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从宝莲灯开始》 第0001章鲤鱼 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瘙在脸上。 这娘们不知道我已经鞠躬尽瘁，再也榨不出来一点点了么。 空乏。 虚弱。 疲倦。 “……” 丁林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半梦半醒间，他想要嘟囔一声别闹，却发现嘴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这…… 又在玩些什么花头。 丁林有些生气，无奈，然后又泄了气，因为没有底气。 唉！ 到底是人到中年了，力不从心，想当年…… 他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睛。 然后…… 一根水草映入眼帘。 似乎是在水里。 这根水草随着水波纹路，油油的晃动，不时的轻轻拍在脸上。 匪夷所思。 丁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抬手想要给自己一下，好确定自己正在做梦，但随着抬手的动作，身子却一下子像失去了平衡一般，顺势还向前出溜了一截。 手…… 丁林转头，然后便惊恐的看到了两片鱼鳍。 手没了？ 直到这时，丁林才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居然能有这样的柔韧性。 没有哪一条鱼是柔韧性差的。 “……” 丁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确确实实，他不可能说出话了。 从嘴巴里涌出来的，只有一长串的泡泡。 …… 丁林睁大了眼睛，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忽然又猛的睁开。 他身子晃了晃。 然后跌落。 从水中径落到水底。 …… 从一个人。 一觉醒来变成一条鲤鱼是什么样的感受。 丁林说不出来。 他想要发泄，但四周围却只有些鱼虾鳖蟹，水草荷叶。 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没办法发出声音。 苦闷淤塞在心头。 无法排遣。 比独自一个人在偏远山区出差一个月还要强烈一万倍。 不仅仅是苦闷。 还有落差。 然后，胡思乱想。 怎么就会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条鱼呢。 想了好久好久，丁林还是想不通，然后在某一刻。 他忽然想到了死。 …… 这是一片约莫只有二三里方圆的小湖泊，半边是莲叶，半边是水草，微风清拂，显露不多的湖面上有涟漪轻轻荡漾。 上游连着一处小河沟，每逢大雨，便会有活水流下。 小湖的水质尚还算的上是澄澈。 水底，一块朽落的莲叶下。 浑身火红的鲤鱼静静的躺着。 肚皮上翻。 细白的泥沙上，巴掌大小的身子动也不动。 不远处，一只螃蟹横着八条腿，慢慢挪了过来，看到鲤鱼它愣了一下，在它有限的认知里，死鱼不应该是浮在水面上的么？ 一对蟹钳伸了过来。 “咔嚓！” 鱼鳞破碎的声音响起。 鲤鱼的身子忽然剧烈的一颤。 螃蟹吓了一跳，八条腿横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一小会。 鲤鱼慢慢的翻过身来，肚皮上破了两粒鳞片，伤的很轻，他慢慢的摆动着尾巴，拱开白沙，吞下了一口黑泥。 入口苦涩，但却生动鲜明。 丁林还是想死。 却不敢死。 …… 鱼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饿时吃些水草泥沙。 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水里无聊闲逛。 湖东新开了一朵莲花，老了一朵莲蓬，湖西，又抽了一枝新芽。 有时候，浮头晒晒太阳。 有时候，睹一睹月，思乡情切。 一天天。 日子慢悠悠的过着。 像极了空巢老人。 丁林忽然想起了在老家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他便也是这样，天天村头到村尾，一个人佝着腰，背着手慢慢的晃着。 早上，在田间除草，晚上，在地头扒蒜。 记得有一次临时起意回去，那时候是在夏天，爷爷摇晃着蒲扇，躺在摇椅上，一下一下的扇着。 这一幕和他想象中晚年的理想生活重叠了。 他竟有些羡慕爷爷。 而如今想来，印象最深的却是在爷爷左手边那部触手可及的固定电话。 一个人。 在无聊中等待，在等待中孤单…… 现在，这样的孤单，他终于也感受到了。 多少，也是有些不同的。 起码爷爷的等待，还会有回应。 至少…… 至少，在逢年过节会有一通电话。 而他。 却永远不会等到回应。 去掉了等待。 只剩下孤单。 一条鱼。 一条鱼独自…… 独自在这寂寞中发霉，慢慢变懒。 迟钝。 终于…… 木然。 …… 最初，丁林还会记日子，数一数天数，但慢慢的就不在计数了。 懒也只会是变得更懒。 过去了…… 应该有一年了吧。 湖面结了一次冰。 莲叶莲花枯败一次，如今又发出了新枝。 只有湖底的水草没有什么变化。 日子慢慢的过，就如这湖水一般，平平常常，寡淡无味。幸好，这小湖里，虽然也有大鱼，但却没有那些嗜好食肉的种类。 倒也还算是平安。 天气在一天天的变热。 夏天应该快到了。 或者，就已经是夏天了。 丁林躲在一片荷叶下，抬头。 那一颗骄阳如火，纵然有莲叶遮挡，却仍旧孜孜不倦，让阳光穿过层叠的阻碍照到湖底。 嗯。 确实是亮堂了些。 “……” 一条小虾退着跳了过来。 丁林立刻转移了注意，他一双鱼眼瞪大，死死的盯着，某一刻，忽然猛一甩尾，窜了过去，带起起的水涡卷起了一点点湖沙，再配上一小片极细密的泡泡。 一时间，竟也有些混沌。 当丁林从水泡中游出来的时候，嘴巴里已多出了一只虾米，他鱼鳃颤动，将这活物吞了下去，动作竟也有些熟练。 是的 丁林学会了捕食，在逐渐的适应了这幅新的躯体后，他终于不用再天天只吃湖泥和水草，能换换口味了。 一只虾米入肚。 有些满足。 丁林吐出一串泡泡，而他刚刚卷起的那一点小水涡也回复了平静，莲杆笔直，湖砂细白，于是，他摆着尾巴又慢悠悠的游了回来，在荷叶下趴好，准备继续对着太阳发呆。 太阳不见了。 就这吃一只虾的功夫，看不见太阳了。 一朵乌云飘了来。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 姑且当成是六月吧。 微风倏的静止。 天上的云却在无风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集，云层叠厚，颜色变深，然后低垂的压下，浓墨渲染。 湖底的颜色也跟着变暗。 变天了。 第0002章肆意 一小会的停滞。 “轰隆！” 先是一道光亮穿梭天地，跟着隆隆的雷声响起。 在寂静一刹后。 又起狂风。 湖面上涟漪乱卷，像是被煮沸的开水。 莲叶簌簌的响，有花儿被吹飞了，叶子被撅断。 黑云垂的愈发低了。 要下一场大暴雨。 “轰隆！” 又一声惊雷。 终于，前奏完成了。 “啪！” 雨水很大颗。 滴落几粒后，便陡然加快了进度。 “啪！啪！啪！” 无数的雨滴争先恐后的落下，打在湖面上，落在旷野里，撒在更远处的群山之间。 在天与地之间交织，这幅画卷畅快而又淋漓。 水面上，早已乱的不成样子了。 更多的荷花被打扫，荷叶翻卷着七零八落。 靠近岸边的湖水被泥土混杂。 翻动着，浑浊一片。 这大自然的伟力！ …… 丁林依旧趴在原地。 头顶的莲叶早已经被掀飞了，他半开着眼眸静静的瞧着。 湖底，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有光线黯淡。 和平常的夜里相仿佛。 …… 这场雨比想象中下的还要大，也还要久，暴雨倾覆，似乎要将整片天地都变成的水世界。 丁林藏在水底。 静静的听着，看着。 终于，在第三天的拂晓时分，雨水止住了。 云收雨歇，雨过天晴。 晨风拂起，吹散最后一点阴霾。 然后太阳露出笑脸。 丁林摆了摆尾巴游出水面，金色的晨光迎面洒下，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暴雨过后，水位窜升了许多，将原本湖面上的狼藉遮掩住大半，只剩下极少断掉破碎的荷花荷叶和水草零星的飘着，随着涟漪的方向旋转律动。 “哗哗哗！” 忽然在小湖的东北角，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 丁林扭头，便看到在靠近小湖入水口的地方，水面拼命的搅动着，大股大股浑浊的泥水不断的从湖底往上涌出。 “啪！” 一条巨大的尾巴翻出水面。 跟着，那往上涌动着的泥水中忽然就掺入了血红，这泥水中挣扎的巨物伤得不轻。 丁林的眸子一凝，眸光下意识的便看向了上游的那条茬流，雨已歇止，那条小沟水位正缓慢的下降。 显然，这巨物是借着在刚刚过去的那场暴雨中暴涨的水位游过来的。 心里，忽然有一丝不安涌了上来。 小片刻后。 那巨物的挣扎弱了下来，渐渐停止。 湖面再归平静。 丁林的眸子闪了闪，潜回水底，他小心翼翼的超那巨物的方向游去，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默默观察。 湖底。 一条长足有四五尺，宽也有数尺的巨大青鱼无力的躺着，鱼鳃微微开阖，往上翻着的肚皮上一道数尺长的口子几乎将他开膛破肚，鲜血还在往外流着，但也已经很少了。 丁林吐出一串泡泡，不知怎的心里一下放松了许多。 不出意外的话，这条青鱼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 一整个白天。 青鱼的喘息越来越弱。 丁林默默的瞧着。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青鱼已几乎只剩下出气了。 天色有些反常。 这样大的暴雨后，竟然还是看不见月亮。 那条青鱼似乎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已经有小鱼小虾跑到他的身上跳跃玩耍了。 就在这时候。 忽然，一阵风。 月亮终于露了出来。 比起平常月光也似乎也要微弱一些。 但。 微弱也是有。 一束光正落在大青鱼身上。 这本该已经死去了的巨物忽然又有了动静。 先是微微的颤了颤。 跟着是身子。 那些已经准备好朵颐的小鱼小虾们，感受到了动静，吓的一下子就散开了。 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 身子又颤了颤。 然后大青鱼鼓足剩下的力量猛一摆尾，身子腾起。 往上！ “哗！” 庞大的身躯冲破水面。 终于，月光再无阻碍。 大青鱼疼的浑身都在颤抖，但却努力的调匀了呼吸，然后，伴着一种奇异的律动，异象发生了。 奇异的扭曲。 月光开始反常的折射，汇集在大青鱼的上空，然后化成一缕极细极稀薄的雾气，落入了鱼吻。 这是…… 丁林一下睁大了眼睛。 这一幕这永生难忘。 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激动到鳞片都开始颤抖。 妖怪？ 这条大青鱼一定是已经成了精！ 以月华疗伤。 这世界…… 这个世界！ …… 废了好大的力气，丁林才重又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那条正沐浴在月光中的大青鱼，眸中激动褪去，喜忧参半。 这样一条成了精的大鱼混在在这小小的湖泊里，接下来又会如何呢？ 只是隐隐的心里最初的那点不安又放大了些。 多思无意。 丁林开始认真观瞧，他发现那些月光的吸纳是随着大青鱼的呼吸而变化的。 一呼一吸间，月光聚散无常。 或者还有什么其他运气的法门。 但丁林也无从得知，他能做的只有先揣摩这呼吸的架势。 频率。 轻重。 缓急。 丁林慢慢沉浸其中。 …… 某一刻。 大青鱼的动作忽然一停，那一口未完全吞入的月光散去。 丁林也跟着回过神来。 四下里，一片漆黑，不知不觉间竟已是黎明时分了。 月亮退下。 白昼将临。 黑暗中，丁林悄悄的隐没身形，他潜入水底，尽量游到了湖中远离大青鱼的另一边，想了想，又用脑袋慢慢的拱着，待到太阳再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拱开了一小片泥沙，将身子深深藏起。 大青鱼依旧飘在水面，看着初升的朝阳，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到底只是外伤，当时虽然几乎就要致命，但经过了半夜的月华滋养，已经大体稳住了，只是看起来依然恐怖。 阳光下。 小湖中，水草轻拂，鱼游虾走，和往常一样的悠闲惬意。 这样的一片水域。 大青鱼回头，眸中兴奋而又贪婪。 然后…… “哗！” 大青鱼猛一摆尾，身形如箭，下一刻，他身形已出现在三丈之外，鲜血飙射，一条数尺长的草鱼被被他拦腰咬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就截成两段，硕大的鱼吻开阖，两排如锯子般的细密利齿只是一绞，没几下这条草鱼便被吞没。 第0003章修行 而这，只是开始。 近处，一群小鱼惶急欲散，却乱成团团一片。 大青鱼扑过去，嘴巴大张，如篦子般筛过，将鱼群滤的七零八落。 横冲直撞！ 水底，泥沙间，丁林一动不动，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 丁林看到了大青鱼眼底的兴奋。 大青鱼肚腹上的伤口因这一连串的激烈行动被挣裂，又有丝丝鲜血溢出，可他却恍然未觉，浑身洋溢的只有肆意后的畅快。 一整个早上。 湖虾。 螃蟹。 甚至于连水草都逃不脱鱼吻。 那场暴雨的狼藉，终究还是波及了湖底。 终于，大青鱼吃饱了，他在水底寻了块宽敞的青石惬意的躺着。 四下里，重新归于平静。 但湖中，却已再没有了以往的悠然，可以想象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鱼躲虾避，战战兢兢。 …… 一整个白天，大青鱼都躺在青石上，似乎是睡着了。 丁林也依旧藏在泥沙间，不敢露头。 又到夜晚。 日升月落，皎月腾空。 当月光洒落的那一刹那，大青鱼睁开眼，长尾摆动，浮上水面。 又是一夜修行。 丁林默默的模仿着大青鱼的呼吸吞吐。 …… 时间流转，一晃就是七日。 又是一夜修行结束。 大青鱼匆匆的进食之后，照例又躺回了那块青石上。 这些日子，他没有再像最初那样滥捕狂吃，只是每日修炼结束后，补食一两只鱼儿，维持着正常的进食。 湖底世界的生机缓慢恢复了几分。 见到大青鱼开始休息。 泥沙间，丁林眼眸闪烁，终于，还是小心的摆尾，起身，他绕过大青鱼朝那一处出水口游去。 一块青石横亘。 隔绝了水沟和小湖。 丁林抬头看了看，便又默默的转头，在远离大青鱼的一处洼地停下，然后拱开泥沙，重新藏好。 便是已经涨高的小湖水面，距离青石也有三尺来高。 是丁林绝无可能跃过的高度。 …… 无法离开。 但日子总还要继续。 丁林不再敢四处闲游，若无必要，他总是在一个地方藏着，往往一藏就是许久，日子更加无聊了，幸好他如今又有了新的寄托。 修行！ 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充满了动力。 每晚大青鱼对月吐纳的时候。 丁林都会默默的学习。 但…… 又过了七日 一旬…… 半个月…… 可大青鱼呼吸吐纳月华的方法，丁林却始终没有学会，他照着大青鱼的动作一遍遍的重复。 不停的模仿。 却始终不得要领。 徒劳无功。 毕竟是修行的法门。 虽然看起来简单，但里面有玄机才是理所当然。 丁林有些着急了，在心里这样的安慰。 又是一旬。 然后半个月…… 一个月…… 时间过得似乎越来越快。 从大青鱼到来的那天往后数，不知不觉间时间竟已过去三个月了。 夜里，丁林瞪圆了眼睛，眸子里最初的从容自信早已不见，他嘴巴微微开阖，不停的有泡泡往上翻，像是在喃喃。 动作。 节奏。 应该都对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物种的不同？ 毕竟青鱼和鲤鱼还是有区别的。 亦或者是这呼吸还需要搭配特定的行气方法？ 丁林胡乱的想着。 他的心乱了。 还能学会么？ 忽然，一阵的颓然。 一口气泄了出来。 恰在此时。 水面上，大青鱼也在徐徐吐息。 无意识间，好像是有什么吻合上了。 福至心灵。 丁林的身旁，月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才刚要有什么变化，旋便恢复原状。 他一下子愣住了。 是频率。 刹那间。 丁林明悟了。 确实是动作。 也确实是节奏。 但这些也只是基础。 最重要的一点是频率。 符合月光流动规矩的频率。 丁林自己当然捕捉不到这时机，因此，便只能用学习大青鱼来取巧。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要比照着大青鱼的动作做到一模一样的复刻，一丝一毫的谬误也不能允许。直到在以后某一日，他完全熟悉了，能够自己把握时机。 当然总是失败。 无关于天赋。 要想要达成这样完美的一比一的同步，在熟悉了动作之后，剩下的便只是纯粹的运气了。 成功。 才是无数次失败中的那一次偶然。 水面上。 正接引月华的大青鱼吐纳的动作似乎也是微微一顿，旋便也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的半夜，不知道是不是丁林的错觉，他感觉大青鱼吐纳的速度变慢了一点，他模仿起来要轻松了许多，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再成功一次。 又七日。 在这七天里，丁林成功了三次。 他似乎掌握了什么窍门，但实际上之所以更容易成功，是因为大青鱼对月吐纳的速度变慢了。 慢了，自然也就更容易模仿。 成功的几率自然也就更容易提升了。 又过了半个月。 丁林成功了十三次。 大青鱼吐纳的速度愈发的慢了。 有时候，丁林甚至会产生一种，大青鱼正在教他的错觉，每当他长时间无法成功，或者在某一阶段成功的几率无法提升，大青鱼就会适当减缓吐纳的速度。 应该只是巧合。 一个月后。 丁林已经可以保证每夜都能成功，有时两三次次，多的时候甚至能有七八次。 大青鱼吐纳的速度不再变慢。 丁林松了一口气。 半年后。 随着成功的次数越来越多，隐约间丁林已经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好形容，但反映在修行上，便是如今他每吐纳十次就会有一两次成功，而随之而来的便是体内一股似有若无的感觉，像是气，却又还没有凝结到那种程度。 而且，近来食量也是越来越大。 那些原来甘之如饴的河泥水草如今已经渐渐不能再满足需求了。 丁林感觉他越来越容易饥饿了，尤其是每天修行完毕后这种感觉犹甚，渐渐的他有些嗜肉了，他开始频繁的捕捉湖虾。 从前的时候丁林一个月都不一定会吃上一只湖虾，而现在每天他都要吃上好几只，不然就心急火燎饿的难受。 可捕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0004章改变 丁林虽然已经在开始在修行，但实性的变化却还没有显露，以这一副幼小的鲤鱼之躯去捕猎实在是有些为难。 为此他最近时常的忍饥挨饿。 还是多亏了大青鱼。 不知是因为捕猎太过容易，还是最近修炼速度放缓，导致食量衰减，有些拿捏不住胃口，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近来，大青鱼经常吃不完，会在进食后，余下一些边角。 如果，那些食物距离大青鱼不算太近，他就会趁着大青鱼白天休息的时候，偷偷的游过去，大快朵颐。 嗯。 或许是那些食物周围带有大青鱼的气息，附近向来都是空荡荡的，鱼虾绝迹。 丁林也总是偷个空，飞快的拽了就走。 也许是巧合。 除了最初的几次。 近来，大青鱼捕食的地方总是和他休息的那块青石相聚甚远。 减慢的修行。 多捕的食物。 有时候，丁林也有些疑惑，但终于他还是将这些归于了巧合。 不然呢？ 这小湖唯一的出口便是上游的入水口。 却被一块青石隔断。 无法逾越。 既然必须要待在这湖里。 生活就还得继续。 …… 又半年。 丁林成功的频率愈发的高了，如今，他每吐纳两三次就能有一次成功。 他能够感觉到，距离完全掌握已经只差临门一脚了。 又一个月。 丁林已经能做到吐纳十次只有一两次失败。 他已经不需要再依靠大青鱼带动，所谓孰能生巧，他已经渐渐能够捕捉到月华流动的脉络，能够只依靠自己就完成吐纳。 只是还不能做到完全的把握。 体内，那种感觉早已不再朦朦胧胧，已经可以无比清醒的感应到，那是一团雾，一片云，已经聚集成团，低低压下。 只待时机。 丁林有一种感觉，那时机便是他完全掌握吐纳法，连续不间断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应该会有奇异的变化产生。 大青鱼修行的速度早已经恢复到了从前。 但奇怪的是，每日的食物仍然还是会留有余地。 …… 丁林本以为凭借着往日的积累，完全掌握吐纳法的用不了几日。 但…… 一旬。 一月。 半年。 转眼就又是一年。 丁林似乎是遇到了瓶颈。 不记得从哪一日起，他的成功率便定格不动，每吐纳百次，必然会失败一次，像是那一串脉络中有一个节点，始终无法参悟。 丁林先是以为会很快跨过。 然后是着急。 再然后是暴躁。 终于，又归于安静。 又是夜晚。 同一片月光。 大青鱼浮头在水面。 丁林躲藏在水底，他抬眼看了眼月亮，闭上眼睛开始吐纳，坚持到现在，早已经不是因为毅力，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 五次。 十次。 百次。 心湖里平静无波。 已经失败了那么多次。 如今，早已是无欲无求了。 等等。 这一次没有失败。 刹那间，奇妙的变化产生了。 一束极细小但肉眼可见月华从天际落下，照在了丁林身上。 水面上，不知何时大青鱼已停止了修行，他扭头看向湖底丁林的方向。 眼眸深深。 水底。 丁林吐纳的动作已经停下了，就像是忽然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的空寂，下一下一刻，身体里那早已积蓄完全的乌云彻底压下。 乌云化雨，万化千丝。 而这也不是结束，才是开始。 那万千雨丝像是被赋予了灵性，在心湖间飘飞串联，终于，待到乌云散尽，那千丝万缕也连成了一线。 妖气。 丁林曾经想象过这一刻，尤其努力了许久却迟迟无法成功的时候， 该是高兴，是激动。 或许还会有一些隐隐担忧。 但此刻，真的达成了。 却只感觉…… 饿！ 肠胃蠕动着搅在一起。 无法形容的饥饿感。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大概是要比之前修行结束时的饿感强烈一千倍。 不！ 应该是一万倍！ 丁林睁开眼，感觉眼睛都是绿的。 却恰好有一条鲫鱼飘在眼前，丝丝缕缕的鲜血逸散着，勾动味蕾。 丁林扑了过去，大口吮吸，畅快朵颐！ 水底昏暗的光线下。 随着丁林的进食，体内那刚刚凝聚的妖气异常活跃，四下里畅快游走。 吮吸。 嗫啜。 丁林鱼躯翻滚，绕着那条鲫鱼的尸体，寻觅着伤口。 光影交错间。 丁林的动作逐渐变样，越来越疯狂。 某一刻，嗫啜变成了啃食。 体内的妖气愈发的活跃。 又一次翻身在鲫鱼尸体上面。 丁林张开嘴，沐浴在月光中，他原本光滑的鱼唇下，不知何时，已长出了牙齿。 细细碎碎，密密麻麻。 丁林还不知道身体的变化，在饥饿的驱使下，他只顾着大口大口的撕咬着。 动作狂乱乱而又肆意。 一丈外，大青鱼静静的悬着身子，默默的看着。 好一会。 一整条巴掌大的鲫鱼下肚。 饥饿终于被驱走了一些。 理智开始回归。 丁林吞掉最后一口鱼肉，咀嚼的动作忽然一顿。 食物？ 我是在…… 吃？ 鱼？ 哪来的？ 下一刻，又一条鲫鱼被递了过来。 丁林有些僵涩的抬头。 身前，大青鱼庞大的躯体静悄悄的飘着，遮蔽住月光，将下方一片水域掩在黑暗中，这条鲫鱼就是他推过来的。 丁林愣住了。 这一刻，以前的种种，再也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 最后的侥幸被揭开。 从始至终都是大青鱼。 徐徐减缓的吐纳速度，刻意留出的多的食物…… 这些本都该是善意的表现。 只是真的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么？ 不知怎的。 丁林脑中同一时间闪现的，还有暴雨过后，大青鱼在小湖中肆掠的一幕。 那时候大青鱼的眼神狂喜而又肆意！ 见丁林不动。 大青鱼将鲫鱼又往前推了推。 丁林定定的瞧着大青鱼，后者眸光深深，没有任何的显露，他的喉咙动了动，终于还是张开嘴，咬向了那一条鲫鱼。 食不甘味。 见状，大青鱼终于又走了动作，他嘴巴咧开，显露出两排比丁林要巨大许多的利齿。 应该是在…… 笑？ …… 不论发生什么，生活总归还是要继续。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第0005章鱼跃 转眼便是十年。 自那一日过后，大青鱼不再掩饰，每次捕食都会带上丁林的那份，丁林虽不拒绝，但也坚持着自己捕猎。 不是坐享其成不好。 而是在丁林的心中有其他的想法。 丁林想要借由着捕猎，熟悉自己新的能力，自从长出了利齿以后，他攻击力大增，便是体型比他大许多的鱼，往往也不是他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捕食也是一种战斗磨练。 若是有朝一日…… 丁林的心里有深深的担忧。 若真是到了那一刻，便真不是对手，奋力一搏，也总好过垂手待毙。 也是从那一起丁林不再刻意的隐藏自己，每逢夜晚，他都会浮上湖面，和大青鱼各自占据一块水面，对月吐纳。 见此，大青鱼乐的裂开了嘴。 似乎是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修行，到底还是靠着水磨功夫。 十年辛苦。 体内的妖气又增加了十缕。 丁林自己归类后，将妖气称为道行，每增长一缕妖气，便是多了一年道行。 一年一缕。 倒也是恰如其分。 而随着道行的增加，体型也在变化，每一年都会增加一点。 如今，丁林的体型已长大了一倍有余。 嗯。 从小儿手掌大小长到了成人手掌。 而据丁林观察，以大青鱼的体型，他的修为至少也超过了百年。 又是一夜修行。 清晨，丁林吐出最后一缕浊气，平复体内沸腾的妖气，他睁开眼，入目是熹微的晨光，他忽然猛一摆尾，身子腾空而起。 阳光下，一道灿烂的红色弧线跃起。 丁林的身子升到最高，眸光却不由得一转，瞥向入水口的那块巨石。 高度还是还差了一些。 但，应该是快了。 身子开始下坠。 丁林敛目，收回目光，就在这时，不经意的一瞥，他眼眸骤然一缩。 水面下，一道庞大的黑影正极速冲来，在这边小湖中能有这般体型的，只有…… “哗！” 水面猛的炸开。 大青鱼猛的冲出水面，他似乎正咧着嘴，阳光下，森白的利齿颗颗分明。 丁林身在半空，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际，他全力催动体内妖气，身子却只是凭空横移了三尺，眸中不由得闪过一阵无力。 下一刻…… “啪！” 清脆的拍打声。 恍恍惚惚…… 丁林只感觉到又一股庞大柔和的力道从下方传来，他身子再次升起。 飞的更高！ 眸光往下。 大青鱼横着尾巴，保持着拍打的姿势，用类似蜷身的动作落回水面。 身子腾到了从未抵达过的高度。 丁林抬眸四顾，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湖之外的世界。 远处，山峦起伏着，苍莽的密林连成一片，越近则越是平坦，一大片的平原上灌木蒿草丛生，杳无人烟，只在临着小湖不远，约莫一里左右的距离有一条窄窄的驰道，应该也许久没有通行了，本就不宽阔的路面，几乎就快要被两旁的蒿草挤满了。 眸光最后落在了小湖的上游。 一条窄窄的小沟，宽只勉强有五六尺，高更是仅有三四尺，那一块横亘在入水口的青石，虽被水流冲刷的极为光滑，有一端已经干了，另外一端也几乎和沟底平齐。 这小沟里水位。 至多，也就够让丁林这样体型的小鱼容身。 “啪！” 上抛的力道耗尽。 丁林的身子重新落回湖中。 大青鱼已经让开，他停在不远处，鱼嘴似乎裂的更大。 看向丁林笑的欢乐。 一场虚惊。 丁林在水中，调整了一下身子，鱼尾徐徐摆动，忽然猛的回头，身子飞快窜出，直冲入湖底，将一只正快活蹦跶的虾米咬住，大口吞咽。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 大青鱼依旧会在捕猎时多给丁林留一点，每夜的修行他们也依旧各自盘踞湖面。 然后，在丁林鱼跃腾空时候，偶尔大青鱼也会跃过来。 接力一拍。 大青鱼将这看成玩闹，他似乎是真的没有恶意。 只是一片小湖。 两只妖…… 又是五年。 丁林体内的妖气增加到十五缕。 十五年道行。 体型也又大了一圈。 这一夜。 修行中，丁林忽然感应到不远处有些异样，他停下吐纳，睁眼，远处大青鱼修行的那一片湖面果然有了变化。 一团细密的光影将大青鱼周身包裹。 不断明灭起伏。 大青鱼吐纳的声音从光影间传出，有些急促，比以往时候快了足足有三成左右。 “呼！” 忽然一声悠长的吐息。 光影一顿。 跟着那缭绕在他周身的月华散去。 显露出躯体。 大青鱼似乎极其兴奋，他鱼尾高高抬起便又落下，却忽然又是一顿，看向了丁林所在的方位。 丁林早已经停下了修炼。 “啪！” 庞大的鱼尾重重的拍打在水面上。 宣泄出兴奋。 波涛涌动。 大青鱼又是一摆尾，兴冲冲的便朝着丁林游来。 “……说……说话……我……” 大青鱼张嘴，除了吐出一串泡泡之外，竟然说出了人言，尽管语无伦次，极不熟练。 丁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喉……喉骨……” 大青鱼的声音磕磕绊绊，他看着丁林鱼鳍摆动走指了指自己。 “……你……你……我……鱼……” “嘻嘻！” 大青鱼说着，又咧开嘴笑了。 说话…… 竟然开口说话了。 喉骨……应该是是炼化了喉骨就能说话的意思，还有我和他都是鱼…… “……说……话……我以后……教……教你…… 大青鱼口中传出的声音结结巴巴，甚至是词不达意，初时连最基本的平仄都难以表达出，但说了两句后，居然逐渐也有模有样了。 等等…… 这声音…… 虽然音色并不如何好听，但这声音却确确实实是个女声。 大青鱼，不，应该用她。 …… 时光流逝。 大青鱼还在喋喋不休。 丁林抬头，头顶，月光深深，他吐出一口浊气。 人声。 好遥远。 居然又听到了。 还是从一条鱼妖的口中。 只是，什么时候他才能自己开口呢？ 又还还需要修行多少年？？ 第0006章大难临头 时间如水，总是不停。 又是三年。 丁林体内的妖气又多了三缕。 道行来到了十八年。 这一夜，小雨微澜。 没有月亮，自然也就无从修炼。 “呐，小红外面……外面危险……我说……，以前……以前我刚刚有灵智的时候……被抓了……龙宫里面他们……” 水底，大青鱼又开始了喋喋不休，说着那篇不知道已经讲了多少次的故事，语次混乱，逻辑不清，但好歹是说了这么多遍，其间内容丁林早已经听烂了。 大意是，大青鱼他刚刚诞生灵智的时候被龙宫捕获，跟着便是暗无天日的奴役生活，其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诉说无比稀碎，终于她做了一个机会趁着暴雨涨潮逃了出来，一路漂流，来到了这一方小湖。 对了。 小红是大青鱼给丁林起的名字。 因为他是一尾红色的鲤鱼。 “他……们……我……名字……青衣……” 大青鱼。 不。 应该是青衣，说着便笑了起来，似乎在那一段日子里只有这一个被起的名字让她满意。 “青衣。” 忽然，一个平静的语声响起，在水面上接话。 丁林一惊，他猛的抬头，没有看见青衣眸间的慌乱。 水面上，细雨之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黑影。 “这便是逃出宫的缘由么，”那黑影举目四顾，眸光一寸寸的扫过小湖，“你倒也是真个会逃，只是累的我们兄弟们辛苦找寻了这么多年。” 丁林穷极目力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脸大头圆，眸暗无光，唇上挑出两根肉须，上身着一领黑色玄甲，露在外的手臂上是寸寸黑色的鳞片，单手持一股钢叉，下身则还保持着本相，拖出一天长长的黑色鱼尾。 “……黑……黑鳞……”青衣终于开口了，她唤出这鱼妖的名字，声音结巴，害怕而又委屈，“……我……你们……打……打我……为……” “为什么打你，欺负你，为什么你都逃到这儿了，还不放过你是么，”黑鳞接口，忽然嗤笑一声，他指着湖水中飘着的几条吃剩下的鱼尸，“你会将他们当成同类么？我们当然也不会将你当成同类，区区一个被真灵术点化的伪妖……本来你逃便逃便逃了，谁会在乎？” 语声兀的一转，变得凶狠。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竟然敢盗了少君的宝珠！” 语声更加愤怒。 “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居然让你这样的一个蠢物，在二十年间就炼开了喉骨！” “对……对不起……好吃……” 青衣结结巴巴的解释，那双硕大的鱼眼里全是可怜。 “别……打……打我……” “你以为是好吃的？”黑鳞嗤笑，咧出两排钢牙，摇了摇头，“放心这一回不会打你了。 青衣像是松了一口气，吐出一长串泡泡。 丁林悄悄的摆动尾巴，往后瑟缩。 “这一次，不是打一顿就能完事的，”黑鳞道，语声冷硬，“水君有令，小妖青衣偷盗水府重宝，即日起，凡汲水所属见之格杀，取其气可自留，宝珠呈上，见即为凭，封巡水将军。” 大青鱼的眼睛中被恐惧充满。 湖面上，黑鳞钻入水中，样貌一寸寸改变，最终变成了一条比青衣还要大上一圈的黑鱼。 “说来，我还要感谢你，虽只是个没有品禄的职位，但也一步入了天籍，”黑鱼咧开嘴，钢牙森森，“更何况还有你这一身的道行，你可知道在水府里我垂涎了有多久了，这道行在你身上简直就是浪费！你瞧瞧你这个蠢样子，连话都说不利索，啧啧……” 黑鳞慢慢逼近。 青衣后退了一点，但随机她便又意识到这一次和以往不同，是真的会要命的，于是她鼓足勇气妖气勃发，稳住了身形，只是不由得，她的眼神还是瞥向了上游的河沟。 丁林继续往后缩，一点一点的朝小河沟靠去。 顺着青衣眼神的方向，黑鳞也看了眼那小河沟，一声嗤笑：“似你这等蠢物，开了喉骨已是了不得了，难道还能再学会踏浪之术，逃的出去？” 黑鳞的眸光一转竟然瞥向了丁林，似笑非笑。 “谁能想到汲水下游，这么一条小水沟也能造就这样一片小湖，还能有这般诞生了灵智的同族，不错，正好在大餐前开开胃。” “不……不……” 青衣结结巴巴。 “不仅蠢，而且笨！”黑鳞看向青衣，恶行恶色，“一条小妖养了这么多年不吃，不会是养出感情来了吧，你以为你不吃他，照顾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以为你是什么？”他又看了眼丁林，嗤笑，“我方才在水上的时候就看到这崽子的眼睛里都是戒备，你以为那是对谁的？” “不……不会……” 青衣道，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丁林。 “小……小红……” 丁林的瞳孔紧缩，被黑鳞的气机锁定，他只觉的一阵战栗，激的鳞片寸寸倒竖。 “不会……”黑鳞嗤笑，“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我的口中餐！” 黑鳞不再多言，他长尾在水中一摆，激起一团漩涡，身子便朝着丁林飞快掠来。 躲不开。 也没法躲。 下一刻，鱼吻已近在咫尺！ “不要！” 青衣大喊。 “嘭！” 然后，丁林便听到身前响起的巨大撞击声。 “找死！” 黑鳞凶叫，扭头便朝着青衣咬去，只一口，便扯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鲜血一下子就在湖底渲染了开来。 “逃……逃啊！” 鲜血中有声音传出来，竟然不怎么结巴了。 福至心灵般。 丁林飞快的游上了水面。 他铆足了力气，便朝着小水沟跃去，身子腾飞，在恐惧的驱使下，他跃的比任何一次都用力。 升高…… 再高…… 终于升到了顶点。 但…… 还是不够高…… 鱼跃之势用尽，身子开始往下坠落。 逃不掉…… 就在这时…… “嘭！” 一道巨大的身影冲出水面，原本青色的鱼身已爬慢了伤口。 忽然横起巨尾。 “逃啊！” 丁林的身子再次腾飞，打着横，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跃过那一块青石，然后开始下坠。 第0007章踏浪 “啪！” 小河沟里的水浅的要命，身子坠落下，浅浅的一层水，根本不足以用来缓冲。 丁林一头便扎进了淤泥中。 却顾不得疼痛，立刻就拔出了身子，龇牙咧嘴的往上游。 身后，撕咬惨呼声不绝于耳。 什么样的感觉。 六分的恐惧，三分的战栗，却还有一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丁林提起全身的妖气努力往前游。 身后，惨呼声越来越弱。 某一刻，丁林忽然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一下，自觉已经游了很久，但那块青石却还在视野中，至多只游出了数里。 逃不掉。 丁林停了一下，恐惧驱使着他想要继续逃亡，理智却告诉他只是白费力气。 忽然，脑袋里有一根莫名的弦跳了一下。 他想要回去再看一眼。 丁林又沉默了一下。 掉头，往回游。 惨呼的间隙越来越长，间或夹杂着充满哭腔的求饶声，还有猖狂的不屑一顾。 丁林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情绪是怎么样的。 距离那块青石还有几十丈。 丁林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踟蹰不前。 然后慢慢将半边身子缩进了泥土里。 丁林咧了咧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怯懦，却只能吐出一串泡泡。 一石之隔。 “啊！” 小湖里，惨呼声陡然高亢，然后拔高，不是只是声音，还有方位。 丁林猛然抬头。 细碎的雨幕里，半空中，黑鳞又化成了那半人半鱼的怪样，长尾曳在水面上，一手持钢叉，另一只手挥出一道法力，将青衣的身子拔起，一大蓬妖气汹涌，从青衣的身上被剥夺，然后通过这法术源源不断的汇集到黑鳞的身上，让他的气息愈发渊深。 整整一刻钟。 青衣的惨呼从高亢转为衰微，越来越弱，身上的气息也在飞快掉落，百年修为一朝丧尽。 下一刻…… “刷！” 血溅三尺。 黑鳞收回制住青衣的手，另外一只手挥舞钢叉一下子便剖开了青衣的鱼腹，又飞快的欺身，探手入腹，狠狠的一掏。 “啊！” 青衣本已细弱到不可闻的呻吟一下拔高。 丁林目呲欲裂。 黑鳞抽出手，那一只利爪间除了血污外，赫然还有一枚宝珠在莹莹发光，他贴过去细细打量。 至于青衣，已被黑鳞如垃圾一把般随手丢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竟恰好是丁林所在的方位。 丁林眼睁睁的看着，某一刻，四目相对，虽然藏在泥土里，但朝夕相处二十年，还是让青衣发现了他，然后，那在半空中将要坠落的庞大鱼躯硬生生又往前挪了数丈，正好摔在了丁林的上方，最后一点妖气尽情发散，掩盖住丁林的气息。 “真是个好宝贝啊！” 黑鳞满脸的迷醉，那一双眼睛里，贪婪挣扎交替闪烁，被宝珠牵制了的心神，没有注意到青衣的动作。 一直过了好一会他才艰难的拔开了眼神，虽已做出了取舍，却还是满脸的遗憾。 “这宝贝虽好，可到底还是及不上天籍，似我这等小妖，只有入了天籍，才算是有了出身，扎下了根啊。” 话毕，黑鳞闭上了开始找寻丁林。 不见了？ 黑鳞睁眼，眸中闪过一缕讶然。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只十来年修为的小妖，无伤大雅。” 黑鳞像是喃喃。 话毕，他长尾一摆，便人立着踏入小河沟，沟里那浅浅的一层水飞快的汇聚，显出淤泥的底，然后变成一朵浪花托在他的脚下，他就像是过独木桥一般慢慢的走远了。 一小会又忽然的回转。 “哪去了？” 黑鳞的眸中终于闪出惊疑惑。 “竟然是真的跑掉了？” 黑鳞转头，这一回是真的离开了。 而就在黑鳞离开不久。 丁林费力的从青衣的身下钻了出来，他浑身上下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是青衣的血，青衣是用自己腹部的伤口将他包住，这才避过了黑鳞的探查。 “小……” 青衣开口，声音已几不可闻。 丁林赶紧贴了过去，怎样的情绪，愧疚，不忍，最多的却是悲伤。 “我……” 青衣又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控制不住，最后一点妖气吐了出去，她的身子开始一寸寸的缩小，不多时，就变得只比丁林要大上一点。 沟里的浅水堪堪淹没她的背脊。 青衣的眼眸也在飞快的暗淡下去。 不！ 丁林在心底呐喊，却无计可施，他眼睁睁的看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身子使劲的拱着，将青衣翻了个身，露出腹部的伤口。 便是已经缩小了躯体，这一道伤口仍是狰狞可怖，从腰腹一直蔓延到尾巴，几乎将她的躯体断为两截。青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但无疑这一道才是最致命的。 丁林想起了上次青衣对月疗伤的情景，又想了想，他将自己的嘴巴贴上了伤口，妖气在躯体里流转，然后分出一缕慢慢的度了过去。 青衣的尾巴剧烈的一拍。 丁林心里一喜，有效果。 要知道先前，便是他从腹中爬出，青衣身子也只是颤了颤，现在明显是生出了一丝生机。 于是，丁林更加卖力的输送妖气。 一缕…… 两缕…… 五缕…… 直到天光大亮，丁林的妖气终于耗尽了。 “疼……” 耳畔，柔柔弱弱委屈的声音响起，几乎细不可闻。 活过来了。 丁林精神一震，顾不得疲倦，尾巴一摆就打算去找些吃的。 “小……小红……” 青衣慌了。 丁林回头，在她的脑袋上贴了贴，这才离开，他不能回到湖里，毕竟凭他自己的力量，回到湖里，便再也跃不上来了。 幸好，这条小沟里也有一些小虾，在浅浅的水里活泛的乱跳。 丁林衔了一些回来，青衣勉勉强强吃了一点。 事情似乎开始往好的方向转了。 然而，一整个白天青衣的精神在一点点变差，等到夜幕又再临的时候，青衣已经又昏了过去。 幸好，今夜是一个晴天。 明月高悬。 丁林用了半夜的时间匆匆恢复妖气，然后便朝着青衣的伤口度了过去，这一回刻意下，他发现在青衣的腹部有一缕异种妖气盘踞，充满了破坏力，阻止着伤口愈合。 第0008章干涸 应该是黑鳞无意间留下的。 丁林尝试着想要驱逐这缕妖气，但他的道行和黑鳞相差太远了，半夜的忙碌也只是磨去了一点点。 青衣在醒转过后，也尝试着对月吐纳，配合着丁林的治疗，但她的修为已经散尽，不同于丁林给她疗伤的那种临时的耗尽，只需要半夜的时间就可以恢复，被黑鳞夺走的修为实是摧残了根基，如今青衣吐纳的效果，和丁林刚开始修行那时候是一样的，更何况疼痛还时时侵扰着她的心神，让吐纳时断时续。 之后的日子一如这一天。 每天夜晚的的时候经过丁林妖气的治疗青衣醒转，得到了白天她又一点点昏迷。 如此循环。 但好在黑鳞留下的那缕妖气虽然顽固，但到底只是无根浮萍。 丁林估计着，每夜消磨一点，有个数年的光阴，总也该消磨完了。 青衣的命应该是能保的住的。 …… 如此，大半年。 秋日里，万物萧瑟，鱼虾绝迹，丁林一个个钻开淤泥间的孔洞找寻着食物。 冬日里，月光黯弱，丁林仍每夜间都勤修不缀，努力的聚集着妖气。 又有大雪封湖，冰冻三尺。 丁林一遍遍费力的撞开冰层，给青衣留出生存的范围，再以妖气唤回体温。 如此，终于冬去春来，万物生长。 然后，一日温暖过一日。 不远处的小湖里荷花又开了。 青衣体内，黑鳞留下的那缕妖气也被磨灭了有大半。 “疼……痛啊！” 小沟里，两天两天鱼相互依偎。 青衣仍是在细细呻吟着，弱弱的呼痛，似乎和去年一样，但不同的是，她眼眸里已有了生机。 随着那缕妖气愈来愈少。 青衣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慢慢的，夏天又来了。 天气一天热过一天。 那缕妖气终于快要驱逐完了，约莫再有月余功夫就可竞全功。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丁林却总觉的有哪里有些不对，他歪着头细细思索，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直到这一日。 猎捕的这一只小虾活泛的有些过分，一下便窜出了水面，丁林紧跟着也追了出去，然后在出水的那一刻，他忽然愣住了，僵在了原地，任由那只小虾摇摆着身子从鱼吻下一溜烟的逃远。 浅。 水面太浅了。 丁林扭头，他尚不觉得，但青衣的身子比他要大上一些，此时有一点露在水面上了。 丁林忽然想起来，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有下雨了。 如果再这样继续不下雨…… …… 丁林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又半个月。 天气愈发的热了。 一滴雨也没有。 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 不只是丁林，青衣也意识到了不对。 “小……小红……” 这一天趁着清醒的时间，她看向丁林，眸中有些焦躁。 丁林往前游了游，将脑袋贴在青衣的脸上。 又过了两日，水位愈发的低了。 就连丁林的身子也能露出一小半在水面上，不由的，他目光投向了小湖。 夜里，丁林照例修行了半夜，待到妖气恢复，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妖气输给青衣，趁着她还在昏迷，丁林用脑袋顶住青衣的身子，用力朝着小湖推。 但只前行了不到半尺，丁林就被迫停了下来。 “啊！” 青衣惨呼，竟然一下子疼醒了过来，而她的身下那一团水立刻便被红色的鲜血浸染了，腹上从来就没有愈合的伤口，被扯的更大。 这样下去，不要说回到小湖，恐怕只在往前进一点，就能够将青衣分成两半。 丁林赶紧将鱼唇贴上了伤口，妖气度了过去，青衣这才恢复了平静，又过了一会她悠悠醒转。 “小……小红……” 青衣的声音带着委屈还有恐惧。 丁林又用脑袋和她贴了贴。 黑暗中，眼眸幽深。 …… 又过了几日。 依然没有下雨。 水位更低了。 几乎已经其到了丁林的腹部。 如今，便是丁林在这小沟里也只能勉强行动，还需调动些许妖气辅佐，这样下去不要多久，只需再两三天，他们便会困死在这小沟。 两条鱼一起困死在这…… 小沟…… 丁林忽然扭头看向了湖面。 此时，正值夕阳，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原本就如火一样鲜红的鳞片照的更加光亮，红彤彤，像一团血一样。 丁林盯着湖面，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转头，看着重又陷入了昏迷的青衣。 一直到天黑。 然后，丁林像往常一样继续修行，恢复妖气。 再将妖气度给青衣。 又过去一夜。 …… 又是两日。 天依然没有下雨。 小沟的两面淤泥已经显露了出来，只剩下正中间还有一点点水位，却也只能到丁林的腹鳍。 天又亮了。 丁林连滚带爬总算是捉住了两只小虾，他将虾子喂到了青衣口中，又扭头看了眼湖面。 明天。 最迟到明日，就连他自己也将寸步难行。 又是大半日的清醒。 到了下午，邻近黄昏的时候。 青衣又陷入了昏迷。 丁林扭头又看了眼小湖，这一回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艰难的挪动着身子在泥潭里打滚，捕捉着小虾，一只，两只，无一例外均被丁林咬死， 直到他力气耗尽。 然后，丁林一只只的将这些虾子放好，攒在青衣的身前，张口便可企及之处。 等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又黑了。 丁林闭目开始恢复，夜半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像往日那般立刻就为青衣度去妖气。 定定的。 丁林瞧了青衣许久许久。 终于嘴巴贴了上去，一阵咸涩，是前几日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 丁林的眼眸黯了黯，然后开始度给妖气，还是有了决断。 今夜，丁林治疗的格外快些。 月刚从中天微微偏转，他的妖气便耗尽了，根据往常的经验，还要一会青衣才能醒转。 丁林又看了青衣一眼。 忽然猛的摆尾，搅乱这最后一点浅水，然后连滚带爬的朝着小湖的方向挣去。 几十丈的距离，便是连滚带爬也用不了多久了时间。 未几，丁林已来到了那一块青石前，他最后扭头，看向了青衣。 第0009章相濡以沫 最后一眼。 月光正明，泻落满地青光。 那一头，本该还没醒的青衣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丁林，不言不语。 见写丁林转头。 青衣一下闭上了眼睛，好像还未醒转。 心里蓦的一痛，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块。 丁林扭回头，闭上了眼睛。 小湖就在眼前，只需用力摆一下尾，就可以重新跃入，然后活下去，但这一下却怎么也摆不动，尾巴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铅。 丁林抬头，不知怎的，月光竟也有些刺眼。 忽然，一阵的天旋地转。 停在原地。 许久…… 丁林摆尾又游了回去。 一路泥水飞溅。 沿途的小虾皆被丁林咬死，他收集着这最后的食物，一点一点回到了青衣的身旁。 青衣的眼睑微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像是刚刚才醒转，只是，在眼角却分明有一点泪痕残留。 丁林将死虾吐出来放好，然后将脑袋靠了过去，轻轻贴在青衣的脸上。 …… 丁林只休息了一会，便又开始储存食物。 从夜里一直到第二天正午，随着水位的又一次下降，终于，连他也无法行进了。 丁林费力挣扎着滚过了最后一点点距离，然后贴着青衣，将最后捕获的一点虾吐出，浑身已不剩一丝力气。 他重重的在淤泥上趴下。 但只过了一会丁林就受不了了。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鳞片上，火辣辣的。 “热……” 青衣的声音委委屈屈。 丁林在泥水中打了个滚，然后看向了青衣，用尾巴甩起泥浆淋在她的背脊上。 酷暑稍解。 终于，某一刻太阳落了下去了，月上梢头，微微的风拂过，总算，天地间有了一丝凉意。 …… 这一夜还算安稳。 和往常一样度完了妖气后，青衣又醒转过来，她有些不安，不断的絮叨着，丁林将脑袋凑过去，贴在她的脸上，然后就这么默默的听着，睁大了眼睛看着月亮，心里数着时间。 这是死亡的倒计时，似乎过的极快，又似乎过的很慢。 但，不管是快还慢，夜到底还是过去了。 太阳爬出地平面，露出灿烂的笑脸。 又是一个艳阳天。 夏天的太阳火辣而又暴躁，只一个上午就蒸发掉了小沟里仅剩的那一层水，沟底黑乎乎的淤泥整个裸露出。 那阳光照在身上一阵阵刺痛。 丁林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青衣，她眼睛微微的睁着，似睡非睡，鱼鳞上已经干巴巴的没有了一丝水气，黯淡无光。 但今天青衣却没有再喊热。 丁林的身子往下拱，好一会，终于在青衣的斜侧面刨出了一个坑。他又用尾巴用力的将青衣的身子往下压，到底是已经成了妖了，有几分力气，废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将青衣整个而按到了坑里，青衣闷哼。 丁林注意到青衣的伤口又有了撕裂，却一言不发。 丁林又用尾巴挑起淤泥，终于，这一个泥坑半遮半掩的将他们藏起了大半。 总算有了一丝凉意。 阴影中，丁林将脑袋贴在青衣的脸上，鱼嘴大张着，鱼鳃开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从清晨到正午，又从正午到黄昏。 糊在身上的淤泥被一点点蒸干水分，然后一寸寸开裂。 一同裂开的还有沟底的淤泥。 就这么艰难的捱着。 居然，又过了一天，活到了晚上。 太阳落下。 忽然有一阵风吹了来，带着凉意。 丁林精神一振，他勉强打起精神，苦捱着恢复了妖气，给青衣度了过去。 那一阵风带来了希望。 四下里，乱糟糟的响，是水沟两边丛生的灌木被风吹动的声音。 要下雨了？ 青衣已经醒了过来，她眸中充满了希冀，丁林叶仰着头，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天空。 然而…… 希望落空了。 在将近黎明的时候，风声忽然停下了，月光洒落，寂寂无声。 青衣的眸中，希望一点一点褪去。 四下里，是如墨一般的暗，漆黑一片。 “小红……我们是不是要……要死了……” 黑暗中，青衣喃喃，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丁林默默的脑袋凑了过去。 贴在青衣的脸上。 ……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 黎明似乎被无限拉长了，时间似乎又过了许久许久。 终于，朝阳破晓。 东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可这光亮带来的却并不是希望。 阳光普照。 蒸发掉了丁林和青衣身上最后的一点水汽。 那些涂在身上的淤泥继龟裂之后，又开始打卷，然后纷纷脱落，露出同样干巴的鳞片。 窒息的感觉开始环绕。 青衣首先坚持不住，鱼鳃无意识的颤动着，嘴巴不停开阖。 丁林看着却已再没有办法，只能将脑袋凑过去，鱼唇嚅着，从干巴巴的口腔，将最后的一点口水涂在青衣的脸上。 青衣稍稍恢复了一点，随即便也学着丁林的样子将口水涂回去。 相濡以沫…… 多么美丽的词语。 可实际上却是绝望中最后徒劳的挣扎。 两条鱼躯交着，就这样苟延残喘…… 终于，再没有一丝气力。 丁林抬眸，天空中一片云也没有。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只有，初阳如火。 