好的印信送到西门豹面前。 西门豹从容接下,然后佩戴上了这枚小巧的印信。 魏侯捻须笑道,“日后还请多多辛苦了,西门大夫!” “理当如此!” 西门豹行礼。 …… 皋狼之地, 送走朋友的何博趴在关河中,有些无精打采。 好不容易从一直逼问他鬼神之事的墨家手中逃出来的公子朝,看神龟连头都懒得抬,一副伤心无力的样子,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何博说,“我有一个朋友,最近他走了。” 于是,公子朝沉默了一阵,随后再开口,开始劝何博,“节哀。” 何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公子朝也悲伤的回忆起来,“我幼时养过一条狗,后面它走了,我也这么伤心难过。” “……”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公子朝挠了挠头,不解的说道。 随后, 他再次被呲了一脸水。 “啊!” “为什么又喷我!” 公子朝捂着脸跑了,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第七十五章:安王五年 天子骄五年, 也就是魏侯在位的第四十九年, 魏国建立,已经有六年了。 而何博也在这一年的夏天,将漳水流域内的大小支流,还有其发源的山地,统统收入囊中。 此时,他是当之无愧的“漳水之神”! 而正如他之前所推测的, 当整个漳水流域都被他掌控后,他的“土伯”权柄,也再次变化—— 他对流域内一切生灵的感知,更加敏锐,生老病死,只需要瞄一眼人聚集之城邑上凝聚出的生机云雾,就可以轻易感知出,其中和某人联系着的那缕生机波动。 其次, 便是阴间的范围再次扩大。 在何博掌控了第二座山,也就是八赋岭后,和铜鞮一样,也在那凡人不可探知的深处,出现了一个新的空间。 何博于是也在那里“开天辟地”,塑造出来了阴间的“涅城”,用来收容那些皋狼之地的乡民去世后,没有罪孽的鬼魂。 其后再有这样的事,便是按照这前例来办了。 而除此之外, 随着阴间收容的鬼越来越多,曾经困扰何博的,“如何让鬼自力更生”的问题,也得以解决。 当某个阴间城邑居住的鬼到达一定数量,并且阳世后代,对他们的祭祀,也到达一定程度时,那曾被何博注意到的,聚集在阴间城邑上空的“死气”,也波动起来,在阴间刮起了一阵刺骨的冷风,吹的鬼都差点冻僵了,只能蹲在房里,裹着在世的亲人送下来的衣物被子取暖。 而等那阵阴风过后, 死鬼们便惊喜的发现,冥土可以长出东西了! 虽然最初的种子,还是需要向鬼神祈求恩赐,但有了种子,就可以结出更多的种子。 所以现在,死鬼们不仅仅在活着的时候可以种地,死了也可以继续种地了! 这样的惊喜,感动的好些死鬼捧着松散又肥沃的冥土,不断流下泪水。 何博也停止了对死鬼们的“包养”,让他们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 反正他也不找死鬼们收税,他们自种自收,加上后代的祭祀,正好满足他们存续的需求,难道不是着实的福报吗? 不过这样的“事死如事生”,和阳世的联系十分紧密,一旦祭祀的少了,可能就要引发新的变动。 何博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 “我父亲来信,让我回中牟去加冠了!” 何博来找公子朝分享自己掌控漳水全部的喜悦时,公子朝也高兴的告诉自己的鬼神朋友。 《礼》曰: “男子二十冠而字”。 加冠之后,也就意味着男子成年,可以负担起一些大事了。 虽然公子朝已经受封皋狼之地两年,但他的受封,本来就是匆忙下的事—— 赵怀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只迅速的将公子朝赶出了家门,并忘记了为这位已经受封的儿子,提前加冠。 诸侯贵族之间,受封承命,提前加冠,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但因为赵怀的急切,让公子朝成为了“未成年的城主”。 现在赵怀来了消息,说要替儿子补上这份成人仪式,让公子朝高兴的不得了。 “肯定是因为这几年,我表现的很好,成为了大家称赞的贤人,所以我父亲也对我重视起来了!” 早就事实上成年的公子朝,仍旧像当年那样,不讲周礼的脱了鞋袜,在清澈的关河里泡脚。 一点也不怕让神龟泡自己的洗脚水。 何博也的确不在乎这点小事。 “对了,你和漳水河伯、土伯,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墨家的那些人,就差把我吊起来拷问了!” 公子朝泡脚泡到一半,又去捉鱼,弯腰的时候,还不忘向何博发问。 “我不知道啊!”何博说的理不直气也壮。 这几年来,因为习惯了在公子朝面前都用神龟的面相,所以何博也没有改变过。 而此时的人,也很单纯,觉得神只有一个面相,一种权柄,管一个地方。 至于神长得不像人? 那自然是废话! 神本来就不是人,又何必和人长得相似呢? 所以说,像漳水河伯、土伯这样的神祇,有个具体人形,才是最奇怪的。 关河河伯是个喜欢晒太阳,听人读书的大乌龟,方才正常。 因此, 当墨家派人想办法去铜鞮和邺县走了一圈,发现神祇面相不一致时,也未曾多想。 只是越发觉得,公子朝的“不凡”。 和关河河伯聊的来,也能让另一位神祇记得他,这样的人,难道就是墨子在天有灵,为补全学说中的缺陷,而赐给相里氏之墨的“珍宝”吗? 于是,墨家众人对公子朝的要求,也愈发严格起来。 “他们为什么还不走啊!” “不是说墨家游走天下,要扶助天下的小民吗?” 公子朝的脸垮垮的,充满被迫学习的悲伤。 他是个随便的人,并没有时刻端着周礼,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他也是个懒惰的性子,一时兴起可以做,但坚持下去,就有些困难了。 更别说,墨家还希望他可以学习自家的老本行—— 那独步天下的手艺活,制作各种神奇小工具。 “他们愿意辅佐你,和你一起编书,就已经很好了!” “你还嫌弃什么呢?” 何博把自己翻了个身,开始晒肚子。 偌大的神龟肚皮朝天的享受着夏日里的阳光,只觉得灼热的恰到好处。 “唉,编书……” “越编就越容易吵架!” 公子朝想到这件事,又叹息了一声。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的志向,那便是周游天下,并且将自己的经历编著成书。 只是涅城的扩建、发展,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赵国也不会向皋狼之地,提供太多的资源。 毕竟赵怀不仅要自己警惕着动乱,还要警惕着别人,不要去乱想。 于是,发现自己一年两载无法出行的公子朝,便更改了计划,决定先把书编出来。 正好墨家行走天下许久,更为了寻求鬼神的踪迹,探查过许多偏僻之地,了解民情风俗,是编书的好帮手。 公子朝特意邀请他们来帮助自己,也希望他们可以忙于编书,而放弃拷打自己鬼神的事。 什么土伯和漳水河伯的, 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偏偏何博还很坏心眼的,一直没给墨家众人托梦解释一下,让公子朝饱受折磨。 而在编书的过程中,每当谈论到一地民俗,以及可能存在的鬼神之时,墨家众人就自己起了争论。 一提到所谓掌握阴阳变动的神,随巢便想起,八赋岭遇到的鬼神说过,他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实心的大球,太阳只能照耀一面,因此才有阴阳区分。 一提到某神呼成云吸致雨,随巢又想起鬼神曾说,流云落雨,是地上的水汽蒸腾所致。 再加上随巢本身便强于辩论,还是个执着的、能打的,大家辩不过他,也打不过他,只能将文字在竹简上写了又刨,刨了又写,至今未成。 “纸的做法,还没有研究出来吗?” 何博听公子朝的抱怨,于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没有啊,我们自己制出来的纸,太散,墨一下子就晕开了,写不了字。” “而且墨家还要帮我修整涅城,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研究这个。” 鬼神所描述的纸张有多好,他们自然知道。 但眼下,既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摸索,而且文字书写,也习惯了竹简,于是也不急于求成。 “不过等我回中牟加冠的时候,应该有空了!” 赵怀派来的使者说的明确,是七月流火,公子朝出生的那一个月,为他举行冠礼。 而等到那个时候,涅城的修缮,也要完成了。 大家可以尽情的去编书、争吵,还有琢磨“纸”的制作方法,以及筹备公子朝的志向。 公子朝还计划着,“等我见了父亲,我就向他要来多多的钱!” “有了钱,我就可以带上人,去周游天下了!” 他兴致勃勃的说,“我打算先去西方,那里好歹有与赵同姓的秦国,有道路可以行走。” “东方的大海就难了,我还没有坐过大船,听说要想渡海,船只还得建得更大,不然会被风浪打翻的。” “我不会水,掉到海里只能喂鱼,那就有点太凄惨了!” …… 夏天的风吹来, 吹得公子朝乘凉的大树哗哗作响,和他述说着的志向,一起飘向西方。 第七十六章:父子(上) 又是七月, 公子朝乘坐马车,还邀请了自己在墨家中的好友,陪伴自己回去中牟。 “中牟是个大城,比涅城要繁华太多,到时候我带你们到处逛,去郊游!” 是的, 公子朝并没有想到,为父亲引荐这些大名鼎鼎的墨家弟子,只是单纯的想要为友人介绍自己的家乡。 只是受邀的友人中,只有两个答应了他。 中牟的确是繁华之地, 但墨家看过的繁华,又何止一处? 而且公子朝身份特殊,如果再被人知道,他身边还有天下显学之二的墨家陪伴,又会让人怎么想呢? 于是, 公子朝只能失望的带着两个答应自己的友人,一同乘车回去中牟。 他启程之时,路过关河。 掌管关河的神龟从水里探出头,忽略那两个墨家弟子的灼热目光,只是问公子朝: “你也是七月离开啊……” “下次回来,大概要多久呢?” 公子朝快乐的在马车上箕坐着,对神龟招手说,“顶多一个月!” “我的志向可是走遍天下,才不要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呢!” 中牟是他出生的地方, 涅城是他成长的地方, 但它们,都不能阻止公子朝去寻找自己的梦想。 “那好,那祝你一路顺风了!” “这是肯定的!” 公子朝让车夫甩起马鞭,和友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向着家乡走去。 …… 等回到中牟,公子朝高兴的去拜见自己的父亲。 他一向是受到溺爱的,在家中更是从来没有讲过周礼。 于是, 公子朝不等仆人通报,直接跑到了赵怀所在的后院中。 他看到因为国事而苍老了一些的赵怀,正抱着一个幼小的孩子,逗着他笑。 赵怀的夫人站在旁边,也笑吟吟的看着,还柔声的让赵怀小心着动作,不要伤着孩子。 “这是我的弟弟吗?” 公子朝看着这一幕,虽然有些惊讶父亲有了新的孩子,竟然没有告诉自己,但仍旧因此高兴。 他哒哒哒的跑过来,嘴里还说着,“我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一定要请涅城的墨家,为小弟准备一份礼物!” 墨家做的各种精巧的木头玩具,公子朝也是亲自品鉴过的! 只是公子朝的高兴,并没有获得同等的回馈。 他不到两岁的小弟害怕这个陌生人,伸手抱住父亲的脖子,开始哭泣。 夫人露出慌张的样子,将孩子抱回了自己怀里哄着。 赵怀则是有些尴尬。 他成为执政之后,便十分讲究仪态和庄重,谁知道今天亲自逗孩子,却被长子看到了。 “你都要加冠了,还这么不懂事!” “进来之前,怎么不让人通报呢!” 公子朝毫不在乎,“我回家里看望父亲,要别人通报干什么?” “父亲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性格了吗?” 赵怀皱着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你也不该大喊大叫的跑过来,吓到了你的兄弟!” 孩子在母亲怀里,哭的声音更大了,听着让赵怀心疼不已。 公子朝原本还因为自己多了个兄弟而欣喜,结果转头,却被父亲因此训斥起来。 于是, 公子朝也不高兴了。 他刚刚表露的是善意,无礼也是因为情难自禁,怎么可以怪他呢? 而且母亲哄孩子没有哄好,反而让孩子更加不快乐,也不是他的问题啊! 公子朝伸手指着那孩子,有些埋怨赵怀,“为什么我兄弟这么大了,我却没有收到消息呢?” “是因为你离开之后,你母亲便有了身孕,但状态很差,孩子生下来也瘦弱。” “为了让他健康,防止鬼神收走他的性命,所以我才对你隐瞒了他的事情。” 赵怀对长子解释道,“两岁了,一直养在院子中,不敢让外人多见。” 公子朝得了解释,心情平静下来,转而又担心起小弟的身体,“原来是这样啊!” “那也该早点跟我说啊,这样我可以向鬼神祈求,让祂为我的兄弟赐福,变得健康起来!” 公子朝刚刚认识神龟的时候, 也是和赵怀讲过的。 只是在赵怀看来,自己的长子永远是一副纯粹的样子, 他的话,很难让自己这个成熟的大人相信。 什么神龟? 别是被人骗了! 赵怀夫人也忍不住小声说,“就是担心鬼神收走承的性命,才不敢去祈求的。” 言外之意, 一旦被鬼神知道了他家中有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只怕要出事情。 “关河河伯才不是会随意收人性命的鬼神呢!”公子朝叉着腰说道。 赵怀夫人听他这么一反驳,顿时落泪,“公子说的对!” “只是、只是我好不容易,才有了承这么一个孩子,实在忍不住担心焦虑!” “还请不要计较我的言辞!” 公子朝被她哭的一头雾水,忍不住挠了挠头,觉得扶养自己长大的母亲忽然有些认不得了。 之前,赵怀夫人虽然也表现的柔弱,但也不会如此的轻易落泪。 在公子朝贪玩,反驳老师提出的读书要求时,母亲还会带着柔和的笑,去支持他的叛逆。 在公子朝的认知里,他对着父母,是可以无礼的,所以先前才表现的那样随便。 现在被人一哭,他也随即难受起来。 公子朝向着夫人弯腰行礼,“母亲,你何必和我这么说话呢?” “我惹怒了你,你直接训斥我就好了,还请不要伤心,这对身体不好。” “另外,我也向承道歉,刚刚的确是我突然跑过来,吓到他了。” 夫人只继续低头,柔弱的抹泪。 赵怀在旁边,看得有些烦躁,他忍不住对公子朝说,“好了好了,你还是先去收拾一下自己,过两天就要举行冠礼了,不要在这里碍我的眼!” 公子朝“哦”了一声,乖乖的走了。 等他走后,赵怀神色缓和,对自己的夫人说道,“你看,朝的本性不坏,他会是个好兄长的!” “你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 就在公子朝受封的后两月,赵怀夫人便怀了身孕。 赵怀老来得子,十分高兴,本要大肆宣扬。 但夫人却说,“我的怀相不是很好,还是等稳定了再说。” 等到孩子出生,夫人又说,“孩子体弱,太张扬会冲撞了他,还是等他长壮一些再说。” 而等孩子会走时,赵怀想着,不对他人广而告之,总要告诉长子时,夫人便抱着孩子,突然向着赵怀哭诉,“我真是为承感到担忧啊!” “朝的性格并不好,而且他一向以您的继承者自居,甚至还希望您争夺国君的宝座。” “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了可以竞争地位的兄弟,会不会变得凶暴,做出恶事呢?” 赵怀说,“朝只是小孩子的个性,他怎么会嫉妒自己的兄弟呢?” 可夫人坚持道,“我嫁给您这么多年,才生下了承,自然要为孩子多考虑的!” 于是赵怀无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子朝。 现在好了, 公子朝并没有因为痛失独子身份而震怒,还主动说要给兄弟准备礼物,说明了他的友爱。 赵怀觉得,夫人应该可以安心了。 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第七十七章:父子(下) 公子朝虽然觉得,家中新添了一个重要人口,却没有告知自己的事,有些奇怪。 但他一回到中牟,便是忙着加冠,和带着友人欣赏中牟的风俗人情,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其中缘故。 只要父亲母亲给个理由出来, 他就信了。 难道生下他的父亲,养育他的母亲,还能欺骗他吗? 只是加冠之后,赵怀又突然提出,想要为他订一门婚事。 “你成了人,就要成家了。” “齐国的田氏,有个貌美的女子,和你的年纪相符,我想要聘她为儿媳。” 公子朝摆头不要。 他向父亲述说自己的志向,“我知道娶妻是好事,我对美好的女子也很向往,但天下美好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我成了家却仍旧出行去遥远的地方,那就对不起她了。” “我不想娶妻,或者等我实现自己的梦想后,再去娶妻,这样不行吗?” 赵怀震怒,“周游天下?” “难道赵国不够大,让你跑的不够吗?” 这时候“周游天下”的都是什么人呐, 不是流浪他国的公子贵人,就是落魄如丧家犬的学者,前者去祈求诸侯支援争夺君位,后者去向诸侯售卖自己的学问,换取官职。 赵怀如今是赵国执政,难道他的儿子,还要到处乱跑,像一条不知道家在哪的野狗吗? “娶妻!” “不要!” “让你娶就娶!明天我就派人去齐国下聘!” “不要,就不要!” 公子朝和父亲争吵起来, 最后赵怀气的,抓起桌案上的竹简,想要追打这个不争气的长子。 “哼!” “打不着!” 公子朝不讲周礼,直接跑路,还不忘回头嘲笑追不上自己的父亲! “真是个畜牲变的,跑的这么快!” 赵怀追的气喘吁吁,随即放弃了。 有拱卫的甲士上前小声的说,“不如我去将公子找过来?” “找过来干什么?继续气我吗?” 赵怀一哼,背着手转回房内,“罢了,罢了!” …… 晚上,赵怀快要安寝,突然想起白天的事,于是和夫人说了起来。 他本意是想让自己发泄一二,然后睡个好觉,结果夫人却是轻轻皱眉,又说,“我有些担忧啊!” “有什么担忧的呢?”赵怀疑惑。 夫人对他说,“公子朝在您成为执政后,便受封皋狼,在那里宣扬出了自己的贤名,还引来了墨家的投靠。” “他这次回到中牟,没有向您引荐墨家出色的能人,只将之笼络在自己手中。” “现在您要为他求娶齐国田氏的女子,他的羽翼就更加丰满了。” “他当年声称的事情,您忘记了吗?这难道不值得我忧虑吗?” “至于他所说的志向,难道就是真的吗?” 有贤名传播, 有能人辅佐, 再有一个把持着齐国国政,眼看着要取姜齐而代之的田氏做丈人…… 赵怀心中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傻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是只会嘤嘤的雏鸟了。 他忽然悲喜交加。 喜的是,他不抱期待,只希望其安稳度日的长子,如今真的成了大人。 悲的是,他已经决意做个不贪图权位的“周公旦”,怎么能看着公子朝,和太子章出现争端呢? 他沉默下来。 夫人起身,说自己要去看下隔间睡觉的公子承。 但出了门,她找来仆人,小声问他,“太子章知道这件事了吗?” 仆人无声的点了点头。 于是夫人放心的吐了口气,轻轻抚摸公子承的脸蛋。 她心想: 她不贪求赵国的君位,只要赵怀的位子,能够是她儿子的就好了。 公子朝享受了十多年的独子宠爱,为什么不能让公子承,也得到这样的恩宠呢? …… 第二天清早, 赵怀听人禀报,太子章前来拜访。 于是他出门迎接,将太子章带到了厅内。 一进门,太子章忽然跪下,痛哭流涕起来,“叔父想要我的君位,又何必如此呢?” “我愿意让公子朝继位,还请叔父不要害我的性命!” 赵怀也惶恐的跪下,神色大变,说话都紧张起来,“这是什么话!” “我已经向祖宗和天地立下了誓言,难道会是违背誓言的小人吗?” “太子如果不信我,我今日只能自裁,以证明清白了!” 太子章于是道,“如果叔父没有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让公子朝宣扬他的名声,笼络各方的贤人呢?” “我在中牟,都听说他得到了皋狼之地鬼神的亲近,得到了墨家的辅佐。” “皋狼是什么地方,叔父你是知道的。” “墨家有什么力量,叔父你也是清楚的。” “这让我怎么不惶恐害怕呢?” 赵怀捂着脸大呼,“原来是这样!” “我原本只想着长子快乐就好,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忧患来!” “我想做一个好父亲,但不愿让赵国因此动乱起来!” “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意,还请太子放心!” 太子章这才缓和神色,重新起身,并搀扶着赵怀的手臂,“我知道叔父是道德高尚的贤人,但天下有道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赵怀默然不语。 太子章出门,见到了带着孩子前来迎接的赵怀夫人。 于是, 他又和公子承玩耍了一阵。 赵怀愣愣的看着这样的“兄友弟恭”,心中杂乱。 而等到太子章走出大门,正好遇到了带着友人逛街回来的公子朝。 公子朝素来不喜欢走鸡斗狗的太子章,觉得他小小年纪,却沉迷和大人赌博玩耍,玩不起就动用权势,心思很深沉,不像正常孩子那样单纯。 “你来干什么!” 公子朝警惕的问他,并且叉着腰,一副炸毛的样子。 太子章直接凑近他,小声的笑道,“当然是来恭喜你有个善良的母亲!” “听说叔父要为你迎娶田氏的女子,她连夜派人过来告知了我。” “希望你不要做第二个公子申生吧!” 公子申生, 乃是晋国骊姬之乱时,著名的倒霉鬼。 因为他的孝顺和忠诚,让晋献公逼死了长子,又逼走了其他儿子,立骊姬的儿子做储君,随后国家动乱。 而晋献公本人,其屠杀晋国公族的行为,也是赵魏韩等卿士崛起,把持朝政的一大原因。 公子朝再无知,也是要学习这段历史,知晓晋氏之衰,和赵氏之兴的缘由的。 他想起之前母亲的表现,还有父亲对幼子的疼爱,心里慌乱起来。 于是他进去找到赵怀,发现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打算让你换一个封地,不……你还是去韩国做质子吧!” 公子朝说,“昨天还要我娶妻,不让我乱跑,今天就要我去韩国做质子,难道父亲你的心意,如此容易改变吗?” 赵怀只是叹息,没有说话。 公子朝继续问,“我想知道,是不是母亲和你说了什么?” 赵怀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的决定,和你的母亲没有关系!” 他板起脸,“你不要再胡闹了,韩国也是个好玩的地方,我会向新继位的韩侯请求,让他对你多多照顾的。” “然后等过去十几年,太子章坐稳君位后,再被人送回来吗?” 公子朝委屈的落泪,“父亲,你变了,你被贤名架了起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了!” “如果你担心我留在赵国,会威胁太子章,那不如认可我的志向,给我一笔钱财!” “我发誓在太子章成为国君之前,不会回到赵国!” 赵怀无可奈何,“希望你可以履行诺言,不要……不要让我为难。” 公子朝抹着眼泪,向父亲叩首,“我知道自己是个荒唐的儿子,但我的心意是真实的,希望父亲不要猜疑。” 说完,他就起身跑出去,见到了正抱着公子承说话的母亲。 他看着这个扶养自己长大的女子,觉得她的容貌和神色,都和记忆中大不相同。 她好像, 从来没有用这样温柔舒心的笑容,对自己这样笑过。 她正在对不到两岁公子承提出各种要求,要他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早认字,做个有才能的人。 而不是只让他“好好玩耍就行了”。 于是公子朝心中明悟起来。 他快步过去,拿出一件玩具,想要递给幼弟。 “这是我学习墨家的技艺后,亲手制作的木隼,可以扔出去飞起来,拿给承玩正好。” 夫人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承以后要做大事,怎么能沉迷玩耍呢?” 说完,她反应过来,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收下吧,以后我很难再回到赵国了,万一日后有相见的机会,承也能凭借这个东西,认出我这个兄长。” 公子朝笑笑,把小巧的木隼,塞到弟弟手里。 公子承对这个玩具很喜欢,紧紧抓着,但他的母亲却转手自己拿住了,捏在手心。 公子朝仍旧在笑,“这是安全的,不会伤到承。” 他最后轻声的问,“母亲,我听人说,真正关爱子女的父母,会为孩子聘请严格的老师,让他学习先贤的智慧,这是真的吗?” 夫人同样回以沉默。 于是公子朝后退,点着头自说自话,“我懂了,我懂了!” 他笑道,“难怪古人说,加冠后,就成了人!” “原来如此!” “我想我的确是个大人了!” 第七十八章:春秋远 公子朝回中牟的时候高高兴兴, 回到涅城的时候,却是无精打采的。 而何博当时,正在清漳之中漂流,见到公子朝返回,才润回关河。 他问公子朝,“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是没有要到钱财吗?” 公子朝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身后跟着的马车,“父亲给了我很多。” “那是被训斥了?” “我离开中牟的时候,父亲亲自送我,对我很温柔。” “那是为何不开心呢?” 何博从关河里爬上来,将头探到公子朝所在的车架中。 巨大的神龟,比车架还要高大,头颅几乎要把车子塞满了。 旁边的人诚惶诚恐,只有公子朝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鬼神如此的垂怜,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父子之间的事,鬼神怎么会理解呢?” 于是何博想起,自己不做人已经很久了,他在这个世上,的确是个没有父母的存在。 随即,何博也沉默起来。 不过,鬼神并没有伤感太久。 神龟一爪子扣住车架的边缘,轻轻一摁,就让车马倾倒,把公子朝翻了出来。 “奇奇怪怪的,这哪里像你的性子?” “回到老地方,见到老朋友,难道还不能冲淡你在中牟受的委屈悲伤吗?” 公子朝趴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顶着一头杂草坐起来,“你说得对!” “虽然遇到了些不好的事,但好歹我的计划是实现了的。” “我的确没必要因此太过伤心!” 人, 总是要向前看的, 沉溺在过去无法动弹的,那只会变成死鬼! 于是, 公子朝又恢复起了活力,拍拍屁股起身,向神龟介绍自己从中牟带回来的财物。 “这一箱是丝绸。” “这一箱是金。” “这一箱是赵国的钱币。” “这些人是我从中牟招募的游侠。” “准备的这么多,你是打算出发了吗?”何博看了看那几个大箱子,又看了看那些惶恐不安的人。 他们第一次见到鬼神,没有害怕的跪下,已经十分胆大了! 公子朝说,“是啊!” “反正涅城已经变好了,我的责任也结束了,为什么还不启程呢?” “是哦,你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何博抬起一只爪子,艰难的抓了抓自己的腹甲。 “可是这样,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他想起两年前的七月,西门豹离开了漳水两岸。 今年的七月,公子朝也去了中牟。 眼下的去而复返,只是路过而已,公子朝仍然不会久留。 而何博还没办法行走天下, 他是山川之主, 掌控了哪里的山川,才能在其周边行动。 他忽然感叹起来,“八赋岭这一带,真是太复杂了!” 也许是因为皋狼之地山系、水系众多的缘故,何博掌控八赋岭所消耗的时间,远比之前的多。 他因此也感觉到,在一个水域之内,他虽然会受到些斥力,但终究可以忍耐,用法力和香火,去互相抵消。 可一旦跨了水域,行进到“分水岭”这样的特殊之地,消耗就要翻上好几倍,对他的排斥也更加强大。 这也是何博至今,还没有走出漳水流域的原因。 他原本想着,利用八赋岭,润到沁水和汾河的支流中,然后再润到其主干中,美滋滋的开拓一大片疆土。 结果却是在翻过了八赋岭,挺过分支的排斥,想润到其干流踩点的时候,被毫不留情的“卷”了出来。 虽然扇巴掌的力道,比黄河要温柔太多,但态度却是很一致的。 而沁水、汾水,也不比漳水差,甚至还要流长一些。 何博没办法恃强凌弱,对它们进行强制。 所以他眼下,正挑了软柿子在捏,企图强迫发鸠山源流出的另一条河流——丹水,变成自己的形状。 丹水,是沁水的分支,但水系较为简单,也不如八赋岭那边的分支流长,排斥力度相对弱小,又因为临近漳水的源头发鸠山,何博的抗力也更加强大,因此他的大计划,正在稳步进行着。 不能直接强制干流,那就先拿下它的“羽翼”! 只是即便入主了丹水,乃至于沁水,何博也只能在三晋之地漂流,连周王畿都无法到达。 因为流到周王畿的河流,大多在黄河以南,在北边的支流不仅少,而且还短,何博对此只能含恨,悲痛于那些河流的短小无力。 “没事,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把我在外面经历的事,跟你讲清楚的!” 公子朝反过来劝慰何博,“我之前收集的各地风俗消息,鬼神传说,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编修成具体的书册,打算等我周游天下结束后,再定下来。” 何博问他,“你打算给这书取名字吗?” 公子朝叉腰得意,“当然,这是我出钱出力编成的书,凭什么不让我取名字?” “我打算叫它《山海经》……不过这也只是临时的名号,指不定等我从西方回来,又要给它换个名字了!” 