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渴》 1 Chapter 1 薄寒峣把姜宝纯送到医院,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医院。 他降下车窗,让司机把外循环的风速调到最大。 几十秒钟过去,那股甜得发腻的香气才被彻底抽离出去。 薄寒峣升上车窗,刚要吩咐司机开车,忽然发现,姜宝纯把手机落在车上了。 姜宝纯是他父亲的女朋友,今年二十六岁,比他父亲小十三岁,比他大八岁。 薄寒峣不喜欢姜宝纯,跟她的年龄没多大关系,单纯厌恶她身上的脂粉气——太香,太浓,让人浑身不适。 他没有偷看别人手机的癖好,准备让司机把手机送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姜宝纯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句话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别想太多,直接说,你喜欢上他儿子了。】 · 姜宝纯走到一半,才发现手机落在车里了,于是又急急忙忙赶回去。幸好,车子还在原地,还没有开走。 她跑过去,敲了敲后座的车窗。 两秒钟后,车窗降下,里面的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薄寒峣的长相跟他父亲极为肖似,眉骨高,眼窝深,轮廓冷峻而立体,尤其是下颚角的线条,清晰又分明,从侧面看上去,简直像一尊过分美丽的假人。 平时,薄寒峣看她时,总是微微抬起下颚,显出几分睥睨的感觉。 但今天他不知在想什么,车窗降下来的那一刻,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盯得她头皮直发麻。 姜宝纯清了清喉咙:“……那个,我手机落在车里了。” 薄寒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递给她。 姜宝纯接过手机,一句“谢谢”还未出口,薄寒峣就已经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姜宝纯吃了一脸车尾气,有些莫名其妙。 她没有多想,拿着手机,转身走向医院。 手机屏幕上,是她和朋友顾琦的聊天记录。 bao:【怎么办,我好想分手。】 顾琦:【分!】 bao:【不知道怎么说】 顾琦:【随便编个理由,就说你得绝症了】 bao:【……还不如说我移情别恋了。】 顾琦:【他不是有个儿子吗?年纪好像比你小不了多少。】 【你别想太多,直接说,你喜欢上他儿子了。】 姜宝纯觉得顾琦纯属添乱:【我怕他儿子听见活吃了我……算了,我再想想。】 回复完消息,她按熄手机,走进住院区的电梯。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环境堪比五星级酒店,进电梯还得刷卡才能去其他楼层。 薄峻住在最高层,看医生都不用下床,直接床边会诊。 姜宝纯看见这一幕,想到自己做个胃镜都得排队一个星期,差点化身纯恨战士。 姜宝纯跟薄峻谈恋爱之前,完全不知道他富成这样,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只是家里有点小钱。 当时,她在a国旅游,跟朋友参观博物馆。 薄峻似乎是博物馆的贵客,全程有人在旁边用中文为他解说。 参观博物馆,有没有解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姜宝纯站在旁边,感觉薄峻的讲解员专业极了——口齿清晰,深入浅出,不时抛出一两个笑点,十分引人入胜,就凑了上去,打算蹭一下这位贵客的“解说”。 薄峻似乎觉得她这副模样挺有趣,找人拿了一副无线耳机给她,邀请她一起听讲。 薄峻的长相极具欺骗性,眉眼清冷而俊美,鼻梁上一副金色细框眼镜,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 姜宝纯以为他是同龄人,朝他笑了笑,接过耳机,说了声“谢谢”,顺理成章地跟他并排同行。 她注意力全在解说上,没有发现,除了她,其他人都跟在薄峻后面。 参观结束后,薄峻请她共进晚餐,地点是当地一家高档餐厅,预约制,每天只接待几位客人。 姜宝纯跟爸妈去那边吃过几次饭,对周围环境还算熟悉,所以面对邀约并未怯场,反而落落大方一笑:“好呀。” 半年后,姜宝纯跟薄峻成为了男女朋友。 也就是这时,她发现,薄峻似乎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他似乎专门调查过她的家境,在一起之前,很少带她去超出她认知范围以外的场所,也很少送她昂贵过头的礼物。 薄峻的目的非常明确,他是想要追求她,而不是用物质打压她。 在一起之后,他明显放松了下来,随手送她的一件小东西,价格都让她怀疑人生。 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姜宝纯发现,薄峻并非二十七八,而是三十九岁,没有婚史,但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 姜宝纯一开始对“十八岁的儿子”还没什么实感,直到看见薄寒峣跟薄峻差不多高,都是一米九出头。 而且,十八岁的儿子……说明薄峻二十岁的时候,就让另一个女人怀孕了。 姜宝纯越想越不舒服,跟薄峻提了分手。 薄峻却说,薄寒峣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大哥的私生子,过继到他名下而已。 但不管薄寒峣是不是薄峻的亲生儿子,姜宝纯都打起了退堂鼓——她今年二十六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不想给一个一米九出头的成年男性当妈。 想到薄寒峣站在她的面前,一脸冷漠地叫她“妈妈”,姜宝纯打了个寒战,感觉这个手非分不可。 薄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每次她想提分手时,都会被他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 平心而论,薄峻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伴侣。 他长相英俊,家境优越,耐心好得可怕,姜宝纯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刚在一起那会儿,姜宝纯是真的喜欢他身上那种平和沉稳的气质。 可惜,她性格跳脱,喜好一天一个样儿,昨天还爱不释手的东西,今天就有可能感到腻烦。 更何况薄峻还有一个致命缺陷——有个十八岁的儿子,哪怕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分手,去谈一场更年轻和更激烈的恋爱。 2 Chapter 2 ——姜宝纯居然喜欢他。 回去的路上,薄寒峣面无表情,脑中反复回响这句话,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感到生理性的反胃。 与此同时,所有细节都串连了起来。 比如,为什么姜宝纯每次见他,都会在身上喷很浓的香水。 又比如,为什么姜宝纯在他的面前,总是打扮得分外年轻。 在此之前,薄寒峣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当姜宝纯品味低下,喜欢那种甜得发腻的香水。 谁能想到,真相竟与他有关。 薄寒峣皱着眉毛,越想越汗毛倒竖,有种无法形容的荒谬感。 姜宝纯为什么会喜欢他? 她看不见薄峻对她多好吗? 薄寒峣跟薄峻的关系有些复杂,薄峻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他的叔叔。 他的亲生父亲是个疯子,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甚至生下了孩子。 这对薄家来说,简直是个不能容忍的污点。 于是,从一出生起,薄寒峣就被过继到了薄峻的名下。 记忆里,薄峻还算是个称职的父亲,虽然没有给予他太多热烈的父爱,却从未缺席过他人生中任何一个重要场合。 相较于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薄寒峣更认可薄峻父亲的身份。 然而,父亲的女朋友却喜欢上了他。 薄寒峣想到这里,简直头皮发麻。 而且,据他所知,姜宝纯是薄峻的初恋。 薄峻养育他十八年,这期间,从未往家里领过一个女人,也没有传出过什么艳闻轶事。 姜宝纯是他第一个公开交往的女朋友。 薄寒峣还记得,他跟姜宝纯初次见面的情境。 当时,他刚在学校开完一个短会,准备坐车回家,薄峻却给他发了个定位,让他过去吃饭。 薄寒峣瞥了眼地址,一家日料店,omakase模式,近几年很火。 他对日料不感兴趣,而且厌恶生食,刚要拒绝,薄峻却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让他一定要过去,跟姜宝纯见一面。 薄寒峣只能过去。 这家日料店环境幽雅素净,放着极为轻柔的背景音乐。食客们坐成一排,等主厨发餐。 薄寒峣走进去,猝不及防跟姜宝纯打了个照面。 姜宝纯的长相、穿着、举止,完全不像一位长辈。 她肤白,唇红,脸型偏圆,一头浓密黑发披在肩膀上,身上一件宽松的浅粉色毛衣,衣领边缘点缀着一圈淡水珍珠。 那股甜美明媚的气息,简直像低饱和度画面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直直刺入他的眼底。 刚见面不到十秒钟,薄寒峣对姜宝纯的印象就已跌落谷底。 