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玄怪录》 第一章 变羊 任元发现自己又变成了羊,一只拴在牲口棚的黑山羊。 起先,他满心凄楚,但看到隔壁的牛马每日辛苦劳作,自己却只需优哉游哉的吃草,便又暗自庆幸。 忽一日,主人将其拽出羊圈,置于案上,捆住四蹄,以利刃活剥羊皮。 任元皮肉分离,鲜血淋漓,咩咩惨叫不已。痛到极处时,甚至口吐人言: “谁人救我!” ~~ “啊!”任元一下子惊醒坐起。 “阿元,你又做噩梦了?”来叫早的表哥已经见怪不怪了。 任元‘嗯’了一声,打量着床顶的青布承尘,还有一旁头戴纱巾,宽袍广袖的表哥,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梦里,又进入了另一个梦。 表哥一脸关切的问道:“有没有回忆起什么?” “没有,就是单纯做噩梦。”任元摇摇头,翻身想要下床。却忘记了这年代的床只有不到一尺高,脚后跟直接磕在了地板上。 虽然穿越来此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而那一遍遍循环不断的噩梦,更加重了他的不适。 幸亏这些天,表哥一直陪着他,耐心地教他各种日常起居的常识礼仪,不然他连穿衣裳都不会。 想到这,任元感激的看一眼表哥。表哥却以袖掩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双肩一抽一抽,咳得脸都红了。 表哥对他极好,身为谢家庄的大少爷,却没有半分骄矜之气。可惜有很重的痨病…… 任元赶紧帮表哥拍背咳痰。好一阵,表哥才平复下来,扶着他的肩膀道: “马师傅已经到了,快去练武吧。大哥这身体是不成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任元刚做了噩梦,手脚发软,不太想动。闻言也只好穿起小袖裤褶,在廊下提上革履,来到场院中。 此时已破晓,天边隐有铅云流动,将朝霞都遮住了。 任元之前已经习武两年,虽然大脑的记忆消失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庄上的武师马师傅帮他起了个头,他就能自己练下去了。拳脚渐渐虎虎生风,体内也热流涌动,仿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砖!”马师傅便将一块青砖平抛向他。任元不假思索一记崩拳打出,砰地一声,将那砖击碎当场! “好啊!”表哥高兴的叫好,又是一阵咳嗽。 “阿秩,你瞎激动个啥?”满头银发的谢家老夫人,在三少爷谢科的陪伴下走出了正房。 老夫人是表哥和谢科的奶奶,任元的外婆。 两人问安后,老夫人又教训表哥。“阿元才大病初愈,别急着让他活动。” 还慈祥地问任元,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任元恭恭敬敬的作答。老夫人便招呼他俩赶紧洗手吃饭。 自始至终,那十四岁的三少爷谢科都板着个脸,也不说话,手里还提了个鸟笼子,老气横秋地像四十岁。 待两人进去厅堂,任元小声问:“老三一直这样吗?” 表哥却像是很不愿谈起这个弟弟,尴尬一笑道:“你不要管他,离他远点就是。” ~~ 早饭在厅堂中吃。全家人按辈分席地而坐,一人面前一张小食案,分餐而食。 除了老太太和三个小辈外,在座的还有任元的舅舅,谢家庄的庄主谢登。 老太爷和舅母都已经过世了,舅舅倒是又纳了妾,但妾室的地位很低,只能跟丫鬟一起从旁伺候。 谢家庄虽然地处山乡,但表哥说,他们家出自陈郡谢氏,是顶级士族来着,所以要处处谨守礼仪。吃饭时,必须端正跪坐,安安静静,除了表哥极力压抑的咳嗽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这年月日食两餐,他们家这种本乡大户也不例外,只是早饭要丰盛些。 主食是索饼和蒸饼,还有粳米粥。配上煎蛋饼、鱼鲊、腊脯,再辅以几样盐渍的酱菜。谈不上好吃,但还算丰盛管饱。 舅舅面色凝重,食欲不佳,早早搁下筷子,接过小妾奉上的瓷盏漱漱口。看着门外的铅云叹气道:“今年的蝗灾超乎想象啊。” 任元这才恍然,那遮天蔽日的阴云,竟然是蝗虫群! 三少爷也停了箸,问道:“蝗虫飞到哪了?” 任元听表弟对他爹都这么不客气,心里也就平衡了。 舅舅却不以为忤,答道:“已经进了咱们访仙乡,今早听说乡北已经遭了灾,说话就到咱们乡南。” “听说今年的蝗灾很厉害,所到之处吃得寸草不剩,外乡里有小孩儿都被吃了,咳咳……”表哥也吃完了,借着说话趁机咳嗽几声。 任元差点笑喷了,蝗虫怎么可能吃人呢?但自己一个外人,还是忍住了,继续闷头干饭。 又听表弟道:“不能耽搁了,得赶紧祭神了。” 舅舅答曰:“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开祭。” 又对他和任元说:“你们也跟我去。” ~~ 饭后,任元在丫鬟的帮助下换上大袖宽袍,戴好皂巾,来到廊下等候。 不一会儿,舅舅和谢科也做同样打扮出来了。 表哥不便出门,不厌其烦的嘱咐任元道:“祭神的时候千万不要乱讲话,保儿爷听到了会降罪的。” 又压低声音道:“听说有人讲了保儿爷的坏话,当晚就变成了家畜。” 任元知道,保儿爷就是乡南的社神。乡南百姓都拜其为保儿爷,戴着从社庙中求来的护身符。 虽然他自己也戴了一块,但在他看来‘说社神坏话会变家畜’这种事,不过是乡村淫祠唬人的把戏。 任元怕表哥生气咳嗽,还是随口应下了。 三人都坐上抬舆,马师傅头前开路,一行十余人出了庄子。 这还是任元头一回出来,才意识到谢家庄的阔气。只见偌大的庄园靠山面水,粉白的院墙高逾两丈。气派的大门外架着一座吊桥,桥头连着一条漂亮的林荫道。 道路两侧流水潺潺,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清风一吹,稻浪送来阵阵稻香,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田里没有劳作的农夫,应该都去准备祭神了。 林荫道的尽头,是一座颇具规模的社庙。庙前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男女老幼。不只是谢家庄的,半个乡的老百姓都来了,一眼看去,成千上万。 见谢庄主的抬舆驾到,老百姓赶紧望尘匍匐,任元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忽然一阵如坐针毡。 各村的里正也都恭恭敬敬的上前迎接谢庄主。谢登虽然只是谢家的庶系旁支,那也是他们必须仰望的士族中人。 谢登从抬舆上下来,一团和气道:“都请起来吧。水旱蝗灾在所难免,有保儿爷护着,咱们一定也能过去这一关。” 众人这才喏喏起身,目送着谢庄主和几位里正进去请神。 社神庙规模不小,正殿中供奉着一尊赤发鬼面,凶神恶煞的神像。 谢登代表乡亲们奉献了三牲供品,跪地禀明来意,庙里的巫婆便开始掷筊。连续三次都是一正一反的‘圣杯’,老巫婆便宣布:“神明同意出巡!” 于是老巫婆披上花花绿绿的法衣,戴上与社神相仿的面具,手持师杖,一阵发癫似的请神上身后,便登上十六人抬的大轿子。 十几个仙童,吹吹打打为前驱,又有几十个善信捧着香案烛台,抬着三牲供品随后,簇拥着大轿,浩浩荡荡出了社庙。 谢登率百姓紧随其后,一直来到九曲桥南。桥下的九曲河就是本乡的南北分界线,北边的人信河伯,南边的人供社神。 社庙众人在桥头摆上供桌,待万众跪拜,进献供品之后,老巫婆便命谢庄主带着百姓退到远处等消息。 自己则焚香舞杖,朝着天空念念有词。 任元跟在舅舅身后,远远看着老巫婆对着空气张牙舞爪,觉得甚是滑稽,但见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也只好一直做神情肃穆状。 可是等了好久,老巫婆还没回来,他舅舅和几个里正便在树荫下聊上了。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姓刘的里正叹气说:“朝廷禁铜钱后,现在官府只用铁钱,收税却要收稻米绢布,跟明抢差不多。” “是啊,老百姓已然要卖儿卖女了,这又闹蝗灾,还拿什么交税?让不让人活了?”其余几人也点头附和,他们有帮官府收税的职责,自然压力巨大。 “你们说的没错,”谢庄主安抚众人道:“不过北朝前年六镇大乱,去年关陇也跟着乱起来,实乃北伐天赐良机。可是朝廷没钱,只能出此‘废铜改铁’的权宜之策。咱们这时候劲要往一处使,以大局为重。” 顿一下又道:“至于今年的秋粮,赶明儿我去县里报个蝗灾,看看能不能给大伙儿蠲免一些。” “太好了。”众里正就等他这句话呢,千恩万谢道:“幸亏还有社神保佑,有谢庄主体恤大伙儿,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谢庄主摆摆手,谦虚道:“我们谢家讲的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这是应该为百姓做的。” “真是仁义啊!”里正们忙附和道。 这时谢庄主下意识抻了抻腰,刘里正马上机敏道:“坐会儿?” “也好。”谢庄主点点头。 刘里正赶紧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百姓过来,吩咐道:“设座。” 几个百姓立即趴在地上,把背挺直。 谢庄主便很自然的坐在一个百姓的背上,几个里正也跟着坐下。 坐的人理所当然,被坐的也情绪稳定。 任元却看得目瞪口呆,舅舅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大家认识一下。”谢庄主命他向众里正行礼,又介绍道: “这是我外甥,前年我姐夫家里遭了瘟,只剩他一根独苗苗。我不忍老母伤心,就接回庄上养着。前阵子又禀明京里本家,给他上了族谱,以后他就是我家阿二了。” 众人赶紧问二少爷好,任元一边机械地回礼,一边恍然大悟,怪不得庄上只有大少爷和三少爷,原来二少爷的位置,是给自己预留的。 这也太讲究了吧。 ~~ 又闲聊了好一会儿,老巫婆终于回来了。 谢庄主起身问道:“谈的怎么样?” 老巫婆摘下恐怖的面具,露出一张依然很吓人的鸡皮脸,声音尖锐道:“保儿爷说蝗神开价了。” 说着伸出枯瘦如鸡爪似的左手,正反一翻道:“五对童男女。” “这么多?”里正们蹙眉道:“之前闹蝗灾的时候,最多只要两对。” “之前是之前,这次来的可是横元帅,领的乃血蝗大军。”巫婆说着摊开右手,露出一只雄壮的蝗虫来,个儿大牙尖血红的眼,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快快收起,别让它把同类招来!”谢庄主赶紧吆喝道。 “这种血蝗,不光吃庄稼,连活物都不放过。别说牛啊羊啊,好些人在漫天飞蝗中迷了路,转眼就变成了白骨。”老巫婆一抬手,那蝗虫便振翅而起,朝着谢家庄方向飞去。 “明天把孩子送到庙里沐浴斋戒,七天后供奉给蝗神,方可免血蝗之灾!”她不容置疑的宣布道。 ~~ 送神到社庙门口,谢庄主长叹一声,吩咐众里正道:“按老规矩来吧。” 说完便跟着进了庙。 “哎。”里正们点头应下,转身对百姓吆喝道:“都赶紧回村,挨家抽签。” 百姓潮水般散去,有孩子的人家皆惶恐不安,气氛压抑极了。 任元看得火大,这不就是西门豹遇到的那回事儿吗?只恨自己没有西门豹的权力,没法把这帮王八蛋全都扔河里去。 等待舅舅出来的功夫,他阴着脸问一旁的三少爷:“老规矩是什么?” 谢科本不想搭理他,但任元的样子太吓人了,便答曰:“抽签。不过放心,你已经超龄了。” 顿一下又道:“就算适龄,也绝对不会抽到你的。” “果然有猫腻!”任元闷哼一声,怒气愈盛。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冲动,更不能让舅舅当众下不来台,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还是先回去跟表哥商量,再做计较。 这时,马师傅出来传话说:“庄主还要在庙里待一会,请二位少爷先回去。” ~~ 返程时,任元提出要去看抽签。三少爷一脸的不悦,但任元以兄长的身份相压,他也只能让轿夫下了林荫道,拐向最近的一个村子。 没了浓密树荫的遮挡,眼前变成了另一番景象。放眼望去,满村低矮破败的茅草屋,大街上泥泞肮脏,水渠中臭气熏天,到处是蚊蝇盘旋…… 三少爷掩住鼻子,催促赶紧返回,任元却命轿夫放下抬舆,步行往人群聚集的街心走去。 抽签已经开始了,只要有十二岁以下孩子的人家都要参加。 等待的人家提心吊胆,正在抽签的人家,更是紧张地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里正的那只手。 倘若抽出的签头是白色,全家人立时欣喜若狂,无不如释重负。 但也有一家不幸抽出了红签,全家悲痛欲绝,当娘的抱着六岁的女儿当场痛哭。 任元看不下去了,正要愤然离开,忽见一个面有红色胎记的少年,破口骂道:“狗日的保儿爷,净逮着俺一家祸祸!” 众村民纷纷惊骇侧目,迅速跟少年拉开距离。他娘也拼命捂他的嘴…… 任元奇怪这些人干嘛如此小心,私底下骂两句,社神还能听见不成? 却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惨叫一声,满脸痛苦的蜷缩起身子,脸上手上长出了密密的白毛,头上生出了犄角,最后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四肢着地的山羊! 任元看得人都麻了,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拧着自己的胳膊,但眼前的景象依然如故——少年就是变成了羊。 羊脸上有一块红斑,与少年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羊脖子上还挂了一块从社庙请的护身符…… 第二章 我也一样? 很快,社庙的人便怒气冲冲赶来,粗暴的推开人群,径直来到抱着羊的妇人面前,破口大骂: “你怎么教的孩子,居然敢让他辱骂神明?!” 妇人磕头哭泣道:“孽障确实该死,但也实在因为前年蝗灾,刚抽中了他弟弟,今年又抽中他妹妹,他一时接受不了,昏了头。” 说着劈头盖脸的责打那羊,骂道:“还不赶紧跪下谢罪!” 但那羊似乎已经听不懂人言了,只是一脸茫然的咩咩叫个不停。 社庙的人却不为所动道:“和我们说没用,去跟保儿爷忏悔吧!” 说着便用绳索一套,把羊牵走,妇人一家根本不敢阻拦。 ~~ 直到回了庄子,任元脑瓜子依旧嗡嗡的,难以消化那超出认知的一幕。 拆穿装神弄鬼的前提,是鬼神并不存在。可那在他眼前上演的人变羊,实打实的震碎了他的世界观,让他不知所措。 表哥早就在等着他了,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我说外头不好玩吧。你偏不信,咳咳,这下服气了吧?” “大哥都知道了?” “当然。”表哥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那孩子怎么就忽然变成羊了?”任元问出心底的疑惑。 “早就跟你说过,保儿爷神通广大,所有对他不敬的言行,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所以千万要谨言慎行,最好连不敬的念头都不要有。”表哥压低声音道。 任元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孩子会怎样,还能再变回来吗?” “应该能吧。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服上几年苦役就放回来了。”表哥宽慰他两句,又道:“不说这些了,赶紧办正事吧。” “什么正事?” “从外头回来,当然要好好洗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脏气了。”表哥理所当然道:“我听说用牛奶泡澡可以让皮肤白皙,特意让人把庄子里的牛,全都给你挤了奶。” “不洗不洗。”任元摇头不迭。“开什么玩笑,我个大男人洗牛奶浴?” 表哥上下打量着任元道:“你身材样貌都不差,就是皮肤黑了点。” 任元无语道:“黑点儿白点儿有什么区别?” 表哥便解释道:“没听过‘面如傅粉’吗?自魏晋以来,世人皆以白为美。皮肤白些,乡举里选总是要占便宜的。” “是吗?”任元忍不住吐槽道:“这是选美呢还是举秀才?” “都差不多。”表哥笑着推开浴室门道:“快点进去吧,一直热着等着你回来呢。” 任元看着那一大桶热牛奶汤,腾腾的蒸气中分明映出那些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被当成凳子坐,被变成羊的草民……登时涌起强烈的罪恶感,说什么也不肯洗。 表哥劝说无果,渐渐烦躁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他把脸一沉道:“爱洗不洗!” 说着一脚踹翻了浴桶,白色的牛奶流淌满地…… ~~ 表哥气冲冲的离开了。 任元也憋了一肚子火,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让他愤慨难耐,可又不能不忍。表哥已经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了,要是他也不帮自己,就更没希望,去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了。 所以气再大也只能自己消化。他在院子里默默地遛弯儿,寻思着怎么跟表哥和好……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任元看到舅舅的抬舆进了庄子,赶紧上前行礼。“舅舅才回来?” 谢庄主点点头,没有落轿。马教头跟在抬舆后头,手里还牵了头羊。 任元的目光掠过那羊,忽的瞳孔一缩,视线便无法移开了。 他死死盯着那羊脸上的红斑,忍不住问道:“舅舅,这羊是社庙给的吗?” 舅舅摇头道:“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舅舅不耐烦的皱眉道:“跟你没关系的事少操心。” “是。”任元点点头不再说话,看着马师傅将羊牵到牲口棚。 ~~ 夜里,任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能确定那只羊就是那孩子变的。 至于为什么孩子说了几句社神的坏话,就被变成羊,任元思来想去,多半是那护身符作怪。 想到这,他摘下脖子上那块刻着鬼面的木符,奋力丢到了窗外竹林中。 等到夜深人静,庄子里的人都睡下了,任元悄悄爬起来,准备去牲口棚把那孩子偷出来,明早带去求求外婆。老太太慈眉善目、吃斋念佛,应该会心生恻隐。 谢家家大业大,牛马骡驴加起来有四五百头,自然牲口棚也大,里头十几个牛圈马棚。 不过羊圈只有一个,任元梦里记得是在牲口棚的最里头。他凭着记忆摸过去,果然没错。 却见已经有人先来一步了。 任元赶紧屏息躲在暗处。不一会儿,就见那人打着灯笼,从牲口棚出来。 借着亮光,他看到那人竟是舅舅,谢家庄庄主谢登,手里还牵着那头红脸羊。 任元心下奇怪,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去作甚? 便蹑手蹑脚跟在后头,只见舅舅牵着羊进了后宅,径直往外婆住的正房而去。 那只羊全程安安静静,没叫一声…… 舅舅在正房外敲敲门,轻唤一声:“阿母。” 里头便亮起灯,门也开了。舅舅把羊送进去,很快就出来了。 任元心中更奇,凑到窗下从窗缝望进去。 就见外婆一脸慈祥的抚摸着那只羊,柔声道:“好了孩子,不用怕了。安心的睡一觉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只羊脸上的惊恐渐消,趴在外婆膝上睡着了。 这时,就见外婆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发簪,一头银发披散下来。 屋里关门闭户,齐腰的银发却微微飘动,像是有生命一样。 任元揉揉眼,想看得更真切些,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声轻咳。 他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三少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背着双手,皱眉看着他。 “表弟,我……”任元略一错愕,便反客为主道:“你在这干啥?” “……”三少爷被他抢了话,翻翻白眼道:“起夜。” “我也是。”任元打个哈哈道:“看着正房里还亮着灯,过来瞧瞧老人家。” “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少。”表弟道。 “是啊,咱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回去睡觉吧。”任元说着,又往屋里望了一眼,只见外婆在用木梳梳头,并没有什么异常。 心说看来是我眼花了。 ~~ 回到房里,他躺在床上默默寻思,心说难道舅舅跟我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半夜里悄悄把羊送去外婆那里?莫非自己误会他了? 想着想着任元眼皮打架,又做起了那个噩梦来。 但这回没等自己被剥皮,他就猛然惊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梦里也是一只羊! 任元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头一次想到,自己会不会也被变成羊过?!所以才会反复做这场噩梦。 联想到表哥说过‘以前也常有人被变成牛马’,让人很难不把梦境和现实联系起来。 若果真如此,那这庄子简直邪门,绝非久留之地。 ps:本日更新到此结束,新书期间还是上午八点十二点各一章。大家放心收藏,和尚这次准备的非常充分,有信心给大家讲个十分精彩的故事。 第三章 清明梦 其实从心底讲,任元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既然人变羊是真的,那蝗虫吃人大抵也不会有假,这样的世界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怎么说,这庄子好歹还算自己的避风港,在没有自保能力前,还是不要离开的好。 但留下来的前提是,庄里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才行。 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到梦里去一探究竟。 任元早就发现,自己在这场循环噩梦里,一直保持着清醒,且可以自主行动。 就像所谓的清明梦。 之前,这只会让他更清晰的感受痛苦,一遍又一遍。 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点用场了。 ~~ 再度入梦后,他果然又变成了羊。 一切都像之前那样,脖子上套着项圈,跟另外一只白山羊一起,被铁链拴在桩子上。 而这里,正是他睡前刚刚去过的羊圈。但任元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拴自己的木桩子上,贴了张‘六畜平安’红纸,落款时间是癸卯年。纸张鲜红,墨迹清亮,显然是刚贴上去没多久。 而现实中已经是两年后的乙巳年了。所以自己梦到的,很可能是两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面。 而表哥和舅舅都说过,自己正是两年前,被接到庄子里的…… 他想要再做进一步探索,无奈脖子上还拴着铁链呢。 这也有点蹊跷,按说牲口在栏里是不拴的。 事实上,棚里其它的牲口也都没栓绳,只有他们两只羊被拴着,甚至链子上还上了锁。 所以这只白羊,八成跟自己同病相怜,也是人变的。 任元便试图进行交流。 “咩……” “咩咩……” “咩咩咩……” 一黑一白两只羊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懂谁啥意思。 任元便用蹄子在地上写字,那羊一脸茫然的看着它,不知大黑羊在地上瞎划拉什么。 各种尝试无果后,任元放弃了沟通,等待宿命的降临。 梦里的倒数第二夜,舅舅谢登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如期来到羊圈,牵走了那只白羊。 最后一晚,夜交子时,两人又如期而至,把任元拎了出来…… 任元安静的跟着两人,眼珠子却滴溜乱转,仔细观察周围——熟悉的建筑、花池、水缸,葡萄架,墙上鬼鬼祟祟的狸花猫,表哥夜里的咳嗽声……都能跟现实中的庄子内院对上号。 两人牵着他,来到老太太门外。任元变成羊,耳朵十分灵敏,听到里头有外婆的声音,说的是:‘我快忍不住了……’ “阿母。”敲门声响起,外婆也打住了话头。 门开了,里头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那只漂亮的鸟儿,在笼子里闭目养神。 外婆的样子没什么变化,但目光锐利,神情阴沉,跟现实中那个慈祥的老太太截然相反。 两人把任元变的黑羊牵进来,牢牢按在桌案上,用绳索把他四蹄绑在四条桌腿上,扽地紧紧的。 然后,那陌生男子按住他的两只犄角,舅舅手持利刃,活剥其皮。 外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在念经,又像是在咽口水。 任元后背上,已经被开了一条大口子,疼得他咩咩惨叫。随着那口子越来越长,叫声忽然变成了人言:“好疼啊……” ~~ “阿元,阿元。” 表哥的呼唤声中,任元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睡床上。 过了一宿,表哥又满脸笑容,关切问道:“又做噩梦了?” “嗯。”任元定定神,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的手,才松口气道:“翻来覆去,总是做一个很荒诞的梦。” 表哥却道:“真羡慕你啊。” “啊?” “你至少还能做梦,我却连梦都没得做。”表哥答道。 “怎么会呢?”任元吃惊。 “怎么不会呢?反正我从没记得自己做过梦。”表哥轻叹道:“真想尝试一下。” “这也跟大哥的病有关吗?”任元轻声问道。 “那倒不是。”表哥摇头道:“据我所知,其他人也都是不做梦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有梦这种东西?” “那是因为老一辈,年轻时还是做梦的,只是这二十来年不再做了而已。”表哥答道。 “还有这种事?”任元心说,看来梦的背后大有文章。 “世上没法理解的事儿多了,不能做梦又何妨?”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闲聊了。快起来练功吧。” ~~ 今天练功时,任元明显比昨天投入多了,马师傅直夸他终于上心了。 任元忍不住苦笑一声,羊入虎口,能不用功吗? 趁着中间休息,他问马师傅:“咱们这套功夫叫啥,厉害吗?” “就是一套强身健体的把式,没名字。”马师傅憨厚笑道:“不过表少爷已经开了窍,随便一拳我们普通人就招架不住。” 任元只当他在恭维自己。刚想让马师傅露一手,长长见识,老夫人和三少爷出来了。 老夫人的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腿脚利索了不少,还自己拎着鸟笼子。 那笼子里的鸟也不知什么品种,生得十分漂亮,身形婀娜修长,毛色翠绿,头上长着蓝色的羽冠,身后还有长长的七彩尾巴。就连任元每次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也难怪老夫人走到哪带到哪了。 任元照旧向老夫人问安,老夫人也慈祥如故,笑眯眯说:“快去吃饭吧。你舅舅赶早去县里,我们已经陪他吃过了。” “是。”任元忙恭声应下,洗漱之后进了厅堂。 表哥指着满满登登的小食案,献宝道:“今天你有口福了,烤羊排、水煮羊肉、红烧羊蹄。只可惜我这病,没法跟你大快朵颐……” 任元却变得面色苍白,强忍着不让自己当场呕吐。 “怎么了?”看他面有难色,也不动筷子,表哥忙关切问道:“闻不来羊肉味吗?” “是啊。”任元忙就坡下驴道:“受不了羊膻味。” “唉,你变化真大。”表哥感叹道:“行,以后不让你吃羊了。” “那再好不过。”任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 勉强用过一顿纯素的早餐后,任元就在庄园里溜达开了。 表哥白天要读书写字、服散行散,不会管他。 他也不用念书,想练功就练会儿,不想练就待着,等吃晚饭。如果没有那些可怕的疑点,任元在谢家庄的生活,称得上是优哉游哉。 就像梦里那只羊…… 但他看似悠闲,心思却转个不停,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比如,他早发现自己的后槽牙磨损严重,这说明原先是以未经研磨的粗粮为主食。以他这些天的精细饮食,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再加上背部、臀部那些深深浅浅的陈旧印痕,证明自己曾经被反复鞭笞过,这也跟养尊处优的少爷身份对不上。 其实这些不对劲的地方,都是明摆着的,只是他平时有意无意忽略了。 胡思乱想间,任元来到熟悉的羊圈外,那张‘六畜平安’的癸卯年符纸已经泛白,几乎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而那只脸上有红斑的羊,不出意外的没有再回来。 他打开栏门走进去,来到梦中所处的位置,那里果真有一根栓牲口的桩子,跟梦里一模一样…… 任元终于忍不住,扶着那桩子,剧烈呕吐起来。 第四章 现形 吐完之后,任元终于没那么憋闷了。 回到内院时,他见三少爷正戴着顶草帽,蹲在圃中侍奉花草,嘴里还哼着小曲,似乎很是惬意。 “你怎么跟个老大爷似的?遛鸟,弄花,还半夜起来上茅房。”任元便用他调节情绪道。 “……”三少爷登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好好,你随意。”任元笑道:“回头哥送俩核桃,给你盘着玩。” “滚!”三少爷暴跳如雷,就要拿花铲丢他。 待任元大笑而去,三少爷摊开一直攥着的左手,掌中赫然是两颗被盘出包浆的核桃。 他阴着脸,喉结剧烈抖动,竟一把将那对核桃捏了个粉碎。 ~~ 任元的心情却舒畅了不少,又去跟家丁丫鬟们搭话,但他们好像都很畏惧他,聊不上几句,就纷纷借故走开了。 但他还是刺探出了一些情报。比如,他确实是两年前来的庄子里,前不久大病一场,然后就失忆了。 任元还变着法子,套出了一点别人不想告诉他的秘密…… 他蹲在水井旁,问正在浆洗衣物的仆妇道:“听那谁说,我爹叫任义,这名字对不对?” “对啊,对啊。”仆妇点头称是,然后一捂肚子,皱眉道罪:“不好意思表少爷,老身内急。” 不待任元搭话,便端起沉重的洗衣盆,颤巍巍地走掉了。 任元又用同样的话问了几人,答案全是“对啊,对啊。” 对个屁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爹叫啥,‘任义’这名字,根本是他任意胡诌的。但这些家生家养的奴仆,不该连自家姑爷的名讳都不知道。 就算真不知道,也该实话实说,而不是糊弄他。 这种反应无异欲盖弥彰。任元现在基本能确定,自己的来历身世有问题了。八成不是什么表少爷,而是跟那面生红斑的少年一样,乃被变成羊带进庄的苦孩子! 但那少年很快消失了,很可能当晚便遭遇了不幸,可自己都来了两年了,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就算要养肥了再吃,也不用养这么久。 而且表哥对自己的好,绝对是发自内心的,不是装出来的,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些问题,在现实中显然不能随便问。既然这里十分有九分像是魔窟,自己一旦暴露,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所以还是到梦里找答案更安全。 任元也问过庄子里的人了,表哥没有骗人,他们确实都不做梦。所以他可以在梦里,放开手脚随便折腾,反复试错,不用担心会影响现实的处境。 而且现实跟梦境的时间并不同步。现实中一晚上,在梦里却要过好几天的时间,自己有充裕的时间调查真相。 但前提是,得挣脱那该死的锁链。 于是这天剩下的时间,任元都在研究开锁。 他记得很清楚,梦里拴住自己的,是最普通的一字铁锁。这样的锁,他门上就有一把。 任元便拿进来,仔细观察一番。谢天谢地,这种锁没有后世那样复杂的机械结构。它的锁芯仅是一对簧片,上锁时簧片被卡住。 开锁时,用一柄切面是‘凵’形的长条钥匙一捅,两边的簧片就被复位,锁便开了。 ~~ 当晚梦境中。 白山羊歪头看着那黑山羊整活。只见它口蹄并用,咬坏了一个竹筐,挑出一根又细又直的篾片,用牙咬着朝锁眼里塞去。 这时候就看出来没有手的坏处了。它怼来怼去,怼得锁晃晃悠悠,就是怼不进去。 黑山羊急眼了,人立而起,用右蹄把锁头按在桩子上,然后歪着头咬着篾片往里捅,结果……还是捅不进。 后来它才发现是篾片太宽了。黑山羊又尝试了许久,想将篾片弄窄,结果更难…… 直到第二天晚上,黑山羊才意识到——不行再换一片呗!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恨得它脑袋直撞柱子,把个白山羊吓得够呛。 后来任元安慰自己说,我现在是羊的智商,不代表我的智商,心里这才好受点。 不知又尝试了多少回,终于捅进去了一片,然后是第二片…… 对一只羊来说,开锁这项工作,实在是太难了。直到倒数第二晚,才终于听到‘咔’的一声,簧片弹起,锁终于开了。 任元这时却停下了动作。 不一会儿,脚步声按时响起,舅舅两人进来,牵走了白羊…… 等到脚步声远去,黑山羊才用牙咬开了虚挂的锁闩,抖了抖脖子,把锁链甩到地上。 在牛马们的注视下,黑山羊人立而起,趴在栏门上,从外头打开门闩,然后昂首阔步而出。 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任元差点没忍住咩咩叫。 平复下激动的心情,他便沿着墙根,开始在院子里潜行。 轻车熟路地摸到后宅,他看到墙上的狸花猫圆瞪两眼,吃惊地望着自己,便举起前蹄‘嘘’了一声。 狸花猫这下更震惊了,直接一脚踏空,从墙上掉下来了。 任元不理这小倒霉蛋,悄悄摸到正房外。 ~~ 这时,里头已经传来了咩咩的惨叫声,任元赶紧再次人立,趴上窗台,将一只羊眼凑到窗缝上,窥视屋里的情形。 只见烛影摇晃,人脸狰狞,白山羊的遭遇跟自己别无二致,只是屋里还多了个面生的老头儿。 白山羊被牢牢绑在几案上,依然是另一个男子按头,舅舅持尖刀活剥羊皮…… 随着羊皮剥下,咩咩声渐渐变成了人类的哀嚎声,一个全身血淋淋的少年露出身形。 这时,老夫人拿出一颗裹着蜡衣的药丸,递给旁边的老头道: “给他吃上吧。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开窍丸很霸道,吃了失忆都是轻的,弄不好直接死掉,你又得再另寻羊牯了。” “啊,这么严重。”那老头子吃惊道。 “怕什么,又不是你吃。”老夫人轻蔑道。 “最后不还是老夫来承受?”老头子攥着药丸,犹犹豫豫道:“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 “我哪知道,我又没吃过。”老夫人皱眉催促道:“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天,事到临头又怕了?” 老头子迟疑半晌道:“要不我再等等,先让阿秩来吧?他的病不能再拖了。” “有我在,阿秩一时死不了。”老夫人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的小心思道:“你怕死,想拿自己孙子先试试就直说。” “别瞎说,我是真担心孩子。”老头子自然不肯承认。 “行吧,随你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开窍丸珍贵的很,我大哥也就得了这一粒,下一粒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老夫人淡淡道。 “没事,我等得起。”老头子挤出一抹笑道:“这一年来跟着你学习吐纳养气,感觉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 又吩咐道:“阿大阿二,你们把另一头羊牵来。” “是,阿父。”这时舅舅和那个男子一起开口。 任元恍然,原来老头儿是‘外公’,那个男子是他么‘二舅’。 老夫人却摇头说:“我乏了,还是明晚吧。” ‘外公’从善如流道:“那就等明晚吧,把这孩子带下去好生看管。” “是。阿父阿母早些休息。”大舅二舅应一声,便架起那孩子往外走。 开门出来时,任元一眼就认出,那孩子居然是谢家庄的三少爷谢科。准确说,是两年前的‘表弟’。 虽然个子矮了一截,样子稚嫩了些,但那眉眼他绝对不会认错。 ~~ 三人走后,老夫人又把‘外公’撵走。 门一关,屋里没了其他人。‘外婆’面对着血淋淋的案台,再也不掩饰满眼的渴望。她伸手抹了一把桌案上的血,举到面前定定端详。 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伸出猩红的舌头,把手上的血舔净。 ‘外婆’深深吸一口气,享受的闭上眼,又欲求不满的长叹一声: “不够不够,我忍不了了……” 说话间,她银色的头发开始不断变长,像蛇一样蜿蜒游动。 她的身体也剧烈变化起来,背后撑出一对近似透明的翅膀,皮肤变成了黑褐色的甲壳,眼睛化为一对血红灯笼,口中生出两颗短刀般的獠牙。 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变成了一只背生双翼,鬼面四臂,赤爪如钩的怪物! 第五章 文狸大人 “血,我要人血……”那怪物喃喃自语,声音如金属摩擦,令人头皮发麻。 任元整只羊都惊呆了,他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但呼吸还是难免急促起来。 ‘外婆’变成妖物后,感觉也灵敏了许多,马上察觉道:“谁在外头?!” 任元只来得及把身子收回窗下,窗户便被砰的推开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只狸花猫嗷的一声,从窗口冲进了房中。 妖物的注意力便被那猫吸引过去,任元赶紧撒蹄撤退,一路狂奔逃回了羊圈。 他惊魂未定的关上圈门,跪在地上直喘粗气,他奶奶的,吓死本咩了。 要不是那只猫误打误撞的救场,自己这回定要换个死法了。 虽然在梦里死了也不打紧,但那种痛苦可是无比真切的。他实在不想再体验另一种死法了。 ~~ 等任元镇定下来,整理思绪时,发现今晚的收获还是很大的。 首先他弄清楚了梦里所有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所谓‘外婆’真的是妖怪! 而‘三少爷’原本跟自己是同一类人,都是被变成羊拐进山庄的苦孩子。 和那个可怜的红斑少年不一样,他俩不是食用型的,而是用来进行某种仪式的……材料。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仪式,但三少爷应该是对应外公,而自己对应的是……表哥。 因为‘外公’、‘外婆’口中的‘阿秩’,正是谢家庄的大少爷谢秩,那个自己称为‘大兄’的大好人。 任元不禁暗叹一声,看来‘表哥’对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好…… 放弃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定定神,继续寻思起来。 任元记得现实中的表哥说过,外公和二舅都已经过世了,而死亡时间正是两年前。 还有大舅母,也是两年前过世的。 看来很快,这个家便会发生大变故了……可惜自己明晚被剥皮之后,就会退出梦境,无法一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但想来,八成跟那可怕的嗜血妖物有关…… 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可想的了,他便跪下睡了。虽然那妖物现了原形,但按经验看,今晚庄上应该没什么大事发生。 就算有,这羊圈里应该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那只狸花猫现在怎样了,有没有逃出虎口? 大黑羊想着想着,终于睡着了。 ~~ 梦中最后一天。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大黑羊才睁开眼,环视四周,见自己仍在羊圈中。 忽然它眼前一亮,便见那只‘英雄救羊’的狸花猫,正蹲在桩子上,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大黑羊便开心地咩咩笑了…… 狸花猫审视它片刻,居然口吐人言道:“你怎么跟个人似的。” 任元听得直翻白眼,用右前蹄在地上,写下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老子就是人!’ 狸花猫竟然还识字,歪头看他写完,才解释道:“本大人的意思是,按说被魍象的造畜之术变成牲口,同时也会蒙了心智。不脱了外头的牲口皮,是不会像你这样的……” 任元闻言欣喜若狂,终于遇到一个懂行的!忙奋蹄疾书曰:‘前辈是何方神圣?居然还识字?’ 据他所知,整个谢家庄识字的,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只手…… 狸花猫便舔下前爪,骄傲地昂起头道:“吾乃文狸大人,在山神姊姊驾前修行多年。识文断字何足挂齿,本大人会的多了。” 任元高兴坏了,忙写道:“如何找山神娘娘救命?” 狸花猫沉默了半晌,方气短道:“姊姊也被魍象变成鸟了。” “笼中那只?”大黑羊一下就想到‘外婆’养的那只鸟。 “是。但那不是普通的鸟,而是神鸟!”狸花猫前爪拍着桩子,强调道。 ‘神鸟还能被笼子关住?’任元强忍住没写下这句,但脸上的失望,已经出卖了他。 “因为那也不是普通的笼子……”狸花猫忙大声辩解道:“总之姊姊法力高强,但太善良单纯。不慎着了谢宥那条老狗的道罢了!” 大黑羊便连连点头,这猫现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它赶紧写道: ‘你还有帮手吗?’ “当然有了。”狸花猫高声说一句,又声息转弱道:“可惜都不靠谱。比如那只傻豹子,只知道在外头急的团团转,一点忙也帮不上。唯一靠谱的一个,还是棵没法挪窝的柳树精。’ “……”大黑羊嘴角抽动一下,又写道:‘你有营救方案吗?’ 狸花猫看完,胡子都耷拉下来了,颓然道:“本大人来这儿快一年了,但姊姊被老妖婆看得太紧,根本找不到机会。” ‘我来助你!’大黑羊便写下四个丑却有力的大字。 “你……”狸花猫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信心不足。 不过它还是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分享给任元。 狸花猫告诉他,谢家确乃陈郡谢氏之后,但仅是庶支旁系。谢宥四十岁时,被派来谢家庄,管理家族的山林田产…… “转眼过了三十年,谢宥人到七十垂垂老矣,变得十分怕死,千方百计想要多活些年。于是偷偷组织人盗墓,寻找传说中的仙方。”那猫居然很有说书先生的天分,摇头晃脑道: “结果仙方没找到,却放出了一个墓中厉鬼,名叫魍象。魍象羡慕我姊姊的风光,便诱惑谢宥改信,抛弃原先供奉的山神,改奉自己为社神。事成后可以传授他永葆青春的秘法,还会把妹妹嫁给他。” “谢宥鬼迷心窍,便答应了魍象,帮他将姊姊变成了鸟。然后建了好大一座社神庙,为魍象造像,强迫百姓供奉。” “然后他的老妻,也被魍象的妹妹方良寄生。方良告诉谢宥,自己也可以让他像这样换形寄生,但需要双方八字相同才行。” “谢宥便命人四处寻找比自己小六十岁,但八字相同的少年。”狸花猫接着道:“也就是今晚被剥皮的白羊。” “另外,他唯一的孙子得了不治之症。反正一个蛤蟆也是抓,两个蛤蟆也是拿,所以又把你找来了。” ‘那后来呢?’任元写道。 “后来的事还没发生呢,我怎么知道?”狸花猫无语道。 任元却摇摇头,缓缓写道:‘不,你知道!’ “我还不知道,我知不知道?”狸花猫没好气的弓起背来。 ‘你还真不知道。’任元高深莫测的写道。 “谜语人去死吧!”狸花猫蹦起来,扑到大黑羊脸上就是一阵挠。 第六章 兄弟 访仙乡隶属于曲阿县,是全县最南边的一个乡。从谢家庄到县城正好一百里,谢庄主在路上走了一天,次日上午才坐着马车进了城。 曲阿县地处江南鱼米之乡,晋室东渡以来,人口不断增加。如今仅县城居民便超过万户,人烟稠密,自然市肆繁华。谢庄主每次进城都会大肆采购一番。 但这次进城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街边店铺十家九关,就算偶有开张,店里也是空空如也,比掌柜的脸还干净。 原因谁都知道,朝廷强制推行铁钱,而且规定与铜钱是一比一兑换。店家要是照章执行,裤子都得赔掉了。可要是敢不收铁钱,官府那关又过不去,所以只能先关门大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唉,民生艰难啊。”谢庄主摇摇头放下帘子,命人前往县尉宅邸投帖。 ~~ 曲阿县尉谢癸,是谢庄主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比他嫡系那么一点点,更是他在县里的靠山。 所以谢庄主很是奉承这位堂弟,三节两寿都会前来道贺,两家来往十分密切。 听说他来了,谢县尉便放下公务,回府设宴招待。 “哈哈哈,仁兄。咱们有阵子没见了。”谢县尉大笑着与廊下相迎的谢庄主见礼。 “是啊,愚兄也十分想念贤弟。正好庄子上收了莲蓬和枣子,就赶紧送来,让弟妹侄儿尝尝鲜。”谢庄主笑着拱手道。 “请。”待侍女除掉靴子,谢县尉便与谢庄主把臂入内,吃茶寒暄。 “开窍丸用了吗?”谢县尉侧身曲肱,倚靠在隐囊上,半卧半坐,意态松弛地问道:“效果如何?” 谢庄主却端正跪坐,一脸感激答道:“用了,那孩子已经成功开窍,但是失忆了。” “反正只是个八宝皮囊,没什么影响。”谢县尉捧着茶盏,轻轻吹着热气道:“这样将来那孩子,就是你家二少爷了?” “是。回头带来给贤弟认认。”谢庄主点头道。 “嗯,要抓紧了。还能赶上今年的乡举。”谢县尉笑道。 “到时候还得贤弟费心。”谢庄主讨好笑道。 “一家人应该的。”谢县尉呷一口加了葱姜佐料的茶汤,笑道:“这小子赶上好时候了,郡里的中正官,刚换成咱们谢家人。二品灼然不敢想,但评个二品才堪还是没问题的。” 顿一下又道:“过两年,等老三年纪一到,再把他推举个上品,我这个当叔叔的就算尽力了。” “真是让贤弟操碎了心啊。”谢庄主感激不尽道:“回头我让人送些孔方兄来,以供人情。可不能让贤弟再破费了。” “好说好说。”谢县尉笑眯眯的点点头,又问起访仙乡的蝗灾来。 谢庄主讲完灾情,便趁势请求县里蠲免部分钱粮。谢县尉闻言为难道:“谁不知道谢家庄家大业大,让我怎么跟县尊替你哭穷?” “我不是为了自家,而是为了百姓啊!”谢庄主一脸悲悯道:“生民何艰啊,贤弟。愚兄受诸位里正和乡南百姓所托,特来求贤弟施以援手……” 谢县尉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讥讽,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 “仁兄少来,我还不知道蝗灾怎么回事?不就是你那便宜老娘招来的?” “……”谢庄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登时身子一僵,结结巴巴道:“贤弟,开,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我是旁观者清。为什么每次蝗灾都避着你的庄子?说是有社神保佑,虔诚供奉便可平安无事。”谢县尉冷笑一声道: “其实那根本就是你们一唱一和,演的一场好戏!那对妖怪兄妹图口血食,你呢?就图老百姓的地!那些遭了蝗灾的百姓颗粒无收,快要饿死的时候,你就大发慈悲拿出点粮食。但他们的地也就成了你家的地!同样的把戏你都玩几次了?真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成?!” “……”一顿夹枪带棒,把谢庄主说的汗流浃背,半晌方羞赧地吭哧道:“大家都是这么干,也不光我一家……” 说着赶紧伏身,以额触地道:“愚兄再也不敢了,还请贤弟饶我这回。” “哎,仁兄误会了,快快请起吧。”见他彻底被捏成了软柿子,谢县尉这才放缓语气道:“就像你说的,别人做得,我兄弟自然也做得。蠲免钱粮的事情也包在我身上,总之有我在,你放心就是了。” “万分感谢。”谢庄主这才敢松口气,擦擦汗,赔笑道:“当然,不会让贤弟白忙的。” 谢县尉却搁下茶盏,正色道:“我不要钱,你帮我办件事就行。” “贤弟尽管吩咐,愚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庄主赶紧表态。 谢县尉招招手,让他跟自己来到后院库房中。屏退左右,关上房门,打开了一口结实的木箱子。 里头装了六个贴着黄符的黑瓷坛子,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你回去后随便找六个村,把这六口坛子里的东西,倒进井里去。”谢县尉压低声音吩咐道:“这种事情不用我说,你也一定知道必须要保密吧?” “是是。”谢庄主赶忙点头。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赶紧照办就行。”谢县尉却不肯透露。 谢庄主心说那我不成蠢驴了么?便壮着胆子道:“贤弟也知道,家里家外我都不是做主的那个。还请务必透个底,不然叫我如何说服长辈?” “当初给你开窍丸时,可没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谢县尉闻言却把脸一拉,当场发作道:“还是那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给我照办就是!误了我的大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 谢家庄。 任元将一盘小鱼干摆在廊下,招呼着对面墙头的狸花猫。 “来吃啊。”他人畜无害的笑道:“每天拿耗子辛苦了,这是犒赏你的。” 狸花猫警惕的看着这个无事献殷勤的家伙,又看看那盘诱人的鱼干,爪子一伸一缩,似乎在天猫交战。 “哟,还挺害羞。”任元宠溺一笑道:“那我先进去了,你慢慢享用吧。” 说完,他便真的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狸花猫盯了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倏然从墙头蹦下,冲到那盘鱼干边上,叼起来就准备开溜。 却听唰的一声,一个竹筐从天而降,把它正扣在下头。 狸花猫大惊,喵的一声就要顶开筐子逃走,任元却从屋里飞扑出来,整个身子压在筐子上。 狸花猫登时没招了,就听那狡诈的家伙得意道:“叫你小子抓我脸!” 把花圃里的三少爷看得直皱眉,不知还要忍这傻子到什么时候。 第七章 是花狸不是狸花 庄上的下人们也跟三少爷一个想法,只当这位表少爷抓猫,是穷极无聊。 “看我怎么收拾你。”任元便把满脸愤懑的狸花猫,提溜进了屋里,砰的关上了门。 狸花猫尖叫着四爪乱抓,却听任元幽幽道:“你果然是个笨蛋,怪不得三年了,还没把主人救出去。” 狸花猫登时僵住了,猫嘴张得老大,一脸震惊状。 好一会儿,它才想起自己应该听不懂人话才对,便装着若无其事的继续挣扎。 “行了,别演了。”任元把它往矮几上一丢,盘腿坐在席子上,如数家珍道:“你叫文狸,是山神的宠物。你们家山神被变成了鸟,所以你假装成一只普通的狸花猫,混进庄子里……” 狸花猫见他将自己的底细抖了个干净,再装下去也没意义了,终于口吐人言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告诉我的了。”任元两手一摊道:“不然我上哪知道去?” “本大人?”狸花猫用爪子指着自己,难以置信。 “看来,你真不记得梦里的事情了。”任元轻叹一声道。 “那不很正常的吗?神明高高在上,神想让人不做梦,人就做不了梦。”狸花猫说完又补充道:“另外,本大人不是狸花猫,而是花狸猫。” “哦哦。”任元敷衍的点点头。 “再另外,刚才本大人是故意中招的,因为要符合扮演的角色,懂吗?”花狸猫又拍着桌子,反复强调道: “绝对不是因为嘴馋,更不会连个筐都躲不开,懂吗?” “懂懂,您这演技绝了,看着都不像演的!”任元赶紧给它点赞。 “哼,那当然了。不然本大人能安然潜伏三年,进出自如?”花狸猫便得意道。 见它不再炸毛,任元这才接着问道:“刚才你说的神明,你们山神和社神魍象那种神吗?” “当然不是了,人家可是正经神……”花狸猫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这样岂不是说明自家姊姊不正经? 便连忙改口道:“咳咳,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分工不同,不分贵贱的。” 赶紧又岔开话题,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任元便将梦中的经历讲了一遍。 花狸猫听得云山雾罩,却又不得不信。挠着猫头寻思半晌道:“这么说,你在梦里见过两年前的本大人?” 任元打了个响指,点点头道:“当时的你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的你,应该知道了。” “那当然!”花狸猫骄傲的拍着胸脯道:“本大人深入敌营多年,里里外外啥都知道。” “那就继续讲你没讲完的故事吧。”任元便道。 “求本猫时,你要称‘大人’。”花狸猫白他一眼。 “是是,大人请讲。”任元忙作洗耳恭听状。 “这还差不多。”花狸猫这才将后面发生的事情,给任元续上了。 “那晚,把你的皮剥下来之后,就出了岔子,老妖婆现原形了。”花狸猫张牙舞爪地模仿老妖婆道: “其实她的本体是吸血蝗虫,每个月至少要吸一次血。但来到庄上后,怕被发现自己不是人,居然忍了一年没吸血。但猫改不了吃鱼,狗改不了吃屎,她也一样改不了对人血的渴望。” “其实前一晚,她就要忍不住了,只是强行压住了,第二晚看到你的血,这下彻底控制不住了。”花狸猫幸灾乐祸道: “结果当晚现出原形,一顿吸干了谢家十几口的血,所以他家现在才会人丁单薄。” “啧啧……”任元表示震惊,心说节食果然只会导致报复性进食。 “可惜,刚吸了谢宥那条老狗一半的血,魍象就闻讯赶来救下了他。”花狸猫拍着桌案,一脸惋惜道。 “不过失血过半也活不成了吧?”任元道。 “是的。可惜方良会一门邪术,叫‘换形寄生术’。”花狸猫叹口气道:“她将谢宥那老狗的魂魄,置入一个可怜的孩子体内,所以他不光活下来了,而且还变得十分年轻。” “所以谢家三少,就,就是谢庄主的爹?!”任元瞠目结舌。 但转念一想,却也不无道理。不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会喜欢遛鸟养花,半夜还得起来尿尿? “这一家子可真是好演员啊。”任元不禁感叹道:“我可没少听那位表弟,管谢庄主叫爹。” “一人给对方当半辈子爹,谁也不欠谁的,挺好。”花狸猫嘴巴还挺毒。 “这是什么共轭父子?”感慨过后,任元又不解道:“那我为什么没有被寄生?” “因为只有一颗开窍丸。”花狸猫答道:“妖能直接寄生,是因为妖可以吃掉人的魂魄。像谢宥那样的普通人当然没这个本事,必须要借助方良的法术。先抽取他和那孩子的魂魄,然后把他的魂魄置入那孩子体内。” “普通人没有修炼过,根本承受不住被抽取三魂七魄的痛苦,所以必须要借助开窍丸的力量,让肉身变得强大,才不会直接死掉。” “这样啊。”任元给花狸猫点个赞,知道的确实多。 “原本那天,是准备让你吃开窍丸,先给谢秩换形的。”花狸猫接着道:“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发生了那种事,你这边只能往后排了。” “哦,这么说我还没吃,那劳什子开窍丸?”任元问道。 “不,你已经吃了。”花狸猫却摇头道:“不然你怎么会失忆呢?” “这么强的副作用?”任元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大病一场。 “不止呢。你吃了还会死。”花狸猫危言耸听道。 “啊?”任元心下一紧,不知自己还要遭什么罪。 却听花狸猫悠悠道:“这两年你能活着,就是因为没有开窍丸。现在开窍丸也给你吃上了,谢家还会白养你吗?” 说着它故意桀桀笑道:“当然你的身体还会存在,只是庄子里再没有姓任的表少爷,只有姓谢的二少爷了。” “靠……”任元才听出来,它是故意吓唬自己。不过这猫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危在旦夕了。便着紧问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道,但随时都有可能。”花狸猫答道。 “咱们能不能合作一把?”任元便提议道。 “难啊。”花狸猫耷拉着胡子道:“本大人虽然能在庄子里行走,但神通有限,不是老妖婆的对手……至于傻豹子他们,身上妖气太重,靠近庄子就会被那兄妹俩发现。” “看来得设法先把山神救出来。”任元寻思道。 “不可能的。”花狸猫郁闷道:“姊姊的鸟笼是老妖婆的头发所化,老妖婆不死,笼子就不破。我要是能杀死老妖婆,何必整天在庄里抓老鼠呢?” “……”任元点点头,心说,看来得赶紧逃跑了。 “你不会想逃跑吧?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花狸猫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冷笑道:“就算你能从庄子里逃出去,外头也是魍象的地盘,你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那么多人,他盯得过来吗?”任元撇撇嘴。 “那你就试试。”花狸猫冷笑一声。 “横竖都是个死,试试就试试。”任元咬牙道。 “祝你好运。”花狸猫说完伸个懒腰,叼起掉在地上的鱼干,倏地跳窗离去了。 第八章 出逃 天黑前,谢庄主回来了。 “阿父不是应该明天才回来吗?”晚饭时,三少爷问道。 “哦,你十六叔用甲马把我送回来的。”谢登答道。 三少爷一听就知道有事发生。‘十六叔’就是本县县尉谢癸,此人有神通,而且道行不浅。但用甲马送人一百里,消耗大得很,如非必要,那种人是绝对不会费这个劲儿的。 饭后,谢庄主便将三少爷叫到书房说话。 没了外人,两人便父子易位。三少爷理所当然的上座,谢庄主甘陪末座,先说了来龙去脉,然后打开了从县城带回的木箱。 “阿父,这就是谢癸给我的东西。”谢庄主一脸凝重道。 “你不该接的。”三少爷眉头紧皱。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好东西也不会用镇邪符镇着…… “儿子也没办法。”谢庄主无奈道:“他连哄带吓,后来不惜翻脸,根本容不得我不答应。” “唉……”三少爷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也知道‘儿子兼爹’说的是实情。 互为父子的二人四目相对,惆怅良久,陷入两难境地。 照办,很可能会让南乡百姓遭受灭顶之灾,那可都是他们的牛马啊。而且一旦事情大条了,他们自己也会被灭口。 不办,他们已经知道了秘密,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思来想去,还是原本当爹的三少爷拿出主意道:“只能用缓兵之计了。这边拖一天是一天,然后赶紧备份厚礼,快马加鞭送去京中,求二老爷务必帮咱们寰转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差事转给别人。” “对对,二老爷一发话,老十六就得乖乖照办!”谢庄主眼前一亮。 “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了。”三少爷阴着脸道:“万一谢癸这边,正是得了京里的指示,二老爷怕也不会替咱们说话了。” “是,那样只能执行了。”谢庄主点头道。 “嗯。也不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危害多大,届时找个借口,全家先回京避一避。”三少爷沉声吩咐道: “尽快安排阿秩跟那小子换形,以免夜长梦多。” “阿父忘了吗,换形寄生术得冲九啊。”谢庄主提醒他道。 “今天是初四,还得五天……”三少爷闷哼一声,还得忍那小子五天。 ~~ 三更半夜,谢家庄万籁俱寂,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任元也躺在床上,却睁着两眼,竖耳听着外间值夜丫鬟的呼吸声,渐渐变成了呼噜声。 他这才悄悄起身,将褥子靠枕摆成人形,盖上被单,摸出枕头下的一包细软揣到怀里,便推开窗户无声无息翻了出去。 既然花狸猫和那劳什子山神都指望不上,当然要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虽然那花狸猫断言他逃不掉,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试一试。 任元也不是盲目行动,白天时他已经借着闲逛,制定了逃离的路线,可以避开巡夜的庄丁。 而且他在这里已经两年了,庄上的狗都认识他了,并不会朝他吠叫,所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便摸进了庄子西南角的库房院。 为了通风,院中的谷仓都建的很高,其中最靠边的一座,比庄子的院墙还要稍高些。任元白天仔细观察,发现两者相距不足一丈,便选定从这里逃跑。 他手脚并用,快速爬上了仓顶,看着丈许外的高墙,深深吸了口气。 这个年代一丈大概是两米五左右,成年男子加一段助跑,跳过这段距离并不难。难的是落点的控制,必须要在黑夜里,稳稳落在只有两尺宽,还覆了瓦片的墙顶上。 任元这段时间天天习武,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只见他助跑两步,纵身一跃,便如一只大鸟般凌空而起! 啪的一声,他双脚准确的落在了院墙上。同时腰腹发力,上身急拧似陀螺,化解掉了前冲的力道。 只是踩断了两块瓦片而已…… 站稳身形后,任元赶紧猫下腰,按住两片断瓦,紧张注视着院里院外。见没人察觉,这才轻吁口气,抓住墙沿无声无息滑落到院外。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任元把自己脱个精光,单手托着衣裳,游过庄外的小河。 上岸后,他在一棵大树的掩护下,一边重新穿戴,一边仰头看天上的北斗七星。 辨明方向后,任元也不走大道,从田间地头的阡陌小道一路向北。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足够他逃过九曲河,远离谢庄主和社神的势力范围了。 他年轻力壮,又练武,在田垄上依然如履平地,按前天游神时的经验看,应该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走到横穿全乡的九曲河边。 然而他走啊走,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依然还在田埂里打转。他感觉不太对劲,再次辨明了方向,开始发足狂奔。 他跑啊跑,这回终于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不禁松了口气,赶紧加快脚步上前,却被惊得呆若木鸡——眼前根本不是什么九曲河,而是一座巨兽般的庄园! 怎么又回谢家庄了?任元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眼前却依然是那熟悉的大院高墙、吊桥小河。 一直朝北跑了半宿,竟然回到了原点,这让任元意识到自己遭遇‘鬼打墙’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吱呀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任元循声望去,便见庄上的吊桥居然没有任何人操作,便缓缓落在他面前。庄门也敞开了,里头却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登时感受到了巨大的恶意,猫戏耗子般的蔑视与嘲讽。那分明是在让他主动进来,乖乖回屋睡觉去…… “去你妈的!”他朝着大门狠狠啐一口,便毫不犹豫的转头狂奔起来。 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死在外头让妖怪吃了,也比被抓回去给别人当皮囊强! 跑着跑着,田野上忽然起了雾,黏腻的浓雾笼罩了大地,阴云遮蔽了新月和繁星,眼前变得一片混沌,渐渐伸手不见五指。 任元无法分辨东西南北,耳边鬼哭狼嚎,阴风阵阵,脚下还频繁的没来由被绊倒。他却绝不停留,哪怕摔得鼻青脸肿,依然一次次爬起来就跑!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个苍老的女声,对他说:“别跑了,你跑不掉的。” “现在回去,我还可以当无事发生。” “再往前,你就死路一条了……” 任元一阵阵的后脊发凉,毛骨悚然,却依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只朝身后竖起根中指! 对方虽然不知道此乃何意,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服、不屈、不忿! 便冷笑一声:“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说罢,便再没了动静。 任元那犹如芒针在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到远处的浓雾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呜呜声。 他想换个方向,但那嗡嗡呜呜声遍及四面八方,根本避无可避。 那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扑面而来。 这下任元终于看清了,那是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巨大血蝗,震动着透明的翅膀,铺天盖地的冲出迷雾,瞬间将他团团包围! 任元忙拼命的挥手拍打,但那些蝗虫实在太多了,转眼爬满他全身,遮住他的眼睛,让他看不清方向;堵塞他的口鼻,令他难以呼吸! 他像溺水者一样,完全淹没在这恐怖的蝗虫潮中,直至彻底昏迷…… 第九章 忽有黑羊夜磨刀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任元一个激灵苏醒过来。 视线聚焦,他看到了‘舅舅’、‘表哥’、‘表弟’的身影,果然毫不意外地被抓了回来。 只是这次再没了表少爷的待遇,被牲口一样关进了铁笼子里。 谢庄主也彻底撕去了伪装,阴着脸问他:“你为什么要逃?” “我闷得慌,出去夜跑怎么了?”任元哂笑道:“倒是你们,凭什么抓我?你谢家庄还是监狱不成?” “省省吧,老夫没功夫陪你演戏。”三少爷冷声道:“今晚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一清二楚。” “你还真是他爹啊?”任元看看十四岁的三少爷,又看看四十岁的谢庄主,乐不可支道:“平时一口一个‘阿父’,你是怎么叫得出口的?” “没见过这么贱的嘴!”三少爷暴怒地喝令马师傅道:“拔了他的舌头!” 任元根本不怕,有恃无恐的看向‘表哥’。 “阿公息怒!”‘表哥’只好赶紧劝阻道:“过不了几天,这就是孙儿的身体了。” 三少爷只能强忍下这口气,再度质问任元道:“说,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元便笑道:“就好比你们互为父子的事情,你们自以为瞒得好,实际上连庄子里的狗都知道。” “你!”三少爷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实在忍不住,他便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巴掌抽在大孙子的脸上。 ‘表哥’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的问道:“阿公,你打我作甚呢?” “反正你这破身子就要没用了,让阿公打两下,出出气怎么了!”他爹谢庄主却很懂。 “是这个理儿。”三少爷还想再来一巴掌。 “咳咳咳……”‘表哥’只好使劲咳嗽起来。 “看好他,别让他再跑了!”三少爷不好再揍他泄愤,只能拂袖而去。 “唉,我就说吧,纸里包不住火。应该把他关在笼子里,不能散养。”谢庄主摇头叹气道。 “不是怕把他关出病来吗?儿子可等不到第二个皮囊了。”‘表哥’说完,居然责怪起任元道: “你说你,好好地干嘛要逃跑呢?舒舒服服当你的表少爷不好吗?” 任元无语道:“你们是要我的命啊,我还不能逃了?” “其实你根本不用害怕,到那天你不会感到任何的痛苦。”‘表哥’叹息一声,看着‘愚蠢’的表弟道: “再说,我对你还不好吗,咱俩合二为一委屈你么?你本是下贱肮脏的泥腿子,现在居然能成为士族的一部分,应该感到万分荣幸才是。” “好一个合二为一,好一个成为士族的一部分!”任元气极反笑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你太大惊小怪了。也怪我,把你这只井底之蛙保护的太好了。”表哥摇摇头道: “三界六道,谁不想求长生?只要有能力的,都会各显神通,比我家这‘换形寄生术’残酷百倍的也大有人在!” “就像全世界的狗都吃屎,也不能说明屎是香的!”任元却断然冷笑道: “就算全世界都这么干,也不能说明你正常!只能说明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你!咳咳咳……”谢秩的自我安慰被任元无情戳穿,登时破了大防,咳出了一口老血。 “行了,别跟这牙尖嘴利的小子废话了。”谢庄主都听不下去了,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道: “跟个将死之人废话个屁!” ~~ 谢庄主便命马师傅带人,在门外日夜看守,绝不能让任元再跑掉! 任元被关在笼子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就这样熬到午后,屋里屋外的人都困倦欲睡。他忽听到一声猫叫,睁眼便看到那花狸猫,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面前。 花狸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的牙都呲出来了。“我说什么来着?你非不信,这下老实了吧。” 任元也不嘴硬了,颓然道:“我以为不带魍象的护身符,就不会被发现呢。” “自作聪明,你当别人不知道护身符有问题?”花狸猫冷笑道:“人家为什么不敢摘?因为魍象养着好些的妖邪鬼祟,整日在乡间游荡。你不戴护身符,就是给他们送菜。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还有用处,绝对见不到今天的太阳。” “嘿嘿,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任元却洒脱一笑道:“无所谓了,我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知道确实逃不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这个性格倒是很适合修行我们妖族的功法。”花狸猫钻进铁笼,跳到任元头上,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道: “而且你吃了开窍丸,开了生死户,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吸收月华精气了。” “然后呢?”任元忙追问道。 “然后你就变成人妖了。”花狸猫在他头顶笑得直打滚。 “……”任元一脑门子黑线:“严肃点好吗,我都快要死了。” “好吧好吧。”花狸猫用爪子抹下眼泪,正色道:“然后你就可以使用神通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先学到神通。” “你能教我吗?”任元巴望着头顶的猫师傅。 “我不会……”花狸猫登时气短,小声嘀咕着什么‘我只是一只猫’、‘你看我这爪子能捏法诀吗’之类。 “那谁会?”任元追问道。 “姊姊会。”花狸猫两爪一摊道:“但是她被关在笼子里,老巫婆寸步不离,你也没法跟她学,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死结。不然本大人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早告诉你?” “你聪明个屁!”任元却骂骂咧咧起来:“早告诉我,我就不会逃了,也不至于被关在笼子里。” ~~ 入夜,任元再次进入梦境。 这回他不再开锁了,而是在青石凿成的石槽上,反复打磨自己的羊角。 等到最后一夜,‘大舅’、‘二舅’如期而至,将大黑羊牵出栏,带到了正房中,牢牢绑在案台上。 然后,二舅按住他的头,大舅开始剥皮。还是那套流程,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任元却头一次聚精会神的去感觉,那尖刀在自己脊柱上的划动。这无疑会更清晰的感受到痛苦,但过去多少次的经验告诉他,当刀划过自己的胸椎后,他便可以喊出人声来。 但当刀划到腰椎时,他便会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昏过去,继而退出梦境。所以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抓住刀过胸椎,未及腰椎的这段短暂空档! 可是‘二舅’攥着他的双角,死死压住他的脖子,让他抬不起头来。 任元只能咬牙发狠,猛地一拧腰! ‘大舅’嘶的一声,顺着脊柱一路下滑的尖刀便跟着一偏,将任元的后背割出一道深深地大口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二舅’闻声回头,正好被任元的血喷了一脸。 他下意识的抬手抹脸,便不由自主放松了对任元的控制。 任元等的就是这一刻!便运起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抬头,锋利的羊角便插入了‘二舅’的肋下! ‘二舅’惨叫着放开它,双手捂住自己的肋骨,鲜血却从指缝汩汩流出,怎么也按不住。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眨眼的功夫,案台上、地上、人身上,便到处都是血! ‘大舅’正手忙脚乱的给‘二舅’止血,却听到身后响起非人的低吼声…… 两人回头一看,老夫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现了原形!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看到这场面,自然吓得亡魂皆冒,惊声尖叫。 “救命啊!” ‘大舅’毫不犹豫丢下‘二舅’,飞速夺门而逃。 ‘二舅’见没人指望,也捂着伤口,踉踉跄跄朝门口逃去。 “血,我要人血……”那怪物嘶哑的低吼着,只看了一眼大黑羊,便毫不犹豫的追‘二舅’去了。 第十章 山神姊姊 自始至终,笼子里的那只鸟,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热闹。 正吃着瓜,冷不防听那大黑羊开口道:“你是山神娘娘吧?” 那鸟一个激灵,旋即左顾右盼,装没听见的。跟花狸猫的反应如出一辙,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我知道你能说话,只是一直在装聋作哑。”大黑羊的后背一直在流血,强忍着痛道:“是花狸猫派我来的。” 听到花狸猫这个名字,那鸟刚要开口,却见那猫从外头窜了进来,急声道: “姊姊别听他的,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鸟登时满脸戒备,闭口不言。 任元整个人都方了,万万没想到,会被这货给搅局。 ~~ 翌日梦醒后。 花狸猫听了任元气呼呼的讲述,乐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别生气,我又不像你一样,还能保留梦里的记忆,记不得你也不能怪我啊。” “一时记不得我不要紧,可你还忒拧,任我说破嘴皮子也不相信,是你自个派我来的。”任元想起来就郁闷道: “后来说不过我,就一巴掌给我卸了下巴。结果等老妖婆回来了,就看到一只下巴脱了臼的羊……” “这很正常啊,当时本大人还意气风发,打死我也不相信,自己两年了,还救不出姊姊。”花狸猫虽然有些歉意,但还是嘴硬道:“肯定不愿意冒险相信,‘两年后的我派你来救姊姊’这种鬼话。” “赶紧给我想个办法,让我能最快的说服你。”任元没好气道。 花狸猫捋着胡子,认真想了好久道:“确实有个办法……” 说着又忸怩的捂住猫脸道:“可是,丢死猫了!” ~~ 当夜,任元再次入梦。 这回他不敢再托大了,提前开锁出去,找到在墙上趴着的花狸猫,然后用前蹄写下几个字。 那猫跳下来看了那行字,一脸震惊的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本大人最怕老鼠?” 任元便写道:‘两年后的你告诉我,你从小就怕老鼠,但不抓老鼠的猫没法在庄子里混,你就欺负其它的猫,让它们抓老鼠帮你交差。” “本大人那是为了救姊姊,再说它们都是自愿的……”花狸猫老脸羞红的辩解道,然后颓然低头道:“好吧,我相信了,我是真的菜。” ‘你知道就好,所以明天晚上千万不要搅局了。’任元叮嘱。 ~~ 最后一晚。 又是之前的流程,又是同样的操作,任元拼着受伤,引发了老妖婆现原形,待那妖物追着谢家父子出去后,他赶紧开口说服那只鸟。 这时,花狸猫又跳进来了,但这回它帮着任元说话开了。 有了花狸猫背书,那只沉默的小鸟,终于开了金口。 “哎呀妈呀,可憋死咱了这一年!”她郁闷的抱怨道:“老妖婆天天变着法子气我,我都不开口。” “为啥不骂回去?”花狸猫不解问道。 “笨啊,娘娘装聋作哑时间长了,她会以为娘娘真变成普通的鸟了,就不会再折腾娘娘了。要知道娘娘会说话,还不知道怎么折磨她呢。”任元插话道。 “哎,这只小羊很聪明哟。”那鸟便用鸟翅膀给他点个赞,又纠正道:“不过咱还很年轻,不要叫娘娘,叫姊姊就行。” “是是。”任元点头如啄米道:“请姊姊速速教我神通,我好救姊姊脱离苦海。” “白夸你聪明了。老妖婆没多会儿就回来了,我能教你个啥?”鸟儿表示爱莫能助。 “没事,我们有很多遍‘没多会儿’。”任元却信心十足道:“这梦一次次的重复,姊姊每次教我一会儿,总能教会的。” “这么神奇的吗?”鸟儿吃惊的扑棱着翅膀道:“那你每天晚上被剥皮,岂不很痛苦?” “没事,我习惯了。”任元隐隐感觉这鸟有些话痨,不敢再浪费时间,赶紧扯回正题道:“文狸说,想救你就得先杀了老妖婆,姊姊就只教我,如何才能杀了她吧。” “这个嘛,很难。”鸟儿用翅膀支着下巴道:“方良其实是血蝗成精,身上甲壳刀枪不入。只要她有防备,一现出原形,道行浅的人根本伤不了她。” 一羊一猫失望的对视一眼,却听鸟儿话锋一转道:“不过不要紧,我被关了这一年,早已经想好了破局之法——她施展换形寄生术时,必须要全神贯注,这时若有人趁机用霹雳剑,刺入她的命门,便可将其击杀。” “不是说刀枪不入吗?”任元小声问道。 “但那是可破万邪的霹雳剑啊!”鸟老师拍着笼子强调道。 “好哎!霹雳剑可以让柳中君出!”花狸猫兴奋道:“本大人一剑刺它个透心凉!” “那剑专克妖物,而你也是妖物,所以你用不了。”鸟儿却泼了它盆冷水。 “喵……”花狸猫失望的叹一声。 “那我呢?算人还是妖。”大黑羊忐忑的问道。 “你当然是人了,不过是中了造畜之术而已。”鸟儿道:“但问题是,方良施展换形术的时候,是要先把你催眠的。因为抽魂的过程万分痛苦,你一挣扎,就会出岔子。” “好嘛,又是个死结……”任元苦笑道。 “都说了我有破局之法了——就像人只能死一次,催眠也是一个道理。只要你先把自己催眠了,她就没法催眠你了,到时候让文狸用约定的办法叫醒你,你就可以拔剑刺方良了!” “妙啊!”任元神情一振道:“然后我把这个法子告诉现实中的你,你应该一下就会相信的!” “那当然,只要今后两年我一直没开口说话,你一定会赢得我的信任!”鸟儿骄傲道:“因为这么巧妙的计策,只有姊姊我才能想得出来!” 只是这话在笼子里说出来,难免有些让人不太信服。 “此时最合用的是‘制魂符’。但我现在不过是只鸟,只能你自己画。”然后她便教导任元道: “符这个东西,画法虽繁,最难的却不在笔墨功夫上,而是开窍。有道是‘一点灵光便是符,时人枉费墨与朱。’画的符想要灵验,全凭那一点灵光。” 鸟儿讲起法来头头是道,任元也听得全神贯注。 “而灵光乃天府玉京山自然梵气,化为日月星三光。人也要先开顶窍,引三光入颅顶的生死户,化为自身真灵,才能画符。这就叫‘内修三光以成道,外运三光以为符’。” “巧了,他已经开窍了。”花狸猫抚掌道:“当然是两年后的他。” “我知道。”鸟儿却毫不意外地点头道:“换形寄生之前,肯定要给他吃开窍丸的。” 说完便传任元功法口诀。 完全是零基础教学,短时间内当然教不完。