何博因此震惊的瞪大眼,“啊,叫这个名字吗?” “怎么,难道它听起来不好吗?” 公子朝又扭捏起来,“好吧,我承认,这个名字太简朴了,一点也不像《春秋》《尚书》那样深奥优美……但书里面也没有写什么道理,只是简单记下了各地民情和传说,也不用太过于高深的书名吧?”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这以后一定会是传世的经典!” 何博抬起爪子,戳了戳公子朝,“真是想不到啊,当初看到我就大喊大叫,还一副高傲公子模样的人,现在真的要名流千古了!” 公子朝被他戳的后退几步,有些自得,“如果要名流千古的话,不仅仅会有我吧?” “相里夫子,还有随巢他们,都为这本书付出了很多精力。” “我们之前也说好了,虽然相里夫子年纪大了,不能远行奔波,但他也会跟着我们去秦国那边,再往西边,就只能派年轻力壮的弟子,和我前往了!” 相里氏之墨的战斗力,虽然比不得墨子还在的时候,但护送一下公子朝,还是可以的。 相里勤经历过墨家最为辉煌的时代,对弟子的要求也没有松懈,仍旧要求他们面对战斗“死不旋蹱”。 而且有了鬼神说过的话,墨家对探索脚下大地的事,也充满了兴趣。 加上公子朝招募的游侠,武力是不用担忧太多的。 何博离不开漳水流域,但仍旧想要帮忙。 于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还做人时,那浅薄的地理知识,战国初年的西域会是什么模样,最后得出结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辨别出漳水,那还是因为他还做人时去旅游,见过漳水流域的地图,因此记住了漳水连通黄河,是在西汉之前的年代。 至于西域? 何博浅薄的历史知识告诉他,中原和西域明确有了联系,还得等到张骞出使呢, 现在别说张骞, 他的祖先, 汉高祖刘邦的祖先, 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对于眼下的华夏来说,秦国都成“鄙国蛮夷”了,更别说再往西边去了! 但朋友要远行,何博不能不帮忙。 他多说两句,万一有用呢? 于是, 神龟垂下他的头颅,在地上用爪子轻轻勾勒出一些图案来。 “我对西方的事,不是很了解,但此时多说一些,一旦日后有用,就是好的。” 何博先是画了个大圈,指着它说,“这里是中原。” 然后,又在大圈的西北方向,勾出一条线,指着它说,“这里是河西。” 公子朝倒吸一口凉气,“是魏国的河西郡?” “不是不是,魏国的河西临近秦国,这个是秦国西北的河西了。” 于是公子朝悟了,“是大河另外一边了!” 他是听说过,大河有个大弯,形成“几”的形状,如此一来,有两个河西,也算正常。 何博又对他说,“这个河西,比较狭窄,往北是蛮夷,往南也是蛮夷。” 公子朝于是感慨,“蛮夷到处都是,这真是太不好了!” “再往西边,就是西域!” 在“河西”那条线的另一端,何博又画了一个小圈。 “西域应该有很多国家,各有各的语言和习俗。” 公子朝于是又感慨,“这么大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多语言,真是太不好了!” 诸夏虽然也各有文字,但说话却是可以沟通的,而且各国文字之间,也有相似之处。 像公子朝为了自己的“西游计划”,很早就学会了秦国的文字。 “再往西……” 何博停下来,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中亚地区,连个浅薄的印象都没有。 那里现在有国家吗? 后世科技发达,那里都地广人稀的,此时那里会有多少人生活着? 那么广袤而空虚的地方,公子朝这么一点人,真的可以穿过吗? 何博觉得,还是要跟公子朝说一下的。 公子朝听了,震惊道,“连鬼神都不清楚?” “那这样的地方也太危险了!” “而且我们一路走过去,还是要吃饭的,没有人就没有粮食……所以还是先去有人的地方比较好!” 公子朝从善如流,觉得一路西行太过艰难,他可以绕点弯路。 于是何博就可以接着讲了。 “出了西域,朝着南方走,人就多了起来。” 何博在西域偏西南的地方,又画了一个圈。 “那里被群山阻拦包裹着,三面环海,不过有个山口可以进去。” 公子朝担忧,“哪里的人好说话吗?有礼仪吗?” “如果起了冲突,他们追着我打,南边是蛮夷之地,北边是大山阻拦,我该怎么跑呢?” 以己度人, 虽然有个山口存在, 但以公子朝的智慧也知道,但凡当地的肉食者脑子正常,也会想办法把那个山口封起来。 关门打狗, 这不方便吗? 所以一旦他遇到危险,想要原路返回逃跑,恐怕会很艰难。 何博想了想那个地方的历史,觉得公子朝应该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你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里的人并不危险,那里的炎热的气候,才是最危险的。” 公子朝说,“人不危险?那里的人讲周礼吗?” “不讲。” 于是他紧张起来,“都不讲周礼了,还不危险吗?” “可他也不怎么讲商礼啊!” “那就太好了!” 公子朝松了口气。 …… 在为即将远行的公子朝,奉献了自己仅有的地理知识后,何博终于下了决心,变成人形去送他。 偶像包袱什么的, 还是先不要管了! 他行走到漳水流域能够延伸到的最远之地,感受着附近若有若无的排斥,眺望着公子朝的队伍。 墨家的人率先发现这里等候的人。 他们没有认出来这是自己遇见过的鬼神。 何博用的,也只是一个朴素且年轻的面相,并不如“漳水河伯”俊朗,也不如“土伯”沉稳。 看起来倒有些公子朝的气质,年轻且有活力。 “你是什么人?”有人问。 “我是来为朋友送行的。”何博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踮着脚,向着公子朝招手。 公子朝骑在马上,看了看人,感觉了一下,然后欢喜的跑过来,“啊!” “关河里的大乌龟变成人了!” “你是特意为我变幻成的人形吗?” 何博点了点头,又拿出自己的送别礼物。 “这是纸和墨。” “我听说你们自己制造的纸还是不太好用,所以我自己做了一些,不会朽坏,写在上面的文字,可以留存很久,墨也是这样。” 公子朝高兴的把那一大叠纸捧过来,发现不仅很重,而且纸堆几乎要高过他的头顶了。 “你准备这么多,是不是打算让我看到什么就记什么?” “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但纸墨够用吗?为什么不把制作的工艺告诉我们呢?” “因为这是我用法力才做好的,你以为我是什么擅长手艺活的鬼神吗?” 何博还做人的时候,搭些积木玩点拼图,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厉害的手工了! 更别说古法造纸了! 墨家都琢磨不出合适的纸来,何博不用法术,又怎么可以做到呢? 公子朝嫌弃他,“你真是没用,难怪一直不敢变成人形见我!” 何博只能为自己狡辩,“我变成人形很难的!” “哼,那其他地方的鬼神,怎么就是人呢?” “话说你应该可以和其他鬼神联系的吧,结果却眼睁睁看着我被墨家拷问这么久,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何博这次承认,“这个确实,因为我想看你的乐子。” “可恶,以后你我还是不要见面了!” 公子朝把珍贵的鬼神手作,当世唯一的纸墨用箱子收好,再骑上马,还不忘对着何博哼一声,假装生气。 但他骑着马向前滴溜了两步,又停下,转过头。 他对着何博招手,“再见了。” “再见。” 于是, 何博停留在原地, 公子朝带着人渐行渐远。 —— 第一卷,终!(*^@^*) 第七十九章:逝者如斯夫 天子骄十五年, 魏武侯九年, 何博站立在汾水源流,管涔山的山顶上,叉腰俯瞰着远处的风景。 “终于!” “我终于到这里了!” 自从送别公子朝,已经过去了十年。 在这十年间,也许是看多了人来人往,何博虽然也交了一些朋友,但没有再像西门豹、公子朝那样亲近的。 阴间里住的鬼越来越多,何博麾下的鬼吏,也不止喜和季伍了。 他现在更喜欢和死鬼们说话,或者带着他们去阳世逛逛街,吓唬一下走路见鬼的倒霉蛋们。 当然, 何博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掌控山川上。 他先从发鸠山开始,沿着丹水润入沁水,然后慢慢的渗透、取代,最后拿下了沁水这条黄河大支流。 然后再从八赋岭,凭借漳水和沁水两条大河的力量,强行突破汾水的阻碍,最终成功润到其中,来到管涔山。 期间种种困难, 不用多提。 反正何博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他身边熟悉的鬼也没有任何变化。 ……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孔子会站在岸边,指着河水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了!” 何博带着季伍漫步在管涔山的山林中,沿着汾水一路向下走去,途中还有几只飞鸟飞过来,被何博坏心眼的抓住,逗的飞鸟炸毛了,才将它们放开。 “十年了,河水还在奔流,你我没有什么变化,但人间已经变了太多。” 何博想起自己这几年认识的一些小伙伴,曾经在河边摸田螺抓鱼虾的儿童,今年也已经成婚了。 已经定居邺县的渔,也从壮年,走入了老年。 因为年轻时候经常跑到山里打猎,做些重活,这两年里,身体看起来不太好了,经常对自己的老妻喊着腰痛背痛。 他的妻也生出了许多白发,听到渔的呼喊时,通常会先踢他一脚,然后再坐在席子旁边,为良人按揉腰部。 而刘氏也正在和黑家议亲。 刘和要成年了,黑家也托了西门豹的福,在邺县做了十来年的县司空,成功将自家从没有姓氏的平民,变成了在周边可以为人称道的小富之家。 刘氏的家主,刘平活的仍旧康健。 他询问了孙子刘和的意见,又考虑到刘氏的现状,最后略过反对的儿子,定下了刘和同渔女儿桑的婚事。 如今的刘氏,在邺县早已立稳了跟脚,甚至是周边有钱的富户。 可在这样的乱世,仅仅有钱,是不足以保全身家的。 而渔在担任县司空的时候,时常和刑徒们一起做事,对来服徭役的民夫,也十分关心,因此在邺县有很高的名望。 除此之外,渔因为办事妥帖,善于射猎,也被邺县后来的将领官员看中,其子黑衣,近年也通过战功,成了一名假屯长,只等再立些功劳,就可以转正。 所以,黑家的权位稳固,女儿同刘和也是一起长大的,有感情,为什么不成就这样的好事呢? 于是今年春天, 刘和就羞涩的,去漳水边采摘了明艳的花朵,递给桑。 双方大人随即开始议亲。 喜偶尔会从漳水里探头去看看自己的亲人,但也只是看看。 用他的话说,便是“人死了都要来鬼神这里的,我对我的子孙有信心,觉得他们可以入住阴间。” “所以没有必要多去和他们交流,等到大家都死了,时间多的,只怕说话都得说厌烦了。” 至于眼下, 喜则是在漳水和沁水之间,为鬼神收集各种生民祈愿,以及最新去世的死鬼们—— 随着何博地盘的扩大,他要管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而鬼神本人的惫懒,自然让勤勤恳恳的喜,更加劳累。 不像季伍, 每天都打着巡查冥土治安的旗号,在各个阴间城邑中流窜,还喜欢跑到人间去,观察变化的越来越快的人间。 反正何博前几年“突发恶疾”,觉得不能真的只让喜他们给自己做事,而一点报酬都不给,于是定下新规矩: 每年考核了他们的工作情况后,再给他们分发一些法力,让他们自由使用。 法力不多, 但让死鬼们在阳世独自行走,乃至于给自己的亲人托梦说些事情,还是可以的。 只是喜认为没有必要, 季伍无牵无挂的, 前几年才来何博这里享受死后福报的医仲,也是个没有孩子的。 三个老前辈都无欲无求的为鬼神贡献着死后的劳力,其他的鬼吏自然跟着学习,不敢滥用鬼神的恩赐。 “只是战事越来越频繁了,而且手段也越来越残忍。” 季伍在旁边流里流气的背着手,顺便踢了一脚趴在水边的蛤蟆。 可怜的蛤蟆“呱”了一声,扑通一下跳到水里,拨拉着腿跑了。 “是的,是的。” 何博回想起这十年间,因为他的行动范围逐渐扩大,而见证过的各种战事,也忍不住叹息。 公子朝西行的第二年,在位时间五十年的魏侯魏斯,终于去世了。 因为他一手将魏氏带上了巅峰,又正式建立了魏国,成为诸侯,因此得到了最好的谥号“文”。 魏文侯魏斯,沉浸在魏国称霸天下的美好现实中,被埋入了黄土之下。 等待多年的太子击,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终于登上了国君的宝座。 然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运作起自己的权柄。 他进一步加强了对秦国的压迫,与之频频交战,并且夺取秦国的土地,同时对待赵韩盟友的态度,也更加激烈。 这让本就崩坏的三晋联盟,更加摇摇欲坠。 但好在,因为魏文侯留下的基业,还有老臣的辅佐,还没有真的爆发战乱。 郑国那边,在天子骄四年的大规模内乱后刚刚过去两年后,再次爆发内乱,郑??公被弑,郑幽公的弟弟乙继位。 楚国因此想要借机向北,以帮助郑国平定内乱的名义,派遣鲁阳公率军进入郑国。 紧邻的韩国为此请求魏赵出兵,抵抗楚军。 三晋再次团结起来,大败楚军于武阳城下,齐国因为长期在赶来的路上,等到来时,楚国已经战败,因此打道回国,没有让这场战争再添一个参与者。 天子骄十年,齐相迁国君于海滨,代齐之心已然不做任何掩饰。 何博浅薄的历史知识告诉他,“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正是送走春秋,迎来战国的重要事件。 “马上了!” 他爬到河边的大石头上,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 季伍看着他,“鬼神在叹息什么?” “感慨下光阴罢了。” “真是逝者如斯夫啊……” 风摇摆起树叶,让夏日的阳光晃了晃何博的眼。 第八十章:父子(终) 当何博回到漳水的时候,喜过来汇报,“赵国的执政,派人到涅城的庙宇中祈祷,想要询问他儿子的情况。” “这是他亲手写的文书。” 喜把一份书简递过来。 何博接过,然后认真的看起来。 文书上面说: 关河的鬼神啊, 我听说你很灵验,也和我的儿子朝,曾经是好友。 现在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请问他现在在哪里?生活还好吗?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我之前向你祈求,都没有答复,这次回答我一下,好吗? 我已经很难再等下去了,我真希望可以在去世之前,见到我的儿子朝,享受父子团聚的快乐啊! 何博默然。 他虽然已经掌控了沁水、漳水的整个流域,汾水也只剩下一些支流没有纳入囊中,但终究没能走出三晋的土地。 因此,他也无法知道公子朝的情况。 十年了, 他还活着吗? 西行到了哪里? 身体是否康健完全? 鬼神也想知道。 而从八年前起,发现公子朝真的一去不回,毫无消息的赵怀,也终于慌乱起来—— 当年在中牟,他和公子朝不欢而散,也有些怄气的心理。 觉得自己作为父亲,安排一下儿子的未来,是完全可以的。 他对公子朝不好吗? 他以赵国为重,难道不对吗? 如果公子朝能够早点懂事,他也可以拼一把,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啊! 结果公子朝不要田氏的女子,也不想去韩国做质子,为赵韩友好做出贡献,只喊着要去实现他周游天下的梦想,把自己糟蹋的就像叛乱夺位未成,被迫出奔流浪的公族一样。 赵怀怎么能平静呢? 他怄气的想: 没有事的, 朝的性格,他这个做父亲的最了解,惫懒、愚蠢、骄傲。 他在外面,是吃不了苦的。 现在喊着想要周游天下,只是小孩子一时的想法,等他遇到了麻烦,就会乖乖的回到赵国,做赵国执政的儿子,享受类似太子的待遇。 于是赵怀抱着让公子朝吃苦的淡淡恶意,给了他钱,给了他人,给了他车马随行,武器防身。 赵怀想着,就让公子朝拿着这些东西去糟蹋! 等大手大脚的浪费完了,自己就能见到灰头土脸的长子,用父亲的身份教训他,接纳他。 结果, 转眼两年, 公子朝真的没有再回到赵国。 他只是在天子骄七年,也就是赵怀执政第五年的时候,从秦国派人送来口信,说:自己已经到达了秦国的西疆,马上就要去往诸夏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了,所以派人告诉父亲,请他不要担忧。 赵怀先是对着那传信的人发笑,然后发怒,随后便是流泪。 从那年开始,赵怀每年都会派人来涅城,向传闻中十分灵验的关河河伯祈祷,希望他的长子可以早点回来。 前几年献给鬼神的文书中,赵怀还怒气冲冲的诅咒公子朝:天天就知道乱跑,早晚死在外面! 这几年也许是完全服软了,只有祈求鬼神保佑长子的,偶尔会在文书里追忆一下,公子朝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自己骂自己,说想不开和长子争执干什么,明明早就说过,长子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要回复吗?” 喜问,“那个派来的人说,赵国的执政,已经病的无法起身了。” “唉!” 何博最终,还是发出来一声叹息。 “还是告诉他,我对此无能为力吧!” …… 中牟, 赵怀躺在柔软的席上,从病中慢慢回过神来。 他咳嗽两下,仆人过来扶起他。 “承呢?” 他问自己的幼子。 仆人说,“太子章带小公子出去玩了。” 赵怀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干涩的说,“小小年纪就和人学饮酒作乐了,这是我和他母亲溺爱的报应。” 那个仆人却是老年的,记得公子朝的事情,“执政当年也溺爱长公子,但他其实很讨人的喜欢。” 公子朝虽然有各种毛病,但很多事,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天天傻乐的一个人。 冒犯了他,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赵怀于是又沉默了一阵,然后看着门外,问仆人,“还没有从涅城回来吗?” “秦国那边,也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仆人摇了摇头。 赵怀靠在几上,垂着头叹息,“我恐怕熬不过这个月了。” “如果我请求太子章成为国君后,继续寻找朝,他会答应吗?” 仆人说,“我不知道。” “是啊……太子章从小就很聪慧,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会浪费这么多精力,去找朝的踪迹。” 转而,他又掐着手指,小声说道,“十年了,如果当初把人留在中牟,我只怕已经做了祖父。” “我刚刚又梦到了那一天,如果那天不和朝吵架就好了。” 越到生命的尽头,对人生的一些事情,就越发后悔。 等再过两天, 去涅城的使者回来了, 赵怀让人搀扶起自己,接见了他。 “怎么样?”赵怀期待的问。 使者先是叩首,然后说,“鬼神显灵,但说祂也不知道。” “公子已经走的太远了。” 赵怀于是对仆人下意识的说,“走的这么远,朝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他说完,就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赵怀发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太子章和公子承,还有一些臣子,都围绕在旁边。 因此赵怀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国家以后,就是您的了。” “希望您可以做好仁慈的君主,延续赵氏的社稷。” 他对太子章喘息着说道。 太子章握住叔父的手,口中应道,“会的,寡人会的。” 对他还没有完全坐上位子,却已经自称“寡人”的事,赵怀一点反应也没有。 反正君位一直都是太子章的,谁也不会和他抢。 赵怀只是请求他,“以后还能帮我询问,长子朝的消息吗?” 太子章露出为难的表情,“派人去西边啊……这有些难了。” “万一魏国觉得赵国想要和秦国联手,又该怎么办呢?” 这几年魏秦时刻打架,甚至还一时不慎,被秦国抢回了一部分的河西之地,又是设陕县,又是设立属于秦国的西河郡,气的魏侯击不断的给国内将领施压,要求其一雪前耻。 如果赵国这时候和秦频频往来,会不会引起魏国的针对呢? 于是赵怀心中无奈,又问自己的二儿子,“我死之后,在祭祀我的宗庙旁边,替你的兄长准备一个位子,知道吗?” 公子承随意的点点头,“好。” 他对自己的兄长一点印象也没有,不免觉得父亲还要替其考虑死后的祭祀之事,有些溺爱了。 “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我就要去见赵氏的祖先了。” 赵怀握着二儿子的手,想从公子承脸上,看到一些长子的影子。 但两个人实在太不像了。 赵怀没有看到,也再也看不到了。 当夜, 赵国执政赵怀去世, 因为其执掌赵国十多年,稳定了赵氏的基业,因此新君章嘉奖他,愿意追认他的国君地位。 于是死后,赵怀被追谥为“武”,是为赵武侯。 …… “赵朝,你是不是想死!” 在遥远的某个地方,灰头土脸的公子朝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对着东方发了一会呆。 结果差点就被追杀他们的蛮夷给一矛捅死了。 好在随巢反应及时,不仅杀了敌人,还顺带给了赵朝一巴掌,并且呵斥他。 走出诸夏,已经很多年了。 公子朝也不再被人尊称为公子,大家也习惯直接叫他的名字了。 诸夏之外的地方,都是不讲周礼的,诸夏的人来到这里,哪里还分高低贵贱呢? “就是突然悲伤起来了。” 赵朝也羞愧了一下,向着随巢道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乃公救你这傻子,都不知道多少次了!”随巢对着他出口成脏。 “我们的记录呢?”赵朝乖乖被骂了一顿,然后转移话题。 “丢了,刚刚被追得急切,掉地上了!” “那可不行,要拿回来!” “还转回去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记录就是我的命啊!”赵朝抓着武器,骑上马,对随巢说,“没有记录,我走了这么远,谁知道我来过这里!” “鬼神给的纸墨,也不能流落到这些禽兽的手里啊!” 赵朝一直以为,诸夏周边的蛮夷,已经很不配为人了。 结果来到这破地方,才恍然发觉,老家那一圈的北狄南蛮西戎东夷,已经很拟人了,哪天超进化也不是不行。 哪里像这里的,长得比鬼还难看,还粗鲁的一点人文都没有,完全就是两足禽兽! 要是让自己的心血被禽兽给糟蹋了,赵朝还不如死了呢! “你是条狗!傻狗!” 随巢气的大骂,但还是跟上去,又叫上一些人,去拾回丢失的记录册子了。 好在此时,追击的蛮夷们也没有太多力气,更没想过会有人去而复返,一点准备都没有,后方空虚无人。 赵朝他们不仅捡回了记录,还没有人受伤。 有惊无险。 赵朝抱着经历了许多年,仍旧洁白牢固,难以撕毁的记录,心中大为安定。 第八十一章:隐忧 天子骄十三年,也就是魏侯击七年的时候, 秦侵魏国阴晋,魏将吴起以少胜多,大败秦军。 今年,吴起又进攻被秦国占据的武城,一路拔城取胜,深入了秦国腹地。 最终携大胜而归。 这本是魏国的喜事。 魏相公叔痤却是惴惴不安。 他私底下对自己的亲信说,“文侯留下来的老臣子,已经不多了。” “李悝随文侯之后而亡,翟璜在国君二年的时候老病而死,乐羊氏如今迁居灵寿,西门豹因为直言进谏,被国君冷漠。” “但吴起仍旧担任河西郡守,并且取得了对秦国的战功。” “他有这样的资历,又有这样的功劳,会不会取代我的位置,成为国相呢?” 亲信说,“对付吴起,其实很简单。” “国相觉得他功劳大,难道国君不会觉得他功劳大吗?” “吴起这个人,性格激烈,并且重视名声地位,在朝堂上,经常以文侯老臣的身份,反驳国君的话,国君心里对他肯定是不喜欢的。” 公叔痤连说,“对对对,他是臣子,怎么能反驳自己的君主呢?这是大不忠啊!” 亲信又继续说,“所以,利用吴起的性格,国相想要对付他,又有什么难事呢?” 他凑过去,对公叔痤小声说了些话。 公叔痤想了想,觉得这个计谋的确可行。 于是他高兴的赏赐亲信百金,并且许诺要推荐他成为魏国的官员。 “西门豹当初一个平民,都能成为大夫,你是我的亲信,以后肯定比他还要得用!” 亲信也高兴的向公叔痤叩拜起来。 至于他们针对吴起的谋划,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对公叔痤来说,却是不关心的。 国家虽然重要, 但他的家族,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他向国君出谋划策,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壮大家族的力量,又怎么能在好不容易当上魏国国相之后,将位置让出去呢? 随后,公叔痤就求见魏侯,向他进谏。 “吴起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这次立下了大功劳,我想询问国君,该怎么奖赏他?” 魏侯反而大怒,“奖赏?” “他是河西郡守,河西那么大的地方,在他手里丢失,又被他拿了回来而已,这样也算功劳吗?” “寡人之前没有责怪他,已经很大度了!” 魏侯击,本来就是个气急的人。 只是以前,有他的父亲魏文侯在,有一群老臣在,同时魏击也知道克制,因此没有造成过问题? 现在他已经五十了,父亲留下来的老臣,大部分已经去世,他提拔了自己喜欢的臣子,做了自己喜欢的决策,缺陷愈发得到显露。 因为认为父亲留下的老臣,都过于傲慢,竟然动不动就对自己进行劝谏,所以魏击疏远了西门豹,也让吴起长时间的停留在河西郡,很少回到国都接受国君的接见。 这次大胜,魏击却是不得不接见他。 但对于吴起的大胜,魏击还是有些怨气的—— 原本河西之地,尽为魏国所有,如今却被秦国咬走了一半。 而秦国,在魏击继位之初,就曾放言,鄙夷其为“蛮夷小邦”。 现在,身为霸主的魏国却被“蛮夷小邦”给夺取了不少土地,魏击怎么能忍受? 这自然不能是国君的错误, 于是负责镇守河西郡的吴起,就被魏击认为其玩忽职守。 眼下得胜,击败秦国,这本就是吴起应该做的! 他怎么还想要赏赐呢? 魏击越想,越是气愤,觉得自己身为国君,却被臣子用功劳和舆论,给裹挟逼迫了。 公叔痤看出来魏侯的气恼,反而劝道,“奖赏有功的臣子,贬斥犯错的臣子,这是文侯在世时立下的规矩,也是李悝依法治国的要义。” “吴起的确是有功劳,国君还请为他赐下恩赏,以笼络他这样举世无双的人才!” 魏侯冷笑一声,“吴起算得上举世无双的人才吗?” 公叔痤诚恳的说,“怎么不算呢?” “臣在私底下,还时常担心吴起被人招揽过去,对魏国不利。” “魏国虽然强盛,但诸夏之间,也有认为魏国立国不久,底蕴不够的。” “而秦国是受到平王分封的诸侯,也曾霸于西方。” “河西郡,位于魏秦两国之间,如果秦国想要招揽吴起,实在是太容易了,而吴起一旦背叛魏国,那伤害也实在太大了。” “这次……他甚至深入了秦国境内,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秦国有新的联系。” 公叔痤边说,一边流露出担忧的样子,神色都恍惚起来。 魏侯心中的火气更盛,他冷漠反问,“哦,那依你之见,寡人应该如何赏赐他?” “还请将国君的嫡女嫁给他,以示您的亲近。” “如果吴起拒绝,那就证明,他对魏国不忠诚!” 魏侯没有直接拒绝,但神色依旧冷漠,“寡人知道了,到时候再看吧!” 公叔痤再三叩拜,随后退出。 又去邀请了魏侯的嫡女,还有吴起,上门赴宴。 他对吴起说,“你是魏国的英雄,又听说妻子早已去世,国君的嫡女如今正是年轻貌美的时候,我希望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吴起于是高兴的去赴宴。 结果被父亲告知,自己很有可能被许配给祖父时旧臣的公主,直接在宴会上对公叔痤这个出主意的人怒骂出声,让吴起十分不高兴。 等到第二天,国君提出想要嫁女的时候,吴起也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他说,“公主的性格,比起战场上的敌人还要凶猛,我怕是没有力气去降伏的。” 魏侯因此对他更加不满,也猜忌起吴起,是不是真的和秦国有了暗中联络,所以拒绝了进一步和魏国加深关系。 西门豹听说了这件事,在家中暗自叹息。 他对自己的妻子说,“国君任命公叔痤作为国相后,行事越发冲动了。” 他的妻子也老态尽显,在旁边为孙儿缝补衣服。 一边就着灯光,一边随口说道,“这关你什么事呢?” “左右国君现在不听你的了。” 西门豹因此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说话总能这么伤我的心。” 老妻呵呵笑了两声,“伤心只是你的感觉,但你的牙齿被豆子给打掉了,却是真的伤害!” 前天的时候, 西门豹吃着粟豆混合的饭,结果却咬到了一颗没有煮熟的,硬邦邦的豆子。 旁边陪同的孙儿,都明显听到了“咔”的一声,然后抬起头,就看到祖父张开嘴,轻轻一吐,豆子跟着老牙,就一块滚了出来。 年幼的几个孙儿因此争辩起来,“祖父这样的年纪,还会换牙吗?” 西门豹听得又羞又恼,随即绝食一天,以悼念自己越发稀疏的牙齿和头发。 此时听到妻子又提起这件事,西门豹还心有余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感觉到发髻有些松动了,他又让妻子帮忙重新梳理一下。 