是从未见过的那种灿烂！ 到此为止了…… 丁林费力的想着。 然后意识开始往躯壳外抽离。 天旋地转，依稀间视野中，似乎出现了一朵云，慢慢的飘着，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但丁林却已经分不清真假了。 因为…… 天黑了。 …… 云。 天上真的有一朵云。 太阳被遮住。 然后云头压低，雪白的白云上是两名比云还要白皙的仙子，蒸笼的水气衬托着她们，看不清楚容貌，衣袂飘飘，左侧的那个身着青衣，朴素简单，右边的则穿着一领金黄华服，气质高冷威严。 她们从云头上往下俯瞰。 “好一个相濡以沫，生死与共。” 右边着金衣的女仙道，声音清脆利落，有些感慨。 “想不到，在这凡俗的荒野之间能见到这等让人动容之情。” 左边的青衣女仙不答，似乎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随即，衣袖轻摆，挥出一道翠绿色的灵光。 第0010章身世 灵光径没入青衣和丁林的体内。 “倒是个两个有运道的，我看着青鱼妖怪已经被坏了根基，现在有了姐姐的这一道法力，不仅好了伤势，道行可以尽复旧观，而且日后的潜力也大大长进了。” 金衣女仙笑着。 “不过，这两只毕竟是水属，剩下的，姐姐就交给我好了。” 话毕。 白云从中分开。 金衣女仙单独分出，又往下按了按云头，氤氲的水气散出现出她的样子，鼻梁挺翘，眼神明亮，只是那眉毛显得有些锋利，一副干净利落的样子，而在她黄洁的额头上，赫然生长了两只白玉般的小角，竟然是一位龙女。 “四公主。” 青衣女仙开口呼唤，似是看出了这龙女想要做什么，先一步出手，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从一旁的小湖中便升腾起一片亩许大小的水幕。 “哗啦！” 湖水落下，青衣和丁林的栖身之处氤上了薄薄的一层水气。 “姐姐！” 龙女扭头喊道。 “四公主，我知你们龙族天生控水，呼风唤雨只在反掌之间，但毕竟有天界旨意文书，最好还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龙女和青衣女仙的显然感情极好，像是有些受不了啰嗦，打断道，“真是的……姐姐，二哥那样的人物，怎么偏偏把你的性格教成了这样，有二哥在，你呀，不用处处都这么小心的。” 云雾后，青衣仙女似是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只是又运起法力，要继续从湖里取水。 “姐姐，费这功夫干什么，直接把他们丢湖里不就完了。”龙女道。 “你看这条青鱼精。”青衣女仙道。 龙女的眸光落在了青衣的身上。 “根基被毁成这样，明显是被别的妖夺了妖气，他们道行还浅，也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法子才出的这湖，我们把他们丢回去，他们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万一那妖日后回来，不是就把他们又置于险地了么。倒不如，就这般还让他们留在沟里，是去是留，由他们醒来之后自行决定。” “姐姐想的周到。”龙女点头，“不过，也不必再往这水沟搬运湖水了，明日起这汲水周边百里便会有雨降下，历七日方歇。” “如此，再好不过。”青衣女仙点头，停下了动作，“那我们这便启程吧，再有一个时辰便是西海三太子的升仙宴了，我们脚程有些慢了，不好再耽搁了。” “嗯。” 龙女点头，便要升起云头，蓦的，她脸色却是一变，云头按下俯身从水沟中将青衣捞了上来，青衣女仙也察觉了变故同样落下云头。 “怎么了？” “龙女不答，她粉面上忽然含上了一丝怒气，她一手捧着青衣，却将另一只手凑到唇边，咬破手指，挤出一滴金黄的龙血点在青衣的额头上。 青衣还在昏迷，方才那青衣女仙的法力，极其温柔，缓慢修复着她的伤势，此刻她刚刚痊愈了肉身，正在一点一点恢复道行，被这一点金色的龙血点重，她缓慢提升的气息忽然有了变化，就像是顽石被磕去了一点的石皮，不经意间显露出一角原来的璞质。 “这是？” “是我龙族血脉。”龙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知是又我的哪位叔父或者是兄弟做的孽，姐姐若非是你法力特殊，显露出了一丝异样，我差点就发现不了。” “只是，遗弃就遗弃，封灵术，”龙女说着面上怒气更甚，又看向青衣，看这这个不知道是妹妹还是侄女的小妖，眼神又逐渐转成怜惜，“怎么还要用这般歹毒的术法，明明就是自己做的孽，改形易貌还不算，甚至就连神智都封印到孩童的水准。” “解！” 蓦的，那还在滴血的手指往下一转。 从额头划下，走过鱼腹，掠过脊背，最终停在了鱼尾。 然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青衣身上，龙女手指划过的地方，一点一点，开始有金光绽放，她的体型也在这灵光中变化，鱼身变得纤细，鱼尾拉长，鱼鳍长长的拖曳，鳞片一枚枚闪烁华光……等到灵光散尽，她已赫然蜕变成了一尾龙鱼。 璞玉被彻底的剥完了石皮，一朝显露本质，是如此的光华璀璨。 “只有鱼龙之态，连蛟相都维持不住，血脉竟如此稀薄么，难怪……” 龙女有些明白了。 “四公主，你想怎么做？”青衣女仙问道。 “虽然血脉稀薄至此，但到底是我同族，若是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碰到了，自然是断不能再让她流落在外，姐姐，我打算把她带回东海。” 龙女道。 青衣女仙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这……这尾红鲤呢？” 一小会，青衣女仙开口道。 去龙宫便真的好么？ 毕竟是被遗弃的，或许……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倒是不好多嘴，只能这般说下。 “他么……”龙女有些迟疑，“原本把他捎上带去龙宫也无不可，只是这鲤鱼精的道行还浅，修行不足，大海里恐怕去不得，有了……” 龙女眼珠一转。 “姐姐，我看你那道场里空孔荡荡的，连个仙仆也无，这鲤鱼的品相模样瞧来倒尚可，不如姐姐把他领回去，放在池子里养着，有时候无聊，也能解个闷？” 这是玩笑话。 龙女清楚自己这姐姐的性子，在她的华山道场中这么多年就没有过其他的生灵，又怎会接纳这条鲤鱼。 长久的沉默。 “也好。” 青衣女仙静静的看着丁林，竟然点了点头，随机落下云头，素手中现出一玉瓶法器，她弯腰就像是凡间女子那样自湖中汲了水，然后将丁林装进了瓶子里。 “姐姐，他们什么时候能醒，让他们道个别，这一分离可就是天南海北，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龙女道。 “我的法术让他们在睡梦中恢复，不伤精神，这鲤鱼虽然伤的不重，到道行太低，恐怕要到明日才能醒转，至于……”青衣女仙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称呼，终于还是含糊过去，“她伤的委实是太重，恐怕至少要三个日夜才能彻底醒转。” “那就是道不成别了。”龙女有些遗憾。 “好了，耽搁的够久了，我们要赶紧启程了。”青衣女仙道。 于是，两道白云升起，在半空中归于一处，又朝着西方飘远。 …… 一场欢宴。 …… 第0011章猜测 温暖。 像是在四十二度的温水里，泡了许久，暖意浸到了骨头里，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适。 丁林悠悠的醒转。 睁眼。 一柱碧绿的青荷在眼前摇曳。 那杆儿中通外直，一直伸出到水面，硕大的荷叶青翠欲滴，正随着风儿微微摇摆。 更往上，白云也在风中舒卷。 丁林猛的摆了摆头，又往上看去。 天空呈现出一种湛蓝的底色，将云儿衬的愈发柔软。 恍然间，有一种现实被割裂的不真实的感觉，之前种种，就好像只是一场噩梦，但那般刻骨铭心的记忆，又怎么可能会是梦境。 那就只能是被救了。 丁林环顾四周，果然，置身的所在再不是之前熟悉的环境了，这是一方只有数十丈方圆的小谭。 正中是一朵洁白如雪的莲花，只此一朵，池中其余地方则满满的都簇拥着莲叶。 丁林正栖在池边。 “……” 丁林张口，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随即便摆动尾巴，在莲池中穿梭起来，找寻起青衣的身影。 这莲池不大，只来回穿梭了几次。 丁林便找完了所有可能隐藏的地方。 青衣不在这。 “……” 丁林又张了张嘴，吐出一长串的泡泡。 “在找你的同伴？” 忽然，一个声音在池边响起。 丁林一惊，猛的抬头。 然后，他便看到不知何时池边竟多了一个人。 一袭白色的素净衣服，长发披散而下，打扮的简单。 “……” 丁林张了张嘴，他喉骨未开，却是发问不出，只能又吐出一串泡泡。 “放心，她也被救下了，只是不在这儿，”女子温婉的笑笑，像是对丁林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小院里平时不来人，你就先在这儿吧，池子是不大，姑且也够你生活了。” 也被救了？ 那就好。 丁林心里一松，又看了这女子一眼，张嘴吐了了个泡泡，像是打了个招呼，又像是听不懂，随即便摆动着尾巴朝着莲池深处钻去。 初来乍到，丁林还什么也不清楚，不想过多的显示自己。 “是我想多了，也是，到底只是一个才开灵智的小妖，十数年道行，通些人性已是难得，又哪里还能懂些什么其他的。” 女子笑笑，轻轻摇了摇头，她莲步轻移，从小池边走开。 只是脑海中却不可避免的又浮现了当年的景象： 漫天遍地的天兵天将。 小小的茅草屋，三个小孩一个倒在血泊中，一个满脸的愤怒，剩下的一个小女孩缩在母亲的裙角后瑟瑟发抖。 而那身为凡人的父亲，却一扫往日的淡然平和，用并不宽阔的脊背护住妻儿，瘦弱的身体像是一株苍松，挡在一家的前面…… 女子抬头看向天。 白云苍狗。 当时她之所以同意收留下这尾红鲤，或许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分父亲当时的影子，明明同样的弱小，但当灾难来临的时候…… 阳光斜斜的撒落，现在这女子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 莲池里。 丁林深潜到水底，听着岸上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静静思忖。 应该就是被方才岸上的那女子救了的。 这里应该是这处景观莲池…… 丁林弯了弯身子，自己这一身火红的鳞片，在锦鲤中也属于难得的上品，那女子又说青衣也被救了。 那大概率便是被随手放生了，毕竟她只是一条大青鱼，卖相确实不佳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莲池里只有自己。 至于那女子，单看衣着，素净的有些过了，似乎是侍女，但那衣服的料子，却是极好，便是以他的眼光来看也挑不出瑕疵，而且那女子的气质不俗，清冷高绝。 丁林不敢轻易做出判断。 尾巴摆了摆，将这些想法甩出脑袋。 丁林又想起了青衣，有一些担心，既然是随手放生，那她大概率是被扔回了小湖里，她的伤势倒是快好了，在湖中不渝干旱，她应该能勉强维持，活下去应该不难，但…… 黑鳞的影子在脑中闪过。 蒙上了一层阴翳。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想呢。 如今连他自己都被人养在池子里。 丁林又抬头，目光穿过水面看向天空，有无奈，更多的是些身不由己的悲凉。 只能…… 不再多想。 …… 夜里。 丁林从池底游出，浮头在水面上，月光毫无保留的洒在他火红的鳞片上，他看着月亮，闭上眼晴调匀了呼吸，慢慢沉浸入修行。 蓦的，丁林睁眼，尾巴猛的一拍水面。 这里？ 方才随着月光疯狂涌入体内的灵气，那种汹涌澎湃的感觉，是丁林修行这么多年从未体验过的，他感觉在这里修行一夜，能抵得上他在外面修行十日。 这里绝不会是普通的地方。 难道…… 难道是哪位仙人的道场或者别府？ 是一处福地。 是了，这样就说的通了。 怪不得就连侍女的衣着都那么精细，气质不俗，丁林想起前世流传的那些神话，仙人的侍女说不定本身就是低位的仙人。 又过了好一会。 丁林终于平复了心绪。 一夜修行。 待到月落西山。 丁林结束了了修行，熟悉的饥饿感传来，他四下打量。 池底，铺满了莹白如玉的细沙。 而池中除了莲叶还是莲叶，这也是看起来唯一可以吃的东西。 丁林打算对付一下。他游到一片旁，张嘴便咬了下去，只一口，充盈的灵气便溢满了口腔，吞下便立刻有了饱腹感，这灵气在肉躯中游走一瞬，竟然将妖气带动着都灵敏了一分，就更别提对肉身本来的裨益了。 这满池的青叶白莲竟也不是凡品。 或许是某种天地灵根？ 丁林心生贪婪，立刻就想要再咬上一口，但不知怎的，这一口却咬了个空，满嘴的利齿像是咬在了一层看不见的壁障上，隔着薄薄的一层，就再怎么用力也要不下去了。 丁林不死心的又试了几次，甚至都催使上了妖气，却再也没有成功过。 如果不是体内还活泛着的灵气，他甚至怀疑咬上的第一口都是错觉。 看得见，吃不了。 第0012章莲池 时间如流水。 转眼就过了数年。 又是一夜的修行后。 丁林感受着体内灵动的妖气，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相比于之前的十几年，这一年里他道行的提升无疑走上了快车道。 妖气从之前的十八缕来到了三十缕。 三十年道行了。 肚腹内饥肠辘辘。 丁林凑到一片荷叶前咬了一大口，便老实的游到小池一边潜到水底默默的消化。 这一年里无数次的尝试，然后失败。 丁林终于放弃了妄念。他发现只有自己在饥饿的状态下，莲叶才会允许他咬上一口，或者说在他有任何坏心思时，想要接近荷叶都是不被允许的。 嗯，饿的时候或许也有些小心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饱腹，被进食的念头驱动，是为了生存。 这株灵根应该是没有思维，但却有另一套独特的分辨善恶的特殊机制。 荷叶如是。 当中的那朵白莲就更了不得了，甚至更加严格。 丁林在发现莲叶恢复的很快，会在被他咬完的一刻钟内就补完缺口后，也曾对莲花产生想法，趁着饥饿的时候想要咬一口，却发现，不要说咬了，连靠近都做不到。 饿了可以吃莲叶，靠近莲花，就属于是纯纯的恶意。 就是这种机制。 吃不得便吃不得吧。 知足常乐。 单只是修行时充沛的灵气，还有每日一口荷叶的滋养，便已经是在外面求也求不来的机缘了。 数年的时间，丁林的道行提升了接近一倍，但躯体不仅没有长大，甚至还缩小了一圈。 这并不是退化，而是躯体被精炼了。 虽然体积小了，但内里蕴藏的力量却大大增加。 …… “沙沙……”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丁林从水中游出。 果然那女仙侍出现在了池边，依旧是字字白衣，她像是有些心事，在池边的小亭中缓缓坐下。 丁林浮在池边，半边身子藏在莲叶里，只露出脑袋看着她。 “喏！” 女仙侍信手一投，便有一枚丹丸样的物什被丢入了水里。 丁林一个鱼跃张口将这丹丸吞入口中，再伴着“啪”的一声水响，落回水里，他朝着女仙侍吐出一长串的泡泡像是道谢，然后，便一路潜回了水底。 “小东西，拿了好处的就走，但也真的现实。” 岸边，女仙侍像是笑了一下，似是烦忧稍减。 潜回水底之后，丁林立刻便将含在口里的丹丸吞入了腹中，过去的一年的，女仙侍只来了两次，每次都会给投给他这样一枚丹丸，他很清楚炼化这枚丹丸需得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便能增长他一年的道行。 “你是真机灵啊……” 岸上，女仙侍笑了笑。 但丁林却不听这些，他闭上眼睛开始炼化那枚丹丸，有着前世的记忆，他清楚的知道，有时候多知道些东西并不是好事。 意识从现实抽离。 女仙侍的声音顿了顿，随即也开始自说自话般的喃喃，她是把丁林当成了树洞。 谁说神仙没有烦恼的？ 岸上，水中。 岸上，一个在慢慢倾诉。 水中，一个在默默修行。 一个最终排遣情绪。 另一个则是增进了修为。 虽然有一仙一妖。 所有的话，却是出的你口，不入我耳。 这是丁林和那女仙侍间不言说的默契。 一个时辰后，当丁林从入定中醒来，池边已杳无人迹，而他的道行则来到了三十一年。 …… 日子一天天的过。 在莲池里的日子，平淡的就像这池子里的水，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甚至连涟漪都很少泛起。 转眼又是十年。 确实像那女仙侍所说，这里很少来人。 至少，在这十年间，丁林未见过女仙侍以外的其他人。 刚开始的那几年，女仙侍还是会像第一年那样每年都会来上几趟。 随后来的便越来越少。 从五年前开始，每年只来一次，最近两年更是一次也没有来，或许是忘记了，或许是被其他事情耽搁了。 又或许，是觉得丁林的道行越来越高已经不适合作为树洞了。 丁林并不在意，他在乎的是自己的修为，那每天都看得到的进步，让他沉醉。 如今，靠着每日的勤修不缀，再加上，这几年间女仙侍投喂的那些丹丸。 丁林的道行赫然已经达到了一百五十二年。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日吞食莲叶的缘故，体型依然还维持在最初的模样，仍然只有巴掌大小。 肉躯愈发的凝炼。 又是一夜即将过去。 修行结束。 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候。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像是割裂了天地，如雷霆，又像是闪电，那一瞬间的锋利，丁林感觉像是看见了一把刀。 然后，厚重的脚步声音响起。 急速穿行。 “三妹，我来了。” 来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待走到莲池边忽然停下了脚步，轻咦了一声，应该是发现了丁林，丁林缩在角落里，只觉一股强大压迫感从那人身上传来，虽非刻意，却也让他无法承受。 幸好气机一闪，那人只是瞥了一眼，便又大踏步往前面的正殿闯去。 一道绿色的灵光闪动。 有人影从殿宇中走了出来，只一步便跨越了百丈的距离，在来人一丈外站定。 挡住了前路。 灵光笼罩，看不清楚面貌。 但身姿窈窕精致，约莫应该是位女仙。 两道灵光，一金一青。 相对而立。 “……” 一时无言。 来人像是一下被压倒了气势，匆匆收住了往前的脚步，周身灵光散去，显出了本来面目。 却是一个身形瘦削，面容俊逸的青年男子。 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只是额间却生出一只竖目，显得有些违和。 竖目…… 池子里，丁林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这是…… 二郎神…… 杨戬？ 他唤她三妹，又说这里是华山，那这女仙是…… 三圣母…… 杨婵？ 杨婵周身依旧是仙光缭绕。 “汪！” 杨戬的身后，一条黄毛大狗猛的扑出来，一下子钻进了杨婵的仙光中。 灵光摇动，朦胧的光影中，杨婵似是俯下了身，在大狗的额头上亲昵的摸了两下。 “呜呜……” 大狗。 应该是哮天犬发出了舒服的呜咽声。 第0013章宝莲灯 见状，杨戬的神色放松了一点，他往前一小步，想要凑过去。 “二哥。” 杨婵却已经直起了身子，光影中她福了一礼，语气平淡，伴着仙音缭绕，不要说是情绪，甚至本来的音色都听不出来。。 “三妹……” 杨戬止住脚步，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一瞬间，他眸子中像是有千万种情绪闪过。 终于，那只伸出的手有又重新垂了下去。 “二哥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杨婵又问道，没有半点散开灵光的打算。 “三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杨戬笑着，手中金光一闪，现出一个小巧的竹篮，一种馥郁的馨香从篮子中飘出，仅仅只是闻了下，丁林都感觉到修为在飞快的提升，短短一小会，就有了数年的进益。 “这是两枚紫纹蟠桃。” “再过几日就是蟠桃盛会了，我知你定然不会去，今日有暇便去了一趟天宫，为你取了这两枚桃子。” “……” 长久的沉默。 灵光中的人影像是怔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二哥，你知道，那个人的东西，我……” 三圣母的声音依旧平和。 “……” 杨戬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勉强，最终褪的干干净净，有些落寞。 “我知道，可是，已经一万年了。”杨戬小心的看了眼杨婵，“自从一万年前你修炼成仙之后，修为便再没有一丝精进，至今仍旧还是真仙，寿元大限……” “这桃子是我用东西从天上换的，不是似往日那般，由那个人赐下来的” “三妹，你且吃了。” 杨婵一动不动。 “三妹这不是那人的东西，是我的东西，你亲二哥的东西，也不能要么” 杨戬又道。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良久。 金光一闪，这一篮桃子脱了杨戬的手，出现在莲池边小亭内的石几上。 “我还有事在身，哮天犬走了！” 话语毕，杨戬转身。 杨婵的灵光里，哮天犬舔了一下杨婵的手指，便也跟着窜了出来。 脚步声远去，不似来时那般意气，多了些沉闷。 到了门口，脚步声又是一顿。 “三妹，记得，蟠桃一定要吃。” 杨戬声音软了软。 又一阵静默。 杨戬到底没有等到想要的答复。 “哮天犬，走吧。” 杨戬长长吐出一口气。 “二哥，”身后，杨婵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听说这次的事情有些棘手，就连康大哥都受伤了。” 灵光中，只见杨婵单手一引。 忽然间，天旋地转，丁林环顾四周无数纷飞的绿色光点从身旁腾起，再抬头半空中一朵白莲花居中，这无数绿色光点攀附其上，只一瞬间，便组成了一盏绿色的神灯。 而原本的莲池里已只剩一池清水。 “二哥，我久居华山，不常出门，这宝莲灯蒙尘已久，你这一趟带上它，稍作助力。” 宝莲灯！ 池子里，丁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万没想到，这么多年里他吞吃的莲叶，竟是这样一盏神灯所化。 惊觉过后，又是一阵后怕。 丁林想要在池子里稍稍躲避，但如今池子里少了遮掩，一览无余，又能往哪里躲，他只能又悄悄抬头，偷眼看了看杨婵。 神光如幕，仍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杨婵手腕翻转，一引一推，悬在半空中的灯盏便被他推向了杨戬。 “不用！些许小妖而已。”杨戬大笑，单手数起，无形的法力止住了宝莲灯的轨迹，“三妹，你身子骨弱，这宝莲灯你留着防身，二哥可有的是手段！” “哮天犬，走了！” 金光纵地。 却是又恢复了初来时的意气风发。 …… 院子里。 杨婵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宝莲灯高悬，柔和的绿色光晕笼罩住小院，杨婵周身灵光依旧未散，两重灵光，衬的她身影愈发的明灭不定。 良久…… “吁……” 一声长长的叹息。 半空中，宝莲灯四散，无数绿色的光点四下飘散，坠入莲池，在丁林的身边，一株株莲叶生长。 空中，最后一朵白莲花徐徐坠落。 灵光散尽。 莲池又恢复了原样。 …… 小院里，杨婵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 一同不见的。 还有那一篮蟠桃。 …… 池子里，丁林愣了下，随即猛一摆尾。 下潜。 一直潜到水底最深处。 …… 夜里。 明月高悬，今晚的天气格外的好，一片云也没有，满天的繁星堆砌，衬的月光格外的皎洁。 又是一个适宜修行的好天气。 丁林浮在水面上，只觉的心浮气躁，好几次想要入定，却又被脑中的杂念打断，怎么都沉不下心来。 这一池莲叶荷花是宝莲灯。 他吃了这许多年。 杨婵应该是知道的。 神话传说中，三圣母杨婵是善神，她应是知道自己存在的，既然之前没有计较，应该就不会再追责。 以后呢？ 今日自己看到了宝莲灯的神奇，以后还能再像以前那样啃食莲叶么。 不知者不怪。 那对已经知晓了的，是不是就该怪罪了？ 可是，不吃莲叶的话，自己又该吃些什么，又能吃什么？ “沙沙……”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丁林的精神一阵，他扭头看向池边，果然，那女仙侍又来了，素手轻扬，照例是一粒丹丸抛下，丁林接过，这一会却没有立刻潜回水底炼化，他将丹丸含在口中，就那么看着女仙侍。 体内妖气流转，一刻不停的炼化着喉骨。 早在几年前，丁林就可以炼开喉骨了，开口说话了。 但一条会说话的鱼。 怎么能让人放心？ 可现在，丁林也顾不得这些了，有些事不问清楚，往后的日子过不下去。 “想说话了？”女仙侍看着丁林，似笑非笑，“你倒是真个机灵，让我猜猜你想问什么，” 她抬起手指指向这一池子莲叶。 丁林体内的妖气停了停。 “放心吧，宝莲灯乃是天地间的奇珍，份数灵宝，你吃的那一点点，呼吸间，就从天地间找补回来了，否则我也不会把你放在这里，去省下喂鱼食的辛苦，不会怪你的。” 这语气…… 你一个仙侍，说的好像宝莲灯是你的一样。 丁林心里腹议，不过既然女仙侍这样说，他的心倒也略微的放了些下来。 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第0014章开口 困惑得到了解答。 丁林便不打算再在水面上停留了。 尾巴一甩，便朝着水中潜去。 “你真的是……”池边，女仙侍笑了笑，飞快的收敛，“我要闭关了，往后，可能许久我都不会再过来了。” 丁林下潜的动作一顿，旋便又恢复，他继续往下游，一直潜到了水底。 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炼化那丹丸。 等丁林再醒过来的时候，道行来到了一百五十三年。 丁林摆动尾巴又浮上水面。 岸边，女仙侍已经离开了，她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以往时候要更短了一些。 一阵夜风吹过。 满院萧索。 丁林抬头面向那一轮明月，像是怔了一会，随即便又闭上眼睛。 继续修行。 …… 女仙侍果然再没有来过。 …… 丁林又恢复了初来这个世界时的状态。 也有些不同，也有些相同。 那时候，他生活的地方是一片湖，有鱼虾鳖蟹，莲叶接天，水草丰茂。 如今，却只有这方寸之地，一院天空。 那时候，初初来到，对新世界一无所知，一条鱼独自在担惊受怕中感受寂寞。 如今，早已熟悉了环境，知晓了自己在哪，虽然只在这方寸之地，但起码衣食无忧，安全更是无臾。 那时候，没过多久，青衣便来了。 如今，女仙侍，却不再来了。 …… 好在，还能够修行。 每一次修行之后，道行都会相应增加一点，这是能看到回应的努力。 可是…… 从女仙侍告别的那晚算起，第八个年头，年中的时候。 回应没有了。 也不知是修为遇到了瓶颈。 还是道行已到了肉躯容纳的极限。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丁林再如何修行，道行都不再增长了。 两百三十七年。 就此定格。 …… 又是一年。 清晨。 丁林睁着眼，旭日东升，阳光映照在他的眸子里，那对眼珠子灰蒙蒙的，动也不动，他默默的啃食了一口莲叶后，便倚在池边看着太阳，一如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 日子似乎没有变化。 每晚依旧还是会修行。 每次修行后也依然会感觉到饿。 依旧吃的还是莲叶。 但确确实实，还是有变化的，有些东西，不存在了。 消失了。 那样东西叫…… 希望。 又一次查验修为。 果然。 二百三十七年。 无增无减。 丁林已经记不清楚，他有多久没有记录时间了。 没有意义。 而之所以，还每晚还坚持着修行，也只是因为习惯了。 毕竟，活着。 总得…… 找点事情做吧。 修为刚刚停止的增长的那段时间。 丁林常常期盼女仙侍的到来，炼开了喉骨，每晚都在池边等待，希望她能给自己带来解决问题的办法。 闭关么。 既然有闭，那就一定有出。 一夜又一夜…… 女仙侍始终没有来。 是了，她是仙侍。 服侍三圣母的仙侍，或许，本身就是个小仙。 仙人一次闭关会用上多久。 十年？ 百年？ 而自己呢？ 一条鲤鱼。 百年的修为，能让一条鲤鱼活上多久。 十年？ 百年？ 或许，等到她下次出关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这宝莲灯的营养了吧。 一夜又一夜…… 那段日子里丁林不在修行，反正也没有了效果，在焦急的等待中，生出了希望，又因为希望，夜时间变的更漫长。 百无聊赖。 丁林数着池子里的荷叶。 一片又一片。 数着荷叶下的杆儿。 一根又一根。 都数完了之后，又开始数池中间的那朵白莲花，数那一瓣又一瓣的花瓣，还有内里比针还要细小的花蕊。 数完一遍，又数一遍。 慢慢的，希望变成失望。 不知道数了多少遍。 丁林的视线看向了池底。 又开始一粒一粒的数起来池底的细沙…… 然后失望再变成绝望。 终于，数尽了最后一粒白沙。 死心了。 又开始修行了。 不是因为还怀有念想，而是因为在修行中，眼睛那么一闭一睁，一夜就过去了。 只剩下白天。 就这么捱着。 然后，慢慢的。 麻木了。 丁林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心绪。 大概像是冰山。 长年累月的风雪，一层一层累积着，一点一点的往上叠加。 直到某一日。 忽然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最里面已经坚硬冰冷如钢铁了。 …… 还记得喉骨刚开的那段时间，似乎会经常独自的喃喃。 然后越来越寡言少语。 一条鱼。 与谁诉说？ 终于，又变回沉默。 像从前还不会说话时候那样。 丁林静默的看着太阳。 恍恍惚惚，忽然间心里涌起了一个念头。 说话。 这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无法忽视。 说话？ 丁林想了想，决定遵从本心，他努力的回忆，可已经生锈了的思维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灵敏了。 想了好久。 丁林终于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从前说话时的样子。 似乎是，应该先张嘴吧。 有些迟疑的。 鱼唇动了动。 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似乎不对。 是地方不对，该在水里说么？ 丁林慢腾腾的钻到水中。 嘴巴又张了张，一长串的泡泡从水里冒了起来。 从清晨到正午。 又从正午到黄昏。 丁林又一次从水里游出。 抬头。 不知何时已经是繁星满天。 月上中天。 丁林又愣了一下。 今夜，居然是满月。 忽然间，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千万种无奈，却是同一种悲凉…… 下意识的张开嘴。 “唉！” 月光下，轻轻的一声叹息。 却不是丁林发出来的，他愣了愣，慢慢的扭过头，身子拖在水面上，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在距离池子不远的拱门处，一道欣长的人影静静的立着，月光从身后照到她的身上，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不是女仙侍又是谁？ 她身上气息还有些不稳，应该是新突破不久，还无法完美的把控境界。 落在丁林的感应中，只觉的如渊似海。 丁林直直的看着女仙侍，身子僵在了水面上，忽然，两行热泪滚了下来，顺着眼睑滴下，划过鱼脸溅在了水面上。 女仙侍慢慢走近。 “你这鱼儿，难道也会感觉寂寞。” 清冷的声音响起。 第0015章回忆 寂寞。 有么？ 一点点。 更多的却是悲凉。 那种身不由己，却偏又能眼睁睁看到自己一点一点滑入泥潭，被时间埋葬，慢慢腐烂的悲凉。 但当女仙侍的声音落入耳中，丁林却立刻就点了点头。 迟滞了许久的思维被拂去尘埃，又变回了灵敏生动。 “寂寞……我……是……是的……我……我太寂寞了……” 丁林开口，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之前怎么也说不了的话，这一刻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吐出第一个字时声音如刀刻斧凿般刮着耳膜，难听无比，后面两个字就开始好转，虽还是有些涩然，却已勉强能听了，待到最后已经自然无比，纯熟通畅了。 “你灵性是真的不错，”女仙侍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第一次同人说话就能说成这样，很难得。” “是……青……青衣……教……教过我……” 第一句话一出口，丁林就立刻觉察到了不妥，再说时，便刻意控制着，让声音不再连贯，有些别扭沙哑。 “青衣，是那条大青鱼吧。” 丁林点了点头，思维飞快流转，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往莲池里钻，修为停滞不前，在如今这个地方可能给予他帮助的就只有面前的这女仙侍了，既然如此，那交流就是不可避免。 “你记得她？” 女仙侍有些诧异，她原本只是在出关之后，偶然想起了池子里的鱼，只打算过来看一眼，就回去继续巩固修为。 丁林前些年的表现，早已让她打消了最开始时那种美好的猜想，只以为池子里见到的那幕相濡以沫是鱼类在本能驱使下的求生之举，却没想到在今晚又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女仙侍眼眸闪了闪。 “记得多少？”女仙侍问。 “我都记得，”丁林道，又解释了一句，“那时候我虽然初开灵智，但谁对我好，还是分得清的，那些事情我也都记得。” “……” 女仙侍的嘴唇抿了抿。 丁林感应到，这一瞬从她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了一种浓浓的感伤。 “能和我说说，你和……青衣的事么？” 女仙侍道，在莲池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收敛了情绪，又恢复成以往那种淡漠平和的姿态。 但丁林既然已经捕捉到了那抹悲伤，便自然知道该如何往下诉说了，他心里猜测或许女仙侍微末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么让她共情便是拉近关系的最好途径。 “我和她……” 丁林沉入回忆。 “我们的那一片湖不是很大，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不记得是哪一天，我开了灵智，懵懵懂懂的，大概是过了一年，好像是两年，下了一场大暴雨，湖里的水位涨了，上游的那条沟水位也涨了，等到雨停了，我发现湖里多了一条喜欢在晚上看月亮的大青鱼，就是青衣……”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怕她，躲得远远的，因为青衣每次看完月亮都会吃湖里的鱼，但青衣看月亮的动作却偏又很吸引我，让我情不自禁的跟着去学，去模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看月亮是在修炼。” “然后，终于有一天青衣发现了我在学她，我怕的要死……” “青衣没有吃我……她很善良，怕吓到我，离着我远远的……她会根据我学习的进度调整自己修行时吐纳的速度……” “就这样青衣教会了我修炼…… 丁林说的很慢。丁林慢慢的诉说着，除了关于自己的来历的部分，其余都是真的。 “青衣每次捕猎都会给我留一点……” “我慢慢的感觉到了青衣的善意，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总是跟着她，像是一条小尾巴……” “刚刚修炼出妖气的那一段时间，我总是喜欢跃出水面，青衣会在我还在半空的时候把我顶的更高，陪着我玩耍……” “后来，有一天，青衣忽然会说话了，她很不熟练，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开始尝试着想要教会我，可是我还没有炼开喉骨啊。” 丁林絮絮叨叨，说着，曾经的那些点滴，又浮现在眼前，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他话越说越多，绘声绘色的描述着那些细节，具体的行为，只有在涉及自己情感转折的极少数地方他才会一阵含糊，用诸如“感激”“高兴”之类的字眼，替代掉自己当时的深深戒备，说这些的时候，他偷眼看了看女仙侍。 后者正听的入神，似乎并没有察觉。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慢慢的活下去，直到那一晚，一条自称黑鳞的黑鱼精找上了门，他和青衣竟然是旧识，说了会话后，就开始大发凶性要吃掉我们。” 丁林将盗珠的事情含糊了过去，接着往下说。 “青衣不是这黑鱼精的对手，被伤的很重，她让我逃，但凭我的力量又能往哪逃，便连小湖都逃不出去，我往湖面上跃，青衣拼着最后的气力像以前玩耍那样，又顶了我一下，我终于逃出了小湖，落在了上游的那条沟里，我太害怕了，就往上游。” “一直游……” 丁林声音顿了顿。 “明明她当时也是那么的害怕，讨饶讨的那么干脆，喊痛喊的那么大声，可……还是先将我送了上来……” “你没有逃。” 女仙侍轻轻开口，她竭力维持住声音的平和，但却不禁的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思绪纷飞。 又一次回到当年。 满山，满天，满地……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天兵，团团围住…… 围住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围住一家五口。 …… 丁林沉默了一会。 “是的。” 他回答。 “我没有逃。” 丁林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奇怪。 “真是奇怪，我明明是想逃的，但不知怎的，竟然不由自主的又游了回去。” “青衣从天上落下来，妖气被抽完了，她喷出一口血盖住了我的气息，然后拼着最后的力气用身子将我压住，藏了起来……” …… 是啊。 真的奇怪。 茅屋前，瘦削的中年男人将妻小护在身后，明明身子颤的那般厉害。 怕啊。 可双腿却为什么像钉了钉子一样，死死的定在原地，让也不让。 …… 回忆在蔓延。 在这一刻似乎有了重叠。 第0016章拆穿 “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逃的话，应该也是逃不掉的，那黑鱼精有去追我，以我那时的微末修为，估计……” 丁林还在讲述 “黑鱼精沿着水沟找了许久，又回来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我，随后便离开了，我从青衣的身子底下爬出来，她几乎已经被开膛破腑……” 丁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 池边的女仙侍抿紧了嘴唇，唇上无一丝血色。 记忆里，一名天将飞身而出，军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母亲用尽手段才堪堪挡住。 却有一名天将越众而出，长枪挥舞，父亲挺直的胸膛被鲜血染红了，身子扑地，随后倒下的是大哥，母亲发了狂一般的回身扑救，却只来得及护住剩下的最后两个孩子。 …… “黑鱼精离开了，我用尽妖气，总算是吊住了青衣的命，随后一天天，一夜夜，就在青衣的伤势刚刚看到痊愈希望的时候，忽然发现，许久没有下雨，水沟里的水要干了……” “我又想到了离开，小湖近在咫尺，只要跃进去，我就能活下去，可是，明明都游到小湖跟前了，我又游了回去，那时候我以为青衣应该是昏迷的，可是当我游回去的日后，她明明是醒着的，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那么看着我离开，我……” “那时候，”丁林的声音变得低沉，“那时候我应该是她最后的希望啊，可是她就那么的默默看着我，一声不吭……” “你最终不是没有离开么。” 女仙侍道，眼前场景飘忽。 …… 母亲一个又怎么会是天庭军阵的对手，没几下便被镇压了，忽然，有一道人影披着灵光遮掩住身形掠了进来，他法力是如此的强横，仅仅只是一挥袖，就破了军阵。 母亲应该是认识他，可是却没有说话，任由他将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挟起，那人还想将母亲一并带走，母亲拒绝了，她看着那人眼神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随后便扑在父亲的尸身上，怎么也不愿离开…… …… “后面的事你应该都知晓了，我们被你救了，我被带到这里，青衣？”丁林的声音顿了顿，小心的问道，“她……还在那小湖里么？” …… 后面。 那人终究还是没有带走母亲，他似乎害怕被察觉身份，披着满身灵光，逃得远远的，随后将怀里的一双孩子放下，便消失渺渺。 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母亲被镇压在桃山之下的消息…… …… “她被我的同伴带去了龙宫，放心，她应该是不会再有危险了。” 女仙侍起身，她似乎有些出神，却还是回答了。 “龙宫。”丁林松了口气，心中去了块垒，连声音松快了几分，“不是还在那小湖就好，我们还真是……” “是啊，你们运气挺好。” 女仙侍站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林正要解释，却发现女仙侍已经不再听了，发起了呆，盯着面前的地面，一动不动，于是，声音慢慢压低，住了口。 …… 你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如果…… 如果当年的我们也有这么幸运那…… 该多好。 …… 还有些话想问，可浸在回忆的伤痛里，那些话几次滚到了嘴边，又哽咽着咽回。 罢了，今夜已经足够感伤了，就明日再问吧。 …… 长久的沉默。 院子里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亭子里的人影随着月亮的偏移，一点点倾斜，慢慢的拉长…… “谢谢你。” 低沉的声音响起。 丁林从水面上扬起脸。 “很感人。” 女仙侍挥手，一粒丹丸投入池中，忽然又转头看向丁林，嘴角浅浅的勾起，又补充道。 “你也很机灵。” 话语毕，她不再停留，莲步轻移，走出了小亭。 很……机灵。 水面上。 丁林一下睁大了眼睛，原本张口接丹丸的动作停住了，身子僵在了原地，直到那枚丹丸贴着他的身子落下，打破水面，发出“咚”的声响，他才又回过神来。 再往岸上看去时，已只剩下一个背影正俯身穿过拱门，旋便消失在了视野。 那枚坠入水中的丹丸并不停留，入水后一刻不停的往下坠，最后摇晃了一下，停在水底。 但丁林却已无暇顾及了。 机灵？ 女仙侍最后这一句话，明摆着就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听出了他的话里有不实之处。 丁林略微抬头，月光照到他的脸上。 眼眸，一阵变幻。 终于，又归于平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无用，最坏的后果也应该就是被赶出去，天下之大，离开这方小池，虽是舍了捷径，却也有了新的可能。 一念至此。 丁林不再多想，他一甩鱼尾，从水面潜下，寻到了那粒在细沙间静静躺着的丹丸，张口一吸，池水混着丹丸便被一齐吸到了口中。 扬头吞下。 如今修行已然是没了效果，不知道这药石之力是否还能有作用。 丁林想着，便要闭目炼化。 倏的，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从腹中传来，就像是吃了一整把的辣椒，着了火，从胃里烧起，一直往上钻到喉咙。 痛！ 顷刻间，痛苦便扩散到浑身上下的每一处。 每一枚鳞片都在痛！ 丁林张大了嘴想要呐喊。 但火烧一般的喉咙却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丁林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块钢铁，在火里被炼烧，又来回锻打，周围流淌着的水，也变成了火海，他在其间仿佛不知疲倦般的使劲翻腾，痛苦却并不稍减弱，痛到最后他期盼着自己能够晕过去，但意识却又偏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韧，始终维持住清醒。 不知是几个时辰后。 终于，当丁林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他飘浮在水面上，仿佛是一条死鱼般，翻着肚皮，一动不动。 却是身上已经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又不知几个时辰。 正午的阳光融融的洒下。 丁林终于恢复了一点，麻木过后，肠胃又开始复苏，某一刻，终于那心急火燎的饥饿取代了一切。 丁林也不想忍耐，他费力的翻过身，冲到到一片莲叶前，狠狠咬下一大口。 清凉的灵气冲刷过躯体。 鱼身激灵灵颤了一下。 又活过来了。 第0017章心境 丁林摆了一下尾巴，看到最后一点黑色的杂质从身上脱落，又飞快的被池子里的青莲净化，不由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子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丁林感应了一下。 肉躯比起之前要灵动强壮了许多。 那枚丹丸应该是用来洗髓伐毛的。 效果确实是好。 但过程…… 丁林又打了个颤。 …… 白日过去又到了晚上。 丁林浮头在水面上对月吐纳，刚经历过的洗髓伐毛，让他对今夜的修行有了些许期待。 或许修为能够继续增长了呢？ 半夜过去。 丁林睁开眼，眸中的期待褪去，阴沉如水，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修为还是没有半点增益。 “你修行好了？” 岸上，却忽然有清冷的声音传来。 丁林一愣，他以为有昨天最后的那句话，女仙侍今天应该是不会来的。 是来送自己走的？ 这么快。 丁林的眼神闪了闪 没有出声。 “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女仙侍又道。 丁林沉默了一会，抬眸看向了女仙侍，慢慢点了点头，他猜测自己应该很快就会被送走了，于是，便不再像昨夜那般既遮遮掩掩又刻意讨好。 如此，眼神反倒是平和干净了。 “这么些年，承蒙照顾，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能说的，一定知无不言。” “谢谢。” 女仙侍道，她坐在凉亭里，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开口。 丁林注意到，她眸子中有探寻。 更多的却是期待。 她想要问些什么？ 探寻什么？ 又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昨夜你说的……你两次都是先离开，然后又折了回去，当时……”女仙侍顿了顿，”那时你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想了些什么？ 丁林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思索了一会 迟迟没有没有开口。 女仙侍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耐心的等着回答。 良久，丁林摇了摇头。 “不能说？” “不是，”丁林开口，“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又想了想，眼神复杂，“有一些愧疚，有一些感激，有一些责任，还有一些……” 丁林迟疑着沉默下去，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女仙侍的眸中闪过失望。 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一人一鱼相对无言。 好一会。 女仙侍慢慢起身，探出手掌，青葱般的玉指间夹着一枚丹丸，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丹丸抛入水中，而是俯下身，手掌贴近水面，将丹丸放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女仙侍道。 丁林看了眼丹丸，是和昨日的那枚一模一样，不由得一阵龇牙咧嘴。 女仙侍起身就要离开。 “那个……”丁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不可以换成以前那种，这个……” 女仙侍转头，又看向丁林。 “这个……太痛了。” “你本体只是鲤鱼，肉身能承载的力量不高，就算经过了宝莲灯莲叶的淬炼，现在也应该早到上限了，之前的丹药已经没有用了。” 女仙侍解释道。 “这净体丹能够拔除肉身杂质，吃上几次，你修为就能接着增长了。” 话毕，女仙侍朝前迈步，就要离开。 “这样啊……” 丁林又咧了咧嘴。 “放心吧，净体丹第一次服用时最痛，之后再服用会好上些许，不会再有那么痛了。” 女仙侍的脚步停了停，又道。 随后继续往前走，这一会她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拱门后。 丁林低头，看向又落到水底的净体丹，像是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一咬牙，猛的冲到湖底，在丹丸前却又停了停，扬脖吞了下去。 片刻之后，池水又开始了剧烈翻腾。 水面上，一层层的涟漪带动着莲叶轻轻摇摆…… 一夜折腾。 ……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丁林慢腾腾的从水底浮上来，咬了一口莲叶，然后无力的翻过身子，躺在水面上晒着太阳。 女仙侍没有骗他，第二次服用净体丹痛苦确实要比第一次减弱了许多，至少这一次在药力耗尽之后，他还能够活动，并且立刻便能进食了。 清凉的灵气在体内冲刷。 丁林眯眼看向太阳，从这个视角，整个天空都是翻过来的。 白云呈现出和以往不同的形状，随风而动，聚散不定，流于无形。 不对。 天哪有所谓的正反呢。 正中的那轮大日，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样的，浑圆炙热，永远无穷无尽。 变的只是云彩，只会是这世间的万物。 天地不朽，日月同辉。 神话中，每一颗星宿都是以一位神仙的名字命名的，是修炼到极高深处身化了星辰，还是肉躯已经变成如星辰那般伟大，能寄托精神，时间不能消融，岁月难以磨灭么？ 如今，就身处在这样的世界。 自己的未来又会是怎样？ 又能够走到哪一步呢？ …… 黄昏的时候，女仙侍又来了。 丁林正在水底养神。 透过池面的点点涟漪，池边的身影迷离，又有些朦胧。 丁林吐出一串泡泡，游了上去。 黄昏的光落下，女仙侍的眸中有些许疲倦。 修为到了她这等境界，肉身应该早已经不需要休息，这种程度的疲倦只可能是过度耗损了精神。 丁林看向了女仙侍。 沉默了一会。 “我能再问你些东西么？” 女仙侍开口。 丁林点了点头。 “谢谢。” 女仙侍道。 “你……你和……她之间，能跟我说说，你们相处时候的感觉么。” 相处的时候…… 丁林低下头，眼神变了变。 相处了那么多年，除了最后的那些时间，他对她有的都是戒备，这些又如何好说出来。 长久的沉默。 “还是说不好？” 女仙侍道。 “不是说不好，而是……”丁林声音顿了顿，接着道，“不想说。” 不想说…… 女仙侍抿了抿嘴。 是了。 他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 我却想让他在这里回忆那些过往。 确实是强人所难了。 “抱歉。” 忽然想起的道歉声，让丁林有些诧异，他抬头看向女仙侍，然后便发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后者脸上竟然带出一丝歉意。 “我不该问的。” 女仙侍接着道。 丁林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女仙侍这突如其来的歉意从何而来，不过，能够发展到现在这样，对他而言也确实是好事。 第0018章失言 这里是三圣母的道场。 女仙侍问出的又尽是这类的问题。 其实用意已经不难猜出。 《宝莲灯》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家喻户晓，而在之前，杨戬也曾经劈过一次山，杨婵是有过和沉香相类似的经历的。 丁林猜测，甚至这些话都不是女仙侍要问的，想知道的是她身后的三圣母，她也只不过是中间一个传话的。 至于心间的另一种猜测，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丁林只是一过念，便抛诸脑后。 那日所见的仙光如海，那般的神圣尊贵，任谁见了，也都不会将一个素衣裙钗的少女与之联想到一块。 “她现在在……海里，你道行不够，还入不得大海，待日后你修行够了，便能去找她了。” 女仙侍安慰，她还有些话想问，但今日显然不是时候了。 丁林明白了，他眼眸又闪了闪。 却并没有解释。 “抱歉，我……我先走了。” 女仙侍俯身，像昨夜那样将丹丸放入池中，随后转身离去。 …… 丁林的眸光追随着那枚净体丹，看着它缓缓的朝湖底坠落，脑中闪过清晨时候见到的骄阳，再没有犹豫，他尾巴一甩，追上去，一口将丹丸吞入了腹中。 小片刻。 莲池中，又一阵暗潮汹涌。 一直到月上中天才重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回比起前次，痛苦又减弱了不少。 丁林浮出头来，又开始对月吐纳。 待到黎明时分，明月敛去，丁林再睁开眼时，眸中满是惊喜。 黑暗中，丁林尾巴用力的拍打着水面，全力腾向半空。 多少年了。 终于，他的修为又有了进步。 …… 日子，又似乎回到了从前。 晚上修炼，白天生息。 五六天，很快过去。 又是一夜修行后。 黎明，丁林睁开眼，抬眸。 池边的小亭里一道身影端坐，见到丁林结束了修行，她走了出来，踩着夜晚的露水来到池边。 “我……” 女仙侍的神色有些为难。 “问吧。” 丁林道。 “谢谢，你和她之间，你们……”女仙侍像是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丁林，见后者眼神如常，这才接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爱上她的？” 爱？ 丁林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女仙侍的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不过细一想又恍然了，女仙侍并不知道他体内藏着的是人类的灵魂，而在同样的高位视角，看见了两条鱼相濡以沫。这不是爱，又还能是什么？ 甚至，丁林猜测自己之所以会被带回三圣母的道场，也是因为这份“爱”。因为这份和女仙侍主人曾经目睹过的极为相似的情形，那一份生死间的相持相依，不离不弃。 可毕竟，丁林不是一条纯粹的鱼，他藏在这鱼躯下的内在是个人类的灵魂。 一个人会爱上一条鱼么？ 一条还未化形的彻头彻尾的鱼。 哪怕，这个人此刻也是一副彻头彻尾的鱼的样貌形态。 答案当然该是否定的。 对青衣。 丁林有愧疚，有感激，受了那么久的恩惠，便也有了责任，有一些怜惜，还有…… 丁林垂下头，眼神闪了闪。 那种感觉很复杂。 但应该不是爱。 只是。 忽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你是问的是，我为什么最后没有离开的话，那大概，是因为……”丁林的声音低沉沉的，“因为是她先舍了性命，给了我逃生的机会。”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么？” 女仙侍问。 “大概吧。” 丁林的声音沉闷。 “一场……交换？” 女仙侍道。 “仙子如此认为，大概是久不履凡尘了。” 丁林低着头，心中翻腾着的难言情绪，让他对女仙侍有些埋怨，没有过度思索下意识的便开口反驳。 “交换是以物易物，付出多少便要求多少回报，你再看凡俗人家的夫妻，可有如此锱铢必较的，夫妻生活总有一方的付出会多些，若是如此斤斤计较，日子便不必……” 女仙侍静静的听着。 丁林却忽然住了口，终于是觉察到了不妥。 一条开启灵智才区区几十年，只先后生活在湖里和莲池的鲤鱼精，小湖四周寂寥无人烟，莲池又是仙家道场，从未经历过凡尘俗世，这些感悟从哪里得来？ 果然，说的越多就越容易出错，一不小心，就漏出了些许。 丁林心头懊恼，但已经说出口的话，却是再收不回了，他头还低着，眼神，没有显露，但想来一定是非常难看。 忽然安静了下来。 “受教了。” 女仙侍的声音依旧平和，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这样的用词，已经说明了她并非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揭开，故作不知。 “仙子，我之前居住的小湖旁，原来也是有户人家的，只是后来搬走了，夫妻拌嘴，家长里短那些年我也倒也是听见，看见过不少，方才所说，也不一定是对的。” 丁林抬起头，声音不变，缓缓开口，他抬头看向天空，太阳光有些刺眼，湛蓝的底色下，云卷云舒，各自不同。 “其实，情感这东西就如同这云朵一般，没有一朵重样，每一个人的理解和看法都不同，所见所闻，皆是片面，想来这些年，仙子应该不止问过我，千人千言，都不相同，只有自己的体会，才是最真实明了的。” 女仙侍没有说话。 “给。” 女仙侍弯下腰，像前两次一样，往水里放了一枚净体丹。 这是她将要离开前的固定动作。 “多谢仙子，”丁林道谢，眼睛却没有看向那枚入水的丹丸，他眼神闪了闪，忽然开口问道，“我在这池中也过活许多年了，承蒙仙子照顾，承主人家厚恩，那一日，更是有幸得见神威如海，仙子若是方便，不知能否告知，此处道场您所侍奉的那位上仙的尊号？” 既然已经露了些许，那索性就趁着机会，问出疑惑，毕竟，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那猜测想要真正落实，却还是需要一二佐证。 我侍奉…… 我？ 这条鱼儿将我当成了侍女了？ 女仙侍。 不。 应该是杨婵。 第0019章突然 杨婵神色不变，她直起身子，看了向莲池里的鲤鱼，又沉默了一下，终于缓缓开口。 “这里是华山。” “此间的主人是三圣母娘娘。” 丁林暗道了一声果然。 杨婵说着，一边看着丁林，后者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若他真是从未听过这名字，有这表情倒也正常，若他听过……想来以那日所见，心中也该有所预料，应也是这般神色。 一时竟然无从分辨。 “我给你服的这净体丹，需以特殊之法贮存，一旦拿出，便只能再留存一个时辰，而后便会药效全失，净体丹需服三十七枚。” 杨婵缓缓开口。 “三十七枚后则体内浊气尽去，虽无后天返先天之妙，却也能将肉身潜藏提升到极致。我会慢慢都予你，就算是你帮我解惑的报酬。” “谢过仙子。” 丁林道谢。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日且到这里，明日我再来给你送丹。” 杨婵转身离开。 明日…… 丁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心里却已明白了，恐怕等这三十七枚丹丸服完，就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 还有三十多日，要珍惜还在这里的时间，多修出些道行，等到离开了，就再难有这里的修行条件了。 幸好，自己也已不再是曾经那条孱弱的小鱼了，有二百多年的法力傍身，小心一点，应当足够过活了。 离开也好。 外面天高海阔。 他也确实想出去看看。 丁林不再多想，摆尾，潜到水底，一口咬住净体丹，整个吞了下去。 第四枚。 又是一池暗流…… …… 往后的日子，果然和那日说的那样，每一天晨起时分，杨婵都会送来一枚净体丹，一仙一妖，有时会说上几句，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无言。 清楚自己将要离开，再加上已经漏过了底。 丁林在说话的时候，虽然依旧小心，却也不再刻意的迎合或者伪装隐藏什么。 毕竟，除了埋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秘密外，在这个世界他确实清清白白。 虽未曾从善，可也从未作过恶。 并不臾什么失言。 …… 转眼，就过了二十日。 清晨，杨婵照例来到池边弯腰放下丹丸。 第二十四粒。 还剩下十三天。 丁林朝杨婵道了声谢，随后便潜入水中，将那枚净体丹吞服入腹，闭目炼化，因着，此时进程已经过半，痛苦已经可以忍受了，丁林已无需再在水中翻滚肆掠。 水面一片平静。 杨婵没有立刻离去，她站在池边，看着面前的一汪碧水，眸光似乎透过了水面，看见了水底的丁林，。 这鲤鱼精真是聪明的紧。 不。 已经不是聪明能够解释的了。 自己也活了有数万年了，万载的岁月，虽未曾可以钻研，但仅这万年的见闻积累，自问学识也不输于凡间的那些饱学之士。 可就是这样的自己。 有时那鲤鱼精不经意吐出的几个字。 却也是闻所未闻。 再细细思量，却又觉字字珠玑，光彩照人。 这鲤鱼精绝不是什么初生的灵智初开的小妖。可他又能在宝莲灯照耀下，安稳的过活这么多年，可见定不是摄魂夺舍一流。 难道是觉醒了宿慧？ 可宿慧之辈，敏则敏矣，又哪来的如此多的连自己也闻所未闻的新词妙语。 而且，既是有宿慧，那前世也定当是修行之人，且修为不低，最少也是元神一流，怎会这么多年，只靠一部最基本的吐纳术修行。 哪有只觉醒文采记忆，却半点修行经验也无的宿慧。 杨婵只觉得丁林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 看不透。 丁林自然不知道，以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作为，虽然不臾泄露什么，但前世那么多年的潜移默化，偶然间，顺口吐出的几个词句，站在另一个世界超前文明的肩膀上，便已足够让杨婵惊叹。 看不透…… 便看不透吧。 杨婵收回目光。 反正再有十三天，便会送他离开了。 一个过客。 虽然让她好奇，可却也并不是非要探究什么。 …… 转身。 清风拂面。 小院中，寂寂无声。 杨婵抬头看向天空，白云苍狗，变幻莫测。 又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你这鱼儿，难道也会感到寂寞？” 不期然的，脑袋里又闪过那夜所见红鲤落泪的那一幕。 寂寞么？ 已经习惯了。 毕竟，那终究也只是一个过客。 …… 日子过的很快。 清晨，杨婵又送来一枚净体丹。 丁林沉默着吞下，算来，已又过了十二日，今日这枚丹吞下，明天就该是最后一日了。 丹丸外腹内翻滚，带来的痛苦已接近于无了。 片刻后，丁林睁开眼。 却忽然看到，从天际一道金光飞快掠近，在不远速度稍缓，却并不停留，东念间，已如一道风掠过小院，径直入了正堂。 …… “妹子，不好了！” 大殿中，杨婵从蒲团上睁开眼睛，耳畔传来急切的唤声，只隔着一扇门扉，竟径直到了内室。 “是，康大哥么？” 杨婵道，一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门扉被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身量魁梧的汉子，杨婵认得他，正是杨戬的结义兄弟梅山六圣中的老大，康太尉。 “康大哥，你不是跟二哥一起去了北海诛妖么，怎么到我这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杨婵道。 “快！”康太尉满脸焦急，“妹子，快带上宝莲灯跟咱走，二爷伤重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什么？ 杨婵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镇定，随后，两片云便径从殿宇上空升起。 小池中，丁林只觉的池水忽然一阵沸腾，便如上次所见那般莲叶荷花接连腾空，在半空中组成了了那一盏宝莲灯，大放华光！ 小院高处，不知何时已腾起了云，只见那云上的仙人一挥手，宝莲灯便收敛去华光，直落入那人怀里。 “康大哥，我们走！” 杨婵道。 就在这时，又一道遁光从天上落下，将身一晃，显出了一个顶盔掼甲的将领。 “卷帘大将。” 康太尉认出了来人。 第0020章倾诉 “将军不在御前侍奉，来我这华山，想是有事公干，杨婵今日有急事在身，还往将军海涵，改日再登门致歉。” 杨婵福了一礼，便匆匆要走。 “圣母留步！”卷帘大将阻拦道，“卷帘此来非为别事，乃是有陛下口谕传达。” “请恕杨婵无礼，是真的有要事在身，”杨婵勉强沉了沉心，“卷帘将军请就再此颁下谕旨吧。” “也好。” 卷帘面色不变，他深深看了眼杨婵。 “圣谕：今有妖师鲲鹏北海做乱，致神州陆沉，地脉紊乱，华山乃五岳之首，地脉要害之所在，命三圣母坐镇华山，无旨意不得妄动，卷帘大将从旁协作。” “这是什么旨意！” 康老大怒发冲冠，就想要动手，杨婵赶紧一把拉住，卷帘大将乃是玉帝近侍，一身法力高强，不要说康老大就是连上杨婵也不是对手。 “圣母娘娘请吧。” 卷帘伸手做势。 杨婵身子不动，咬紧了牙关。 “圣母娘娘，陛下也是好意，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如今北海乱战，妖师鲲鹏复出，还在上古妖庭时他便是妖族首领之一，神通是何等的了的！” “圣母娘娘且放宽心，陛下已经遣了四帝五老，托塔天王父子，四值功曹，二十八宿，并诸天神圣，天庭几乎是倾巢而出，二郎真君不会有事的。” 卷帘劝慰道。 杨婵却站在原地不动。 “胡说，我二哥，现在等着宝莲灯呢！” 杨婵的面前显出怒色。 “敢问卷帘将军，是否只要三圣母还留在华山就行？” 康太尉已经冷静了下来。 “旨意上是这么个意思。” 卷帘点头。 “妹子，看这架势，你是去不了了”康太尉将杨婵拉到一旁，“如今北海确实危险，这样，如果妹子你信得过我，我将宝莲灯带去，有宝莲灯在，应当就能保二爷无臾了。” “可……”杨婵张了张嘴，终于还是点头，将宝莲灯递给康太尉，“如此，就多辛苦康大哥了。” 说着，杨婵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外道话，救人十万火急，我这就回去，有什么消息再回来告诉你。” 康太尉说完，一手提灯，也不和卷帘打招呼，遁光一起便远去了。 卷帘看着宝莲灯被带走，并不阻拦。 “圣母娘娘，我们回吧。” 卷帘又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杨婵却并不动，她看向卷帘，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 “陛下曾言，华山之地，效仿灌江口，非得我准允，任何仙神不得随意出入，卷帘将军以为如何。” 卷帘收回手，也不恼，面上依然带着笑。 “既是如此，那就请圣母娘娘回去，我自在这山脚寻个去处就是。” “将军自便。” 杨婵木着脸，转身，云头复又朝着殿宇落下。 …… 池中，看着四周围消失一空的莲叶荷花，又看了看天上四散和去而复返的云头。 丁林若有所思。 …… 日月流转。 转眼，又是深夜。 丁林浮在水面上，开始修行。 而杨婵盘膝于殿内却怎么也静不心来，自父母去后，二哥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不管平时里有再多的埋怨。 这一刻，全都化为了担心。 杨婵索性站了起来，殿宇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她慢慢踱着步，走到门前，拉开门。 月色正好，洒落一地青光。 杨婵便又慢慢走了出去，形单影只，也不知穿过几片院落，走过了几道拱门，忽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莲池。 大概，是这些日子来的太多，潜意识间形成了习惯。 池子里，鲤鱼正对月吐纳，专心一致。 杨婵也不打扰，悄无声息的在旁边的小亭坐了下来，身边有个……心里，倒是稍稍安稳了一点。 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在杨婵的认知中丁林早已不是曾经以为的一条不谙世事的小妖了。 又开始胡思乱想。 意识放空，不知道怎的，童年的一幕幕，一家人的的幸福又开始在眼前走马灯似的乱窜。 某一刻，眼前忽然一片光亮。 回神。 天边已经发白，一夜竟已过去，天亮了。 再往池中看去，那尾鱼儿也不知何时结束了修炼，正静静的看过来。 乘着晨光，丁林看着凉亭里的那道身影，眼眸深深，她不知来了又多久，露水淋在了发丝上，打湿了衣物，看起来一点狼狈，些许落寞。 最后一日。 是来给自己丹丸，然后将自己送走的？ 杨婵起身，感觉到身上传来的冷意，她运转法力一蒸，下一刻，便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缓缓踱步池边。 清清亮亮的池水中只有一尾红鲤，没有宝莲灯所化的荷叶莲花阻挡视线，那一身的鳞片更显火红耀眼。 “问过了你那么多的问题，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杨婵深情恍惚。 丁林有些诧异，保持着沉默， “从前有一座桃山，在山脚下，有一棵很大的榆树，树下住了一户人家……” 杨婵却已经开始了诉说。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要倾诉，仅此而已。 丁林眼神闪了闪。 今天，眼前的女仙侍，给他的感觉和以往时候完全不同。 低落，茫然，无所适从…… “这一家人，就这么幸福快乐的生活着，忽然有一天，门外来了许多，不，是从天上下来了许多……” 听了个开头。 丁林便知道女仙侍讲的是杨戬劈山救母的故事。 也是。 她是杨婵的侍女，知晓这些往事并不奇怪。 只是，让丁林感觉奇怪的是，庞人的事她又怎会如此的真情流露。 难道…… 丁林的眼神闪了闪，心头忽然涌出一个想法，一个早就在心里模模糊糊，却一直没有成型的想法，只因为他一直觉得这猜测不合实际，但今天，他却又动摇了。 杨婵絮絮叨叨。 丁林静默的听着。 从清晨一直讲到晚上，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停下。 而丁林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外貌衣着的表象终究还是掩藏不住内里的真情实感。 哪里有什么侍女。 从来就只是有三圣母。 又联想到昨日所见的那一幕。 从取走了的宝莲灯。 再到去而复返的遁光…… 丁林隐隐约约觉得，眼前这女子应该是又遭遇了什么事。 第0021章等待 “就这样母亲也死了，这世上只剩下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 随着这一句话说完，故事落幕。 杨婵扬着脸，月光撒到她脸上，弥漫着悲伤。 一时静默。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久。” 杨婵吐出一口气，她看向丁林，后者一直静默的聆听到现在。 “你听说过这故事么，这是我……我家娘娘的经历。” 倾诉过后，杨婵的情绪稍稍稍平复。 “所以，是又出了什么事？” 丁林没有回答，如此说道。 “如果你想说的话，我可以接着听，有时候，事情说出来，就会感觉好些，当然，如果是什么要紧的，那就算了，虽然我就要……” 丁林的声音顿了顿，将“离开”两个字含糊过去， “我身板小，经不起的。” “你猜到了。” 对于丁林猜测到自己即将被送走。 杨婵没有讶异，只觉理所当然。 “你不也说了，我很聪明。” 丁林咧了咧嘴。 “那……你还愿意听我说。” 杨婵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点愧疚。 “你救了我，收留了我，让我能有机会在这华山福地修行，以宝莲灯莲叶为食，就连这三十七枚净体丹在外面应该也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丁林有些奇怪的看了杨婵一眼，细数出一桩桩一件件，顿了顿又接着道。 “你对我有大恩，我如今本领低微，谈报恩确是超出了能力范围，但感恩总是该的，若是你需要一个倾听者的话……” 杨婵无声的抿了抿嘴。 又静默了一会。 “昨日，康太尉从北海传来消息，我……家娘娘的二哥，二郎显圣真君，伤重昏迷，你也听过方才的故事，真君已是我家娘娘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杨婵缓缓道，随即便陷入沉默，神情低落。 丁林也随之默然。 一人一鱼相对。 杨婵伫立在岸边，丁林浮头在水面。 时间就这么流逝。 似乎极漫长，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 天际，又泛起了那一抹熟悉的鱼肚白。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杨婵道，她俯下身将一枚丹丸托在掌心，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放开，任由它自由坠落，而是又将手掌往前伸了伸，凑到丁林身旁。 “这是最后一枚净体丹。” 杨婵道。 “谢谢。” 丁林愣了下，张口接过。 杨婵转身离去。 …… 丁林闭上眼睛。 四下里，寂寂无声。 药力在身躯内滚动，这一回带来的感觉，已几近于无了。 再睁眼时，丁林便感觉到了肉身的变化。 那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因为最后一点点杂志也被祛除了。 纯净无瑕，圆融如一。 …… 门开着。 殿宇内，杨婵背对着门独自站立，阳光从身后照进来，拉出一条长长的人影，有风吹起，窗棂并不做响，却有映进来的树影，婆娑摇动。 抬头，是高高的穹顶。 不知怎的，往日里觉得无比空旷的大殿，此时竟有些逼仄，穹顶似是在往下压，挤住心头，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杨婵又退了出来。 …… 兜兜转转间。 猛然发现，竟然又走到了小院。 水底。 丁林感应到人声，浮头出来。 要被送走了么？ 丁林环顾四周。 来时，是满眼碧绿生机，如今要离开了，却只得一池寥落清水。 倒也是相得益彰。 杨婵在池边站定。 慢慢的，丁林感觉到了不对。 眼前女人，居然就那么静静的站，也不说话。 丁林的眼神闪了闪，他往池边游去，离杨婵更近一点。 水响声惊动了杨婵，她往池中看了丁林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暖意。 还是没有说话。 寂寂无声。 丁林注意到，时间每过去一刻，杨婵的脸色就会苍白一分，连宝莲灯都送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没有消息穿传回来。 此时此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 …… 两天一夜。 月上中天。 月光下，那像是雕塑一般站了两天的杨婵终于动了，她抬头看向天空的那一轮明月。 今夜，居然是满月。 月光下，那张脸几乎透明。 “呐，鱼儿。” 杨婵忽然开口了，那苍白到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抿了抿，像是在对丁林说，却更像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声音虽然似乎和往常平静，但却连无意间自曝了身份都未察觉。 丁林感觉到一种有无法言说的悲伤从正从她身上散出。 “你说，我是不是就要彻底变成一个人了，无依无靠，无挂无牵……” 丁林无言。 此时此刻，言语是如此的无力，或许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 丁林往岸边又稍微靠了点，贴到池边。 而这句话后。 杨婵也又重新变回雕塑。 又归于沉寂。 …… 时间过的似乎更慢了。 费劲全力。 月亮终于落了下去。 清晨的阳光照下来，在金色的晨光中，从北方的天际忽然冲过来一道遁光。 丁林只觉眼前一花，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抬头，便见杨婵已朝着那道遁光迎了上去。 “妹子！” “康大哥。” 两片云朵交汇，杨婵看着康太尉，眸中既有期盼又有忐忑。 “二爷无碍了。” 幸好，康太尉的下一句话，就让杨婵放下了心来。 “这次实在是凶险，多亏紫薇大帝来时带了一粒老君的九转金丹，又宝莲灯辅助催发药力，二爷醒过来了。” “那就好。” 杨婵彻底放下心来。 “妹子，宝莲灯物归原主。” 康太尉说着将宝莲灯取了出来。 “康大哥，这不着急，二哥虽然醒了，但毕竟还未痊愈，这还是灯暂时留在你们那儿。” 杨婵拒绝道。 “妹子。” 康太尉却笑着将灯递了了过来。 “你以为这是谁的意思，我原本打算明日再来传信的，还不是二爷，他怕你担心，刚醒就催着我过来，还一定让把灯带上。” 说着，康太尉的脸色严峻了起来。 “今次，妖师复出，恐怕不止是北海，四大部洲的妖族或许都会有异动，二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拿着宝莲灯，二爷和我们才能够放心。” “他的脾气我当然知道。” 杨婵的语气似乎未变，康太尉却一下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康大哥一路幸苦，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杨婵伸手接过宝莲灯。 第0022章桃子 “不了，二爷刚醒，那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还是早些回去，”康太尉正色，“妹子，最近千万当心些。” “那……我就不留康大哥了。” “你们这兄妹俩啊……我走了。” 康太尉笑笑，纵起遁光倏的远去了。 天上。 看着康太尉远去的方向。 杨婵又站了一会，忽然一挥手，宝莲灯化作漫天光雨坠入小池，绿叶生长，莲花开放，只是一瞬间，便又生机盎然。 云头落下，径直入了殿宇。 池子里，丁林扭头，咬下一口莲叶，这几日虽未修炼，但不眠不休的陪着杨婵，倒也有几分疲倦，饥肠辘辘。 应该是有结果了。 没事了。 丁林暗道，有未来的视角，他当然知道会有惊无险。 只是。 知道，却不能说出来。 未几，一身素衣的杨婵来到了池边。 “没事了。” 她对着丁林道。 “那就好。” 丁林道。 最简单平易的问答。 随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杨婵似是有些犹豫。 丁林则静静的等待着她将离开说出口。 “这几日我有些失态了，实在是我……我跟娘娘相处日久，看到她难过，自己便也忍不住跟着难过……” 杨婵似乎是真不记得昨夜喃喃着说出的那些话，抿了抿嘴如此道，话说到一半，便又打住。 沉默了一会。 “谢谢。” 杨婵道。 “没什么的。” 丁林轻轻摆了摆尾巴，没有拆穿这有些拙劣的掩藏。 又沉默了一会。 “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杨婵道。 也好。 过上几日…… 自己还是这池里的鲤鱼。 她也应该能重新恢复，再变回之前那个三圣母的侍女。 至于离开，既然自始至终都未曾说出口，那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丁林看了看水面。 无波无澜。 杨婵转身离去。 …… 时间缓缓的过。 却从不回头。 七天后。 黎明前。 黑暗中，丁林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睁开眼，就看到杨婵已经在池边了。 “你来了。” 丁林道，他看着池边的女子，她已经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表情平静，语气温和。 “来看看你。” 杨婵点头。 “谢谢。” 丁林道。 才过去七日的时间，似乎一下子就生疏了。 “你似乎很喜欢修行，我每一次晚上看见你，你都是在修行。” 杨婵想了想挑开话题。 “谁会喜欢修行，单调，枯燥乏味，我只不不过是希望能够变的强一点而已。” 丁林道。 “你喜欢力量？” 杨婵道。 丁林点了点头，又摇头。 “我只是想要能生活的更好，而生在这样的一个世界，没有力量又怎么可能会生活的好。” “你倒是直白。” 杨婵点了点头。 “喏，给你。” 杨婵翻手，掌心便托出了一枚火红的桃子。 “刚刚熟的桃子，才摘下来的。” “这是？” 丁林看着桃子，只觉眼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不是想不起来，而是记忆里那样东西珍贵，让他不敢将这枚桃子与之相联系，他的心忽然飞快的跳了起来，看着桃子的眼神直勾勾的。 “不用乱想。” 杨婵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上次二郎神送来蟠桃的时候，这小鲤鱼就在旁边，他也是见过的。 “这不是蟠桃，我家娘娘将之前那两枚蟠桃的果核种了下去，有一株栽活了，这便是那子株的果实，十年生长，十年开花，十年结果，到如今三十三年，总算结的那几个果子熟了。” 不是蟠桃啊。 丁林有些失望，更多的确是松了一口气。 “这果子，是娘娘栽来打发时间的，并不太在意，我吃也只能是尝个滋味，但对你应该是很有好处。” “谢谢。” 丁林双鳍作手，郑重的接过桃子，他如今已有二百多年修为，似这般调节身躯，做些拟人的动作，虽然困难，但也勉强可以办到。 “快吃吧。” 杨婵道，将桃子放到丁林的鱼鳍上。 丁林吃了起来，初时还注意些吃香，但随着第一口桃子入腹，立刻便有饱腹感传来，他抬头，看了眼杨婵，后者并没有什么表示，又狠狠的咬下一大口，浑身火热。 丁林又看了看杨婵，依然没有什么制止的动作，于是他心一横，三口并两口，满口的利齿，啃的汁水横流。 在啃完桃子的一刹那，一股灵气直冲顶门。 丁林再顾不得其他，闭目，意识融于肉躯，开始不断升高。 然后，在某一刻，视野豁的开朗，这是从未有过的高度，处于俯瞰的视角。 入目，是一条条斑驳复杂的小溪，有丝丝火红的在其间流淌，原本应该平稳柔和，却有一片从天而降的金色灵雨洒落，灵雨落在小溪中，立刻便如岩浆入水，沸腾了溪流开始激荡，无数的水滴溅到岸上。 立刻，便是一阵阵密集的钻心疼痛。 丁林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自己完整肉躯的具现。 那一条条小溪应该就是自己的经络，火红的溪水是自己的妖气，至于那从天而降的灵雨，毫无疑问就该是桃子的药力所化了。 丁林意识到杨婵让自己吃下一整只桃子的用意了，是先要让灵气将意识高举。 若是意识没有升到这么高。 那么，传来的那一阵阵不休止的疼痛，一定会让丁林以为自己将要被撑爆，但此时，处在这样的视角，他却能清楚的看到，比起金色灵雨汇入带来的裨益，那一滴滴溅落的妖气，根本就是无伤大雅，构不成伤害。 痛，且快乐着。 终于，金色的灵雨落尽。 意识从高处跌回。 丁林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正午。 眸中仍然有些意犹未尽。 丁林又闭目感受了一下成果，惊喜的发现自己的道行突飞猛进，已经来到了三百零三年。 “龙系五部，鲤蛇蟒蛟龙，鲤鱼虽然在内，但体内龙系血脉却已经极尽稀薄，肉身更是孱弱，我原以为你食了这么久的莲叶，又有三十七枚净体丹排尽体内芜杂，这枚桃子当能够增加你百余年道行。” 池边，杨婵蹙眉。 “我本已往低了算了，却没想到，鲤类的肉身竟孱弱到了这地步，增加的修为竟然只有几十年数，不过还好，总算你的道行还是突破了三百年。” 第0023章传法 “好了，我知道你有些疑问，且先不急，虽然你消化了那枚桃子，但毕竟还是于经脉有损，这几日稍稍修整，调理一下经络，五日后我再来。” 杨婵道。 丁林点了点头。 …… 夜里。 丁林照旧对月吐纳。 月华徐徐纳入躯体，又有浊气缓缓吐出。 …… 同样的夜里。 殿宇中，杨婵盘膝在蒲团上。 闭目，元神一目十行，检索着收藏。 好一会，杨婵睁开眼，手掌张开，一阵灵光氤氲，随后消散。 她掌中已多出了两本线装古籍。 杨婵将这两本古籍摊开。 封面上赫然写着《纳气法》和《黑水经》。 杨婵的眼神《纳气法》上停留一瞬。 手掌又是一拂。 面前便只剩下那本《黑水经》。 杨婵又闭上眼睛开始参悟。 …… 一夜修行。 天明时分。 丁林检视修行成果，发现道行的增长又停滞了。 丁林又想起了，杨婵昨日的话，自己的躯体太过孱弱。如此看来，这三百零三年，便是自己肉身新的承载极限了。 杨婵还说了幸好道行达到了三百年。 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丁林思量了一会，便不再多想，他抬头看向东方天际。 正当旭日初升，霞光万千。 光彩照人。 这一次，丁林只需要静心等待五日。 …… 五日后。 还是清晨。 丁林修行过后，吞了一口莲叶，一边咀嚼，一边浮在水面上等待。 一小会的功夫后。 杨婵依言而至。 丁林游到池边，脑袋探出水面，身形端正。 如果此时他是人身的话，大概适合正襟危坐这个词。 而见到丁林这幅模样。 杨婵的眉毛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她在池边小停里坐下，也不多言，直接便开始说起修行。 “鱼儿，你可知道，这天下万物有多少种，又多少类。” 丁林摇了摇头。 “如恒河沙数，数不胜数，到这是经过了亿万年，无数个元会衍生出来的结果。” 杨婵接着讲下去。 “而在天地开辟之初，世上却只有先天。也因此，这世上任意的一个生灵，只要是往前追溯，血脉的源头必然是一位先天。” “而妖类修行，最初的精要，便是不断的提纯血脉，你的本体鲤鱼，属于龙系。” “龙系五部，鲤蛇蟒蛟龙。蛇历一千二百年可成蟒，蟒经一万两千年可成蛟，蛟则要历十二万年，方可最终成龙。” “仅以蛇而论，想要化蟒，需得要一千二百的修为，但通常而言，蛇类修行，妖躯所能容纳的修为却只至多只能达到三百年。” “固然这里的一千二百只是个虚数，但一般却也得有一千年往上。” “八百年则是成蟒的最底线。” 从三百年一下提升到最少八百年。 何其难也。 丁林的眼神闪了闪，若有所思。 “由蛇至龙，一步一天梯。” “鲤类比较特殊，鲤类的血脉虽然稀薄，但却又要比蛇或者蟒纯粹，其中佼佼者甚至堪堪能比的上蛟。” “这也就是说，只要修行足够，鲤类甚至是能够直接化龙的。” “当然这种情况只在上古洪荒时有过，那时天地灵气充沛，混沌之中虽然危险，但也机缘众多。” “也是由此，有了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往下流传。” “如今，时移世异，从鲤一步化龙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跳过蛇和蟒，直接化蛟，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丁林有些明白了。 套用前世的游戏，蛇蟒之类的便是固定模板，只能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进化，鲤却是万能模板，虽然一开始练级困难，却有可能一步登天。 化用前世游戏的面板，蛇类只要不断的强化肉身，达到一千两百年修为，或者说，最低八百年修为，就有可能进化为蟒。” “你是鲤身，血脉被滋养至今，已可以比得上寻常的蛟了，因此，对肉身的要求可以低一点。” “肉身容纳三百年修为，已能比得上资质最好的蛇了。” “我查阅过典籍，由鲤直接化蛟，能够成功的，有记载的最低初始修为，也是也是三百年。”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比之蟒类，鲤化蛟其实还要更有优势些，毕竟，鲤在血脉方面其实已经满足条件了，所需要的就只是将肉身强度也提升上来。” 说到这，杨婵停了下来。 让丁林自己消化。 沉默了一会。 “那么该如何提升呢。” 丁林问。 “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杨婵道。 丁林静静的听着，等待下文。 宝莲灯的莲叶，紫纹蟠桃子株的果实可以算是天才地宝么，那三十七枚净体丹可以算是灵丹妙药吧，可这么多好处入腹，肉身也不过才堪堪提升到三百年。 “而除此之外，便是修炼功法了。” “于妖躯内再开丹田，吞吐灵气，然后再以气养身，反哺妖躯，如此今年累月，或许也可以成功。” “丹田有上中下之分，下丹田贮气，谓之曰丹田，中丹田存精，谓之曰膻中，上丹田养神，谓之曰泥丸。” “功法也有术法经诀之分。” “术者，大多是一些实用性的小手段，其中也有极少一部分可以用于修行。” “以术修行，只修下丹田，采气炼气，用以辅助，可以妖躯强健，最终能于丹田内结成妖丹。” “然而修术未修命，只能止于凡境。” “于妖类而言，便是除极少数物种外，寿元只可及于千载，得一时的自在。” “法指的是更高深的法门，除了一些杀伐护道的手段外，更多的则是专为修行而创。” “法者，两大丹田同修，可以精气互济，而有此二者相辅，便有了可能超越肉身极限，妖躯广大异形，如蛇化蟒，蜥变鳄便是此类。” “修法者，至极高深处，可以精气相和，甚至能有一丝化出元神的希望。” “元神者，贮于泥丸，寿可至万载，可以法随心动，一念便是千里。” “到了此等境界，已经可以称大妖了，但是以法成就的元神，由于之前从未被修行过泥丸宫，元神一旦高举，便会立刻损伤泥丸宫，断绝仙路，除非再能有大机缘。” “万载时光虽长，但岁月倏忽，终有尽时，终究也只是一世逍遥。” “不过成就元神者，在寿元尽后，也可转走神道，只是，如此虽然也算是得了长生，但……” 第0024章 黑水经 杨婵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接着往下说。 “法之后，便是经。” “经，已经自成了一个体系，每一部经都包含了独有的术和法，当然，其核心自然还是以提升修为为主。” “经者，三大丹田齐修，贮气，存精，养神，齐头并进。” “此是成仙之道，可以让血脉跃迁，现出源头一二气象，如猫成虎，蟒化蛟，一日成就，立时便可长生久视，气吞万里。” “便是在这天庭治下，也可以占据一山，奉养自身，只要不大逆不道，就算是有些胡作非为，天庭轻易也不会遣兵来伐，已经可以被称作妖王了。” “至于诀……” 杨婵的声音停顿了下，越了过去，接着往下讲。 “术法经诀，四类功法，便如同高塔一般，层层递进，能多前进一层，前路便能更广阔无数。” 杨婵看向丁林。 “如你每夜修行吐纳所用的，就是妖族传承中最常见的吐纳术，便是不以最终的成就，只以妖气质量论，以此修炼出的妖气，十分也只抵得上法类功法的一分。” “法尚且如此，就更遑论经类的典籍了。” “经类典籍所修出来的妖气，与前两类有云泥之别，只需一丝就可以抵得过百缕法类功法修出的法力。” “也幸好，这些功法虽然分了高下，却也可以有前后，只要还未曾凝结妖丹，相互之间便都可以转修。” “你的吐纳术，如今已经是炼到头了，要想再有进益，便得更换一门更高级的修行功法了。” 杨婵看着丁林，掌心中灵光一闪，显出一枚雪白的玉简。 “我为你准备一门典籍，乃是上古年间，一头黑蟒化蛟登仙后所创，唤作《黑水经》。” 杨婵的声音停了停。 “谢谢。” 丁林开口，看着杨婵，认真道。 对于妖而言，资质便是血脉，是肉身，而经类典籍，听了这么久，丁林自然也知道是何等珍贵。 杨婵笑了笑。 “我再给你讲讲诀，方才跳过没说，是为了方便连贯，更好衔接些。” 杨婵岔开了话。 “诀离你如今还远，你现在听听，就权当是增广见闻。” “其实在成仙之前，经和诀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的，二者的区别是在成仙之后。” 杨婵的面色转为严肃。 “诀者，包罗万象，已涉及天地之奥妙，指向宇宙之本源，可以为仙人指路，修行至大成，便能得一丝金性不朽，称为金仙。” “于妖族而言，便是正本溯源，真正触及到血脉的终点，成就先天之躯，例如龙属化龙，飞禽成凤，从此修行之路再不受肉身局限，可与天地同寿，日月齐辉。” 杨婵又停顿了下。 “登仙之后，若然能走出自己的路，那么所修的经自然便成了诀，若不能，寻一条相同路径的诀，也可再转修。” 丁林点了点。 “可有什么不清楚的？” 杨婵问道。 “你说的……龙……指的是像四海龙族那样的龙么？” 丁林道。 若是这样，这龙也未免太弱了些。 后面半句。 丁林没有说出口。 “不是，”杨婵摇了摇头，“便如之前的虚数，所谓四海龙族也只是个范称，如今龙族之内，成就金仙道果，真正得证龙身的，似乎只有四海龙王，嗯，有传闻西海大太子摩昂，也已修成了龙身，只是不知道真假。” “那这些龙……” 丁林又问。 “不过是从塑龙池中过了一遭，徒具龙身龙形而已，如今早已不是远古洪荒之时，龙凤为天地霸主之时了，四海嫡脉对血脉还尚有些要求，至少还维持在了蛟脉。” “那些在外的旁系，已大多都只在蟒这一流，甚至有一些井龙王之类的，血脉已沦落到只和蛇类相仿佛了。” “原来如此。” 丁林点了点头。 杨婵手一挥，灵光过处，那一枚玉简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在丁林额头绽放青芒。 璀璨了一阵，随即隐没。 “这便是《黑水经》了，你且体悟一二，今日先到这，明日清晨我再过来。” “走了。” 杨婵转身离去。 丁林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随即便一摆鱼尾潜入水底。不多时，注意便全数被脑中新多出的那篇典籍所吸引。 《黑水经》。 …… 第二日清晨，杨婵如约而至。 丁林迫不及待的从水中浮起， “怎么样，可参悟了几分？” 杨婵道。 丁林摇了摇头，眼眸通红，连精神都有些萎靡。 他研究了整整一日夜，却只觉的如看天书一般，半点都看不懂，就更不要说什么参悟了。 杨婵却似早有预料，笑了笑。 “可知道经类典籍修习的不易了。” “你很聪明，理解参悟尚且还是你擅长的，都这般困难，就更遑论之后正式的修行了。” “经类典籍极其重资质，如先前所说，你如今只是堪堪够到门槛，修行起来定不会顺遂，恐怕光是入门就得耗费几十年。” “来日方长，如你今日的这般状态可不行。” 杨婵摇了摇头。 “你且再休息休息，等养好了精神，明日我从头开始帮你讲解经文。” 披着晨光。 杨婵再度离去。 被上课了呀。 池子里。 丁林吐出一串泡泡，摆了摆尾巴，然后潜入水底。 …… 又过了一日夜。 终于，正式的修行课堂开始了。 丁林首先暴露了文盲的本质。 他学过的是现代的文字，而那典籍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类似甲骨文的字体，他连蒙带猜也不过能猜出来十之一二。 杨婵的表情有些惊诧。 于是，教学第一步，从识字开始。 …… 半年之后。 丁林总算恶补完了。 也终于能看懂典籍上的字了。 是的只能看懂字。 每一个字都懂。 但组合起来，便重新变成了天书了。 从名词，到术语，再到典故。 丁林也全部都不懂。 于是，这一篇经文，便作为教材，开始被无限的发散引申。 杨婵每日只能讲一点，多的时候几句话，少的时候甚至只有几个字，再加上有时还得温故知新。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这篇经文也才堪堪只讲解了三分之一。 …… 第0025章归来 又是清晨。 “禹馀玉律，指的是……”杨婵的声音一顿，忽然面上一喜，“我……有些事，今天先到这。” 杨婵转身，步履匆匆。 丁林愣了一下。 随后不久，他就明白了。 从北边天际，一道遁光疾驰，如刀一般锋利，转瞬间，就到了华山上空。 “三妹！” 来人大喊。 脚步声又快又急，一刻也不停，伴着金属甲胄碰撞的声音，径便走到了小院，随后停了一下，扭头看向了莲池，似乎有些诧异，轻“咦”了一声。 丁林一下便认了出来，是杨戬，他一下便明白为何杨婵匆匆离去了。 比起上次见到，此刻杨戬的身上更多了一层煞气。 丁林尾巴一摆，钻入水底。 “二哥。” 从相邻的院子里传来女声，尽管强压着作出平静，但那尾音的颤抖还是显露出了声音主人的激动。 杨戬立刻便转来了注意，他脸上绽出笑容，身子一转，便要朝隔壁的院子行去。 却还是慢了一点。 身侧的那条黄毛大狗动作比他还快，哮天犬摇晃着尾巴，倏的一下窜出去，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别……哮天犬别闹，二哥……先进屋吧。” “好……好！” 杨戬大喜过望。 多少年了。 都快记不得上次登堂入室是什么时候了。 这次的伤受的值！ 脚步声渐远。 慢慢的，池底再听不见…… …… 大殿后的内院里种了一棵古松，也不知生长了有多久，躯干虬结，亭亭如盖。 华盖之下，是一座小亭。 两杯清茶。 杨戬和杨婵相对而坐。 古松下，哮天犬绕着树干，不停的转个圈撒欢，自己和自己玩着，不亦乐乎。 “三妹，我和你说，此番在北海战场，当真是凶险无比……” 杨戬神采飞扬，对着杨婵滔滔不绝的说着。 杨婵静静的听着。 从清晨，一直说到正午，又从正午到晚上。 再从晚上到夜里。 杨戬的谈性稍减。 “北海的战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肯定没完，北俱芦洲虽然荒僻，但毕竟是四大部洲之一，又怎会容妖族长久占据。” “更何况，此次那妖师鲲鹏已显出疲态，便是只为了天庭威严，我料想，不日必然还会再起大战。” “还要打……” 杨婵的面上显出忧色。 “三妹，我此番不是没事么，而且因祸得福，还升了官品，得了个小圣的名号。” 杨婵沉默了。 “二哥，我只望你平安。” 许久，杨婵低低道。 “我知道，”杨戬也沉默了下，“三妹，你知道的，这什么劳什子的官品名号，其实我何曾真正在乎过，我就是要让那个人看看，他们这些天生神圣能做到的，凡血也能做到，是他当年……做错了！” 月光下，杨戬咬牙切齿。 “而且，”杨戬看向杨婵，眸光温柔，“前些年我们刚入天庭时是什么样，如今又是什么光景，婵儿，”杨戬唤出杨婵的小名，“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我怎么样无所谓，我的妹妹一定不能受委屈！” 杨婵沉默不语，她眸光微转，看向古树下，已经玩累了，自顾自趴下，打着哈欠，又时不时搔搔脑袋的狗子。 “还是哮天犬好，总是这么快乐，没有烦恼。” 杨婵笑笑。 “只不过是无知罢了。” 杨戬眼眸深深。 “当年我们法力还低弱，不得已只能以启灵术为他开启灵慧，这么些年，我各种灵丹妙药灌下去，他境界是增长了，可这智慧却始终不见长进。” “对了。” 杨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三妹，只是些许时日，你池子里的那尾鲤鱼妖气，似乎比上次看见时要浓烈了许多。” 杨婵面上的微笑一分分收敛。 “三妹，我跟你说，这次啊……” 见到杨婵这幅模样，杨戬赶紧岔开了话题。 杨婵只是安静的听着。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 一直到清晨。 又是一段话说完。 短暂的沉默后。 杨戬正要再说什么，杨婵先一步开口了。 “二哥，”杨婵道，“这一趟北海去的时日不断，想必灌江口已有不少事物积压，等你回去处理。” “三妹，我……” 杨戬笑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一迎上杨婵的目光，便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那……我先回去，过几日再来？” 杨戬道。 杨婵不说话。 “三妹，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见你在宫中养了活物，心里高兴……” “为何我宫中，连半个仙娥力士也无？” 杨婵打断。 杨戬未说完的半句话被堵在了肚子里，又顿了顿，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三妹，我……我也是为你好，你涉世未深，我怕你和娘亲一样……” 静默了一会。 似乎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古松下，哮天犬也不再趴在那儿打哈欠，它站了起来，看向杨戬和杨婵，想要过去，又犹豫着不敢靠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哥，我已经一万多岁了。” 杨婵道，她直视着杨戬。 “而且，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怪爹爹？” 杨婵眼圈红了，记忆力父亲的样貌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颤抖着身子努力挡在妻小身前的那一幕，却始终清晰灵动，永远也不会褪色。 “三妹，我……” 杨戬张了张嘴，一下子变成了被戳破了的皮球。 “我不是那个意思。爹爹……” 杨戬的声音也带上了落寞。 “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我们的爹爹……我只是怕……怕你被人骗了……” 又是一阵静默。 一阵风吹过，几根松针从树冠上落下，嵌在青石板的缝隙里，将锋芒掩藏收敛。 晨光有些耀眼。 杨婵闭上了眼睛。 “二哥，我累了。” 杨婵的声音很轻。 杨戬咬紧了牙，腮肉绷得紧紧的的，良久才松弛了下来他深深吐出一口气。 “哮天犬。” 杨戬唤道。 狗子听到召唤，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讨好的甩着尾巴，一边吐着舌头，小跑的凑过来。 “回灌江口！” 第0026章不欢 杨戬转身，一甩披风，金色的遁光裹起哮天犬，倏的远去了。 …… 池子里，丁林仰头，清澈的池水遮不住视线，更何况那一道遁光的气势是如此的煊赫。 不一会，杨婵来到了池边。 丁林从池底浮起。 看到比起之前，池边的女子眉宇间少了担忧，却多了抑郁。 再想到方才见到的那匆匆离去的遁光。 心里已有了猜测。 丁林没有说话，又朝池边游了游，离的杨婵近了些。 这种事情，外人最好还是不要多言。 见到丁林的动作。 杨婵的眸中浮现出一丝暖意。 记忆里，小的时候，自己和兄长们闹别扭，哭着找爹爹哭诉时，他也总是这样，不言不语，不说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只是紧紧的的在一旁陪着自己，等自己倾诉够了，再往自己的嘴里塞一粒糖丸，哄的自己眉开眼笑。 但眼前的不是爹爹。 杨婵缓缓蹲下身来，素手探入水中，轻轻点了点丁林的额头。 一点涟漪扩散。 “放心吧，我没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 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倾诉的小孩子了。 这么多年，已经喜欢将情绪埋在心底。 慢慢消磨。 只是，也记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变的不再爱笑了。 很久了…… 杨婵勾了勾嘴角，似乎是想要笑笑。 却十分勉强。 池水冰冷，但那根点在额头上的手指却比水更冷。 丁林游了又近了些。 “前两日，我讲到哪了？” 杨婵似乎是恢复了过来，将手指从水中抽离，直起了身子。 “你在给我解释禹馀玉律……” 丁林道。 “是的，所谓禹馀玉律……” 杨婵今天讲的格外的多，从清晨讲到正午，再到傍晚，整整讲了一个白天，但等到太阳落山，黑夜降临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杨婵抬头看向天空，似是在等待什么发生，随着她的视线，丁林也抬头朝天上看去。 今夜居然是满月。 月亮格外明亮，播撒出清辉，静静流淌…… 一小会。 忽然，一道巨大的阴影浮现天空，跟着，圆月突然缺了一口。 二口。 第三口 月亮被整个吞掉了！ 整个天地刹那间归入彻底的黑暗。 天狗食月。 丁林的心间不由的闪出这样一个词汇。 这里可是神话的世界。 这场景自然不会是像他前世那样由天体运行形成的奇观，食月的只可能是真正的天狗，而天狗中最出名的那只，无疑问是…… 丁林扭头看了向杨婵的方位。 忽然，池子里亮起了莹莹的白光。 一点点的光。 池子正中的那朵莲花温润的亮着，点亮了这院落的一角。 杨婵的半边脸庞落在黑暗里。 衬的另一半更加的苍白。 “鱼儿，你可知道为何，这道场里如此的冷清？” 杨婵忽然又开口了。 丁林摇了摇头。 “这整个道场里，除了我，只有你。” 杨婵走近蹲了下来，看向丁林。 “早晨你见到了真君离开的遁光，以你的聪明，想来也多少猜出了点什么了吧。” “你可知道，原本这里也是仙娥成队，力士结群的，在我……在我家娘娘刚刚受封三圣母的时候，玉帝旨意曾赐下仙娥三百，力士一千。” “可是没过多少年，这三百仙道，一千力士就都被遣散了。” “这些仙娥力士都是玉帝赐下，真君总是担心其中会有对娘娘不利，于是由遣了五百草头神前来护卫，只是百年不到的时间，这些力士仙娥便被杀了十数个，贬落凡间的更是有上百……” “至于其间因果……谁又能真个清楚呢，这样的日子让我家娘娘心身俱疲，她又拗不过真君，没有办法，终于她只能上奏玉帝，然后遣散宫娥力士，宫娥力士不在了，那五百草头神自然也没必要留下，便也都回了灌江口。” “这华山一下子就变的清冷起来。” “成仙之后的日子何等漫长，我家娘娘在修行上也不是特别有天分，于是有时便会钻研些凡俗间的辞赋书法打发时间，有时上天时会特意寻文昌星君请教一二。” “这件事情被真君得知了。” “于是，在万载前的那次蟠桃大会后，真君寻上了文昌星君，也不知说了着什么，第二日我家娘娘得知此时，去星君处致歉时，星君已经变得不假辞色了。” “事后，我家娘娘去灌江口找了真君，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又过了两千年，娘娘偶然在凡间遇到了一个经擅弈棋之道的修士，有时会相互交流棋理，手谈了几局。” “有一日，这修士忽然找不见了，原来他被真君安排成了一方山神，那修士原只是初初凝丹的境界，能入得天籍本来也是一场造化。” “但十年之后，就传来了桃源山土地，私吞香火，被剥离天籍，打入轮回的消息。” “再一再二，我娘娘有些明白了，凡是与她交集稍密的，”杨婵的声音顿了下，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些不相干的人，“……男性，都会被真君盯上。” “往后的日子，我家娘娘变的不爱出门了，偶尔出门，也多是赴那些闺中密友的邀约。” “那年钱塘大疫，我家娘娘化身临凡，以仙术治疫病自然是神乎其技，有一保安堂的医师遂对娘娘十分痴迷，苦苦纠缠，只为医理” “一个月的后的某一日，我家娘娘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也是自那日起，我家娘娘再也没有以真面目见过真君。” “两天前的那一次。” “是这七千年以来，我家娘娘第一次与真君相见。” “……” 池子里，丁林只觉得心头分外压抑，吐出一长串的泡泡。 “你可这次真君为何匆匆而去。” 杨婵看向了丁林。 丁林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杨婵点了点头。 “没错，真君提到了你。” “如何？” 杨婵直起身子，宝莲灯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依旧低头看着丁林。 头顶的夜空少了月亮。 漆黑一片。 第0027章 谎言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丁林只觉的心头蓦的一沉，有些憋闷，他本能的觉得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思绪却有些迟滞，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水面上冒出了一串泡泡。 “害怕了？” 杨婵道，面无表情。 气氛一时沉寂。 一小会。 神思回转。 丁林反应了过来，他毕竟不是一条真正的鱼，藏在这鱼躯壳下的，是一个有着成熟情商的人的灵魂。 男人的灵魂。 而男人。 无论真假，在这种时候都只会作出一种回答。 “我不怕。” 丁林道。 杨婵深深的看着丁林，一直看的他心里发虚。 “不怕？” 杨婵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是啊，不需要怕，我不是娘娘，只是个侍女而已，你也不过只被是我救回来，养在池子里的一条鱼，又有什么需要怕的？” …… 丁林闭紧了嘴。 时间回到不久前。 那晚上，杨婵几乎已是亲口承认身份。 但随后，又仿佛全部都忘记了一般 就好像整的不记得曾无意间说出过那话一般。 但—— 怎么可能。 一个仙人怎么可能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就算当时是无意，事后，也绝不可能一点也回想不起来。 不过是不愿意罢了。 丁林之前不明白缘由。 现在明白了。 可是，他能拆穿么？ 还是姑且维持住这份默契。 彼此心照不宣。 丁林没有说话。 杨婵却又自顾说了下去，声音轻轻地，没有丝毫温度。 “不过，毕竟这里是娘娘的道场，也许你真的不能久留了，等你炼成了《黑水经》，就离开这里吧。” …… 是的，离开。 你不识得我—— 姑且能当做不识得。 只要离开了，一切便都能结束。 杨婵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听到丁林说话的那晚。 从那鱼眼中滑落的泪滴。 “你这鱼儿，也会寂寞么？” 当时她是这么问的。 离开。 离开了，就不会再觉的孤单。 等到《黑水经》再入了门径，得了登仙之梯。 前途便也有了。 如此，最好。 你伴了我寂寞仿徨，孤单无助。 我给了你仙果灵丹，登仙之法。 各取所需。 …… 沉默。 丁林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能够感觉到面前女子情绪的低落。 “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丁林岔开话题。 “我……” 杨婵愣了下，扭头，从她的角度能够透过拱门看见丁林看不见的相邻的另一片院落。 那里，一株桃树刚刚落尽枝叶，树干光秃秃。 “桃。” 杨婵有一瞬间的出神。 “杨桃。” 杨婵看向丁林。 投君以木桃，抱之以琼瑶…… 再好不过的一场…… 交易。 “你呢，鱼儿，你有名字么？” 丁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金鳞，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金鳞。” “这样啊。” 杨婵又笑了笑。 “原来我准备叫你小红的，现在只能叫小金了。” 丁林也笑了笑。 夜色暗沉。 又陷入了沉默…… “我说了，我不怕的。” 黑暗中，丁林抿了抿嘴，忽然又道。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委实没什么底气，只是在嘴硬。 但一切不论。 丁林终究还是如此说了。 “如果，我听不见你心跳的话，也许会相信。” 杨婵笑了笑，并没有生气。 “……” 丁林张了张嘴。 …… 接下来的日子。 杨婵讲解的速度，明显变快了，至少也会讲上小半天，有时候，甚至会讲解一整个白天 有时候，丁林怀疑若不是自己来不及接受，杨婵甚至都不打算停下来。 而就在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中，原本需要学上两三年的修行精义，只用了短段半年时间便讲完了。 随后便开始了正式的修行。 …… “以术修行，只炼气，以法修行，炼气化精，以经修行，炼气化精养神，三道并行，便意味着你要将心神一分为三，却又要相互联系，相辅相成。” “物之精得气而聚，聚气而生物，聚精会神……” 杨婵出声讲解。 丁林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他睁眼。 不出意外失败了。 …… 一个月后。 “如今你妖丹未成，尚不能分神聚念，要一心三用，属实为难，失败本也是寻常。” “接下来我以法力助你聚气，行于经脉，再化于肉躯，你只需抓住时机，托举精神，聚精会神便可。” 杨婵挥手，一团法力拘到池里。将丁林连带着他身旁的一团水流托举到半空，又团团流转，形成一个水球。 “不要反抗。” 一股极菁纯的仙灵之气正试探着慢慢侵入经脉，丁林虽然听到了话语，体内妖气还是下意识一震。 灵气退散。 失败了。 杨婵收回法力，半空中的水球也缓缓下落。 丁林睁开眼。 在下落的过程中，举目四顾。 杨婵将他举的很高，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道场的一切都可净收眼底。 更远些。 华山脚下。 丁林穷极目力，可以勉强看到一片尚算繁华的城镇，人群熙熙，来来往往。 而今日又有了不同，家家门前都贴了春联，喜气洋洋。 丁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日居然又是一个年节。 “今日就到这吧。” 杨婵道，转身便要离去。 “新年快乐！” 水池里，丁林忽然开口道。 杨婵的脚步顿了一下，停在了小院的拱门前。 有一刹那的恍惚。 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问候了。 “新年快乐……” 杨婵也轻声道。 …… 又一年。 悬在半空的水球中。 丁林闭目，周身的妖气被杨婵带着缓缓流转。 “致虚极，守静笃，你要凝聚心神，感受体内血脉……” 杨婵出言引导。 “就是现在，将意识托举，聚精会神！” 提醒的响起。 丁林托举意识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 仍然还是失败。 水球包裹着丁林缓慢落下。 等到落入水中。 “新年快乐。” 和上年一样，丁林开口道。 ……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又是一年落幕。 丁林还是在不停的重复着失败。 对于此，他早有预料。 第0028章 再来 固然，杨婵教授的方法要远比青衣高明。 可《黑水经》比吐纳术也不知要高深多少倍。 要多久能学会？ …… 五年。 半空中，丁林意识归于空寂。 悄无声息的杨婵忽然收回了引导丁林妖气流转的法力。 丁林却仿佛无知无觉。 原来，年深日久，他体内的妖气已经形成了的本能，不能需要引导，只要意识到还在修炼，便会按照路线自发的行气。 意识在空灵中等待。 却迟迟听不到以往的提示音。 丁林有些迟疑。 某一刻，忽然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 丁林猛的将意识高举。 交汇只在刹那间。 精气神，相融于泥丸宫。 聚精会神！ 一种奇异的感觉。 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另一个维度，一种新的视角，身融于天地，四周围瑞彩千条，是恣意舞动的灵气。 再往内看，却只见到无数浑浊的丝线错乱的纠缠着。 丁林蹙了蹙眉头，开始整理起来。 将杂乱的线头捋顺，又将那些不够清亮的废旧线头一一剔除。 不知不觉，便沉迷其中了…… …… 入门了。 杨婵的嘴角刚勾出一丝笑意，倏的却又收敛了，她神色微变，忽然轻轻一挥衣袖，下一刻。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地。 几乎就在同时。 天际，一道金色的遁光纵来，落在了门前。 “三妹！” 杨戬喊道。 “我在。” 青光流转。 杨婵显露身形，正好将杨戬挡在了门外。 “汪！” 杨戬身旁，狗子眼前一亮，兴奋的叫了一声，张开大嘴，讨好的吐出了舌头。 杨婵的周身，却依旧是仙光缭绕，并不露面容 “二哥。” 杨婵唤道。 “三妹，好几年了，还生气呢，是哥哥不好。” 杨戬走近几步，眼神却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但面上却并不露声色。 神情依旧。 只是杨戬眼神的动作虽然细微，但却还是被杨婵发现了。 “二哥来的倒是巧，我授了那鱼儿一道法门，今日恰好他修行入门。” 杨婵的声音平静。 杨戬点了点头。 “二哥此来，是又有何事？” 杨婵道。 “你我兄妹……” 杨戬沉默了一下，神色黯淡，忽然轻轻一叹，跟着手中灵光一闪，取出两个玉瓶。 “昨日，北海一战的奖赏到了，有些琼浆玉液，我寻思着给你送些来。” “谢过二哥，只是素来不饮酒，二哥带回去自己享用吧。” 杨婵沉默了一下，拒绝道。 “这仙酒有谁是真个是用来喝的，论及滋味，便是凡酒也比它强些。不过是因为其内有氤氲，于纯净神魂，大有裨益方才珍贵” 杨戬将玉瓶递出。 杨婵没有伸手去接。 “二哥你知道的，我素不饮酒。” 杨婵道。 杨戬递出的手垂下。 “二哥可还有事？” 杨婵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我兄妹，何时竟如此生分了，三妹，” 杨戬的嘴角动了动，挤出牵强的笑。 “我这来都来了，不请我进门坐坐？” 杨婵不说话。 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杨戬。 一小会。 “进来吧。” 杨婵开口，她当先转身，依旧没有让杨戬进内院。 只在前院随意寻了处小亭。 接下来的时间。 杨戬开始没话找话。 杨婵只是听着，极少才会应上几声。 “三妹，看这气象，你这鱼儿的修行的法门不俗啊。” 杨戬忽然道。 “不是法，是经。” 杨婵看着杨戬，面无表情，却并没有回避，而是直接开口道。 “经？三妹，到底只是个宠物，养着打发时间，给一部法门也就罢了，你传它一部经，是不是有些……” 杨戬的眼神闪了闪。 “怎么，二哥又有什么要教我？” 杨婵神色不变。 “不是……”杨戬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妹，我…… 杨婵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杨戬。 杨戬说不下去了。 “二哥的灌江口向来繁忙，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去吧。” 杨婵道。 似是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蜷在亭子角落的狗子，也一下站了起来，吐着舌头，看看杨婵，又看看杨戬。 “三妹……” 杨戬的嘴巴张了张，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 杨婵却已经站起了身子。 “三妹，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杨戬勉强笑了笑，一挥衣袖，仙光卷起，带着哮天犬离去。 原地。 杨婵目送着杨戬远去，这才扭头，又看向丁林正在修行的院落。 …… 那些线头太多，太乱。 丁林专心致志。 某一刻，当最后一点杂质被剔除，所有的线头终于被捋顺。 丁林陡然回过神来。 念头回归。 意守泥丸，气落丹田。 丁林睁开眼。 是在夜里。 池边，杨婵静静的立着。 “我修行了几日？” 丁林问。 “七日。” 杨婵回答道。 “改修更高等的典籍，第一次修行，耗时都会长一些，会提纯改易法力，你是由术改修的经，现在可以看看，体内的法力应该剩不了多少。” 杨婵道。 丁林内视感应。 果如杨婵所说，他原本三百年的道行已经蒸发殆尽，丹田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三缕紫黑色的妖气盘旋。 从三百年到三年…… 但丁林却并不如何惊慌，他能够感觉到此刻只拥有三缕法力的自己要远远强过之前三百年道行的自己。 更何况有所得便必有所失，而这样的结果，早在之前便有过预料。 “看来你已经感受到了，那便不需要我再多言了，既然功法已改修成功，接下来，你要做的便是全力提升道行，尽快凝结妖丹。” “需知便是已经成仙了，只要未曾成就金仙，领悟那一丝不朽金性，也都还会有寿元极限。” “而未曾凝结妖丹的妖类寿元大限约莫在二百年，鲤类还要更低一些，约莫只有一百五十年左右。” “你比寻常的鲤鱼多食了些好东西，又入门了《黑水经》，应该能活的更久一些，但也绝难超过二百年，勉强算是赶上了妖族的平均寿龄。” “我观你骨龄也有九十多年了，也就是说，你只剩下百来年的时间。” 第0029章新年 “也就是说，在百年内，你必须要凝成妖丹！” 随着“你的时间不多了。” 杨婵缓缓地诉说。 语声如刀，一点点的削掉了丁林改修成功的傲气和喜悦。 百来年的寿元。 丁林又看了看丹田里仅剩下的三年道行。 凝结妖丹，再怎么样，起码也得有个几百年的修为吧。 “你也不必担忧，我会助你将纯化的那些道行尽快修行回来，你记住，若是有机会破镜，便一定要果断抓住，千万不要为了什么所谓的底蕴之类的压制境界，追求以更高的修为破镜。” 杨婵语带告诫。 “修行中境界才永远是最重要的，道行可以在下一个境界继续提升，但破镜的契机有时却仅有一次，错过了，或许一直等到寿元终了，都不一定会再有机会，而若是突破了境界，便能有更多的寿元，便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切记，切记！” 月光下，杨婵神情严肃。 ……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不。 比从前还要更紧迫。 夜晚的时候，只要能修行，丁林就绝不会浪费一点的时间，而在白天，杨婵依旧会常常在清晨十分过来，如同所说的那样，每一次过来，她都会给丁林带些东西，或者是丹药，或者是灵果。 在修行了《黑水经》之后，随着法力质量的提升，这些丹药灵果带来的裨益也不如从前了，但胜在常常都有，增益倒也十分客观。 丁林夜晚修炼，白日里炼化丹药灵物，近乎是不间断地修行。 就这样，丁林和杨婵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了。 更多的时候是杨婵默默的站在池边，丁林则埋首修炼。 也是从《黑水经》入门的那日起，杨婵再没有用法力将丁林托举，看不见山下的一切，丁林又数不清时间了。 每一年，先开口说新年快乐的人变成了杨婵。 新年快乐，又说了五次。 在丹药灵果几乎不间断的情况下，再加上每日勤修不缀，刚开始，丁林几乎以每年百年道行的速度恢复着，只用了三年修为便尽复旧观。 三百年修为。 按着杨婵所说，妖类在修为达到三百年后，便以具备了结丹的基础，往后，或者灵机一动，感受到突破的契机，迈到那个更高的新境界。 或者继续缓慢积攒着修为，在这过程中结丹的可能会略略提高，直到某一天，遭遇瓶颈，然后修为彻底的停滞不前。 丁林始终没有感觉到，那灵光一闪的突破契机。 从第四年起，丁林修行的速度开始慢了起来，每年只能修出五十多年的道行。 但就算这样，加上前面的三年。 五年时间。 丁林的修为也站上了四百年。 更准确的说是四百零八年。 第六年。 丁林修行的愈发努力，但修为增长的速度却不增反降，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不好言明，只能是更努力的修行，但—— 不知道这一年过了多少，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连着十来天的苦修，修为没有任何的长进，定格在了四百三十七年。 “我……” 丁林抬头，池边杨婵静静地立着，话一出口，他怔了一下，恍然间意识到，似乎这是这一年第一次主动找杨婵说话。 “你遇上瓶颈了。” 杨婵的声音依旧平静。 “可有什么办法？” 丁林问道。 “若是有办法就不叫瓶颈了。” 杨婵摇了摇头。 “或许过些时日便会消失，甚至于灵光一闪直接凝结成妖丹也说不定，或许……” 杨婵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但丁林当然能听出言外之意。 或许就一直卡在这儿。 “你这几年修行的太紧了，缓一缓，没准会有些效果。” 杨婵道。 丁林沉默了一下，终究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于是，前进无路的日子，便又经历了第二遭，这种时候，时间似乎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丁林依然将大部分的时间留给修行。 尽管是徒劳无功。 剩下的时间里。 如果杨婵来看他的话，他们便会断断续续的聊上一会，只是毕竟是有了心事，心神难定，往往有时说着说着，就会忘记了前言。 其实，要说是恐惧，确实有一点，还远远没有到胆战心惊的地步。 毕竟丁林才只有百岁。 还剩下一半寿元。 虽然卡在了这儿，但百载的时光总还是能让人满怀希望。 更多的是迷茫。 习惯了进步后，忽然无所寸进的无措感。 以及一点点的忐忑。 日子虽还长，但万一…… 有些复杂。 丁林也在逐渐的调整心态，慢慢适应。 …… 这一天。 杨婵手持着一个小碗，上面斜放着一柄木刷，另一只手，则握着团成一卷的春联。 “新年快乐！” 杨婵道。 “新年快乐……这是……今天贴春联么？” 丁林的反应慢了半拍，有些疑惑道。 “我也是临时起意，”杨婵点了点头，“也好多年没有贴过春联了。” 丁林也有些跃跃欲试。 这久违的凡趣，让他又想起了从前，有些感慨，连带着丹田里的妖气都活跃了几分。 “可惜，我修行还不够，贴不了。” 丁林有些遗憾。 “没事，你帮我瞧着，看看贴的正不正。” 杨婵说着，将春联放在一旁用小刷将小碗里的米糊均匀的刷在小院的拱门前，再将碗放到一旁，拿起春联，却是一阵手忙脚乱，无从下手的样子 “我没怎么贴过，以前都是……我在边上看着。” 杨婵看向丁林。 “我来教你怎么贴。” 丁林笑笑。 “你抓住春联最上面的两个角，把它粘住，再往上一点……好，正了。让它垂下来……对，用手把两边捋一下，有点歪……对，就这样……” 丁林出言指导。 “再贴那一个，捏住两个角，高一点，好，齐了……捋边……浆糊刷的少了……” “好了。” 杨婵回过身，摊开手，她没用法力，指尖被春联沾染的红彤彤的，还有一撇落在了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蹭上的。 丁林从未有见过杨婵这个样子。 第0030章上元 如天仙谪入凡间。 少了神的威严，多了一抹柔和，多了人的气息，却依然高贵。 丁林的眸光落在杨婵脸上，愣了愣。 “怎么了，我脸上蹭到了？” 杨婵走到池边，低头，池水倒映着她的脸庞，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最从前，小时候。 随后杨婵的嘴角勾了勾，轻轻笑了一下。 “过几日，便是上元佳节，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杨婵抬眸看向水中的鲤鱼。 丁林愣了一下，似乎若有所思，他眼神慢慢的变化。 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正月十五。 上元夜。 过了今夜，便不再是年了。 华山脚下的这座城镇里灯火通明。 正中的那条街巷上，人流熙攘，好不热闹。 道路两旁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馄饨，糖人，饺子，元宵…… 成片的热气往天上蒸腾着，笼出一片片混沌。 人也如这热气般一团团的聚着。 有年老的夫妻相互搀扶着。 有书生把臂同游，明明是冬日却人手一把扇子，围在灯迷字画的铺子前高谈阔论。 还有些年轻的小夫妻带着孩子。 孩子像是百灵鸟一般叽叽喳喳的叫着，总是想要甩开父母，独自往前兴冲冲的跑，听着身后的呼喊，笑的清脆如风铃。 那些富贵人家则坐在马车里。 未出闺阁的少女将车帘小小的拉开一道缝隙，朝外观瞧着。 杨婵就混在这人群中，着一件素衣，用一根木簪将满头秀发斜斜的簪住，又用法力勾勒，显露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庞，手中捧着一个鱼缸。 走在这街上，似乎和这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鱼缸里，丁林有些好奇的看着，来到这世界数百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见凡世人生百态。 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愚昧蛮荒，反到更像近代封建时代的人文。 “啪！” 忽然，一个扎着双丫髻看起来只约莫五六岁的的女童，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一下撞上了杨婵。 杨婵身子不动，女童却一个趔趄身子往后仰。 幸好是没有摔倒。 有一双粗糙的大手从身后将她托住了。 “小心些。” 虽是责备却透出关切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小妹跑的快了些，不是有意撞上来的。” 跟着便是忙不迭的道歉。 从女童身后的人流里，钻出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边说着，他一边蹲下将女童搂进怀里。 “没事。”杨婵摇了摇头，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眸子里一瞬间转出了异常复杂的情绪，她嘴角勾了勾，勉强笑了下，“你们接着去玩吧。” “对不起。” 男孩又道歉了几句。 女童却已经咯咯笑着又往前面跑去了。 “慢点！” 男孩转身追了过去。 杨婵的眸光追着男孩，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丁林诉说： “大哥长我七岁，二哥只比我大四岁，两个哥哥都对我很好，但大哥给我的感觉却有点像爹爹。只有二哥会带着我一起玩耍，我也很黏二哥，他也会像这样护着我……” “后来……” 杨婵的声音顿住，嘴角勾起，苦涩的笑笑，没有往下说，长长的街道上，她漫无目的往前慢慢走着，两侧的行人如织，更衬的形单影只。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杨婵慢慢的诉说。 丁林静静的听。 他有一种预感。 这预感早在新年伊始杨婵贴春联时便隐隐有了雏形。 现在，似乎逐渐正在变成现实。 杨婵的话语中已经连最表面的掩饰都没有了。 果然。 “本来，我是打算等到你结了妖丹之后的，但现在看似乎是有些来不及，等不到了……” 人流中，杨婵脚步不停，倏的，眼前忽然豁然开阔，却是已经走出了城门。 长长的护城河，如一跳玉带蜿蜒盘旋，十五的圆月，倒映在河中，河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停的有人点亮祈天灯。 半天烟火。 杨婵在河边停了下来。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他来的越来越勤快了，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修行的确实越来越刻苦……” 杨婵的嘴角勾起苦涩。 “我……” 鱼缸里，丁林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四周的喧闹，遮掩了他的声音。 最终只在鱼缸中留下一长串的泡泡。 杨婵抬日头，祈天灯飘了半天。 看似是越飞越高，但又怎么可能真正接触到天呢。 “所以，你其实是害怕的。” 杨婵轻笑笑。 丁林无言。 一种难言的滋味在胸中翻滚。 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卸下了什么重担，即将解脱，但却酝酿不出半点的高兴，胸腔里只有一阵阵的空虚，而后，随着心脏的跳动，这空腔复又收紧，有别的情绪滋生成长。 五味杂陈。 丁林有些不敢看杨婵了。 “好了，就走到这儿。” 杨婵蹲下身子，双手托着的鱼缸倾倒，丁林的身子随着水流不由自主的落入了护城河。 护城河里水冰冷刺骨。一点也没有莲池中的温暖。 丁林摆尾，转过身子。 终究还是抬起头看向杨婵。 “我……” 声音在喉咙里滚了滚。 没有解释。 也没办法解释。 不论言语再如何。 实际的行为都足够说明了一切。 丁林想起了六年前说过的话。 “不怕……” 这心口不一的话。 明明两个人当时就知道那是谎言。 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感觉如此的难堪，无地自容，是因为杨婵的善良，又或者是那即将到来的别离。 又或者是…… 丁林不清楚，他只能感觉到当初的话语正慢慢化成了一把刀，插进皮肤的缝隙，尝试着，一片一片，想要浑身上下所有的鳞片都揭掉，露出底下的鲜血淋漓。 如芒在背。 丁林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只又在河里留下一串泡泡。 生平第一次，丁林感觉到，开口是如此的艰难。 “那你呢，你往后……” 总算，丁林挤出了一句话。 “我？” 杨婵笑了起来。 “我名在天籍，身有仙职……” 第0031章放生 “不仅享着天庭的俸禄，道场毓秀广大，还有这五岳之一，华山一地的香火供奉……” 圆月低垂。 半天的灯火，将夜晚照的好似白昼。 辉煌的灯火映在杨婵的面上颈上，直映的那肌肤如雪一般的白。 丁林仰头看着杨婵的面颊。 被这样看着，杨婵渐渐有些说不下去了，她顿了一下，微微低下了头，让暗色将面庞笼住。 声音也变得低了些。 “虽然道场里有些冷清，但华山广大，风景奇伟秀丽……” 声音愈发的低弱。 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化作了一声叹息。 “既然以前的日子能过下去，往后自然就也能过的下去……” 最后几个字，细不可闻。 丁林静默的听着，紧紧抿住嘴巴，一种强烈的负疚感涌上心头。 沉默了一会。 “对不起。” 丁林开口，声音干涩而又难听。 “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么，怎么好好的又道起了歉？” 杨婵抬起头，嘴角勾起，笑的如灯火般苍白。 又一阵沉默。 “当年我捡到你的地方实在汲水以西七十里的一处小湖泊，汲水在西牛贺洲的最北端，你只要一直往西走就能找到……” “还有当时和你一起的……她本体实是一条龙鱼，你所见到的青鱼其实另有缘故，她乃是四海龙族的血裔，被东海四公主带走了，现在也许在东海，也许……我其实也并不是太清楚了，我与四公主有些交情，你日后若是境界足够了，也可以去东海寻一寻那……这一片龙鳞是四公主送我的，权给你做个信物……” 杨婵岔开话题，手中灵光闪动，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鳞片。 “对了，你好像还不会储物的法术吧，《黑水经》经中的术法似乎是没有这类的，很简单的小法术……” 杨婵开始诉说。 别离时，明明有千言万语，话出口，却又通通成了絮叨，无关紧要。 一人一鱼。 岸上水中。 仙人讲法，鲤鱼听道。 四周围人潮汹涌，但这一幕在凡人看起来无比神异的一幕却无人关注，就算是有人从旁走过也都视而不见，像是这一角被凡俗遗忘了。 说是简单。 也足足讲了又数个时辰。 “……其实只是一点驭使妖气的小窍门而已，你可听懂了。” 杨婵终于讲完了，看向丁林，将手中的那枚龙鳞递了过去。 丁林默默然，张口，一团黑色的妖气吐出，在鱼吻前打开，像是洞开了一处陌生的门户，将那一枚龙鳞吞没。 随后，妖气起伏，便要隐没。 “别急着收，”杨婵温声道，“还有这些……” 杨婵又取出一个玉瓶。 “这是些丹药，你现在虽然用不上，但留着，等以后凝结了妖丹，也可以省下些修行的功夫，还有这个……” 杨婵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举到头顶，将发间斜簪的着的那枚木簪拔了下来。 满头青丝披散。 杨婵将发簪递向丁林。 宝光温润。 在这种近乎明示的情况下，便是丁林眼力一般，也看出了这发簪的几分奥妙。 虽然已做了掩藏，但却还有一丝锋锐之气逸出。 这根本不是什么木簪。 应该是一柄兵刃。 “《黑水经》里的护道手段你都熟悉了，大多都是要使兵刃的，那黑蛟善刀，也属刀篇写的的最好，这一柄长刀，我做了掩藏，平日看起来像簪子，只要输入法力就会立刻显出原型，算不上什么宝物，乃是天庭的制式兵刃，倒也有些锋利，应该也勉强够你结丹后用用。” 丁林没有接纳的动作，隔着那一团黑色的妖气，嘴巴抿的更紧，一股冲动在胸腔中酝酿，忽然脱口而出。 “我……” “对了，怎么把最重要的给忘了。” 杨婵打断了丁林的话，将玉瓶和木簪一股脑的塞进了丁林身前的那团黑色妖气，掌中又闪出灵光，这一回是极柔和的光芒，昏黄中夹杂了一丝青翠，待到灵光散尽，显出的本相是一片已经枯黄的荷叶，只有最中间的脉络中还带着一抹绿意，极其生动，生机盎然。 “这是当年宝莲灯还在莲池孕育时褪下的一片残叶，只剩下一二生机了，不算珍贵，如今于我无用，你且手下，出行在外，若是……用它或许能保住你的性命。” 丁林深深的注视着杨婵。 又沉默了一会。 “谢谢。” 许久，丁林才艰涩道。 方才被打断的话，没有再说出口。 真奇怪，别离时，明明有千言万语，话出口，却竟然只剩下两字三言。 又是一阵的沉默。 似乎无话可说。 “就去吧。” 杨婵道，她站起身，圆月的光辉照在她的脸上，嘴角含笑。 “哗！” 鱼尾摆动。 转身。 “其实，你早就猜出来了吧，如果还能再见面，可以叫我……” 杨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婵。” 丁林扭过头，他使劲抿了抿嘴巴。 “我也不叫金鳞，记住我叫丁林。” “丁香的丁，桃林的林。” 这是从前世一直带过来的名字。 又静默了一会。 “我记下了。” 杨婵点点头。 丁林转身，往前游，鱼尾摆动，破碎了河面。 一同碎了的，还有河面上那一轮倒映着的十五的圆月。 “去吧……” 岸上，杨婵挥挥手。 …… “记住，千万千万，你以后不要将爱给一个凡人！” 行至半水。 某一刻，丁林忽然转头喊到。 随后，毅然决然的摆尾，一个猛子扎入深水 丁林没有再回头。 …… 岸上，又一盏祈天灯被点燃，摇晃着升起，冲天而起，哪怕前途莫测。 …… 天地广大，该往何处去。 丁林略一思忖便决定，往西走，先去刚来这世界时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心头万千种情绪涌动，思绪纷繁。 丁林将它们全部按下，暂时不去想，将全身的妖起化作力气，不停的游。 往西边一刻不停的游。 …… 一天。 丁林游尽了那条护城河，眼前一条怒流涛涛。 “啊！” 丁林大声的呼喊，发泄。 第0032章 契机 情绪却并不稍缓。 丁林不再放纵，平静下来，起码表面上如此，他收敛住身上的妖气。 这才游进这条大江。 又一旬。 江水也流到了尽头，汇入了一片更广大的湖泊。 一个月后。 湖泊也游到头了，边缘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泽。 更久…… 终于，大泽也跃过了。 丁林随意选择了一条往西边流淌着的，曲曲折折，蜿蜒着的小溪。 顺着溪流。 又不知道了翻过了几座山峦，跃过了几片险峰，前方忽然有涛涛的水声传了过来。 拐过几个弯。 水流声更加清晰了。 丁林尾巴一摆，速度慢了下来。 果然，千仞之下是一处陡峭嶙峋的瀑布。 仅是听声音，就至少也有数百丈的落差。 丁林停了下来。 除了这悬崖阻路外，也确实需要休整一下了。 这些日子接连不断的赶路，已将丁林丹田中的妖气消耗的所剩无几。 可遗憾的是消耗的只有妖气，胸腔里，那些复杂凌乱的情绪竟然没有削弱多少。 或许，是历的时间还太短的缘故。 自古深山多毓秀，灵气伴峰升。 丁林感应了一下，这里或许真的有条不大的灵脉，灵气比外面稍微的浓郁了一点，确是一个恢复的好地方。 意识朝周围发散。 遥遥感应。 这是《黑水经》中的小法术，在这荒郊野林很是实用。 四周围有道不少妖气。 果然，似这等人烟罕至，又有灵脉聚集之处，怎会没有妖占据呢。 这许多的妖气中，有三道最为雄浑，仅仅只是略微感应，便让丁林的妖气有了一种沸腾的感觉。 绝对是已经凝结了妖丹的妖怪。 三道气息。 其中两道距离较远，隔了约莫有十数里，大概率是生活在山林内陆上的阳台。 只有一道挨的很近。 感应中距离只有数里。 就在面前。 在瀑布之下。 丁林保持着收敛气息的状态，往瀑布下瞄了一眼。 这也是《黑水经》上的小法门， 入目一方只有三四十丈的小潭，并不很大，却应该极深，潭水呈现出极深邃的碧色，从上往下，看不出什么。 但丁林却笃定，在这潭水中一定隐藏了一个怪物。 丁林悄悄的后退。 一直退到了十里外，然后身材娇小，寻了一处溪间的石缝钻了进入，藏住身形。 这样的距离若是想要长久的盘踞，自然是分外危险的，但只用来短暂修整，恢复一下妖气，却是绰绰有余了。 丁林安静的等待。 未几。 天色黯淡了下来。 夕阳落下，一轮新月从东方的天际升起。 丁林闭上眼睛，意识高举，开始捕捉这遍布天地的月华和在山峦间游离的灵气。 一夜修行。 等到丹田重新盈满的时候，月光也将要消散了。 丁林继续运转《黑水经》，却倏的发现他那已经停滞了好几年的修为竟然增长了。 尽管只有微不足道的那一丝丝。 这是…… 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刹那间，原本因为修行而淀下的古井无波的心田就被兴奋填满。 这几个月被情绪牵扯，没有关注修为，却不相在这心情的剧烈起伏间，困扰了好几年的瓶颈，居然无声无息的就突破了。 月亮退下。 天地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无边无际，再没有一丝光源。 真正的至暗时刻。 但这却也确确实实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黎明即将到来。 也就在这样的黑暗里，被兴奋填满的心湖间，忽然涌出了一抹悸动。 突破！ 高举在泥丸宫的意识在雀跃。 凝结妖丹！ 就在这个时候！ 现在！ 马上！ 这念头甫一出现便疯狂的闪动着。 丁林笃定这便是杨婵所说的灵光一闪。 突破的契机！ 立刻，丁林就想要开始突破。 只是，心中仍还有一丝顾虑。 这地方距离那三个妖丹境的妖怪都不算太远，若只是暂作歇脚，恢复一下妖气自然无碍，可用来突破妖丹境界的话。 动静必然会将他们引来。 倒时…… 这念头只是一转。 但随即丁林便感觉到冥冥中那种必然能突破成功的预感弱了一丝，他心里一凛，再不敢胡思乱想，将心一横，便开始突破。 果然，突破时机稍纵即逝。 来临时，又怎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幸好，这一次还有的挽回。 而随着突破的念头，丹田中蓄积的妖气，立刻便沸腾了起来，被丁林引导控制着开始旋转。 丁林的意识高举泥丸，发散控制着让丹田向外扩张，化作空窍。 这是极重要的一步，可以让丹田在结丹之时蓄纳更多的灵气，提升内丹的品质，同时，扩张了的丹田也能留出更多的空间，减少因为结丹而可能产生的伤害，不损日后的潜力。 这是术和法所不具备的。 其实越是高深的典籍，准备的便会愈加完备，突破时的风险也会越小。 而越是浅显的，才越是需要弄险，惊心动魄，便是侥幸突破，也会丧失未来的潜力。 丹田中，妖气旋转的速度慢慢变快，渐渐的开始有吸力传出，而吸力又更助长了妖气旋转的速度。 越来越快。 某一刻，终于一个类似龙卷风般的气旋成型了。 恐怖的吸引力由内而外的散发出。 黑暗里，如长鲸吸水外界的灵气纷纷蜂拥而来，穿行过筋脉，在意识的导向下汇入丹田，然后融入气旋，刺激着让它不停地变大，显露在外界，便是方圆数里范围的灵气一下子被抽空，而失去了灵气的维持，乱风自生，刮过四周围的梢头乱石，又卷起树叶碎沙，形成了异像。 “吼！” 山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虎啸，惊的半山鸟雀四散，小兽乱走。 一处荒丘上，遍布着吃剩下的残尸，腥臭臭骨间一头庞然大物立起了身子，乱尸堆里的几从鬼火照出了它的样子，赫然竟是一只足有茅草屋般大小的猛虎，身上花纹繁复，威严深重。 猛虎转过身来，显出正面。 额间的王字却不知被谁削去了，只留下乱糟糟的一撮毛，被那满身的威严一衬，滑稽而又可笑。 第0033章凝丹 猛虎张开大口，似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却有腥风自起，他绷紧了后足，这一股乱风便自然伴身游走。 没有犹豫，身子一跃，便朝这边奔来。 一路上翻山越涧。 …… “砰！” 几乎就在猛虎跃起的同时，更深处的密林，一株千年古树的树冠猛的炸开。 枝叶乱飞。 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利箭般从树冠里钻出，直入云端，宽大的羽翼卷起气流，在半空展开，足足有三四丈的翼展，那一双眼眸锐利，便是在黑暗中也闪硕光采。 却是一只神骏无比的雄鹰。 雄鹰猛的振翅，身子冲天而起。 离的天空近了，启明星照出了他森冷如精铁般的喙子，羽毛柔顺堪比最上好的绸缎，那一双利爪虚虚的笼着，缩在腹下的绒毛间。 又一个振翅。 加速，朝着这边飞过来。 …… “轰隆隆！” 深涧里，水流顺着数百丈高的崖壁砸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深涧的水面上，涟漪永不歇止。 水底，一双闭紧的眸子忽然睁开了，两点猩红。 “丝！” 信子吐出。 “哗啦啦！” 一道庞然大物缓缓浮出了水面。 他顺着崖壁网上攀爬，一寸寸的鳞片刮在岩石上，发出连水流也无法遮挡的沙沙声，数百丈高的崖壁等到他终于爬上来时，东方的天际恰好显露出一点色彩。 一个巨大的蛇头搭在瀑布边上，水流冲刷着，他缓缓吐着信子，将身子从悬崖上拔出。 慢慢的，一点一点。 竟是一条足有水桶粗细，数十丈长的漆黑巨蟒！ “刺拉拉！” 巨蟒将尾一横，也朝着丁林的方向行去，却并没有沿溪溯游，而是靠着小溪，又开了一条新路，庞大的身子碾过灌木，直压的泥土凹陷，乱石破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蛇道。 也许要不了多久，这条蛇道就会变成一条新的小溪…… …… 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丁林有所预料，但却暂时无法顾及，丹田中，随着越来越多灵气的注入，那气旋也变的越来越大。 某一刻，终于膨胀到了极限。 从最底下气旋中心的位置，原本留置于此的些许妖气，经历如此的磋磨，终于成了。 先是液化成大大的一滴，然后液滴再被不断地从四面压缩，越来越小，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但它却坚持着始终存在，不停的被压缩，等到固化的时候已经比尘埃也大不了多少了。 这是新的开始。 高举的意识，轻易便发现了妖气已经开始蜕变，又最后猛吸了一口灵气，随后不在留恋，丹田中那庞大的气旋，旋转的速度开始变慢，直到某一刻彻底静止，随后，又开始反方向的旋转。 中心的那一点尘埃化作奇点，开始一点点蚕食气旋中网罗的灵气。 气旋每旋转一圈，内里的灵气便减少一分。 气旋也就随着变小一点。 中心的那点尘埃则在不断地变大。 先是变成如头发丝般的黑点，再到芝麻，再到米粒…… 妖丹成型了。 只是看起来还略有一些不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重行崩塌。 可到了此时，气旋也已到了极限，失去了绝大多数的灵气，它再难以维持旋转的样子，勉强又转了几圈，一个滞涩，终于再维持不住，轰然崩塌。 残存的那些灵气四散。 内丹也被冲的一颤。 似乎就要功亏一篑了。 丁林的意识全深的关注着，几乎就在崩塌的同一刻，他控制着那张开的丹田空窍，也同样随之收缩，变回原来的大小。 那些四散开就要逃离的那些灵气被一下挡了回来。 即将崩溃的妖丹滴溜溜勉强一转，将这些灵气顺势吞没，而在得了这些进补后，崩溃的颓势止住了。 妖丹又是一震。 依然维持着米粒般的大小。 但原本从上到下蒙着的灰蒙蒙颜色却一点点褪去。 灿灿的金光焕发出来。 妖丹—— 成了！ …… 这些过程说着漫长。 但成就妖丹其实也就只有短短的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东方的天际才刚刚泛红。 “呼！” 丁林张口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的突破看似十分顺利，却也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的心神。 而便是此刻已经突破成功了，也仍未到可以庆祝的时候，这次的突破纯归功于那突然乍现灵光，事先完全没有准备，甚至可以说这次的突破就是一场意外。 突破的这地方着实不是什么善地。 “唳！” 一声啸叫。 丁林抬头朝天空看去，东方的天际，迎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只巨大的老鹰猛一振翅，调整了下方位，便往下俯冲，距离已不到数里，只需要短短的时间便能欺到， 丁林已入了他的攻击范围。 这三个妖丹境界的妖怪中，竟然有个本体是老鹰。 会飞的，怪不得来的这般快。 而另外两股妖气，倒是如预想般还未到来，其中一道如预想中一般，在二里之外，另一道…… 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一时感应不到了。 但既然鹰妖已经先到了。 先前打算突破后就立刻遁走，绝不恋战的想法显然是不现实了，和这鹰妖纠缠的功夫，那两妖怎么也都来了。 丁林其实并不如何恐慌，他修炼的《黑水经》乃是成仙之法，虽是鲤身，但吃了杨婵那么多的好东西，肉躯也绝不逊色于一般的妖了。 而感应中的这三妖，却妖气驳杂。 路上，不，这鹰妖应该是空中的，路上和空中的这两个应该修行的只是术，潭中的那个要好一些，气息稍稍纯净，应该修炼的是法，他占据的那处深潭，也是此间灵气最充沛的地方。 而方才消失在感应中的也正是水里的这个。 “啪！” 丁林鱼尾一摆，便将藏身的这块巨石击飞了出去，凌空砸向了半空中的鹰妖。 而由此丁林的身影，自然也就无遮无挡的彻底暴露在了鹰妖的视线中。 见到只是一条鲤鱼。 丁林又运转法门，刻意收敛住了气机，表现在外，就是妖气暗弱。 鹰妖却只觉理所当然。 第0034章断爪 一只鲤鱼而已，体型又如此之小，不知走了什么大运，才能侥幸结丹。妖力弱才符合常理。 鹰妖的眸中轻蔑一闪，随即便是浓浓的喜悦，他速度最快，已经赶在了最前面，面对这么一条小鲤鱼，拿下想必也不费什么功夫，虽然妖力是弱了点，但好歹也是凝丹了，一妖独吞，怎么也比碰到个难缠的，纠缠到那两个家伙到来，三妖分享的要强。 杀了这鲤鱼妖，吞丹食肉，想必修为又能大进一步！ “呼！” 那块巨石挟裹着风声飞来。 鹰妖下扑的姿势不变，一个振翅，卷起乱流，就将这巨石吹歪，他眸中的神色愈发自信了然，那一对缩在腹下的利爪却悄然探了出来。 数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那只鲤鱼妖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一击不中，竟再没有了其他的动作，也不逃走，就那么呆愣愣的待在小溪里，任由溪水冲刷着身子。 鹰妖的利爪探下。 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丝不安。 太安静了。 安静到不对劲。 说是心血来潮也好，侥幸也罢，在身子即将彻底扑下的那一刻，鹰妖犹豫了一下，随即他便又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动作不变，依旧探爪抓下，只是有了那一瞬间的犹豫，动作到底还是稍微慢了一点。 这一瞬间的迟疑救了鹰妖。 猛然间，鹰妖忽然发现，底下那条鲤鱼妖的眼神变了，凶狠，锋利，充满了自信。 一个鱼跃！ 丁林的身子往半空中腾起。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彻底升了起来，灿灿朝霞将东方天际映的绯红一片，就像是在鹰妖的背后铺上了一块巨大的幕布。 半空中，丁林张开嘴巴，满嘴的细密钢牙像是两排锯齿，鱼跃，是他曾经联系过无数次的，又观察了许久鹰妖下落的轨迹，这一下腾起，正好从鹰妖的爪下钻过，从远处看，就好像鹰妖将自己的身子送入了鱼吻。 “咔嚓！” 一种让人牙酸的咬合声。 丁林一口咬在了鹰妖的左爪上，他原本锁定的位置是鹰妖的喉咙，却因为鹰妖临了的那一顺迟疑，不得已也临时改变了目标。 “唳！” 鹰妖高声啸叫，空着的右爪立刻就朝着丁林抓来，想要迫他松口。 丁林却管也不管，口中略微用力，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牙齿下断了开来。 这鹰妖的骨头倒也并不如何坚硬。 “啪！” 丁林的身子坠入溪涧，一同落下的还有他衔在口中的半截利爪，一蓬不高的水花溅起。 鹰妖的右爪自然只能是抓了个空，他身子一个盘旋，振翅，便往高处飞去。 “啊！” 血撒长空。 “我的爪子！” 紧接着天上就传来了难以置信的痛彻骨髓的惨呼。 溪涧里。 丁林咧嘴，丝丝的鲜血被溪水冲刷着从齿缝间带出，转瞬间，就又干干净净了。 “吼！” 背后，一声虎啸传来。 西方，一道庞大的身影一跃，终于奔出了山林，出现在数里外，展露在了丁林的视线中。 “……” 虎妖往前急扑的身形忽然深深止住，他眸光落在半空中盘旋着鹰妖身上。 准确的说是那条断爪上。 眼深凝了凝。 又飞快的在溪涧中丁林的身上扫了眼，终于，看到了横在溪水中，子被冲的骨节发白的那半条断爪。 虎妖的眼瞳缩了缩。 “我的爪子……啊！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半空中，鹰妖一边盘旋一边唳叫，声音嘶哑尖锐，眼眸中透出刻骨的仇恨，但一时却再不敢轻易动手，直到他看到了新到来的虎妖。 “虎七，点子扎手，我们一起上，杀了他，我要把他的鱼皮活着剥下来！” 鹰妖大叫。 “呼……” 虎妖的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他眼神凝重，全神戒备的看着丁林，听到鹰妖的招呼声，非但没有向前，反而不易察觉的，他前腿竟往后退了一步。 却是生出了去意。 “虎七你……”鹰妖的呼喊声一停，透出些难以置信，“你怕了？” “怕什么！” 鹰妖一下提高了声音。 “不过是一尾小鲤鱼，有什么值当怕的，不过是趁我一时大意，这才偷袭才得手，若非我受了伤，又怎会给你这分一杯羹的机会，你居然……” “居然怕了！” 虎妖不为所动，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看这鲤鱼有哪一点像是厉害的样子，身躯如此之小，没手没脚，难道只凭着一张鱼嘴就把你吓住了，莫不是被统领大人抹去了王字，就真的一点点胆气也无了。” “有什么可怕的！” 鹰妖气急败坏。 虎妖后退的步伐一顿，眸中怒气一闪，却没有发作，那一双眼眸睁如同铜铃一般，仍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丁林。 却始终都只能看见平静。 虎妖的一只前脚掌，微微弯曲，虚虚的按在地上，似在沉吟斟酌。 “他已经凝丹了，他已经能有手和脚了。” 虎妖道。 妖在凝聚妖丹之后，便可以脱离本相的桎梏，初步化形了。 “那又如何，你我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刚刚凝结了妖丹，就算能粗略化形，但没有三两个月的调整，能够适应？更不要说用来厮杀了！” 鹰妖说的激动。 虎妖却只静静的听着，保持沉默。 “没手没脚，尚能伤到我，这鲤鱼妖八成和黑兄一样是以法成丹的，你想一想这是多大的机缘啊，若食了他的血肉，有多大的好处，要不是他刚刚成丹，你我恐怕一丁点机会都不会有！” 鹰妖依旧在劝说。 虎妖盯着丁林，眸中闪烁着垂涎和意动，但身子依旧没动。 “虎七！” 见状鹰妖一咬牙。 “你我联手，我只要这鲤鱼妖死，黑三到现在都没来，恐怕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不会再来了，只要杀了这鲤鱼妖，妖肉妖血骨骼妖丹，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这鲤鱼妖死，报我断爪之仇！” 鹰妖咬牙切齿，最后许诺道。 虎妖的眸中贪婪闪烁，虚按在地上的那只前脚掌终于往前迈了半步。 第0035章 拟形 “可以。” 虎妖道，声音听起来低沉忠厚，他抬头看向还在半空中盘旋的鹰妖，说出的话却却又狡猾无比。 “不过，我要你先出手。” “……” 鹰妖沉默了一瞬，他低头看向丁林，在他和虎妖说话的这功夫，溪涧里，丁林的周身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团漆黑的妖气笼罩住了，也不知道是在使用何等的秘法。 鹰妖似是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仇恨占据了上风。 “好。” 鹰妖许诺。 …… 一虎一鹰。 一东一西。 而在妖气缠裹中，丁林又在做什么呢？ 丁林正在化形。 妖丹境界妖类便可以尝试化形了。 元神境界的大妖，可以通过点化之法赋予普通的野兽有限的灵智，与之搭配的还有一门塑形术，将这些新生的小妖怪捏成具有人类一点点特征的模样，用以装点门面。 看起来和妖丹境的化形极为相似。 但也只是形似。 妖丹境界，是自己修的，虽然因为妖气和境界所限，无法彻底的脱胎换骨，但化出的形状全出于本心，手脚四肢，无不都是最适合自己当前的，可以任意改变，且只要愿意也随时都能变回本相。 以塑形术塑造出的外形，则是他人给予的，只是个好看的样子货，一旦塑造成型，就将定格。 除了死亡后能变回本相外，永远都只会是那一副怪模样。 妖气盘旋中。 丁林的身子拉长，又随着心意，生出了和前世差不多粗细的手脚和躯干，然后，便再无能无力了。 鱼脸，鳞片，鱼鳍这些特征通通都去不掉。 妖丹境界的化形。 或许用拟形来形容更妥当些，在妖丹境界反复斟酌，定下将来元神时化形的大概模板。 …… 半空中，既然已近决定了要出手，鹰妖便不再犹豫，他又一个振翅盘旋，往下疾冲，看着威势难挡。 但也只是只是看起来而已…… “吼！” 见到鹰妖出手，虎妖果然也履行了诺言，他身子纵起，一个虎扑便掠向丁林。 鹰妖的攻击先到。 丁林的掌心妖气盘踞，取出了杨婵赠予的那枚木簪。 妖气灌注，木簪又是一阵幻化，变成了一把雪亮的长刀。 丁林刚要挥刀，将鹰妖仅剩的这只右爪也砍断，却不防，鹰妖的爪子只在他身周缭绕的妖气上一触，即刻便又收了回去，随后，他庞大的身子更是如同蜻蜓点水般，在空中一抄，灵巧到不可思议，复又掠起，飞回了半空。 这一下的攻击竟是虚的。 “呼！” 虎妖身披恶风，也扑到了。 丁林落空的刀刃就势往身后一滑，却忽然面上多出了一丝古怪，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调整妖气，只是将持刀的手略微抬高了数寸。 “刺啦！” 长刀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划开了一柄上好的锦缎。 从虎妖的腹部大片的鲜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虎妖庞大的躯体却从丁林头顶上方数丈一跃而过。 这一下猛扑竟然也是虚的。 这二妖竟不约而同打的都是让对方前去试探的主意。 只是虎妖没有鹰妖幸运。 丁林的这一刀几乎完整的划过了虎妖的腹部。 只差一点点就将虎妖被开膛破肚。 飒！ 丁林一甩长刀，周身缭绕的样子散去，晨光下现出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周身遍布着红色的鳞片，四肢还勾连生长着鱼鳍。 刷！ 丁林将身一纵，妖气缭绕在刀刃上，追着便朝虎妖砍去，如今化出的这模样，尽可能的仿照了他前世的样子，虽上百年未用，却也仍残留有几分熟悉。 “吼……啊！” 虎妖惨呼，在落地的一瞬，便感到了脑后的刀风，他顾不得疼痛，赶紧就地一滚，身子突兀变小，化作一个虎头人身披满毛发的模样，而这一下突然的变化，也让他躲过了丁林的刀锋。 “乒！” 丁林的刀劈在了虎牙原本头颅的位置，一块山石替代了虎妖的脑袋，被劈成了粉碎。 刷！ 丁林长刀再舞，如跗骨之蛆，再向虎妖劈去。 “唳！” 鹰妖在半空中盘旋，忽然一个俯冲，便丁林的背后掠来，这一下的佯攻，旨在给虎妖解围，但若是丁林执意不回防，继续一意追杀虎妖，这佯攻却也可以化作实实在在的伤害。 丁林转身，暂时中断了针对虎妖的刀势。 长刀斜斩，朝鹰妖劈去一道妖气。 “唳！” 鹰妖怪叫一声，略一侧身便躲开了。 虎妖则趁机跃到一旁，大口大口的喘息，胸膛裂着一道巨大的口子，往外渗着血，剧烈的起伏者。 “鹰九，你耍我！” 虎妖怒视着鹰妖。 “方才若没有我，你已经是个死妖了。”鹰妖冷冷道，随即又嗤笑了一声，“再者说，彼此彼此，我们俩半斤八两。