她完全没有见男朋友儿子的自觉。 可能是想让他跟姜宝纯快点熟悉,薄峻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了姜宝纯的旁边。 薄寒峣没什么情绪地接受了这个安排。他朝姜宝纯点点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吃完,快点走人。 谁知,他刚坐下,就闻到了浓烈的香水味。 不是常见的花果香气,而是一股极其甜腻的香味,厚重而充满攻击性,迅速侵占了他的鼻腔。 薄寒峣眉头微皱,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想要分别这股香气的组成。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他父亲女朋友的香水味时,那股香气已经钻进他的肺腑,让他半边身体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会有人喷这种气味的香水? 薄寒峣看着姜宝纯,当着她的面,问服务生能不能把空调的换气功能打开。 这种餐厅一般都配备新风系统,自动换气,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姜宝纯尴尬。 姜宝纯却毫无察觉,拿出手机,给正在研磨山葵的厨师拍了个照。 与他隔了一个座位的薄峻,注意到了他的行为,转过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看在薄峻的面子上,薄寒峣忍下了姜宝纯身上那股令人厌恶的香味。 但这顿饭,注定寡然无味。 薄寒峣虽然不喜欢日料,但在重要场合,还是可以提筷尝一口。 姜宝纯坐在他的身边后,他却连拿筷子,都感到困难。 姜宝纯的存在感太强了。 她的毛衣,她的发丝,她身上难闻的香气,她靠近薄峻时的窃窃私语……都让他不适极了。 有时候,不必深入交往,就能知道一个人是否跟自己合得来。 人们管这叫“眼缘”。 简单来说,姜宝纯不合他的眼缘。 他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厌恶和排斥。 用餐到了尾声,薄寒峣只动了两次筷子,都是最后送来的甜点。 姜宝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薄峻让她别理他,说他在家里也这么挑食。 薄寒峣懒得搭理他们。他假装接了个电话,起身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大衣,准备离开。 姜宝纯对他厌恶的情绪一无所知,还在玩手机——当下一款非常流行的做饭游戏,他导师的女儿也在玩这个,他还帮她过了几次高难度关卡。 问题是,他导师的女儿才七岁。 薄寒峣拒绝承认,这女人以后会成为他的继母。 她玩个做饭小游戏都左支右绌。 薄寒峣收回目光,朝外面走去。 薄峻站起来,俯身搂住姜宝纯的肩膀,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跟他一起走出了包厢。 出来后,薄峻警告他:“对你姜阿姨客气点。” 薄寒峣冷嘲热讽:“姜阿姨?她看上去更像是我妹妹。” 薄峻沉声说:“大学都上两年了,怎么还学不会人情世故。你在学校里跟你同学吃饭,也会像刚刚那样,给你同学一个下马威吗?” 薄寒峣说:“如果他们身上的气味打扰到了我用餐,我会。” 薄峻让他滚。 薄寒峣朝他父亲点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回到车上,他的胃部仍有轻微的不适,不知是因为没吃晚饭,还是因为姜宝纯身上那浓重的香水味。 回忆到此结束。 就像当初,薄寒峣不知自己为什么不适一般,现在他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时间点、哪件事情,让姜宝纯喜欢上了他。 他对姜宝纯了解不多,除了那次吃饭,这次送她去医院,就看过几回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她似乎是一个特别贪玩的人,总是在晒照片——风景照、美食照,不同国家不同地点的流浪猫照片。 连家里的花瓶倒了,花枝散落一地,她都会拍个照片发朋友圈。 薄寒峣则很少发朋友圈。 他对拍下自己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路边看到的野猫,没有任何兴趣。 他跟姜宝纯审美不同,兴趣不同,生活方式也完全不同。 姜宝纯喜欢上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薄寒峣眉头紧皱,不知怎样才能委婉地告诉姜宝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他拿起手机,本想看看学校各种群组的消息,却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姜宝纯的朋友圈。 一分钟前,她刚发了一条朋友圈: 【出山羊绒围巾,浅粉色,x牌,只戴过两次,六折出,带专柜小票,爽快包邮。】 薄寒峣的手指顿住。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条围巾是薄峻送给她的。 她当时还发了一条朋友圈,点明这是男朋友送的冬季礼物,现在却公然在朋友圈出起了二手。 看她娴熟的话术,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薄寒峣按熄手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姜宝纯不仅审美低下,而且虚荣,愚蠢,没远见。 她并不知道薄峻已经开始筹备求婚,假如她嫁给薄峻,别说一条围巾,就是买下这个牌子的所有女式包,薄峻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她却选了最蠢的一种变现方式。 想到这样的女人喜欢他,并且有可能成为他的继母,薄寒峣再度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3 Chapter 3 姜宝纯在顾琦的撺掇下,发了这条仅薄峻和薄寒峣可见的朋友圈。 但很快,她就感觉这是个馊主意。 一是,分手就分手,她为什么要通过贬低自己去逼薄峻分手……二是,薄峻调查过她的家境,知道她家虽然不如他家那么有钱,但也不至于为了几千块钱,而去卖男朋友送的礼物。 还是直接说开吧。 于是,姜宝纯又删掉了那条朋友圈,深吸一口气,走进薄峻的病房。 病房的装修也与酒店无异,但有种酒店没有的洁净感,似乎所有设施都被消毒水仔细擦拭过。 薄峻正在床上处理公务。 他出了场车祸,不是特别严重,只是肝脏有轻微挫伤,卧床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薄峻本想当天就回家,谁知这事惊动了薄家长辈,一定要他留院观察。 这期间,姜宝纯每次来医院,都能看到一群专家围在薄峻床边,为他会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病房门口有保镖驻守,姜宝纯一过来,薄峻就知道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朝她微微一笑:“小纯,你来了。” 姜宝纯心情复杂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必须承认,薄峻的长相完全符合她的审美,尤其是戴上金色细框眼镜之后,那种清冷禁欲的气质,格外吸引她。 假如姜宝纯今年三十九岁,玩够了打算找一个结婚对象,薄峻绝对是首选。 可惜,她才二十六岁,还不想结婚。 而且,姜宝纯能感觉到,薄峻跟她一样,对这段感情不是特别上心。 薄峻给姜宝纯一种感觉,他之所以会选择她,并不是因为多么爱她或喜欢她,而是因为她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他面前。 ——薄寒峣成年了,而他单身太久,需要一位女性伴侣,补全成功人生的最后一枚拼图。 好巧不巧,姜宝纯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追求她,跟她成为男女朋友。 幸好,姜宝纯对薄峻也是这个态度,所以推测出真相后,并没有多么难过,只想快点分手,换一个更年轻的男朋友。 姜宝纯在心里快速打完了分手草稿。 不等她开口,薄峻忽然出声,语气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小纯,最近很缺钱?” 姜宝纯背脊一僵,如同被教导主任当场抓住作弊。 薄峻仿佛没有看见她的异样,温和地说:“我看见你朋友圈了。” 姜宝纯有些尴尬:“那是……” 薄峻却微笑着打断了她:“一万二的围巾,六折也才七千块而已。小纯,下次缺钱,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给你就行了。” 话音落下,姜宝纯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后台跳出一个通知,支付软件提醒她,薄峻向她转了120000元。 姜宝纯按熄手机,耳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薄峻总能猜出她的意图。 他不可能猜不到,她发那条朋友圈,是为了立一个精明但愚蠢的人设,逼迫他谴责她,继而提出分手。 然而,他却假装看不出她的目的,直接给她转了十二万块钱。 