老妻不肯干,“快睡觉了,梳头发干什么?” “能多梳就多梳吧,我总觉得再过几年,这头发就少的束不起来了。” 西门豹叹了口气,又说,“明天,你记得让我早点起来,我要去拜见河西郡守吴起。” “劝不动国君,所以想要劝他吗?” “是啊。”西门豹用舌头感觉了下松动许多的牙齿,看着镜子里越来越苍老的脸说,“我受文侯的恩赐,也同吴起有些关系。” “希望君臣一场,可以善始善终吧。” 吴起其人, 心高气傲, 是一个很倔强的,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魏侯怀疑他,吴起就不会嫌弃魏侯击,不配做自己的君主吗? 凭借他吴起的才能,难道就只能待在魏国? 哪天气性上来了,吴起扭头就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西门豹觉得,能挽留一下,还是要挽留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 西门豹和吴起见了面。 上架感言 (*^@^*) 已经和编辑递交了上架申请,大概就是这两天了 这本书能够写到上架,每个读者老爷都有功劳, 在此必须感谢! 关于这本书的开端, 其实起源于我去亲戚家里玩的时候,听到亲戚给儿子讲的抽象故事: 前面明明是在讲西门豹治邺,扔了巫婆到水里,然后话头一转,就震惊的听到亲戚跟他还没上幼儿园的儿子讲—— “河伯从水里出来,问西门豹丢的是这个金巫婆?是银巫婆?还是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巫婆?” 我当时的表情, 和他三岁的儿子差不多, 然后一拍脑袋,灵感来了,怒码八千字,邮箱甩给编辑内投了。 因为是一时兴起,最开始也没琢磨着能被捞,所以被拒了两次后,随手又内投了一次,中标了。 但因为被拒了两次,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月,心态已经变了,前面一时兴起的感觉找不回来,就开始整新的活。 关于前三章的问题, 我后续有空会改的, 现在就是先码字屯稿,把新的写出来,然后再修改前面的,毕竟每天上班,时间有些不够,只能先把要紧的办了。 总而言之, 感谢支持!(*^@^*) 这本书绝对不会太监的,大家放心! 作者本人可以指密西西比河发誓! 《从战国开始掌控山川》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吴起 两个魏文侯时期的老臣相对跪坐,头发都是花白的,脸上皱纹也多。 但西门豹这几年被国君排斥,神色有些颓唐。 吴起凭借战功,虽然被国君怀疑,但朝野上下,没有人敢忽视他,因此仍旧精神饱满,看上去还可以继续奋斗几十年的样子。 “如果你是来劝导我的,那就不必多说了。” 吴起起手就是一招拒绝,差点让西门豹刚来就走。 “我知道以你的才能和志气,不能忍受君主的怀疑。” “只是诸侯之中,又有几人可以做你的君主,发挥你的能力呢?” 西门豹开始给他举例子,“上个月,齐相田和派使者过来,送给国君许多财宝,应该是想要取代姜齐了。” “他如今有求于魏,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三晋如今还是盟友,魏侯要求,赵韩也不会接纳你。” “卫、郑、鲁等国弱小,而且内乱频繁,君主自己尚且难以保全,何况于臣子呢?” “这个我知道。” 吴起将自己的宝剑拔出来,轻轻擦拭着,神色很是自信,“我已经有了决断。” “楚王前些日子派人联系我,说想要请我去为楚国变法,并愿意在宗庙立誓,全力支持我。” “可楚国大臣过重,分封过众,即便楚王支持,你一时之间,也可以跃居于上位吗?” “顶多一两年而已!” 吴起将宝剑收好,佩挂在自己的腰间,随后起身,对着西门豹挥手,“我知道你的来意,但今天也向你表明了我的决心!” “魏侯既然听信公叔痤的话而排斥我,那我就不必强留于魏了!” “我知道你是忠诚守分的臣子,和我并不相同,所以也不与你为难。” “还是请离开,不要再劝说我了!” 于是,西门豹只能怀着忧愁离开了。 没多久, 吴起就向魏侯请求辞去河西郡守的职务。 魏侯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他甚至还拿着吴起的请辞文书对其他的臣子说,“寡人的怀疑没有错!” “吴起果然和他国有勾结!” 吴起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冷笑两声,连两代魏侯曾经赐给他的财物都不带了,只带上一些卫士,轻装简行,要南下去楚国。 反正到了楚国, 官职,会有的, 财物,也会有的。 …… 在河边, 吴起看到了一名渔人,正慢悠悠的摇着桨,沿着河水缓缓而行。 他的船十分宽大,躺在上面睡觉都足够了,也足以承载吴起他们。 于是吴起让人对着渔夫大喊,“过来!过来!” 何博抓着船桨,转过头,“啊,我?” “你们喊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这段时间,终于将汾河水系全部拿下,并且沿着支流弯弯绕绕,润到涑水之中。 而涑水,便是流经安邑的河流。 虽然才被何博染指,还没有变成他的形状,但何博此时携带三水之力,也是今非昔比,完全可以顶着排斥,一路突破,任由涑水哭着喊着,也无法阻止他的深入。 何博因此来到安邑,正打算去探望一下多年不见得老朋友西门豹,看他近来是不是要死了。 但又不小心因为安邑这边的繁华,让他迷了眼,觉得西门豹即便要死,也不会一下子就咽气,于是便在安邑这边逛街游玩起来。 就像喜说的那样, 人终究是要死的, 而在何博的地盘上死去的人,也终究会来到鬼神的身边。 涑水并非什么大河,比不上汾、沁、漳三水,因此沦为何博的玩物,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所以他不用着急。 何博甚至恶趣味的想着,哪天西门豹出门,在安邑看到了自己,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因此, 何博闲适的从旁边的山中捡来木料,将之变化成船只,想要先享受一把“渔舟唱晚”的乐趣。 结果才划着船从岸边离开,就有人把何博又喊回了岸边。 这一来一回, 力气用了, 但位置却是一点没变。 好在吴起出手阔绰,直接让人给何博塞了许多钱,“我们要乘船过河。” 反正魏国的货币现在不用,以后去了楚国,就要浪费了。 何博面不改色的把钱收下,问他们,“打算去哪里呢?” “去大河那边。” “我的船去不了大河。” 何博早就尝试过各种办法,企图唤醒黄河对他的“母爱”,包括且不限于变成鱼、自己划船、强行冲击等等。 但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挨了母亲河的巴掌。 而汾、沁、漳三水系看起来大,可对比起黄河来,仍旧弱小。 即便再加上涑水,也是不行的。 何博此时,顶多算是变得耐揍了许多,不至于一巴掌过来,就被卷的昏天黑地,不知四方了。 “大河浪急,哪怕你的船能到,我们也不敢坐啊!” “还是要更大的船的!” 手下嫌弃的说,表示他们只是想要先乘何博的船,离开安邑。 等水域广大后,何博这个船夫,还有他的船只,自然也要被淘汰了。 “原来如此。” 何博于是不纠结了,只撑着船桨,看着对方带着自己不多的包裹,还有七八个人,挤到船上。 船只顿时吃水深了许多。 如果是一般的船夫,可能单独一人,都难以推动船只前进了。 好在何博连人都不是, 所以他可以轻松的摇着浆,晃动着船,缓缓移动。 吴起原本还想让人去帮下忙的,结果见船夫自己就能动,便没有多言。 他只是对着河上吹来的秋风,不由自主的道,“船家,你这船行的挺快。” 何博笑了笑,因为此时用的面相借鉴了喜,所以还带有几分憨厚,“是啊,我这船可是出了名的快!” “贵人,你是要去哪里呢?” 吴起回头眺望了下越来越远的安邑,心中也生出几分迟到的不舍来。 转而,一想到自己要去楚国,像李悝那样,主持一国的变法,成就非凡的事业,让一个内乱不止、对外少有胜战,大而不强的国家,变得像魏国一样强大,甚至超过魏国,吴起心中的不舍便褪去。只留下满腔豪情。 他扶着自己的佩剑,身形挺拔,丝毫没有老态,骄傲且充满自信的说,“去楚国。” “我要塑造一个震惊天下的强国,让周天子的九鼎,再次被人称量!” 何博“哦”了一下,看他这仪态,就知道这人必然是个有才能的。 若是平庸之人,哪能摆出这样的架势,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何博好奇的问,“贵人是怎样的身份?为什么不留在魏国,辅佐魏侯呢?” “魏侯击的坚忍,比不上他的父亲,现在已经老迈起来了!” “这样的人,我吴起不屑于继续辅佐他!” “啊,原来真的是名满天下的贵人!” 何博心里也的确愣了一下,想不到自己又遇见了一个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他对历史上的许多人事,没有研究,但对“吴起”,还是略有耳闻的。 更别说在邺县时,西门豹也提起过,这位为魏国镇守一方,压制秦国的大将。 他顿时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船只吃水的程度。 “看什么呢!”吴起的手下问。 何博诚实的回答,“我在想这船要不要沉到河里去。” “不是说你这船出了名的快吗?” “是啊,有时候沉的也比较快!” “你在说笑话!” “不,其实我是认真的!” 何博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直接送吴起投河,好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享用鬼神给的福报。 毕竟,若是他没有记岔的话,吴起这一次去楚国,是要一去不回的。 但看着吴起高傲自信的样子,何博最终还是没有下黑手。 这样的人物, 要真的沉水淹死了, 那就是何博的过错了。 “我听说楚国并不是很好。” 何博对吴起说道,“那里的封君很多,国君的力量被削弱太多,为什么不去秦国呢?” 推算一下时间, 现在商鞅应该出生了吧? 反正以何博浅薄的历史知识,只知道最后成功统一天下的,不是身为霸主的魏国,也不是土地最为广袤的楚国,更不是天下间最富庶的齐国,而是此时不起眼的秦国。 “秦国国君刚刚去世,继位的是个还不懂事的稚子,我去那里辅佐谁呢?” “那燕国也可以吧?” 何博记得, 在秦始皇还是秦王,并且着手统一天下时,燕国的存在感还是挺大的。 主要是有个“荆轲刺秦”事件,还让何博从中学会了一招举世无敌的步法。 但无论如何, 在那个时候,燕国仍旧存活着。 作为一个西周时便受封,结果去了封地就了无音讯,最后等到齐桓公“九合诸侯”时,才从历史的土堆里探头出来,加入诸侯大乱斗的国家,燕国的生命力,简直强到可怕。 但吴起仍旧嫌弃,“燕国偏远而且弱小,周边紧邻齐国,要辅佐它变得强大,太浪费我的时间了!” 吴起今年,也五十有余了, 虽然心态上仍旧年轻,有做出一番伟业的雄心壮志,但岁月总是那么无情。 他拿剑的手没有了以前的力量,无聊时也忍不住打盹,面对魏侯击,更是连跟他吵架的精力,都没有了。 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消耗到先天不足的燕国去。 只有楚国, 唯有楚国, 凭借广袤的土地, 凭借曾经问鼎中原的底蕴, 能够支撑吴起在短时间内,实现自己梦想的可能! 他站在船头处,迎风而立,就要去迎接新的人生。 第八十三章:公子连 老大叫高飞,当初最早是武警,后来因为年轻气盛把人打坏了险些坐牢,张子豪帮着运作的,后来老大拜入张子豪的门下,也是张子豪最早的亲信。 我抬头一看,是堂堂,身边还有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膀大腰圆的男子。。。。 听着沈月璃说话的语气不对了,叶枫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叶天虽然知道这老道言不由衷,却也不戳穿,只是淡淡地道:“我不需要什么精心道诀。”鬼气虽然对真气有着吞噬作用,不过要说对付的法子他却也知道许多,还用得着清虚观? 幸好哥几个虽然是迷迷糊糊走路不走直线大舌头,但是互相搀扶着还都能走,都打车回家了。 眼见瘦高的猴子四肢都被绑上了上百公斤重的巨石,观众在沸腾的同时,基本上都看好了金刚狼,于是纷纷压对方的注。 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欢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新号码,如果你和堂分开了,那咱俩好好过吧,她不爱你,我爱你。’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后面的记者孩子不依不饶的跟随,张晓虎拉着何曼姿迅速钻进了出租车。 双木:“你要是可以进来我就让你陪我【得意】”林诗韵看了看叶枫的信息又望了一眼窗口得意的答道。虽说叶枫的身手比较好,但这可是别墅区,单凭围墙叶枫就可能翻不过来,更不可能进到林诗韵的房间了。 看见突然间出现的唐飞,杨雨濛充满了惊喜,而陈凯明显也充满了“惊喜”。 万梓琳对万志国的这波操作还是很惊讶的,毕竟他上一秒还在嘲笑那些听到商以深的名字就闻风丧胆的人,现在他自己倒是直接跪了下来,忘记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几个字了。 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竟然一直骗她,曾经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却全部是谎言。 林承轩不想让她听,可是黎夏都明白,宁父的话也是公司中很多人都议论过的。 何天秀被空闲下来的瑶护拉着指导修炼两个时辰,又被姑姑压着练功两个时辰,对于玩心重不安分的天秀就是折磨。说到底都是刘悍匪那个男人害的,不是他闯刑峰,自己就不会被人想起。 否则的话,要是现在放出大话来,到时候解决不了,那么不仅仅是面子过不去的问题。 也应该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到底是让枭、獍的血脉诅咒在他手上结束,不再去繁衍后代。 敢瑶撑着下巴看着,这鼎是好鼎,还能升阶,就是价格嘛!也就楼上包间拍得起,事实上看中这鼎的还不少。 能够成为古武界的三帝之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陆青絮的实力绝对是拔尖的。 只是,前些日子,皇后因伤心醉酒,将所有人都驱赶了出去,才让这厮占了便宜。 光头青年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什么胆大不胆大的,只要你这个老朋友开心就好了。 而命依的碰触,却可以轻易的化解着这份疼痛,就如同是一种无法可解的魔法一般。 十万吨上好的玉石原料,那只是明面上的报酬而已。谁又规定了,在收取报酬之外,自己不能再贪墨一些其它东西了? 下一刻,一把飞剑‘嗖’的从夏浩然的体内飞出,还泛着十分内敛的微弱灵光,悬停在夏浩然的面前‘嗡嗡’轻颤着。 夏天,好,好名字,赵子弦心中已有打算。重振厨神帮,靠我自己肯定是不够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烟雨心中一阵无奈,她就算在虚弱,也不至于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抱不动吧? “可贝,姐姐这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老是这么不听话?”韩连依有强烈的无力感,她可都是为了她这个妹妹,为什么她就不能听话一点,让她省心一点呢? 赵子弦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这次入住的是一家高档酒店的总统套房。而此时,冉瑶和巫灵儿正在客厅里看电视。 王浩明忍住了笑,从老大手里接过那个瓷壶,翻转过来向壶底看去。 “谁骂你了?我刚才只是在感慨‘今天天气真好!’”南宫微微分明是捏着鼻子说瞎话。 这店的装潢虽显陈旧,但地方很大,大厅足有两百平米,楼上还有地方,眼下已经过了正午的饭点,却也坐着五成左右的客人,可见生意兴旺,想必颇有口碑。 “可笑,如果你早知道这一点的话,你一开始会不说,你分明就是想挑拨。”圣雄叹了一口气,语气甚是不屑道。 轮回石对六头火岩蟒重要无比,对他段河东来说又何尝不是呢?现在轮回石就在手里,段河东又怎么可能轻易拱手让人? 而落叶丘陵的两大城市之一的星城,就坐落在一处难得的开阔河滩之上。 就在他的手铐,即将铐到秦远之时。他的眼前一花,秦远的身影已经闪在一旁。 一个侧重于讲事情。一个侧重于讲收获,不管是那一方都说不出种諤的不是来。 “嘿嘿,你果然也被吓到了吧,聂倩还说,真理教主告诉她,这枚基因种子不属于天赋种子,也不属于异能种子,它有另外一个类别,叫做‘神能种子’!”乔芸芸道。 当然,所谓的掌控青苍的生死,在秦昊的世界中,秦昊虽然没有布下禁制,但是同样也掌握着他世界中诸多生灵的生死。 既然真仙可以自由穿梭不同的世界,那么以李扶摇口中,玉昆宫的底蕴,不应该只有一位真仙存在才是。 萨若想不通,所以在原地躺下,六芒晶体的光芒在他眼珠里倒映成一个亮点儿,这光芒并不刺眼,所以他能盯着这晶体看。 虽然我不是那种日韩系帅哥,也不是那种猛男,但是各花入各眼,说不定她就喜欢我这一号呢? “走吧,咱们也过去。”白焰对流星霜说着走到了一张空闲的桌子旁边坐下,把伙计招呼过来,要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壶酒,一边吃着一边抬头听着白晓生口若悬河。 第八十四章:论楚 萧靖岳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看了颜凝霜一眼,视线在桌上的那几道菜上转了一圈,目光有些莫测。 顿时周柏德心中大怒,出手将三个守门的人打成重伤,连一个王级不到的人都守不住,简直比废物还不如。 只不过这个项目一直都由刘计洋在打理,我隔三差五监工一下而已。 虽然罗月雨还没死,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活不久了,因为她不止是下半身被绞成了肉末,此时夜冥等人还看到了,罗月雨的左边胸口染上了一大片的血迹,本来应该是心脏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窟窿。 三十贯。相比物价,也是三万元了。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数字,当然绰绰有余,因此邻居一口答应,当下人人买菜,作饭,拼凑桌子。 哗——道路两边的树林里响起一片翻动地声音,大堆人马从树后,从堆积的草垛里钻了出来,迅速占据有利地形,将总督府的一行人团团围在中间,看样子。总共有不下两千人。 可可和咖啡,已经在种植了,至于甘蔗,似乎这里还没有发现,不然的话,就多了一个制糖业了。 当琴声嘎然而止,剑光收起,众人从迷醉中醒来,却见宁世子已经不在舞台上了。而舞台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内红外绿两道线条写上了“百年和好”四个大字。 两者之间的碰撞,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剧烈声响,在场众人只闻一声闷响传出。 血魔的元神一阵变换,两个一模一样的血魔被幻化出来,然后和炼阳三人斗在一起。 “兄弟们,这娘长得不错,胸脯又够大,看来这回赚了。”几人中的头头一看到张莉就双眼冒光,yin光满天飞。 “恩,你们先慢点走,路上注意点,我一会就赶上你们。”周道说道。 “哼,看来这百年来,亚斯坦的实力并没有丝毫的提升,布莱恩特家族算是没落了。”马修斯一拳就将亚斯坦击成重伤,暗想道。 就在阿伦对郊外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流连忘返之际,忽然背后几声急喘的呼吸声传入耳膜。 护卫男子惊怒交加,仓啷一声长刀出鞘,浑身灵力闪烁,飞身跃起,却惊见前行路上蓦地出现一个无比高大的黑影,闪避不及间,他一刀斜劈下去,正中那道黑影。 我轻轻地朝着安宁的床边走了过去,近距离看着这个大美人,这诱惑力是多么的强大。我紧握着拳头,浑身火燎一般狂热。我伸手到安宁的身子前面,弯下腰……将毛巾被扯了过来,给她盖上了。 “青青迟早会知道的,而调查又不是一天两天就会有结论。”姜如认为瞒也瞒不住多久。 新上任的市委常委、政法委记是孟卫星首要拉拢的目标,以前就是因为公安机关、司法部门掌握在唐啸手里,让孟卫星做事特别不顺,如今政法委记换了主人,孟卫星不努力争取过来就说不过去了。 恩!挺香的!不过也不知道那人现在还在河里没有,苏瑾想到钟离洛要在河里呆着,忍不出笑出声来。 顾老爷子一说沈心怡尴尬了。她就不会玩牌九麻将。沾了赌的事。她就是个门门不通的人。什么都不会。 眼见整个木屋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无论是明辉手下的人还是呼延云手下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木屋内的两人。 “单师兄,我在此处休息,莫非是打搅到了你,怎么忽然对我动手。”尹欣的剑丢在单涛脚下,他说话时一直在思索怎么将它取回。 “你以为你是谁?呀呀的,纯粹是欠揍,居然还敢骂我,我管你是什么破使臣”,姬发一听这话更是来气儿,又是劈头盖脸一顿暴揍。 “李朝年和白骨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曾达挪动了下身体,让自己躺得稍微舒服点。 张开双手,雪花飘落在脸上、手上,融化后的凉意透过单衣透进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肌肤都传来一阵颤醉。 “什么意思?”胡顺唐看着况国华,莎莉也很吃惊,出手就是两百万暂且不说,为什么要此时才拿出来。 “老子不服!”山西王捂着蛋,一边躲避着那行尸的抓扑,一边大骂道。 于是公孙胜画了四张假的道具马甲,乔道清也弄了一个纸糊的金砖,一起交付时迁,时迁接过假的道具马甲和纸糊的金砖,揣入怀中,辞别林冲,公孙胜,乔道清三人,便要往城里而去。 朱武闻言,并让人传令扈三娘,仇琼英,焦月娥,孙二娘,点起一千兵马先行取回那一千匹战马。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让赵家官多不敢追究天大罪责之人!”金芝公主接过之后,不由伸手打开包裹。 只见阵前项元镇与厉天佑四条胳膊乱舞,八只马蹄飞踢,一直斗了二十余合,也没能见个胜负。 但他并不去更正。将领们见自己的统领如此受用“大帅”二字,用不多久,连大帅也不称了,干脆称呼他为“大司马”。这就是笑话。 只见秦海潮云淡风轻的伫立在君子剑上,等几人的攻势近在咫尺的刹那,这才陡然抬起双臂。 其实他们想多了,这会儿楚啟与梁国公不过是叙了下旧事,楚啟并没有想跟梁国公提起军田有关的半个字,虽然梁国公知道楚啟查到了庆国公的地盘上,有心再三追问,楚啟却总是绕着兜圈子。 自恃湘勇元老的王錱,仗着罗泽南的威望,无疑在向湘勇最高统帅的权威发出了挑战。 “给。”再将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白嫩手臂和纤细双腿擦遍之后,将防晒油连瓶递给了老刘,想让男朋友帮自己涂抹背后够不到的细嫩皮肤。 凝视着即将凌空碾压到楚晨脑袋的冰雪巨指,楚狂眼里浮现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得意。 第八十五章:忧愁 说不爱她吧,这笨蛋也不装的明显一点,那有说不爱人家的前夫还要写信来让自己的前妻忘掉自己,并且祝福她幸福的? 否则的话,要死安婷心思单纯真的只是简单的喜欢自家儿子,当初她和丈夫也不会拆散他们两个了。 而剑明的剑势虽然极其凌厉,但林辰却早已将其看透,明显剑明留了三层余力,为得就是试探自己的实力深浅,才未尽全力。 “素闻殿下与睿王是推心置腹的好友,殿下莫不是也想帮帮侧妃不成?”能让楚芸怜吃瘪的机会,北国公主哪能放过。 “这位季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无双公子的妹妹季子璃。”墨宇惊枫很好心的对着众人说道。 天外之魔现在当真是有些冷静了,是的,自己似乎在获得了无比强悍的力量之后,那么久真的是很少去认清楚自己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虽然现在这个时间也是不对的,那么现在也只能是让自己去寻找从前的自己了。 婴儿左臂受伤,脖子亦被戳伤,正渗血。他扭头,眼巴巴望着熟悉的亲人,逐渐无力踢蹬双腿,红头胀脸,哭哑了嗓子。 传闻是传闻,但林辰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却比传闻中还要来得不可思议。 谢知暗想这一次用完,这人也该暴露了,他得到好处不少,也该瞑目了。谢知抿嘴微笑,不知道太皇太后会不会最后猜到是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呢?应该会吧。就看她有没有那个说服力让拓跋曜相信。 宫雪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如此无情,本来还想仗着自己和他画里的人几分相似求他放过自己,去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残忍。 “可是他们占……占理,我们毕竟是……”公爵实在说不出反叛这个词,任谁也不会愿意给自己安个叛徒的帽子。 此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两家都是儿孙满堂,围着桌子说说笑笑,稀饭、馒头、咸菜和鸡蛋、豆浆、油条,虽不是山珍海味,但相对他们的生活条件来说,非常丰富。 梅迪奇家族的贵宾室里,和外面欢腾的场面截然不同,现在正弥漫着安静而又古怪的气氛。 豹人经理发现了角落里的年轻刀客,他惊异地发出一声低呼,看样子好像被吓得不轻。 “法医!”刘盛强忽然想到,现在请假回家的法医嫌疑非常的大,他让杨鑫先在这里再仔细的研究下这两具尸体,然后他就带着李洪涛去打听法医的下落。 “闪光雷?”那些士兵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在林晓蕾的太极剑和罗纳德的枪下,这十个士兵在几秒钟内全部被解决了。 镇长点头回答道,看来他是很忠实的遵守了林晓蕾不让他乱说话的命令。 “哈哈,前尘,又可以和你一起战斗了!”流水依旧爽朗的笑声隔老远就传了过来。 他或许知道陈乐家出过事故,陈乐的父母死了,所以把他父母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可他不知道在那场事故里陈乐姑妈家的车子也一起报废了,所以那辆车还留在这个世界里。 岛上的蝎子太多,一到晚上就会往人堆里钻,所以朱厚炜下令把人转到船上歇息,到了明天天亮,就把人和物资先送到长山岛。 眼眸睁开,俯览整个雾隐村,神奈天只感觉自己仿佛坐于九天之上,盘卧九重云端,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恐惧。 动物的本能最是警觉,它嗅到了鲜血的味道,让黑马感到了暴躁。 有些惊慌失措的地狱魔龙下意识的选择了防御,但是它刚刚蜷缩起了自己的身躯,皇家狮鹫就已经撞了过来。 而超脑说的那个地方,是从那些太监所在的巷子中直接穿插过去。 母星豹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抬起爪子,在身边那抢了大块水晶的几只星豹头上拍了一下。 并没有在意人族部队的态度,是因为他们同时注意到了,不同于那支魔族部队,刚刚的人族部队脚下居然有着英雄光环存在。 当他射完一夹子弹之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打出的子弹,连林修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而在这个期间,林修已经用那个不知名的光团将德克斯爆头了。 “那么,我决定加入金刚念力的大阵,尽我所能吧!”大系统的魂魄,念出真诚,令墨羽飞很欣慰。 这个职阶卡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在电网中居然没有被弄坏。不过也有可能是电网在大羿消失后失去了目标,瞬间自动消散,还没来得及触碰到职阶卡。 他早在知晓苏慕白为了赶旅程要走水路时,便劝过,可苏慕白执意如此,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我说你可以的,你放心吧。”季常达说着,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作为情侣,他们之间就应该有信任,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的话,估计他们两也是走不长久的。 顾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邹着眉,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巨响。 