虎六，你以为那点小心思我看不出来？听着。” 鹰妖的声音猛的一变，变颐指气使。 “听着，现在你来主攻，我牵制住这鲤鱼精。” “我？”虎妖难以置信，“我主攻？我伤的这么重！” “我看见了。”鹰妖语气冰冷，带着挖苦的讽刺道，“你以为现在你还有的选择么，我在天上，打不过，大不了一走了之，可是你呢？” “你已经没了退路，若是你不愿意，我现在拍拍翅膀，立刻就走，你觉得已你一妖之力对付的了这鲤鱼精？” “你……” 虎妖咬牙切齿。 “你我联手配合，杀了这鲤鱼精，他的血肉骨丹全部归我，你则能得到一条活路。” 鹰妖有些得意。 虎妖的眸中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了，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丁林不言语，他提刀在侧，冷眼旁观着这一对妖怪相互之间的算计。 只觉的残酷而又冰冷。 “还不快动手！” 鹰妖催促。 “喝！” 虎妖咬牙，双手向上一个虚握，灰蒙蒙的妖气勾勒，下一刻掌中便多出了一对剑齿。 “吼！” 他暴喝一声，不顾胸腹间不停淌血的狭长伤口，掌中剑齿挥舞，便朝着丁林攻来。 “唳！” 鹰妖也在头顶盘旋着，随时准备着下掠，保持着十足的威胁。 第0036章 三妖 到底是山林间野蛮生长起来的妖怪，真到了厮杀的时候经验十足。 两只妖怪，一上一下。 一前一后。 丁林双手持刀，向斜后方挥出一道漆黑的刀气，逼退鹰妖，随后，妖力灌注，在虎妖剑齿递过来的刹那，长刀猛然下劈。 “乒！” “乒！” “噗！” 接连两声脆响，跟着一道闷声。 第一声响，是兵刃相交的声音。 丁林的长刀劈在了虎妖的剑齿上。 在长刀和剑齿碰撞的刹那。 虎妖便感觉到一股难当的沛然力道从兵刃上传来，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掌中的那一对剑齿从中折断。 第二声脆响。 是断掉的兵刃落下，砸在山石上发出的声音。 第三声闷响。 则是刀锋入肉的声音。斩断了剑齿，丁林的长刀再无阻碍，重重的劈在虎妖肉躯上。 从左肩入骨，斜着一路往下，最后卡在胸腔的肋骨间。 只用了一刀！ 原本这一刀应该是能将虎妖一劈两半的，但被剑齿卸掉了大半的力道后，却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被卡在了骨头里。 饶是如此，却也够了。 丁林含在刀锋的妖气一吐，轻易便震断了虎妖的心脉。 虎妖忽然睁大了眼睛，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一招。 他怎么也想到真正交手后，只用了一招，他竟然就…… 丹田内，妖丹滴溜溜一颤，不顾一切的散出妖气，想要修复那颗破碎的心脏。 但虎妖的妖气在碰到丁林侵入他心脏内的妖气后，却立刻便如阳春霁雪，于刹那间崩溃消融了。 “噗！” 虎妖仰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眸中真正的绝望闪过。妖丹境妖怪的生命力让他没有立刻就死，但死亡却已只是早晚的事了。 “鹰……九……” 虎妖咬牙，一字一顿，声音中全是怨毒。 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 虎妖惊讶的发现自己最恨的居然不是眼前这条将刀砍进他胸腔，亲手杀了结果了他的鲤鱼妖，而是天上还在盘旋着的那只，相识已有几百年的老鹰。 什么大意。 什么美餐。 什么刚刚结丹，不会化形。 通通都是谎言。 这哪里是什么走了大运，刚刚突破妖丹境界的小妖馅饼，分明就是不知哪来的积年老妖。 哪里的小妖，能刚突破就拥有神兵利器。 哪里的小妖，能刚突破就如此熟练驾驭人形。 哪里的小妖，能刚突破，妖气就如此的雄浑凝炼。 修炼的至少也是最上乘的法，甚至有可能是…… 虎妖猜到了，却也没有了意义只是满腔的恨意愈发高涨。 鹰老九，明明他都已经断了一只爪子，这些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却偏偏还一堆瞎话骗着自己。 恨啊！ 真是该死啊！ 丁林双臂用力，往外抽刀，却忽然看到虎妖原本已经有些黯淡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 猛然，虎妖一把攥住了丁林的刀锋，或许是爆发出了潜能，他垂死的重伤之躯，竟然攥住了。 丁林一时竟拔不出刀刃。 虎妖攥的极紧，刀锋切入了他的指骨，鲜血沿着刀刃，往下滑，滴滴答答的落在本就狼藉的胸口。 “鹰老九！” 虎妖朝着天空提声喝道。 鹰妖有些犹豫，丁林表现出的战力让他胆寒，但现在确实又是极好的机会，错过了也着实可惜。 “快，我快要支持不住了！” 虎妖大吼。 鹰妖眼神闪烁，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丁林实力越强，得手之后，他能得到的好处便越大。 再者他本身便有能飞行的优势，自忖就算不能得手，在丁林被虎妖按住兵刃的情况下，一击不中，即刻远遁，还是能做的到的。 收获要远远大于风险。 鹰妖不再犹豫，在半空盘旋的身子微微一滞，随后如利箭一般，向下极速俯冲！ 来了。 丁林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色，猛然拔刀，虎妖健康之时尚不是他的对手，垂死之躯，又岂能和他角力，不过是哄骗鹰妖下来的小把戏罢了。 鹰妖冲下。 接近。 更近了。 已经到了丁林刀锋的范围。 “嗤！” 丁林卯足了气力拔刀，却发觉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却原来，在他用力的时候，虎妖竟然一把松开了刀刃。 一大蓬的鲜血从虎妖的胸腔喷出，他眼眸通红，却笑的畅快无比。 “哈……去死吧！” “噗！” 丁林转身，长刀反撩，刀锋上裹满了他暗色的妖气，在鹰妖惊骇欲绝的神情中挥出。 “虎七！” 鹰妖厉喝，拼了命的想要停下，重新飞起，但却还是来不及了。 固然出于谨慎，鹰妖冲下来的时候留了余力，可那一切都是建立在丁林失去长刀的基础上，如今刀拔出来了，便是留了再大的冗余量，也及不上这一把刀的延伸。 “不！” 鹰妖目呲欲裂，但长刀终究还是临身了，他鼓足全身的妖力，递出了仅剩的一只爪子。 刀锋一触，爪子落地。 随后刀势不减，重重的砍进了他的腹部。 满天的翎羽乱飞。 长刀一直贯穿过鹰妖的背脊。 “虎……六……” 濒死之际，鹰妖仍是没有想通，为什么虎妖会这么做，明明动手杀他的是那条鲤鱼妖啊，自己朝这鲤鱼妖出手，明明是在为他报仇啊。 为什么？ “嘭！” 鹰妖庞大的躯体坠地，乱羽混着烟尘四起，暂时遮蔽了视线。 丁林抽回长刀，却忽然觉得身上一紧，浓浓的血腥气涌进鼻腔。 “你也得死……” 身后传来轻轻的耳语，是虎妖的声音，他竟然还没有死。 这是何等强烈的报复心，竟然将意志磨砺到了如此坚韧。 “吼！” 腥风扑面。 吹散了乱羽和尘沙。 从数十丈外的灌木丛里，一条黑色的巨蟒窜了出来，他身形臃肿，但动作却迅捷轻盈至极。 蛇蟒之流，天生冷血，本来就极擅长隐匿，巨蟒成妖之后，又有了法术之妙加持，尽管身形也更大了，但多年苦修后，潜行藏身之术却是更加得心应手。 这条蟒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靠近的，又潜藏了多久，忍耐多时，终于寻到了机会。 第0037章 表哥 此时窜出来，一击便要致命！ 蟒妖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丁林狠狠的咬来。 “哈……这样子才公平，黑三你果然是在的，真……是便宜你了……” 虎妖忽然觉得双臂一轻，他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明明方才隔着刀锋角力，他还能坚持那么久，怎么现在如此轻易的就被挣脱了？ 是他快死了，已经没有力气了？ 虎妖陷入了深深地疑惑，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却已经支持不了思考了。 也没有机会再思考了。 丁林身子一转，轻巧的绕到虎妖身后，飞起一脚便将他踹向了蟒妖。 事实上，在此之前丁林也并没有发现蟒妖。 只是曾经感应到的三股妖气，只有两妖来到，气息最强的那个非但没来，反而消失在了感应中，让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留了几分防备，甚至到了最后，他都以为蟒妖不会再出现了。 只是，蟒妖到底还是来了。 心中有些凛然，一个名不见经传，山野间的修炼法的妖丹境妖怪，都能有如此隐匿气息的手段，能瞒过修炼了更高深的《黑水经》的他，这天地间，果然是妖外有妖，英才如同过江之鲫，数之不尽，谁都不能小视。 虎妖的身子低低掠起，还未落地便断了气，身形一阵变化，从类人的样子又变回了本体，大大的一只老虎，好像一堵墙，将蟒妖和丁林暂时隔断。 下一刻，这堵墙就被分开了。 丁林倒擎长刀，身子跃起，妖气灌注在锋刃间，从下往上猛地一撩。 “刺啦！” 庞大的虎尸从中间被撕开，一蓬血雨中丁林纵身闯过，长刀正撩过头顶，他手腕一翻，另一只手也就势攀上，用双手握刀，猛然下劈！ 这《黑水经》中的杀伐之术，丁林虽从未用过，但在意识高举入泥丸后，他也曾无数次模拟习练，此时使来，虽然依然不够熟练，于变招翻转间有些滞涩，但大概得模样还是有的，也能发挥出三两成的神妙，再有更高等级的妖力加持，使的也是刀风赫赫，也算是气势十足。 “呼！” 虎尸的另一面，忽如其来的变故，让蟒妖吃惊，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同样做出应对，他张口吐出一口腥风，要将这遮蔽视线的尸体吹走，身子伏低，同时分出绝大部分的妖力，附着到鳞甲上，做好防御。 这样的应对，救了蟒妖。 “刺啦！” 丁林的长刀落下，刀锋上却传来了滑溜溜的感觉，长刀擦向了一边。 “啊！” 但蟒妖还是一声痛呼。 四下里，忽然腥风乱作，蟒妖剧烈的摆尾，卷起尘沙，沙子混杂着虎妖身子分开飞溅的血雨，遮天蔽日，挡住了视线。 混乱中，簌簌的声响大作。 那是鳞片摩擦在山石上的声音。 想逃？ 丁林挥手，漆黑的妖气漫卷，驱散了腥风，随后，一眼便锁定了正在往密林中拼名逃窜的蟒妖。 蟒妖已经窜出了十几丈了。 丁林有些惊讶。 不是因为快，而是太慢了。 这速度跟蟒妖先前偷袭时表现出的敏捷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但丁林毕竟有杨婵教导过，随即便明白了过来，蛇蟒一流，平和时的速度虽然算不上慢，却也绝对和快沾不了边，只有在捕食时才会有瞬间的爆发，方才的敏捷应该就是爆发后的结果，而现在才应该是他的正常时的速度。 在蟒妖的头颅上，擦着左眼，一少狼藉，破碎了的鳞片，正往外殷殷渗透着鲜血。 虽然看起来伤势狰狞可怖，但其实只是皮外伤。 方才那一刀果然没有击实。 丁林手中挽了个刀花，毫不吝啬妖气，灌注到双腿上，几个跨步，便赶上了蟒妖，长刀竖起，举过头顶，就要彻底结果了这条蟒妖。 “且慢，上使且慢……饶命，上使饶命……啊！” 丁林的长刀立劈而下。 蟒妖使劲扭着身子，避开了大半，却还是被一刀劈在身子正中，鳞片擦出火星，身子却还是被劈开一半。 “上使，小妖方才不是对冲着您，实在是见那虎妖凶顽，恐他伤了上使，情急之下，这才出手的，或许有些失了分寸，冲撞了上使，上使……上使饶命啊！” 蛇妖大骇，这一刀让他真正认出了双方的差距，侵入体内的异种妖气霸道非常，他修法而成的妖气一触即溃。 这条鲤鱼妖修炼的绝对是经！ 也难为了蟒妖，急切间，一通乱扯竟然也有模有样。 蟒妖惊骇，却不知道丁林也有些讶异，方才虽没有正正劈中，力道完全惯透，却也有小半落在了实处，最后关头，他感觉到蟒妖的骨头竟然异常坚韧，弹开了他的刀锋，这才避免了被一刀两断。 果然不愧是修法的妖怪，比那两只要难缠了不止一筹。 但，也就只是如此了，无非是多几刀的事。 腥风大作！ 溪涧庞两条身影纠缠。 蟒妖滑溜非常。 或者说，尽管丁林在妖气的质量占优，但毕竟他才刚刚突破，还未熟悉境界，再加上体魄上有些不足，也就导致了面对蟒妖，尽管他占尽上风，看起来像是摧枯拉朽一般，但实际上却是难做到一击毙命。 而这，却又让场面看起来像是一场虐杀。 一连十几刀。 丁林将蟒妖砍的鲜血淋漓。 而蟒妖也依旧没有放弃活命，见哄骗不成，他又开始恫吓。 “住手，快住手！混账！我抬举你唤你一声上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不过是天上的一只灵宠，偷了你主人的兵刃，偷偷跑来下界……啊！” 说话的功夫，蟒妖又被砍了几刀，破口大骂。 “痛死我了！混账，快住手，啊！便是你家主人，也不过只是天庭小将，区区从六品，我可是在万圣老龙王手下当差，我表哥更是龙王麾下的大将……啊！若是你杀了我。你主人也保不住你……” “啊……饶命” 忽然，斜刺里又是一刀。 横着掠过，劈瞎了蟒妖的双目。 这是难以忍受的剧痛。 第0038章问询 蟒妖立刻在地上胡乱的滚动起来，而失去了眼睛，自然也就再看不清丁林的刀势。 丁林双手握刀，自上而下，势大力沉的一劈。 劲风扑面。 蟒妖似有所感，猛地抬头，终于绝望，声音凄厉的大吼。 “你等着，我表哥一定会杀了你为我报仇。” “一定！” “噗！” 刀锋过处。 这最后用尽全力的一劈，终于砍断了骨骼。 一颗狰狞蟒首冲天而起。 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丁林往后稍微后退了一点避让，其实不退也无所谓，他的身上早已经浸饱了血。 也是奇怪，他前世是个连杀只鸡都不敢的人，如今，一连杀了三妖居然也未觉察到不适应。 难道是因为成了妖缘故？ 丁林收刀。 随着妖气的收回，掌中的刀也重新变回了木簪的模样。 丁林甩掉簪上的血迹，小心的收起来。 又想了想。 他俯下身子，在三妖的尸体上一一摸索，找到丹田的位置，骈指成刀，剖开，取出三枚妖丹，又以妖气导引，将妖丹表面的妖气抽离了一层。 阳光下，这些妖丹的表面立刻就变得灰扑扑的，像是覆盖上了一层石皮。 这是《黑水经》上，记载的小技巧，更有助妖丹的保存。 将妖丹收好。 丁林一步跨入溪涧，身子一晃，重又化作了本相，流水潺潺，带下一片殷红，几下，便将他的身子冲的干干净净了。 可心里到底还是多出了一片阴云，是蟒妖最后的那些言语。 不管怎样。 还是尽快离开吧。 丁林不再乱想，尾巴一甩，顺着水流，继续往西游去。 跃过了那条瀑布。 游过蟒妖栖息的深潭。 丁林又特意多寻了几处岔路，让水流吞没他身上的气息，凝结妖丹后，他赶路的速度大增，一整个白天的疾行，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已经游出了有两百余里了。 离得越远，似乎心里就愈安林。 又转过一个弯。 这条溪涧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了一小片的滩涂。 丁林停了下来。 “丝！” 月光下，忽然一道黑影一闪，径直向丁林掠了过来。 丁林身形不动，只略微展露出一丝妖丹境界的气机。 “啪嗒。” 那急掠过来的黑影一下坠落到水中，瘫软成一条，水面反射着月光，在静止不动的状态下终于映出了他的样子，黄褐相间的鳞片，这是一条水蛇。 “过来。” 丁林声音平静。 “大……大人……” 蛇妖听话的游到丁林了近前，战战兢兢，他的身长足有数丈，婴儿手臂般粗细，已经到了化蟒的边缘了，自然早开了喉骨，是会说话的。 “大人……” 蛇妖的声音有些胆颤。 “我问你，此是何处？” 丁林问。 “回……回大人话，这里快要出了祭赛国了。” 蛇妖道。 丁林点了点头，觉得有些耳熟。 “从此处往东，约莫二百余里是什么地界，那里有三个妖丹境妖修，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 丁林又问。 事已至此。问询的清楚些，总归是心里有底。 “大人说的是乱石山的三位统领？” 蛇妖小心翼翼回答。 “统领？” 丁林盯着蛇妖，直看的后者胆战心惊。 “回大人，我们这祭赛国中虽有凡间帝王，但修行界却以万圣老龙王为尊，他老人家居在碧波潭，整个祭赛国都是老龙王麾下的外围势力，三位统领便是龙宫分派，管理乱石山的。” 碧波潭，乱石山，龙宫，祭赛国。 如此多的熟悉字眼。 祭赛国，乱石山，碧波潭，万圣老龙王，也不知现在有没有个九头虫。 丁林一下子便想起来了，这是西游记中曾出现过的地点和人物。 蟒妖口中的龙宫原来是这么个龙宫。 不过按照西游记中的说法，这碧波潭的老龙曾和西海龙王结了亲家，想来在龙族中地位应当也是不差，或许本身龙族元老，蟒妖也是有些见识，应该是通过兵刃错认了自己的来历，以为自己的跟脚是个六品天将，一个六品天将，自然是及不上龙族元老的。 顺带着，丁林也想起了那只虎妖，难怪他额头上的‘王’字会被削掉，虎在龙的手下当差，又怎还敢称王。 原来如此，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我听他们互唤黑三，虎六，鹰九，想来这也不是名字，是龙宫统领间的排序？” 丁林眼神闪了闪。 “确如大人所言，这是龙宫依据功勋境界法力等给各位统领的排序，据说顺位靠前的将来甚至能够有一线机会获赐‘元神丹’。” 说到‘元神丹’的时候，蛇妖的眸中闪过一丝憧憬。 “那蟒妖在龙宫中可是有什么跟脚？” 丁林忽然发问。 夜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一角的月亮。 “大人从哪里听说的？” 蛇妖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艰难。 丁林不言，只是看着蛇妖，身上散发出的气机又深重了一分。 蛇妖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老老实实的开始作答： “黑三统领，在宫中确实有些关系，是他表哥，他表哥奔波儿灞乃是宫中的将军，常在老龙王和公主的近前行走，极受信重，不仅入了天籍，更被拔擢了品级，名列仙册，有个九品的官身，在我们这祭赛国也是了不得的遮奢人物……” 奔波儿霸。 又是一个在《西游记》中出场过的。 黑鱼精还是鲇鱼精来着。 丁林有些意外。 一条鱼竟然会是一条蟒的表哥。 但随即便又恍然了。 这里毕竟是神话的世界，如此反倒才是正常情形。 忽然间，起风了。 周围的林子里，树梢被风儿吹着簌簌的响。 “奔波儿霸是……元神境界？”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丁林还是又问了这么一句。 “老子当然是元神。” 有声音作答道。 却并不是蛇妖，蛇妖已经如面条一般软烂的瘫倒在水中了，浑身抖如筛糠。 丁林抬头，头顶一朵乌云悠悠的飘过来，对正位置，彻底的遮住月亮。 第0039章 奔波儿霸 轻飘飘的一片云。 遮住的却不止是月亮，还遮住了心头的光亮。 没有什么气机之类的东西压下来。 丁林抿了抿嘴，深深的呼吸。 空气中好像到处都是阴霾，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需要其他的表现。 元神。 只这两个简简单单字便足够了。 如山一般压下，重逾千钧，给足了压迫。 但下一刻，丁林浸在水中的小小身子还是开始了变化。 拉长变高，然后慢慢生长出类人的手和脚。 “咦！” 乌云上，奔波儿霸似乎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出手打断丁林的变化，他挥一挥手，然后乌云散开了，月光径直落到他的身上，照出一个鱼头人身的怪物。 四肢上鱼鳍分明，耳后露出暗红的鱼鳃，浑身鳞甲如墨一般漆黑，表面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着，犹如老树皮一般的干涩粗糙。 虽然妖类在修行到元神境界后，便可以彻底变化成人形，但事实上却少有元神境的妖这么做，而是多还保持着妖丹境界时用惯了的类人的模样。 他们认为留下一点本来的模样，才能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妖。 也不见奔波儿霸如何动作，他的身子便如一根羽毛般，从云头上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而丁林也在此时彻底变化成先前类人的模样。 明月下，两个鱼头人身的怪物相对而立。 看起来倒更像是亲戚。 “就是你，杀了我表弟。” 奔波儿霸开口，是肯定的语气，他目光落在丁林身上，上下细细打量着。 “能抗住我的心灵压力，不错，长得也是英武不凡，是我鱼族的俊才，不过……” 奔波儿霸摇了摇头，目露惋惜。 “你不应该杀了我表弟的。” 话语毕，从奔波儿霸身上忽然涌出一股强大的妖气。 空气一下子被搅乱。 四下里树叶乱卷，发出噼啪的爆响。 横绝一时，镇压一切！ 丁林只感觉眼前一黑，迎面似乎打来了一个巨大的浪头，强烈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就要被摔倒，他全力运转着体内的妖气，终于勉强坚持住了。 元神…… 这就是元神么？ 丁林咬紧了牙，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奈，他不是没有见过高人，在华山的日子，他时时和杨婵相处，杨戬也见过，甚至就连杨戬脚边甩着尾巴的那条狗，或许都要比眼前的奔波而霸要强，但他们出现在丁林面前的时候，都是以平常的姿态。 尽管有时候杨戬怒火满腔，但他却也从没有在华山发泄过。 丁林第一次真正正面感受到了更高位境界带来的压迫。 原本在轻松斩杀了三只同境界的妖丹境妖修后。 丁林以为自己的实力或许还敌不过元神，但以经成就的妖丹，面对元神，不说匹敌，最少也应该能够抵挡一二。 现在才发现，这念头如此可笑。 青蛙井中观日月，一粒浮游望青天。 而他自己就是那井中蛙，就是那粒浮游。 喉咙间，忽然一阵腥甜，一股逆血涌上来。 又被丁林生生咽了回去。 但这也才只是一个开始。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将他团团围绕，似乎置身在大海中，而他却无法如鱼得水，而是变成了一个扁舟，在海中孤独无依的，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倾覆。 无处可逃。 也无法可想。 元神！ 丁林心中生出了绝望，他从未有一刻感觉到如此无力，也从未有一刻如此渴望力量。 原来在这世界，强者能做到如斯地步。 脑海中抽象模糊的概念，在这一刻彻底清晰了。 只是，再没有机会了。 但…… 至少在此刻。 在此时。 心底里，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丁林缓缓展开右手，虚握，一团黑色的妖气在指尖摩挲，暗自缭绕。 猛然间，一截雪白的锋刃弹出。 长刀举起。 丁林忽然收敛起身上绝大部分的妖气，四下里强烈的挤压，立刻，就让他口中溢出了鲜血，但长刀还是被一意的举起。 妖气灌注。 一道刀气朝着奔波而霸猛然劈出。 然后…… 在身前数丈处。 无声无息的消散…… “噗！” 丁林扬头喷出一口血，这一刀灌注了他全部心力，劈出后，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软软的倒下了。 奔波儿霸收回展露的的气机。 浅水里，丁林的身躯开始变化，失去了妖气的支撑，他再不能维持类人的摸样，一阵模糊后，又变回了红鲤本相。 奔波儿霸往前几步，弯腰，抓住尾巴将丁林倒着提起。 月光下，一条黑鱼精拎着鲤鱼，后者直挺挺的竖着，眼眸紧闭，如风中残烛般呼吸微弱。 “果然不愧是修炼了经的妖，在我的气息下竟还能挥出一刀，”奔波儿霸喃喃，声音中忽然显出羞恼之色，他抬起另一只手，锋利的指甲搭在丁林的鱼脸上，“可不能让霸波儿奔知道，收拾一条妖丹境的小妖，竟然让他在面前拔刀了。” “不过……” 奔波儿霸忽然又有些沉吟。 “这经倒也不凡，于心灵上竟能有这般大的加成，于我或许也能有些用处。” “唔，再有三年，小十三也该生产了，她本体乃是龙鲤，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生出一条鲤鱼崽子，孩儿，爹爹对你可好？还未出生，功法就给你找好了，我当年就缺了这么个好出生，一部《纳气法》，修行到这一步，已经是彻底到了头喽。” 奔波儿霸收回指刀，月光下，眸中忽然露出不甘和惆怅，又看向丁林身旁失去了妖气灌注，重新变回木簪的长刀。 “六品神将，天上的这些倒是富的流油，也不知是哪个二代，区区从六品，宠物都能修炼上经了。” 收回的手掌一吸，木簪便被握到了掌心，又被随意揣起来。 奔波儿霸最后看了一眼丁林。 “且让你再多活上几日，交代了修行根本再杀，唔，这一趟来的倒也算值，且回去。” 奔波儿霸的面上忽然露出苦色。 “算算时日，公主从西海回来也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第0040章 处理 “日子又要难过喽。” 奔波儿霸感叹一句，随后不再多言，妖气运转，一朵乌云从脚下自升，将他托向半空，他就这么一手提着丁林，一边驾驭着乌云往东而去。 原地只留下一条早不知什么时候被吓晕了的蛇妖。 足足过了半夜，蛇妖才醒转过来，他身子激灵灵一颤，随后一溜烟的游向了水岸交接处的一块巨石，嵌到石缝里，身上的花纹又一阵扭曲变换，不一会，这处石缝便被抹平。 蛇妖也彻底藏好。 …… 约莫二刻钟后，丁林曾经游过的那片大湖就出现在了奔波儿霸脚下，他散去乌云，身子轻飘飘的的往下落，沉入水中。 潭底，早已有四名虾兵抬着一顶软轿在等着，他们脸上呆呆的，眼珠迟滞，应当是点化之法搭配塑形术的产物。 “回府。” 奔波儿霸吩咐一声，头也不回，一撩轿帘，便钻进了轿子里。 …… 就在奔波儿霸入水后不到半刻，从西方天际忽然飘来了一团团彩云，在碧波潭上方彩云被拨开，一排盔甲明亮的虾兵开道，又有蟹将举牌，几名姿容不俗的鱼妖蚌精随侍。 众星拱月间，五条身形修长，头角峥嵘的海蟒，拉着一辆由明珠镶嵌玛瑙雕刻的凤撵从天上落了下来。 凤撵上一名丽人端坐，风姿万千，一身朱红色华美衣衫，纹路古朴反复，头上攒满珠翠，那一张粉面上，眉如远山，眸子如同秋水，往前发散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往下，最勾人的却是那秀气挺直鼻梁下的一张朱唇，火辣辣，如同燃着了的一团烈焰般，直烧入魂魄。 她右手正无意识的摩挲着，一条莹白如玉，极其漂亮的数尺长的小蛇，这蛇儿将身子盘卷如手镯一般缠在皓腕上，只在指缝间探出小小的一个脑袋，眼睛眯着，似乎极为享受主人的爱抚。 凤撵一刻不停。 拉着这丽人，立时便入了水。 …… “怎么回……” 水中，奔波儿霸正闭目养神，忽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他一撩轿帘，就要呵斥，但才刚刚开口，声音便卡在了喉咙间，他面上的表情飞快的变了，谦卑讨好，然后一溜烟从小轿中钻出来，在一旁站好，微微弯着腰，作出恭敬的动作。 “奔波儿霸？” 有声音传来，跟着，那还在前行的凤撵慢慢停了下来。 撵上的丽人转过头。 “是小的。” 难以想象，一张鱼脸上竟能堆出如此丰富的表情。 “公主，您回来啦，这是……” 奔波儿霸趋步向前，在撵前不远站定。 忽然他像是才发现什么，显出满脸的惊讶，给足了情绪价值。 “五龙驾撵，这是四海太子妃的出行仪仗啊，西海龙王竟然用这送您回来，看来，他对您是中意的很啊，您的婚事……” “嗯。” 撵上的丽人——万圣公主点了点头，她斜过一个软枕，懒懒的靠在撵上，漫不经心的点头，面上却丝毫没有喜色。 “三太子倒是中意黄河水君的嫡女，但如父王所料，西海龙王没有选四渎龙神的子嗣，他替敖烈选了我和洞庭龙君的三女，又多少顾念了一些旧情，点了我为正妻，让洞庭龙宫的三女做了侧妃。” “哎呀，恭喜公主，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奔波儿霸喜气洋洋。 “有什么好高兴的。” 万圣公主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眸，又摩挲了下指缝间的小蛇，似笑非笑。 “这原本不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是。是。”奔波儿霸连连点头，“是小的大惊小怪了，您年岁不过三千，就已成仙，这般天赋，再加上公主您的容貌才情，这本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五百年后大婚。” 万圣公主又换了一个坐姿。 “这些日子我也乏的很了，我先回宫去见父王，明日你叫上霸波儿奔去我那儿，我有事情要吩咐你们。” “好嘞！” 奔波儿霸活力十足，浑没有了方才在私底下抱怨的模样。 撵车又欲要动。 万圣公主最后看了眼奔波儿霸，眸光忽然在他手中提着的丁林身上扫了一下。 虽还在夜里，但碧波潭太深了，月光根本就照不下来，但好在万圣公主的凤撵上缀着无数明珠。 此时，夜明珠在黑暗中闪出光亮，勉强倒也能够看的清。 丁林的身子直挺挺的缀着，夜明珠的光亮照在他巴掌大小的鱼身上，鳞片黯淡，有一种破碎凄凉的美感。 “慢。” 万圣公主又出声，止住了凤撵，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审视打量起了丁林。 良久，忽然满意的笑了： “倒是一条漂亮的鲤鱼，奔波儿霸你有心了。” “公主，这……” 奔波儿霸一愣，话在口边滚了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音便变了。 “公主，这条鲤鱼妖杀了小的表弟黑三，小的原是准备将他就地格杀的，见到他现出的本体相也有几分姿容，想着公主您就要回来了，或许可以凑个新鲜，逗个闷子，故而才把他带了回来，公主竟果真看中了他，是小的荣幸，也是这鲤鱼妖的福分。” 奔波儿霸说着，双手托住丁林作出上呈的手势。 不用万圣公主吩咐，凤撵旁便有一名随侍的蚌精上前将丁林取了。 万圣公主毫不怜惜的将手腕上缠绕的那条小蛇取下，递给了蚌精，漫不经心的道: “拿下去处理了吧。” “不，公主，不要！” 那条手指粗细的小白蛇怔了一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恐的大叫了起来。 “公主，这条鲤鱼长得如此丑，红的俗气，您不是说过喜欢我玉雪可爱么，公主别不要我，公主……” 蚌精接过小白蛇，他挣扎的更加剧烈了。 “公主，您不是昨日才说过，最喜欢我的么，怎么今日就要把我换掉，公主……” 小白蛇又扭头看向一旁的鱼妖蚌精们。 “姑姑们，你们帮我向公主说说话，求个情啊，你们往日不是也很喜欢小白的么……” 第0041章 寝殿 “带下去吧。” 万圣公主摆摆手。 “不要，”小蛇带着哭腔，声音凄厉“公主，小白才刚刚六十岁，小白还不想……” 声音渐远。 万圣公主空出了手，接过丁林，如玉般的手指摩挲过丁林的鳞片，满意的笑笑。 “走吧。” 万圣公主道。 于是，撵车又起，向着碧波潭底的中央行去。 那里，一座水晶宫熠熠生辉。 …… 撵车慢慢远去。 奔波儿霸弯下的腰也一点一点的直起来。 等到撵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他的脊背已经又挺回笔直。 奔波儿霸挥挥手，唤回远远回避的小轿，掀开轿帘，又坐了上去。 “回府。” 奔波儿霸道，黑暗中，他那一双眸子中，神色莫名。 “不知道这一回公主的喜爱又会持续多久……” 奔波儿霸喃喃。 忽然，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宠物？” …… 痒。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挲着。 丁林醒了过来。 入目是璀璨的穹顶。 贝壳支起的妆台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端坐着，右手持一柄梳子，左手握住发尾，将头发绕到胸前，琉璃制成的镜子反照出她的样子，一个看起来约莫双十年华的美人，着着内室的单衣，胸前微微鼓起，勾出玲珑的身段，别样魅惑。 “你醒了。” 美人开口，她没有回头，依旧一心一意的梳着头发。 “是你救了我。” 丁林道。 身上传来的感觉还好。 之前在昏迷中，应该有人给他喂了药，此刻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这里是？” 丁林扭头四顾，这是一间极大的房间。 水中的房间。 他从未见过的奇妙的布置。 一簇簇的珊瑚摆出雅致的形状，其间有玛瑙装饰，玉石点缀，夜明珠静静的释放光亮，几丛水草轻轻摇曳着。 正中央则是一张巨大的床榻，而他此时便正躺在这床榻上。 流苏一般的纱帐随着水流律动，一下一下搔在鳞片上，温柔而又缱眷。 之前经历的绝望，好像就只是一场噩梦。 “当然是我的寝殿，你忘了？之前你杀了奔波儿霸的表弟，被他抓了，不过现在不必担心了，有我在，他不敢再找你的麻烦。” 女子终于转身，那一张魅惑的朱唇开启，看向了丁林，眼眸中透出喜爱。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很漂亮。” “现在的模样比之前重伤的时候还要漂亮。” 丁林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女子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的赤裸，毫不掩饰，但却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而像是在看一样东西。 一样新到手的还新奇的玩具。 丁林没有说话，他眼神闪了闪，抿了抿嘴。 身上的伤势虽然已经好了许多，但到底没有完全的恢复。 初时尚不觉得，但随着醒来的时间变长，肉躯逐渐开始复苏，不适的感觉也慢慢明显起来。 丁林暗自运转妖力，想要调理一二。 下一刻，他的眼神猛然变了。 丹田内，妖气如虹，流转无碍，但意识却再无法调用分毫。 一道繁复的封印刻印在丹田外，将修为牢牢封死。 “我的修为……” 丁林失声道。 “放心，我只是封了你的修为，并没有做其他，毕竟好歹你也是妖丹境界，要是一不小心跑掉了，不是浪费了我一番功夫。” 女子轻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丁林如坠深渊。 语句间丝毫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 “放心，在这碧波潭我敖音的东西没有人敢碰，你很安全，有修为也好，没修为也罢，其实没有有任何的区别，如果你喜欢修行，也可以继续，只要你不使用妖气做什么，那封印就不会触发，不过，修为都不能用了，还修炼干什么，做我的灵宠，本来就是要什么有什么。” 丁林咬紧了牙，只觉得心中一片深深的寒意弥漫。 这是想要驯化他。 他张了张嘴，到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妖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 丁林猜测，这女子敖音大概率便是碧波潭的万圣公主。 “不错，果然修为越高的妖，就会越识时务，这样养起来才有意思，你知道我老早就想养一只妖丹境界的宠物了，但是，你也知道，妖一旦入了妖丹境界，体型都会变得很大，模样也都会变丑，似你这般不仅境界到了，还能保持住好看的模样，真的是很难得。” “对了，我救了你，你怎么到现在也没有道谢。” 丁林咬紧了牙。 良久…… “谢谢……” 丁林努力的克制住心中的愤怒，低声道。 “不错，你真的很懂事，”万圣公主看着丁林，愈发满意，点点头，“你和我之前养的那些个真是完全不同，那些个到底是修为不够，底蕴不深，一个个都是喜怒形于色，每次换新的后，都要调教很久才会听话，没一个似你这般省心的，你应该能陪我很多年。” 丁林听着，心中的寒意愈发深重。 “公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恭敬的声音。 丁林扭头朝外面看去，成串的珠帘外，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身后长了巨大的蚌壳，弯着身子，手中举着一个托盘。 “公主，处理好了。” 蚌精恭谨道。 “进来吧。” 万圣公主吩咐。 那蚌精垂首，敛目低眉，穿过了珠帘。 丁林看到在她双掌托着的那张檀木托盘上，一柄拇指粗细，长不过数寸的小巧匕首安静躺着，鞘上细密密的排列着一枚枚小巧鳞片，这匕首看着极其漂亮，但散发出的波动却极低，只比凡兵要稍稍强上一点。 万圣取过匕首，白嫩的指肚从那一片片的鳞片上摩挲过，眸中闪着沉醉的光。 “不错，还是这般玉雪可爱，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她抬头看向蚌精。 “玉娘，你的手艺真是愈发的好了。” 被唤做玉娘的蚌精，身子不动，只是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好了，你下去吧。” 万圣公主挥了挥手。 蚌精退下。 “这件藏品也很不错。” 万圣公主又仔仔细细的来回打量了会匕首。 然后，拉开面前的妆匣。 第0042章 新宠 小小的妆匣。 长不盈尺。 里面却装满了东西。 有透明的翅膀，散着七彩光华的翎羽，心脏模样晶莹剔透的玉石，宝石一般圆圆的指甲…… 不止是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毫无疑问，这些都曾经是万圣公主的‘宠物’。 万圣将匕首列入，放在那些东西的最上面，然后合上了妆匣。 她又看了眼丁林，心情似乎更好了，放下了手中的梳子，将那一头乌发撩到耳后，又取过一只眉笔，在眼尾细细的描摹。 …… 万圣公主真的很喜欢丁林，出去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都会带上他。 如此，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整个龙宫便都知道，公主殿下又换了一只灵宠。 至于原来的…… 无妖在意。 平常的时候，丁林则被万圣公主养在寝宫里。 硕大的一片殿宇中，他可以随意闲逛。 院落，假山，花园…… 只要不是想着离开，那些侍卫和伺候的蚌精鱼妖们便不会阻止他的任何行为，也不会讨好，而是对他视而不见，就好像…… 他不是活的，而是一件死物。 一件会移动的死物。 在这水晶宫里，他也确实变成了一件物品。 一件万圣公主的附属品。 这种感觉，让妖窒息。 但丁林却不会。 在经历过莲池中不知道多少年独自一鱼的孤寂，又经历过奔波儿霸给予的那种如临深渊的绝境后。 丁林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如今，如今他想要成长，慢慢的变强。 而这种被诸多无视的氛围。 其实只要能做到心里不在意，反倒是更适合修行。 万圣公主只是封印了丁林的妖气，让他无法使用，也无法再化成人形，只能保持着鱼的样子。 却并没有禁止他修行。 这并不是什么好心和怜悯，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恶趣味。 万圣公主也从来未在丁林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就如同凡人豢养猪狗牛羊，人不会对这些牲畜隐藏情绪一样。 丁林轻易就能捕捉到万圣公主的想法，她就是想看着自己苦苦修行，却发现修来的妖气怎么也用不了，她想要看见那种苦闷，想要看到自己在那种煎熬中挣扎，直到，有一天放弃。 然后，被她彻底训化。 或许，到那时候，万圣公主会展颜一笑。 如此而已。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半年。 夜里。 万圣公主坐在花园的小亭中，掌心托着一枚丹药，笑吟吟的看着丁林将丹丸吞没，然后往上走，一直游到寝殿花园的最高处，紧贴着水晶宫的封印。 月光恰能照到这里。 丁林闭上双眼开始修行。 作为宠物，修行的资粮，自然也是由主人一力包办的。 一夜的修行。 等到天亮的时候。 丁林睁开眼睛，他整理了一下修行，妖丹境界已经彻底稳固了，修为暂时停留在五百六十三年。 往下看。 万圣公主竟也闭着眼睛沉溺在修行中。 丁林丝毫不觉得意外。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白日里不修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四处闲逛，那些宫人在说话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开他，除了…… 公主殿下的宠物，在龙宫里从无一妖提及。 也是因此，丁林现在还不知道他那些前任们的下场。 这也许是他的幸运。 暂时，不必因此而烦忧。 在那些宫人的口中，只有万圣公主天资横溢，三千岁不到便成就了仙境。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其实万圣公主比谁都要努力刻苦。 …… “轰隆！” 忽然，一声沉闷巨响，整座水晶宫都似晃了三晃。 万圣公主一下从修行中惊醒了过来，她柳眉一竖，掌中寒光一闪，便多出了一柄雪白的长剑。 “公主！” 花园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 万圣公主认出这是父亲身边随侍的女妖，沉声问道。 “回公主，无事发生，是大殿那儿，龙王爷正在招待一位新近结识的牛妖大王，遣我来邀公主同去饮宴，相识一番，方才龙王爷遣小奴来时，那位妖王大人正在演练武艺，想来方才的动静，应是如此的缘故。” “是这样。”万圣公主点点头，神色略微放松下来，“你先去回禀父王，我稍作梳洗便去。” 碧波潭老龙王只有万圣公主一个女儿，这份基业本就是要传给她，父女俩所用名号都是相同，而在下界妖魔之间，也没有什么女子不易抛头露面的说法，自万圣公主成就仙境之后，便已有了顶门立户的资格，这碧波潭老龙王更是逢事便多与她商量，她能当下大半个家了。 说是梳洗，但让客人久候，到底是失礼的一件事。 万圣公主只是换了一套见外客的衣衫，便在几名蚌精鱼妖的簇拥下往正殿去了，当然她没有忘记丁林，一道水法遥遥打出，把丁林也带到了声旁。 …… “好武艺，贤侄这身武艺当真是不俗，尤其是这一膀子力气，能让我这水晶宫都晃上几晃，恐怕有百万余斤了吧。” 丁林随着万圣公主一起，还未到正殿便听到一阵夸奖声。 “老前辈谬赞了，后学末进班门弄斧，前辈高抬我了。” 又一个身影，听起来陌生，却是爽朗干脆，满载着豪情。 万圣公主绕过最后一从珊瑚，跨进殿里，随后丁林便看见了殿中的情形，正位主座上，一个老人倚靠在扶手上，他实在是太老了，鸡皮鹤发，便是坐姿也掩不住身子的佝偻，一只手握着一根龙头手杖，花白的发间，两只好像干枯树枝的角从额前探出。 应该是万圣龙王。 来到这水晶宫半年，这还是丁林第一次见到他。 果然，下一刻万圣公主便对着这老龙福了一礼。 “父王。” 万圣公主唤道，眸光却看向殿中另外的那一道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影，她眉毛秀气的弯起，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温婉就如同你年少时的女神一般。 “父王你急急唤我来，说有贵客登门，莫非，就是这位妖兄。” 第0043章来客 那妖看见万圣公主，眸中果有一丝惊艳闪过。 这妖王应是牛类成妖，额头上伸出两只弯弯犄角，如同镰刀一般，往下是两道如刷子般粗细的重眉，铜铃一般的眼睛，鼻子嘴巴刻意没有化出，还抱持着原本牛的样子。 身量极其魁梧，站在那儿足有三丈多高，膀大腰圆，头上一顶熟铁盔，上身精赤，覆满了白毛，如同钢铁浇筑一般，那一身气血浑厚至极，由内而外向外散发着，蒸的湖水都好似升了几度，霸道阳刚。 “我儿，来，我来为你介绍。” 万圣龙王招招手，万圣公主朝他走过去，老龙王牵住自己女儿的手，向他介绍牛妖王。 “我儿，前些日子你在西海，我西牛贺洲妖族又出了一位俊彦，便是这位白牛大王，七年前他刚入西牛贺洲就以一敌七，杀败了盘丝洞的七个蜘蛛女王，跟着又与后来的黄花观百眼魔君大战了一场，不分胜负，端的是一身的好武艺啊。” “见过白牛大王。” 万圣公主朝牛妖王福了一福，正式见礼。 “白牛大王，这位便是小女敖音了，老龙王活了十几万了，止有此一女，今后我这碧波潭的家业都是她的，她倒也还算争气，百年前，二千八百多岁的时候侥幸登仙成功。” 万圣龙王又向牛妖王介绍万圣公主。 “公主，有礼了。” 牛妖王朝万圣公主抱了下拳，在听到老龙王说，碧波潭以后由万圣公主继承的时候，他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后者，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这目光虽然看似隐晦，实际上却谁也瞒不过。 但在场中的二条龙又有哪个是察觉不到的呢。 显然，这牛妖王虽然外表看起来憨厚，却也不是个真正老实的。 “坐下，怎都站起来了，没的生分了，快都坐下！” 万圣龙王抬掌向牛妖王朝示意，他身后不远就是原本的坐席，殿中次位。 “女儿，你也去坐吧。” 一边，又将万圣公主引向另一边的坐席。 “贤侄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我送了你一身披挂，这次来，可是又缺了什么东西？” 万圣龙王问。 白牛妖王搔了搔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迟疑。 “叔父慧眼，老牛我，刚来西牛贺洲，身上窘迫，这不千凡得了叔父的披挂，还舍不得穿出来，仍就是现在这一身，穷啊，前些日子老牛我又有了些突破，力气……” 言语间，竟然已经称起了叔父。 “方才叔父也看见了，气力又增长了些许，原本的兵刃使着已经不顺手了，显得轻飘飘的，便到了叔父这来，想要看看叔父这儿有没有合适的，可以暂借我一柄使使。” “兵刃啊。” 万圣龙王略略沉吟。 “贤侄之前使的那柄宣花斧，老龙也是见过的，足有二万多斤啊，便是天界的巨灵神将，在三界中以气力见长，使的斧头也不过就是这个重量，还是轻了，这……” 万圣龙王摇了摇头。 “怕是要让贤侄失望了，我这龙宫中也没有更重的斧子了。” “不拘是斧子，好叫叔父得知，”牛妖王略有些傲然，“老牛自幼时起便熬炼力气，打磨武艺，十八般武艺都有涉及，只要不是奇门兵刃倒也都能使来。” “这样的话……” 万圣龙王思忖。 “父王府库之中不是有一柄混铁棍么，”万圣公主说着，看了眼万圣龙王，随后，笑盈盈的转头看向牛妖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白牛大王用。” “那根混铁棍……” 万圣龙王一下便明白了女儿的意思，相识不过数年，总共也才只见过几次，就提出这等要求，这白牛大王有些过分了。 要知道兵刃可不是披挂，尤其是神将妖王所用的兵刃，哪一件不是用材珍惜，价值不菲。 但妖已经找上门，话也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便要得罪妖了。 倒不如直接将宫里最重的兵刃拿来，让这白牛妖王拿不动，自然，他便不好再张二回口了。 “嗯。” 万圣点了点头，朝一旁的蚌女吩咐道。 “那东西东西重，你去找奔波儿灞和霸波儿奔，再让他们带上十几个气力大些的统领，给抬过来。” “谢过叔父，谢过公主。” 牛魔王起身道谢，似乎对父女俩的心思毫无察觉。 “不怪都说‘莫道龙王无宝贝’，此番可算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叔父放心，我只是暂借一些时日，等过些时候，寻到合适的兵刃，一定立即回来龙宫，原物奉还。” “不急，贤侄先不忙着道谢，那东西重的很，你且先试过再说。” 万圣龙王捋了捋颌下白须。 约莫半刻钟后。 万圣公主身后，丁林又见着了奔波儿霸，他和另外一个长得极其相似，只是颜色显白的鱼妖，并四五十名妖丹境界的龙宫统领一前一后抬着一个硕大的兵器架子，进了大殿。 硕大的架子，却只有中间横放了一柄混铁棍。 乌光内敛，也不只是什么材料打造。 摄人心魄。 “嘭！” 兵器架子猛的被放下，整座水晶宫都又震了一下。 几十名妖丹境界的水族统领一下子便瘫在了地上，奔波儿霸，霸波儿奔虽然还能勉强站着，却也大口的喘起了粗气。 这不是丁林来碧波潭后，第一次见到奔波儿霸，自打他跟了万圣公主后，每一次见奔波儿霸，他都是低眉敛目，听着万圣公主的吩咐，从没有再看一眼这条曾经差点被他杀掉的鲤鱼，就和宫中的其他宫人一样。 丁林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 “贤侄，这一根混铁棍重有六万多斤，要是它也不合用，那我这龙宫中便再没有更重的了，你先试试吧。” 万圣龙王道。 牛妖王的眼睛早已经定在了那根混铁棍上，却还记得礼数，他又朝着万圣龙王道了一声谢，随后迫不及待的离席，走到兵器架子旁。 然后，也不见这牛妖王行气，沉淀力量，就只是伸手一拿。 第0044章大力牛魔王 那根方才几十名小妖合力才勉强抬的动的混铁棍，就被这牛妖王轻飘飘的拿起来了。 如同拿起一根羽毛一般的轻松。 万圣龙王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这混铁棍可是足足有六万九千三百斤啊……” 万圣龙王失声道。 他曾见过牛魔王恶战百眼魔君的场景，端的是本领非凡，直杀的蜈蚣精汗流浃背，那一战，若非是蜈蚣精的千目神通不凡，恐怕就已经交代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初初结实，便会邀这白牛妖王入水晶宫做客，还送上一副上好的披挂。 这白牛妖王实在是仙境中的强手。 原本，万圣龙王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的看高了这牛妖王了，却不料竟还是低估了。 大大的低估！ 将近七万斤的棍子啊。 拿起来竟是如此的举重若轻。 牛妖王将身一晃，轻巧的挽了个棍花。 立刻，水波翻滚，水晶宫震荡，虾兵蟹将倒了一地。 牛妖王仿佛才察觉一般，赶紧停了下来，面露歉意。 “这……老牛一时技痒，还望叔父和公主恕罪。” “些许小事，何来恕罪之说，牛大哥言重了，”悄然间，万圣公主改变了称呼，“就是不知道这根混铁棍，牛大哥可觉合用？” “还是稍嫌轻了些。”白牛妖王往上掂了掂棍子，“不过勉强也能将就用了。” “能用就好，我这儿比得四海广大，这根棍子已经是最重的了。” 万圣龙王笑道。 “那我便领受叔父的好意了，还是一如前言，等他日我寻到合适的兵刃，一定原物双手奉还。” 牛魔王道。 “牛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平白的外了，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神兵利器有缘者得之。” 万圣公主笑盈盈道。 “这混铁棍自我父王得到如今也有几万年了，一直没有人能拿得动，放在宝库也是蒙尘，今日牛大哥能使得，便合该是这根混铁棍的主人。” “公主所言差矣，事先我们便有言明，老牛只是暂借，若是现在了卦，那老牛成什么妖了！” 牛妖王此时却极力反对起来。 丁林在万圣公主的身后看的分明。 刚开始是一个想要，另一个是借都不想借。 如今是一个想给，另一个却又不想要了，或者说是不想要担那么大的人情。 那根混铁棍自始至终都在那儿。 改变的只有态度。 随着白牛妖王展露的实力，而改变的态度。 其实，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样，弱者处处碰壁，而强者走到哪里都是善意。 只是在这神话的世界里，实力得以具现，表现的又更要明显一些。 接下来，不论万圣公主怎么劝说，白牛妖王都是坚持不就，最后，还是万圣龙王给出了结果： 只要白牛妖王需要，那根混铁棍，他便一直用着，碧波潭龙宫，永不会主动讨要。 之后，又是一阵的客套话。 “贤侄，你使斧的样子，黄花观一役时老龙已经见过了，端的不凡，如今换了这混铁棍，想必威力更上了不止一层，不知能否演练一二，让我和小女开开眼界。” 万圣龙王忽然道。 这是要再进一步验验白牛妖王的成色。 “唉！叔父言重了，连这般重宝您都借予我了，区区小事，唔，还请叔父和公主移步宫外，老牛我演武一番。” 白牛妖王乐呵呵的应承下来，将混铁棍往肩上一扛，当先转身。 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对视了一眼，并着这一殿的妖怪都赶紧跟了上去。 丁林自然也被万圣公主捎带上了。 水晶宫外，白牛妖王站定，终于放开了手脚，混铁棍在手，他将身一晃，挽了个棍花，随后一路棍法，便如行云流水一般施展开了来。 但见暗流横涌，水府动荡，整个碧波潭都被搅动。 但落在视野中，这一路重逾万钧的棍法，却被白牛妖王使的轻飘飘的，像在操练着一根稻草，这极为矛盾的一幕却诡异的的重合了。 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看的如痴如醉。 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还在勉强看着，难受的想要吐血。 至于丁林和一众龙宫统领早已经紧紧的闭上了双眸，躲在万圣龙王撑起的仙力护罩后面。 最后一棍。 白牛妖王双手持棍，以力劈千钧之势砸下，这一棍不再有任何的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 混铁棍过处，水流分开，阳光径直洒落，第一次落在了这千丈深的湖底，然后波涛乱卷着狂舞，整片碧波潭都被倾覆！ 白牛妖王收势，面上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即便是造成这般异象，不要说全力，他到底用了几分力也难说。 “如神似魔……” 万圣龙王活的够久，他还很小的时候，先天还未完全绝迹，此刻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白牛妖王的身上又看到了一些影子。 “好一个……大力牛魔王……” 万圣龙王有些失神，喃喃着，心中有感，鬼使神差般的，说出了这一句。 另一边，白牛妖王收棍，他自然也会收摄物品的法术，手上白光一闪，将那一根混铁棍收起，随后便迈开大步朝着龙宫走来，恰好听见了万圣龙王的那一句喃喃。 “大力牛魔王！” 牛魔王脚步一顿，跟着重复了一遍，又沉吟了一下，面上忽然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是叔父为我取的绰号么，‘大力牛魔王’，唔，简直就是起在了老牛的心坎里，”白牛妖王，不，应该是牛魔王，他看向万圣龙王，“难怪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万圣公主也在看着牛魔王，再不是刚开始那般虚伪的客套，她眼神亮晶晶的由衷的赞道：“大力牛魔王，确实名副其实！” “哈哈！”牛魔王大笑，看向万圣公主，眼神在她的身段上一扫，眸中的炙热毫不掩饰，“公主谬赞了，其实我老牛自小长在岸上，水里的功夫并不怎么擅长。” “牛大哥，你……” 万圣公主当然也感受到了牛魔王目光中的侵略，露出了一副羞恼模样。 第0045章 牵线 牛魔王笑笑，也不解释。 “唉，都别在外面了，回宫，”万圣龙王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似是没有发觉身边发生的这一幕，他一手把住了牛魔王的臂膀，一手拄着龙头手杖，苍白的长发从额间散落，遮掩住那略微低垂的脸庞，“走，贤侄咱们先回宫，接着喝！” 万圣龙王又往四周扫视了一眼，尽管牛魔王收了力，但虾兵蟹将蚌女鱼精还是躺了一地，勉强还还能站着的居然只剩下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了，他取出一枚令牌递向霸波儿奔： “你去库房把我收藏了三千年的那坛仙酒取出来。” 大殿之中饮宴再起，觥筹交错间，不一会气氛便火热了起来。 “贤侄，好酒量，来再饮一杯！” 万圣龙王举杯。 “父王，您年岁大了，少喝一点，”万圣公主道，“牛大哥，这是我父王当年离开西海时带的仙酒，喝一坛少一坛，你也少喝一点，给他老人家留点，别这一顿给他喝光了，然他以后馋了，没的地方消解。” “唉，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扫兴！” 万圣龙王佯怒。 “叔父，公主这是在关心你，要不今日就这样，改日小侄再来拜访，来日方长么！” 牛魔王说着，又看了一眼万圣公主，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现在初到西牛贺洲，身上一穷二白，而这小龙女生的美艳妩媚，天赋也不错，年岁轻轻便已登仙，又是万圣龙王的独女，有这碧波潭的万贯家私傍身，正是个不错的对象，早在一开始万圣龙王介绍时，他便起了心思，否则方才他吃的撑了会去外面演武，想他堂堂大力牛魔王又不是凡间那些街头卖艺的把式，不过是想再进一步表现自己，现在看来结果似乎不错，万圣龙王不反对，万圣公主似乎也不怎么抗拒。 万圣公主别过了脸。 “那……就先不喝了？”万圣龙王一如先前，像是没有看见牛魔王的小动作一般，他捋一捋须，“贤侄，空着肚子喝到现在，咱们吃一会，一边说说话吧。” “全都依叔父！” 牛魔王拿起一颗灵果啃了一大口。 “嗯。”万圣龙王又捋了捋须，“贤侄前些年忽然横空出世，之前却半点声息也无，想来原本不是我西牛贺洲的妖怪吧。” “叔父慧眼。”牛魔王沉吟了一下，“若是旁人来问，这些虽不是紧要的，我也不会说，但我与叔父一见如故，这话是叔父问的，我便分说一二，不瞒叔父，我原确不在这西牛贺洲，乃是北俱芦洲土生土长的妖怪，至于缘何来此……不知道前些年，妖师和天庭的那场大战，叔父可曾听闻。” “那场大战三界震动，我虽居在这穷乡僻壤，却也有所耳闻，”万圣龙王点点头，忽然做出恍然的模样，“贤侄是……” “就如叔父所想，北俱芦洲离着北海太近了，被神妖大战波及，老牛我也不得已这才远遁到西牛贺洲避祸。”牛魔王说着，面上露出苦涩，“我原本在北俱芦洲也是小有家私，要不是背井离乡，当时又走的匆忙，现在又怎会这般一穷二白，”牛魔王又看向万圣龙王，“若不是叔父帮衬，就连个兵刃都使不顺手。” “唉，说这干甚么，你我叔侄一见如故，我总要多帮衬些，贤侄，日后但凡再有什么需要的，不必和我客气，直管与我说，”万圣龙王说着，声音顿了一下，“贤侄，我有一桩好事想要予你，不过在此之前，我先问一句，贤侄以后是打算就在西牛贺洲定下，还是只是避下风头，不日仍旧要回北俱芦洲？” “不回去了，”牛魔王摇了摇头，心里有了预感，“我在北俱芦洲家园已毁，也没什么念想了，这西牛贺洲山水养妖，我打算寻个好一些的山头，就在此地定下。” “如此，我话便好说了。”万圣龙王点点头，又道，“贤侄年岁不大，本领便如此高妙，想来当是一直沉醉修行，应该也还未曾议亲吧。” “不曾，”牛魔王面不改色，回答的斩钉截铁，“实不相瞒，叔父，老牛我至今仍旧是纯阳之身！” 牛魔王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万圣公主，他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万圣老龙王就把话说到了这份上。 万圣公主却看向了万圣龙王，眸中有些不解，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龙有一好友，唤作万岁狐王，乃是青丘一脉的后裔，是积雷山摩云洞的洞主，他有一个女儿，比我家音儿要大上一些，前些年也修成了妖王，生的那是似玉生香，娇娇倾国啊，叫做玉面公主。” 万圣龙王说着，指了一下万圣公主。 “比我家音儿长的漂亮！” “父王！” 万圣公主不满的唤道。 “叔父的意思是要替我保媒。” 牛魔王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用眼尾的余光扫了一眼万圣公主。 “正是如此。” 万圣龙王点点头。 “玉面那丫头，也算是老龙我看着长大的，品貌修为以我的眼光，当是可以与贤侄相匹配的。” 牛魔王没有说话，接着听，只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一点。 “贤侄你方才说要寻个道场，若是和玉面成了，这道场什么的也就不用再费心思，玉面是我那老伙计的独女，这些年我那老伙计年岁日大，已经老的不成样子。” “说来也是可怜啊，他算着比我还要小一点，我好歹西海还有些关系，青丘却已经败落了，我这老伙计已经有好些年都没有吃到蟠桃了，眼看着就没有多少年可活了，我那玉面小侄女，虽然也成了仙境，但那却是资源堆上去的，在万载寿元大限前才堪堪成就，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历过事。” 万圣龙王缓缓说着。 “我那老伙计也是一意都在女儿身上，害怕他死后玉面没有依靠，被人欺负，便寻思着，想替闺女找个有本事的郎君，将来也好帮着顶门立户”。 第0046章 夜话 牛魔王的眼神又重新亮了起来。 万圣龙王那大段的长言，落在他的耳中，只精炼成：狐女貌美，家私颇丰，老父将亡，这十二个字，正是他的理想型。 丁林在万圣公主身后看的分明，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婚姻在于有利可图’这样一句话。 “说来，贤侄这般的神通广大，我看了也是心动，要不是音儿已经许了人家，我是怎么也想不起玉面那小妮子的。” 万圣龙王不露声色，似是无意随口说道。 这样一来，最后一点隔阂便也没有了。 “哦，音儿妹妹年岁才这般小，竟已许了人家了。” 牛魔王再看向万圣公主，眼神已经的平常。 “老龙我出生西海，和西海龙王有些亲戚，前些日子，西海三太子敖烈看中了音儿，两家现在还在磋商具体的细节，虽还未对外公布，但婚期却是已经定下了，就在五百年后。” 万圣老龙接着道。 “竟然是西海龙三太子。” 丁林看的分明，牛魔王的眼神又变了，显出郑重。 “父王，说这些干什么，不是在商议牛大哥和玉面姐姐么。” 万圣公主道。 “对对，扯远了。” 万圣龙王像是才发现，他看向牛魔王，神色一下变得郑重， “贤侄，以我看来，你和玉面确是天作之合，只是这其间还有一回，我须得先说在前。” “你若是同意，我便即刻给我那万岁老弟去书一封，为你保媒，若是不同意，我之前的那些话，就全当没有说过。” “叔父请讲。” 牛魔王端正神色。 “我那万岁贤弟此番不是嫁女，而是招婿。” 万圣龙王缓缓道。 “入赘？” 牛魔王眯了眯眼睛，他看着万圣龙王，眼神似乎一下锐利了起来。 一旁作陪的万圣公主身子绷紧。 似牛魔王这等强者，让他入赘无异于羞辱，万圣公主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老谋深算的父王，怎么会介绍出这样一门亲事，这不是故意得罪妖么。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哈哈！”牛魔王大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事情，叔父先前不是已经言明了么，万岁老爷子是想找个顶门立户的，当然不会是嫁女，叔父放心，老牛我不会在意此等小事，若是我和玉面公主真能成就好事，必定领叔父的这份情，日后叔父若有差遣，老牛必不推辞！” “好，那我便即刻修书。” 万圣龙王也露出了笑容。 终于等到了承诺。 一时宾主尽欢。 接下来又是一阵的寒暄， 有侍女取来帛锦，万圣龙王当即挥毫，写了保媒书，又和万圣公主一起轻轻热热的送别牛魔王，先让到水晶宫门口，再送到碧波潭水面，然后才在牛魔王再三的推辞中止了步。 此时，月上中天。 照的满潭清辉。 不知不觉间，一整个白天已经过去了 …… 水晶宫里。 夜明珠熠熠生辉，将龙宫映的如同白日。 万圣龙王挥手屏退了伺候的蚌女鱼精，偌大的殿宇中，就只剩下父女二人。 奥。 还有一条鱼。 “父亲，刚才可真让我捏了一把冷汗，那牛魔王若是忽然翻脸，以他的本领，我们绝挡不住他几棍。” 万圣公主有些后怕。 “他不会。” 万圣龙王抬起头，苍白的发丝滑到脸颊两旁，那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全是平静，他捋了捋须，看向万圣公主。 “女儿，以你来看，今日这牛魔王如何？” “如何？”万圣公主眸中闪过不喜，“孩儿观他面实心黑，是个唯利是图的性子，十分无耻，偏又要扮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他……”万圣公主说着忽然沉默了下来，她面色慢慢变的郑重，又看向万圣龙王，“他……父亲难怪你敢将玉面介绍给他，你早就看透了。” “女儿，你长大了。”万圣龙王点点头，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见到那九头虫的时候……” “父王，怎么又提他？” 万圣公主蹙眉。 “当然要提，那件事不是还没过去么。” 万圣龙王沉下了脸。 “父王，我当时也没有想到啊，那九头怪物呆呆傻傻的，我只不过多给了他几个笑脸，谁想他竟然会对我起了那种心思。” 万圣公主脸上露出苦恼。 “然后你觉得有利可图。” 万圣龙王面无表情。 “不是的父王，我只是和他玩笑了几句，哪想他竟然当真了。” “玩笑？”万圣龙王龙王冷笑，“只是玩笑几句，人家就能拼着重伤，替你结果了一名妖王，当真？你一句话，便让他千方百计的替你从北海盗来了龙珠，你又要人家怎能不当真。” “你不到三千岁就登临仙境，那枚龙珠起了多大作用，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一位妖王对你痴迷不已，对你言听计从，女儿啊，你这是在玩火，你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住他，但你觉的只是你觉得，世间万物，有所得便有所失，今日你得到了什么，来日就要付出什么作为代价，须知道，玩火终究会自焚的。” “咚！” “咚！咚！” 万圣龙王说着，用手杖激动的杵了杵地面。 “……” 万圣公主一时语塞。 “父王，我知道了，只是……如今已经有些难办了。” 万圣公主，沉默了一会道。 “难办，那也要办！” 万圣龙王怒气上涌，他猛地看向万圣公主，鬓边的发丝倏的扬起，那一双浑浊的眼眸，在这一瞬间竟然锐利无比。 “你如今已经和敖烈定下了亲事。” “难道，你想要在五百年之后，同时嫁给两个丈夫……咳咳！” 许是话说的太急，万圣龙王的声音咳嗽了两声，旋即他声音又平复下来，语重心长。 “如果是一千年前刚刚见到九头虫时，你和他说清楚，那么他更会觉得你善良。” “如果是七百年前，他替你杀了那个虎妖王时，你和他说清楚，他虽然会觉得你利用了他，但也会原谅你。” “如今，他又替你盗了北海龙珠，你去找他说，他虽然一定会恨你，但事情也应该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第0047章 龙珠 “女儿啊，我内库的宝物，你尽可以都拿去，不要舍不得，把从九头虫那儿得的都还给他，再是怨恨难消，也终究是一个结果。” “真的……” “真的是不能再往下拖了！” 万圣龙王说着，转过身子，重又坐下，像是极为疲倦。 “女儿，知道了。” 万圣公主抿了抿唇，她看向万圣龙王。 “父王也许还至于这地步，自七十年前那九头虫被妖师征召赶赴北海，这几十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说不定，他已经死在了北海战场了。” “最好如此吧。” 万圣龙王叹了口气。 “但你要记住，一俟他回来，立刻就要把话说清楚，将事情的手尾处理干净，要知道只有在龙庭正溯，你未来才能有机会更进一步，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切记。 “切记！” “女儿省得了。” 万圣公主点头。 “为父累了，你也回寝殿休息吧。” 万圣龙王闭上了眼睛。 “女儿告退。” 万圣公主又福了一礼，这才带着丁林退出殿外。 …… 过了好一会。 “来人。” 万圣龙王依旧闭着眼，朝殿外唤道。 听到了召唤，伺候的蚌精和鱼妖们鱼贯而入。 “蚌娘，你去把霸波儿奔给我找来。” 万圣龙王睁开了眼睛。 …… 寝殿里。 万圣公主屏退了伺候的蚌精。 她走到妆台前，拔下发簪，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然后，盯着镜中的自己默不作声。 空气有些压抑。 丁林游到一从珊瑚后，暂做躲避。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一长串泡泡。 只觉的心头沉重。 往日里也就罢了，今日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私下言语时屏退了所有，却独独留下了自己，是忽略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若是忘记也就罢了。 可若是不在意…… 能够被毫不在意的是什么。 只有那些注定了不可能泄露的。 丁林不再往下想。 他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尾巴轻摆，往上浮。 一直贴到了穹顶。 然后，就似什么也没有过，像往常一样，闭目开始修行。 万圣公主面前的镜子微带仰角，她眸光似是动力一下，在镜子最下缘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是倒映在镜中的丁林，嘴角忽然轻轻往上勾了一下。 这条鲤鱼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弃，不再坚持呢？ …… 牛魔王的动作很快。 数月之后。 丁林就被万圣公主带着去参加了牛魔王的婚礼，婚礼上新娘子蒙着盖头，看不见相貌，但从牛魔王那喜上眉梢的表情看，显然是天姿国色，高坐在高堂正位的万岁狐王，果然是已老的不成样子，便是丁林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腐朽的气味。 虽然寿元漫长，但仙也是会老死的。 三年之后，万岁狐王死了。 丁林又被万圣公主带着去参加了一场葬礼，这一回他终于见到了玉面公主的脸，一副娇怯怯，我见犹怜的模样，万圣龙王没有说谎，她确实比万圣公主要长得漂亮，直看的牛魔王心疼不已，“美人”“美人”的安慰不停。 而这三年的时间里，有万圣公主的丹药相助，丁林修为来到了五百九十三年。 这一夜。 如往常一般，丁林正要继续浮上穹顶修行，万圣公主忽然叫住了他。 “鱼儿。” 万圣公主掌中仙光一闪，竟然托出了一枚明珠。 丁林的眼神一下定住，再也拔不出来，龙系的本能让他一下认出这珠子的来历—— 龙珠！ 丁林忽然想起来，三年前万圣龙王和万圣公主的那一场夜话中提到过，九头虫曾替万圣公主从北海盗来了一枚龙珠。 就是这一枚？ 万圣公主将手一扬，这龙珠便往上飞去，一直升到穹顶，滴溜溜一转，随后停了下来。 丁林只觉得有莫大的诱惑，他眸光追随着龙珠，一瞬不移。 “好了，去修行吧。” 万圣公主看着丁林，笑盈盈的。 “你……” 丁林收回视线，看向万圣公主，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说话。 三年前的那场夜话，让他察觉了一丝不妥，有一段时间，他曾有事没事便找万圣公主说话，希望更多的交流能增加些彼此的情分，但一条蛟龙如何会因为一条视为宠物的鲤鱼的讨好而改变，有的只是发现了什么好玩了的，更加盎然的兴致。 丁林的尝试自然是失败的，而也是从那以后，他心事愈重，也一下就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起来，又慢慢的发展从不爱说话到了不再说话。 入今，除了修行前从万圣公主那得到丹药，丁林几乎已不怎么理会她了。万圣公主倒是也没有不满，只觉得有趣，这本就是她宠物游戏中的一环。 话才刚说出口。 丁林便又闭了嘴，这些年随着修为的增长，他的思维似乎也越来越快，他已经明白了万圣公主的用意。 无非是嫌他修行的太慢，妖给他提提速。 如果青蛙有意识的话，温水煮固然会让他们害怕，但这其中还有一个过程，他们会怀着侥幸一直苦挨，不会那么快崩溃，可如果将温水换成沸水，那么在入水的一瞬间，青蛙就会受不住摧残。 修为飞速提升，无法使用，这样的反差，无疑会比缓慢提升带来的刺激更强烈。 丁林抬头又看了看龙珠，摆尾，游了上去，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月华如丝如雾。 体内血脉却悸动沸腾如滚水，丝丝汲取着龙珠中的龙气。 原本有万圣给予的丹丸相助，丁林修一年已可抵十年，如今在这龙气庇佑下，修行速度又增十倍，一年已可抵一百年。 这效果出乎丁林的预料。 不是太强，而是太弱了。 龙珠乃真龙所留，而真龙无一不在金仙境界，金仙所留的宝物，竟然只能让一个妖丹境的小妖，修为提升速度增上十倍，这…… 但细想想丁林又恍然了。 如今龙族真龙凋零，这枚龙珠还不知是什么时候遗留下的，龙气存有多少本就不好说。 万圣公主又仗之成就仙境，恐怕剩下的龙气里，十成中也有九成九被抽干净了。 第0048 双妻 再者说，若是这龙珠还能正常使用，万圣公主恐怕也舍不得拿出来给自己这个宠物使用。 丁林又分出一丝意识探向龙珠，出乎意料，意识竟然十分轻易的就穿过龙珠，透入内里，空荡荡一片。 果然是只剩下了个空壳的样子货。 徒具气息。 不过，话虽如此，这气息到底也是真龙的，对于妖丹境界的小妖而言，仍旧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丁林不再多想，放空心神，摒弃杂念，彻底沉入修行。 …… 时间缓缓流淌。 转眼就是两年。 丁林的修为来到了八百年。 这一夜，丁林刚结束修炼，便听到了一阵抽泣声。 从穹顶上往下看。 原本只有万圣公主一人的花园里，今日多了个女子，毛茸茸的狐耳，身后曳着六条雪白的狐尾，彰显出身份，是一只狐妖，她一张粉面白如初雪，正不停的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对着万圣公主哭诉。 梨花带雨。 这狐妖丁林也见过—— 玉面公主。 “妹妹，姐姐苦啊，原以为是寻到了个有本事的郎君，可以托付终身，哪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大骗子，如今有家不敢回，那老牛……” 玉面公主说着，又抽泣了一下，哽住了声音。 “姐姐慢慢说。” 万圣公主给玉面狐狸倒了一杯水。 “那老牛原竟是个有妻室的。” 玉面狐狸道。 “这，不……不会吧” 万圣公主目瞪口呆。 “怎么不会，人家正头大娘子都找上门来了，我就说，那老牛怎么三天两头就往外跑，说是出门访友，哪有那么多友，其实全都是去他那个夫人那了……” 丁林浮在穹顶，静静地听着，有种旁观了神话的感觉。 “他夫人？” 万圣公主问。 “妹妹可记得一年前占了翠云山芭蕉洞的那个罗刹女，”玉面公主睁圆了眼睛，“他就是牛魔王原配的夫人！ “那头牛倒是打的好主意，原配在北俱芦洲，却在这边又与我成了个家，他原以为两地相隔亿万里，这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却想不到，那罗刹女竟然也避祸到了西牛贺洲，这样一来，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牛魔王他竟是这样……” 万圣公主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一时不好形容。 会玩啊。 丁林在穹顶上默默接口。 可惜就是翻车了。 “前些日子，那罗刹女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带着孩儿堵上了我积雷山，那老牛也是个孬货，一看到罗刹女就怂了下来，他不敢对那罗刹女说半句重话，却跑到我这儿，说甚么对不起我，要委屈我做个妾……！” 玉面公主说着，又抽噎了起来。 “什么混账话！” 万圣公主柳眉倒竖。 “凭什么呀，明明我……我也是和那老牛拜过堂，当时说好的，他还是入赘到我家的呢，怎的我爹爹走了，我招来的夫婿身旁又冒出了夫人，连孩子都有，偏我成了……妾……” 玉面公主说着，止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下。 “这牛魔王太过分了！” 万圣公主同仇敌忾。 “想那老牛刚到我家的时候，除了有一股子蛮力，浑身上下光结溜溜，是个十足的穷鬼。” “这几年，我万贯的私房贴着他，尽供他花销，父王临走前还把避水金睛兽传给了他，他如今是座骑也有了，牛也打扮的精精神神了，在外结交朋友也是大方阔绰。” “日子过着过着，怎的，我就忽然成了……妾？” “积雷山……明明是我的家，怎么现在吵架了……却反而是……是我……” 玉面公主脸上泪痕斑斑，当真是我见犹怜。 “玉面姐姐你怎么想的？” 万圣公主道。 玉面狐狸忽然沉默了，她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里闪过迷茫，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所以才来碧波潭找妹妹你，你和伯父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 玉面公主满怀期待的看向万圣公主。 这一下到万圣公主沉默了，她当然能听懂玉面狐狸话里的意思，是想要她和她的父亲帮忙出头，当初保媒的是她的父亲，入今万岁狐王死了，只剩下玉面公主一个孤女，于情于理，这是应该的，可是…… 能出头么？ 这么些年万圣龙王和牛魔王常常往来，交情是越来越深了，就为了一个玉面公主全部都葬送，不值得，而且，牛魔王的本领那般广大，不要说本就不想管，就算真的愿意插手，也未必能管的了。 “姐姐，你先在我这儿稍坐，我这就去寻父亲。” 万圣公主一边心里唾弃着牛魔王，一边握住了玉面公主的双手，这双手柔软却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你讨个说法，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玉面公主的头低垂着，她眼眸迟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有劳妹妹了。” 玉面公主的声音低低的。 万圣公主起身离开。 …… 花园里只剩下玉面公主一个。 “呵。” 忽然一声低笑，冰冷彻骨。 玉面公主慢慢抬起了头，有一根鬓发斜斜的穿过脸颊，被泪痕粘住，那双水蒙蒙眸子中却慢慢变的清明了起来。 丁林注意到，在这双眸子里，伤心依旧，却又凭添了仇恨。 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别忘了玉面公主也是仙境，能够修到这般境界，就算是历的事少了些，也不可能是个傻瓜，她如何看不出万圣公主的推脱，从一开始的沉默，再到后来的独自离去。 如果真的是想要帮忙，那么就应该带她一块去找万圣龙王。 现在却独自去了。 这分明就是去商量对策。 商量什么？ 商量怎么把她打发回去。 还是商量怎么再像上一次那样用她再给牛魔王卖个好。 但就算看出来了，又能够怎样，她如今无依无靠，面上还是得装出感激的模样。 玉面公主慢慢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现下，这花园里只剩她一个，终于不愿意再隐藏情绪了。 玉面公主忽然抬头，看向了穹顶下的丁林。 第0049章 帮助 丁林心中悚然一惊。 但下一刻，底下的玉面公主便又移开了目光，她面容也在看见丁林的那一刻瞬间恢复成平常。 丁林的眼神却闪了闪，又起了心思。 自察觉了万圣公主将来可能会对自己动手后，他尝试自救，如今能试的已经试完了。 无论怎么讨好，万圣公主都心如铁石，不丝毫恻隐。 至于逃走。 他一只被封了丹田的鲤鱼，在这守卫森严的龙宫里，又能逃到哪里去，随便一只最下等的洒扫小妖都能将他拦住。 他试了多少次，就被阻止了多少次。 原本，丁林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直到今天，他看到玉面。 丁林摆尾，从穹顶旁游了下来。 …… 玉面公主已经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重新收拾起情绪，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小的啜饮了一口。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身旁多了一条火红的鲤鱼。 “公主殿下。” 丁林开口唤道。 玉面公主点了点头，丁林作为万圣公主的新宠，时刻都跟在万圣公主的身边，她自然也是见过的。 “你方才都看到了。” 玉面公主眼神闪了闪。 万圣公主离开后，她只道这里已经没人了，显露了真正的心意，竟然被瞧见了。 原本不该如此的。 但当时玉面的情绪不稳，再加上丁林的丹田被封，气息太过低弱，又不像万圣公主过往的那些灵宠那样喜欢用说话彰示宠爱。 时时沉默。 玉面公主一时疏忽，竟然没有察觉。 “公主救命！” 丁林心思电转，一下便明白了玉面话中的意思，他没有回答，反而就势开口，求救道。 玉面公主楞了一下，随即便也明白过来。 “哈！” 她笑了一声，看向丁林 “想不到，敖音养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驯化你……”玉面公主沉默了又沉默了一下，还是拒绝道，“我也帮不了你，我如今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自身都尚且是难保，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公主，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在这龙宫中可有可无，您是大人物，只要向万圣公主说句话……” 丁林道。 “你也跟了敖音这么久了，这话你信么？”玉面公主打断，摇了摇头，“她是不会把你送给我的，至于带着你逃出去，”玉面公主又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丁林心里最后的侥幸，“除了得罪敖音，我看不到一点点的作用。” “您至少出了一口气不是么？” 丁林还没有放弃。 “我……”玉面苦涩笑笑，有些自嘲，“你方才也看到了，我若是想翻脸，方才怎会又忍下了呢，敖音她们父女固然可恶，我也恨得要死，但现在却也是我向那头牛表答不满的最后纽带了。” 玉面的声音变得很轻，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奈和悲凉。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有了结果，我也只不过是在尽力想要多争取些东西罢了” “我……” 丁林无言以对，许久才苦涩道。 “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玉面公主又沉默了一下接着道。 “你放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玉面公主想了想，又道。 “敖音换宠物没有规律，但我所知短的最少也得五六年，最长的甚至能有二十来年，她的新鲜感才会耗尽，你记住，时时保持敖音对你的新鲜感，或许能够活的更久一些。 新鲜感？ 是驯化的乐趣吧。 丁林猜测，他的那些前任们，应当都是被驯化后，被毫不留情的解决的。 自己当然不会被驯化。 但敖音的耐心却也是有限的，她已经拿出来龙珠帮自己修炼了，耐心已经不多了，自己若是一直表现的不屈，那么当她的耐心被耗尽，恐怕…… 若是表现出屈服。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一点一点…… 那么等到最后，只要自己到了敖音想要的样子，只要表面如此——谁又会去纠缠一只宠物的心灵，到那时，恐怕等着的也是…… 只能拖延，无法避免。 这是何等的悲哀。 丁林的身子摇摇欲坠，但他还是坚持住了。 “还是要谢谢公主。” 丁林咬紧了牙关，勉强道。 “对不起……” 玉面公主的脸上流露出不忍。 丁林摆尾，就要再浮上穹顶，背影萧索凄凉。 或许是同病相怜，这背影让玉面公主又动了恻隐。 “等一等。” 玉面公主道。 丁林转头看向她。 “我虽然不能帮你逃出去，你体内的封印也不能帮你解除，那样敖音会发现的，但我可以你在封印上开一个小小的漏洞，你只要能修行到元神，不，只要到命魂阳化到能有七成，你就可以自己挣脱这封印，到时候，你或许可以寻一个机会……” 玉面公主看着丁林。“也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希望吧。” “多谢公主！” 丁林的眼睛猛地焕发出光彩，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虽说是要到接近元神的程度才能够挣脱封印，但只要凝聚七魄，显化命魂，你就可以极少的调用自身的一些妖气，那时便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玉面公主又喃喃。 “这样，我再教你一道收敛气息的法门，”玉面公主脸上闪出傲色，“我青丘一族的敛息法，虽只是一道法，但却是三界都有名的，当年妲己先祖凭之都可以瞒过人皇，你和敖音虽然在境界差距极大，但只要修炼纯熟了，绝对可以瞒住。” “接下来，我应该还会在这待上几天，寻着机会，会教你，你要快些学会，在我离开之前，只要你学会了，我就给你的封印点出漏洞。” 玉面公主道，又有些后悔，她看向丁林。 “这一遭我也是冒了得罪敖音的风险的，你切记千万千万要守口如瓶。” 玉面公主似乎愈发后悔。 “也不要想着告诉敖音，以为她会绕过你，你该见过敖音的那个小匣子吧。” 丁林眼神一凝，他当然见过。 那匣子就放在万圣公主的妆台上，里面各种各样漂亮的工艺品。 第0050章 台阶 万圣公主似乎很喜欢。 闲来无事时，常常便会从匣子中挑出来一两件小东西。 放在掌心摩挲把玩。 从前，丁林只以为这是万圣公主的小爱好，可如今经玉面公主一提醒，他终于明白了。 刹时间，一股寒意流便全身。 从尾巴开始，一直蔓延到头顶。 “那些是……” 丁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那些都是你的前任，敖音乐曾经养过的宠物。” 确实是小爱好。 不过这爱好，却是将来的自己。 丁林猜到过，在万圣公主兴趣尽了后，自己可能会死。 却绝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法。 死了。 然后被做成标本。 “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即便日后被发现了，那也一定仅止于我，不会牵连到公主。” 丁林嘴巴抿了抿郑重道。 “好。”玉面公主点点头，“你时间不多，我这就教你青丘的敛息术。” …… 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秘法。 丁林听的即为认真。 某一刻，玉面公主正要再为丁林示范，忽然垂下了手，随后一股力道挥来，将丁林退开到数百丈外。 “姐姐。” 万圣公主的声音响起。 “敖音妹妹，”玉面狐狸迎了上去，“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预料，但多少还存了几分侥幸。” 她们姐俩好的拉着手，一边说话，一边走向了一旁的亭子。 丁林在远处听着，没说几句，万圣公主就开始旁敲侧击的劝说玉面公主回去积雷山，而后者的脸色也慢慢的越来越难看。 最后玉面公主一扭脸，满脸的倔强。 万圣公主又劝了几句，无法，只得唤来侍女，给玉面公主安排了住处。 不欢而散。 …… 玉面公主这一住便是三个月。 而这一段时间觑着空子，玉面公主也断断续续的将敛息法教给了丁林，剩下的，就只靠他自己慢慢熟悉了。 这其间，牛魔王王几乎没个三两日就来一次，前几次都吃了玉面公主的闭门羹，第四次在万圣公主的配合下，才总算见到了玉面公主，后者一看到他就冷了脸，不论牛魔王如何的小意讨好，都不言语。 牛魔王最终也只得悻悻的回去。 但之后，随着牛魔王来的越来越频繁，再加上有万圣公主在一旁敲边鼓，玉面狐狸脸上虽然还是冰冷，但态度却是一次比一次松动。 …… 寝殿中。 丁林摆着尾巴漫无目的的游在一株红色的珊瑚旁，不远处的绣榻上，纱帐落下，隐约间，可以看见两道人影，一只精致的玉足伸出纱帐，有低低的私语声响起。 “姐姐，牛大哥也来了这么多次了，你真不打算原谅他。” 是万圣公主。 “哪里有这么容易，不过是才让他多跑了几趟，比起他带给我的伤害，这点又算的了什么。” 玉面公主道。 丁林在远处听着，他是知道玉面公主的打算。 她不恨么，不悔么？ 恨。 也悔。 可是却根本没的选择，从万岁狐王死掉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了退路。 偌大积雷山根本就不是玉面公主能够驾驭的了的。 她想要维持住父亲的基业。 也想要保住之前的生活。 就根本不可能离开牛魔王。 她就像是一颗藤蔓，能够绽放出最美丽的花，但想要活下去，维持住高高在上的光鲜亮丽，就必然要依靠着巨木。 这依仗从前是万岁狐王。 如今，只可能是牛魔王了。 这些日子以来的抗拒，固然是有发自于心的怨愤，但更多的还是在故作姿态。 如今，牛魔王来了一趟又一趟，他每来一趟，便是往玉面公主的脚下递上一级台阶，如今台阶应该快要搭成了。 丁林猜测。 或许牛魔王再来上一两趟，玉面公主就会跟他离开了。 正想着。 从外面忽然一名伺候的蚌精匆匆的走了进来，在绣榻前停住，轻声禀报道：“公主，牛大王来了。” “姐姐，你看牛大哥又来了，我看，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不然……你就原谅他这一回？” “让牛大王进来。” 万圣公主冲蚌精吩咐，一边坐了起来，收回伸在外面的那只玉足，撩起纱帐，起身，她身上仙光闪动，身子只轻巧的一转，便换上了一套华贵的衣裙，端正了姿容。 玉面公主依旧躺在榻上，没有半点要起来的意思。 小片刻，便有一个利角朝天的魁梧的身影，大踏步走了进来。 “牛大哥。” 万圣公主朝牛魔王福了一福，一边朝着纱帐后使了个眼神。 “万圣妹子。” 牛魔王点点头， “牛大哥，这一回，玉面姐姐都向我说来，你也忒没诚意了，这一回，你可得拿出态度，我先去父王那，你要是再哄不好玉面姐姐，我这，你下回也别来了。” 万圣公主道，一边探手，遥遥将丁林拘到身前，带着一起出了寝殿。 “玉面，我的美人，看看是谁来了，是为夫……哈哈还生气呢……” “我一只小狐狸，哪里能够生的了堂堂大力牛魔王的气，牛大王你还是回翠云山陪伴你患难与共的夫人，和娇娇的孩儿吧……” 身后，最后听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对话声。 …… 万圣公主领着丁林才刚出寝殿。 “哗！” 猛然间，水底暗流凶卷，忽然起了一阵恶风，直吹得柱倒廊塌，好似地裂了一般。 虾兵蟹将，鱼精蚌女们横七竖八的躺了一片。 “睡！” 万圣公主拧眉厉喝。 “呼！” 斜刺里，一束红彤彤的火焰吹来，视潭水于无物，在水中烧的畅快。 “三昧真火！” 万圣公主惊呼，赶紧侧身闪过。 丁林则根本来不及反应，幸好这一簇火焰也不是朝他来的，在他身前三丈处，再飞快的收回，带来的灼烧感，却让鳞片一阵麻痒。 “让那头牛出来。”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随着这火焰想起。 然后，踏着废墟，走来了一个三十许的美妇人。 她一手提着宝剑，一手牵着一个，穿着红肚兜倒持红缨枪的七八岁男童。 “铁……铁扇嫂嫂……” 万圣公主结结巴巴道。 第0051章 负心薄幸 “让开！” 铁扇公主面无表情，声音却比潭底的水还要冰冷。 “嫂子，牛大哥他……” 万圣公主张了张口，铁扇公主却并不理她了，她冷冷的看着万圣，一手牵着红孩儿，便往径往万圣的寝殿去了。 万圣公主想要阻拦，却又心知不是对手，只得拘了丁林，快速的跟上。 …… “美人，夫人，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以后就待在积雷山，哪也不去，天天就守着你。” 牛魔王满脸的讨好。 “我不回去，回去给你做妾？哼！” 玉面公主将脸偏开去。 “哎呀，这不就是一个说头嘛，我保证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的对你好，只对你好，我的好玉面……”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牛魔王的情话。 紧接着，珠帘乱想。 一阵又急又快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谁！” 牛魔王刚要发怒，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妾？我不点这个头，她恐怕连妾都做不了！” 铁扇公主冷声道。 “夫……夫人……你怎么……怎么来了……” 牛魔王脸色的怒色僵住了，他慢慢回过头，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来看看，你到何处访友啊！” 铁扇公主的脸上露出挖苦的讽刺。 “夫人，你听我解释。” 牛魔王上前几步，就要抓铁扇公主的手，却被后者一把甩开。 “你不是跟我说，你要改过，从此以后就待在翠云山，守着我和孩子，怎的现在又要待在积雷山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练成了这一门本事，能够神魂肉躯两分，将自己一劈两半？” 铁扇公主咬牙切齿，素手捏紧了宝剑。 “倒不如，我现在来帮帮你！” “刷！” 长剑抬起，又狠狠劈下。 牛魔王侧身躲过，一道剑气斜斜着切过，没打中他，却正劈在他身后的那张床榻上，“哗啦”一声，床榻四分五裂，玉面公主花容失色，从纱帐中滚了出来。 “贱女人，你竟敢勾引我爹爹。” 红孩儿大喝，挺枪便刺向了玉面公主。 “不可。” 牛魔王一挥披风卷住了枪尖，又一甩，红孩儿的身子转着圈退回，又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孩儿！”铁扇公主尖叫，不可置信的看向牛魔王，“你竟然为了外面这个野女人打孩子。”她手中宝剑散发寒光，对着牛魔王就是一阵毫无章法的乱刺。 “不是，铁扇你听我说……” “说什么！” 铁扇公主见刺不中牛魔王，忽然后退了两步，然后张开嘴，从舌下取出了一柄小小的扇子，晃一晃，这扇子便变得巨大足有一人多高，形似一个巨大的芭蕉。 “芭蕉扇，铁扇你疯了！” 牛魔王勃然变色。 铁扇公主不言语，下一刻他用力挥舞了两下那柄巨大的芭蕉扇。 “呼！” 疾风肆虐。 恍然间，丁林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海洋中的一叶扁舟，身子都不由自主，还好这一扇不是冲着他的方位来的，万圣公主又早已架好了护罩，他离得不远，也被顺手护在里面，等到疾风过去，身子居然没有被吹走，还停留在原地。 “哼！” 一声冷哼。 丁林定睛看去，原本广大的宫殿已经被吹走了半边，大片的潭水也被吹走了，形成的短暂真空，正被四面八方的水流不断的弥补。 但牛魔王和他身后的玉面公主却并未被吹走。 牛魔王一手牵着玉面狐狸，一手握住铁扇公主握扇的手腕，一用力将扇子夺了下来。 “够了，别再闹了，你忘了，这芭蕉扇的宝诀，老牛我也会！” 牛魔王冷声道，嘴唇飞快的开阖了几下，扇子便又飞快的缩小，他张大牛嘴，将扇子压在舌下。 “呵……我忘了……我是忘了……这宝诀还是我们洞房花烛的时候，我亲口告诉你的，现在你居然用它对付了。” 铁扇公主满脸的凄凉。 “不对，不是我忘了，是你忘了……你忘了成亲的时候对我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生只爱我一个……” “够了，铁扇你今日闹的太过了！” 牛魔王打断，耐心耗尽后，他终于暴露了本性。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不过是凡间那些穷鬼书生们编出来的花言巧语，你见过哪个有本事的男人只去一个老婆的，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 “所以……”铁扇公主颤声，“所以你就又找了个有钱的小老婆，在外面不仅风流快活，还享着荣华富贵。” “风流快活怎么了？荣华富贵哪个不想！” 牛魔王满脸的不耐。 “我都已经快要说服玉面，让她情愿做小了，你还要怎样，凭我老牛的本事，莫说一方，便是十房八房的美人儿也娶的，也不曾带到你面前，你却偏不不肯干休，闹个不停，平白惹人烦躁！” “你……” 铁扇公主，像是又一次认识了牛魔王，她嘴唇颤抖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牛魔王。 “原来，你一直竟是这样想的，好，那我就成全了你，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铁扇公主恨恨的看了玉面公主一眼。 “你喜欢这狐狸，那从此以后，你就跟她在积雷山过吧，再也别来芭蕉洞！” “孩儿，我们走！” 话毕，铁扇公主拉住红孩儿转身便走。 “爹爹，你太过分了，我也再也不要见你！” 临走前，红孩儿转头朝着牛魔王大声道。 “牛大哥，铁扇嫂子忽然就来了，我……” 万圣公主走近，看向眉头紧蹙的牛魔王。 “妹子，我知道，这事不怨你，”牛魔王居然还能笑出来，“还没多谢你，这些时日替我照顾玉面。” “那铁扇嫂子和侄儿……” 万圣公主小心翼翼道。 “没事，一个妇道人家，明日我回去哄哄就好了。”牛魔王故作开朗，边说着，他转头看向玉面公主，“我们也走吧，回积雷山。” 经历了方才那幕，玉面公主也再不敢拿乔，任由牛魔王牵住手，乖乖的随着走了。 一场闹剧。 第0052章阴魂 “女儿，”直到此刻，万圣龙王才姗姗来迟，他和万圣公主对视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这都是些什么事……” 随后，吩咐龙宫的小妖们，开始清理废墟，重建宫殿。 …… 神话的世界，时间像是被压短了，过的总是很快，快到好像一眨眼，事情就过去了。 三天后，这潭底的龙宫便恢复了之前的摸样，废墟被清理走，一座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宫殿矗立起来。 花园、假山、亭台、楼阁…… 所有的一切全都恢复，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丁林也回到了以往的生活。 夜里，他浮在穹顶，一枚如明月般皎皎的龙珠，绕在他的周身，龙气浸体，又开始了修炼。 有了玉面公主的帮助，虽然暂时仍然不能动用妖气，但好歹是有了希望。 就像是落水之人手里攥到了什么东西。 不仅是心里略微的安定了一点就连修行的速度都有了明显的提升。 丁林估摸着，比之前起码增加了一成。 …… 时间一晃，又是半年。 丁林的修为来到了八百五十三年，而此时距离他突破妖丹境界还尚未到十年。 灵药相佐，龙珠辅助。 一日的修行。 便可以抵得上寻常时候的一百日。 这是丁林自修行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极速，以至于当他终于触摸到了瓶颈时，恍然间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八百多年的修为。 已经是可以突破元神境界的修为底线了。 原本出于对自身跟脚的不自信，丁林估计自己突破元神时，修为应该就在这个年限附近。 也不知是因为龙珠的作用，还是这么些年服食的好东西又增了些底蕴。 八百年修为。 丁林竟然才刚刚遇到妖丹境界的第一个小阻碍。 天生万物，最钟于人，神完气足，魂魄皆备，从生来，人就有三魂七魄。而其他异类在开了灵智之后，诞出的却仅仅只是最基础的魂。 三魂七魄。 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住其身，命魂住身，衍化七魄。 七魄：喜怒哀乐爱欲惧。 魄为情感。 七魄欠缺，便是情感不全。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刚开灵智的小妖怪们，往往都偏向某一个极端。 他们或是暴戾，或是怯懦，或是凶残，或是温和，也有极少的，表现出善良。 这些往往都是出于之前本能的延续，只偏向于一方面的情感。 至于其他的感情，妖类在这个阶段是缺失的。 杨婵曾经夸赞过丁林聪明，并说他的血脉不俗，足可以比拟蛟。 这不仅仅是他表现出了智慧，更多的是因为他外在表现出的情感是全的。 这出现在妖丹境界前的小妖身上，便是天赋异禀。 大多数的妖，只有在妖丹凝聚，可以化出类人的躯体时，七魄才会跟着被衍生出来。 但拥有不代表会使用。 就如同人类的婴儿，在出生后也只是会哭。 笑，悲伤，喜欢，难受…… 这些仍然需要经过后天的人际交往，才能真正的体会。 落到妖的身上，这一过程就更为漫长的，之前最先诞生的情绪已经根深蒂固，有它左右，其余情感想要显化，往往数百年都未必能够达成，其间更需要有极深厚的修为拉扯。 而这一过程便是七魄显化。 七魄源于命魂。 修行既足，再以七魄相诱，则命魂自显。 丁林原本是人，七魄本就存在，如今又有八百年修为傍身，心念一动，那层瓶颈便如纸一般被戳破。 识海中一道虚幻的人影展现。 是丁林前世的样子，也是他认为的自己为“人”时候应该的样子。 魂本无形，相由心生。 这人影，便是住身的命魂。 出现之后，命魂的面上立刻便露出痛苦至极的的神色。 肉身为阳，命魂藏于肉身，阳极生阴，故而命魂性属至阴。 也可称为阴魂。 妖丹境界中第一个小境界便是阴魂境。 肉躯炙热。 命魂甫一显现，立刻，就在那滚烫如热油的气血冲击下摇摇欲坠，根本支撑不住，就要崩溃。 就在这时候，意识坠入魂中，命魂原本懵懂的眸子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一挥手。 丹田中盘踞着的八百年修为流转，冲入经脉，涌入识海，又在命魂周身一绕，然后便化作了一件鲜艳的红袍。 命魂面前的神色平缓起来。 又一挥手。 七点光芒，从躯体中相应代表的内脏上亮起，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点都呈现出一种色彩，在半途汇聚，如同一道彩虹般朝着命魂扑去，又在近身的那一刻，倏的分开，缭绕在命魂周围，隔绝掉剩下的压力。 命魂彻底显化。 如此，阴魂成就。 丁林闭着眼，尝试着控制命魂。想要冲出体外。 ‘出窍’本就是显化了命魂的阴魂境妖修的手段之一。 但是失败了，魂魄没有冲出体外。 一片如水般的幕布，将丁林周身内外隔绝，正是万圣公主设下的禁制，阴魂只得改道，披着那件妖气织就的锦绣红袍钻入丹田，然后宿在妖丹之中。 突破了？ 亭子中，万圣公主抬头，恰好看见丁林眸子中闪过的浓浓不甘，她嘴角勾起，露出了愉悦的笑容，然后复又垂下头。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的视线移开后，丁林眼底那藏在重重不甘后的真正底色，那一抹再遮掩不住的激动。 方才阴魂冲撞禁止，固然是失败了，但在冲撞的那一刻，丁林分明看到，原本如同天罗地网般密不透风的禁制，有某一处角落，分明有一小块，碎裂了开来。 如蛛网般蔓延，虽然还粘连着，但却已经摇摇欲坠，就如放在桌角的瓷器，随时都可能落下，摔成碎片。 这就是玉面公主帮忙给的漏洞。 敛息法运转。 丁林鼓足全身法力，朝着那角落又一撞，瓷器破碎了，这封禁他多时的封印总算打开了一点口子。 一丝微弱的妖气，试探着附上去。 一试即收，没敢探出体外。 而底下，在收到了足够的情绪价值后。 万圣公主又沉入了修行。 第0053章 变化 万圣公主本以为丁林会就此沉沦。 但第二天清晨，当她停下修行，开始兴致勃勃的在寝殿中寻找丁林，想看他颓唐落寞的样子时，却发现丁林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贴在穹顶上，甚至，修行的比之前更要刻苦。 万圣公主的眸子眯起，闪出危险的光芒，片刻之后，面上的表情又松懈下来。 只是，比起之前，眸中的不耐又多了几分。 向道之心如此坚毅？ 罢，便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很快，丁林便发现了万圣公主的变化。 又是夜晚，当他如往常一样，从万圣指尖接过灵药服食，游到穹顶后，怎么也没有等到那颗龙珠。 丁林低头。 万圣公主也正在底下饶有兴致的瞧着他。 眸光中，满是戏谑。 丁林便知道，他再也不可能等到那颗龙珠了。 双方对视了一会。 丁林先扭过头。 闭目，沉浸于修行。 万圣公主脸上的笑意一丝丝褪去。 罢。 倒要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 妖修在成就妖丹之后，妖气凝练稳固，再有命魂入主，连同丹田一起，便和鸡子相仿佛，丹田是蛋壳，妖气是白，提供营养，而最中央的命魂则是胚芽，妖气时时滋养，让命魂茁壮成长。 在修为达到八百年后。 丁林丹田中的妖丹本已有了拇指般粗细大小。 如今命魂入主，妖丹更是又大了一圈，真个膨胀的如同鸡子一般。 从此时起，修行便是以命魂为主了，需一步一步让它变强，魂质稳固，慢慢褪尽其阴质，直到有一日化为纯阳。 如此则妖丹大成。 可以尝试金丹破，而元神出。 新显化的命魂，过于孱弱，不可以直接接触阳质。 在阳化的最初，关键在于七魄。 七魄虽由命魂而化身，但却一直居于内脏，和肉躯混同，因此其质却是为阳。 又因其为命魂衍化，本来为一体，故而不存在隔阂。 阴魂境界的修行，需先让命魂吸纳七魄。 丹者，圆也。 魂魄相合，浑然如一。 吸纳七魄后，命魂彻底完整。 魂质彻底稳住。 不仅如此，七魄中蕴含的阳质，也会给命魂进行第一步的阳化，七魄全融后，命魂的阳化最少能够达到三成。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有了这部分阳化了的魂质为基础，命魂便可以承受自主接触日光中时带来的伤害，再以修行为媒介，进行淬炼转化。 如此，年深日久。 便有了完全褪去阴质，从阴魂转化为阳神的可能。 …… 阴魂修行的最开始，七魄便是资粮，因为二者同源，这最开始的吸纳，只要修为跟得上，应该是最为迅速的，很快便能完成的。 但断了龙珠。 丁林修行的速度一下便慢了下来。 好在，显化了命魂之后，有玉面公主留下的那个漏洞，他总算勉强可以调动一点极微弱的妖气，便可以取出，之前杨婵送给他的那些资粮，再加上万圣公主这儿暂时还没断的基本补给，修行一日，也勉强能抵得上正常的二十日。 十三年的时间。 命魂总算是吸纳完了七魄。 修为来到了一千零六十三年，丹田中的妖丹又大了一圈。 或许是因为丁林的七魄一直都在，在肉躯中滋养的时间够久，再加上吃过了宝莲灯的莲叶，每日里又灵药不断，他的七魄阳质含量远远超过了平均标准。 在吸纳完全后，命魂的阳化程度竟然接近了五成。 距离玉面公主所说的，可以挣脱封印的七成。 仅差了两成。 只从纸面上看似乎已经很近了。 但，这两成想要成就，却远远比之前的所有加起来都要更难。 炼化本身所有的，和从外界日光中汲取，难度岂可同日而语，再加上…… 万圣公主的态度愈发的差了。 …… 近来，万圣看向丁林时，眼神中的不耐已经原来越明显。 终于，在七魄被吸纳完后的一个月后。 万圣公主停了丁林的灵药。 那一夜，丁林在万圣公主的指尖停留的时间，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但那往日里总会变出灵药的葱白的手指，却始终一动也不动。 丁林抬头。 万圣公主高高在上，斜斜觑下的目光，极其不耐，透着让妖心悸冷漠。 丁林心中一颤。 那一日，他没敢修炼。 妖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 接下来的日子里。 