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基建,但乙女游戏》 1 第 1 章 阳光穿透金銮殿高耸的琉璃窗,洒在殿内厚重的红毯上。 金光流转,威严肃穆。 玩家站在大殿正前,目光越过黑压压的朝臣,望向殿外的旗帜。头顶的冕旒随轻微的动作晃动,细碎的珠玉撞击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清晰可闻。 脑海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感谢您参与《与契》内测活动。本项目为沉浸式乙女恋爱游戏,内测过程无法退出、存档或读档。通关形式无限制,以任何方式完成全部内容,都将被视为有效通关。 游戏通关即可获得高额奖金,同时您将受邀成为公司项目顾问,参与游戏正式版的策划与研发。 感谢您的耐心阅读。 作为穆朝太女,您即刻将承继天命,御极称尊,成就本朝二世之帝业。您希望其他人如何称呼您?】 【随机生成。】玩家随口道。她低头打量着身上的龙袍,金线刺绣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入微,几乎感觉不到多少虚拟和违和感。 不愧是国家扶持开发的大项目。不仅技术力拉满,内测邀请范围也比其他游戏大的多,就连她所在的城规院,都被分配了两个份额。 【生成完毕。当前角色名称:楚映昭。 凤冠天阙,昭日龙庭。在接下来的故事中,五位风华俊杰将环绕您左右。他们或为您奉上赤诚之心,或伴您共度风雨人生。每一次选择,都将点燃命运的火花,谱写属于你们的倾世情缘与传奇篇章。 初始任务:完成登基仪式。】 任务弹窗逐渐消散,接着,游戏内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 宛如一滴墨融入山水,金銮大殿特有的庄严与肃穆笼罩住了玩家——或者说,太女楚映昭。 她微微蹙眉,第一次接入全息游戏,身体深处泛起的虚弱感让她稍感不适,但好在,开头的过场cg并不需要她亲自演绎。 在系统的控制下,太女缓缓抬手,接过礼官呈上的金册和玉玺。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厚重的气息。 礼官高声诵读祝辞,绵延不绝的赞美与颂扬在大殿内回荡。冗长的仪式结束后,身着明黄帝袍的太女终于捧起登基诏书,拾阶而上。 阶梯高而陡,冕旒在她的眉宇间微微摇曳,遮挡住眼底偶尔流露出的倦意。 当她终于坐定,殿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万岁高呼。 百官俯首,如云浪叠起,整齐划一的动作与殿外悠扬的钟鼓声交织。旗帜迎风烈烈作响,鲜红的缎面在寒风中翻涌,似一团燃烧的火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向这位新皇臣服。 好大的场面。这游戏美术和配乐设计都有点东西啊。 新一任帝王思绪神游,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百官,直至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进入视线。 此人看上去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袭整洁的官服,随着众人一同伏地叩拜。与周围官员不同的是,他的肩膀线条流畅,腰背修长,整个人像是一根弯下的青竹,柔韧而不折。 即使跪拜着,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身姿虽低,却并不显卑微。 楚映昭微微挑眉,冕旒在脸侧轻轻晃动,遮不住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兴趣。 能看得出来,已经把美颜和氛围感滤镜拉满了。接下来会是什么?慢镜头、拉近画面,然后起bgm? 虽然十分刻意,但倒也无妨,肯为朕花心思就好。 女帝的视线追随着他,直到礼官一声高呼:“众卿起身!” 众人依次起身,恢复肃立。他也站起,随着人群低眉敛目,但这一抬头之间,恰好与楚映昭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愣了一瞬,很快垂下眼,接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抬起头来,稍稍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淡然而温顺的笑容。 紧接着,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恭喜您完成初始任务:登基仪式。 ·奖励解锁:国家数值面板。国库现状、军力分布、民生指数现已可供查询。 ·您可通过面板召见重要角色,赠送礼物以增进关系,或解锁成就和支线任务,推动关系发展。 ·特别提示:部分功能需通过特定条件解锁,请陛下自行探索。】 楚映昭并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是漫不经心的跟随系统引导,点开数值面板。 诶呀,可以召见特殊角色呀。 那女帝陛下可要—— 下一秒,屏幕上瞬间跳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几乎每一条条例后面都跟着枚向下的箭头。 【财政赤字:5,640万两,赤字率220%】 【受灾流民:432万人,占总人口11.4%】 【守军兵力:7.2万人,物资不足。】 【政局不稳:政务支持率:42%,官员忠诚度:23%。】 ——那女帝陛下可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似乎犹嫌不足,系统面板闪了闪,居然开始播放动态画面: 北地旷野,流民散落如残叶。他们衣衫褴褛,双目空洞,风声卷来远方的哀啼,吹过每张凹陷的蜡黄色面庞。 边塞城池,烽火台狼烟滚滚。守军倚靠在矮墙下,头顶残旗低垂。夕阳似血,战马悲嘶,漫天风沙中,这道嶙峋的身影,也渐渐被隐去了。 中原腹地,空旷破败的城池外,尽是崩塌的河堤,只有零星杂草萎靡的缀在淤泥中。死寂的空气被未知的钟鸣声打破,像为这片土地奏响最后的挽歌。 最终,一切平息凝结为黑暗。 一串冰冷的数字逐渐浮现,金銮殿的肃穆、身旁礼官的赞颂,与刚刚放映的景象交织重叠,像一出浩大的滑稽戏码。 【特殊邂逅倒计时:27天23小时10分】 数字背后,是一片模糊却足够震撼的,广袤无垠的草原。成群的骏马奔腾而过,铁蹄扬起滚滚黄尘。战鼓低沉如雷,刀光寒芒一闪而逝。镜头一转,一双深邃如狼的亮金色瞳孔骤然闯入视野。 在这倒计时下方,摆放着一行流光溢彩的金色小字: 【即将与隐藏角色“草原王子”阿日苏心动邂逅,敬请期待~】 楚映昭的指尖轻轻扣住御座的扶手,冰冷的玉石质感带来的触感,勉强让她压住了情绪。 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这还是乙女恋爱游戏吗?! 女帝模拟器,但开局爆改流亡政府求生指南? 男主哥马上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楚映昭飞速滑动界面,试图找到稍微正常一点的数据。 完全失败。 放眼望去,每条报告看上去都已有取死之道。她刚顺利继承不到五分钟的这个国家,可以说是烂的争奇斗艳、百家争鸣。 根据目前系统给出的数据,保守估计,三个月内国库应该能完全亏空,半年内民生大概率彻底崩溃。 ……好癫的剧情走向! 怪不得,在游戏预告pv里,其中一位男主的宣传噱头是草原雄主。她先前还在纳闷,中原女帝和草原大汗该怎么摩擦出除战火之外的任何火花——原来是以被俘虏的方式吗! 写作邂逅倒计时,读作亡国倒计时是吧……落魄女帝带球跑:霸道可汗狠狠追? 她瞳孔地震了数秒,才终于发现,在刚刚的任务栏下方,又刷新出了一条新的弹窗内容。 楚映昭暗吸一口气,点开了这条任务提示: 【新手引导任务:郎骑竹马 ·任务目标:请于朝会结束后,召见【齐望竹】,通过互动,提升关系值; ·任务奖励:齐望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经济模块数据统计功能。】 楚映昭眉头一皱:“我……咳,朕亲自攻略他?不太对吧,这完全倒反天罡啊。” 女帝随手点开【经济模块】的灰色图标,页面上跳出的内容颇为熟悉,让她稍稍产生了点兴趣: 【经济模块支线:解锁后可提供国家财政现状、税收管理及地区经济模型分析。】 “听起来倒像那么回事,专业对口了。不过,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和男主互动才能解锁?”她微微抬眸,有些不耐的撇了撇嘴,“不会又是那种美术能骑在策划头上来上班的游戏吧……” 系统显然听不懂她的吐槽,只平和地重复了一遍: 【任务目标:请于朝会结束后,召见【齐望竹】,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她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开始发表玩家暴论:“行吧,看看咱们这位男主哥有什么能耐,还要劳费朕亲自见面。” 于是,她随手点开【召见】按钮,界面飞快弹出新的对话框。 “确认召见齐望竹?” 女帝点下确认。 下一瞬间,她眼前的场景忽然一滞。像是泡沫骤然在空气中破裂,周围的光影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晕开、拉扯,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扭曲、远去。 “正在切换场景,请玩家稍候。” 温和的系统音在耳畔响起。 楚映昭张了张嘴,却发现原本该是喉咙的位置仿佛空空如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模糊,她的身体如同坠入无尽的虚空。 紧接着,身上厚重的龙袍不见了,换成了一身简洁却威严的常服。原本的大殿也消失不见,她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御书房的主座上,面前整齐摆放着茶具和折子。 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心中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空白。 与此同时,侍从通传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陛下,齐大人已候在正殿外。” 楚映昭晃了晃脑袋,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礼貌地坐直了些:“让他进来。” 门口微微一响,一道身影从容步入御书房。 来人身着暗青色官服,袖口隐隐绣着暗纹,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他的神态温和沉稳,腰背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清越气质。 正是刚刚在朝堂上与她对视的滤镜哥。 站定后,他微微拱手,语气平稳:“微臣齐望竹,参见陛下。” 楚映昭没说话,目光上下扫了他一圈。进入游戏前刷到过的简介,让她对这人有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太女伴读? “齐望竹……”她拖长了语调,靠在椅背上,单手敲着扶手,“你在我身边,做伴读几年了?” 齐望竹微微低头,语气谦逊:“微臣自幼随陛下伴读,自九岁入宫,十二载寒暑未尝离左右。陛下志趣广远,性情果决,微臣才疏学浅,未能与陛下并肩,只得亦步亦趋,竭力追随。” ——这是恋爱游戏该有的男女主对话吗?这是青梅竹马该有的氛围吗? “哦。”楚映昭点点头,继续打量他:“那你从小跟我一起读书,都读了些什么?” 齐望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依旧从容回答:“经史子集,诗书礼易,陛下皆有涉猎。微臣所学粗浅,不能及陛下十分之一。” 好,肉眼可见,这位竹马哥跟她是真不熟。 楚映昭已经对这场对话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全当是近距离欣赏男模。 不熟哥看起来同样深感困惑,但毕竟尊卑有别,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只是垂手敬立在一旁,接受女帝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整个御书房气氛陷入死寂。 但系统不会读气氛。它只会独自开朗: 【任务完成:郎骑竹马——齐望竹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6 奖励解锁:经济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国家财政现状统计、税收管理及地区经济模型分析。】 ……倒是不挑,能说上话就算互动成功。 不过,她还是挑了挑眉。这段极具专业性的提示语,反倒让她对这游戏有了些新的兴趣:扣1真送基建游戏啊? 毕竟,开局就送皇帝位置的全息游戏可不多。何况,这游戏建模审美都在线,目前为止的交互体验也还不错。 虽然恋爱部分目前的体验是一坨,但—— 或许,可以试试其他玩法?比如…… 想到这儿,她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随意地开口:“你怎么看现在的国家经济情况?” 齐望竹有些惊讶,但他马上低下头,掩饰住了这份情绪波动。 开口时,他的声音仍旧是沉稳有礼的:“回陛下,微臣才疏学浅,难以深究政务,只依稀记得,先帝曾言,国库调度尚存不足之处。灾后流民激增,地方赋税或许仍有规整余地。” “流民?”楚映昭眉梢微微挑起:“细说。” 齐望竹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却没从中读出明确的情绪。这位帝女性格向来无法捉摸,他不敢妄自揣摩,只维持着一贯的谨慎,答道:“微臣能力有限,所知浅薄,只能简略概述一二,具体事务……尚需进一步调查。” 但在女帝看来,这些信息已经够了。 按照正常逻辑推理,既然这位竹马哥能解锁经济模块,那就说明,他的天赋或主要设定肯定和“经济”有关。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 首先,在故事最开始,将玩家推上至高无上的王座; 接着,告知玩家,她继承的这座国家正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最后,推出一位职能恰当的角色,并强制要求玩家与之互动交流。 那么,现在,作为玩家,她会怎么做? 没逝的,只是一点枭啸的挫折而已。我们恋爱游戏的女主是这样的,男主哥儿几个有福喽,系统给你们带来了一位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主子……不是,女主。 ……也不对,朕确实是他们的主子。 算了,四舍五入一下吧!女主子! “哎呀。”她向后一倒,靠在御座上,声音轻快,语调上扬:“被拿捏了,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类型的剧本。好啦,齐爱卿,别站着啦,坐下说话吧。” “毕竟,”她笑眯眯的看着这位“男主”,愉悦道:“这游戏没有存档选项。咱们恐怕得多花些时间,仔细、具体、深入的——探讨一下,朕的复兴大业。” 2 第 2 章 天色初明,晨光从东方薄薄洒落。 远处,悠扬的钟声低沉回荡,穿过晨雾笼罩的宫殿,踏入宽阔厚重的殿门。 大殿巍然,暗青色的砖面泛着冷光。殿顶盘踞着的五爪金龙口衔琉璃镜,光影流动间,镜面微微晃动,仿佛静默的凝视着殿中的一切。 大殿上,一位身着深青色朝服的臣子缓步向前。步伐虽稍有不稳,但却十分坚定。 他嗓音沙哑:“臣有本奏!” 上首,女帝的目光落了下来。透过冕旒的流苏,她看见了一张经由岁月打磨的面孔。 “陛下!”这位有些年纪的老臣神情郑重,声音恳切,抑扬顿挫:“天下流民之祸,已不可忽视!若再有迟疑,恐民心丧失,江山不稳啊!” 楚映昭一言不发,平静地看着他。 老人举起手中的笏板,垂首跪拜:“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亲自巡视京郊,宣示天恩,赈济灾民,挽回时局!” 这番话掷地有声,语调中的忧虑与期待交织成一道无形的力量。殿内百官一时无声,许多人微微点头,仿佛被他的劝谏所打动。 “……”女帝还是并不答话。她只是带着微妙的笑容,凝视着御座下的官吏——就像过去还是太女时一样。看似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但蠢劲从骨头里往外冒,偏信谗言,不辨是非。 果然,昨日登基大典时的威严只是昙花一现罢了,黄毛丫头,究竟还是不成气候。 不少人在心中暗暗腹诽,面上还是一片谨小慎微。 当然,女帝也并不是故意要晾着这位枯槁且微秃的大爷,她只是正在努力控制面部表情。 只有她能看到的、半透明的系统界面上,正摆着一张老头儿的证件照: 【姚申岢,户部右侍郎。忠诚:5,才能:12】 好诙谐幽默的数值。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或许是场面安静了太久,众人细细咀嚼这份“诚恳”的陈词半晌,终于还是有人耐不住性子,接了右侍郎的话茬。 刑部主事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姚侍郎所言极是!陛下亲临京畿,不仅抚慰民心,更彰显天恩浩荡。臣愿附议!” 女帝抬起眼皮,懒散地瞥了他一眼。 挺好,忠诚2,才能16,这位更是重量级。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掉马的中年男人微微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仿佛在等待女帝的夸奖。 ——太女素来对能彰显皇室权威的“大场面”十分热衷,眼下自己递上台阶,不单满足了她爱出风头的性格,更是借此显示自己察言观色、赤胆忠心。 他话音刚落,礼部侍郎又紧接着跟上:“自古明君亲巡,皆有奇效。陛下登基伊始,若能如此作为,定能令百姓歌颂,史册留名!” 好。忠7才11。 够了,真的够了。 楚映昭不禁想深刻发问,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得好国家? 接连两位官员的附和,打破了朝堂上的短暂沉寂。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几名次要职位的官员也小声议论,似乎在权衡是否要加入这一阵“歌功颂德”的潮流。 然而,在这热闹的附和声中,有一角却格外安静。 齐正恒垂手肃立,低头不语,与这场朝堂风暴格格不入。他的身后,齐望竹更是沉默,目光微敛,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露出。 姚侍郎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扫了齐正恒一眼,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齐正恒不是向来直言敢谏?今日竟毫无反应? 这让他感到莫名不安,却又隐隐带着几分窃喜。 毕竟,齐正恒总与他几人作对,此时的沉默,只会让自己更占几分上风。 楚映昭虽然注意到了经济哥和他爹的反常,但却并不十分在意。 她听着姚侍郎和其他人的奏请,目光从众臣的脸上一一扫过,面色平静无波,只是神情中似乎泛着淡淡的凉意。 这几人言辞恳切,句句关心流民疾苦,仿佛为她分忧。 ……很有迷惑性,想忽悠瘸一个主攻灾后重建和基础设施规划的宅博,几乎算得上是毫无难度。 但忠诚度不会骗人。 虽然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数据支撑,不过,敌人拥护我反对,敌人反对我拥护—— “姚侍郎。”她低声重复,指尖轻轻叩击着御案,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 这细微的动作让朝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高坐于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楚映昭扫了一眼沉默的齐正恒,突然开口:“齐御史,你怎么看姚侍郎的提议?” 