冷月凰三人已经吃的酒足饭饱,正在阳台上闭目养神。楼下的议论声他们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但是天赋并不意味着一切,无论乐道剑道,都需要修行者付出相当的努力,和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悟性。 正想入亭时,却听见苏慕白问顾锦宁“那事考虑得如何”,简皓玄又生生顿住脚步。 魏蓝彦已经完全对冯雨辰没感觉了,要说还有关系,也就是当初被冯雨辰骗了现在心里提着一口气下不来而已。 视线扭过,不出意料又在对面的一座房顶上看见一个反光的窥镜。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用双眼就可以看透的,深情会说话,眼睛也会说谎。 钟聿愣了下,“你哪儿呢喘成这样!”继而又听到那边有男人的声音。 不用想,看唐敏这幅慌张心虚的神情,唐念就知道,肯定是她又惹什么时候了。 第八十六章:说秦 “怎么样了?”梁熙如今看起来已经和八十老翁无甚区别了,说话声音也虚弱不堪,完全看不出之前那个年富力强精明强干的使君的影子。 到底还是惹怒了那两个汉子,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汉子扎扎实实地朝袋子挥了一拳,顿时,石子魁就闷声不响了。 “那下面就是我们这次要消灭的魔兽先遣队了,一会你们几个和我冲下去,见到魔兽即杀,接着你们剩下的人分为左右两翼包抄那些残留魔兽,记住一个都不许放走。”冯辉荣冷声道。 “滚犊子,这里我最大,我说大你就的打,不然看我以后怎么整你。”对面的王荣光显然没打算放过叶燕青,狠狠的看着叶燕青说道。 青阳镇离紫剑宗的距离不算太远,但那时在有侍宠或者可以飞的情况下。而已叶燕青他们两的脚力要走上个十天左右才行。 萧凡走在前面,虽然出了皇宫大殿,可是他的耳力何等敏锐,将张大人与赵铁的对话听在耳中。 夏天鬼使神差的‘摸’了‘摸’王琳的额头,王琳本来还想要下意识的躲开一下的,可是想到自己本来就是喜欢夏天的,而且,如今自己更是已经成为了夏天的人,还有什么害羞的呢? 随后,在上官玉儿的相送下,虞彦离开了洞天福地,回到了自己所居的紫幽谷,将法阵从新简单地布置了一番,就开始研习从上官玉儿手中得到的经卷来。 那笑容,很无耻,很龌龊,秃发灵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下面那柱状物似乎是烧火棍一样,不断地散发着热气,自己顿时觉得,好热,好热……身子软软的,躺在他怀里好舒服的,不想动了呢。 他再问也很难问出有用的信息来了。还不如自己整合一下当前得到的所有情报。 景元帝身为一国之君,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可锦言性子刚烈,自然也更不愿意被人怀疑。 有了碧华兽的辅助,苏情也便不用生生不息术恢复,此时剑气施展开来,虽然不像真正的高手一样,开天辟地、划裂山河,但也算是纵横呼啸,虎虎生风了。 “你们现在全部都给朕住口。”李天佑这位天龙王朝里面的皇帝他自己这个时候已经非常的恼火了,大声的吼道。 皇上示意着皇后有话便说。这和亲之事,皇上可以不用在朝庭上决定,有皇后和蒋贵妃在引,也就能议决了。 “可我怎么觉得,七七最应该防的就是你!”司景城忍不住的接话,因为他知道,最狡猾的人莫过于对面的时璟然。 回到家里,果真乖乖的窝在男人的臂弯里,抱着温暖的身体美美的睡觉。 天虎峰主此时也是反应过来,挡在温柔身前,身上金光大放,锋锐之气冲天,与剑一争锋相对。 苏情法力一点点注入,金光箭影凝发也越加清晰,直到苏情浑身法力差不多耗尽,金光箭影才真正清晰起来。 慢慢的,德妃将手中的佛珠放下,眼底的笑意褪去,脸色阴沉,充满怨毒的恨意。 司景城的话说的非常圆润,让所有的记者,都打消了已经准备好的提问。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雪也越下越大,冷风亦是格外肆虐,阮志南的身影却依旧活跃在街道上。 父亲熟悉的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云秋梦忙朝着声源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绑在了木架上。 “你什么你?老弗你什么态度,现在就开始对抗林忠大首长了?”林忠果然上道,马修非常给力地截断了弗拉基米尔的话头。 唐洛也满脸笑容,跟猴子等人扯了几句后,目光落在陈标的身上。 张青冥追着蟒蛇王,不知去了哪里,此时此刻,我瘫坐在地上,有一种心灰意冷,不知道何去何从的失落感和悲伤感。 “老祖,刚刚那到底是什么?”荆天只觉得从内心涌上来的恐惧,一下子就麻痹了他全身。 战柔听了,却觉得沈子遇是个骗子,说的神神叨叨的,一看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要骗人前的开头对白。 唐洛打量几眼杜云峰,没什么外伤……随后,他又开了天眼,内伤也没有。 因为里面有介绍乌老的代表作,而且在场的大多是圈内人,所以并不觉得枯燥,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成为了真正的疗伤圣药,而最后石老所打出的法诀,乃是他自己的本命精气!毕竟叶枫所受的伤太严重了,如果进入了自我修复状态的话,想醒来就太困难了。 但最让林太太难以置信的,还是她一向高看一眼的外甥,真就是卑鄙无耻的……渣男? 陆轩想要真正的逆天,想要真正的将四大家族踩在脚下,就必须去战胜这个顶点。 “真不愧是猎人j,说好的金额会打到你的账户上。”撒旦充满狂热的眼神看着三圣菇,再一点点,还差一点就能和boss开创新世界了。 众人纷纷叫好,酒店方士气大震。不过吕二并不气恼,因为吕二这方的头领并没有来。 甚至就连蔡县县城之中的一些富豪、乡绅,也都开始差遣下人,挨着那个渔村周围的区域,开始建造一些‘豪宅’了。 樊瑞留下来认真指挥,见敌兵跑进了二百米的射程内,挥下了令旗,五十门火炮开火,这次打的是散弹,轰,轰轰,铁砂飞向攻城的步兵,这距离有些远,铁砂杀伤力不足,但也造成了数百人的受伤,伤兵趟了一地哀嚎。 第八十七章:魏侯征秦 当罗伊跟艾娜贝尔一起走出这扇门的时候,格兰特公爵也跟着走了出来,他一直观察着罗伊和艾娜贝尔的表现,当他看见罗伊脸上那抹笑容的时候,他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凯南大叔也不例外,他好像是澡堂的常客,罗伊被他拖着来到了澡堂,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人和他打招呼。 阿史那云没有作声,静静地依偎在李恪怀中,闭上眼睛,任两道泪水滑落脸庞。 “事情还未查明,不能说成安堂就是用了假药。”谢辞面色沉着,向段灵儿点点头。 于是关羽直接带着荀彧,到了某个角落,进行非常隐私的交易。刘协等人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两人已经开始回来。 “饿了吧,我去做饭!”趁着颜雪愣神的功夫,徐宁一猫腰钻了进去,径直往厨房走去。 “只是这样儿戏真的好吗?”关羽有些想要吐槽,之前还说甄城亭侯,结果一下子就改成许县亭侯,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罗伊话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些飞虫可是没有丝毫迟疑的,以集团为单位,好几个团体瞬间就朝罗伊和莎娜他们涌了过来。 他为了追颜雪连自己家族的企业都没打理,跑到这里来做部门经理,本以为很简单就能把颜雪追到手。 晚饭过后,方晓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到龙果儿身旁轻声耳语两句。龙果儿满面羞红的点点头,上楼时还大有深意的看了正冲她扮鬼脸的苗可无一眼。 等到陈浩再次睁开眼时,天色早已经变成黑夜,天上星辰遍布,异常美丽。 “师叔,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章寒煞是不爽。虽然严长老是他的长辈,但是章寒那可是十俊之一,地位自然不一样。 陈浩的脸色在这一刀之下,映照的苍白无比。但是,他的双眼却璀璨无比,十分明亮,犹如亿万星辰汇聚一样。 但叶辰已经动用了恶念的力量,就绝对不会让几个长老轻易的逃脱。 蕴含这幻法和剑法变化于一剑之中,那等威力,撕裂得虚空一阵的鸣颤。 创造一个绝品天符阵不难,许多惊才艳艳的绝品天符师就能做到,然而要将一个传承了千百年的成型符阵再优化改进,这就太难了,恐怕就算是符尊也很难做到,因为早已经改无可改、进无可进。 叶辰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帮洁梅扫清障碍,让她安全离开上古战场。 “这如何是好,院子内有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可能冲出去!”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担心道,他叫陈显国,正是这里的领事。 啤酒肚的候车员还未说完,一直步枪就顶在他们的脑袋上,同时,其他人也全部动手,将包括卫兵在内的六人全部拿下。 这人虽然话语张扬了一点,可是倒也没说错,玄天城可以说是天元界内的第一大霸主势力,底蕴之深厚,难以想象。 “不要硬抗,这些怪鸟不是你我可以硬抗的,即便是合击绝技也不一定可以做到。”荼说道,急忙吐下一口丹药,想要解了身上的毒。 ????不晓得过了多久,树丛里有个影子迅速穿了过去。身上穿著和匍匐的伙伴们一样的深色铠甲。 “李……李铭优!”而修遇筱看李铭优路边的一张车里,突然就钻出了李铭优,也是吓了一跳。 因为动作缓慢,倒是给了安安躲避的时间。就见安安向后仰过去,一个下腰堪堪躲过妖刀的攻击。 “谁要和你这个花心大黑牛在一块,你还是去找那个狐狸精或者白蛇吧!”玉罗刹用力的踹了大黑牛一脚,噘着嘴语气酸溜溜的说道。 抬头的功夫,凌音已经跨到他近前,脸和脸的距离也仅剩了一拳之隔。凌音脸上青色的逆鳞竖起,看的元柯浑身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头皮也酥酥的像过电一般。 “所以,公子丹到底是什么?”流觞自有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就要刨根问底,完全不理对方的阴阳怪气。 金鹏四周观看了一下,除了有几辆装有满车沙土的泥头车在一边靠着山壁停着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新发现了。 “那它现在在哪呢?”林轩有些惊悚,这么一股邪恶的能量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该不会是一尊绝世大魔的不灭执念吧? 说着,白屠世脸上出现了一丝挣扎,显然他想起了一些痛苦的经历。 他虽然很看不上萧天阔的做法,但是没有办法,家里非常的需要这一份工资,他不能出错,一步错,步步错,自己会后悔终身。有些歉意的看着李星云,他可不认为李星云是自己的对手。 不管了,爷爷改变想法总有他的道理,陆菁菁也没有多问,拿起盒子就要打开。 周五晚上放学,为了避免梁意欢起疑心,林千亦与苑清禾早就约好,三人分别后,她们两个在校门外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汇合。 第八十八章:伤亡 童猛和他手底下的禁军兄弟被逐出京口,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按时间上来算,刘裕已经在京口了,想必他应该知道这些人的下落。 不过,这些蕴含着治愈效果的金光,在雷电之力破坏着楚炎的每一寸血肉之时,又不断治愈着这些崩裂的伤势。 经脉连他原本肉身的十分之一宽度都没有,每一块血肉,都处于灵气衰弱状态。 出魔沟后,众人身体皆有变异,大多者变为黑毛怪类,情绪偏极,兽性显露。 莫英也不再多说了,有些事儿真的要自己经历了才知道,要不然怎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呢? 司徒胖子站在楚炎身边,见此一幕,抬手就掏出一块灵纹,准备收拾兽茧。 “想必嫂子的话还未讲完吧!”既然猜不透,那就继续听她说下去吧,卫阶并不否认祝英台的说法,淡然接口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圣庭最强接班人的白公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坏的图谋吧? 似乎他能够在这样的场合做这样的事情,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 这种认知让她几乎疯狂,她甚至想冲过去,狠狠地抽打甄魅儿一顿,好叫她知道厉害,但是,她也悲哀地知道,当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自己已经输了。 童然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人中断了。打断她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楚芸。 在一个比较毕竟雅致的茶馆里,尔青领着汐月上了二楼的包间,然后退出。 不多时,随着一大桌子鸡鸭鱼肉各式菜肴的出现,已经饿得完全不顾形象的朝露几乎当场留下哈喇子,进入酒楼之前那一丁点可怜的道德感和羞耻心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二话不说坐下就开吃,直塞得腮帮鼓鼓满嘴流油。 童然觉得胡菲菲是在朝自己解释撇清,显然胡菲菲刚才也听到了那堆八卦传闻。这让童然有些不安起来。 “我会用眼睛看的呀。”楚芸冲着童然露出一个非常可爱的笑容,眨了眨眼。 “什么,爷爷你说什么,她就是我走了十几年的大姑妈?”赵裴言回过神来,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刘枫摇头一笑,并没有在意,他当然是知道他们俩这是对自己噗之以鼻。 这间包间,外面看起来的确是很普通,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推开了房门,里面情况却是大不一样,而且不一样的还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娄宇凡越看越胆战心惊,在童然喝完第三杯,要继续的时候,伸手拦住了她。 岳无信早料此人修为不弱,但没想到竟然也是名超凡巅峰高手。加上这黝黑盾牌至少当是上品飞空法器,不由对天武城四大商号之名另眼重看。 “前期工作,你跟魏浅生沟通一下,作为宽带部门的总经理他也应该知道才是,总不能我们两个在这里做了决定他却不知道不是!”叶淳笑道。 疯刀比夜猫成名更早,原本是少林的还俗弟子,练就一套疯魔刀法,凡俗后成了一位厨工,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切菜。 在世界上,每个地区的客观情况都各不相同,不同思路的科技也是如此。正是有些这种思想,叶淳也从未照搬叶淳脑海里的资料来开发适用于国内的外骨骼装甲。 那就乘船过去吧,灵儿趴在船舷上,把白嫩的手臂伸入湖面玩水。而肯特轻轻地朝船后吹气,让船缓缓朝前,因为这船没桨。 闻言,漩涡鸣人笑了,笑得很苦涩,让人不禁猜测这种笑容下究竟掩盖着何等的悲伤。 发送方是迹部财团,邀请购买海景庄园的人参加一场海上盛宴,地点是停靠在东京港的一艘迹部财团名下的游轮。 “你必须要阻止的不是逆闪电而是你自己。”肯特还在对闪电侠讲述道理,只见在大西洋中央产生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力场,豪迈的光芒如日出大洋,迅速越过海面朝陆地袭击而来。 我们的家族是一个自私的组合体,不然!就不能组合成一个家族而区别于其他家族,就没有家族这个概念。 墨无缺双目射出电流,化作恐怖的雷光激射向那全覆式外骨骼机甲。 “我是我…”释迦淡然道,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却有种一股气质。 天子之剑乃是帝皇技能,与皇威浩荡一样,比之帝皇化龙决还要强大一层。 虽然整体节奏上慢了洛灵一拍,但米糯糯依靠着洛灵柔韧的身体,优雅中带着一丝笨拙,跳完了一曲。 江素纤捂着她的双眼指引她一步步向前挪动,到了桌前,安宁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掌扶着她的手臂缓缓坐到座位上。 定元帝今天其实挺郁闷的,但是细想之下又不觉得奇怪。今天虽然他也来了酒席,但是在场的这些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拘束,他们在一起氛围真的很不错,谈笑风生。 整个清寒山防线就好像一道随时都可能崩溃的河堤,甚至经常会出现溃决的缺口,但是每次三大联盟的将士们都会险之又险的将其堵上。 “吾寺地藏王曾言你对他有点化之恩,我等须按半师对待。”大空解释道。 粉色的腮红、殷红的唇彩,盈盈秋水的眼睛中,参杂着七分思念三分埋怨。 林森比较谨慎,可惜他也不能带代表其他三人,只能够看看他们什么态度了。 而洛华、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熬夜等最终剧情副本的开启以及首通。推到最终boss时,发现根本打不过。 第八十九章:挽留 警局招待所在东明街上,如同一处普通的宾馆一般,面朝商业街,不算繁华但绝对不冷清。 而这件事情纯属意外,他当然不会用自己的钱来帮别人办事,毕竟,能省就省嘛。 于是张茂就等在了原地,有证物不行,还要抓你个现行,只要盯准了澡盆,我不信你刘志能游过江去。 一听到开饭,这些村民马上将其他事情抛在了脑后,不管怎么样,先把肚子填饱先。 不过,该行动的还是要行动的,集结五区八县品警近千人的河东市品警总处,在深夜十一点左右,封锁了俱乐部附近街巷,然后派出掌握“火系”法术的品警,直接把俱乐部本来就敞开的大门给轰了个稀巴烂。 黑发男子眼眸深处,那隐藏的锋锐傲气,有着蠢蠢欲动的迹象,同时,他不怒自威的面庞上也浮现出一抹怒意,其身体上传出的压迫感再次强上几分,周围万人的腰杆也随之弯下几度。 众人豁然抬头,看着已经完全化为黑色的天空,日月无光,星辰闪耀,这一刻,江城之中,猛地大乱。 年轻人的思绪有些飘散,他略微闭了会眼睛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凯特琳接过杜飞递来的手套,戴好后走上前,轻轻拉开了虚掩的木门,一副诡异的场面出现在她的眼前。 楠武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眼眸之中逐渐有慑人的精光爆发出来。。 丁伦心里向着她,因为怕她受委屈,怕她没办法嫁给他才把她推开,这正说明丁伦对她有情有义。 你随时可以退隐山林,你随时可以离开江湖,你有许许多多的选择,只要有了决定就行了。 看到三千名玄甲军杀气腾腾的样子,李世民也明显变得激动了起来。 “十四爷,刚刚您遇到侧福晋的时候,四爷也刚刚出现”,秋蝶连忙为江染离证明。 在此期间,陈少宁不只一次跑出医院,这让医生很为难。陈少宁却以公事为由,没有安心住院的打算。 就如同任何的事物都有其承受极限,混元霸体能疏导化解对手的的攻击能量,那也是有极限的。而这个极限范围也和本人的实力有密切关系,一般而言,高出己身实力一倍以上的攻击强度,混元霸体就很难彻底化解。 他望了一眼落在不远处海面上,楠武所化金色巨人,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显然没料到楠武会有如此恐怖的肉身力量,竟硬生生接下了自己这一刀。 天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带队的老师也收了工,解散了队伍让我们各自回各自的宿舍,通知我们要今天晚上提早准备好明天为工人们体检用的的医疗器材。 奥特曼从来不会伤害到无辜平民,超级英雄能够千钧一发中避免无谓的牺牲,可是很多事情,很难两全的。 姜衿下意识抱紧了他,还觉得不够,胸腔里突然就燃烧了一把火,她非常激动,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眼睛一闭,两只手扯松了晏少卿的衬衫。 这样的遭遇,阮世明心中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针对痛恨的阿曼人,同样对帝国人也有芥蒂和不满。 所以科比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今年又是票王,已经提前锁定全明星了。 红玫瑰二话不说,一上来就斩了他们老大的首级,让他们现在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所以,此刻面对林轩,他们在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自信,有的只是浓浓的敬畏与恐惧。 九十九个武师级别的高手,放在青云城之中,足以造出一个第四大家族,实力甚至还要压现在三大家族一头,不可谓不恐怖。 老爷子垂眸想着,晏少晖的事情等于已经定下,大厅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此话一出,那些连连后退的侍卫吓得身子一颤,宁妃一向心狠手辣,所以他们绝对相信宁妃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当然,这也是因为第一节上半段陈锋的状态不好,否则的话即便是维斯布鲁克在,湖人也未必会落后。 后面那个可能不用说,被一把火烧死在山谷里,但第一个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高个子还关心阿秋去了什么地方,刚刚也就是他发现阿秋不在了的。 他们可以不再修炼四圣修真界的功法了,确切的说,他们已经不用修炼功法。 钟郁希茫然的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细嫩的双手,指甲上还涂着艳红色的指甲油。 秦奇有些凝重的双眸,顿时缓解,露出释然笑容。他之前就认为,核心阵法若赶他离开阵法,不会那么费劲。 在剑墓山的时候,姬无双因为自身实力太弱,所以第三次觉醒没有完全的展现出来,但即便是如此,已经引动天地异象。 不然就会像她一样,只能暂时居住在好友家,之前说好的和许安然一起阻住的房子,也因为时间问题告吹了。 何安一掌打出,那一掌看似十分的平淡,但这一掌蕴含着强大的真气,真气凝聚出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宛如是一座大山,朝着楚枫镇压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卫贺的视线看向了窗外,雨在渐渐的变大着,而君岂暮此刻,也在看着窗外的大雨,眉头紧紧地蹙着。 审讯室里似乎没有什么进展,因为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未从里面出来,不过想想看也就明白了,如果马荣轩有这么容易就招供的话,他就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和王三爷做地下交易了。 第九十章:出逃 风吹着栀子花,花香弥漫,好像你就在我身边,保护着我,护送我离开。 而此时,向阳除了躲避经常出现的攻击以外,还在思考着叶子昂的事情。 岑合卿那一闪而过的喜悦立刻就被愤怒击碎,岑景玉一言不发,顿时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蔡子衿所接触的极限,也就是神猴真君和不日真君这个等阶,所以最后,叶子昂还是拿出了无一道宗的称号,但愿能够生效。 她凡事以身作守,严守规矩,从不行错一步,对后宫诸人一视同仁,只要你不犯错,她对大家都很宽容。 躲在屏障之后的岑九念却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样貌,这一声黑色劲服,显然不是他们日落国的,而且他们的语言发音也比起日落过来,语调更急,尤其是在第三个字上喜欢着重。岑九念可以肯定这并不是他们日落国的人。 老夫人赏赐的东西还算周全,除了过冬物事,吃食上也拿来了不少,其中便有南瓜。 慈世平沉默了,喝了一口佳得乐,味道很正,但心情很糟糕,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味道。 如此一来,他的身份要不了多久便会暴露,皇龙山庄和澹台世家必定会派出强者追杀,以后要面临的形势绝对比今日困难千万倍。 君竹和自己的队友是逐月国的,主城青山绿水,还有长长的护城河,中间有无数的守卫,若是其他国家的玩家想闯城,便会被一百级的守卫秒杀。 “她本宫倒是知道,是个刻薄的人,若是旁人本宫尚觉得可能是无意的,但是她嘛,就难说了。”李昶隆冷声说道。 元石四射,暗藏万斤之力,众弟子看出端倪,纷纷躲避,唯有沈鹤毫无畏惧,一把抓住元石。 这个宣仪太后,虽不是皇帝的生母,但是在这后宫里还是挺有地位的。娘家势力颇大,乃是那京都侯爷的嫡姐。可以说,她在后宫的地位那是稳如泰山。 她自然是知道婚房的意思,想起今天的仪式,突然明白,莫非今天继来人的仪式,是她和龙御的婚礼。 漫天的箭羽纷纷而落,青年道人手中百忙再现,瞬间除了黄辰与玉瑶外所有守卫以及李邝都被冰封住,就连箭矢亦是如此。 横脚一踢,只听见一声闷哼,苏奈奈一手将那人脖子朝着手臂一勒,使劲,到底,而她身边的另外一名士兵立马将抢瞄准苏奈奈。 黄皮葫芦的确是叫“收魂葫芦”,是件法器。但是我师父剑指上面涌现的黄色气团则是他的法力呈现,可不是什么魔术。 “有神兵在手,到了那边也不敢有人欺负你。”三皇子脸上都是懊悔之色,半边脸被纱布包裹,这是那场火留下的痕迹。 “她怎么样?她还在焰火派吗?”高个子弟子一脸担心的神情继续追问道。 袅袅琴音再度响起,远远的不知从哪座山头上传来,穿透密林和浓浓的大雾在人们耳边响起。 曾何几时,他们会想过仙界七人、异宇届四人,会这般联手攻击同一个敌人? 自此,一对被命运拆散的鸳鸯自此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他们就像初恋的情侣一样,陶醉在爱的海洋里。曾经的磕磕绊绊,曾经的恩怨情仇,曾经的寂寞难耐,都已不在。 过了一天一夜,音铃走出草原,又走了三天的路程来到了沙金派的地界。 半跪着的月平静的向大公主殿下转告着隐杀组织中各位长老让她代为转告的话语。 拳灵与江雨以拳术对阵,拳灵一秒打出二十四拳,江雨一秒打出二十八拳,然而力道却不如拳灵,二人都被对方击中,却丝毫不觉痛意,谁也不肯罢手,非要分出胜负,一场生死搏斗在他们之间成了一场武艺高低的较量。 对他来说,肖凌,就是他的命,此刻,肖凌伤心,却如同是伤在自己心头一般。肖凌的肩膀轻轻的耸动,林影他们在一旁默不作声,此刻,无论他们说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林峰与林家一行人把主席与总理两人送出大院门口,看着主席与总理的车离开后,林峰才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接着,他马上皱起了眉头。 想到这里,把虎着的脸色变成展颜一笑,使屋里马上焕然东风扫落满地枯叶,变得玉色生香起来,面前巧语嫣然,如从寒冬走过来,到处春暖花开,鸟雀飞舞的欢乐境界。 冯六子的确没有用神识,一方面他不知道这牌用的禁制有多强,另一方面他真怕自已受伤被禁制反噬后会被发现,所以他很谨慎的并没有用神识查看。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句话是开国主席的名言。对于党内的派系,大家都有着共识。这种派系的出现是在多年的工作战斗中逐渐形成的,如果要强行的抹除这种派系,那对整个党和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冯三奶奶被撅了面子,很不爽,但是也没办法改变秀瑶的想法,威逼利诱都不好使,只能告辞。 第九十一章:归国 “叶辰,我觉得张芸遇到的才是最大的麻烦!如果这个调查不解决,碧贵园这几百亿估计就要打水漂了!”沈斐语说道。 叶辰不知道太白金星的徒弟认为他就是个收垃圾的,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的。 这个狗才!如果不是看在时不时地拿几块冉来自己早就打断他的狗腿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能配上自己的奥妮克雅么? 可要是那些翼魔之类的恶魔被砸上了,至少也是个头破血流,没有人会愿意白白挨上那么一下的。 静静河面上不时飞来一只海鸥,抑或被河上悠闲而过一只孤舟打破沉寂,划破倒映在水中的岸边古城的倒影。 