很明显,如果这次她再不直说,这个话题又要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姜宝纯想了想,咬牙说:“我不是缺钱,是想分手了。” 薄峻顿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他往后一靠,下颚微微抬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个姿势,这个表情,跟他那便宜儿子薄寒峣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薄峻年纪比薄寒峣大,控制情绪的能力比薄寒峣更强。 不到一秒种,他的脸上就重新挂上微笑:“为什么。” 姜宝纯一直没有直接提分手,就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 她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年龄不太合适。” 薄峻淡笑:“半年过去,才发现我们的年龄不合适?” 姜宝纯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交往半年了,才确定我们不合适。你没发现,我们对人生的规划不一样吗?” 薄峻看着她:“哪里不一样?” “你想找的是妻子,可以帮你打理家庭、照顾儿子的那种。我想找的却是男朋友……他不用给我经济上的支持,但必须满足我的情感需求。” 薄峻听完,笑了一声:“小纯,我没有满足你的情感需求吗?” 姜宝纯不喜欢薄峻这种对晚辈说话的语气。她提出分手并不是一时兴起。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有,但是不多。”她认真地说,“薄峻,你没发现,你给我的东西,都是我不缺的吗?” 薄峻没有说话。 姜宝纯说:“我家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也不缺钱,你送的那些东西,我爸妈也能买。就算我爸妈不给我买,我自己攒一攒工资,也能买下来。” 薄峻点了点头,像是听进了她的话:“你不需要经济上的支持,然后呢。”他温声细语地哄她,“小纯,你得告诉我,你对另一半的要求,我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姜宝纯毫不犹豫地说:“我希望另一半能年轻一点,最好不超过二十岁。” 薄峻一顿,几乎被她气笑了:“还有呢。” “……单纯一点。最好我想东他想西,这样显得我比较有神秘感。” 这是在讽刺他每次都能看穿她的想法。 薄峻揉了揉眉心,说:“还有呢。” 姜宝纯只能发挥想象力,继续畅想:“不管看到什么,都能想到我,哪怕只是路边一只流浪猫。每天一睁眼就在想我,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随便发一条朋友圈,他都能做半个小时的阅读理解。” 薄峻不说话了。 他闭了闭眼睛,感觉关于未来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除去胡诌的前两点,第三点,他确实做不到。 他的家庭比较特殊,虽然与从仕无关,但也是几代经商,在社会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一举一动都象征着家族企业的形象,因此必须谨言慎行,不给竞争对手留任何把柄。 从小到大,他说话做事总会留三分余地。 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他看到姜宝纯的第一眼,就决定要追求她,但并不妨碍他在心里冷漠地计划,万一分手该如何善后。 他喜欢姜宝纯,但做不到全心全意地爱她。 他每天有太多事要处理,有太多风险要考虑,人生早已被钉死在理性的轨道上,不可能再往感性的方向偏离哪怕一分一毫。 姜宝纯的情感需求,他确实满足不了。 良久,薄峻才开口:“小纯,分手不是儿戏。如果你真的要分手,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似乎也耐心告罄,声音几近平直:“但你要想清楚,分了就代表一刀两断。” 姜宝纯就等他这句话,忙说:“我想清楚了。” “那就行。”他淡声说。 薄峻不再说话,垂下眼睛,继续处理公务。 几秒钟后,门口传来关门声。 姜宝纯走了。 又过了几秒钟,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薄峻掏出手机,心想,还不到一分钟,他愿意给她反悔的机会,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谁知,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却是支付软件的通知。 姜宝纯把那十二万还给了他。 4 Chapter 4 回到学校后,薄寒峣就去实验室核算数据了,没时间再探究姜宝纯的一举一动。 跟薄峻不同,他对经商不感兴趣,更专注于学术。 但或许是家族遗传,薄寒峣表面上冷淡极了,待人疏离,不假辞色,一副清高得接近傲慢的做派,骨子里却是一个极为好胜的人。 大学两年,他几乎每天都泡在自习室和实验室。即使以他这年纪,拿下的国家级奖项数量,在该专业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地步,他也始终维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自律。 薄寒峣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不回避自己的胜负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胜负欲的来源——他的亲生父亲是家族的污点,而薄峻又是家族的掌权人,顶梁柱一般的存在,他必须一直赢,始终赢,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是正确的。 核算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钟。 薄寒峣回到宿舍,洗了个澡,准备看会儿书就睡了。 他住的是双人间宿舍,另一个室友是同院研究生,这学期一直在外面做项目,已经很久没回宿舍了。 不用配合他人的起居,薄寒峣又恢复了可怕的作息时间——十一点钟睡觉,五点钟起床。 他不喜欢浪费时间,也不理解浪费时间的人。 不过,在他身边,也只有姜宝纯会浪费时间——他每次送她去医院探望薄峻,都能看到她在刷短视频。 薄寒峣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热衷于这么低效的娱乐方式。花几分钟的时间,去摄取十秒钟就能看完的碎片化信息,还是来源不可考证的碎片化信息,简直跟慢性自-杀没什么区别。 想到姜宝纯,薄寒峣下意识拿出了手机。 他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解锁,点开了微信。 他不跟人闲聊,聊天页面上,只有学校各种群组的消息。 仅剩的几个私聊,也是跟组员、辅导员和指导老师。 薄寒峣翻了翻群聊,发现都是一些没营养的表情包,刚要按熄手机,忽然在朋友圈那一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等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已先一步点了进去。 十分钟前,姜宝纯分享了一首歌曲: 【tacotruckxvbnadelrey】 姜宝纯的头像是一只圆头圆脑的黑猫,配上灰黑色的专辑封面,莫名有种垂头丧气的感觉。 薄寒峣很少听流行音乐,对姜宝纯的内心世界也不感兴趣。 但想到姜宝纯喜欢他,他顿了几秒钟,还是点开了她分享的歌曲链接。 多了解她并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拒绝她的时候,可以从音乐品味方面入手。 与姜宝纯甜美、跳脱的底色不同,这首歌的前奏相当安静,女声也似上世纪的酒吧吟唱一般,充满了某种微妙的古典质感。 短视频时代,不仅视频越来越短,大部分歌曲的时长也被缩减到两分钟左右,这首歌却足足有5分53秒。 薄寒峣听了一分多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他刚要退出,下一刻,一句歌词陡然映入眼帘。 “beforeyoutalk,letmestopwhatyou’resaying iknow,iknow,iknowthatyouhateme……” (在你开口之前,让我先打断你的话 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你讨厌我) …… 薄寒峣僵了一下。 与此同时,这首歌的旋律突然变了,节奏加快,女声也不再恬静、忧郁,嗓音渗出几分迷幻的甜腻。 尤其是四分四十秒之后,开始反复吟唱同一句歌词: “ifyouweren’tmine,l’dbejealousofyourlove ifyouweren’tmine,l’dbejealousofyourlove……” (如果你不属于我,我会嫉妒你的爱人) …… 薄寒峣猛地关掉了微信。 音乐消失了。 那种迷幻的甜腻感却并未散去,始终堵在他的耳朵里。 他闭了闭眼,把手机丢到一边,本想倒头就睡,脑中却不停回放着那两句歌词。 “iknow,iknow,iknowthatyouhateme …… “ifyouweren’tmine,l’dbejealousofyourlove……” (我明白你讨厌我/如果你不属于我,我会嫉妒你的爱人) 他确实讨厌姜宝纯,她是他见过的缺点最多的人——愚蠢,市侩,脂粉气重,自控力差,容易掉进大数据的陷阱里。 