百官的视线纷纷转向齐正恒。 姚侍郎先是一怔,接着心中暗喜,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齐正恒素来刚直不阿,言辞锋利,此前得罪过不少次太女。 眼下,太女登基,又在此时点名他,显然是想敲打这位老臣。 齐正恒缓缓抬头,与上位者对视。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似乎在试图揣摩这位年轻皇帝的真实意图。 他不由得回想起,昨夜自己与齐望竹的对话。 * 青年低眉坐在案边,将白日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一字不漏地讲述给父亲。他语调一如往常,但齐正恒听得越多,心中的震动却越强烈。 “陛下点名询问流民的问题……” “……言辞直指根本,并未盲目听信,将问题逐层剖析……” “父亲,您可曾见过如此……简洁干练的分析?” 齐正恒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捏了捏眉心:“不过是一朝登基,怎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太女素来急躁粗暴,刚愎自用,何时学会了这些?” 齐望竹低声应道:“不止是冷静。儿子以为,她不仅清楚眼下的危局,更像是早已预料所有……甚至,连微臣的回答,她仿佛也了然于胸。” 这句话让齐正恒沉默了更久。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在书房内转了半圈,才看向儿子,缓缓问道:“望竹,你怎么想?” 齐望竹摇头,迟疑道:“儿子不敢妄断。但陛下与从前相比……很不一样。” * 这位刚正清廉的左都御史,昨夜几乎整宿未眠。他试图分析女帝的意图,但最终得出的结论却几乎荒诞—— 如果不是儿子看走了眼,那么,这位年轻的皇帝,此前很有可能一直在藏拙。 这其实说得通。毕竟,先皇的确是……难以言喻。其残暴狂妄更甚她几番,先太子不就…… 但,如果一个不足双十的孩子,能滴水不漏的演这么多年蠢人……这实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眼下,他思维实在混乱,理不出半点头绪。 “微臣以为,姚侍郎的提议虽出于善意,但恐有失妥当。”他沉吟片刻,低头行礼,声音低沉:“若陛下亲临京畿,固然可彰显天恩,但恐会劳民伤财,扰乱朝堂。” 当然,楚映昭并不知道,面前这位忠诚65的臣子,已经靠脑补帮她做完了整套三万字的人物设定。 她随口点评:语言的艺术! 既不直接否定姚侍郎,又提出了可能存在的风险。滴水不漏,且虽然回答了问题,但没有完全回答——如回。 这有一点坏了。 她之前对他的发言还比较期待——他的才能有整整80!前边仨内鬼选手摞起来都没他一半高呢! 算了,数值党溺爱一下吧。 她微微摇头,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将视线挪回到了刚刚的三人组身上。 姚侍郎目光微闪,心中暗喜:齐正恒不敢表态。哈,现在知道怕了,老匹夫! 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主事与礼部侍郎更是得意——后者尤其明显,甚至嘴角都有些无法自抑的上扬。 楚映昭实在没忍住,被这位新手村教学怪逗乐了。 然而,还没等诸位朝臣揣摩清她的心意,就在下一瞬,女帝眉眼一压,神情骤然冰冷。 她一拂宽袖,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冕旒在眉宇间微微晃动,声调压得极低,语速不紧不慢,但却字字都响彻大殿: “朕的好户部侍郎!姚大人,朕问你,流民有多少人?需要多少粮草救急?京畿附近现有粮储能维持几日?国库如今余粮几何?朕亲自巡视,要多少人力物力支持?” 姚侍郎大惊,额角顿时渗出冷汗,语气结巴:“陛下!流民……京畿流民一千余,粮储、粮储大约……大约……” 他大约了半分钟,也没曰出个理所然,只慌张道:“微臣以为……” “不知。”女帝竟然又笑起来,语气骤然轻柔,似毒蛇盘桓:“你不知粮储,不知国库,却敢提出此等荒唐建议,置流民于死地,置朕于笑柄。” 她抬手挥向侍卫,愉悦道:“赐杖毙,以儆效尤。”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四名侍卫便从殿门外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拎着根粗大的杖棍,棍子末端似乎还带着血痕,隐约竟有些煞气。 姚侍郎瞬间脸色煞白,双腿软的像没骨头,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只强撑着没有晕过去。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般,只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哑呻吟:“陛……陛下……饶命……” 朝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半声,唯恐下一个被点名的人就是自己。 有人几乎无法站稳,满心都是绝望的悔意——刚刚、刚刚是不是……附和得太过卖力了……? 眼看姚侍郎已经被侍卫摆正,杖棍已高高扬起,齐正恒的眉头紧锁,终于上前一步。 他拱手深深一拜,沉声道:“陛下,姚侍郎虽有妄言,但终归是三朝旧臣,是否……” 楚映昭挑眉看了他一眼,笑意晏晏:“哎呀,齐爱卿这是要为他求情?” 齐正恒微微一顿,低头道:“微臣不敢,只求陛下宽恕一分,赐其体面。” “体面?”楚映昭重复了一遍,接着毫不犹豫道:“好啊!齐爱卿既然说情,朕自然答应——” 年轻的帝王语气轻快,道:“那就拖到殿外杖毙吧!” 朕给忠臣面子,朕人真好。 请给朕加忠诚度。 遗憾的是,当事人已经很不体面的晕过去了。 侍卫将姚侍郎拖出大殿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殿内随即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甚至能听见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楚映昭目光扫过下方的百官。 当庭处决一个副部长级的大臣,照理说,应当会引起些反对意见……?毕竟,按照她对封建社会官僚体系的基本认知,皇帝即便专断独行,也不可能肆意滥杀权臣吧。 更何况,这是她继位后第一天上朝,臣子们更应该试探新帝的底线才对。 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没有预备死谏触柱的倚老卖老派;也没有偷偷打圆场的和稀泥派;甚至连那些和姚侍郎关系亲近的人,都默契地噤声低头,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楚映昭轻轻挑眉,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生出几分困惑:从系统给出的数值和刚刚的氛围来看,朝臣要么视新皇帝为笑柄,要么为方便操控的工具角色,怎会如此乖巧? 可她等了片刻,除了臣子们继续低头颤抖以外,没有任何回应。 楚映昭在心里暗暗咂舌,将这场异常记下,预备下朝后再做研究。 现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靠回御座,点开系统界面,开始翻看数值变化。 【姚申岢,前户部右侍郎。忠诚:-100,才能:0】 好似,开香槟。 【齐正恒,左都御史。忠诚:65,才能:80】 毫无变化,女帝心痛。 【朝廷官员总体忠诚度:+8】 原来还有进项!好起来了……等一下? 【政务支持率:+3】 ……? 女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当众杖毙侍郎这样的过激行为,反而让大多数人的忠诚度提升了? 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抖m吗。 虽然疑惑,但把几十号朝廷大员晾在大殿上也不太合适。楚映昭压下内心的疑惑,转身重新坐回龙椅。 她清了清嗓子,笑道:“刑部主事、礼部侍郎,两位爱卿,继续上奏吧。” 3 第 3 章 赵延基跪在下首,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竭力维持着脸上的恭顺表情,但心中的恐惧却如滔天洪涝,几乎将他淹没。 又杀了一个。 过往曾听过的种种惨叫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恶心感,但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一幕—— 他很熟悉这样的情景。 先是骇人的笑声,然后是“赐杖毙”,最后,是满地血迹和尸体。 楚家尽是些披着人皮的疯子,先帝如此,眼前这新帝也如此! 礼部侍郎心头骤然涌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姚申岢倒是一了百了,可这蠢物死前把他也害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明明说,她年岁不大,甫一登基,总会有所收敛……假的!都是假的! 显而易见,他们都被当成弃子了! 可恨! 他恨姚申岢的无能,也恨幕后之人的指示,更恨楚映昭的不近人情—— “既然两位爱卿如此关心朕的威信与天恩,”上首,女帝终于开口:“不如你们亲自去京郊巡视流民,查看实情,再为朕呈上一份详尽的报告,如何?” 两人微微一怔,随即脸色都骤然一变。赵延基反应更快些,他慌张躬身道:“陛下!微臣……微臣不敢推辞,但京郊流民情况复杂,稍有不慎,恐伤国体……” “哦,”楚映昭轻轻敲了敲御案,“你们方才不是说,此事彰显天恩浩荡吗?此等美差,难道两位爱卿不愿为朕分忧?” 两人当即打了个寒噤,这次行动倒是终于达成同步,一齐连连叩首:“微臣不敢!” 楚映昭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是转向其他朝臣,平静道:“若无其他奏报,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 自然不会有其他奏报,没人想触这个霉头。 女帝于是在众臣齐声高呼声中,缓步走下丹陛。百官恭敬地匍匐在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深处。 齐正恒率先站起身,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仍旧跪着的刑部主事与礼部侍郎,心中疑窦愈发丛生,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陛下圣意已决,”他微微抬手,声音低哑,“还请诸位各司其职,不可怠慢。” 众臣闻言,只是默默颔首,无人开口多言。许多人悄悄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 狂风肆掠,卷起皇城上空的乌云,沉雷隐隐,自天边翻涌而来。 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明灭,仿若风雨将至的前奏。 御书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橘黄的油灯静静燃烧,光焰如豆,将案牍上的影绰投映得清晰柔和。 楚映昭单手托腮,倚在案边,胳膊肘随意支着桌面,另一只手捏着一卷书,垂眸专注地阅读。 她分明只是位不足双十的少女,却偏天生一副帝王的凉薄相。静坐时,周身气质高远而寡淡,仿佛命运将权力和孤独一并置于她的眉宇间。 灯火跃动,才终于勉力为年轻的帝王添上几分温情。 片刻,她轻轻一笑,唇角微挑,笑意浅淡却耐人寻味。 “这是人玩的游戏?”女帝微笑:“除了纯血恋爱脑外,真有人有游戏体验吗?” “我坐在这儿研究了整整四个小时,”她平静的阐述事实:“救不了一点。即刻假死退位,然后到民间拉一支起义军的赢面都比现在大。” 好在,她话音未落,系统便适时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主线任务:影刃 ·任务目标:请于合适的时机,召见【影】,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任务奖励:影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军事模块,国家军事数据。】 楚映昭瞥了一眼光屏,心下明了:显而易见,这游戏把几个主要的基建功能,都跟男主绑定了。 竹马哥绑了经济,这位新男主哥绑了军事……游戏宣发一共有五个男主,那剩下三个人…… 政治?外交?科研? 但还是有点奇怪。这位在宣传cg里好像是个暗卫,怎么跟军事扯上关系的?半路转职? 确认任务后,系统界面缓缓消失。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御书房内的光线微微一暗,阴影仿佛在空气中凝聚。 紧接着,一道沙哑的男声从角落里传出:“陛下。” 她循声望去,一个黑衣人从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他步伐轻得仿佛没有实体,直到靠近御座,才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声音毫无起伏,显得冰冷而克制:“影。听候陛下差遣。” 哇,虽然还没看到脸,但感觉人设是冷脸酷哥。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耳边提示音就接二连三、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任务完成:孤影沉沉——影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国家军事数据、边境守备统计】 【任务完成:暗刃流光——影关系值达到30,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中级) 当前功能包含:动态军事地图、军备管理】 【任务完成:血映残阳——影关系值达到60,当前关系值:91 奖励解锁:军事模块(高级) 当前功能包含:全域军事监控、兵员管理及士气追踪】 随着提示音落下,屏幕一闪,一幅三维立体地图在光屏上展开。接着,各种样式的图标、旗帜、地形拔地而起,无数的军事图标和信息如潮水般涌现,瞬间布满了整张地图。 红点、箭头、标记,还有复杂的边境防御数据,一时之间几乎让她眼花缭乱。 这下,女帝不得不收回之前的发言了:对不起,我刚刚说话声音是有点大。 前面忘了,中间忘了,总之,不愧是暗卫人设。 非常好白给哥,使寡人国家重新旋转,爱来自中原皇帝。 虽然咱俩到现在都还没完整见面,但你开局自带百分百忠诚这条情报,我已经完全收到了! 楚映昭逐一扫视过屏幕上“战斗力不足”“指挥链断裂”“物资短缺”的字样,大概有了个粗略的认知后,便放大屏幕,将视线挪到了“京城”的区域中。 意料之中,京城附近的小型驻军也问题重重。整张地图上的红点几乎占了七成,乍看上去,像是一场全面溃败的前奏。 除此之外,还有流民。 五十里外,数千流民聚集成一片斑驳的红色阴影,正以缓慢却不容忽视的趋势向京城靠近 女帝微微皱眉,指尖点选过数个选项,将流民路径与京城驻军分布重叠了起来。 感谢现代科技,图片清晰明了的显示:驻军力量分散,零零散散的撒在皇城周边,且多在东南方向。 也巧,流民动线尽头的北郊,此时正是防备力量最薄弱的一处缺口。 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如果已经解锁经济模块的中级功能,她或许能得到更多情报,并规划出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有些可惜,齐望竹的关系值还没来得及刷,她的进度太慢了,以至于…… 等等,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完全是策划在发瘟啊! oi,游戏第二天就上这种强度,会不会有点太狂野了? 女帝差点被莫名冒出的这句烂话逗乐。她调整了数息情绪,才终于记起,自己桌前还跪着个白给男主。 楚映昭合上手中的屏幕,抬眼看向自称“影”的暗卫。 油灯摇曳的微光映在他身上,勾出一幅极养眼的皮相。 灯火分明发暖,但却衬得他皮肤更显苍白,仿佛毫无血色,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冷玉。 他的五官年轻而凌厉,看脸不过二十三四岁,却有种远超年龄的沉静与克制。尤其是淡到几乎透明的唇色与浸墨般的黑发,白与黑交织成一种矛盾又和谐的视觉反差。 女帝在心里吹了声流氓哨:不愧是看板郎! 不过,眼下并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她很快便抽出情绪,十分直接道:“什么事?” 影答得极快:“京畿流民情况紧张。” 这在她的意料之内:“具体点。” 影哑声:“京郊流民聚集地已超负荷,因水渠决堤,大量村镇被洪水冲毁。百姓怨声载道,已有小规模骚乱发生。”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接着点头:“继续说。” 影毫无迟滞,冷静道:“北郊一带几乎无兵防守,西郊防线形同虚设。一旦动乱,难以控制。” “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做?”楚映昭并不急于回应,只是继续评估他的能力。 影低头道:“属下已派人隐匿在各要点之间,以暗卫的方式加强防控,确保突发状况情报及时送达。” 楚映昭的目光在他恭顺露出的苍白后颈停留片刻,接着很愉快的点了点头。 满分答案。 首先,切中问题核心,将布防漏洞和权力问题清晰呈现;接着,除了分析现状,主动完成了加强情报控制的部分。 齐望竹的身影不自觉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竹马哥看起来十分无害,但给出建议时,总带着几分模棱两可的隐晦,言辞婉转,步步试探,实在是一位大夏优质谜语人。 与影的直接、果断、毫不避讳对比,关系值的含金量立即显现了出来。 ……四舍五入,也算是恋爱系统的废物再利用了。 她敛了敛思绪,又看了一眼系统界面中的【约会】选项,开口道:“召齐望竹。” 接着,她将目光转向影,平静道:“你也准备一下。朕今晚离宫,你与齐望竹一同随行护驾。” 朕携男主前往流民聚集区甜蜜约会,不单实地考察,还能顺便助力竹马哥体验吊桥效应,和暗卫哥一起双排公干,一次性刷两波关系值。 朕是时间管理的天才。昭门。 4 第 4 章 她叫小禾。 ……官老爷说,她是流民。 过去的事情,像一团被搅乱的泥水,总是在脑子里晃动,但怎么也理不清楚。 她知道自己曾经有家,有一个爹,两个姐姐。家里的枣树很高,小小的红果子挂满枝头,娘摘下来给她吃,甜得让人舍不得咽下去。 可慢慢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记得,饥饿从远方慢慢爬到村里。爹瘦得眼窝深陷,躺在床上咳嗽个不停。 田里最后一小片半死不活的青苗,被大地主带着人收走,说是“借来充作军粮”。娘去和那些人争,回来时头发乱蓬蓬的,脸被扇得通红,牙也丢了几颗。 后来,父亲实在病得起不来了。 娘说,要送大姐去换一点钱,给家里买粮食。 大姐走时什么也没说,捧着一个小包袱。娘一直在门口看着,直到那辆破驴车滚起的灰尘消失在视线里。 听村里的大人说,大姐嫁的是个快要死的痨病鬼。她不懂什么是痨病鬼,也不明白大姐为什么再没有回来。 她只知道,家里越来越冷清了。 爹没熬过那个冬天。娘哭了一整晚,第二天把门一关,说要带她和二姐去找亲戚。 她问娘去哪,娘只说:“别问。” 她不知道亲戚在哪里,只记得娘一路牵着她的手,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再到更多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人越来越多,大家挤在一起往京城的方向走,有些人嘴里嘟囔着“京城有粮”,也有人边走边哭。 再后来,哭声也渐渐没了。 娘带着她和二姐一路走。二姐总是去和别人说话,有时候带回来一点东西吃,但更多的时候带不回来。娘告诉她,二姐是在帮家里换饭吃。 