刚教完他引日光入体的金光诀,老妖婆就回来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十一章 一点灵光便是符 翌日天亮,回到现实。 任元将梦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花狸猫。 花狸猫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容易啊,这么多年了终于看到希望了。于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就给他弄把霹雳剑来! 说完掉头就走。到了窗边却又一拍脑袋,回头对他道:“有件正事忘了告诉你了,他们决定初九日子时,进行换形寄生。” 任元忙问道:“那今天是初几?” “来前儿特意给你看过,初七。”花狸猫答道:“所以你要是明天还学不会制魂符,可就麻烦了。”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任元白了花狸猫一眼,却又没头没尾的说道:“初九,也是那些孩子的大限。” “啊?”花狸猫一愣,没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总之你放心,我一定会按时练成的!”任元斩钉截铁道。 ~~ 这天接下来的光景,任元都在抓紧修行。 山神姑娘说,画的符想要灵验,全凭那一点灵光。所以画符之前,要先设法凝聚出灵光来。 于是他按照山神姑娘教授的方法,面向正东,打坐入静,调身调心调息,以达到形体清静,心性清静,气息平静的状态。 调息完毕,他双手指尖相对,拱起至眉心,默念金光咒。深深吸入一口气,将这口气存入,被山神姊姊称为‘造化炉’的下丹田内。 而后闭住呼吸,自然灌注于周身。用自己的心神,存想自身升入太阳宫中。这一步是引金光入体的关键,需要反复存想许久,直到脑海中忽然红日高悬,金光照覆我身才行。 跟太阳建立起联系,后头便简单了,只要缓缓将那万丈金光,引入被山神姊姊称为‘生死户’的上丹田,经过位于中丹田的‘赤帝宫’,送入下丹田的‘造化炉’内存贮,一遍引导金光入体就完成了。 山神姑娘告诉他,造化炉会自行运转,只要日日勤加练习,功夫到了,便可产生那宝贵的一点灵光。 说起来不算太复杂,但练起来真的不容易,尤其是外头的看守,时不时就进来骚扰一番,让他根本无法入定,太阳都落山了,也没能建立起联系。 ~~ 万幸,金光诀的指诀简单,只需两手指尖相对,所以在梦里变成羊之后,依然可以修炼。 而且梦里一共要经历五个昼夜,所以他还有五个白天可以修炼金光诀。 虽然就算在梦里修炼成功,估计也没法把成果带到现实中。但有道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只要能在梦里掌握了此中诀窍,回到现实中再修炼,自然驾轻就熟,容易成功。 于是谢家庄的牲口栏里,便出现了瘆人的一幕——一只大黑羊高举双蹄,盘膝面向太阳打坐,口中还念念有词,把来喂羊的庄丁都吓尿了。 这下没人敢靠近羊圈了。任元终于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很快进入了三静状态,反复尝试与太阳公公建立联系。 梦里第二天上午,他不知第几百次存想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棵参天大树……是字面意义上,下能接着地,上能挨着天的那种。 树上挂着足足九轮红日,整棵大树都笼罩在万丈金光中。 这画面看起来好生眼熟。哪怕任元没什么见识,也能想到,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扶桑巨树? 再仔细一看,那九轮红日当中,果然各有一只黑色的三足乌鸦,不是传说中的金乌又是什么? 任元心说,原来自己所处的是一方神话世界啊。不禁担心会惊扰到这些传说中脾气暴躁的神鸟,把自己当成小虫子吃掉。 但九只金乌好像在睡觉,没一个瞧他一眼的。 任元正求之不得,赶紧定下心神,引导金光入体。 许是九个太阳的光芒太过炽烈,根本用不着他刻意引导,那些金光便源源不断,自头顶涌入他体内。很快便充盈全身,然后不断被吸入至肚脐眼附近,想必那就是所谓的造化炉了。 直到造化炉再也没法接收金光,任元才结束了存想。 ~~ 仅仅第二天,就成功引金光入体。让任元士气大振,接下来几日,他便不断的重复这一过程,行功也越来越熟练。 他用山神姊姊教的法子尝试内视,只见造化炉内的金光,已经化为了不可直视的白光,炽烈的让人无法逼视。 但还是能看出,那白光在如星云般缓缓转动,其漩涡中心处,有一点近似透明的毫光在凝聚。 当梦中最后一晚,任元将自己的进展,报告给鸟儿时。 “没错,那就是我们需要的一点灵光!”那漂亮的小鸟兴奋的直拍翅膀,赞不绝口道:“好好,你的天分快赶上咱了!” 花狸猫闻言嘴角抽动一下,似乎想要吐槽什么,却又强忍住了。 今晚是最后一次教学了,鸟儿又赶紧教任元如何运用灵光画制魂符。 “符有多种载体,比如纸符、玉符、桃木符,功效各有千秋。不过条件所限,我就教你掌中符吧,效果要比用朱砂所绘的各种符差些,但用来自我催眠足够了。” “时间太短,没法教你仔细,你只能死记硬背这道符。好在‘符无正形,以气为灵’,有一点灵光在冥冥中指引,你想画错都难。”末了,她神情无比郑重道:“明晚一切顺利,一定要活下去。” “姊姊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任元重重点头。 ~~ 等任元回到现实,便是初八日清晨了。 一醒来,他便立即内视,造化炉中果然空空如也,不复梦中炽烈的盛况。 任元顾不得惋惜,赶紧打坐入静,屏息结印,吸气存想。 有了在梦境中成功的经验,这次他的神识,果然很快与太阳建立了联系。 然而这次他却只‘看’到一轮煌煌大日,自东海缓缓升起,并未见到梦中的参天建木,和那九只金乌。就像从神话世界回到了现实…… 时间紧迫,任元顾不上寻思两者的区别,赶紧尝试引金光入体。这一步他已经轻车熟路,顺利地将日光引入了自身生死户,自赤帝宫送入造化炉。 随着金光不断融入,造化炉终于开始运转,不过比起梦里浓烈的白炽星云,现实中的金光旋涡实在太稀薄,凝聚那一点毫光的难度也大了不少。 任元只能一刻不停的运转法诀,希望时间慢一点流逝。 但天上的太阳依旧按照自身的节奏运转,并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 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日子里,谢家庄的气氛却异常紧张,上上下下都难掩心中的不安。 两年前的噩梦依然历历在目,今天又到了给大少爷换形寄生的日子,谁知道半夜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任元却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的造化炉中。 终于,正午时分,一粒微不可查的毫光出现在漩涡中心,来不及等他壮大,任元便立即按照山神姊姊的教导,进行下一步—— ‘其诀曰:先澄澄湛湛,绝虑凝神,使心识洞然,全神贯于指尖。只待八荒入吾闼中,四海在我墙里。一点灵光便自造化炉起,由生死户出,合乎眉心,为一粒黍珠在面前!’ 任元今日状态奇佳,如有神助,尝试几次便将那一点灵光,成功引出体外! 看到指尖上出现一粒若有似无的光点,任元不敢耽搁,立即默念制魂符咒,以指代笔,依法书篆! 那光点即成一条金线,跟随任元的指尖,如金蛇飞走,绘成一组繁复神秘的符文! 结煞之后,一道制魂符便成于任元左手掌中! 第十二章 最后一夜 下午时,花狸猫来了,还叼着一条咸青鱼。 它将咸鱼丢到任元面前,蹲在笼子旁。“这就是你的武器了。” 任元拿起咸鱼,一脸疑惑的看着花狸猫。 “笨蛋,没听说过鱼腹藏剑啊?”花狸猫得意道。 任元果然从咸鱼肚子里,抽出根黑黢黢、一尺长的树枝来。 “就这?”这跟他想象中寒光闪闪,削铁如泥的霹雳剑,差的有点远。 要是换成把桃木剑,他还可以理解,但沉甸甸的手感,应该是枣木之类。加之这猫素来不靠谱,任元难免心里打鼓,用这根筷子能戳死老妖婆? “什么叫就这?”花狸猫没好气道:“你这个无知的家伙,这可是道门至高无上的神木——雷劈枣木!” “枣木也不难得啊,哪怕是被雷劈过的。”任元不解道。清澈的眼神中透着无知。 “不是被雷劈过的就是雷击木,只有被雷劈了还活着的,阴阳二气交感而生气不灭,这种才是真正的雷击木。”花狸猫便好为人师道: “再者,雷为什么劈它,是因为树上有灵,成精作怪,所以天降雷劫。天雷可破万邪,只有修持正道的树精,才能渡过雷劫。这样的枣树才能被称为雷劈枣木!” “这截枣木是有道的树精所赐,经雷法行持,吸收雷电之精,正气内充,威仪外备,能克一切灵体妖物!”花狸猫前爪一下下拍着任元的脑袋道:“现在知道它有多难得了吧?” “哦哦。”任元赶忙点头,能杀死老妖婆就行,管它是筷子还是剑了。 “你可千万把它藏好。”花狸猫又吩咐道:“我听谢秩吩咐下人,今晚要给你洗澡换衣裳,让人家搜出来可就万事皆休了。” “啊?”任元嘴巴大张,脱光了洗澡的话,这么长一根棍子,怎么可能搜不出来? “而且,万一他们先把你催眠,再给你洗澡怎么办?”花狸猫给他出谋划策道:“本大人思来想去,你只有谷道藏剑一途了。” “滚!”任元差点没气歪了鼻子,骂道:“少在这瞎出主意,我自有计较!” “好好,那就期待你的高招。”花狸猫点点头,又问道:“你画出制魂符了吗?” 任元点点头。 “真的?哈哈哈,本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花狸猫开心地在他头上直蹦跶。 跟任元约定了唤醒的信号后,它才从狭窄的窗缝中,无声无息钻了出去。 任元反复尝试了良久,终于找到个还算妥帖的藏剑之法,这才举起掌心符,默念咒语: “黑黑昏昏,迷迷沉沉,神智丧失,任人号令。吾若令转,如梦初醒。急急如律令!” 咒罢,符贴天灵。 ~~ 天黑不久,房门开了。 ‘表哥’谢秩在马师傅的陪同下走进来,被里头的气味熏得直咳嗽。 “怎么这么大味儿?”谢秩掩鼻道。 “好几天关门闭户,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马师傅解释两句,赶忙吩咐道:“快开窗通风。” 通了会儿风,屋里头气味小些了,谢秩才走进去,看着笼子里的任元,摇头道:“你说你是何苦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逃……” 任元看都不看他,靠在笼壁上闭目养神。 “唉,其实很多时候,我对你的关心不是装出来的。”谢秩叹口气道:“我是真心希望有你这么个弟弟。” 任元却依旧不理他。 “既然你连话都懒得跟我说,”谢秩又叹一声道:“那我也不废话了。” 说完一挥手。 马师傅便绕到任元背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卡在笼子上,狠狠将一样尖锐的事物扎入任元的头顶百会。 任元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便一动不动了。 谢秩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法铃,朝着任元摇了摇,发号施令道:“说‘大兄,我错了。’” “大……兄,我……错……了……”任元便木然地重复道。 谢秩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马师傅敞开笼门。他又摇铃下令道:“爬出来。” 任元便四肢着地,仰着头,神情木然的爬出了牢笼。 谢秩还待作弄他一番泄愤,但想到马上这就是自己的身体了,哪能让下人看笑话?这才罢休道:“起来吧,去好生洗刷干净。” 任元这才站起来,跟着表哥去洗牛奶浴了。 ~~ 书房中。 互为父子的二人,正在做最后的布置。 “宣布了老大的死讯,你要表现出丧子之痛。”三少爷沉声下令道:“就算心里再高兴,也必须把这场戏演好。” “是,儿子晓得。”谢庄主赞同道:“乡举时,中正官会来调查家世,不能留下丝毫把柄。” “没错,所以表少爷变成二少爷的过程,要尽量自然。”三少爷点头道。 “阿父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谢庄主笑道:“儿子早就放出风去,咱家要过继任元了。庄上人也都知道,表少爷马上就变成二少爷了。” “接下来,老大丧礼上的事情,也全交给他来处理。这样他也就名正言顺,以谢家二少爷的身份走上前台了。”谢庄主接着道。 “妥。”三少爷满意的点点头,又沉声下令道:“今晚庄上所有人都不许睡觉,全都集中到前院守灵。子时前后,绝对不许任何人靠近内院!” “是,阿父。”谢庄主恭声应道。 “你去请舅老爷了吗?”三少爷又问道。 “白天请过了,舅老爷不来。”谢庄主忙答道:“舅老爷说这二年,每月按时给阿母供应血食,她不会再发狂的。”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符道:“不过他老人家还是赐了一道请神符,以防万一。” “嗯,有请神符就行。”三少爷接过来,收入袖中道:“但愿用不着。” 见阿父吩咐完毕,谢庄主便请示道:“那儿子发丧了。” “嗯。”三少爷点点头。 于是谢庄主起身出去,宣布了长子的死讯。 很快,庄子里便传出哭嚎声,那哭声又迅速传播开来,继而满庄皆哭。 ~~ 半个时辰后,谢家庄上下五百余口,已经披麻戴孝,全都跪在前院中哭丧。 谢庄主作为死者父亲,更是哭天抢地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你这个不孝子,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痛煞我也!” 三少爷也红着两眼,从旁劝道:“阿父节哀啊,大兄得的是不治之症,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今天也算解脱了。” “唉,真是苦命的孩子啊。”谢庄主作肝肠寸断状道:“一定要好好操办,让他走的风风光光!” “是,儿子一定全力以赴。”十四岁的三少爷一脸勉为其难。 “不,让你二兄来办。”谢庄主却断然摇头道:“本来打算过几天,择一个黄道吉日,遍邀乡亲来宣布此事的——” “京里已经回信了,正式将你表哥的名字列入家谱了。”说着他提高声调道: “所以他现在不叫任元,也不是什么表少爷了。而是我陈郡谢氏东山会稽派第十世孙,谢家庄二少爷谢程了!” 庄上众人一边低头抹泪,一边默默吃瓜,大少爷去世的同时,二少爷上位,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但台上的演员还在按脚本卖力的表演。谢庄主问三少爷道:“你二兄现在哪里,怎么还不过来?” “阿父悲伤糊涂了,二兄正在内院跟阿婆一起,给大兄净身沐浴,穿寿衣裳啊。”三少爷垂泪答道。 “唉,我可怜的儿啊……”谢庄主又捶胸顿足,与儿子抱头痛哭起来。 庄上众人也纷纷放声大哭,助其悲。 ps:裸奔期间不容易,求大家投票收藏支持! 第十三章 绝不原谅! 夜近子时,谢家庄的灯笼皆已换成了白色,还立起了引魂幡。 晚风一吹,幡布飘摇、灯火晃动,再加上前院断断续续的哭声,显得鬼气森森。 内院中却一片死寂。 谢秩正在对镜发呆。他知道,外头的丧礼是给自己办的,他却只觉得吵闹。 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竟生出许多不舍。虽然自己会以另外的身份活下去,但这张陪伴了他十八年的脸,子时一过,就要永远消失了。 然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把他从不切实际的伤感,拉回到残酷的现实。 待到这阵咳嗽过去,谢秩不敢再耽搁,赶忙用热酒送服了五石散。便脱掉了外衣下裳,仅着薄如蝉翼的绢衣,躺在一张睡床上。 夜里微凉,他的身子却越来越热,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屋子里另一张床上,还静静躺着一人,正是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任元。 待到更漏的刻度来到子时,门帘掀开,满头银发的老夫人,拎着鸟笼子从里间出来。 她将鸟笼挂在老地方,回头看着躺在床板上的两人。 老夫人先走到任元身边,检查了一下插在他头顶的黄色令签。然后又走向了谢秩,抽掉自己的发簪,一头银发便不断变长,如群蛇般在空中游动。 谢秩这时已经药效发作,整个人飘飘欲仙,彷佛进入了没有痛苦,没有烦恼的极乐世界。 老夫人的银色长发刺入他的头皮,开始抽取他的灵魂。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胎光、爽灵、幽精为阳,易上升脱离人体。因此民间多有‘吓掉魂’之说。 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属阴,浊而重,构成人的感觉形体,与肉体密不可分,哪怕人死也不会脱离,只会随着肉身腐朽,慢慢消散。 所以谢秩还没有感觉,就被老夫人抽出了三魂。 但抽第一魄‘尸狗’时,他的表情瞬间狰狞扭曲,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那种将精魄从肉体中,硬生生拉扯出来的痛苦,是凡人完全无法承受的。 谢秩的嚎叫声穿透层层院墙,甚至传到了前院中…… 前院里正在哭号的众人,听到这一声面面相觑,不知内院发生了什么。 “这是我二兄在哭呢,他跟大兄的感情最深,自然哭得悲痛欲绝。”三少爷赶忙解释道。 众人面现恍然之色,也纷纷提高了调门,不能让二少爷一个人把他们压下去。 ~~ 内院正房中。 随着老夫人将谢秩的三魂七魄一一抽出,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他七窍流血,呼吸全无,肉体已经被无边的疼痛彻底摧毁。 老夫人用长发将其魂魄包裹起来,诵了一段‘凝魂咒’。谢秩的三魂七魄才重新聚拢为一体,飘在半空中若隐若现,急不可耐的等待进入新的身体。 这种纯粹的魂魄状态是很危险的,一阵罡风就能将其消灭,所以老夫人片刻不停,便转向了任元。 而且任元服了开窍丸,魂魄远比常人稳固。她得用全力,才能将其魂魄抽出。 老夫人便走到任元身前,跪坐下来,蛇群般的银发向任元的头上蜿蜒游去。 就在发梢将要接触到任元的头皮时,外头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那猫叫声穿透力极强,把老夫人都吓得动作一僵。 而在催眠状态下的任元,听到这一声,居然忽地睁开眼、张开嘴,伸手从喉咙中,抽出那截黑黢黢的木棍来,倏然直刺老夫人的胸口! 说时迟那时快,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任元刺中了膻中赤帝宫! 膻中赤帝宫者,心下绛宫金阙也,不管人还是妖,都是生死要害所在! 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根不起眼的木棍。其实她刚才要躲的话,九成九是能躲开的。 但一来,确定任元被摄魂铃控制后,她就放松了警惕,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换形术上;二来,此术一旦施展开,强行收功会受很重的内伤;三来,她的人类形态只是外象而已,内里依然是身被甲壳的蝗虫精,寻常人类兵刃,根本伤不了她。 所以在电光火石间,她大意了,没有闪。 谁知那刀枪不入的甲壳,居然会像纸糊的,被一根钝头的细木棍,就这样戳透了呢? 直到伤口处传来的至正至阳之力,瞬间让她全身麻痹,五内俱焚,一下子瘫倒在地。老夫人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中了霹雳枣木剑…… 但一切都晚了。雷击枣木遇到阴物邪灵,便不断释放强大的纯阳雷霆,蓝色的火花电得她抽搐不止,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所有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甚至连发出声音,向社庙里的大哥求救也做不到。只能怀着满心的不甘,现出原形倒地。 任元大口喘着粗气,刚才真是凶险万分,还好自己赌赢了! 他一边揉着充血的嗓子眼,一边拔掉头顶的签子,警惕的看着老妖婆。哪怕对方伤重倒地,他也不敢靠近。 因为从对方双翼四臂、赤爪如钩的形态不难看出,她定是近战型的妖怪。只要对方还剩一口气,就能轻易用那寒光闪闪的钩爪,掏出自己的肠子,砍断自己的手脚。 幸好,山神姊姊没有骗人,花狸猫这回也没吹牛,那截黑乎乎的小木棍,真的蕴含了强大的雷霆之力,彻底杀死了方良。 雷击枣木也释放了所有的能量,化为了一团齑粉…… 任元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飘在空中的‘表哥’。 谢秩也不知是不习惯眼下的状态,还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依然飘在原地,呆呆看着那具散发出浓浓焦糊味的妖物尸体。 感受到任元不善的目光,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想要大声示警,但人类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又想躲回自己的身体,但他的身体早已经死透了…… 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赶紧逃跑。 他赶忙冲向门口,门却从外头被嘭的打开,一只威风凛凛的花狸猫蹲在门槛上,喉咙中发出呼呼的闷雷声,弓着背炸着毛,作势欲扑! 谢秩感觉到了危险,赶忙回头想要换个方向逃跑,却被任元拦住了去路! 任元已经开了顶窍,可以感受到鬼魂,他伸手一把攥住‘表哥’的脖子,毫不留情的运起了金光诀,催动造化炉中的金色漩涡急速运转。 他的身上便渐渐放射出金色的微光,那光芒越来越炽烈,把任元整个都变成了小金人。 也照得谢秩像个雪人一样,肉眼可见的开始融化…… “饶命啊,兄弟!”谢秩惊恐万状的求饶。 “你可想过饶我一命?!”任元目光冷硬,毫不手软,继续用金光灭杀谢秩。 “饶了我,我给你当牛做马,不,我给你当狗……”谢秩鬼哭狼嚎,丑态百出,哪还有一点所谓的士族风范? “绝不原谅!”任元怒喝一声,将金光运转到最强,把谢秩彻底灭杀! 随着最后一声不甘的惨叫,谢秩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于天地间,一点痕迹都不剩。 ps:高潮来了,求推荐票,求收藏啊!!! 第十四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当当……’ 前院中,正在表演丧子之痛的谢庄主,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打了个激灵。 “是内宅门。”三少爷毕竟是当爹的,镇定地吩咐马师傅道:“去瞧瞧。” 马师傅应一声,拎着环首刀前去查看,听到任元的声音,赶紧把门敞开。 “表……大……二少爷,什么事儿?”他小声问道。 “一切正常。”二少爷淡淡答一句,便下令道:“带我去见阿父。” “哎,少爷这边请。”马师傅赶忙应一声,一边头前带路,一边偷眼瞄着二少爷,这才两个时辰没见,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看上去温和儒雅中透着高傲,浑没有原先招猫逗狗的土包子气了。 “阿父。”任元来到谢庄主面前,一丝不苟的深施一礼。 “好,好。”谢庄主眼里泛着泪,双手攥住任元的胳膊,激动地打量着他。这可是他谢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啊,终于迎来新生了! 三少爷还能保持着冷静,问道:“里头怎么样了?” “大哥已经小殓完毕。”任元答道:“阿婆让我叫阿父进去一趟,说有话要同他讲。” “哦。”谢庄主应一声,在任元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廊下穿鞋。 这时,三少爷忽然问道:“对了,二哥。你的新名字叫……” 谢庄主也着紧的看着任元,在今晚之前,这个名字只有他父子和谢秩知道,从没告诉过任元。 如果谢秩夺舍成功了,他就能答上这个问题。反之,他就答不上来。 便见任元不慌不忙道:“好叫三弟知道,为兄蒙京里二老爷赐名曰‘程’。” 谢庄主和三少爷对视一眼,这下彻底放了心。就凭这文绉绉的语气,那小泥腿子装也装不出来。 于是谢庄主跟着任元进去内宅,没了外人他便问道:“今晚可还顺利?” “回阿父,阿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换形十分顺利。”任元恭声答道。 “那太好了。”谢庄主点点头,又问道:“你阿婆可说,找我何事?” “进去就知道了。”任元摇摇头。 “嗯。”谢庄主不疑有他,推门进去正屋,便闻到了一屋子的焦糊味。 他掩鼻皱眉向内一看,登时亡魂皆冒,只见那妖物竟现了原形,浑身焦糊的躺在地板上了,早已没了生气。 “这是……”他震惊的回头看向任元,却见刚才还低眉顺目的好大儿,此时已利刃在手,凶态毕露! “这是你的下场!”任元毫不废话,干净利落的一刀猛刺,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刃从谢庄主后背刺入,自前胸透出! 谢庄主被直接扎穿了心脏,鲜血溅射而出,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了一泼触目惊心的血迹! 任元用空着的手向前一推,谢庄主便烂泥般扑倒在屋中。 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下汩汩而出…… “便宜你了!”任元在谢庄主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重新将短刀收入怀中。 今晚是他两辈子来第一次杀人,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慌张不适,只有压抑许久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冷静的关上门,再次向前院走去。 ~~ 回到前院。 “三弟,阿婆和阿父叫你一起过去。”任元又对三少爷道。 “什么事?还得一个个叫过去。”三少爷皱眉道。 “不知道,阿父只说这事得跟你商量,所以让我叫你进去。”任元答道:“看脸色是了不得的大事。” “哦?”三少爷被唬住了,开始寻思起老妖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下意识便跟着任元进去内宅。 走到正屋门口时,他攥了攥袖中的请神符,深吸口气推开门,忽然皱眉道:“屋里什么味?” “你进去就知道了!”身后任元故技重施,拔刀刺向三少爷后心! 但三少爷也是吃过开窍丸的,反应速度远超常人。听到身后的破风声,他想也不想,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堪堪躲开致命的一击。 不过短刀还是划过他的肋骨,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三少爷忍着剧痛,迅速退到屋里,手捏法诀就要还击。别看他整天养尊处优,还是学了几手防身法术的! 说时迟那时快,便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扑在了他的脸上,疯狂地连抓带咬,直接打断了三少爷的法咒! 三少爷只能先抬手抓住那只花狸猫,猛地甩向一旁。 却听噗嗤一声,便被任元趁机一刀洞穿了心窝! 花狸猫于半空中调整姿态,四肢在墙面上灵巧的一弹,便优雅地跃回了任元肩头。满脸解恨地看着手捂伤口,跪在血泊中的三少爷道: “谢宥,你这条老狗,可认得本大人?!” “……”三少爷口吐鲜血,已经不能说话,但看他一脸的震惊,显然已经认出了对方。 怪只怪狸花猫长得都太像了,不开口说话,他又怎么能分得出来?而且这只狸花猫,还在他家里勤勤恳恳抓了三年耗子…… “不错,我就是山神姊姊的左膀右臂,你口中的文狸大人啊!”花狸猫便得意洋洋道:“你背叛山神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天吧!” “少废话两句吧。”这时,笼子里的鸟儿开口道:“谢宥已经捏碎了请神符,魍象须臾便到!” “喵?!”花狸猫一听就炸了毛。 任元也赶紧挥刀砍下三少爷的脑袋,检查他的掌中,果然看到了一块被捏碎的玉符。 “快走!快走啊!”这下花狸猫顾不上废话了,在他头顶上蹿下跳的催促起来。 “走!”任元赶紧拎起鸟笼子,跳上早就备好的马匹。 ~~ 前院中,马师傅和府中下人愣愣看着二少爷策马而出,只听他惶恐的大喊大叫道:“快跑啊,阿婆又变成妖怪了!” “啊?”众人闻言嗡的一声,全都吓得魂不附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包括马师傅在内,全都跟在二少爷身后,哭爹喊娘的朝着庄门逃跑。 今晚就预防着老夫人变妖怪,庄门都没关,吊桥也没升,任元一马当先冲出了庄子,朝着社庙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奔出没多远,笼子里的鸟儿忽然回头,望向身后的夜空道:“蝗虫群追来了!” 任元不用回头,听到熟悉的嗡嗡呜呜声,就知道那是无穷无尽的恐怖血蝗。 “快跑快跑,驾驾!”花狸猫紧紧抱着任元的脑袋,用尾巴使劲抽他的后脑勺。 任元顾不上跟它计较,一面拼命催动马匹,一面大声道:“姊姊不是法力高强吗,赶紧出笼子干掉它们啊!” “魍象的造畜之术还没解,咱不过是只鸟,离开笼子也没用啊。”鸟儿在笼子里歉意道。 “那得怎么解啊?”任元问道。 “杀了魍象,或者把他封印起来。”鸟儿答道。 “夭寿啊!”任元悲呼一声,感觉自己遇上了诈骗。只能寄希望马儿快跑了。 然而那些血蝗的飞行速度远超寻常蝗虫,没多会儿就追到了他们身后。 飞在最前头的血蝗已经落在了马屁股上,用尖锐的口器狠狠咬下去! 马匹吃痛,当场撂了蹶子。 任元惨叫着被甩下马背。 花狸猫惨叫着被甩下任元的头。 鸟儿惨叫着在笼子里翻滚。 ps:求票求票求收藏,明天精彩继续。 第十五章 魍象 马匹一倒地,无数血蝗飞扑上去,瞬间笼罩了它的全身。 但更多的血蝗越过了马匹,朝着半空中的一人一猫一鸟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快如闪电,通体火红的豹子,忽然从斜刺里冲出,堪堪接住了任元。 任元也伸手堪堪抓住笼子,花狸猫则抱住了豹子尾巴。那赤豹风驰电掣,速度比起战马快了不知多少倍,一下子就甩开了虫群。 他们身后,在数以万计的血蝗同时噬咬之下,那马匹已经化成了一具白骨。 眼看着跟蝗虫拉开了距离,花狸猫灵巧跳到了豹子头上,心有余悸道: “你这只傻豹子,再晚来一会儿,就得给我们仨收尸了!” 豹子发出一阵任元听不懂的呼噜声,花狸猫却能明白它的意思,无语道:“你他么在庄子外面转悠了三年,还能迷路?” 赤色的豹子委屈地使劲摇头,想把臭猫甩下去。 任元为免被殃及池鱼,赶紧一边安抚它,一边替它说话道:“鬼打墙懂不懂?” 笼子里的鸟儿也安慰它道:“别听文狸的,豹豹干得好。” 赤豹就很开心,马上跑得很平顺。 “傻豹子慢点吧。”跑了一会儿,花狸猫又没好气道:“没发现蝗虫不追了吗?”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跑进了山里,而那群蝗虫只在山外盘旋,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不敢追进来。 赤豹刚想停下来喘口气,谁知鸟儿幽幽道:“因为魍象追来了。” “好家伙,这位更是重量级。”任元也看到一大团青粼粼的鬼火,正飞速朝他们而来。 “夭寿啊!”花狸猫学着他的台词,尖叫着催促赤豹道:“快跑吧,傻豹子!” 赤豹只好继续撒腿狂奔! 但那团鬼火的速度竟比它还快些,转眼就追到近前!幸亏赤豹身姿灵活,在山林中辗转腾挪,才一时没有被捉住。 这时任元也看清那团鬼火之中,正是社庙里那尊赤发鬼面,凶神恶煞的神像。 只见他身高丈许,满面怒气,身披先秦古甲,头戴狻猊兜鍪,双臂粗如铜柱,却生着两只鹰爪!一手驾着四匹骷髅马拉的战车,一手持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戟,威风凛凛的样子,真如战神复生一般! 他便是魍象。单从卖相而论,当个社神属实屈才了,干个城隍还差不多。 谢宥捏碎请神符后,魍象便第一时间赶到了谢家庄,看到谢家下人疯狂外逃,还以为妹妹又发狂了。 谁知进去一看,方良居然已经熟了…… 别看他们一个妖一个鬼,兄妹之情却深得很。魍象当场暴走,但谢宥一家已经死绝,下人也全都跑了,他连泄愤都找不到对象。气得他挥舞大戟,拆了谢家庄一半的屋子,这才忽然意识到,被拘押的山神也失踪了。 魍象赶紧运起神识,发现鸟儿正要逃往山里,便明白方良就是对方杀掉的,于是立即驾起战车,急追而来。 四匹骷髅马虽然没有血肉,全身缭绕着漆黑黏稠的死气,却拉着战车疾驰如飞,在山林中横冲直撞! 茂密的林木仿佛麦秸般脆弱,触之则溃,断木横飞!战车如热刀切醍醐般,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紧追赤豹不舍! “三年不见,魍象变得这么强了。”鸟儿一脸凝重道:“让他抓住,我们定是生不如死。” “快点,快点啊!”花狸猫上蹿下跳的催促。“往左,不是往右!毬,你咋连左右都分不清了!” 可怜的赤豹只好吐着舌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花狸猫的指挥下,借着地势跟魍象兜圈子。 魍象的大戟几次刺到豹子屁股,战车都被忽然出现的山石阻挡而失之交臂,气得他鬼面狰狞,不停嚎叫! 他一气之下,爪捏法诀,口念咒语,两匹骷髅马身上的死气便升腾而起,化作一团黑云,笼罩了任元一行所处的那片山林。 魍象又挥戟朝天一指,黑云便化作墨色的雨点落下。林中草木沾到雨点瞬间枯萎,受惊乱窜的动物,也在雨中无声无息倒毙,偌大一片山林瞬间就没了生气。 两匹骷髅马也化作了两堆白骨。他又驱使另外两匹骷髅马拉着战车,开入那片山林。挥动长戟,割草般将死掉的树木尽数砍倒。然而,找遍了整片山林却一无所获。 魍象焦躁的大吼大叫,张开血盆大口,使劲吸一口气,待肚子涨成个皮球,才一下猛吹出去! 腥臭的狂风将满地的草木土石吹了个干净,一个井口大小的山洞,便显露在他眼前。 “原来躲到老鼠洞里了!”魍象冷哼一声,跳下车来,缩小身形追入洞中。 那洞十分狭窄,仅容一人进出,但好在并不太深,也就五六十丈,须臾间魍象便追到了尽头。 洞的尽头豁然开阔,足有堂屋那么大。 魍象看到那该死的鸟、小子、豹子和猫全都在里头,不禁放声狞笑:“哈哈哈,这下无路可逃了吧!” 却听鸟儿也冷笑起来:“无路可逃的是你才对!”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地方不眼熟吗?”花狸猫更是满脸嘲讽道:“简直比傻豹子还蠢!” “……”魍象神情一窒。其实他一进来就觉得这里眼熟,但注意力都在任元四个身上,一时还没来得及细端详。 他这才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里竟然是之前镇压自己的墓穴! 吓得他丢下任元几个,化作一道黑烟,就想原路逃走。 “哪里逃?!”一声威严的怒喝,震得墓穴扑扑落土。 一位生着四只金黄色眼睛,身披熊皮,着红衣黑裤的威武将军,横刀立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方相,你还活着?!”魍象被一戈逼退回墓室,满脸的惊骇。 “那伙盗墓贼泼在俺头上的黑狗血,只能困俺一时,还能困得了俺一世?!”方相四目射出金光,牢牢锁定了魍象。 方才还威风八面的社神魍象,居然一下就动弹不得。 “饶,饶命!”魍象绝望的求饶,对方是专门克制他的镇墓兽,他根本不是对手。 “本来你在外头,俺也拿你没办法,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墓鬼,方相这些年深以为耻,这下哪能放过他?抡起金戈,上去就是一顿暴揍,把魍象打了个半死。 然后他从墓室中,拿起一个通体刻着繁复纹饰的灰色陶罐,打开盖子,将罐口对准了魍象。 “不要把我装进魂瓶去,你还是杀了我吧!”奄奄一息的魍象见状亡魂皆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道。 “杀了你谁陪俺解闷儿?”方相怪笑一声,手捏法诀,就要将他收入瓶中。 “慢着!”魍象又生一计,指着任元几个道:“他们杀了咱妹妹,我是为了给方良报仇才追进来,不然打死我也不会回来的。” 任元神情一紧,无语的看着笼子里的鸟儿,合着人家是一家子?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知道,就敢把魍象往这引? 鸟儿却抬了抬翅膀,示意他不要慌,一切尽在掌握。 果然,方相对外头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冷声道:“她离开的那天,我就说了,跟着你出去,一定会为非作歹,最后丢了性命的。” “他们真的是恶贯满盈!”任元马上愤慨道:“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人!” 又问那魍象道:“那十个孩子你已经吃了几个?” “十个都在呢,今天要全部献给蝗神。”魍象心下一动,又转而对任元道:“你快帮我求求情,今天我要是不出面,蝗神是不会放过你们乡的。” “少听他胡扯。”鸟儿却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道:“他妹妹是蝗虫成精,那些蝗虫都是他妹妹招来的,现在方良一死,蝗虫谁的话也不会听了。” “不错。”方相也点头道:“蝗虫会把腹部插到地底产卵,那只小蝗虫精被她娘生在了这个墓里,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 “她在这里修炼了两百年,终于有所小成,可惜耐不住寂寞,非要跟着魍象到外头去。”方相面现缅怀之色,叹息一声道:“唉,我就说她一定会被魍象害死的。” 说完打开魂瓶,手捏法诀道:“收!” 魍象便哀嚎着化作一缕黑烟,被收入魂瓶之中。 方相盖上盖子,冷冷瞥一眼任元四个道:“你们也要留下来陪俺解闷儿?” “不不,我们这就走。”任元赶紧拎上鸟笼子,跟着赤豹和花狸猫顺着那条盗洞离开了墓室。 待他们离去后,镇墓兽一戈捅塌了盗洞,自己也化成一尊陶俑,蹲守在墓室口。 陶俑的脚下,还踩着一个陶制的魂瓶…… 第十六章 山神姊姊 回到地面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对那笼中的鸟儿也是一样。 在任元、花狸猫和豹子的注视下,她推开了笼门,终于走出了禁锢自己三年的笼子。然后振动翅膀尝试了几次,终于飞上了天空!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空中任意翱翔,每一根羽翼都散发着自由的光辉,花狸猫和豹子激动的搂作一团,眼泪哗哗直流。 她飞过那片漆黑的山岗,撒下星星点点的甘露,洗净了魍象留下的污秽。枯萎的草木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嫩绿的小草破土而出,枯木中也长出了新叶。就连那些僵死的动物,也渐渐恢复了呼吸,迷茫的抬头四望。 “山神姊姊回来啦!快随本大人参拜山神啊!”花狸猫骑在豹子背上大喊大叫,追随着鸟儿的身影而去。 鸟兽闻言皆大喜过望,爬起来紧随其后。 任元也跟着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走兽,来到了密林深处,便听到前头有轰鸣的水声。 待他穿过密林,便见一道雪白的瀑布倾泻入一湾碧潭中,溅起万千碎玉。 碧潭上方有一块突出的大石,一个身姿婀娜的少女俏立其上。她头上戴着花冠,长发漆黑秀丽,一双眸子仿若晨星般璀璨,目光灵动俏皮,笑容却婉约动人。 她身披薜荔,腰束女萝,肌肤皓如白雪,双腿修长笔直,脚下鲜花锦簇,身周有烟霞轻笼。赤豹是她的坐骑,文狸跟随她左右,鸟兽都在膜拜着她,当真非尘世中人。 她的美是人类无法比拟的,但既不像天上的仙子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狐媚的妖精一样勾起人原始的欲望,而是那种‘既含睇兮又宜笑’的山间精灵,活泼爽朗,亲切宜人,却又让人捉摸不定,无法把握。 任元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她也巧笑倩兮地向任元望来,深深拜谢道: “阿瑶多谢阿元兄弟救命之恩。” “姊姊不必客气,互相帮助而已。”任元登时有些害臊,赶紧抬头望天,把目光移向天边,发现那如跗骨之蛆的铅云不见了。便道:“咦,蝗虫群飞走了吗?” “没有。”山神姊姊摇摇头道:“我方才看到它们落在了乡里,正在大肆啃食庄稼。” “姊姊现在有能力干掉它们了吧?”任元赶忙问道。 “我会尽力而为的,”山神姊姊眉头轻蹙道:“但是蝗虫实在太多了,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多久?”任元追问道。 “我太久没有露面了,可能需要一上午。”山神姊姊答道。 “好,那我先回庄里了。”任元便沉声道:“报复还没结束呢!” “把我那份也报复回来,咱们分头行动。”山神姊姊不放心任元自己行动,便吩咐花狸猫和豹子道:“文狸、赤豹,你们俩陪阿元一起。” ~~ 谢家庄。 天亮之后,逃出去的人又逃了回来。 因为无数的蝗虫从天而降,像沙尘暴一样席卷庄外,他们只能逃回庄子寻求庇护……在过去几年里,谢家庄和谢家的地,从来没有遭过蝗灾,所以人们传说谢家老太太是蝗虫精转世,所以蝗虫只祸害别人家的地,不会到她谢家的地盘。 但当马师傅和庄上的管家谢富贵,壮着胆子推开内宅院子的门,却看到院子里墙倒屋塌,一片狼藉。 两人叫了几声没人回应,便喊来了庄丁,赶紧清理正房的废墟,很快便从瓦砾中拖出了庄主、大少爷、三少爷的尸首,还有一只烧糊了的蝗虫精。 众人面面相觑,这下连个做主的都不剩了,尼玛可咋整? 谢管家朝马师傅递个眼色,两人进了后院,关上门嘀咕起来。 “老马,眼下庄主一家死于非命,二少爷又不知所踪。只能咱俩这一文一武暂时当家做主了。”谢管家掏出精致的银酒壶,呷一口递给马师傅,问道: “这事儿你咋看?” “嘶……”马师傅痛饮半壶,一抹大嘴道:“蹊跷。两年前庄主家也死了好多人,可不是这个死状。” “是啊,当时咱俩都在场。”谢管家深以为然道:“那一次,二爷,三爷,大太太,还有几位少爷全都被吸成了干尸。这回庄主和三少爷血流了满地,大少爷更是连血都没流一滴。” “嗯,我检查了。”马师傅低声道:“庄主是被从后心一刀毙命的,三少爷则是腰上中了一刀,但不致命,前胸又中了一刀才死掉的。” “所以,这回不是老夫人干的吧?”谢管家问道。 “当然,没看到老夫人也完蛋了吗。”马师傅点头道:“所以凶手另有其人啊。” “会是谁呢?”谢管家故意问道。 “还能是谁?那个姓任的小子呗。”马师傅毫不迟疑道:“庄主和三少爷是他一前一后叫进来的,两人一个死在里头,一个死在门口,不是他杀的就怪了。” 顿一下,又道:“再说,他不是做贼心虚,跑什么呀?” “嗯,有道理。”谢管家点头连连道:“看来昨晚出了岔子,庄主一家被他反杀了。” “那可不。”马师傅便愤愤道:“可惜当时被他蒙住了,不然定要将他擒下送官,给庄主一家报仇。” “你还真是忠义啊。”谢管家瞥他一眼。 “那当然,庄主待我恩重如山,我这就去县里报官,请县尉大人捉拿逃犯!”马师傅说着便要出去。 “慢着。”谢管家却叫住他,幽幽道:“你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什么后果?”马师傅一愣。 “……”谢管家看着一身横练的马师傅,心说这厮莫非把脑子也练成块了?只好把话挑明道: “谢家庄虽然在庄主名下,但说白了是谢家的产业。而谢县尉也是谢家人,你要是去报官,他第一时间就会派人来接管庄子。” “啊,我明白了!”马师傅一拍大腿道:“那咱们哪还有好日子过?” “就是这个理儿。”谢管家心说你可算明白了。“不报官,庄上就是咱们哥俩说了算。虽然终究纸里包不住火,但县城远在百里之外,瞒上个把月不成问题。” 说着用手背拍了拍马师傅的胸大肌,挑眉道:“这么长时间,够咱们干多少事了?” “嗯嗯嗯!”马师傅哈巴狗似的使劲点头,口水差点没流下来。好一会儿才恢复一丝理智问道:“可是,你也说了县里早晚会知道,咱们到时候怎么过去县尉大人这一关?” “简单,装糊涂就行了。”谢管家却智珠在握道:“昨晚庄主已经当众宣布,表少爷成了二少爷,而且让他主持大少爷的丧礼,摆明了要让他来接班。” 顿一下,他笑道:“现在庄主和老夫人都没了,咱们当然要等二少爷回来做主了。结果等来等去,二少爷就是不回来,徒呼奈何?” “可是仵作一验尸,还是会露馅。”马师傅又担忧道。 “那就挫骨扬灰,来个验无可验。”谢管家冷声道:“就说是二少爷下令火葬的即可。” “好哎,反正那小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把虎子使劲往他头上扣就行。”马师傅抚掌大笑。 “怎么样,我这法子可行吧?”谢管家笑问道。 “可行可行,当然可行。咱哥俩下半辈子的富贵,这不就妥了吗?”马师傅笑逐颜开,对谢管家的高招赞不绝口。 两人正说的热乎,便听外头家丁高声禀报道:“二位老哥,二少爷回来了,快去迎接吧!” “啊……”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第十七章 都是他杀的 谢家庄后院,听到任元回来了,马师傅和谢管家都懵了。 他们想了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任元转眼就杀个回马枪。 “这下可咋整,他怎么会回来呢?”马师傅急得团团转。 “估计是冷静下来,想到庄主一家都死了,可以鸠占鹊巢了。”谢管家冷静分析道:“弄不好还真有可能让他得逞。” “那怎么能行?明明是我们先想到的路子!”马师傅直接红温,他已经把谢家庄看成自己的私产了。“你得赶紧想辙啊!” “别催,我在想呢。”谢管家开动脑筋,很快竖起两根手指道:“两个办法。一个是先虚与委蛇,配合他表演,然后私下拿此事做把柄拿捏他……” “不好不好,这个不好。”马师傅使劲摆手,前几天他看守任元时,可没少作弄对方,当然怕被打击报复了。 “那就只有先声夺人了。”谢管家其实是倾向前者的,但这时候必须要倚仗马师傅的武力,便退而求其次道:“见面就揭穿他,把他拿下或者杀掉再报官,这样咱们好歹还有一晚上时间,运出一批细软去。” “就这么办,这样最保险!”马师傅重重点头。 “你能收拾得了他吧?”谢管家看着窗外那四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有些打怵。 “放心吧,他的武功都是我教的。”马师傅捏紧了醋钵大的拳头,自信道:“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他吃了开窍丸也白搭。” ~~ 待两人叫来各自的心腹手下,面授机宜之后,便听到内院中响起了任元的哭丧声。 “哎呀,阿婆,阿父,阿兄,阿弟,你们死得好惨啊。到底是谁干的呀,你给我站出来……” 任元正领着庄里众人在那里哭天抢地,后院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马师傅和谢管家带了伙人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小畜生,别装了!”马师傅举着环首刀指向任元,恶狠狠道:“你根本不是我们大少爷!” “这不废话吗,我大哥的尸首躺在这呢。”任元冷着脸站起身,针锋相对道:“怎么,我家中长辈尸骨未寒,你这恶奴就要犯上作乱?” “我没有,因为你也不是二少爷!”马师傅忙大声道:“你是任元那个畜生!” “哼!昨晚我阿父当众宣布,我已入继谢家,谱上有名!”任元回头对庄上众人高声道:“你们认不认我这个二少爷?” “认啊认啊,当然认啊。”庄上众人心思就简单多了,谢家庄肯定落在二少爷这根独苗肩上,他们哪能得罪新任庄主? 于是纷纷应道:“我们都是亲耳听着的,还能有假?” “你们不要被他骗了!”这时谢管家也开口针对任元道:“庄主一家就是被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杀害的,我们已经报官了,很快谢老爷的县尉兄弟就会来主持大局的。” “呵呵,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啊!”任元一副气极反笑的样子道:“你们这些恶奴,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居然光天化日颠倒黑白,污蔑自己的主人!” 说着他一指面前那排倒塌的房屋道:“瞧瞧,这是我能干出来的吗?我有这能耐,早就把你们一巴掌拍死了!” “是啊,这不扯淡吗?”庄子里的人深以为然,谁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人力可为。 “所以很明显,是你们勾结妖人,杀害了我全家!”任元双目喷火,反控对方道:“现在又恶人先告状,想要倒打一耙,把我也灭口,好霸占我谢家庄!” “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可不认识什么妖人!”谢管家自然矢口否认。 “就是,哪里来的妖人?你不要无中生有!”马师傅也大声嚷嚷道。 “瞧瞧,他们又睁着眼说瞎话。”任元掀开最左边的白布单,露出那蝗虫精的尸首。 虽然妖物已死,但那狰狞可怖的样子,还是吓得庄上人惊呼起来。 “就是这蝗虫精杀了我全家,吃了我阿婆,外头那铺天盖地的蝗虫也是它招来的!”任元狠狠地指着蝗虫精,质问两人道:“这么大一只妖怪在这里,你们居然说哪里有妖人,真是无耻至极!” “这,这就是老夫人啊!”马师傅有些结巴道:“我们两年前就见过她的样子啊。” 说着看向众人道:“你们也有人见过的呀,对不对?” “你放屁!”任元额头青筋直跳,立时作怒吼状道:“敢污蔑我阿婆是妖人,那我阿父,阿兄,阿弟是什么?人妖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马师傅赶紧拼命摆手,这顶大帽子他可不敢接。 “还跟他废话什么?!”谢管家算是看出来了,这姓任的小子牙尖嘴利,死的能说成活的。最关键的是,他还占据着主人的位分,越辩论己方只会越被动,便低喝一声道:“动手,拿下他再说!” “好!”马师傅应一声,挺起环首刀朝着任元劈面就是一刀。 任元丝毫不敢大意,全速后退,避开对方的刀锋。 马师傅却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八步十三刀’,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刀光的虚影连成银色的波浪,呼啸不停的破风声令人心惊胆寒。 比平时他跟任元对练,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任元只能暂避锋芒,不断后退,很快退到了墙角,这下退无可退。 “纳命来吧!”马师傅狞笑着砍出最后一刀‘举火烧天’,从高处劈向任元的脖颈。 然而电光火石间,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自墙上一跃而下,张开血盆大口,咬上了马师傅的脑袋! 马师傅猝不及防,被一口咬掉了头,倒毙当场,手里的环首刀也无力地甩飞出去。 任元稳稳接住刀,立在满嘴是血的赤豹身边,冷冷看着谢管家和他的马仔们。 谢管家吓得两股战战,原来对方跑出去是找帮手去了。这下己方的最高战力,已经摸不着头脑了,剩下的这些臭鱼烂虾,哪够这只火红豹子嚼裹的? 他赶紧跪地求饶道:“二少爷饶命啊,这都是马千斤那厮逼我的!” “这么说,你承认我家里人都是他杀的了?”任元刀架在谢管家脖子上,沉声问道。 “是是,都是他杀的。”谢管家为了活命,只能顺着任元说下去。 ps.大家周末愉快,求收藏,求票票! 第十八章 颖然见锋锷 “我家对他恩重如山,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任元大声追问道。 “啊,他为什么呢?”谢管家一含糊,脖子便被锋利的刀刃割出了血,他赶紧高声道:“我想起来了,他跟冯氏通奸,肯定是怕被庄主发现,才会这么干的。” 嗡的一声,庄上众人都望向庄主的小妾冯氏,冯氏当场就晕了过去。 “好啊,这下真相大白了。”任元马上命人取来纸笔,令谢管家将那马千斤与庄主小妾通奸,唯恐事情败露,勾结妖人杀害主人一家的罪状写下来,签字画押。 按完手印后,谢管家讨好的看着任元道:“小人日后定然对二少爷唯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这是你说的。”任元点点头,语气平和道:“那我现在就让你死一死!” “啊?”谢管家脸上震惊之色还没绽开,任元便手起刀落,将他斩杀当场。 “当我不知道,马千斤那个蠢货,全都是受你撺掇?”任元一边用谢管家的衣裳擦拭刀锋,一边神情自若的环视场中,所有人都畏惧的低下头,再没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震慑住了全场,任元才冷声宣布道:“诸恶以造意为首,谢富贵才是真正的主谋!他长期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眼看事情暴露,才会撺掇犯有通奸之罪的马千斤一起做乱。所以他该不该死?” “该死!”庄里众人赶忙大声回答,唯恐被殃及池鱼。 “好,尔等明白是非,每人赏钱十贯!”任元又一挥手道。 “多谢庄主!”这下庄上众人无不竭诚拥护二少爷了。“我等誓死效忠庄主!” “不错,好好干,本少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任元满意的点点头,又冷冷瞥向两个死鬼的心腹,从牙缝中挤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至于你们,犯上弑主者必须死,与其同谋者也一样该死!” “二少爷,不,庄主饶命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那伙庄丁忙叫起了撞天屈,道: “他们只说要带我们抓凶手,可没说要对付的是庄主啊,不然打死我们也不敢来的。” “对对,我们就先把他们打死了!” “我们生是庄主的人,死是庄主的鬼,他谢富贵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跟他作乱呢。我们是被蒙骗的!” “反正死无对证,你们说什么他们都无法反驳了。”任元板着脸道。 “我们真是忠的啊,死也不敢违抗庄主啊!”庄丁们拼命磕头求饶。 “好吧,我现在给你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任元这才煞气腾腾道:“待会听我号令行事,绝对不许有任何犹豫,倘若能做到,便可将功折罪,且重重有赏。但凡有丝毫迟疑,非但自身难保,还会祸及全家!”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道:“愿意抓住这个机会的,站到我面前来!” “我!” “我!”那二十来个庄丁一个不落,麻溜溜的全都站到了任元面前。 “你们,立即把庄上的菜油、棉布全都找出来,做成火把送到社庙去。”任元又对庄上其余人下令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庄子拆了都不要紧,做出两万只火把,我重重有赏。做不到一万五千只,都要受罚!” “是,庄主!”庄子上下悚然听令,只觉这年轻的二少爷比前两任庄主都有威慑力。 “你们带上家伙跟我走!”任元一声令下,翻身骑上豹子,带着那二十来个庄丁杀气腾腾出了庄子。 花狸猫从庄门跳下,落在任元头上,问道:“阿元,你又要去干撒?” “去当一把西门豹!”任元扶了扶自己的‘文狸官帽’。 赤豹一听就很高兴,双眼紧闭,张开血盆大口,呲着獠牙,伸出舌头,发出呼噜呼噜的豹笑声,显得十分魔性。 “你傻笑个屁,西门豹是个人,不是你的同类。”却惨遭花狸猫的打击,豹子尾巴一下就垂到了地上。 ~~ 林荫道尽头的社神庙前,空地上已经挤满了百姓,比七天前那次祭神的人多了不止一倍。 七天前每家只出了个代表,今天老百姓却全家出动,跪在庙前不断磕头,苦求社神赶紧出手,阻止那些可怕的蝗虫吧! 否则,不用到天黑,所有的庄稼,树木,草地……都会被啃食殆尽的。 可社神却迟迟不肯出动,听说是老巫婆掷筊掷出了阴杯,说明神明不同意出行。 几个里正想请谢庄主来做主,却听说庄里出了乱子,自顾不暇。正急得团团乱转,眼冒金星时,终于看到谢家庄来人了。 他们赶紧一路小跑迎上去,却见谢家人全都穿着麻衣,腰缠白布,显然家里遭了丧事,便对为首的任元拱手问道:“二少爷,家里这是什么人去了?” “除了我,全去了。”任元以袖掩面,悲声大作道:“昨晚家里横遭大难,内贼勾结妖人,害死了我阿婆,阿父,阿兄,阿弟,哇哈啊呜呜呜……” “啊?!”众里正下巴掉了一地,不知是该惊还是该悲,全都懵了。 “诸位,我家的丧事往后放一放,还是解决了眼下的蝗灾再说吧!”却见任元已经当仁不让,俨然以新任庄主自居了。 “哦,是是。”众里正唯唯诺诺,无人质疑任元的权威。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哪怕谢家的娃娃,都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何况还是已故庄主郑重介绍过,名列谢家家谱的二少爷。 再者,眼下火烧眉毛,每耽搁一刻,就会有大片良田被毁。管他是谁,现在有个能做主的,出面跟社神去沟通,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众人簇拥着任元进了社庙。 ~~ 社庙里,老巫婆和一众仙童其实也慌得一匹,因为他们的社神从昨晚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巫婆不知捏碎了几个请神符,却完全没有反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说了多少遍了,神明没有指示,不能出发。”看到任元等人进来,鹤发鸡皮的老巫婆嘶哑着嗓子撵人道:“都出去候着!” “外头已经蝗虫漫天,到处啃食我们的庄稼了,你却一味让我们候着?”任元却根本不听她的,迈步进了正殿,戟指着神像,大声斥责道: “你对我们抽骨吸髓,要我们供奉血食的时候,可是从来一刻都不等的!” “你疯了吗,竟敢当面辱骂神明?!”老巫婆震惊地合不拢嘴,还没见过此等狂徒呢。 “这算什么,我还敢打他呢!”任元说着,竟纵身跳上了供桌,朝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抓住神像的手臂,悍然下令道: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站起来,出去骂蝗神一顿——不是说好了今天献祭童男童女,他就放过我们吗?怎么时辰还没到,就提前动手了?还有没有点信誉可言?!” “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快点下来!”老巫婆和庙里众人勃然大怒,那些充作爪牙的仙童,聚集到供桌边想把任元拉下来。 “谁敢动我们庄主?!”任元带来的庄丁早就得了吩咐,亮出兵刃将众仙童挡在一旁。 “二少爷快下来啊,惹恼了社神,你吃罪不起的!”众里正也脸色煞白的劝说起来,他们要知道任元这么莽,打死也不敢跟着他进来。 “不错,神罚就要降下了,你再对神明不敬,整个谢家庄都要跟着你倒霉的!”老巫婆声色俱厉道。 “有本事就降罪啊!”任元却轻蔑地一笑,对那神像冷笑道:“我数三个数,再不降罪,就要把你推倒喽。” “一,二,三,时间差不多咯。”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屈起后,手臂便猛一发力,将那尊凶神恶煞的神像,轰然推下了神坛。 一片惊呼声中,众人慌忙躲闪,眼睁睁看着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的神像,嘭的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成了一堆破烂瓦砾。 第十九章 自助者神助之 随着神像轰然倒地破碎,社庙中一片死寂,那如丧考妣的老巫婆,也像被掐住脖子的鹅,瞬间没了动静。 所有的神明,不论大小,都绝对不会容忍有人破坏自己的神像。 现在自己的神像被推倒,社神却对此毫无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它已经不在了。 “看来,社神是打定主意不管咱们了。”正殿中响起任元的冷笑声,他指着老巫婆道:“那就麻烦师婆走一遭吧。你不是能通神吗,去跟蝗神说说道理呗。” “我不去!神明只是暂时出门了,还会回来制裁你的!”老巫婆色厉内荏道。 “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在命令你。”任元从供桌上跳下来道:“既然你不愿意听令,那我只能强迫你了。” 说着他一挥手,两个庄丁便上前,把七十多岁的老巫婆,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绑了。 那老巫婆只是个没吃开窍丸的凡人,平日里装神弄鬼,全是借用魍象的神通。现在魍象一死,她也法力全失,只能任由他们把自己绑成个粽子,放在一只红色豹子面前。 赤豹便叼着老巫婆出了社庙,在万众瞩目下,化作一道红色虚影,冲入了远处漫天的蝗虫群中。 不一会儿,又用更快的速度窜了回来,却没有带回老巫婆来。 任元坐在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眺望一会儿远处,便道:“怎么老巫婆还不回来?叫她弟子去催催她!” 于是庄丁又绑了个仙童,让豹子叼着送去了蝗虫群。 又过了一会儿,任元说道:“看来一个弟子不顶事儿,这回多派几个一起!” 庄丁们便将剩下的仙童全都绑在一辆大车上,给可怜的豹子套上车,一车拉了出去。 待将社庙众人清除干净,庄上也送来了第一批火把,任元便对众里正道:“看来去的人层次太低,没法说服蝗神,只能劳烦诸位乡贤走一遭了。” 里正们直接吓掉了魂儿,噗通噗通跪下,使劲磕头,求这位恐怖的二少爷放过自己。 “这么说,你们都不愿去交涉?”任元双手按着膝盖,伏身睥睨着跪在地上的里正们。 “是是。”里正们忙哀声道:“那蝗神肯定是不讲理的,老巫婆等人八成已遭不测,我等去了也是送死。” “好,那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去说服蝗神,要么随我一起灭蝗!”任元沉声道:“现在,说出你们的选择。” “我们选后者……”里正们异口同声道。其实他们别无选择,因为选前者必死无疑,选后者说不定还有可能活命。 “这就对了!”任元站起身来,立在石狮子上,提高声调,朝着面前的人山人海道: “诸位乡亲都看到了,社神完全指望不上,蝗神也说话不算数,欲置我们于死地!咱们再等下去,不光庄稼让蝗虫吃光了,就连树上的叶子,地里的野草,也全都一点不剩了。到时候大伙儿就只有全家饿死一途了!” 乡亲们闻言黯然落泪,许多人嚎啕大哭,还有人指着老天爷骂道:“苍天啊,就不给穷人一条活路吗?!” “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为什么要在这里窝窝囊囊,哭哭啼啼?”任元高声喝道:“不如豁出去,跟那些该死的蝗虫拼了,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二少爷说得对,跟它们拼了!”庄丁们马上大声附和起来。 “拼了拼了!人死卵朝天!”好些有血性的百姓,也纷纷振臂高呼。那喊声一开始零零星星,很快便如野火燎原,所有人一起怒吼道: “跟它们拼了!” 这些年来,蝗灾连年不断,老百姓苦不堪言,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不知多少人卖儿鬻女,又不知多少人全家饿死…… 他们能不恨?能不怒吗?早就恨不得生吃活剥了那些该死的蝗虫,只是畏惧神明,没人敢挑这个头罢了。 现在谢家庄的二少爷站出来振臂一呼,终于引燃了人们深埋在心底的无穷怒火! “为了激励大家奋勇除蝗,我宣布,杀死蝗虫一只,赏钱一文!”任元又开出赏格。 听到灭蝗还有钱可赚,人们这下更来劲了。 谁知任元又补充说明道:“是一文铜钱,不是铁钱!” “哇!”老百姓这下彻底红了眼,一文铜钱的价值可远超十文铁钱!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任元高额悬赏的刺激下,老百姓彻底忘记了对蝗神的恐惧,一个个摩拳擦掌,纷纷上前拿起火把,排队点燃。 任元高举起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大喝一声道:“跟我上!” 说完便率先冲向了蝗虫肆虐的田间! “同去同去!”百姓们也举起火把,紧随其后,熊熊燃烧的火把汇聚成一片火海,席卷田间地头。 正在田里盘旋觅食的蝗虫大军,碰上这片火海,登时慌乱成一片,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但它们实在太多太密了,不知多少蝗虫来不及躲闪,一头撞进火海中,被烧死烧焦,雨点般落地。 那些逃脱了的蝗虫,也都飞到高空不敢再降落。 任元命里正们组织老弱妇孺,在各家的田垄上堆好干草,看到有蝗虫降落的迹象就点火! 又将年轻人分作数队,在乡间各处把守,随时支援。 天下已经战乱几百年,哪怕相对安宁些的南朝,乡间百姓也早已形成半军事化组织。五户设一伍长,十户设一什长,百户设一里正,农闲时还要操练武艺。所以任元留着这些里正,就能通过他们对百姓层层指挥调配。 在男女老少齐心协力,分段死守之下,整个乡南的田间地头,到处浓烟滚滚,居然把蝗虫全都赶到了天上去。 年轻人们自然欢欣鼓舞,老人们却忧心忡忡,用火虽然能驱赶蝗虫,却终究无法将其消灭。 田间地头能烧的东西也有限,等到火把燃尽,干草烧完,那些蝗虫还是会落下来。 听了他们的忧虑,任元指着西北方向的群山大笑道:“放心吧,自助者神助之,我们的援兵到了!” 众人顺着任元所指的方向,便见天上乌压压飞来数万只各类鸟雀。它们跟随着一辆扎满桂花的辛夷木车,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向了蝗虫群! 那些曾不可一世的吸血蝗虫,遇到同样遮天蔽日的鸟群时,便成了可口的小零食,鸟儿们欢快地不断啄食,大快朵颐,吃个肚皮儿溜圆。 没过多久,蝗虫的数量便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再也形不成浓密的铅云。 余下的蝗虫也在鸟儿们的追逐下落荒而逃,彻底不见了踪影。 ps.周末求一下票票和收藏~~ 第二十章 败家即正义 乡南百姓仰头看着终于恢复了安静的天空,难以相信蝗虫群就这么消失了。 好一阵子,他们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潮水般涌向任元,将他抬起来,一遍遍抛向天空。 但任元只有一个,那些够不着他的百姓,便举着火把围着他,随着任元身体起落而欢呼,发泄着满心的喜悦! 待任元好容易被放下来,感觉肠子都要被颠断了。 “二少爷的恩德,我等铭感五内!”百姓们又在众里正的带领下,向他叩首拜谢。 “都快快起来。”任元赶忙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大声对众人道:“你们最该感谢的是自己!是你们所有人都拿出了勇气,齐心协力才能战胜蝗灾的!” 听了任元的这番话,老百姓的脸上多了一些生动的表情。 顿一下任元又道:“当然还要感谢山神娘娘的帮助,没有她带来的百鸟大军,我们没法消灭天上的蝗虫。” 老百姓闻言一阵骚动,七嘴八舌道:“还真是山神娘娘,怪不得看那辆木车眼熟。” “娘娘还活着,实在太好了!” “呜呜,这些年她去哪了?我们过的好苦啊。” “山神娘娘三年前,不幸遭到邪神魍象的暗算。”任元便沉声道:“昨晚娘娘刚刚脱困,已经干掉了魍象——也就是欺压大伙的社神!” 众人恍然,心说怪不得二少爷敢直接砸了社神的神像,原来正主已经挂掉了。 任元又招了招手,庄丁便从社庙里带出了十个孩子,叫各自的父母领回家。 那些百姓自然欣喜若狂,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过来给任元磕头,怎么拦都拦不住。 任元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红斑少年的母亲,她紧紧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一边磕头一边流泪,欢喜和悲怆交织在一起的表情,令他难以自已。 他一阵阵鼻头发酸,赶紧别过头去,看着天边的红霞。就像看到了那只可怜的小羊,他多想连那少年也一起救下啊…… 一直蹲在他肩上的花狸猫,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头,低声安慰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已经尽力了。” “……”任元也感激地摸了摸猫头,但他没告诉花狸猫,其实‘已经尽力了’,是他最不喜欢的几句话之一。 “怎么没见到姊姊?”他也同样不喜欢多愁善感,便另起话头问道。 “神明怎能公开露面?”花狸猫答道:“再说姊姊也不愿意抢你的风头,等你回了庄子,姊姊自会去找你的。” “好吧。”任元点点头。 这时,有百姓捧着一把焦糊的蝗虫来到他面前,壮着胆子问道:“二少爷,那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了!”任元便大声道:“本少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的话一定会兑现的!” 于是他便让庄丁从庄里拉铜钱来,兑现给百姓。 有里正小声提醒他:“其实这些年社庙敛财有方,颇有积蓄,用不着庄上破费。” “那都是他们敲诈的民脂民膏,我岂能让羊毛出在羊身上?”任元却断然摇头,下令道:“清点社庙里的财物后,先拿出一部分赔偿给失去孩子的家庭,剩下的均分给大伙儿!” 百姓们闻讯更加喜出望外,不停地欢呼着。“二少爷,二少爷!” 要不是任元躲得快,又得把他抛到天上去扔个够。 里正们却暗暗摇头,心说这不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但还没完,任元接着又送出第三份大礼! 他站回石狮子上,一抬手,忘情欢呼的人群立马鸦雀无声,全都目不转瞬,望着天降救星般的二少爷。 “诸位,虽然我们成功战胜了蝗灾,但我看大家的损失还是不小的,半数的庄稼已经被糟蹋了,今年的秋收肯定大受影响,大家怕是交了税粮就没了口粮吧?” “是。”众人被拉回现实,笑容渐渐消失。 却听任元话锋一转,提高声调道:“所以诸位今年的税粮,由我谢家庄一力负担!本庄的佃户也是一样,大家打下来的粮食,全都归你们自己!” “啊?真的假的?!”百姓们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当然是真的了!”任元拍下胸脯道:“本少爷一个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 “哇哇哇,太好了!二少爷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这下不光老百姓,里正们也全都欣喜若狂了,一起朝着任元扑上来。 幸好任元早有准备,纵身跳到豹子背上,一溜烟逃离了忘乎所以的人群。 ~~ 林荫路上。 豹子驮着任元,任元驮着花狸猫。 “以后该管你叫阿元,还是谢庄主?”花狸猫低头看着他。 “当然是阿元了。”任元毫不犹豫道:“我可不稀罕当什么庄主,更没兴趣冒充谢家人!” “那你还回来干嘛?”花狸猫奇怪问道。 “这座庄园从里到外,皆为谢家搜刮的民脂民膏,我不把它一点不剩,全都物归原主,如何报尽他们一家的亲恩?!” 任元冷眼看着面前气派坚固的谢家庄,骑着豹子进了这个令人作呕的魔窟。 ~~ 一进庄,管牲口的张管事便请他到牲口棚瞧瞧。 “怎么,受损严重?”任元翻身下了豹。 “建筑倒未受波及,可是里头的牲口……唉,庄主看了就知道。”张管事支支吾吾,领他来到了牲口棚。 任元没有看到一头牲口,只看到几百号陌生人。 他们有男有女,年龄在二十到四十之间,都不着寸缕,蜷缩在牲口棚里。 “这是什么情况?”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张管事尴尬地小声道:“回庄主,这些都是牲口变的。” “你什么意思?”任元眉头一蹙。 “小人今天早晨正带着人喂牲口呢,牲口棚里的牛马骡驴一个个都变成了人,简直吓死个人了。”张管事心有余悸地禀报道。 “牲口怎么会变成人呢?”任元明知故问道。 “小人也不……”张管事想装糊涂,但看到这杀神眼里的凶光,吓得他赶紧竹筒倒豆子。“他们应该是得罪了社神,哦不,是那邪神,被变成牛马的。” “那怎么会跑到咱们庄子里来了?”任元追问道。 “社庙又不事生产,要这么多牛马干什么?”张管事答道:“老巫婆就低价卖给了庄子,用来耕地拉车。三年下来,庄上的牛马已经全都是这种了。” “人渣……”任元啐一口,命人打开栏门,还那些可怜的人自由。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有一半人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离开了牛圈马棚,还有一半人依然瑟缩在里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任元以为他们是畏惧魍象和谢家庄的淫威,不敢出来,便对他们道:“迫害你们的社神已经死了,社庙也被铲除了。谢家庄现在是我说了算,所以放心大胆的出来吧!” “啊?”圈中众人闻言一片震惊,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怯生生问道:“这么说,我们没法再变回牛马了吗?” “当然了。”任元给出肯定的回答。众人却不喜反悲,愁云惨淡,好多女子还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任元被眼前这一幕搞懵了,不解的问道:“难道还想再变为牛马不成?” “是的,少爷,我们想。”那男子带着哭腔道:“我们不想当人了。” “为什么?”任元目瞪口呆。 “因为当人活着太难了,当牲口反而更容易活下去。”便听男子答道。 第二十一章 战利品 “因为当人活着太难了,当牲口反而更容易活下去……” 那男子的回答让任元如遭雷击,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其他人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的少爷。”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讲述自己的惨状道:“我全家六口都饿死了,没有亲人也没处可去了。” “我公公死在了浮山堰,丈夫戍死北边了,孩子也都被卖掉抵债了……” “朝廷的赋税太重了,免税免役的人又多,全落在我们这些逃不掉的身上。就是把我们敲骨吸髓,也负担不起啊。” “……” 任元不知不觉已是两眼通红。听了这些血泪斑斑的讲述,他彻底理解了他们。 不是这些可怜的百姓不想做人,实在是这吃人的世道,人还不如牲口! “赔偿每个被变成牛马的百姓,钱十贯、粮十石!时间长的加倍!”任元暗哑着嗓子,下令道:“不愿离去的,全部留在庄上,等候安排!” 说完他恶狠狠地瞪着张管事道:“再敢把他们当成牲口,我就宰了你!” “是是,小人一定好好待他们。”张管事赶忙瑟缩着应声。 ~~ 离开了让他窒息的牲口棚,任元又来到库房院中。 魍象破坏的主要是正院和前院,这边也基本没受影响。 只见庄丁们都聚在钱库门口,库门却依然紧锁着。 “怎么,没有钥匙吗?”任元问道。 “回庄主,钥匙是有的。”庄上管账的胡账房,赶紧奉上一大串钥匙道:“但庄主不在场,小人可不敢擅自开门。” “这就打开。”任元下令道。 “是。”胡账房这才打开了门锁,两名庄丁推开沉重的库门。 便见偌大的库房里满满当当,一筐摞一筐,堆的跟小山似的,全都是铜钱。一枚铁钱都没有。 “这得多少钱啊?”任元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钱山。 “这都是令祖令父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胡账房跟他交账道:“这库里一共是四万贯,庄主可以随意调用。另外一个库里还有六万贯,但那是族里的公库,由京城本家调配。”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至于金银细软,都是老庄主亲管,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好家伙……”任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终于对‘贫富悬殊’这个词有了最真切的感受。 然后他吩咐道:“先运一百万钱去兑付给百姓。” “庄主,真要给那些草……百姓啊?”胡账房肉疼道。 “本少爷言出必践,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任元瞥他一眼,吓得胡账房一个激灵。 他赶紧吆喝道:“快快,点出一千贯,运到社庙去兑付!” “庄上的粮食呢?”任元又问道。 “一共四个库,每库三到五万石。但同样,只有丁字库可以随意调用,另外三个库是公中的。”胡账房赶忙答道。 “咱们乡南一共交多少秋税?” “大概一万石左右吧。”胡账房答道:“再加上耗羡,就是两万石。” “这样啊。”任元点点头道:“照着这个数备好,今年乡南的赋税我们庄上出了。” “啊这,唉……”胡账房好容易才忍下劝说。 庄上众人也是一片无语,心说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却听任元又吩咐道:“大伙也都辛苦了,今天忙完了,庄上每人再发一贯钱。管事的加倍。” “哎,好嘞!”胡账房等人登时笑逐颜开,屁颠儿屁颠儿地忙去了。 ~~ 任元回到内院时,下人已经按照他吩咐,把谢家四口的尸首抬到前院的灵堂中了。 花狸猫带着他,来到已成废墟的正房中,献宝似的跳上床头,四爪一起用力,使劲转动床头柱。 床底便响起轧轧的闷响声,任元掀开床板便看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这是谢家藏宝的地方,”花狸猫邀功道:“我看他们下去好几回了。” “又是床下密室。”任元不由感叹道:“这帮地主老财,真是缺乏想象力。” “这样才放心嘛,藏在别处晚上睡觉都不踏实。”花狸猫说着,脚步轻巧地下去密室。 任元跟着下去,里头黑咕隆咚,他摩擦火刀火镰想要点灯照亮。 “费那劲干啥,直接用金光诀啊。”花狸猫提醒他道:“还能祛祛地下的秽气。” “也好。”任元点点头,从善如流,便捏起法诀,念诵法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金光透体而出,瞬间照亮了整间密室,密室中那种阴冷污秽的气息,也如沸汤泼雪般,彻底消失了。 只要不掐诀收光,金光便会源源不断的放射,直到造化炉中空空如也,真是环保又方便。 任元赞叹两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便开始翻箱倒柜,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玉器,珠宝珍玩,田产地契,他不禁叹息道:“看来想要把谢家庄快速败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当然了。”一个轻灵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谢宥父子除了变着法子盘剥百姓,还时常偷偷盗墓——咱这一带可是两朝皇室的祖陵所在,多的是达官贵人的陪葬墓。” 任元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山神阿瑶,才无奈道:“姊姊怎么神出鬼没?” “咱既是神又是鬼,当然要神出鬼没了。”阿瑶轻巧的蹦到花狸猫身边,与它并肩坐在箱子上道:“倒是阿元,你想败光谢家庄还不容易,把钱粮都分给百姓就是了。” “那可不行,谢家庄大部分钱粮,是属于京城谢氏的,直接分给老百姓,只会给他们招来祸患。”任元却摇头道:“必须用合适的法子,把谢家庄的财富,不可逆地洗给大伙才行。” “那你这个庄主且得当一阵子咯?”阿瑶晃悠着一双精致白皙的赤足。 “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任元苦笑道:“谢家庄比我想象的富有太多,谢家肯定很多人惦记。” “只要谢宥父子的死讯一传开,估计很快就会有人盯上这里的。”他断言道:“所以,还得抓紧时间散财!” 说到这,任元不禁苦笑一声。“看来我这‘地主家的傻儿子’,且得再演一阵子了。” “我看你不像演的。”花狸猫评价道。 任元登时无语。 “咯咯咯,净瞎说,阿元这个‘地主家的儿子’,哪里不像演的了?”阿瑶抱着花狸猫笑作一团。 任元就更无语了,果然是谁的铲屎官随谁啊…… 好一阵阿瑶才擦擦眼角的泪,对任元道:“不说笑了,咱给你看样好东西。” 说完她从角落找到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打开后欢呼一声,然后捧出一方其貌不扬的石枕道:“知道他们为什么,三年了都不杀我吗?” ps.