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深夜分享一首将近六分钟的歌曲,只是因为里面有几句歌词能代表她的心情。 她朋友圈大多是阳光明媚的风景照,偶尔入镜,脸上的笑容也甜美灿烂。一路翻下来,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薄寒峣很难想象她脸上露出忧郁的表情。 薄寒峣本想找个机会冷漠地拒绝她,听完这首歌,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她知道他厌恶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没必要再把这些隐秘心事搬到台面上去羞辱她。 薄寒峣闭上眼睛,准备睡觉,脑中却一闪而过上午去接姜宝纯的情形。 她跟同事从写字楼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聊天,不知聊到了什么,两个人笑作一团,需要彼此搀扶,才能从台阶上下来。 薄寒峣坐在车里,看得十分不适,感觉她是他见过的最没分寸的人。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下一刻,她转过头,对上他冷淡的视线。 她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不再跟同事打闹,快步走向他的车。 当时,他以为她那副表情是拘谨,是羞愧。 现在想想,应该是难过。 毕竟,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 姜宝纯分享完歌曲后,就继续刷短视频了。 几分钟后,顾琦私聊她:【咋又开始听打雷姐了?】 bao:【随机到了。你不觉得这首歌后半段很涩吗?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顾琦:【?】 姜宝纯还没来得及切出微信,继续刷短视频,顾琦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顾琦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俩小学就认识,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幢单元。 姜宝纯忘性大,老是忘带电梯卡,经常把顾琦摇下来开电梯。 顾琦不胜其烦,也经常问她,什么时候能换一个“电梯老奴”。 姜宝纯谈过三任男朋友,前两任还没到往家里带的程度就分开了,没能承袭顾琦“电梯老奴”的职位。 第三任是薄峻,他家大得跟庄园似的,有管家,有保镖,没机会做她的“电梯老奴”。 姜宝纯也不太好跟薄峻开这种玩笑。 顾琦一脸怨气地对她说,“我不是你的电梯老奴”时,姜宝纯几乎笑了一个下午;但如果她对薄峻说类似的话,薄峻估计只会皱眉,不明白这种侮辱性的称谓笑点在哪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姜宝纯很少对薄峻说网络流行语。 只能说,他们分手是必然的。 真的不太合适。 语音电话接通以后,顾琦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跟那老登分手了?” 姜宝纯:“……他顶多算中登。” 顾琦从善如流:“那你有采纳我的意见,跟中登说你爱上小登了吗?” 姜宝纯:“……没。” 姜宝纯跟顾琦复述了一遍分手的场景,顺便吐槽了一下薄峻的十二万块钱,就开始聊别的了。 她们不仅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幢单元,也在同一家公司。姜宝纯是艺术指导,顾琦是摄影师。 两个人聊了将近一个小时,顾琦才想起来正事——她们之前负责的高校研讨会,过两天就要上线了,到时候她们得去现场当志愿者,维护秩序,确保策划落地。 在不了解的人眼里,“艺术指导”这个职位,干的肯定都是一些特别艺术的事情。 实际上,除了画草图的阶段比较艺术以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牛马的活儿。 比如,搬运器材,检查器材,自己动手搭建场景。 怎么说呢,人生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她刚刚拒绝了一个身价上千亿的总裁,就要去给另一群身价上千亿的总裁当牛做马,说不定还要在现场搬水泥。 姜宝纯忧郁地挂断了电话。 想到过两天就要去研讨会搬砖,姜宝纯又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emo歌曲。 这种纯分享歌曲的朋友圈,基本上没人会点赞——又不是暗恋对象,谁会在乎你分享了什么歌曲。 谁知,她刚分享完不到两秒钟,就有人赞了她的朋友圈。 姜宝纯好奇地点进去,发现赞她的人是薄寒峣。 姜宝纯:“?” 5 Chapter 5 不到一秒钟,薄寒峣就取消了点赞。 估计是手滑。 姜宝纯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十二点。 她记得薄峻说过,薄寒峣的作息时间非常固定,雷打不动的十一点睡觉,怎么今天十二点了还不睡? 姜宝纯奇怪了一下,就把薄寒峣抛到了脑后。 相较于薄寒峣为什么不睡觉,她更头疼怎么搬家。 跟薄峻在一起半年,同居将近三个月,她往薄峻的别墅里搬了不少自己的东西。 有的小玩意儿可以扔了,但衣服绝对不能丢,尤其是秋冬季节的衣服,一件就要几千上万。 姜宝纯成年以后,大部分衣服都是拿自己工资买的,实在丢不起。 但薄峻的别墅,肯定不允许搬家公司进去。 想到在研讨会搬完砖后,还要去薄峻的别墅打包行李,姜宝纯想跟薄峻和好的心都有了。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搬家。 两天后,研讨会如约在a市某博览中心召开。 这次研讨会是关于奇异粒子领域最新理论成果展开的专题讨论,参会人员除了国内外众高校的专家教授,中途还会连线往届的诺贝尔奖得主。 姜宝纯的公司非常重视这次研讨会,提前两天安排她们去现场监督工人布置展览。 说是“监督”,其实就是干杂活儿。 她在现场不仅要盯着工人搬运器材,还要给库房里的快递分类。 因为隐私保护,现在的快递箱子几乎不会标注里面装了什么。姜宝纯只能把快递拆开,又装回去。从早上到下午,整整拆了七十多个快递,她整个人都累瘫了。 她想到一个笑话。 有人在网上招“艺术指导”,理由是晚上有几车水泥要卸。 评论区都以为,这是在比喻“艺术指导”的工资跟水泥工一样低。 ……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工作时可能真的会去卸水泥。 研讨会召开当天,姜宝纯又提前三小时到达现场,检查设施是否安装到位。 等参会人员入场时,她已经累得失去了好奇心,完全没精力去探究到底是哪些学术大拿来参会。 好不容易挨到中场休息,姜宝纯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去之前,长餐桌上的茶歇还完好无损。只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前来参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就如蝗虫过境,把蛋糕甜点扫得一干二净。 她回去时,桌子上只剩下半块哈密瓜。 姜宝纯:“……” 没办法,她只能饿着肚子,等研讨会结束后出去吃。 等待的过程无聊极了,姜宝纯完全听不懂研讨会的内容。 她对“粒子物理学”的认知,还停留在标准模型的基本概念,比如夸克,比如玻色子。 这次研讨会探讨的主要内容,却是“轴子、暗光子、分数电荷和磁单级子”。 姜宝纯不免有种错位感。 作为普通人,她还在为自己的三餐心烦,这群人的思维却已前往了一个普通人无法触及的领域。 她对这种感觉,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只觉得五味杂陈。 这时,姜宝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薄寒峣。 他坐在会场中心,神色冷峻而严肃,头微微垂下,靠近麦克风: “基于wmap和nck卫星的高精度宇宙微波背景数据,我们对谱线进行了深入分析,重点研究了轴子与光子的耦合效应对偏振模式的潜在影响……” 薄寒峣似乎是接着他导师发言,发言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但作为本科生,能在这种规模的研讨会上发言,已经是一项殊荣。 而且,他表现得不卑不亢,口吻冷静而清晰,没有任何卡顿。仅从表面上看,谁也无法相信,他今年才十八岁。 尤其是那双在桌子上松弛交握的十根手指,指骨修长,青筋分明,已经渗出几分微妙的男性魅力。 可能因为先跟他爸谈的恋爱,姜宝纯虽然知道薄寒峣很高,也知道他已经成年,但总感觉他跟亲戚家的小孩没什么区别。 现在看来,他分明是一位各方面都已发育完全的成熟男性。 还好跟他爸分得早。 不然给这么一位成熟男性当妈,她可能会尴尬得用脚趾抠出三室二厅。 薄寒峣发完言后,喝了一口水。 他垂下眼睛,在记录簿上写了一行字,又喝了一口水,突然抬头,与姜宝纯四目相对。 气氛骤然紧绷。 姜宝纯完全没想到,薄寒峣会看到她。 会议室相当宽敞,他的视线却像是循着某种细微的踪迹,精准无比地捕捉到她的存在。 薄寒峣也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皱眉,似乎觉得她的出现是个不容忽视的错误。 