二姐也许也哭过,但她已经记不得了。 有一次,二姐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块硬得咬不动的饼,娘看着那块饼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把它掰成两半,一半塞给她,一半塞给二姐。二姐没舍得吃,半夜也塞进了她手里。 娘一直咳嗽,声音和父亲临死前很像。可到了京畿,她们还是找不到亲戚——路人说,可能搬走了,也可能早就被逼得破产逃命了。 娘不信,拉着她在一条又一条街上找。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腿像不是自己的了,血粘在包着脚的那块破布上,每一步都刺痛。 后来,娘再也走不动了。 娘倒下后,二姐说,她有办法,能让娘活下去。接着就跑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二姐。 娘醒来的时候,问她二姐去哪了,她只是摇头。娘再也没有问,只是咳得越来越厉害。 她听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说……说另一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最近都能吃上肉了。 她不敢往下想,也想不明白。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娘越来越虚弱,几乎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她跪在娘身边,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干得发痛。 人群的骚动、娘的呼吸声、远处嘈杂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她听不清,也不想听。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她太饿了,耳朵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隐约觉得,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又柔和。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半跪在自己面前。她穿的简朴,但料子一看就是贵人家的。 女人的脸藏在帷帽的阴影下,小禾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点像大姐。 “你从哪来?你叫什么?这是你娘吗?” 声音又传来,清晰了些。 不是大姐,她意识到。大姐从不穿这么贵气的衣服,更不会这样温柔地说话。她呆呆地看着她,视线迟钝的挪开,几个看起来像是她随从的男子站得很近,眼神戒备。 他们其实用不着戒备。 周围没人敢直视他们,有一小部分人畏缩着后退了几步,而大多数人连动都不动,只是木讷地盯着空气。 她听说过,贵人会拿穷人祭天,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应该回答。她的喉咙动了动,费力地挤出一个字:“是。” 贵人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从哪来的?” 小禾看着她,空白的脑袋终于慢慢有了声音,像被堵住的河流开始松动了一样。 她死死盯着娘那张灰白的脸,过了许久,才干瘪地问:“你能救救我娘吗?” * 楚映昭的目光从小女孩转到她脚边的女人身上。 那是个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女人,蜷缩在一块破烂的麻布上。嘴唇干裂发黑,双眼紧闭,胸口一动不动。 即便不懂医术,她也能看出,这女人已经死了。 死因不是单纯的饥饿,还有疾病。 人群中,那些瘦骨嶙峋的脸上,大多带着溃疡和红斑。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 答案显而易见:瘟疫。 大灾必有大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她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尽量放轻语气:“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女孩茫然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艰难地开口:“能……带上我娘吗?” 楚映昭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带。但你和你娘要分开。你跟我走,你娘由这几个叔叔带去治病。” 小女孩的眼神空洞。她像是完全无法理解,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晌,她握住女人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娘。” 然后,她抬起头,轻声说:“我跟你走,大人。” 楚映昭心口一堵。她没再说话,而是从暗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接着轻轻系在小女孩的口鼻上。 “走吧。”她低声道。 女孩木讷地点了点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暗卫自然不需要更多指示,有两人沉默上前,将那具尸体用麻布裹住,抬了起来。楚映昭知道,等她离开,他们会把尸体埋在附近。 周围的流民骚动了一阵,有人甚至悄悄站了起来。一个瘦的像骷髅的男人迟疑着走近了两步,又停下。他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咽口水的响动,但很快,他就缩回身子,垂下眼,退回了原位。 贵人的东西,谁敢动呢。 他们都被驯化得很好。 小女孩走得很慢,步伐踉跄,每步都像要摔倒。 但她还是保持着安静,甚至并不出声询问此行的目的地。 楚映昭偏头看了她一眼。 消瘦,沉默,寡淡。 在沿途散落的流民群体中,那些为数不多活着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 他们只是游戏为了烘托乱世氛围,而成组堆放的相似数据罢了,楚映昭想。 这是一场游戏内测,所有npc行为都只是算法生成的,而我是游戏玩家。 她想起昨天的登基大典。雕梁画栋的金銮殿,耀眼的金光笼罩在她周身,群臣叩首,乐声悠扬。 精致的建模、恰到好处的配乐、还有人性化的角色ai,这才是游戏的卖点。玩家是来享受皇帝待遇的,对吧? 可当她站在这里,目睹这些流民疲惫的身影、听到那些哀嚎和喘息时,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服从之前的逻辑。 女帝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小的女孩,蹲下身,伸出手将她抱了起来。 太轻了,像一把被风抽干了水分的骨头,空落落的。但与此同时,似乎又有某种难以忽视的重量,骤然压住上了她的臂膀。 女孩很安静,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乖乖地靠在她肩头,像一只蜷缩的猫。 女帝于是沉重的、压抑的,叹了第二口气。 “叫一队人过来,都做好防护措施,再挑几个清醒能动的出来帮忙。先把附近区域清理一下,设置临时隔离点,重症集中安置,限制人群流动。”她对影道:“标记一下附近的取水点,尽快汇报给我。” 影微微颔首,迅速融入混乱的人群,消失不见。 齐望竹站在不远处,他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低声问道:“大人,接下来……” 楚映昭垂眸,轻轻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脊背。 “去粮仓。”她平静道,“我要亲自确认,还有多少存粮。” * 夜风夹杂着潮湿的凉意,吹拂过女帝的脸颊。她翻身下马,踏在泥地里,抬眼看向前方的建筑。 夜色如墨,粮仓矗立在昏暗的月光下,厚重的砖墙和木门,在寂静中透出淡淡的压迫感。 流民散布在远处,像饥饿的狼,却始终不敢靠近。大门上方挂着几具破破烂烂的尸体,鬼影一样飘荡。 她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仓门前的守卫。 四名守卫穿着简陋的甲胄,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几乎靠意志在勉强支撑。 “什么人?”一个守卫抬起头,勉强打起精神,语气中带着些许警惕。 他快速上下打量了一眼楚映昭:衣料柔软昂贵,剪裁得体,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楚映昭并没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身后。 齐望竹整理了一下衣袖,稳步走到守卫面前。 他拿着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递到守卫面前,道:“我乃礼部主事齐望竹。此番前来,是奉陛下口谕,视察粮仓情况。” 守卫伸手接过,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皱眉思索了片刻,转头和同伴小声嘀咕起来。他们说得含糊不清,但楚映昭能听到几个关键词:“礼部……这么晚……张大人……柳大人……” 片刻后,他回过头,把文书递回去,语气僵硬而谨慎:“不行。张大人有令,谁都不许入内。” 楚映昭微微眯起眼:张大人是谁?柳大人又是谁? 齐望竹不动声色,但语气加重,骤然多了几分威严:“陛下的口谕都敢抗,你们的大人比圣上还大不成?” 四名守卫顿时僵住,面面相觑,显然在衡量齐望竹的官职和自己主官的命令。许久后,其中一个守卫抬头,语气小心翼翼:“大人稍等,我去通报。” 片刻过后,只听侧门“吱呀”一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身材不高,腰杆却挺得笔直,走路的步伐带着一股有条不紊的沉稳感。且衣着干净整洁,虽有些疲态,但目光清明沉静。 他先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楚映昭,目光带着些许审视,却没有露出任何敬畏,接着便向齐望竹拱手行礼,道:“大人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楚映昭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有些惊讶:深更半夜还在岗,要么是忙着贪,要么是个难得的好官。 想到这,她顺手点开系统界面: 【张延礼,京畿孟远仓主簿。忠诚:25,才能:86】 ……多少?! 女帝飞快地关上了界面,接着再次打开,尝试刷新系统,或者刷新自己的认知功能。 两组数字不置一词,只是平静地躺在原本的位置。 八品官。看仓库。 但才能86。 沉重感骤然减弱,她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看向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火热! 5 第 5 章 女帝花了几秒钟,终于勉强抑制住自己满心的求贤若渴,只不动声色地瞥了齐望竹一眼,轻轻颔首示意。 虽然十分隐晦,但楚映昭相信,作为男主,他总归是该和自己有点心灵感应之类的—— 张爱卿,我罩的,懂? 齐望竹会意,上前一步,朝张延礼行了个礼:“这位大人,鄙人礼部主事,有陛下政令在身,需巡视此处仓库,请大人行个方便。” 张延礼抬眼看了齐望竹一眼,神情平静而淡漠:“不行。” 齐望竹眉头微微一挑,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疑惑:“大人恐怕未曾听清,在下有政令在身,巡视仓库乃是职责所在。” “听清了。”张延礼答得毫不迟疑,语调平稳而干脆,“不行。” 齐望竹的笑容微微凝固,声音放低了几分:“张大人,此事关乎国政。” “嗯。”张延礼点头,神色依旧淡然,“但我也说了,不行。” “……”楚映昭的肩膀抖了抖。 齐望竹的眼中浮现一抹难以掩饰的疑惑,但他很快敛去情绪,微微提高了声音,威严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言——我有陛下口谕,此仓关系重大,若是出了纰漏,天子震怒,你可担得起罪责?” 张延礼终于又看了他一眼,但目光却平静得几乎有些过分。片刻后,他依然摇了摇头:“不行。” 楚映昭站在齐望竹侧后方,帷帽下,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忍笑忍得十分辛苦:这里是大穆,到底谁在用复读机……噗。 齐望竹却没她这样的好心态,他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为何?” 张延礼站得笔直。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波澜,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决绝:“近日已来过数位朝政要员,每一位都‘政令在身’。可每来一位大员,仓中便恰巧遗失数十乃至数百担粮草。” 女帝默默换算了一下数值,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一百担就是两万斤,这是贪污吗,这是明抢啊!?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齐望竹身上:“眼下,整个京畿就剩这点微末余粮。除非下官伏于此地,否则恕难从命。” 仓外顿时一片死寂。 齐望竹眼中闪过一抹错愕,楚映昭也微微怔住。 只有她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上,细小的数字闪烁着微光——25点忠诚。 它的主人就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甚至称得上是平和。他的袖口已有些发灰,显然这些天不曾好好休息,但双眼却没有一丝犹疑,只有执拗和冷静。 “你在守什么?”楚映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迟缓,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 张延礼直视着她,声音平静如水:“下官在守自己的道。” 楚映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 “很好。”半晌,她摘下帷帽,与他对视数秒,接着才终于开口,“你以命相守,已经尽忠尽职。粮仓朕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进,但朕非为夺你的道,而是为让你的道……能走得再远一点。” 说罢,她转身迈步,向仓门走去。 ——“朕?” 这位八品主簿猛地转过头,几乎惊骇地望了一眼女帝的背影,接着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俯首跪地,道:“臣……张延礼,失礼。请陛下恕罪。” “爱卿何罪之有?”女帝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快起来,跟上,你接下来要忙的可太多了。主仓在哪?先带朕去看看。” 张延礼怔愣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那道愈走愈远的背影,眼中的情绪越发复杂—— 他以为,自己守的道,在眼下这世道里,是孤绝的、无人理解的。可…… 他垂下头,声音沉沉:“臣领旨。”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风拂过周遭干枯树干时,发出的轻微颤动声。 ——楚映昭的心也在颤。 主仓大门缓缓打开,一阵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扑鼻而来。原本应是满仓丰粮的地方,如今堆积着一袋袋发黑、发霉、散发着异味的谷物。微薄的月光透过仓门,将霉斑映得触目惊心。 楚映昭站在仓门前,面色平静,目光缓缓扫过仓内。她没有说话,张延礼站在一侧,低着头,神色不卑不亢,等待着她的询问。 “你说,你已经多次上报户部了?”她的声音不高,几乎听不出情绪。 张延礼微微低头,答话道:“确是如此。粮仓陈粮积压多年,管理失职,微臣调职至此后,已上报十数次,但始终无人理会。” “无人理会,好。”楚映昭重复了一遍。她目光冷冽,语速平缓却不容置疑:“听旨。” 二人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在。” “张延礼,你熟悉仓内情况,立刻组织仓卒开仓,将粮食逐一分拣。”楚映昭目光如掠过那些倦怠无措的仓卒,一边回忆自己曾经阅读的相关书目,一边下达指令。 “召集流民中尚有余力的青壮,每十人设一组,以片区划分,分批入仓分拣。”她顿了顿,语速逐渐加快: “所有粮食按三类处理:尚可食用的,集中存放,编号登记,日后派发;轻微霉变的,清洗晾晒,煮成薄粥;彻底腐坏的,当场焚毁。” “陛下,流民大多饥饿难耐,微臣唯恐……”张延礼迟疑着提醒。 楚映昭轻轻抬手,打断他:“影。” 一道黑影从暗处掠出,静静立在她身旁。 “调派随行暗卫与士兵,维持秩序。安排人暗中巡查,若有胆敢藏私或扰乱秩序的,当场拿下。”她语调平静:“斩首示众。” “齐望竹,你负责立刻封锁周围水井与河道,所有水源皆需煮沸后才能使用。设立煮水点,划片分区,按人头分水。”她继续道,“所有人必须完成身体清洁,洗手后,方可领粮。” 齐望竹略有些不解,但并未直接点明,而是委婉道:“陛下,此举恐难以施行,百姓或许……无法理解。” “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但不是现在。”楚映昭语速越来越快,几乎带着某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带着粮食去,他们会主动跳过理解这步,直接开始实行。” * 天光微曦,夜色渐褪,朦胧的晨光将孟远仓周遭都染上一层灰蓝色。 不知何时,粮仓不远处的空地上,流民渐渐汇聚成一片沉默的人潮。他们踉跄而来,神情疲惫,步伐沉重,但却不敢靠得太近—— 守仓的士兵,已与昨晚大不相同。 太女府亲卫手持长戟,据守在仓前,戒备着人群的每一个动作。他们手中的兵器锋锐难当,反射着微弱但足够冰冷的寒意。 流民们本能地停下脚步,只敢远远观望。他们在初春寒冷的空气中挤成一团,低声议论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温热的香味飘了出来。 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原本呆滞的眼神骤然泛起活气——那是食物的味道!真正的、熟的、能吃的食物! 仓门旁,有数人端着一口大锅,慢腾腾的挪了出来。水汽从锅中蒸腾而上,微弱但却极具诱惑力香气顺着清晨的微风飘散开来,几乎在瞬间勾住了所有人的胃口。 站得稍近些的流民,甚至能看到锅底若隐若现的米粒—— 是的,这锅粥很稀,很薄,米粒和米汤几乎不成比例,称之为“粥”都算是有几分抬举。 但在当下,在所有人眼中,它就是粥。 “真的有米……”有人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那口锅,嘴唇颤抖,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 人群的骚动像是跌落石子的湖水,涟漪般扩散开来,压抑不住的低语此起彼伏,有人呜咽着擦去眼角的泪水,有人饿得两眼发绿,却又碍于守卫手中的刀剑不敢上前。 “吱呀——” 粮仓高台的木门被推开,一袭简朴衣衫的年轻女人缓缓走出,步履从容地踏入众人视野。