新的一周,求票票和收藏啊~~ 第二十二章 游仙枕 “因为这块枕头吗?”任元在山神阿瑶的示意下,接过了石枕。只见其色如玛瑙,触手温润,不似普通的石枕那般冰凉刺骨。 “对,这可不是普通的枕头,而是传说中枕着睡觉,就能在梦中游历十洲三岛、四海五湖的‘游仙枕’。”阿瑶便骄傲道:“据说是上古传下来的至宝呢。” “这么厉害的吗?”任元登时肃然起敬,细细打量起来,只见这枕雕成两头翘起的船型,雕工颇为古拙,侧面刻着‘游仙’两个篆体字。 但再仔细端详,发现上头的雕纹,似乎是一些阵法符文之类,看得人心里毛毛的,感觉要被吸进去一般。吓得他赶紧把视线移开。 “那当然了。”阿瑶颇为得意道:“据说,此中藏有成仙得道的秘密。魍象暗算我就是为了这件宝贝,可惜他得了也没用,只能让方良收藏起来,寄希望于哪天我能忽然开口,告诉他们此宝的真正用法。” “我看你八成也不知道吧?”任元看着这个不靠谱的山神。 “讨厌,你怎么能戳人肺管子呢?”阿瑶登时垮下了俏脸,使劲揉搓着花狸猫的脑袋道:“但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说着她放开被蹂躏变形的花狸猫,俏生生的看着任元道:“这东西对别人可能没什么用,但对你来说用处就大了。” “此话怎讲?”任元问道。 “可以让你不用再被那反反复复的噩梦困扰,你说用处大不大?”阿瑶眨着眼问他。 “真的吗?”任元登时两眼放光,说这个他可来了兴趣的了……每天晚上真真切切感受一遍的扒皮之痛,已经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尤其是这场噩梦已经毫无用处,只剩下纯粹的折磨了。 现在有人告诉他,可以帮他摆脱这场噩梦,任元不心动就怪了。 “真的假的,你枕着睡一晚上不就知道了?”阿瑶笑道。 “好,我试试看。”任元从善如流。 ~~ 任元又继续搜寻一番,却再没找到最想要的法宝丹药之类。 阿瑶坐在箱子上,笑道:“这很正常,一来这世上的法宝丹药本来就十分稀缺;二来就算有,也不会在我们这种山精野鬼手里。” “那这游仙枕?”任元问道。 “这是师父放在我这的,等他死了就是我的了。”阿瑶不假思索的答道。 “……”任元嘴角抽动一下,无力吐槽。 他正准备结束搜索,忽然发现密室中还有一个暗格,登时激动地一阵摸索,抽出了一口上了锁的木箱。 又是好一个费事,终于打开了箱子。 阿瑶和花狸猫也好奇的凑过来,六只眼睛看着箱子里,那六个贴着黄符的黑瓷坛子。 “里头是啥?”花狸猫好奇的伸出爪子,想要一探究竟。 却被任元伸手挡住道:“别乱动,当心好奇害死猫。” “阿元说得对。”阿瑶也收起笑容,少见的严肃起来道:“这东西不碰为妙。” “啊?”花狸猫两眼溜圆,紧张地问道:“这里头装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瑶轻摇螓首,指着上头的符纸道:“但我认识这是押煞镇邪符,所以里头封存的肯定是邪门的东西。” “你仔细回想一下,真没见过这东西?”任元望向花狸猫。 花狸猫爪子一摊道:“本大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呀。” “算了不管了。”任元便把箱子重新盖上道:“回头挖个深坑,把这东西埋到地底下去,省得祸害人。” “这事儿交给我吧,我有个小弟叫穿山甲。”阿瑶主动承担责任道。 “好,到时候一起。”任元应一声,这种事情他太不专业了,还是不要瞎掺合的好。 ~~ 从地下室出来,外头月明星朗。 内院已经彻底毁了,而且任元既然顶着谢家二少爷的名头,晚上就得给谢家人守灵。 于是他请赤豹盯住内院,自己来到前院灵堂。 阿瑶的山神庙早已毁弃,暂时无处可去,便抱着花狸猫跟在他身边。 灵堂里一片素缟,大大的‘奠’字下摆着四具棺材,白烛在呜咽的风声中挣扎摇晃,瘆得任元心里直发毛。 “他们不会诈尸吧?”他小声问道。 “放心。”阿瑶毫不在意的轻笑道:“那样再杀一遍就是了。” “也是,你还没亲手报仇呢。我要是他们,断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任元也放松下来,进了隔壁供守灵人休息的房间。 “你住里头的稍间。”他对阿瑶道。 “不用那么麻烦,咱们住一间就行。”阿瑶弹指迸出一串火星,点着了屋里的烛台。 “也好。”任元从善如流,今晚他需要一点安全感。 于是他叫丫鬟送来晚饭,还不忘让人给豹子送去两只肥鹅。 房间里只有一张几案,丫鬟想要再搬一张小食案来,任元不爱给人添麻烦,就让她把两人的饭菜摆在了一张桌上。 很快,任元就后悔了。 他本来以为阿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估计她不仅吃素,而且饭量不大,所以特意让厨房给她准备了少而精的素菜。 没想到人家荤腥不忌,饭量比他还大,而且吃得飞快。 任元目瞪口呆地看着风卷残云般的阿瑶,只觉早晨那精灵仙子的滤镜,还没持续一天就碎成了渣…… “哎呀妈吔,三年了,可算吃了顿饱饭。”阿瑶吃饱喝足,舒坦的拍了拍依然平坦的小腹道:“那老妖婆天天只给咱一点小米、清水,连塞牙缝都不够啊。” “呃……”任元看着光光的碟子,无语道:“知道吗,有一位米饭仙人是可以光吃饭不吃菜的。” “啊?那多难受啊。”阿瑶充满同情道:“还是要饭菜搭配,这样才吃的舒坦。” “那你还不给我留点菜?!”任元没好气道。 在一边吃鱼干的花狸猫乐得满地打滚。 “不好意思啊,咱太久没跟人一起吃饭,忘了你也要吃菜了。”阿瑶歉意的吐了吐鲜红的小舌头。 “没关系。”任元大度的接受了她的道歉,就着花狸猫分给他的鱼干,吃光了碗里的饭。 心里却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分桌吃饭吧。 ~~ 饭后洗漱一番,任元便迫不及待要试一试那块石枕,有没有阿瑶说的那么神奇了。 阿瑶却提醒他:“你可不能就这么睡下,不然饿不死也会渴死的。” 任元不解道:“我在梦里从来感觉不到饿啊。” “你那只是单纯的做梦,当然不会饿了。”阿瑶道:“但用游仙枕睡觉,连你的身体都会进入那方梦境天地。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你要在梦里过五天才会醒来。” “明白了。”任元点点头,他每晚在梦境中的时间,确实都是五天。 于是他叫丫鬟送来了一包干粮,又拎来了一大桶清水,然后问道:“怎么带进梦里去?” “你先躺下。”阿瑶让他躺在石枕上,然后用左胳膊夹住干粮袋,右胳膊夹住水桶。她便抚掌笑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阿元,你像个‘奭’字。”看到任元滑稽的造型,花狸猫乐得直蹦高。 “你像个‘丌’字!”任元反唇相讥。 “你俩不许说脏话。”阿瑶给了他俩一人一个脑瓜崩,又对任元道:“快睡吧,阿元。” “我这能睡得着吗?”任元无语至极。自己枕着块石头,被摆成了个‘奭’字,边上还有两个活宝在笑,能睡得着就怪了。 “这简单。”阿瑶嫣然一笑,在掌心画一道入眠符,啪的按在他额头上。 任元登时眼皮打架,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梦之舟 不知何时,任元被刺目的阳光照醒,他揉揉睡眼,以手遮荫。 看到自己举起的是手而不是蹄儿,他几乎要流下幸福的眼泪,终于摆脱那无限循环噩梦了! 他站起来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木船上,船的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平静水面,此外别无一物。 “有人吗?”任元吆喝一声,却没听到任何回应。又在甲板上寻找一番,还是一个人都没看到。也不知道操船的水手去哪了,难道都在船舱里? 但通往舱室的门紧闭着,怎么推都推不开,他使劲拍打叫唤,舱内同样没有任何回应。 ~~ 无风无浪,无边无际的水面平稳如镜、空旷寂寥,只有这艘木船孤独地停泊其上,形影相伴。 这条船着实不小,长约十丈,宽约两丈,无桨无帆,也不知是怎么行到这里来的。 任元盘膝坐在船头,数次尝试都没成功后,他放弃了打开舱门的想法,决定先理清下思路再说。 自己是通过游仙枕上了这条船,所以这里应该就是山神姊姊说的梦境天地了。 而且自己把干粮袋和水桶也带上了船,这说明此间绝非虚幻的精神世界,而是确实存在的一方天地。 可惜船上没人,也不知道怎么开船,不然趁机遨游传说中的十洲三岛、四海五湖,岂不美哉? 但魍象、方良研究了这条船三年,还一无所获,估计自己的梦想,暂时也没法实现。 还是先验证一下,这所谓的‘梦境天地’,跟自己梦中的世界,是不是一回事儿吧。 方法很简单。 任元盘膝打坐,内视造化炉,便见金色的漩涡缓缓运转。 然后他吸气存想,默念金光诀。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生在大洋深处、摩天接地的煌煌建木,还有栖息其上的九只金乌。 跟在之前梦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这基本就能说明,他之前做梦时,进入的也是这方天地了。只是之前,进来的只有意识,而现在搭乘这条‘梦之舟’,连身体也能进来了。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任元一直以为梦是虚幻的,没想到这世界的梦境居然是真实的! 可这又怎么解释,自己每晚的梦都是重复的呢? 任元思来想去也没头绪,想着想着他忽然笑了。这可是个人神鬼杂处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前,一切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臆想。正所谓—— 人类一思考,神明就发笑。 现在自己只要知道,这里的梦境是一方真实存在的世界,但时间流速十倍于现实;以及自己可以凭借游仙枕,让身体也进入梦境即可! 哪怕自己永远找不到启动这条船的办法,依然能把它当成时光屋来使用! ~~ 自从知道这世界的可怕后,任元就一直渴望变强,渴望拥有自保之力。这梦之舟绝对是助他修行的神器啊! 好容易平复下心头的狂喜,任元迫不及待的继续引金光入体。 随着他进入物我两忘之境,那比现实中炽烈许多倍的金光,再次争先恐后涌入生死户,经赤帝宫,如万条金色丝绦源源不断垂落造化炉。 造化炉中,原本稀薄的金色漩涡,很快便浓稠起来,又变成了炽烈的白色星云。 任元就这样在船上,白天勤修金光诀,晚上呼呼大睡,生活枯燥单调,他却甘之若饴。 五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 “喔喔喔……”雄鸡报晓声响彻整个庄子。 任元也被鸡叫吵醒,睁眼便见自己回到了现实中。 他一侧身,发现阿瑶姊姊趴在床边,手臂支颐睡着了。 睡美人秀眉微蹙,睫毛轻颤,绝美的脸上隐现惊恐之色,似乎在做噩梦。 忽然她一个激灵,腮帮子从胳膊上滑落,人也惊醒过来。 “呀,你醒了。”阿瑶赶紧用手背擦擦嘴角,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咱睡着了。” “姊姊好像做噩梦了。”任元赶紧坐起来。 “是吗,还好咱不记得了。”阿瑶庆幸道:“这么说来,记不住自己的梦也不是坏事。” “也许吧。”任元从床上下来道:“你要不要补个觉?” “用不着。咱是山神来着,不必每天睡觉。是下半夜太无聊了,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阿瑶用手搓搓脸,便容光焕发道:“所以咱从来不用游仙枕,不然在那艘破船上呆五天,人都要疯掉了。” “看来只要枕着游仙枕,就不会被夺走梦中的记忆?”任元闻言寻思道。 “是啊,可惜每次入梦都是上那条破船,无聊死了。”阿瑶点点头,又笑道:“当然对你来说,总是好过被变成羊。” “那是自然。”任元苦笑一声道:“所以说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一个人觉得很煎熬的地方,对另一个人可能就是天堂。” “你这话好有道理。”阿瑶竖起大拇指,笑眯眯道:“看来你跟这个枕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还真是,就像给我准备的一样。”任元深以为然道。 “按说你救了咱,就是把它送给你也是应该的。”阿瑶却叹了口气,故意道:“可惜此乃我师门重宝,未经师父允许,不能让外人染指啊。” “这样啊……”任元闻弦歌知雅意。他早知道对方强烈推荐自己试用游仙枕,肯定有她的目地。 要不怎么说么,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好在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也没必要兜圈子了,他马上打蛇随棍上道:“那不如姊姊收我为徒,自家徒弟自然就不算外人了。” “嗯嗯,这确实是个办法。”阿瑶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过咱可不想被人叫师父,感觉会把自己叫老了呢。” “而且咱自己都没出师呢,能教你的东西也不多。”她先坦诚了自己的水平,又真诚的建议道:“这样吧,咱做你的师姐,你做我的师弟。咱先代师授艺,回头等见了师父,你再正式拜他老人家为师如何?” “都听师姐的。”任元只要能继续用游仙枕,跟她继续学艺就行。别说叫师姐了,叫姑姑都没问题。 “不过咱有个条件。”阿瑶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狡黠的像只小狐狸。 “师姐请讲。”任元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你得当我山神庙的庙祝,帮我洗刷过去三年的耻辱,重振声威才行!”阿瑶收回手指,一攥粉拳,面现郑重之色道。 “姊姊还要继续当山神?”任元有些吃惊,不是说神是不能流血的吗?她都被变成鸟关了三年了,还能有人信她么? 他不由猜测道:“是不是离不开香火愿力?” “不是,我修炼了师父教的功法,已经不需要香火了。”阿瑶摇摇头,自嘲一笑道:“不然咱早就消亡了。” “那又何苦呢?”任元问道。 “我只是想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阿瑶便一脸坚定的回答道: “我知道,我这堂堂山神居然被个墓鬼关了三年,不管是山里的妖精鬼怪,还是村里的乡亲百姓,都在背后笑话我没用。所以我一定做出个样子来,给自己正名!” “……”任元闻言沉默片刻,才摊手道:“我之前可没当过庙祝,给你搞砸了怎么办?” “你一定没问题的!”阿瑶信心十足道。 “本大人也很看好你哟。”花狸猫跟着老气横秋道。 “好吧。”任元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了。” “太好了!”阿瑶登时如释重负,拉着花狸猫的爪子又蹦又跳。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就像诈骗成功了一样。 ps.新的一天,继续求收藏和票票啊~~~ 第二十四章 山神庙 谢家庄坐落在苍翠俊秀的访仙山下,山上有个小小的山神庙,早年香火颇盛,但近年来忽然颓败,成了座无人问津的破庙。 虽然前几天,谢家庄二少爷派了大批的工匠,把破庙迅速修葺一新。但庙好修,想要恢复香火,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夭寿啊,整个一上午都没有香客上门。”花狸猫百无聊赖的趴在门槛上晒着太阳。 “是啊,太惨了。他们肯定是嫌弃我了,呜呜……”阿瑶坐在它身边,一边剥着松子,一边对同样坐在门槛上的任元道:“快想想办法吧!阿元。” 任元全神贯注地看着师姐给的小册子,临摹着上头各种符咒,随口道:“在想了在想了。” “你就会敷衍我!”师姐气得哼一声,把剥好的松子全都塞到口中,含糊道:“一个都不给你吃了。” “好可惜啊……”任元一边敷衍师姐,一边指尖金蛇飞走,摹绘书上的符文。 他这些日子勤学不辍,而且还有游仙枕加持,各方面进步飞快。但从前天起,造化炉的容量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任凭他再怎么引金光入体,白炽光团也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只能暂时把注意力转移到‘外运三光以为符’上。 便听师姐狡黠一笑道:“阿元啊,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进展缓慢?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和魍象方良都懒得再用游仙枕了?” “正要请教师姐呢。”任元马上换了副嘴脸,乖得像只松鼠。 “正要请教师弟呢。”阿瑶也笑得眉眼弯弯。 “你那点心眼儿全使我身上了。”任元无语,不过还是给她出主意道:“其实也简单,上香送鸡蛋就行了,保准香客把门槛都踏破。” “那他们是来拜我的,还是领鸡蛋的呀?”阿瑶瘪嘴道。 “其实没必要分那么清,只要香客多了,就能洗出虔诚的善信来。”任元笑道:“不过师姐你又不靠香火修行了,有必要为了面子,把咱们的小庙,弄得跟菜市场一样吗?” “那样确实很烦,整天闹哄哄的不说,还没有时间出去玩。”师姐果然发愁道:“可是没有香客上门,咱该如何雪耻啊?” “那就走高端路线,专治疑难杂症……”任元便道。 “来香客了。”正说着呢,花狸猫忽然插嘴。 “太好了!”师姐从门槛上蹦起来,将新剥好的松子一把塞到任元嘴里,拍拍他的脑袋道:“一定要好好招呼哦。” 不待任元回答,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就没见过这么白目的神……’任元暗暗腹诽一句,收起小册子,用手指把两边嘴角往上一提。 便见一个削瘦的书生在书童搀扶下,气喘吁吁的拾阶而上。 “郎君是来上香的吧?”任元露出八颗牙齿,笑眯眯欢迎今日第一位香客。“快快里面请!” ~~ 书生喘匀了气,跟着任元走进庙中。 山神庙不大,只有前后两进小院,大门里头就是正殿。 殿中供奉着一位女性山神,她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手中握着鲜花,文狸、赤豹相伴左右。只是工期太赶,加乡下工匠手艺有限,这塑像的样子有些抽象,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精灵仙子的玉骨冰姿,山眉水眼。 反倒觉得像个憨憨…… 书生只望了神像一眼,便把目光转移到任元身上问道:“庙祝何在?” “正是区区在下。”任元笑着拱拱手。 看他嘴上无毛,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书生不禁皱眉,显然觉得不靠谱。 任元心知肚明,淡淡一笑道:“善信自乡北而来吧?” “正是。”书生点点头。 又听任元问道:“善信去过河伯祠吧?” “没错。”书生的神情郑重起来。 “但善信所求的事情太难,河伯祠也办不了,所以只能来小庙碰碰运气了,对吧?”任元一脸高深莫测的问道。 “实不相瞒,确实如此。”书生脸上的轻视尽去,赶紧向任元行礼道:“方才小生失敬了,万望师保海涵。” 说着又让书童奉上了五样供品。 “呵呵,善信须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任元淡淡一笑道。 “好一个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书生闻言,登时满脸崇拜道:“小师公真乃大才啊!” “啊?”任元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年代还没有刘禹锡呢。 他也不便多做解释,便净手请香。 书生将带来的鲜花果子等五样供品,摆在供桌上,然后跪上蒲团。 任元香头朝下点燃三炷香,置于胸前,弯腰三拜。 身后的书生则三叩首,默默地祈祷起来。 任元便把香依次插入香炉。 先插中间一炷,祝曰:“一炷线香表虔诚,善信案前跪端正!” 再插右边一炷,祝曰:“两炷清香敬娘娘,祈我山神显神圣!” 后插左边一炷,祝曰:“三炷高香透苍穹,汝若心诚事定成!” 缕缕香烟升起,给憨憨的神像平添了几分神圣。 ~~ 待书生上完香起身,任庙祝便对他道:“山神已经听到郎君的祷告了。不过许愿的香客太多,得有个先来后到,郎君回家等着吧。” 书生狐疑地看着门可罗雀的小庙,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任元将他送走转回,便见师姐已经坐在供桌上,美滋滋的吃起了供果。 “尝尝,果子有了愿力的加持,更美味了呢。”师姐丢个果子给任元。 “阿元阿元,你怎么知道那书生是乡北来的?还去过河伯祠?”花狸猫好奇的问道。 任元接过来那枚素柰,笑道:“很简单,他都不认识我这位谢家庄二少爷,自然是乡北来的,而乡北的河伯祠据说十分灵验,他却舍近求远,显然是在那边碰了壁,才来我们这小破庙碰运气。” “原来如此。”花狸猫举爪给他点个赞,又问道:“那他到底所求何事呢?” “这得问师姐了。”任元咬一口手里的素柰,差点没酸掉牙。看来这货不光长得像青苹果,吃起来也像。 “那书生姓冯,一直难忘过世的妻子,以至相思成疾,所以来求我,帮他跟妻子再见一面。”师姐便答道。 “他想得美,知道什么叫阴阳两隔吗?”花狸猫哼一声,一副很懂的样子道:“连条鱼都舍不得上供,还想跟亡妻见面?” 师姐却笑道:“人家可不小气,他许诺事成之后进献五贯钱,一石米,两匹布呢!” “嗯,是个有钱人,但必须给铜钱。”任元点点头,问道:“问题是师姐能不能办得到?” “当然能了!”师姐便得意道:“难道你不知道山神也是掌管亡者的神灵吗?” “行吧行吧,那明天我就走一遭。”为了得到师姐的指教,任元也只好硬充一把巫觋了。 第二十五章 返魂香 翌日过午,冯书生正在书房中,挥毫书写昨日听到的那四句佳文。忽听家丁禀报说,乡南山神庙的庙祝来了。 他忙丢下笔,赤足跑到门口迎接,便见任元身穿青布玄缘道袍,头插子午道簪,腰悬压花葫芦,背负七星桃木剑。骑在一头通体赤红的豹子上,一旁还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道童。 灵不灵先两说,但这派头可谓十分有九分拉风。 冯书生想要上前,却又十分畏惧那豹子。任元便笑道:“冯生放心,此乃山神的通灵坐骑,比人还要聪明,不会伤人的。” 他这才敢扶任元下豹,又吩咐家丁把豹子送去马棚好生喂养。 任元却云淡风轻道:“不必。” 说完一挥手,那小道童就把赤豹变成了一张甲马,潇洒收入囊中。 冯书生啧啧称奇,赶紧请小师公入内上座,又奉上好茶。 任元呷一口加了葱姜调味的茶汤……嘿,这味儿,能煮茶叶蛋了。 他便搁下茶盅,对书生道:“冯生祷告的事情,山神已经通知在下了。” “小生实在是太思念亡妻了。我去河伯祠,那边说办不到。”冯书生忧伤一叹,巴望着任元道:“不知山神这边,能否让在下如愿?” “河伯能办的事,山神能办;河伯办不了的事,山神也能办。”便听小师公牛哄哄道。 冯生闻言大喜,刚要开口称谢,任元却话锋一转道:“只是阴阳殊途乃天定,逆天而行难上难。想要让过世多年的人还魂,需要用到一样特别名贵的材料。” “何物?”冯生忙问道。 “返魂香。”任元沉声道:“冯郎可曾听过?” “有印象。”冯生想一想道:“好像汉武帝时,月氏国曾派使臣渡过弱水,进贡返魂香。据说此乃罕见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 “对咯。冯生真是博闻强记啊。正如你所知,此物中原不产,如今西域不通,更是一香难求,小庙也仅剩最后一根了。”任元叹气道。 “请务必不要吝惜。”冯生赶忙命人奉上厚礼,又承诺事成后还有重谢。 直到他出到一百贯,任元这才满意道:“念尔一片痴情,就满足你这个心愿吧。” 又正色嘱咐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所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跟先夫人相见,不仅在下不能给你任何防护,就连你们见面的屋里,也要撤去所有的刀剑、镜子、春宫图之类的禳镇之物,不然就是把她招回来,也不敢靠近你。” 冯生忙表示没问题,信心满满道:“全部撤走,我夫妻半生伉俪情深,内子绝对不会害我的。” 任元却摇头道:“就算她不想加害你,但鬼的魂魄不全,心思过于简单,说不定会好心办坏事,无意中害了你。所以劝你还是三思啊。” 冯生表示谨记在心,但矢志不渝,坚持想见亡妻一面。 任元见状也就不再劝说了,便吩咐冯生备好家中最雄壮的公鸡,然后给自己一间静室休息,等待太阳落山。 静室里没了旁人,那小道童便消了障眼法,重新变成了师姐。这还是任元头一回出来做法事,她当然不放心要跟着了。 “阿元,你怎么还敲开竹杠了?”师姐不解问道:“吓得香客不敢上门了怎么办?” “师姐没听过‘道不轻传,法不贱卖’的道理吗?”任元却自有说法道:“要是卖的贱了,往后上门拜求的太多,我们烦死不说。若是忙不过来,还会坏了师姐的名声。”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师姐捏着白瓷般的下巴,一如既往的好糊弄。 “我打听过了,这冯书生乃本乡三老之一,家资丰厚,莫说百贯,千贯他也能拿出来。”任元又压低声音道: “再说,我们敲富人的竹杠,也是为了办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这些钱不能都从谢家庄出,那样太显眼了。怎么也得让大户们出出血,掩护我一下。” “原来如此。”师姐闻言大喜,对这种既能造福百姓,又可以大大提高山神庙名声的善事,她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就狠狠敲他一笔,也算劫富济贫了!” ~~ 日暮时分,任元让冯书生未出嫁的妹妹,领着自己前往冯家祖坟。 来到坟地时,天已经擦黑了。任元命小道童点上一把香,一个坟头上一炷,挨个打过招呼,又点燃符纸,念了“安灵咒”曰: ‘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各安方位,内外宴宁,急急如律令!’ 任元这才在冯生亡妻坟前斩了鸡头,将鸡血围着坟头,小心洒一圈,防止错把别人的魂招出来。 最后命冯生的妹妹,提一盏灯笼立于坟边。 做完了准备工作,任元才在无字碑前烧了纸,点上一炷返魂香,然后摇铃作法,念念有词道: “天法门、地法门,四方八面鬼开门。阴需守、阳要安,泉下有知听吾咒……” 随着他的念词,周遭的气温明显下降,幽蓝的鬼火在空中跳动,呼啸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冥冥九幽,见我香者来!杳杳黄泉,闻我音者归!” 最后一个‘归’字重重落地,便听砰的一声,冯生妹妹手中那盏灯笼瞬间熄灭,旋即又亮了起来。 只是原本橘色的灯光,变成了令人生寒的蓝绿色,在灯笼中幽幽的跳动。 喧腾的坟地瞬间归于平静,四周的鬼火和鬼哭狼嚎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冯生妹妹吓得大气不敢喘。 “还不领你嫂子回家?”任元低喝一声,还顺手抓了一把坟头的泥土。 冯生妹妹强忍住惧意,颤声道:“大嫂跟我回家。” 说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举着灯笼往回走,生怕动作太大,里头的鬼火会跳出来。 ~~ 一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的到了家。 冯生早就翘首以待了,赶紧迎上来,问任元道:“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任元点点头。 “我怎么看不到?”冯生四顾茫然。 “别急。”任元说着,从葫芦里倒出一盅七宝浆,也就是供神的清水。又加上一撮坟头土,和匀了递给他道: “进屋后抹在眼皮上,就能见到尊夫人了。” 冯生道声谢,拿着酒盅打着灯笼就要进屋。任元却又一把拉住他,严肃地叮嘱道:“一听到鼓声你要立即起身就走,绝对不能回头,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好好好。”冯生连声应下,迫不及待进入内室,先将灯笼插在灯架上,接着用指头蘸了泥水,抹在两眼眼皮上。 待他重新睁开眼,眼白成了血红色,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恍恍惚惚,色彩失真。冯生却欣喜若狂,因为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还穿着他最喜欢的衣裙,音容笑貌也如生前没病时那样。 “夫君……”冯娘子含笑带泪,声如杜鹃。 “娘子……”冯生更是激动万分,涕泪横流,与妻子紧紧相拥。 ps.新的一天求票票啊~~~~ 第二十六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冯生和妻子悲喜交加,执手相看泪眼,自有道不尽的相思苦,诉不完的离别情。 窗户上却只映出了冯生一人的身影,在外头的任元和师姐看来,就像他在一个人在对着空气又哭又笑…… 师姐眼碟子浅,已是泪眼茫茫,咬着帕子抽泣道:“这就是生死不渝的爱情吗?实在太感人了,咱也想尝尝啥滋味。” “我劝你最好不要,苦得很。”任元却不为所动道:“男女之情,最是伤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冯书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师姐白他一眼。 “我什么水果都不爱吃。”任元撇撇嘴。 两人正在小声拌嘴,忽听远处响起了鸡叫声。 师姐赶紧抬头一看,只见玉兔西沉,启明星现,忙低声道:“冯娘子该回去了,快敲鼓叫冯生出来。” ~~ 冯生正在跟妻子回忆曾经的幸福时光,忽听到门外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幸福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了万分不舍。 鼓声再度响起,他只能和妻子流着泪依依话别。 门外又敲了第三通鼓,鼓点又急又重。冯生这才狠下心与妻子分开,转身待推门而出时,却听到妻子肝肠寸断的悲呼。 “冯郎,永诀了。” 冯生闻言心都碎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回过头去,想看妻子最后一眼。 ~~ 屋外,任元敲了三通鼓,依然不见书生出来。师姐不禁焦急道:“坏了。” 他赶紧推门进去,却见室内已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早已熄灭的灯笼,在灯架上轻轻摇晃。 冯书生的家人也跟着进来,见状全都慌了神,还有那鲁莽之辈,嚷嚷着要把任元送官。 “放肆!”任元爆喝一声,通体金光迸射,如神祇般令人不敢逼视。 “我有言在先,三通鼓不出来后果自负。”任元用杀气震慑住冯家人,又冷冷道:“你们要是想让他死就只管闹。” 冯生的妹妹赶紧施礼道歉,软语相求。待任元消气后,才怯生生问道:“敢问小师公,我大兄到底去哪了?” “这还用问吗,跟我来。”任元神色稍霁,带领冯家人火速赶到了坟地,指着冯娘子的墓穴,对冯生妹妹道: “就在这。” “啊?小师公是说,我大兄被嫂子带进坟里了?”冯生妹妹吃惊道。 “没错。”任元点点头道:“不赶紧开棺救人,他俩就真要生同衾、死同穴了。” 冯家众人面有难色,但终究还是救家主要紧,赶紧一拥而上挖开了坟包,起开棺材一看,冯书生果然在里头。 只见他面色铁青,气若游丝,却满脸幸福地躺在一具已成白骨的女尸边上。 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将他抬出了棺材,请小师公现场抢救。 冯生妹妹站在一旁,抹泪道:“枉我大兄痴情一片,嫂子怎么能害他呢?” “你嫂子不是有心害你大兄的。”便听那小道童轻声道:“鬼的魂魄不全,只能依凭本能行事,她只知道不想跟你大兄分开,哪里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这样啊。”冯生妹妹恍然,忙跟嫂子道歉。 ~~ 冯书生醒来时已是中午,他竟完全不记得三通鼓响后的事情。 听了妹妹讲述的经过,冯书生自然千恩万谢,又奉上了一份厚礼,报答任庙祝的救命之恩。 返程时,赤豹背上驮满了财货,任元也只能跟师姐一起步行了。 “怎么样,师姐还满意吗?”任元殷勤地给师姐剥了个橘子。 “还说你不会当庙祝?干得真漂亮!”师姐开心坏了。 可豹豹就不开心了,它被变成甲马饿了一晚上,现在又当牛做马,走在路上哼哼唧唧,一脸的不高兴。 直到任元将昨晚放过血的大公鸡喂给他,赤豹才开心地呼噜噜豹笑起来。 “师姐现在可以教我了吧?”安抚好了豹子,任元又为师姐奉上粘糯弹牙的白茧糖。 “那当然了,咱说话算话。”阿瑶开心地接过来,送一块到嘴里,给他解惑道: “第一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嘛。你单练金光诀自然不成。” “那还得加个什么?”任元忙问道。 “早跟你说了,咱们这一门的功法,就是‘内修三光以成道,外运三光以为符’。”师姐便笑道:“三光者,日月星,金光诀只是其一。” “所以还有月光诀和星光诀?”任元恍然。 “是太阴诀和天罡诀啦。”师姐笑道:“金光属阳,月光属阴,所以你同修太阴诀便可调和阴阳,继续进步了。” “请师姐务必传我太阴诀!”任元忙满脸讨好道:“师弟以后会加倍努力,好好报答师姐的。” “教你当然没问题。”师姐却歉意的点了点他的眉心道:“只是你还没通意窍、开天目,现在教了你,你也无法引月光入体。” “啊,光开顶窍还不够?”任元吃了一惊,他本以为通了顶窍,开了生死户就可以一直修炼了呢。 “当然不够了,我没跟你说过吗?好吧,我确实没跟你说过。”师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赶紧给师弟补课道: “人共有三宫九窍,开顶窍仅是入修玄之门的第一步,之后每多开一窍,你都会上一个大台阶。开的窍数越多,就越神通广大。” “原来如此。”任元不禁面现神往之色,又好奇问道:“师姐已经开了几窍?” “九窍是人专有的,不过我们妖类也有类似的十二关。”阿瑶伸出四根手指,得意洋洋道:“我目前过了四关,神通相当于开了三窍的人类!” 彷佛怕任元轻视了自己,她又郑重强调道:“不要以为四关三窍水平很低,在人类里,通三窍的已经是寒族的极限了,再往上就是士族的特权了。” “为什么?难道寒族都资质平平不努力么?”任元不解问道。 “寒族当然有的是惊才绝艳之辈了,而且绝对比士族努力。”阿瑶摇头道:“但想进步,必须要用九种外丹一一打通九窍才行,靠自己的力量是绝对办不到的。” 顿一下,她又轻叹一声道:“其实妖族也一样,但好歹我们寿元长,总能碰到自己的机缘。” 任元这才明白,为什么师姐和魍象兄妹都不稀罕游仙枕了,因为她们也像自己一样卡关了,只是卡的级别更高而已。 沉吟片刻,他问道:“外丹就是我吃过的开窍丸吗?” “对。”阿瑶点点头道:“但开窍丸只是最基础的,越高级的外丹越珍贵。比方开第二窍的天目膏便价值数万贯,就这还供不应求,一出现便被人高价买走。而开第四窍的九真散往上,完全被皇室和士族垄断,寒门庶族想也别想。” “没想到连这条路上也等级森严。”任元不禁叹息。 但转念一想,这也很合理,不然皇室和士族凭什么能垄断所有的特权? 第二十七章 天目膏 随着冯书生的故事在乡间传开,山神娘娘跌入谷底的威望开始一点点的回升,终于有零星的香客,时不时来庙里进香了。 其实庙里香火原本不至于这么惨淡的。如今这般田地,很大程度是因为任元,自谢家满门头七一过,就搬出谢家庄,住进了山神庙。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守孝期间要在山上结庐而居,为逝去的亲人祈福。 这年代,孝道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谁也不能拦着他。 可他一住进庙里,乡南百姓谁还敢打扰二少爷清修?而乡北百姓素来是拜河伯的,自然更不会来了。 任元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可没兴趣整天迎来送往。他住进庙里一是为了专心跟师姐修炼,二是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败‘家’。 其实败家不难,真想花,多少钱花不出去?难的是保证事后不会有人找百姓追索。这就要求他每一笔钱都得花的名正言顺,合情合理,最多让人觉得他是个败家子,而不是故意散财给老百姓。 比如,他宣布以为长辈做功德的名义广行布施,给乡南百姓按人头,每天发米一斗、钱十文,连发七七四十九天! 再比如,他以山神庙的名义开出三到五倍的工钱,雇佣乡南百姓修桥铺路,大搞基建,还修了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 这种尽孝敬神做善事的钱,花就花出去了。不用担心谢家将来追索,大家族还是要体面的……吧? 而任元自身,得跟这一切做好隔离。所以他选择隐在幕后,遥控指挥。这样将来谢家人追究下来,他远走高飞时,才不会连累百姓。 是的,任元在杀光谢宥满门之前,就做好了远走高飞的打算。但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道,光有钱没实力,依然寸步难行。 所以他才废寝忘食的修炼,希望尽快拥有自保之力,谁承想才刚起步,就卡关了…… 那种任你如何努力,都无法寸进的煎熬,把任元憋得浑身难受,面皮都快跟赤豹一个色儿了。让人十分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不会爆炸? 好在转机很快出现了…… ~~ 这天,花狸猫在消失了几日之后,忽然转回庙中,蹦到任元头上,兴奋地嚷嚷道: “快走快走,我打听到哪有天目膏了!” “真的?”任元也一下子来了精神,不过鉴于这厮素来不靠谱,他还是冷静下来,先问清来龙去脉再说。 “本大人不是替你着急吗?便到处浪……哦不,是到处打听,哪里有天目膏。”花狸猫便得意洋洋的邀功道:“结果访仙镇上的大橘告诉我,他在镇上首富家里听到过这仨字儿。” “确定吗?”师姐也被吸引过来道:“你那些猫朋狗友可是经常谎报军情。” “大橘不会的,它是只厚道猫!”花狸猫急得直拍爪子道:“没有把握的话,它是不会乱讲的。” “管他呢,先去看看再说。”任元不肯放过任何希望,马上和师姐骑上豹子。花狸猫也蹦到任元头上,盏茶功夫就来到了镇上。 访仙镇位于乡北,镇上设有乡公署、河伯祠,还有个规模不小的集市,算是全乡的中心了。 师姐把赤豹变成甲马收入囊中,然后变成小僮,跟在任元身后进了镇子。 说起来,这还是任元第一次到镇上。在乡下待久了,看着道路两旁的店铺摊贩,听着耳边五花八门的叫卖声,他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师姐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那座香火旺盛的河伯祠上。 只见其飞檐翘角的朱漆大门两侧,挂着一副楹联: ‘保此方风调雨顺,佑斯地物阜民康。’ 门内香客如织,烟结庆云。无论气派程度,还是人气热度,都是山神庙望尘莫及的。 阿瑶使劲拉着任元的袖子,满脸羡慕道:“阿元阿元,瞧瞧人家的庙祝,是怎么经营的。” “人家河伯可没翻过车。”任元推着师姐的肩膀离开河伯祠,跟着在墙头带路的橘猫,来到一处高墙大院外。 橘猫:“喵喵。” “这就是那刘财主家了。”花狸猫便指了指那气派的黑漆大门,说完也跳上墙,跟那橘猫耍去了。 任元点点头,掏出一张名帖,让师姐递给门房。 这年头,没有预约直接登门,是很失礼的。但如果客人姓谢,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是这个姓谢的再嫡系一些,主人家甚至会将这次来访,写进家谱炫耀。 所以任元的策略很简单,开门见山,一掷万金,买下天目膏走人! 得知谢家二少爷来访,刘家大少爷赶忙大开中门,倒履相迎。 其实刘家也是彭城刘氏之后,而且刘大少还是本乡游徼,按说在乡里的地位也不低了。但向来只有旁人去谢家庄拜访的份儿,谢家的公子还从没降尊来过刘家呢。 “一时兴起,登门造访,实在是冒昧了。”任元歉意地拱拱手。 “哪里哪里,蒙二少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刘大少爷却受宠若惊,忙请他入厅堂上座,又亲手奉上茶盏。 又歉意地解释道:“本来应该家君亲自招待二少爷的,可不巧,他老人家抱恙在床,只能失礼了。” “哦,令尊病了?”任元这下没法直入正题了,便搁下茶盏道:“快领我到床前问安。” “这……”刘大少爷却为难起来。 “怎么,不太方便吗?”任元问道。 “唉,实不相瞒。”刘大少只好实话实话道:“家父并非生病,而是服了一种丹药后,走火入魔了……” “这样啊……”任元心下一沉,知道刘老爷吃的,势必就是那天目膏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告辞,失望而归时,却听到了师姐的传音。 ‘别急,还有希望。照我说的做……’ 任元便重新坐定,按师姐的意思问刘大少道:“令尊服了什么丹药?” “这个么……”刘大少又是一阵踯躅,心说这谢家公子也太随性不拘了,交浅言深合适吗? “呵呵,实不相瞒。”任元便虚空画了一道‘更衣符’,瞬间换了身行头道:“在下还是山神庙的庙祝,略通一些外丹之道。” 刘大少也没眨眼,就看到了任元身上的大袖宽袍,换成了蓝布道袍,不禁肃然起敬道:“原来二少爷是有神通的!” “不错,你道明究竟,说不定我还能救令尊一命。”任元熟练地摆出一副高人架势。 “是。”刘大少这回老老实实答道:“家父吃的是天目膏。” “嗯。”任元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几年前,家父偶然得到一颗开窍丸,虽然旁人都说这东西凶险无比,但家父还是服了下去。结果眼不花了,腰不弯了,头发都变黑了,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 刘大少便原原本本道:“自此家父一发不可收拾,四处寻觅更好的丹药,希望能延年益寿。找了许多年,搭上了很多人情,前不久终于花重金,在无锡购得一小瓶天目膏。” “唉,结果吃出事儿来了。”说着他郁闷道:“服了天目膏没多久,他就开始听到脑袋里有人说话,后来还看到了一条蛇身马头的大虫子,从眼睛里钻出来。” “你见过那怪物吗?”任元问道。 “没有,都是听家父说的。”刘大少摇摇头道:“谁也没见过那怪物,但他老人家却是眼见着不正常起来,近来甚至已经癫狂了。” “具体表现呢?”任元追问道。 “贪财,极端的贪财。”刘大少叹息一声道:“他老人家吃住都在钱库里,寸步不离自己的金银财宝,谁敢动他一个铜板,他就能跟人拼命。” “好家伙……”任元心说这不变成史矛革了?便起身道:“去现场看看。” ps.根据大家的意见,以后两章还是一起发吧,虽然这样会牺牲一点曝光,但大家能有个更好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八章 玉京山 刘家大院的布局,跟谢家庄差不多,都有个专门的库房院,里头分别建有钱库,粮库。 刘大少带着任元二人来到唯一的钱库门外,深吸口气道:“开门。” 守在门外的家丁便缓缓敞开沉重的大门,一股浓浓的铜臭气便扑面而来。 任元往里一看,只见金银、铜钱堆成的小山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疯疯癫癫的老头子。 听到开门声,那老头儿一骨碌爬起来,手中端着一柄上了弦弩弓,瞄准门口,神神叨叨道:“站住,谁敢进我的钱库,格杀勿论!” “这都是我的钱,你们一个铜板也不能动!除非我死了……” “不,我死了也不行,就算变成鬼,我也要守着我的钱!” 刘大少难堪地对任元勉强一笑,意思是,没骗你吧? 任元却径直迈步进去。 “可别!”刘大少忙惊呼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爹已经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一支弩箭呼啸着射向任元! 刘大少惊呼声中,便见任元的小僮举起白皙的左手,凭空握住那支箭!右手紧接着打出一记定身符,将那刘老爷定住不动了。 “厉害……”刘大少这下彻底服了,心说跟班小僮尚且如此,谢二少的神通定然更加了得! 不禁心生希望,问道:“二少爷能治好家父吗?” “能。”任元云淡风轻的点点头道:“你们且回避一下。” “好好。”刘大少赶紧让人关上大门。 ~~ 待没了旁人,任元愤愤望向师姐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刚才按阿瑶的指示往里走,还以为她会先定住对方呢,孰料刘老爷还是射出了那一箭…… “不这样怎么能显出你厉害呢?”师姐笑嘻嘻道。 “你就是报复我,说你翻过车。”任元才不信她的鬼话。 “放心啦,他是个只服了丹药,却没有修炼的普通人。”阿瑶笑着运指如飞,画一道五鬼搬运符,将那刘财主从钱山上搬下来道:“就算我不出手,他也伤不了你。” 这话倒不假,以任元现在的身手,躲开那一箭不在话下,只是会比较狼狈罢了。所以他也没真当回事儿,埋怨坑货师姐两句,便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刘财主身上,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应该是他体内的尸虫作祟。”师姐便答道:“人体有三宫九窍,亦有三尸九虫分居其内。其中住在意窍的是?蟒,俗称吝虫,外形就是蛇身马头,令人吝啬守财,一毛不拔。” “我去……”任元闻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难道我体内也有这玩意儿?” “那当然,是人就有。斩了三尸九虫,便可立地成神了。”师姐点点头道:“但正常人的尸虫不会强到,能离开身体的程度,除非……” “除非服了外丹。”她明显顿了一下,低声道:“比如天目膏,在通意窍的同时,亦会让吝虫壮大,也许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代价吧。” “难道所有的修行者,最后都会变成怪物吗?”任元倒吸口冷气,这是什么南朝黑神话? “那倒不会。”师姐摇摇头道:“正常来说,神通者在服用外丹的同时,也会修炼各种功法,强大自身,一般都能压制尸虫作祟。” 说着她看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刘老爷道:“他却只服丹不修行,当然无法阻止吝虫作祟了。” “原来如此。”任元点点头,言归正传道:“那咱们如何消灭这老倌儿的吝虫?” “三尸九虫存在于体内乾坤中,外人见不到,也无法伤害到它。”师姐道:“但也有办法对付,就是请他体内的神明出手。” “我去……”任元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人身上这么藏龙卧虎的吗?” “神奇吧?来,师姐带你长长见识去。”阿瑶很开心见他如此震惊,便放出了赤豹,接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青色和合香来,让任元点起,随自己一同入定。 随着师姐轻启朱唇,念诵咒语,线香的袅袅青烟彷佛有了生命,化作涓涓细流,缓缓淌入刘员外的鼻孔中。 青烟连绵不断,就像是一条如烟似云的通道。 任元入定中,‘看’到师姐站起来,拉住自己的手,跳上了那条烟云之路。 他们的‘身体’变得比羽毛还轻,稍一发力,便足不点地,如腾云驾雾一般,沿着烟云路快速前行,须臾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库房中香烟袅袅,两人的肉身依然保持着盘膝打坐的状态。赤豹一脸警惕地守在一旁。 ~~ 任元跟着师姐不知在层层云雾中穿行了多久,视线忽的豁然开朗。 便见一座烟霞缭绕,苍翠挺拔的仙山,出现在自己眼前。 师姐带他径直飞向山顶,落在了一处宏伟宫殿的宫门外。 两人一落地,便惊动了守在殿门外的小僮,大声喝问道:“尔是何人,竟敢擅闯玉京七宝山!” “快去通禀八景,就说能帮他们治?蟒的人来了。”师姐不知何时换成了一身五彩华服,头发梳成飞仙髻,戴上金玉步摇,桂枝相缪,雍容华贵,仿佛仙子回到了天庭。 童子闻言不敢怠慢,赶紧进去禀报。不多时,八位样子衣着各异,但都相貌华贵,冠冕堂皇的神人联袂出迎。 为首的神人白衣白冠,相貌清绝,他朝师姐拱手道:“小神觉元子,字道都,有失远迎,万望海涵,还请道友入我玉京宫内奉茶。” 师姐仪态端庄的福一福,还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随着对方入内,任元自觉的给师姐充当起了跟班。 ~~ 宾主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中落座,上茶后互道了家门。 任元才知道对方是人体内的上部八景神,比如那为首的觉远子,就是掌管人聪明智慧的智神。 其余七位也各有其名,俱有司职,比如管头发的发神叫玄父华;目神叫灵坚生;鼻神叫仲龙玉;舌神叫始梁峙…… 师姐向八景讲述了刘老爷的症状,道:“咱猜测他应是吝虫作祟,故而来向诸位求证。” “一点没错。”觉远子叹息道:“近来那?蟒忽然变得十分强横,实力远胜从前,我等也深受其害啊。” “区区吝虫还不至于,让诸位头疼成这样吧?”师姐问道。 “那是自然。”‘膂神’益历辅是个红脸的急脾气,闻言愤然道:“区区一条吝虫,本座一人就能收拾,可我们有八景,人家也不是光棍啊!” “是啊,上尸界内有一尸三虫,三虫还好说,关键是他们的后台上尸神彭倨,太难对付了。”‘肤神’通众仲也抱怨道: “只怪此方世界主人太过贪财,以至彭倨强大无比,我等不是对手啊。” ps.今天才知道,现在新书推荐pk,只看有效追读。就是在起点三个月内有充值或消费记录的账户,追更至你的最新章节,就叫有效追读。 所以厚颜求一下,大家要是三个月没充值或消费过的,可否去浅充一元?拜谢。 第二十九章 八景战?蟒 “人体上中下三宫内,各有一尸神驻跸,上尸神名彭倨,好华饰;中尸神名彭质,好滋味;下尸神名彭矫,好淫欲。” 趁着八景发牢骚的功夫,师姐轻声给任元讲解道: “彭倨居上尸道泥丸宫中,麾下有贪、吝、虐三虫,名曰蟏蛸、?蟒、蚺虵,它们的地盘叫上尸界,与上部八景所居的天徒界水火不容。” 任元默默点头,只觉神奇无比。 那边八景抱怨完了,为首的觉远子对师姐拱手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八景不是彭倨的对手,还请道友不吝援手。” 师姐点头笑道:“咱早有预料,所以来前点的香里,加了漆叶青粘散,可使人清心寡欲,令那彭倨暂时蛰伏。” 觉远子却还不放心道:“一旦开战,它仍会醒来。” 师姐见刘财主的八景神如此烂怂,知道自己不出力不行了,只好沉声道:“那咱再用‘上玄灭欲斩尸符’,斩它一时三刻。” 八景神这才纷纷大喜道:“如此大事可成!” 于是众人驾云下山,飞到一座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大门前,觉远子道:“过了这道‘贪累苦形门’,里头就是上尸界了。” 师姐便在门外起云设坛,请一杯清水,北向衔刀,咒曰: “上尸青欲,自号彭倨,变化九种,鸟头蛇躯。贪欲滋美,华色自居。断人命根,气散神游。真人有命,请斩尸头。三台监形,速出无留。急急如律令!” 咒毕符成,凝于飞刀之上。 “去!”师姐娇叱一声,那飞刀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入门中,自高空掠过上尸界,径直落在泥丸宫中! 师姐又洒杯中清水,护佑八景神。 八景得其加持,如虎添翼,登时士气大振,随即一起穿门而入,进了以铜钱为土,以金银为石,以珠玉为树木,以水银为瀑布的上尸界,直取那身长百丈,蛇躯马头的?蟒而去! ?蟒虽然强横无匹,但好虎架不住群狼,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赶忙高声嘶吼求救。 不一会儿,一只小山大的人面蜘蛛,和一条只有十几丈长的双头蟒蛇赶来助阵,自然是那蟏蛸和蚺虵。 三虫与八景战成一团,这下战况激烈多了,直打得雷电交加,天崩地裂,整个上尸界都摇摇欲坠。 把个任元看得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震撼的大战,居然是在人体内进行的。 然而都打成这样了,那位于上尸界最高处的泥丸宫中,却依然毫无动静…… 三虫本就落于下风,见自家老大不知何故无法出战,自然士气低落,无心恋战。 此消彼长间,八景却斗志冲天,火力全开,使出全部神通,打断了蟏蛸六条腿,砍掉了蚺虵的一个头,二虫重伤,落荒而逃。 八景也不追他俩,只围着?蟒一个往死里打。 ?蟒被打得翻来滚去,惨叫哀嚎,浑身皮开肉绽,不断涌出黏稠的金色血液。 随着血流的越来越多,它的身躯也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哈哈哈,痛快痛快!”八景神虽然也很狼狈,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胜面前,全都高兴的忘乎所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回去吧。”‘髓神’灵护盖担心的看一眼泥丸宫,催促同侪道。 “莫急。”觉远子却道:“?蟒的血是好东西,不可浪费。” “不错,收集起来,了却因果。”众身神亦皆称善。 于是八景各运神力,将在上尸界地面上,形成河流湖泊的金色血液吸取到一起,送入觉远子手中的玉瓶。 ~~ 贪累苦形门外。 惊天动地的神战结束良久,任元才回过神来,问师姐道:“杀死吝虫了吗?” “杀了。”师姐点头道:“但只要此方世界的主人不死,定会生出再新的吝虫。三尸神就更厉害了,人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三尸却仍游走于世,名之曰鬼。” “这么难缠啊?”任元终于明白,为什么斩却三尸,就能立地成神了。 “哈哈哈,无所谓了。”八景神联袂而出,闻言笑道:“经此一役,上尸界元气大伤,我天徒界可以安宁很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赶忙迎上去道喜。 八景神也十分喜悦,又热情邀二人到玉京宫赴庆功宴。 师姐却婉拒道:“香要燃尽了,好意只能心领。” “那真是太遗憾了。”觉远子便将玉瓶送给师姐,作为谢礼。八景神又一起将二人送上了烟云桥…… ~~ 刘家钱库内。 任元和师姐相继睁开眼,两人相视一笑,真是一次奇妙的旅行。 “怎么样,怎么样?”狸花猫已经耍完回来,一下蹦到任元头上。 “搞定。”任元竖起大拇指,先将赤豹变成甲马收好,又高声对门外道:“进来吧。” “二少爷,家父如何了?”库房门立马敞开,刘大少快步进来,急切问道。 “放心吧,那怪物已被消灭,令尊没事了。”任元淡淡一笑,越来越会装腔作势了。 说着他便吩咐小僮,唤醒刘老爷。 师姐解了定身符,不一会儿刘老爷就醒过来了。 他迷茫的环视四周,奇怪的问儿子道:“我怎么躺在库房里了?” “阿父,你终于恢复正常了!”刘大少喜极而泣,赶紧将来龙去脉讲给父亲。 刘老爷听了,不禁羞赧难当,赶忙俯身拜谢,又命儿子捐给山神庙铜钱万贯。 “这,这也太多了吧?”就连当惯了败家子的任元,都觉得刘老爷这也太败家了。 “唉,二少爷有所不知,当初我服丹求长生,其实是为了能一直守着自己的财宝。”刘老爷却毫不吝惜道:“经此一劫,老朽彻底明白了,这些身外之物,够用就好,多了反而是害人的累赘。” 顿一下,他又正色道:“听说贵庙在建慈幼局、养济院、安济坊、漏泽园,正好可以把这些害人的东西,变成惠及乡里的义财,也算为我刘家行善积德了。” 刘大少闻言,知道阿父这回是彻底好了。只是又有些郁闷,他老人家未免好过头了吧? 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师姐暗暗偷笑,没了吝虫,人当然会十二万分的大方了…… 任元自然很高兴,有了这笔巨款,回头再让那些里正出出血,就彻底不用担心,有人拿山神庙的资金来源发难了! 当场表示要立碑记述刘老爷的义举,还请他身体恢复后,一定要来参加落成典礼。 只是他未免奇怪,刘老爷之前不是疯了么?怎会如此了解山神庙的动向? 第三十章 咱师父是谁? 安顿好老爷子,刘大少又设宴感谢‘谢二少爷’。 任元欣然入席,酒酣耳热之际,问道:“令尊当时在病中,怎会对小庙的动向如此清楚?” “这个嘛……”刘大少迟疑一下,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是河伯祠的老师婆来募捐时说的。” “当时家父的病还没那么重,所以见了老师婆,”他顿一下道:“老师婆跟他老人家说,山神庙在建慈幼局、养济院之类。这一手太厉害了,河伯祠不跟进的话,香火都会被抢走。” “所以河伯祠也打算有样学样,希望寒家能捐个千把贯……”刘大少苦笑一声道:“这下可把家父的病彻底勾起来了,从那天起就守在钱库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样啊。”任元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 日暮时分,宾主尽欢,任元告辞离去。 至于刘老爷许诺的那万贯铜钱,差不多重八万斤,把赤豹压成纸片它也驮不动,所以只能来日派车队送去山神庙。 回去的路上,任元有些沉默。 “想什么呢?”师姐逗了他半天,任元才开口道: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也生活在,某个神人的体内世界呢?” “说不定哟。”师姐笑道:“人体有三万六千身神,天上也有三万六千神明,可不一定是巧合。” 任元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顿觉就像一双双天神的眼睛,高高在上的注视着这小小的人间。 他不禁通体生寒,要是这样的话,人类就太太太渺小了,一切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别在这自己吓自己了。”师姐咯咯笑着拍了拍任元的脑袋道:“咱逗你玩的。其实呢,三万六千天神只存在于远古的传说中,人间已经有两千年没有天神现世了。” “吁……”任元松了长长一口气,终于感觉没那么压抑了。却又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可是我记得文狸说过,这世上是有真正的神明的。” “你不用特意强调‘真正’,”师姐敲了他脑壳一下,道:“我说的是没有天神现世,但没说天神并不存在,也没说地上没有神明。” “……”任元默默咀嚼着师姐这番话,只觉信息量巨大,一时无法消化,不禁钦佩道:“师姐,你懂得真多呀。” “那当然,不然怎么当你师姐哩?”师姐就很得意,盘着腿在豹子背上摇头晃脑。但她毕竟是个实诚人儿,得意完了还是实话实说道: “其实这些都是师父说的,我也就是鹦鹉学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咱们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任元好奇问道:“为啥师姐从来不肯细说,莫非有什么忌讳?” “那能有啥忌讳?”师姐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旋即苦笑道:“唉,不是我不肯细说,是师父他老人家嘴巴太严,从来不跟我说他的来历。” 她便回忆道:“我只知道,咱们师父是个嗜酒好赌,没正行的老道士。他自己说是欠了赌债,躲到咱们山中避风头,毛遂自荐给我当庙祝。咱开始还挺嫌弃他的,但他说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咱就同意了……” 任元嘴角一抽,这确实符合师姐的风格。 “但后来我发现他其实神通广大,还贼精贼精的,别人欠他赌债还差不多。”师姐说着分析道: “我背后跟柳中君猜测,当今皇上崇佛灭道,勒令天下道士还俗改信。估计老道士是哪个道观的头面人物,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杀才找个借口,藏身我们这小庙中。” “嗯嗯。”任元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虽然对师姐毫无新意的猜想不以为然,却不敢扰了她的兴致。 “于是咱就死缠烂打,拜他为师,才跟着师父学了道家正宗的本事。”师姐说着瘪了瘪嘴,一脸难过道:“可能因为咱太笨,始终不得师父的意,所以他始终连宗门不肯透露。” “这跟笨不笨没关系,主要是怕你说漏了嘴。”任元忙安慰道。 “讨厌,你是说咱大嘴巴咯?”阿瑶气得扭住任元的耳朵。 “轻点轻点,拧成麻花了。”任元赶忙一面求饶,一面转移师姐注意力道:“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师父教了我不到一年,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只留下了那方游仙枕……”师姐怅然叹息道: “所以我也只学了个半吊子,不然不至于让个墓鬼暗算了。” “对不起师姐,我以后不会再提这件事了……”任元见状后悔不已。他平时跟师姐口无遮拦的斗嘴惯了,确实疏忽了那件事对师姐的伤害。 “啥事儿?”师姐却蒙圈道。 “就是说你,翻车……”任元轻声道。 “没事,没事。”师姐却灿然笑道:“你师姐可没那么脆弱,我就是懊悔,当时太大意了你知道吗?” 说着她举起赛月欺霜的手臂,攥紧粉拳道:“信不信重来一百遍,我都不会再输一次!” “信信信,绝对信!”任元忙点头如捣蒜。他这话倒不只是找补,在经历了今日那番神奇之旅后,他对师姐的实力心服口服。 “就凭师姐今天施展的神通,那兄妹俩绑一起,也不够你给提鞋的。” “嘻嘻。”虽然任元这样说师姐很高兴,但她不能误导了师弟,便正经道:“不能这么类比。体内乾坤和现世人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前者世界中了不得的神仙打架,在现实中只不过是治好了一个老者的疯病,明白吗?” “这样啊……”任元恍然,那不就类似人和蚂蚁的关系吗?但他依然满脸羡慕道:“那师姐的神通也是我望尘莫及的,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的水平。” “当然能了!”师姐对他信心十足道:“阿元你天资聪颖,又有游仙枕相助,进步神速,估计咱再教你一个月,差不多也就没什么可教的了。” “师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没有天目膏,我现在是寸步难进啊。”任元一脸苦恼道:“都快憋死我了都。” “谁说没有了?”师姐却狡黠一笑,献宝似的摸出一个玉瓶道:“瞧瞧这是什么?” ps.弱弱的求一下月票~~~ 第三十一章 天目开 “此物好生眼熟。”任元盯着那玉瓶好一会儿,一拍大腿道:“这不是那觉远子所赠吗,师姐是怎么带出来的?” “多新鲜啊!”师姐却笑道:“要是他送个带不出来的玩意儿,看咱不啐他一脸?” “师姐不是说人体内外是两方世界吗?”任元不解问道。 “话是没错,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用来开窍的外丹,就可以通行两方世界。”师姐答道。 任元闻言两眼放光,指着那玉瓶道:“这真是天目膏?” “当然了,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师姐咯咯取笑他道:“看来聪慧如阿元,遇到患得患失的时候,也会犯傻气。” “是是,我是大傻子。”任元开心地咧嘴笑道:“这不是没想到,都已经服下去的丹药,居然还能再变出来。” “这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师姐解释道:“而是上部八景神收集?蟒血液凝聚而成的。” “这么说,天目膏是用?蟒血制成的?”任元问道。 “这咱就不得而知了。”师姐说着打开玉瓶,给任元看里头粘稠的金色药膏道:“但这就是师父说的天目膏,绝对错不了。” “嗯嗯,管它怎么回事呢,有的吃就谢天谢地了!”任元抑制不住的狂喜,恨不得这就吃到肚子里,以免夜长梦多。 师姐把玉瓶递给他,却又泼了盆冷水道:“咱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着急。虽然你修炼金光诀有所小成,应该能克服外丹的危害,不会像刘财主一样走火入魔。” “但咱得提醒你,日后每用一次神通,还是会让体内的尸虫强大一分,若是毫无节制的滥用,早晚会比刘财主的下场还惨。” “是吗?难道就没办法抑制尸虫了吗?”任元皱起了眉头。人家都是神通越用越强,这里的神通却越用越惨,这也太邪典了吧? “当然有了。”师姐这才笑道:“本门的功法就是引三光入体,滋养自身神明,来压制平衡尸虫。” 说着屈指道:“日光克贪虫,月光克吝虫,星光克虐虫,所以至少在开前三窍时,你不用担心会走火入魔。” “那等开第四窍时呢?”任元追问道。 “后头师父没教啊……”师姐一摊手道:“不过也没差,咱们这种乡下地方,一辈子也见不到开第四窍的九真散。” “倒也是。”任元点点头,自嘲一笑道:“是我想太远了。” ~~ 当晚入梦。 任元盘膝坐在梦之舟上,从袖中摸出那玉瓶,拧开盖子看着里头的金色药膏,待要服用时,却又有些踯躅。 他发现之前光顾着高兴,忽略一个简单而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八景神能从?蟒血中,收集到一份完整的天目膏,说明刘财主服下的天目膏,其实完完全全被?蟒吸收了! 虽然这可能是刘财主没有修炼过的缘故,但也不能排除这外丹,就他么是专门给尸虫吃的! 若果真如此,这算哪门子修炼,根本就是在饲养尸虫呀! 光想想这种可能,就让任元出了一脑门子汗。可惜师姐也给不了他答案了,吃或不吃,只能他自己做判断。 任元是个有决断的人,片刻之后,便毅然举起玉瓶,将里头的天目膏全都倒入口中。 在这个弱小者会被变成牛羊,任人宰割的世道,他宁肯变成怪物,也不要做牛羊! ~~ 虽然已经做足了忍痛的准备,但任元还是低估了天目膏霸道的药效! 服下后不久,他就开始头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痛得越来越狠,渐渐地连师姐给他的止痛符都没了作用。 任元只觉脑袋上被捆了一圈不断收紧的铁箍,还有人在用铁锤一下下狠狠敲他的脑壳,让他的头骨片片破碎! 脑袋里却如烈火烹油,脑浆子被灼烧的都要糊掉了。 最疼的是眉心处,彷佛有人在用凿子一下下凿开了他的骨头,又伸进钻子去,不断地翻绞着他的灵魂! 每根神经都在被人疯狂的拉扯,不断的断开。痛得他汗流如雨,满地打滚,两耳如雷鸣轰隆作响,眼前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哪怕如此,任元也没有放弃抵抗,他拼命运转造化炉,催动金光护体,抵御那怒涛般不断袭来的非人剧痛,以免自己昏迷过去,出现无法预料的状况。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任元终于熬到了,疼痛如退潮般消失的那一刻…… 他虚脱的躺在梦之舟上,就像刚淋过雨一样,满头满身的汗水,把甲板都浸湿了一片。 任元却根本无暇他顾,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他明明没有睁开眼,却能看到头顶的夜空! 而且比用眼睛看得更远,更清晰——他能看到月亮上的山川、蟾宫,能看到银河之水奔流天际,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任元心念一动,立即盘膝坐起,开始修炼师姐所授的太阴诀。 有了金光诀打底,再练太阴诀就简单多了。任元一下子就与月亮建立了联系,引导清冷的月光自眉心天目而入,经赤帝宫化作银色的丝雨,落在造化炉中。 随着银色丝雨不断落下,造化炉中那刺目到令人狂躁的白炽星云,颜色终于渐渐柔和下来。成分也在悄悄发生改变,一点点变得粘稠起来。 只是太阴诀的进境要慢些,毕竟天上只有一个月亮,没法像金光诀那样一日千里,所以想达到阴阳调和,还得过些日子…… ~~ 刘财主说话算话,第二天便派车队,往山神庙运钱。 一百多辆装满铜钱的大车,在大街上排成一条望不到首尾的长龙,前头的马车已经驶出了镇子,后头还有几十辆没出刘家的大门呢。 如此盛况,自然引得全镇千人空巷,全都跑去大街上去看热闹,就连河伯祠里的香客和仙僮也不例外。 这可把正殿中的河伯气坏了,坐在神台上跺脚骂道:“那山鬼丫头太不讲规矩了,上回山神庙就捞过界,老夫看在她刚刚脱困的份儿上,忍了没计较。” “结果竟变本加厉,跑到老夫家门口刨食儿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他气得面红脖子粗,对那神坛下的老师婆怒喝道: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遵命。”老师婆沉声应下,她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觉得山神庙的人故意去刘老爷家,就是为了打自己的老脸…… 第三十二章 撞客 开意窍、通天目之后,任元非但身体素质大大提高,还可以使用更多更复杂的符箓了。 师姐见他逐渐成熟,加之现在庙里香火越来越旺,法事也越来越多,便开始跟他分头行动,让任元独当一面。 这天任元来到新建成的安济坊中,治疗贫病的百姓。 这年代百姓病不知医,独用巫治,所以村巫社觋都或多或少掌握了些,用符水治病的祝由术。 任元学艺虽浅,但在他的天目扫视之下,邪祟鬼魅、人体病灶皆无所遁形,自然能有的放矢,对症下符了。 普通的毛病,一碗符水下去,基本药到病除。 当然要是碰到疑难杂症,还得留给师姐回来处理。 他刚给几个大肚子病的患者,在黄纸上画了驱瘟符,嘱咐护工给他们烧成灰喝下去。那边几个百姓抬着个后生,急忙忙进来求救。 “二少爷救救俺娃啊!”一个庄稼汉,应该是放牛娃的父亲,噗通跪在任元面前。 “你起来。”任元抬手一托,他便跪不下去。“我先瞧瞧孩子。” 说着任元走到那十四五岁的少年身边,见他两条腿全都断了,露出森森白骨。 “这娃上山采药,结果从崖头上掉下来了……”庄稼汉一脸紧张的问道:“他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这年月,穷人家里可养不起闲人。任元知道这孩子要是站不起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一想,他先给那疼得直叫唤的少年,用上止痛符和安眠符。又招手唤来花狸猫,轻声吩咐几句,花狸猫便跳上墙头,消失不见了。 等它再出现时,嘴里衔了两根绿色的柳枝。 这时任元已经让护工准备好了鸡冠血,他将一根柳枝两端削尖,蘸上鸡冠血,然后插进了少年左腿的两截断骨处。 少年一下子就痛醒了,刚要喊叫挣扎,幸好任元早有准备,一张定身符下去,他便彻底动弹不得了。 任元又如法炮制,将少年的右腿也用柳枝接好,然后连画接骨符、封刀符、止血符各两张,依次用在少年两腿上。 这才擦了擦汗,给少年解了定身符,道:“好了,将养几天就能下地了。” “伢儿,你感觉咋样?”庄稼汉看儿子醒过来,赶紧问道。 “麻麻的,不咋疼了。”少年感觉一下,如实答道。 庄稼汉伸手摸了摸他两条腿,发现骨头已经接上了,伤口也都止了血,不禁大喜过望,朝任元磕头谢恩不止。 “快起来吧,都说了不要这么客气。”任元挥挥手,吩咐道:“让孩子安心住在这就行,等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庄稼汉感激涕零,众人也纷纷感叹,二少爷简直就是活菩萨。 说话间又有病患上门。这回来的患者任元还认识,正是乡南桥西村的刘里正。 家丁用滑竿将刘里正抬进坊中,他兄弟刘二急忙向任元行礼道:“二少爷救救我大兄。” “这是怎么了?”任元走到滑竿边,看着被绑在椅子上,满脸傻笑,口水直流的刘里正。 “昨日大兄去了趟丈人家,回来时天晚了,就抄小道来的家,结果半夜里就身上发烧,怕是撞客着了。”刘二便答道。 撞客就是碰到鬼邪,被迷了心智的意思。 任元点点头,忽然一招二龙探珠,直插刘里正双眼,吓得他使劲往后躲闪,口中啊啊大叫。 任元指头停在刘里正眼皮上,放下手道:“不是撞客,要是撞客的话,刚才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那我大兄是?”刘二问道。 这时,刘里正忽然放声大笑,继而朝众人骂骂咧咧,说些什么‘我乃大齐皇帝,尔等还不跪迎?’之类的胡话。 “可能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任元也说不太清,便画一道‘邪祟离身符’道:“管他是哪路神仙呢,送走就行。” 说着点着了黄符,用桃木剑叉住,运起罡步,念咒驱邪道: “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急急如律令!” 咒毕,木剑一挥,一道火蛇绕着刘里正转了三圈,才消失不见。 刘里正呆滞一会儿,也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们干嘛把我绑起来?” 刘二赶紧命人放开大哥,又跟他解释一番,哥俩向二公子道谢后,告辞离去。 谁知没一会儿,刘二又跑回来了,哭丧着脸嚷嚷道: “二公子,我大兄又犯病了,扒光了在地里跑,抓都抓不回来……” 任元只好亲自出马,把光屁股的刘里正从稻田里逮了回来。又换了‘玄武驱邪符’、‘百解邪法符’为他驱邪,结果还是一样,刚做完法事好好的,出门就又犯病。 他这下彻底没招了,只好用传音符摇人…… 谁知师姐来了也是一样,不管用什么法子给刘里正整治好,一出门就又犯病。 任元见状只好坦诚表示无能为力,让刘二带他哥去别处瞧瞧。 刘二只好让人抬着大哥,去镇上的河伯祠,试着请老师婆出手驱邪。 ~~ “结果那老虔婆一出手,就治好了刘大,而且回去也没再犯……”花狸猫把最新的消息带回了山神庙,对阿瑶和任元郁闷道: “唉,现在人家都说,果然还是河伯祠厉害。” 师姐弟俩听了倒也不生气,任元笑道:“姜是老的辣,正常。” “就是就是,我们还年轻。”师姐使劲点头道:“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很正常。” “你俩可别大意,我看那老虔婆的嘴脸有问题,三句话不离咱们山神庙,夹枪带棒,冷嘲热讽。”花狸猫提醒他俩道:“咱得把面子挣回来才行。” “好好好。”任元和师姐随口应下,看似混不在意。 结果没两天,乡南又一个冯里正也中邪了,症状跟刘里正一模一样。 这回冯家人学乖了,也不来找任元,直接送去河伯祠求助。 结果老师婆还上嘴脸了,说你们乡南的不是信山神吗?先去找山神啊,她那边治不了,再来求我们河伯祠不迟。 冯家人只好又抬着冯里正来了山神庙。 然而他们还没到,镇上的猫猫就把消息传到了花狸猫耳边…… “看来确实有猫腻啊。什么鬼东西,专找咱们乡南的里正作弄?”任元朝花狸猫拱手致歉道:“还是文狸大人明察秋毫,兄弟我甘拜下风。” “哈哈,你知道就好!”花狸猫小小得意一下,又着急道:“这回咱们要是还没招,好容易重新立起来的招牌,就又要砸掉了。” “放心,”阿瑶却一挥手,信心十足道:“上次是上次,这回是这回。” “没错,我跟师姐已经有对策了,让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任元也点点头,目光凌厉道:“甭管是何方神圣,这次保管叫他有来无回!” 花狸猫这才发现,这俩货嘴上不在乎,其实要强得很,私底下还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课呢。 ps.大家周末愉快,求一下追读和月票~~~ 第三十三章 黄仙 待到冯家人将那冯里正抬进庙,拜见二少爷后,刚要开口道明来意,任元却摆下手道:“我都知道了,把人送进后院去。” 冯家人赶忙依命抬着冯里正穿过前殿,来到山神庙的后院。 后院同样不大,一正两厢三间屋,院子正中却生着一棵异常高大的古柳,茂密的树冠把天井遮得严严实实。 来到近前细看时会发现,这不是一棵单纯的柳树。那数人无法合抱的粗大树干中,还生出了一棵枣树。枣树枝和柳枝虬结在一起,柳叶中混杂着枣树叶,看上去十分神奇。 树下还设着个香案,上头摆了香、花、灯、水、果五样贡品。 任元命人将冯里正放在香案前,他则先给老树上过香,接着抬手折下两根柳条。 他先用一根长一些的,将那冯里正绑了,然后握住另一根蘸了蘸供桌上的七宝浆。 转过身来时,任元已是满脸狞笑,对冯里正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看我闪电五连鞭!” 说着便啪的一声,一柳条重重抽在他身上。冯里正登时如遭雷击,惨叫着浑身战栗! 任元却毫不停手,一鞭接一鞭的把冯里正抽得死去活来,满地打滚,没人声的惨嚎不止! 冯家人起先还能忍得住,但后来冯里正的惨嚎声变成了求饶、呼救声: “饶了俺吧,再也不敢了!” “救命啊,俺要死了……” 这下他们彻底绷不住了,纷纷求二少爷高抬贵手道:“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任元这才停手,淡淡道:“你们看仔细了再说。” 随着任元不再抽打,冯里正也不再疯狂的打滚。冯家人这才看到,他虽然弄得脏兮兮,衣裳皱巴巴,但脸上身上连点淤青都没有,更别说鞭痕了。 冯家人不禁大奇,冯里正的侄子挠头问道:“阿伯这不没事吗,那他叫唤个啥?” “不是他想叫唤的。而是别的东西,借他的嘴在叫唤!”任元冷笑一声,目光越过众人,望向门口道:“你说是吧,这位朋友?” 冯家人赶忙回头,却什么人也没看到。 “二少爷跟谁说话呢?”冯里正的侄子问道。 “这就让它跟你们见面!”任元说着,抄起香案上绘有‘五岳真形图’的黄铜净盂一泼,里头的七宝浆便化作一道匹练飞向门口。 水幕落下时,竟激起一阵黑烟,烟雾中还有个矮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见自己现了形,那矮小的身影慌忙朝门口窜去,却像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死死拽住,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原来是一只被淋成落汤鸡的黄仙。 再看那黄仙身上青一道紫一道,满是新鲜的鞭痕。 那黄仙还挺执着,爬起来又想逃,却再次摔了个四脚朝天。 “死了这条心吧,朋友。被柳中君的枝条捆住了魂儿,你是逃不掉的。”任元说着,又抡起鞭子朝着冯里正劈头盖脸抽起来。 这下众人可看清了,任元抽的是冯里正,伤痕却出现在黄仙身上。而黄仙大叫翻滚的同时,冯里正也会跟着大叫翻滚。 “这就是上回给刘里正驱邪,总是反反复复的原因。”任元一边抽打那黄仙,一边恨恨道:“因为这货没有直接附身,而是用借体之术,躲在远处遥控他!” “一看到我要用符驱邪,它就收回意念。等刘里正离开安济坊,他再重新向刘里正借体,自然伤不着他!” 这时任元把一根柳条抽断,又待再去折一根。上回丢人现眼,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深以为耻,这回终于逮到罪魁祸首,能轻饶了它就怪了。 那黄仙彻底受不了了,磕头哀求道:“祖宗,饶命啊。孙子实在遭不住了。” “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坑害于我?”任元便厉声问道:“敢有半句隐瞒,把你刨坑埋了,给柳中君作肥料!” 听到他这话,不光黄仙吓得够呛,就连老柳树也摇晃枝条,似乎在表示抗议。 “俺说俺说。”那黄仙便底气十足地招认道:“俺不是没来路的山精野怪,俺是河伯天良子的干弟,河伯祠老师婆的搭子,平时陪她做些法事,每月也有常例香火……” “说重点!”任元一瞪眼,作势要打。 “是是。”黄仙缩缩大长脖子,简短截说道:“这回是老师婆求俺帮忙,让你们庙出个丑。” “她又是发的哪门子疯?”任元不解。 “她说你们捞过界了。”黄仙道。 “……”任元这才想起刘大少说过,之前河伯祠的老师婆到他家化缘千贯,却无功而返的事。 看来是刘财主那惊人的万贯捐款,刺伤了老师婆的自尊心。 “问题是咱们两家什么时候划过界?”任元便问黄仙。 “这个嘛,应该是前两年,河伯跟社神约定双方以九曲河为界,井水不犯河水的。”黄仙道。 “且不说社神答应的,跟我们山神有什么关系?”任元哼一声道:“就算那老虔婆认为有关系,也该先来说道说道,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 “是是。”黄仙使劲点头,觉得任元说的还挺在理。 “所以她来这手,根本就是没把我们山神庙放在眼里。”任元沉声道:“我们要是不应战,岂不显得软弱可欺?” “是是,你们打你们的,俺再也不掺和了。”黄仙满脸谄媚道:“其实俺就是个打零工的,跟他们没啥关系,你老就把俺当个屁,噗一声放了吧。” “那就得看你诚意如何了。”任元不动声色道。 “你想让俺干啥?”别看黄仙短腿长脖子,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没有一个傻的。 “我也不怎么着你,但你得让老虔婆也出个大丑,这很公平吧?”任元便道。 “公平公平。”黄仙赶忙点头如捣蒜。“这个容易。” “好,那你用你祖师爷的名义发誓。”任元又按照师姐的传音补充道。 “这……好吧。”黄仙只好向他们的老祖赤松子发誓,一定说话算话,不给黄仙丢脸。任元这才放了它。 ~~ 傍晚时分,老师婆结束了一天的治病祈禳,坐着滑竿返回河伯祠。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镇上集市上,老百姓赶忙放下手头的生意,纷纷跪地恭迎。 