姜宝纯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薄寒峣为什么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恶意。 她不过是来这里搬个砖,怎么就惹到他了? 虽然她囿于专业不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这次研讨会的海报是她设计的,宣传册的排版是她审核的,就连他手边的矿泉水,都是她监督工人一箱箱搬进来的。 他凭什么觉得她的存在是个错误? 姜宝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薄寒峣不知有什么毛病,被她瞪了以后,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中邪似的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直到下一位参会代表发言,才将目光转向别处。 姜宝纯被他盯得后颈发毛。 她思来想去,觉得薄寒峣之所以厌恶她,无非是因为她可能成为他的继母。 想想也是,面对一个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准继母,任谁都无法生出好感。 姜宝纯决定研讨会一结束,就去告诉薄寒峣,她跟薄峻已经分手了,基本没有复合的可能。他没必要再这样如临大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下午四点半,研讨会终于结束了。 参会代表依次离席。 姜宝纯见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以后,走到薄寒峣的面前,两只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看他。 薄寒峣正在收拾东西,见她把手按在他的笔记本上,立即取下西装胸袋的钢笔,用笔帽那一端推开了她的手。 除了小学时代的“三八线”,姜宝纯还没有遭遇过如此明显的排斥。 她忍不住问:“如果我在你笔记本上舔一口,你会跟你爸告状吗?” 薄寒峣眉头紧皱,觉得姜宝纯可能疯了。 为了跟他见一面,她居然弄到了研讨会志愿者的身份,还是主会场的志愿者。 当时,她就站在会议室的花坛旁边,离他只有十多米远。 薄寒峣看到她的一瞬间,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响,半边身体都绷紧了,差点没能拿稳手上的钢笔。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次研讨会并不保密,任何人都可以在网上看到这次学术讨论的录像。 换而言之,薄峻也有可能看到。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意,就没有想过,万一薄峻看到这一幕,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吗? 薄寒峣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冷处理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姜宝纯接收到错误信号,误以为他们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他必须冷漠且正式地告诉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她才有可能死心。 薄寒峣看着姜宝纯,刚要开口,下一秒钟,却被姜宝纯径直打断:“我跟薄峻分手了。” 6 Chapter 6 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薄寒峣手上的钢笔掉在了桌子上。 姜宝纯看向他。 薄寒峣却没有跟她对视,冷静地捡起钢笔,插回西装的胸袋。 姜宝纯以为他有话要说,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谁知,几十秒钟过去,他都一言不发,她只好再说一遍:“我跟你爸分手了。” 薄寒峣终于抬起眼睛,重新看向她。 可能因为人生过分顺风顺水,即使他坐在她的面前,目光也似从上方投射下来,像是习惯以上位者的姿态评判一切。 此刻,他的表情却有些怪异,面部表情甚至搐动了一下,像震惊,又像冷笑。 姜宝纯心想,她跟薄峻也没这么情比金坚吧,他怎么惊讶成这个样子。 她想了想,说:“我过来就是想说,不管我们之前有什么误会,应该都能一笔勾销了……” 薄寒峣突然出声:“什么误会?” 姜宝纯也很想知道,薄寒峣对她有什么误会。 她不过是站在他的面前,他冷峻的脸上就写满了排斥,下颚骨也应激似的绷得很紧,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他排斥到这个地步? 姜宝纯刚要开口,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低头一看,是领导的来电,立刻把薄寒峣抛到脑后,对他做了个等会儿聊的口型,出去接电话了。 研讨会结束后,她马上要去做一个运动品牌的项目——甲方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了她的作品集,点名要她。 姜宝纯对待工作十分认真,一不小心就聊了许久,等她挂断电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薄寒峣肯定不会在会议室等她一个小时。 于是,姜宝纯就直接打车回家了。 路上,她卡着时间,摸出手机,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刚刚下单成功,一条微信消息就跳了出来。 点开一看,居然是薄寒峣。 薄寒峣:【你在哪里。】 姜宝纯:“……” 薄寒峣不会还在会议室……等她吧? 姜宝纯不由有些心虚:【不好意思,领导那边有事找我,我就直接回家了。】 薄寒峣没回复。 过了一会儿,姜宝纯主动问:【你还在会议室吗?】 这一次,薄寒峣回得很快:【不在。】 姜宝纯看了一眼时间,也是,都六点钟了,他怎么可能还在会议室。 bao:【那就好!】 因为平时跟甲方交流居多,她手机里都是一些可爱表情包,只有跟顾琦聊天时,才会发一些抽象动图。 姜宝纯顺手发了个猫猫表情过去:【今天说的都是真心话。没人喜欢被无缘无故讨厌的感觉。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和平相处。】 薄寒峣又不回复了。 姜宝纯也没指望他回复。 刚好这时,甲方来加她微信,她就把薄寒峣搁置到一边,去跟甲方讨论广告方案了。 · 下午六点钟,薄寒峣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他回到宿舍,姜宝纯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她回复消息的速度时快时慢。薄寒峣冷静地想,这应该是一种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 毕竟,她每次回消息,都刚好赶在他彻底失去耐心之前。 现在又玩起了消失,像是要勾起他的好奇心。 她也确实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她为了他,居然跟薄峻分手了。 薄寒峣垂下眼睛,心想,姜宝纯对他,可能不止“喜欢”那么简单。 他的心口不由涌起一股微妙的热意,仿佛高兴的情绪。 薄寒峣却知道,自己并不是高兴,而是好胜心得到了满足。 他从不畏惧承认自己的弱点,非常清楚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分执着输赢,胜负欲旺盛得几近畸形。 这一点,或许是由生物本能决定的——雄性与雄性之间,总是难免互相竞争、互相攻击。 所以,他会对姜宝纯分手这件事,感到轻微的喜悦和得意,是因为赢过了薄峻,他的父亲。 这时,薄寒峣突然想起,姜宝纯今天似乎没有喷香水。 她穿衣风格总是偏向于甜美,但今天为了融入会议室冷肃的风格,换成了黑西装和白衬衫,头发梳到脑后,露出白皙洁净的颈项。 那股甜腻的香气消失以后,她的五官陡然明晰了起来。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她面孔般,发现她眉睫浓黑,唇红齿白。 平心而论,姜宝纯长得确实漂亮,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 可惜,他对她的漂亮不感兴趣,不是会对她一见钟情的那一类人。 薄寒峣看了眼时间,下午七点钟,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他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澡。 擦拭湿发时,他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他动作一顿,解锁屏幕,却发现是薄峻的消息。 薄峻:【周末去接下你姜阿姨。】 薄寒峣一直觉得,“姜阿姨”这一称呼有些可笑。 且不论姜宝纯只比他大八岁,姜宝纯的穿衣风格,也从未显示出年龄感。 反倒是他父亲,不时就会强调一下姜宝纯阿姨的身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薄峻知道姜宝纯喜欢上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没有反应。 