她背光而立,身后微光浮动,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周遭的士兵仍旧一动不动,但流民大多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变故慑住,场面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朕将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但这些粮是给愿意守规矩、愿意干活的人吃的。”她的声音缓缓响起,穿透混乱的人群,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与威严。 自她的视角看去,流民们的目光各异,有人目光涣散,有人神色呆滞,但也有人,眼中已经浮现出几分惊疑与渴望。 “朕需要人手——”楚映昭的声音不疾不徐,掷地有声:“愿意帮忙分拣粮食、清理仓库的人,每天能多领一份口粮。” 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嘴唇翕动,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顿了顿,再次重申重点:“要领到赈济粮,就要守秩序、听号令!每人都有份额,每人都能领到粥喝,但谁敢乱来、抢夺,朕绝不宽恕。” 声音在清晨的微风中传开,但人群最初的反应,是沉默。 流民们眼神呆滞地看向高台上的人影。有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有人似乎听懂了,却像没反应过来一样,只是愣愣地站着。 “每人都能领到粥?” 有人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怀疑和不敢置信。 “她是谁啊?从哪来的?为什么管我们?” “哪有这样的好事……” 人群中,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混杂着咳嗽、呻吟,像是风吹过枯草时的窸窣声音,弱小而杂乱。 他们太饿了,也太累了,已经被长久的绝望磨去了所有的力气。即便食物和承诺就摆在眼前,他们也不敢轻易相信—— 谁会真的救他们? 他们已经被抛弃太多次了。 但香气仍在空气中飘荡。 几个站得靠前的人,正死死盯着那几个站在粥锅旁的小吏,眼里闪着某些难以言喻的光。他们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几步,但很快就又被士兵手中的长戟和目光吓得退了回去。 就在这一片压抑而混乱的寂静中,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一粒尘埃落入深潭,却带起一丝涟漪。 “朕……是什么?是官老爷用的吗?还是……皇帝才能用?” 声音稚嫩而微弱,带着几分茫然与困惑,出自人群中的一个孩子。他瘦小的身躯被大人们遮挡的严严实实,但这句话却犹如一道穿透厚重暮霭的细光,刹那间让整个场面变得更加诡异而凝重。 紧接着,像是一道惊雷劈下,原本犹疑的人群瞬间炸开了! “皇帝?!” “是皇上?!” “皇上来了!” 人群瞬间沸腾,许多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乱。 紧接着,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谢陛下开恩!谢陛下救命啊!” 这一跪,像一根导火索,将所有被绝望与麻木禁锢的人彻底点燃。 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他们或哭喊,或叩头,声音汇成一片,压抑已久的绝望与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那些原本麻木的面孔被泪水浸湿,仿佛终于抓住了那根即将沉溺时伸来的救命稻草。 而楚映昭,在这一刻,她只感觉到不真实,以及某种更强烈的情绪。 ——一种几乎无法遏制的愤怒,像寒冰中迸裂出的火焰。这愤怒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她的常识、她的经历、以及她所接受的全部教育,与眼前这一切产生的巨大冲突。 他们凭什么跪下谢恩? 姚侍郎该跪。那个在朝堂上振振有词,却连京畿流民人数都不知道的老东西,他该跪。 刑部、礼部那两个大臣该跪。他们巧舌如簧,阻碍赈灾,只为了固守自己的利益。 来过粮仓的那些朝廷要员该跪。他们窃粮百担、为一己私利掏空国库,以至于如今居然无粮可赈。 她看着眼前这些流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他们跪在这里,像是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她的身上,押在他们供养了一辈子的……剥削者身上。 他们饿到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却依然用这卑微的姿态取悦权力——或者,只是取悦命运。 楚映昭的指尖微微收紧,袖袍被晨风吹拂得轻轻作响,但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只是目光深邃地俯瞰着这一切。 “都起来。” 年轻帝王的声音平稳,但却带着一丝不容违逆的力量:“守规矩,听号令,你们会有活路。” 她的神情中没有怜悯,更没有施舍,有的只是铁一般的决断与承诺。 ——跪谁都是没用的。先站起来,才能活下去。 6 第 6 章 灰云低垂如铅,晨曦被撕碎成薄薄一线。 天光微亮。 空气中弥漫着煮沸的米粥香气,这味道就像一道无形的钩子,紧紧牵动着流民们的神经。 人群挤挤挨挨地站着,许多人两眼发直,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些端着大锅的小吏,吞咽声不绝于耳,许多人的喉结都在徒劳的上下滚动,发出微弱的“咕咚”声。 领头的侍卫声如雷鸣:“每人一碗!不许插队,不许争抢!” 流民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兵老爷的威严让他们不敢冒犯,可那股米香依旧撕扯着他们过分干瘪的肠胃。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晃了又晃,却还是勉强挺住,死死盯着那几口冒着白雾的大锅。 楚映昭将一切尽收眼底。她随手招来一个暗卫,补充道:“传下去,如果有人争抢,破坏规矩,不仅领不到粮,他前后五个人也会因此被赶出队伍。” 暗卫低头领命,接着迅速走下城墙,融进了人群。 命令传的很快,不过片刻,原本嘈杂的人群就迅速安静了下来。一些眼神焦灼贪婪的健壮流民,神情马上转为戒备和警惕,不住地巡视着四周。 一个挤到前排的年轻男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往前靠一步。他身后的女人也低声警示:“别乱动,别害大家!” “排好队!别乱动!”有人在队伍中喊道。 “后边别推了!大家都有的吃!”一个年长的声音响起,显得颤抖却清晰。 齐望竹静静地站在女帝身后,俯瞰着这一切。 他注意到,队伍中的流民开始彼此低语,那些鬼祟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自发秩序。 分发粥食的队伍变得井然有序。士兵们只需要站在一旁,偶尔用目光警示,就已经足够维持场面。 ——于是,他再次将探究的目光挪回到了女帝身上。 晨曦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登基不过第三天的女帝,此刻站在高台之上,几乎如一把未出鞘却锋芒毕露的利刃。 太女继承了先帝的军事天赋,这的确是朝堂上下公认的事实。她对军队的指挥、对局势的掌控,甚至对危险的敏锐嗅觉,无一不显露出这一点。 但——这种对人心的精准拿捏,也是军事才能的一部分? 这和先帝完全不同! 先帝狂躁骁勇,却狂风骤雨,更善于依靠绝对的力量与威慑碾压一切,而绝非通过这种细致的的规则建构来掌控局势。 她的行为却冷静且迅速,仿佛胸中早有成竹。 这不是靠血脉能解释的天赋……甚至不像是普通教养中能学到的东西。 齐望竹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袖中,指尖不自觉地掐紧。他越是回忆,越觉得这位新主身上藏着太多他看不透的秘密。 但就在这时,楚映昭似乎有所察觉。她忽然转过头,状似无意的瞥了他一眼。 一瞬间,齐望竹立刻收敛好情绪,微微颔首,张口…… “你站这干什么?”女帝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蓄力,困惑道:“指派给你的那些活儿都干完了?” “……”齐望竹卡了半秒的壳,接着才道:“是,陛下。官吏大多已经到位,目前为止,工作进程都很顺利。” “哦,”尽管神情仍旧平淡,但她尾音稍稍上扬,似乎心情稍有好转:“那很好。你比我想的更有用一点,既然如此,下个项目也交给你吧。” 他微微低头,一丝不苟道:“臣听命。” 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深处,似乎是右上腹部的位置,某种隐约的刺痛感一闪而逝。这感觉极其轻微和模糊,几乎无法觉察,仿佛是某种未可知的暗示。 ……很遗憾,这位老封建王朝的正统闲散官员还没意识到,在这位新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的业务能力出众,不仅会得到重用,更会得到永无止尽的……个人能力展示机会。 比如加班。 非常优质劳动力,使女帝好感+1。 不过此时,一切毕竟还未发生。 眼下,楚映昭只是微微侧身,将目光落在空地一角。 那里的流民大多躺倒在地上,身体不自觉蜷缩,呻吟声断断续续来,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丝不祥的气味: “朕需要一个更完善的隔离区,专门安置这些病情没那么严重的病患。影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接下来,隔离、救治、管理,都由你来接手。” 没等他回话,她便继续道:“第一,位置要远离粮仓和饮水源;第二,搭建速度要快,今晚之前完成;第三,找出能救病的人,不管是流民还是士兵,只要有用就留着。” 齐望竹思绪飞转,拱手应道:“臣明白。” 但就在他转身准备行动时,楚映昭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 齐望竹停下脚步,谨慎道:“陛下请吩咐。” 她目光冷冽,语气不容置疑:“这片隔离区,必须做到管理井然有序。如果有人胆敢怠慢、徇私、逃离,连同他们的负责人一起处置——你明白吗?” 齐望竹心中一凛,眼神略沉,随即低头应道:“臣明白。” 楚映昭点点头:“原太女府的部曲暂时交由你指派,如果还有处理不了的事务,就找暗卫协助。” 见她如此嘱咐,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 似乎是叫做“影”的暗卫首领,已经牵着两匹马候在了路旁。女帝一边步下楼墙,一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很理所当然道:“什么意思?朕很忙,朕有很多工作,朕现在要赶回去开早会,再顺便杀几个人。” 齐望竹几乎茫然的看着她:“陛下……今日也上朝?” “不然呢?”楚映昭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你替朕上?” “陛下,臣绝无此意!”齐望竹立刻站直了,甚至匆忙躬了个身,语速都加快了几分:“只是……按照先帝的传统,一周一般只上一日朝,其余五日由太后代政,最后一日则为休沐。” “?”楚映昭几乎要瞳孔地震了:“什么?” 齐望竹语速并未减慢,但神情却带着几分潜在的理所当然:“朝廷上下……惯行已久,陛下在外随军征战,或许不甚了解。礼官竟未说明,确实有失职之嫌……” 楚映昭沉默片刻,确认道:“所以,那老……父皇做一休六,太后代班五天,还有一天公司全休?” 齐望竹显然并没完全听懂,他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先帝在世时,常常将政务交由太后打理,自身极少亲政。这一制度延续至今,甚至连诸位朝臣都习以为常。” “……” 楚映昭原本还想吐槽,但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勉强忍住了。 这毕竟是个恋爱游戏——这种时间分配倒也不算太离谱,剧情重点是“约会恋爱”,不是“公务缠身”。 不过,理解不代表就能接受。 一个礼拜上一天班!异世界嘉靖吗?! 杀千刀的,人民群众把江山交到了先帝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朕是痛心疾首!先帝有罪于国家!愧对祖宗,愧对天地,尤其愧对朕本人——朕恨不得替他罢免了他自己! 女帝心中有一百句槽想吐,但酝酿半晌,最后还是只化作一句冷淡的敷衍:“父皇是父皇,朕是朕。” 齐望竹低头应道:“臣明白。” ……你不明白。 楚映昭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挥动缰绳,踏上回京的驿道,但脑海中却始终无法平静。 比起这种炸裂的工作制度,更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太后。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设定? 她对这位……皇权代理人,所知甚少。游戏pv预告是五个男主轮轴转,太后完全查无此人。 但能在先帝期间就着手执掌朝政,她又绝不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这让楚映昭有些困惑:她是个尽心为国的贤内助,还是个觊觎皇位的权谋家? 更何况,按照她目前得到的信息,先帝简直是条狂躁比格,但他竟能容忍太后代政多年,这背后又有怎样的隐情? 越想,她脑中越浮现出更多未解的谜团。 * 马蹄踏过宫门,阴沉的天色下,内城的宫墙像被涂抹上了一层暗色,显得沉重而冷硬。 楚映昭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隐隐的疑虑——不管太后是什么样的人,终究是她这个皇帝需要面对的角色。 正当她迈步走向养心殿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更先一步,从殿外传来。女声温和、平缓,但也同样清晰,几乎令人如沐春风: “陛下,远行劳累。” 楚映昭猛地顿住脚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声音、这语调…… ——这不是系统的声音吗? 殿门一侧,停着一顶素雅的软轿。软轿一侧,正肃立着几名侍女和宫人。 在他们身前,则站着一位端庄的妇人。 她身着紫色华服,衣料光泽柔和,衣摆上用金线绣着流畅的缠枝莲花纹。身形挺直,步态从容,眉目舒展而温和,神态间隐隐透着一股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的头发挽得一丝不苟,靠近鬓角的地方却隐约露出几缕银丝,像是时间在她身上刻下的浅浅痕迹。 “……母后安好。”她试探性地低唤了一声,抬步向她走去。 太后目光落在她身上,随即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陛下。”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欣喜,柔和道:“陛下可是回来上朝的?” 楚映昭有些拿不准,一时没有作声,微微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是。” “那快些去吧,别让群臣久等了。”太后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声音中满是骄傲和满足,仿佛楚映昭今早主动上朝,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等下了朝,记得过来慈安宫用早膳,你我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 楚映昭还是有些摸不清她的角色定位,但她实在很难拒绝这款温柔妈咪,一时间甚至有些拘谨:“啊,好……那我、那朕走了……?” “去吧。”太后欣慰道:“我儿勤勉。” 比起摄政皇后,系统妈咪看起来更像是个合格的忍人,楚映昭安详地想。 何况,有同行舍命衬托,皇位上即便按个刘禅,可能也算得上是不世出的勤勉打工人吧。 7 第 7 章 大殿外,铜壶滴答作响。 时辰刚至,百官三三两两走入殿内,彼此低声交谈。 “太后未至……陛下今日,竟还来上朝?”一名老臣扶着笏板,声音中透着一丝讶然。 “昨日不是才杖毙了姚侍郎么?”另一人低声应道,“依着陛下素来的性子,这种大事已足以显露威风,该回宫休息几日了才对。” “陛下昨日离宫,”一名年纪稍轻的大臣插话,压低了声音,“但似乎去向不明?” “离宫?”老臣神色一凛,顿时警觉,“怎么不见通报?” “许是微服出行。”有人猜测,“太女府旧侍也有调动的痕迹,似乎夜巡卫也跟着走了?” 这话一出,几人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为何消息如此难以追踪。夜巡卫亲自随行,显然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皇帝确实有事在办,而且不希望外界知晓。 “但,能有什么事?总不能真去巡视流民吧。”一人皱眉道。 “谁知道?”旁边的人冷笑一声,“她跟她爹一个样,都……” “嘘!”那人突然止住,轻轻推了一把他,低声提醒:“别乱说话。” 百官的低声议论渐渐平息——殿门口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楚映昭一身明黄色朝服,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她的脸上没有半点倦意,眉眼间神色已换做一种近乎冷峻的威严,与昨日的随意大不相同。 她并未停留,径直走向御座,动作如行云流水,稳稳坐下。龙袍的衣摆铺展开来,随着她的动作,金线织成的云纹反射着晨光,格外刺目。 百官立刻肃然起身,齐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映昭抬手:“平身。” 她扫视全场,目光掠过一张张低头垂眉的脸,看到的却是那些掩饰不住的神情:有惊讶,有困惑,有些人甚至流露出一丝……不安? 他们没料到她今天会来。 很好。这说明,她来对了。 “诸位爱卿。”楚映昭顿了顿,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朕昨夜连夜巡视粮仓,发现了些趣事。今日匆匆赶来,正是想与诸位分享。” 话音一落,大殿内立刻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许多官员低头窃语,更多人则面色微变,试探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什么巡视?”有人小声嘟囔,“不是刚把提议巡视的姚大人杖毙……” “连夜巡视粮仓?怎么没听说?”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安。 太好了,朝廷大员还会像小学生一样上课扯小话。 楚映昭简直想扶额苦笑了,她总不能很应景的拍一拍面前的桌案,大声点明呵斥,或是直接抡起玉玺砸他们脑门吧……! 最终,女帝选择折中项。她没有理会这些窃窃私语,而是将目光落向百官左列,声音微微一顿:“户部尚书。” 左侧列班中,一位年迈的官员面色发白,犹豫片刻后缓缓出列,颤声道:“臣在。” “据户部统计,京畿流民大约有多少人?”楚映昭语气平静,语速缓慢,像是在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户部尚书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再次提问上节课的重点,怔了一下,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据去年年底户部数据统计,京畿流民约三千人。” “三千人?”楚映昭重复了一遍,语调中隐隐透出一丝冷意。 户部尚书微微一颤,连忙补充:“此数据或许稍有偏差,臣会立即派人核查……” 女帝叩了叩扶手,轻声问:“那朕昨夜巡视粮仓时,亲眼看到的五千余流民,又作何解释?” 