老师婆却闭上眼睛,她早就对这种场面无感了,低声叹息道:“真是无趣啊。” 第三十四章 狐仙 然后有趣的就来了。 忽然,她像触了电一样,全身一颤,便猛地睁开眼! 接着猴子一般从滑竿上蹦了下来,把抬轿的仙僮吓了一跳。 “老师婆,恁这是?!”众人赶忙问道。心说就算尿急,也不至于这么急啊。 老师婆却不理他们,而是跑到老百姓面前,逢人就磕头。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百姓们受宠若惊,赶忙摆手。“离过年还早呢。” 老师婆磕了圈头下来,停在个菜摊子前,捡起丢在地上的烂菜叶子就往嘴里塞,菜贩子抢都抢不过她。 “师婆要吃有新鲜的,这是留着喂鸡的!”菜贩子老过意不去了。 仙僮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拥而上想把她先拉回去再说。 谁知老师婆竟噘起双唇,张开两臂,迎男而上道:“亲亲,抱抱!” 仙僮们见状大惊失色,这要是让她亲上这一口,非得吐到过年不可!这下也不管她了,纷纷撒丫子就逃! 老师婆从街头追到街尾,又从街尾追到街头,是个男的就不放过,仅凭一己之力,就把整条街搅合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动静太大,惊动了河伯,刮起一道旋风,把老师婆卷回了河伯祠。 老师婆一落地,便吃了河伯重重一击耳光,把她粘着烂菜叶子的假牙,都给打飞到房梁上去了…… “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又偷着服散了是吧?!”河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这一巴掌把老师婆打清醒过来,瘪着嘴道:“不似,似黄老饿闹我……” “老二,你给我滚出来!”河伯这下愈加怒不可遏。 “哥,俺在这……”黄仙赶紧现出了身形。 “我跟里拼了!”老师婆扑上去就要撕它的脸,黄仙赶忙灵巧地躲开道: “别怪俺,俺也是被逼的啊!” 河伯闻言一抬手,拦住了老师婆,对黄仙道:“把话说清楚,是谁逼你的?” 黄仙赶忙一五一十讲出自己的遭遇,指着脸上身上的鞭痕哭诉道:“那小子太狠了,不答应他就能把俺抽死,埋到树下做肥料啊。” 这下河伯也不好再怪罪他了,便埋怨道:“你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何必那么实在,让老师婆还怎么见人?” “那可不行,俺们黄仙说话不算话,会破功的。”黄仙却梗着长长的脖子道: “何况俺对着赤松子老祖发过誓的,说要让她出个大丑,就不能给她留一点脸!” “……”河伯也知道黄老二没撒谎,只好安慰老师婆道:“就别跟黄老二一般见识了,它也是身不由己。” 说着瞪黄仙一眼道:“还不快给老师婆把牙拿下来?” 黄老二赶紧爬到房梁上,把老师婆的假牙取下来,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弄得老师婆一肚子怨气撒不出来,只好戴上假牙闷声道:“黄老二可以不管,但那山神庙的小子,必须得付出代价!” “好好好,逮到机会本座亲自出手,让他出个更大的丑!”河伯满口答应。他也是不容易,业务骨干闹情绪,必须得安抚好,不然庙里的香火肯定下滑。 他又转向那黄老二,吹胡子瞪眼道:“你给我盯紧了那小子。” “俺可不敢再招惹他,再让他逮到,非扒了俺皮不可。”黄仙被任元打出心理阴影了,吓得直哆嗦。 “没让你靠近他,你不是会隐行吗?远远的看着他,每天干啥就行。”河伯没好气的白一眼,不成器的干老弟。 “那行吧。”黄老二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 不管怎么说,黄老二只要答应的事,那就一定会不折不扣的照办。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风雨无阻盯着任元。 附身、借体、隐行是黄仙的三大天赋技能,他又躲得远,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他发现这小子还真挺忙的,每天都要外出做法事,回来还得去安济坊治病,到漏泽园送亡灵最后一程……从天亮忙到天黑,没有一天得闲。 黄仙虽然爱记仇,念念不忘被任元鞭笞的遭遇。黄老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是个好人。心里头甚至还挺佩服他,明明贵为谢家庄主人,却事必亲躬,不辞劳苦的给老百姓看病驱邪,排忧解难。 拿着老百姓可比老师婆好多了…… 不过该咋整还得咋整,黄仙说话必须算话。 这天,任元被乡南兰家村的兰里正,请到兰家村驱邪。 兰里正告诉任元,他们兰家祠堂里近来闹鬼祟,夜里没人时,院子里总有亮光透出来,还能听到说笑唱曲声。可守夜的老头儿起来查看时,却又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族中长辈就安排几个八字硬的小伙子,在祠堂里过夜,想靠旺盛的阳气保护祖宗不受侵扰。 结果第二天,那几个可怜的后生,就被扒了个精光,倒吊在祠堂门口。 进去一看,他们祖宗的牌位也被扔到了茅坑里。 兰家人没办法,只好花重金请任元来捉鬼。 任元现在是出了名的不坑穷人,不参照冯书生的标准,拿出铜钱百贯,根本别想请他出场。 好在贵有贵的道理,任元用天目把兰家祠堂里里外外扫描了一圈,心里便有了计较。 但他不会直接说答案,因为这会让客户觉得钱花的不值。 所以为了提高用户体验,任元命小僮从百宝箱里,取出五花八门的各种法器。 只见他先在祠堂各处插了五方旗,又设坛立朱幡,用玉杆狼毫笔蘸着泥金,在红绢幡面上画了道‘妖祟显形符’。 然后自己摇着铃,小僮打着幡,走遍祠堂各处。 兰家众人面色紧张的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任元在后院柴房外站定,看着门内若有所思。 “怎么,里头有什么东西?”兰里正颤声问道。 “看看便知!”任元拿过幡来,照着柴房喝道:“六合之间,四海之内,妖孽匿踪,一符寻迹,显形!” 昏暗的柴房内,登时腾起浓密的白雾。 待雾气散去,七个倾城绝艳的少女现出了身形。 她们穿着很清凉的衣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线条,全身上下都诱人无比,那股子狐媚劲儿更是迷人。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大半。 “这位上仙和诸位房东饶命,我们姐妹从北方逃难至此,不得已暂借贵处栖身。”为首的女子媚眼如丝,嗓音娇软甜腻,令在场男子无不心旌摇动。 她下面的话更是让他们,瞬间把祖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蒙收留,我等姐妹愿自荐枕席,扫榻以待……” “好啊好啊!”兰里正等人忙点头不迭:“想住多久住多久!” 就连七十多的老族长,也乐开花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 解释下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兼求一下月票~~~~ 最近很多人在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本,嗯,历史仙侠? 起因是我本打算写一本南北朝的纯历史。按照习惯,写一朝历史,就得先通读前朝历史,这样才能了解各种历史事件的前因,而不至于看法太过片面。 结果在看《晋书》时,把我看的人都麻了。真不愧是被《四库全书》评价为‘魔幻’的《魔法晋书目录》啊。 要是按房玄龄当成正史记载的那些玄幻情节,当时的中国,根本就是修真界啊。各种仙剑、神通层出不穷,八岁孩子就能举重千斤,是个武将就能日行千里;道士和尚都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有各种神兽…… 而且就算刨除这些玄幻情节,当时的实际情况也够魔幻的……北方妖魔大战,南方人族内斗,整一个中式废土。 考虑到这段历史太过黑暗,直接按历史写的话,怕读者接受不了。所以我当时涌起强烈的念头,奶奶的,既然二凤看了都说好,那就照着《晋书》的标准,来一版志怪南北朝吧。不服去打李世民去! 于是就有了这本《南朝玄怪录》。 当然,领导编辑读者也劝过我,这样风险太大。但我这个人啊,老是在舒适区待着,就会越来越懒。所以我得时不时刺激自己一下,这样才能一直保持创作的激情。 回到这本书本身,头一次写这种类型的故事,难免会慢热,也可能一开始写得不合大家的胃口。但我很有信心,随着我适应新的类型,一定会越写越好。因为我头一次做了完整的大纲,详细的人设。在写之前,就已经把每一卷的故事和人物的最终结局想清楚了。 因为我坚信,大家最后看的就是人物和故事,而这都是我的强项。 也相信随着谋篇布局徐徐展开,历史人物陆续登台,大家一定会有很好的阅读体验的。 当然,新书期仍然特别重要,我又因为怕大家说货不对板,执意把书放在了一个新的分类。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所以特别需要大家的支持。请大家新书期每天追读一下,有月票也尽量投一下,这关系到安排推荐啊—— 今天加更一章,以示感谢。 谢谢。 第三十五章 老哥哥,你可不能怂啊 幸好还有个没被魅惑的青衣小僮,轻轻冷笑一声,众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才没有继续丑态百出。 任元咳嗽一声,大怒道:“尔等妖孽,居然还敢用狐媚之术!” 说着便要打出幡上的灵符令其现形。 七女见魅惑不成,便泣不成声的哭诉起,她们这一路上是何等的艰辛。 那悲悲切切的声音,楚楚可怜的样子,令人不忍伤害。 兰家的爷们便通红着眼圈,反过来对任元道:“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少爷请回吧。” 可惜任元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因为他已经被师姐贴了道‘清心符’在背上。 现在看到兰里正等人的反应,他便知道这又是对方的精神攻击,便怒喝一声道:“装可怜是没用的!” 说着手中红幡一挥,打出了上头的显形符,柴房中金光一闪,众人也被晃得眼花,依稀看到七只狐狸夺门而逃! “哪里跑?!”任元手掐法诀,五方旗猎猎挥动,众狐狸就像撞到墙上一样,惨叫着摔在地上。 任元刚要上前捉拿,房顶上却响起一声苍老的暴喝:“休要伤我孙女!” 众人闻声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三丈高的金甲神人,手持金锤巨斧,威风凛凛的立在房顶。 那神人手中锤斧交击,便发出一道水桶粗的霹雳,打在任元身后的茅房上。 茅房轰然倒塌,院子里烟尘四起。 “他妈的,打偏了!”神人骂一声,又抡起锤和斧,准备故技重施,吓得兰家人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任元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看猴戏似的望着那神人。 “你再不走,老子真要劈了!”金甲神人凶神恶煞的威胁道。 “劈啊,我就站在这让你劈。”任元冷笑着指了指自己头顶。 “你叫我劈我就劈,那岂不很没面子?!”神人的大眼珠子滴溜乱转一阵,又大声道:“小子,算你运气好,本神已经位列仙班,不愿轻易造杀孽。念你是初犯,赶紧速速退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你不劈,我可劈了!”任元指走金蛇,画了道阴雷符朝对方打去! 轰的一声,一道声音极小,近似无声的闷雷,在那神人脚下炸开。 那雷的威力也不大,只炸碎了几片瓦。却吓得那神人连蹦带跳,脚下一滑,咕噜噜滚下了房,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一声惨叫,那货现出了原形,原来是只身形矮小的老狐仙。 他刚想爬起来逃跑,却被任元一脚踩住,彻底动弹不得。 “饶命饶命!”老狐仙赶紧告饶不迭。 ~~ 原来,盘踞兰家祠堂里的,不是什么鬼祟,而是一家子狐仙。 而且是个大家庭,足足二十几口。那老狐仙叫胡三爷,是他们的大家长。而那七个小狐狸精,都是胡三爷的孙女辈。 至于刚才的雷击塌房,不过是在他儿孙配合下的障眼法罢了。 狐仙昼伏夜出,还特别喜欢宴饮唱戏,吟诗作对,又是这么一大家子,夜里能不闹腾吗? 但这家狐仙只是胡闹,也没作什么大恶……虽然在兰家人眼里,把他们祖先牌位扔进茅坑,绝对十恶不赦。 可那又不是任元的祖宗,他很难共情啊。 而且任元眼里没有什么人妖之分,凡事只论对错是非。所以他也没直接暴力驱逐,而是给那胡三爷个申辩的机会。 嗯,绝对不是因为小狐狸精的缘故…… 他问那胡三爷道:“你们怎么跑到村里来了?” “小师公容秉,我们狐仙就是喜欢挨着人住。”胡三爷赶忙解释道:“但我们搬来后,也从没主动害过人,还帮他们村撵跑过几个邪祟呢。” “那也不能住到人家祠堂里啊。”任元道。 “小师公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二十多口,房东宅子小了,或者家里人口多了,根本住不进去。”胡三爷振振有词道:“唯独这个祠堂,又大又没人住,空着也是浪费,我们才搬进来的。” “但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是不行。”任元摇头道。 “我给他们在供桌上,放了二十吊钱做房租,他们可都收下了。”胡三爷忙道。 “我们可不知道这是房租,还以为是祖宗给的呢……”兰里正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们家祖宗给也是给纸钱。”胡三爷嘴巴还挺毒。 “你!”兰家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任元赶紧拦住双方,做出判决道:“老兰,你们把房租留下一半,五贯给那后生做精神补偿,五贯算是他们这段时间的房租。剩下的一半退给他们。” “哎。”兰里正自然不敢反对。 “老胡,你们也收拾收拾搬家吧。”任元又对胡三爷道:“说破天也不能强卖强买。人家不想租给你,你们就得走。” “唉,好吧……”胡三爷见任元明明可以直接撵他们走,却给足了他面子,只好同意搬家。但希望能给点时间,让他们找新居。 “没问题,给你们五天时间。”任元举起巴掌道:“五天之后,必须腾房!” “是。”胡三爷颓然点头。 ~~ 送走了任元,胡三爷回到祠堂中长吁短叹,一家人也是愁云惨淡。 他们知道很难再找到如此可心的住处了。 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再不情愿,眼看着日子就到了,也只能开始收拾家当,做搬家的准备了。 胡三爷趴在张坐床上,腰上贴着两张大膏药,看着闹哄哄的一家子,心里正烦闷呢,看门的小狐狸禀报说:“黄二叔来了。” “他来干什么?”胡三爷眉头一皱。 “来看看老哥哥呀。”黄老二已经伸长着脖子进来,贼眉鼠目的环视一圈,大惊小怪道:“哎哟,这是要搬家吗?” “知道还问?”胡三爷没好气道。 “这不才刚搬来吗,咋又要搬了呀?怎么,住的不开心?”黄老二摇晃着大长脖子,一个劲儿煽风点火道:“哎哟,老哥你这腰又是怎么弄的呀?不会是从房上掉下来摔的吧?!” 狐仙以多智狡黠见长,胡三爷哪能听不出这么拙劣的挑事儿? 便冷笑道:“你少在这明知故问。要是来看我的笑话,现在看完了就请回吧。” “老哥哥可别把俺往坏处想,咱们兄弟亲如一家,俺是来给你打气的!”黄老二这才停下嘲讽,换副嘴脸道: “老哥哥,你可不能怂啊!” ps.索性把8点的更新一并发了吧,让大家看个过瘾。 第三十六章 没人比我更懂看门 又过了五天,兰里正再次来到山神庙。 “怎么又来了?”任元奇怪问道。 “哎呀二少爷,还是为了那事儿。”兰里正便苦着脸道:“当初恁限期五天,让那窝狐仙搬家。这都十天过去了,他们还是一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 “昨天我们上门去催,它们竟然把我们轰了出来,又把我们的祖宗牌位丢出来,宣布以后那里就是它们的地盘了。”兰里正指着头上的大包道:“瞧瞧,这就是昨天被他们砸的。” “好啊,居然敢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是谁给他们的勇气?”任元闻言冷笑不已。 他当然知道肯定是河伯祠那帮人了! 就算对方换了套路,任元也能嗅出谁在背后捣鬼。 于是马上收拾收拾,独自来到了兰家村。 兰家众长辈迎上来就要哭诉,任元一抬手,示意他们闭嘴。 “都站远点,省得溅身上血!” 听了二少爷杀气腾腾的宣言,兰家人赶紧远远退后,看着他一脚踹开祠堂大门! 任元昂然而入,朝着院内喝道:“既然尔等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院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动静。 他刚要运起天目搜寻一番,忽听头顶响起一阵哗啦啦的甲胄声。 下一瞬,屋顶上出现了一圈狐仙伏兵,张弓搭箭,从四面八方瞄准他。 各处房门也被撞开,几十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轰隆隆冲了出来,把他团团包围。 “好大的阵仗啊。”任元竟有些受宠若惊,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赶紧从袖中掏出备好的符纸,不要钱似的往身上贴。 “二少爷,蒙你那日给足了胡某面子。”这时,胡三爷在房顶现出身形,朝他打个稽首。“今天胡某高低还你个面子,请速速离去,不要再管这事儿了。” “毬,给你脸了!”任元却冷脸啐他一口道:“本少爷现在很生气,非常想打一架!” “那就没办法了。”胡三爷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柄黄澄澄的唢呐,鼓足了腮帮子吹起来。 高亢的唢呐声一响,胡家老少松开弓弦,嗖嗖嗖嗖射向任元。 下面的士兵也挺起兵刃,吆吆喝喝朝他连捅带刺! 饶是任元开了两窍,身强如牛,又给自己用了‘太阴护体符’、‘铜头铁臂符’,依然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本少爷也略通些剑法!”他也被打出了真火,反手抽出了背后的霹雳剑。 自从跟河伯祠结怨,任元就死乞白赖求柳中君,又给了自己一根雷击枣木防身。 然后他便仗着皮糙肉厚,只攻不守,挥舞着霹雳剑,砍向四面八方的士兵。 雷劈枣木能破一切邪法,那些敌兵擦着挨着便惨叫倒地,全都摔得粉碎,变成了土坷垃。 原来这些士兵都是些泥偶来着。 任元早就用天目看出它们不是人,不然他哪敢硬钢?早就逃之夭夭了。 但屋顶上的弓手可不是泥偶,而是狐仙一家,它们射的箭可是如假包换的! 饶是任元此刻刀枪不入,依然被射得鼻青脸肿,火星四溅,身上也青一块紫一块,道袍都成了破渔网…… 真的很疼啊! 疼得他火冒三丈,爆喝一声,蹬腿冲进了屋里! 这下狐仙射不着他了。正面面相觑间,便听轰的一声,脚下的屋顶便被掀翻了。 狐仙们惨叫着,下饺子似的掉了下来。 好在他们天生机警,刚一落地便纷纷逃窜出屋,以免被任元逮住。 胡三爷混在其中,也想逃走,却被任元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狐狸尾巴! “跑啊,你倒是跑啊,你给我跑啊!”任元抓着他的尾巴,在地上打夯似的摔来摔去泄愤。 ~~ 这就是开天目的好处。 房顶一塌,屋里灰土弥漫,让人根本睁不开眼。任元的天目却不受影响,依然能清晰找到所有狐狸的方位,并定位到最强的那只。 看着任元拎着胡三爷的尾巴,抡大锤似的摔来摔去,狐仙们便放弃了抵抗,跪求饶过老爷子的命。 胡三爷也能屈能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道:“我错了,我言而无信,我不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任元又狠狠摔他两下,怒骂道:“为什么不管是人还是妖,总爱拿别人的善意当可欺呢?!” “二少爷误会啊,老朽本来都收拾好了要搬了。”胡三爷哀嚎道:“结果黄老二那个偷鸡贼过来挤兑我说,我们狐仙就是胆小,所以得排在黄仙的后头。” “人家一挤兑你就上钩,你是狐狸还是傻狗啊?!”任元骂道。 “我起先也没上他的当,说打又打不过,不认怂难道等死?”胡三爷赶忙道: “他便拿出了一盒子泥人兵,现场演示给我看。我看那些兵个个衣甲鲜明,杀气腾腾,很能打的样子,就心动了。他又说免费送我,结果我就一时糊涂收下了。” 说着他郁闷的哭道:“谁承想原来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怎么,没打死本少爷你很遗憾吗?”任元手上加劲猛掼。 “嗷嗷,不是不是,我们就没想要恁的命!”胡三爷一边惨叫,一边分辩道:“连我们射的,都是没开刃的靶箭……” “谁说没开刃就射不死人?万一射到我眼里怎么办?”任元狠狠摔他最后两下,终于停了手。 老狐狸被他摔得毛都散了,身子都扁了,趴在地上就跟一张狐皮似的。 “虽然你们的出发点是保卫家园,”等他缓过劲儿来,任元沉声道:“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人家的祠堂,你们在这里安家就不对。” “是是,我们也知道不对,可谁让我们就是喜欢人气呢。”胡三爷一听有门儿,忙小意道:“求小师公再饶我们一次,老朽马上带他们搬家。” “那么代价是什么?”任元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淤青。 “这都是老朽一意孤行,跟孩子们没关系。”胡三爷只好揽下全部责任道:“小师公要罚就罚老朽一人吧。” 狐子狐孙们闻言大哭不止,都表示要跟他同生共死。 “再哭就把你们全宰了!”任元一瞪眼,哭声戛然而止。 然后他对胡三爷道:“犯了错必须要付出代价,不然就是在鼓励犯错。正好我庙里缺个看门大爷……” “老朽天生就是看门的料!”胡三爷马上请缨道:“没人比我更懂看门了!” 第三十七章 师姐生气了 山神庙后院。 师姐在一脸心疼的给任元上药。一边的花狸猫瞪大眼道:“所以你要把那只老狐狸,领回来看门了?” “嗯。”任元点点头道:“不过还得问过师姐,毕竟我也只是个打工的。” “咱没意见,咱俩整天在外头跑,总得有个在庙里看家的。”师姐自然是不会反对他的。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善人呢。”花狸猫探着脑袋,审视任元道:“你不会是贪图人家孙女吧?” “别瞎说,女人只会影响我修行的速度。”任元断然摇头。 “但人家是狐狸精。”花狸猫纠正道。 “那就更影响了!”任元正气凛然道。 “那把他们家都安置在谢家庄,真不是为了金屋藏娇?”花狸猫狐疑问道。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龌龊,我只是可怜她们无家可归,而且还能帮我盯着点庄子上。”任元无语道:“文狸,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脑子里全都是性感小母猫……” “说你呢,别我往身上扯!”花狸猫闪电般出爪,捂住他的嘴。 “阿元,你不会是想培养个接班人,自己好跑路吧?”今日格外话少的师姐,忽然问道。 “你还别说,这主意真不错。”任元一拍大腿道。 “你哪也别想去!”花狸猫蹦到他头上,一口咬下去。 “你属狗的吗?”任元疼的呲牙咧嘴,伸出一只手跟花狸猫打斗起来。 “别闹了,”师姐给任元上完药,一脸严肃道:“说点正经的。” “你说。”任元和花狸猫异口同声。 “我是越想越生气,河伯祠欺负阿元两回了!”师姐气得香腮鼓鼓道:“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轻饶了他们!” “对,要以牙还牙!不,十倍奉还!”花狸猫登时举双爪赞成。 一直在低头啃棒子骨的赤豹,也杀气腾腾地呲牙裂嘴,露出锋利獠牙! “确实得给他们来点狠招了,不然肯定还有下次!”任元这个‘受害者’,当然更是憋了一肚子火。 见气氛到这儿了,花狸猫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去砸了河伯祠,把那老虔婆丢到河里喂王八?” 赤豹眼前一亮,兴奋地吐着舌头,任元上次砸社庙的英姿,它还历历在目呢。 “那倒不至于。”师姐却摆摆手道:“河伯天良子怎么说也是老前辈,就别让他当众出丑了。” “那师姐打算怎么做?”任元问道。 “马上就立秋了,有道是‘立秋无雨是空秋,稻米只得一半收’,所以按惯例,河伯祠会组织拜神求雨。”师姐便道:“完事儿,立秋的十五天里,每隔五天都会下一场雨。” “这么神奇的吗?”任元惊讶道:“莫非河伯会呼风唤雨?” “那是通天彻地的大神通……”师姐无奈道。 “明白了。”任元点点头,知道河伯还差得远。“那这里头有什么门道?”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天良子自有他的办法。”师姐却卖个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 ~~ 江南民间素来有‘立秋三场雨,秕稻变成米’之说,从农时来讲,立秋后如果降雨及时又充足,对庄稼丰收大有益处。 而且访仙乡以丘陵山地为主,存在大量灌溉困难的梯田,所以百姓格外期待这‘立秋三场雨’。 但老天爷下雨可不趁时,一滴不下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访仙乡的人们,立秋这天会在河伯祠举行雩祭,祈求河伯显灵,为他们带来降雨。 这天不分乡南乡北,各村都会奉上一份供品,所以全乡的百姓都可以参加祭祀。 任元和师姐也赶来看热闹,两人来得稍晚了点儿,就被人山人海挡在外头,瞧不见祭台上的光景了。 这当然难不住他俩,两人便互用五鬼搬运符,把对方搬运到了祭台下…… 这是任元和师姐闲来无事,琢磨出的‘互搬术’,算是瞬移的下位替代了。 他俩之前演练过很多次了,都还挺成功。却没料到祭台下也是摩肩接踵,根本没有容纳两个人的空间。 结果两人一现身,便被人群紧紧挤在一起,脸贴着脸,身子挨着身子,都要被挤成一个了…… 好容易,俩二货才把头转向祭台方向。 “好家伙,这么多人?”为了缓解尴尬,任元感慨道:“这可比魍象办的那场热闹多了。” “雩祭可是全乡百姓参加的盛典,当然没法比了。”师姐一脸的羡慕道:“什么时候也能为咱办一场就好了。” “河伯也要吃小孩么?”任元却根本不接茬,岔开话题问道。 “不是,不是所有妖……呃,神明,都需要血食的。”师姐顿一下道:“不过河伯有寡人之疾,所以每年都要给他娶亲,一次要娶好几个。” “那跟魍象也没啥区别。”任元心道,河伯这爱好,真是千年不渝呢。 说话间,雩祭开始了。 老师婆带领童男童女若干,手执五彩羽扇,身上披着鸟羽编成的披风,随着音乐而舞,还用羽毛作为舞具,来模拟下雨的效果。 此外,他们还有一项使命,便是带领百姓呼雩。 所谓‘呼雩’,就是所有人跟着老师婆一起,对天发出‘雩、吁’这样的声音。 “雩!雩!雩!!” 几万人同时呼雩,场面还是非常震撼的。也难怪把师姐羡慕的不要不要…… 之后,便是老师婆请神上身,代表河伯宣布,同意在立秋时节下雨三场! 于是万民欢呼,抬着河伯的神像,吹吹打打开始游街。这些都跟之前驱蝗祭祀大差不差,无需赘述。 不过任元现在目力超人,还是看出了点非常之处。 “咦,师姐,那些旗帜上的龙,怎么都没有四肢,画的跟蛇似的?”他看着头前开路的十八面龙旗,奇怪问道:“难道是怕僭越?” “当然不是,今晚你就知道了。”师姐笑道。 “师姐,卖关子也会上瘾么?”任元无奈道。 “不是,是跟你卖关子上瘾。”师姐伸手弹了他脑瓜一下。 ~~ 当晚,阿瑶带着任元到九曲桥上蹲守。 看着月光倒影在河面上,被流水变成了碎玉屑,阿瑶觉得美极了。想跟任元分享此刻的感受,却见他闭目盘膝,在修炼太阴诀…… “唉……”阿瑶无奈叹息,这个臭弟弟,真是从不浪费一点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任元听师姐轻声说了句:“来了。” 于是他收功睁眼,便见静静流淌的河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个房子大小的大蛇头,从漩涡中缓缓探了出来。 它生着一张小船似的阔嘴,眼睛却只有灯笼大小。身长超过十丈,通体金黄,密布黑色的斑点,身上却没有鳞片。 与其说是一条巨蛇,倒不如说更像一条巨大的黄鳝。 什么叫像,根本就是。 第三十八章 河伯布雨,柳君剃头 乌云掩住了明月,天地随之一暗。 任元和阿瑶缩着身子,屏息躲在桥上,望着那黄鳝继续探出庞大的身躯。 这黄鳝简直大的离谱,光在水面上的部分,就足有五丈高。腰身比柳中君的树干还要粗。 而且很明显是有血有肉的实体,不是胡三爷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幻术。 “这就是天良子的本体。”师姐在任元耳边轻声道。 任元点点头,心说这要是做成响油鳝丝,够全乡吃一年的。 只见它将半边身躯探出河面后,便稳稳定下身形,先吐出长长一口气,接着张开血盆大口,低头猛然吸气! 河面上登时起了一阵强烈的旋风,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被吸入了大黄鳝的口中。 好一个黄鳝吸水! 那大黄鳝的肚容量简直惊人,居然足足吸了顿饭功夫还不见停。 一直把九曲河的水位吸降了一尺,它才闭嘴上岸,挺着鼓鼓胀胀的肚子,一晃一晃地蜿蜒向着访仙乡的最高峰——皇陵山爬去。 任元和师姐远远跟在后头,看那大黄鳝吃力地爬上山顶,高高仰起头来,嘴抿成一条缝,朝着天空猛喷起水雾来。 好一个黄鳝喷水! 那无穷无尽的水雾,被天良子吹到天上,飘飘散散密布夜空。 不一会儿,便有雨点滴滴答答落下。雨点越来越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滋润着丘陵草木,当然更多的,是落在泛黄的稻田上…… “好一场朴实无华的河伯布雨!”远处的任元感到十分震撼,乡下的妖怪就是实在。不会行云布雨,咱就采用直喷…… “你就说有没有雨吧。”师姐撑起早就准备好的伞。 “有。”任元也赶紧躲到伞底下,虽然他不怕雨,但想到这里头有黄鳝精的口水,还是避着点好。 “不过这点雨量怕是不够啊?”他说话间,就见雨势明显变小了,这前后也就下了盏茶功夫吧。 “所以他在天亮之前会往返三次,才能勉强喷够一场雨的量。”师姐轻声道:“然后回去歇上一阵子,五日后再来一遭……” “还真是个力气活。”任元不禁咋舌。心中对天良子的恶感消减了一些,虽然人家也强行娶亲,至少人家是真办事啊。 “师姐,要不咱们等他,下了最后一场雨再动手?”他提议道:“不然影响了老百姓的收成。” “行,正好准备的更充分点。”师姐从善如流。 ~~ 数日后,山神庙。 任元忙完了正殿的供养,又提着个酒坛子,来到后院。 他先给老柳树上了炷香,缕缕香烟升起,万条柳枝微颤,发出了深深吸气声。 然后他又拍去泥封,将满满一坛酒搁在祭桌上。 柳中君是树木成妖,别说血食了,素食它都不吃,只需餐风饮露,吞吐天地灵气即可。是以格外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后来还是跟着上任庙祝,也就是师姐口中的师父,学会了喝酒。之后才有了这唯一的爱好。 但今日这酒,柳中君却不大敢喝。自从这姓任的小子来庙里之后,它明显感觉自己的枝条稀疏了不少。 枝叶沙沙摩擦,发出类似人语的声音。 任元已经能听懂它在说什么了,闻声笑道:“什么,您老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怎么会呢。” 他赶紧辩白道:“这不是之前麻烦您老太多次,聊表谢意嘛。” 树叶沙沙,任元道:“真没有别的意思,恁就放心喝吧。” 老柳树这才垂下一根柳枝,伸到酒坛里缓缓搅拌起来。 酒性属阳,鬼神不能直接喝,需以阴性之木搅拌,使其变成阴酒方可饮用。柳树属五鬼木,阴气极重,所以柳中君自己就能加工。 完事儿,柳中君便美滋滋地享受起来,喝到高兴处枝条轻摇,仿佛在跳舞。 只是它酒量太大,一坛子下去,才刚把它的酒瘾勾起来。用枝条吸净最后一滴,它又意犹未尽的沙沙着叶子,意思是还有么?再来一坛呗。 “有有有,今天管饱你老喝个痛快。”任元忙笑道。 柳中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那小子话锋一转,手指搓搓道:“不过有个事儿,还得再麻烦下你老……” 沙沙,柳中君伸出两根柳枝,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两条怕是不太够……”任元状若不好意思道:“这次要编个鱼篓。” 柳中君无奈,又给他加了八条,并沙沙表示不能再多了。 “十条怕也不够。”任元依然摇头。 枝叶摩擦声明显变得又急又响,那是柳中君在气愤地质问他,你要装多大的鱼,还不够?! “十几丈长吧……”任元低着头,两根食指对对碰。 “滚!”一声怒骂,自树根处滚滚而来。 说着,柳中君便伸出枝条,卷起任元来就往墙外丢。 “一根柳枝一坛酒!”却听任元在半空中大叫道:“谢家庄酒窖里上千坛陈年佳酿,全都是你的了,不够我再给你买……” 就在任元要摔个狗吃屎的瞬间,柳枝又把他卷住,扯回了院中。 ~~ 秋分后第十天,也是河伯降最后一场雨的日子。 天良子照旧出现在九曲河上,只是来的一次比一次晚,看上去也远没有起先那么精力充沛了。 其实布雨倒没多累,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主要是这次新娶的几位夫人十分可心,天良子见猎心喜,日夜操劳过度,以至于此。 今天他能来,就已经很敬业了。 不过一想到这场布雨之后,就能一气歇到明年春天,他就抖擞起精神,赶紧一趟趟的吸水喷水,争取早点降够了雨,好回他的温柔乡…… 天快亮时,他终于喷够了今年的雨量,疲惫的从山上缓缓滑下,迫不及待地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谁知还没来得及舒开身子畅游,便一头撞了个眼冒金星! 大黄鳝登时警惕起来,赶忙低头想要往河底淤泥里钻,却又撞在了一层坚实的照壁上…… 这时他也终于看清楚,原来自己钻进了一个黄鳝笼里。 任他如何灵活地改变方向,都逃不出那巨大的樊笼。 但天良子一点都不慌,他猛喷一口水,借着巨大的反推力,倒着冲向笼口,准备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谁知那笼口居然有一圈柳条围成的毫须,像倒齿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 无奈,他又把自己缩小成一条擀面杖粗的小黄鳝,想从笼子缝隙中钻出去,谁知那笼子居然也跟着他同步缩小,变成了一个正常大小的……黄鳝笼。 “哈哈,逮到他了!” 这时有人提起黄鳝笼,哗啦啦的水声中,天良子在笼子里不由自主的翻滚,平生头一次,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掌控。 这就是被黄鳝笼子抓住的感觉吗?他心说这辈子完整了。 ps.从善如流的和尚,决定还是过了十二点就发(主要是早晨八点发,章评太少,哈哈。) 第三十九章 约法三章,跳个舞吧 这时,有人打开了笼盖。 外头已是天光放亮,刺目的晨曦照进笼子,黄鳝畏光,天良子直接被晃得啥也看不清。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视力,便看到一对少男少女,还有一猫一豹围着笼口,兴高采烈地欣赏着自己的糗态。 “哟哟,瞧瞧这是谁呀。”花狸猫嘴巴最毒,幸灾乐祸道:“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赤豹虽然不会说话,但那一脸呲牙挤眼的豹笑,直接嘲讽拉满。 “你们偷袭,不讲规矩!”天良子也是个暴脾气,哪能忍得住不开口,骂骂咧咧道:“有种放本座出去,我一个挑你们四个不在话下!” “哎哟哟,好怕哟……”花狸猫阴阳怪气道,引得豹子捧腹大笑。 任元和阿瑶虽然没笑出声,但也是勉力忍俊而已。 天良子其实也不算吹牛,他的实力确实在阿瑶之上,不然任元也不至于把可怜的柳中君剪成板寸…… 不过,任元是不会给他机会单挑的。 “你还是先想法儿,能从里头出来再说吧。”任元冷笑道。 “小子,你别得意,你们能困我一时,也困不了我一世。这笼子用的是柳中君的枝条吧?”天良子也镇定下来,不慌不忙道:“我跟它打交道的时候,你爷爷还没出生呢。” “我也没出生……”师姐忽然没头没脑的小声说了一句。 “那老树妖受雷击而不死,所以枝条里蕴含着克制我辈的天雷之力。”天良子没理她,自顾自道:“但等到这柳条干枯,便法力尽失,本座就能轻松脱困了。” “哈哈,我们也没打算一直困着你。”任元笑道:“这就去镇上摆摊把你卖了,也不知谁会把你买了去。” “肯定是镇上的张家饼店,他们家的酱爆鳝丝最有名了。”花狸猫口水哗哗道:“大饼一卷,那叫一个地道……” “你,你们!你们不要太过分!”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良子,闻言居然怂了,再没有刚被抓到时的嚣张。 道理很简单,他可是河伯,绝对丢不起那人啊。 要是他堂堂天良子,真被装在鱼篓里,卖到酒楼去,肯定会沦为十里八乡的笑柄。 一旦丢尽了脸,还怎么在乡里混?谁还来他庙里上香?没了香火钱,他拿什么养那么多老婆? ~~ 这段时间以来,任元结合自身的经历,已经悟到了神明,至少是乡下神明的弱点——当你走上神坛后,最害怕的,便是跌下神坛。 他还悟到了另外一条生存法则,那就是光脚的永远不要怕穿鞋的,因为一旦怕了,你就连最后一点胜算都没了。 简言之八个字,遇事别怂,干就完了。 所以他才大胆决定笼中捉鱼,而不担心对方会恼羞成怒,鱼死网破。 看到天良子慌了,任元冷笑道:“到底是谁一而再,二而三的挑衅?还敢说我们过分?” “是你们先捞过界的!” “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划分过界限?” “划分过,不过是跟社神……”天良子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了。 “说白了,你就是没把我们山神庙放在眼里!”任元提高声调道:“这才是一切的根源!” “现在划分一下也不迟嘛……”天良子变得很讲道理。 “你真是条好汉!”花狸猫便称赞道。 “……”天良子不解的看着它,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 “因为好汉不吃眼前亏。”花狸猫便揶揄道。 天良子嘴角抽动一下,不理这只臭嘴猫。 这时任元道:“划分势力范围是个解决摩擦的好主意。但咱们得先约法三章。” “你说说看。”天良子点点头。 “第一,双方恩怨今日了结,谁也不许再生事端。”任元沉声道: “这没问题,本座可以指九曲河为誓,绝不打击报复。”天良子便信誓旦旦道。 “不必。”任元却一摆手道:“你若还想斗,咱就继续斗下去。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锅干碗净!” “唉,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盛嘛。”天良子家大业大,果然怵头了。他苦笑道:“其实本座也不想闹得太过火,上次主要是为了安抚老师婆。” “好,第二条。”任元沉声道:“百姓想信谁信谁,想请谁请谁,双方互不干涉。” “这个嘛……”天良子却看向阿瑶道:“小丫头,你身上没了香火气,莫非已经不修神道?” “那当然。”阿瑶点点头道:“成千上万人的愿念系于一身,太沉重了。” “所以说心善修不了神啊。”天良子竟大有同感道:“老夫就是心还不够硬,才会这么辛苦。” 既然双方不用争抢香火了,就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而且在天良子看来,赚便宜的是自己,于是也痛快的答应了这一条。 天良子又问道:“最后一条呢?” “你得把那些强娶的女子放回去,并保证以后都不再强迫百姓贡献子女了。”任元便说出第三个条件。 “这个嘛……”天良子竟面现难色。 “既然已受百姓香火,就该保一方平安,而不是将他们视为豢养的家畜,继续往死里欺压!”任元见状把脸一沉,煞气腾腾道:“这条不答应,咱们就不死不休!” “你小子肝火怎么这么旺?看来是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天良子苦笑道:“本座已经不需要血食,也从不让百姓供奉童男童女。” “妇女也不行。”任元沉声道。 “唉,我最多答应你,以后不再安排娶亲了,”天良子又苦笑一声道:“但把我那几十位夫人送回去,我可做不到。” 说着他对任元道:“你要能帮我把她们送回去,我给你们庙里也捐一万贯。” “这可是你说的!”任元眼前一亮。 ~~ 访仙镇上。 恢复自由的天良子,变成了一个峨冠博带,风度翩翩的帅大叔,带着任元来到河伯祠后的一处深宅大院。 “老爷回来了,老爷辛苦了。”听到丫鬟通报,一大群衣香髻影,珠光宝气的女子,便满脸欣喜地争相出迎。 恍惚间,任元感觉进了天上人间。 看着那些围着天良子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他就知道这一万贯怕是很难挣到手了。 结果也如他所料,当天良子表示,自己已经答应这位贤侄,要把她们都送回家时,这帮小娘们马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那泼辣的,指着任元的鼻子骂,说他棒打鸳鸯,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最后还是天良子给他解了围,把女人们都哄进去,然后带着一分无奈,两份疲惫,剩下九十七分全是得意道:“贤侄,看到了吧?这就是叔的魅力。” “你确定不是钱的魅力?”任元打量着天良子内有千秋的大宅子,单论豪华程度,那是谢家庄也比不了的。 “都有都有。”天良子捻须一笑,又道:“放心,那一万贯我已经让黄老二,用青蚨还钱术,送去山神庙了。” “你不早说。”任元闻言掉头就走。 “来都来了,陪叔喝一杯吧。”天良子盛情挽留道:“我让小婶婶们给你跳舞看……” ps,还有一章盟主加更哦~~~~ 第四十章 大的要来了(盟主加更) 曲阿县城不大,烟花行业却不小。 从窑子半掩门,到勾栏青楼,一应俱全,丰俭由人。 其中最高档的,当属几位红牌名妓独居的小院。 比如菀菀姑娘的紫漪精舍,便坐落闹中取静的临湖地段,内里屋宇精洁,花木萧疏,望之迥非尘境。 此时恩客到门,铜环半启,珠箔低垂;花厅内水陆备至,丝肉竞陈。且因今日是谢县尉招待贵客,所以菀菀姑娘亲自献艺,歌喉扇影,一座尽倾。 “好好!”一曲终了,身穿便服的谢县尉抚掌赞道:“菀菀这首《三洲歌》大有精进,尤其是那段‘遥见千幅帆,知是逐风流’,已经有了当年苏小小的三分神韵。” “啊,才三分呐。”菀菀娇嗔不依道。 “三分不少了。我少时有幸听过小小姑娘唱曲,那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谢县尉悠然神往道:“譬如这最后两字,小小姑娘唱出来,既有‘风吹水流’的美景,又有令人神往的魏晋风流。” 说着他一挑那菀菀滑如凝脂的下巴,调笑道:“而你唱出来,只能让人想到男女间的风流情事。” “讨厌啦。”菀菀姑娘小脸蛋粉扑扑的,用指尖戳一下谢县尉的胸口,差点把他魂儿都勾走了。 谢县尉调笑够了,才想起自己还有客人,赶紧抬头看向对桌。 只见对面小食案旁,完全另一番光景。一个黑袍黑帽,板着一张死人脸的中年人,大喇喇地箕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他身上那阴沉冰冷的气息,压得旁边的香香姑娘,大气都不敢喘,陪在边上跟坐牢一样。 谢县尉皱皱眉,朝菀菀递个眼色,菀菀便尝试活跃气氛道:“魌先生评评理,那苏小小真比妾好那么多吗?” “当然。”魌先生点点头道:“不过你想追上她也简单。” “那妾该怎么做呢?”菀菀真被勾起了兴趣。 “苏小小好就好在她已经死了。”魌先生瞥一眼面前鲜活的女子,声音中不带一丝生气道:“你现在去死一死,就跟她一样好了。” “啊……”菀菀姑娘愣在当场,平生头一次接不住话。 那位正在给魌先生倒酒的香香姑娘,更是忍不住颤抖起来,酒水洒在魌先生的袍子上。 她慌忙一边道歉,一边用帕子给魌先生擦拭,又不慎掀起了魌先生的袖袍,露出了一只没有血肉皮肤,只有漆黑色骨头的手。 “啊……”香香姑娘吓得瘫坐当场,两股战战,花容惨淡。 “丑陋的人。”魌先生哼一声,抬起那只骨手,就想把她变得顺眼些。 “哎,魌先生不喜欢,叫她们下去就是。”却被谢县尉拦住了,这是他招待客人的地方,怎么能让这个恶客毁掉呢? 魌先生哼一声,一甩胳膊重新盖住了那只手。 谢县尉也打发两位县城名妓,还有伺候的侍女全都下去,这才阴阳怪气地笑道:“怨我,没搞清先生的喜好,下次来我在义庄请你。” “再好不过。”魌先生居然还挺高兴,又摇头道:“不过我更喜欢自己动手。” “呃……”谢县尉一阵反胃,不是上头的安排,他见都不见这种脑壳坏掉的家伙。便咳嗽一声道:“说正事吧,先生那六个坛子,这都投下两个月了,为何至今毫无波澜?” “我来寻你正为此事。”魌先生用活死人的腔调,缓缓反问道:“我那六个坛子,真投下了吗?” “这还有假,我亲自吩咐下去的。”谢县尉点头道。 “吩咐了下面人也可能不办。”魌先生道:“我那六坛黑僵血,可以把整个访仙乡的人都变成活僵,哪怕只投了一坛,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把任务交派下去不久,我就奉命押送民夫去前线了,这不昨天才刚回来吗?”谢县尉闻言一阵心里没底。 魌先生用那双死鱼眼盯着谢县尉,揶揄道:“你躲出去是为了避嫌吧?也对,士族老爷怎么能跟这么肮脏的差事,扯上关系呢?” “我还能撇得清吗?”谢县尉没好气道:“我这就把办事的人叫来,跟他问个明白。” 顿一下又摇头道:“算了,兹事体大。还是明天我亲自去一趟吧!” “也好。”魌先生点点头,又摇头道:“真不明白,不就是个前朝废帝的墓吗,你们干嘛这么小心?多带点人,直接挖开墓,咱们各取所需,不就完事了吗?” “就算是前朝废帝,你也得看是谁废的!”谢县尉神情严肃道:“而且两朝帝室同宗同族,祖陵都在一处!守陵卫再怎么装瞎,也不可能让我们在皇陵里头盗墓的。” “还有官兵不敢干的事儿?”魌先生讥讽道。 “这里是南朝,有王法的,凡事要讲规矩的!”谢县尉反唇相讥道:“不是你们北朝,无法无天,毫无底线可言!” “都是吃人,生吃和做熟了有什么区别?”魌先生冷笑道:“哦对了,君子远庖厨。喜欢大口吃肉,却心善见不得血。” “行了,我不跟你吵!”谢县尉被怼得气闷,一抬手道:“总之这是我跟建陵卫守将的协议,必须得先把他们摘出来,我们才能动手!” “行吧。”魌先生只好客随主便道:“明天我跟你同去,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也好。”谢县尉点头道:“你今晚就住这儿,明早我派车来接你。” “我不住这地方,人气太重了,浑身难受。”魌先生却摇头道。 “那你住哪?”谢县尉问道。 “义庄啊。”魌先生理所当然道:“我的孩子们都在那。” 说着嘿嘿一笑道:“要是我不回去,今晚县城里可有热闹看了。” “你可千万看好了它们!”谢县尉厉声道:“马上要办大事了,绝对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行,听你的。”魌先生站起身道:“不过我得带点血食回去,孩子们吃饱喝足了才安生。” “你要几个?”谢县尉皱眉道。 “只要一个。”魌先生笑道:“你的菀菀。” “……”谢县尉沉默片刻,问道:“换成香香吧?” “那就不用麻烦了。”魌先生说着转身就走。 “算了算了,把她带走吧。”谢县尉很清楚,若不满足这厮,还不知道今晚他会怎么折腾呢。 为免节外生枝,只好割爱。 “谢了。”魌先生第一次发出大笑道:“我就说吧,咱们其实是一样的!” “少废话,赶紧带上人滚蛋!”谢县尉黑着脸骂一声,却无法反驳。 ps.感谢落叶,求月票,求大家不要养书,每日都看看可好?谢谢大家~~~~ 第四十一章 如保赤子,唯民其康 翌日天不亮,谢县尉便派车到义庄接那魌先生。 此时夜雾未散,晨风微凉,车夫瑟缩着身子,心里毛毛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接人?上头还特意嘱咐,车厢必须全部蒙上黑布,一点光都不能透…… 门丁通报之后,不一会儿,那魌先生从义庄出来。后头还跟着四个头戴箩筐似的斗笠,黑袍罩体的高大身影。 这四个‘箩筐男’不仅造型诡异,而且统一迈着僵硬的步伐,脚步看似沉重,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车夫吓得赶紧回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上去吧。”魌先生掀开帘子,那四个‘箩筐男’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上车。 魌先生最后从袖中摸出一大把纸钱,高高抛向义庄,这才上车吩咐道:“走吧。” 车夫赶紧驱车赶往南城门。 到了没多会,谢县尉也带着一队官差前来汇合了。 魌先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骑在马上的谢县尉,抿嘴一笑道: “多谢款待,孩子们爱玩爱吃。” 谢县尉打了个寒噤,强忍着掐死他的冲动,冷声道:“出发。” ~~ 其实谢县尉和魌先生完全可以用甲马,一个时辰就能赶到访仙乡。 但谢县尉要避嫌,所以是以‘巡秋’的名头带队下乡的。 所谓巡秋,就是当官儿的在秋收之前,下乡到田里转转,预估一下收成,再跟负责征税的三老里正敲定数额。 税收是衙门的头等大事,甚至是州县衙门存在的唯一理由。所以这时节,县里的头头脑脑都要下乡,跟狗大户们讲数勾兑。不讲好了,根本收不上税来。 其实谢县尉这样京里来的大家子弟,根本不在乎政绩。离开县城后,他也就懒得磨叽,直奔访仙乡。 在他不断催促下,一行人马紧赶慢赶,居然在下午,就赶到了访仙镇。 而这时,那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已经在队伍中消失了。 谢县尉一行穿过集市,来到乡公署门前。 乡有三老,曰‘有秩、啬夫,游徼’,分别负责乡里的行政、税收、治安等事务。乡公署就是他们办公的地方。 访仙乡的啬夫就是那冯书生,而游徼是刘大少。秋收在即,两人约莫着上头要下来人巡秋了,所有都老老实实在公署待着。 果然让他们等着了。 二人闻报,赶紧出门迎接县尉大人。 谢县尉微微点头,算是还了礼,看了一圈问道:“我堂兄怎么没来?” 访仙乡的有秩正是谢登,按说他这会儿也该在场,所以谢县尉才会直奔乡公署。 “啊?少府大人不知道啊?”冯生和刘少吃惊地张大嘴。 “我知道什么啊知道?!”谢县尉没好气道:“他是病了还是没了,如此大惊小怪?” “是……没了。”刘大少硬着头皮答道。 “放你娘的屁!”谢县尉登时变颜变色,破口大骂道:“你不知道他是我兄弟,他死不死我能不知道?!” “谢庄主确实是没了呀。”在乡公署的诸位里正,也纷纷作证道:“借我们个胆子也不敢咒他呀。”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谢县尉震惊无比。 “七七都过了,这快两个月了……”众人答道。 谢县尉又把怒火对准了自己儿子谢积,吹胡子瞪眼问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儿子也不知道啊。”谢积同样一头雾水道:“庄上没到家报过丧呀。” “啊,没报过丧吗?”乡北的乡官们,就看向了乡南的刘里正等人。 后者讪讪答道:“我们以为二少爷报过丧了呢。” “为什么是二少爷报丧?!”谢县尉皱眉问道:“难道大少爷也没了吗?” “您又猜着了。”乡官里正们答道。 谢县尉难以置信地问道:“那三少爷,还有老夫人呢?他们总活着吧?” “这下您猜错了,他们也没了……”乡官们答道:“眼下谢家庄就只剩二少爷一人了。” 谢县尉的脸色变得比那魌先生还难看,两眼射出要杀人的凶光! 他也不进公署了,立即拨转马头,怒喝一声道:“去谢家庄!” 一众乡官里正赶紧骑马坐车上滑竿,满心忐忑地跟在后头。 其实谢庄主的死讯一直没传到县里,他们也功不可没。 原因很简单,在了解到乡北遭了更重的蝗灾后,任元便宣布乡北今年的税粮,也归谢家庄负责了…… 全乡连税带耗羡,差不多要四万石稻米。整个访仙乡都没有第二家能拿得出来。这要是让谢县尉这个谢家长辈知道了,十分有十二分可能会阻止二少爷败家的。 所以在打听到谢县尉去北面公干后,他们都默契地忘了提醒‘悲伤过度’的二少爷,应该跟县里报丧这茬。 他们甚至还嘱咐各自治下的百姓,去县里时不要大嘴巴,提都不许提跟谢家庄有关的事情…… 共同的利益,让大家自动成了共犯,居然真没把这个消息传到县里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秋收之前谢县尉居然回来了,这下白吊搭了…… ~~ 谢县尉黑着脸策马前行。 他心情虽然很是糟糕,却还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条走过几次的乡道,居然变得十分平整,道两旁还挖了排水的沟渠。 在他印象中,这条道向来烂得离谱,属于骑马都能把肠子颠出来那种。要是刚下过雨,又会变成烂泥塘,车轱辘一陷一个准。 谢县尉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想不起,县里什么时候拨款修过这条路,而且修得比官道还好。 过九曲河时,他又看到原先被洪水冲毁的石桥,也重建起来了,还比原先更宽敞,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 往远处看时,他居然在河面上又发现了两座新修的石桥,河岸两边还架起了好多高大的水车。 怀着满心的不解,谢县尉勒马四望,便见远处田野中,山坡梯田上,也多了许多水车和筒车的影子…… 谢县尉忍不住开了天目,确定眼前不是幻象后,方问众乡官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变化这么大?我上回来的时候,这些路啊桥啊水车啊,统统都没见过!” “这都多亏了二少爷啊,他号召我们全乡修桥铺路,还给乡里架了这许多水车。”冯书生按照任元教的说法,没有把功劳全都算到他一个人身上。 “等到秋收之后,我们乡里还打算修水利,挖水渠,争取利用一冬时间,彻底告别靠天吃饭。到时候,我们访仙乡也可以变成鱼米之乡了!”刘大少也高兴道。 访仙乡众人纷纷点头,所有人都期待着那一天。 谢县尉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他身份摆在那里,也只能强笑道:“不错,我谢家讲的便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这是应该为百姓做的。” “真是仁义啊!”乡官里正们忙附和道。 ps.嗨嗨嗨,往后全都是紧张刺激的情节了~~~~记住要每天追读哦,爱你们! 第四十二章 你是谁? “只是本官有些好奇,”谢县尉这才强笑问道:“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工程,你们是如何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全都建完的?” “这个么……”乡官里正们都看向冯书生,该读书人出马的时候了。 “秘密就在二公子常说的那句话里,‘建设家乡,人人有责’啊!”冯书生便朗声道:“大家排除万难,不怕艰辛,日以继夜的苦干大干,正所谓‘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哦哦哦,”谢县尉实在忍不住打断他拽文,径直问道:“你就跟我说,花费了多少,钱都是谁出的吧?” “花费么,多乎哉,不多也……”冯书生摇头晃脑道:“来路么,当然是全乡上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 “对对对,有钱的多出,没钱的少出。”刘大少使劲点头道:“就连河伯祠还捐了一万贯呢,我等也只有竭尽所能了。” “呵呵,好,你们这些乡贤,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谢县尉笑的比哭还难看。 ~~ 复又前行。 谢县尉发现原先的社庙,和庙前的空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宅院,院外好些个老人和孩子,这会儿已经吃过晚饭,在那里谈天说地,追逐打闹,无论老幼,都显得安适愉快,自得其乐。 “这帮老老少少,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谢县尉忍不住又问道。 “回少府,这是山神庙修的慈幼局、养济院,凡乡南所有无父无母的孤儿,六十以上的老人。还有失去劳动能力的残疾人,都可以免费住进来,管吃管住还给看病呢。”乡南的里正们骄傲道。 “河伯祠在乡北也办了哦……”乡北的里正们赶紧补充道:“秋收以后就开张。” “这得花多少钱啊?”谢县尉皱眉道。 “呵呵,神明的事情,咱们也不敢多问……”乡官里正们继续打哈哈。 “嗯。”谢县尉点点头,继续策马而行,不再跟这帮满嘴谎言的乡绅废话。 “我那二弟呢,这都到了庄门口了,怎么还不见他出来迎接?”谢公子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谢二少在后山结庐守孝,不在庄里。”刘里正忙道:“不过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 那厢间,任元、阿瑶和胡三爷,正在访仙山下转悠。 现在山神庙香火旺起来了,每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考虑到他们上山太辛苦,搞得庙里也太闹腾了,任元和师姐商量后,决定在山下建个大点的下院,方便百姓上香。 胡三爷懂风水,看宅子眼光好,所以也叫上他一起来选址。 两人正在畅想着美好未来,胡三爷的儿子胡大……现在是谢家庄的胡管事,急匆匆跑来报信。 “哎呀,可找着你们了。”胡大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胡三爷呵斥一声:“跟你说多少回了,当管事首先要稳重。” “什么事?”任元摆下手问道。 “回二少爷,一个姓谢的县尉来了,说是你十六叔,叫你赶紧回去。”胡大喘匀了气道。 任元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和师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笑容渐失。 狐仙最会察言观色,胡三爷父子马上远远走开,好让山神和庙祝说话。 “该来的终于来了。”师姐叹息一声,她一直都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 “来就来吧,二十四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了。”任元冷声道。 “你千万不要冲动,此人厉害着呢。”师姐却摇摇头道:“听说当初五猖神祸害县城,都让他给打跑了。” “五猖神什么水平?”任元问道:“比天良子如何?” “不太清楚。”师姐答道:“但应该都不比天良子差。” “靠……”任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小声道:“才刚找到点横行乡里的感觉。” “这很正常,毕竟我们只是一群乡下的山精鬼怪……”师姐轻叹一声,又提议道:“不行你先躲躲吧?骑着赤豹,谁也追不上你。” 任元却断然摇头道:“那不行,还有大半个谢家庄没败完呢,跑了不便宜他们了?” “那也好过把命搭上。”师姐忧心忡忡道:“一旦让对方发现是你杀了谢登全家,还不知道怎么折磨你呢。” “我要是逃走,岂不正做实了,我就是凶手?”任元却依然摇头道:“师姐都说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不知道谢家有什么手段追杀我呢。” “到时候跟我有关系的一切,都会受到牵连的!”说到这,他愈加坚定道:“所以逃避不是办法,至少先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应付过去。” “嗯。”师姐点点头,她总是听师弟的。但眼里浓浓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放心吧,师姐,”任元给她吃颗定心丸道:“我现在是谢家上了族谱的子弟,他没法随意发落我。再说他跟谢秩就见过一面,未必不能把他糊弄过去。” 顿一下,他接着道:“何况他也不知道我有法力,出其不意的话,逃还是能逃的掉的。” “嗯。我和赤豹藏在暗处,随时接应你。”师姐点点头,又打个唿哨,招来花狸猫道:“文狸,你跟着阿元,有情况随时报告。” “知道了。”花狸猫点点头,它已经接到猫猫线报了,本就是来报告的。 计议停当,任元又叫胡大去请黄老二赶紧来一趟。 胡三爷担忧问道:“小师公,还选址吗?” “选,为什么不选?”任元毫不迟疑道:“山神下院,一定能盖起来的!” ~~ 回到庄子上,任元便见前院多了些官差人马,众乡官里正也跟着来了。 后者纷纷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任元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心,便整了整刚换上的麻布丧服,快步走进设在前厅的灵堂中。 只见一个头戴漆纱笼冠,身穿大袖官袍的中年人,正在给谢登一家的牌位上香。 “十六叔,侄儿日盼夜盼,可算把你老盼回来了……”任元瞬间入戏,泣不成声道:“我阿父阿弟,实在太惨了……” 可惜对方是专跟罪犯打交道的县尉,根本不吃他这套。谢县尉头也不回,一边上香,一边淡淡道:“你不是我侄儿谢秩。” “是啊,小侄现在是谢程了。”任元赶忙道。 “别装了,本官知道你是谁!”谢县尉豁然转身,神目如电,直击任元的脑海。 一上来,他就出其不意的用上了精神攻击——千隆问屈术! 任元登时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说,你到底是谁?!”谢县尉再次厉声问道。 ps.还有一章盟主加更哈~~~ 第四十三章 六步成诗 千隆问屈术据说是鬼谷子传下来的,一套神奇的说服术。哪怕没有法力的人用,也能诈出自己想要的秘密。 若是再辅以配套的精神法术,足以攻破任何守口如瓶者的心防。谢县尉就是靠着这一手,审问犯人无往不利。 看到任元的眼神变得呆滞,他这才又问道:“现在说说你是谁。” “我叫谢程,原先叫谢秩,是谢登的大儿子,因为家里盗墓伤了天和,得了尸疰之症,以至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却听任元依旧絮絮叨叨: “看遍了大夫都治不好,就连阿婆的法术也只能给我吊着命,所以家里就寻了个与我八字相同的孩子。两个月前,阿婆刚刚用换形寄生术,把我的魂魄放到那孩子体内……” “你真的姓谢?!”谢县尉定定打量着任元,愣怔了片刻。按说中了自己的千隆问屈术,是不可能说假话的。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是。”任元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你说,咱们一共见过几次面?”谢县尉审问道。 “两次,这是第二次。”任元答道:“上回是去年,十六叔上任的时候,来庄上拜见过阿婆。之后都是阿父和阿公去县城拜见十六叔,并没有带我去过。” “哦……”谢县尉不置可否,又盘问了一些陈郡谢氏的家族历史,任元依然能对答如流。 这时谢县尉心里已经蒙圈了。这要是个假货,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家里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给我换形之后,阿婆就发了狂,变成一只大蝗虫,把我阿父按在地上就吸血,阿公想要救他,却被那妖怪一爪子削掉了脑袋。” 任元说着泪水哗哗直流道:“本来那妖怪要连我也杀掉,但我哭着磕头叫阿婆,它这才放过我,又杀了几个庄上的人,这才飞走了。” “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通知我?”谢县尉皱眉问道。 “侄儿从小病怏怏的,家里人什么事都也不和我说,也不让我掺和。”任元哭泣答道:“这下全家死绝,整个人都五内俱崩,催心拔脑。只顾着自己悲伤了,就连丧礼都是旁人帮着料理的。居然忘了跟叔叔报丧,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便掩面痛哭起来,悲痛欲绝的样子,完全不像演的。 “我看你也不像不管事的样啊。”谢县尉冷笑道:“这才几个月没来,访仙乡就大变样,不都是你谢二公子的功劳吗?” “这都是大家群策群力办的,怎么能都算在我头上呢?”任元赶忙谦虚道:“我不过是带了个头罢了。” “还带头,人家把你当猴耍呢!”谢县尉陡然高声讥讽道:“别人捧你两句,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了?我告诉你,人家冲的是我谢家的钱财!真正起作用的,也是我谢家的钱,不是你这个蠢到家的败家子!” “十六叔教训的是,侄儿确实百般不会,只会花钱。”任元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可是我又能怎么办?阿婆是妖怪这事,全乡都知道,也知道蝗灾是她引起的,对我谢家能不恨之入骨吗?” “侄儿要是不拿钱出来,堵上全乡人的嘴,非但我谢家庄要被唾沫星子淹没,就连京城本家的声誉,也会受损的。”说着他重重拍了拍胸口道:“而且侄儿用的都是私库里的钱,没动公中一文!” 意思是我他么花自己家的钱,干你屁事? 谢县尉不禁瞳孔一缩,显然被戳中了小心思。其实从听说谢家死绝,只剩个二少爷的下一刻,他就打起了吃绝户的主意。 在京里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乡下的庄子简直富甲一方,庄主更是土皇帝般的存在。 谢家虽然看似常青不倒,其实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而且世代繁衍下来,人口太多,像他这种旁支庶出的谢家子弟,虽然做官时还算风光,但致仕回到京里,日子难免清苦潦倒。哪有世世代代当庄主来得实在? 只是这些庄子都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庄主上面都有后台,他再羡慕也白搭。 现在机会忽然出现,他能不眼红才怪呢。 ~~ 好在谢县尉深谙厚黑之道,旋即神色如常,干咳一声道:“没有动公中的钱倒还好说,但你祖父辈攒下的家底,也不能如此挥霍。” “侄儿受教。”任元拱拱手道:“只是家父时常教导侄儿,我谢家的家训,便是‘如保赤子,唯民其康’,侄儿当家以来,时刻以此为宗旨,难道这也有错?” “话是如此……”谢县尉被堵得一愣一愣,好一会儿才吭哧道:“但话是用来说,不是用来做的。”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唉,你这个书呆子,看来往后我得多教教你了。” “是,侄儿什么都不懂,全靠十六叔教导。”眼看气氛缓和下来,任元赶忙讨好道。 “哎,贤侄过谦了。我在县里都听说,谢家庄的大公子文采过人,”却听谢县尉冷不丁的笑道:“不如就借此情此景,赋诗一首可好?” “这个……”任元才知道这老狐狸根本没有轻信自己,刚才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真正的杀招在这里等着呢。 道理很简单,这年代知识高度垄断在士族手里,吟诗作对更是世家子弟的专利。至少穷小子是绝对不会的。 “侄儿可没有曹子建‘七步成诗’捷才。”任元苦笑道。 “无妨,做不好还做不孬吗?作一首出来,就算你过关。”谢县尉却定定看着他,坚持道:“你若做不出来,就不是我大侄子,那我可就要发飙了!” “唉,好吧。那小侄只有献丑了。”任元一副赶鸭子上架的模样,背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一步两步三四步…… 谢县尉父子见状对视一眼,谢公子悄悄给父亲竖个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啊。 这时,任元走到了第五步,侧耳听了会儿窗外寒蝉凄切,然后转身饱含感情地吟诵道: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嗔。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六步成诗。 ps.这章也是盟主加更,感谢斯斯~~请大家务必每天都追读哦~~~~ 第四十四章 魌先生的鄙夷 任元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紧闭的厅门,传到院里众人耳中。 “好诗好诗!”冯书生忍不住在外头大声道:“二少爷继‘山不在高’后,又出佳作啊!” 刘大少爷也通些文墨,跟着高声捧哏道:“真不愧文采风流谢家子啊!” 长乐冯氏和彭城刘氏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起哄架秧子的底气还是有的。 众里正虽然不通诗文,却通人性,也纷纷朝着屋里嚷嚷道:“高高高!我们就服二少爷!” 就连厅堂中的谢积,也附耳小声道:“阿父,这诗造诣太深了,哪怕天生的文学之才,没个十年之功,也做不出来啊。” “嗯……”谢县尉点点头,对着任元绽开笑容道:“贤侄这丑一献可好,江南文坛无人敢称美了。” “这么说,十六叔认可小侄了?”任元淡淡一笑,心中却问候他十八代祖宗。这老阴币逼得自己,都得请骆宾王上身了。 “认可了,当然认可了。”谢县尉笑容愈盛,摘下漆纱笼冠,指着自己稀疏的顶发道:“只不过十六叔既不是南冠客,也还没白头呢,回头改改这两句哈。” “好说好说,不过是为了对仗,硬凑而已。”任元自然无不应允。能过去这一关,给他改成‘绿帽客’、‘狗头嗔’又何妨? ~~ 就在任元以为,这下终于过关的时候,紧闭的厅门忽然无声自开,一个穿着黑袍的死人脸,阴气森森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一口带着土渍的木箱子。 看到那口木箱,任元瞳孔猛地一缩,知道又有麻烦了。 那死人脸刚要开口,谢县尉却一抬手,给谢积递了个眼色。 谢公子便出去将院子里的乡官里正轰走,从外头关上门,守在门口。 谢县尉这才皮笑肉不笑道:“贤侄,介绍一下,这位是魌先生。” 任元只好行礼如仪。 魌先生点点头,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任元道:“你很好,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先生的夸奖好特别,不过还是多谢。”任元强笑一声。他此时能笑出来,心理素质简直就强得可怕了。 因为那口木箱子,正是当初他和师姐在正房密库中找到的。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啥玩意,看着又很危险,师姐就带到大山深处,让穿山甲挖了个几十丈的深坑埋了进去。 任元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玩意儿呢,但那魌先生居然又把它找回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见过这口箱子吗?”这时,谢县尉幽幽问道。 “没有。”任元忙摇头道:“十六叔,这是什么东西?” “好吧,就当你不知道吧。”谢县尉一脸慈祥的笑容,指着那口箱子道: “十六叔再给你介绍一遍。这口箱子呢,里头有六个坛子。两个月前是我亲手交给你阿父的。让他回乡后随便找六个村子,投到井里去。”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一件日常公务。 “这么简单的任务,结果左等右等,我都去趟前线回来了,居然还不见动静。叔叔我也只好,跟这位魌先生一起过来看看。” 说着谢县尉又指了指魌先生道:“哦对了,这些坛子都是他给我的,里头的东西不是死物,所以用没用过,现在哪里,魌先生都是有感应的,结果就在……” 魌先生接过话头道:“就被埋在北面的深山里头,害的孩子们好一个找。埋的那叫一个深啊,我四个孩子一起上阵,指甲都挖断了,才把它重新挖出来。” “贤侄,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谢县尉回头看向任元,笑容里藏着杀人的刀。 “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好在任元已经免疫了。 “算了,俗话说‘人死账消’,就不追究你阿父的责任了。”谢县尉说着,不知第几次话锋一转道: “但还有句话叫‘父债子偿’,现在庄子在你手里,这事儿就得你来办了。” “这里头到底是啥东西啊,十六叔总得先跟我说吧?不然侄儿怕办不好啊。”任元怯生生道。 “当初我回答你阿父的话,‘想要活得久一点,不该问的事别问’,也一样送给你。”谢县尉说着把面皮一沉,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只听他厉声道: “我再给你最后七天时间!丑话说在前头,七天后搞不定,就给我滚出谢家庄去!” 顿一下,他走到任元身前,想要给这青年些威压,却发现对方站直了比自己还高。只好仰头冷声道: “别以为我做不到!这谢家庄是我们谢家的公业,不是你一家的私产,我即是你叔叔,又是谢家在本县的管事,完全有资格把你撵出去。” 任元好像被吓住了,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时魌先生舔了舔舌头,忽然对任元笑道:“不要怕,被赶出庄子,我要你。” “他会把你炮制成活僵尸的。”谢县尉怕任元真信了他,便恐吓道:“让你变得魂魄不全,皮溃肉烂,人不人鬼不鬼,比下十八层地狱还可怕。” “……”任元脸上怕极了,心里头却有点小窃喜,终于听到点有用的东西。 ~~ 谢家庄的内院被摧毁后,任元一直以热丧期间,不宜动土为由,拖着没有重建。 所以谢县尉和魌先生没有留宿,连夜离开了谢家庄。 “费那些事儿干什么?”路上,魌先生再次抗议道:“来都来了,这点活自己干了不行吗,非得过他那一手?” “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避嫌了,我不想朝廷追查下来,给自己和族里惹麻烦。”谢县尉皱眉道。 “那小子也姓谢,他干了就不给谢家惹麻烦了?”魌先生又问道。 “要是朝廷查到他头上,我就宣布他不是谢家人,而是杀害堂兄一家的凶手,又意图谋害整个访仙乡。谁敢往我谢家头上泼脏水?!”谢县尉冷笑道。 “那他要是不干呢?”魌先生追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谢县尉幽幽道。 “哦,那就把他撵走,然后谢家庄就是你爷们的了?”魌先生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我要收回我的话,咱们可不是一类人,你们比我恶心多了。” “你少废话!”谢积愤怒拔刀,敢对谢家人如此无礼,已有取死之道。 却见一条戴着箩筐斗笠的黑影,倏然闪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漆黑腐烂的手,握住了那柄锋利的环首刀,继而一把掰成两截。 谢积也不是白给的,一挺手中断刀,捅在那僵尸身上,却铛的一声,如中金石。 那僵尸又举爪朝谢积的脖子抓去,谢积根本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丧命当场,他脖子上却白光一闪,把活僵尸震得身子后仰,虎口都裂开了。 那是谢家长辈给谢积的护身玉符起了作用。不过挡下这一击,玉符也碎成了两截。 “怎么,你要火并不成?!”谢县尉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怒视着魌先生。 他手下的官差见状,也纷纷拔出刀来,成扇形围上来。 “你看,又贼喊捉贼。”魌先生轻蔑地啐一口,带着四个孩子径直离去。 “懒得跟你为伍,七天后我自会来的!”他们的步伐看着不快,但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魌先生的嘲讽声。 ps.大声求月票啊,同志们! 第四十五章 谁怕谁? 确定恶客不会再回来,任元也离开了谢家庄,上了山神庙。 后院好生热闹,除了庙里的全体成员,还有黄老二也在。 大伙正在老柳树下议论纷纷,听到任元回来了,赶忙起身相迎。 任元先向黄老二作揖道谢,之前他能通过谢县尉的盘查,多亏了这位黄仙的借体术。 他在进庄之前,便让黄老二用借体术控制了自己,所以是黄老二替他吃了那招‘千隆问屈术’的。 中招之后,黄老二维持不了法术,就自动就把身体的支配权还给了任元。 “俺还从来没想到,这招还能这么用,你们人啊,就是鬼心眼多啊。”黄老二服气地称赞两声,又可怜兮兮道: “你倒是没事了。俺可丢人丢大了,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老底,全都吐露了。” “放心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偷看小嫂子洗澡、跟老师婆搞黄昏恋、用你大兄的血壮阳那些事儿讲出去。”大伙儿忙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以后我要是听到一点风声,唯你们是问!”黄老二也是喝高了,居然这就信了他们。又大着舌头问任元道: “不过你怎么能猜到,他会对你用千隆问屈术的?” 任元微微一笑道:“道理很简单,那人既然会法术,又不方便对我用刑,当然要用精神攻击了。” “听着是挺简单的,那我们咋想不到呢?”胡三爷笑问道。 “要多想。”任元苦笑道:“从两个月前,我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这个咱可以作证,阿元都不知预演过多少遍了,所以才能涉险过关。”师姐关心的却是另一桩事,又关切问道:“只是后来呢?” 花狸猫也道:“那个死人脸太厉害了,手底下还有四个头戴竹篓的怪物,我一靠近就被发现了,所以没听到你们后半段谈话。” 任元叹息一声,笑容渐消,将那口箱子摆在了大伙儿面前。 烛光下,黑沉沉的箱子看上去格外有压迫感。见过这东西的几位,更是无不沉默。 当任元把来龙去脉讲给他们,大伙儿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快想主意啊!”花狸猫急得蹦到任元头上,大伙儿也纷纷望向任元。不知何时起,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让他来拿主意。 毕竟他是在场唯一靠谱的一个…… “这件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跟大家没关系,所以只说跟大家有关系的——我大致猜出来,这箱子里的东西,是用来干啥的了。” “干啥的呀?”大伙一起问道。 “投毒。”任元缓缓道:“那人给我的任务是,随便找六个村子,把里头的六口坛子投到井里去。所以八成是要在本乡,投毒制造瘟疫!” “嗯,有道理。”大伙儿纷纷点头,这摆明了是要大面积祸害访仙乡的老百姓啊!就连他们这些山精野怪,都觉得太可恶了! “也有可能,是要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胡三爷见多识广,缓缓道:“早年间巫风盛行,有很多邪门的法术,动不动就要好几个村子来血祭。” “可能性不大。”任元却摇头道:“本朝还是有秩序的,就算有这种仪式,也得躲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进行。” “我们这里虽然是山沟沟,本县可位于江南腹地,距离京城不过百五十里,而且还是皇陵所在,任何大动静都会引来京里的瞩目。”任元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道: “他们就算脑子坏掉了,也不会随便在这种地方搞风搞雨。” “但他们这不就是在搞风搞雨吗?”师姐反问道。 “不是,他们是在为搞风搞雨做准备。”任元却相当笃定,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分析的清清楚楚了。“我推测,他们的目的,是要制造一片隔离区来掩人耳目,。” “而这里唯一值得他们搞风搞雨的东西,就是……”大伙异口同声道:“皇陵!” “没错,”任元点头道:“本乡唯一值得大人物们惦记的,就是两朝皇陵了!如果假设他们的目地,是盗取某位皇帝的陵墓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哇,阿元你好厉害啊!”师姐和她的小伙伴们,献上了热烈的赞美。 “分析出来有什么用?”任元却不喜反忧道:“以咱们的力量,依然没法阻止他们。” “再加上本座一个呢?!”这时,一位风度翩翩的帅大叔推门进来,正是河伯天良子。 众人赶忙起身相迎,就连一直很安静的柳中君,也摇动着枝条,沙沙作响。 天良子和他是老相识,自然能听懂柳中君的话,便笑道:“你先别管我来干什么,我先问问你,脑袋上怎么不剩几根毛了?” 柳中君枝条的摆动幅度忽然加速,听不懂它的话都能感到他骂得很难听。 