可他的好胜心还是得到了轻微的满足,心口再度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热意。 薄寒峣喜欢胜过薄峻的感觉——薄峻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竞争对象。 他以薄峻为目标,也以薄峻为对手。 但他不喜欢这股古怪的热意——生理性的、不能自主控制的感觉,他都十分排斥。 这让他感到焦躁,不安,身不由己。 7 Chapter 7 姜宝纯回到家,一边洗澡,一边构思广告方案。 构思到一半,她想起还要搬家,拿起手机,给薄峻发消息:【我周末可以去别墅那边吗?】 薄峻回复消息的速度一向不快,这次却是秒回:【可以。干什么?】 bao:【搬东西,我冬天的衣服都在那边。】 刚刚的秒回似乎是错觉。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几分钟过去,她的手机才传来消息提示音。 薄峻:【好。我让寒峣去接你。】 姜宝纯本想拒绝,但想到打车过去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而且她蹭薄寒峣的车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大方答应了下来:【好。】 然后,她就把这事撇到了一边,专心工作。 接下来一周,她忙得脚不沾地——画草图,跟甲方拉扯,联系搭配师,买道具,勘景。 有的道具网上买不到,还得她自己亲手制作。 就这样到了周末,她已经完全把搬家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直到看见薄寒峣的消息,才想起今天还要搬家。 她连忙翻身下床,五分钟内梳洗完毕,没有化妆,简单扎了个马尾,随手挎上帆布包,冲到楼下。 除非应酬,她一般不化妆,有时兴致来了,会涂口红和喷香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素面朝天。 毕竟工作性质跟搬运工差不多,经常扛着道具到处跑,没人会在出力气的时候化全妆。 薄峻倒是说过,她不化妆的样子更好看。 但姜宝纯怀疑这是全球男人通用语录——几乎每个前男友,都对她说过这句话。 姜宝纯赶到楼下时,薄寒峣已在小区车位等候多时。 让她有些诧异的是,今天居然是薄寒峣亲自开车。 他开的车非常低调,车标也并非大众熟知的豪车,但只要稍微识车,就会知道这车并不比普通豪车便宜,甚至更加昂贵。 车窗降下,薄寒峣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你迟到了,上车。” 姜宝纯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进副驾驶。 她平时都是打车,坐后座居多,薄峻也不会亲自开车来接她,一时间忘了系上安全带。 直到车子开始报-警,她才想起安全带这回事,刚要伸手去系,一片阴影覆落了下来。 薄寒峣居然俯身过来,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姜宝纯一愣。 男女之间,讲究一个社交距离。 一旦越过那道无形的界限,就会让人打心底感到不安。 有种私密空间被入侵的不适感。 他往前倾身的瞬间,她甚至看清了他垂下的眼睫,挺拔的鼻梁,以及喉结上一颗淡褐色的痣。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薄寒峣的表情却毫无变化,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人,姜宝纯可能会以为对方在跟她搞暧-昧。 但她比谁都清楚,薄寒峣有多讨厌她。 姜宝纯疑惑了一会儿,就没多想了,只当他思路比较清奇,认为直接动手比开口说话效率更高。 一路无话。 薄寒峣在市中心也有房产,但他更偏爱郊区那幢高尔夫别墅,因为露台外就是清新秀美的湖光山色,晨起可以看到近乎艳丽的黎明曙光。 半小时后,车子抵达别墅。 薄寒峣直接把车开进了车库,从车库电梯进入别墅。 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姜宝纯跟他也没有共同话题,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姜宝纯太久没来这边,忘了正门的门槛高得离谱,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前摔去。 眼看她就要一头栽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薄寒峣一把抓住了她。 姜宝纯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 距离陡然拉近。 姜宝纯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不是体味,也并非香氛,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冷冽,洁净,混杂着些许香樟木的淡香。 不知是否距离影响了她的判断,薄寒峣的视线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落在她身上时,有种微妙的刺灼感。 气氛愈发古怪。 姜宝纯心脏漏跳了一下。 她不敢再跟薄寒峣接触,迅速松开他,含糊说了声“谢谢”,转身朝楼上走去。 薄寒峣却突然叫住她:“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姜宝纯说,“我自己来就行。” 她只是讨厌搬家,并不是不能搬家,在拍摄现场,经常拿着一套便携螺丝刀,自己装卸、搬运道具。 薄寒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坚持,转身离开了。 收拾行李的过程相当繁琐,幸好,姜宝纯不是一个留恋旧物的人——薄峻送的,难以搬走的,各种精致但不是必需的小摆件,她通通扔到一边,留给薄峻处置。 饶是如此,她还是收拾到了天黑。 眼看一个晚上收拾不完,她只能掏出手机,给薄峻发消息:【我能在这里住一晚吗?东西太多,打包不完了。】 一分钟后,薄峻回复:【可以。】 姜宝纯就心安理得放下行李,下楼吃饭。 薄寒峣也在餐厅里。 他听见脚步声,抬眼瞥了她一眼,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姜宝纯主动解释:“东西太多,一天整理不完。” 薄寒峣没有说话。 姜宝纯以为他接受了这一解释,正要上桌吃饭,谁知几十秒钟过去,他突然发问:“那你不让我帮忙?” 姜宝纯:“……” 她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但薄寒峣这句话,确实让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尴尬。 她忍住回怼的冲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埋头干饭,假装没有听见。 姜宝纯虽然身形纤瘦,饭量却不小,再加上别墅的厨师早已熟知她的口味,餐桌上一半都是她爱吃的菜,不知不觉间吃了两碗半。 薄寒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每次伸筷夹菜时,都会抬眼看她一眼。 视线有如实质,极具存在感。 还好她天生胃口好,顶着这种让人发毛的视线,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吃完饭,姜宝纯不想再跟薄寒峣共处一室,搁下碗筷,起身想回楼上去。 谁知,她背过身去后,薄寒峣看向她的视线居然变得更加明显,几乎是重重压迫在她的身上。 ……太奇怪了。 她跟薄寒峣也不是没有独处过,但还是第一次,他像现在这样频频望向她。 姜宝纯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薄寒峣想干什么,觉得她在这里碍眼,想用眼神赶跑她? 可他的眼神又不像之前那样,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只是看她的次数变多,让她浑身不自在极了。 如果不是知道薄寒峣有多厌恶她,姜宝纯几乎要以为,他这么频繁地看向她,是因为暗恋她。 8 Chapter 8 薄寒峣觉得,姜宝纯似乎在勾-引他。 她勾-引人的手段非常拙劣,跟电视剧里的烂俗套路没什么区别——投怀送抱,强行留宿,制造二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他冷眼旁观,并没有立刻揭穿。 唯一后悔的是,在门槛那里,他看到她快要摔倒,下意识拽了她一把。 她却得寸进尺地攀住他的肩膀,仰起头,与他呼吸交错。 不知是否故意,她今天没有化妆,少了那种人为着色的脂粉感后,整个人显得清爽异常。 尤其是眉睫,浓密而根根分明,看上去鲜活、健康,极具生命力。 客观地评价,这种长相,确实会吸引薄峻那种类型的男人。 薄寒峣盯着姜宝纯,想到薄峻也曾这样近距离看她,甚至吻她,喉咙不由一阵紧缩,涌起轻微的异样感。 他不明白姜宝纯为什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才跟他父亲分手,就对他投怀送抱。 整个过程,无比自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 到了晚上,她留宿的借口更是拙劣至极。 