此话一出,大殿内瞬间寂静,连刚才低声交谈的几位官员也纷纷低下头,屏住呼吸。 “朕记得户部掌管天下财赋,流民登记在你们手中。”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这多出来的两千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还是你们的账目出了问题?” 户部尚书额头冒出一层冷汗,颤声道:“陛下,臣不知……可能是地方官员上报有误……” “上报有误?”楚映昭冷笑一声,倏然从御案旁拿起一叠文书,“这些,是张延礼递交给朕的报告。你告诉朕,他十二次上报流民和粮仓问题,为何一封回音都没有?” 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臣……臣有失察之责……” “失察?”楚映昭语调一沉,冷冷道:“粮仓账目对不上,腐坏粮草无人处理,流民无人安置,户部对所有问题都一无所知。失察可以解释一切问题?” 她倏然冷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道:“怎么,是朕昨日杖毙了户部侍郎,让你心存侥幸,以为祭出这么个废物,就能保你户部剩余蠹虫,继续逍遥法外?” 她的手一扬,将文书掷向大殿中央,冰冷的目光扫过百官:“不仅仅是粮仓无人理会,朕还发现,有人徇私舞弊,调拨粮草供自家府库!” “户部郎中何文!”她突然点名,一位中年官员脸色刷白,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你以灾粮为名,挪用七十六担粮草,实则送往自己郊外私库,你可知罪?” “臣……臣冤枉啊!陛下!臣从未——” 他声音颤抖,话未说完,就被楚映昭冷冷打断:“证据确凿,还敢狡辩?你以为这些事能瞒得了朕吗?” 她挥手示意,侍卫立刻将那人拖下。 大殿中再度陷入死寂。 “诸位爱卿。”楚映昭站起身,声音沉冷如冰,“户部账目不清,粮仓问题无人负责,甚至有人胆敢偷盗赈灾粮草。这天下究竟还姓什么,朕是越来越看不清了。” “此事牵连甚广。但,朕实在不愿看到殿前血流成河。”她环视全场,语气稍有平缓:“三日之内归还粮草,朕可以不究前事,往后有功仍旧可赏。但若敢向百姓伸手、以灾敛财,朕必让此人见识见识何为君威。” 她话音刚落,大殿内的氛围猛然一变。某些心知肚明的官员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惊惧中夹杂着一种隐隐的……松了口气? 这是台阶。 甚至是个很宽阔的台阶。 有些人攥紧了笏板,用眼角余光窥视着女帝的脸色,心中思绪纷杂。但,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女帝是和先帝纵然再相似,终归也还是不同。 先帝可不会如此……慈悲。 ——楚映昭也不想捏着鼻子,当这个大善人。但很遗憾,根据系统数值和张延礼的汇报材料,如果她想除恶务尽,那只能开启朝堂大逃杀了。 一次性杖毙4/5朝臣,就算是judy和雍正,恐怕也很难赞成这种决议……吧? ……总之,无论如何,她的基本史学素养告诉她,这实在有些太激进了,大概率会产生反作用,比如政务支持率掉到0之类的。 更何况,就目前的形式而言,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办。 国库亏空,军饷拖欠,流民暴起,州县失控。 二十四史,斑斑血迹。几乎每一次大乱世的起点,都与政府停止提供公共服务有关。东汉末年、唐末黄巢之乱、明末流寇崛起…… 她必须抢时间,必须在更大的暴乱发生前,解决问题。 至于怎么解决—— 楚映昭的目光落在百官低垂的头顶上,抬高声音,平静宣布:“朕今日朝会,是为宣布三件事。” “其一,粮草归库。其二,盐铁专卖。其三,军队整训。” “第一件事,眼下已有定论;第三件事,朝后朕会与武将商榷谋议,与诸君无甚干系;而第二件事——” 楚映昭目光如刀,扫过朝堂上每一个人:“盐铁归国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朕知道,有人借盐铁之名行盘剥之实。” 她声音渐渐低沉,冷冽如冰:“若再不收紧盐铁流通,国库的亏空不止,流民的困境只会愈深。朕命令——京畿附近三州,盐铁专卖先行试点。十日之内,所有私商必须解散,主动上缴流通账目者,可免追究。” 女帝顿了顿,接着道:“从今日起,京畿驻军调拨三千兵力,协助盐铁改革。各地盐铁的仓库、集散点,由军队直接接管。” 话音刚落,一些与盐铁商人有利益关系的官员面露惊色,张口欲言,却被楚映昭用眼神直接压了回去。 终于,工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拱手试探道:“陛下,盐铁专卖触动面甚广,是否需要地方官府协助……” 楚映昭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地方官府?地方如今究竟是什么府,朕是不知道吗?” 百官哑然,礼部尚书踌躇着想站出来,却在楚映昭冰冷的目光中又缩回去。整个朝堂气氛压抑,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从今日起,所有负责盐铁事务的官员,必须都有对应监察监督。任何人胆敢推诿,后果自负。”她一挥手,目光冷冷扫过朝臣:“退朝。” 语毕,她不再停留,当即便转身走出大殿。 湿冷的晨风拂过她的脸颊,吹得脑中渐渐发胀的思绪稍稍清明。 ——要处理的太多了。 上任比格皇帝把整个国家都拆的七零八落。除了朝廷政治和经济问题,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军权。 太女手中是有些私兵,但如今边疆战线吃紧,还有个定时炸弹虎视眈眈,她那点兵力实在不够看…… 啧,难办。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突然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约会完成。齐望竹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11;约会cg已收录。】 【齐望竹累积好感度达到10,完成成就:循声而行。成就奖励:纪念品奖券。】 【纪念品奖券:使用后,陛下可以从奖池中抽取一件纪念品,它不仅能记录关系的重要时刻,还是开启特定任务的隐藏道具哦! 注:纪念品包含普通、稀有、珍贵、传奇四种品质,奖池无拆分,概率暂不公开,祝您欧气满满~】 楚映昭:…… 楚映昭:??? 啊?! 倒吸一口凉气已经无法抑制她的情绪了,她现在简直需要倒吸一口凉皮! 没有保底、没有概率公示、甚至没有奖池物品一览! 陛下破防!陛下震怒!陛下拨打12315! 对自己非酋程度有明确认知的楚映昭女士,此刻几乎想把策划也拉进游戏,然后统统赐杖毙! 8 第 8 章 话虽如此,但女帝还是像被什么追赶似的,步伐飞快,径直往养心殿而去。 宫人们早已在殿中备好温水、巾帕和新衣。楚映昭洗漱得很快,却并未更衣,只是随口道:“朕自己会穿,都出去吧。” 侍从们连忙应声退下,刚关上殿门,就听到里头一阵脚步声。 女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十分不干脆的开始调整坐姿和面向。左右试了三四次,才终于坐在朝东的位置,调整好屏幕亮度,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 指尖滑过屏幕,系统顺滑的切换进了抽奖界面。 一轮璀璨的转盘浮现在屏幕中央,四个象限光芒闪烁,分别映照出四种颜色: 白、蓝、紫、金。 每个象限里,都有模糊的物品轮廓若隐若现,光芒摇曳之间,仿佛每件道具都在低声呢喃,引诱着年轻的帝王为之一掷千金。 可惜,皇上兜里只有一块钱。 “史诗……”楚映昭的目光在转盘上扫过,锁定了金色区域。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按在“开始”按钮上,小声念叨:“给点好的,最好是齐望竹的任务道具。把中级经济模块开了,也许能救点急。”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始按钮。 转盘旋即开始缓缓转动,光芒从白色掠过蓝色,再划过紫色与金色。每个象限都被光影交叠模糊,散发出抽卡人根本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 “给朕ssr道具,朕是皇帝,”她开始恶魔低语,“听到了吗?朕说朕是皇帝,朕要最高级的那档。” 转盘自然一语不发,只是速度逐渐加快,所有轮廓都化作一道道光线,交织成耀眼的流光漩涡。 皇帝陛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嘴则已经脱离大脑控制,还在自顾自地叭叭:“听得懂吗?朕,寡人,天子,king。” 终于,转盘的速度开始减慢。 指针先是划过蓝色区域,接着是白色。楚映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指针,心脏仿佛随着光芒的闪动而跳动。 然而,尽管速度越来越慢,但指针终究没在金色区域彻底停下,而是继续向前滑动。 紫光骤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束直冲屏幕中央。 紫卡! 楚映昭兴奋地眯起眼,甚至没等光芒消退,就开始努力辨认屏幕上的物品剪影: 一块古旧的羊皮地图在光芒中浮现,破损的边缘和纹理清晰的地形标记逐次显露。 地图覆盖面积极大,楚映昭一眼便看出,其中一半是她的边疆地界,另一半,则毫无疑问,是草原民族的领土。 【边域地图】 【赠予阿日苏后,可提升目标好感+30,并触发限定任务“王帐烛”。】 …… 好消息:非酋,但顺利抽到了sr道具。 坏消息:好像是废卡。 短短几十个字的简介,楚映昭复读了三遍才终于理解。 她简直大为震撼:“……什么意思?我送他自己家的地图,然后让他拿来打我?” 倾国之恋,但太君您往这边请? 呸,扔了都不给你! 她靠回椅背,目光依旧凝在屏幕上。非酋顺利偷渡欧洲的兴奋感逐渐减弱,聪明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她突然灵光一闪。道具反正已经到手,那能不能…… 送给其他人? 比如…… 皇帝陛下狗狗祟祟的重新点开系统界面,调出边疆将领的列表来,开始寻觅小白鼠。 和一片惨淡的朝臣不同,武将们的忠诚普遍高出不少,数值几乎都稳定在四十到六十之间。 楚映昭猜测,这可能和原本的太女人设,以及上任比格爹都有关系。 她挑挑拣拣半晌,目光最后终于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赵戬。 他的头像并不显眼,数值却有些微妙: 【赵戬,安北都护副使。忠诚:46,才能:72】 职位不算太低,但也谈不上特别重要。才能比较突出,而忠诚又很一般,实在是非常优质的实验对象。 尽管女帝没能寻找到任何有关赠礼的按键,但她并不放弃,转而尝试直接将羊皮地图的图标,拖拽到赵戬的头像上。 系统似乎卡顿了半秒,但随即还是弹出了新的确认框: 【您确认将“边域地图”赐予安北都护副使赵戬吗?请注意:纪念品及其隐藏剧情都具有唯一性,一旦使用……】 楚映昭眸中微亮,她甚至没看完系统的警告,就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定。 朕自己也能支帐篷点蜡烛,区区小事,不劳这位王子哥费心了。 眼下还是江山社稷比较重要,咱俩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吧,朕实在很忙。 地图的虚拟光芒在屏幕上逐渐散去,与之相对的,赵戬名字后的忠诚数值开始迅速滑动。 46,56,63……楚映昭盯着屏幕,屏住了呼吸。 数字最终停在了76。 与此同时,系统界面右上角的倒计时也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稳定向下减少的数字突然停顿了几秒,接着像被某种力量拉动一般,反方向飞速旋转了起来。 楚映昭不无欣喜的看到,当它最终稳定下来时,已经变成了: 【特殊邂逅倒计时:35天13小时58分】 刨除她在游戏中已经充实度过的两天多,她跟阿日苏的会面整整延后了十天! 这不仅意味着,她为这场不可避免的强制邂逅,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更是为下一步的部署留出了宝贵的时间。 好起来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敲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侍从小心翼翼地禀报,“太后已在宫中等候,您可要用早膳了?” 楚映昭一怔,才想起早上匆匆答应的事。她站起身,顺手关掉了系统界面:“知道了。” * 慈宁宫内,精致的早膳已然摆好。 晨光透过薄纱帘洒下,将十数碟饭菜映衬得分外诱人。 “陛下。”太后换了身更素净的衣服,此刻正坐在桌边,朝她微微摆手,语气柔和: “哀家想,陛下自小在外,口味未必和宫里的菜相同,就让人多备了几样。陛下若有喜欢的,往后便叫小厨房多做些。” 楚映昭倒也并不很客气,当即便在桌旁坐下,道:“谢母后。” 桌上的菜肴小巧精致,既有宫廷中的惯例菜式,也有几样乡间农家常见的清淡饭食。 而皇上——她也是真的饿了。 大概和游戏设定有关,她眼下这具身体实在跟娇弱沾不上边。 连轴转了将近二十四小时,甚至期间还骑了近八个点的马,她现在竟然照旧精神奕奕,毫无疲态。就算是路过的蚂蚁,都得夸一句高质量人类。 但代价也是有的。 ……非常容易饿。 离宫前陛下倒是用了晚膳,但那点粮食早被消化殆尽。后来虽然身处粮仓,但跟流民抢饭吃,着实不太合乎周礼。 于是,此刻,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太后,只等长辈动筷,就开始风卷残云——也是很正常的吧? 太后夹起一片嫩绿的笋尖,放到她的碗里,语气中满是关切:“陛下,这是刚上贡的新笋,哀家觉着滋味甚美。” 楚映昭点点头,将其放入口中。鲜甜脆嫩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她的味蕾。她顿了一下,眸光一亮,随即夹起第二筷、第三筷。 “好吃。”她快速评价了一声,嘴巴却没停下,动作迅速而干脆。 太后温柔地看着她,浅浅笑道:“陛下喜欢,这道菜往后每日都做。” 她话音刚落,楚映昭又迅速夹起一块白嫩细腻的鱼肉,沾了些酱汁,放进嘴里,口齿清晰:“这鱼真鲜。” 太后抿了抿唇,笑道:“这是新鲜送来的河鱼,厨子做得还算不错。” 楚映昭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块糖醋肉:“这个也不错。” 太后看着她,终于不再说话。她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但却悄悄拿起了桌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母后。”吃到第三碗饭时,楚映昭才终于抬起头,状似无意道:“今日朝堂上,朕杖毙了一个臣子。”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却并未流露出丝毫震惊或责备,只是略微抬眸看向她,语气如常:“朝堂之事,有时候总免不了要决断。既然是你的选择,就不必放在心上。” 楚映昭“嗯嗯”两声,注意力显然还在饭菜上:“好,多谢母后。” 太后轻轻笑了笑:“若有什么不确定的事,不妨多问问几位诰命老臣,他们经历过许多波折,总能帮上些忙。” 她的声音略微一顿,眉眼间的慈爱更浓,甚至隐约有些歉疚:“若不想问他们,哀家也可以为陛下解忧。可惜,这些年,哀家只处理过些琐碎小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游戏里居然设置了这种程度的温柔妈咪吗。楚映昭几乎不敢相信:策划最当人的一集? 尽管思绪翻涌,但她进餐的速度并未减慢分毫。 妈咪,饭饭,香香(物理意义)。 用罢早膳,女帝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随后,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恢复了帝王该有的从容姿态: “母后,今日还有要事需要处理……孩儿就先告退了。” 太后微微一愣,但随即露出温柔的笑意:“好,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多留你。” 楚映昭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宫殿。 ——但,她也并不打算回养心殿。 她略一抬手,影的身形一闪,便单膝跪在了她身侧。 “备马,”她说,语调仍旧平和:“回流民区。” 自昨日离宫,便一直盘桓在她心头的想法,此刻终于成型。 流民危机,对于任何朝代的统治者来说,都是场极可怕挑战。但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与此同时,它其实也是场巨大的机遇。 这个时代最难推行的军队改良和教育普及……在这种时候,反而有了最适合的培育土壤。 恰巧,她带了种子来。 9 第 9 章 建设一座启蒙学堂需要什么? 首先,要有一间可以容纳百十个孩子的房屋。至少要有遮风避雨的屋顶,和不至于倒塌的墙壁; 其次,要有最基础的教学工具。笔墨纸砚固然最好,但这种东西,在如今的境况下几乎不可能凑齐。 此时此刻,能找到几支握在手中的木棍,在地上划拉出一个人字,便已经算是一种胜利; 最后,需要一个识字的读书人——当然,能多几个更好——能教孩子们书写和算术,让他们掌握最基础的生存技能。 这些条件听上去并不高。比起恢宏的官学学宫,建设这样的学堂几乎算不上有什么门槛。 然而,流民聚集区连这些最低标准都不具备。 但学堂必须建。 不能等,也等不起。 是的,粮食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其他的呢? 这里甚至连基本的秩序都没有。一切仍然处在混乱之中,只需稍稍拨开表象,就能看到隐匿在其中的危险与绝望。 巡卫曾在流民区的角落里,发现过被啃食得只剩骨架的尸体;有人暗地里低声议论着“两脚羊”的肉质区别;每晚都会有人消失,他们又都去了哪? 而楚映昭,她甚至来不及一一筛查,更不用说惩处了。 一切都处在失控的边缘,尤其是那些无力保护自己的幼童,更是最容易成为混乱牺牲品的群体。 学堂不仅仅是个教育点,更是座庇护所。 这时,齐望竹负责的片区划分和基础调查,也就派上了用场。 通过临时整理出的流民名单,楚映昭终于掌握了一些基础数据:目前孩子的总数大约一百出头,年龄大多在七到十四岁之间。 这是个很合理的数字。 比这更小的孩子,多半早已死在流亡的路上;而比这更大的孩子,早已被当作家庭的主要劳动力,甚至被迫承担着与成年人无异的生存压力。 更令人振奋的是,他们还在流民中发现了两个读书人。 虽然才能值大概率不会太值得期待,但在此刻,就算是只有1点,也足以让女帝闭眼宣布够用。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总之先凑合用着吧。 张延礼的效率也不低,他很快选定了临时的教学场地:一座废弃的破庙。尽管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辉煌,但断壁残垣尚存,仍能为学堂提供最基本的庇护。 然而,当他带着侍卫去接孩子的时候,进展却并不如预期般顺利。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 依照本朝之前斩草除根般的施政方针和治理水平,百姓们对官府的信任实在有限。他们早已习惯了被剥削与压迫,也习惯了每一次被征召、被驱使,都以灾难收场。 所以,当官老爷带着几位兵爷来到他们面前,提出要接走孩子的时候,流民们的第一反应自然很难是配合。 有的爹妈抱着孩子直接跑了,有的爹妈尝试把孩子藏起来,还有一些胆子稍大的,此刻正跪在张延礼面前,拼命地磕着头,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孩子。 楚映昭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个男人跪在张延礼脚边,声音哽咽,几乎绝望:“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儿子吧!我愿意拿自己换!我跟您走,我自愿的!” 女人抱着一个瘦弱的男孩,跪在他身后,眼神甚至有些放空,但手臂却颤抖得厉害,像是在抱着她最后的希望。 