吴凯最喜欢的就是郭惠芳的心眼,他笑着对郭惠芳说道:“那好!我就不送你了。再见!”说着他就和郭惠芳挥手再见,然后转身走回家里。 说是熄灭。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或者只有眨眼时间的亿万分之一,但那瞬间,熊熊火光确实是消失了,巨大的空洞像是一个荒谬的梦境,出现在古音和天芷中央。 王平注意到秦老被他半真半假的话震动了,表面上没什么反应,那台三维投影的质量在百年后的今天仍然很不错,清晰地出卖了秦老瞳孔的变化。 “都进来吧你们。”秦九幽迅速出手,两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它们两个抓握过去,直接就拎起来了,瞬间旁边的虚空,出现巨大的裂缝,强烈的吞食着它们。 等下一次,他们会失去更多,得不到想要的,那也得突破了这个境界,去准备曜日将了,而不是一直停留在这个境界等着。 崔妈妈应着,便搀着公主往外走,李铭硕则习惯性地搀着冬儿推着她往外走,送公主出门。 按照神庭的规矩,城关税,乃是一百枚白运钱,这些白运钱,都是用以维系城关上的法阵。 格里尼奇的伤口处火焰一阵摇曳,他怒吼一声,连忙加大了本系能量的输出。 “为天帝者,首重功德,次方位功行,可那十位帝子,日日夜夜驾驭大日凌空,恩泽万物,普照众生,日积月累之下,这无量之功德,谁能媲美?”紫薇帝君沉下心神,暗自思索着。 “我于天地不见寸功,说不得我远遁之后,红云这两个字,便是随风而散,不留痕迹。”红云道君怅然无比的道。 碍于身份,肖雷海自然不可能先出手,他在等着宁尘自己送上门去。 “凭什么是我?刚刚才就是我买的!”李奥不满的用手里半空的酒瓶敲了敲桌子。 这两人就是影流的核心人物,影流之主劫,以及他手下最强的弟子凯隐。 夏雨琪知道爸爸的想法很难改变,也就不做无力的争辩了,对爸爸说:“没事我去忙了。”说完走出了老爸的办公室。 这下有人领路,能在宫里好好逛一逛感受年节的气氛,如意回头看了一眼赵嬷嬷,见赵嬷嬷笑着颔首,便应下了曹答应的邀约。 随即,神屠婕灵便将他们一路过来的机遇,用最简单的描述,与面前这位机灵鬼怪的俊美年轻人讲述着。 只知道盗门有个规矩,在整座山门的后山之上,有一处独立的庭院,所有人都不可靠近。 矮胖那人大喘粗气,看起来在压制火气,或许是他自知理亏,不与赶尸人争辩。 秦博彦看似是点头说着,但他的手,却一直轻抚在秦傲雪曼妙的纤腰上。 首脑还没有回复颜轻羽的话,就发现颜轻羽已经直接将光脑联系切断了。 北风呼啸,大火持续蔓延,直将半个福威镖局烧没了才逐渐灭了下来。二祖师的尸体直到此时才发现,已经烧成了焦炭。 由于这位重量级别的人物是亲自登门,明夕自然是无法推脱掉的。 “你有这样的魄力与斗志,无怪乎可以有这样强大的实力。”帝鹏感慨道。 对于李若尘伸出来的这个橄榄枝,还是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大明星姜芷烟也不想放弃。 而苍雪来到黑色郁金香的大堂,如今已是醉成泥团了,双颊因喝酒,愈发红润,映衬着那张不染尘秽的俊美面容,令周围的一些留夜正要回家,面向猥琐,口水直流的纨绔子弟搓着手心缓缓上前。 莲河果真河如其名,山脚下的河绵延数十里全是田田莲叶,粉荷在碧玉盘中开的错落有致,十分好看。 “这位母亲,先等一下,孩子比较重要。”林云觉赶紧把董元扶起来。 “一般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去,学校为了节省开支,那边没有安装摄像头。”李蓉霏遗憾地回答道。 微微的叹了一口气,陈达让周振涛给苏清月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身体,之后便让苏清月去休息了。 然后他打开了手机手电筒,挂到头顶上,同时把光调得尽可能暗一些。 大剑师惊恐失色,他大喊不可能!不过他也是老狐狸了,连忙将挂在剑首处的剑穗拔下来捏碎,上面雕刻有一个四级防御剑符!这是他的保命符,当年他晋级大剑师,宣誓归顺圣灵皇帝,皇帝赏赐了他一道四级剑符。 为了避免早恋和起点不能写的事情发生,绝大多数的学校不会开设游泳课。 喜欢吃醋的人,对于这些一定会非常喜欢,刘辰还行,但秦思却发现这些特色菜是如此的好吃,放在嘴里一嚼,瞬间一股浓厚香醇的醋酸蔓延至整个嘴巴,渐渐窜入体内,让人十分的舒爽。 忘我的工作,让石井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眼神迷离,就算是周围有人经过,他也根本不会察觉到。 第九十二章:嬴师隰 此刻的蛮血狮如同变异一般,宽大的背部伸展着两只血色大翼,血红的眸子盯着下方的萧炎和林剑,本就狰狞的面目此时更显恐怖,低沉的吼叫不断发出,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太古凶兽。 夜葬听完后陷入了沉思,必须要在李瑶醒来之前找到出去的方法,突然,夜葬眼神一缩,这是“杀气”夜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杀气那么熟悉,但他感到外面有六道凛凛的杀气。 这男人说了一大堆,却发现没人回答,睁眼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好在皇上春秋已高,还能在皇位上折腾几年?他是不必和皇上耗上一辈子的。既然如此,如何能不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 薰儿臻首埋在萧炎胸怀中,琼鼻微微一皱,闻到了一丝清香,这种味道,正是武少奇身上的。 而接下来,就只剩下给宋雅竹报告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皆大欢喜了。章嘉泽想,依宋雅竹的急性子,想必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自己的报告了了吧? 许问发动神念体悟这些道韵,感应其中那一丝丝万物生长的玄妙道境。 院长拉起秦淮的手,也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长相可人,乖巧有礼的孩子。 他能感应到,体内的四座空间元灵中,各自流转着一股若有若无,极为隐晦的道境。 手机挂了又开始打,棠云生如果没事情不会接连打两遍,白燃想挣脱白亦安,但是对方不放手。 灼华爽朗一笑,“自然。”说完那些字就瞬间化作了金色的流光消失了。 想起过往,孙源重重叹了口气。只是,怨恨也好,不解也罢,早在五年的时光中,经历了长久的不停增长与不断消磨,反反复复。所以现在,提起之前的事情,他倒是没有太多情绪了。 李畅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王冉就被调到其他部门。高佳琪见李畅使出雷霆手段,也不敢太过分了。 「会威胁到你安全的人和事,我都会为你解决。」江段宸眼中带着寒意。 只见金猫抖了抖毛。姿态傲慢的如同国王,它尖锐的脚爪落拼花地板上,自豪不在意会否留下痕迹。 相对于她颇为高兴的模样,卿鸿的神色就如古泉一般的幽静。看着司徒嫣儿的目光深不可测。 卿鸿的眸闪烁着点点的寒星,城门每夜亥时关闭,而如今的时辰最早也要是时,想要将她绑到城外,那么这把守城门的人恐怕也是他们的人,为了她竟然不惜暴露这些隐藏的暗棋,她真是深感荣幸。 但饶是如此,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华国有这么多种猫,甚至很多颜值不比外国的差。 强者为尊,叶梵天的强大已经毋宁置疑,所以就算是黑夜王和青药皇两者都不敢去大意。 赵无极的脸色也变了两下,连连退却,站的离蛊王远了一些,生怕惹她生气。 “吧嗒——”陈子轩眼角终究没能承受住她的失望和绝望,眼泪最终滴在了地上。 陈轩心道,这丫头该不会食髓知味,以后缠着我接吻吧。还是得找个机会提醒下她,不能胡来的好。 干净的嗓音温软,拖长音调带着撒娇的语气,西陵墨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如一条尾巴似的。 那黑乎乎的生物一下冲进了漩涡之中,立时深陷了进去,忍不住发出了巨大的咆哮声。 千叶灵者的师父确实是千岁丹者,但是她不过是千岁丹者的记名弟子而已。 凤邪静静的看着她,阿墨眉眼弯弯,坐直了身体,黑眸与他对视。 只是她这一鼓掌,却将两位主角的代入感给破坏掉了。陈轩和尹芷墨俱是哭笑不迭的看着杨芷瑶,她贸然来了这么一出,戏可怎么演下去。 粗狂男子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和老者手下回到三楼院子之中,满脸泪泡好生伤心。 “听说,这一次征粮,收效胜微。”大厅里已经有人在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乔副将带着人回去办手续,旁边祝玉琛肚子咕噜咕噜响,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吃饭,昨晚兵丁喝的鱼汤腥味难忍,他根本喝不下。 钟鸣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眼前的大山,叫做真灵山,据说是几百年前,有个高人进入万毒沙漠,造出了这片大山。而那个时候,万毒沙漠毒雾满天,即便是度劫八阶的盖世强者,在万毒沙漠内也只有死路一条。 有了邀请卡她就可以进去了,楚暮把邀请卡递了出来,她直接就进去了。 周杰看着表弟慢条斯理的讲着,急的不得了。又不能直接说出口,就想听他们两个牵手的事情。 第五是面对面的沟通,其次就是员工之间的沟通问题,因为大家都是通过聊天软件进行沟通,公司员工之间往往没有办法进行面对面的详细沟通,因而并不能够绝对充分地交换意见和联络感情。 作为曾经的geass教会的教主,c·c对于宗教的理解远远要比奥罗伯罗斯来得更加深刻,她很清楚人类、神明与宗教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能够轻松地回答上这个问题。 以前两人天天连麦开黑,后来白苏做了一个眼睛的手术,加上高考再没有时间玩游戏,也没来得及要个联系方式。 五行门数十个弟子涌了过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动树林,各种兵器朝着萧恒轰过去,能量到处飞射。 我们坐到了二十一点的桌子前,荷官知道我们是谁,依然认真地发牌。如果我不是老千,那么我肯定是那个凭运气逢赌必输的人,一连两把,都是爆点,也输光了身上所有的筹码。 故而现在众人商议,想要搬到当初李长英在离渊城置办下的那处产业去居住。 模拟之中发生的事情,只是属于平行世界的未来的某种可能性,但并非真的发生。 这种表现,简直是比他之前放低姿态对慕云汐和穆霜霜都还要低。 李时珍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季伯鹰微微张口,不断发出这个令人迷惑的音节。 第九十三章:安王二十一年 话闭只见剑星沉一声冷喝,紧接着一片片光芒将四周的湖水推开,霎时苏决所在方圆一里之内都变成了真空,而且那推开的水则是形成四道水墙。 痛下杀手,完成任务而已。为何要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带偏离了轨道,往往成为了别人的附庸,恶魔偷偷窥视偷偷嘲笑。 说说虞美芳吧,她仍然是我的嫂子,我没有和她结婚,而是和段洁结婚了。 机械杀手99号看似瘦弱的身体,跟普通人类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有点娇弱的感觉。看上去完全没有杀手的气息,只是眼神很特别,异常的冰冷无情。 刚出门口,于大勇已经来了:郑无双比量一下喝茶的动作,手往下压压,示意稳定处理。于大勇用手比量一个ok的动作,走过她身边,在她耳旁轻轻说道:我知道他们身份了,走吧,进去,我们一块对付。 “能喝出好坏来也不一般,一会我让人给你装上点带回去喝,多喝茶对身体有好处。”慕容泽健给了黄飞一个台阶下。 所以,在神兽一族之外,麒麟一族还需要找一个靠山,而紫云缘和麟风子的感情这么好,紫极帝国自然也成为了麟天云的首选。 “看来能力也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也把自己割伤了!······为了控制住魔灵山时空的节点,让我们无法穿梭这里时空!达到毁灭魔灵山的目的!这个才是敌人的最终目的!”飞雪队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一切准备就绪后,黄飞对慕容向龙说了声:坐稳了,然后车就窜了出去。 “好个狗胆包天的坎河界界主,看来你们是活腻了!”叶七郎怒火冲天,身为使者,无论到哪都代表着天罚城,本以为无人敢对他不敬,却没想先是苏诀后是李云风,这让他颜面无存。 沐云赶紧回绝了宫本丽的一番好意,开玩笑哪里有什么钱包让你找。 颜无味很想这么说,因为自己不仅身陷囹圄,就算出去也还要面对江湖上的各种追杀,跟他在一起,根本不会有那么宁静的日子。 “还没有任何消息!”宜臼不满的说道,“秦候正在加紧追查,一旦有了风声孤要尸体不要她的性命,即刻杀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心头含冤。 又想:左右那块心在她手上她也不会有太大用处,好好商量应该会还给我罢。 全身披着青色的坚硬鳞甲,不过两条足有一米多长的獠牙却让我联想起了象牙,那条巨龙的躯干上方覆盖有厚厚的肉翼,这就说明那个大家伙不但个头巨大身带剧毒,还很有可能会飞。 世峰微微皱眉,他有些心动,可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他不能擅自做主。但庞浅悠到门前的事,已经被下人传进去,齐晦一向不会让世峰难堪,便让人传话出来,让世峰不要太拘谨。 然而,暗处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牵引着诱惑着,始终想将她拉扯出来。 “这么说的话,你们,已经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澹台灭明整理了思路后,突然诧异的看向澹台瑾。 皮丘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眼看沐云有点生气,立即摆出一副萌萌哒的可爱模样卖萌求原谅。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我还想和全盛时期的你较量看看。”沐云摇摇头说道。 突然,林微微被洛迟衡按在了她身后的墙上,只见他的眼神那么阴鹜,冰冷的面具渐渐逼近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感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所以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感受着四周围所有的一切气息波动,以他最强悍的神识去探寻每一处的变化。 洛迟衡不等她把话将出口,就已经将她吻得水泄不通,他早已勃发,这段时间忍得这么辛苦,今天他要全部讨回来。 太后与皇帝并未开口劝阻,这事谁动手都不合适,唯有雒妃而已。 尤其是乾隆刚才说的那句“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确是触动了萧燕。 他这样子明显是和宁缄砚有话要说,祁安落应了声好,跟着护士下去了。 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整个别墅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随着赵仁凡周身都升起了神秘的火焰,他的身躯,也变得神秘起来。 郭大路呼了空气,镇定下情绪,然后转头四顾,寻找鱼灵灵的身影。 绿谷出久的身形正穿梭在怪物之中,偶尔出手,脊椎骨的力量传递到腰间,带动拳头猛然发力,就是一拳重重打出。 第九十四章:君臣 自己的父亲眼看就要被解癞子杀掉,这如何得了?他举起手里的老套筒步枪,朝着解峰就开了一枪。 “等着吧,我觉得反攻的时机就要到了。”二哈忘记伤痛,满怀期待。 白烨捏了捏下巴,他现在刚好只有29枚皮肤拼图,还差了1枚,非常尴尬的卡在这个口子上。 听修罗王开口维护这十二殿主,并且说她会什么奇门遁甲,都市王也是愣了一愣,他对于修罗王还是有所顾忌,也不敢过于为难十二殿主。 在营地的一个角落,邓九公和邓婵玉正在等土行孙回来,两人都对土行孙说的土行之术半信半疑。邓九公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没有听说过,谁还可以在土下行走的。但是看着土行孙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象是瞎说。 陈昊摸着鼻子,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本来妞妞是托付给自己的,结果都是穆家姐妹帮他照顾了。 “好好,公子请上车。”陆绩可算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了,心想这货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曲阜城,搞得现在人尽皆知,明摆着和鲁君对着干嘛,现在还好意思说出“不敢”这种话? 苏温柔有些不自在的转开了视线,到底还是没有舍得把她还是要离开的话说出口。 孙公公知道有线索了当然高兴,马上取出一套太监服给尹天仇换上,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皇帝的寝宫。 钱家那个主母她也见过的,尖酸刻薄没素质,她能容得下美妾奢侈?不可能。 夜南山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不是你说要杀的么?不是你说要烤来吃的么? “对对对,哪怕是白日,也鲜少召见,月月,不是我们非要触你霉头,知道你最近心情愉悦,但有些事你必须考虑周全,身为好姐妹我们才会劝你,可知长此下去的话,会惹起众怒的。”程雪歌急忙跟着帮腔。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星辰尽碎般的光华,此时却全都是一种莫名愤怒,可对上萧怜完全不在线的莫名其妙,像只被惊呆的兔子,立刻哭笑不得,满腔的怒火瞬间熄了。 没让那些护卫全都进来,只是在馆子外面等候着,大概是不想破坏了大堂内的秩序。 顺着夏方媛手指着的地方,宫少邪从口袋中将礼盒拿了出来放到车前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或许吧,所有的事对于他来说都是举手之劳,或许他只希望她能幸福如愿。 保安立刻放了行,作为拥有天赋的觉醒者,看起来与寻常保安也没什么不同的,这让兴匆匆准备参加武徒考核的吴冕,有些遭受打击。 此时,饶就算是吴冕也只觉得内心深处一阵波澜壮阔,久久无法平静。 可后来两人不仅没有走到一起,清泽还连理都不想理安君心了,她后来也就意味陆丛慧也放弃了。 不过雷羽曾经研究过寻脉师的手段,而对于各种阵纹的掌握是寻脉师的基础课程,必经之路,所以雷羽对这些东西还是略有了解的。 这里的酒是用山下的各种花瓣洗干净酿好的,初喝时只觉得入口清冽甜香,让人上瘾,等喝个八九杯的时候,酒劲才能上来。 “不行,我要去找我哥,我要阻止你们之间的战争。”王冰急切道,梁华的关心让她心情大好。 “冲进去!”打前排的梁华淡淡的说道,第一辆面包车疾驰而上,直接冲开天娱酒吧的大门,接着所有车都冲撞进去,一百多人迅速下车。 更没有觉得梁萧是在说大话了,他们都觉得此时的年轻人梁萧能够做到他刚才说的话。 自从日本的事件后,张月走出了心结也打开了杀戒,像这样的战斗方法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直到今天。 庙宇内供着一尊三丈高的雕像,那是一个身姿伟岸的男子,披着铠甲手持长枪,一对虎目威严地望着远方。 不过只有等到它真的飞起之后,才回头看见,那一道迅疾的人影,根本不是冲着它来的。 花茗脸上的黑色花朵绽放,她的左眸变成了漆黑的旋涡,可哪怕她催动自己的全部力量,也依旧是在缓缓后退。 风影魂铁现在还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只能徐徐图之;但紫血铃,却可以让柳羿在潮音大会之上,多出一个强大的杀手锏。 半个时辰后,他单手一拍,鼎盖飞射而出,一股丹香氤氲而起,让人精神大震。 而随着林诚思和温言钧一人说了一段,只看现在华笺的表情,也知道这两位是说对了。 “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你不知道娜美多担心你吗!”罗宾走上来说道。 但那些带着强大力量的“流星”说到底也只是干扰而已。身为剑修,哪怕现在精力耗费了不少,柳迎霞和王希栋的眼神还是无碍的。 张浩点点头,这一会的时间周围竟然多了不少人,其中竟然还有一些穿着白袍的圣堂执法者,让他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 秦先羽心中愈发惊讶,林景堂竟能看出他体内的真气属于先天混元祖气? 他不动的时候沉默如山,真要动起来了,却也是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有凌霄神庭作为玄门依仗,就算日后神玄之争被神族赶出天庭,玄门也能借助神庭重新册封诸神,将玄门仙人的地位压在神族之上。 何况,那条分明的界限,突兀的变化,本来也说明什么。和一座冰山这么近,邻近的山峰却保持着原本的温度,冰山本身还没有染上半点尘土,这本身就是极为不正常的事。 首先,其他的伪金丹,对桓综茗的力量还没什么深刻了解,保持这种不了解的状况最好。 慕容宇没有刻间打扮,仍然是一身白衣,双手抱剑。站在他身后的护卫们虽然也有几十人,不过那些护卫却有说有笑,一点也不肃然。 第九十五章:中山复立 在猫眼看了看,那些人已经走了,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呢?出来偷袭怎么办?不怪她神经敏感,她惜命。 love甜品店里,生意火爆到从开店到午饭之间所有员工都没有休息的余地。 夜晚的风起郡,因为下着雨,街上的行人不多,许多居民都经熄灯睡觉,街上安静一片。 何妈看到韩连依炒出的两道家常菜,虽然简单,但也觉得很了不起了。 自己无聊给学院帮帮忙倒是无所谓,但要是当做一个工作,那就难受了。 不用说他也知道,她去找她的男朋友去商量什么。如何处置他的孩子吧。以他对姜敏的了解,她能做到如此豁达直接告知对方吗?换句话说,她有那个胆量吗? 夜戎人人善舞,在南宫月眼里,这都算不得什么惊艳的,她公主府里的收着的夜戎来的面首,虽然姿色不如牧云楼,可舞技绝对比他好上千倍。 考虑去哪的时间少,暂时先去闺蜜那里住下,有个落脚点就是好的。 毕竟敌人千军万马,上来的人又都个个身手不凡,成远南三人越来越觉举步维艰。 不得不说,第一眼望过去,顾妙妙和他们的母亲,有那么一点相似。 “那我就收下了,作为你忽悠我的补偿,谢!谢!你!”苏敏菁也不客气,有些气呼呼的收起了戒指。 地图之上,混乱没有边界,但是,几股强大的力量,却在不断的夕阳这里聚了过来。 望京体育馆有两万个座位,三千多张门票,差不多等于才卖了六分之一的票,上座率可以说是非常差了。 话说容华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吃的了,或者说,是阮琳很多年没有吃过容华做的东西了。 她的质问如惊雷般响彻双元殿,方才还略显嘈杂的众人,瞬间便静若寒蝉。 我大惊,靠着边绳拼命后仰,林昱的这一拳擦着我的脸颊就过去了,蹭破了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鬼类好似空气一般的存在,平常人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如果把空气密封起来,你就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想,他这回多半是栽了,放着楚京这么多大家闺秀看不上眼,却惦记一个母夜叉。 说什么去卫生间,不过就是借口罢了,估计是去哭了,不过大家都没有说。 一路上余生都在回味之前山虎部落的动静,对方擅长运用火焰,自己有冰魄,若是对上,究竟是火焰更强还是冰魄更甚?除了山虎部落之外,雪狼部落也还未现身,余生很是焦虑。 言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树枝,预备发现不对就挑开石猛的刀。 “嘘!不要乱说!”苏清和虽然也这么想,但为了保护张扬,嘱咐妻子不可轻言。 他见吴端用过这招,觉得好用,便也偷偷地练了,这还是第一回实际操作。 就像萧子宁习惯直播一样,这几位也都在潜移默化中喜欢上这个专门搞雕刻的直播室,每天要是不进来插科打诨两句,好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一股如沁如兰的香气,像是深处花香满庭的宫院之中,草长莺飞,花样时节。 “寻道者留下三界杀阵,有着灭杀万物的伟力,加上我等十二位半步至强联手施为,陆长生若是不死,这才乃是天方夜谭。”羽化帝君冷笑道。 元素类异人比较常见,也是公认的强大品种,都说元素类一旦能够修炼,将来甩手就能做出铺天盖地的攻击,就像是游戏里面的暴击法师一样。 暮色降临,许多人家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呈现出几分节日的喜庆。到明晚肯定会更加热闹,火树银花,彩绸搭楼,琴瑟歌声响遏行云。赏月之人摩肩接踵,不醉不归。 关于钢刀的问题,描写杨奇那口刀时就闪过了一些杂念。古人缺乏成熟的表面处理工艺及元素组分掌控,靠经验,靠天吃饭,宝刀出世全凭运气。 甬道四周有人为开凿的痕迹,但那些痕迹诞生的年代却不尽相同。 冰城这边天气冷,所以天亮要晚一些,要到七点多才会有太阳升起,所以现在外面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且说,楼破军因以下犯上,触犯了龙颜。被降级罚俸,戍守边关。 东方云阳手中的仙人之刀直接破除了那名炎之国忍者的防御,然后斩开了其背部的忍甲。 吃罢早膳,贾琮便带着黛玉、平儿、叶清、宝钗、探春等并东宫诸新秀一并前往慈宁宫和咸安宫,贴对联儿,迎门神。 如此,他体内的查克拉水平还是保持一定的速度提升,只是速度相比之前在村子里那样潜心修炼要缓慢些。 此言一出,全国几千万网友,又重新把视线重新拉回到视频直播上。 粤州不同于关中,关中冬日下雪结冰,大户们可在冬日准备些冰块藏于冰窖中,夏日时分取出消暑避夏。 第九十六章:远方的国 刘鼎天一时有些语塞,他刚才的确有些担忧,以叶璇的魂魄力之强,想要夺舍应该很容易。 朱明宇为了撩妹可以说是很认真的做了准备,坐在一旁看着的秦明都感受到了朱明宇的那股子认真的劲,不由得有些感慨的想,这朱明宇如果把心思全都放在演戏身上的话现在的成就肯定不止这样。 王长老见到陈兵身上的五个骷髅后也吃了一惊,面色凝重,显然也是认出了五鬼食仙大法。 刘鼎天有些担忧的看着叶璇,他曾经说过不想沾惹太多因果,但是这件事情可能也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这种特权真好,泽特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像那个师兄弟一样过着不被打扰的普通人的生活。 紫萱马上设立了一个护罩,我直接坐到护罩的屏障上,紫萱控制护罩飞行,咻的一声,我们就飞上了天空。 楚项花想到这里心情变得不平静,觉得她还是没看透齐浩,这男人绝对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许多。 到了最后,别人如果说孩子不是齐浩亲生的,齐浩可能都不相信。 秦明对于自己能继续接戏自然很是开心的,可是他现在还没有看见剧本是什么样的,不好直接就答应下来。 齐浩发现大家都有些见老,就让杰西卡立刻给他们开通人体通道,让他们不会继续老下去。 原来屏幕之上,刚才还被他夸奖的贾珑,此时正穿着一件露出香肩的香[艳]衣服。 听到段雄的解释,段可眼中闪过几分了然,回想华元之当初身价千亿的时候,不是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么?虽然有时也出差工作,但往往一年也就出去那么一两次,就算最频繁的时候,一年三四次足矣。 而我们的史蒂夫老师的激情与热情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这样的结果直接导致整个公爵府里的爆炸次数和爆炸响度直线上升。最后连他的魔法实验室的修建时间都远远赶不上它的毁灭时间。 从客观上看来,别人更会认为三哥虚怀若谷,对族内的人情深意重、两肋插刀。 “面片儿要趁热吃才能美味,你尝尝,不过千万别烫到了自己!”史蒂夫说道,然后拿起了汤勺,开始吃了起来。 确切而言,至尊道台对寻常天骄,甚至稍微弱势点的少年至尊都无用,几乎便是为诸强大少年至尊所准备的。 