谁知天良子非但不同情它,反而幸灾乐祸道:“活该,谁让你帮这俩小兔崽子坑老夫呢?” “前辈头一次来我这小庙,”待两位老前辈叙完了旧,师姐问天良子道:“不知有何贵干?” “不是第一次来了,你被魍象关着的时候,我经常过来找老柳喝酒。”天良子也是个小心眼儿,特意强调不只自己被关过之后,才正色道: “老二把经过都跟我说了,这不是山神庙一家的事,而是关系到全乡的安危,本座也不能袖手旁观!” “那太好了,有大叔拔刀相助,我们胜算大增!”任元欣喜道。 “那是当然了!”天良子受用的点点头,问道:“不过,你有办法处理这六口坛子吗?不行我就把它们送到深海里去。” “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可不能干!”任元赶忙断然摇头道:“大叔放心吧,我已经想好地方存放这些坛子了,保准不会被找到。” “那就好。”天良子点点头,又皱眉问道:“不过人家少了这点醋,就不吃这顿饺子了?只怕那帮畜生还有别的办法,一样能达到目的。” “没错。”任元也一点不乐观道:“他们法力高强,想制造瘟疫,那可太简单了。” “不对。”天良子却忽然想到一个反常之处,问道:“如果他们真有别的办法,那为什么非要用这六个坛子?” “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任元笑笑道:“只跟我有关系,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快说,”天良子却一摆手道:“最讨厌话说一半的家伙!” “是啊,小师公,现在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就别分你的我的了。”大伙儿也都纷纷嚷嚷道:“看看我们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好吧。”任元点点头,便将谢县尉威胁自己的那番话,告诉了众人。 “好家伙,这是不光想让你背锅,还想吃绝户啊。”天良子一听就明白了。 “那该怎么办?”师姐着急问道。 “在这件事上,他可失了算。殊不知,我才是那个吃绝户的!”任元却大笑道: “他这时候想来接盘,那简直再好不过!” 说着剑眉一挑,昂然道:“看本少爷不坑死他!” ps.今天还有一个盟主加更哈~~~~~ 第四十六章 彻底不装了 “你打算怎么做?”大伙儿忙问道。 “这两个月来,我已经把庄上的金银细软全都搬走了;丁字库里的四万贯,也只剩个零头了。至于放债的借条,早让我一把火烧了。”任元冷静答道: “至于地契、房契,这些在县里有底,谢县尉可以随时调出来,烧了也没用。” 顿一下他沉声道:“我会在接下来几天,把答应老百姓的税粮分给他们,这样庄上的私财基本就花光了。” “你真是花钱高手!”天良子发自肺腑地赞一声,这绝非贬义。两个月来任元的所作所为,以及乡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终于知道,原来钱,可以花得这么有意义。所以才会在乡北依葫芦画瓢。 天良子是真的服气了,不然他今晚,也不会放下面子,主动上门帮忙。 “但是庄里还有大半钱粮没动,那都是谢氏一族的公产,按理我是无权动用的。”任元又道:“我原本打算利用平生所学跑冒滴漏,一点点掏空它们。但现在必须改变计划了!” 说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准备给那爷俩挖个大坑,坑得他们一辈子翻不了身那种!” “好好好,往死里坑!”花狸猫、黄老二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登时兴奋地摩拳擦掌。 “不过还有几个难题,请大家一起帮着想想办法。”任元又向大伙求助道。 “没问题!”天良子欣然应声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家一起出出主意。” ~~ 七天时间转眼就过去。 这七天里,访仙乡一直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异常状况。 但对谢县尉来说,这就是最赤裸裸的挑衅! 这次他也懒得再做样子了,带着大队人马直奔谢家庄,见到任元便劈头盖脸质问道:“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回十六叔,侄儿觉得这事儿太有伤天和了。”任元一副怂样道:“实在下不去手。” “呸!你知道个屁啊,就有伤天和?!”谢县尉狠狠啐一口,又问道:“那些坛子呢?” “让我给丢了。”任元怯生生道。 “你!”谢县尉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东西,把我的警告当成什么了?莫非以为我只是吓吓你?!” “小侄不敢。”任元缩着脖子道。 “不敢?我看没你不敢的!”谢县尉却不再跟他费口舌道:“当初我警告过你,七天搞不定,滚出谢家庄!你可以说了不做,我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我命你立即交出谢家庄的管事权,并护送我堂婶堂兄堂侄灵柩返籍下葬!” “十六叔饶我一回,小侄再也不敢了……”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任元,这下终于大惊失色,涕泪横流。 “没有下回了!”谢县尉却铁石心肠,不容置疑道:“我给你一晚上时间收拾一下,明早派人送你出发。” 说罢,赶苍蝇似的一挥手。两个雄壮的武士,便将瘫倒在地的任元架了下去。 “还得是阿父!这小子敢装傻充愣,不就是仗着自己上了族谱,阿父没有上得了台面的理由,不好收拾他?这下傻眼了吧?!”看到任元死狗似的被拖下去,谢积乐开了花: “他要是敢拒绝,就是不孝!那样便能直接把他扭送京里,交由族中长辈处罚了!” “你赶紧去清点公库。”谢县尉没接这茬,吩咐谢积道:“若有亏空,都算在那小子头上,让他签字画押了才能离开。” “是。”谢积激动地应一声,出去叫上带来的几个账房,兴高采烈盘库去了。 “都瞧仔细点,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地盘了!” ~~ 经过一宿大略的盘查,翌日天亮,谢积顶着通红的眼睛,回禀道:“阿父,钱库已经查完,六万贯铜钱,基本账实相符。” “只有六万贯?”谢县尉却不知足:“他们家的私产呢?” “一文都不剩了。”谢积也是一脸肉疼道:“我问那小子了,他说都花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差不多。”谢县尉想想之前的所见所闻,便心疼地骂道:“真是天字一号败家子!” “万幸,他还没来得及动公库里的钱。”谢积安慰老爹道:“人家花自己家的钱,咱也管不着。” “嗯,好歹多了一条不让他管庄子的理由。”谢县尉郁闷地叹了口气。幸好公库里的钱,也一样有的是办法挪用。 “那粮库呢?”他又问道。 “三个公库里的粮食满满当当,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不可能全都搬出来查验一遍。老周他们抽查了一下,毛估了个十二万石。” “嗯。”谢县尉点点头,账上也是这个数。 “当然,私库里也是一粒粮食都没了。”谢积轻叹一声。 “正常,那小子敢抗命不从,肯定会转移财产的。搬空了也好,省得人说咱爷们吃绝户。”谢县尉只能自我安慰一番,幸好秋收开始,万亩良田打的粮食,很快就能送进库里了。 “要不要让那小子再吐出点来?”谢积摩拳擦掌,他耳濡目染,也粗通些刑讯之道。 “算了,过犹不及。”谢县尉摇摇头。 “阿父真是仁义啊。”谢积赞一声,又提醒道:“不过是不是,等把粮库彻底盘完了再放他走?” “没那个必要,让他在白纸上签字画押就行了。”谢县尉淡淡道。 ~~ 谢积出来后,便来到任元房中,将厚厚一摞交接文书拍在他面前,恶狠狠道:“快签吧,签完了滚蛋。” “每张都要签啊?”任元发愁道。 “当然,这么大的庄子,交接不清楚怎么行?!”谢积拍着桌子道:“快点快点。” 在谢积的催促下,任元只好提笔签字。 他每签好一个字,谢积便快速翻页,让他继续签下一个,足足顿饭功夫,才签完了所有的名字。 谢积马上拿起那摞文书,确认无误后,便对揉着手腕的任元道:“马车在外头等着了,快上路吧。” “哎,哎。”任元唯唯诺诺,拿起包袱起身。 来到院中,又留恋的望了庄子最后一眼,便被推搡上了马车。 十几条孔武有力的大汉,也纷纷上马,他们要护送谢二少一行去会稽。 为首的幢主向谢积抱拳告辞,谢积微微颔首,递去个阴狠的眼色。 那幢主重重点头,便拨转马头,高喝道:“上路!” 然而十几骑人马簇拥着车队,刚刚驶出谢家庄,便又不得不停住了。 只见乌压压的人群,把宽阔的林荫道塞得满满当当,老百姓扶老携幼,提着篮子背着筐,满脸悲伤地望着任元的马车。 ps.第三更,感谢第三位盟主哈。连续四天三更了,高潮将至,大家投月票啊!!! 第四十七章 送别 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将眼前整条道堵得水泄不通,押送马车的武士自然十分紧张,纷纷手按兵刃,高声呵斥百姓快让开。 老百姓却一动不动,大声嚷嚷着:“我们要见二少爷!” “刁民无法无天,不知死活!”那为首的幢主厉喝一声,音浪滚滚,震得百姓头晕耳鸣,显然是用上了神通。 “住口!”这时任元呵斥一声,掀开车帘现身道:“大伙儿来送送我而已。” “二少爷,你真的要走吗?”百姓闻言不喜反悲,可怜巴巴地望着任元。 “是啊,诸位,谢程要回乡葬父了。”任元加重语气说道。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众人忙问道。 任元便抬头望天,哽咽不语。 “能不能不走啊?!”便有人带着哭腔问道。 “不能,孝字大过天,诸位保重吧。”任元拱手团团作揖。 老百姓哭泣不舍。这时,一个妇人领着个小女孩,冲到车前给任元磕头。 任元一眼就认出这妇人,正是那红斑少年的母亲。磕头之后,她又高高地举起满满一筐鸡蛋。 “大婶,好意心领了,还是留着给小囡吃吧。”任元婉拒道。 “这是阿母特意攒了两个月,想要送给恩公的。”小女娃懂事的摇摇头。 “好,我收下了。”任元便伸手从筐里拿了两个蛋,对瘦弱的小女娃笑道:“剩下的转送给你了,一定要吃到肚里去。这是我们的约定,能不能办到?” “嗯嗯,能!”小女娃使劲点头。虽然不知道这样对二少爷又什么好处,但既然是他吩咐的,就必须要照办。 待两人拉钩盖章,那个被他接好腿的少年,也跟他爹挤上前,给任元磕头之后,送上一篮子上好的黄精。 任元还没来得及婉拒,其他乡民也全都涌上来给他磕头,他们不是被他救过命,就是受过他的恩惠。老百姓最知道感恩图报,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二少爷送行。 哪怕只是每人象征性地收一点点,赠别的礼物都堆满了马车。 任元也没想过,能得大伙儿如此感激。他眼圈通红地不断拱手还礼,与乡民们挥泪告别。 在他的反复劝说下,乡民们终于让出了一条去路。 马车这才得以缓慢前行,人们依然恋恋不舍地簇拥在左右。而且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乡都赶来相送…… 这下谁都知道,二少爷已经离开访仙乡了。 ~~ “毬,小子还真是买了不少民心啊……”谢县尉站在庄子的敌楼上,看着远处的活剧,心里满是不爽。 “邀买这些贱民的人心,有什么用?”谢积也上来,将一页签有‘谢程’二字的空白纸张递上。 “连那摞纸里夹了私货都没看见,他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自从任元做了那首诗,谢积就横竖看他不顺眼。 “嗯。”谢县尉满意的将那空头签名收入袖中,又叮嘱儿子道: “但你也不要有恃无恐,就做得太过火。回头上面派人来盘库,一看库里太空,人家会笑话你老子吃相难看的。” “阿父放心,咱们也不贪,只取个两……三成,改善下生活就行。”谢积笑道。 “呵呵,这还叫不贪?!”魌先生再度如鬼魅般飘然而至,照旧贴脸嘲讽道:“尊父子还真是,每次都让人大开眼界啊。” 谢积这回却敢怒不敢言了,只狠狠瞪着魌先生。 谢县尉摆摆手让谢积退下,问魌先生道:“东西找回来了吗?” “没了,不知道他们藏哪去了。”魌先生摇摇头,啐一口道:“这下弄巧成拙了吧?” 谢县尉此时心情大好,不愿跟他计较,便道:“你让你那黑僵,再放点血不就得了吗?” “那可不行。”魌先生却心疼道:“上回放了那六坛子血,小黑子到现在脸还发白呢。” “那怎么办?”谢县尉皱眉道,毕竟庄子只是搂草打兔子,还是正事儿要紧。 “让小黑亲自上阵吧,正好给它补一补。”魌先生便道。 “也好。”谢县尉这回没反对,点点头道:“等过几天,我回了县城再动手。” “知道,君子远庖厨嘛。”魌先生痛快的答应。不知道把这消息带回去,能把孩子开心成什么样。 ~~ 一直到远离了访仙乡,才不见送行百姓的身影,负责押送的武士们,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领了谢县尉之命,要在路上找个稳妥的地方,干干净净地做掉马车上的小子。 结果老百姓一直这么哭哭啼啼的跟着,到现在他们还没机会下手。 “什么时候动手?”见路上没人了,手下武士小声问幢主。 “前头就是张官渡了,过河的时候,请他吃碗水引饼。”幢主早就给那小子选好了葬身地。 手下会意,马上快马加鞭到前头安排。 等车队来到渡口时,天已经擦黑了。便见打前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一条渡船。 “过了河再歇脚!”那幢主吆喝道。 “喏!”武士们应一声,先将三具棺材抬上船,又把马车也拉到船上。 待任元上船后,艄公便撤了船板,撑篙将船缓缓驶离了码头。 船至江心,月黑风高。 一名武士便对站在船头的任元道:“夜风伤人,二少爷到舱内喝杯热茶吧。” “好。”任元点点头。 那武士便挑开舱帘,待任元弯腰准备进舱时,另一名武士忽然抡起哨棒,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上。 任元只哼了一声,便趴在了舱里。 舱里的武士们便一拥而上,用麻绳捆住手脚,又将一块压舱石绑在他身上。 而那幢主,则一直持刀立在船尾,盯着舱内,全神戒备,以防不测。 他姓周,是谢县尉的小舅子,领全县五百马步军士。而且他已经开了窍,是谢县尉的得力助手。谢县尉把他派来,求的就是个万无一失。 一旁扮作艄公的手下笑道:“幢主也太小心了吧。” “你忘了他姓啥?”幢主冷声道:“万一让他跑了,我们所有人都要搭上全家!” “也是……”手下闻言打个寒噤。确实,杀姓谢的,再小心也不为过。 “何况他是开了窍的,听说还有神通,当然小心为妙。”幢主看到手下,将捆成个粽子的任元扛出船舱,这才挽个刀花,收刀入鞘道: “看来是多虑了。” 扑通一声闷响,武士们将那‘大粽子’丢入江心。 “不好了,少爷落水了!”护卫们嘻嘻哈哈地大喊大叫,还有人往水里丢绳子、递枪杆,作出积极营救的架势。 “行了,别闹了,演给谁看啊?”周幢主呵斥一声,让他们都安静。 他死死盯着江心,待涟漪和泡泡相继消失后,他长叹一声道:“唉,二少爷行散时不慎落水,我等营救不及,失职啊!” 第四十八章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待那渡船远去良久,早已平静的水面上,又泛起圈圈涟漪,范围远超之前。 哗的一声巨响,一个房屋大小的黄鳝头,从水下探了出来! 正是访仙乡的河伯天良子! 落水如雨,天良子张开大嘴,任元赫然立在他猩红的舌头上! 任元捂着鼻子,苦笑道:“大叔,你火气好大啊!” “不然我哪需要娶那么多老婆?”天良子哈哈大笑道。 任元早料到,谢县尉一定会在中途做掉自己。 虽然以他眼下的水平,只消一张铜头铁臂符,凡夫俗子就很难杀死他了……但任元担心对方会有高手,或者藏了什么杀招,所以也请了本方最强战力,一直暗中保护自己。 “他们可真会选地方,居然在江上对你下手。刚才要不是你小子拦着,本座就把他们连人带船一块吞了!”天良子豪气干云道。 河伯在水里,就是这样的自信。 “那咋能行?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让全乡人都看到,谢少爷已经离开?为了让那谢县尉相信,谢程已经死掉了吗?”任元跳到大黄鳝的头上,盘膝坐下道: “大叔要是把他们宰了,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行吧,便宜他们了。”天良子说着又问道:“去哪?” “当然是回去了!”任元从怀中摸出两个带着体温的鸡蛋,握在手里只觉沉甸甸的。 “好嘞!”天良子大喜,驮着他往回游道:“这下谢家庄发生什么事,都跟你没关系了吧?” “大叔把他们想的太好了,那家伙让我签的一摞纸里,肯定有空白页,这他么都是本少爷玩剩下的!”任元啐一口道。 “那你怎么还签?”天良子问道。 “为什么不签?签名的是‘谢程’,跟我任元有什么关系?”任元大笑一阵,接着道: “再说,我不签他们怎么能放我走?我不走,怎么能撇清干系?我不撇清干系,怎么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不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哈哈好,他们威风使尽了,这下轮到我们了!”天良子也被任元的意气风发所感染,载着他在漆黑的江面上飞驰,抛下千层浪! 狂风扑面,任元却只觉浑身轻松。 真可谓‘一朝脱得樊笼去,好向朝阳学凤飞’! ~~ 三天后,深夜里。已经换了主人的谢家庄。 谢积其实有点后悔,当初他爹回县城时,他自告奋勇留下来,却没想到这乡下鬼地方如此无聊。 尤其到了晚上,到处一片漆黑,连个听曲儿吃酒的地方都没有。 幸好还有五石散,不然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天一黑,庄门落了锁,他便命嬖僮备散。 五石散这玩意劲儿贼大,服散之后,若不及时‘行散’,甚至可能会丧命。 不过这玩意儿流行了三百年,早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散流程。 具体步骤就像谢积现在这样,先洗个冷水澡,再吃碗井水泡冷饭,然后再饮一壶热酒,这叫做‘散发’。 待到醉意入四肢百骸,便也将石散的药性全都激发出来,这时候就该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裳散步。此谓‘行散’。 这时,在药性的支配下,人已经进入迷幻状态,仿佛行走于天地之间,物我和一,绰约若仙子,凌然若神人……至少自以为如此。 谢积正在院子里晃晃悠悠,飘飘欲仙,极乐无边之际,忽听有人隐隐约约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却还在那自顾自的漫步云端,完全没有反应。 直到转身时,看到库房方向火光冲天…… 谢公子呆滞一下,却搞不清自己该干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他拍拍额头,恍然道:“哦对,此情此景当赋诗一首。” 无奈肚中墨水有限,搜肠刮肚,也做不出任元那样的诗来,憋了半天只能憋出两句:“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手下人都快急疯了,想要把他摇醒。但那服侍公子的嬖僮却阻止道,服了散的人不能碰,碰了会出血。 众人只能在边上大喊大叫,谢公子却一个劲儿的嘿嘿傻笑。后来还是一个开了两窍的纪副幢主,用神通‘惊雷吼’在他耳边大喝一声,才把他猛然唤醒过来。 “什么事?”谢积茫然问道。 “公子不好了,着火了,库房都烧起来了!”纪副幢主忙焦急地指着冲天的火光。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说?!”谢积一看就急了眼,脸红成了个熟虾子。 “早就禀报公子了,可公子一直在行散……”纪副幢主低声道。 “禀报我有什么用?!”谢公子便马上换了说法,气急败坏道:“快点救火呀!” “在救了,在救了!”纪副幢主忙答道:“庄上的人都去救火了,还派人去庄外叫人来增援!” 然而秋收时节,天干物燥,今晚又刮着大风,风借火势,越烧越旺,根本压不住啊! 非但压不住,火势还四处蔓延,又从库房院烧到了庄子别处…… 而纪副幢主口中的‘增援百姓’却一直不见踪影,他还在那奇怪道:“咦,这么久了,怎么一个来帮忙的都没有?本地百姓竟然如此冷漠?” “老纪,你不是有神通吗,快灭火啊!”谢公子都快急疯了,在那里又蹦又跳,大喊大叫。 “抱歉公子,俺老纪做不到啊。”可惜纪副幢主虽然开了两窍,但就像大部分武士开窍一样,都只是强化肉体,增强武力,根本不会什么法术神通。 因为高深的法术神通,也都被士族门阀垄断。哪怕纪副幢主这种谢县尉心腹,也只会几招简单的防身法术,还想呼风唤雨?做梦去吧! 至于谢积,跟大部分世家子弟一样,是宁肯服散,也不会服外丹这种危险的玩意儿的。 ~~ 结果大火烧到了天光大亮,谢县尉闻讯从县城赶来时才熄灭。 “这是什么情况?!”看着几乎被烧成白地的谢家庄,谢县尉人都麻了。 谢积满脸灰黑,带着哭腔道:“回阿父,夜里突然起火,风又大,根本就扑不灭啊!烧啊烧啊,就烧成这样了。” “什么人放的火?”谢县尉咬牙切齿道。 “不知道啊。但有人看到起火后,一窝狐狸从院子里逃出去,莫非是狐仙纵火?”谢积猜测道。 顿一下,他又告诉谢县尉一个更噩的噩耗:“而且不光库里的粮食烧的精光,就连钱库里的铜钱,也一个不剩了……” “噗!”谢县尉闻言如遭雷击,一口老血吐出来。 ps.今晚再为白银盟加一更。好吧,我知道一更肯定不够,上架后一定再补加哈。对了,上本书好像还有没加更的盟主吧,来报个名,上架一起加哈。 另外求月票啊~~~ 第四十九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求月票!) 其实对谢县尉这样的人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损失再多也不至于吐血。 但问题是,这损失的是公中的财物啊! 尤其是他还刚刚派人,带厚礼到京里运作,以求正式接管谢家庄。 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替族中看好庄上的钱粮…… 京里和县里相距不过百五十里,比县里和访仙乡的距离远一点也有限,所以现在上头肯定已经知道,他暂时接管了谢家庄的事情。 结果这才几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把火同时烧毁的,还有他的名声和前途啊。 族中是不会给他这样庶出旁系的子弟,重来一次的机会的。这一次重大的挫折,就意味着他在家族高层那里,永远的被判了死刑…… 好在修行之人,无不是心志坚定、百折不挠之辈,谢县尉迅速控制好情绪,想清楚了当务之急,是先把那六万贯钱找回来,尽量挽回损失! 首先,铜钱是肯定不会被火烧没了的,那到底是怎么消失的呢? 这问题,对他这个负责治安捕盗的县尉,还真是专业对口。 于是他来到现场,仔细勘察起来。 谢积和老纪大气不敢喘,唯恐影响到神探查案。 直到谢县尉结束了勘察,两人才赶紧问道:“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有个屁。”谢县尉没好气道:“整个库房都烧塌了,我上哪找线索去?” “那还有法查吗?”谢积追问道。 “有。”谢县尉沉声道:“用神通!” ~~ 谢县尉所谓的神通,便是扶乩。 这是他最依仗的两大破案法术之一,另一个就是千隆问屈术。 听说阿父要扶乩,谢积神情一振,马上去准备乩盘。 所谓乩盘,便以朱盘承沙,上置一个笔架,笔架上挂一支乩笔。 谢县尉法力高强,不需要乩童配合。他焚起一炷香,默念请神咒,不一会儿,那乩笔便自行动起来,在沙盘上写下四个鬼画符般的字。 谢县尉辨认一番,缓缓念道:“青蚨还钱?” “青蚨子母钱?”谢积和纪副幢主异口同声道。 “嗯。”谢县尉点点头,这种事,他在县城也遇到过。 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哪怕死后也不例外。 便有奸商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上,这样涂子血的钱用出后必会飞回,所以有‘青蚨还钱’之说。 但这种方法用的多了,自然就有破解之道,最省心的法子便是请一尊貔貅。 貔貅只进不出,收来的钱休想再飞回去,所以店铺里都有貔貅镇着,防的就是有人用‘青蚨还钱’耍诈。 是以现如今,奸商也只能用这种法子耍一耍老百姓,根本坑不了同行。更别说这种专门存钱的钱库了。 谢积一脸不解道:“儿子和账房们检查过,库内四方都设有貔貅,就算钱上涂了青蚨血,应该也飞不出去啊。” 谢县尉已经对儿子彻底失去信心,亲手在灰堆里扒拉起来。半晌,扒拉出个貔貅来…… “看看,没撒谎吧。”谢积松了口气。 谢县尉转着圈端详那尊石制貔貅半晌,忽然一脚将其踹倒。便见本该光滑无物的貔貅臀部,居然多了个丑陋的菊花。 谢积和老纪也陆续翻出了另外三尊貔貅,无一例外,都被人开了个屁眼子…… “这他么是哪个王八蛋干的?!”谢公子的咆哮声,响彻整片废墟。 “还能有谁,当然是谢程那小子了!”谢县尉黑着脸道。 “可他不是已经……”谢公子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 “嗯。”谢县尉点点头,前日他便得报,那小子已经到江底下喂王八了。 这才是最郁闷的地方,人都死了,他找谁算账去? “先别管谁干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钱找回来。”谢县尉定定神,再次扶乩,然而笔仙儿这次的回答,却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在、此、界?”谢县尉念完,众人更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那六个坛子,也是这个结果。”谢县尉摸着下巴的短须道:“‘不在此界’的意思,就是东西不在此方世界。” “莫非是什么乾坤法宝之类?”老纪猜测道。 “就凭这乡下地方的山精鬼怪,社神淫祠?怎么可能。”谢县尉却断然摇头道:“那是真正神明才有的至宝。” “难道……”老纪打个寒噤,不敢说下去。 “不可能。”谢县尉依然摇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神明亦如此,是不会干涉我们这些蝼蚁的。” “直接问问是谁干的不就得了?”谢积不耐烦道。 “不行。”谢县尉却摇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笔仙已经没法再回答这件事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谢积难以接受。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谢县尉倒驴不倒架,道:“只不过要搁一下,先办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儿?”谢积问道。 “你不必知道。”谢县尉却摇摇头,他一直把儿子隔离在那件事情之外。所以谢公子还不知道,今天也是魌先生那边发动的日子。 现在一件事办砸了,另外一件事绝对不能砸。只要把那件事办成了,尚且还能将功补过。要是那贵人能再替自己美言几句,说不定谢家庄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若是两件事都办砸了,别说前途了,他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儿子能帮什么忙吗?”谢积主动请缨,也想在他爹这儿将功补过。 “你?不帮倒忙就是最大的帮忙了。”谢县尉看他这衰样一眼,闷声问道:“是不是又服散了?” “没,没呀。”谢积慌忙矢口否认。 “哼!”知子莫如父。但当着外人的面,谢县尉也没拆穿他,只是再次警告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学那些嫡系子弟,人家出生就在黄金台上,有那个资本服散!咱们这种人拼尽全力还出不了头呢,你再服散不就彻底废了吗?!” “是,阿父。儿子记住了。”谢积点头不迭,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唉……”谢县尉知道他八成过耳就忘,长叹一声道:“这就跟我回县城去。谢家庄已经毁了,等此间事了再从头收拾!” “唉,是。”谢积垂头丧气地应下。 ps.连续五天三更了,求月票啊~~~~ 第五十章 我有宝库君莫知 谢家庄起火当夜。 几家欢喜几家愁,庄子里的人焦头烂额地救火,山神庙的小伙伴们却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哈哈哈,姓谢的想屁吃,这下鸡飞蛋打了吧?”花狸猫一边舔着碗里的酒,一边得意洋洋道:“还想占阿元的便宜,做梦去吧!” “是啊是啊,小师公可真厉害!”黄老二一手握根鸡腿,一手端着酒碗,一脸崇拜道:“俺居然还赢过他一局,俺也真厉害。” 胡三爷负责给大伙儿烤鸡,闻言呷一口酒道:“也不知道是谁让小师公绑起来抽。” “你还被小师公抡起来摔呢,都成狐饼了你!”黄老二马上反唇相讥。 赤豹豹笑如雷,差点被鸡骨头卡住嗓子…… 阿瑶却心不在焉,抱膝盯着篝火,怔怔的出神。 柳中君枝叶沙沙,问她在担心阿元吗? 阿瑶点点头,自嘲一笑道:“按说阿元已经两窍圆满,还有天良子前辈暗中保护,应该不会有危险。可咱就是不放心……” 说着幽幽一叹道:“唉,早知道就让前辈帮着看家,咱跟着阿元去了。” “娘娘是担心,小师公一去不回了吧?”别人都看破不说破,唯有黄老二这个憨憨心直口快。 热烈的气氛登时一滞。 “阿元不会走的!”花狸猫一拳捶在黄老二头上。 “唉,难讲。”胡三爷叹了口气道:“小师公早就有远走高飞的计划,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说着他对众人道:“走了就走了吧,小师公已经为大伙儿,为访仙乡做得够多了。咱们总不能依赖他一辈子吧?” “说得是,反正他已经斩断了和谢家的因果,正好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以阿元的本事,不管在哪,很快都会风生水起的。”师姐红着眼圈,深吸口气道: “咱不能那么自私……” “谁说我要走了?”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大伙儿惊喜的循声望去,便见任元和天良子笑着从黑暗中现身。 “阿元回来了!阿元回来了!”花狸猫欣喜若狂,倏地蹦到他脑袋上,开心地又蹦又跳。“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的!” “傻瓜,你还回来干什么呀?”师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滚滚而落,脸上却不由自主绽开了笑容。 “这话说的,我怎么能丢下自己的伙伴,临阵脱逃呢?”任元笑着在火堆旁坐下,接过胡三爷递上的鸡腿,问道:“怎么样,今晚的烟火漂亮吗?” “那叫一个壮观呀!”大伙儿的注意力,便被他成功带偏了。一个个兴高采烈,讲述谢家庄的盛况。 “半边天都照红了,比过年还热闹!” “我们在深山里,都能看到谢家庄的火光……” “闻闻,到现在空气里还都是糊味呢。”胡三爷笑道。 “笨蛋老头,是你把本大人的鱼烤糊了!”花狸猫急得直跳跳。 “哦哦,光顾着说话了。”胡三爷赶紧给烤鱼翻面。 “这回大伙儿都有功劳。”任元抱着酒坛,先给天良子满上:“多亏了大叔的神通,才能转移出那八万石粮食。” 任元没舍得把谢家庄公库的粮食都烧掉,而是请天良子提前用神通转移出了大半。天良子能分几次吸干九曲河的水,当然也能吸光仓库的稻米。 “要不是你怕露馅,咱能把那十二万石全部吸光,不过是多来回几趟罢了。”天良子受用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人家不是瞎子,必须得留下足够的粮食作掩护,才不会暴露。”任元笑道:“反正已经不是我们的粮食,烧了也不可惜。” 说着他又给胡三爷倒一碗酒道:“多亏了三爷的家人们,潜伏在庄里放火,才能把谢家庄烧得这么干净。” “唉,可惜又得另寻住处了。”胡三爷叹气道。 “等到下院建起来,你们就有自己的住处了。”任元笑道。 “那感情好。”胡三爷笑逐颜开,把酒一饮而尽,一抹嘴道:“我胡家满门誓死追随娘娘和小师公!” “哈哈好。”任元又笑着给黄老二倒碗酒:“老黄的青蚨还钱术,这次更是立了大功。” “嘿嘿,好说好说,就是把全乡的青蚨都祸害了。”黄老二喝完酒,好奇问道:“不过小师公,你把那些钱到底藏哪了?” “这个嘛……”任元笑着看一眼师姐。 阿瑶便丢一根鸡腿,准确堵住黄老二的嘴道:“秘密。” ~~ 当夜入梦。 任元照旧回到了梦之舟上。此时木船已经变成了宝船,谢家庄的金银珠宝都在这里。连甲板上都堆满了厚厚的铜钱。 他把青蚨钱都藏在了这里,谢县尉能找到才怪呢。 所以之前魌先生找不到那六个坛子,也是因为它们被任元带进了梦里。 现在这梦之舟,非但是任元的时光屋,还是他的保险库。 但有其利必有其弊,他现在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了,只能盘膝坐在钱山上,感觉今天吸入的日月精气都带着铜臭味。 好吧,那只是他找理由而已,实际上是……他又卡关了。 从通了第二窍,开始修炼太阴诀,在现实中已经过了两个月,在梦里就是十个月。 这十个月来,任元苦练不辍,一日未曾松懈,终于修到了阴阳调和双圆满的境地。 如今他体内,金色的太阳真炁和银色的太阴真炁,融为青濛濛的粘稠果冻状漩涡,充斥于造化炉中。任他如何用功,再也不能增加分毫了。 这种感觉任元已经不是头一回了,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八成又到瓶颈期了。 有了上回的经验,他这次也知道急也没用。但任元知道,真正的危机即将降临,他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剩下的时间便将自己能修炼的符法,全都操练了一遍。 拜梦之舟所赐,师姐传授的符法,他都已经炉火纯青,信手拈来。但目前他掌握的这些符法,大都以捉鬼治病,防身辟邪为主,十分缺乏攻击手段。 师姐说这是因为攻击性的符法,都是需要大法力才能画成的。至少得到了真正‘外运三光以成符’的境地才行。 他还没修成三光,所以还用不了。 “唉,三光三光,如何才能凑齐三光?”任元在叹气中退出了梦境。 第五十一章 僵尸危机 醒来一睁眼,任元便看到师姐微闭双目侧坐在床边。晨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精致梦幻的轮廓,也把她长而翘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 阿瑶似有所觉,缓缓睁开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微笑:“阿元你醒了?” “又麻烦师姐给我护法了。”任元心中暖流荡漾。师姐每晚都是这样,默默守在游仙枕旁。 “阿元怎么老这么客气?太生分了。”师姐噘着小嘴,伸手敲了敲他的鼻尖。 “我每次被人感谢,都会挺开心的。所以我觉得,越是对亲近的人,越应该多表示感谢吧?不然,岂不是亲不如疏?”任元笑道。 “有道理哦。”师姐闻言,眉眼弯成了新月,赞同的颔首道:“好吧,那我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任元问道。 “谢谢你回来呀。”师姐便甜甜笑道。 “哈哈,不回来我能去哪儿?这里是我的家呀。”任元一边起床洗漱,一边自然而然道。 “嗯嗯,对呢!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哪也不许去!”师姐对他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便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道:“为了奖励你,今天的早饭我亲自下厨。” “噗……”任元一口刷牙水喷出来,这根本不是奖励好么! ~~ 在胡三爷上山前,庙里的早晚饭,都是任元来做。 倒不是他厨艺有多高,而是全靠同行衬托。师姐做饭的水平,跟她的颜值成反比。任元吃过一次,就一辈子不想吃第二次。 不过这也正常,师姐之前都是吃外卖……呃,供品的,就压根没下过厨。但那段时间庙里没有香火,他们才不得不自己动手做饭。 好在后来胡三爷上山了,这位狐仙是个老饕,且烧一手好菜,这下任元也解放了。 但今天师姐心血来潮,非要下厨,大伙儿拉都拉不住。 于是早饭时,大家都没什么食欲,光说话不见动筷子…… 为了不让师姐注意到这点,任元便把自己遇到的瓶颈,在饭桌上讲给了师姐。 师姐果然顾不上吃饭,认真听完他讲述,便解惑道:“你需要开第三窍了。” “我猜也是。”任元点点头。 “开了意窍,就能引天罡真炁入体,三光齐聚,凝成灵液。才算是真正的‘内修三光以成道,外运三光以为符’。”师姐说着很伤脑筋道:“但问题是,开第三窍的玉枢丹,还不知在哪里呢?” “是啊,我也问过天良子前辈了,他也不知道。”任元也叹了口气,又抬头问柳中君道:“老前辈,你有门路么?” 柳中君闻言沙沙道,玉枢丹这种稀罕外丹,县城里怕都见不到,得去大城市碰运气。 “那就是暂时没戏了。”任元又叹了口气,他眼下可走不开。 “阿元,我跟你说过,稳一稳是好的。干嘛那么着急?”师姐便道。 “我没忘了师姐的话,但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任元苦笑一声道:“可能是危急迫在眉睫,我太想变强了吧。” “阿元,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花狸猫从墙上优雅的下来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谢癸父子俩刚才离开了谢家庄,看样是回县城了。” 谢癸便是谢县尉的名字。 大伙儿闻言都松了口气,高手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唯有任元不喜反忧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按说吃那么大的亏,姓谢的应该挖地三尺,也要找回那些钱。再把纵火犯抓到,才好有个交代。结果他来了一趟,啥也不干,就把儿子带回去了。这也太反常了,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是说他要玩把大的?”花狸猫问道:“他能干啥?” “见到那个魌先生了吗?”任元反问道。 “没有。”花狸猫摇摇头:“你担心他在暗地里搞事情?” “嗯。现在已经弄清楚了,那六个坛子正是那魌先生搞出来的。”任元点点头,沉声道:“而你之前见到的那些戴着箩筐斗笠的家伙,八成就是他豢养的活僵尸!” “所以那坛子里,八成是会让人变成活僵的东西。”任元很肯定地推测道:“有道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两次没成功,我估计这次魌先生会亲自动手,散播瘟疫。” “所以谢县尉带着他儿子离去,是为了躲避瘟疫?”师姐问道。 “没错,也是为了避嫌。”任元点点头道:“等魌先生搭好台子,他再登台唱戏。” “姓谢的心都好脏啊。”花狸猫对谢氏的刻板印象更重了。 “这跟姓什么没关系。”任元笑笑,沉声对胡三爷道:“麻烦三爷跑一趟,以山神的名义通知乡南各里正,秋收已经结束了,近期让乡亲们都不要出村。组织壮丁日夜巡逻,一旦有情况,立即用请神符!” 他现在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好在胡三爷身为山神庙门房,已经跟那些乡官里正混得很熟了。 “昨天我已经跟天良子前辈说好了,他负责乡北我们负责乡南,一旦有事大家互相支援,联手破敌!”任元沉声道。 “好嘞!”胡三爷应一声,立即变回老狐原形,飞奔下山而去。 “吃完饭再去也不迟……”师姐叫都没把他叫住。 “师姐,你也让那些会飞的小伙伴帮帮忙,从空中盯着点儿,一有异常立刻来报。”任元又吩咐师姐道。 “嗯,没问题。”师姐点头道。 “这种事儿怎么能少了,本大人的小弟们呢?”花狸猫主动请缨道:“我也让各村的猫都瞪起眼来!” “那再好不过。”任元满意道:“多管齐下,严防死守,一定能将危害降到最小。” “不过阿元,你不会反应过度了吧?”花狸猫提醒他道。 “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任元却摇摇头,坚定道:“如果最后证明是我多虑了,岂不是更好?” “好,我这就去。”花狸猫也不再废话,蹦回墙上。 “哎,难道我做的饭很难吃吗,一个个都避之不及的样子。”师姐叹了口气,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蛋饼,咬下一大口尝了尝。 她的表情随着咀嚼渐渐凝滞,最后也丢下筷子跑掉了。“我也去找鸟儿们帮忙了。” ps.大家想继续半夜三更的呼声蛮高的。这样吧,咱们还是老规矩,两百月票加一更哈~~~今天是200票的加更,大声求月票啊! 第五十二章 防不胜防(200月票加更) 结果任元还真没多虑,当天夜里,乡北的金家村就有情况了。 等他和师姐闻讯,披星戴月赶到时,天良子和本村的里正已经在村口等候了。 “什么情况?”任元跳下豹子问道。 “黄师公,这位是?”任元用了障眼符易容,那金里正已经认不得他了。 “这是山神庙的新庙祝,”天良子现在的身份是河伯祠的庙祝,便替任元亮明旗号道:“比谢二少还厉害。” 金里正闻言大不以为然,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忙抱拳行礼:“久仰久仰。” “别客套了,快说正事吧。”任元催促道。 “哎。”金里正点点头道:“这不是按照河伯和乡里的指令,组织了巡夜队吗?上半夜巡逻还平安无事。下半夜大伙都困了,觉得没事了,刚准备散了回家睡觉,就听村头七奶奶家的狗狂吠起来!” “大伙儿赶紧跑过去刚要敲门,就见一条黑影从里头冲出来。大伙儿举起刀枪就想把那东西拦住……” “结果呢?”任元问道。 “结果非但没拦住,还被咬死了两个,咬伤了八个……”金里正叹息一声道:“唉,七奶奶老两口也没了,真是太惨了。幸好黄庙祝及时赶来,才打跑了那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任元便问天良子。 “黑僵尸。散发着浓重的尸气,全身乌黑,刀枪不入,且速度极快,一跃可达数丈;力大如牛,能移石推树。”天良子沉声答道:“而且这黑僵似乎还有一些灵智,见不是我的对手,便不再恋战,直接逃得无影无踪。” “嗯。”任元点点头,看着村口几栋倒塌的房屋,能想象当时的战斗有多激烈。 “那黑僵应该是用活人炼成的,所以会残存一些灵智。”师姐跟着正经道士学过一阵子,对这些邪门歪道,了解的要多些。 “叫你们过来,是救治那些被僵尸咬伤的人。”天良子又低声道“此非本座所长。” “去看看。”任元应一声,叫那金里正头前带路。 ~~ 任元和师姐来到金家祠堂一看,情况比想象的还糟糕。 便见两个老人家和两个小伙子,被掺了黑狗血的墨线,粽子似的绑在柱子上。 四人皮肤发紫,眼睛变成了全黑色,看不到眼白,在那里不断的挣扎,口中还发出不明意义的嘶吼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刚刚尸变的紫僵,行动迟缓,也没有多大力气,是僵尸里最弱的一种。”师姐轻声给任元介绍道:“这应该是被黑僵咬死的四人所变。” “没错,正是七奶奶老两口,和那两个可怜的后生。”金里正巴望着二人。“还有救吗小师公?” 任元看看师姐,师姐摇摇头,他便沉声道:“人死不能复生,得快点烧掉它们,以免传染更多的人。” “可是他们明明活着……”村里人自然不死心。 “是死后变成了活尸,比死人还可怕。”天良子冷哼一声,屈指连弹,四点火星落在那些紫僵身上,瞬间迸起烈火。 惨嚎声中,四具紫僵被烧成了焦炭,彻底得到了安宁。 “叫家里人来收尸吧。”任元神情严肃的吩咐一声,走进了内厅。 厅里头的情况也不好,身中尸毒的八个伤号被绑在床上。中毒轻一些的,只是面色发黑,尚且还能保持清醒。 最严重的两个已经两眼血红,全身拼命地扭动,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些后生还能救吗?”金里正等人紧张问道,生怕他又摇头。 “能。”好在这次任元点了点头,便命众人将这些伤号按照八卦位置摆好,他则立于中央。 倒一碗清水诵咒加持后,任元便凝聚灵光于指尖,在水面上写下一道‘九凤破祟符’。继而脚踏罡步,左手持碗,右手无名指沾符水弹出,口中念诵法诀: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令’字喝出,任元将碗一泼,那符水竟化成了九道赤红的火焰,如九只凤凰一般,盘旋着穿过众伤号的身体,带出一团团黑雾。 赤红的火焰焚尽黑色的雾团,这才消失不见。 再看那八个后生,身上非但没有丝毫被烧伤的痕迹,而且脸不黑了,眼不红了,神情也放松了,显然恢复了正常。 金里正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天良子得意问道:“现在服气了吧?” “服了服了。”众人连忙点头道:“真有二少爷几分风采了。” 访仙乡老百姓执拗的认为,没有人能赶得上他们的谢二少…… 任元当然不会吃自己的醋,无所谓的笑一笑,让人端来大铁锅。 众人便见他取下腰间的大葫芦,拔掉塞子朝着空空的铁锅一倒,白色的糯米便流水般哗哗而下。 锅中的米很快就超过了大葫芦的容量,那‘糯米泉’却依然倾泻不止。 看着那葫芦中彷佛倒不尽的米,众人暗暗咽了下口水,心说要是学会这一手,不就永远不会挨饿了吗? 天良子看出众人的想法,不禁哂笑,心说那你们得先打劫个粮库再说。 倒满一锅,任元才停下手,再将一张‘净秽符’烧成灰加进去,让金里正抬去煮粥。 “这,撑死他们也喝不了啊。”金里正道。 “难免还有旁人也沾染了尸毒,”任元吩咐道:“让全村一起喝,一个也不能漏掉,不然又会串窝子。” 师姐又补充道:“牲口家畜也要吃。” “哎,明白。”金里正赶紧让人照办。 此间事了,任元和天良子准备离开,金里正一边送他们出去,一边不放心问道:“万一那黑僵再回来怎么办?我们用黑狗血、墨斗、童子尿啥的根本防不住啊。” “你那些家常物什儿,防一防刚尸变的紫僵还凑合。”师姐便答道:“僵尸有‘内八外七’,那黑僵排在内五等,早就不怕这怕那了。” “不过它还是怕日光的,只会在夜里行动。”她终究是善良的,便又安慰道:“所以白天不用太担心。” “现在看来,黑僵不是普通人能抵挡的,所以还是要加强巡逻,及时用请神符。”任元想一想道:“回头我们两家再赶制一批桃符,让家家户户挂在门上,能稍稍延缓一下黑僵入宅,给我们争取赶过来的时间。” “好好,有劳小师公了。”金里正忙道谢不迭。 就在此时,师姐忽然心中一紧,凝神略一查探道:“兰家村有人请神了。” “快去!”任元赶忙和师姐跳上豹子,天良子也脚下生油,滑冰一般紧跟着两人而去。 ps.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上架,高潮一波接一波!! 求月票啊。200月票加一更,投不了吃亏,投不了上当,争取一直三更到上架,让大家看个爽!!! 第五十三章 小黑子死了 三人一豹火速赶到兰家村时,便见一只高大的黑色僵尸,正在庄子里行凶。 兰家儿郎为了保护族人,全都拿起武器拼命抵抗。无奈那黑僵刀枪不入,更不惧弓箭,而且力大无穷,动作奇快。身陷重围却如入无人之境,疯狂地连撕带啃,已经杀伤了十余人…… 三人快速交换下眼神,任元竖起两根手指,意思是采用商定好的第二套战术。 阿瑶和天良子点点头,后者绕到北面埋伏起来。 任元和师姐则下了豹子,先给自己贴上‘避毒祛邪符’、‘铜头铁臂符’、‘九牛二虎符’,又各取了一张‘五鬼搬运符’,贴在对方身上。 这时,那黑僵抓住个兰家男丁的兵刃,将他一把扯到面前,张开獠牙血口,就要咬上去…… 却忽的眼前一花,一个绰约的倩影凭空出现在眼前,一拳捶在它的面门上! 黑僵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吃了一记力敌虎牛的粉拳,直接被打了个仰面朝天,火星四溅,獠牙都断了一截,不知飞去了哪里。 任元也同时出现在黑僵背后,挺起霹雳剑,准确刺入它的命门! 那黑僵登时如遭电击,剧烈地痉挛起来。然而它虽连遭重创,却因为没有痛觉,反而可以做出最迅速的应对。只见它嘶吼一声,炸开全身腐烂的外皮,化作腥臭的黑色尸水喷溅开来! 任元和师姐虽然有‘避毒祛邪符’护体,但还是赶紧打出呼风符,用旋风把尸水吹回,护住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兰家村男丁们。 趁着两人抵挡尸水的瞬间,那黑僵便拔地跃起,一下子跳出了战团,准备极速逃窜…… 却不料又一条人影挡住了它的去路。 “再给本座死一次!”天良子早就蓄力完毕,张嘴喷出一发半透明的黄色水雷,正中那黑僵前胸! 轰的一声巨响,黑僵便被炸成了碎尸块,尸水污血飞溅,把漫天的水汽都染成了黑红色。 任元和师姐赶紧做法净化,以免这些剧毒的污秽污染了村里的水土。 这不是天良子所长,他便一面袖手旁观,一面对任元道:“这东西邪性啊,我从没见过中了老柳的霹雳剑,还能活蹦乱跳的邪物。” “我也吓一跳,明明直接戳中了他的命门。”任元深以为然道:“不是说毁了膻中赤帝宫,不管是人是妖,都必死无疑吗?” “因为黑僵本就是死物。”师姐却了然道:“它没有魂魄,也没有三尸,不生不灭,不在众生六道,所以霹雳剑也没法彻底将它杀死,只能像这样破了它的防御,然后炸个粉碎。” “就像一具会动的人偶?”任元听懂了。 “没错。”师姐点点头,叮嘱任元道:“若是单独碰上,一定要逃。” “放心吧师姐,我保准比谁逃得都快。”任元点头笑道。 ~~ 访仙乡深山,一处不见天日的阴暗洞穴中,四具槐木棺材摆成个‘口’字形。 魌先生居中盘膝打坐,忽然他心中一痛,流下漆黑的泪水道:“小黑子死了。” 三口棺材便剧烈晃动,内里还传出意义难明的嘶吼声。 “为父知道你们都很难过。”魌先生却能听得懂,叹息道:“唉,都怪为父,以为靠小黑子一个就绰绰有余。没想到这乡下地方,居然还卧虎藏龙。” 三口棺材又摇晃起来,似有不同意见。 “是啊,也怪小黑子大意了,明明嘱咐它不要恋战,每个村咬伤几个人,能制造恐慌即可。它却迟迟不走,结果让人家围杀当场。”魌先生伸出那只漆黑的骨手,紧紧握拳道: “可惜为父还有重要使命,不能马上给小黑子报仇。” 三口棺材再次砰砰作响,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大黑二黑三黑,你们别争了。”魌先生看看外头天色渐亮,沉声道:“我决定了,明晚你们三个一起出动,我看谁还能伤得了你们!” 三口棺材这才消停。 “但为父还是那个要求,不要恋战,制造恐慌即可!”魌先生又谆谆叮嘱道:“只要吓得那些乡官向县里求救,咱们就完成任务了。为父可不想再失去你们中任何一个了。” 其中一口棺材内,再次响起嘶吼声。 “是,大黑说得对,肯定要给小黑子报仇。”魌先生点头道:“放心吧,等那姓谢的封锁了全乡,一个活口都不留!” ~~ 整个白天果然风平浪静,全乡都没有遇袭的警报。 但随着天色渐晚,人们的心又提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还有黑僵来袭……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半夜里,乡北又有个村子遇袭。好在今晚各村都提高了警惕,里正第一时间就捏碎请神符,向河伯求救。 天良子收到求救的同时,便捏碎了山神庙的请神符,又叫老师婆道:“告诉他们,本座去萧家村了!” 不待老师婆应声,他便化作一阵狂风,直奔萧家村而去。 “河伯还真是干劲儿十足。”老师婆赞叹一声。她知道,河伯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一直想要一雪笼中之耻,所以遇事特别卖力…… 没多会儿,一道火红的身影疾驰而至,正是任元和师姐闻讯前来增援。 “河伯……”任元还没问完,老师婆便一指北面,没好气道:“萧家村。” 那火红的豹子便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没礼貌。”老师婆啐一口。 ~~ 与此同时,天良子已经在萧家村,与一只黑僵战成了一团! 那黑僵虽然力大无穷,动作迅速,但远不如天良子灵活,根本伤不了滑不溜手的黄鳝精。 只是天良子虽然占尽上风,却也没法单杀这不死的怪物。他的绝招‘极阳水雷爆’需要蓄力而发,所以得缠住对方,等着任元二人过来,一同协作轰杀它。 那黑僵似乎发现了他的意图,打着打着忽然一下蹦出数丈! “哪里逃?!”天良子早有防备,张嘴一记水龙砲,将那黑僵喷了个趔趄。他又急速飞扑上去,双手并拳,正待赏这货个通天锤! 忽然他一阵头皮发麻,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降临,马上将身子拧成了麻花! 便见又一个黑僵破土而出,一个头槌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饶是天良子躲闪及时,依然被撞得口吐黄水,肋骨咔咔断了一排。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与此同时第三只黑僵从天而降,一口咬向了天良子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天良子现出了原形,堪堪躲开了要害,却被撕咬掉了好大一块肉。 另外两只黑僵也扑到大黄鳝身上,疯狂地又撕又咬,为小黑子报仇雪恨。 大黄鳝惨叫着满地翻滚,想要甩掉这三只附骨之疽似的黑僵,却怎么也甩不掉…… 第五十四章 天良子伤了 任元和师姐赶到时,就看到三只黑僵在吃大黄鳝…… 两人二话不说,同时运起金光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顷刻间,万丈金光自两人身周射出,照得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昼。 任元虽然法力远逊师姐,但他的金光诀却出奇的精纯强大。师姐射出的是金光,他却是更加炽烈的白光! 三个黑僵登时被晃得嗷嗷直叫,身上甚至滋滋冒烟。它们也不恋战,径直躲开这片刺目地光明,远遁于黑暗中。 任元和师姐亦不追赶,赶紧上前查看天良子的情况,只见大黄鳝遍体鳞伤,血流满地,而且金黄色的鳞片都变成了紫黑色,显然中毒不轻。 两人赶紧不要钱似的,将各种净祟、驱邪、疗伤的符纸,贴在天良子庞大的身上,光大耗法力的九凤破祟符就用了四张…… “大兄!”黄老二也从藏身处跑出来,抱着大黄鳝痛哭失声:“不要死啊你,俺可咋活啊木有你!” 他是跟着天良子一起来的,但黄仙的所有手段对僵尸完全无效,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暗暗给大哥加油。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天良子在任元二人的救护下,终于变回了人形,但脸色肤色依然紫黑,哪还有半分帅大叔模样,跟个紫甘薯差不多。 “让你们见笑了。”天良子自嘲一笑,喷出一口血道:“本来想露个脸,结果又露了屁股了。” “谁也没想到,打死了一只又来了三只。”任元心里本有些埋怨老同志的,明明说好了大家一起行动的,非要逞能……但此情此景也只能以安慰为主了。 “前辈中的尸毒太深,我俩只能先帮你稳住,得赶紧送你回庙里请柳中君出手。”师姐说着,让赤豹驮起天良子,赶紧把他送回山神庙。 她和任元则在黄老二的带领下,继续追踪那三个逃跑的黑僵。 别看黄仙对黑僵完全没招,它的鼻子可比狗好使多了。 黄老二现出了原形,抽抽鼻子,使劲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尸臭味,便领着两人径直往北奔去。 ~~ 那厢间,山神庙。 胡三爷听觉敏锐,赤豹一上山就知道了,赶紧打开庙门,放那道火红的身影冲进来。 赤豹一气冲到后院才刹住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胡三爷跟进来一看吓一跳。“哎呀,河伯大人怎么紫了?” 这时天良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全身的法力都用在跟尸毒对抗上。 还是柳中君见多识广,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树叶沙沙,让胡三爷将天良子背进自己的树洞中。 它的枣树部分,就生长在这里头。柳树可以解毒治伤,枣树可以驱邪,柳中君修炼有成之后,这两样特性便成了它的天赋技能。 如果柳中君都治不好天良子,那真就彻底没办法了…… 把天良子背进了树洞,胡三爷便和赤豹焦急地守在外头。它俩想瞧瞧里头的情况,却发现树洞已经被无数根须填满,只能看到有柔和的绿光隐隐透出。 又过了一会儿,它俩发现柳中君开始落叶,而且叶片枯黄乌黑…… 就连赤豹都能看出来,这是天良子身上的尸毒,它安静的蹲在树下,两只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唉,真是天降劫难啊……”胡三爷叹息一声,给柳中君上香助阵。 ~~ 好容易熬过了漫长的一夜,柳中君终于不再落叶,但树洞里依然还没有动静。 日上三竿时,蹲在树下的赤豹,忽然转头望向庙门口,便见阿瑶、任元和黄老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 胡三爷迎出来,关切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任元摇摇头,又问了天良子的情况,这才有些低沉道:“后来三只黑僵又袭击了好几个村子。它们贼得很,我们仨前脚刚追到,它们后脚就逃走。” “是啊,一晚上光跟在腚后头跑了。天亮了又倒回去给村民治疗,可累死俺的老娘亲了……”黄老二说着便找了个旮旯,蜷起身子呼呼大睡起来。 任元和师姐简单吃了两口早饭,也赶紧各自就寝,好迎接晚上的挑战。 为了不打扰他们休息,胡三爷今天没有开庙门,还在门外挂上了‘闭庙勿扰’的牌子。 一觉睡到过午,大伙儿终于恢复了状态。 胡三爷烧了一餐丰盛的饭菜,给他们上犒劳。 正狼吞虎咽之际,就听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胡三爷过去开门一看,是那冯书生和刘大少联袂而至。 “二位有何贵干?”胡三爷问道。 “今早听萧家村的里正禀报,昨晚河伯受了伤。”刘大少便答道:“我俩就去河伯祠探望,结果老师婆让我们来了贵庙。” “是,河伯在里头疗伤,不便打扰。”胡三爷点点头,问道:“二位还有别的事?” “有的。”二人对视一眼,冯书生忧心忡忡道:“昨晚又有五个村子遇袭,死了十几个百姓,伤了上百人。现在河伯也吃了亏……” “这局面靠咱们怕是应付不了了。”刘大少接过话茬道:“我们合计着过来请示一下山神,实在不行别硬撑了,还是上报县里吧。” “对啊,不能再让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了。”冯书生也点头道。 “二位听我一言,绝对不能上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两人吃惊地抬头一看,便见任元以本来的面貌走出了大殿。 “二少爷?!”二人喜出望外,忙起身相迎,又不解问道:“恁,恁不是扶柩还乡了吗?” “你们的二少爷不光扶柩还乡了,而且还被人沉江了。”任元淡淡一笑道。 “啊?”两人吓一跳。“到底咋回事啊?” 任元便将谢县尉逼他投毒,他誓死不从,结果被赶出庄子,中途谋害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两人。 “二少爷为了老乡亲宁死不屈,真是高义啊!”两人闻言唏嘘感动,深深作揖道: “不愧是二少爷啊!” “说这些不是为了表功。”任元抬抬手,沉声道:“是为了让你们知道,那些黑僵根本就是,谢县尉同伙放出来的。” “他们的目地,无外乎是为了引起乡里的恐慌,好让你们向县里求救,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出兵封锁咱们访仙乡了。”任元说着,目光凝重的望向二人,道: “你们想过,那样的后果有多可怕吗?” ps.还有一章月票加更哦~~~ 第五十五章 今晚破敌!(400票加更) 冯书生和刘大少都是大户子弟,哪怕后者也读过几本史书,自然对‘是年大疫,十室九空’这样的字眼并不陌生。 他们知道,别说区区一乡之地了,就是一个县,一个郡,一旦扣上闹瘟疫的帽子,也会被朝廷毫不犹豫的放弃。 在庙堂诸公看来,闹瘟疫的地方,死多少人都正常。而最简单的处理办法,便是将该地封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以免蔓延到别处就好。 反正一切都会过去,罹难的百姓只会化成地方官奏章上的一串数字。最多还有史官轻描淡写的一句记录。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估计访仙乡这种小地方,就是人全死绝了,都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两人想清楚后果,全都脸色苍白,冯书生擦擦汗,倒吸冷气道:“太恶毒了!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要置我们全乡于死地?” “是啊,”刘大少更是满腔不忿道:“在他们眼里,我们连牲口都不如!” “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究竟是盗墓还是要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任元沉声道:“我只知道谢县尉在等着二位上报呢。” “那确实不能让他如愿。”两人巴望着任元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做?” “二位现在责任重大,你们要动员乡亲们,趁着还没被封锁,赶紧逃到外乡去避难!”任元断然道。 “二少爷说的是,”两人一起应声道:“我们这就回去,交代给诸位里正!” “好,时间不等人。”任元颔首道:“你们不妨夸大一下黑僵的数量,我们两家也会配合动员百姓。总之动身越早越安全,晚了就走不了了!” “明白。”两人又应一声,便急匆匆下山去了。 胡三爷这才忧心忡忡道:“小师公想过没有,乡亲们扶老携幼、破家万贯,还有住在山里的,我看好些人一天也走不出本乡。” “嗯。”任元点头表示赞同。 “没了村寨房屋的保护,天一黑不就是给僵尸送菜吗?”胡三爷叹息道。 “不错。”任元点点头,斩钉截铁道:“所以今晚,我们要干掉那三头黑僵,保证大伙儿安全上路!” “啊?”胡三爷惊掉了下巴道:“哎呀小师公,可不能送死啊,天良子已经不行,凭你俩不是它们的对手啊。” “谁说本座不行了?”这时,一个臭屁的声音在内院响起。 二人闻言大喜,赶紧入内一看,果然见天良子已经从树洞中出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不愧是大哥,这么快就龙精虎猛了!”黄老二激动地手舞足蹈。 任元也高兴问道:“大叔真的复原如初了?” “那还有假?”天良子高昂着头,朗声答道。 柳中君却伸下一根柳枝,冷不丁抽了他后背一下。 也没用多少力,天良子便惨叫一声,疼得脸都白了。 显然,他还十分的虚弱,只是装作复原罢了。 “大哥真是太要强了!”黄老二马上改口道。 “是,我现在还没全好,”天良子依旧嘴硬道:“但本座恢复神速,到时候就能顶用了。” 树叶沙沙,柳中君表示,没个三五天,他根本不可能复原。 “大叔就别硬撑了,交给我们小辈吧。”任元便劝道。 “可是我不上能行吗?”天良子吃了个大亏,也终于谨慎起来了。“那三个黑僵形影不离,还会相互配合,咱们仨都不是对手,何况你们俩。” “是,论实力,我们俩是打不过它们仨,但我们这里比他们强的多。”任元指了指自己脑瓜道:“只要我们多动动脑子,就能找到以弱胜强的办法。” “小子,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本座?”天良子瞪他一眼。 “大叔不要太敏感。”任元打个哈哈道:“就事论事哈。” “哼,先说说你有什么招儿。”天良子哼一声道:“要是真靠谱,往后别说阴阳本座了,指着鼻子骂我都没问题。” “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设下埋伏,分而歼之。”任元便答道。 “就这?”天良子听了大失所望,还以为他又有什么高招呢。 “计谋讲的是简单实用,越复杂就越难以实现。”任元笑笑道。 “可是你这也不切实际啊,”天良子反驳道:“那三个黑僵行踪飘忽不定,如何提前埋伏?” “把他们引过来不就成了?”任元笑道。 “怎么引?”天良子追问道。 “大叔忘了那六口坛子了吗?”任元答道。 “你确定那坛子的东西,能引来黑僵?”天良子当然记得那不知所踪的六口坛子。 “确定。当时和师姐把坛子藏到深山地下,结果还是被那魌先生找出来了。”任元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魌先生当时说的是,‘害得孩子们好一个找’,而不是‘害的老子好一个找’,所以那里面的东西,应该是黑僵能强烈感受到的。” “好好,就算你能引过来又能怎样?”天良子又问道:“人家三个你们两个,还分而歼之呢,不让人家围而歼之就不错了。” “可以用上回抓俺大哥的鱼篓子。”黄老二一拍小短腿道:“先扣住俩,然后你俩就可以二打一了……” “……”天良子恨不得踹黄老二一脚,但也觉得这话有道理,所以忍住了。 这时,柳中君树叶沙沙,表示自己已经快秃了,最多只能支援一个笼子。 “一个就足够了。”任元笑道:“我还有别的办法呢!” “又是那玩意儿?”天良子眼前一亮,显然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没错。”任元点点头,对同生共死的战友,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就算你们把它们引过来分开了,有办法轰杀它们吗?”天良子沉声问道:“没有本座的极阳水雷爆,光靠柳中君的霹雳剑可办不到。” “前辈莫要小瞧本门道法,咱也是有杀手锏的。”这时,师姐一挑秀眉道:“威力比你的水雷爆只强不弱,而且专克阴邪!” “那怎么从没见你用过啊?” “那是因为咱能力不够,需要施法好一阵,才能勉强用出来。”师姐双眉一耷拉道:“比你的水雷爆准备时间还长。” “不要紧,这就足够了。”任元却信心满满道:“师姐,我们今晚联手杀敌,将它们一网打尽!” “嗯,联手杀敌!”阿瑶受到任元的感染,也无所畏惧地点头道:“一网打尽!” ps.夜半三更奉上,明天更精彩!400票加更了,继续求月票啊~~~~~ 第五十六章 伏击战,以二围三! 夜幕再度降临,访仙乡愈加人心惶惶。 前晚一只僵尸作祟,昨晚又增加到三只僵尸,听说还打伤了河伯。这下就连最乐观的人,也难免提心吊胆,害怕今晚的情况会更糟糕。 所以里正们一呼吁,很多人家都在连夜收拾打包,准备天一亮就逃难去。 ~~ 二更天时,北山乱坟岗中鬼火森森,阴风阵阵,还有夜猫子不停的怪叫。 这里没有寻常乱坟岗中的夭折鬼、产鬼、缢鬼……只有一种鬼,那就是修皇陵死掉的民夫,所化成的怨鬼。 它们每晚都望着家乡的方向哭号不止,但今晚却一声也不敢吭。 只见一个坟包中探出一个箩筐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三个箩筐男从藏身的坟茔里爬了出来。这片怨气冲天的乱坟岗是上好的养尸地,所以它们白天便在这里的坟包下躲避日光。 眼下夜黑如墨,三头黑僵便摘掉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三张漆黑腐烂,皮肤残缺的可怕面孔来。 它们正待扔鞋决定今晚去哪个方向祸害,为首的那只忽然抽了抽只剩鼻孔的鼻子,指着西南方向,嗷嗷叫起来。 另外两个黑僵也抽动鼻孔,朝着同样的方向发出怪异的嘶吼,就连怨鬼都能听出来他们的兴奋。 下一刻,三只黑僵便不约而同地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栖在坟边树枝上的夜猫子扑棱着翅膀飞起来,一边飞一边发出孩啼般的尖锐鸣叫。 蹲在山头上的狼闻声也跟着仰天嚎叫起来,声音的穿透力可比夜猫子强了太多。 在夜空中盘旋滑翔的夜鹰,听到狼嚎声,便展翅向着西南方向的谢家庄飞去。 地上三条黑影疾驰如飞,但比真正飞行的夜鹰,速度还是稍逊一筹。 那夜鹰赶在黑僵之前,飞到了谢家庄废墟上空,向下方啼叫起来。 花狸猫蹲在梦开始的地方——内院正房的残垣上仰头望天,一双瞳仁圆如满月。看到那夜鹰的同时,便纵身跃下了没有睡床掩盖的密室口。 “来了!”花狸猫对密室内大喊一声。 那些黑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不这样争分夺秒,根本没法给任元和阿瑶提供预警。 因为只有最普通的黄符,可以预先画下来,用符纸保留一段时间。黄符之上,从蓝符开始,就只能现画现用了,至少师姐手里没有能承载蓝符的材料。 而师姐今晚要用的正是蓝符,所以必须要给她提前画符的时间。此外还得根据任元的计划,花费一点时间,摆出个奇葩的姿势…… 听到文狸这一声,阿瑶赶紧手掐法诀,抽出造化炉内的三光灵液。两手指尖各凝出一点真灵,天目也渐渐放出毫光! 接着她双手飞快地笔走金蛇,开始画一道任元从没有见过的复杂符箓。 阿瑶一边画符,口中还一边诵咒辅助加持: “郝郝阴阳,日出东方,吾今书符,妖魔降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立决世间煞!急急如律令!” 直到听见头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师姐才结煞符成,引而待发! 但这还没完,只见她迅速躺进了地上一个人形的浅坑里。 任元也戴上了个箩筐斗笠,然后径直躺在了阿瑶身上…… ~~ 地面上。 三只黑僵赶到了谢家庄。循着熟悉的气味,直奔正房位置而来。便发现小黑子的味道,是从地下传上来的。 它们围在洞口,朝着下头发出嘶叫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三只黑僵便径直跳进了洞中。 密室里漆黑一片,但对黑僵没有任何影响,它们一下就看到了,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箩筐男。 三只黑僵拼命抽动鼻孔,闻着‘它’身上浓烈的同类气息,兴奋地发狂嘶叫。错不了,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小黑子! 但不管它们怎么叫,小黑子都不回应,大黑子便蹲下来,推了推小黑子的胳膊,想把它推醒。 谁知那‘小黑子’竟突然一把抓住它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时将一张‘入眠符’,贴在了自己身上! 大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跟‘小黑子’一起凭空消失了。 ‘小黑子’这一消失不要紧,二黑三黑才发现他身子底下,竟然还藏了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阿瑶打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南明离火符,一道蓝色的灵符激射而出,正中二黑胸口,瞬间没入它的体内! “南明离火,烈焰结形,万妖殂落,焚神灭形!急急如律令!” 轰的一声,那黑僵全身上下便被惨白色的火焰包裹。 那火焰看似不起眼,却是专克一切邪物的南明离火,瞬间就把它的四肢炭化,继而头颅和身躯也化为了焦炭,跌落在地…… ~~ 另一边,大黑发现自己被带入了一方陌生的天地。 天上烈日高悬,照得它全身冒烟,赶忙想找地方躲闪,才发现自己身在一条船上。 而那同时出现在船上的小黑子,也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活人脸孔。 大黑恼怒异常,竟顾不上被日照的痛苦,直扑那该死的骗子! 那家伙自然就是任元,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用坛子里的黑僵尸水做诱饵,将对方引到跟前。再利用游仙枕的特性,把一头黑僵拉进了梦境天地中。 任元早就进行过试验,知道没法带活物上船。但僵尸不是活物,于是被他成功的带上了梦之舟。 他立在铜钱堆成的小山上,手中早捏了一张阴雷符。 见那头黑僵朝自己扑来,任元便将那道符拍在自己身上。一 道细细的闪电凭空劈下,把任元劈了个全身痉挛,两眼反白! 黑僵被他自残的抽象操作吓了一跳,动作却一点没慢。谁知到了任元身前时却扑了空,重重趴在了满地的铜钱上。 良久,黑僵抬起头来,迷茫的四下寻索,却再也找不到任元的气息…… ~~ 地窖中,见大哥消失,二哥被烧,三黑愤怒地嘶叫一声,朝着躺在地上的阿瑶扑上去。 阿瑶还在脱力状态,根本躲闪不开。 便见眼前白光一闪,任元惨叫着出现在原来的位置,正好充当了师姐的肉盾。 但是他为了能顺利从梦之舟返回,没给自己加任何防御。不然万一阴雷符的伤害不够,可就麻烦了。 猝不及防间,任元也只来得及举起手臂,护住自己英俊的脸蛋儿。 幸好师姐在那黑僵咬到他的前一瞬,给任元加了一张铜头铁臂符! 任元的胳膊登时火星四溅,险些硌掉那黑僵的獠牙! 但那铜头铁臂符也瞬间失效了…… 好在任元已经回过神。他马上跃起身来,又是一张‘铜头铁臂符’加身,同时抽出霹雳剑,直刺黑僵命门。 那黑僵竟好似知道霹雳剑的厉害,略一腾挪,便闪开了这一击,接着一记摆拳捶在任元的肩膀上! 火星四溅间,任元被拍在了石壁上。他却两脚一弹,再次扑回黑僵面前,施展平生所学,与其斗成了一团…… 第五十七章 大的在后头 但实力的差距摆在那儿,任元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不是那黑僵的对手。也就是仗着手中的霹雳剑,还有袖子里那一摞‘铜头铁臂符’,才能跟它周旋。 一张‘铜头铁臂符’能顶住黑僵一击,任元已经连用了八张。要是没这玩意儿,他早就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饶是如此,任元也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了。因为那黑僵动作太快了,总能抓住任元旧符已碎,新符未贴的间隙,狠狠给他来上一下! 电光火石间,那黑僵又抓住了机会,一拳打在任元肚子上!任元闷哼一声,身子屈成个虾米,感觉肠子都要被打断了。 他却极其坚韧,强忍着剧痛,给脑门贴上一张铜头铁臂符,接着一记头槌顶在黑僵肚子上! 咚的一声闷响,黑僵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刚要反攻任元时,它忽然发现躺在地上的小妞,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黑僵正待四下寻找。便听到脑后响起凌厉的破风声。待要躲闪时,已经来不及了,结结实实吃了一记碎石重拳! “你敢打我师弟!”阿瑶紧攥着粉拳,玉面含怒,显然已经恢复了力气。“阿元,你没事吧?” “先把它拿下再说。”任元摇摇头,与师姐左右夹攻黑僵。 二人一联手,局面瞬间逆转。任元和师姐配合默契,还能互相支援。再不会出现方才那种,来不及给自己用符的窘境了。 反倒那黑僵左支右绌,顾头不顾腚了,没多会功夫,便中了任元两剑,吃了阿瑶不知多少拳脚。 眼看不敌,它便故技重施,冷不防爆出尸水的同时,迅速退至洞口,纵身跃起,想要逃之夭夭。 然而不知何时,洞口上方居然多了个柳条编的笼子,那黑僵直接来了个自投罗网…… 守在笼子边的文狸和黄老二便欢呼起来:“逮住咯,逮住咯!” ~~ 待任元在师姐的搀扶下出了地洞,便见那黑僵在笼子里拼命挣扎,但它一碰到笼子的柳条边,就像碰到了烧红的烙铁,身上滋滋冒烟。 在柳条中蕴含的雷霆之力消散前,它休想破笼而出。 “阿元你没事吧?”花狸猫跳到任元头上,然后用爪子戳了戳他眉角上的淤青。 “疼疼。”任元赶紧护住脸,呲牙咧嘴道:“这黑厮下手太黑了。” “阿元能坚持这么久,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师姐哄孩子似的夸夸他,又用符帮任元把伤治好。 这才运起真灵,耗费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画出一张南明离火符,把逮到的那只黑僵也烧成了灰烬…… “还有一只……”师姐脸色发白,香汗淋漓,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那只先不管了。”任元哪能让师姐太勉强,再说他也没本事再把那只弄回来。“等我什么时候,能打过它了再说吧。” “那你要好久才能上船了。”师姐叹息道。她对任元的努力与天分向来很有信心,却对弄到第三窍的玉枢丹,一点信心都没有。 “还好,现在遇到瓶颈了,上船也没什么意义。”任元倒是已经看开了。 “你会再做噩梦的。”狸花猫提醒他道。 “没事,我都习惯了。”任元笑容不由一滞,又心怀侥幸道:“再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说不定我不会在梦里变羊了呢。” ~~ 山神庙。 天良子跟柳中君在一边喝酒,一边等待后辈们回来。 为了不让天良子偷跑去主张,柳中君还用树根盘住了他两只脚。 “老柳,你放开我行不?我要尿尿。”天良子郁闷道。 树叶沙沙,柳中君大度的表示,尿我身上吧…… “你要肥不要脸,我还得要脸呢。”天良子哭笑不得道:“唉,你就不担心那俩娃娃?” 柳中君微微摇头,表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你这么有信心?我看未必。”天良子不爽道:“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到最后还得我们老家伙给他们擦屁股。” “哈哈,大兄,你太小瞧俺们了。”这时黄老二臭屁哄哄地从前殿进来,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区区三只黑僵,俺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花狸猫也从墙上蹦进来,笑着揭穿黄老二道:“说得好像你出了多大力似的,不就是帮着安了个笼子吗?” “分工不同嘛,没有贵贱。”黄老二老脸一红道。 “什么,你俩真的干掉那仨黑僵了?”天良子惊得合不拢嘴,瞪大两眼,望向跟在后头进来的阿瑶和任元。 “也没全干掉,还有一只被关在那个稳妥的地方了。”任元淡淡一笑,在师姐悉心的呵护下,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淤青。 “真的假的?”天良子心里老不是滋味了。 “哈…哈……”柳中君发出了笑声,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在笑话他。 “这也多亏了大叔,提前探明了它们的情况,我们才能知己知彼,有的放矢啊。”任元多会来事儿呀,几句话就把大黄鳝哄开心了。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天良子怅然叹了口气,方笑道:“好好,乡亲们知道这个好消息,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僵尸已死,所以我才会选在谢家庄动手。”任元却摇头道:“我还让胡三爷带着他的孩子们,假扮成僵尸到各村吓人。” “你是怕老百姓知道了,就不肯撤离了?”天良子问道。 “对。”任元点头道:“那黑僵不过是开胃小菜,还有大的在后头呢。” 他又轻声道:“等老百姓都撤了,我们也该暂避风头。” “唔。”天良子赞同道:“确实,管他们要搞什么名堂,咱们还是先避一避保险。” “大哥太明智了!”黄老二忙点赞道:“瞧瞧,什么叫‘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笨蛋,这不是夸人。”天良子白一眼愚蠢的干弟弟。 ~~ 今日师姐透支太重,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打盹,于是众人便结束了聊天,各自去睡了。 任元简单洗漱一下,也赶紧躺下了。这会儿天长了,抓紧睡还能睡两个时辰呢。 只是习惯了坚硬的游仙枕,乍一躺回松软的布枕头上,他竟有些不适应,辗转反侧好一阵,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入睡。 然后他便久违的做起了梦。 第五十八章 噩梦重临(600月票加更) 天亮鸡叫。 “阿元,阿元。”师姐的声音将任元从噩梦中唤醒。 他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仿佛回到了谢家庄。 直到看见师姐,这才松了口气。 阿瑶用袖子给他擦擦汗,关切问道:“又做噩梦了?” 任元点点头。 “又梦见被变成羊了?”花狸猫也问道。 任元摇摇头,使劲搓了搓脸道:“这回梦见的更可怕。” “哦?做了新梦了,快讲来听听。”花狸猫大感兴趣的蹦上了床头,笑着催促道:“快说说本大人这回表现如何?” 但听完之后,它就笑不出来了…… “我梦见全乡的人都死了。”任元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俩道:“你们,大叔,胡三爷,黄老二,还有一个短头发的绿衣老爷爷,也都死在我眼前……” “是谁干的?”花狸猫炸毛问道。 “谢县尉,魌先生,还有一个独眼龙。”任元描述梦境中的情形道:“他们带着兵,屠了访仙乡,只留下几千人,以妇孺为人质,逼迫男丁帮他们挖开了一个机关重重的大墓,为了打开墓室的门,那独眼龙还用好多百姓血祭……” “这时,我们现身想要阻止血祭,然而敌人太强了。