再往后,是个木然的小女孩。她睫毛垂下,机械地跟着父母一起磕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只被遗弃的木偶。 张延礼不太善于面对这种情形,他语气僵硬,试图安抚他们:“这不是坏事,是好事。他们不会死。” 但这干瘪的表述显然无法平息流民们的恐惧,反而让他们更加绝望。 男人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紧破旧的衣角,几次深吸气,又几次止住颤抖,最后,他猛然抬头起身,伸手抓住跪在身后的小女孩,狠狠地将她拽到张延礼面前,咬牙说道:“大人,带她走……带她走吧!给草民留个香火吧!” 女孩被粗暴的扯了一把,但却还是目光涣散,没有丝毫反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命运已被父亲这样决绝地判定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女帝,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封建社会。她想。 客观来说,这个男人已经做得够好了。在这种情形下,能带着妻子和女儿一路跋涉到这里,已经击败了在场百分之九十的男同胞。 毕竟,楚映昭低头扫了一眼名单——五分之四的孩子都是男孩。放眼望去,女性流民也是稀稀拉拉,恐怕不足三成。 他带着他们走到了京畿,一定是很不容易的。但,他的底层逻辑仍然属于这个时代。妻子和女儿终究只是家中附属,男丁才是血脉的延续。 这既是他的悲哀,也是时代的困境。 “可以。”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女孩留下,你们走吧。” 但这话语却像是某种宣判。男人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着她,随即看向身后的女孩——接着,像被抽了一鞭似的,立刻慌乱的收回了眼神,猛地伸手拽向身边的妻子,想带她和他们仅剩的孩子逃离此地。 谁也没有料到,女人却突然崩溃了。 “我不走!”她一把将男孩塞进男人怀里,转身死死抱着身旁的女儿,嚎啕大哭:“大人,我不走!我和闺闺一起留下行不行?已经没了三个——我只有这一个了!” ……太好了,群众信任基础是0,看来这届朝廷真的要完了耶。 “可以。”穆朝ceo楚女士深吸一口气,转身扫视着人群,声音微微拔高:“还有想留下的,也可以站出来。孩子们都会被带去义学,今天下午就开始识字、算数。等过些日子,家里安顿好了,孩子下学后就能回家。” 四下死寂,没有人应声。流民们低垂着头,恐惧、警惕、麻木地看着他们身边的人和地上的尘土,没有人敢挪动分毫。 楚映昭目光微冷,面色依然无波无澜。 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很遗憾,真的没有了。 侍卫开始行动,带着这几人往破庙的方向走去。周围的流民没有说话,只是恐惧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中既有无助,也有隐隐的警惕。 楚映昭站在原地,目光掠过这片荒凉的聚集地。 “没关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来日方长。这才刚刚开始。” 依照她过往的经验,这项工作当然还能有更好、更完善的解决方式,但在开始前,她已经给自己设立好了评分标准——能勉强达到及格就可以。 她要忙的太多了,而可用的人手和时间又太少了。 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其他往后再说。 她一边思索接下来的方向,一边在这处临时营地中巡视。最终,她停在了临时搭建的煮水站旁。 陶罐里的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士兵将刚煮好的水倒进一旁的分发桶中。几个排在前面的流民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用破碗和竹筒接过。 然而,水的数量远远不够。她目光一转,长长的队伍延伸到视线尽头,流民们挤挤攘攘,有人在小声嘀咕,有人干脆坐在地上无力地发呆。 “陛下,每天一人两碗水,”张延礼安置好孩子,大步赶了过来,“但煮水速度赶不上需求……恐怕很多人一碗都拿不到。” 楚映昭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队伍,落在了远处的河边。几个侍卫正拎着被逮住的流民走过来,那些人浑身湿透,嘴唇发白,显然刚刚偷偷去河边喝了未经煮沸的河水。 “大人,这些人……?”一名侍卫问。 楚映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皱眉看着混乱的队伍。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煮水的速度太慢,而流民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带到旁边去,警告他们再犯就罚,”她尽量心平气和,“看好水源,无论如何,决不许直接喝。” 侍卫领命退下,她低头盯着那几口简陋的泥砖炉灶,和支着陶罐的支架。 火焰燃烧得很旺,可最多也只能煮几大锅水。几百人需要等多久?她脑中迅速盘算,得出的结果……让她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如果这个问题不尽快得到解决,煮水站很快就会失去控制。流民要么直接喝脏水感染疾病,要么因为抢夺煮好的水而引发冲突。 她手中的时间还在被压缩——疾病和饥饿不会等着她慢慢想办法。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本书的封页,她记得,里面提到过一种多层高效炉灶的设计,能够同时加热多个器具,将燃料利用率最大化。 但具体形制呢? 她努力回想那些记载的细节:砖瓦如何堆砌,烟道怎么设计,热流如何引导…… 她甚至想到了这项技术所在的书页页数,乃至于具体行列位置,但偏偏想不起来数据和比例! 女帝心中暗骂,但越是焦急,记忆却越是模糊。 “陛下?”见她突然面色黑沉,张延礼在一旁出声询问。 楚映昭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自己,继续努力在脑中拼凑那些残破的记忆。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提示音,乍然响了起来。 【支线任务:方寸开章 ·任务目标:请于合适的时机,前往钦天监与【白闻青】会面,通过互动,提升好感度; ·任务奖励:白闻青专属支线剧情激活;解锁技术模块,基础技术支持。】 10 第 10 章 钦天监的院门并不气派。与皇宫里其他华美庄严的建筑相比,这里甚至有些简陋。 外墙斑驳,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木屑的气味,门楼上挂着一块略显破旧的匾额,细看还有些裂纹。 钦天监监正看起来五十上下,气质很符合楚映昭对理工男的刻板印象。向她行过礼后,便一声不吭地抬手引路。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明显有话想讲。 ——但十分社恐,此时正在内心搏击。 大约五分钟的欲言又止后,楚映昭终于打断了这位i人的自我折磨:“你想说什么?” 监正艰难发声:“……回陛下,白监丞……年纪尚轻,性情单纯,不擅言辞……望陛下恕罪。” 楚映昭点点头,对此很有心理准备。 毕竟,部门高管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或者说,整个钦天监,来来往往的诸多官员学生,基本都很符合大众对理科大佬的刻板印象。 沉默,严谨,独来独往……以及发量似乎都有些不甚健康。 本体是土木人的陛下,也不免有些心生戚戚…… 理所当然的,后殿的情形更与外界格格不入。 偌大的屋子几乎被各种工具、书本和器械塞满,每步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踢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台浑天仪立在窗边,半覆着灰尘,似乎已经许久未被动过。墙边靠着台巨大的炉子,看起来像是炼丹用具,却又被改装得面目全非,旁边还堆着几团干枯的草药。 桌子上摆满了木工刨、墨斗、尺柜,甚至连角落里都散落着半成品的小零件。 阳光从小窗透进来,落在这些器物上,泛起一层细微的光泽。 楚映昭弯腰捡起一枚细小的齿轮,它细腻的纹路和光滑的打磨工艺,让她不由多瞧了两眼。 更奇妙的是,尽管初看时,满室杂乱无章,但这种混乱中,却隐约带着某种微弱的秩序感。 每一件物品都似乎被摆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既方便拿取,又在分区上泾渭分明。 顺着主管的指引,她看到,角落里蹲着个青衣少年,正专注地捣鼓着什么。 他的动作极为熟练,指尖灵活地调整着手中的物件。那东西看起来很精巧,可能是某种仪器的零部件,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出于对技术人员的尊重,楚映昭挥手,屏退了准备招呼他的监正,独自在这四方小院中转悠起来。 她的目光最终被吸引到一个六边形物件上。 它被随意地放在书堆之间,八个面是八种不同的颜色,像个形状异化的魔方。她拿起来摆弄了几下,不无惊讶发现,它转动时会有轻微的阻尼感,以及清脆的“咔哒”声。 她尝试着拼出一个面,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她就找到了规律,将八个面全部旋回了对应的位置。 正当她准备将这件益智小玩具放回原处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脆亮的少年音:“你拼好了?” 她转身看去,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侧。他约莫十六七岁,白嫩的脸上满是灵气,眼睛大而明亮,与他清澈的声音十分匹配。 嘶……楚映昭暗暗咋舌:感觉是未成年……这真是三号男主? “你好聪明!”少年随手拍打沾上灰尘的袍角,目光却牢牢盯在她手里的魔方上,声音里透着真诚的欣赏:“我那些同僚们,第一次摸到它都拼不齐呢!” 不过,还没等楚映昭先质疑再质疑,系统就十分迅捷的给出了反馈: 【任务完成:方寸开章——白闻青关系值+1,当前关系值:1 奖励解锁:科研模块(初级) 当前功能包含:历史技术汇总、基础工程指导】 【白闻青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1】 【白闻青累积好感度达到10,完成成就:问涯。成就奖励:纪念品奖券。】 楚映昭挑了挑眉。她这次却没立刻查看解锁的科研模块,而是点点头,把魔方递给了他。 白闻青接过魔方,却并不细看,而是随手往桌上一丢,接着更凑近了些,脸上的表情格外明亮:“你是谁?哪位大人的女儿?来钦天监是想做什么小玩意玩?” 确实挺单纯,楚映昭想,但沉默在哪?这话多密啊! “不是小玩意。”她说,甚至没忘了改自称:“我需要个大灶炉。” “灶炉?”少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还是笑眯眯的:“什么样的灶炉?” “效率高的。”她简要地说:“燃耗低、沸腾快的多层炉灶。” “燃料是什么类型?炉膛设计要直排还是曲折?”白闻青抖了抖衣袖,稍稍站直,语气变得十分专注而干脆:“锅具的材质是什么?要煮什么东西?每个时辰需要供应多少?” “柴草混杂,底层集中燃料燃烧;炉膛尽可能封闭,排烟路径曲折,尽可能利用热能。”楚映昭抬眼看了看他,条理清晰: “传统铸铁锅,锅壁比较厚,导热很慢;煮水,但只经过简单过滤,会有部分杂物。至于供应……越多越好。” 白闻青却突然不说话了。 他歪了歪脑袋,困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目光又飘到了远处,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楚映昭并不急着打断他,只是又捞回了那个魔方,将之重新打乱,接着再次组合。 半晌,他忽然突兀地问:“你是哪家的闺秀?有没有婚约?” “?”楚映昭头顶冒出个问号,她反问:“这和炉灶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白闻青毫不犹豫的回答,语气斩钉截铁:“但,如果你没婚约,那我能不能去提亲?” “……不行。我爹刚死,我挺忙的,没空。”楚映昭甚至困惑地拉开了系统面板,和上面的11点好感度面面相觑:“而且,你并不喜欢我,为什么会有提亲的想法?” 搁这叽里咕噜说啥呢,有本事像暗卫哥一样,先把模块都给朕打开,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啊! “……好吧。”白闻青看起来有点遗憾。他小声叹了口气,接着随手捞来一沓纸,开始涂涂画画,期间还不忘强调:“我很喜欢你!你比其他人都聪明,我很少很少跟人说这么多话……你要几层的炉灶?” 见他终于步入正题,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楚映昭一概略过,马上开始头脑风暴:“四层是最高效的,但结构复杂,恐怕赶不及……三层?底层烧火,一层二层煮水,三层能凑合烘干粮食。” 白闻青没忍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但女帝陛下此刻正忙着在脑海中哗哗翻书,自然没空同他深情对视。 见她并不理睬自己,小少年又蔫巴巴的垂下了脑袋,接着勾勒示意图了。 好在,三号男主虽然思维跳跃有些大,但在专业领域的确有两把刷子。 听完她给出的简单描述,他竟然真就完整复刻出了她记忆中的示意图——包含准确数值和对照比例,甚至还设计了新的燃料配比方案。 非常优质乙方,使女帝好感+1。 ——事已至此,楚映昭已经顺利完成了对恋爱系统的质疑、理解、尊重三部曲。 五个男主x 五个白送的打工人√ 她甚至有些遗憾,既然已经是女帝设定,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设计几个男主呢?如果能有一……三……算了,五个霍去病、五个诸葛亮、五个鲁班另加五个于谦……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是多幸福的一个狗皇帝。 总之,实名支持男主竞争内卷,都来为朕肝脑涂地! 不过,品味精神拼好饭、幻想史诗水平的躺赢,倒也不影响女帝陛下接着忙正事。 她一边将瘪着嘴的白闻青和图纸一齐交付到监正手中,要他尽快利用简易材料,搭建个小模型检验可行性,一边点开系统界面,核验刚刚解锁的科研模块。 比起另外两个部分,科研模块显得十分空旷。它既没有数据详实的图表,也没有层层叠叠的地图。 历史技术汇总只提供了史前到秦汉期间的技术内容,后续内容都是灰白色的“待开放”。 但,她目前所在的这个架空朝代,基础技术水平基本在隋唐。 也就是说,这个模块暂时完全没用。而且,更悲观的预测是,即便升级到中级,它很可能也还是鸡肋产品—— 如果把古代技术分成三个部分,那么,南北朝到隋唐就处在第二个阶段。想获取更新的技术,只能寄希望于解锁高级模块。 不过,好在,基础工程指导还是有用的。 女帝的目光在目录页快速扫过:地质、结构、水利、道路交通……公共设施。 她点开最后一项,接着满意的看到,公共设施中包含卫生建筑、教育场所,以及最重要的——临时用房。 “流民”,是指失去固定住所和生活来源的无定居者。 当下正是初春,天气越来越暖,提供临时住所便足够保证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而生活来源…… 当下形式所迫,土改肯定是搞不得,但分一些京郊的地出来,皇上还是能办到的——杀几个贪官的事嘛,她已经是熟练工了。 ……但不知为何,那股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的紧迫感,却并未消失。 一定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重要事项,她意识到,但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这缕思绪。 难道是盐铁官营的处理方案?可她还没开始具体动作,眼下似乎也并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或许,杀一个户部郎中也是不够的,尚书也该一齐送走,才更具效果? 但…… 正在她整理脑海中那本死亡笔记的空档,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几声轻轻的响动。楚映昭抬头望去,只见白闻青去而复返,自门口探出了半颗脑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来。 “陛下!”他叫了一声,神情稍有收敛,但还是十分阳光开朗的模样。 哦,大约监正已经将女帝一事告知他了。楚映昭挑了挑眉:“嗯?” “我知道啦,您是皇上,要守孝三年。”他十分大方坦荡:“那三年后,陛下能不能纳我进后宫?” ……? 楚映昭打出了今天的第三个问号。 “不能。”但在他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水平后,她明显平静了许多:“但朕允许你暂时伴架左右,随朕出巡——” 帝王敛袖,纤长的指尖轻轻掠过袖口暗纹。 微妙的凉薄感仍旧挂在眉间,然而,就在这动作间,她却微微抬眸,对他露出了相见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这笑意从容而浅淡,但巨大的反差感却令人骤然目眩。 白闻青隐约听见,她轻声问道:“——你会骑马吗?” 11 第 11 章 张延礼已在孟远仓侧门处等候多时。 女帝翻身下马,眼神在他头顶游弋片刻,才抬脚向他走去。 在她身后,站着个颇有些呆滞的白闻青。他此时正拿着炉灶图纸和模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于细皮嫩肉、不通马术的白工,究竟是怎么被女帝带来这儿的,我们先不提。 而见面不足五个时辰,张爱卿的忠诚度为何已经喜提及格分,这我们暂时也不提。 眼下,在未知的紧迫心情驱使下,楚映昭只在乎一件事:“你选定的临时居住点在哪?带朕过去看看。” 张延礼实在是一位优质打工人。 上级突然离开数个时辰、又携疑似未成年男嘉宾返归,没对他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 他微微俯身,恭敬道:“回陛下,选址就在西南方。离施粥处不算太远,取水也较为方便,周围地势平坦,暂且算是一处可用之地。请随臣来。” 楚映昭点点头,但还是不忘先从白闻青手中抽出纸张和模型,转交给身边的侍从,叫他们尽快找工匠去制造出来——白闻青是指望不上了。 自她把他拎到身前、一路纵马赶回粮仓,他就一直处于死机状态,目前唯一能做出的自主反应,就是跟着她的脚步行进。 显而易见,他是一款严重高攻低防型角色。系统界面显示,眼下他的好感度正在疯狂上下跳水,显然受到了极大冲击。 但女帝现在顾不上这些。 她跟随着张延礼的指引,一路前行,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地形。但越往前走,她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层并未完全遮住阳光,却以一种奇异的灰黄色笼罩着大地。 阴沉的天色下,她的视线落在远处隐隐约约的河流上,水光闪动着微小的光点,乍看平静无波,可她却一步开目光,脑海中,那种晦暗难明的危机感也越发强烈。 西南方……取水……地势平坦……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临时住所的选址地。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相对宽阔的土地,张延礼已经将这片区域划分成几块,用石灰画出了简单的轮廓线,并指挥士兵开始搭建简易的帐篷与木屋。 “……不对。”她蹲下身,捏起地上的一撮泥土细细端详。这泥土粘腻,带着一丝湿冷的触感。她顺手抹在巾帕上,抬头眯着眼望向远处的河流。 河水浅浑,带着些许漂浮物。河道两侧的青草微微倾斜,泥沙明显覆盖了部分岸边的岩石,甚至隐约能看到几处新形成的细小沟壑。 