只要是，丁林修行的时候，都会离着万圣公主远远的。 似乎对丁林的畏惧和识趣感到满意。 万圣公主收获到了情绪价值，她看向丁林的目光重新变了回来。 修行的速度又慢了。 幸好，还有杨婵赠送的那些灵药帮衬，如今修行一日，还可以勉强抵的上正常的十日。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又能够再维持多久。 …… 又过去七年。 修为来到了一千一百三十三年。 命魂也在第六个年头的时候才被阳化到了六成。 这一日，丁林正在修行。 忽然有蚌精进来禀告，言道万圣龙王让万圣公主去她那一趟。 万圣公主抬手，没有一丝预兆，将丁林吸纳到身旁。 修行被粗暴的打断，好在没有出什么岔子。 但这些都是小事。 丁林默默然。 近来，万圣公主又愈来愈多次的表现出不耐，也不知道距离她的再次转变，还能有多久，只希望时间能够再长一些。 …… 大殿中，万圣龙王微眯着眼，头向后仰着，苍白的头发顺着脸颊两侧往后披散开，露出的皮肤上沟壑纵横，如同树皮一般粗糙，一名蚌精用身子托住他的脑袋，双手扶正，用掌心挤住他的太阳穴，缓缓挤揉。 万圣公主带着丁林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父王。” 万圣公主唤道。 万圣龙王睁开了眼睛，他坐正了身子，挥一挥手，伺候的侍女们便纷纷退下。 “女儿，刚刚收到消息，北海的战事结束了。” 万圣龙王缓缓开口道。 “没有再打上一场。” “据说是紫薇大帝亲身犯险，深入妖营三万里，在与妖师秘谈了三昼夜后，妖师亲自将他送回。” 第0054章 见面 “随后，天庭便宣布了全面撤军。” “而妖族则退出北俱芦洲，让出了北海一半的水域，收缩回北冥。” “没有再打了？” 万圣公主的面色变了变。 “那就是说……” “嗯。” 万圣龙王点点头，面无表情。 “九头虫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 “让奔波儿霸来见我。” 还在回寝殿的路上，万圣公主便做出了安排，朝着一名侍女吩咐。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奔波儿霸早已等候多时。 “奔波儿霸，”万圣公主顿了一下，“九头虫可能要回来了，你去乱石山东峰守着，一有什么消息，立刻便回来报我。” “是。” 奔波儿霸领命离去。 …… 万圣公主板着脸进了寝殿，除了这一点，她再没有什么其他的表现。 但那些伺候的蚌精鱼妖们，都是贯会揣摩心思的，有了这么明显的提示，又哪里会还不知道有事发生，公主殿下心情欠佳。 一个个便都离的远远的，如非必要绝不靠近，低下头做事，说话也都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 整座寝殿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受这种氛围影响。 丁林也暂时停下了修炼，值此妖妖自危的时候，他还是也和光同尘些，就不要特立独行了，万一碍着万圣公主的眼，让她感觉到冒犯，提前进行制裁就不好了。 如此，足足三日。 万圣公主似乎在做着什么极艰难的抉择。 终于，打定了主意。 她面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平常，寝殿中的氛围，也随着有了起色。 那种压抑感觉慢慢淡去。 丁林这才重又开始修炼，他慢慢的离远，一边小心翼翼游向穹顶，一边看着万圣公主。 万圣公主只是瞥了丁林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没有作理会。 丁林松了口气，还可以继续过一段安定的日子。 只是应该不长了。 …… 从北海到西牛贺洲，千山万水，距离何止亿万里。 九头虫回来的比想象的还要快。 半个月后，在乱石山东峰守了将近二十天的奔波儿霸回来了。 “公主，奔波儿霸统领求见。” 当万圣公主听见侍女如此通禀的时候，丁林看到她明显怔了一下，随后才吩咐让奔波儿霸进了寝殿。 “公主，九头大王回来了，果如公主殿下所料，他一回来，就到了乱石山东峰，按着殿下吩咐，小的安排九头大王在东峰别院内暂时住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便回来向殿下汇报。” 奔波儿霸道。 “你做的不错。”万圣公主道，慢慢又思忖了一会，然后朝着奔波儿霸摆了摆手，“接下来，暂时没你的事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奔波儿霸告退。 万圣公主的眉头蹙起，忽然倏的站起，她不再犹豫，手掌一探，将丁林吸到近前，跟着身子一转，径往龙宫宝库去了。 这是丁林第一次入得龙宫宝库。 难道都言：莫到龙王无宝贝。 丹药，兵刃，甲胄，法宝…… 一排排，一件件，琳琅满目。 俱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万圣公主咬了咬唇，等到她再出来的时候，宝库已经空了小半。 片刻之后，遁光纵起。 出了水晶宫，便径往乱石山东峰去了。 …… 乱石山，东面。 一座，奇峰迭起，高耸入云。 灵气浓郁，在祭赛国境内，只在碧波潭之下。 此处，仍属碧波潭管辖，归在辐射的范围内。 云端之上，一座美轮美奂的仙府屹立。 是万圣龙王置于此的一处别府。 此刻，在这府邸的后院。 凉亭中，一道着着墨色衣衫的英俊男子正静静的站着，一手搭在亭中的石几上，眺向远方，眸中无喜无悲。 那一双眸子往上，是一道银色的发箍。 箍在额头上，弯弯的，向前伸出九个蛇头一样的配饰。 每一个都呈现出不同的姿态，又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细微的变化，矛盾而又诡异—— 这发箍是活着的。 万圣公主的遁光在亭外按落。 “九头……九头哥哥。” 万圣公主唤道。 这墨衣男子正是九头虫。 九头虫收回远眺的眸光，转过身来，他看向万圣公主，嘴角微微勾起，露出欣喜的微笑。 “音妹，你来了。” “嗯。”万圣公主点了点头，“听闻北海的战事结束了，我心中欢喜，知晓九头哥哥若是回来，必然会先到这儿，便先差了奔波儿霸在此等候，原以为还会再要些时日，哥哥比我猜的回来的早了许多。” “买棹还乡，归心似箭。我央了一位大圣，他借我一件飞行的法宝，故而回来的早了些。” 九头虫看着万圣公主，笑的温和。 “九头哥哥，我……” 万圣公主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有些难以开口。 “音妹，我去北海之时，你曾对我说，去西海选妃，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走个过场，周全了对老龙王的一片孝心，顺便再从西海为他求一辆枚蟠桃，不知现下结果如何了？” 九头虫笑着道，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万圣公主的脸上有些勉强。 “音妹，还记得这地方吧，” 幸好，九头虫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要往下深究的意思，声音一转，便又岔开了话题。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老龙王在这儿宴请的我，我现在都还记得，席上你一共对我笑了十三次。” “是啊，那一天你瞥了我三十二次。” 万圣公主也笑了。 “后来，也是在这亭子里，你言说需要虎王的内丹冲关，龙虎相合，诱天魂回窍，我便替你去杀了一头虎妖。” 九头虫慢慢回忆。 万圣依旧在笑，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再后来，你三魂圆满，元神大成要冲击仙境了，又对我说，若是有一枚先祖遗珠相佐，破镜的几率当能有七成，我便夜入北海，为你盗来一颗金仙境界的龙珠。” 九头虫缓缓叙说。 万圣公主听着，已经笑不出来了。 “音儿，你可知道，我从龙宫出来的时候，身上足足多了有十三处伤。” 第0055章 分手 “其中有一道在这里，” 九头虫指着脖颈，可奇怪的是，那里白皙光滑，仙体莹润如玉，不要说是伤口，便连痕迹也没有一丝。 但万圣公主却知道九头虫说的是什么，在他的额头上，那枚戴着的发箍中，九个蛇首有八个在隐约间蠕动，只有最左边的那个一动不动，虽然看着栩栩如生，但和那另外八个一对比，就立刻可以清清楚楚的分辨出，它就已是个死物了。 九头虫乃是九凤一脉，天生九首，每一首都代表着一条‘命。’ 而在北海，他丢了一条‘命’。 “九头哥哥，你听我解释……” 万圣公主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那过场，是如何过成西海龙三太子的太子妃的？” 九头虫每说一句，面上的笑容就收敛一分，三句话说完，他脸上已再没有了丝毫的笑意，如同挂满了寒霜一般，额头上，那还活着的八个蛇首，狰狞欲噬。 “九头哥哥……” “不要这么叫我。” 九头虫打断。 万圣公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最开始刚来时的模样。 “九头。” 万圣公主唤道，话说到此，她反倒是彻底冷静了下来，没有再尝试解释，而是直接承认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便也无须我再多说。” “不错，此次入西海，我被西海龙王亲自点选，许为龙三太子的正室，如今已是待嫁之身了，今日我来见你，本来也没想瞒着，只是思及过往，事情总要有个了结。” 万圣公主手中仙光闪烁，捏出一只麻布的口袋。 “就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过去那么多年，你为我付出极多，如今既然我们已不可能，那我也不会贪图你的东西，这袋子里是我碧波潭大半的家底，应该足以抵扣，你曾给我那些东西的价值，就还给你，权作赔偿。” 万圣公主将抓着口袋的那只手递了过去。 “音……公……公主……”这下子反倒是九头虫面色大变了，他像是方寸大乱，难以置信道“，你……你要对我说的是这些？” “不然呢？” 万圣公主将袋子举高，之前在宝库中时，她还诸多不舍，但到了此时，那一双眸子中却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有些庆幸多拿了些。 “我打听过，太子妃之位，并不是你自己求取，是西海龙王亲自指婚，你也无法反抗的，对吧，公主，” 九头虫看向万圣公主，换了称呼，唤的，‘公主’正是第一次见万圣公主时用的称呼，他眸中有一丝祈求，像是在寻求安慰，又像是自欺欺人。 “公主，只要你对我说，你不是自愿的，我仍然是愿意相信你的，西海虽然势大，但我也不是全无根基，你是知道的，我出生于北冥，身后也有族人，许多大圣看我长大，妖师大人更是神通广大，我们可以先一起想办法，实在不行，也一起逃去北冥，有妖师庇护，谅那西海也不敢怎么样……” 万圣公主听着，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九头虫刚开始将调子起的那么高，搞得她还有些担心，却没想到现在竟然是这般模样，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竟然还在纠缠。 北冥？ 不过是上古妖庭的一些遗留，在报团取暖，看着还有些气象，实则风中之烛，早已奄奄一息。 是。 妖师确实是神通广大。 但说到底，到底也是独木难支了。 天庭才是正溯。 而西海龙宫三太子妃之位，可得天庭册封，堂堂正三品神职，不知道多少女仙，求而不得。 婚姻在于有利可图。 她和父亲苦心孤诣了那么许久，好不容易才将这尊位收入囊中。 这九头虫怎敢说的，竟然要她放着这好好的龙宫太子妃之位不要，跟着一起流亡北冥。 万圣公主又上下看了九头虫一会。 明明之前看着挺聪明的啊，一身神通也自不凡，怎的却是如此的天真，也不知是他怎么修炼成妖王的。 九头虫伸出双手，想要握住万圣公主空着的那只左手。 却被万圣公主让过了。 “公主，你……” 九头虫如遭雷亟，身子僵在了原地。 “你不愿？” “九头，是我对不起你。” 万圣公主点了点头，像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看着九头虫还半伸出在空中的手，索性抓着袋子，便往他的掌心放。 九头虫那只手无力的垂下。 万圣公主干脆便将袋子直接放在了九头虫面前的石几上。 “这些东西你还是收下吧，你之前确是为我付出了许多，我也很是感激，但……你我之间确实是结束了。” 万圣公主道。 “感……感激……” 九头虫喃喃，又提高了点声音。 “就只是感激而已？” “就只是感激而已。” 万圣公主点点头，她只想快些结束。 原来的想法是她作出依依不舍的样子，让九头虫来拒绝，然后她奉上宝物，和平分手，如此一别两宽，九头虫没有理由再在后头找她的麻烦。 但谁想这九头虫竟然是如此的…… 事态的发展，竟然是朝着相反方向的去了。 “这些东西足够弥补你在我这儿付出的。”万圣公主认真的看向九头虫道，“你很优秀，将来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 九头虫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九头虫睁开眼，到底也是妖王，他也恢复了理智的模样，起码看起来如此。 “这些东西……多了。” 九头虫伸手，将袋子抓住，神识只是一扫，但见如山似海的宝物，虽单个论没一个能胜出他送的那两件，但如此多的数量，倒也足够弥补，甚至可以说是略有超出了。 见九头虫终于变得正常了。 万圣公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原本是想要原物奉还的，但那两样东西我已经用了，自然是还不出来，就只好拼凑些，还是多点好些，也算是能够弥补一二，你原本就是受了委屈的，在这上面总不好也叫你吃亏。” 万圣公主笑道。 第0056章议亲 “公主既然如此说，那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 九头虫道。 “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分开了，我自然要物归原主。” 万圣公主道。 面上终于也松了下来，九头虫肯收下东西就好，她真怕他还像方才那样纠缠不休。 “想来西海给的聘礼一定也是胜过这些东西不知多少，否则公主也不会如此豁达，迫不及待的就要与我切割。” 九头虫的脸上自嘲。 “公主放心，既然收了东西，那颗虎王内丹，往后我不会再提，龙珠之事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往外吐露半点，我和公主过往的交情也就此了断。” 九头虫保证道，声音冷冰冰的，但落到万圣公主的耳中，却是如聆仙乐，她心里又安稳了一些。 “倒也不必如此，我们以后也还能再当成朋友往来。” 万圣公主道。 丁林默默的浮在万圣公主身后的空气中。 没有想到，在这神话世界也能见到这套话数。 “这就不必了。” 九头虫面色愈发冷漠，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探手从腰间一扯，一块被用红绳系着，贴身佩戴的暖玉，便被扯了出来。 玉身温润，阳光下，自生烟云。 “这是当初，我赠你狐王内丹时，你赠我的，如今既然分开了，这玉我自然也要还给你。” 万圣公主看着玉佩，眸中第一次闪过动容。 这玉佩是她当初随手给出的。 放在俗世当然堪当传国之宝，但于他们这些妖王而言，却只能算是再寻常不过的小物件。 不过。 如今已不能算是小物件了。 显然九头虫极为珍惜这枚玉佩，不仅随身佩戴，更是时时以妖气洗炼，长面年累月，如今这玉佩已是对元神境来说都算的上不错的法器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动容也只有一瞬。 旋便消失了。 来的太过容易的东西总是不会被珍惜。 哪怕。 是一颗真心。 “这玉佩已不是当初的那样子了，我又怎好收回，你……” 万圣公主的目光在玉佩上略微停留。 “怎么，公主这会可怜起我来了？” 九头虫嘴角勾起，露出挖苦的嘲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万圣公主应付着，唯恐节外生枝，九头虫那儿又生出变数，伸手接过玉佩。 “我收下便是。” “如此，你我便两清了，彼此间再没有什么东西相欠。” 九头虫冷冷道。 “是我的错。” 万圣公主略微低头，低声道。 “此处，乃是你碧波潭的产业，事既已至此，我也不愿意再留，告辞！” 九头虫道。 话语毕，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原地，一团乌黑的妖气炸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万圣公主终于彻底的放下心来。 事情的发展虽然不在预料，但总也还算是顺利。 九头虫既走，她也不用再故意克制，嘴角勾起，露出的笑容。 会心而又明媚。 …… 祭赛国往东六百里，一处无名山头。 忽然一团黑气炸开。 九头虫身形显露，他抬头看向苍穹，朝阳才升起不久，瑞彩千条，丝丝缕缕的映入眼眸，却只觉得绕眼。 他只得又垂下了头，将脑袋藏在阴影中，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两清了，我们彼此间确实再无任何东西相欠……” 九头虫低声喃喃。 “但，除了东西之外，这些年我付出的感情，还有……”他摸了摸脖颈，“还有我的这条‘命”，你还未偿……” “等着吧，在你大婚之前，这些我会一点一点的慢慢讨回来。” 阴暗里，九头虫的那一双眸中，闪出光亮。 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 当万圣公主回到碧波潭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座喜气洋洋的水晶宫。 大殿里，万圣龙王佝偻着身子，弯腰坐着，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托住额头，花白的头发从他的脸颊垂下，遮掩住面容，眸光不显。 殿中，万圣龙王身旁伺候的那个换作蚌娘的蚌精正如一只蝴蝶般来回穿梭穿梭，将一群小妖们指挥的团团乱转，一会披红，一会挂彩。 “父亲。” 万圣公主走到万圣龙王身前唤道。 “解决了？” 万圣龙王抬起眼眸。 万圣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呼。” 万圣龙王轻轻吐出。 “好，解决了就好。” “父亲，这是……” 万圣公主环视了一圈大殿。 “前些日子，除了北海那儿，西海也来了信，言说三月之后，会有议亲的使团来碧波潭，由龟丞相为使，代表龙王和龙后传来具体的婚期，我见你忧心九头虫，便没有先说于你听，事也一直拖着在，今天你去找九头虫摊牌，无论结果如何，也成定数，便也没有瞒着你的必要了，再者期限愈近，我们龙宫也该提早装扮起来。” 万圣龙王道，得知九头虫那儿解决了，他整条龙也放松了下来。 “这么快，之前不是说得三年以后么。” 万圣公主道。 “是我找了你姑母，让她在龙王那儿吹了吹风，敖烈虽然记在了龙后名下，但毕竟是她轻声的，多少还是能说的上些话的。” 万圣龙王捋了捋须。 “事情还是早些确定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徒增变数。” “父王费心了。” 万圣公主拉住万圣龙王的左手。 “布置的这写事情交给底下就好，父王回去休息休息。” “这种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万圣龙王摇头，宠溺的看了眼万圣公主，“我还是在这盯着放心些，倒是你，九头虫那儿不好应付吧，想来必定是累了，就别在我这带着了，早些回寝殿休息吧。” 万圣龙王挥挥手。 …… 去时满腹的心事。 回来则已喜气洋洋。 当万圣公主再踏进寝殿，殿内的小妖们，都能感觉到她的快乐，紧张了大半月的空气刹时就变得快活放松起来。 甚至，高兴之下。 万圣公主还久违的又赐下了一枚丹药。 丁林游过去，将丹药衔入口中，然后游上穹顶。 开始修炼前，他最后回头，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场快乐能维持多久？ 第0057章 前夜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的时间一晃便过。 寝殿的穹顶上，丁林睁开了眼，这三个月，他又享受到了双倍灵药的修行速度，虽然没有龙珠加持，但他却也知足了，修为来到了一千一百九十三年， 其实自命魂显化，吸纳完七魄之后，修行便不必再只拘于月华，月华脱胎于大日，其实此时对初升的朝阳修行更好。 但丁林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份警惕，他不愿万圣公主察觉到他的修行速度，故而才仍然只是吸纳月华，毕竟欲速则不达，适度的隐藏往往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再者，有灵药加持着，就算确是了那段在晨光中修行的时间，也不会太过降低修行的速度。 丁林从穹顶往下看。 万圣公主的寝殿也被装饰起来了。 大红的双喜，大红的绣花，绣榻换成了红色的纱帐，甚至就连珊瑚摆件也换成了红色。 万圣公主坐在妆台前正在描眉，她一身大红的锦绣华服，发髻高高的挽起，那一双本就勾人的红唇涂了口脂愈发的娇艳，或许是妆容的作用，这样的她比往常看起来更多了一丝雍容。 再有一日，才是约定的时间。 但从三日前起，丁林每次修行结束都能见到万圣公主正装打扮，毕竟虽说是三月，但西海至此山高水远，早几天，晚几天都是寻常，提前做了准备总不是坏事。 “公主。” 万圣龙王身旁伺候的那个蚌娘凑了过来，小声的禀报。 “刚才从龙王那儿传来消息，霸波尔奔将军那儿有信传来，他们已经远远的瞧见了西海的仪仗，按照脚程推算，明日辰时，应该就能到咱们祭赛国界，龙王让我告诉您一声，他会准备好迎接事宜，您只管待在宫中，就不必抛头露面了。” “嗯。” 万圣公主点点头。 “万圣妹妹。” 就在这时，一声娇媚入骨的声音传来。 丁林转头，果然是玉面狐狸。 在丁林看过去的时候。 玉面公主的眼神也飞快的在宫中一扫，落在丁林身上后，停留了一瞬。 “玉面姐姐你怎么来了！” 万圣公主从妆台前站起，轻轻热热的上前牵住了玉面公主的手， “时日要到了，虽然不是出嫁，但议亲也很重要，老龙王怕你闺中寂寞，便让那老牛这几日也把我带着，好给你做个伴。” 玉面公主道。 “好姐姐。” 万圣公主牵住玉面狐狸招呼她坐下。 这些时日。 万圣公主时知道的，或许是为了撑面子，也或许是为了和牛魔王更近一步交情，自打议亲的日子定下，万圣龙王便三天两头的邀请牛魔王过来饮宴，美其名曰观礼。 今日，更是让牛魔王把玉面公主也带上了。 “姐姐，方才蚌娘过来，说议亲的就要到了，不瞒你说，事到临头，我还真有些紧张呢。” 万圣公主道。 “嗯。” 玉面公主拍拍万圣公主的手背。 “方才我也听着了，现在老龙王和那老牛应该已经准备着，要去碧波潭外迎接了。” …… 时光流逝。 又到了夜晚。 大殿里万圣龙王起身，命人撤掉了案几杯盘。 “此番有劳贤侄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喝好，待到议亲这事过后，老龙再陪贤侄一醉方休！” 万圣龙王拄着手杖朝牛魔王笑道。 “叔父说的哪里话，当然是音儿妹子的婚事要紧，酒什么时候都能说，你这么说可是看外了我老牛了啊！” 牛魔王佯装不悦。 “哈哈，失言了，是老夫失言了。”万圣龙王和牛魔王并肩走在一起，他用空着的那只左手拍了拍牛魔王的后背，“贤侄，走吧，碧波潭前，我已经十里一亭，共十二亭，派了人远迎，西海势大，但我们也毕竟是女方，我二人就在这碧波潭上的最后一亭里等着，当也不算失礼。 几句话的功夫二妖已走出了水晶宫。 “先出水。” 万圣龙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眸光难明。 万圣龙王是所以邀着牛魔王早早的到了，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欣赏他的本事，想要让关系更近一些，另一面，则有些隐晦。 虽然万圣公主说，她和九头虫的事情已经了了结。 但万圣龙王细细的听着讲了一遍过程后，总感觉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来什么原因。 九头虫本领不俗，他索性拉上牛魔王在这坐镇，今日，更是让将玉面狐狸陪着万圣公主待在寝殿，若是无事自然最好，便是真生了变数，也不怕牛魔王不尽心竭力。 如此，才算是安稳。 …… 万圣龙王和牛魔王终于御水离去。 龙宫大殿的某个角落里，一团摊在地上的水光忽然诡异的鼓起，又一下炸开，化作一团黑气，蛰伏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机会。 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形显露，黑气笼住了他的脸，看不正切。 这人影似乎对龙宫颇为熟悉，将身子一晃，便往着万圣寝殿的方向去了。 …… 寝殿中。 万圣公主正和玉面狐狸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腰间系着的玉佩上有黑光一闪。 这一枚玉佩，正是九头虫送还的那枚。 原本，万圣公主时想将它收起来的，但就在拿到匣子口边时，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像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感应，鬼使神差的她将玉佩佩在了身上。 嗯。 没有丝毫的违和。 这枚玉佩九头虫还给她的。 万圣公主将它视为‘处理’后遗留。 一位妖王的遗留。 当然是值得随身带着，细细把玩的。 而有这不为人知的心思。 将玉佩带在身上，万圣公主只觉的，理所应当。 …… 寝殿门口。 一个蚌女正捧着银盘要出去，忽然觉的眼前一黑。 意识便消失了。 “当啷！” 她身子无声无息的软倒，手中银盘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怎么回事！” 自有管事的女妖出生叱喝。 万圣公主也蹙了蹙眉，循声看了过去。 “公主那日说与九头还是朋友，不知道话可还算数，今日公主议亲，九头特意前来恭贺，想要讨一杯水酒，也沾一沾喜气。” 第0058章 真种 声音响起。 一团黑气从那蚌女的尸体下腾起，勾勒出人型，再变成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影，他慢慢抬起头，面上的黑气消退，露出了一张让万圣公主无比熟悉的脸。 “九头虫！” 万圣公主咬紧了牙，她没有问为什么，事到如今，在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九头虫选择此时来，选择这种方式出现，已将敌意表露的淋漓尽致，她单手一扬，擎出一柄雪亮的宝剑。 “认识这么久，还未曾领教公主的武艺，今日就让九头见识一番。” 九头虫纵声狂笑，掌中一团黑气缭绕，凝成一柄月牙铲，呼呼旋转一圈，身子急掠，便朝着万圣公主劈来。 “姐姐，咱们一起动手，缠住他。” 万圣公主对玉面狐狸道。 后者却仿佛闻所未闻，花容失色，纤腰一摆便让出了十几步开外。 万圣公主心里暗骂，却也无法，她清楚的知道九头虫的本事，知道自己绝不是对手，于是掌中长剑一转，作出了一个将要对敌的手势，身子却极为迅速的朝着另一边闪去—— 万圣公主没往玉面狐狸那儿闪躲，倒不是因为顾念什么姐妹情谊，纯粹是因为牛魔王，自九头虫显露身形的第一刻，她便知道，今夜之时，要想解决，恐怕非得倚仗牛魔王了。 “嘭！” 九头虫一铲劈下，万圣公主的妆台四分五裂，但好在她见机的快，也不与九头虫正面对敌，只是不断地游走逃窜，不时用掌中宝剑抵挡一二，虽然她速度远不急九头虫，但仗着对环境的熟悉，暂时倒也拖延了下来。 玉面狐狸躲得。 万圣也公主逃得。 这满殿的小妖们却倒了霉，他们本领地位，又哪里抵挡的住九头虫那肆意挥洒的妖气，惨叫声不断，不一会就死了个干净。 说来也是幸运，丁林浮在穹顶，居然躲过了这第一轮的普攻。 但好运也是有用尽时候的。 “……” 无声无息间，一缕黑色的妖气映入眼瞳，于九头虫而言，只是随意挥洒的一点余威。但对法力被禁的丁林而言确是索命的符咒，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身体应对的动作跟不上意识反应的速度，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缕妖气割来。 下一瞬，就要将他的身子割开。 就在这时，一团粉色的人影飘了过来。 是玉面公主，她伸出一只如玉的手掌将丁林护住，那缕妖气割开她的手背，落下一滴鲜血。 “嘭！” 九头虫又是一铲，劈碎了最后一块珊瑚。 万圣公主面露焦急，她环顾四周，已再没有什么可以权作遮掩的东西了，偌大的殿宇中空荡荡一片，所有的东西都已被九头虫破坏完了。 万圣公主再难以拖延。 “呼！” 月牙铲带风。 万圣公主将长剑一横，巨大的力道透过剑身透入肺腑，她的脸色一下便涌上嫣红，身子也被劈的往后飞去，直到抵在宫墙的一角才止住颓势。 “刷！” 又是一铲。 九头虫瞬间欺身而至，这一铲由上而下，而万圣公主刚刚才稳住身形，身上正是旧力耗尽，新力未生之时，她无法只的咬牙强撑着再次举剑。 “乒！” 水波震荡，长剑脱手而出。 月牙铲被这样一挡也偏了数分，或者更有可能是九头虫蓄意为之，擦着万圣公主的身子，宝铲直插入墙壁，饶是如此，万圣公主也再控制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她张嘴，一大口鲜血就那么喷了出来了。 血丝如墨，染红了身前的一片潭水。 万圣公主腰间系着的那一枚九头虫归还的玉佩也正笼罩在这血水中。 一缕暗色的光华在玉佩的表面一闪，旋便隐没。 九头虫的嘴角诡秘一闪。 真正交手，只有两合，万圣公主便一败涂地。 “九头……” 万圣公主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好暂时稳住九头虫，拖延时间，眸光却忽然看向九头虫的后背，眼中闪过喜色。 不好！ 九头虫发现了万圣公主突然眼神的变化，心中猛的警铃大作，他用力一拔月牙铲，想也不想便往身后挥去。 一根混铁棍，一柄月牙铲。 短暂的失聪过后…… “瓮……” 沉闷的钝物相交声响起。 水晶宫震荡！ 是牛魔王赶到了。 牛魔王一步未退，九头虫却一连退了十几步。 “九头？” 见着九头虫的正脸，牛魔王稍有讶异。 “牛大哥！” 见牛魔王竟然识得九头虫，万圣公主心中一紧，赶紧出声唤道。 “九头，你真是越过越回去了，竟然连女流之辈都欺负起来了，”牛魔王斜觑了九头虫一眼嗤笑，眸光在万圣公主身上一扫，便找寻起玉面狐狸，一面毫无诚意的安慰道，“妹子，放心，有老牛在，这条九头虫子翻不起浪花！” “大言不惭！” 九头虫冷哼。 “你这老牛，从北俱芦洲都逃到这来了，连诨号都换了成了‘大力牛魔王’，旁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的底细！” 只是话虽然如此说。 九头虫看向牛魔王的眼神却满是忌惮。 他从前只知道牛魔王气力奇大，这一次敢悍然出手，也是仗着自己的速度，以为应该能够赶在牛魔王回援之前，就掳走万圣公主，却不料牛魔王的速度竟然也是丝毫不慢。 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从水面上回到了潭底。 看来从前在北俱芦洲时，他藏了也不知道有多少手。 今日想要在他面前掳走万圣公主，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也无大碍。 九头虫的眼眸在万圣公主腰间的玉佩上隐晦的扫了一眼。 血融于真种。 到了这一步，暂时也够了。 “我和碧波潭的事，与你无关……” 九头虫道。 “美人。” 牛魔王终于看到了玉面公主，见她无恙，这放下心来。 “大王！” 玉面公主娇怯怯的唤道，一边露出了被九头虫妖气割伤的手背。 “好你个九头，”牛魔王大怒，“你竟然敢伤我爱妾！” 混铁棒横扫，不由分说，便打断了九头虫的话。 牛魔王的眸中闪过精明。 第0059章 败逃 今夜之事，既然已经参与了进来，现在想抽身而走已是来不及了，毕竟他受了万圣龙王那么久的恩惠，若是如此做，传了出去，他在西牛贺洲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至于九头虫。 牛魔王也曾久居北俱芦洲，对于九头虫的根基背景，他也有所耳闻。 九头虫若是不占理还好，就怕他真的说出了个子丑寅卯来…… 到那时候。 可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陷入两难。 干脆，就不让他说。 藉着宠爱姬妾的这借口，直接做过一场，事后便是真的有什么说到，也可以推脱一二。 有时候，糊里糊涂的，反倒是好处。 这一棒挥出。 声势煊赫！ 九头虫话说了一半，便被堵在了口中。 他也是个有本事的，而只要有本事，自然便会有傲气。 见得牛魔王如此不由分说，九头虫也是大怒，不愿再解释了，他自问自己虽然气力不如牛魔王，但斗法又不止是比力气，真正打起来，胜负输赢犹未可知。 一念至此，怒气又盛了几分。 “好个老牛，罢，今日且与你来做过一场！” 九头虫一挥月牙铲，脚在身后的宫墙上一踏，揉身便朝着牛魔王迎了上去。月牙铲在空中一翻直取牛魔王咽喉，确是，九头虫自知力气不入牛魔王，不欲与他硬拼，想要以速度和招式取胜。 顷刻间。 两妖便战作了一团。 争斗凶横， 气势也是强的惊人。 一时间水府动荡。 整个碧波潭都好似要被翻过来了。 “嘭！” 牛魔王一棍砸出半边的宫墙被夷为平地。 “刷！” 九头虫月牙铲横扫，击穿了穹顶，大片的琉璃瓦簌簌的往下落。 顷刻间，这座才建好不久的寝殿就又摇摇欲坠了。 丁林被玉面狐狸拿在手中。 后者撑起一面防护，勉强挡住了四逸的气劲 这还是丁林来到这世界后，第一次见到仙境强者间的争斗，两道妖气相互裹挟纠缠着，冲天而起。 气象磅礴而又震撼！ 丁林根本就看不清交手的过程，只是觉得目眩神迷。 “啊！” 忽然一声痛苦。 一道身影打着横，飞出了战圈。 黑袍罩身。 是九头虫。 他居然如此短的时间就败下阵来了。 虽然都是妖王中的强者。 但显然牛魔王要强出了不止一筹。 “嘭！” 又是一棍。 牛魔王并不留手，起码表面上如此，九头虫就地一滚，连落在一旁月牙铲也顾不得了，狼狈的躲过了这一下。 “牛魔王！” 九头虫怒吼，翻滚中的身子生出变化，一团庞大的黑气缭绕着，足有丈二大小，从妖气中噗的两片翅膀飞了出来，利爪如勾，然后是团团攒在一根颈项上的九个鸟首。 其中最左边的那个向一旁歪倒着，双目紧闭，不露生机。 九头虫现出了本相。 “叽！” 八个鸟首一起发生，竟是奇怪的鸡鸣声，尖锐惑神，这怪鸟翅膀一振，跟着，身子便倏的腾起，一下子撞破屋顶，就想要逃之夭夭。 “哪里逃！” 牛魔王横棍，毫不犹豫的就追了上去。 “哗啦啦！” 原地，这一座寝殿，再坚持不住，仅剩的几个角也轰然倒塌，留下一片的残垣断壁。 “哗！” 废墟中，两道人影先后钻出，都有些狼狈。 不是被这废墟所累。 而是方才被九头虫追打，乱了仪容。 玉面公主还好一点，只是形容有些狼狈，除了手背擦破了一个小伤口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万圣就有些惨了，她正面接了九头虫两招，尤其是最后一下，更是生生吃满了力道。 虽说方才一口逆血喷出舒缓了心胸。 但这一会，彻底安全后，却又有一种疲惫感升起，只觉的胸口一阵阵疼痛，连呼吸短促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万圣公主的腰间，那枚玉佩上隐晦的黑光一闪。 她忽然觉得胸口好像又不是那么痛了。 呼吸也通畅起来。 万圣公主看向玉面公主手中拿着的丁林，眸光闪了闪，旋即笑道。 “这小东西居然还活着，真是好，我可喜欢他了，方才那般的危险，要是他死了，我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多谢姐姐。” 万圣公主伸手就想从玉面公主手中接过丁林。 玉面公主却没有松手。 “这只鱼儿确实漂亮，方才我细细打量了一下，发现我好想也有些喜欢他的颜色，妹妹，你养过了那么多的宠物，不知道能够割爱，将这条鱼让给姐姐？” 玉面公主道，。 方才在寝殿中她对九头虫避之不及，没有对万圣公主施以援手，固然是出自求生的本能，但无疑也是大大得罪了万圣公主，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她与牛魔王相处了这么多年，多少也是有了感情，以牛魔王方才展露的本事，有此靠山，她已不大惧怕万圣公主了。 丁林眸光大亮。 若是玉面公主能将他要走，真是再好不过。 万圣公主的眼睛眯了眯，闪出危险的光芒。 玉面公主嘴角擎着笑，毫不相让。 气氛一时凝滞。 一小会…… “姐姐有所不知，”万圣公主先笑了，“这鱼儿看着漂亮，其实法力已然不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想来最快有个百十年，就能突破妖丹境界，成就元神了。” 万圣公主忽然笑了起来。 “他虽然长得漂亮，但却是只雄鱼，等到元神后，真正化形成人，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美男子呢。牛大哥现在当然不会说设么，但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乱想呢。” “你……在威胁我。” 玉面公主的面色一下变了，眸光锋利如刀。 “怎么会，我和姐姐这么多年的交情，不过是善意的提醒罢了。” 万圣公主笑的愈发灿烂。 玉面公主脸色难看，一下便被拿住了软肋。 她可以可以硬气，可以不在乎万圣公主。 却不能不考虑牛魔王。 如今的他爬的越发的高了，牛魔王在西牛贺洲声势愈隆，她便也跟着水涨船高，愈的光鲜亮丽。 但，藤蔓始终都是藤蔓。 不管攀得再高，也都需要倚靠身后的大树。 第0060章藤蔓 从选择了这样生长方式的那天起，就意味也选择相应要付出的代价。 失去自我便是代价。 从此，就只能是附属物。 不论何时，牛魔王都必须是第一的优先项。 玉面公主一下子沉默了。 丁林的眸光落在玉面公主的脸上，从希冀慢慢又变回平和，他并没有出声说什么，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更何况方才玉面公主才刚刚救了他，只是心里才刚刚涌出希望，又立刻被打落回来，难免有些灰暗。 “那你呢？”玉面狐狸看向万圣公主，“你马上就要嫁给西海三太子，你难道就不怕你未来的夫君多想？” “这就不劳姐姐费心了。”万圣公主嘴角勾起。“我们是龙，区区一条鲤鱼，又怎会放在眼中，不过是血脉卑劣的下位罢了，莫说我这条小鲤鱼还没有突破元神了，便是已经突破了，也不过就是一个奴仆罢了。” “姐姐，可能把我的宠物给我了？” 万圣公主道。 玉面公主没有松手。 忽然感到掌心中传来一阵力道。 丁林不欲让玉面为难，摇晃着尾巴从她的手掌中钻了出来，又回头看了玉面公主一眼，眼前忽然一黑，身子一紧，却是已被万圣公主连头带尾一把抓住。 万圣公主攥的很紧。 任凭丁林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出。 “谢谢姐姐了。” 万圣公主道，嘴角轻蔑的勾起。 “你……” 玉面公主看着万圣，又看了眼丁林，只觉心中愧疚，却也无法，只得恨恨道。 “这条鲤鱼我很喜欢，你日后若是厌弃了，放生就好，最好不要害了他的性命，否则……” 玉面公主眸中厉色一闪，语含威胁。 “我的鱼，就不劳姐姐费心了，”万圣公主的手掌略微松了松，丁林探出了脑袋，恰好面朝着万圣公主，看到她脸上的漫不经心，“不过姐姐的话，我一定会认真考虑。” “就……”玉面公主略微眯起眼睛，“就当是你卖给我一个人情。” “哦？” 万圣公主略抬了一下音调。 “冲着牛大哥的面子，姐姐的人情，在现下，可是值钱的很呢。” 万圣公主朝着玉面公主略凑近了一点。 “姐姐，我可不可以这样以为，你……是在求我呢？” “你……”玉面眸中怒意一闪，咬牙切齿，但她又看了一眼丁林，眸中闪过不忍，终于还是忍气吞声，恨声道，“就……当是我求你……” 自己只是丢了一点面子。 这小鲤鱼却可能捡回一条小命。 “哈哈！” 万圣公主大笑，状极畅快。 “开个玩笑罢了，姐姐你怎么当真了呢，何况，我这么喜欢他，又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如此最好。” 玉面公主吐出一口气，又深深看了玉面公主一眼，转过身子。 …… 祭赛国边境。 一条浩荡的队伍正在行进。 一团庞大的白云托举着，水汽氤氲间，虾兵蟹将们披红挂彩，装扮的喜气洋洋，在外围的战兵戒备下，小妖们两两结队，如同凡间聘亲那样，抬着各色的箱笼，拉出几十里长的队列。 队伍的中间。 八名元神境界的大妖抬着一顶朱红大轿。 轿帘被掀开着，里面端坐着一个老者，八字胡，粗眉毛，脸颊瘦削，身着一身绿衣，背后则背着一张巨大的龟壳，压弯了脊梁，轿子一晃一晃的摇着，他便也跟着轿子的频率摇摆着身形，微微眯着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 他就是龟丞相，总理西海一应事物，品秩足有正三品，位更在四渎龙神之上。 “龟爷爷。” 轿子旁，一个穿着银甲，腰悬长刀，长得浓眉大眼英俊非凡的年轻水族开口，他化形的很充分，应该至少也修到了元神，身上的银甲是天庭制式，只有从九品，但他却敢如此称呼龟丞相，显然其中有些内情。 “听娘亲说这碧波潭的万圣老龙王是她的叔伯兄弟，那算起来，我和那敖音也是表兄妹了，这关系也不怎么远啊，怎的之前从没有听娘亲提起过，要不是这次议亲，我都不知道娘亲那儿还有这门亲戚，这其中可是有什么缘由啊，龟爷爷您活的够久，一定是知道的，可以给我说说么？” 银甲小将问。 “……” 轿子里，龟丞相揉了揉脑袋，有些无奈的睁开眼。 “我的三太子啊，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一路上没完没了的，老龟我累了几千年，好不容易借着差事出来一趟，休整休整，你就让我稍微放松一下，少说几句话，龙妃的事情我一个外臣又怎么好多嘴，你要是真好奇，就等回去了之后，自己去问龙妃，别烦我啦。” 这银甲小将，果不是普通的水族，听龟丞相的话音，应该就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新郎官竟也偷偷混在了这议亲的队伍里了。 “我问过了，可是娘亲不与我说，这才想着问您的。” 小白龙道。 “我不知道，”龟丞相只是摇头，他看了敖烈一眼，“你与其现在好奇这个，倒不如好好想想会西海后你父王母后，还有你娘亲他们会怎么罚你，你不好好在龙宫着呆，竟然混到了这议亲队伍里，要去偷偷看新娘子，你的媳妇还能跑了不成，你这不是给我在找事么。” 龟丞相说着又叹了口气。 ‘父王母后’，指的是西海龙王和龙后。 ‘娘亲’，则值得是小白龙的生母，龙王侧妃。 “我不管。” 提到回去后的惩罚，小白龙缩了缩脑袋，还是嘴硬道。 “我偏要自己来看看，敖璃妹妹那般好，我小时候还和她玩过，父王母后却偏偏不许她做我的正妃，娘亲又将这敖音表妹说的有千般好，似乎是玉帝的女儿都比不上般，我不信，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跟娘亲说的一样。” “慎言，哎……” 龟丞相摇了摇头，看着这只被宠坏的小白龙不想再说什么，就又要闭上眼睛假寐。 就在这时—— 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 “瓮！” 震耳欲聋的声响传了过来。 第0061章 七零八落 龟丞相的眼神一下子锐利。 “不是说，这西牛贺洲尚算安稳么，怎么这一路行来，还是天天都能见得到打斗，不对……”倏忽间，小白龙的面色变了，“这方位是……” “碧波潭。” 龟丞相沉声道，一边略微抬了抬手。 轿前的心腹心领神会。 传令，让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龟爷爷，我们不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么？” 小白龙有些不解。 龟丞相摇了摇头，看向小白龙：“你自小便受宠爱，龙宫出的极少，对外面不了解，今日龟爷爷教你，遇事先以己为先，事态不明切记强子出头。” “而且，帮忙？”龟丞相的声音顿了一下，“千里之外都还有这等动静，交手的恐怕已是金仙之下最顶级的那一批了，我们这是议亲的队伍，”龟丞相指了指四周，“你看看，有几个能掺和进去，就冲着动静，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够人家三两下拆吧的，谁能上？你？” “也不是不行……” 小白龙道。 “……” 龟丞相的声音一下顿住了，他竟然真的在小白龙的眸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三太子，人贵自知，你这一身修为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也清楚，全是你父王和大哥用灵药生提上来，你也想……” 龟丞相说着，被气笑了，摇了摇头。他在西海龙宫地位极高，便是大太子摩昂见了他也会客气的喊一声老丞相，至于向小白龙这样的其余龙子龙孙，见了他更是要执晚辈之礼，说说小白龙倒也没什么顾虑。 “你给我安生的待着，若是一会没什事了，就接着去碧波潭，老龟我也不想管你，我找万圣龙王议我的亲，你偷偷看你的新媳妇。” 小白龙搔了掻脑袋。 “那要是还有事呢？” 小白龙道。 龟丞相招招手，将之前传令的那个手下唤到身前，让他命令棋牌官，打出西海的旗号，这才回答小白龙。 “若是有事，那咱么就调转方向，回龙宫。” 龟丞相看向小白龙。 “反正亲也还没议，左右不过就是给你再换个媳妇，你不是很喜欢那个敖璃么，回去求求你父王母后，没准就能让她给你做太子妃了。” 远处，两团妖气纠缠着，好巧不巧竟然真的朝这边飞来。 当前是一只九头怪鸟。 后面则是一个手持棍棒的牛头人身的壮汉在紧追不舍。 “怎么偏朝着着面打来了。” 龟丞相眉头蹙了蹙，却也没太过担心。 队伍最前面的云头，棋牌官越众而出，使劲挥舞起旗帜。 毕竟是曾经的天地霸主，虽然已经没落了，但烂船尚有三分钉，龙族仍然把握着天下水脉，四海龙王高居天庭正一品神位，堪是一方诸侯，只要不是原本就敌对，见了旗帜，也没谁会再轻易得罪。 龟丞相的想法没错。 可对面是九头虫。 九头虫原本一意奔逃，见着这队伍，原想着绕过，毕竟牛魔王再身后紧追不舍，他是半点也经不起耽搁。 但那队伍的前头忽然竖起了西海的旗帜。 西海。 是前来议亲的？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当年他北海盗龙珠之时，西海二太子也恰逢其会，一手枪术当真给添了不少麻烦。 “叽！” 九头虫怪叫一声，翅膀扇动，径朝着着队伍撞来。 “龟爷爷，他……是不是朝我们来了？” 小白龙还在发问。 “快！把棋牌收起来！” 龟丞相大喝，心思电转间，他已经看出了端倪，只是却已经太晚了。 九头虫双翅横在云头，猛地一扇，立刻就是一阵飞沙走石，那朵云被推散，云头上的水族宛若虾饺子一般纷纷往下坠去，才一照面，就被冲的七零八落，一时间摔死摔伤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些装满了宝贝的箱子，也纷纷坠在地上，有的被摔得炸开，还有的没了盖子，开了口子，珠光宝气显露一地，端的是富有无比。 “叽！” 九头虫畅快大笑。 在这怪风中尚还能稳住身形的，只有龟丞相和小白龙，四周围的随员纷纷落地，就连龟丞相那八个元神境的轿夫也不例外，这一下，一龟一龙就像是鹤立鸡群般显露了出来。 毋庸置疑必是队伍中的核心。 小白龙先不说，他一顶银盔遮住了龙角，倒暂时是藏住了跟脚。 反倒是龟丞相，他那一身绿袍还有身后硕大的龟壳实在是醒目无比。 九头虫一下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快，下去！” 见着空中只剩下自己两个，龟丞相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妥，一拉小白龙就也要往地上坠，想要暂做躲藏。 但九头虫既已认出了龟丞相又怎会让他如愿，又一个振翅便到了龟丞相近前，利爪横空一爪子就抓了过去。 不远处，牛魔王已将要赶上，见到九头虫出手，他眼眸闪了下，压慢了一点遁光。 “嘭！” 龟丞相惊而不乱，早在发现不妥的时候，他就已经擎出了兵刃，是一根厚实的拐杖，此刻这拐杖往身前一横，便卡在了九头虫的利爪间，又一下放开拐杖，他自己则借着冲势，身子如同一团柳絮，轻飘飘的就飞了出去。 “快逃！” 龟丞相朝小白龙大喊。 “龟爷爷！” 小白龙却已经有些慌了，见九头虫对龟丞相出手，想也不想，他掌中便擎出了一柄长剑，朝着九头虫刺去，企图给给龟丞相帮手一二，但他却忽略了自己和九头虫之间的差距，九头虫看也不看这刺来的长剑，只将半边翅膀一横，毫不费力的就将小白龙连带着他的长剑扫飞出去。 连一个照面都未到，小白龙就已一败涂地。 也幸好九头虫的目标是龟丞相，没有再接着进攻，这才让小白龙逃过一劫。 怪鸟形态下，九头虫速度大增，而龟丞相虽然本体为龟，自然不会以速度见长，下一刻，就又被九头虫追上了，好在他身上兵刃众多，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扔出十几件，勉强又在九头虫爪下撑了几合。 然后便再也挺不住了。 第0062章 结交 “刺啦！” 九头虫利爪落下。 龟丞相慌乱间背转身子，爪子落在厚重的龟壳上，没有抓透，但这却也是最后的手段了。 “九头，休要猖狂！”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牛魔王手提混铁棒，终于气势汹汹的赶上来了。选在了龟丞相最为危险的时候出手。 “叽！” 九头虫大怒，眼看着就要得手，这牛魔王又来搅局，但身后劲风呼啸又逼的他不得不暂时舍了龟丞相，九头虫翅膀一横，牛魔王的这一棍打在他的羽翼上，翎羽乱飞，九头虫疼的又怪叫了一声，但再变回本体的情况下，他肉躯的耐受力大增，痛苦反而激发了凶性，他竟暂时也不逃了，一双利爪狠狠地探出朝着牛魔王抓去。 “嚓！” 牛魔王横棍挡住，两妖又战在一起。 龟丞相趁着机会赶紧一溜烟逃开，又落到地面，目光远远的寻娑了一圈，在满地呻吟哀嚎的虾兵蟹将中，找到了小白龙，小心的靠了过去。 小白龙已经昏了过去，许是战斗的经验太过不足，他和九头虫交手的那一瞬间，是正面冲山上去的，完全没有卸力，被九头虫庞大力量和霸道妖气一碾，直接就一蹶不振。 龟丞相将小白龙扶起来。 而这短短的时间里，空中的战斗已经结束。 九头虫虽然凶悍，但距离牛魔王到底还是差的远，纵然变回了本体后力量和速度都有增强，也仍然不是牛魔王的对手，几十合后便又陷入了挨打的局面，他只得虚晃一招，惨叫着往远处逃去。 牛魔王收棍，没有再追，他本来就没想要九头虫的性命，再加上，龟丞相就在不远，方才他费尽心思才创造出那么一个绝好的最好的援手时机，此刻相较于追击九头虫，当然还是藉着这契机与龟丞相认识，好生结交一番，更为划算。” “三儿。” 龟丞相唤道，有外人在场，他换了称呼，他一只手握住了小白龙的手腕，查看伤势，妖力探入，便感到了经脉的七零八落，肉躯也是五劳七伤，好在伤虽然不轻，但勉强还未触及根本，只要修养得当，对未来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略微放下心来，掌中灵光一闪，取出一枚散发着五彩光晕的馥郁丹丸，塞到小白龙口中。 “长者。” 牛魔王落下云头过来见礼。 “啊！”龟丞相起身，将小白龙交给一旁凑过来的几个伤的还算轻的妖将照顾，他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壮士，还未请教壮士高兴大名，此番恩情，我老龟记着了。” 龟丞相从升上掏出一枚令牌递给牛魔王。 “这是老夫的手令，老夫在西海也小有地位，日后壮士但有所需，凭此令牌到西海龙宫，自然便能寻到老夫，只要老夫力所能及，也会助壮士一回。” 牛魔王脸上露出笑容，却没有去接令牌。 他当然听得出龟丞相的言外之意，这令牌拿了，今日的援手便成了一场等价交换。 固然牛魔王也不吃亏，但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西海……您，莫非便是相爷？” 牛魔王心里骂着龟丞相老奸巨猾，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丝讶然，似乎是才意识到什么，他赶紧又行了一礼。 “见过相爷。” “壮士……” 龟丞相眯起了眼睛。 “相爷，碧波潭万圣老龙王是老牛的叔父，老牛此次来碧波潭也是被叔父唤来，说是观礼，当然叔父也就是想让我跟着涨涨见识，”牛魔王的话很客气，“我听叔父说，此次是相爷您代为前来，您方才提到西海，行进的方向又似乎是往碧波潭去，还带了这如此多的宝贝，故而老牛有此一猜。” “是自家人啊。” 龟丞相收起令牌，似乎是放下了戒备。 “碧波潭那儿使出了什么事？” 龟丞相问道。 “如相爷所见，就是方才那孽畜，如今碧波潭龙宫已经被毁了小半，那孽畜胆大包天，居然在半路又袭击了相爷，也不知道是受谁指使。” 牛魔王道，只说了事情，其余一概不提。 “相爷，这位是……” 牛魔王眼神一转，看向小白龙，他见到龟丞相方才在乎的样子，也能感应到小白龙身上仙境的气息，虽然虚浮不定，是刚刚突破不久，但却更能佐证说明他身份不凡。 “这是我一个老友的孩儿，学艺不精，倒是叫牛贤侄见笑了。” 龟丞相道，他悄然间也改了称呼，既然是自己人，又有这般本事，拉拉交情也不错，而称呼恰恰是最惠而不费的。 “相爷，要不我们先回碧波潭？”