那谢癸凭一柄宝刀,靠一己之力就把大伙儿全都杀了……”任元紧紧抓住师姐的手,略带鼻音道: “师姐是为了保护我,被那谢癸杀害的。” “阿元放心,你这个梦是反的,”师姐却煞风景道:“遇到这种情况,我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上回梦的准,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花狸猫也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道:“这回梦见的,可是还没发生的事儿,你敢说就一定准?比如本大人现在杀了你,你还能见到我们被杀吗?” “……”任元摇摇头,看着朝夕相处的伙伴们,怎可能自我欺骗,不把这场预见梦当回事儿? ~~ “哈哈,要我说,你这根本不是什么预言,而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早餐时,天良子听了任元的梦,大笑道:“都是因为你小子担心过度了吧?” “有道理,大哥说得对!”黄老二马上赞同道:“小师公最近天天念叨,大的要来了,大的要来了,俺耳朵都听出茧了。” “你们不做梦的人不懂,那种目见耳闻的真实感,绝对不是臆想出来的。”任元却摇头道: “我且问你们,乡北金家村附近的山里,是不是有一座很大的墓。” “那一带是前朝的皇陵所在,每个皇帝又有好些个陪葬的后妃大臣,当然有很多大墓了。”天良子道。 “不管什么墓,都应该有墓碑吧?”任元问道。 “那当然,没有碑那不成野坟了吗?”黄老二对此很有发言权道:“就算是在农村,也会被骂大不孝的,何况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了。” “但那个墓就没有墓碑,”任元回忆道:“它是一个圆形的大土墩,背靠大山头,东为秃头山,西为西山,各相距约三十丈。墓前有一个大水塘。水塘和墓室口之间,有两排石人石兽,一排面向墓门方向,另一排则脸朝外。” “还说你的梦不是臆想?”黄老二笑道:“墓室口的石人石兽叫石像生,又叫护陵翁仲,象征皇权仪卫。所以不管是皇帝陵还是重臣墓,这玩意儿都是两两相对,置于神道两侧的,哪能一排脸朝里,一排脸朝外?那也太没规矩了。” “不,有一个墓是这样的。”河伯却神色凝重的摇头道:“位置就在大山头的山坳里,因为平时有一队皇陵卫驻守,所以没人可以靠近。我也是二十多年前,那墓刚建成的时候才去看过一次。” “里头埋的是谁?”任元问道。 “不知道。”天良子摇摇头道:“当时下葬的时候,便十分保密。这些年过去了,就更没人知道了。” 说着他看向任元道:“你去过那里?” 任元摇头道:“绝对没有。” “这我可以作证。”花狸猫举爪道:“阿元除了去给大户做法事,从来不乱跑。” “他除了访仙山,就没爬过第二座山。”阿瑶也点头道。 “嘶……”天良子倒吸口冷气,终于承认道:“你这梦有点东西啊。” “可惜,我被杀死的瞬间,梦也就结束了。不知道墓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任元叹息一声。 老柳树下陷入了死寂,没有人再质疑任元的预言,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未来,渐渐压得喘不过气…… 默默吃过早饭后,天良子才问道:“那谢县尉真那么厉害?” “是。”任元沉重地点头道:“你没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我那肯定是伤还没好利索。”天良子嘴上从来不怂。 “而魌先生和那独眼龙,看样子比他还厉害。”便听任元幽幽道。 “毬……”这下连天良子都嘴硬不起来了。“那还打个屁啊。” “是啊,大哥。”黄老二马上附和道:“打不过就跑,不丢人。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是得避其锋芒了,咱又不是给老萧家看坟的,他们要盗墓让他们盗去吧。”天良子深以为然点点头。 阿瑶也同意,她本来就贪生怕死,能屈能伸的…… “那事不宜迟,咱赶紧回去收拾细软,逃之夭夭吧!”黄老二见大伙都没意见,便催促大哥赶紧打道回府。 “你回去吧,护送你嫂嫂们先走。”天良子却摇摇头。 “大哥,那你还等什么?”黄老二问道。 “我得等老百姓都逃出乡再走。”天良子理所当然道:“既然受人香火,就得护佑一方,哪能丢下信众先跑?” “那也没必要等他们啊。”黄老二不解道:“都已经让乡官里正,把话传出去了。老百姓要走的自会走,实在不想走的,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由着他们就是了。” “唉,老二,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天良子长叹一声道:“一来,全乡两万人,几十个村,住的山里山外到处都是,怎么可能说走,一下就全走光?” “没错,有这么高的组织度,本朝早就统一天下了。”任元点点头道:“再说好多老人故土难离,不用点手段没法把他们都撵走。” “再者,人家不是在跟咱们下棋,你走一步,我走一步。人家但凡有这么大谋划,在派僵尸制造骚乱的同时,肯定做好了各种准备,不会让老百姓都跑光的。” “是。”任元赞同道:“他们需要大量的百姓挖墓还要血祭,肯定防着,人都被僵尸吓跑了。” “那咱们就别坐在这儿唠嗑了!”一直很安静的师姐,这时站起身来,对天良子道:“前辈,咱们赶紧显灵,催乡亲们快跑吧!” “嗯。”天良子点点头,也站起身道:“确实不能再藏头露尾,必须亲自下场赶人了!” “好好,你们快去吧。”任元催促道。 “那你呢?”大伙儿问道。 “我要睡觉。”任元理直气壮道:“看看能不能在梦里,找条活路出来。” “嗯,这个阿元最拿手。”花狸猫称赞一声。 ps.夜半三更结束了,高潮一波接一波,一直不带停的~~~~~求月票啊!!!! 第五十九章 魏晋风范 曲阿县衙,县尉官廨。 本朝秉承魏晋风范,官员以案牍劳形为耻,以政事清闲为荣。因为后者说明你水平高,治下政通人和,前者反之。 故而,谢县尉每月仅升堂问案一次,每次只有半天。省下来的时间可以清谈参禅,可以狎妓宴饮,总之就是不能干正事。 别问,问就是正宗魏晋风范。 今日十五,正逢谢县尉问案的日子。等待过堂的百姓,在官廨外排成了长队。 当然,谢县尉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一把叫‘千隆问屈术’,另一把‘扶乩’更是重量级。 靠着这两大绝学,不管是原告还是被告,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谎;不管多么疑难的案子,他都能查清真相。按说得个‘断案如神’的美名一点都不难。 但他偏不。 一来他不愿意多劳,午时一到便退堂收工,才不管案头上积了多少状子,外面还有多少人在排队呢。 二来,他问明案情之后,从来不当场宣判,而是先缓上两三个月,给足双方缓颊活动,释放能量的时间,以免误伤了‘良善’大户。 至于通融的程度,是完全跟你能量大小成正比的。 比如半年前,县里一位公子在闹市纵马飞奔,结果撞死一对爷孙。当即被义愤填膺的百姓扭送官府,押入大牢。 按说此案证据确凿,依照刑律,公子必死无疑。可惜公子姓桓,谢县尉情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于是将卷宗搁置数月。 近日果然得了族中某位长辈的家书,其中有言语提到这位桓公子,说他是故人之子,已经幡然悔悟云云……然后又话锋一转,说起与谢县尉父亲的深情厚谊,请他进京时务必到府中做客云云。 于是谢县尉退堂之后,便叫属下法曹拿来卷宗,找到判词中的‘跑马伤人致死’一句,提笔将‘跑马’二字一颠倒,改为‘马跑伤人致死’。 “妙哉!”那法曹抚掌赞叹:“少府神来一笔,纵马伤人便成了劣马脱缰,非人之过,那桓公子便既可免刑,更可免死,真是天有好生之德,少府有通神之笔啊。” “你再跟嫌犯家属通通气,让他们别太抠搜,多赔点钱,堵住苦主的嘴。上上下下再打点一番,以免有人乱讲话。”谢县尉沉声吩咐道: “一切顺利的话,那小崽子就能回家过年了。” “哎,好嘞!”法曹喜不自胜地应下,一看就没少拿被告的好处。 谢县尉也不戳破他,因为他更没少拿。 忽然谢癸神情一动,摆摆手道:“先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法曹赶紧抱起卷宗告退。 门一关上,内堂中便响起鼓掌声。 谢县尉不用看也知道,那死人脸又来了。 “谢县尉真是从来不让人失望,每次都能令我大开眼界。”魌先生从帷幕后走了出来。 “这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谢县尉面无表情道。 “你们都这么搞?不怕像北朝一样民心尽失吗?”魌先生忍不住问道。 “你懂什么民心?乡绅士大夫的心才是民心。区区草民哪里有心?不过是盲从牧童的羊群罢了。” “所以乡绅就是放羊娃子?”魌先生道。 “正是。”谢县尉点点头道:“所以,得罪一个乡绅的危害,远超得罪一百个小民。再说乡绅保住了孩子,小民家里也得到了丰厚的赔偿,官府也少一桩重案。大家都有好处,岂不善哉?” “佩服,不要脸还得是你们世家子弟。”魌先生赞叹不已道:“把贪赃枉法说的如此正大光明。” “废话到此为止。”谢县尉呷一口茶水,问道:“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访仙乡的那帮家伙严防死守,我四个孩子都没了。”魌先生笑容渐失,长叹一声。 “哦?访仙乡的山精村怪这么厉害吗?”谢县尉明显幸灾乐祸道。 “我的孩子要配合我一起对敌,才能发挥出他们的威力来!”魌先生脸上竟泛起了一抹红,激动道: “可我偏偏不能亲自出手,他们没人指挥,才会着了那些鼠辈的道!” “你们明鬼的人是在勾陈司挂了号的。你一出手,还能洗脱得了嫌疑吗?”谢县尉淡淡道: “反正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你们炼尸的材料。你到底心疼啥啊?再炼一波就是了。” “我是养尸人,不是炼尸人!”魌先生用那只骨手敲着桌子纠正道:“每一具活尸都是我的孩子!‘虽为人炼,实属天赐’懂不懂?!” 檀木的桌面像纸糊的一样,被他敲出了个大窟窿。 谢县尉微微皱眉,要不是任务在身,他是绝对不会跟这种粗鄙之人同屋的。 “好了,别激动了。”谢县尉喝止住魌先生道:“说正事!” “好,你说该怎么办?”魌先生气呼呼问道。 “这有何难?”谢县尉眉毛一挑,叹气道:“唉,本来想做的体面一点,等乡里主动上报再做反应。既然他们不愿意给咱这个体面,那咱就只能不顾体面了。” 说着压低声音道:“你赶紧去造几个僵尸出来,明天给我,其余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这个简单。”魌先生应一声,又道:“但我得提醒你,访仙乡的人已经大量外逃了。” “我知道。”谢县尉点点头道:“不用担心,我是故意放他们逃走的。访仙乡是个人口大乡,总不能把两万人全都杀了吧?” “那逃干净了怎么办?”魌先生着急道:“咱们还要用人呢。” “放心吧,京里派来的高手,已经在出乡的道上设下了八门迷魂阵,但凡走进去的活物,都会被困在里头出不来的。”谢县尉给他吃颗定心丸。 “那就行。”魌先生这才松了口气。 ~~ 别看魌先生整天看姓谢的不顺眼,但他把任务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从县尉官廨出来,他便来到了之前住过的义庄。 此时天已漆黑,西风呜咽,吹得庄门上两盏白灯笼不停晃动。 ‘当当……’魌先生敲响了庄门。 好一会儿,那门才吱呀呀缓缓敞开,露出一张阴气森森的老脸来。看见是魌先生后,那守庄人才阴测测道:“我当是谁大晚上来送死,原来是你这个活死人。” 说着侧身让他进去。 魌先生将手中的油葫芦递给他道:“这是照顾我闺女的报酬,你有脸领吗?” “当然有了。每天都按你说的喂养她,快去看看吧,长得可好了。”守庄人一把夺过葫芦,拔掉塞子深吸一口,满脸陶醉道:“哇,上好的人头油啊!” 魌先生便不再理他,走进停尸的长生屋中,从几十具棺材里准确找到了自己那具槐木棺材。 槐字中有‘鬼’,此树也是所有树木中阴气最重的一种,别说用槐木打棺材了,就算把死人埋在槐树底下,时间一长都会变成僵尸复活。 所以正常人是不会用槐木打棺材的,但魌先生显然不正常,甚至不算人。 他走到那口用黑鲶鱼胶密封的棺木旁,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按说不该这么着急开棺的,就算用槐木棺材加处子血养尸,也得几个月才能将紫僵养成白僵。 但现在也只能事急从权了,他便用那只骨手缓缓推开了沉重的棺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道:“乖女儿,该起来干活了。” 第六十章 栽赃陷害 魌先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交给了谢县尉五个紫僵。 “够你栽赃陷害了吧?”当然,好话是不会有的。 谢县尉全当他放屁,看着囚车上被绑成大粽子的僵尸,满意道:“够了。你回去等消息吧。” “对了,”魌先生走到门口,又站住脚,回头邪魅地一笑道:“你知道这是谁咬的吗?你的菀菀。” “畜生啊……”谢县尉终于还是又破防了。 “你的菀菀可真是个天才啊,我本来以为这么短的时间,她能变成白僵就了不起了。没想到居然变异出了伏骨,比我那四个儿子还厉害,哈哈哈!”魌先生仰天大笑,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中了头彩。 谢县尉暗暗发誓,早晚要把他这张臭嘴缝起来。 但眼下正事要紧,他命人将那几个僵尸关进牢房,自己先去正衙拜见县令。 “县尊。”谢县尉微微拱手,对方虽是他的上级,但门第低于他,所以不好执礼太恭,以免辱没了门庭。 “贤弟你来得正好。”郭县令也习以为常,亲切地招呼他道:“我刚想过去找你。” 说着将几张禀单递给谢县尉道:“吕城、司徒、珥陵各乡纷纷来报,说有大量访仙乡的百姓逃至他们境内。” 顿一下,郭县令面现忧色道:“那些百姓说,他们逃难的原因是访仙乡在闹僵尸。你可有所耳闻?” 县尉负责全县的司法捕盗、治安保卫,这本就是谢癸的职责所在,他便正色道: “下官正要禀报县尊。实不相瞒,两三日前便有所耳闻,但因此事干系重大,下官不敢贸然上禀,便命人火速到访仙乡探查。” “结果怎么样?”郭县令赶紧问道。 “县尊请移步大牢。”谢县尉侧身抬手。 郭县令便跟他来到暗无天日的牢房,只见五个全身紫色,没有眼白的僵尸,被绑在铁栏杆上,不断地挣扎嘶吼。 同一间牢房里,还关了个乞丐样的犯人,蜷在角落瑟瑟发抖。 “这五个僵尸都是从访仙乡里捉来的。”谢县尉沉声道。 “危害如何?”郭县令掩鼻看着那些紫僵,一阵阵心底发毛。 谢县尉一挥手,官差便抽刀将绳索一一砍断,五个僵尸甫一获得自由,便直扑那个囚犯,将其摁在地上啃噬吸血……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由高渐低,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可怕的僵尸饮血声。 郭县令是个文人,哪见过此等刺激场面?吓得两腿发软,差点把苦胆都吐出来。 但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过了盏茶功夫,那被咬死的囚犯,居然也开始皮肤发紫,出现尸变的迹象了。 “被僵尸咬过的人,也会变成咬人的僵尸。”谢县尉悲天悯人道:“到最后无一幸免。” “发生了如此恐怖的灾难,访仙乡的乡官为何不报?”郭县令出了大牢,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 “访仙乡的乡官都被乡下淫祠蛊惑,只信劳什子河伯山神,不信官府的。”谢县尉冷声道:“回头一定要砸了那些淫祠,彻底断了他们的香火!” “这都是后话,眼下呢?”郭县令是越想越害怕,声音都打颤道:“谁知道跑出来的老百姓里,有没有已经被僵尸咬了的?这要是把全县都传染了,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咱们县离着京城不到一百五十里,要是让那些草民把尸毒传播到京里,咱们满门抄斩都不够!”谢县尉危言耸听道。 郭县令却深以为然,他不像谢县尉后台那么硬,真到了那一步,肯定是背黑锅的那个。便赶紧下令道:“立即关闭县城大门,封锁通往建康的所有道路!” “至于访仙乡的人,跑出来的没办法,”顿一下,他又咬牙道:“但从现在起,一个都不能再放出来了!” “遵命!”谢县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调兵封锁访仙乡! ~~ 谢县尉得了调兵的手令,便立即点齐兵马,开赴访仙乡。 其实县里的兵士只负责外围封锁,真正进去干活的官兵,都是京里那位贵人的私人武装冒充的。 谢县尉向手下军官布置好了封锁任务,便贴上神行甲马,独自赶到了访仙乡的皇陵山前。 皇陵山顾名思义,是本朝皇陵所在。气势恢宏的陵门旁,立着一块汉白玉石碑,题云‘太祖文皇帝之神道’。有被甲者百人,罗列门之左右,持戈戟,列旗帜,环卫甚严。 谢县尉在陵门外揭下甲马,向守陵门的禁兵递上名刺。 “等着。”禁兵便不假辞色地进去通禀。他们属于宫廷宿卫序列,不用给任何人面子。 借着对方进去通禀的功夫,谢县尉举目打量着这座皇陵。 从风水上讲,此地明堂开阔,诸山拱朝,龙虎怀抱,主客有序相迎,四象端正明晰,主子孙贵重。但美中不足的是,山势短促,未能连绵起伏,怕不是长久之势。 别说皇家,哪怕顶级士族都不会选这种地方,因为他们最看重的就是连绵长久。但没办法,因为这个皇陵中埋葬的是本朝开国皇帝萧衍之父萧顺之。 萧顺之是前朝皇室的旁系远支,生前爵位不过是临淮县侯,当时能在这种地方下葬,已经是很好了。 大梁开国,今上践祚后,方尊他为太祖,将此地升级为建陵。 据县志记载,大同十年,萧衍曾亲来扫墓,当时忽有紫云荫覆建陵之上,顿饭功夫才散去。 萧衍望陵流涕,所霑草木皆变色。陵旁有枯泉,居然重新流水香洁,于是御笔赐名‘孝亲泉’。 看着那至今不绝的潺潺泉水,谢县尉悠然神往,这说明皇上的修为已臻神明啊…… 感慨之余,他也不禁暗叹,若非奉了那位贵人之命,打死自己也不敢在这一带造次。 “谢少府久等了。”这时一位身着两裆铁甲,腰束革带,头戴平巾帻的高大武将,手扶腰刀,昂藏而出。 “曹将军客气了,下官也是刚来。”谢县尉执礼甚恭,与对郭县令的态度大为不同。 “陵卫重地,不能请你进去吃茶。”那曹将军的官职是陵邑宿卫中郎将,班次官品远超谢县尉,对他这已经算客气了。 “无妨无妨,咱们在这聊就行。”谢县尉说着压低声音道:“答应将军的事儿,下官已经办成了。” “什么叫答应我的事?”曹将军皱眉纠正道:“本将一心守卫皇陵,你们那勾当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是,是下官失言了。”谢县尉忙道声歉,又改口道:“是本县得报,访仙乡僵尸肆虐,情况十分严重,特来通禀将军,好做防范。” “多谢少府提醒。”曹将军这才神色稍霁道:“尸毒令人防不胜防,一旦在营中蔓延,全军都有可能失去战斗力,届时建陵门户大开,可如何了得?” “将军所言极是。”谢县尉点头附和。 “少府请回吧,本将要下达军令去了。”曹将军一拱手,转身大步往里走,洪钟般的声音响彻陵园上空。 “传令下去,各处官兵立即回营!” “待各处兵马回营后,立即关闭皇陵大门。任何人不得踏出陵园一步,外头就是天翻了,也跟咱们没关系!” 建陵卫除了要守卫这本朝唯一的皇陵外,还兼顾着看护前朝的皇陵。当然,只是兼顾而已,必要时可以先不管…… ps.还有加更哈。 第六十一章 大戏开锣(800票加更) 任元头戴铁胄,身穿扎甲,腰挎环首刀,手持火把,混在一群同样装束的军士中。 巨大的地宫里漆黑幽暗,全靠他们手中的火把照亮。 军士们遵照命令围成一圈,火把照亮了地宫中央,那具长近两丈,高近一丈的大棺。 此时,棺材盖子已经被打开了,里头的棺椁一层套一层,足足有四重。 棺椁边,一具尸体被四根铁链绑住了手脚。每条铁链的另一端,各钉着一根纹路诡异的巨大铁桩。 魌先生用那只漆黑的骨手,从那尸体体内掏出一样闪着亮光的东西。 尸体剧烈的挣扎,将铁桩拽得火星四射。它明明没有头,却发出沉闷恐怖的怒吼声,令人闻之色变。 “不好,钉魂桩要镇不住它了!”董当门朝着谢县尉焦急喊道:“快动手!” 谢县尉一咬牙,身形电射,手中斩妖刀化作一道血影,将那些军士尽数斩杀当场! ~~ “啊!”任元不知第几次从噩梦中醒来。 他一坐起身,师姐马上熟练地给他贴了张安神符,然后袖子擦汗,摸头安抚一条龙。 待任元定下神来,蹲在他面前的花狸猫便问道:“这回又有新死法了?” “是。”任元点点头,苦笑道:“这回好像被当作阵法材料了。” “嗯,这是第十八种死法了。”花狸猫给他记得清清楚楚。 “我纯属变着花样找死。”任元无奈叹息一声,从床上起来。 这两天别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却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睡觉。或者说,做梦。 为了能寻觅到那一线胜机,他是醒了就睡,睡了又睡,就连助眠符都快失效了。 不过好在,差不多看到对方的胜利结算画面了……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任元便对师姐和花狸猫道:“好消息是,我基本上弄清楚他们的牛黄狗宝了。” “那坏消息呢?”花狸猫问道。 “实力悬殊太大了,依然找不到什么好办法。”任元轻叹一声。 “错了,其实是有办法的。”师姐却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脑袋道:“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哦?”任元神情一振,问道:“乡亲们都走了?” “放心吧,都走了。”阿瑶笑着点头道:“那些赖着不走的,也被我们强行弄走了。” “天良子前辈被那些油盐不进的老顽固气坏了,现出原形在后面撵他们。”花狸猫乐得满床打滚道:“吓得他们,一边哭着喊着‘黄鳝精上岸了’,一边跑得比谁都快。” “另外真如你所料,县里果然派来了官兵,已经封锁了离乡的大小道路。”阿瑶又道:“所以咱们也赶紧走吧,省得他们逮不着人,寻咱们晦气。” “嗯,这就走。”任元点点头,他早就收拾好了大包小包,全都拎到院子里,叫赤豹驮上。 又不放心地看着快秃头的的老柳树。 柳枝沙沙,柳中君表示不用担心自己,谁会为难一棵树呢? “放心吧,只要柳中君不动弹,谁也看不出它的道行。”阿瑶给任元吃颗定心丸。 “走啦走啦。”花狸猫在赤豹头上催促道。 两人正要携家带口的出发,却见一只三花猫急匆匆地顺墙而来,朝着花狸猫喵喵叫个不停。 花狸猫闻声眼睛瞪得像铜铃,失声叫道:“什么?老百姓又被抓回来了?!” “啊?”任元和师姐也吃了一惊,都以为乡亲们只要离了乡,混入外乡的人群中,官府就不可能再把他们撵回来了。没想到,那帮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 ~~ 这下也顾不上跑路了,两人赶紧卸下大包小包,骑着赤豹前往查看。 在那三花猫的指引下,他们登上了西山,远远望去,果然见乌央乌央三千余百姓,被如狼似虎的官兵押送着往回走。 “怎么回事,不是都走了吗?”师姐一看就急了眼。“怎么又回来了?” “这些人是陷进八门迷魂阵里去了。”这时天良子也带着黄老二赶来汇合。看到阿瑶依然一脸疑惑,他又解答道: “就是类似诸葛亮八阵图那样的法阵。对方法力高强,尤其精通阵法。在八门阵外又套了个迷魂阵,人走到边上都察觉不到,稀里糊涂走进去,不懂行的根本出不来。” “我大哥眼神本来就不好。”黄老二接茬道:“直到对方撤了阵旗,瓮中捉鳖时,他才发现,好家伙,被困进去这么多人。” “闭嘴!”天良子狠狠瞪一眼黄老二。 “布阵之人是不是那个独眼龙?”任元问道。 “没错,就是你梦见的那个。”天良子点头道。 “我现在知道那人更多的信息了。”便听任元沉声道:“谢癸他们管他叫董当门,他是京里派下来的帮手,法力高强,精通阵法还在其次,他最擅长的是盗墓,说是什么刘宋发丘中郎将之后。” “妈的,这畜生还是盗墓世家!”天良子啐一口道:“看来他抓了这么多人,是要用来盗墓啊!” “这得是多大个墓啊?要用这么多人。”黄老二咂舌道。 ~~ 那厢间,谢县尉也赶来与大部队汇合了。 看到董当门抓了这么多人,他也吃了一惊:“仁兄的阵法精进如斯了?” “哈哈,没有的事儿。”董当门四十多岁,身材不高,笑容可掬,若非左眼戴着个黑色的眼罩,就像个一团和气的买卖人。 他摆摆手道:“这是尊上为了万无一失,赐下的一样法宝,我也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 说着他小声提议道:“其实用不了这么多人,不然放掉一些?” “不行!”谢县尉却断然摇头道:“县尊有令,不许放任何人离开本乡。是任何人!” 顿一下,他又叹了口气道:“八个方向都能离乡,他们却偏偏选了你这条死路,就说明老天要亡他们。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好一个替天行道。今日又受教了。”魌先生和他的讽刺声同时抵达。他对身边一个戴着箩筐,穿着红裙,体态妖娆的女子笑道:“你说对吧,闺女。” 箩筐女微微点了点。 谢县尉不用问,想也知道那是谁。要不是重任当前,大局为重,非跟这狗日的拼了不成。 “既然都到齐了,那咱们就过去吧。”董当门笑呵呵地搓着手道:“等了这么久的大戏,终于要开锣了!” ps.800票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我只有写出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好戏已经开锣,敬请期待! 继续求月票啊…… 第六十二章 石像生 军队驱赶着百姓,来到乡北金家村附近,一处三山环抱的山坳前。 山坳口处建有围垣,围垣正中开有门楼,虽然规制不高,却修得极为坚固。 平时这里是有守卫的,但此时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显然守卫已经撤走。 谢县尉拔出一柄刀身略长的云纹环首刀,血光一闪,将门上的大锁劈成两半。 ~~ 军士们缓缓推开墓园大门,驱赶着百姓鱼贯而入。 待到所有人都进来,军士们又抬起粗大的门闩,将大门从里头闩住。 墓园占地甚广,里头还有个军营,三千百姓都进来,也不显得拥挤。 董当门与谢县尉骑在马上,看着神道尽头的大坟包,还有坟包前的大水塘。前者轻叹道:“如果没有这个水塘子,这里的风水还是很好的。” “应该是后来人挖的,为了阻断这里的风水吧?”谢县尉既懂一些风水,也知道墓主人的身份道:“看这水塘形似一张对着坟头的弓箭,这是人为造出的反弓煞?”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董当门却摇头道:“风水是坏掉了不假,但这水塘再配上周遭三座山,便成了一个聚阴阵。本来阴宅就该在阴面,但不能有水阻拦,因为水也属阴,会让阴气聚而不散。” “再加上反弓煞,便成了极阴大煞之局,住在里头的那位可有福了。”他苦笑一声道:“估计我们也得跟着沾光。” “会对那位怎样?”这时魌先生也好奇的凑过来,所有跟亡者有关的事情,他都很感兴趣。 “要是那位的怨气没消散,就会被挑拨的越来越重,而且还会把周遭亡者的怨气都吸过来。”董当门看一眼魌先生:“魌先生肯定懂这样的后果吧?” “尸变。”魌先生点头道:“以里面这位的档次,要是凝聚的怨气够多,说不定能变个大的出来。” “周遭是哪几个皇陵?”董当门问谢县尉这个地头蛇。 “没有正经的皇陵,这附近埋的是被弑的萧昭业,被废遇害的萧昭文,还有一众被萧鸾屠戮的前朝宗室。”谢县尉答道。 “再加上里头这位更是重量级,”董当门倒吸口冷气道:“好家伙,这下头得聚起多重的怨气啊?要是镇压不得法,还不知里头养出什么东西来呢。” “肯定是好东西。”魌先生兴奋地舔舔舌头。 “要是培养个飞天僵,甚至尸王出来呢?”谢县尉冷笑问道。 “那简直太妙了。此生能见一面尸王,死而无憾。”魌先生先是一阵狂热,又矛盾道:“不过那样,可能就完不成任务了。” “还是叶公好龙罢了。”谢县尉可逮着反唇相讥的机会了。又对那董当门道:“幸好有当门在,什么情况都能应对。” “哎,此言差矣。我们这一门最怕的就是过于自信。”董当门淡淡道:“还是先解决这些拦路的石像生再说吧。” “这些玩意儿很厉害吗?”魌先生看着那些高大粗犷的石武士,雄壮狂野的石兽,以及神道旁那块刻着‘擅入者死’的石碑,问道:“我也下过墓,用黑狗血一泼,镇墓兽就抓瞎。” “这可是看守皇陵的石像生!帝王在泉下的仪卫!”谢县尉冷笑一声道:“你泼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魌先生也是有备而来的,摸出一包黑狗血,递给箩筐女道:“闺女,泼一个。” 箩筐女便接过那包狗血,来到打头的石狮子面前,甩手丢到它身上。 却只听一声狮子吼,把箩筐女一下子震翻在地。猛烈的气流将狗血悉数喷回,又溅了她一身。 箩筐女登时全身冒烟,在地上翻滚没两下,就被那威武雄壮的石狮子用前爪按住,张开大口,当场撕碎。 “唉,可怜的闺女。”魌先生叹了口气。 “唉……”谢县尉却松了口气。 “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了吧?”董当门对两人的恩怨不感兴趣,自顾自道:“而且它们坚不可摧,咱们三人全力出手,也打不死它们。” “那怎么办?”谢县尉问道。 “所以尊上才赐下了八门金锁旗。”董当门变戏法似的,手中多一面小旗,对谢县尉道:“但问题是,那石像生不会越过石碑半步,所以必须要到神道上布阵。所以劳烦贤弟把他们先引开片刻。” “这个不难,它们的动作肯定快不过我。”谢县尉的神行术不光可以用来赶路,对敌时也能大大增强身法。 “然后,”不过董当门的话还没说完,他又吩咐道:“你再把那些石像生引回来,我才能启动阵法。” “毬……”谢癸嘴角一抽,拉怪是要挨揍的。 但无论军士还是老百姓,这活谁也干不了,他只好亲自上阵。便见谢癸把官袍下摆掖入腰带,接着贴两张神行甲马在腿上,念咒之后持刀在手,化作一道残影冲入了神道。 他一边在神道上疾驰,一边向左右虚劈,一道道红色的刀影,准确命中那些石像生。巨大的石人石兽受到伤害,纷纷动弹起来,怒吼着追赶那胆大包天的闯入者! 谢县尉的速度要远快于略显笨重的石像生,他一口气就冲到了神道尽头,激活了所有的石人石兽,也没有被摸到一下。 他便收刀入鞘,又举起一面小巧的臂盾,大喝一声给自己打气,接着原路返回,一头扎进了石人石兽堆中! 谢县尉身法鬼魅,快如旋风,在石像生的缝隙中辗转腾挪,穿花蝴蝶般钻来钻去,可以躲避开绝大部分攻击。 但石像生实在太多,偶尔也还是有中招的时候。只见一个翁仲手持巨矛,朝他猛刺而来,谢癸眼看避无可避,抬手一挡,臂盾泛起一圈清光,将那开碑裂石的一击化于无形。 又有一只石虎从背后猛扑谢癸,只见他凭空一拧身,又用臂盾挡住了扑到跟前的虎爪! 清光一荡,那石虎便被弹了回去。 谢县尉靠着这面盾,以及神行之术,终于跌跌撞撞冲出了重围。 成群的石人石兽紧随其后,隆隆奔到了神道前端。 此时董当门已布阵完成,见状脚踏罡步,捏动法诀,不一会儿便有气如云,从内而起,旋即便遮天盖地,笼罩了整条神道,以及道上的谢县尉,还有那些石像生…… 又过了盏茶功夫,董当门拉着晕头转向的谢县尉,施施然从生门中走出。 而那些石人石兽,依然被困在浓雾中,任其横冲直撞也找不到出路,只得不断地怒吼。 无能狂怒。 第六十三章 各自的选择 谢县尉还没来得及感叹这阵法的神奇,就见魌先生又整活了—— 他把箩筐女的尸体拼凑起来,慈祥笑道:“闺女,完事儿了,起来吧。” 便见那大大小小的尸块,居然互相黏合在了一起,重新拼凑成一个潦草的人形,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少凶横的军士都看得脸色发白,直欲作呕,谢县尉更是脸黑成了锅底。 “没事没事,就是丢了些血肉而已,回头补上就又是美人尸了。”魌先生安慰谢癸道。 “毬,跟我有什么关系?!”谢县尉烦闷地啐一口,转头对董当门道:“让老百姓开始倒斗吧?” “从哪倒?”董当门从袖中摸出个古朴的罗盘,问道:“那个坟包吗?” “啊,墓门不就在那里吗?”谢县尉一愣。 “笨蛋,那是假的。”魌先生讥笑道:“大人物的地宫入口,怎么可能明摆在你眼前?” “不错。”董当门盯着罗盘上的指针,点点头道:“连这座坟包都是假的,不过是用地宫挖出来的土堆起来,误导后人的。” “那入口在哪里?”谢县尉这就完全不懂了。 “望气寻穴。”董当门一边对照罗盘,一边审视此间风水道:“高山如帐后面遮,帐里微微似带斜。带舞下来似鼠尾,此是贪狼上岭蛇。” 他一路寻走到大山头下,又回头观龙脉道:“正出斜过者,则穴亦正出而斜倒。” 说着便又向着对面的秃头山行了数十丈,这才摘下眼罩,露出一只仅有眼白的眼睛。 这种眼叫‘伏藏眼’,是董家的家传绝学,可以穿透地面,寻脉望气。 他运起太极定穴功,用那只‘伏藏眼’勘测地下,果然发现脚下不远处一个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粗看有形,细看无影的光晕。 “这就是真穴所在。”董当门很肯定的指了指脚下道:“从这里往下挖!” “开工!”谢县尉一声令下,军士们便用妇孺做人质,驱赶着男人们开始挖地。 其实用法力会挖得快一些。但宝贵的法力怎么能随便浪费?还是用不花钱的草民更划算…… ~~ 西山上。 任元等人匍匐在山石草木间,把神道前的一幕尽收眼底,一个个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见官兵们开始驱赶百姓掘地,知道暂时没什么可看的了,他们这才悄然退走。 退到安全区域后,天良子长叹一声道:“阿元说,那姓谢的一个人就能把我们全杀了。我还觉得他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现在一看,一点没撒谎。” “是啊,看他可以提前预知对方的攻击,这么快的速度被围攻,却没有任何失误,应该已经开了第四窍,达到天人交感的地步了。”阿瑶也罕见的面色凝重道: “而且他的刀和盾,都是上好的法宝,我们却一样都没有,实在太吃亏了。” “那个独眼龙的实力,恐怕还在姓谢的之上。”天良子又道:“他那个阵旗,已经有几分神仙手段了……” 任元听了暗暗叹息,果然是‘富人靠装备,穷人靠变异’啊。 原先以为自己这伙人已经挺厉害了,没想到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一下就现了原形。 ‘我们从来都是一群乡下小怪而已……’任元终于清晰的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丝毫气馁,反而斗志愈盛——说他愚蠢也好,自大也罢,他一直坚信,只要别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定能做到! 不过眼下,以卵击石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他便轻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暂避锋芒吧?” “……”师姐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好,你们快走吧。”天良子点点头。 “那大叔你呢?”任元问道。 “我当然不能走啊。”天良子理所当然道。 “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任元闻言有些激动道:“除了搭上自己的命,甚至不能多救一个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啊,我河伯祠门口的楹联上,写的是‘保此方风调雨顺,佑斯地物阜民康’。”天良子却目光坚定地,望着那数千瑟瑟发抖的百姓道:“我不能太平无事的时候说大话,这种时候却不认账啊。” “哈哈哈,说得好。”这时,一个穿着绿色道袍,仙风道骨的秃顶老人家,忽然从地下钻出来,把阿瑶吓了一跳。 “这位老爷爷,恁是何方神圣?” “你们俩小家伙,把老夫头发都拔光了,居然不认识我?”老人家拿着手中的柳木拐杖,敲了敲她的脑袋。 “柳中君?”阿瑶目瞪口呆道:“恁能化成人形啊?” “笑话,他都修炼四百年了,能化成人形很稀奇吗?”天良子说着,却担心的看一眼柳中君。 柳中君递个眼色,他这才打住话头。 “老爷子怎么来了?”这时任元问道。 “老夫成精修行全靠百姓香火,不来怎么能行?”柳中君理所当然地笑道:“不然会遭天谴的。” “别看这老东西平时话不多,洗脑的本事一个顶俩。”天良子苦笑道:“我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会越来越一根筋的。” “不过阿瑶,你已经不受香火,不沾因果了,”柳中君慈祥的看着阿瑶和任元道:“没有必要留下来送死,和阿元快点走吧。” “不是,咱们一群乡下小怪,有必要觉悟这么高吗?”任元虽然感动,但实在不想看到两位长辈白白送死,便用重话劝道:“而且关键是没有意义啊!” “你也说了,咱们是粗鄙的乡下小怪,哪懂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意义?”天良子笑道:“觉得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呵呵呵……”柳中君拢须颔首道:“就图个心安。” “好吧,那两位老前辈,咱们就此别过。”任元劝说无果,无奈的点点头,跟两人抱拳道别:“我会跟乡亲们说你们的事迹的。” “对对对,这很重要。”天良子高兴道:“得让乡亲们知道,他们的香没白烧。” “呵呵……”柳中君慈祥的笑着,朝两人摆摆手。 “师姐,咱们走吧。”任元有些紧张地看向阿瑶,生怕她也做傻事。 “哦……”阿瑶明显很矛盾,但还是点了点头,拜别了两位老前辈,跟着任元下山去了。 ~~ 两人骑着豹子,阿瑶抱着猫,行在空空荡荡的乡道上。 气氛从未有过的压抑,就连花狸猫都老实住嘴。 还是任元打破了长久的沉默,骂道: “他妈的,怎么走得越远,罪恶感越重?!” “怎么讲?”花狸猫问道。 “刚才在山上一心想走,但真走了心里又难受,觉得不该丢下那两个老货。”任元郁闷叹气道:“还有那些乡亲们……” “其实,咱原先也吃过一段时间的香火……”阿瑶这时也轻声道:“咱也不该赖账的。” “那你还跟我走?”任元问道。 “咱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啊,那阿元该多可怜呀?”师姐苦着脸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半。“可咱也觉得,咱要这么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就是就是。”花狸猫点点头,爪子搭在任元肩上道:“好兄弟一辈子,你要不做人,咱就陪你一起不做人。” “什么叫不做人,会不会说话。”任元白它一眼,叹气道:“行吧,合着就我一个坏人。” “不是不是,阿元,咱们会一起陪你做坏人的。”阿瑶赶忙摇头道。 “坏猫。”花狸猫纠正道。 “呼噜噜……”赤豹也傻笑着点点头。 “就让我们背负罪恶感活下去吧,说不定哪天就想开了呢?”阿瑶安慰任元道。 “罪恶感……”任元啐一口,沉默半晌方闷声道:“要不咱回去?” “不要勉强自己。”师姐忙道。 “回去轰轰烈烈干一场吧。”任元却已经坚定了决心,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这吃人的世道,不值得苟活!” “好嘞!”师姐登时笑逐颜开,脆生生应道。 赤豹不待吩咐,当即一个急转弯,火速原路返回。 ps.还有一章加更。 第六十四章 真正的神明(1000票加更) 山坳里天黑的早,刚交酉时光线就昏暗下来。 墓园中,叩石垦壤声不绝于耳,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为免夜长梦多,军士们驱赶着百姓连夜挖掘,已经把夯土层挖下去了整整五丈。 五丈往下,坚硬的夯土忽然消失,变成了细沙和碎石。 在底部挖掘的百姓刚感觉轻松一些,谁知还没下几锨,便有人陷进了砂石中。 边上的同乡赶紧伸出援手,想把人拉起来,谁知越拉人却陷得越深,还把救人的也连累了…… 转眼间,十几个草民便被流沙吞噬了。 其余人见状都不敢下去了,军士恼火,直接把百姓踹下去,结果依然被吞噬。 “先停一停。”这时,董当门闻讯出现在大坑旁,打眼一看道:“是‘积石流沙局’,陷人还在其次。直接往下挖的话,还会因为沙子流动,导致上面的夯土失去支撑而塌方,那就麻烦了。” “怎么破?”谢县尉忙问道。 “最保险的法子是从外围,尽量往深里挖,绕过流沙层,直接从墓室底下进去。”董当门略一寻思道:“但这样太慢了,还是直接挖流沙层吧。” “塌了怎么办?”谢县尉问道。 “从侧面往下挖,边掘进,边把四周用木板支撑加固就行。”董当门给出了专业方案。 “好!”谢县尉立即高声下令,让百姓按照董当门的意思重新挖过。 ~~ 西山另一侧,天良子和柳中君准备动手了。 “你有计划么?”柳中君慢条斯理问道。 “有。咱俩一个打破围墙,一个把老百姓放出来,然后咱俩拦住追兵。”天良子便沉声道:“能跑多少跑多少,能拦多久拦多久。” “大叔,你这什么蹩脚计划?”便听身后响起一声哂笑。 “啊哈,小子,你回来了!”天良子闻言一蹦三尺高,一把搂住任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的!” “少来。我可不是为了你。”任元奋力挣脱老黄鳝道:“我是为了柳中君,谁让我薅了他老人家那么多头发呢?这个债,得还。” 柳中君满意地点点头,一激动,把仅剩的最后几根头发,也都拔下来给了任元。 每一根都是一把霹雳剑。 “别听他瞎说,阿元就是放不下你们。”阿瑶笑嘻嘻的安慰天良子道。 “不不,他只要能回来,就是我活爹。”天良子却毫不介怀道:“动脑子不是咱们的强项。小子,快说咱们该怎么办,我们全听你的!” “唉……”任元叹了口气,终于实话实说道:“我在梦里反复试验了很多次,只有一个办法能救下绝大部分百姓,但我们能活下几个来?就只有天知道了。” “快说快说。”天良子催促道:“放心,我庙里的老师婆算过,你死不了。” “那她估计很失望。”任元笑道。 “可不,算了好多次,最后都吐血了。”天良子笑笑,便严肃起来道:“快说正事吧。” 任元点点头,沉声道:“你们知道这下头埋的是谁吗?” “谁?” “是东昏侯啊!”任元有些激动道。终于碰到了一个他上辈子听说过的名字。可惜他对这段混乱的历史不甚了了,只知道此人是个受虐狂、恋足癖、行为艺术家。 “冬荤猴?”师姐眨着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她只知道金丝猴、知了猴…… “此人乃前朝事实上的亡国之君,也是今上的杀兄仇人。”天良子说着恍然道:“怪不得会有军队看守他的陵墓!” “没错,东昏侯的身份极其敏感。”任元沉声道:“所以谢癸他们才要处心积虑的清场,来掩盖盗掘东昏侯墓的行动,以免被朝廷得知此事。” “嗯,有道理。”柳中君缓缓颔首,哪怕变成人形,他依然是最好的听众。 “但那帮人现在还不知道,东昏侯已经尸变,而且变成了尸王!”任元接着道。 “尸王?”众人闻言,纷纷倒吸冷气。 僵尸有内八外七,尸王排行第二,不但拥有灵智,法力超强,能在几十里外操控僵尸,而且不死不灭,不朽不坏。非得出动开七窍的大神通者才能降服。 “真要是放出他来,那还不炸了锅?”天良子唯恐天下不乱道。 “勾陈司肯定要出动了。”柳中君颔首道。 “要的就是这效果!不让我们过,那谁也别想好过!”任元神情凌厉道:“他们杀百姓是为了灭口,只要能将东昏侯放飞出来,必然纸里包不住火,谁也掩盖不了真相!” “那谢癸头一个就跑不了。”天良子快意道:“是他带兵封锁访仙乡的,这回谢家也救不了他!” “没错,事情闹大,皇帝必然彻查,他们撇清还来不及,怎么会引火上身呢?肯定会弃卒保帅的。”任元点点头,沉声道: “这种情况下,谢癸杀了百姓也无济于事,赶紧亡命天涯才是正办。” “确实没那个必要了,但是谢癸还有可能杀百姓泄愤。”柳中君缓缓道。 “没错,你不能低估一个亡命之徒。”天良子也赞同道。 “放心。”任元却淡淡一笑道:“东昏侯一出,局面就彻底乱套了,他们跑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老百姓?” 顿一下,他接着道:“尸王是有灵智的,肯定要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我们还相对安全些。”天良子既庆幸,又心酸道:“咱们根本伤不了他。” “反正最倒霉的肯定不是我们。”师姐也高兴道。 “但我们要想放飞东昏侯,就必须深入地宫,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虎口拔牙。”任元示意他们别激动,接着将具体的行动方案和盘托出,说完沉声道: “从我们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彩排,没有预演,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拼死一搏了!” 说着他的目光掠过每个人,想问问他们下定决心了没有,才旋即又自嘲一笑,自己才是那个最后下定决心的人。 便改口道:“大家互相拜一拜,保佑对方平安吧。” 另外三个却噗嗤笑了,异口同声道:“那你得拜我们仨。” “好,请三神保佑。”任元却从善如流,整肃衣冠,叉手躬身,向河伯山神柳君深深施礼。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们是真正的神明。 ps.三更毕,这是一本我付出了真情,熬白了头发的书啊,后面的剧情展开绝对超乎想象,希望大家能喜欢,继续求月票啊~~~~~~~ 第六十五章 血祭 定计之后,说干就干。 任元便领着三人下山,轻车熟路地潜入了墓园。 他指了指一条草木掩映的小径,小声道:“躲起来,四个巡逻军士马上就到,埋伏他们一手。” “没地儿藏啊?”阿瑶小声道。 便见柳中君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棵大柳树。 三人赶紧窜上了树梢,保险起见,还都贴上了障眼符。 果然,过不多久,便听到革靴踏地、金铁摩擦声,四名梁军军士巡逻而至。 走到大柳树前时,带队的伍长皱眉道:“这里有棵柳树吗?” “有吧。”军士们随口应声。 “哦。”伍长便以为自己记错了,点点头,继续前进。 “不对吧,”走出一段距离,那伍长忽又一拍脑袋道:“我记得墓园里不种柳树……” 这次却没人应声。 “你们?”伍长奇怪回头,却只见一个陌生青年朝自己呲牙一笑,一张定身符贴了上来! 不一会儿,任元四个便头戴铁胄,身穿扎甲,挎着环首刀,昂首阔步继续巡逻起来。 ~~ 在谢县尉残酷地催逼下,一千多男丁一刻不停地施工。再加上一点神通辅助,子夜时分终于挖通了流沙层,搭建起一道十丈长的倾斜版筑通道。 流沙层下,是一个穹顶式地穴。借着军士们手中的火把,能看到地穴中央有一座方形的平台,平台上摆着一具大石棺。 谢县尉一挥手,便有军士驱赶着几个百姓上前查看,结果刚走上那平台,还没触到棺材板,就有无数阴魂从地下蜂拥而出,把他们拉倒在地,疯狂地撕咬啃噬他们的三魂七魄! 在那些没有神通的军民看来,那几个百姓无缘无故便倒在了台上,一阵惨叫翻腾后,皆死于非命。 但这种莫名其状的恐怖更吓人…… “这是什么情况?”谢县尉请教道。 “这是聚煞锁魂阵。”董当门自然不会被难住。“修完帝王陵墓之后,按惯例会将所有工匠处死,陪葬以守秘密。后来也不知哪位缺德天才,居然想到了这个物尽其用的法子——把他们变成了守护陵墓的一道屏障。” “这方台是一个拘束阵法,把那些冤死工匠的魂魄凝聚起来,使其无法解脱,自然怨气冲天,化为冤魂厉鬼。” 说着他指了指台上那几具死尸道:“任何登上方台的人,都会遭到这些怨魂的攻击。” “那该如何应对?”谢县尉问道。 “请若干道士或者高僧,来此连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即可超度这些冤魂。”董当门道。 “七天都等不了!”谢县尉无语道:“有没有现在就能破阵的法子?” “唉,有是有,但有伤天和。”董当门叹息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心说你个盗墓贼还怕伤天和? 便听他接着道:“可用生替之法,活祭一百零八人,让怨魂消散,其阵自破。” “早说啊。”谢县尉闻言松了口气,这法子对一般的盗墓贼很难,但对他们却易如反掌。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活祭品,马上一摆手,命人押送一批老百姓下来。 任元四人已经混进了墓穴,打着火把立在最外围,亲眼目睹了军士驱赶百姓入阵活祭,看着那惨绝人寰的场面,听着那催人心肺的哭嚎求救声,天良子怒不可遏,当场就要暴起。 幸好任元早有防备,直接一张定身符拍在他背上。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祭台上…… 然后任元低声在他耳边道:“在梦里,我们一次次现身想要阻止血祭,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被谢癸斩于刀下……” 柳中君也轻声道:“不可鲁莽,按计划行事。” 阿瑶却心疼地看着任元。 他们三个初见此等场面,就已经如此煎熬。他却为了拯救大家,已经被迫目睹了无数遍,这种可怕的场面…… 心里到底积蓄了多少怒火和痛楚啊? ~~ 待到活祭完成,方台上的阵法便崩溃如土,无数魂灵尖啸着消失在墓室的穹顶处…… 军士们提心吊胆地登上方台,这次果然安然无恙了。 他们这才一起奋力推开了石制的棺材盖,便见里头躺了一具前朝侯爵装束的无头尸首,身周还堆满了金银珠宝。 “这是那人?”谢县尉审视道:“至少看上去像是。听说他的头,还在建康镇着呢。”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魌先生怪笑着上前道:“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的。” 于是他将那只好手,附于尸首之上,与其残魄对话。过一会儿站直身体道:“他说自己不是萧宝卷。” “正常,这是用来骗人的疑棺。”董当门毫不意外地抓一把里面的珠宝道:“一般人还真能给唬过去。” “那真的在哪?”谢县尉问道。 “让一让。”董当门把珠宝往怀里一揣,然后挽起袖子,露出右臂的人形纹身,爆喝一声道:“有请搬山老爷!” 众人便见金光一闪,一个丈二高的巨灵神汉现出身形,双手按在石棺上,两腿稳稳蹬地,运起千钧神力,将那沉重的石棺缓缓推开! “拜谢搬山老爷!”董当门抱拳大喝一声,那巨灵神汉便又变成纹身,回到了他的胳膊上。 那石棺被移开后,真正的地宫入口终于显露出来。 一阵强烈的阴寒之气喷薄而出,别说老百姓了,就是身强力壮的军士,都感觉寒冷彻骨,头脑昏沉,像是害了风寒一般。 “倒斗一盏灯,灯灭不倒斗。”董当门说着又点着了一盏油灯,灯光如豆,在阴风中挣扎跳动。 还好,灯光最后还是稳住了。 ~~ 下去之后,前头又是一段漆黑幽深的墓道。 谢县尉直觉有危险,便又故技重施,驱赶几个百姓先行探路。 几个百姓扶着墙壁,哆哆嗦嗦没走多远,两侧墙壁上忽然猛地伸出几只漆黑的手来,把人悉数拉进了墙里!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谢县尉看得一阵阵头皮发麻。 “外头那是石像生,里头这是尸像生,又叫‘忠臣骨’。”魌先生不愧尸体专家,替董当门解答道: “预先在墙上凿出一个个人形凹槽,然后将那东昏侯生前的忠臣,文右武左,挨个儿嵌进去,封在里头,化为活尸继续上朝。” 说着他讥讽一笑道:“你们那位佛爷皇帝还挺狠毒呢。” “不是今上。”董当门却摇头道:“很明显,这是前朝末代皇帝萧宝融所为。所谓‘有臣方有君’,有了这些尸臣的朝拜,里头的东昏侯就能化作尸王了。” 说着他叹息一声道:“也许,萧宝融是想着,有朝一日他大哥能复生报仇吧。” “绝对不能把他放出去,不然我们都要死定了!”谢县尉听得毛骨悚然。 “还用你说?”魌先生便掏出个铃铛,摇晃着念咒,想要收服这些宝贵的‘忠臣骨’。 结果却徒劳无功。 “你别做梦了,忠臣不事二主。对这种前朝余孽只有一个字,杀!”谢县尉冷笑一声,亮出斩妖刀,几道血光劈出去,却只溅起串串火花,根本伤不到那些手臂。 “忠臣有铮铮铁骨,你奈何不了的。”董当门笑笑。“还是看我的吧。” 说罢,他亮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御刀,喊一声:“奉永元皇帝旨意,命尔等伸出双手!” 那些尸臣便乖乖将手臂伸出了墙面。 “你持此刀去砍他们的手,保准一砍一个准。”董当门把那柄御刀递给了谢县尉。 谢县尉持刀过去,果然毫不费力地砍掉了所有的手臂……在这把东昏侯的御刀面前,这些死忠之臣居然不做任何防御。 “唉,可悲的愚忠啊……”谢县尉感叹一声。 说罢,他出了墓道,进去真正的地宫。 第六十六章 金缕玉衣 几十只火把的照耀下,东昏侯真正的地宫显露真容。 只见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地面铺着金砖,白玉台上设有皇帝宝座。宝座后的棺床上,停着一具巨大的红色棺椁。 宝座上赫然立着一块纯金牌位,上书‘大齐皇帝萧宝卷之位’! “看看,我说是萧宝融干的吧,当时他才十四五岁,看似懦弱无能,实则背地里也做了些事。”董当门是经历过那段朝代更替的,自然感慨良多。 “确实,萧宝卷被太监砍头后,先被废为王,又被降为侯,他八弟明着不敢,暗里还是给他以皇帝的规制下葬了。”谢县尉也是一样的感触。 “萧宝融对他二哥真好啊,死了还要把他变成尸王。”魌先生赞叹道:“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弟弟呢?” “确定东昏侯已经变成尸王了?”谢县尉问董当门。 “八九不离十了。”董当门目光凝重的盯着那巨大红棺,苦笑道:“这下我可不敢开棺了。” “是,尸王的话,我们三个联手也打不过。”谢县尉狠狠啐一口道:“谁能想到萧宝融居然玩这么大。” “放心,这就是我来这的作用。”魌先生却幽幽道:“只管开棺就是,他身上有东西镇着,即使变成尸王也起不来的。” “那就好。”谢县尉二人松了口气,他们知道魌先生的主公,是最了解前朝皇室隐秘的人。 于是谢县尉便让军士开棺,董当门却悄悄走到地宫东南角,将油灯搁在了巽位。 ~~ 接下来,便是任元梦中的那一幕了…… 军士们一层层打开棺材,当打开第四层棺盖时,便有金玉宝光透出。 三人情不自禁凑近了一看,便见棺中躺了一具穿着金缕玉衣的庞大尸首! 那玉衣全部由玉片拼成,又用金丝加以编缀,由头罩、上身、袖子、手套、裤筒和鞋六个部分组成,就像铠甲一样,把死者包裹的严严实实。 “金缕玉衣?不是说魏文帝那会儿就禁用了吗?”谢县尉吃惊道。 “都隔了几个朝代了,魏朝的皇帝还能管到齐朝?”董当门独眼死死盯着那金缕玉衣,已经连咽了好几下口水,道:“再说,萧宝融要保证东昏侯的尸首不腐,就必须用这玩意儿装殓。” “咦……”说着他瞳孔一缩,盯着那金缕玉衣隆起的腹部道:“我怎么看那里动了一下?” “是在动。”魌先生点点头道:“那就是镇压他的东西,按照约定,应该归我家主公。” “我也没说要反悔,我们只要他一截骨头就够交差了。”谢县尉无所谓道:“但是你若取出那镇压之物,他要是暴起伤人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魌先生便吩咐道:“先把他抬出来。” 军士们便一起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穿着玉衣的东昏侯抬出了棺椁。 过程中,东昏侯的躯体不断试图挣扎,但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死死压制住,动弹不得。 接着,军士们按照魌先生的指示,用四条刻着符文的粗大精铁锁链,绑缚住东昏侯的四肢,又扽得笔直。 然后魌先生亲自打下四根类似降魔杵的钉魂桩,把四根锁链钉在地上。 “放心吧,有这东西镇着,他诈不了尸。”魌先生回头对两人道。 谢县尉便抽出斩妖刀,劈在东昏侯身上,却只溅起一溜火花,那金缕玉衣丝毫未伤。 对此他并不意外,金缕玉衣可是帝王宝器,能轻易斩坏了才奇怪。 “就像跟他身体长在一起了。”董当门尝试着想把金缕玉衣扒下来,但也失败了。 “还是我来吧。”魌先生亮出那只漆黑的骨手,目光狂热道:“南下之前,主公特意给我换上了这只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不化骨手’!三个月来,我用全部的法力供养它,就是为了这一下!” “不化骨?那确实可以给尸王开膛破肚!”董当门闻言大喜。 两人赶忙让开,魌先生便念起法诀,将积蓄百日的法力,尽数注入那只不化骨手中! 便见那黯淡无光的骨手,渐渐变得色如墨玉,继而放射出妖异的蒙蒙乌光。 五根指骨也变成了五柄锋利无比的利刃! 魌先生并指如刀,挥手斩下,刺啦一声,便划开了那金缕玉衣的金线,却无法划破东昏侯那柔软如活人的肚皮,只留下一刀鲜红的痕迹! 这一刀,已经耗费了他积蓄的大半法力。 东昏侯也不好过,痛得甩掉了头罩,脖子上空空如也,果然没有脑袋……却依然发出沉闷恐怖的怒吼声,令人闻之色变。 魌先生只好咬破舌尖,连喷数下精血,拼上了老命才打出了第二击! 这次终于破开了东昏侯的肚皮。粘稠的黑色尸王血喷溅而出,把魌先生半边身子都腐蚀的没了人样。 魌先生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毫不理会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将不化骨手探入东昏侯腹中。 东昏侯拼命的嚎叫挣扎,将铁链拽得嘎嘎作响,却又被钉魂桩死死钉住,完全动弹不得。 终于,那只不化骨手从东昏侯的肚子里,掏出了一团裹满黑血,却依然有宝光透出的物什! “就是它了!”魌先生忍不住激动的叫了一声。 谢县尉这时也顾不上矛盾了,催促道:“快,帮我再取根骨头下来!” 他是不敢碰尸王的,只能指望魌先生帮自己完成任务。 唯有那董当门已经完成了全部任务,并没把注意力放在给东昏侯开膛破肚上,而是一只眼盯着巽位的油灯,一只眼观察着地宫内的情形。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他们这一行的童子功。 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情况——只见一个守卫北面钉魂桩的军士,忽然一刀砍翻了旁边的同袍。然后双手抱住那根钉魂桩就拔! “你干什么?!”他一边出声呵斥,一边打出发丘印,将那军士拍倒在地! 他还没收回铜印,余光却又瞥见西面钉魂桩前,也发生了相同的一幕——又有几个军士倒地,只剩一个军士在拔桩子! 好在这时候,谢县尉也反应过来,赶紧一刀斩过去,红光一闪,那兵士也应声倒地。 同一瞬间,东面同样也有人在拔钉魂桩。魌先生要全力应付手中事物,便喝一声:“拦住他!” 那菀菀闻命,鬼魅般闪到那人边上,死死将其抱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次呼吸间。他们能在这一瞬间就阻止了三起破坏,不愧身经百战,应变如神! 但让三人破大防的是,南面的第四根钉魂桩,居然也有人同时在拔。 而他们只有三人。 三人都已经出了一招,待出第二招时,已经来不及了。 便见那军士,已经将钉魂桩完全拔了起来! 此时,他们刚刚完成了第二次呼吸。 ps.还有一张加更哈 第六十七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1200票加更) 任元在梦里一遍遍重来,已经对整个盗墓的过程和所有人物的反应了然于胸。 所以他知道,己方唯一的机会,就是趁魌先生从东昏侯腹中,取出那团东西的同时,拔掉至少一根钉魂桩,释放东昏侯! 于是在他的布置下,四人不着痕迹地分开,混入看守四根钉魂桩的军士之中,只待那东西一被取出就动手。 在梦里,他也尝试过四个人同时在一处。想的是,有人拔桩有人守护,可以把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结果被董当门一枚发丘印全都拍在地上,直接失败。 所以只能利用人数优势,四根同拔,这样才能保证至少有一根被拔起。 结果正如他所料,拔北面钉魂桩的柳中君,被发丘印干翻失败了。 拔西面钉魂桩的天良子,被斩妖刀一刀砍翻,扑街。 拔东面钉魂桩的是他自己,被那女僵尸死死箍住双手,同样没有成功。 但他们都只是吸引敌方火力的佯攻手,三人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掩护真正的主攻手——阿瑶! 别看阿瑶细胳膊细腿,一副娇弱模样,却是以怪力见长的山神,只需要为她争取两息时间就足矣了。 师姐也不负众望,双手灌注九牛二虎之力,娇叱一声,成功拔起了南面的钉魂桩! ~~ 紧接着,之前那三根没有拔起来的钉魂桩,也都一一拔地而起…… 却不是任元三个所为,而是那东昏侯自己拔起来的!他体内的镇压之物已经被祛除;四根钉魂桩三缺其一,哪还能困得住他这个尸王? 东昏侯拖着四根长长的锁链,咆哮着站了起来,无头的金缕玉衣熠熠生辉,看上去华丽又恐怖,压迫感拉满! 可怕的咆哮声中,地宫内阴风骤起,瞬间吹灭了巽位的油灯。董当门见状丢下一句:“咱不能违背祖训,不奉陪了。” 说完,立即土遁消失,不带一丝犹豫…… 魌先生已经完成任务,哪还管谢县尉完没完成,也想要逃之夭夭。 可东昏侯虽然没了头,却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是谁把自己捆住手脚,开膛破肚,此刻自然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是以东昏侯牢牢锁定了魌先生,见其逃走,便甩手丢出一根钉魂桩。尸王举手投足间,便有排山倒海之力,那钉魂桩嗖的一声,便击中了逃至墓道口的魌先生。 魌先生心生警兆,慌忙躲闪,却只来得及避开要害,但那只完好的手臂已经避无可避,被呼啸而过的钉魂桩直接一削两截! 他如遭雷击,狠狠摔倒在地,那物什也随着断手飞至半空。 那物什上的黑血被甩掉了一些,依稀能看出是个内有金光闪耀,外有紫气缭绕的宝器。 东昏侯伸出双手,将那物什摄入掌中,想要将其控制住。那物什没了黑血覆盖的部位,却射出煌煌金光,隔着金缕玉衣,烫糊了他的双手! 他这才知道,自己已经不配拥有此物。愤懑地咆哮一声,再次用黑血将那物什包裹起来,狠狠丢掷到一旁。 他含恨扔出的物什,速度丝毫不逊方才的降魔杵,好巧不巧,便朝着任元激射而来! 任元还被那女僵尸从身后箍着呢,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依然无法挣脱。眼看就要被那东西击中胸口,忽然一道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那娇躯重重扑倒在他怀里,任元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的师姐…… ~~ 阿瑶拔掉钉魂桩之后,便赶过来解救任元,结果正看到那团物什朝任元电射而来。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用后背为阿元挡住了那一击! “师姐!”任元惊叫一声。 那厢间,魌先生见状,马上朝着阿瑶飞扑而来,伸出那只不化骨手,想要掏回那样物什。 然而东昏侯没打算放过他,一个冲刺追至近前,左手攥住了那只不化骨手,右手一个黑虎掏心,要把他的心脏掏出来。谁知却掏了个空…… 原来魌先生生死之间,还是选择了保命要紧,果断来了招壁虎断尾,放弃了那只不化骨手,这才了躲开致命的一击。 东昏侯又把那只不化骨手一扔,再次朝他扑去,魌先生这回没了那物什的拖累,自己逃跑就容易多了。 只见他化作一团黑烟,朝着墓道口急速飞去。 东昏侯的速度依然比那黑烟要快,但追上去几次出手,都如中云气,落了个空。 他却愈加愤怒,紧追着魌先生消失在墓道口。 魌先生一跑,那女僵尸菀菀也放开任元,跟着跑路了。 任元甫一恢复自由,赶紧上前,紧张地查看阿瑶的伤势。 “我没事。”师姐竟从地上一轱辘爬了起来。 怕任元担心,她举臂攥拳,活动肩膀道:“咱可是坚不可摧的山神来着。瞧瞧,一点事儿都没有。” 任元仔细检查一遍,还真没发现她身上有伤口。但问题是,他明明看见那团东西飞入了师姐后背…… 正疑惑间,天良子扶着柳中君也过来了。这两位老人家就惨多了,天良子被斩妖刀砍中了手臂,伤虽然不深,却血流不止,半边身子都红了。 柳中君也不好过,他被发丘印拍中,柳木脑壳都扁了……不过看他还有闲心捡起那根不化骨,应该问题不算太大。 阿瑶赶紧给天良子用金刀止血符,天良子摇头道:“我刚才用过了,没用。好在咱就是血多……” “小心!”任元突然惊呼一声,猛地拉开两人,一道红色的刀气便擦着天良子的屁股飞了过去。 便见谢县尉从东昏侯的棺材里跳了出来。方才东昏侯一失控飞出,他就躲了进去…… 现在警报解除,谢癸这才敢露头。便看到东昏侯和自己的同伴都逃走了,只剩下那四个坏他大事的罪魁祸首。 谢县尉根本不敢想象,今日之后,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可怕地狱!他现在只想宰了这四只满脸涂黑的杂鱼,稍泄心头之恨。 “你们这些孽障,毁了本官的一切!今天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谢县尉怒吼着提刀冲向四人! 话音未落,异变又起,众人只觉头顶传来剧烈的震动,轰隆隆的闷响声中,地宫的天花板迅速大范围龟裂。碎石、沙土扑扑簌簌落个不停。 那是穿山甲们按照任元的吩咐,看到有人逃出去,便拆掉了流沙层的支撑。长长的坑道瞬间崩塌,导致流沙大面积滑落,又引发了顶上的夯土层塌方。最终压塌了地宫…… “撤!”四人早有准备,任元和师姐互相五鬼搬运,天良子和柳中君也有样学样,瞬间消失在崩塌的地宫中。 ~~ 四人再次现身时,已经回到了地面上。 此时天光微亮,墓园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仅天塌地陷,还到处兵荒马乱。 那是胡三爷和黄老二带着访仙乡的山精村怪们,趁机偷袭了关押百姓的营地。 那些军士的实力,其实在胡三爷他们之上,但看到首领逃跑,墓穴崩塌,哪还有心恋战?都一窝蜂地四散逃命去了。 妖怪们自然不会追赶,他们便指挥着乡亲们,也赶紧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任元四人又举目四望,没有见到东昏侯、魌先生和那董当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姓谢的应该埋在地下了吧?”天良子捂着伤口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吧……”任元不确定道。 话没说完,就见面前塌陷的废墟中,忽然猛烈地喷发出一股碎石沙土! 一个人影随着这股沙石,从地下钻了出来。正是那狼狈万状的谢县尉。只见他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浑身都是细小的擦伤,简直与乞丐无异。 谢县尉人在半空,便锁定了他们四个。 他登时双目喷火,咬碎钢牙,高举斩妖刀,朝着任元四人飞扑而来,咆哮道: “妖孽,受死吧!” ps.今天不能再说短了吧?虽然还是三更,但加起来足有7500字! 这是为了感谢大家周一的鼎力支持啊,因为你们,我们的追读爆发增长了三分之一,顺利拿到了想要的推荐。万分感谢啊!还是那句话,唯有呕心沥血,方不负此书,不负诸君! 新书榜还有最后三天半了,继续求月票啊~~~~~ 第六十八章 入阵 眼见那谢癸气势汹汹而来,三人自知不敌,都望向任元。 “我也没梦到过这一步啊!”任元话虽如此,还是当机立断,喊一声:“跟我来!” 便带着众人逃入了不远处,那一片浓重的迷雾里。 那是董当门昨日为了困住石像生,设下的八门迷魂阵。 也不知那厮是走得太匆忙,还是为人太仗义,居然没有带走那阵旗。 ~~ 众人入阵之后,便见雾气消退至头顶一丈处,虽然还望不到天,但至少能看清眼前的路了。 但见周遭怪石林立,重叠如山。复又前行,依然是各式各样的石堆石丘,这一丛,那一片,密密匝匝,毫无规律可言,组成了一个让人不辨东西,难认来路的大迷宫。 他们一口气逃至石林深处,这才停下来给伤号处理伤口。 “你有什么打算?”天良子一面让任元帮自己包扎,一面问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任元叹了口气。 他制定的计划有三个目标——救出大部分乡亲;放飞东昏侯,让纸里包不住火;以及尽可能的活下来。 以双方悬殊的实力而论,现在能实现前两个,就已经堪称奇迹了……其实如果谢癸能按他期待的那样,葬身于塌方的地宫,他甚至连最后一个目标都能实现。 但当他看到谢癸从地底下钻出来,就知道处心积虑的谋划,终究敌不过绝对的实力。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不过不到最后,绝对不能放弃。他还是冷静分析道:“要是姓谢的不敢追进来,咱们就在里头躲上几天。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肯定会派人下来查看,到时再做计较。” 顿一下又道:“他要是追进来的话,这里头至少比外头安全。还能把他困住,省得他再出去祸祸乡亲们。” 这时,便听不远处传来滚滚咆哮声:“鼠辈,你们躲进来也没用,董当门已经告诉我此阵的玄机了,看本官这就把你们抓出来!” 显然,那姓谢的不管不顾追进来了…… “看来咱们真把他逼上绝路了。”天良子却得意笑道:“很明显这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了。” “我可不想给这种人渣垫背。”任元撇撇嘴,带头继续往里走,师姐三人紧紧跟上。 ~~ 谢癸其实是在吹牛,他已是二次入阵不假,但上一回稀里糊涂的就被领出去了,根本就不知道此中玄机。 但他也有所依仗——扶乩问路虽然不能把他引出阵去,但能指出任元他们逃跑的方向。 他还有神行甲马,速度拔群,任凭四人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兜圈子,他都能紧追不舍。 幸亏任元他们还有一手‘五鬼互运术’,才能屡次在谢癸手下逃脱。 但一次就要用四张五鬼搬运符,消耗实在太大了。他们身上的那点储备,很快就要告罄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咱们就被一锅端了。”任元一边急行,一边喘着粗气提议道:“还是分散开吧,能逃几个算几个。” “分开不好。”柳中君却坚决摇头道:“他比我们熟悉这阵法,那样只会一个个被抓住杀掉。” “但我们在一起,也不过是一起被杀掉。”阿瑶苦笑道。 “不,”柳中君却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惊人的话道:“你有打败他的办法。” “咱?”阿瑶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 “没错,你师父教你的‘上清五雷符’,足以将他劈成焦炭。”柳中君点点头道。 “上清五雷符?那可是紫符啊,咱哪有那本事呀?”阿瑶闻言苦笑道:“画个蓝符就是咱的极限了,紫符需要的真灵十倍于蓝符都不止,要了咱命都画不出来啊。” “无妨,老朽来助你。”柳中君却胸有成竹道:“画别的符,我帮不上忙,唯独天雷符,可跟老朽太配了。” “那可太好了!”阿瑶和任元大喜过望。 “……”天良子却担忧地看一眼柳中君,后者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 “不过,就算有柳中君帮忙,咱画这道符,也得一炷香时间……”阿瑶却又发愁道。 “这么久啊。”任元笑容凝固。 “那当然。这可是惊天地、驭鬼神,劈山倒海引雷霆的上清紫符啊。有复杂的科仪,一步都不能省!”阿瑶理所当然道:“就算师父也不能顷刻而就,何况是咱这半吊子。” “那可抓瞎了。”天良子叹气道:“姓谢的根本不会给咱这么长时间。” “是。”任元点点头,沉声道:“他速度太快了,每次最多四分之一炷香,就能追上咱们。” “我最多挡他四分之一炷香……”天良子也盘算道:“他那柄刀克制妖类,本座虽然皮糙肉厚,但被他连砍百十刀,我也顶不住。” “我有个办法,能让你顶更长时间。”柳中君语气依旧平淡道:“敢不敢,干不干?” “敢,干!”天良子毫不犹豫道。 “好。”柳中君点点头,先对阿瑶道:“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开始吧,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停下来。” “嗯。”阿瑶重重点头,又对任元道:“上清五雷符至阳至刚,需以先天真阳结煞,这个我和柳君都没有,所以只能靠你来结煞。” “好!”任元毫不犹豫地点头。虽然没学过‘上清五雷符’的画法,但有道是‘符有千百道,结煞只一种’。至少他们这一门,所有的符,都只有一种结煞之法。 按照任元的理解,所谓结煞就是在符上加盖本门公章,也许这样老天爷才会认可吧…… 师姐说完,环视四下,找了块大石作掩护,便掏出一炷香,开始焚香祝告上苍。 柳中君又掏出一截柳哨,凑到嘴边吹起来。 尖锐明亮的柳哨声,立即响彻迷宫上空。 “你还嫌咱们死的不够快吗?”天良子赶紧给他堵上吹气孔。“这样不光姓谢的,非把那些石像生也招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柳中君呵呵一笑道:“你就盼着那些石像生赶紧找过来吧,它们一到,你就能多坚持会儿。” 说完便继续自顾自地吹起来。 天良子还待聒噪,却被任元拉住道:“我大概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 “怎么讲?” “咱们刚才逃跑的时候,碰到过那些石像生,大叔什么感觉?”任元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黄纸朱砂,紧张地补充符箓。 “数量多,比咱还皮糙肉厚。”天良子便回想道:“幸亏动作不快,攻击力也有限,打在咱身上虽然挺疼,但还能挨得住。” “我明白了,老柳头是想把它们跟姓谢的凑一起打乱战!”说着他恍然大悟道:“这样固然本座会多挨揍,但姓谢的也没法专心来砍我了。” “就是这个意思。”任元点点头。 “哈哈,你们逃不动了吧!”这时谢县尉几近癫狂的声音再度响起。 “跟他拼了!”天良子咬牙就要现原形,却被任元拉住了。“你先别动,我先来拖延下时间。” “就你那点实力?”天良子摇头道:“还是老实给我贴符吧。” “我自有办法。”任元却自信道。 第六十九章 死战到底 谢县尉提刀循声而至,却只看到任元二人。不禁哂笑道:“哟,分头跑路了?你俩是故意把本官引过来,好掩护那两个逃跑吗?” “没错。”任元点点头,朗声道:“分身乏术了吧?” “哈哈哈,笑话。”谢县尉大笑道:“反正他们也逃不出去,本官先把你俩碎尸万段,再去追他们也不迟!” “谢癸,你不光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到现在没听出我是谁吗?”任元故意挑明了身份,好多争取点儿时间。 为了让谢癸认出自己,他还用袖子擦了擦上的灰。 此时天光大亮,双方头一回面对面。谢癸紧盯着任元的脸,目光一凛道:“谢程,你还没死?!” “哈哈哈,让十六叔失望了!”任元仰天大笑道:“你的手下办事不利啊,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谢癸额头青筋直跳,任元总能轻易地让他上火。“侥幸逃命还不有多远躲多远,非要回来送死,那我这个当叔叔的只有成全你了!” 说着他举起了斩妖刀。 “且慢!”任元却一抬手,一脸神秘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回来?” “我只想知道,怎么让你死的痛快些!”谢县尉狞笑一声,他这样的老刑名,怎么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那你就不想知道,库里的六万贯钱是怎么消失的?”任元赶忙又大喊一声。 谢县尉的刀,又堪堪停住了。他确实太想知道答案了,那‘不在此界’的四字乩语,已经困扰他多日了。 便不动声色地运起了千隆问屈术,直视任元两眼道:“还不从实招来?!” “是我们谢家的一位得道老祖所为!”可惜任元已经领教过他这一手,早有应对之法。在谢癸没有动真格之前,一张安魂定魄符足以抵挡了。 “我的命也是那位老祖救下的!”便听他言之凿凿道。 “老祖?哪位老祖?”谢癸被这过于离谱的答案惊呆了。 “他老人家没说,只说自己心血来潮,算到谢家子弟要闯弥天大祸,这才特来阻止的。”任元煞有介事道:“他说的弥天大祸,就是你盗东昏侯墓啊,会给谢家带来灭顶之灾的!” “你还说,不是你们放走了东昏侯,谁也不会知道我盗过墓的!”谢癸登时破大防。 “十六叔此言差矣,我是在按老祖教的方法补救呢!”任元不慌不忙道。 “天都被你捅破了,还补救!”谢癸一阵脸红脖子粗,但还是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问道:“怎么补救?” “……”任元便给谢癸讲起了破解之法。谢癸虽然仍不太相信,但本着听听总没坏处,万一真能找到条活路的想法,没有打断他。 一旁的天良子都听傻了,没想到这小子真能靠嘴炮,愣是拖了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要是换了自己,这会儿已经被谢癸剁成鳝段了…… 不过也只能拖到这儿了。此时地面微微震动,沉重的脚步声隆隆响起,那群石像生终于寻着声赶过来了! 谢癸猛然回过神来,两指抵住自己太阳穴,双目绽出神光,将千隆问屈术运转到极致,怒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任元的安魂定魄符瞬间化为齑粉,他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当然是骗你的了,傻逼!” “找死!”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谢癸勃然暴怒,伸手就抓向任元的面门。 “你的对手是我!”天良子长笑一声,现出原形挡在任元身前,一尾巴将谢癸抽了出去! 谢癸双脚落在石丘上,看着这条十余丈长的大黄鳝,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人!” 说着一挥斩妖刀,一道血红的刀气便劈向天良子庞大的躯体。 任元见状,赶紧给天良子贴了张铜头铁臂符。然而大黄鳝身上依然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长流。 “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此刀名曰‘斩妖’,专克妖魔邪祟,一旦中刀,就等着把血流干吧!”谢县尉狂笑着连连挥刀,饶是天良子躲闪迅捷,依然又中了两刀。 天良子吃痛惨叫,冷不丁猛喷一记水雷爆,直射谢癸胸口。 谢癸躲闪不及,吃了个正着。轰的一声,立足的石丘都被炸为了平地。 他却在那青冥护手盾的保护下毫发无伤。流星般冲出烟雾,举刀砍向大黄鳝! “受死吧!” 谢癸的全力一击还未劈下,斜刺里忽然冲出一道灰白色的身影,直接把他撞飞出去! 下一瞬,一个接一个的石人石兽接踵而至,把原本就不大的空地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石像生的攻击对象是所有外来者,是以半数直奔谢癸而去,半数则停下来围殴天良子。 天良子被打得嗷嗷惨叫,但那些石像生造成的伤害,确实无法与斩妖刀相提并论。 而且任元的铜头铁臂符,对这些石人石兽的攻击是有防御效果的,一张接一张的贴上去,总能帮天良子抵挡住大半爆锤。 另一边的谢癸虽然被偷袭了一下,状况却要好得多。他运起身法,避开石人石兽的攻击。实在躲不掉的,便用青冥护手盾化解,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只是他也拿这些石像生没什么办法,对方并非妖魔鬼怪,不怕斩妖刀的刀气。那坚固无比的石头躯体,也没法硬砍。结果就成了这么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 他正在一边周旋,一边琢磨着如何破局,忽见那大黄鳝身后窜起一道紫气,直冲天际! 谢癸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天人交感之下,他一下就意识到了危险。这才知道,原来那里还藏着人,在憋大招呢!而且是能伤到自己的那种! 这下他彻底顾不上会不会受伤了,咆哮一声,身体化为虚影,直扑那道紫光而去。 “此路不通!”天良子一直盯着他呢,当即拦住了谢癸,又是一记极阳水龙爆! 谢癸左臂举起青冥护手盾一挡,化解掉绝大部分伤害,右手顺势一刀,重重劈在了天良子的头上。 天良子登时皮开肉绽,满头鲜血,伤口狰狞可怖,他却毫不退缩,接连喷出水龙砲,延缓谢癸的攻势。 但谢癸身法鬼魅,非但悉数避开了他的水龙砲,还抽空又劈了几刀。 然后他又被石像生团团围住,不得不先应付这些打不死,赶不跑的恼人家伙。 ps.还有加更。 第七十章 天雷诛邪!(1400票加更) 天良子拼命守护的大石后,阿瑶刚刚完成画符前的所有仪科。 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为不同于黄符和蓝符,紫符已经是先天符箓的范畴了。 先天符箓据说是上古神明用以沟通天地宇宙的文字。上古神明法力无边,远超想象,祂们的文字古拙玄奥,看似简单,但每一笔都蕴含着恐怖的威能。 神话时代早已远去,后世的修行者再也无法触及古神的境界,必须通过种种仪式,将己身与天地万物日月星辰融为一体。然后魂出神窍,以心神为笔,以灵液为墨,以天地为纸,才能勉强临摹出他们的文字。 但这对画蓝符都吃力的阿瑶来说,简直太强人所难了。她才刚刚起了一笔,全身的灵液便被压榨一净,造化炉中空空如也,就连出窍的神魂都有要溃散的迹象。 