问题找到了。 或者说,自她第一次见到影时,游戏就已经暗示过—— 他当时说,“因水渠决堤,村镇被洪水冲毁”。但当时,她更在意的是超出负荷的流民,以及未知规模的骚动。 她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声音平静却笃定:“这里不能用。” 张延礼一怔,随即上前一步,语气里透着疑惑:“陛下,这里靠近水源,取水方便……” 楚映昭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水源不是问题,问题在河水的走向。”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接着迈开步子,朝河边走去,边走边观察两侧的地形,语速稍稍加快: “水流缓慢且浑浊,带着大量泥沙,所以,上游土壤一定出现过大范围流失,某些狭窄地段大概率出现了阻塞情况……甚至可能出现堰塞湖。” 她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专业词汇可能超出对方理解,又补充道:“总之,它会暂时减缓水流流速,但同时导致上游水位快速抬高。这里处在河流下游,一旦上游溃决,会第一个遭殃。” “……陛下判断,可能会有洪涝?”张延礼终于问出了关键问题,语气里透着不安。 “不只是可能。”楚映昭缓缓转过身,指了指昏沉的天色,又揉了揉眉心:“三天内,必有暴雨。” 一旦暴雨侵袭,上游河道水位必定猛涨,冲破阻塞,带着泥沙碎石冲刷而来。到时候,不仅流民会被卷入洪水,附近的村庄、田地,怕也保不住。 “三天内?”张延礼显然有些震惊。 楚映昭做了个深呼吸,并示意他也照做:“一切都有迹可循,泥沙、云层、湿度、风向——再或者说,从朕登基第二天开始,气象上就已有征兆。” 就在张延礼尝试理解这些知识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白闻青开始喃喃:“东风加重,湿度增加……至多后日晌午,暴雨便至。陛下居然还懂这些吗?” “略知一二。”楚映昭语焉不详,只是拿余光瞥了他一眼。他似乎终于缓过神来,神情间恢复了开朗,只是有些躲闪她的眼神。 系统弹出小小的提示框,显示他的好感变成了29,并为她提供了第二张抽奖奖券。 很遗憾,陛下暂时没空抽这些零碎。 她带着白、张以及数位侍卫,沿着河堤一路行进,目光不断扫视两侧的地形和水势。 女帝注意到,尽管这段河堤尚未被冲垮,但表面有多处裂缝,明显年久失修。如果洪水泛滥,这片流民聚集区必然首当其冲。 她将一处明显的隐患点指给众人看:“这里的堤坝用的全是黄土,根本不够稳固。现在的水位已经接近堤坝一半,再涨个三四尺就有可能崩塌。” 白闻青则在旁边低头检查河床边的土质。他捧起一把湿润的泥沙,端详半晌,又补充道:“这土质松散透水,修坝于事无补,得重建才行。” ……这真是个恋爱游戏吗。 朝堂腐坏、财政赤字、民生寥落、军阀割据、重兵压境,场面混乱到如此境界,居然还能再加上一条:自然灾害。 而今天,是开局第三天。 她想,如果她真当恋爱游戏在玩,会怎么样? 如果她没选择实地调研——又或者,如果她大学专业不是工程管理,没学过测量、土木概论甚至项目评估,这一事态究竟会发展到什么境地? 这游戏居然还是文娱部牵头做的,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女帝注视着湍急的河水,眉头紧蹙。 然而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点击系统界面,打开了【科研模块】中的基础工程指导。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先修坝吧,别的往后再说。 系统这时候到还算靠谱,它很快展示了几段优秀水利工程的简要记录。 楚映昭迅速浏览了一圈,接着结合当下情形,开始提出初步设想:“想要防止洪水蔓延到流民聚集区,我们得疏通河道,然后在下游建临时分洪道,同时加固堤坝,再在外层建立一条临时土坝,减轻压力。” 这实在超出了张延礼的能力范畴,他只能站在一旁,沉默着点头。 白闻青却并不买账,他仍旧蹲在地上:“怎么分洪道?地面是什么强度?仓促挖掘带来二次灾害怎么办?加固用的材料呢?沙袋、木桩,都在哪里?” “分洪区域可以设一个木质的分隔挡墙,减缓水流冲击……”楚映昭努力回忆自己学过的知识点,尝试跟上他的思路:“加固堤坝时,在表层加上一层草垫,可以加强稳定性?” 白闻青抬起头,与她对视,眼睛亮晶晶的:“这些陛下也懂?” “略知一二。” 哈哈。女帝内心平静的笑了两声:如果你知道我研究生还在攻读土木专业,你也会觉得我命苦……不过在这游戏里也算是顺利再就业了。 “陛下知道的这些,可不止一二啦。”白闻青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心的欣赏,“但还有个大问题。分洪道,那下游流民怎么办?” “如果直接分到下游不可行,就调整分洪方向。”楚映昭想了想,道:“沿地势引导洪水流向荒地或无人区。” 白闻青眨了眨眼,笑了起来:“那需要详细勘测,然后设计对应的方案。陛下,暴雨可不会等您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后再下。” “先解决最急的问题,其他的,晚些再补救。”女帝语气冷静:“而且,刚好,朕这儿就有位适合这项工作的人选。” “哦?”白闻青好奇,他环顾四周:“在哪?” 女帝平静的看着他:“你。” 白闻青困惑地看着她:“……啊?” 女帝毫不犹豫的点头,她甚至顺手从张延礼手中接过了纸笔,将之递交给了这位小白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缺什么就找侍卫们要。如果干得好,朕往后会考虑纳你为嫔。” 你以为我把你薅来是为了什么——刷约会只是附带赠品,干活才是正经事啊! 看看在隔离区忙的像个陀螺的齐望竹,再看看脚不沾地、啥项目都得参与跟进的影,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三号男主哥? 这里是大穆,没有未成年保护法! 都来给朕加班! 她将用具塞进白闻青怀里,接着便将目光移向了张延礼:“材料、人员调度,张爱卿,你能接手吧?” 张延礼这才回过神,连忙拱手:“臣虽不擅长此事,但必竭尽全力调配。只是,侍卫究竟有限,或许……” “靠这点侍卫肯定不行。”楚映昭视线转向流民区,“眼下只有一条路,动员流民参与。” 张延礼愣了愣,神色复杂:“陛下,他们……” “他们能。”楚映昭打断他的话,语气笃定:“与其被动等待救济,不如参与自救。最迟今日傍晚,一定会有大员送粮来。等他们吃饱了,有力气,正好可以组织起来。” 张延礼张了张嘴,但最终点点头,应了句是。 楚映昭不再说话,她只是垂下眸子,看向脚下的土地。 这只是个开始。她想,但一切都会按计划,慢慢转动起来的。 对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好像攒了两发抽奖……? 12 第 12 章 作为标准的非酋,楚映昭其实对绝大多数抽卡游戏的没抱过什么期待。何况这游戏还严重违反消费法,连个保底都没设置。 但来都来了。 而且,上次女帝可是抽到了sr卡——她拒绝承认这是某种新手暗保,而将之归因于自己否极泰来。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她蹲下身,在略显浑浊的河水中洗了洗手,接着便点下了开始按钮。 转盘缓缓转动,指针划过数圈,最终不出意外地停在了白色区域。 普通卡特效微弱得像风中烛火,光影在空气中浅浅一闪,素净的卡面缓缓浮现而出。 【烟花】 【无指向性。赠与角色后,烟花绽放会自动呈现与其相关的图案与效果,提升目标好感+1】 ……有种聊胜于无的美感,已阅,仓库贵宾一位。 女帝不予置评,再次点击开始。 这一次,指针转动得更快,光圈在转盘上激烈地跳跃,仿佛在蓄力一般。楚映昭的心跳随着指针的节奏微微加速,当指针停在蓝色区域时,她下意识眨了眨眼。 一道清亮的蓝色特效光束跃出,带着比之前更明显的光晕。她深吸一口气—— 是r卡!朕心甚慰! 并不刺目的淡蓝色光芒中,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出现在她系统界面上。 盒子看起来很大,深蓝色的表面覆着金属般的冷光,仿佛等待着主人的开启。 但和地图不同的是,这件纪念品旁,还有一行浅灰色的小字标注:内含便携式沙盘与工具套装,适用于各种地形地貌。 【沙盘工具】 【赠予白闻青后,可提升目标好感+15,并触发限定任务“寻珏”。】 “!”楚映昭几乎眼都不眨,她斩钉截铁,一把按住沙盒小图,直接将界面切换到初始状态,即刻便将图标拉到了—— 自己的头像上。 太及时了,拿来吧你! 系统卡顿的时间比上次更长。但在女帝的凝视中,加载圆圈转了七八圈,最终还是弹出了确认框: 【您确认将“沙盘工具”赠与穆昭……】 确认! 系统又卡顿了数秒,提示音才终于不紧不慢的响了起来: 【沙盘工具已收录。如需使用,请选择一处80*80cm的平面进行摆放,道具剩余使用次数:3】 有使用次数,那比较坏了。 不过至少能先解决燃眉之急。 楚映昭微微挑眉,抬眼扫视了一圈身边的环境。 水面上倒映着阴沉的天空,风中夹杂着湿冷的潮气,仿佛下一刻便会有暴雨倾盆而下。 她转过头,对白闻青道:“走,去庙里。” * 沿途的村落在远处若隐若现,低矮的屋顶间偶尔升起几缕炊烟,带着生活的微弱痕迹。楚映昭一边前行,一边用目光扫过这片土地,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布局。 一行人经过几片低洼的农田,地面已经有些积水。远处的土地上,几棵树皮零落的老树,挣扎着斜在风中。 白闻青试图展开话题:“陛下,您刚才说数据计算,但我——” 楚映昭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后再说。她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庙宇上。倾斜的柱子,摇摇欲坠的屋顶,都让这座建筑显得格外破败。 几个侍卫全副武装,肃立在庙门处,另有两人在周边巡逻警惕。 大殿上,几盏油灯昏暗地摇曳着,影影绰绰映出孩子们的稚嫩身影。庙内地面上的灰尘与光线交织,仿佛时间都在这里静止。 几十个孩子紧紧挤在一块儿坐着,小脸苍白又警觉,眼神不时偷偷往四周瞄去,像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幼兽。 站在正前方的临时教书先生,则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磕磕绊绊的背诵着启蒙读物。 好在,尽管这些孩子都相当紧张,但在先生背到某些段落时,还是会有些嘴唇跟着微微翕动,似乎在小声念诵。 楚映昭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阴影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转身进了偏殿。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张还算平整的石台上。拂去灰尘后,她选择摆放—— 蓝光闪烁间,一个长方盒子出现在石台中央。 实物与示意图几乎毫无差别,昏暗的光照下,金属材质闪过流畅的银光,有种独属于工业的美感。 女帝毫不犹豫,拉开盖子。 清冽的金属气息随之溢出,盒内分层排列着数件工具,每一件都被精确嵌在凹槽中:微型铲子、小镊子、刻刀、量尺,以及几十块整齐排列着的沙盘模型模块。 这些模块大小不一,表面刻着细密的地形线条,充满某种现代独有的设计感。 楚映昭略带疑惑地挑起眉,翻动着这些工具:“……什么意思,纯手工diy?” 这时,系统再次响起提示音: “放置完成。请选择地图模块,使用投映功能。” 楚映昭眼中掠过一丝兴趣。 系统面板自动弹出地图界面,军事模块中解锁的区域,立即呈现在她眼前——表彰一下一出场就帮她开了全图挂的优秀员……男主代表,影——女帝毫不犹豫,点选当前的洪灾区。 随即,莹蓝的光点在沙盘上汇聚,未雕琢的模块自动拼接,沙盘逐渐成形。水流、山势、地貌依次显现,甚至连细小的村落位置都有精确的标注,不过数息,一幅立体的地形图便已徐徐展开。 楚映昭对此大为满意。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投映出的河道线条。河流蜿蜒而下,流域两侧则是密密麻麻的村落和农田。 女帝随手拿起盒子里的一把刻刀,在沙盘上刻出分洪道的位置。她的操作十分粗糙,但却足够有效,很快,就被她改出了一条新的河道。 她想了想,接着又拆卸下属于堤坝的模块,换上了更厚更高的模型。地形模型随之不断变化,每一处改动都即时显现在她面前。 她长出一口气,接着向门外道:“白闻青,进来。” “陛下,我……”白闻青从门边探出脑袋,他似乎打了什么腹稿,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目光便瞬间被沙盘吸引。 他几步走上前,盯着那块精致到堪称艺术品的奇特物件,目光从好奇逐渐转为震撼:“这是什么东西?” “沙盘。”楚映昭言简意赅:“用来规划导流方案。” 白闻青眼中满是光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面前的空气上比划了几下,随即喃喃自语:“这……这也太方便了。” 楚映昭点点头:“你需要的地形已经具备,那边放着的刻刀和铲子是用来手动调整地貌的,可以开始模拟计算了。”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白闻青越发兴奋的神情,补充道:“我需要一个准确的。具体的、可实施的最佳方案。” 白闻青拿起一块模块,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目光定在沙盘基座上投映出的地图轮廓上。他似乎很快明白了这个道具的精髓,立刻从工具箱里取出刻刀,手法熟练地开始划拉模块的形状。 不到一分钟,他就调整完成,接着将之与沙盘上的另一块地形更换——不愧是男主,他的学习和理解能力都很惊人。 他倒吸一口气,眼神亮的吓人:“陛下去忙吧,我会做好设计的,而且会很快……来人!给我弄点水来!” 侍卫确实带来了水,但进来却不只是一个人。 身形修长、全身笼罩在黑衣中的影,也沉默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站在沙盘一侧,锐利的目光从沙盘扫到白闻青身上,像是刀锋掠过。 “什么事?”楚映昭将视线从沙盘上移开,问道。 “张延礼派人动员流民加固堤坝,效果不佳。”影的声音低哑平静:“流民不愿出力,侍卫人手不足,强征必定引发暴乱,难以收拾。陛下,是否需要夜巡卫下场干预?” 白闻青在一旁很不耐烦地小声嘟嘟囔囔:“不愿出力?不是已经分了粮吗?” 影并不理会他,只是见楚映昭也看向自己,才简单直白的回答:“怕死。前朝修筑工事,常常死伤半数。” 白闻青啧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些微轻蔑:“黔首。” 楚映昭皱了皱眉。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白闻青。” 他被点了名字,下意识地转头看她,水灵灵的鹿眼中依旧带着几分厌烦,甚至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当他对上女帝那双骤然冷下来的眼睛时,也就不免会有些茫然,甚至于困惑:“……怎么了,陛下?” 楚映昭收回目光,没有继续纠正他的态度,也没有再多言。 修筑堤坝迫在眉睫,设计方案也刻不容缓。 有些东西可以晚点再说,但人命拖不得。 她转过身,对身旁的影道:“通知负责堤坝的官员,按照分工到位,朕马上到。” 谁不怕死? 但如果,这些流民们知道自己此刻所处的情形,知道为什么要参与这项劳动,知道这些劳动会产生什么样的成果。 以及,最重要的,他们能因此而得到什么,生活由此发生什么变化—— 如果能清晰明了的得到这些答案,他们会愿意出力的。 而得知这些,也是他们本就应有的权力。 13 第 13 章 空气中弥漫着的潮湿气息越来越重,沉闷的气氛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粮仓门前,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而来。 人群在混乱中保持着一种奇妙的秩序。大多数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还赤着脚,脚底满是泥泞和冻疮。 饥饿与恐惧层层交织,让他们的表情麻木又茫然。 张延礼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里攥着一卷刚刚写就的条例。 他讲得再清楚不过了,可底下的流民却丝毫没有响应。他们站得散乱,目光游移不定,偶尔交头接耳几句,却都带着强烈的不安。 张延礼环视一圈,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再念了一遍:“修筑堤坝者,每日有额外的米粮供给;工事完成后,参与者优先安置土地与耕种!” 他的声音穿过空气,却像落叶荡进深潭,只能激起极微小的涟漪。 流民们的反应很冷淡,既没有欢呼,也没人动身。人群中,站在后排的几个年轻男人嘟嘟囔囔,显然是不信;而更多的人,尤其是老弱妇孺,他们并不敢出声,只是目光闪躲,畏缩不前。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只得大声道:“……本官向你们承诺!” 承诺。 窃窃私语迅速蔓延,议论声渐渐变得刺耳。 有人低头打算溜走,却又舍不得今晚会发的那份稀汤;更多人仍旧沉默,但不必多说,官老爷的承诺,又有谁敢信呢? 在他身前,侍卫们手握长矛,全副武装。虽然神色威严,但流民的数量让他们心里发虚——这些难民像被逼入角落的野兽,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骚乱。 张延礼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卷轴。他的确饱读诗书,博闻强识,但……但书上没说过,这时候该怎么做。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沉寂的氛围。 “皇上来了!”有人小声传递消息,声音颤抖,语气却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皇上?”另一个人咬着牙,牙关抖抖索索。 “皇帝老爷怎么会来这……你失心疯了吧……?”低低的耳语中混杂着不安和慌张。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小路,带着某种潜意识的敬畏,目光纷纷投向声音的来源。一队侍卫迅速开道,为走在正中的那匹通体漆黑的巨骑腾出了通路。 “——皇上驾到!”带队的侍卫高声喊道,声音中透着凌厉的威势。 一瞬间,原本的低声窃语戛然而止。 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按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群先是凝滞了一瞬,接着,他们带着深深的不安,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皇上!”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凌乱错落,但那股诚惶诚恐的气息却因此显得愈发浓烈。 什么是皇帝? 皇帝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是不可冒犯的神明化身。在他们不甚丰盈的想象中,九五至尊该永远端坐于九重天上,而绝不会亲自出现在这污秽杂乱之地。 于是,当这位穿着黑红色常服、目光冷静扫视四周的年轻女人出现在这里时,便不免会强制更新他们的某些认知。 楚映昭扫了一圈跪伏的人群。心中隐隐涌起的复杂情绪,被她藏在平静的面具之下。 她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都起来。”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听来都十分清晰。 跪伏的人群中,有些人惊讶地抬起头,带着迟疑与困惑,大约不敢相信这话是对他们说的。当然,更多的人仍旧匍匐在地,不敢轻举妄动。 楚映昭手中缰绳一紧,战马前蹄微扬,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些,也就更具威势:“朕说,起来!” 