她说完以后,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一个劲儿埋头吃饭。 几缕发丝垂落下来,挡住她吃得鼓起的面颊,无端显出几分可怜的意味。 薄寒峣不知这是否有表演的成分,但他确实移开了视线,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吃过晚饭,姜宝纯就上楼休息去了。 她走得很急,像是在逃避什么,连膝盖撞到桌腿都没有发现。 薄寒峣顿了一下,垂下眼睫。 也许他有些小题大做。她其实根本没做什么,只是喜欢上了前男友的儿子。 薄峻虽然保养得当,但跟她毕竟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她会被更年轻的男性吸引,实在是情有可原。 一定要说她做错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不该混进研讨会的主会场。 但她也是去当志愿者,并非参会人员的身份。 即使与他共处一室,她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是故意投怀送抱。 他没必要对她太过态度恶劣,只需要无视和拒绝就行。时间一长,她自然会知难而退。 薄寒峣在家里的作息更加极端,不到十点钟就会睡觉。 他在客厅里看了一会儿书,发现时间不早了,正要回房休息,这时,正门那边传来开门声。 这个时间,回来的只有薄峻。 薄寒峣停下脚步。 薄峻上周就已经出院,尽管病体初愈,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去应酬,深灰色的大衣上一股淡淡的酒气。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薄峻去的酒会,离这幢别墅足足有四十多公里。 酒会结束后,他不在那边的酒店休息,反而横跨四十多公里回到这边。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薄峻非常温和地跟薄寒峣打了声招呼,问了一下他的学业情况,然后,脱下大衣,交给管家,转身朝楼上走去。 薄寒峣完全是本能地开口:“姜宝纯在上面。” 薄峻却说:“我知道。” 薄寒峣听见这话,不知为什么,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几乎要冷笑出声。 难怪酒会一结束,薄峻就赶了回来。原来姜宝纯留宿在别墅,并非为了他,而是因为薄峻。 他觉得姜宝纯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对他投怀送抱的同时,居然跟他父亲藕断丝连。 即使她换掉了庸俗的香水,不再穿那些过分明艳的衣服,也依然改变不了她虚伪的本质。 ……他刚才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薄寒峣闭了闭眼,那种难以形容的反胃感再度涌上喉头。 楼上传来脚步声,姜宝纯似乎听到楼下的动静,从主卧里走了出来。 薄寒峣不想看她,刚要去客厅的露台,却听见姜宝纯诧异的声音:“你出院了?” 姜宝纯不知道薄峻出院了。 薄峻回答:“上周就出院了。” 姜宝纯点头:“那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薄峻顿了顿,忽然说:“如果我说没有呢。” 姜宝纯的表情似乎有些莫名:“那就再去医院看看呗。” 薄寒峣听到这里,发现薄峻似乎是一厢情愿。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内心却缓缓渗出一丝微妙的情绪。 竞技占据上风时,才会出现的那种情绪。 薄峻也沉默片刻:“这么久不见,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有。”姜宝纯说。 薄峻怔了一下。 薄寒峣也倏地抬眼。 姜宝纯却说:“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搬家公司,东西太多了,我一个人搬不完。” 半晌过去,薄峻才淡淡开口:“明天会有人来处理。” 姜宝纯:“……早说可以让别人搬,我就不过来了。”她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抱怨的鼻音,“耽误我工作。” 薄寒峣觉得她这抱怨跟撒娇似的,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谁知,姜宝纯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一霎。 薄寒峣发现,她似乎刚洗完澡,发丝还未擦干,黏湿湿的,紧紧粘在脖颈上,脸庞也似没有擦干一般,笼罩着一层水淋淋的雾气。 明明相距如此之远,他却像闻到了她身上的水汽一般,感觉整个屋子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潮湿起来。 有些呼吸困难。 薄寒峣直勾勾地盯着她,感到胸口的不适在扩大,到最后甚至化为一种难以忽视的刺痒。 他将此归咎于她太邋遢了。 9 Chapter 9 第二天一早,搬家公司的人就赶到了别墅,开始测量、打包,动作专业而迅速。 姜宝纯见他们打包的动作比她还要小心,就全权交给他们处理了。 她吃过早餐,在别墅区的花园溜达了一圈。 薄峻的行程比满课的大学生还要忙,昨晚回来似乎只是一个意外,早上不到八点钟就出门了。 姜宝纯之所以会跟他分手,也有这个原因。 薄峻工作太忙,应酬又太多,有时候为了赶赴会议,甚至会在一天内往返两个城市。 姜宝纯怀疑,他之前从未有过伴侣,就是因为太忙了。 怪不得他们那一阶层的人,基本上都是商业联姻,夫妻之间有感情基础,反倒是其中的异类。 不过,薄峻应该很容易找到联姻对象。 他长得好看,身材管理极佳,即使将近四十岁,腰腹也没有丝毫赘肉。 不知为什么,姜宝纯忽然想到,薄寒峣的身材也很好,肩宽腿长,手臂、腰腹的肌肉比薄峻更加紧实有力。 尤其是手。 姜宝纯算不上手控,但薄寒峣的手确实好看。 骨节分明,肤色冷白,青色筋脉微微凸起,因为过分明显,似乎不用触碰,也能感到青-筋内部的搏动。 ……打住! 都怪薄寒峣总盯着她看,搞得她也奇怪起来,跟男频小说的主角似的,觉得薄寒峣也是“风韵犹存”。 姜宝纯使劲晃了晃脑袋,继续散步。 别墅周围的风景极好,她之前住在这里时,最喜欢一边散步,一边放空大脑积攒灵感。 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小姜老师?” 姜宝纯一愣,回头一看,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后面,朝她一笑:“是我,谢予琰。” 年轻男人眉眼清隽,气质爽净,身材修长,长相极具辨识度。 姜宝纯立刻想起他是谁了——曾经合作过的一个模特,拍摄的时候还算默契。 听说他家里有点小钱,当模特只是兴趣爱好,所以经纪公司并没有管他的私联,姜宝纯就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毕竟,拍摄现场状况频出,开拍前一个小时换模特也是常有的事。 姜宝纯并不抵触多认识一些人。 她一愣之后,迅速开启社交模式:“好巧,你住在附近吗?” 谢予琰笑得很开朗,如同一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是啊,没想到跟小姜老师住同一个小区。” “我哪儿住得起这么贵的地段,”姜宝纯笑了笑,“过来见个朋友。” 谢予琰很有眼色,没有追问姜宝纯的朋友是谁,而是换了个话题,跟她聊了一些圈内趣事。 他聊得并不深入,都是一些听上去很有趣但并不涉及核心利益的话题,满足人窥-私欲的同时,又不至于让气氛尴尬接不了话。 姜宝纯听得津津有味,偶尔附和两句,聊得还算愉快。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薄氏别墅附近。 姜宝纯也收到了搬家公司的消息,那边告诉她,行李已经打包完成,可以出发了。 她抬头,刚要跟谢予琰告别,却冷不防撞进薄寒峣的视线里。 薄寒峣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薄寒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跟钩子似的,死死咬住她不放松。 姜宝纯被他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要分不清这是厌恶的眼神,还是别的什么。 ……薄寒峣会不会有点太关注她了? 这时,谢予琰似乎注意到了她这边的古怪氛围,主动跟她道别。 姜宝纯收回视线,跟他说再见。 等她重新抬起眼时,薄寒峣已经离开了。 刚才直勾勾的视线,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那她最近的错觉也太多了吧? 说实话,姜宝纯并不反感薄寒峣。 他长得跟薄峻太像了——或者说,他们家族都是这种长相,眉目冷峻而清邃,轮廓立体而分明。 姜宝纯则很喜欢这种长相。 薄寒峣既有他父亲的长相,又有他父亲没有的年轻气盛。 假如他不讨厌她,且不是她前男友儿子的话,她倒是愿意跟他一试。 可惜,他们之间有一层无形的伦理关系——她差点就成了他的继母。 从法律的层面上讲,她跟薄峻没有结婚,当然可以跟薄寒峣在一起。 但现实中,几乎没人会那么做。 有几个人会把前男友的儿子纳入择偶范围呢? 就算姜宝纯不介意跟薄寒峣谈恋爱,薄寒峣本人肯定十分介意。 