眼看要坚持不住时,柳中君出手了,他也盘膝坐在阿瑶对面,通过双手,将自己纯净无比的乙木青雷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阿瑶的神魂中。 阿瑶的神魂登时恢复了稳固,且明显壮大了许多,从一个模模糊糊的女性光影,渐渐变得纤毫毕现,眉目清晰,成了个身披石兰、腰束杜衡的神女。 现在阿瑶完全以乙木青雷之力为墨,这道‘上清五雷符’终于能继续画下去了! 且柳中君积蓄百年的灵力,比阿瑶强大十倍不止,不管阿瑶需要多少,他都能源源不断供给上。 随着符胆画成,一道紫气拔地而起,直达天际,传达神明的敕令! 天地开始变色,风云雷布,汇聚于半空,吹散了笼罩在阵法上方的迷雾。 谢县尉就是再不识货,也知道大的要来了,这下彻底急眼了。他闪出一个空当,从怀中掏出一颗聚元丹,仰头咽了下去。 别看这丹药名字好听,实则十分霸道,能让人短时间内爆发出全部的潜力,但结果就是透支过度,几天缓不过劲儿来。 但谢县尉已经别无选择了,不这样他破不了这些石像生的防啊! 药效发作很快。谢癸只觉全身灵力暴涨,忍不住长啸一声,双手攥住刀柄,猛的一抻,将环首刀变成了长柄刀! 同时把不断暴涨的灵力,加注于斩妖刀上,雪亮的刀身都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像刚从打铁炉中抽出来的一样。 这时恼人的石像生又围了上来,谢癸爆喝一声,长刀暴起耀目的刀芒,直接将一个石人枭首! 这一幕把天良子看呆了,这下他哪还遭得住啊?忙焦急问道:“还没好吗?!” “该结煞了,阿元快来!”便听阿瑶急声道。 “快去,我死也会给你们顶住的!”天良子催促任元一声。 任元重重点头,快步转到大石后,猛地咬破舌尖,朝着半空中的紫色灵符喷出真阳涎! 舌尖血是人身上阳气最重的精血,任元还是童男之身,他的真阳涎便是先天真阳,乃‘上清五雷符’结煞所必需! 他同时以指为笔,以真阳涎为墨,结本门上清煞。 结煞本是挥笔立就的事儿,任元却发现落笔沉重无比,转眼真阳涎便一干二净。 他只好再次咬破舌尖,续上墨,接着结…… ~~ 那边谢癸长刀所向披靡,已经一口气把石像生全都砍了个稀巴烂。 “这下看你怎么办!”他又毫不停留,直扑大黄鳝身前,一招力劈华山,就要将其斩为两段。 “妈的,豁出去了!”天良子仰天怒吼一声,将自己全部的修为爆发出来,伤痕累累的身躯盘旋起来,将任元三人团团护在身下。 轰的一声,带着凌厉刀芒的火红长刀,不偏不倚劈在天良子的身上! 天良子惨嚎一声,直接被砍穿了皮肉,劈断了脊骨,再也抬不起头来。 “给我让开!”谢癸一刀重过一刀,全数劈在天良子的身上。 天良子痛苦的闷吼声越来越微弱,全身的骨头和肠子断成不知多少截,鲜血淌满了周围方圆数丈。他却一动也不动,只紧紧盘起身体,不给谢癸可乘之机。 谢癸也不知道这大黄鳝哪来的毅力?按说早该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对! 不过它就算再顽强,也就差最后一刀的事儿了。 就在谢癸运起全力,准备一刀砍下大黄鳝的头,彻底了结它时,忽然心生警兆! 可这回,天人交感也没能救得了他。谢癸急速躲闪,一道紫色雷霆却如影随形,兜头劈下,把他直挺挺劈倒在地,全身也漆黑僵硬,连斩妖刀都握不住了! 谢癸吃力地抬头一看,一张雷纹密布的紫色符箓,赫然悬浮在大黄鳝的身子中央。 他的手哆哆嗦嗦伸入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显然又想嗑药。 那瓷瓶却眨眼消失在他的手中。 下一刻,瓷瓶便出现在了任元掌中。 虽然任元也失血不少,但师姐和柳中君已经油尽灯枯,天良子更不用说,他现在是双方唯一能动的一个了。 “别着急,这第一道雷是为乡亲们劈的,还有四道呢!”任元把那瓷瓶往袖中一收,指着天空依旧浓重的乌云道。 话音未落,又一道水桶粗的雷电劈下,谢癸全身黑红一片,散发出烤肉的味道,这下彻底动弹不得。 “这第二道,是为我师姐劈的!” 雷声滚滚,仿佛天神在怒吼。那八门迷魂阵也在这净化一切的雷霆中彻底崩溃。 那些石堆石丘组成的迷宫,自然也消散不见了。 紧接着,第三道雷劈下来,谢癸全身上下除了眼白,全都成了一块焦炭,人也有进气没出气。 “这是替柳中君劈的!” 咔嚓,第四道雷,再次劈下! “这是替天良子大叔劈的!” 轰隆,第五道雷最后劈下! “这还是替天良子大叔劈的!”任元咬牙切齿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你全家!” 说着他走到那块不成人形的‘黑炭’跟前,脚尖勾起地上的长刀,双手攥住刀柄,一刀砍下了谢癸的头颅! “这一刀,是为我自己砍的!”任元一字一顿道:“记住了,我叫任元!” 说着把那斩妖刀一挥,一道血红色刀气便斩中了想要逃跑的谢癸魂魄,将其彻底抹杀于天地间。 ps.还有最后两天就下榜了,求月票支持,不要晚节不保啊…… 第七十一章 河伯柳君 斩下谢癸的狗头,任元赶紧回来查看天良子的情形。 只见大黄鳝庞大的躯体上布满了可怕的刀伤,最大的刀口甚至能站个人进去,血都快要流干了,骨头也不知道被斩碎了多少,软趴趴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任元跑到天良子头边上,大声呼唤道:“快醒醒啊,大叔!” 天良子勉强抬起眼睑,目光无神地看着任元,吃力问道:“赢了?” “是啊,我们赢了!”任元忍着泪,哽咽道:“大叔,你真厉害啊,能挡住他那么久。” “那当然……”天良子得意地轻轻一笑,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任元再跟他说话时,便听不到任何回应了。伸手去推他的头,却见大黄鳝的皮肉整块整块的往下掉…… “前辈死了?”阿瑶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来到任元身边问道。 “怕是。”任元趴在大黄鳝的身上,终于忍不住无声哭泣起来。虽然知道此战牺牲在所难免,但失去了一个不太正经,却极有原则的长辈,还是让人痛彻心扉。 “前辈……”师姐也趴在大黄鳝身上哭得眼泪哗哗的。 哭着哭着两人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大黄鳝的皮肉骨头在一个劲儿地脱落,且落在地上便灰飞烟灭。 而在这片烟灰之中,似乎隐隐有一条小一号的天良子。 “大叔!”任元两人赶紧扒拉开灰堆,便见那条小号天良子身上的黑色斑点,竟化为了片片鳞片,额头也隐隐约约有对角隆起! “这家伙居然化蛟了?”这时柳中君也走了过来,端详着天良子的状况,不禁笑道:“果然平时要多积功德,才能逢凶化吉啊。” “这是啥情况?”任元两个不解问道。 “鱼化龙,蛇成蛟,黄鳝变风梢。咱们辛辛苦苦画成上清五雷符,却成了他的雷劫。”柳中君感慨道:“也不枉这厮一辈子给乡里行云布雨,居然这种状态都让他渡过去了。” “等他醒来,咱们就高攀不起了。”话虽如此,他却畅快地大笑起来,真心为老友高兴。 “真是的,白赚了我们的眼泪。”任元和师姐赶紧擦擦泪,忙问道:“他什么时候醒?” “谁知道呢?也许冬眠一场,明年惊蛰就能醒。也许一两年,三五年都有可能。”柳中君不确定的笑笑道:“反正对他来说都是睡一觉的事,而且睡的时间越长,醒来时就越厉害。” “那还好。”两人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柳中君,想问问他怎么样了。 却发现柳中君的状况也不对劲儿。明明人就站在那里,却好像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老爷子,你……”阿瑶伸手想抓他一下,手却透体而过,抓了个空。 “哦,没事没事,这是我的灵体,法力耗尽了,自然也该消散了。”柳中君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 “那你的本体没事吧?”任元着急问道。 “当然没事。”柳中君摇头笑道:“那你也不能再薅老朽头发了……” “不对,你骗人!咱能感觉到,你的魂魄在消散。”阿瑶忽然带着哭腔道:“咱早该想到了,当初咱被变成鸟,你都没法来救咱,因为‘人挪活,树挪死’啊……” “这话说的,我本就是棵没有魂魄的柳树,成精只是个意外,现在又变回柳树,怎么能算死呢?”柳中君慈祥的笑道:“可不能因为我没用了,不会说话了,就不给我酒喝哟……” “……”任元闻言震惊地合不拢嘴,赶忙开天目看向柳中君,果然如师姐所言……他的魂魄都在消散的边缘了。 “快说,你也会复活!”任元实指望他也能像天良子那样,给自己留下一丝希望。 “那当然,等哪天我吸够了香火,就又能跟你们相见了。”柳中君笑着点点头。 “你俩照顾好对方。”他深深看了看两人,还有趴在地上的大黄鳝,又举目四望,仿佛要将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永远记住,然后便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上蓝天…… ~~ 任元和阿瑶痴痴望着青烟消失的方向,泪眼朦胧中,他们分明看到访仙山上,生着一棵粗大的柳树…… 虽然生长了许多许多年,但寒来暑往对它来说,不过只是增加一个年轮而已,并没有让它拥有灵智。 直到一年秋天,一群穿着汉朝衣冠的游人重阳登高,在树下休息时,有人取来枣子,分而食之。 吃完枣子,游人看到大柳树有个小树洞,便童心大发,以枣核为矢,玩起了投壶,将一枚枚枣核丢进树洞,有的命中了,有的弹飞了。 说来也奇,第二年春天,落在地上的枣核没有发芽,反倒是树洞里的枣核,长出了枝叶,成了一棵小树苗。 又过了几年,那树苗长成了一颗大枣树,树干探出树洞来,就像是柳树上又生了一棵枣树。 一天,上山打柴的樵夫,终于注意到了这一幕,顿觉不可思议,回去后将此事讲给旁人,乡亲们都说柳中生枣,此树必然不凡! 这时,有个妇人犯了头疼,疼痛不止,又没钱请巫觋治疗,就跑到山上,给那生枣的柳树烧香磕头。 可能是爬山时出了一头汗,烧完香她居然头就不疼了,顿时欣喜地磕头不止,高呼神树显灵了。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附近村子的百姓都来烧香磕头,老柳树一时香火极盛,四时不绝。 渐渐地,那柳树享了这多香火,居然真就生出了灵智,也渐渐真得能给百姓消灾祛病。这下香火更盛了,他的道行得以越来越深,眼看就要化形成功,结果遭了雷劫,沉睡多年不醒。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周已经建起了一座小庙,本来以为这是百姓给自己建的。但很快他就知道,这是给一个叫阿瑶的小山鬼,建的山神庙。 山神庙之所以会建在此处,盖因为那小山鬼刚出道的时候底气不足,扯自己这张大旗作虎皮。 好在他天性厚道,小山鬼也淳朴善良,于是爷俩便合用一庙,共享香火到了今天…… 所以,老柳树始终记得,自己的灵智是怎么来的,自己的道行是谁给的。 所以,他明知道自己的灵智会消失,也义无反顾的来了…… 所以,这就是柳中君的故事。 第七十二章 神女有恙 山神庙。 老柳树依然在风中沙沙作响,任元却再也听不懂它的意思了…… 悄悄把天良子送回九曲河底的老巢后,他便在这里整整坐了两天了。 两天时间一言不发,只是隔一段时间拍开一个酒坛子,用柳枝搅拌成阴酒,然后缓缓倒给老柳树。 花狸猫怕他太难过,故意跟他显摆道:“知道咱们这回收获多大吗?” “一个是你拿回来的那把斩妖刀,不过这名字可不好,得改。” “还有一面写着‘青冥’小篆的护手盾,那玩意儿也很神,连法术都能防得住,你小子以后就攻守兼备了。” “但最神奇的还是那根白骨,居然可以变成骨剑、骨笛、甚至是骨针,可大可小,就是用起来费劲,黄老二摸了一下,差点丢了魂儿。” “那几面阵旗我也都捡回来了,不过被雷劈的厉害,估计也用不了一两回了。” “对了对了,还有那瓶丹药,里头除了几粒聚元丹,居然有一颗你做梦都想要的玉枢丹!”花狸猫又强调道。 “这确实令人惊喜。”任元点点头道:“师姐说,那是谢癸准备用来救命的。” “没错,他虽然已经用不着玉枢丹开窍,但吃下去的话,甭管多重的伤,都可以瞬间复原如初。”花狸猫使劲点头道。 “放心吧,不用担心我。”任元撸了撸猫头。 花狸猫虽然不喜欢被男人摸,但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还是忍了。 好在撸猫的效果不错,任元终于从低气压中走出来道: “其实难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发现,我们跟真正高手的差距,实在是判若云泥。” “那当然了,咱们毕竟是乡下地方,要啥没啥,全靠瞎练。”花狸猫郁闷点头道:“不然我能到现在还不会化形?” “所以不管怎样,咱们还是得走出这个乡下地方啊。”任元心有余悸道:“这次的事情已经说明了,这世道,根本没有世外桃源。” “唉,我也没法劝你了。你跟姊姊商量吧。”文狸也不再那么坚决了。 “对了,师姐呢,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她?”任元忽然奇怪问道。 “你才想起来啊。她也跟你一样,自闭了。”花狸猫没好气道:“傻豹子看着她呢,我看着你。” “去看看她去。”任元活动下手脚,站起来。 花狸猫便寻着赤豹的味儿,带着任元进了深山,来到他初见师姐时的小瀑布边。 今日的瀑布声格外喧嚣,溅起的水汽把赤豹的皮毛都打湿了。 看到任元来了,赤豹下意识挤出一抹豹笑。 花狸猫却指着它脚下的那几只小动物尸体,满脸不悦道:“跟你个傻豹子说了多少回?不吃勿杀!” 赤豹一脸委屈,表示不是自己干的。 “不是你干的,难道是姊姊吗?”花狸猫就觉得好笑。 豹子还没点头,大石后面却传来阿瑶沙哑的声音。 “是我干的。” “……”花狸猫瞠目结舌,合不拢嘴。 任元转到大石后面,便看到师姐抱膝蜷缩在石头缝里,长发湿漉漉的披散着,眼睛哭成了桃子。 “你不要过来!”看到任元过来,她绝美的脸上满是惊恐道: “再过来,我会忍不住也对你出手的。” 任元却坚决走了过去。 阿瑶见状起身要逃,任元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拉住她,任凭师姐如何挣扎都不松开。 只听他低声道:“对不起师姐,才知道你这么难受。” “呜呜,阿元,我好怕啊……”阿瑶终于忍不住,趴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任元轻轻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直到师姐情绪稳定了,才温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一战当晚。”师姐难过道:“天黑之后,忽然心头烦躁,想要杀戮,想要鲜血。什么符都不管用,只能靠强忍着。” “昨晚这种感觉又来了,我就躲到这里来,想要冷静冷静。小兔子小鹿看到我,就习惯性凑过来,然后,我就……呜呜……”师姐又难过地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只是因为你病了。”任元轻声安慰师姐一番,又叹气道:“那天在地宫里,我分明看到那东西进了你的身体,你却说没有。” “那不是怕你担心么,而且当时也确实没啥感觉。”师姐整个人的气场都弱了九分,怯生生道:“咱寻思回头自己就能治好了,结果用尽方法,都没法解毒。” 说着小声道:“我连糯米,黑狗血都试过了……” “那些玩意儿对黑僵都没用,更别说从尸王肚子里掏出来的东西!”任元无奈道:“好吧,不说这些了。现在情况有多严重?” “就是天黑开始发作,一开始还能捱,但很快就熬不住了。”师姐难过道:“不过喝了血就平静了。” “那还好。”任元松口气道:“不就是两口血吗?管的起你。” “不是管不管得起的问题。”师姐焦急道:“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 顿一下,她微不可闻道:“活僵尸的。” “别胡思乱想……”任元思来想去道:“既然师姐都没办法,那十里八乡都不用指望了。所以必须去找师父,他老人家肯定能治好师姐!” “可是师父是谁咱们都不知道。”阿瑶苦着脸道:“上哪儿找去?” “那就挨个道观问。”任元沉声道:“天下牛鼻子是一家,肯定能找到线索。” “现在天下道观,已经尽数改为浮屠寺了……”花狸猫忍不住道。 “那也必须要走出去,找道士打听师父是谁!”任元断然道。 “好,同去同去!”花狸猫举双手赞成。 “吼吼……”赤豹也很激动。 “你们不怕我把你们咬了?”阿瑶眼中又有水汽氤氲。 “那大家就都变僵尸。”任元毫不在意的笑道:“一起长生不老,到处咬人,也挺有意思的。” “变僵尸猫?”文狸摸着下巴道:“那应该就不怕耗子了吧。” 赤豹自然摇头晃脑,表示怎么都行。 “谢谢你们……”阿瑶紧紧抱住他们仨,喜极而泣。 “松手,松手,勒死本大人了!”花狸猫却差点没被她勒断脖子。 “呼呼……”赤豹也表示受不了。 “你俩别那么夸张。”任元瞪一眼这俩货,其实他脖子也被勒得生疼。 “我知道,我力气比原先大了好多……”师姐沮丧道:“这也是僵尸的特征。” “不要紧,你本来就是以怪力著称的。”任元赶紧安慰师姐。 “去你的……”师姐破涕为笑,总算暂时走出了阴霾。 第七十三章 神窍开,诛邪刃!(1600票加更) 既然已经决定出门,自然要为出门做好准备。 首当其冲的,就是提升自己的实力。 经过之前的大战,任元深知自己实力浅薄。虽然得了那谢癸的两样法宝,但身外之物并不可靠,真正可靠的,永远是自身的实力。 只有把自身实力提升上去,使用法宝时才能如虎添翼。 所以任元决定,立即吃下那粒同样得自谢癸的玉枢丹。 这回服丹的地点,他选择在庙里。 一是上次服了天目膏的痛苦经历,让他心有余悸。听师姐说,服玉枢丹的痛苦,还要远在天目膏之上,有师姐在边上护法,自然要安全一些。 二是梦之舟上还关着个大黑僵尸呢,以任元目前的实力,真拿它没什么办法。 ~~ 正房内。 打坐调息,将自身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后,任元在师姐的注视下打开了瓷瓶,倒出那粒绿莹莹的玉枢丹。 这玩意儿一看就很霸道。 任元却没有一丝丝犹豫,直接仰起脖子送入口中,然后严阵以待…… 药效很快在体内发散,任元便觉全身经络如被开水冲刷一般,一阵接一阵的蚀骨奇痛,饶是他心志坚定无比,也很快满头大汗,摇摇欲坠。 这时耳边响起师姐的声音—— “意窍又叫玉枕关,位于脑后,又曰铁壁,通往元神之府,是上天逆行之径路也。此窍小而难开,阴神守之。真灵抵此,多受阻碍,若魂性偏执,精气不纯,非但无法破关,还有走火入魔之虞,此灵性之障也。” “欲开此窍,全仗神炉聚火,接续冲赴,内黄龙倒以卷上,冲湘江水,方能破关!” 任元便按照师姐教导,舌顶上腭,目视顶门,将造化炉运转到极限,调动灵炁,不断冲击玉枕关。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名将军,指挥着部下,攻打一座险要的关隘。城上守军密布,箭矢如雨,滚石檑木俱下,让他的士兵死伤十分惨重。 但他丝毫没有动摇,依然不断地增兵,驱使着将士们蚁附攻城。当然他也没有一昧蛮干,而是集中优势兵力,猛攻敌军破绽。 可敌军也不是吃素的,总是在他部下攻上城头的瞬间,就有援兵到位,把攻城部队撵下城头。 双方就这样在狭窄的铁壁玉枕关,反复拉锯,殊死搏杀,喊杀声响彻天地…… 鏖战至黄昏,任元的部队最终还是在城头站稳脚跟,彻底奠定了胜局。很快,守城一方便兵败如山倒,丢盔弃甲,逃回元神之府。 城头的将士们忘乎所以的庆祝胜利,任元也情不自禁地绽开了笑容。 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身上已经完全不痛了,不由讶异地望向师姐。 师姐便笑眯眯地抱拳道:“恭喜师弟,神窍通矣。” “这次的痛苦,可比上回轻多了。”任元有些意外道。 “因为你用了本门的功法辅助呀。”师姐便得意道:“咱们师门的功法,岂是无用之物?” “那上次开窍,师姐为什么不告诉我?”任元不解问道。 “那个嘛……”师姐便不好意思道:“开天目的时候,师父说咱体质过人,轻松就能抗过去,所以懒得教咱。后来开意窍的时候,他说咱太笨,不教过关之法的话,肯定会走火入魔的。” “好一个因材施教。”任元也不知是该吐槽还是赞叹,那未曾谋面的师父。 “不过师姐,我怎么没感到什么神通啊?”他又内视一番,不解问道。 “开窍的目地,是提高自身的上限,而不是为了那些神通。”师姐答道:“不过,开神窍也确实有神通——可以让你阴神出窍。” “哦,就像在刘大户家那回。”任元恍然道:“那确实很神奇啊。” “阴神出窍的妙用还不止这些呢,它能够自由出入各种场所。让人坐在室内,也可以神游天地。还能比天目看得更深,更透,察觉到原先从来不会发觉的东西。”师姐先说了开神窍的好处,又正色警告道: “但阴神终归不是阳神,它只是脆弱的灵体,一阵罡风就能使其重伤,而且还有妖魔歹人,专以捕捉阴神为食。所以不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千万不要随便出窍,更不要神游天地。不然很容易有个三长两短!” 想一想,师姐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一条,阴神其实就是你的神识,所以你心里的念头,一不小心就会被阴神说出来。” “我记住了师姐。”任元点点头,这时他看到师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忙关切道:“是不是该吃血了?” “是。”师姐点点头,强笑道:“我出去散散心了。” “不用,已经帮你备好了。”任元便朝外头喊一声道:“三爷,杀鸡!” “好嘞!”胡三爷应一声,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鸡血进来,笑呵呵道:“鸡血汤来喽。喝鸡血汤,多是一件美事啊。” “哦,三爷也爱喝?”任元笑问道。 “那当然了,我们全家吃鸡都是先喝血,美滋滋地!”胡三爷把鸡血端到阿瑶面前,还咽了咽口水,做出一副很馋的样子。 阿瑶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变着法子宽慰自己。虽然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却依然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好,我喝。” 接过碗来,她却依然没有当着任元的面喝下去的勇气。 “文狸,我们去院子里试试刀。”任元便了然地起身出去。 花狸猫跳上他的脑袋,胡三爷也跟着出去,不让阿瑶尴尬。 出来之后,任元吐出一口短促的浊气,心里实在不好受。 文狸也是一样,咬牙切齿道:“阿元,这个仇一定得报啊!” “那当然!”任元重重点头道:“还有天良子,柳中君和乡亲们的仇,早晚得报!”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跟仇家的实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存在巨大的鸿沟,但任元坚信, 早晚有一天他会亲手斩下那主使者的狗头的! 一念至此,任元只觉周身热血沸腾,喊一声:“刀来!” 不用五鬼搬运符,那斩妖刀便稳稳飞入手中! 隔空取物,是开了神窍之后的神通之一。 任元运起真灵力,灌注刀身,便在院中练起天良子教过他的五虎刀法来。 虽然只是简单的‘砍撩刺截拦、崩斩抹带缠’,但已经开了神窍的任元练起来,却刚猛快速、气势逼人,一招一式都带着虎啸之声,真如猛虎下山一般! 随着招式展开,任元对手中的刀也越来越熟悉,只觉趁手无比,如虎添翼。他又学着那谢癸,将真炁灌注于刀柄,虽然无法激发出那种强大的血红刀芒,但也能发出十分凌厉的无色刀气。 练到兴头上,他便用刀气在白墙上银钩铁画地写道: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最后一招敲山震虎,劈出一道血红的刀气,正中院中的石墩。 那石墩子便像豆腐一样,被劈成了两半! “好刀,我的了。”任元满意的点点头,手指抚摸着冰凉的刀刃道:“不过斩妖这个名字不好,从今往后,此刀唤作诛邪!诛邪斩恶,不问人妖!” ps.奶奶的,又被挤下来一名,好吧,再来一更……求追读和月票,最后一天半了,追回来吧! 第七十四章 割圆老人(1800票加更)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任元感觉是时候回船上,了结掉那头黑僵了! 谨慎起见,他又配上那面青冥护手盾,还揣了一摞符,这才躺回了久违的游仙枕。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便见自己回到了梦之舟上。 此时,梦境天地中也是夜晚,水面倒映着满天星斗,木船上传来僵尸的嘶吼。 一闻到生人的气息,那黑僵便从藏身的铜钱堆里钻了出来,疯狂地扑向任元!只是疯狂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丝丝委屈…… 任元开了神窍之后,感觉黑僵的动作没有那么快了,一侧身便躲过了它的飞扑,下脚一拌,便将其绊倒在钱堆里。 黑僵立马弹起身,再次朝任元扑来,这次的速度明显要快过上回。 任元也不敢大意,避开攻击的同时,马上劈出诛邪刃。他没有谢癸那种刀气随手而发的水平,但诛邪刃本身就克制妖魔,一刀下去,便卸掉了那黑僵的膀子,同时身子一拧,一记侧踢又将其踹飞出去。 黑僵不知道疼痛,爬起来再度冲向任元,但任元已经熟悉了它的速度,可以像当初天良子那样闪避自如了。而且他手里还有天良子没有的诛邪刃,能对黑僵造成致命的伤害。 不一时,便将那黑僵大卸八块…… 黑僵虽然自愈能力超强,但终究没有菀菀那种可以自行重组的伏骨,这下也就死透了。 任元收刀入鞘,却没有丝毫的沾沾自喜。 因为他很清楚,这黑僵不过是那魌先生打造的傀儡而已,而且还是量产型号。干掉一头除了能证明自己确实进步了,此外并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他跃上唯一没被铜钱覆盖的船舱顶,调息入定,准备好好体悟一番意窍,再修行天罡诀不迟。 任元按照师姐所授,将自己的全部神识意念,凝聚于神窍之内,然后存想玉枕关开。 忽然,他只觉全身一轻,整个人便飘在了空中,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还仍在船舱顶上,盘膝打坐呢。 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虽然不是头第一次体验,但上一次是被师姐领着,自然不像现在这般自由。 任元兴奋地绕着木船飞了几圈,又想飞得更高,看看远处有没有不一样的光景。 阴神的飞行速度极快,他眨眼之间,就飞上了高空。 任元正待放眼四望时,忽觉一阵灼人的烈风吹来,让他的阴神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吓得他赶紧使劲降低高度,这才重新安定下来。 “这就是师姐所言的罡风吧?确实吓人啊。”任元定定神,既然没法高飞,也更不敢飞远,他便准备回到身体开始修炼。 但因为初次阴神出窍,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速度,结果落下时偏离了身体,一个猛子扎进了船舱里。 任元刚要赶紧出去,却忽然停了下来,下意识说道:“这里不正是我一直想进进不来的地方吗?” 反正进都进来了,他决定先看看究竟再出去。 任元心念一动,阴神便游遍了几乎所有的舱室,里头都空空如也。只有最里头一间,他的阴神依然无法进入。 任元凝神端详着那门上,居然刻着一些字。他便下意识念道: “以圆径一亿为一丈,求其圆周盈朒之数……” “我去,居然是道数学题,”他挠着头,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而且好像是求圆周率的。” “不过什么是盈朒之数?盈肯定是超过的意思,那么朒的意思,是不是‘不足’?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明白了……” 说着他便拿起吊在门框上的炭笔,在门上边写边念道: “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朒二限之间!” 随着他写下最后一个字,那道紧闭的木门,便荡起一阵七彩的光晕。待光晕消失,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暅儿,你终于解出这道题了吗?”里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任元惊得合不拢嘴,不受控制的脱口道:“我去,里头居然是个人。” “这话说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吗?”那老人家没好气的反驳一句,忽然奇怪问道:“你不是暅儿?怎么能解出这道题?” “不会解才奇怪好吗?”任元说完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没法聊天,一转念,便阴神归体,回到了船舱顶上。 “喂小子,你下来!”老人家的声音透过船舱传上来,任元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拉进了舱里。 不过这回,他的身体也进来了。 舱室内光线昏暗,但对现在的任元来说不成问题。他看到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脑门极大的老者,坐在凌乱的纸堆里,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活脱脱一个老人参精。 “小子,你刚才说什么?不会解这道题才奇怪?”老者摸着自己白发稀疏的头皮问道:“难道外头人人都会割圆术了?” “不对,以你的年纪,就算会,也没那么多时间切到这种程度。”说着他又摇头道:“所以肯定是有人告诉你的,对吧?” “可以这么说。”任元点点头,试探着拱手问道:“您老可是贵姓祖?” “不错,老夫祖冲之。”老者捻须颔首,颇有几分高人风范。 “还真是!”任元吃惊地合不拢嘴,他猜想过着船舱里有宝藏,有高人,甚至有怪物,就是没想到里头居然藏了个数学家。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老数学家却一脸紧张地问道:“莫非是我儿子有什么危险,让你来求救吗?” “那倒不是,我并不认识令公子,”任元赶忙解释道:“至于圆周率,我说是在梦里知道的,你信吗?” “当然信。”老数学家果然思维不同一般,居然点头道:“梦境可达过去和未来,想必再过上百年,老朽的这点成果,也就为世人熟知了。” “就是这么回事。”任元忙点头不迭,就喜欢脑补能力强的,能省多少口舌啊。 “你小子真是好运。”祖冲之闻言羡慕无比,一把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问道:“快说说,你梦里还知道了什么数学成就?” 顿一下道:“以及最重要的,圆,割尽了没有?!” ps.四更了,今天不能说少了吧,兄弟们?另外,没想到船上有这位老爷爷吧,故事展开之后,还有更多意想不到呢……求月票,求追读,最后一天反超一下!! 第七十五章 千里船 “老爷子,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任元却卖起了关子道:“总不能一直是我回答你的问题,也该我问你几个问题了吧?” “嗯,这很公平。”祖冲之点点头道:“你问吧。” “这里是哪里,这条船是怎么回事儿,你老为什么会在这条船上?”任元便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这里叫云梦大泽,你可以理解为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地带。”祖冲之回答道:“这条船是老夫发明的千里船,可以无帆无桨,施机自运,不劳人力,日行千里。还可以穿越梦境现实,横渡阴阳两界。” “这么厉害的吗?”任元赞叹道:“早听说老前辈除了是数学宗师,还是个大发明家,居然能造出如此神奇的机械,果然名不虚传啊!” “呵呵呵,过奖过奖。”祖冲之笑着捻了捻山羊胡子,严谨道:“不过严格来说,这已经不是机械了,而是法宝。” “法宝?”任元一脸恍然道:“原来老爷子也是修行者。” “这不废话吗?”祖冲之便自豪道:“老夫乃元嘉六年生人,当时还是宋朝咧。” “厉害!”任元忙竖起大拇指,问道:“老爷子今年高寿?” “九十有七。”祖冲之便骄傲道。 “那也还好……”任元道。 “什么叫还好?”祖冲之不满地瞪他一眼,强调道:“你放眼整个南朝,我已经是最长寿的人了!” “哦哦。”任元心说那南朝的修炼者还真是怂烂,却不敢太激怒祖冲之,忙问道:“晚辈只是以为修炼之后,怎么也能长命百岁呢。” “呵呵,想什么呢?”祖冲之指了指上方,自嘲一笑道:“如果真能如此,我还用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躲就是二十五年?” “你老能说详细点吗?”任元的心嘭嘭直跳,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了解一些世界的真相了。 祖冲之却讳莫如深的摇摇头道:“不可说,说了就被发现了。” 任元瞳孔一缩,难免想到了魍象。 莫非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大号的访仙乡?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你。你再换个问题吧。”祖冲之歉意道。 任元意外地看着邋里邋遢的‘老人参’,没想到祖冲之人还怪好嘞。 “那为什么我可以通过某个东西,来到这条船上?”他便问道。 “你直接说游仙枕不就得了吗,还挺谨慎的。”祖冲之哂笑一声,正色道:“那枕头是一位老前辈的东西,也是他安排老夫来此地躲藏的。” “那按恁所言,那位老前辈,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任元深感失望。综合祖冲之上述所说可以得知,这里的修行者都不满百岁,而祖冲之七十多岁才上船隐居的。 所以那老前辈八成已经作古了……应该跟师父没什么关系。 “不,他还活着。”祖冲之却摇摇头道:“或者说,他死不了。” “哦?”任元心中一动,巴望着祖冲之。“那老前辈的名字,总可以说了吧?” “也不能说。”祖冲之摇摇头。 “他也会来追杀吗?”任元沉声道。 “那倒不会。”祖冲之答道:“但我答应过他,绝对不透露他的身份。” “……”任元差点没给他憋死,整个大大的无语道:“感情啥也不能说是吧?” 祖冲之却大有深意的笑笑道:“别急,小子。既然都上了船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探索呢?” “你这船动都动不了,还探索呢……”任元哭笑不得道。 “谁说动不了?都跟你说了,我这条千里船有诸般妙用。”祖冲之笑道:“虽然以你的能力,大部分都用不了,但日行千里,还是做得到的。” 任元闻言大喜,拱手道:“还请老爷子教我。” “呵呵……”祖冲之却干笑两声。 “放心,教我开船之后,绝对回答你。”任元拍拍胸脯,又解释道:“不是我故意卖关子,是怕老爷子你知道答案后会受不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直接给祖冲之撩拨地抓耳挠腮,彻底不淡定了。 “小子,你还真拿捏到爷爷我的软肋了。”他没好气地白任元一眼道:“但你确定要亲自开船?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儿。” “还真是……”任元一想,自己修炼的时间还不够呢,哪有功夫每天开船? “这样吧,你把外头那僵尸的尸体拿进来。”祖冲之便道:“我做个听命于你的船老大。” “哎呀,老爷子真是好人啊!”任元感动的稀里哗啦,又问道:“不过那货已经碎的不像样子了,怕是全拿进来也拼不出个人样了。” “把那些死皮烂肉全扔下船去,光留着骨头就行。”祖冲之道。 “好咧。”任元赶紧出舱收集骨头。 不过他把从骨头上剔下来的肉,全都装到了坛子里,准备带出去做无害化处理。 待他把骨头送入船舱,祖冲之笑道:“小子还挺讲究。” “我是怕把云梦大泽里的鱼,都变成僵尸鱼,”任元笑道:“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嘛。” “嘿嘿,有意思。怪不得,怪不得。”祖冲之被他逗笑了。 任元一边摆骨头架子,一边自嘲笑道:“老爷子觉得我很怪吧?别人也都这么觉得。” “那你不改?”祖冲之双目微睁。 “为什么要改?”任元一脸无所谓道:“万一别人都是错的呢?” “哈哈哈,好好好!”祖冲之不禁放声大笑,拍着任元的肩膀道:“想不到还能遇到同道中人,咱们可以交个忘年交。” “晚辈荣幸至极。”任元高兴地合不拢嘴。 “好了,你闪开。”祖冲之让任元站到一边,伸指一点,那些还没整理好的骨殖,便瞬间组成了一副完整的黑色骨架。 祖冲之又拍了拍手,那骨架便站了起来。 接着他从油灯上弹了两粒灯花,飞入那头骨中空洞洞的眼窝里,那里便跳动起了温暖的黄色火焰。 “他就是你的船东了,从今往后你务必听令。”祖冲之又指着任元吩咐了一声。 “遵命。”那骷髅便点点头,又转向任元,俯身行礼:“拜见船主。” 声音居然字正腔圆,还富有磁性,也不知道这骷髅架子是怎么发出来的。任元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吧。” “是。”骷髅欠欠身,转身出去时,还不忘把门关上,礼貌程度绝对在胡三爷之上。 “您老真是神了!”任元真心实意地竖起两根大拇指。他已经不是小白了,懂得这一手的含金量。那真是‘老鹰尾巴挂暖壶——水平上天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祖冲之脸上丝毫不见得意,显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迫不及待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 “可以。”任元点点头道:“好教老先生知道,圆,是割不尽的!” “圆,是割不尽的?”祖冲之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七十六章 捞上个阿霸 好一会儿,祖冲之才意识到任元还站在边上,便挥手赶人道:“没事你先出去,我要做题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任元赶紧问道:“你老既然精通死灵之术,应该也知道如何解尸王毒吧?” “第一,那不是什么死灵巫术,而是机关术。”祖冲之先纠正他一句,又歉意道:“第二,我这辈子除了算术和机关术,啥也不会。” “老爷子见多识广,可知道有谁能解此毒?”任元还不死心的问道。 “唉,惭愧,我已经二十五年不知外界事了,连现在是哪位皇帝都不知道。”祖冲之叹了口气道:“我也从没见过尸王。” “好,不打扰老爷子了。”任元深深施礼,告退出去。 ~~ 很明显,自从听了任元的答案,祖冲之就破防了,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任他怎么叫都不回应了。 任元对此也不算意外,任谁得知自己求了一生的难题,居然永远也没有准确答案,估计都会破防的。 他便暂时先不打扰祖冲之,推门走出了船舱。 现在任元已经是这条船的船东了,自然不会再被舱门困住了。 一出来,他就看见那骷髅船老大,正在手脚麻利地归置那些铜钱。 “我去,”任元吃惊道:“怎么还能自主劳动?” “回答,”黑色骷髅的眼窝里,跳动着温柔的黄光,声音富有磁性道:“打扫甲板,维护船只,是不需要吩咐的分内工作。” “好好,不错。”任元点点头,问道:“不过这么多东西,堆在甲板上也不是个事,有没有船舱可以堆放?” “提示,”黑骷髅指了指脚下道:“下头就是货舱,多少都能装的下。” “好,那就全放到那里去。”任元点点头。 “遵命。”黑骷髅应一声,撸了撸臂骨就要开干。 “你先别着急。”任元却吩咐道:“先把船开起来我看看。” “遵命。”黑骷髅又应了一声,便请任元来到船尾,低声念了句咒语,便有一根空心圆杆自他俩脚下升起。 两人身后的水面上,也浮起一个巨大水车样式的圆形桨轮。 黑骷髅将一根舵杆插入圆杆中,一圈圈的上弦。 很快,沉重的桨轮便缓缓开始转动,搅动平静的水面。 不一会儿,那艘彷佛亘古不动的木船,终于在桨轮的推动下,慢慢向前驶去。 随着桨轮不断加速转动,行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船头劈开水面,拖着长长的尾迹,无需乘风,便破浪疾行起来! “好好好,自行桨轮船啊!”任元激动的大喊大叫,也不管会不会吵到船舱的老爷爷。 他又问那掌舵的黑骷髅道:“你知道咱们一直开,会到哪里吗?” “回答,三天之后,就能看到一片叫梦乡的大陆了。”黑骷髅显然脑壳里是有海图的。“不过,本船被禁止靠岸。” “那能靠近了看看吗?”任元好奇极了。 “回答,无此禁止事项。”黑骷髅答道。 “那就一路前行,看到大陆为止。”任元高声下令,竟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 其实在空荡荡的水面上航行是很枯燥的。 天黑时,任元就失去了新鲜劲儿。便让黑骷髅按计划行驶,自己则回到船舱顶调息打坐,开始修炼。 此时玉兔东升,星河灿烂,他终于开始修炼起天罡诀。 天上的星星虽然遥远,但好在数量众多。加上任元神窍已开,观想的能力强了何止十倍。没用多长时间,神念就观想到了星河。 然后便是引星光入体。随着任元的牵引,丝丝蓝色星光自天河垂落,由他的生死户,落入赤帝宫。 那些星光通过赤帝宫时,任元甚至能分清楚他们各自的来路,有阳明大魁,元极文昌;玄明瑶光,紫微闿阳……当然最多的还是来自北极天罡。 但经过赤帝宫的过滤,全都变成了一样的纯粹星光,缓缓落入造化炉中。 造化炉中,凝滞许久的青濛濛粘稠果冻状漩涡,得到天罡真炁的滋润,终于开始渐渐起变化。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水滴在凝结……任元知道,那是他终于要形成灵液了。 ~~ 修炼起来时间快得惊人,三天眨眼过去。 这天早晨,星沉日升,任元结束了一晚的修炼,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精神抖擞。 他起身一看,好家伙,黑骷髅已经把甲板打扫出来了。 “你还真能干。”任元大赞道:“没顺便数数,一共多少钱?” “禀报。”黑骷髅便答道:“共收入船舱铜钱六万贯,白银一万两千两,黄金八百两。其余珠宝,地契也全都登记造册了。请船主过目。” “不必了,我相信你。”任元摇摇头,一边就着清水吃干粮,一边问那黑骷髅道:“能看到大陆了吗?” “瞭望,隐约可见了。”黑骷髅点点头。 任元便运起天目,望向远方,果然瞧见了一条黑色的海岸线。 但要再往前看时,却被浓浓的迷雾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那雾有散的时候吗?”任元问道。 “回答,不知道。”黑骷髅用男低音答道。 “好吧。”任元刚打算收摄天目,目光忽然定格在海面。“海上有东西在漂。” “观察,是有个人趴在木头上。”黑骷髅语气平和道:“发现,已经挥手求救好久了。” “那你不早说。”任元刚想说有点人性好吗,忽然想到对方只是个骷髅,没人性很正常。 “解释,一是怕打扰船主修炼,二是不想给船主增加,不必要的道德负担。”黑骷髅理直气壮地答道。 “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任元竟无法反驳。“不过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反正有老爷子在船上,谁也别想翻了天。” “遵命。”黑骷髅马上开船,不一会儿,就驶到那落水者的边上。 那是个落汤鸡似的大小伙子,精疲力尽地趴在一块圆木上。 那圆木在水里很不稳定,带得那大小伙子也一晃一晃,格外费劲。 看到那木船终于开过来,他激动地挥手求救:“救命啊,好心人。” 任元捏一道五鬼搬运符,便将其捞上了船。 那小伙子宽肩长腿,趴在甲板上更显个儿大。 “多谢搭救……”他喘息着抬起头,朝任元拱手致谢。 “不客气。”任元笑着点点头,又用符纸帮他弄干了身上。 那大小伙子便站了起来。任元个子就挺高了,他却比任元还高了一寸。 只见他鼻若悬胆,眉插双鬓,端得是相貌堂堂。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闪着贼光,一看就不老实。 “在下陈霸先,颍川陈氏之后,你可以叫我阿霸。兄弟怎么称呼?”这时,那大小伙子自报家门了。 ps.还有一加更哈。 第七十七章 陈霸先的遭遇(2000票加更) “好的,阿先兄弟,你叫我阿元就好。”任元状若随意地应一声,心中却吃惊地不要不要,这么独特的名字,应该不会重名吧? 好家伙,自己这次入梦是中了头彩吗?先见到了老数学家祖冲之不说,这位就更是重量级…… 那陈霸先看似大大咧咧,却细的很,笑眯眯问道:“阿元兄弟认识我?” “何出此言?”任元奇怪问道。 “你那假装不在意的眼神啊,”陈霸先哈哈大笑道:“通常只有女人会这么看我。” “阿先兄弟,你从来都这么自恋吗?”任元无语,这祛魅速度也忒快了。 “哈哈哈,有空你到我那儿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自恋了。”陈霸先便一脸自得道。 不过也得承认,这货确实卖相极佳,尤其是那大鼻子,确实会讨女人喜欢。 “要吃东西吗?”任元一时竟无言以对,便拿出了手里的干粮。 “在梦里还需要吃东西?”陈霸先大奇。 任元就更奇怪了。“你知道这是在梦里?” “当然了,你不知道吗?”陈霸先反问道。 “我知道……”任元道:“但这次入梦之前,我见过的人,都不知道。” “这很正常,身处梦乡的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陈霸先笑道:“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在正常的生活呢。” “是。”任元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这个说法。在自己经历过的所有梦中,不经提醒,没有人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 好吧,虽然他也拢共才做过两个梦。 “对了,你是怎么弄到这条船的?”陈霸先一脸佩服地问道。 “这个么,说来话长。”虽然他是陈霸先,任元也不想交浅言深,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又是为啥抱着木头在水上漂呢,你的船去哪了?” “我哪有船啊。”陈霸先仿佛怕被他看扁了,强调道:“不光是我没有,整个梦乡都不允许有船只存在的。” “为什么?”任元心说,难道梦里的国度也片板不下海? “当然是防止我们这样的人,逃离梦乡啊。”陈霸先奇怪问道:“你好像对梦乡很陌生啊。” “惭愧,我做梦的时间不长,就上了这条船。”任元便解释道:“而且我也没本事从噩梦的困境中逃脱,所以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 “兄弟你运气真好。”陈霸先十分羡慕道:“不像我,做了好些年的噩梦,这才熟能生巧逃出来。” “你也是做噩梦的吗?”任元把谈话变成了病友交流。 “那当然了。要是天天晚上做美梦,变着花样当新郎,谁会想着逃出来?”陈霸先点点头,回忆道: “其实我小时候那会儿还好,当时什么梦都做,既有噩梦也有美梦,不像现在,只有无尽的噩梦。” “唉,现在整个梦乡都变成了可怕的地狱,所有人在噩梦中日复一日,经受无尽的苦楚。”说着他长叹一声道:“他们之所以还没崩溃,是因为绝大部分人在醒来后,都不记得梦里的遭遇了。” “但你能记得。”任元轻声道:“而且每次噩梦带来的痛苦都真切无比,不会因为反复做梦就习惯了。” “对,你说的太对了!”陈霸先竖起大拇指道:“我受不了了,也不想疯掉,所以只有逃跑一途。” “幸好我们能记清梦里的每一个细节,还能在梦中保持清醒,自主的行动。”任元接着道:“所以你每晚入梦,都会重复一遍出逃的流程,然后躲到水面上来?” “起先确实如此。”陈霸先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但后来是不得不这样了。因为我多次逃跑,终于引来了专门捕杀我们这种‘先醒人’的魇兽。” “魇兽?”任元轻声道。 “对,这种怪物可不得了。”陈霸先叹气道:“它们会变成任何你熟悉的人,趁你放松之际,把你杀掉。我就见过好几个咱们这样的人,被它们杀死,丢进这片海里。” “……”任元没纠正陈霸先,这是大泽不是海。他沉声问道:“那会怎样?” “正常来说,人在梦里死亡后,便会在现实中醒来。”陈霸先有些恐惧道:“但如果被魇兽杀死,并扔进海里,在现实中也将陷入长眠。” “这下我连装睡都不敢了。我每次入梦,都会趁着魇兽还没出动,在第一时间逃跑,不管谁都别想拖我后腿。一直逃到海上,魇兽追不过来了,才能喘口气,等着梦醒一刻的到来。”直到这时,他才露出与年龄和气质不相符的疲惫道: “可是再入梦时,你就会发现,自己又回到原点了。怕是只有哪天马失前蹄,葬身海底,才能结束这场循环吧……” 任元闻言心有戚戚,也许这就是属于先醒人的共鸣吧。不过他也没告诉陈霸先,这条船可以让人摆脱噩梦。一来交浅不便言深。二来他也不确定,这种梦里上来的船客,下一场梦时会在哪里……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眼见日上三竿,都知道马上要醒来了。 “多谢了兄弟,托你的福,今晚睡得不错。”陈霸先笑着抱拳道:“赶明你要是还在这儿就好了。” “会的,我让船下锚了。”任元微笑着点点头道:“希望到时候,你也能入梦就上船。” “承你吉言。”陈霸先哈哈一笑,并未报多大希望。 说完,两人便相继消失在这方世界。 黑骷髅见状愣了一下,很快便端着水盆和抹布,开始擦拭甲板。 其实那大个子一上船,就弄得甲板上湿漉漉、脏兮兮,它就想要打扫了。 但本着不能让船客难堪的原则,他一直忍到了现在才动手…… ~~ 鸡叫声中,任元回到了现实。 睁眼便看到师姐依旧守在一边,整个人气色还好,但眼圈红红的,显然又哭过。 “师姐……”任元以为她还是没法接受自己的病情,刚想开口安慰。 “阿元。”师姐却先可怜兮兮的扑倒他怀里哭起来:“呜呜,我不会法术了。” “啊?”任元一愣。“什么意思?” “我昨晚想到自己好些天没合眼了,便要画个助眠符,让自己睡一觉,结果……”师姐哭得稀里哗啦道:“结果别说灵液了,连灵光都凝聚不出来。” “是吗?”任元吃惊道:“前日你还能给自己用符治疗的。” “是啊,前日还可以的,从昨天晚上起就不行了……”师姐抹泪抽泣道:“我连造化炉都感觉不到了,呜呜……” ps.第三更,阿霸出来了,更大格局更精彩的故事,也就要展开了。大家猜猜,后面还有什么人物。求双倍月票啊!!!!! 第七十八章 要多想 “这么严重?”任元嘶一声,赶忙问道:“你的内视、天目、神魂呢?” “通通都感觉不到了,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一块石头……”师姐哭着抽出匕首来,一刀扎向自己的手背。 “别!”任元忙出手想要拦住。 他本以为自己开了神窍,动作反应都不逊于师姐了,没想到师姐的速度也提升了不知道多少倍。 任元根本没拦得住,就见她一刀重重扎在手背上。 任元心一紧,旋即却愣住了。 只见那利刃连一个小口子都没扎开,竟然对师姐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你看,你看!”师姐举着手背给他看,像个委屈的小孩子。“我说跟石头似的吧?” 任元心说石头也没你硬啊,就是花岗岩,刚才那下好歹也会留个印儿啊。却温柔地安慰道:“你又没迸火星子,怎么会是石头呢?” 说着他还摸了摸师姐的手臂,依然是肤若凝脂,触手滑腻,便笑道:“就算是石头,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师姐被他‘噗嗤’逗笑了,却又叹气道:“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变得跟那个女僵尸一样。” “……”任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僵尸恐怖形象,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赶紧握住师姐的手道:“我们明天就出发。” “想好去哪了吗?”师姐问道。 “嗯,想好了。”任元一脸笃定的点点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去哪,但现在师姐最需要的是希望,而不是失望…… ~~ 当天夜里,任元再次入梦。 便看到千里船已经焕然一新,甲板光可鉴人,一尘不染。 “你还打蜡了?”任元已经喜欢上这个敬业的黑骷髅了。 “是的。”黑骷髅依然用那迷人的男低音回答道:“这样不只为了美观,更为了保护船只。” “……”任元想跟他说,这船是样法宝,保持好卫生就行了,不用认真保养。 但又觉得子与非安知鱼之乐,想干啥就让它干啥吧。 便转身要推门进舱,他还是想请祖冲之帮忙想想办法。对方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还多,总比自己无头苍蝇似的瞎撞强。 “转告,老船主让我给船主带个话。”却听黑骷髅道:“他说,自己要闭关做题,出关之前不要打扰他……” “……”任元嘴角抽动一下,还是站住了脚。 “另外,他还让我告诉船主,”黑骷髅依然用那种不紧不慢的播音腔道:“要多想。” “……”任元等了一会儿,见黑骷髅再没说话,这才问道:“完了?” “完毕,带话结束。”黑骷髅点点头。 “就,就仨字?” “重复,就仨字。” “该干嘛干嘛去吧。”任元没好气的挥挥手。 ~~ 千里船上恢复了安静,任元盘膝坐在甲板上,还是按照祖冲之的那三个字,冥思苦想起来。 他相信,严谨的老数学家,不会那么没溜儿的。祖冲之应该是觉得目前给到他的信息,应该能让他推导出有用的东西了。 于是任元将已知的信息一一列出。 首先,所有人都会在入睡后进入梦乡,并在梦乡中饱受噩梦的摧残,但醒来后,就全都不记得了。 然后,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梦里保持清醒,自主行动,并在醒来时保留记忆。 再者,梦乡是一个包含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神秘之地。祖冲之却禁止千里船靠岸,似乎在忌惮着梦乡中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还有…… 任元忽然沉声问道:“我们改变过航向吗?” “回答。”播音腔黑骷髅答道:“没有船主的指示,也没有需要紧急避险的情况,区区在下无法改变航向。” “就是说,在开船之前,方向就是定好了的!”任元不由自主提高声调道:“然后咱们这么笔直的开了三天三夜,就正好了救起了陈霸先?” “描述,完全正确。”黑骷髅沉声答道。 “这他妈是巧合,我能把这条船吃了!”任元使劲拍着大腿道。 “拒绝,这是不被允许的。”黑骷髅摇头道:“而且以船主的牙口,也咬不动。” “少贫嘴,你这个该死的播音腔。”任元心情大好,搓着手到甲板上来回踱步道:“所以说,是祖老爷子有意让我找到陈霸先的,看来他觉得这个人非常重要!” “提问,船主是在跟在下讨论吗?”黑骷髅便不紧不慢道:“那在下只能回答,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哈哈哈,你这个讨人喜欢的小骷髅。”任元不禁大笑,笑完了又正色道:“不错,我肯定也很重要!” 他清楚记得,祖冲之曾大有深意的跟自己笑道:‘别急,小子。既然都上了船了,为什么不自己去探索呢?’ 再联想到那老前辈给祖冲之的游仙枕,却被师父得到,辗转又落到自己手里。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老数学家几乎已经明示了,显然不是! 那么就可以推导出,自己,包括师姐的命运,也被不可言说的存在安排了? 这个推论让任元非常不爽,他不喜欢命运被操纵的感觉,但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不到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命运会忽然出现什么样的转折。 所以结论就是,不管师姐的病情发展到多严重,都绝对不能放弃! “坚持到底,就有办法!”任元发狠似的攥拳,给自己打气。 “没错,真男人就要坚持不懈!”却见眼前光芒一闪,陈霸先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去,我真直接上船了?”陈霸先先是愣怔了好一会儿,旋即便陷入了狂喜! “狗日的鬼循环,终于他么结束了!”他欣喜若狂,在甲板上手舞足蹈,上蹿下跳。 任元含笑看着他发癫,他是过来人,实在太理解这种如释重负的感受了。 当然,他的性子比较内敛,再高兴也不会满地打滚的…… “警告。甲板上禁止嬉戏打闹。”黑骷髅都受不了了。 陈霸先却置若罔闻,继续满地打滚。 “提议。船主,要把他扔下去吗?”黑骷髅便摩拳擦掌道 陈霸先闻言,忽然一个鲤鱼打挺,顺着刚打完蜡的地板,滑跪到任元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央求道:“好兄弟,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让哥哥以后就留在船上吧!” 第七十九章 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你先放开我。”任元简直没眼看了,就这种货色,还能当皇帝? “你答应我就放开。”陈霸先却耍起了无赖。 “放开……”任元伸手去掰他的胳膊。 “不放!”陈霸先用力箍住他。 结果任元已经能开碑裂石的手臂,居然掰不动陈霸先的胳膊。 任元最后没办法,一张五鬼搬运符,将陈霸先丢到船尾后的桨轮上。 一百好几十斤的重量压上去,桨轮便缓缓转动起来。陈霸先赶紧手脚并用往上爬,却越爬就转得越快,但转得越快就越得快爬,直接成了转笼中狂奔的仓鼠了。 “兄弟我错了,饶命啊,我再也不敢碰你了。”他赶紧高声求饶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要是淹死了,就再也醒不了了。” 任元就是要警告他一下,让他不要忘乎所以。欣赏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道:“我可以让你上船,但必须约法三章。” “说说,一百条都依你。”陈霸先忙大呼小叫道。 “就三条。第一,绝对不能泄露与这条船有关的所有秘密。” “当然当然,咱兄弟保命的宝贝,哪能让人知道?” “第二,除非我们双方都同意,否则不要在现实中寻找对方。” “哦哦,明白明白。” “第三,我是这条船的船主,在这条船上的时候,你必须听我的,不许擅作主张。”任元沉声道:“同意的话就上来,不同意的话,昨天你的木头还留着呢。” “同意同意,我全都同意。”陈霸先都快力竭了,哪还敢讨价还价。 话音未落,他便眼前一花,回到了甲板上,一边活动着酸软的手脚,一边对任元竖大拇指道:“兄弟,你这什么招,太厉害了。” “雕虫小技而已。”任元这下有些不解道:“你没见过五鬼搬运符吗?” “符?这都是第一次听说。”陈霸先摇头道。 “好嘛,比我还孤陋寡闻。”任元无语道:“你也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吗?” “别胡说,我家在太湖之滨,南北要津,绝对消息灵通,天底下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陈霸先一拍胸脯,骄傲道。 “你却没听说过符箓?”任元吃惊不小,他一直以为,是个道士就会画符呢。 好吧,他也没见过道士…… 陈霸先又仔细回想一番,依然摇头道:“确实没听说过这东西,要是硬说,也就是京里流行的甲马,跟你用的这个……符,有点类似,但绝对不是一回事儿。” “有什么区别?”任元奇怪问道,他见过谢癸用的神行甲马,神通还在自己画的符箓之上。 当然,师姐说他们一门,有‘金银紫蓝黄’五个档次的符,之前他只能画黄符而已。 “区别不小。”陈霸先解释道:“我听说甲马是一些手绘的神像,得到的人虔诚供奉,关键时候就能借用一部分神力。但你直接用指头凭空画出来就管用,实在太厉害了!” “这样啊。”任元点点头,那确实差别有点大。其实他还见过谢县尉用来封那六个坛子的押煞镇邪符,那可是正经的道家符箓。 所以他觉得会画符箓的人,可能确实比较少,但不应该像陈霸先说的那么邪乎。 嘴上却含混道:“其实差不多,可能只是不同地方,叫法不一样罢了。” “哦。”陈霸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笑问道:“兄弟,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啊?大男人的说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你又看出来了?”任元不动声色道。 “坚持到底,就有办法!”陈霸先学着他的样子,攥拳高喊。 “……”任元心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刚要把话题岔开,转念却又想到,横竖都是要出门打听的,干嘛不先问问这个‘消息灵通人士’? 便问道:“正要请教陈大哥,你知道哪里能找到道士吗?” “现在道观都没了,哪里还有道士?”陈霸先笑道:“全都改行了,有的做了风水先生,有的当起了大夫,还有的剃光了脑袋,跑到庙里当和尚去,你说可怜不可怜吧?” “就算不当道士了,原先的记忆和本事也不会全都被抹除了吧?”任元轻声道。 “你还真说对了。”陈霸先却摇头道:“大概十年前,今上召天下道士入京,为浮山堰的死者做法事。结果那些修行有成的道长,一夜之间全都被剃成了光头,皈依了浮屠,前尘往事全都忘了一个一干两净。” “艹……”任元听的人都麻了,要不要整这么大啊,这让我们新手还怎么玩啊? 但转念一想,要不是这样,估计师父也不会躲到深山里来吧?自己也学不到这么稀罕的符箓……吧? “所有的道士,都啥也不记得了?”他问道。 “那倒不至于,”陈霸先摇头道:“毕竟当时能进京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前辈高人,知名道长,还有他们的嫡系子弟。不过留在观里看家的阿猫阿狗,虽然没有失忆,却也断了传承,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任元心下一凉,知道想通过道士找师父的路子,怕是难了。 他又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道:“那你知道哪有治尸王毒的吗?” “别说,我还真知道!”陈霸先却一拍大腿道:“听说,在我们太湖里头,隐居着一位几百岁的老神仙。能求他赐一粒仙丹,便可生死人肉白骨,什么毒都能解得了。” “真的假的?”任元狐疑的看着陈霸先。“怎么听着这么俗套呢?”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陈霸先两手一摊,无语道:“我说不知道,你又不会把我轰下船去。” “倒也是……”任元点点头,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但这时候有枣没枣都得打两杆子。就算没打着,去大城市也能更容易打听到消息。 沉吟片刻,他便问道:“怎么找到这位老神仙?” “来吴兴郡长兴县来找我,我带你去,就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陈霸先拍拍胸脯,笑问道:“咱俩双向奔赴,不算是违背第二条吧?” “不算。”任元闷声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线下面基了。 “哈哈,好。你到了县里随便找个女的打听,没有不知道我的。”陈霸先便嘱咐道:“千万别问男的,否则后果自负。” “……”任元竟无言以对。 第八十章 离乡(2200月票加更) 出门前的最后一天,任元来到了镇上。 昔日里市集热闹的大街上,如今空荡荡看不到一个人影。逃难的老百姓还没有返乡,整个镇子都成了无人区。 任元走到河伯祠门口,叩响了紧闭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缓缓敞开,黄老二伸长了脖子探出头来,醉眼朦胧道: “哦,是小师公来了?快快里面请。” 又对里头吆喝道:“老师婆,快煮茶。” “你们确定不走?”任元问道。 “不走,我们五家仙不能离乡,离了乡就不灵了。”黄老二摇摇头,问道: “啥时候出发?” “明天就走。” “唉,走吧,都走吧……”黄老二歪歪扭扭在前头带路,结果一头撞在了香炉上,捂着脑袋坐在地上直叫疼。 任元轻叹一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往后少喝点吧。” “唉,原来我也不好这口。”黄老二苦着脸道:“可是大哥这一走,心里空落落的,难受。” 他指着大殿中端坐的天良子泥塑道:“现在我喊他多少遍,都不应声了。” “跟你说过了,天良子前辈只是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你就又有靠山了。”任元轻声安慰他道:“到时候我都不敢再抽你了……” 说到这,他自己却哽咽了。 天良子还能回来,柳中君却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这下又轮到黄老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起来。 “柳中君是香火成神,他的本体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等到日后乡亲们回来,给他续上香火,肯定也能回来。” 虽然他很清楚,就算是那老柳树再成精,也不一定还是柳中君了。 “是,乡亲们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包括任元在内,大家都有意无意忽视这一点,一门心思想着先把它救活再说。 “乡亲们还能回来吗?”黄老二巴望着任元问道,就连躲在帷幕后的老师婆,都支棱起了耳朵。 “当然了,”任元重重点头道:“这几百年天下不太平,老百姓和乱兵素来都是你来我走,你走我回的。” “何况,这回还不是战乱。”他顿一下道:“等朝廷派人来调查完了,大家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那朝廷咋还没派人来呢?”黄老二追问道。 “哪能那么快?”任元虽然心里也没底,但这种时候,得给大家打气。“官僚的反应,向来比蜗牛还慢。但是放心,该来的一定会来的!” 这点他还是比较笃定的,就算对方能量巨大,把东昏侯墓重新填起来。但变成尸王的东昏侯已经重获自由了,肯定会闹出大动静来的。 “可这眼看到年底了,保不齐好多乡亲都会跑回来的。”帷幕后传来老师婆的声音。 “回来就回来吧。”任元高声答道:“那时候就算朝廷不来查,人家也把现场处理好了,犯不着再节外生枝拿老百姓开刀。” “那还好。”帷幕后的老师婆和黄老二异口同声道。 “等乡亲们都回来,一定要把天良子前辈和柳中君老爷子的事迹广而告之。”任元提高声调道: “要让全乡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功绩,子子孙孙都永远纪念河伯和柳君!” “小师公放心吧。”黄老二便道:“我们俩合计着,把这里改为‘河伯柳君祠’,让他们俩老伙计共享香火。” “我替柳中君谢谢你们,不过这也太打我们山神庙的脸了。”任元笑道:“我师姐已经决定了,把山神庙改为柳君庙,你们别到时候光顾着宣传自家,忘了柳君就成。” “那当然不会,不过山神娘娘怎么办?”黄老二忙问道。 “我师姐早就不靠香火了,为了让柳中君早日复活,她才做了这个决定。”任元正色道:“而且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往后也顾不上庙里了。” “啥?”黄老二吃惊道:“看完病不就回来了?” “就是,你们不回来,光靠那只老狐狸,能干的了啥?”就连老师婆也探出头来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河伯也不知啥时候醒,就指望你们俩呢。” “我和师姐商量好了,就算治好了病,也暂时先不回来。”任元歉意道:“经过之前那一战,我们认清了自己的实力,必须要找到师父,跟他老人家把后面的功法学全了,真正能守护大伙了再回来。” 任元没说的是,这也是为了乡亲们的安全。不管是朝廷还是幕后黑手,知道他们四个死的死,走的走,自然就不会为难老百姓,和普通的山精鬼怪了。 反倒是继续留在访仙乡,还指不定给大伙招来什么横祸呢。 ~~ 次日,访仙乡所有的山精野怪,齐聚柳君庙前,送别敬爱的山神姊姊。 乡里的猫也都来送它们的文狸大人了,花狸猫拍拍大橘,摸摸三花,嘱咐它们要团结。 结果没一会儿,两只大猫就为了谁当老大当场撕咬起来。花狸猫一巴掌一个拍在地上,恨恨道:“不成器的东西,丢本大人的脸。” 趁着阿瑶与小伙伴们依依话别的工夫,任元再次嘱咐胡三爷和黄老二道: “既然怎么劝,你们都故土难离,那就千万记住,万一有人问起我和师姐的事情,你们就实话实说。除了天良子前辈沉睡的地点,什么都不要隐瞒。” 狐仙和黄仙都超级恋家,这是他们的秉性,谁也改变不了。 “还有养济院,安济坊,慈幼局和漏泽园,一定要继续办下去。”任元接着吩咐道。 “小师公放心吧。”胡三爷重重点头道:“恁给攒下的家底,就算啥进项也没有,开支上十年也没问题。” “就怕有人眼红。”黄老二担心道:“乡里这些货还好说,要是县里、府里,甚至京里的谢家伸手,我们可顶不住。” “你放心,我又不是彻底撒手不管了。”任元道:“真要有这种情况,你们就虚与委蛇,赶紧给我传信。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处理。” “这么说我俩就放心了。”胡三爷和黄老二异口同声,狐仙和黄仙有个共同点,就是胆子小。不过这在任元看来,是优点,代表着他们谨慎。 “出发吧,再磨蹭天就黑了!”花狸猫已经告别了它的小母猫们,跳到豹子头上,连声催促道。 “好了大家,那咱就走了!”阿瑶便大声对一众精怪道:“放心吧,咱一定会痊愈归来的!” “痊愈就好了,可别回来了,”妖怪们就是耿直,有啥说啥道:“我们还想争争老大过过瘾呢!” “哈哈,你们这帮没良心的家伙!”阿瑶大笑道:“那就让你们先过过瘾吧。” 说完便跟任元骑上豹子,离开访仙乡,踏上了漫漫前路…… 【本卷终】 第一卷结束了,请入内一观…… 第一卷结束了,本来打算好好总结一下的。 结果哩,晚上九点多坐下,正寻思着如何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然后咧,我爹说血压二百了……赶紧关上电脑,医院挂急诊去了。 新发的三章都是在急诊排队时检查的,如有错字病句,还请海涵并指正。 这下是没法好好总结了。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总是不能如你所愿,按你的计划进行,总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那就简单展望下下一卷吧。还是那句话,这本书是有完整大纲和人物设定的,从第二卷开始,人物和情节的强度都会大大提升,更多的悬念和设定也将一一展开,相信会让大家看得更爽。 唉,脑袋已经累得不转了,词不达意了。算了,那就不说了,睡觉了。 对了,这会儿才刚回家,老爷子没啥大事儿,就是上了年纪,好着急。 又是一周pk时,最后一次求追读了。 但不是最后一次求月票啊啊啊啊啊啊~~~~~~~ 《南朝玄怪录》第一卷结束了,请入内一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当伴郎 十一月的江南已经入冬,阴沉的天空飘着饭粒似的雪花。西风一吹,路上的行人纷纷缩起了脖子,抄起了手。 一匹大青骡鼻子喷着热气,从北面健步行来。 骡子背上坐了一对青年男女,还有一只狸花猫端坐在骡子头上,派头十足地望着前方。 这自然是离开访仙乡的任元和阿瑶一行。 任元打听得知,长兴县在曲阿县南边两百里的太湖西滨。 要是由着赤豹跑,半天它就能跑到,但因为师姐的病,他们只能白天赶路。 而大白天的,显然不能骑着只豹子招摇过市。这里不是访仙乡,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任元用障眼符把赤豹伪装成普通的牲口,用正常的速度赶路。他甚至每天都会给赤豹改变模样,前天是马,昨天是驴。 今天赤豹就成了骡子,并被勒令一天只能走六十里。所以太阳还没落山,任元看到前头不远有个庄子,就说今天不走了。 “再走一阵子吧,天还早呢。”花狸猫建议道。 任元摇摇头道:“没必要。咱们已经进了吴兴郡,距离长兴县城还有四十里,歇一宿,明天中午入城正合适。” “行,听你的。”花狸猫倒是从善如流,这家伙有点窝里横,在不熟悉的地方相当谨慎。 任元便牵着‘骡子’,准备到那庄子上买点活鸡活鸭什么的晚上用。 其实他们的行李吃食,大部分都放在千里船上,但任元没法把活物带上船,所以只能现买现用。 来到近前,任元发现这会儿天还亮着呢,庄门却早早就关了。 但他必须得弄到活物,不然今晚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叩响了那包铁大木门上的铜环。 便有庄丁从墙上探出头来,没好气的问道:“干啥?!” “抱歉,打扰了。”任元也不着恼,温声道:“我们是过路的,想跟庄上买几只活鸡活鸭,可否行个方便?” “不方便……”庄丁话没说完,手里便多了一小串铜钱。 “实在是我们庄里有事……”他一掂量沉甸甸的钱串子,这才放缓神色道:“唉,你等着吧,我给你弄两只鸡去。” “多谢。”任元点头道谢。 谁知等来等去,天都擦黑了,却不见那人回来。 “阿元,不会是被那人耍了吧?”花狸猫焦躁道。 “不至于,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任元摇摇头。“这是他们家门口,闹出动静来,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没多会儿,庄上紧闭的大门敞开了。 那家丁引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出来,指着任元道:“就是这位小哥。” 见那管家上下打量自己,任元奇怪问道:“怎么,卖鸡之前还要先验人吗?” “哈哈哈,小哥误会了。”管家忙笑容满面地解释道:“是我们庄主请小哥入内奉茶。” “太客气了吧?我只是买只鸡而已……”任元推辞道。 “哎,来者是客嘛。这路面上不太平,天马上就黑了,二位今晚就住在庄里吧。再者,我们庄主还有事要求小哥,请务必入内一叙。”管家却拉着他不撒手了,又朝庄丁递个眼色。那庄丁便将活鸡活鸭各一对,挂在了骡子背上。 任元看一眼师姐,阿瑶戴着个斗笠,头也不抬,显然已经快等不及了。这下也不好再磨叽了,便答应道:“好吧,不过我阿姐不太舒服了,劳烦赶紧安排一间客房,让她先休息。” “好说好说。”管家对阿瑶没有任何兴趣,便吩咐庄丁赶紧领她去客房。 任元便请管家稍候,自己先安顿好师姐再说。 “不急不急。”管家笑着点点头。 ~~ 客房中。 任元先杀鸡放血,给师姐解了燃眉之急。 随着时间的推移,师姐对鲜血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之前一碗血就够,现在得两碗了。 这让师姐的心情非常糟糕,眼见着一天天消沉下去。今天任元和花狸猫逗了她半天,总共也没说十句话…… 不过师姐此时还是开口道:“这个地方有点令我欢喜。” 任元和花狸猫对视一眼,却不喜反忧。因为阿瑶已经开始表现出对阳光和生命的排斥,对黑暗和死亡的偏好了。 “我也觉得这家怪怪的,尤其那管家看我的眼神,勾起了我一些不好的回忆。”任元点点头。 “那咱们走吧。”师姐道:“我看他们都毫无修行,拦不住你的。” “哎,来都来了。”任元却摇头笑道:“先看看他们要搞什么名堂再说吧。” “你又不怕节外生枝了?”阿瑶问道。 “有师姐在,我有什么好怕的?”任元便笑道:“我在明处,你在暗处保护我就是。” 花狸猫跟任元配合惯了,瞬间就明白,他这是在给怀疑人生的师姐找自信,便马上附和道:“我们出来行走江湖,应当除暴安良,哪能遇事就缩头?” 师姐却摇摇头道:“我现在什么法术都不会,怕是保护不了阿元。” 任元便笑道:“师姐就算暂时不能用法术,但现在刀枪不入,力大无穷,速度惊人,感觉敏锐,一个能打我三个,怎么可能保护不了我?” “哦,好吧。”阿瑶虽然觉得这赞美怪怪的,但还是答应下来。 ~~ 任元这才出来客房,跟着管家往内宅走去。 便见宅子里到处挂起了白灯笼,廊下也垂着白纱,还到处撑着白幔,跟在办丧礼似的。 不过任元已非初来乍到,知道这鬼气森森的年代,就流行把昏礼当丧礼办,连结婚穿的衣服都是白的。 所以看到没人披麻戴孝,便知道这家应该不是办丧事。 待走到近前,看清灯笼上的‘喜’字时,任元方确定问道:“这是刚办过喜事?” “不是,是今晚要办喜事。”便听正房廊下有人答道。 说话的是个胖乎乎,满脸笑容的员外,他冲任元抱拳笑道:“鄙人武康沈氏第十六代孙,忝为沈家庄庄主。” “原来是沈庄主。”任元便也礼貌回礼道:“我叫任元。” 这年月人们开口就会自报家门,不自报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名满天下,无需自报;二是祖上十八代也没出过一个人物,没什么可报的。 显然任元不可能是前一种。 一般来说,人们的态度都明显转冷,这沈庄主却是二般,看上去反而更高兴了。 他热情地招待了任元,又问起任元家里的情况。 当听说任元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时,沈庄主嘴角都压不住了。 “哎呀,小兄弟真是太可怜了。”沈庄主赶紧揉揉脸道:“如蒙不弃,以后就留在我庄上吧。” “多谢好意,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任元谢绝道:“听管家说庄主有事找我?” “是啊,小哥也看见了,今日家中招婿。奈何男傧相忽然病了,”沈庄主便满脸恳求道:“按照习俗,我们庄上的人是不能给女婿当傧相的,正急得团团转,老天爷就把小哥送过来了。” 说着他直起身子,拱手连连道:“求小哥务必救救急,当个伴郎吧!” “啊?”任元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要求。 第八十二章 赘婚 任元还待推辞,无奈沈庄主给的实在太多,最终他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沈庄主大喜,马上唤来丫鬟婆子,带任小哥去换上纯白的吉服。 虽然从颜色看不出什么,但由那峨冠博带的规制,任元还是瞧出点异常,问领头的婆子道:“大姐,这衣服咋跟新郎官好像呢?” “穿的好看点儿不好吗?”婆子反问道。 “也好。”任元点点头,又问道:“新郎官呢?” “新郎官的情况有些特殊,不能露面。”婆子一边在身后帮他整理冠带,一边答道:“所以待会儿,得劳烦小哥儿替他行合卺之礼。” “替他合卺?”任元深感滑稽道:“是不是还得替他洞房啊?” “那倒不用,只合卺就可以了。”婆子亮出长长的指甲,瞄准了任元的后脑勺道:“帮人帮到底嘛,公子切莫推辞哟?” “那也不行,俺还没跟人喝过交杯酒呢,得……加钱。”任元彷佛浑无所觉,一脸市侩道。 “加加加,你只要别搞砸了,就多给你一贯喜钱!”婆子便收起四根手指,转到他面前道。 “成交!”任元大喜过望道:“得先付钱,后干活。” “呵呵,没问题……”婆子高兴地笑起来,大喜的日子弄得太难看,显得她没本事。 果然有钱能使老汉推车,任元得了钱,非但没有抵触情绪,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看看外头的天色,问道:“这天都黑了,咋还不开始?误了吉时咋办。” 这年代的婚礼,实际写作‘昏礼’。顾名思义,就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结婚仪式。因为人们认为,黄昏是阴阳相交之际,新人选择这个时间完婚,顺应天地自然。 “等等吧,客人还没来呢。”婆子叹口气道:“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千万别慌。司仪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 ~~ 任元等啊等,一直等到夜交子时,忽听到屋子外头热闹起来。 “宾客到了。”老婆子掀开门帘往外一看。 任元点点头,天目一扫,好家伙,来的居然全是死人…… 怪不得要半夜才开始呢,原来是看阴间的时辰。 只见它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穿着体面的衣裳,有的衣衫褴褛,好多还成双成对。 但无一例外,脸上全都涂了浓浓的白粉,顶着一对黑眼圈。女的还扑了腮红,抹了口红。 负责接待的庄丁们,一直都在瑟瑟发抖,显然也看出宾客们的来历了。 好在这些死人今天不是来闹事的。它们一个个虽然神情木讷,步履蹒跚,但手里都拿着请帖,还都多多少少带了贺礼。人家是人模人样来参加婚宴。 很快,刚才还空空如也的昏礼现场,便全都坐满了‘人’。 一声云板,昏礼正式开始。 这年代的昏礼,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除了宣告开始的那声云板,便不会再有任何音乐,也不用拜天地,一切仪式都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 任元被司仪引着出了等候的房间,来到婚礼现场。