看着他们俩在互相唱,夏子梦也跟着笑了,娱乐圈的人都那么能说玩笑的么!? 贾珑提起无人机,再把早已装满必要事物的战术背包,背在身上。 想了想,又不放心的出手如电般点了沈天清的睡穴,然后踏着轻功,迅速地没入了黑暗中。 莱多夫诧异抬头,但还不等他反应,在下一秒钟,又是一个火球出现,再次对着他的胸口轰去。 乔红彬明白霍礼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中充当和事佬的角色,而且他自己也没有心情再留在霍家。 萧雅也知道孙子的饮食出了一点问题,以前提醒过宋菁菁,宋菁菁都说是保姆在带孩子,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谁的责任了。 刺鼻的香烛味、心脏不停跳动的声音,还有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说话声。 裴之衍又下楼去找出了医药箱,轻轻地消毒、处理伤口,好在沈清颜睡得很熟,没有被惊醒过来,不然一定会震惊的。 然而,当解石师傅切开原石后,众人的期待瞬间落空——原石内部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玉石,完全是一块废石。 说完这句话财务总监就拿着自己的报表离开了总裁办,剩下的那个高层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进去和裴之衍汇报工作。 但她明显感觉到姑父接了这通电话之后,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变得十分沉重。 这些人似乎就是在等我和姜大海,一看到我们两人,他们就走了过来。 同时,也提到,恰逢镇上大集,相信已有不少赶集的人家都得到灾难即将来临的信息,估摸着,明天会有更多人涌进镇上,或是了打探虚实,或是大量采买物质,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林东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院子,刚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艾薇儿再次表态了“让海族出手这是不可能的,如今的海族正面临危机。 于是这时候还在耳边叨叨个不停的齐携玉,就显得有一点儿讨嫌了。 只是靠近章鱼身躯那一部分他们没能砍到,有些可惜,不过看着也有五六十斤了,一行人很满意地抱着触手退了回来。 詹姆斯更是凭借其在球场内外的影响力,组建了nba有史以来最大的以詹姆斯为首的一波全民星阵容。 “龙武失踪了?”银发中年男子眉头一皱,既然族长说是失踪,那就说明龙武留在族内的命牌尚未消散,只是失去了联系。 他们一路行来,苍蓟山脉虽然多木,但也鲜少有古木能散发出沧桑之意,而此刻在他们眼前,却是一棵棵不知道已经历经了多少漫漫岁月的古木,枝叶苍翠遮天宛如华盖,行走其下,竟恍然有岁月的悠远宁静扑面而来。 第九十七章:卫鞅 这一日,暗黑遮天,混沌失衡,劫难没有任何掩饰,强势降临幽魔城。 之后就听二人一大堆的情话细语,亲亲爱爱只把叶随云听了个面红耳赤,不知所以。虽然对其中大多都不解其意,却也觉得颇为新鲜。 “回去!”田宇轩对随从道,只有回到自己窝里,他才能感受到安全。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杰克逊瞪着祁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数十万士卒死,八大偏将战死,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帝都使者,高震山选择了一条刺杀之路。 叶随云知道,带着古灵灵他们两个绝对跑不出去,慌乱间,那些牵着猎狗的家丁已经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们火光下的面目。 尤其是刚才那个进球,张述杰将“炮台”的定义诠释得淋漓尽致,他在前场拿球,负责吸引对手的防守重心,如此一来,其他队员便有了得分的机会,这才为李慕创造了进球。 生肖成员纷纷隐蔽起来,只有张一鸣和坂东龙男还留在这里,和这些机械战士对峙着。 他原先还是很痛恨叶凡七人的,发誓要灭杀掉七人,来捍卫自己的尊严,让七人为得罪他的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相应的,唐糖眼一黑头一歪便晕了过去,武魂魂环全部灰化锁定,一段时间内再次用不出来了。 “因为团长把幻境给压制住了晒,再说,就算我们进了幻境,你也感觉不到滴!”蓝天相对龙涛一阵猛羞。 仔细的观察着房屋的部署,简朴而又别雅,一床,一桌,几凳椅子。桌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现在以他们二人的力量,肯定是很难从这里探寻秘密的,说不定到了宫殿中,就会有什么收获呢。 阿峰讶然,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绿玉戒指,看得出价值不菲,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了半个戒指。 “世子觉得这茶如何?”绿萼笑得妖娆魅惑,手指有意无意地搭上他的衣襟。 表哥看着高庆摇着头,一脸的微笑,“估计来不及了。”说完向下着大雨的门外指了指。 光芒闪过,赵无极的身影消失不见,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一尊高度堪比泰坦巨猿的棕熊傲然站立与泰坦巨猿对峙,杀气满满。 万狼啸月!不,是万狼啸日,何其壮观?这下子暴熊的整体实力再次呈直线上升,达到了一个普通兵团达不到的高峰。 医生对于长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但是总结起来只有俩字:危险。 李嬷嬷却是不理卓天凤,反而直接将那香囊打开,见多识广的李嬷嬷,从前什么东西没见过,一打开那个香囊,还有那股子香气,就已经知道了,那个东西,就是她这趟过来要找的宛红草。 “男人也没见得表里如一呀。”姜欣雨气鼓鼓的说着,只不过这个气质是略微,还亏得南宫听一直都不放过姜欣雨脸上的任何表情才发现的。 每一个进入百花山的弟子,她们都需要走这条登天梯,完成的相应难度越大地位越高,相应难度就是相对本身实力的。 “怎么样?有点福尔摩斯的意思吧?”霍凌峰看到庄轻轻看着发呆了,就过来笑着说道。 在苏润身上,她几乎倾入了自己所有对家的渴望,她好希望有个家,有个温柔的丈夫,有几个可爱的孩子,她盼望着自己早日及笄,好嫁给苏润,做他的新娘子。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听了这歌曲之后,就是忍不住的想哭。 萧希微微微仰起眸子,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唇角浮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我被我皇兄派出去查探事情了!”南明辉赶忙的说了出来,生怕姜欣雨真的生气,不在理他。 那时候,燕昭王笼络天下贤才,几乎占领了齐国全境,天下最强大的三个国家,便是秦、赵、燕,甚至苏秦还提出过让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 再次感受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李贺便感觉再次获得了新生一样,差点没忍住舒服的叫了出来。 “那可不,百分之十就想让我给你卖命?甭想。”安天勇笑着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爬过来!”啪啪啪,三个耳光扇在了燕妮的脸上,张五哥有点发狂了。 而且这姿态让裙摆上扬,几乎到了大腿根部,仿佛只要轻轻吹一口气,就能春光乍现。 黑夜下的战斗,如果对方没有开火,那么自然就分别不清楚敌人的位置,所以自然就需要不断发射照明弹,来为士兵提高瞄准的方向。 她一出现就吸引了现场所有的目光,黑色的发,红色的衣,白色的雪,和那一抹白皙的肉光,搭配起来清纯靓丽又带着一抹性感,夺人眼球。 然而,手印虽然在不住的颤抖,但并没有被消融,而是在失落者的身体内乱串,肆意破坏着她的身体。 只见易枫大手一挥,一座阵法将石牢笼罩住,而后便是追着陈影出去了。 “怎么啦?是因为北面有骑兵是吗?”莫晓生一边说,一边看着对面扬起的尘土。 莫晓生正在考虑找帮手铲除死亡山谷这颗毒瘤,窗外忽然传来怪异的耻笑声。 郑丽丽也一点不着急,她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不在乎露脸曝光,随时随地都能制造出不在场证明。 第九十八章:争辩 想想之前和楚亦欣相处融洽的样子,觉得楚亦欣确实是不错,做个朋友是挺好的。但是要是以交往的心态相处的话,徐佐言想想就觉得不自在,下意识的抱住徐诗韵的手臂,还是觉得姐姐比较好。 只是丐帮此时既无现成的帮主继承人,又没有谁的威望可以如乔峰一般令全帮上下心服,又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 张浩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基本上一年最少可以收获三茬,如果个头不养很大,可以收获四茬,现在市场上龙虾价格很高,就算批发也得几十元一斤,这些还是个头不够大,如果再大一点,那就是按个卖。 沈佳宜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自己这样显得太弱气了,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这样? 吴阳发出了狂暴的声音,“老子不需要你认为有用没用。”吴阳消失在了原地。 这还不算,张浩抓住司机就是一顿胖揍,这一交手,司机就知道不好,遇到硬茬子了,被张浩几拳头砸的老实下来,连挣扎都不敢了,连连道歉,苦苦求饶。 就在这时,只听得蹄声急促,夹着“叮当”、“叮当”的铃声,叶枫回头望去,但见数十匹骆驼急驰而至。骆驼背上乘坐之人都披着淡青的斗篷,远远奔来,宛如一片青云。 将导弹给摧毁后,无人机发起了反击,超强的激光瞬间摧毁了十几架的战斗机。 “这是,大战师!”看台上,那个大战师缓缓张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孟霸天,他没有想到除了他以外,在鬼门关这里还有大战师的存在。 “他手上的伤又疼了,不方便接电话。”见徐佐言不敢接,叶凯成给了徐佐言一个笑,然后对手机里的徐诗韵借口说。 “那人说是要亲自见到公子,抱着两把剑,正等候着。”秋菊说道。 宋如玉伸手戳了戳对方,无反应,她又伸手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稍微有些肉的腰肢,那人只是动了动,继续趴着挺尸。 宋楚然扶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因为何萧的意思咋一看很有道理,但想法过于单纯,遇上会深谋远虑的人会吃大亏。 终于他眉梢一动,手上接连飞出几手怪异的法诀,使得那些阵纹明亮一阵。 “救…”她本想放声大喊,把薛家人给喊过来,不料声音突然哑了。 但是,孝静帝元善见没有宣统那般的运气可以在逊位之后还统治了很久的国中之国,甚至还成了新中国的公民。在过了一年借酒浇愁的日子之后,他等待已久的那一天终于来临,高洋要送他上路。 黄其运边说边走向林雨,却在还有半尺的距离停了下来,口中怪叫一声,竟是一步跳回了原来的位置,脸色犹如见鬼了一般。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单薄的肉身中到底承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活在处处尔虞我诈,是非争斗的修真界本就是一件难事,那么背负着使命之人注定会举步维艰。 “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有谁要对我不利?”宋如玉压低了声音问。 “原来表哥你早就来了呀!”纳兰象只脱了笼子的鸟雀,高兴地飞扑上前。 木灵希的双手摊开,冥冰之力从掌心涌出,使得周围的温度急速下降。 从那以后,他不仅在学校觉得抬不起头来,就是回到家里,也感觉到家族其他人那异样的目光。 朝阳从东方升起,清晨的雾气逐渐散开。阳光照耀在连万城手中的长剑上闪烁出熠熠寒光,他就那样站着,但是却没有人敢自信地说一句能从他身旁突围过去。 茫然地听着罗杰斯说完这句话,便感到后颈一疼,便被一记力道恰到好处的手刀敲晕了过去。 “不过,在不朽圣廷想要有一定的影响力,就得争夺不朽圣廷王侯之位。以您的实力,估摸着暂时是有力未逮了。 “额!这个嘛,要不就这个数?”林风有点迟疑的生气了一个手指头。 昏黄的油灯下,李婆子寒着一张脸坐在靠靠椅上,李老汉坐在边上的一张椅上,李二方氏等人坐在一边,月娇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李婆子的面前,见到月娥那眼睛一亮,嘴角翘了翘,随后又垂下了。 “难道,这是灵剑宗么?”迪尔低声喃喃的开口,他的灵魂深处,似乎都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慌。 幽寂的夜色下。整齐的马蹄声如重重落在鼓面的棒槌,每一次落下,大地便会跟着震动一分,蹄声如雷。撕裂夜空。 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了布雷德的身上。直觉告诉他们,布雷德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这是目前科学界所没有制造出的物质,在去年二月份的时候,美国一家实验室说因为操作失误,把造出的金属氢给弄消失了。 毕竟培养第一楼主的资源,都不是直接给予,而是天机赚出来的。 “我想请二位仙人,现在就开始去制造房学习机关术。”托格诚恳而又期待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李剑一副不理解的表情,他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走到门口时,扬风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浩。 “原来如此。”“呀。”“是这样吗?”最让九重透流难以接受的是在九十九朔夜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夜辰等人非但没有反驳还像是被说服了一样应道。 管家马奇从一旁恭恭敬敬的捧着一套衣装,那是属于东皇域的军服。 眼前的刀妹q死一个远程兵,然后来到锐雯的身边,在锐雯放出技能震魂怒吼的同时放出e技能均衡打击,将锐雯眩晕两秒!之后接上两下普攻又找了个机会q回到残血的近战兵。 但奇怪的是,通讯器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这句提示音。 想要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夜星辰需要去观察一下其他王权者拥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如果能够直接交手那就更加方便了。 第九十九章:辩(下) “也正因为我知道个中原因,所以我与矜宥商量后,才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心,做一个彻底的了断。”翠花说道。 狮面人头领面面相觑,然后眸子里一片黯然,看来这件事是无可挽回了。 冷肖急的不行,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坐在榻上,而南绵绵正坐在他怀里,这样可以更好的看见她的脸。 大荒四大家族之一的涂山氏嫡子涂山璟,被庶出的哥哥设计拘禁,饱受三年非人的折磨和羞辱,生不如死,几乎被彻底摧毁,在清水镇被玖瑶所救。 除开领头的魁梧男子,还有另外一名光头圆脸男人,嘴里不停咀嚼着什么,左右双手分别套着是个铁圈。 中草堂那边一看自己的记录被破了自然也是一片哗然,会长车前子当场就打开了蓝河的私聊频道。 他自然不愿跟林鸢生什么二胎,之所以放任母亲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母亲找回场子。 灵鹰王招待完他们,便叫来几名得力大将,一起商讨布设防御阵事宜。 现场响起了掌声,这一枪打破了之前的沉寂,让大家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没想到在得知真实情况之后,周雨萱对自己的爱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更浓郁了。 然而,随着那道龙影冲出,他想象之中的爆炸却并未出现,秦天的嘴角挂着笑意,那盯着兽-龙族始祖的眸光在此刻也终是涌上了狰狞。 “好了好了别哭看看半夜看三国替古人担忧呢这不过瞎编出来故事倒赚足了眼泪。”拿出帕子要为谨擦眼谨躲开了自己拿帕子沾了沾眼角深吸一口气自己情绪强行从戏剧情节中拉了出来。 与此同时,米粒国方面,也派出了两个团的兵力,在后方严阵以待,作为对沈珈蓝局长的,鼎力支持。 不过,虽黄烈的“烈焰神斩”威力强大,但对于云浩而言,却并不能对他造成威胁。 清晨灰蒙蒙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朝阳,预示着美好与希望,可惜的是,现在大家都是面色沉重,好像头顶了一团乌云,愁眉惨谈。 丝毫不给任何机会,十名武人瞬间爆发出最强气息,朝着楚星寒与豹云狂杀而去。 正当东方雨平想挑战一战饮酒百万杯的记录的时候,忽然,整个风眼基地都失去了光线。 陈飞老脸一红,没想到程咬金居然比他想象的聪明,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什么?又不是金子盖的房子,竟敢要六万两银子?”玉洁郡主这才瞪起了眼睛。 “秀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张屠夫喊,他情绪早就缓过来了。他平日里杀猪就是进项,一家人吃穿不愁,不像其他人,若是秋天收入不好,一年的日子都难过。 突然,辛克莱的眼光落到了李元明的身上,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李元明的面前。李元明最害怕辛克莱能够认出自己来。 星海战队的队员们,一直都呆在李元明的身边,从他们的眼里,对于李元明更是由衷地佩服。 “你们是同龄人?”于娇娇怀疑的看着秋子谦,觉得秋子谦为了取信自己,真是说的越来越离谱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随手一扬,一柄飞剑直朝沈木面门射来,既然被人看见了,那么他不介意杀人灭口。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他们扎下的大营几乎覆盖了方圆百里的所有范围。 战使身穿金色战甲,右臂一抖,手中出现了一杆战矛,手持着战矛,就冲了上去。他全身的黄金铠甲非常的绚烂,照耀出了金色的长虹,让此地变的极为的璀璨。 随着这妖异的呢喃,七星吞魔之法涌入沈木心神,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使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七星吞魔,哪里是什么高深的道法,分明就是至极的魔功。 对不起,但是他现在已经做出这个事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了解我了。”欧阳柳相突然腾出一只手捏住顾若眉的下巴,倾身将唇附了上去。可是,没等他碰到她的唇,她就生硬的别开了脸。 李画尘的电棍对着末梢的铁丝一碰,打开开关,所有人都开始原地跳舞,包括那个司机。 尸魔左右逢源左拥右抱,一手搂住一位白衣人,左一口右一口疯狂啃食起来。片刻过后,墓室内惨叫声再次戛然而止。而黄金棺椁旁边,散落一地带有血丝的人骨。 “主公,难道,你打算用这些坏粮,按照鬼谷那里的酿酒方法酿酒吗?”贾诩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看来这才是龙宫的正门,刚刚让他们走那道缝隙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而已。 陆夏不管不顾、不分场合的当众调戏老师,引得下面又是一阵哄笑。 说的欧阳兰芝就跟缩头乌龟一样,猛的闭起双眼,两只手朝一旁的身上探去。 刚刚有些伤感的气氛,因为他的这句话又重新活跃了起来,一顿饭吃的有笑有泪,吃完饭之后则是大家一起分工合作收拾了厨房。 第一百章:鞭(上) 王思雨面对的就是这种尴尬,无论李旭怎么说只把她当妹子看待,她都理解不了,执迷不悟的彻底。 在此之前,结为夫妻的水晶璃龙和妻子白玉天蛇孕育了九颗蛇卵,总算没有断了传承。 赵萌萌就是其中之一,她是魔都非常著名的主播,专门解说游戏竞技,平时都是土豪妹子一枚,最爱的就是买买买,到各地去买奢侈品,只是她的圈子比较闭塞,其次她是一个非常宅的妹子,很难和外界接触。 李阳看着满是期待的彤彤,有些纠结,他在考虑给不给彤彤授权。 而这时节南已回到亲王府,见阿左娘挽着一个食篮子在伙房外左顾右盼,找她呢。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正在施工呢。没看到前面的牌子么?正在施工!禁止通行!”当他们刚刚到达的时候,一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从旁边晃晃悠悠的吊着根中华走过来。 可问题是,现在的他们一点证据没有,仅凭着一句怀疑就到皇上那出首自己的父母,一个弄不好,皇上或赵王都有可能把他们两个推出来做替死鬼的。 “你是没说,可你心里却这么想的,不然为什么今天会带我进宫,还在皇宫里遇到他!”郑曦早就怀疑他用心不纯了,原来他们不过是不好对她说这话而已,反正他们不说,总会有人帮他们说的。 石林可不管所有人的想法,也没多解释。倒是石灵和苏樱雪笑了笑,对于石林的变态,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从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对话之中,虽然让自来也的世界观都发生了一些改变。 在他原来的心中,他觉得“计谋、手段决定一切!”,可是,和乐凡短短的几句对话,突然之间才彻底的明悟。 “我也没有想到!曾经让姐姐钦佩的当当老弟,会来这里盗取姐的宝贝。你盗取天香蕉豆,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什么不直接来找姐姐呢?却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天霓裳说话的声音中,似乎没有底气。 装满一车汽油油桶的卡车直接也冲进山崖,同时,两个燃烧瓶也扔了下去,紧接着的是火光冲天,再就是一声声汽油油桶的爆炸。 王名扬点点头,每一个男人都是爱车的,就算是买不起,也会看一些想关资料,保时捷的价钱他还是知道的。 除了这个原因,我也想知道她们口中这个及时出现的“国王”又是谁呢? 点燃篝火之后,我们便围在一起开始吃东西,来的时候我们带了一些吃的喝的,撑个一个星期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手对决,片刻分胜负,老鬼抓住时机,猛然追击而去,紧跟着只见单手成掌拍在秦浩京的胸膛,剧烈的力量将秦浩京轰飞出数十米外。 他将池晚扶起来一点,池晚就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靠在他的怀抱里。 他怎么和我那天晚上见到阴间使者冷酷的性格一点不一样呢,啰哩吧嗦的。 微博上关于她的言论越来越偏激,甚至有人觉得她遇袭都是应有的报应。 这几个月,瑾哥哥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 “我自己可以,你出去吧。”冷焰颔首,立即转身背对着龙九儿。 捡着戏看的舍利,觉得现在的生活其实挺好的,前提是运数不继续做死。 就在陌凤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灵气的沐浴时,身后却是骤然传来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令她不由得心悸。 在经历过诡异空间,又经历了恐怖神灵树这种种事情之后,不少强者的神色已然变得极为凝重,警惕地看着四周,乃至是那黑漆漆的石门。 这里,充斥着一大片的碧绿色光芒,雄浑磅礴的灵气如潮水般滚滚而来,充斥了整个空间,竟是比第一层到第八层所拥有的灵气更为惊人的浓郁。 从黑暗中生出来的,并不是他这个从未来过来的人能够抑制操控的。 现在慕灵看到了那信号弹燃起,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在自己的面前炸响了,那天空上的信号弹,就像是噩梦一样瞬间将慕灵脑海之中的那些画面点燃了。 今日天气好,韶华便没跟着千叶出门,留在客栈把千叶晚上盖的棉被拿到院子里去晒了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院子里把东西给抱回来,正巧就在客栈的大堂看见了千叶等人。 那就是,这几个年轻男子可是慕家的人,是逆天之境的几大家族之一。 “她的炮击能力都可以当主力舰使用了还不厉害?”学姐表示你就是在逗我。 不是我们所熟悉的人工岛上城市,而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海上梦幻岛屿。 良久之后,一切才恢复正常,只见佐助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逐渐清晰。 第101章:鞭(下) 新的学期开始,九月的盛京,阳光依然那么灿烈,秋老虎的气温还没有退去,叶凉烟她们也开始在学校里开始正常上课。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证明,丁浩并非是唯一一个有着这样信念的人。 这些妖族强者呼风唤雨,搅动妖气疯狂地翻滚,形成了天罗地网。 白月的七把月光飞剑漫天飞舞而来,每把月光飞剑都能直接击杀一只九头鸟。 太上王跟太上后最后出现的,两人自然也是先关心洛霞,但最后全都关心肚子里的宝宝去了。 何爱华伸手偷偷地擦了擦眼泪,许一铭的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伸出手,从何爱华的包里翻找,何爱华却还一直拦着,不然他找。 傲天颜让他到回廊之上,向着外面打两拳。北斗星先出的右拳,幻出的是一头赤焰黄虎。 学生们自从江季平出现后就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众人纷纷都在猜这个男生是谁? 只不过,背上刀伤太深了,不停下流的殷红血液,不断带走武杰的体力和生命力。 之前他确实看到过,但“并不记入排位积分”这条规则,属实是劝退了。 “八十分吧,最后有些情况处理的一般,回去还得练。”和诸葛闻先也是很熟悉了,叶闻勤说话自然也随意了一些。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自然。叶卿歌虽然心中略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看到君如胭的笑颜,却也还算是有些安慰。 “用人头来抵扣蓝色源晶吗?”刘芳咬了咬牙,居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不得不说,枕边人才是最厉害的,”赵破对着艾青暮竖起了大拇指。 久遇缓慢抬头,他的眼眸之间满是温柔典雅,说话之间延伸之处还带着几分的俏皮,这个样子不得不说,还真的与叶卿歌素日里有几分的相像。 “如今你便先将这事情忘记可好?爹爹不会因此事而将你作为赌注。你只需记住,那军队并没有你对爹爹来的重要。”叶卓凡语气坚定,眼眸定定的看着叶卿歌,竟是让叶卿歌楞在了那里。 林渊飞在半空中,又受了一拳的他喷出一大口血雾,眼神萎靡不振,虽是如此,但他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冷笑。 慕青跟着悦华的车一路来到了金凤楼,这是城里新开没多久的堂子。 一个多月不见,欲上九重天似乎憔悴了许多,下巴上的胡渣却让他带着些成熟的气质。打击和挫折总能让人成长,但在他坐下之后便是一阵怒目而视来看,他的成长似乎不太理想。 靠,找个邮递员还得预约,太过分了吧?吴用忿忿地想道。但人家确实是工作去了,一时怎么喊得他们回来呢? “秘府吗?”牧易冷冷一笑,他对于秘府也有一定的了解,所谓迷藏之地,还有一个名字就叫秘府。 