这一次,人们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始动作了。他们缓慢地起身,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马上的黑色身影。身边的侍卫目光如炬,默不作声地维持着秩序,但也未显露出任何敌意。 楚映昭拨转马头,向粮仓方向缓缓前行。 高头大马步伐不急不缓,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响像一记记重鼓,敲打在人们的耳边。 流民们畏惧而恭敬地退到两旁,却仍旧眼巴巴地望着她。 有人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靠近那匹漆黑的战马,却在触碰之前犹豫着收了回去;但还有人鼓足勇气,手臂伸得笔直,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摆。 楚映昭察觉到那些微弱的动作,却没有转头,只是自顾自地直视前方。她的背影笔挺如剑,衣饰在微风中闪动着细微的光芒。 最终,那些伸出的手什么也没碰到,空中只剩下一抹沉默的叹息。 黔首们的手臂渐渐垂落,却仍旧目光炽热地注视着她,仿佛光是看着这位天子,就能从中汲取一丝希望。 “皇上怎么是……女人?”在她听不见的角落,有个书生样式的人沙哑地张了张嘴,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但马上,旁边就有人不满道:“皇上就是皇上,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可、可……”先前那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更粗暴的声音打断了:“你喝没喝她发的粥?喝了就闭嘴!” 被这么一堵,质疑的人顿时缩了肩膀,不敢再出声。 而在人群中心的女帝,已经走到了粮仓大门前。铁皮上的锈迹与门前挂着的两具流民尸体仍旧刺目。 楚映昭勒住缰绳,目光环视全场,注意到每一个人的神情和动作。她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稳稳站在一处土坡上,像在观察自己的战场。 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朕今天,”她开口,语调沉稳:“是为堤坝而来。” 人群缄默不语。 “你们或许不信任朝廷,但你们都种了一辈子地。”楚映昭环视一圈,眼神笃定,“云层浓厚低沉,想必很快会有一场暴雨——一场如今堤坝拦不住的暴雨。这是不是危言耸听,诸位自有决断。” “如果洪水冲毁这里,村庄、田地、道路,都将无一幸免。那么,你们怎么办?来得及逃吗?要逃多久多远?逃去什么地方?” 她稍稍停顿,声音平静但有力:“现在,你们还有另一个选择:加固堤坝,一齐抗洪。诸位画押记录,每个出力的人都能分到额外的粮食。等此事了结——朕会分给你们耕种生活的土地。” 四周静的出奇,有人眼神惶恐,有人目光中则带上了些许挣扎。 “朕所说的,”她抬起手,直直指向脚下:“就是如今诸位脚下这片。此外,参与修筑堤坝的,前二年不收农税;实在无法参与的,只要你们留在这里,也免一年的税。” 这句话落下,人群中爆发出细碎的交谈声,越来越多的人抬头看向她,眼中闪烁着渴望与焦灼。 “若是此事能成,今年的粮种,朕免息借给你们。”楚映昭的目光如刀般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加重:“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流民们彻底被震住了。 有人低声念叨:“真的会……分地?真的?” “……皇上开仓放粮了的!”一个中年汉子带着满脸的愤恨,仿佛要把积攒的、对地主和官员的不满,借机一齐发泄出来,“是那些当官的坏了心!皇上只是被蒙蔽……那可是皇上!” “可、可修堤是要死人的,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万一又是骗去做工,做完只吃一顿打……” 有人反驳,却被旁边的人狠狠瞪了一眼:“胡说八道!皇帝会稀罕骗咱的贱命?” 楚映昭不再多说,只是策马调转方向,缓缓离开粮仓大门。人群渐渐沉默,显得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她的身影逐渐远去,仿佛晨雾消散在初升的微光里。 没有欢呼,也没有呐喊,流民们低垂着头,神情复杂。 他们的眼神追随着皇帝的背影,却无人敢发出声响。只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轻微呼吸声,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久久凝滞不散。 张延礼站在粮仓前的桌案旁,低头检查着官府早已准备好的文书,笔墨已经摆好,却无人上前。一双双眼睛隐藏在低垂的面容后,像积蓄在枯井深处的暗涌,空洞,却闪着些许微光。 他没有催促,仿佛笃定这场安静的等待总会迎来某种回应。 忽然,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的脚步迟缓,双腿颤抖,但最终还是挪到了桌案前,抬起满是泥垢的手,小心翼翼地蘸了点墨,然后颤巍巍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极其歪斜的、干枯的指印。 “许八。”她说。 随着张延礼手中毛笔的笔划动作,原本呆滞的人群中,仿佛有了某种隐秘的震动。人们低声交谈,彼此推搡,却又没有声音敢高过耳语。 接着,第二个身影挤到了前头,是个面色灰白的老妇,怀里抱着个瘦得像柴的孩子。她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张延礼一眼,那目光里没有请求,也没有信任,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默。 她低头在纸上按下手印,极低极低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去,像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落叶。 渐渐地,人群动了。 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闸门被打开,那些疲惫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向桌案,像河流终于找到了出口,默默地汇集成一股潮。没有欢呼,也没有期待,只有沉默中擦肩的衣角,和无声中的隐忍喘息。 他们的脚步迟缓而沉重,拖着一副无法负荷的身体,却依然竭力向前。 他们只是低着头,一点点挤到到桌前,有人笨拙地握笔,有人用手指沾满墨汁按下模糊的印记。 那些写不全的字,歪歪扭扭地贴满纸页,就像他们的命运——破碎而卑微,却在此刻展现出一种微弱的决绝。 像是一场祭礼。 他们再也给不出什么了。除了这具残破的身体,微薄的劳力,以及几乎干涸的信任。 这是他们所能交出的全部。 张延礼看着那一张张粗糙的手印,在墨香中沉默着,像一尊石雕。 他的眼睛微微泛红,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桌案前的影子越来越多,纸堆越来越厚,那些印记重叠在一起,像是无数交缠的命运,失去了分明的界限。 他们的眼中仍有警惕,仍有恐惧。那些空洞的眼睛凝视着纸页,却仿佛看到了某种模糊的未来。 ……如果,他们真的还有未来。 14 第 14 章 太常寺,偏厅。 香炉袅袅,檀香飘散,烟气升腾弥散。 黄花梨长案上,整齐地堆着几摞折子。四位身着绸缎常服的朝中重臣,此是正面色平和地围坐在案侧。 右首,中年官员率先开口,语气含蓄,漫不经心: “陛下如今这番举措,实在胆识过人。只是,救灾一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恐失衡。似乎……不若先稳住朝局,再缓图之为宜?” 坐在左侧的年长者缓缓抬眼,捻了捻胡须,微笑道:“许大人说笑了,何止是胆识?陛下亲政伊始,倒有几分先皇初登基时的锐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锐意过甚,亦须三思而后行。毕竟,治水之事耗银无数,臣等不知,陛下从何筹措这巨额支出呢?” “陛下自是有法子的。”一位尚显年轻的官员接过话茬,语气颇有揶揄之意: “修堤建坝,动员流民,种种安排听来倒也四平八稳。不过,是否能解决当务之急,还需拭目以待啊。” “修堤固然是好事,可陛下这一纸诏令,竟全然未与诸位大人们商量。”最后那位抬手,用折扇轻敲桌案,缓声道:“我等仅仅得知,而无法参与,这样行事,叫人如何尽忠呢?”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在座诸人都明白,所谓“得知”,真正指向的,是女帝目前的行事风格。 年长者笑着摇头,将话题引向更隐晦的方向:“话虽如此,那几位新提拔的年轻人,倒是精力旺盛。只不过,治水这样的工程,凭一腔热血便能胜任吗?朝中资历深厚的老臣,未必甘居人下啊。” “……这些年轻人若失了民心,是否还能站得住脚,便不得而知了。”中年官员接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众人,似乎在期待更进一步的建议。 年轻官员轻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却带着几分试探:“若是民心不稳,治水无果,到时候,是不是该有人站出来……提醒陛下,真正的贤能之士在哪呢?” “贤能与否,终究是要陛下评判,可不能自诩啊。”年长者含笑反驳,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事关社稷安危,倒确实需要忠心耿耿的臣子为陛下分忧。届时,咱们这些不中用的老骨头,也许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呢。” 一番话似乎点到即止,最先开口那位终于又道:“灾后若有变局,朝臣们自然要有忠诚的表现。陛下年少,多难之时,亦是考验臣子忠心之日。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着一身沉紫色常服,步伐从容,目光沉静,脸上透着一丝浅浅的病容。 他站定在厅门前,低声咳嗽了两下,才终于见礼。 “诸位大人,柳某来迟了。” 他声音并不大,却让在座的四人同时起身,齐齐向他作揖行礼,恭敬道:“柳大人。” 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主位旁,缓缓落座。 席间无人敢再多言,他抬起眼,看了看桌上的茶盏,微微皱眉,似乎对冷却的茶水并不满意,却也没开口责怪什么,只是淡淡问道:“方才,几位在聊什么?” “回柳大人,是在聊陛下。”其中一人低眉顺眼,声音恭谨,像是生怕惹怒眼前这位。 紫袍男子闻言微微皱眉,随即轻声咳嗽了两下,语气比先前更低沉些:“……女帝。”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是一把小锤敲在四人心头,敲出了几分凝重,也敲出了几分看不透的深意。 * 被聚众蛐蛐的女帝,现在也正同步皱着眉毛。 楚映昭端坐帐中,面前的桌案上,正摊着大大小小几张地图和书卷。 ——以及,除了她没人能看得见的系统界面。 帐内点着十数支蜡烛,摇曳着散发辉光。 军事地图、人口流动、地形地貌的特征图依次展开,层层叠叠的数据显示如洪流般,飞速涌入她的眼中。 她神情冷静,在几个界面之间飞快切换。 地图上,堤坝区域被放大,红色和蓝色标记与实时的工程进度相叠,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标注填满了屏幕。 她捏着炭笔,飞快在地图上勾选描画,堤坝周围的人员分布与物资供应交织成网,哪里资源短缺,哪里劳力冗余,哪里又存在潜在隐患,都渐渐明了。 但还不够。 女帝的视线在屏幕上划动,将水流与预想中的的堤坝形状叠加对比。很快,几个标记位置被她圈了出来——这些区域既是高危地段,又是资源调配的盲区,必须立即增派人手和物资。 紧接着,她的目光又扫向另一侧——这些地方水位较低、地形相对稳定,但仍有部分资源被占用。 她果断开口:“张延礼,资源分配的文书在哪?把东南区域的人员和物资撤一半出来。” “水位不至于冲垮那里,”她接着道,指尖点在一片标注为低危的河段:“资源集中到西南面。” “告诉齐望竹,带着病患,尽快撤到这里。”她点了点一个相对高地的区域,转头吩咐侍卫:“派些可靠的人手去帮忙,做好防护。” 传令兵领命而去,楚映昭的目光又迅速回到了界面上。 她的视线在地图和系统界面之间来回游走,视线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手中炭笔不停,调整资源、修正计划、重绘优先级。每一项决策都精准无比,甚至没有过太多犹豫。 最终,她停下了手,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静地扫视着重新标注的工程进度图。 帐外似乎有风吹过,楚映昭抬起头,望向帐篷入口。 不知何时,影已经候在了那里。见她看过来,他沉默的单膝跪下,呈上一卷薄薄的纸卷:“陛下,密报。” ——感谢百家○坛,感谢资治通鉴,感谢她看过的每部高分权谋剧。女帝甚至用不着展开看上一看,就已经大致猜测到了这份紧急密报的内容主旨。 “世家开始搞小动作了,是吧?”她叹了口气:“这也太写实了。” “是。”影低垂着头,身形挺拔,声音低沉,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批人,主要集中在散播谣言和煽动叛乱。” 哈哈,太棒啦!也就是说,最保守估计,朝堂目前至少有四股势力在互扯头花! ……如果她自己也能算是其中一股的话。 当然,更大可能是远远不止四方势力,而她——也还没真正坐上牌桌。 楚映昭沉默片刻,问:“暗卫可以伪装成普通流民,参与其中吗?” 影的回答果断而简短:“可以。” “很好。”女帝将密报随手搁在一旁,目光转向地图上,凝视着那片标注着灾民营地的位置:“盯住这些人,不用急着抓,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来。朕不需要小打小闹的把戏,朕要知道——他们在替谁说话。” 影微微低头,毫不迟疑:“属下得令。” 楚映昭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执行任务了。影的身影如同幽魂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帐外的夜色之中,消失得了无踪迹。 帐内烛光仍在摇曳,楚映昭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密报上。半晌,面上竟然有了一点笑意。 有人急了。 所以,她的路走对了。 ——何况,她是真的毫无准备吗? * 夜风刮得凉,人们蜷缩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歇息。堤坝那边还在加高,搬沙袋的闷响声时不时传过来。 “你听说了吗?”瘦得皮包骨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旁边的人:“有人传,喏,南边,就那边,军爷拿鞭子抽死十几个了……诶,咱们这刚刚也抬走了几个。” “死了吧,就抬走了。”王老四随口应道,语气麻木:“我刚从坝上下来,没见着拿鞭子的。赵六不是说了,有人知道条小路,今晚就能带着咱们跑了,管他呢。” “不是!”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声音低低的却急促,“我刚刚悄悄跟过去瞧了瞧——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王老四打了个哈欠,显然并不怎么上心。 “有大夫给他们治病!”年轻人说,眼睛里满是震惊:“还拿药喂他们!” “胡扯。”王老四嗤了一声,显然不信:“咱这贱命,还大夫……赵神婆的符水都喝不起。” “是真的!”年轻人急了,拍着大腿:“我亲眼看见的!还穿着官老爷才有的衣服呢,那什么,皇上用的大夫,李秀才以前说是……对,御医!御医你懂不懂?!”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一直搬沙袋的李山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个子高壮,浑身是泥,显得有些狼狈。他把沙袋往地上一扔,直起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是真的。”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我娘也被抬去了。” 年轻人愣住了,王老四也停下了哈欠,转头盯着他:“你说啥?” “我娘。”李山喘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巴的手,缓缓说道:“他们喂了药,治了她。天擦黑那会儿,我来修堤坝前,还跟她说了两句话。” “你娘不是都咽气了?”年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还能说话?” “不知道。”李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直直的。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但是真的活过来了,我亲眼见的。赵七他爹也在那,他也活了。” 说完,他低头又去搬沙袋,半天才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没啥能耐,也不知道咋说话。但皇上给我娘救活了,是真的。” 他把沙袋往肩上一扛,转身继续往堤坝那边走。那背影沉稳又坚定,像是根须深深扎进土里的树。 王老二和年轻人坐在火边,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时竟没再说话。 “你说,真的假的?”年轻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他的眼睛还盯着李山离开的方向,仿佛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王老二的嗓音有些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李山人最老实,他不说瞎话的。” “但是……”年轻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王老二:“为啥啊?她为啥要救咱们?” 两人再次沉默,耳边只有篝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过了一会儿,王老二突然哼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对自己没来由的情绪发泄:“那咋了?修坝,就是要死人的!” “可是,我见着了,有大夫啊。”年轻人低声反驳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里多了一丝连他都不确定的希望:“要是……要是我倒下,他们会救我吗?” 王老二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半晌,年轻人又问:“……那咱们,今晚还跑吗?” 王老二沉默了更久。篝火在风中摇曳不定,将他干瘦的窄脸照得通红。 “明早,”他很迟疑的、慢慢地说:“明早还有一顿救济粮,是吧?今晚那顿是很实在的,半碗汤,半碗米……” 年轻人看着他,火光在他眼中跃动。 王老二咽了咽口水,才终于艰难地说:“如果没有拿着鞭子的军爷来,就,再干一天吧?” 阴云如幕,风声低吼,天地间一片苍茫。水面上弥漫着压抑的湿气,河流奔涌,与堤坝上的嘈错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在风暴将近的漆黑色深夜中,这样的对话,正在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