姜宝纯只是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发现他是一个冷漠刻板的人,某些方面比薄峻还要保守。 她完全无法想象,薄寒峣跟她谈恋爱的样子。 只能说,她最近可能太累了,居然对薄寒峣产生了非分之想。 等忙过这一阵,她就去谈个恋爱,好好放松一下。 · 早上,薄寒峣从卧室里出来,迎面撞见姜宝纯在走廊扎头发。 她似乎刚起床,头发略显蓬乱,眼角被暖气烘得通红,正站在落地窗前,一边看风景,一边拢长发。 抬手的瞬间,他冷不防瞥见,她宽松t恤的袖洞里,若隐若现的半-裸躯体。 薄寒峣迅速移开视线,心脏却重重跳了起来,喉咙也传来轻微的跳动感。 ……姜宝纯为了勾-引他,未免太不择手段。 但很快,他就想到,薄峻似乎才离开不久。 也就是说,薄峻可能看过她这不修边幅的样子。 不,薄峻早就看过了,而且比他看得更多,更全。 薄寒峣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想到一个词——不伦不类。 姜宝纯对他的感情,就是不伦不类。 这段时间,他被胜过薄峻的感觉冲昏了头脑,居然忘了跟姜宝纯划清界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等吃过早餐,他就跟她说清楚,彻底断绝她的妄念。 吃早餐时,姜宝纯坐在了他的对面,问阿姨要了一份蟹黄汤包。 她坐没坐相,吃也没吃相,低头吮-吃蟹黄汤包时,溅了自己一身汤汁。 薄寒峣看不过去,递给她一盒纸巾。 姜宝纯发现是他递来时,愣了两秒,随即非常开心地接了过去。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容,胸腔一阵微妙的痉挛。 不过是递纸巾,有必要高兴成这样么。 算了。他想,她的感情确实不伦不类。可她喜欢他已喜欢得足够辛苦,他没必要再雪上加霜。 这一想法持续到他看见姜宝纯跟一个年轻男人并肩行走。 那个年轻男人面孔白净,发型精心打理过一般凌乱但不失时尚,一身脂粉气,一看就是纵横情场的花花公子。 姜宝纯却毫无察觉,跟他相谈甚欢。 薄寒峣看了她一会儿,想起她在餐桌上的明媚笑容,忽然发现,她此刻的笑容比那时更加明媚。 几近刺眼。 10 Chapter 10 姜宝纯搬完东西,就把薄寒峣抛到了脑后。 这个月,除了运动品牌的广告,她还接了个卫生巾的项目。 但跟她对接的甲方是个男的,不知为什么,对女性用品格外有自己的见解,一定要在广告中夹带赛博朋克元素。 姜宝纯跟他理性讨论,说这么设计,可能不会激发女性的购买欲望。 那男的就在群里阴阳怪气,说姜宝纯是“职场小仙女”。 姜宝纯看得直翻白眼。 但想到这卫生巾是否盈利,跟她又没有关系,她只是出于职业道德,礼貌提醒一下。 这牌子派来这么一个傻缺甲方,就该承受因此而来的经济损失。 于是,她二话不说,给他画了一幅赛博朋克卫生巾的草图,沙丘背景,冷灰色调,科幻感十足。 方案敲定以后,姜宝纯觉得,这玩意儿要是能卖出去,跟广告没多大关系,纯粹是因为卫生巾的牌子太少了。 一个月后,广告拍摄完毕。 线下聚餐时,姜宝纯总算见到了那男的真面目——圆脸,寸头,戴眼镜,怪不得会把“小仙女”三个字挂嘴边。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刚要离那男的远点儿,那男的却瞥见了她,神情一亮,似乎在跟周围人打听她是谁。 半分钟后,那男的凑了过来,朝她伸出一只手:“小姜老师,我是许祎,就是那个跟你对接的anthony。” 姜宝纯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冷淡一笑:“你好。” 她摆明了不想聊下去,许祎却腆着脸,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似乎是个小领导,坐下后,周围人都在起哄开玩笑。那种油腻的氛围和笑声,让人不适到极点。 姜宝纯不想跟他们搭话,拿过菜单,低头翻看起来。 聚餐地点是本市一家高级餐厅,复古式装修,环境幽静,服务生每次上餐时,都会轻声细语地介绍菜品的产地和做法。 姜宝纯来这里吃过几次饭,印象里味道一般,只有一道富贵虾还可以,但那道富贵虾标价1888,她肯定不能在这种场合点,就点了两个便宜的小菜。 但她忘了,许祎有多么好为人师,对卫生巾的占有欲都那么强,更何况她手上的菜单。 她刚跟服务生报了两个菜名,许祎就笑着说:“你运气好,我们总监刚拿下一个大项目,不然可没办法到这么高级的餐厅吃饭。” 言下之意,她能在这里吃饭,是沾了他们的光。 姜宝纯不想跟他论长短,平静地说:“哦,是吗?” 许祎却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地吹嘘,他们总监有多厉害,连薄峻都认识。 “薄峻你知道吧?别看他没上富豪榜,但他的资产绝对不比那些人少……你知道英属维京群岛吗?很多富豪都会在bvi注册离岸公司,隐瞒自己的资产……” 这顿饭,姜宝纯吃得如坐针毡。 许祎则忙得不可开交,一边给她科普“离岸公司”,一边又怕她不懂某些菜品的独特吃法,抽空教她怎么吃。 姜宝纯听得胃口全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许祎不是她甲方的话,她绝对会把汤碗扣在他的头上,再把他一手打造的赛博朋克卫生巾贴上去。 这时,许祎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随即又提高音量:“……快看,那是薄峻的儿子,薄寒峣。” 姜宝纯只能抬眼,望了过去。 深冬季节,薄寒峣穿了一件深灰色大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 高领毛衣相当挑人,稍有不慎,全身缺点就会暴露无遗。他的身材却被衬得更加挺拔,几近卓然,行走于餐位间,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再加上,他旁边就是笑得一脸谄媚的餐厅经理,更加显得他身份不一般。 姜宝纯看了一会儿,刚要收回目光,薄寒峣却突然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下一刻,他居然朝她走了过来。 姜宝纯:“?” 许祎比她还要惊讶:“不会是来找我的吧,我只是有幸跟他爸爸吃过一顿饭而已……” 他咽了口唾沫,手掌在裤子上使劲擦了两下,站起来,准备跟薄寒峣握手。 谁知,薄寒峣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姜宝纯的面前,盯着她看了几秒,冷不丁问道: “最近在忙什么。” 姜宝纯完全没想到,薄寒峣会走过来,跟她主动搭话。 按照他的脾气,不该对她视而不见吗? 许祎也没想到。 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在跟姜宝纯科普薄氏集团的企业架构,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得十分精彩。 他给姜宝纯科普的时候,并没有压低声音,周围人都听在耳里,此刻都朝他投来微妙的目光。 许祎的脸色愈发难看。 薄寒峣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姜宝纯:“……还能忙什么,当然是工作。” 薄寒峣问:“工作很忙?”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姜宝纯完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点头:“对呀。” 薄寒峣不说话了,但也没有离开。 一片沉默中,许祎不死心地开口问道:“小姜老师……你跟薄少爷认识?” 姜宝纯感觉许祎这人很神奇,又先锋又封建,对卫生巾广告的要求是“赛博朋克”,却转头叫薄寒峣“少爷”。 与此同时,薄寒峣也开口问道:“那你忙完了吗?” 薄寒峣的话,相当于间接回答了许祎的问题。 许祎涨红了面颊,不再说话。 姜宝纯见爹味男吃瘪,心情大好,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忙完了。” 薄寒峣说:“那过来跟我吃个饭。” 姜宝纯求之不得。 她站起身,一脸歉意地跟同事道别,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大衣外套,步伐轻快地离开了餐桌。 虽然不知道薄寒峣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但他毕竟替她解了围,给了爹味男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于是,她投桃报李地说道:“最近真的很忙,本来想谈恋爱的,都没时间谈了。”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跟薄寒峣示好。 究其根本原因,薄寒峣厌恶她,不过是因为她跟他父亲谈过恋爱。 现在,她打算开启下一段感情生活,彻底跟他父亲成为过去式,他应该高兴才对。 薄寒峣的语气却瞬间冷了下来:“谈恋爱?” “对啊,”姜宝纯说,“怎么啦?” “没什么。”他冷冷地说,“你该走了。” 姜宝纯:“……啊?” 不是要跟她吃饭吗? 她一脸莫名其妙,但因为才从一场饭局中脱身,吃不吃饭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就转身离开了。 但直到她经过走廊拐角,仍能感到薄寒峣的目光。 他一直盯着她,没有移开视线,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和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