就在两人进入建筑内部之后,几个保镖也追赶到这里,并开始拍打大门。 “主人,你已经踏入到了破天变的第八变?破天变?”断天剑焦急的问。 三个陆战队员忿忿的看着这一切,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知道四周那些来自各国的游客,未必对自己友好,一旦起了众怒,那就不好收场了。 这个过程中,诺哈其实也打算冲上前先发制人,但是,四周那些银色金属条,却如同卫兵一般,不单守卫着整个着装过程,甚至主动发动攻势,将他逼得节节败退。 “脚踏车?”罗林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这几年来都忙着政事,哪里能和弟弟那般玩闹休息,对于这些新奇玩意完全是一窍不通。 方大军摇了摇头,没有多解释,还是那句话,时间能证明一切,但他现在真的大伤了元气,手上没有资金了。 这一刻,谁都知道,在大轮换时代来临之前,仙界,一场暴风雨却不知不觉已经降临了。 陈青觉着自己已经过了年龄,但希望两个孩子将来可以学习一到两门乐器,最好是钢琴。 信繁靠近了一些,想在附近找到柯南的踪迹,然而奇怪的是,在他的视野中,柯南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 另外一边江研溪的伤马上就好了,江宸夜也在联系了黑道上的势力后,终于查出一点线索。 若是换做其他人,应该不会将这种事情抖露给见了一两面的陌生人。 刘春霞脾气一上来,取下自己的鞋作势就要扔过来,刘天仙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刘春霞的脾气这么大,连忙去抱住刘春霞。 只是这印记也不过是短暂的,因为风雪未停,除了寒冷它们总愿意将一切湮灭。 他竟然腾空而起,背部着地那一刹那,全身的肋骨像是被齐齐折断了一般,一口鲜血从胸腔往外扑。 秋播以后,天气渐渐转凉,杂草不再那么茂盛,这个时期的农田里相对还轻松一些。 在转场的过程中,尹子雄找到了摩根·弗里曼,这是位敬业的演员,今天本没有他的戏,他可以不用来,但是他还是来了。 一旁的龙斗率先开口道,人族虽然山海没有来,但是日月却比他们多一人,一旦他们两个被挡住,剩下的一名日月插手,龙族的这些山海,怕是要死伤严重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锅碗瓢盆四处甩落,可以的绿紫色粘稠液体喷得到处都是,整个厨房一片狼藉。 再三检查确认他没留下什么后手以后,刘昂又吃了几颗仙丹后离开了三河图回到了瀛洲战场。 顾家,林婉儿啪哒哒的敲着字,声音很大,彰显着主人现在的怒火。 骚乱从抽卡对决的水波似得漾开了,整个医院抽卡区乱成一锅粥。 “呵呵!好吧,完全了解。要不我们现在就回家吃这只鸡?”冰立炎笑着建议说。 第102章:烈王三年 倒车过来的时候,大鹏已经把车门给打开了,赵晓晨一头就扎进去了,大鹏再次的加油大方向,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就是一通的乱闯乱开。 “你别管。这是我们男人培养感情的方式。”阔说完瞄了一眼傲雪。 就算是昨天去洗澡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慎重无比,在保持着享受的同时,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在不断地攻击之下,完整的陨石被我砍成了一个个的碎片,碎片在气流的控制之下,被我引导向了黄金巨蟒那一边。 若不是村里盖种蘑菇大棚,几乎没人上这漫敞野地里来。就是偶而路过或是放羊的人,也都绕开这儿走。 刘远拿出作为使魔栖息地的手机,注入魔力唤醒后,一道白色的流光从屏幕上跳出来,在刘远身边形成一道人影。 “那个拿弓的人,是在法兰西特异点见过的从者!”玛修也认出了其中一位,如此惊呼道。 千龙自然明白风凌天是如何做到的,他以仙人意志配合大道天音,铸就了一层意志防御力量,在风凌天的脑海中,隐隐能够感觉意志化龙,盘旋在那,守护他意志不灭。 紧接着,杨巅峰又动用了所有的资源为耀天制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耀天再也不是孤儿院里的孩子,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杨巅峰的私生子。 风凌天神秘一笑,心神一动,盖世至尊系统中的最后一根至尊辣条直接被他拿了出来。 刚刚游戏一直排不到,这会儿不拍了,又刚好排到,林塘把手机交给她,自己坐下选人。 “不要这么说卢克,发生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格兰杰先生说道。 可等她进去后才发现,那间佣人房的标配,也已经算是普通酒店的高级规格了。 回红旗大队的路上碰到大根大壮他们一行人走着,看到他们还友善的笑着打了个招呼。 刚刚方晔没有问她为什么打电话给她,接起电话就直接告诉了她这么一个信息。 “皇极仙宗,朱晓飞。”朱晓飞没有理会吴凌,而是依照交流大会的规矩,自报姓名。 “此次南下征战狼国的风犬国将领,是号称北方第一勇士的忽铁图,此人骁勇善战,领兵数十载,纵横北方,少有敌手,此次攻打狼国逼得狼国节节败退,足以可见此人的将才无双。 但就是这样的存在,却是在之前与夜玄对轰的时候,直接被一掌给轰飞出去。 当辛甜坐在秦家的前厅,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闲适的品茶的秦岚章,才有紧张感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守在门外的服务员听着里面悄无声息的,偷偷从门缝张望了一下,只见两人神色未动地闷声互敬,看样子,那两坛子酒已经被喝得七七八八了。 回到自己住处,牧碧微匆匆说了经过,命阿善挑了件方便行动的丹色杂椐换了,又将宫中行走的丝履换了短靴,阿善也收拾利索了,两人回到方才之处,何氏仍旧等在了那里,便起身出行。 欧阳若曦喜欢男人,他不会是把宁离喜欢的人给弄到自己的鹤鸣山庄去了吧? 但在我目光灼灼下,她还是神情闪烁,掩藏不住自己的真实心意。 “怎么你不敢,还是你搞不定她。”见宁宝贝有点退缩,罗依依挑衅道。 不多久,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四周的边缘刚好与桌子边缘重逢,将整个桌面笼罩,水晶板上的符号也放大显示在桌面上,除了看得更明白点,这些符号还是看不出什么别的意义。 “好,那我这就帮你查查!”说完恐惧之王的声音就消失在我的心里,而血刀也安静了许多。 聂元生早听出来的只是一人,他自负武艺,是以并不惊慌,依旧慢条斯理的抓了一把她散下的乌发把玩着,示意牧碧微不必紧张,不多时,就听门被打开,有人走过外头的大屏风,轻轻咦了一声。 两人诉说了一番心意,牧碧微知他今晚会过来,早早打发了成娘子和樊氏,将姬恊抱到了自己身边,一起逗弄了他一番,见聂元生果然神采飞扬了,牧碧微叫阿善进来抱走姬恊,两人才说起了正题。 居中使这番话,不只是等于明着讥诮牧碧微踩低拜高,也是先备个底儿,若姜顺华将来有不好,便可以说成是被牧碧微的行为所怄,更把孙氏捧了一番。 他告诉自己,只有这样,他才对得起好不容易得来的亲情,是这份亲情,补上了他这么久以来心中空缺的那一角。 房间的装饰风格散发出浓郁的哥特式艺术气息,华丽中透出些许阴森。 史晓峰迅速迫近,左手拔出匕首,右手闪电般摘下他的面巾,不容他有任何闪躲的余地。 “邵尉你醒醒,邵尉。”所有人都在喊着他的名字,沈铜正在对他进行急救。 “走开啦,你很讨厌耶!”安琪拉也明白了,苏珺不过是逗她玩,立即变脸气道。 一步两步,似魔鬼的步伐……苏珺走到了亭中,艾瑞纳却是一直笑脸相迎,让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第103章:魏国乱 然后,实在是气不过,钟谨就开始走到了慕容峰的面前,给了慕容峰一拳。 天枢卫众人在坑里一阵忙活,只见各种声音叮当作响,坑边上的积土越来越多,竟然渐渐堆积了三尺多高。 “果然只有愤怒才能让你变强。”夏城推开樱间,她刚才的那一刀还不足以直接夺走她的性命,但是却能够先折磨她一段时间,让她体验一下自己那时所受的痛苦与折磨。 “为什么要定在这两个城市附近?”沐枫夜有些不太理解那个叫赤染宗十郎的做法,他为什么肯定那只黑曜级一定会去这两座城市? “哼,那就来吧。”夏鸣风眼中一丝寒芒掠过,冷哼了一声,直接就朝着陈子一冲了上去,整个修为气势瞬间提高,稳稳地落在缎心初期的修为展露而出,白色灵气涌动而出,手掌如风朝着三人劈去。 “当然漂亮啦!我家贞若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杨剑毫不犹豫的回答,这种问题还需要思考吗,傻子都知道该怎么说。 “红咒师吗?”沐枫夜一眼便认出了那件衣服的来源,这是红咒师特有的战斗装束,暗红色的外衣和黑色的长裤,在衣服里有着很多用来施展咒术的器具,之前天野屋曾经给他看过她的战斗服。 反正身前几匹三品妖兽,身后两个筑基境的修士,他们要对自己有什么心思自己也躲不掉。心中暗叹一声后,叶拙干脆把这些家伙都当了护法,直接取出一枚聚气丹扔到到嘴里,随即催动起了心法。 荒野又恢复了宁静,风也更柔软了一些,仿佛不曾来过。看蚂蚁的少年又继续看他的蚂蚁了,还是那个懒惰的姿势,还是那副投入的神情。 随着步康河的话语落下,顿时在其第一个输入能量法力后,飞舟开始向前飞遁进入。 李华强说着,威风八面地进入里面,经过胡诗玲所在的办公室时,停步朝里面看了看。 这次狮子没回答,而是缓缓的趴了下来,前腿交叠在一起,看着远处的绿草,安静了下来。 “什么好戏?”灵琼恹恹的神情被八卦热情取代,清透的眸子仿佛有光。 对于这次过于轻易的胜利,所有人都心存疑虑,并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这么轻松获得了胜利。 许云卿从方才就一并抱着她,当下是拿自己的身子做垫。两人这才发现,此地似乎是某个密室。 ——有人非要和我订婚,缠着我不放,烦人得很。要订婚我也只想和你订婚,别人我才不愿意呢。 未知的事情太多,陆宥真最近可谓心力交瘁,加之西北那边毫无进展不说,随着叛军卷土重来,平静了一个春节的西北再次混乱起来,好不容易安插进伴月教的一枚钉子还未起多少作用就死在了战场上。 传就随他们传吧,陆莽也没辙。街坊四邻的,有些还是父母在棉纺厂的老同事,他能挨个儿揪着说我不打算退学了? 好像跟使用金色卡片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又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就感觉似乎有人给他拉开了崭新的帷幕,为他展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样。 夏如歌平日里话不多,可却是最重感情的,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她定然会用自己换回孩子。 之后脑子就有些不大好使,总是要将现实中的事情跟他想象出来的事情,以及一些过去经历的事情相结合,想象出来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不单单是崔永典不看好林易他们,其实古嵶沅等人何尝看好林易呢? “老婆,其实整件事是这样的。”陈阳被松开以后,他就走到苏嫣然前面,准备跟苏嫣然解释一下。 孙老要是知道陈阳这样对待汪玉华的话,他绝对不会放过陈阳的。 更何况,如今夏如歌已经成亲还有了孩子,那就更不可能回去了。 辛贵妃生在权势之家,单论朝堂嗅觉,是比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跑在后面的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一下子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棕熊抓住,而那人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在瞬间被那棕熊活活的撕开胸腔。 “想追爷爷,你们差远了。”独孤剑微微撇嘴,他的速度无以伦比,逃跑起来豪不费力。 李梦然不甘心,作为澈儿父母的夏如歌和北冥幽又怎么可能会甘心? 时水月跟眼前这个男人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也算是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大帝听得婴儿啼哭,便已发现这是个男孩,他自然喜出望外。大帝近乎激动地高呼道:“我伏羲有儿子了!我有了!”大帝说着,一行热泪便掉了下来。 “是谁的跟我都没干系,明日起,我会派人照顾她的。”箭九微笑道。 三,当然是因为江秋歌了。因为江秋歌的监督、因为江秋歌的影响、同时也是因为江秋歌的谆谆教导。 木灵纹分配不合理,或者把竖纹安排成了横纹,就会产生灵傀无法动弹,或者活动时瘫坏。 他们此时不仅什么都没得到不说,反而还浪费了很多他们自己的仙宝。 而云杰打飞了茶盏,阿瑞纳斯的脚已经到了脸前。躲是来不及了,自从战甲升级后,一个新的武技跃上他的心头。 话罢,她那萦绕淡淡幽香的玉指托起王不归的下巴,最后嫣然一笑,匆匆离开他的脸。 看着离去的众人,闻人清玄和一众跟随他来的人都立于半空没有动。 第104章:日间 燕破岳和裴踏燕走到了一起,由于两名队长的头盔上,都有摄像头,所以他们的“交流“非常的亲切而融洽。 见宫千竹沉默,她更确定了是她挑拨唆使的缘故,龙族才会遭此大劫。 “我的问题?不是就有那个东西吗?那个……”罗庚连做表情带比划动作的,就是不敢说那个字。 肖烬严来到傅右所说的路口,上了那辆一直在等自己的黑色私车,开车的是个看上去非常强壮的男人,戴着墨镜,神色清冷,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聆听,他们望向裴踏燕的目光中,非但没有因为副队长的自认不足,而折损士气,反而隐隐多了一份原来所未曾有的坚韧和隐忍。 方府四周,那一条条无人的空旷街道上,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一道道散发着凛冽杀气的身影,迈步而来。四周的温度,在这杀气的影响下,都似乎降低了不少。 紫微庭上的结界屏障由于众佛已离开多时,渐渐地有些脆弱,经受了千军万马的不断冲击之下,终于破开一个大口子,古月仙手下的四名天将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接着便涌进了千军万马,将紫微庭中所有人团团围住。 可终究是狠不下心落下巴掌,他死死瞪住她隐含悲哀的面容,一甩衣袖,扬长欲去。 “如果这样更让你没有安全感,更担心,那以后有事我都告诉好了。”她伸手拍了拍陆庭晏的背。 程泽和从前不一样了,至于何时起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我说不清,好像他从来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男人,我停留在记忆里,而他已经物是人非。 工作人员对上两个孩子目光,有些不忍心,正要准备答应又想到了什么。 但刘赤亭没注意到,他的脚下有两条凹槽,是莫嘲人的后划所留。 此时,秦天浩和陈老板跪地不住地磕头,头都磕破了皮也不敢停下。 身为十二祖巫的二把手的时间祖巫——烛九阴见到自己的弟弟们被欺负,便也加入战斗。 看着须弥山山上那些灵花灵草被巫族薅得一干二净,二人满脸都是泪水。 还没完,只见玄阳从刘赤亭肩头跳了下来,一道三丈余高、好似驼鹿却有鳞片在身的异兽虚影,凭空出现。 我目光呆滞,蒋芸重新焚上一根烟,塞我嘴里,我颤抖着夹住,大口吞吸。 接到沈老太太的电话,沈世彦心里一喜,知道自己早上说的事沈老爷子听进去了。 还好,不是没救了,起码还懂得心虚嘛!宁傲雪有些欣慰地想着。 顿时间,大殿内所有人都心头一凛,立刻纷纷闭上了嘴巴,看着上面那人。 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有多担心叶无缺,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叶无缺出现以后总会把自己的计划打扰了。 “母亲,你暂时跟父亲回去b市,如果尹氏一家再登门的话,你不要对他们说有听过录音的事情。这可是重要证据。不要打草惊蛇。”易云睿特别交代道。 林风楞了一下,看了一眼苏紫已经顺利回了别墅后,这才点了点头。 周素心看着想要突围而出的元重,一句话,将他们心中的希望,全部掐灭。 史浩双手拉了拉领口,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道:“今日忽然有点酒量不济,我这就失礼不陪两位尽兴,先行告辞了。”他打开房间,从楼梯迈着重重的脚步走下楼去了。 李更新不得不承认,挂炉烤鸭专用的鸭勾拿到外面来确实也是蛮有威慑力的。 “并不是说,按方面不行了就需要……就需要你们说的壮阳了是吗?”这哥们一脸好奇的冲着李更新问了一句。 呼!燃烧旺盛的火焰升腾而起,炙热的浪潮席卷开来。一只由火焰形成的巨虎飞跃而出,径直扑向前方的杀手。 “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伤心呢?”桑卓看起来好像很闲的样子,扣着自己手指甲,轻轻的瞟了一眼夜倾城。 李辰笑了笑,暗中对宁羽辰夫妻发出一道指示,然后跟童飘逸一起踏进传送阵中。 “咦,那头巨龟怎么消失不见了?”走到崖的时候,李邓两人同时惊讶。 当许卉心急火燎地冲进杰瑞办公室,大声地嚷着:“童恩不见了,她的东西也都不见了。”时,杰瑞正看着手里的一张纸发楞。 这东西跟炼丹一个道理,他精通的很,虽然说炼不出来真正的法宝神兵什么的,但炼几个吃饭的锅碗瓢盆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句话也提醒了姚清沐,“我爹他出了什么事?他不是采药去了?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像。 “额……”胸口处忽然一个剧烈的疼痛感传来直达内脏,像是有千斤重骤然压下来一般。凤南城蓦地回过神来,仰着头,看着头顶那正看着他的清淡的容颜,脸上忽地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他妈的真倒霉……明明应该是三个六豹子,怎么就突然少了一个点呢……他奶奶的,这个月那呆子的工钱又被我输没了……”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陈二楞低着个头,嘟嘟囔囔的回来了。 我们一伙人沿着人行道的基石并排坐成了一列,凌晨5点多,清晨的风吹在身上颇有些凉飕飕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第三,把城内各个官员家中的侍卫或者是护卫全部集合在一起,也可有不少的人,最起码这些人都是受过训练的,比百姓要强上许多。 她决定离开了,所以就让她再好好地看他一眼,他不爱她,可是她还爱着他。 昆仑弟子一向专注兵道,巴不得多点时间来练功,哪里肯去浪费时间炼什么器?最多浅尝即止罢了,黄善见杨南居然像似要自己动手炼器,不由的诧异万分。 第105章:归人 欧廷带于忧和汤姆去的餐厅叫心缘,于忧在微博上看很多人推荐过,味道特别的好,不过也很难预约,有时候,提前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订到位置。 叶妙趁机溜到自己的房间,对刚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看来她以后要多多注意,不要总暴露出自己不记得以前的事。 申屠澈在进入修真界后,冷冷的瞥了顾锦汐一眼,便直接捏碎传送灵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伟用力点头道:"主要是时间太紧,我也算是犯了一个急燥的错误,否则也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上一世,田家能攀上申屠家,做申屠家的狗灭了景家,跟爱丽也脱不了干系吧? 要是在电话上说,自己的一千块佣金恐怕不好收回来,还是当面讲清楚比较好。武越是这么考虑的,不过听到他的话,电话里忽然沉默下来。 该谈的条件都谈好了。顾筱筠便打开手提电脑开始修改原本的租房合约。 拿过尚同墨方的天明一直在不断的研究,但始终不能将其恢复原样,走路时在研究,上课时在研究,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然在研究。 "最终还是你败了……"亚伯看着面前的沈风,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在那巨剑斩向自己的那一刻,教皇的身体微微一侧,虽然没有完全躲开沈风的巨剑斩击,但是却以一条胳膊的代价,换得了战斗的胜利。 坐在宽敞舒适的悍马车里,而且后面即没了追兵,空中也没有了如雨点儿般四处泼洒的子弹,欧阳雨露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颜倾城这话一出,两人同时怔住了,颜倾城可是在她的时代阿,若说上官皓焱也穿越了话,那也太不靠谱了吧?更何况还是穿越到有她的时代? 我的目光看向耿琳,看来苏凤梅知道慕寒止的事远比我们要多,这也是为什么耿琳说最近苏凤梅一直忧心忡忡的原因。 平坦厚实的地面,轻柔的微风时而吹拂,有香味也仅仅只是淡淡的青草香。 说实话,那会他们真的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挺不过来了,如果不是对方一边喊一边吼,红着眼眶说要撑下去的话,或许那会他们自己就真的放弃了求生的新年,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我说让你转学,要不然这样类似的事件还会经常发生,如果你够聪明,应该也能明白。今天我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偶然吧?”教导处主任盯着我说道。 那些隐藏在心底最深处,最是不可能忘记的亲情,追随她身旁,至死不渝的爱情,还有那些曾经无私陪伴她,给予她不求回报帮助的友情。 倒是田甜并不是很在意:“没关系,我又不出去。直接叫他过来就好。难不成,他还在这里能伤了我?”再说,以卫庄的性格,哪怕是真的要对付龙泽霆,也绝对不会对田甜出手,伤她一分一毫。这一点自信,田甜还是有的。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十分得意的黄高翔,突然听着这话不太对,急忙拦在刘扬面前问道。 “这还用说,我自然是追随到底!”天下第一帅男摆起了久违的造型,拍着胸脯说道。 舆论永远是最锋利且无形的利器,而且一旦慎王弑父夺位的事情被传开,即便他使尽千般手段压制扩散的消息,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在监控室看着屏幕,果然主人说的没错,他们的问题绝对是出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在松鹤龄他们离开荒漠仙迹之后,林飞便直接在广场上席地而坐。 “说些东西,别人最好也能够再说?”秦风沉吟了一下,什么东西,最有可能时刻都有人说呢?歌曲什么的,自己知道的都是几年前的了,现在说不定过时没人唱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冷冰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独自一人站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湖边。 李老爷子看到这里,脸上一下子现出笑容:老婆子睡得这么香,看来是没事了。 她失落地走着,夕阳缓缓地沉下去,最后一丝余光都消失在天际。 一夜都没睡好,月亮显得大,有好几种方法可勉强解释和过去,这里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离月亮近,加上空气中云层薄,因此显得近而大。但那蓝色怎么解释。 狂尸霸不敢相信的望向地面上已经断裂成两截的双巨锤,太古轩辕剑去势不减,瞬间将狂尸霸劈成两半,灼热的火焰力量使得狂尸霸的躯体没有留出一丝血液,血液全都在瞬间全部被蒸发掉。 “那就只请晚餐。”感觉到秦若水的不满,顾青颜很是舍不得的打了一个折扣。 张兰对在座人的反应一无所知,心里不由想到清明的担忧以及对自己衣着的挑剔,笑意越发深了,让在座的气氛诡异到极点。 她生生止住了步子,看着那半掩上的门,不想问为何觅梅会在房里,为何李倓肯让她过去伺候,为何……她只觉得很是疲倦,闭了闭眼,突然不大想推开门进去看个究竟。 不仅仅是太白,潘琴琴也有些发蒙,她害怕摔倒本能要找个东西抓住,谁想他的手竟然抓在了太白两腿之间,而且那玩意竟然还迅速的膨胀起来。 “六哥你回国内干什么?在美国帮助我们出谋划策不是很好吗?”司徒浩龙疑问道。 “既然你这么伟大,那就出手了。”沐悠涵拿过灭火器就要冲出去,却被欧阳鹏程一手给拉了回来。 五娘见苏云不搭理她,更是气恼,也不理会王氏与曹氏,径直向马车上走去。 前面,昊天抱着琉璃在玄冰上落脚,也不知道是琉璃说了什么,还是挣扎了,惹恼了他,他一落地,便是霸道的吻,由霸道到温柔再到缠绵,好几回都好久好久,娃娃都忍不住想催促他们了。 第106章:新夏来客 刚才如果不是大哥突然接到爷爷命令要离开,他是肯定会出手的,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家族的b级人员白白送命。 赵梦琪说完,大口吃着冰淇淋,就连粘在手中的冰淇淋,她都伸出粉嫩舌头,舔的干干净净。 能烧死超阶的存在,如果超阶强者驯服了或许能同阶少有敌手。但前提是驯服得了他,只要是有了意识,哪怕是本能也不是好惹的。 而且,这个老板关了于是交流会之后,还坏心思的封锁了消息,不让另外两个今天举办交流会的人知道,虽然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 “那死狗,抛弃旧主,跪舔新主,我还想他干嘛,就当是死了算了。”帅锅自顾自的说道,哮天犬却听到‘死狗’二字,龇了龇牙,这二货,喝多了,撒酒疯,这酒品真差,老头子,老毒物的酒品都比你强。 其实,杨超然他心中有了猜测,觉得这很有可能又是金氏父子搞的鬼,但是又没有证据,只能回去,再查一查了。 张宇杰也在现场,他一改之前浮夸的穿着,也穿上私人订制的西服。 黑发如云,丝丝缕缕垂下,风动,头发微微飘荡,衬着那双清透雪白的脸,让周围景致都瞬间黯然失色。 也是,陆原他们是大四的,眼看着就要入冬,等寒假一过了,课业基本上都结束了,那时候基本上各大招聘会就陆陆续续的开始了。 负电拍拍没有让大家失望,在脑袋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突然停下,身上还散发着和沙奈朵同样的蓝色光芒。 毕竟,他们身为上位、中位武神,高高在上,能够拥有今日的成就,强取豪夺的事情可没少干。 “你不摘下来,我怎么能知道,我是否认识你?”林老家主打量着对方,衬道。 在受害者的心里,仇恨值最强的当然是侵害他的人,但排在第二位的恐怕就是这围观不作为的警察了。 “保护同伴!”本来准备冲上去厮杀血战的岛国玩家动了,他们立即后退将那个暂时无法发动神技的思密达玩家团团包围保护起来。 同时,刘海也发现,莫言看着天命质量的那一刻,嘴角分明有着一丝苦笑。 李芸已经开始同情起方天画来了,到底是联想到什么事情还会如此恐惧,竟然在听到这个世界的基本构造后吓得那样。 叶晨无奈的说道,芳华姐的厉害不是头一次领教到,但是每每都令其头疼不已。 雷吉洛克疑惑的抬起头看着王浩,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手放到了王浩的手上。 “去,我肯定去,我现在树敌已经重多了,可不敢忤逆欧阳老匹夫的意思。”我回应道。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眼看机要到光区了,白慕雪的身体,用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紧绷着的弦,就等着他出手了。 叶君宜主仆见了这场景,都是傻愣在了当场:白依依竟是还有这脾气? 雪娇蓦然抬头,看向高位之上的欧阳翼,不错,她的确是有条件,不过倒是看见欧阳寒如此伫定的认为,雪娇反而想听听,他的伫定来自何处。 毕竟这是在她长达18年人生旅程中的第一套房子,从装修到家具采购和细节的布置,无不是她亲手操持,就如同养大了一个孩子一般的,当然是很有感情。 “公,公子爷?怎么,谁伤你了?”来人进来看见躺在地下的汉子,赶紧扶他起来。 能够准确的叫出她游戏上的名字,这下子不用白少邢解释,她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于是,这个事情就这么简单的被搁置了下来,变成了长期的扯皮,最后终将不了了之。 “三百万!”