牛魔王四顾看着一地的狼藉，眸光又落到小白龙身上，“而且这位兄弟看起来伤的也不轻，虽然您已经喂下了灵药，但能早些医治也总是好的。” “嗯，都到了这了，总是要去到碧波潭的。” 龟丞相点头，环顾四周，随即手一挥，便将那些散落一地的珍宝们都用法术收了起来，经历了这一场大难，自然是不能再有什么仪仗了，只能是权做收拾。 还能动弹的水族们也开始清理起现场，先是一一检查，将那些受伤更重的同伴救起，或是掺着，或是抬着，随后又将那些死掉的尸身收敛。 龟丞相又是一挥手，一大片水汽蒸腾，将群妖笼罩升空。 半空中，水汽愈聚愈紧密，不多时便又化作云头。 龟丞相的轿子还在，被摔破了一个角，八名轿夫也死了三个，剩下的五个，有四个抬起小白龙，将他搀入轿子，然后抬起来。 剩下的最后一个，将身子一晃，变化出本相，是一条头上已经生了角的海蛇，龟丞相跨上他后背，权当坐骑。 气氛稍显沉寂寞，当一行妖凄凄惨惨的来到碧波潭上空时，便见到万圣龙王正在一群面色惶恐的虾兵蟹将的簇拥下，焦急的踱步，见到龟丞相一行妖，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快步的迎了上来。 也难为了万圣龙王，一大把岁数，平日里动作慢吞吞的，现在却身形矫健，走的飞快。 第0063章 初见 万圣龙王一眼便看见了骑在海蛇上的龟丞相。 “老丞相这是何故？” 万圣龙王问，他看起来已经足够苍老了，但龟丞相的年龄却仍在在他之上。 “唉！” 龟丞相看了万圣龙王一眼，面色难看，吐出了一口闷气。 “叔父有所不知，自出了龙宫后，我便一路追击那九头虫，不料这厮竟猖獗至此，乱了碧波潭还不够，竟然胆大包天又截住了议亲的队伍，一通冲撞，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 牛魔王在一旁解释道。 “可恶！” 万圣龙王咬牙切齿。 “对了叔父，这位是相爷的侄儿，方才与九头虫恶战了一场，伤的不轻……” 牛魔王看向小白龙又道。 “牛大哥，那九头虫如何了？” 就在这时，又有两道人影驭着遁光从潭底，来了湖面，是万圣公主和玉面狐狸，万圣公主一手还攥着丁林，甫一看见牛魔王，万圣公主就开口询问道。 “惭愧，”牛魔王摇了摇头，“我虽然尽了全力，但那九头虫遁速颇快，好几番厮杀，终究还是让他逃了。” 万圣公主的眸中闪过失望。 “相爷，这是小女敖音和牛贤侄的内眷。”万圣龙王介绍，随后又冲着二女道，“音儿还有玉面，这位便是西海的相爷，你们还不赶紧见礼。” 万圣公主和玉面公主赶紧对龟丞相施礼。 “今日之时，前因后果，你需得与我说清楚。” 龟丞相却看都没看万圣公主她们，他面无表情，盯着万圣龙王一字字开口道。 “当然，这是一定要的……” 万圣龙王脸上一僵。 “叔父，还有相爷，你们看小郎君还尚还在昏迷之中，我们是不是先入宫，把小郎君安顿下来，再……” 牛魔王眼神一闪开口道，既未得罪龟丞相，又暂时未万圣龙王解了围， “相爷，这其中颇有内情，要不，我们先入宫，我再细细与您分说，还有这位贤侄的伤势也耽误不得，我这宫里还有一株万年灵芝，音儿，”万圣龙王吩咐万圣公主道。“你去取来，为这位贤侄疗伤。” 精明如万圣龙王，虽然他从之前从未见过小白龙，但还是能一眼能确定小白龙身份的不同寻常。 “……” 龟丞相并不说话，只是盯着万圣龙王，一直看到后者神虚气短。 “罢，先入宫再叙话吧。” 龟丞相终于开口道。 “丞相，请！” 万圣龙王的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随后在头前引路，领着龟丞相一行入了水，不用万圣龙王吩咐，万圣公主也低声作出了安排，让碧波潭的一众小妖们协助，将西海的妖众也安顿了下来，又低声的耳语了几句，便有几名貌美蚌女协助着那四个轿夫将小白龙引入了后殿。 万圣公主自己则悄悄退下，去取那一枚万年灵芝。 这一番安排颇有章法，虽忙却不乱，又故意落在龟丞相的视线中。 龟丞相没有出声，面上颜色却好看了几分。 大殿内，原本属于万圣龙王的正位被龟丞相坐下，万圣龙王和牛魔王分左右作陪，又有鱼精蚌女穿梭不绝，奉上了灵果佳酿。 龟丞相面沉如水，忽然一抬手。 万圣龙王赶紧让这些女妖精停下，又将她们屏退，瞅着个间隙，他朝着后殿小白龙方才被抬去的方向，极隐晦的向蚌娘递了个眼神。 殿中只剩下龟丞相他们三个。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能在这日子，出这样大的乱子！” 龟丞相疾言厉色。 “丞相容禀，这确实是我碧波潭之过，可是小龙也不想啊。” 万圣龙王苦着脸，随后开始了叙说： “大约在一千多年前那九头妖怪来我碧波潭拜访……” …… 后殿。 万圣公主从宝库中取出灵芝，便一路疾行。 “公主。” 蚌娘低垂着头，似乎是奉了万圣龙王的令，正要去宝库取东西，和万圣公主擦身，她赶紧停下弯腰行礼。 蚌娘低垂着头颅，嘴唇无声息的动了几下。 万圣公主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向这位老龙王身边的管事回礼。 两人交错而过。 …… 灵火微灼。 万圣公主一身红衣，手托着一枚素色的玉盏。 在灵火的灼烧下，那一枚万年灵芝慢慢融化，剥离出杂质，化作袅袅黑烟往穹顶上升去。 夜明珠绽放光芒，略显昏暗。 在这昏暗中。 一缕黑色的烟。 一抹橘色的火。 一袭大红宫裙。 衬的万圣公主的皓腕如雪一样白。 万圣公主的身子微微侧着，黑烟擦着面颊，黑与白的对立间，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白龙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万圣公主。 “你醒了。” 万圣公主转过头，温柔一笑，于是苍白中又多了一抹火红，红唇妖娆，直撩到心底。 “你稍微等一会，这灵芝马上就淬好了。” 万圣公主道。 “不……不妨事。” 小白龙开口，声音竟似乎有些局促。 随后就陷入了沉默。 小白龙几次想要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圣则恢复了专注。 伺候的侍女们也不敢出声。 气氛在静寂中有些怪异。 半柱香后，最后一缕黑烟，素白的玉盏中，只剩下半盏的精粹。 万圣公主示意。 一个伺候在旁，面目姣好的蚌女上前接过了碗盏，又小心的捧着，凑到小白龙近前。 小白龙的眸中，肉眼可见的闪过失落。 怎么不是她来喂我。 小白龙想着，又忽然回过神来，暗骂自己龌龊，怎么能如此作想。 蚌女用玉勺挑起灵芝玉液凑到小白龙嘴边时，他正想着心事，没有张嘴。 蚌女一下便不知道怎么办了，求助的目光看向万圣公主。 “公主……” “小郎君可是不喜灵芝？”万圣公主脸上浮现歉疚，“可我们这是小地方，不比西海富饶，这一枚万年灵芝已是库里最好的了。” “我……我不是这意思起……哎！” 小白龙回过神来，急切间就要解释，那枚玉勺正放在他的唇边，一下就被碰倒了，灵芝液洒在他领下的衣襟上。 第0064章 说法 “饶命！”蚌女满脸的惊吓，她想要跪下，但手中托着的药盏却又让她无所适从，又不敢放下，只能是低下头身子抖如筛糠，“贵客饶命！” 蚌女口中虽是如此说着，但垂下的头颅上眼睛看着的却分明是万圣公主站着的方位。 “好了，你先退下吧。” 万圣公主上前，接过药盏，声音温和。 蚌女身子一松，赶紧退了下去。 小白龙终于如愿了。 万圣公主持着药盏，自有侍女为她捧来一个锦墩，她浅浅的坐了，挑了一勺灵芝液。 “小郎君，我看过你的伤势了，伤的极重，幸好丞相及时喂你服下了金丹，这才根基无失，”万圣公主哄道，“下人手脚粗笨恐是怠慢了郎君，又或者郎君实在是不喜灵芝，但到底身子是自己的，这灵芝好歹有万载年份，药力充沛，小郎君将就着姑且饮一些，伤势也就好了。” “我不是……”小白龙面色涨的通红，濡着嘴唇，“我……我喝……” “这就对了。” 万圣公主笑的温和。 一小口，一小口。 时间过得是如此的快。 小白龙还未反应过来，盏中灵芝液已尽，他有些意犹未尽，又看向万圣公主：“在下是……是泾河龙王第九子龟洁，西海龙王乃是我舅舅，不知姑娘是……” “你是三太子的表弟，那倒是巧了，”万圣公主笑笑，“上次龙三太子选妃，我被龙王爷定下做他的太子妃，算起来你原该唤我一声嫂嫂的，不过……” 她就是敖音。 娘亲果然没有骗我。 小白龙心中欢喜，只觉得心脏狂跳，似乎下一刻就会蹦出腔子。 “不过什么？” 好一会，小白龙才后知后觉，察觉出万圣公主话中的勉强。 “不过，也许过一段时间，我就不是了。” 万圣公主接着说完。 “怎么可能！”小白龙一下激动起来，“嫂嫂您人这么好。” “九太子应该知道，”万圣公主笑的勉强，“丞相此来是为了议亲，但现在出了这等事，恐怕……”万圣公主摇摇头，“恐怕婚事很快就该取消了。” “不可能！” 小白龙回答的斩钉截铁。 “你倒是会安慰人。” 万圣公主笑笑。 “我……我的意思是，姐姐这般好，定然是无辜的，这其中必然有内情，”小白龙唯恐泄露了身份，忽然又眼神一闪试探道，“姐姐若是信得过我，不妨与我分说一二，我来上禀舅舅，不让姐姐不明不白的受此委屈，就是不知道可方便，那九头虫……” “又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呢？” 万圣公主似是陷入回忆。 “那九头虫是一千年前来的西牛贺洲，当时他和一只虎王起了称呼，一张恶战，展露了不俗的神通，我父亲见了，便有心想要结交一二，邀他入了龙宫，我那时虽然未入仙境，但父王宠爱，让我也列席作陪，原以为是开阔眼界，结交英豪的好事，哪想竟是噩梦开始了……” 万圣公主娓娓道来。 丁林听着，眼神闪了闪，不由得暗自感叹说话的艺术。 在万圣公主的口中，九头虫一面就对她生了妄想，随后便苦苦纠缠，她每每拒绝，但后者却如同一块膏药怎么也甩不脱。 “那九头虫于是便杀了那虎王，然后取出内丹，送给了我……” “好个不知礼数的妖怪，姐姐明明说了不喜欢，他怎能这样！” 小白龙听着面上的笑容敛去。 …… “九头虫又要将从北海盗出的龙珠赠与我，我再不愿意收了，但他却说，我不收便是不领会他的好意，那一脸的凶相，也是我自己不够坚定，一个害怕居然鬼使神差的收了下来。” “后来我越想越是觉得不妥，便将事情告诉了父王，父王骂了我一顿，然后让我把东西还给九头虫，他来为我分说，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可那九头虫却仗着一身本事，言道他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又说，他将要去北海，让我好好修行，等他回来后成婚……” 万圣公主越说声音越低。 “真是混账，哪里的野妖怪，怎能如此行事！” 小白龙气的眉头蹙起。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晓了，我原以为此生是摆脱不了这九头怪物了，却于此时听闻你三表哥成就了仙境，龙王正为他招亲，我父王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便送我去了北海我原来也不抱着太大希望，哪知道竟真的选上了。” “终于有了转机。” “那九头妖怪前些年从北海回来了，一回来便找上了门，父亲借着西海的名头压他，许是先前盗珠的时候吃了亏，这怪物知道了我四海龙族的厉害，终于答应不再纠缠。” 万圣公主一边叙述着，一边用话术将一切归咎到九头虫身上。 “我将这么多年他送我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他，还加了不少，以为终于可息事宁人了，他见了东西也满口子的答应下来，就此了结，谁想，今日议亲他居然又……” 小白龙听着，沉默了。 “嫂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也是没办法……” 小白龙满脸的心疼。 万圣公主身后。 丁林听的百无聊耐，四下张望着，忽然灵机一动，游到一根碧绿色油油摇摆的水草前，张口叼住，又用力扯断， 然后，就这么衔着这跟水草游回来。 万圣公主伸手让丁林落在她的掌心，用另一只手取下他口中的水草，信手一扔，语带宠溺： “又调皮。” 水草在水中荡了荡，慢慢往下落，忽然遇到一小点暗流，倏的改变了方向，宽阔的叶片一卷正落在小白龙的额头上。 白皙的额头。 青色的水草。 万圣公主也没料到会这样，她愣了一下。 小白龙不以为意，灵芝的药力已经开始发挥，他感觉又好了，抬手便取下了额头上的青色水草，然后眼神一转，看向正停在万圣公主掌心的丁林。 “嫂子，这是你养的鱼？” 小白龙一脸好奇。 第0065章 见面礼 “尊相，事情便是如此了。” 万圣龙王道。 他倒也不担心万圣公主那边说错了话，今日的情形以前也曾考虑到过，早已串过了供，更何况也并没有撒谎，从头到尾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只不过是在关键的位置，多掺了些个人的情绪，表达一变，意思便截然不同了。 龟丞相不言语。 “这桩婚事乃是龙王爷亲自定下，更是已上禀了玉帝，你今日所说我会一字不落全部转呈龙王爷，至于议亲暂且不论，一切等龙王爷定夺。” 龟丞相道，面上看不出情绪。 “是，是。” 万圣龙王唯唯着。 “我已喂了我那侄儿一粒五转金丹，最多六个时辰，他伤势便会复原，稍后我们便启程回西海，你……好自为之。” 龟丞相道。 …… “没错，他是我的小宠物，怎么样好看吧。” 万圣公主笑道。 “嫂子人美，心底又善，养的宠物自然也是极好的。” 小白龙恭维道，不知是不是万圣公主亲自喂了灵芝液的缘故，他只觉身子又好了些，竟然用手撑着床帏，坐了起来，随着金丹化开的愈多，越来越汹涌的药力在身体里弥漫，先囊括了整个躯干，再散入四肢百骸，热汗淋漓，小白龙的白脸被蒸的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 “过来。” 小白龙笑着，朝丁林玩笑般的伸了伸手，他一身的蛟龙气血，又有五转金丹的药力相佐，看起来真像是一道珍馐美味，只要是龙属便恨不得将他一口吞掉。 而恰巧，在小白龙的掌心也正好有一道不大的伤口，透出浅浅的血痕。 丁林被吸引，竟然不由自主的真的游了过去，等到再回过神时，已经停在了小白龙的掌心。 “姐姐你看，这小东西也喜欢我呢。” 小白龙笑的愈发开心，大概是因为发现了和万圣公主共同的喜好。 “嗯。” 小白龙举起空着的另外那只手，用食指点了点丁林。 丁林理也不理，他埋首在小白龙的掌心，用力的舔舐着龙血，那一口尖牙摩挲，终究理智还是战胜了血脉中的欲望，只浅浅的刮了两下，没敢真的咬下去。 然后，舔的更用力了。 只这小小的几口。 丁林感觉自己的道行至少增加了两三年。 “还有点痒。” 小白龙笑着。 “小家伙，真是讨人喜欢，也罢，看在嫂嫂的面上，初次见面，我送你一份见面礼。” 小白龙沉吟着，那只点着丁林额头的手上仙光一闪，然后两根手指间捏出了一枚玉瓶，他用拇指一弹，便拔掉了瓶塞，刹那间，一种馥郁的香气便散漫了寝殿。 丁林再顾不得舔血了，一下子抬起了头，心灵深处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渴望，比起蛟龙血，他更想得到这枚丹药。 而且这枚丹药很可能马上就会是他的了。 “嫂嫂，这尾红鲤是由你点化得灵的吧，也不知嫂嫂废了多少心思，居然也让他诞出了七魄，开始阳化命魂，但到了这一步，越往后便越，我这里还剩下一枚纯阳丹，应该能够帮到这个小东西。” 丁林一直沈默寡言，又不活泼爱动，竟然被小白龙当成了是被点化而开灵的小妖。 “九太子不可……” 万圣公主赶紧拒绝。 小白龙却好似早已预料，就像是给女神礼物的舔狗，将礼物一扔便跑那样，他极快的倒出玉瓶中的丹药。 这是一枚纯金色，散发着炙热气息的小指大小的丹丸，甫一出现便看呆了殿内伺候的那些小妖，他们一个个睁圆了眼睛，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渴望。 丁林也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 果然，下一刻，这枚丹药便如愿以偿的滑入了他的鱼吻中。 万圣公主已经站了起来，却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 “九太子这……太贵重了。” 万圣公主面色变了变道。 “唉，嫂嫂这话便外道了，不是一枚纯化命魂的普通丹药，又不是什么破镜的灵机，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赠与嫂嫂，我……” 小白龙的声音低了低。 “我心甘情愿。” 小白龙的实际年龄比万圣妖大上许多，此刻却冒着自己小表弟的名头，一口一个嫂子，不知道是不是药力蒸的更猛了，他的脸颊愈发红润。 “我……” “你便手下吧，他不差这一点东西。” 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 跟着，龟丞相便背着手，踱着方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龟爷爷……”小白龙的脸颊愈发的红了，血气冲上额头，“您……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龟丞相眼神戏谑，“看你这番模样，想来伤势已是好了，那便快起吧，我们这便要回西海了。” “议亲结束了？这么快？” 小白龙睁大了眼睛，有些失望。 “出了这档子事，还议的什么亲。” 龟丞相的话让万圣公主面色发白，尽管心里早有预料，但真的听闻，她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毕竟，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啊 “啊！” 小白龙张大了嘴。 “啊什么啊，我们回去，后面怎样，需听龙王和龙后意思，再说，你不是已经得偿所愿，来这儿的目的已经得逞了么。” 龟丞相道。 “嫂嫂。” 小白龙看向万圣公主，见到后者发白的脸色，心里蓦然一痛。 “你放心，待我回了西海，马上就去见龙王龙后，把你跟我说的那些原原本本的说出来，放心龙王龙后都通情达理，你的婚事……” “不会变！” 最后三个字，斩钉截铁。 龟丞相又看了万圣公主一眼。 “好了，我们走。” 话毕，龟丞相不再看小白龙。 转身，当先往外去了。 …… 碧波潭上空，万圣龙王父女，并牛魔王夫妻送行，虽然各人都有心思，却还是都挤出虚假的笑容。 “相爷，慢走。” 万圣龙王道。 龟丞相似是没有听闻，只是对牛魔王点了点头，然后，云头抬起，他依旧踏着那一条元神境海蛇，小白龙坐轿，不一会便消失在天际。 第0066章 纯阳丹 至于其余那些还伤着的虾兵蟹将们，自然便留他们在这里养伤。等什么时候伤好了，再自个儿回西海。 比起来时候的浩浩荡荡。 回去时，只有凄凄凉凉，形单影只。 牛魔王稍等了一会，便也拱手向万圣龙王告辞。 这一趟虽然大战了一场，但他自身没受什么伤害，还搭上了西海丞相的线，拓宽了关系，也算是不虚此行。 原地，只剩下万圣龙王父女。 “父王……” 万圣公主欲言又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去再说。” 万圣龙王柱着拐，眼眸深沉，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 …… 龙宫中。 万圣龙王挥手屏退左右。 “笃！笃！笃！” 有节奏的拄着手掌的声音响起。 “父王，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非要招惹九头虫，也不会到现在这一步，没想到诸多算计，到最后还是栽到了这九头怪物的身上。” 四下里无人，万圣公主面上终于显出了气馁。 “……” 万圣龙王敲击手杖的动作一顿，然后又等了一会，他吐出两个字： “未必。” “父王，”万圣公主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万圣公主，“虽然我们早就有预案，但这等话术至多也就能保证不被追责，又怎么可能真的瞒过龙王和龙后。” “谁说要瞒过龙王龙后了。”万圣龙王面色深沉，忽然转开了话题，“女儿啊，你觉得今日所见的那个‘龟洁’如何？” “父王这‘龟洁’，明显只是化名，虽然西海龙三太子自幼养在深宫，鲜少有人见过，致使我们没有画卷影响之类的作为比对，但女儿有七成把握这一个就是小白龙。”万圣公主道，眉间勾出一丝笑意，“他倒是好骗的很。” “外面都传，西海龙后雅量非凡，身为嫡母非但不苛待庶子，反而记在名下，关爱有加，我原还道世上真有这等豁达之人，直到今日见了这小白龙方才察觉，哪里是什么关爱，分明就是存心的。大把大把的灵药养着，放任自流，溺爱出一个五谷不分，不通世事的废物。” 万圣龙王感慨道。 “女儿啊，原本你父亲以为自己就已经够有手段了，没想到只是随便一个这样的深宅夫人就把我比了下去，我是自愧不如啊，这手段堂皇大气，不仅达成了目标，让庶子对自己的嫡子再无威胁，还在外面留下了好名声，难怪人家龙后的位置能一坐就是十几万年。” “父亲的意思是……” 万圣公主略有所思。 “既然从来都不曾有过真正的关怀，龙后那儿又怎么会在乎事情的真假，甚至她还巴不得呢，只要有一个能过的去的，像样的理由，她一定就会让事情过去，她又不是真的想要找一个好好儿媳？至于西海龙王那儿，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任自流，可见也不是有多在乎这么个儿子，如今，最大的阻=阻碍反倒是你的姑母了。” 万圣龙王道。 “我会再休书一封，先送去西海，另外，”万圣龙王抬头，环视这水晶宫，眸中流露出不舍，“这碧波潭暂时也是不能呆了，牛魔王心眼子多，虽退了九头虫，但多半也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下一回再想要请动他就不容易了，九头虫肯定还会再来的，这儿已经不安全了，我在西海一直挂有一个闲差，也有间别府，虽然小些，但也勉强堪住。” 万圣龙王看向万圣公主，眸中的不舍褪去，只剩下果断。 “女儿啊，我一会便会吩咐下去，你也先回去提前准备，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两个月，让那封信信打个前站，我们便举家般往西海。” “到那时候，我再当面向你姑母解释。” “都是女儿不好。” 万圣公主上前一步把住了万圣龙王的手臂。 “说这些做什么，章程就是这么个章程，你的殿宇毁了，现下看来，也没有必要重修了，你便去西边平日里招待客人的那座偏殿暂住吧，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便先回去休息吧。” 万圣龙王道。 “累的父亲操心了，那女儿便先回去准备了。” 万圣公主朝着万圣龙王福了一礼，随后又挥袖，摄住丁林，转身退出了大殿。 …… 热。 那一枚丹阳吞入口中，顺着咽喉一路便滑入了胃囊里，就像是吞了一块烧着的木炭，胃囊被点燃了。 丁林想要喊，但方才吞丹，喉咙似也被烧毁。 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一连串的泡泡。 如果说，从前在杨婵那儿服食淬体丹时，有的仅只是痛苦，那么吞服这所谓的纯阳丹，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便是绝望。 胃囊的灼烧，只是开始。 丁林感觉自己被点燃了，那一团火从胃囊开始蔓延，先是筋肉，再到骨骼，然后燃到丹田，将苦修出的数千年道行也一一燃尽。 这还没完，在焚完了一切有形之物后，又是一个跳转，跃入识海。 眼前一片火海熊熊！ 妖丹滴溜溜一转，被这火光映成金色，然后藏在其中的命魂跃了出来，已经被阳化了六成的命魂，散着淡淡金光，就有如初升的朝阳。 但就在这一刻，朝阳没有敌的过火焰。 同性竟然在这一刻违背常理的相吸，妖丹又是一转，便被火焰团团围绕，一片连绵起伏的火山中，妖丹飘在焰心处，起伏不定…… 烈火炼金丹！ 一同被炼的还有命魂。 识海里到处充斥的热量。 命魂经受不住，想要躲避，但却无处可逃，终于，还是又缩回了妖丹中。 火海中，妖丹起伏，其上一道人影显出，面上堆满了痛苦，魂体不停地被灼烧蒸发，从妖丹里又源源不断的涌来力量修复，就在这痛苦中轮回，忽然虚幻，忽而又变的凝实，明明灭灭…… 就在这反复不断地过程里，命魂上缭绕的金光的部分越来越多，颜色也越来越明显，从淡金渐变，慢慢的越来越接近纯正的金色…… 不知何时。 就连妖丹上也添了一道金痕。 第0067章 一丝金性 金乃不朽，历久而弥坚。 凡修行之辈，若想他日能登临金仙之境，则在丹境之时，必须感受到金性，人族有将丹境谓之金丹的，这寄托了一种美好的愿望。 只有金丹成就，方才有踏足大道的可能。 断章取义称为金丹大道。 千锤百炼出深山，火中方可种金莲。 这些，杨婵从未于丁林说过，他也并不知晓。 或许，在杨婵的想法中，一条孤苦伶仃的鲤鱼，未来能够有机缘踏入仙境已是千难万难，至于更往后的金仙，便宛如水中之花，镜中之月，不可捉摸。 而既然不可能触到，那便也没有必要再提及，平白添上了烦恼。 杨婵不曾想到的，却不想今日，丁林竟侥幸达成了。 这一缕金色，便是修行中人梦寐以求的金性。 如此，妖丹也蜕成了金丹。 火焰灼烧。 但终究只是无源之火，历过巅峰之后，从火海褪成火山，又从火山变成火苗越来越小。 金丹始终在火焰上方跃动着。 终于某一刻，火焰彻底寂灭了。 但识海中却未曾像之前一样又陷入黑暗。 从金丹中，命魂飘出，周生散发出淡淡的金光，照亮了脚底的数十丈方圆，虽还未曾蜕变完全，却已可以辉映四方。 随后，命魂复归金丹，再落入丹田。 …… 西间的这一座偏殿，自然比不上万圣公主从前的殿宇雄伟，就连穹顶都矮上许多。 不过，既然只是作为暂时居所，倒也勉强可以对付。 殿内，各样的装饰已经都按照之前寝殿的样子布置好了。 床榻，妆台，桌椅…… 甚至于每一座珊瑚，每一根水草。 纵然那些东西也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毁了，但在这样的世界里，做些一模一样的也不是什么难事，连甚至只要地位足够，连功夫也费不了。 万圣公主已经脱掉了那件大红宫装，只着一声素净的小衣，她坐在妆台前，慢慢拆解着发饰，虽然只需要一个小法术就可以解决掉这问题，但万圣却偏偏喜欢自己动手。 这似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在哪个世界，女人天生就是爱打扮，她们喜欢看结果，也享受一点一点将自己装扮，或者拆回本来面目的过程。 手指忽然顿了下，无意识的摩挲。 妆台上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 万圣细细想了一下，想起来了，是她的那个小匣子。 虽然妆台可以原样打造出来，但那个小匣子，尤其是匣子里的东西，却是真的毁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管再如何回避，终就还是会有痕迹留存。 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万圣公主低头，看向了腰间用红绳系着的那一枚玉佩。 原本这枚玉佩也该是和小匣子里的东西所代表的意义一样。 可九头虫…… 现在看来，只觉得讽刺。 万圣公主双手正放在头上想要拔出一根发簪，她腾出了右手下移，想要将这枚玉佩摘下，指尖已经落到系着玉佩的那根红绳了，却忽然又停住，然后，重新被抬起回到头上去拔那根发簪。 还是暂时先不拔了。 有朝一日这枚玉佩一定会重新名副其实。 万圣公主这样想。 寝殿内，夜明珠灼灼。 玉佩的表面上似乎有光华流转，也不知有没有侵入身体。 发簪被拔出。 乌压压的长发披散，半掩住面庞。 面前的琉璃镜中美人披发，红唇如火，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诱惑。 万圣公主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被该是往日里司空见惯的的一幕，今日，不知怎的竟忽然让她心生出了一丝惊艳。 自己惊艳自己？ 万圣公主有些疑惑，感觉到有一丝不妥，可是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似乎因为这几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平常睿智的思维，蒙上了一层尘埃，没有那么敏锐了。 或许是这几日想太多了？ 万圣公主又思考了一下，仍旧理不出头绪，只能将这突然的情绪暂时放置一旁。 只是本能间仍旧隐隐有一丝不安。 “啪！” 金簪轻轻的被放回妆台。 拆完了妆，只觉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万圣公主低下头，看着只着着一身小衣的自己，她看不见自己的锁骨，只能看见胸口往下，先是跌宕起伏的一个半圆，从衣领不经意的流露出一抹惊心动魄，脑袋又往前探了一些，然后终于看见了纤细的腰肢，完美的胯部曲线，再往下又兀的收紧，两条修长的大腿下是一双裸露的金莲。 “咕噜。” 万圣公主吞了口口水。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自己，她心中竟忽然涌上来了一片火热，手指又无意识的抬起，凑到红唇间，她轻轻啮咬了一下指甲，然后闭上眼睛，将脑海中升起的荒唐赶出去。 然后，离开妆台。 万圣的公主的腰际，那一枚玉佩随着她的走动，不停的跳动摇曳，然后在床榻边安静了下来，跟着佩着它的主人一起，斜斜的躺了下去。 头顶，那一尾好玩的鲤鱼还在被纯阳丹折磨。 万圣公主见到丁林那一身本就红彤彤的鳞片往外不停的发散着光，晶莹的好似玉石一般，她只觉这样的丁林比起平常，漂亮了不知道有多少。 …… 丁林自修行中醒转过来。 方才肉躯被焚只是意识中的错觉。 现实中毫发未损。 他松了一口气，开始查验起修为，这一查，直将他心疼的一哆嗦。 内视间，只见到丹田处的那一颗妖丹缩水了整整一圈，修为蒸发了一小半，从一千多年掉到了只剩下七百多年，只在妖丹上多了一道不知道什么作用的金痕。 倒是命魂的阳化有了长足的进步。 那枚丹药果然无愧‘纯阳’之名，将丁林命魂阳化的进程足足往前推进了两层，从之前的六层一下跨到了八层。 丁林想起之前玉面公主所说，只要他在命魂境界的修行中能将阳化推至七成，便能打破万圣公主设下的禁制。 心中一动。 丁林略略提起修为，果然，那禁制上传来的禁锢之力已经可以被抵抗了。 第0068章火热 丁林没敢进一步试探，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陌生的穹顶。 一阵恍惚。 丁林楞了一下，这才重新想起，万圣公主的殿宇已经在牛魔王和九头虫的大战中被拆的七零八落了。 方才经历的那种痛苦，让他忽略了时间才只过去了一点。 如此，这里想必就是万圣公主新换的住处了。 丁林举目四顾。 殿里都是陌生的身影。 那些曾经在万圣公主身边伺候的旧人的身影一个也无。 忽然间，一种寒意涌上了心头。 丁林抿了抿嘴，他当然知道那些小妖们的结局。 他亲眼目睹了。 死了。 全部都死在了牛魔王和九头虫交战的余波中。 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然后和那间倒塌了的殿宇一起，被遗忘掉。 或许，只有新换殿宇的时候，会被想起一瞬，然后被新的小妖怪们替代。 再无人问津。 这样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弱者当真是没有一丝的自主，就如风中漂泊的浮萍，或许下一秒就会从空中跌落，碾入尘里，福祸生死皆操于人手。 终究，这是个强者的世界。 终于，眸光瞥见了万圣公主。 后者正斜斜的倚在床榻上，那一双柳眉弯弯，眼眸半开半阖着，一根纤细的手指竖着，搭在唇上，一只腿伸直，另一只腿微微弯曲着，一身素色的小衣，这样的姿势，将身段的美好展露的淋漓尽致。就连衣服的褶皱似乎都有魅力。 丁林想要移开目光，但不知怎的，被这画面一撩拨，心头竟忽然涌起一股火热，他不敢再瞧赶紧又移开了视线。 “过来。” 万圣公主却开口了，她不等丁林反应，素手一引，丁林便身不由己的被她吸到了床榻上。 “你方才的模样，很特别……” 万圣公主道，她素手伸出，就想要抚摸丁林的鳞片。 不知到何时，眼眸也变得迷离了。 丁林觉察到一股热气在靠近，激的他鳞片缩紧，他不自觉的摆了摆尾巴，身子颤了下。 手掌突兀的停住。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是丁林的动作惊动。 万圣公主的眼神慢慢的变了，眸子中迷离被拨开，闪出锋锐，她将那只已经快要贴上丁林后背的素手收回，然后毫不犹豫的贴在了心房前，胸口被压的变形。 细细感受。 果然心跳的要比往常更快，体温也似更炙热。 万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她竟然…… 动情了。 万圣公主低头，眸光在自己身上寻娑，终于落在了腰间的那一枚玉佩上，那一枚九头虫送还的玉佩，定格不动。 下一瞬…… “九……头……虫！” 一字一句，压抑着充满愤怒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 万圣公主一把摘下玉佩。 妖气浸入细细探查。 良久，她终于发现了不妥。 “啪！” 万圣公主脸色铁青，手掌用力，这枚玉佩一下便被握成了齑粉。 随后便是一脸的后怕，她万万没有想到，九头虫竟然在她身上用了这样下作的手段，若不是在今日发觉了，日后…… 万圣公主看了眼丁林。 后者已经偷摸着游到了数丈之外，避免被随后可能的怒火所波及。 …… 祭赛国东六百里，还是那处山头。 一处隐蔽的洞窟里。 九头虫不知何时又悄悄潜了回来，在这洞窟周围布下了禁制，他又变回了人型的状态，盘膝而坐，正闭目疗伤，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睁开了眼。 “玉佩碎了。”九头虫面色不变，“到底是刚入仙境的黄毛丫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发现，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九头虫的嘴角忽然勾起，擎出微笑， “‘真种’既已种下，玉佩已经没用了，湿卵胎化，你且等着吧，以我九凤一族的秘法，等我养好了伤，下一次再见你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是你以蛟龙血脉为我孕育后嗣，延续血脉的时候。” 九头虫抬手，抚摸了一下头顶发箍上那一个已经永远不会再睁眼的蛇首。 “假意换虚情，一命偿一命，如此才算是真正的了结。” “不是么？” 哈！哈哈哈……咳！” 洞窟里，九头虫低沉的笑着，却不防牵动了伤势咳嗽了几声。 “这一身的伤恐怕没有数载是好不了了。” 九头虫面上的笑容敛去，显出阴翳，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该死的牛魔王，坏了我的事，不然的话，我的小九凤说不定都已经怀上了，你且等着，我们之间不算完！” 话毕。 九头虫取出一枚玉瓶，倒出一枚丹药吞下，然后，重又闭上眼睛，周身黑色的妖气缭绕，继续疗伤。 …… 丁林想多了一些。 万圣公主现下根本就无心顾及他，在攥碎了玉佩后，她便坐了起来，跟着便满脸肃穆的闭上眼睛，妖气流转，一遍遍，一寸一寸的探查起周身，寻找是否还有别的不妥。 现在，时机会么？ 看着入定中的万圣公主，丁林的眼神忽然变了。 呼吸不自觉的开始变的粗重。 妖气随着心意自发的开始流转，跃跃欲试着就想要冲破封印。 “呼” 丁林长长吐出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万圣公主虽然在入定，但到底有一丝意识会留在外面——丁林自己便是如此，现在只是看起来是个机会，但想要趁着逃走，却根本绝无可能。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 就不妨多些耐心。 越当此时，越需静气。 机会只可能有一次。 丁林开始回顾以往的日子，过往虽然万圣公主将他落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终究还是有的。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机会。 如此想着，思路渐渐清晰。 只是，心思既然起了，再想要平静下来，却哪有那么容易。 一直到万圣公主再次睁开眼。 丁林都没有完全调整回来，他只得摆尾，想要游的更远一些，以免让万圣公主发现了异常。 可有的时候，越是想要做什么，偏就越无法做什么。 万圣公主起身，从床榻上下来，身上光华闪烁，用法术穿好了外裳。 随后单手一引。 丁林便又被掠到了她的身旁。 第0069章 启程 丁林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幸好，此刻万圣公主也无心思去在意他，她面沉似水，出了寝殿便径往万圣龙王那儿去了。 万圣龙王正垂手坐着，一头苍白的长发遮住面颊，那唤作蚌娘的蚌精站在身后，正用纤纤玉手替他按摩着脑袋。 经通禀过后，万圣公主进入大殿，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 “女儿啊，还有什么事？” 万圣龙王问，闭着眼睛享受，甚至连头也没有抬。 “父王……” 万圣公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嗯？” 万圣龙王抬起头，他看向万圣公主，从后者的神情中一下便领会到了什么，抬手让蚌娘停下了按摩的动作，又挥挥手，屏退了宫中伺候的一众小妖。 “现在能说了么？” 万圣龙王，声音肃然。 “父王，是九头虫，他似乎在女儿身上落……落了什么手段。” 万圣公主张了张嘴，女儿家的这种事，说给父亲听还是很需要勇气的，但正所谓晦不忌医，再加上这殿中如今只剩下万圣龙王一个，她咬了咬牙，还是说了下去。 “女儿，方才……” 万圣公主慢慢诉说。 万圣龙王听着，一点一点缓缓坐直了身子，眼神也变的锋利。 “女儿，你过来……” 万圣龙王道。 “父王，女儿察觉到不妥后，方才已经运功又在身上检查了好几遍，没有再发现什么。” 万圣公主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听话的伸出皓腕，神情紧张的注视着万圣龙王，任由后者将手搭上来，传来妖气，细细的探查。 良久。 “应该没什么了，” 万圣龙王道。 万圣公主听着稍微松下一口气。 虽然万圣龙王现是这幅模样，但在年轻的时候，他也是弄潮儿，一身的本事神通本事非同小可，一怒之下，从西海出走，随后便在西牛贺洲独自闯下碧波潭这份家业，他又岂会是易予之辈，要知道那时代，可是远比如今要危险。 如今不过是因为寿元将尽的缘故，这才看起来垂垂老朽，肉身的凋零，带走了曾经那无双的战力，妖气也随着肉身萎靡，只能堪堪维持在初入仙境的水准，但对妖气的运用确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圆融老辣。 连万圣龙王都没有发现不妥，应该就是真的没有什么后手了。 “这九头虫真是下作！” 万圣公主恨恨道。 万圣龙王没有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细细的思忖。 又沉默了半晌 “走！” 万圣龙王忽然开口道。 “现在就走，也没什么收拾的，把宝库一卷，再带上蚌娘和奔波儿霸霸波儿奔他们几个，我在西海的别府那儿伺候的小妖什么的都有，其他什么都不要带，我们立刻就启辰去西海。” 万圣龙王起身。 “这九头虫是彻底盯上你了，虽然你身上大概率是没什么，但这九头虫来历不凡，这世上秘法又不胜枚举，有些我察觉不到，也不奇怪，你……这情况，我们也不好去找外人相看，为今之计速速，只有避让一途，西海龙城毕竟有金仙坐镇，只要到了那儿，便安稳了。” “好，全听父王的。”万圣公主当然也知道事态的严重，她眸中忽然露出沮丧，“都是女儿不好，要是当初女儿听父亲的，不去招惹那九头虫便好了，如今到了这般情形，不仅自己受罪，还累的父亲也不得安稳，在这般年纪受奔波之苦。”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甚。”万圣龙王一拄手掌，“我不是早就教导过你，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后悔，你牢牢记住这一回，日后不在犯便是了。” “女儿知道了。” 万圣公主声音低低的。 “这便去准备吧，你去把宝库收拾了，我让蚌娘去唤奔波儿霸那两个，一刻钟后，在水晶宫门口集合，不要太大动静，我们悄悄的走。” 万圣龙王道。 “还有。”万圣龙王伸手，刹时间便有一团由无数光点合成的圆球出现在他的掌心，“龙宫的禁制核心我已经悄悄的收了，只剩下一个维持的空架子，这是我年轻时候机缘所得，能大能小，最擅防御，你如今被那九头虫盯上了，且贴身带着，只护着你一个的话，便是金仙想要打破禁制，也能坚持上数息。” “父王。” 万圣公主的眸中蓄上了一层水汽。 “需要在此做小女儿姿态，去准备，快！” 万圣龙王催促。 “嗯。” 万圣公主重重点头。 …… 这就要离开碧波潭去西海了？ 万圣公主的身旁，丁林眼眸变幻，原本躁动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满是期待。 这一路上，岂不尽是机会。 只要稍有波折。 自己…… …… 一刻钟后。 碧波潭上空出现一朵云，慢悠悠的飘高，然后便隐没在蓝天白云中，极快的朝着西方天际飘去。 …… 对于这一切，九头虫暂无所觉。 他潜藏在祭赛国附近，周身黑气缭绕，沉浸在入定之中。 妖族毕竟已经没落，他身上虽也带着些丹药，但却并没有像小白龙服的那种，能让伤势短时便好的，只是常规的一些丹药，服下之后，需要自己运功，才能慢慢发散，见效也慢。 …… 丁林失望了。 这一路上并没有任何机会。 自启程之后，万圣公主父女二人，便一路低调，小心翼翼的只是赶路，路上遇到打斗之类，不论波动大小，都远远的绕开，并不掺和。 沿途除了青山绿水。 丁林连一根妖怪毛都没有看见。 …… 十天之后。 接天的水汽弥漫过来。 云头落下。 西海之滨。 万圣公主脚踩在细白的沙滩上。 咸咸的海风吹过来。 丁林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海浪滔滔，一望无际。 终于来到了。 这一个新的世界。 海的世界。 一片接连天地的磅礴气象。 海天一色。 “又回来了啊。” 万圣龙王的看着前方，有一瞬间的出神，多少年了，自少小时负气离开后，十几万年了。他原以为，终自己这一生也再不会回来。 第0070章 内奸 又见到了海滩。 明明从未来过这儿，却觉得熟悉，似乎西海的每一片海滩都是一样的。 不自禁的，万圣龙王往前踏了一步。 情势所逼也好，思乡情切也罢。 他终究是回来了。 海浪拍在脚下，却打不湿衣袂。 因为，他是龙。 而龙本来就应该就生活在海里。 万圣龙王回头。 身后东方的天际，太阳正冉冉升起，红彤彤的朝霞映照了半边的天际，也映红了瞳孔。 一如他从西海离开的那天。 佝偻的身子一点一点伸起，挺的笔直。 海风中，万圣龙王额前的白发被吹起，但露出的那一双眼眸中，却并不显示情绪，隐藏着，只有深遂。 “走。” 万圣龙王道，忽然将身一跃，化出本相，白浪中一条瘦骨嶙峋，鳞片暗红干涩的庞大的身影盘旋。 “公主……” 蚌娘小心的开口。 “无妨，父亲他……只是压抑的太久了。” 万圣公主眼神复杂。 “哗！” 蛟龙入水，激起半天浪涛。 万圣公主等也跟着消失在水中。 …… 大海。 丁林感觉到有些不适，他毕竟是淡水鱼种，但好在成就妖丹之后，妖类已经能适应大部分的环境，他用了三天时间慢慢调整了过来。 入水之后，路途比岸上还要遥远。 之后，又足足行了半个月，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在西海的中央，一口海眼汩汩。 这里是西海灵气最钟的地方。 一片方圆数十万里的水底国度，依着海眼而建。 兵营，街巷，集市，围场…… 越往里便越是繁华。 最中央的千里区域，一座庞大的龙城矗立。 没有城墙。 无数大大小小的院落星罗棋布，间或布着几座宫殿，如众星拱月一般护卫着最中央的那座熠熠生辉的水晶宫。 …… 万圣龙王一行在中央区域的外围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座院落。 不是宫殿。 尽管这一片院落占地也不小。 但和碧波潭的水晶宫仍旧有天壤之别。 “奔大人，霸大人。” 门子是一只蟹妖，见着一行，赶紧横着八条腿，迎了上来，深深弯腰，那一双小眼睛看向奔波儿霸好霸波儿奔递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这里，这些年里万圣龙王一直都是派遣他俩代为打理的。 “这是大人和小姐。” 奔波儿霸道。 “见过大人，见过小姐。” 蟹妖立刻拜见，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流露，显然他早已经猜出来了，但尽管心中有所预料，方才他却还是故作了不知，等奔波儿霸介绍，任何时候都不擅作主张，这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这就是爹爹小时候住的地方。”万圣龙王抬头眸光中显出回忆，朝着万圣公主道，“女儿你还没来过吧。” 一行妖入内。 奔波儿霸没让蟹妖伺候，领着万圣公主前后转了一圈，熟悉情况，其实也没什么转的，前后五进的院落，比不得碧波潭龙宫的广大，稍微迈步，便走了个来回。 “公主。” 奔波儿霸凑到万圣公主的身旁偷偷道。 “龙王爷有吩咐，在这里不能再称呼龙王和公主了，我们唤他大人，唤您小姐，您对他老人家的称呼也最好换换，不好再称呼父王了，毕竟……” 他抬手指了指西海龙宫的方向。 万圣公主点点头表示理解。 丁林眼眸闪了闪，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首都圈都是不好混的，地方上称王称霸的特权阶级，一到了首都，就立刻被按落下云端。 那句话怎么说的，或许你在地方上是个西瓜，但到了首都就只是个芝麻。 丁林忽然又想到西海龙王在天上应该也是有别府的，也不知他会不像万圣龙王一样住在院子里，想来是不会，毕竟是一方诸侯，最起码宫殿应该还是能混上的。 不过‘龙王爷’有可能会变成‘小龙’。 奔波儿霸伺候着万圣公主。 万圣龙王在蚌娘的陪伴下自去了正堂。 霸波儿奔则去唤了家中的下人，招呼他们前来拜见主人。 等万圣公主熟悉完这新居所，也来到正堂的时候，那些小妖们已经聚齐了，同样比不得碧波潭中的排场，这里伺候的小妖一共只有十几个，拜见过后，万圣龙王挥挥手让他们各自散了。 “父亲，为了女儿，委屈您了。” 万圣公主道。 “这些话往后不要说了，爹爹年少时有些故旧，有些如今在西海龙宫当差，稍晚时候，我领着你去走动一二，霸波尔奔你去准备一些礼物，奔波儿霸，”万圣龙王吩咐道，“龙妃那儿替我投一张帖子，明日一早，我就要去拜见。” “是，大人。” 奔波儿霸和霸波尔奔领命。 奔波儿霸径出了门，霸波尔奔则往后殿去了。 “女儿这一路风霜，你也去休息吧，看哪间屋子喜欢，就让妖收拾了，这里比不得碧波潭，条件简陋，且先住着吧。” “嗯。”万圣公主点点头，见着万圣龙王面上浮现倦色，便也告退了。 正堂里，万圣龙王身子往后靠，脑袋仰倒，蚌娘熟练的用胸膛接住，素手抚上万圣龙王的华发，拨动十根手指有节奏的按摩起头顶。 …… 那一处无名荒山。 山洞里，九头虫自入定中醒来，掌中一缕妖气升腾，摸出了一枚黑色的鳞片。 鳞片微微闪烁，像是传来了什么消息。 九头虫接收着，面色慢慢的变了。 “跑了？”九头虫转头，看向碧波潭的方向，面色有些难看，“竟然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不过，你跑得掉么，西海龙城，你以为区区西海龙城，就能让你安稳，难道是忘了北海宝库我都闯过，且让你再安稳些时日，待我伤势复原，便去西海找你。” 提到西海，脑袋似乎又是一痛。 九头虫抬手，又在发箍上那枚死掉的头颅上摸了摸，虽然嘴硬，但眸中还是闪过一丝为难，但也只是一闪，旋便消逝，又被深深的恶意充满。 “哼。” 九头虫冷哼一声。 鳞片传递完了消息，又陷入了静默。 九头虫将鳞片收起。 闭目，继续疗伤。 第0071章 依旧 “是这样的，我前两年得过失忆症，不太记得自己的出身了，有人说我是有钱人家的弃子，可是我觉得不太可能，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我的籍贯等身份信息……”方天佑说着，将自己的身份证取出来递了过去。 眼见人就要走，贺航喊的急切，他咬牙切齿吞下了自己的尊严开口了。 “章羽必须死，必须死。”又送走一批来访的世家，袁绍阴沉着脸说道。 “方天佑，我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只要你交出你修炼的特殊功法，投靠我药王谷，我以谷主的名义保证饶你不死。”吕家洛眼中却是闪过一丝贪婪。 猛然听到叶离铸器达到了地级，牛千斤不由得用力眨了眨眼，道：“不是吧叶离，你铸器实力已经达到地级了！？ 和他并排的左卿透过睡袋踢了对方一脚，“克制点，出息！”其他几人看着软脚虾一样弓着特殊弧度的赵明哲，哄堂大笑。 不过他们显然不知道安岩身边的方天佑，才是这一次坐镇的高人。方天佑却看出了对面两方人马的虚实，五人都没有达到宗师或是天师境界，战力都是先天后期而已。 毕竟讨长辈喜欢，和自己儿子喜欢上一个男生这件事相比，可是巨大的差别。 若不是怕刘备都名声受到损害，他都想带人将这些人给抓起来，实在太气人了。 叶离这边发出一击之后，就将天富阻拦了下来，没有天富的存在，其他的天魂会帮众可成不了什么气候，根本阻拦不住他。 要说比赛，见识过的人非柯蓝和宇风莫属，别看雨轩平常一副闲云野鹤样子，但是真到了比赛，狠起来管你是不是朋友，只要是做错没有话说，立马将你淘汰。 将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囚禁在笼子里，作为鸟的主人，虽然能欣赏到鸟儿那动人的歌喉，美丽的羽毛，却也不舍得看到鸟儿因为囚禁而渐渐失去神采——天空才是鸟的归宿，不是吗？ 虽然随着骑兵的大规模应用，根据具体的职能划分还有更细化的区分，但属于轻骑兵这个种类确实没错的。 “对了，现在有什么办法消灭这个大家伙吗。”权藤也带人进来了。 雨轩立马从椅子上蜻蜓点水的跳了出去，众人看到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跳了出去有些不解，但是看到江希影跟别人争执就知道了，其他也都一起赶了过去。 玉箫道人就坐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上，他要坐下来，选的永远都是最舒服的一张倚子。 所以这最后一丝灵光，他只是专注的有了除魔卫道的想法，至少，他想要挥出这一剑，挥出这代表了他唯一目标的唯一一剑。 “该死的，我该怎么选？”犹豫的心态在塔骨心中不过是一转，他就没有在犹豫下去了，相比于头顶的箭雨，塔骨选择了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蔡和那扣着扳机的手指。 其中不信的大多数都是有见识，并知道乌恒人实力的商人，或者世家之人，而信的则更多的都是没什么见识的寻常百姓信徒转化过来的士卒。 不多时，李逸就又上了战场。不过他的目光放在更远处的战区，哪里是异能者的主场，不像现在这里，都是进化者的主力军。 距离元康帝第一次呵斥吴国公，不过才五天时间，元康帝再次下旨申斥吴国公。斥责吴国公纵容家人，胡作非为。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这一看根本看不到什么，但是李逸却是想起那个方向有一波进化的变异鼠。 既然有赌局的存在，大酋长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放开手脚了，心中的压力也不再向以前那么大了。因为他有确切的事情可以去做了，而不是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做什么’上。 在卫生间里，有一面非常大的镜子，胡可儿洗完手就开始冲着镜子整理她的容貌。 一只巨大的黑雕排在凶兽仙帝行列的最末尾处，他已经把自己全身气息都隐藏了起来，生怕被别的凶兽发现一般。 一路走过来，有下雪、下雨、花开烂漫，一年四季的风景都能在这条路上看到。 而明道君的身上，此时也布满了这样的条纹，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在这一刻，萧飞发现师傅前所未有的轻松！精神格外的饱满，仿佛这是他人生的巅峰。 “啧，这下麻烦了，英国佬这配置我们还真不好在白天强攻。”一番观察后布林德自言自语道。 蒋莹莹也是头也不回的走，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擦着眼睛，到了我跟前，她冷冷的看着我。 “所以，父皇和贵妃娘娘是已经查到凶手是谁了吗？”顾明玥再次问道。 从王大婶的闲谈中能感觉到这个大婶是个慈祥善良的老太太，她总是向院长申请多买些好食材，给孩子们做出喷香的饭菜。 那头的韩瑾雨收到信息，当点开后，“哐当”一声，手机砸到了地板上面。 祁睿泽问道，他可是听出自家儿子的言外之意，亏得他这么久了还记得。 又老又丑，有什么好看的，我将身子又转回去一些，只留给他一道消受的背影，我不晓得宋折衣此刻是什么表情，但能听得出他的呼吸很沉。 跟着王朝阳回到宿舍，王朝阳把自己的一堆衣服扔到一边，接过林雪的衣服帮她收拾。 但常翊的确是清楚的，林能进亲口跟他说过，他不进国家队就是因为常翊被除名的事。 接下来的路程林雪就不能走了，可是这山里不走也不行。没办法，王朝阳把自己的背囊交给罗肥带着，林雪的背囊则让林盼盼他们带着，王朝阳背着林雪继续走。 陈雨想着，夜佑辰会武功，肯定能躲过去，这一拳便是没有留力气。 技术算不上先进，价格也十分低廉，被归类到儿童玩具序列，非电子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