我继续有恃无恐,三百万买一件这种衣服,确实已经是天价了。三百万美金,人民币也是两千万,这价格可以飞去巴黎找著名设计师亲自设计做个五十件了。 章有信看到这么多人向着自己追来,吓得一惊,立马向着校园里面跑去,一会就没了影子。 全部收拾完,周昊就准备睡觉了,刚洗好澡,穿着裤衩往床上一躺,别提多舒服了。 妈的,这九头金乌还真是不好对付,虽然刚才周昊吐出去的火球和他们的火球是半斤八两。 才一段时间没有看见王玥,苍天发现王玥的气质再次发生了变化。他不但变得比以前更加桀骜,更加自信,他还变得比以前更加尊贵了。 沈逍依旧没有在意他们的讥讽嘲笑,这三个混球打的什么想法,他很清楚。 苏同和瞳孔猛张,极力的辨认,才发现那两道光影之内,赫然正是两件灵器。 于此同时,因为妖兽骑兵的存在,稳稳占据了上风的联军骑兵中,有两千多名天狼骑兵冲杀出来,方向,也是苏邪所在的位置。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前去南方。”易信点了点头,心中早就有了易爱一样的想法。 你居然说要动手术?不过,也对,西医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动手术。”李义淡淡的说道。 所以,出去的时候,都是搀扶着的。至于萧灵和杜妙妙,两人也是彼此扶着出去的。 第107章:“根,误我也” 而观众之所以知道他进来了,是因为他每进入一个直播间,这个直播间就会有“欢迎xx进入本直播间”的提示。 入夜,张弛带着投影设备上山来,三个大字被投射在山顶巨石上。 “什么,南宫曼,哪个南宫曼?”孟天虎愣了一下,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但一股剧痛却从丹田之中传递出来,陆尘感觉五脏六腑一痛,猛地睁开双眼,喉咙便是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放心吧,阿爸。我会帮你实现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我的亲人。幽苏,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如果人人都不歧视,对他们尊重一点,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也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最大原动力之一。 山治伸出手,温柔的掀开了布林的头纱,微风吹过,布林微微低沉着眼睑,风儿掀开她额头的丝。 “恩人,有了神医的消息了!”金鱼略带欣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便是一抹淡红色的身影冲入了房间里面。 削瘦男子害怕极了,立马从身上掏出一只火筒,走到窗户旁,拉开引信,顿时一道红色烟花从火筒中射出,在万丈高的夜空中绽放开来。 “不瞒于兄,我观于兄所带来的铁器,大铁锅相对粗劣不堪使用,那菜盆与铁签子材质略同,却都是上等好铁。”哪吒依旧低着头说话,也并不隐瞒什么。 既然已经交了投名状,之后还又准备大刀阔斧对霍格沃茨进行改革,还需要获得邓布利多的支持。 林三给两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又给两人塞了一堆银票和碎银子,直接便派了两队人护送两人出了城。 周元觉放下了心来,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杀死更多的真源携带体,获取更多的真源之力,完全剔除身体中的异常污染。 总的而言,这把天罡烈阳剑除了锻造材料有点特点外,其他的一切都平平无奇,秦沐阳没有丝毫动心之意。 但是孟宁只带回了三把椅子,百枸心里清楚,那张空着的椅子是给救命恩人留着的。 但是还没到,就看见花海竟然扩散了,整整扩散到了一公里的范围内。 他都好久没看见宸哥抽烟了,他盯着苏宸手里夹着的烟,想到似乎是林婉儿一开始说抽烟的都不是好学生,他宸哥才开始戒烟的。 附近的天象,更是随着他们战斗的变化而变化,时而晴空万里,时而又阴云密布,更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之景。 “你们不是负责城中的治安吗?怎么会让我的弟弟在你们管辖的区域内被杀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刘大熊没好气的质问道。 一丝丝黑色丝线在心智支柱内部蔓延,与外部表层的金色纹路,居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接触与融合,成为了一体。 “月有阴晴圆缺,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完美。”无上佛尊说了一句之前无上摩擦曾经说过的类似的话。 事实证明荀彧确实上天赐予他曹孟德的张子房。从“深根固本”到“奉天子以令诸侯”,荀彧以他的聪明才智一次又一次地为曹操化险为夷指明方向。特别是迎天子入许都的举措更是彻底解决了曹操出身“赘阉遗丑”的尴尬。 人们看着秦奋拳头周围那瞬间凝固成冰的空气,依然无法相信看到的这一切,氮压冰冻魔道竟然只是将这人的拳压给冰冻成晶体,却丝毫没有伤到他身体的一根汗毛。 岳重在那周围又寻找了一会没有发现太有价值的东西,他取出了一枚指南针看了一下选定了一个方向向着那边走去。 洗了五六遍的手,拿毛巾擦手,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圈黑的跟熊猫一样,眼睛中的血丝一条条的,印堂发青黑的颜色,顿时吓了一跳,二十多年来,我还从没见过自己这般模样,知道是撞鬼了。 “主公如此关心麴义队伍的动向,莫非是有意招降?”贾老毒物不动声色的问道。 因为这一次北方大地又再次补充了一下人马之前被谛听他们给打倒的人又通过他们的回血,竟然再次着回归到了队伍之,这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他们的这个功能可以说是太厉害太强大。 对她一见钟情的男人不少,大江南北贫穷富贵的都有,可用这么个土老帽的法子表达那方面想法,实在不咋的,挂着一张职业性笑脸,她内心充满了对陈二狗的腹诽。 虽然今天的事情是一场闹剧,不过倒是让江山发现了这个审判官还是不错的,要不是整个空间需要这样的人的话,自己肯定会把他给挖走的!这个审判官该凶的时候凶,但是该理智和冷静的时候还是非常有条理的。 这下陈暮连开口都懒得开口,这价码丢得也太狠了,他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漫天要价的!这叫自己怎么落地还钱? “京都传荣国公府的蒋祝昀要娶永德侯府的谢雨柔,怎么你如今不过十三岁就想嫁人了?”赵建荣语气有些不善。 杨秋大声的怒骂道,然后提起了一坛已经打开的酒坛,直接倒在了张郃的脸上,一股股酒水倾泻而下,瞬间灌进了张郃的喉咙里。 无论如何这差事都轮不到靖王才是,太子继任以来未曾建功立业,即便襄王不愿管琐事,这差事也该是太子接手才是。 大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哪个家伙突然提起了衣服这一话题。 张鲁这一次反叛,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这很好的证明了刘璋的软弱无能,整个益州完全脱离了刘璋的掌控。 相比将九尾秒杀,喷火龙才受到这么一点点伤害,完全可以接受。 第108章:卫鞅 洛邑附近发生的勤王之战, 让魏韩两国遭遇了耻辱性的大败, 也狠狠打出了秦国的威风! 天子扁因此赞扬秦君,称他是当今诸侯的表率! 因有此胜, 秦国在诸夏间的地位,总算得到了一定的恢复。 因为三晋而与秦隔绝的其他诸侯们,也跟着想起,这天下还有个秦国! 秦国内部的 冰霜柠檬对我的话很不满意,大骂道:“你才会变屎类。”说完便朝血红廉蛇王冲锋而去。 “方才出岫夫人没来时,慕王还提起你,道是这一次他救驾有功,全赖云氏出资出力。如此说起来,夫人也是护驾功臣了呢!”皇后明臻率先开口,笑里藏刀撂出这一句话。 成败,在此一举。谁都怕死,但是当你输掉了一切,包括人生,包括未来,包括尊严的时候,死也就不可怕了。 骆春龙走到大街中央,眼睛直盯着来往富商。看得路人都躲着他,不时地回头看他,心里想,这人不会是脑子出了问题吧? 再次看了一圈,吕二娘便指着一个从江南逃过来,父母先后亡故的孤儿,询问宋远的意见。这十多岁的少年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却在吕二娘出声之后,现出感激的神色。宋远见此,便点了头就要他了。 吕香儿三人刚刚进了院子,郑叔便将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分别将水拎到了三人的屋里。当三人洗澡之时,郑叔与郑婶便在厨房里,拿出准备好的食材,开始做起饭来。 “我也是断片了!什么时候回来房间的都记不得了?”杜若秋也揉一揉头太阳穴说道。 正当萧名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龙鸣化身的黑龙朝着林雪冲了过去,众人大吃一惊,我现在才知道龙鸣拖延时间的目的,就是袭击林雪。 其身萦绕的霸道皇道龙气,气机交感之下,于神都上空发出了阵阵龙吟咆哮。 回首这场大战,超越帝境成神的强者,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自未来的南城阳。 谭海马上道:“孙经理,你这可就是不给我兄弟面子啦!前面你跟别人喝的都是一整杯,现在轮到我兄弟,你却只喝半杯。 “你不是很忙,怎么跑这里来了,也没看你吃什么?”被秦朗一路拖着上了车,叶离才想到,方才秦朗根本就什么都没吃,一直夹菜给她,既然不吃饭,为什么会到饭店来呢? “马冬,听说你在前进村干得不错!”赵兰竖起了右手的大拇指。 走进商店,里面的货架都已经清空,不过整体装饰还是能够看出浓郁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 哈哈大笑间,浑身鲜血淋漓的韩绍,有如来自炼狱的阿修罗,手中长刀再次一个斩出。 “比如呢?”叶离微微侧头,脸颊的肌肤就蹭到了秦朗的脸上,身子被秦朗箍住,不让她再移动。“说来听听呀,”她放柔声音,觉得这一刻,真是安宁。 服务员一听面上一喜,知道自己的说辞被老板接受了,连忙拉着秦昊泽就往外拖。 若想再寻出一个籍口来,就是他天‘性’好‘淫’,喜欢银若雪‘玉’雕雪砌似的美丽和冰霜般高傲的品‘性’。以为这样的人儿高贵,若揽在怀里猥亵倒够意思。 有一句话让刻木倍感深受:木下留痕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是技巧。 听远处的大兵说,他们看到有“好几千”喷火的家伙突然出现在夜空,落在南门,接着就这样了。 第109章:跃河 “我还差一些实践。” 行到最后, 卫鞅和鬼神告别。 “所以我要去安邑,领教卜子的学问,见证魏国霸业的失去。” 卫鞅断定,未来几年,魏国会出现一些动荡。 西边的秦国, 魏国已经压制不住了。 东边的齐国, 也正在恢复原本的锋芒,对外的战争逐渐取胜。 唯一令武越哭笑不得的是,自己跟神盾局的关系如此差,对方仍然发出邀请,这你妹的,到底爱得有多深? 亚伯一自杀,整个双生星70%外国玩家都选择了自我了结,等到下一次再来报这个仇。当然还有那30%的倒霉蛋将复活点设在了双生星,就算自杀也无济于事,最终被洛天幻全部抓捕。 埃迪心下大骇,之前承受羽赫子弹时,毒液已经在心里发出警告,再多挨一阵就受不了了,这会儿又来一个实力不弱的对手,你妹的,要不要这么狠? 不出意料的,被举办方拉到了为设计师大赛举行开幕式和新闻发布会现场,并且坐在观众席旁听。 第二天白天,叶奶奶去忙自己的生意,叶妙也开始去菜市场买面,因为第一次去卖凉面,她心里也没个准数,虽然自己做的凉面好吃,但毕竟招牌还没打出去,要是做多了卖不掉就亏本了。 他轻咳一声,背后的门子便上来,分发了几本精细雪白的稿纸给各位大人。 他认得这个男人,每次只要新闻提到他,她都会变得很失落,很失落。 司棋甩了甩袖子转身就上了马,一夹马腹朝着营地那边疾驰而去,而被她骂了的魏末却是半点恼怒都没有,脸上依旧是那么面无表情的带着人跟了上去。 而参加入学资格测试的人,则是围着擂台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入学测试的开始。 在数十里范围之内,只要圣舍利一出现,那三颗与圣舍利同源的舍利子便会产生感应,发出有规律的轻微的元气波动。 南宫楚慢慢的闭起眼睛将精神力融入到自然之中,方圆数十丈之内的细微情景都霎时间便被他所捕捉到,无论是附近晨练之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甚至于体温他都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你师傅会让他出什么事?多半是你师傅太体贴。说不定还主动过头了,让他劳累过度,切!担心什么?”萧紫葑不屑的说道,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躺在沙滩椅上静静的看风景。 第一种方法,看似简单,实际上是很不现实的,就算是‘花’殇菱可以使用英雄九级的实力,最多把暗界毁灭的满目疮痍,但也无法破碎这一方世界。 “郑古天?”见到来人竟然是郑古天和二十多个星河期的手下,这四人全都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张永过来把帘子放下来,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很无聊,椅子很大,躺着吧。 来到岛国,懂华夏语,看华夏字,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只有在日本,才有这个现象。这也是岛国语言的一大特征。 蓝楚燕深有忧色的看了看杨夙枫,轻轻的点点头,印证了他的怀疑。 师中率领一支乌孙骑兵包抄,将十余人的卫律车队包围的严严实实,师中按耐不住满腔愤怒,一剑挑开车顶,只见车厢里空空如也。 图奇棠那双灰眸写满了伤感与失落,刘烨看着于心不忍,主动拉他的手,朝他甜甜一笑。图奇棠愣了下,温柔地望着她,紧握住她的手,释然地笑了。 第110章:小子安知鱼之乐 何博在水里面游动, 不知道自己已经润到了哪条河里。 他起初,是想前往洛邑的。 毕竟那里有个周天子当景点,也有许多典籍。 如果不趁着洛邑还在天子手里,过去把那些典籍复刻了,哪天战火烧过去,那典籍一被损毁,就太可惜了。 但荥水在洛邑以东的地方,是一条极短的河流,也不通于西方 只是,等到了南城门那里,林三柱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两人来回寻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林冬的牛车。 可后来看到徐老实满脸通红,每次都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就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了?”若兮先是一愣,定睛一看,居然是南宫卿,瞬间放心下来。 郑真已不像当初那般冲动鲁莽,此次西境之行让她成长许多,等她回京城后,爷爷和父亲看到自己的变化和进步一定会觉得非常欣慰。 “南宫冰块,你什么意思?你想要杀我是吧?”若兮没有回头,她看不清南宫卿的脸,可是此刻却能够感受冰冷刀下的愤怒。 虽说南宫卿每次出征之后都会交回兵权,可是要说他在军中的威望,整个朝堂之上无人能及。 可一看势头不对,于是便哼了一声,就当是知道了,不用再说这件事情了。 华阳脸色凝重,十年后就是二零一三年,到时候就是魏东川这种蛀虫被铲除之日。 “南宫卿,你少笑我,难道你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们说的话?”若兮看着南宫卿,她脸上都是笑意,可是心里却十分的慌乱。 若兮叹息着,若是能够一下就把房子的事情给定妥,她也不会拖着,可是现在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 于是他赶忙下楼开车,一直跟在戚璃身后,保持着自己能看到戚璃,而戚璃又不容易注意到他的距离,一边生怕她路上会遇到什么不测,一边又在想着该如何让她回来。 吴薇看着自己桌上的肥肠米线,本来还挺高兴,但一看见我也有,脸瞬间垮了,闷闷不乐地坐下,打开吃了起来。 现在宋辽地区的茶叶贸易的行价是250斤茶换一匹良马,宋人和辽人都暗骂对面是萨比,自己赚得美滋滋,真正达到了双赢的水平。 为了不让孩子觉得奇怪,她们两个也跟着做了半年的心理咨询,直到确定孩子们没有留下阴影之后,才渐渐放松了警惕。 “不用了,这一顿我们又不是吃不起。”叶浩辰直接拒绝陈年的客套话,淡淡的回道。 当年的元祐党人碑就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秦桧居然在党人碑的基础上还开了一个大。 郑妃出身低微,他父亲见一个很有前途的官员来认亲戚二话不说就应下。 有两组已经到了,分别是刚火起来的崔栋带着三岁的儿子崔善,和影视界前辈黎秋白带着7岁的儿子黎向南,弹幕已经热闹起来。 看着连十秒都不到的通话记录,她的眼睛有些干涩,使劲的眨了眨,好一会儿才把心底的委屈压了下去。 七人身体僵硬,这个华夏男人,下手太残忍了,一言不合就杀人。 宁枫就是一个话题,不管是他的明还是他的年龄,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深入的了解他。可惜他外出的次数太少,想要了解他的难度也非常大。 赵政策之所以这么大方,也是确信黑山市占五分之二,乌山市则不可能占五分之二,能够占四分之一就不错了。 第111章:邾国 邾国之源流, 相传是身为颛顼后裔的陆终迎娶了鬼方氏妹,遂生六子。 其中第五子名曹安,为曹姓之祖。 武王灭商后,大封功臣、先贤之后,封曹安后人挟于邾,史称“邾挟”或“曹挟”。 不过邾挟初建,地位犹如非子受封于秦,要等到真建国为诸侯,还要等到齐桓公称霸的时候。 齐桓公初霸, 然后听到的就是,她在叫他的名字,她在喊救命,他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那边就压断了电话。 虽然,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可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而此时的猎妖团团长也是下令,队伍便在这山谷口安营扎寨,准备露营。 在另一边,林迦南正被一片火海所包围,没想到那方惠一瞬间就放出了大魔法,不愧是龙溪魔法师,这大魔法瞬间就能放出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明天的学院选拔,虽然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但是也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可期。 苏颖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她对自己这两个叔叔没有半点好感。 白雪道:“是。”他将暹罗猫在怀中安置好。然后盘坐于龙背之上。五心朝天。 张荣华懂了,夏皇从登基以来,猎杀过无数真灵、凶兽、妖魔鬼怪,积攒出一份恐怖身家,如今派上了用场。 “不错,就如昨天欧舟的好奇心那样,我若执意阻拦,焉有此等奇遇。”柯菲儿接茬说道。 “师兄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在这次天骄排名赛之中取得前三名,我相信绝对不会再有人阻挡你和楚师姐。”李阳一脸平静的说道,好像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李成风就这么不自觉的朝前走去直到距离阵法禁制只有一丈距离的时候才听了下来。 别说沐莎害怕,其实他心里同样害怕,如果画面上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 “那要如何,这傻丫头拿命救我,我要是连娶她的胆子都没有,还当什么男人?”李森说道。 “祥哥,你跟我详细说说吧,我这个所谓的族长什么都不知道。”我说道。 的金丹修士!本来这个阵图是我们天衍宗给自己的弟子预备的,所以范围不是太大!”天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得到了这天下,可看似却让她失去了更多。她曾经化被动为主动,亲自交心于莫言,可在太平之后,莫言的刻意躲避,已经让她千疮百孔的心房,无力再承受更多,尤其是她不敢想象的那种背叛。 而君千汐坐到端木冥身旁,简短的说了一下她所看到的状况,顺便也说了下她心底的想法。 喝尽瓷碗中最后一口药,谢姝宁蓦地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七天?他都跟着我们?我们都没发现?”我有点不可思议,要说是他擅长化形,我们这边都无法辨别真伪,我还是能接受的,可是如果一直跟着我们,我们却没发现,就太扯了。 陈息远虽然未说话,但是他一脸倨傲之情,显然颇为赞同他母亲的话。 倘若不是能看出剧中其他演员露出的破绽,花锦天差点怀疑这是一部发生在真实幻境中的纪录片。 待王铁口在屋里摸索了一番,又到到后厨捣鼓许久,对一个瞎子提出这般近乎于无礼的要求,李长安却始终施施然在一旁看着。 第112章:太史儋(上) 洛邑开始下雪的时候, 何博终于成功的从伊水里探头出来,来到了这个自己期待已久的地方。 虽然在邾国遇到年幼的儒家亚圣一事,让何博直接感受到了大河南岸新天地带给自己的惊喜,不由感慨起“大城市就是名人多”。 但何博表示: 自己是一个有追求的鬼神, 才不会为了小男孩而停留。 空气大爆,一道金灿灿剑气,横过虚空,从逃闪的道无境腰间,一下划过。 而方正也没时间上网去看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他正买好了菜,回到了方可家。 然后医生带着老胡,继续检查,检查完了之后,医生又叫来不少同事,大家帮着看。 一路走过这间充满浓郁江南特色的院落,四风北凌最后看了一眼乔星炼所住屋子的方向,终究是垂下了眼眸,敛下其中浓浓的不舍。 她正寻思着这事儿呢,没想到就来了,既然他找了自己,自己便去看看他吧,现下无尘不在身旁,也没人跟他说个话儿,这该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了吧? 温养状态下内气,经过经脉时会有一部分融入经脉,对经脉进行修复和加强,总得来说,就是内气对经脉的温养作用大于损耗作用。 下一刻,只听一声巨响,被劈开的云中子化为一道血色长虹,瞬间消失在天际。 唐帅不禁一声长叹,也不怪众人。连李存孝和飞虎军都不堪一击,更何况他人,还能有什么对策。 他得确认现在无法回去的状况是不是偶然的,是否下周连载日期到时他还会留在这里。 “可以放弃了吧。”带土皱眉说道,腹部的伤势扯动得有些严重了。 “没什么可是的,这次必须给陈锋一个教训,他居然敢吼我!”朱利安也开始愤愤不平的说道,当初在督瑞尔巢穴内,陈锋居然敢吼自己? 周健看了尼古拉斯一眼,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并不怕尼古拉斯倒是想知道他准备说些什么。事实上,他跟尼古拉斯虽然是敌对关系,但是他们也有共同的敌人之手,未必不能达成某种交易。 听到这一句让人始料未及的问话,周健心中猛然一惊,怎么搞的? 每人都组织了一个十人队伍,身为队长,要比队员们获得的经验增加百分之五十。 如今的人间界,不论是大地之上,还是那苍穹、星河,都平静的过分,没有任何大型战争爆发,亦没有什么大人物现身,更加没有让所有生灵都疯狂的至宝出现。 而和狼人的最大区别,就是脚和大腿之间的弧度还有长度,狼人的要比狮人虎人的长,而且更加弯曲。 不等吴弃开口问,宝奴心底立刻动念,一道神念传入吴弃的脑海里面。 好似一个地狱,降临人间界,那黑影一坠下来,便占据了一半的天冀部洲领土,毫不费力的瞬息将这一大部洲,污染成了幽暗漆黑之色。 周健犹犹豫豫的拉过离的手臂,白皙的肤sè中透着淡淡的粉红,仿佛晚霞映雪一般,美到了极致,这样如精美瓷器一样的手臂,实在让人不忍心去破坏它的完美。 她穿了一身单薄的青布衣,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虽然是简单的衣着,但是配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以及细腻的如同精美的象牙瓷器的肌肤,看上去别有一番未经雕饰的天然之美。 第113章:太史儋(下) 之后的日子里, 何博留在洛邑,又开始了鬼神刷进度的生涯。 而成周之地,是位于洛伊平原之上的,受到洛水和伊水的共同哺育。 何博不知道先选择哪条河流,将之变成自己的模样好一点,于是拿起一块石头,想着“正面就洛水,反面就伊水”。 在守藏室里,在那浩如烟海的史册面前,何博把石头扔到地 如此说来,这地师传承在吴云青的手中,其实已经并不需要过分的音律天赋了。 这家伙真是啰嗦,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也不过如此吧?怪不得箫若冰对他很是反感,若自己有这么一个表弟,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遗迹要开启了,各家族人马就位。”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数千人马分别向几大势力靠拢而去。 她左右看了一看,古惠风和贺哲正在复真观的大殿之中祈祷着自己的心中所愿,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 王麻子冷哼一声,将二嫂的手甩向一边,他知道既然二叔来自己老大也就随后就到,自己这样让自己老大看着自己这样子不太好。 “你也真是有心了“胤祉苦笑一声,对于胤祀这个说法他倒是没什么怀疑,更何况他的借口本来就滴水不漏。 飞船在海中无声无息的飞临的时候,只见虾的巨大眼珠子,没有丝毫畏惧的看着,这一艘,不知道来自于何处的东西,依旧在继续在即的工作,不停的在翻找这。 秦笠不是不想用碧水三千重,这一招消耗非常大,他不可能立马使出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地下黑拳比赛一般都是由组织者安排的,因为选手之间相互并不是很了解,只有组织者对选手们的详细情况最了解,这样就能有针对性的安排比赛,使每场比赛更加的刺激和有悬念。 韩中民拿过茶一看时,顿时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全身都是一震。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几次都倒了下去,不服输的最终还是扶着一旁废钢颤抖着站了起来,看向神鹰的眼神是又恨又惊。 落日城脚下,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修士,一眼望去看不到边,怕不下于二十万人。 “我想回家了,但是事情搞到这个地步,我哪有脸回去?”杨凤栖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不急,我来了这里,当然是要见见省里的领导了,到时候再说吧”。丁长生说道。 虽然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是眼下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所以此时的他可以说是压上了自己的一切。 “沐杞,你在那,你在那,生命魔王就要追过来了?”黄正已经发生自己被生命魔王神念锁定。 林子瑜咬着嘴唇点点头,她站了起来,把帽子压的很低,往洗手间的方向缓慢的走过去。 是的,离明日进宫觐见姜皇后只剩下一日的时间,她很害怕会学不及。 而龙啸就比较难缠了,死活不让带玄均瑶去炼狱,最终还是以玄均瑶的性命问题才将他说动。 “玄国?那不是均瑶之前生活的地方吗?你就不担心惹出点说明问题来??”宝奎奎替好友担忧道。 君好和玉衡就也没有多做耽搁,略微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就又启程离开了。 霆默的自私霍舒心知肚明,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 后面这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的,不管最后成为统治者的是桑托斯党还是保持不变,查理对于这些贵族有救命之恩,光是看在查理背后的克洛斯家族,他们也会用其他方式来报答查理,克洛斯家族也能因此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