便见每个死人的面前小食案前,都摆着腊猪肉、蒸饼,清水,还有一炉香,一根点着的白蜡烛。 他们看似正襟危坐,可食案上的食物香烛,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 任元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坟里来的墓尸。 因为墓尸是人死后,七魄随尸体埋入坟茔所形成,无法自由移动,所以只能等逢年过节,家里人上坟的时候才能吃顿饱饭。要是没人上坟,就只能一直饿着。 但有人发阴帖请它们,便又另当别论了。 ~~ 任元跟着那老婆子的引导进了喜堂。 喜堂之上,连桌上龙凤蜡烛都是白色。再配上那些白色的灯笼帷幔,还有满屋子的鬼宾客。真叫个北风呜咽,鬼气森森,让人终身难忘。 沈庄主夫妇正襟危坐于祖宗的牌位旁。任元见那沈庄主笑的比哭还难看。便仔细一瞧,好家伙,他虽然是个活人,可他老伴却是个死人…… 因为这年代还没有拜堂礼,所以任元被直接引入了后堂。 后堂中,围满了白色的布幔,停着一具贴着‘喜’字的大棺材。 “咦?怎么连新娘子也看不见,只见这么口棺材?”任元满脸不解的问道。 “新娘子就在棺材里啊。”老婆子如释重负的笑起来,把人连哄带骗拐到棺材前,就算大功告成了。 说着她提高声调道:“新娘子开门迎新郎了。” 那棺材板便缓缓移开,坐起了一个身穿白毂白纱白绢衫,并紫结缨的新娘子。 只见那新娘子两颊惨白无比,还涂着个大红嘴唇,不用天目看,都能知道这也是个死人,而不是冯娘子那样的鬼魂。 她直勾勾地望着任元,恨不得一口把他吞到肚里。 “呀,怎么是个死人?”任元便惊呼起来:“这个钱俺不挣了,让新郎官自己来吧。” “不挣也得挣,因为你就是新郎官,进去吧!”老婆子原形毕露,狞笑着一推他的后背,想把他推进棺材中。 谁知却扑了个空,任元灵巧地躲闪开来,叫骂道:“狗日的,你骗俺!” “小子,反正你横竖都是个死,瞒你到最后,还不是为了你好?”老婆子又扑上来,那新娘子也按捺不住,从棺材里跳出来跟他一起抓新郎。 任元还待再戏耍一番,忽见眼前白影一闪,那老婆子已经身首异处…… 杀她的是一柄白莹莹的骨剑,握剑的手也白皙如玉,几乎分不出手与剑的界限来。 只见师姐玉面含怒,双目喷火,死死盯着那新娘子。 新娘子朝她扑上来,被师姐一剑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见到新娘子和阴媒人双双被杀,那些墓尸纷纷离席,朝着两人扑上来。 任元刚要拔出诛邪刃,却被师姐一把按了回去。“你站这别动,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人已经闪身冲入喜堂前,化身一道白影,持剑杀入重围,招式凌厉狠绝,不多时,便将那些墓鬼全都劈成了两截。 只剩下那沈庄主,蜷缩在桌案下瑟瑟发抖。 ps.还有一章加更哈。 第八十三章 雌雄侠盗(2400票加更) 师姐杀红了眼,一刀挑飞桌子,又要取那沈庄主性命,却被任元按住了手。 “师姐稍等,我问他几句话。” 师姐这才站到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 “公子饶命啊!”沈庄主赶紧给任元磕头。 “你老倌儿这是搞什么名堂?”任元没有正面回答他,但舒缓的语气给了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 “唉,公子有所不知,小老儿几个月来一直噩梦缠身,老是梦见过世的闺女来缠我,弄得我精神恍惚,就请老巫婆来看了看。” “老巫婆看了就说,是我闺女没结婚就过世,成了姑母鬼,不能投胎。”沈庄主接着道: “老巫婆说,‘鬼无所归,便成厉鬼;鬼有所归,便不为厉’,所以要给她招个冥婿。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阴婚。” “那些宾客都是哪来的?”任元问道。 “它们都是她墓地的邻居。办婚事不请人家,难免在地下也被说长道短,两口子将来抬不起头。”沈庄主理所当然道。 “大户人家就是讲究……”任元一阵无语,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有男人上门,万一没有,这婚还不结了?” “唉,本来不是公子入赘的,但我闺女恨嫁,昨天晚上偷偷看新郎了,结果忍不住把人家给吃了。”沈庄主叹气道: “可这喜帖都发了,要改期的话不光没面子,还会得罪那些鬼物。”说着偷偷瞥任元一眼:“正愁的没办法了,这不你来了嘛……” “为什么非要找活人?那个新郎官死了,不正配你闺女吗?”任元不解问道。 “活人才有面子。”沈庄主小声道:“小户人家才用死人配冥婚,我们沈家丢不起那人。” “所以你们就用活人配冥婚?把活人装进棺材里?!”任元把脸一沉,不再隐藏杀气。 “是是……”沈庄主赶紧磕头求饶道:“小老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还是去找阎王爷忏悔吧!我的任务是送你见阎王!”任元说着一刀枭首沈庄主,让他做了诛邪刃下的第一个亡魂。 待任元收刀四望,便见庄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家眷本来就不在宅子里。”侦查员花狸猫站在屋檐上说道:“庄丁们都已经跑了。” “我去追上他们统统杀掉。”师姐冷声道。 任元却一把拉住她:“不必了,师姐知道自己超能打就可以了,没必要大开杀戒。” “好吧。”虽然师姐在夜间性情大变,但依然对任元言听计从。 “现在该怎么办?”花狸猫问任元。 “这沈庄主估计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咱们把他的钱带走,帮他做些好事,说不定阎王爷就能给他往上提两一层。”任元理直气壮地来到庄子的库房,将财物洗劫一空,统统送上了千里船。 ~~ 千里船上。 陈霸先正百无聊赖地躺在甲板上,忽见眼前白光一闪,大喜道:“兄弟,今天来的好晚!” 话音未落,就被成千上万贯铜钱埋在了底下。 任元还在那奇怪:“咦?刚才好像听见阿先的声音,怎么没见人影。” 黑骷髅指了指他脚底下的铜钱堆,用那迷人的播音腔道:“祈祷,但愿已经被压死了。” “啊?”任元惊得合不拢嘴。刚要将铜钱搬开,陈霸先却从钱堆里钻了出来,顶着一头的钱串子道:“哈哈,我还活着,失望了吧小黑子。” 黑骷髅情绪毫无波澜地点点头道:“正确,太可惜了。” 任元伸手把陈霸先拉出来,又道了歉。 陈霸先却完全无所谓,反而对他带进来的钱财来了兴趣,拿起一枚金元宝咬了咬。 “哟,兄弟发大财了。” “……”任元让黑骷髅把钱财运到底舱保存,又认真地对陈霸先道:“记住我们的约法三章。” “是是是,绝不透露船上的任何事嘛。”陈霸先忙赔笑道:“兄弟别误会,我虽曾有过一官半职,但绝对不是迂腐之人。一看这些就知道是不义之财,再有这样好事,算我一个呗。” “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义之财?”任元不置可否地问道。 “这不明摆着嘛?这世道,好人家哪能有钱啊?就是有本事挣,他也没本事守啊。”陈霸先笑道:“最后还不是让坏人夺了去?” 说着又赶紧摆手道:“我可没说兄弟是坏人,兄弟一定是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 “我算什么英雄好汉。”任元自嘲一笑,又问道:“这是第几天了?” “我掐着指头数着呢,第三天。”陈霸先苦着脸道:“真是度日如年啊,兄弟。” 得知还有两天才能出去,任元便坐上船顶,准备抓紧时间修炼天罡诀。 陈霸先趴在船舱檐上,问道:“兄弟,你在船上修炼有啥用?回到现实中还不白吊搭?” 任元像看白痴一样瞥他一眼。 “我去,真有用?!”陈霸先一下明白过来,又重重拍了下额头道: “也对,你还能在船上吃饭喝水咧,看来是肉身上船的。羡慕死我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任元道:“不光吃喝拉撒,而且老的也快。” “我是不用吃不用喝,可也不能修炼。”陈霸先苦笑道:“这船上没法耍钱,没法吃酒,也没女人。你没来的时候,就我跟那小黑子大眼瞪小眼,都快无聊死我了,兄弟。” 说着巴望着任元道:“你能不修炼,陪我聊聊天吗?” “不能。”任元断然摇头。 “那能给我带个妹子进来吗?”陈霸先又道:“放心,我只聊天,绝不动手动脚。” “滚,带不了活物进来。”任元笑骂一声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回到原先刺激的生活吧。” “还是算了吧,无聊也比死了强。”陈霸先又退而求其次道:“这样行吧,你让小黑听我的。在你修炼的时候,我还能开船到处兜兜风。” 任元终于明白,黑骷髅为什么想弄死这货了,估计已经被他烦透了。 “这样吧,我给你找点事儿做。”想一想,他终于松口道:“我让小黑沿着梦乡的岸边航行,你和它一起搜寻,看看还有没有像咱们这样的……先醒人。” “这个主意好!”陈霸先闻言大喜。再上来一个肯定也一样没法修炼,只能乖乖陪自己聊天。 ps.本月最后一天了,求月票啊~~~~ 第八十四章 西塞山前白鹭飞 天亮鸡叫,任元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山中了。 还好,师姐、文狸和赤豹都围在边上。 “咱们不是在湖边吗,怎么进山了?”任元举目四望,疑惑不解。 “你不说作案后要马上转移吗?”花狸猫便道:“我们骑着豹子连夜南下了一百里,一口气躲进了山里。”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山?”任元无语问道:“咱们现在哪里?” “放心吧,我已经找山里的妖精打听过了,这山叫西塞山,在长兴县南边四十里,所以里外里没差的。”师姐笑着安慰他道。 “那确实没差。”任元点点头,旋即惊喜道:“师姐,你终于有笑模样了。” 从出发前开始,阿瑶就陷入了连日的阴郁,再也不见往日天真烂漫、笑容常在的模样,整个人冷的像一块冰。 所以看到她的笑容,任元别提多高兴了。“看来昨晚那一场还真有效果!” “嗯嗯,唉……”阿瑶却又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双手,弱弱道:“可回想起昨晚心狠手辣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太可怕了。” “哎,师姐此言差矣!”任元却断然摇头道:“一个是昨晚那些家伙本身就该死,二是昨晚你是受病情的影响,并不代表你的本性。所以没必要自我怀疑。” “阿元,你总会安慰我。”师姐感激地笑道。 “不是安慰,昨晚就是一次试验。事实已经证明,以后我们还得再这么干。”任元紧紧握住师姐冰凉的双手,正色道: “其实有些话我早想跟师姐说了,只是前几天你状态不好,所以一直没讲。” “你说吧,我听着呢。”阿瑶使劲点头,也紧紧反握住他温暖的双手。 “我觉得遇到无法逃避的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面对它。你现在染上这个病,已经是既成事实,我们再否认也不会改变了。”任元便沉声道: “所以我们要尽早正视自己的状况,找出问题所在,解决或者至少是缓解它。” “嗯嗯。”师姐重重点头,乖巧的像只小猫……不是文狸那种。 “目前来看,咱们有两个麻烦,一个是需要鲜血。这个最好办,管它什么动物血,人血,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任元朗声道: “而且只要控制好血量,根本不需要杀人害命的!” “嗯嗯嗯。”师姐点头如啄米道:“我最不想为了血而杀人,就是动物的血也不愿意,那样我宁肯饿死。” “以后包在我身上了,保准不伤任何性命,还给你各种血调剂着喝。”任元便拍了拍胸脯,其实他倒是觉得,吃肉喝血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要不杀同类就行。 不过师姐是女孩子嘛,有一些小情绪还是要迁就的。 “再一个就是杀戮的欲望。这要是在别的时代,也许是个麻烦,但在现在这个年代,就完全不成问题了。”他接着说道: “这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坏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土匪恶霸、妖魔鬼怪……他们把老百姓欺负的太惨了,还记得那些被当成祭品的孩子吗?记得那些想变回牲口的人吗?还记得咱们访仙乡日子刚有了起色,又是怎么被随意毁掉的么?” “当然记得!”师姐成功被勾起了怒气,脸上甚至罕见地有了血色。“咱恨不得把那些坏蛋都杀光!” “没错,老百姓太需要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出口恶气了!”任元便沉声道:“我们可以做正义的伙伴,隔一段时间杀一帮坏蛋,既除暴安良,又能让师姐得到释放,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这个主意好,由本大人来搜集坏蛋的信息!”花狸猫举双爪赞成。 师姐不禁眼圈通红,虽然她暂时无法流泪,却久违的感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扑到任元怀里,小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带着浓浓的哭腔道:“谢谢你阿元,谢谢你不嫌弃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你一直为我操心……” 任元却在她耳边轻声道: “师姐,我只跟你说过,在上一场噩梦循环中,我死了十八次。却没有告诉你,你也同样死了十八次。” “而且,每一次都是为了救我而死……”顿一下,任元也带起了浓浓的鼻音,一字一顿道: “所以师姐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嗯嗯,好阿元……”阿瑶在他怀里使劲点头,放声痛哭起来。 任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拍着师姐微微颤抖的后背,抚摸着她柔顺的漆黑长发,由着她痛快哭一场。把情绪释放出来…… 师姐哭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我心里好受多了。” “那咱们出发吧。”任元便跨上赤豹,阿瑶侧坐在他身后,把头靠在他背上,揽着他的腰,竟在赤豹的疾驰中睡着了。 见状,就连最聒噪的文狸,都紧紧闭上了嘴。 西塞山前白鹭飞,赤豹文狸美人睡…… ~~ 等阿瑶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到了长兴城外。 那陈霸先倒也没有吹牛,此地毗邻太湖,是南来北往,东渡西去的要津,又地处整个江南的中心,店铺、民居都建到了城外,显然比曲阿县还要繁华。 而这帮土包子,连曲阿县城都没去过,这下可真是大开眼界。 “哇!”阿瑶两眼放光道:“好多饭店啊!” “哇!”文狸也激动道:“好多鱼啊!” “哇!”就连赤豹也张大嘴巴,只是不知道在‘哇’什么…… 任元以手扶额,真想装作不认识她们。“注意形象,咱不能给访仙乡丢脸。” “可是,真的很大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饭馆。”师姐一下子就回到从前的状态。 “别大惊小怪的,一个县城而已。”任元咳嗽一声道:“回头咱们还要去郡城、州城、京城,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城市了!” “哈哈哈,阿元兄弟,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便听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大笑道:“京城肯定没法比,但我们长兴比起一般的郡城、州城来,可是毫不逊色的!” 第八十五章 诚实可靠陈二郎 任元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鹤立鸡群的陈霸先。 只见他穿一件火红色的武士袍,腰间系着镶铜钉的革带,脚上踏着一双牛皮短靴,更显得肩宽腿长,猿背蜂腰,配上那张眉插双鬓,英气逼人的面孔,任谁都得喊一声,汉家好儿郎! 陈霸先满脸笑容迎上来,朝着任元拱手笑道:“阿元兄弟,咱们终于见面了。” “陈大哥!”任元翻身下‘马’,拱手还礼。两人决定见面后,已经叙过年齿了。陈霸先是天监二年生人,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比任元大五岁。 师姐也俏生生跳下马来,紧跟在他身后。 “这位就是令姐吧?”陈霸先见阿瑶虽然带着蒙纱的斗笠,却身姿绰约、素练轻盈。以他丰富的经验,已经能断定,这绝对是个大美人。 “是。”任元点点头,对阿瑶道:“师姐,这位就是要带我们去访仙问药的陈大哥。” “有劳这位兄弟了。”阿瑶欠身福了一福,当着外人,她的礼仪向来无可挑剔。 “哈哈,妹子哪里话,我跟你师弟亲如手足,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且放一百个心吧!”陈霸先拍着胸脯道。 心说,嗯,声音也悦耳得紧。阿元兄弟好福气…… “来来,咱们别在路上说话了。”他又热情相邀道:“正好该用晚饭了,我在边上酒楼订了雅间,给你们接风洗尘。”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任元点点头,和师姐跟着陈霸先,进了道旁的一家两层酒楼。 “二郎来了!”那酒楼掌柜见到陈霸先还挺敬重,亲自带着他上了二楼,进去准备好的雅间。 又亲自上茶,布了干果点心,这才陪着笑退了出去。“不打扰几位说话了,小二就在外头,有什么事儿只管喊一声。” 这时,师姐也摘下了斗笠。陈霸先没想到,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美,简直是美若精灵,浑不似这浊世间的人物。 他先是一阵难以掩饰的惊艳,旋即又强行收回了目光,用胳膊肘捣一捣任元,挑挑眉,一副‘兄弟,我终于懂你了’的表情。 任元早习惯了他没正形,调笑道:“看来不光是大姐,大叔对你也挺好嘛。” “那当然,哥哥我最近风评逆转,现在是男女老少提起我陈二郎,都得这样……”陈霸先得意的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那感情好。”任元呷一口清水,笑道:“刚才我还发愁,咋跟大姐搭话打听你呢。没想到还没进城就碰上了。” “知道兄弟今天准来,哪还能坐在家里等啊?”陈霸先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准来。”任元奇怪问道:“好像我没告诉过你行踪啊?” “嘿嘿……”陈霸先笑道:“要不咋说咱消息灵通呢?” “今早有沈家庄的人来报官,说他们庄上遭了匪人,不光杀了庄主,还把庄子财货洗劫一空……”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我就知道是兄弟快到了。” “姓沈的该死!”师姐冷冰冰道。屋里的温度好像都跟着降了下来。 “是是。”陈霸先赶紧点头道:“那老货劣迹斑斑,时常有客商在他庄上投宿后失踪,但因为他是县令的老娘舅,居然从没被查到过。” 任元也赶紧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师姐。师姐便以袖掩面,小口喝起来。 陈霸先一抽鼻子,就闻到了血腥味儿,看了看师姐,又看看任元。任元微微点头,示意他不要乱讲话。 “咱们明早能入湖吗?”任元便故意问道。 “干啥?”陈霸先一愣,旋即才想起来道:“哦,你说入湖寻仙啊。兄弟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老神仙正好不在家,说是出去访友了。” “什么?”任元不禁皱眉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说不准了,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陈霸先呵呵笑道:“神仙中人嘛,当然随性的很。兴起而至,兴尽便归。” “你确定半个月之内能见到人?”任元眉头稍稍舒缓。 “确定,肯定,以及一定!”陈霸先拍着胸脯笑道:“你就和阿瑶妹子安心住下,哥哥每天带你们吃喝玩乐,半个月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时,外头响起一声猫叫,任元便借口方便,出去一趟。 等他回来时,小二已经布好了菜,陈霸先端起酒杯,满脸笑容道:“都饿坏了吧?快快入席举杯,咱们好填饱肚子。” 任元点点头,在自己那张小食桌后坐定,端起酒杯听陈霸先说完了欢迎词。 待其仰脖饮酒时,才幽幽道:“你这个骗子……” “咳咳!”陈霸先登时呛得咳嗽起来。“兄弟说笑了,你打听打听去,长兴城内外,谁不知道我诚实可靠陈二郎的名号?” “我已经打听过了。”任元淡淡道:“太湖里根本没有什么老神仙。” “啊,你那是道听途说,不作数的,我们当地人都知道……”陈霸先又解释道。 “我就是问的当地的。”任元面不改色道。心说当地猫也算吧…… “他们还说你陈二郎撒谎成性,诡计多端,现在连城门都进不去,肯定是故意把我们骗来的。” “这他妈谁嘴这么碎啊?”陈霸先一听就知道了,任元真是打听过了。 说着苦笑道:“我特意到城外等你们,就是为了防着有人胡说八道,没想到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师姐唰的抽出白骨剑,架在了陈霸先脖子上。 “大,大姐,息怒。听我解释!”陈霸先嘴都结巴了。他这下真被吓了一跳,这动作也太快了!自己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师姐晚上比较暴躁,所以你最好老实点。”任元冷冷道:“说吧,把我们骗来,到底是何居心?!” “我说我说,大姐先把剑收起来行不,我心慌啊。”陈霸先当场认怂。 “就这么说。”阿瑶冷冰冰道:“敢有半句假话,头给你砍下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陈霸先这才苦着脸叹气道:“首先我要声明,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把你们骗来求助的。再者,我是骗了,但没有完全骗你们,我确实知道哪里有治尸毒的高手。” “只是担心告诉你们,你们就直接去找人,不肯帮我了。”他接着道。 “自己脏心烂肺,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师姐冷声道。 任元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师姐,好强的攻击性啊。原来她一直忍得好辛苦啊。 “大妹子你说错了,我陈二郎可不是脏心烂肺之人!”陈霸先还委屈上了,红着眼眶道: “你们打听了那么多,可知道我为何有家不能回?只能在城外徘徊吗?” 第八十六章 我来助你!(2600票加更) “我想听你自己说。”任元冷声道。 “自己说就自己说。”陈霸先叹口气道:“唉,这事从何说起呢?” “从头说起。” “也好。原本,我也算是本县的风云人物。家里虽然没什么钱,但好歹是颍川陈氏,名门之后……”陈霸先又强调起自己的出身来。 “他们说你是冒充的。”任元却毫不留情拆穿他。 “他们胡说,我就是!”陈霸先涨红了脸,睁大了眼。却只觉脖子一凉,这才弱弱道:“我们家祖籍就是颍川,而且我也姓陈,这两样都没骗人的……” “行吧行吧,是就是吧,你继续。”任元也不跟陈霸先计较,他才不管对方什么出身呢。 “总之我在县里当个里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日逍遥又自在。”陈霸先露出缅怀之色道:“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你逍遥自在的美好日子,就是沾花惹草,勾引良家妇女吗?”任元问道。 “兄弟。你可不要误会了哥哥。在男女之事上,我从来不主动的。”陈霸先便一脸自得道: “只是从来不拒绝……” “然后也从来不负责?”任元哂笑一声。 “我去,你好懂!”陈霸先挤眉弄眼道:“看来也是同道中人啊……” “你胡说,阿元说女人只会耽误修炼!”师姐怒目而视。 “嘿嘿。”陈霸先笑笑不反驳,接着道: “我本来以为能这样优哉游哉过下去,谁知好日子突然就到头了。其实一开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年初的时候,我们县里来了五个妖物,自称五通神,听说是在别的县混不下去了,才过来的。” 任元和师姐对视一眼,那八成就是被谢县尉撵走的五猖神。 “没想到,那五个妖神还在我们县里混开了——他们确实有些手段,可以让人升官发财,所以县太爷和县里的大户都很迷信,还给他们挨着县衙建了五通神庙。” “谁知这帮家伙站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本性毕露,到处公然淫人妻女,而且还逼着人家丈夫参观。苦主畏惧他们的神通,只能逆来顺受,等他们玩弄够了再说……” “老百姓怨气大,背后自然没少骂他们。结果不知怎么,骂来骂去就骂到我头上了,说五通神其实有六个,而我就是那个老六。还说是我把他们招来的。” “我起先还寻思说谣言不攻自破,结果却越传越邪乎,传得有鼻子有眼儿,信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不敢惹五通神,就往我家里丢砖头,夜里点我家房子,背后戳我脊梁骨。连我侄子在外面玩儿,都被别的孩子打。” “那是够惨的。”任元点点头,不过并不值得同情。 “所以,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决定挑战五通神,为民除害!”便听陈霸先抖擞精神道:“一开始还好,替人赶跑了他们几次,名声也终于恢复了。结果那五个狗日的不讲武德,居然一起出动,五个打一个!” “我打一个都费劲,哪能顶得住五个?而且他们还会‘五身一体’之术,五个合成一个,威力更是可怕。他们把我抓住后吊起来打,还脱光了倒挂在庙门口……”陈霸先面现浓浓的羞愤之色,眼圈通红道: “唉,要不是我在梦里打磨得性格坚韧,我他妈早就上吊自杀了……” “后来呢?”任元这下也不挤兑他了,示意师姐收剑。 “后来苦主们凑了一大笔钱,才把我赎出来。五通神却把我全家都驱逐出城,还警告我,不允许我再进城,不然见一次弄我一次。”陈霸先说完,拎起酒壶,一口气全都灌了下去。 “这五猖实在太猖狂了!”师姐一拍桌子道:“跟他们拼了!” 那桌子立马嫩豆腐似的,稀里哗啦碎成了渣…… 陈霸先闻言大喜过望,马上俯身恳求道:“求二位帮在下除了那五个妖神吧。在下衔环结草,生死不负!” “我们可以帮你。”任元便沉声道:“但你得先老实告诉我们,真知道谁能解尸王毒吗?” “真知道!”陈霸先重重点头道:“在钱唐,有个跟我过命交情的道长,最擅长治疗此毒。他要是治不了的话,我真想不到天下还有谁能治。” 顿一下,他又保证道:“此间事了,我保证亲自带你们去,啥时候治好了我啥时候回来,成不?” “好吧,再信你最后一次。”任元点点头,不再跟他磨叽道:“明天就进城!” “可是,我这张脸太有名了,没法进城啊。”陈霸先却怵头道:“守城门的那帮狗日的,还巴望着拿我领赏呢。” “这个简单。”任元却信心十足。 ~~ 翌日清晨。 任元三人排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候进城。 等轮到他们时,守城的官兵却像不认识陈霸先一样,看了他一眼就道:“外地来的吧,出示过所!” ‘过所’类似后世的路引,是老百姓出入关津城池的凭证。上面写着持有者的姓名、年龄、籍贯、肤色、相貌特征,以及离乡事由等信息。 老百姓出门前,要先向乡里申请,审核确定不是正在服役的人员后,再报县衙签发了过所才能出门。不然除非不进城,否则会被抓起来,送去服役的。 陈霸先哪有这玩意儿,便望向打了包票的任元道:“兄弟,我的过所是不是在你那?” “对。”任元点点头。其实他根本没那玩意儿,乡里都没人了,谁给他开啊? 任元却不慌不忙,看看别人的‘过所’什么样,便从袖中掏出了三张白纸递上去。 陈霸先看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大胆了吧?且不说过那三张白纸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单说人家的过所都是竹片片,你拿张白纸糊弄谁呢? 但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军士居然煞有介事举起三张白纸,对照着他们仨的样子审视一番,然后便把白纸还给任元道:“进城吧。” 陈霸先不敢多嘴,先领着两人进了城,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小声道:“那些看门狗咋都跟瞎了似的?不光认不出我来,还把白纸当过所?” 任元翻手亮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让陈霸先自己照照。 “我去,这獐头鼠目的家伙是谁啊?”陈霸先吓了一跳,问道:“不会是我吧?” “障眼法,雕虫小技而已。”任元淡淡道。 第八十七章 兄弟,看你的了 长兴县城。 陈霸先带着任元两个,来到了西街的一家绸缎庄。 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店里却刚下了门板。几个伙计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摸鱼,可那年轻的东家却视若无睹,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愣愣看着门外出神。 三人来到柜台前,面前光线随之一暗,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习惯性起身招呼道:“客官,看点啥?都是上好的本地湖绸……” “我们要采购十匹,老板能给什么价?”便听一个客人问道。 “里边奉茶。”按规矩,大宗的买卖是不能在柜面谈的,东家便从柜台出来,引三位客人进了里间。 伙计奉茶出去后,陈霸先便揭下了身上的障眼符。 “哎呀,二郎,怎么是你?”年轻的东家吓一跳,赶紧弹起来关上里间的门,回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敢回来,不要命了?” “张老板放心,我是请了帮手回来的。”陈霸先昂然道:“这回定能一雪前耻!” “是吗?”东家看看那对过分年轻的男女,未免有些不信服,毕竟二郎好吹牛的毛病,大家都清楚。 “刚才没看见吗,多高明的法术?”陈霸先晃一晃手中的符纸。 “哎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两位若是能帮着二郎,把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撵走,我给你们立长生牌位!”东家终于又燃起一点点信心。 “那妖物还来你家吗?”陈霸先问道。 “还来,可把内子折腾惨了……”东家颓然泪崩,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 “别这样,咱长兴爷们,在哪里跌倒,就得在哪里爬起来!”陈霸先把那张老板一提溜,让他直起腰来。 “哎,好好。”张老板赶忙擦擦泪。 “你跟我两个朋友从头说说吧。”陈霸先吩咐道。 “是。”张老板便点头道: “我叫张保,家里三代开绸缎铺,积攒了一点家业,我爹就给我讨了房漂亮的媳妇。婚后感情也非常好,结果三个月前的那天夜里,噩梦降临了……” “那天半夜,我两口子正要睡下,忽然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大喇喇推门进来,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拿起桌上的宵夜就吃。” “值夜丫鬟吓得尖叫逃走,我老婆也想要逃跑,却被他拦腰抱住,说‘不用怕,我是五通神中的青三郎。早就听闻你的美色,特来与你共享极乐。’说着便把她放到床上。” “我妻子就像个婴儿一样,毫无反抗之力,眨眼就被他脱了个精光。我想跟他拼命,却动弹不得,想闭眼不看,却连眼睛都闭不上,只能不断求饶咒骂。” “谁知我越是这样,他就越兴奋,弄了一遍又一遍,妻子不能忍受,最后晕了过去……”说到这时,张老板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 “一直到天快亮他才离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恢复行动,妻子也清醒过来。夫妻俩抱头痛哭,心里都深以为耻,于是告诫家里人不要传出去。我爹还求了好多的辟邪镇宅之物,只求他再也别来。” “可那些玩意儿根本拦不住他,那青三郎每隔十天必会来一次,每次都是那般情形,把我妻子折腾的好几天下不来床。吓得丫鬟婆子全都不敢在家里干了,我爹也被活活气死了。更可恨的是,那厮还不许我们戴孝,说太晦气,扰了他的性致。” “我妻子不堪忍受,好几次想自杀,可上吊绳断,投河人沉不下去,想死也死不了,只能这么苦捱着……”张老板泪流满面道:“你说我家这么多年虔诚信佛,为什么佛祖就不肯救我们出苦海呢?” “佛度有钱人,只能说你们还不够有钱。”陈霸先淡淡说一句,又问道:“他什么时候再来?” “今晚……”张老板黯然道。 “好,你带我们去见一见尊夫人。”陈霸先起身道。 “哎。”张老板应一声,便带着他们从店铺后门出去,进了自家的宅院。 能看出他家的宅子原先还挺像样,但两三个月折腾下来,已是杂草丛生,一派破败景象。 张老板敲了敲正房的门,朝里头说一声,才领着三人进去。 张妻一脸惊恐地躲在衣柜后,听张老板说:“是二郎带人来救咱们了。” 她这才怯生生的走出来行礼。任元一看,果然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但不幸妖气缠身,气血亏空严重,快被那猖妖折腾死了。 “张老板,你带尊夫人到城外躲一躲,今晚之后自有分晓。”他便沉声吩咐道。 “走不得呀,那青三郎给我妻子上了禁制,不光死不了,还走不脱。”张老板苦着脸道。 “禁制在哪里?”任元便道。 张妻便娇弱地抬起胳膊,轻扯衣袖,露出一只墨玉镯。 “这就是那人给妾身戴上的,怎么也摘不脱。”她的声音平静且麻木,显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反抗了。 任元点点头,轻声问师姐:“会不会惊动那些猖神?” “放心吧。”师姐摇摇头,也轻声道:“五猖神都是过了四五关的水平,跟你境界相当。同等境界下,我们的符箓还是很有优势的。” 顿一下她又提议道:“你要是担心惊动猖神,可以用‘移花接木符’,将这个禁制转移到我身上来。” 移花接木符是用灵液才能画的蓝符,任元现在已经勉强可以画了。 当然,蓝符的威力也是天差地别。当初师姐画‘南明离火符’,差点把自己掏空。但像‘移花接木符’这种不需要耗费多大灵力的,任元现在也能搞得定。 于是他当场画了张‘移花接木符’,往张妻腕上一贴,那墨玉镯就消失不见了。 却也没有出现在师姐的手腕上。 “哎,这是啥情况?”那边陈霸先惊叫起来,原来那镯子,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腕上。 “张老板不是说吗,那猖神是晚上来,我师姐晚上脾气不太好。怕是一见面就要捅了他。那岂不坏了咱们的方略?”任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所以兄弟,看你的了。” 第八十八章 美人计 当晚,青三郎如期而至,一进屋就看到桌案上点着红烛,摆着酒席,张妻正坐在桌边支颐,就像等候丈夫归家一般。 “哎呀,今天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还是美人你终于想通了?”青三郎见状欣喜不已,他虽然喜欢用强,但更喜欢连美人的心也一起征服。 “妾身是想通了,与其跟着那窝囊废整天苦不堪言,还不如跟着三郎你及时行乐呢。”便听张妻哑着嗓子答道。 “哈哈哈,这就对了!”青三郎闻言更高兴了,又奇怪问道:“不过美人,你嗓子怎么哑了?” “没事,偶感风寒。”张妻以帕掩口,咳嗽两声。 “放心,不要紧的。本神给你治一治!”青三郎大笑着上前,捉住她的手腕,看一眼那墨玉镯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道:“咱俩痛快做一场,发一身汗,保管风寒尽去!” “大夫可说了,我身子本来就被你掏空了,你要是再不怜惜,可就要把妾身弄死了。”张妻一脸哀怨的看着他。“你不是口口声声喜欢我吗?就不能让妾身缓一缓?” “唉……”青三郎被她说的有些踯躅。 “奴家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你,当然是图个长久快活,干嘛非要急在一时?”张妻又赶忙趁热打铁道:“孰不问‘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也是也是。”青三郎是有些酸劲儿的,闻言终于停下手道:“就冲着娘子这两句闻所未闻的佳文,今晚咱们便光喝喝酒,说说话吧。” “多谢三郎体谅。”张妻还没松口气,又被青三郎一把搂到怀里,摸着‘她’的臀部道:“来,给为夫端酒。” “……”‘张妻’娇躯一僵,又赶紧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端起酒杯,送到青三郎嘴边。 青三郎仰头喝下,哈哈大笑,就这样一边让美人喂自己喝酒,一边上下其手,感觉也十分享受。 那‘张妻’实在受不了了,寻个空档坐起来,扯一下凌乱的衣襟,挡住胸口道:“对了三郎,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青三郎也停下手。 “好事儿……我娘家有个妹妹,样貌半点不在我之下。”便听张妻道。 “太好了,把她叫来,我们一起快活。”青三郎闻言大喜道:“这样你不方便的时候,也有个接替。” “你想什么呢,”张妻却娇媚地白他一眼道:“我小妹仰慕的是你家四郎,想请我牵线搭桥,和他见上一面呢。” “啊?我们老四那人厌鬼嫌的东西,居然也会有人喜欢?”青三郎大为惊奇。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那日我小妹去你们庙里上香,一眼就看上了憨厚朴实的黑四郎。回来后念念不忘,都快要相思成疾了。”张妻解释道:“我这个当姐姐的哪能坐视不管?这才替她牵线搭桥……” 说着还揽住青三郎的脖子,撒娇道:“三郎,我可把海口都夸出去了,你不能驳妾身这个面子啊。” 青三郎便指了指自己的腮,‘张妻’瞳孔明显一缩,但他也是个狠人,竟把心一横,啵儿的亲了他一口。 “哈哈哈,还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青三郎这才心满意足地大笑道:“好好,我来做成这桩姻缘,和老四当个连襟。” “太好了,什么时候能请他来?”张妻忙问道。 “我们五兄弟心意相通,老四更是随叫随到,就看你妹子了。”青三郎笑道。 “巧了,我妹子今晚就在我家。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再添两副杯筷,今晚就让他俩拜堂成亲吧!”张妻便兴奋地拍手道。 “咦,你又活过来了?”青三郎看她一点不像生病的样了。 “这一高兴竟好了大半,还不都是三郎的功劳?”张妻又赶紧咳嗽两声。 “哈哈哈,小美人,今天你特别可爱!”青三郎心灵得到极大满足,连那公鸭嗓子都不觉得难听了。 ~~ 于是张妻去厢房叫她妹妹,三郎也传讯四郎,让他赶紧过来。 不一会儿,张妻扶着她妹妹进来正房。正所谓‘灯下美人月下花’,青三郎只觉这对姐妹花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哪一个都让他心生欢喜。 青三郎不禁色心大动,暗道:‘真该先验验货再说,没来由便宜那黑厮了。’ 但覆水难收,消息也没法撤回,他也只好干咽口水了。 不多时,窗户嘭的一声,被猛然推开,一团黑烟急匆匆冲了进来,落地的瞬间化成个穿着大袖锦袍的男子,只是依然腿短身长塌鼻梁,垂耳龅牙秃脑门,丑的十分潦草。 “这就是我兄弟黑四郎了。”青三郎对二女介绍道。 那四郎却顾不上客套,兴奋问道:“慧眼识珠的小美人在哪里?” “四郎,是奴家呀。”张妻边上年轻些的美女便娇声道。 “哇,你这丫头真识货啊!”黑四郎按捺不住扑上去,就要舔人家的脸。 跟他比起来,青三郎都是那个文明的,也难怪这黑四郎人厌鬼嫌。 青三郎觉得丢人,刚要拉住他,却悚然发现老四身上金光一闪,竟然被定住了,身体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耷拉着老长的舌头,一动不能动。 虽然只被定住一瞬间,但这一瞬间便足以致命了。 只见那‘小姨子’打出一张定身符的同时,右手闪电般刺出一刀! “当……”青三郎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那一刀便刺中了黑四郎的命门。 黑四郎当场惨叫倒地,化为了一条大黑狗,在地上抽搐哀嚎,血流不止。 与此同时那小姨子也现出了原形,原来是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不是任元又是哪个? 青三郎见状大骇,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向张妻出手,准备先抓个人质再说。 谁知那娇滴滴的病妇人,竟也砰地一声,现出了原形,不是陈霸先又是谁? 只见陈霸先从裙子底下抽出一把巨大的斩马刀,恶狠狠劈向青三郎的面门。用男人的声音怒吼道: “受死吧,淫贼!” “陈二郎!”青三郎惊怒交加,也立即现出原形,化身一条巨大的青蛇,在屋里迅如闪电的游走,躲避开两人的攻击后,便找个空档从窗户钻了出去。绝不恋战! 谁知身子刚出去一半,便被一柄白色的骨剑刺中了七寸。 师姐早就在窗外埋伏多时了。 ps.还有加更哈。 第八十九章 我来组成头部(2800票加更,继续求月票) 青三郎是只蛇妖,在五猖神里以诡计多端、应变无穷著称,可一旦被钉住了七寸,再大的本事便再也不得施展。跟普通的大蛇一样,在地上垂死挣扎。 任元和陈霸先也紧跟着跳将出来,青三郎满脸怨毒地看着,依然穿着张妻衣裙的陈霸先,恨恨道:“你的腚,手感也很润。” “去死吧!”陈霸先老脸一红,斩马刀一挥,砍下了蛇头,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然后恶狠狠的瞪着任元两个道:“谁敢再提今天的事情,我就跟谁急!” “噗嗤……”就连师姐都绷不住笑出声来了。 “还笑!”陈霸先一跺脚,显然还没从角色中走出来。 任元安慰他道:“至少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干掉了两头猖神,这下他们就没法用‘五身一体术’了,所以你的牺牲是值得的。” “你就是故意报复我骗你。”陈霸先不依道。 “对,我就是故意的。”任元点点头。 陈霸先差点没噎死。 ~~ 少顷,五猖神中的另外三个,白大郎,红二郎和花五郎,收到了青三郎临终求救后,火速联袂而来。 便看到青三郎和黑四郎已经成了无皮干尸,被倒吊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上。 红二郎性情暴躁,见状勃然大怒,就要跳下墙头,却被白大郎一把拉住,沉声道:“当心有埋伏。” 说着,白大郎朝花五郎递个眼色。花五郎点点头,立即施展天赋神通,仰天啼叫一声,身子猛地抖出无数羽毛,化作一支支乱箭,朝着院中能藏人的地方激射而去! 乒乒乓乓,院子里登时被射了一片狼藉。 果然成功逼出了,还想藏在暗处偷袭的任元三人。 “陈二郎,原来是你!”红二郎双目喷火,鼻孔喷烟,勃然大怒道:“悔不该当初心慈手软放你一马,结果害死我两个弟弟!” “哈哈哈,两个淫贼死有余辜。”陈霸先这回终于走出了角色,豪气冲天道:“你们也不用太难过,这就送尔等下去和他们团聚!” “哇呀呀!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红二郎咆哮一声,举起一双熟铜锤,跳下院墙。 “还有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也做好生不如死的觉悟吧!”他也没忘了陈霸先的那俩同伙。 白大郎和花五郎见状,赶紧各自亮出兵刃,紧随其左右。三猖神组成一个三才阵,飞扑向任元三人。 任元三人也毫不示弱,提着兵刃迎上去。双方瞬间战成一团,没有丝毫的前奏,便打的你死我活,火星四溅。 白大郎三个配合默契很正常,任元三个居然配合的也不差。 虽然陈霸先是第一次跟任元二人并肩作战,但他天分悟性都是顶尖的,总能在生死之间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跟两人像是已经配合了很久一样,非但没有拖两人后腿,还能给他俩查漏补缺。 再加上任元给他加持了铜头铁臂符、九牛二虎符、旋风飞云符,让他实力大增。手中七尺斩马舞动如风,每一刀都带着隐隐雷鸣,刀气纵横间,足以开碑裂石,远超平时水准! 师姐就更不用说了。只见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出手快如闪电,却又游刃有余,还能顺便保护任元…… 有了师姐的保护,任元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只攻不守。他的诛邪刃专克一切妖邪,对方挨着一下,擦着一记,都会受伤不轻。 三猖神里花五郎最弱,打到这会儿,肩上吃了任元一刀,身上中了师姐一剑,不光血流不止,动作也明显不利索,开始拖起俩哥哥的后腿来了。 见三打三居然落了下风,红二郎愈发焦躁,招式难免变形,又被陈霸先抽冷子一记蹚地刀砍中了小腿。 幸亏白大郎及时一棍,戳偏了陈霸先的刀背,这才没把他整条腿砍下来。 “大兄!他们武器古怪,我们合体吧!”红二郎赶紧施法止血,但那花五郎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好!”白大郎当机立断,手中蟠龙棍横扫千军,逼退了任元三人。 然后他咆哮一声,化成一头白色巨猿。 那红二郎嘶鸣一声,变成一匹巨大的赤兔马。 花五郎则变作一身锦绣战甲,披挂在白大郎身上。 只见那白色巨猿身穿锦绣战甲,手提蟠龙棍,骑在赤兔马上,傲然睥睨着三人,端得是威风凛凛。 其实本来还可以更拉风的,要是那二猖不死,青三郎可以变成一柄青钢丈八蛇矛,那才是真正的马战利器。 而那黑狗四郎则能化身玄铁战马盔甲,使其彻底无懈可击,攻防一体! 好在三位一体也已经很强了。只见白猿端起自己的蟠龙棍,策马冲向三人! 赤兔马化作一道红色旋风,带着强大无比的冲击力,眨眼到了三人近前。蟠龙棍缠绕着闪电,以万钧之势捣向陈霸先的面门。后者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凭着本能飞速架刀防御。 咔嚓一声,千锤百炼的斩马刀直接碎成两半,陈霸先也惨叫着倒飞出去。 任元反应迅速,赶紧围魏救赵,诛邪刃一刀斩向毫无防护的赤兔马臀。 白猿却脑后长眼,来不及用棍格挡,便在马背上一脚后蹬。 诛邪刃便劈中了它的脚腕。但在那锦绣战甲的防护下,居然只窜起一溜火星,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与此同时,师姐也从另一边杀了上来。她在夜间固然战力大增,但也有缺点,那就是不大爱动脑子。 她不像任元那样优先攻击战马,而是专朝着白猿招呼。 白猿刚才确实奈何不了师姐,但现在是居高临下,长兵对短兵,便能反过来压制了。 “师姐,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任元赶忙高声提醒,同时将诛邪刃刀柄拉出,变成了长刀。 两人并肩作战这么久,早就心有灵犀,师姐恍然大悟,跟白猿打着打着,手中的骨剑冷不丁就变成了丈许长矛,直刺白猿面门。 白猿猝不及防,幸亏兜鍪带着护面,咔嚓一声只被打碎了护面。 抹一把脸上的鲜血,它不敢再大意,立刻策马拉开距离,直接冲破院墙,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任元和师姐也追了出来,便见那白猿骑士主动拉开了距离,显然是要利用自身优势,靠坐骑的冲击力击败他们。 “可不光你有坐骑!”任元冷笑一声,当即打个呼哨,早就按捺不住的赤豹闪电般冲入场中,将两人驮在背上。 赤兔对赤豹! 便在这月下长街上,激烈地对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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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霸先把任元从地上扶起来,目瞪口呆看着师姐痛殴白猿的场面,小声问道: “你确定她还需要治疗吗?” “当然。”任元飞出手中诛邪刃,结果了想要偷偷溜走的花五郎,原来是一只锦绣大公鸡。 “你是怕被家暴是吧?”陈霸先恍然道。 “滚。”任元骂一声,又去寻那赤兔马,红二郎却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两人便先不管它,准备先上去帮师姐干掉白猿。谁知根本插不上手。 这会儿工夫,那白猿的四条腿,已经被师姐硬生生拆掉了三条…… 最后还是陈霸先一刀砍下猴头,免了他后头的折磨。 “好了好了,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任元赶忙安抚师姐道。 他的安慰对师姐总是最有效的,师姐很快平复下情绪问道:“那匹红马呢?” “跑了,现在就剩他一个了。”任元道。 “留他不得!”陈霸先捡起地上的蟠龙棍,感觉十分趁手,方沉声道:“五通神五位一体,只要还剩一个,其余四个就能在庙里复活,必须把他们全部杀死!” “我来带路!”墙头忽然有只猫开口道。 “这又是哪位?”陈霸先吓了一跳。 花狸猫理都不理这个抢它戏份的家伙,跳到赤豹头上,问道:“傻豹子,没撞晕吧?” 赤豹摇摇头。 “那就跟我走。”花狸猫沉声说道。 师姐和任元赶忙上了豹子,陈霸先也想跟着上去,被赤豹一尾巴拍了下来。 他只好撒开两条大长腿,跟在后头狂奔起来。 ~~ 一行人追至五通神庙,蹲在庙门上的黑猫喵喵叫了几声。 “他没进庙,而是逃去了隔壁的县衙!”花狸猫便翻译道。 任元竖起大拇指,文狸这交际能力简直了。一夜之间就交了这么多朋友。 众人便拐到了县衙门口。 此时天刚蒙蒙亮,县衙依然大门紧锁。 “我去叫门!”陈霸先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拄着棍子道。 却见那赤豹凌空跃起,直接带着两人跳进了衙门里。 “等等我……”陈霸先郁闷的叫一声,赶紧一个撑杆跳,也翻墙跟了进去。 ~~ 县衙正堂前,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士,和手持棍棒铁链的捕快。 之前,西城打出那么大动静,早就惊动了县里。县尉本要带兵前去平乱,却被县令给叫住了。 周县令告诉冯县尉,那是五通神去寻仇去了,咱们等着善后就行。于是他们等啊等,没想到等来了狼狈万状的红二郎。 “呀,红仙老爷,这是咋回事?”周县令急忙问道。 “陈二郎带人寻仇来了,我兄弟不慎着了道,都折在他们手里了。”红二郎喘着粗气道。 “啊?”周县令目瞪口呆。“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要慌!”红二郎一把抓住周县令道:“你听着,我兄弟五个同生共死,只要我没死,他们就还能复活,依然可以保你升官发财!” “那就好,那就好。”周县令松口气。 “所以现在,你得替我挡下这一劫。”红二郎看到那高高跃进衙门的豹子了,忙急声吩咐道:“我兄弟誓保你高升太守!” “好,你放心躲进堂内吧。”周县令点头表示成交,对冯县尉道:“本县保定红仙老爷了!” “明白。”县尉暗暗腹诽,县太爷想升官想疯了。但还是一声令下,让士兵和捕快设下层层防线,阻拦冲进来的骑豹异人。 军士们挺起雪亮的矛戈,齐声喝道:“谁敢在县衙造次,就是谋反!” 话音未落,就被收势不及的豹子撞了个稀里哗啦…… 第九十一章 谁敢杀我? “抱歉抱歉,刹车失灵。”任元骑在豹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县衙众人道:“我们在搜寻一匹受伤的马妖,诸位可看到了么?” “什么马妖驴精,这里是大梁县衙!”张县尉身为本县治安长官,保护县衙,责无旁贷,便站出来大喝道:“还不速速退下!” “不退!”师姐冷哼一声。 “那你就呆这儿吧……”县尉大人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他也是个开了三窍的高手。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这年头,当官府的人用批判的武器,代替武器的批判,那一定是怕你了。张县尉心中雪亮,任元他们能把五通神干掉四个,显然不是他可以匹敌的。 好在这时,陈霸先进来了。 一见到他,周县令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忙大声道:“陈二郎,快劝你朋友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了。五通神可保着咱们全县呢,你不要自绝于家乡父老啊!” “只是保着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而已!”陈霸先扛着蟠龙棍,怨气冲天地哼一声道:“对我们老百姓,他们可是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不知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 “怎么说话呢。”张县尉喝一声,他不敢吼任元两个,但吼陈霸先的胆子还是有的。 “大老爷二老爷别忘了,该保着全县父老的是你们!”陈霸先却陡然提高声调,气愤质问道:“当老百姓妻儿被强暴,家宅被霸占,父兄被打死气死窝囊死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说着他把蟠龙棍重重往地上一杵,震碎了大片的方砖,怒喝道:“你们保护的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老百姓。”任元冷冷道。 “二郎啊,你也是当过里正的,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张县尉咳嗽一声道:“全县十几万百姓,官府就这么点人手,人少事繁,什么事儿都想管,能管得过来吗?所以要抓大放小懂不懂?” “这才是正理!”周县令点点头道。 “那么敢问二位大人,”陈霸先深吸口气问道:“到底谁是大,谁是小?” “这还用说?”周县令便答道:“国朝与士族共天下,地方官府自然与乡绅大户共治百姓了。孰大孰小,岂不一目了然?” “还是没听懂。”陈霸先摇摇头,攥着蟠龙棍的手,却已是青筋暴起。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所以你得多读书啊。”周县令叹口气道:“再跟你说明白点儿,士绅虽然人数少,但上连着京城的士族大户,下领着十里八乡的百姓,他们才是本县灵魂和支柱,所以士绅才是大。” “所以士绅拜五通神,官府就要死保那马妖?”陈霸先的呼吸开始起伏。 “没错。”周县令点点头,问那张县尉道:“对吧?” “对。”张县尉只好也点点头。 “你们,就不怕激起民愤吗?!”陈霸先咬牙问道:“全县十万人口,可有九万九的草民!” “呵呵,再多也是没脑子的愚夫愚妇。”周县令浑不在意地笑道:“小民知道什么?还不是士绅怎么引导,他们就怎么想?” “小民有怨气,忍一忍就过去了。”顿一下,周县令又挂起看破世情的表情道:“老夫历经两朝,为官二十载,还没见过他们发怒的样子呢。” “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陈霸先终于忍不住爆喝一声,蟠龙棍直捣周县令的面门! “你疯了?!”张县尉赶紧甩出十三截紫金鞭,堪堪缠住了蟠龙棍。 “放手!”两声怒喝同时响起。 一声自然是陈霸先,另一声竟是周县令。 “县尊。”张县尉知道顶头上司是个暴脾气,忙劝道:“不要跟这种东西置气。” “放开!”县令大人又沉声喝道。他万万没想到,治下之民居然敢对自己出手,这让他感到权威遭到了严重的挑衅。若不予以痛击,自己在官场就要沦为笑柄了。 张县尉只好收起紫金鞭,周县令便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居高临下地看着陈霸先道: “你有种,就杀了本县,谁也不会阻拦。但你要想清楚了,从你下手的那一刻开始,你和你的同党,还有你们的家人,都要面临整个大梁的通缉了!” 顿一下,他又继续威胁道:“县令虽然官班不高,却是代天守牧,是皇权在地方的彰显。你们虽然有神通,但杀了我,就等于挑战皇上的权威,一定会引来勾陈司的追杀!到时候,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了没有?”陈霸先不耐烦的打断他。 “说完了,现在做出你的决定吧。”周县令与他针锋相对道:“是立即放下武器出去,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一时冲动,让你们全家走上绝路?就在你这一念之间了。” 说完,他便闭上嘴,有恃无恐地盯着陈霸先。 陈霸先好像被施了定身法,手中蟠龙棍纹丝不动,悬停在周县令的面前一寸处。 “看来,你很纠结啊。”周县令自以为拿捏住了陈霸先,暗暗松口气,语气愈发从容道:“要不,你先回去慢慢想想?” “不,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陈霸先却坚定的摇头道:“耽搁这一会儿,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是一时冲动。” “你敢……”周县令看到杀意迸射的陈霸先,登时就绷不住了。 “去死吧,狗官。”陈霸先神情平静地捣出了蟠龙棍。 周县令想要仓皇躲闪,可他毫无神通,如何能躲得开? “不要!”张县尉见状大惊,但再想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当的一声脆响,蟠龙棍稳准狠地戳在了周县令的脑门上! 那大脑瓜子当场就崩开了,红的白的溅了飞扑过来的张县尉一脸…… 周县令满脸难以置信的仰面倒地,他的漆纱笼冠也落了地,骨碌碌滚到了陈霸先脚下。 “这下满意了吧?”陈霸先一脚踩瘪了周县令的官帽,又冷冷望向一脸脑浆子的张县尉。 “县尉大人,你也要拦吗?” “不拦你,我定会失职罢官。但拦你们,我也会死。”张县尉叹了口气,用官袍袖子擦一把脸,摘下弄脏了的笼冠,转身回廨道:“今晚本官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 ps.还有加更。 第九十二章 杀五猖神者,陈霸先也!(3000票加更) 张县尉不仅能分得清谁大谁小,更能分得清孰轻孰重。 官职哪有小命重要? 而且,张县尉的张,是范阳张氏的张。大家子弟的路,总比别人要宽一点儿。 兵士和衙役们目送着张县尉飘然离去,不禁面面相觑:“这也行?” 但心里都得暗赞一声,县尉大人明智。 当官儿的缩了,手下人自然更不敢拦着。 陈二郎棒子一扫,兵士和衙役们立马潮水般退到两边,给好汉爷让出条道儿来。 任元三人便昂首阔步走进了堂内。 大堂内,红二郎一直盯着外头的动静呢,一看到陈霸先杀了周县令,哪还敢再逗留? 它立即化为原形,撒蹄就往后门逃跑,谁知刚冲出后堂,花狸猫便从天而降,把他的两眼蒙了个严严实实。 红二郎使劲摇晃着马头,想要甩掉那遮掩的野猫, 文狸却连挠带咬,死死抓着他不放开。红二郎视线受阻,跑得又快,一头撞上了后衙大门的门柱子。 整条青石凿成的门柱子,便被他轰然撞成了两截。红二郎也不好过,被撞得七荤八素,满眼金星。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只恼人的野猫终于跳开了。 红二郎四蹄撑地爬起来,晃了晃脑袋,刚想辨明方向,一道火红的身影冲上来,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 天光大亮,长兴城的百姓才敢打开门,悄悄探出头来,小心左顾右盼。 昨晚那场打斗的动静,全城都能听到,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瑟缩在被窝里,祈求千万是好人赢了。 天快亮时,外头终于没了动静,便有那大胆的出来查看情形。 待到老百姓听说,陈二郎昨晚杀光了五通神,起先自然是不信的。 “二郎真那么厉害,上回能让人家扒光了倒吊在庙门口?”男人们心情复杂道。 “就是,那东西都垂过肚脐眼了,丑死了。”女人们津津乐道地回忆道。 “人家不会找帮手啊?不信你们去庙门口看,现在是谁被吊着?”打探消息的人便招呼道。 于是众人呼啦一下,全都跑出家门,涌去衙前街上。 便见五通神庙的牌坊下,齐齐整整挂着五具被扒了皮的干尸。 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来,从左到右分别是猴、马、蛇、狗、鸡…… 牌坊下,雪白的影壁上,还写着九个血红的大字——‘杀五猖神者,陈霸先也!’ 老百姓这才相信,陈家二郎真的把五猖神干掉了。 “真是陈二郎干的呀?!”男人们难以置信。 “二郎好样的,你是我们的大英雄!”女人们犯起了花痴。 “你们谁看见二郎了?”人们又纷纷打听。 “一早就往北去了,这会儿估计出城几十里了。”便有人主动替陈霸先打掩护。 “唉,二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老人们叹息道:“把老爷们供奉的神宰了,他们饶不了他。” “二郎,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女人们眼圈通红道。没了二郎,这日子要少多少滋味啊。 “二郎确实是好样的!”男人们这才纷纷献上由衷的赞叹,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当他们壮着胆子,推开虚掩的庙门看进去时,便见庙祝仙童已经跑的干干净净了。 这下老百姓彻底没了顾忌,潮水般冲进庙里,乒乒乓乓砸碎了五通神像,却还不解恨,又开始动手拆庙,把能搬的全搬家去…… 任元三人贴着障眼符站在远处,含笑看着这一切。 “奶奶的,这口恶气总算出来了!”虽然没能人前显圣,但陈霸先还是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多谢了,两位。” “不必客气。”任元摇摇头,又笑问道:“看来县太爷这笔账,明面上不会记在你头上了。” “那当然,官府可丢不起这人。”陈霸先毕竟年长几岁,又混过官府,了然笑道:“肯定先秘不发丧,过几天宣布病逝。” “这事儿就算了吗?”恢复了天真的阿瑶问道。 “怎么可能?”陈霸先和任元同时摇头,前者道:“杀地方正印官形同谋反,私底下肯定会一查到底的。” “所以那县令才会有恃无恐,只是没想到碰上陈大哥这个‘捅破天’。”任元笑道。 “没错,天快塌了,咱们赶紧远走高飞吧。”陈霸先背上口大包袱,里头都是他昨晚的战利品。 感受着后背沉甸甸的分量,陈霸先咧嘴笑道:“果然还是打家劫舍来得爽,兄弟以后都算我一个。” “我们是劫富济贫。”阿瑶抗议道:“不是打家劫舍。” “好好,劫富济贫。”陈霸先敷衍笑道。 三人便离开了衙前街,往城东门走去。 一路上陈霸先走得很慢,他贪婪地看着街边的一草一木,赌馆妓院,想要把美好的日子,都留存在记忆中。 这时任元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娘早死了,我爹因为我被五通神驱逐的事,也被气死了。现在就哥哥嫂子侄子,还有一个没成婚的三弟,早就被撵出城去了。”陈霸先凄然一笑。 “那咱们出城接上他们一起走吧。”任元主动提议道:“留下来会吃挂落的。” “不需要了。”陈霸先摇摇头,笑道:“你来之前,我把爹娘的骨殖挖出来烧了,让我兄弟带着骨灰坛子,南下去岭南了。” “岭南?” “嗯。朝廷在五岭之南形同虚设,杀了人往那边一跑,还从来没有人被抓到过呢。”陈霸先信心十足道。 “你有安排就好。”任元点点头,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让陈霸先在这种时候撇下家人,陪自己去寻医问药的。 说话间到了城西门,便见城门大开,居然还没有戒严。也不知是县尉把消息封锁的太好,还是故意要放他们走…… 总之,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离开了长兴县。 走出一段距离,陈霸先站住脚,留恋地回首眺望良久,长叹一声道:“不知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回来?” “一定可以的!”任元比他的信心还足:“到时候定是衣锦还乡,万人空巷迎陈公!” “哈哈哈,承你吉言!”陈霸先闻言精神大振,抬手指向东南方道: “走,我带你们钱唐寻医去!” ps.3000票加更,继续求月票啊~~~~ 第九十三章 各个都是人才 就在任元三人离开长兴,前往钱唐的时候,四名京城来客也到了访仙乡。 为首一人骑白马穿白袍,头戴白巾,剑眉星目,气度温润如玉,意态松弛闲适,就像来郊游一样。 他右侧稍稍落后一点的那位双十年华的美女,则与他截然相反。她穿着黑衣黑裙,骑着黑马,头上罩着黑色的纱巾。她的皮肤虽然白皙,却顶着一对黑眼圈,头发也有些凌乱。未施粉黛的脸上,透着浓浓的疲惫感,倒是平添几分别样的魅力。 两人身后跟着两名手下,左边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打扮的男子,身材瘦削矮小,大脑壳尖下巴,长得像个萝卜头。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嘴唇却薄薄的,一看就像是满嘴瞎话,一肚子鬼点子那种。 右边那个魁梧的汉子,浓眉大眼高鼻梁,方颐阔口厚嘴唇,相貌端正,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正面角色。 四人一路行来,道上车马不断,十分热闹,但一进了访仙乡地界,就行人全无车马绝,彷佛进入了无人区。 “这是什么情况?”为首的白袍男子大惑不解。“乡里人都跑哪去了?” 黑眼圈美女闻言一脸无奈,刚要开口解释,却被那萝卜头抢了先道: “幢主,你的功力越来越高了。” “何出此言啊?”那白袍幢主问道。 “因为你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了。”萝卜头笑道:“这问题你路上都问好几回了——访仙乡前阵子闹僵尸,老百姓都逃难去了。” “是啊,咱们不是还看到曲阿县的公告了吗?因为僵尸横行,暂时封锁全乡。”冰山美人接着道:“前几天才撤了封锁的军队。” “是吗,我又忘了?”幢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迷迷糊糊的样子,让人生不起气来。 “是的,你又忘了。”黑眼圈美女无奈道:“咱们来干啥的,还记得吧?” “这个我记得。南宫,不要小瞧我。”幢主一脸自信道: “我只是记不住无关紧要的小事,大事从来不会忘的——我们是来调查,曲阿县尉谢癸死因的!” “还有吗?” “啊,还有啊?”幢主吃惊的样子都那么帅。 “当然有了。区区一个县尉之死,还不至于劳动你第五幢主的大驾,这事儿顺便查问一下就行了。咱们最重要的任务是——调查建陵卫上报的,东昏侯墓被盗一案!”黑眼圈美女耐着性子道。 “啊对对对,南宫啊,多谢你提醒我。”第五幢主歉意的笑了,笑容十分迷人。 “真受不了你。我自己一天天的失眠,还得整天替你记着,这些有的没的。”那姓南宫的黑眼圈美人,便板着脸抱怨道。 萝卜头忽然插嘴道:“幢主,别信她的,南宫幢主恨不得给你记一辈子。” “祖安,你给我闭嘴!”南宫登时柳眉倒竖,要吃人一样。 “南宫幢主恕罪,恁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能说假话的毛病。”那叫祖安的萝卜头缩缩脖子,讪讪道。 “学学人家杨忠,不问他,一路上都不吭一声。”南宫瞪着祖安,夸了那憨厚青年一句。 “啊?”那叫杨忠的魁梧青年茫然回过头来,沉声问道:“副幢主,有何指示?” “没事,继续警戒。”南宫幢主无奈道。这个事不关己,从不入耳的闷葫芦也是个极品。 ~~ 说话间,四人按照地图,策马来到了东昏侯墓园外。 便见此地三山环抱,又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将墓园和外界彻底隔绝开。 此时墓园大门紧闭,还插了禁止靠近的牌子。 这难不倒四人,第五幢主一挥手,他们就连人带马全都进了墓园中。 “好家伙!”四人一进去就被满地狼藉的场景震撼了。 祖安啧啧道:“这是有大军入侵吗,怎么连守卫皇陵的石像生都全干掉了?” “这里有过布阵的痕迹。”第五幢主观察着地面的痕迹:“你看那些石像生的残骸,集中在一小片区域内,应该是在阵法中被斩杀的。” “八门金锁阵。”南宫幢主也看出来了,皱眉道:“此阵的阵旗可是大内秘造,居然也流出来了。” 这时第五幢主又有发现,他指着地上烧焦的痕迹道:“南宫来瞧瞧,这是什么?” “这是天雷法?”南宫凑过来一看,吃惊道:“能引天雷御敌的,怕是和你差不多水平了。” “我又不以进攻见长。”第五幢主谦虚笑道:“比我强的大有人在。” 顿一下,他摇头道:“不过你判断的有点问题啊,这不像是雷霆神通,更像是上清派的五雷符。” “那开四五窍就差不多了。”南宫松口气道:“还不是你的对手。” “南宫,我跟你说,胜负不只有窍数决定,还受很多因素影响,切莫因为别人的修为比你低,就轻敌呀。”第五幢主神情严肃地告诫自己的副手。 “是。南宫记下了。”南宫幢主忙点点头,又小声道:“你自己也别忘了啊。” “幢主,你这番话,已经告诫南宫幢主不下十遍了。”祖安又瞎说大实话道。 “你住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哑巴了。”南宫幢主恨恨地瞪他一眼,双目忽然变得深邃如古井一般,仿佛要把祖安吸进去。 祖安赶忙想要转过头去,却已经来不及了,身子猛地一僵,便干张嘴说不出话来,急得他抓耳挠腮,作揖求饶。 南宫幢主却理都不理他,径直陪着第五幢主来到塌陷的地宫旁。 “破坏的太彻底了,就算耗时耗力清理出来,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南宫皱眉道。 “那就身历其境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第五幢说着,从腰间的鹿皮袋中,抓出一把五颜六色亮晶晶的细砂。 然后抿嘴吐出一口清气,将七彩的细砂全都吹到了半空中。 待那些细砂纷纷扬扬落下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它们竟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组成了无数模模糊糊的人影…… 如果任元等人在现场,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正是谢县尉一伙儿,驱赶着百姓进入墓园的情形。 “好家伙,这么多人?”第五幢主也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又连抓了数把彩砂,全数吹了出去。 随着彩砂不断落下,那些模糊的人影也渐渐清晰起来,到最后甚至连眉眼都能分辨出来了。 第九十四章 身历其境 两位幢主便各自找个舒服的姿势坐下,一同观看起数日前的画面来。 只见那帮官兵装束的家伙,把百姓驱赶进墓园,接着三个首领便排众而出,其中一人身后还跟着个头戴箩筐,身穿红裙的女子。 “能认出是谁来吗?”这种事情第五幢主只能指望别人。以他的忘性,能把自己人都记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个穿官袍的应该就是谢癸。”南宫幢主便替他仔细辨认道:“黑衣服这个没见过,看样子像是北边来的养尸人。” 顿一下道:“至于第三个,根本看不清长相。” “他应该佩戴了抹除自身痕迹的法宝。”第五幢主记性不行,见识还是没问题的。“这种法宝可稀罕的很,顺着这条线,指不定能查出点儿什么来。” 南宫点点头,赶紧牢牢记下。 这时候就看到那骷髅女碎而复合,重新站起来。 第五幢主点头赞许道:“居然能养出伏骨,这养尸人有点东西。” 接着就到了那谢县尉拉怪,董当门布阵的场景。 第五幢主依旧点评道:“没想到这个谢癸还挺厉害,已经是五窍的水平了,他那把刀也不错。哟,还有咱们司里制式的盾牌。这下攻防一体,在全国的县尉里,算是拔尖的了。” “这个布阵的更厉害。”第五幢主接着道:“别看阵旗是现成的,好像有手就行,但若非对阵法的理解妙到毫巅,达不到天人化生的境地,是布不出这种借天地之灵力,夺鬼神之造化的阵法呀。” “而且他还是个盗墓高手,这下疑犯的范围又缩小了。”南宫幢主看着那董当门望气寻穴的画面,冷笑道:“我都快要直接说出他的名字了。” “嘘,不可说不可说。”第五幢主却做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兹事体大,我们只搜集情报,不分析猜想。” “好吧。”别看南宫幢主一副很难搞的样子,但对上司的决定却从无异议。 后面就是枯燥的掘墓施工阶段了。 看得南宫幢主哈欠连连,问道:“能不能快一点?” “你明知道不可以的。”第五幢主苦笑道:“好容易有点睡意,赶紧眯一觉吧,等有好看的再叫你。” “好。”南宫幢主便点了一炷香,盘膝打坐,合上了眼睛。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唯恐扰了她这点可怜的睡眠。 当然,祖安老哥是单纯开不了口…… ~~ 待那线香燃尽的瞬间,第五幢主轻轻一推南宫的额头。 “啊!”南宫幢主身子一坠,便从将欲深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不过她已经很知足了,伸个懒腰道:“睡得真舒服啊。” 却见第五幢主三人神情都很严肃,她往那‘身历其境’中一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画面上,正是那伙人用百姓血祭破阵的场景。 看着那么多无辜百姓,被驱赶上祭台送死,就连爱笑的第五幢主,脸色也难看起来。 “真是该死!”暴脾气的南宫幢主更是怒不可遏,就要冲进那幻境中打人。 第五幢主赶紧一把拉住她道:“冷静冷静,事情早就过去了,这只是重现的画面而已。” “一定找出要这帮凶手,食其肉、寝其皮!”南宫这才愤愤停下道。 “嗯。”第五幢主点点头,心里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接下来,终于到了重头戏…… 他们看着那些人小心翼翼过了尸臣夹道,来到完全是皇陵规制的真正地宫中,第五幢主沉声问道:“这地宫是谁建的?这是处心积虑要让东昏侯在阴间复辟啊。” “齐和帝萧宝融。”南宫幢主答道。 “那就可以理解了。”第五幢主便点头道。 但很快他就不淡定了……只见那些人打开了四层棺椁,抬出了穿着金缕玉衣的东昏侯。 接着又用锁链锁住东昏侯的四肢,用擀面杖大小的钉子,将锁链钉在地上。 这一诡异的举动,让四人都感到了不安…… “锁魂链,钉魂桩,莫非尸变了?”第五幢主站起来,目不转瞬盯着幻境。 “不化骨都出来了?”南宫幢主也站起来,倒吸冷气道:“东昏侯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他们要下这么大本钱?” 说话间,他们便看到那魌先生,用不化骨破开了东昏侯的腹部,然后掏出了一团黑乎乎,却又宝光隐现的玩意儿…… 众人都凑近了盯着那玩意儿,想仔细研究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儿。 谁知场中异变陡生,四个小兵忽然暴起拔桩,谢县尉三人赶忙阻拦,但还是功亏一篑,被拔出了一根钉魂桩,然后……东昏侯就站起来了! “我的天呐……”第五幢主头一次目瞪口呆,忍不住拊掌激赞道:“这分寸拿捏的也太太,太妙到巅毫吧?就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可惜实力太差了。”南宫惋惜道:“机会再好也把握不住。” “南宫,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第五幢主看得入神,顾不上点评道:“继续往下看。” 众人紧盯着画面,便看到了那盗墓贼率先逃走,接着东昏侯追着那养尸人也消失了。 然后就是地宫大塌方,把谢癸埋在了下头。 那四人却平安转移到了地面上…… “怎么样?”第五幢主得意道:“这一套设计,绝对厉害吧?” “你的意思是,后面这一系列变化,都是出自那四人的谋划?”南宫依然难以置信。 “至少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第五幢主颔首道:“你看,还有山精鬼怪组织地上的百姓逃走呢。” 说着他看一眼目不转瞬的杨忠,笑道:“阿忠,你也说两句嘛。” “是,以卑职愚见,之前的塌方大概也不是偶然的。”一直沉默是金的杨忠,终于操着北方口音,低声说了两句:“卑职猜测是那四位故意弄塌的。” “他们这么厉害的吗?”南宫幢主将信将疑。 “是啊,已经很厉害了。可惜敌人更强,他们只靠计谋是不够的。”杨忠看着冲出废墟的谢县尉,叹了口气道:“还是会功败垂成。” “不,阿忠,你这话不对。”第五幢主却摇摇头,正色道:“他们肯定不是图东昏侯身上的宝物,他们的目地就是营救百姓,放飞东昏侯,把案子捅到天上去。现在他们的目地全达到了。考虑到双方实力如此悬殊,尤其值得敬佩。” “可是他们会死,死了就什么意义都没有了。”杨忠低声道。 “他们从发动的那一刻,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却听第五幢主沉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方乃真英雄。” ps.还有加更哈。 第九十五章 勾陈司、捉刀使!(3200票加更) 接着,便是最后决战的景象了…… 在第五幢主等人眼中,这场激烈有余、水平不足的决战,反倒乏善可陈。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伙子才是他们的首脑。”第五幢主看着满脸黑灰的任元,笑道:“简直把谢癸当成傻子耍。” 虽然他这个‘身历其境’的神通,没法重现声音,但看后来谢癸恼羞成怒的样子,就知道他被任元耍了…… “呜呜……”祖安也急着想要发表意见,却还被南宫幢主封着口呢。 “再胡说,就封你整一天。”南宫幢主才挥手给他解封。 “这小子交给我,我来跟他斗一斗!”祖安对这个头脑聪明,嘴炮无敌的小子十分感兴趣。 “先看看他能不能活下来再说吧。”南宫幢主柳眉紧蹙道:“实力太悬殊了,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翻盘。” 说完,便看到了那道冲天而起的紫气…… “上清……”第五幢主和南宫幢主对视一眼,默契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曹将军来了。”第五幢主忽然神情一动,挥手湮灭了幻境。 ~~ 此时日近黄昏,残阳如血。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自皇陵山疾驰而至。 为首的正是那建陵卫中郎将曹将军,他接到有人进了东昏侯墓的禀报,便立即赶了过来。 “开门!”曹将军神情严肃地下令。 表面上看不出来,他此时心中十分忐忑。 曹将军很清楚,里面八成是勾陈司的人。 勾陈司隶属于制局衙门。制局衙门表面上是掌御前器杖兵役的内廷机构,但从前宋以来,就因其近在帝侧,而用事日重,其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督察宫廷宿卫。 后来制局监渐渐与掌管禁卫的中领军分庭抗礼,禁军大事小情皆由其呈奏,领军反倒仅垂拱而已。 这种情况到了本朝更登峰造极,因为担任制局监的人叫陈庆之。 此人出身寒门,自幼为今上棋奴,对皇上忠心耿耿,萧衍亦以心腹视之。非但命他坐镇制局,还仅让文臣挂名中领军,事实上将宫廷宿卫全都到他手里。 此外,今上还命陈庆之在制局之下设立了勾陈司,培养招募神通之士,负责在京城范围内降妖除魔,保护皇室公卿不受妖邪侵害。 当然,京外发生了涉及神通的大案,也会派出勾陈司的人前往查办。 这些人奉敕命,捉御刀,代天巡狩,先斩后奏,故而被称为——捉刀使! 捉刀使所到之处,神惧鬼愁,哪怕都督、刺史都心里打鼓,更何况曹将军还犯了事儿呢…… 原本他以为只需借着避瘟的名义,闭门不出几日,便可卖那贵人个人情,还不沾因果,完美! 谁承想谢癸那蠢东西居然搞砸了,不光挖塌了地宫,还放飞了东昏侯! 听说被他抓起来的几千百姓,也大都逃走了…… 这下可好,一腚的窟窿,捂都捂不住了。 姓谢的倒是一死了之了,可把他给害惨了。 这时,墓园大门敞开,曹将军深吸口气,策马而入,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 墓园中,祖安和杨忠这才听到,外头响起翻盏般的马蹄声。 “咱们也迎一迎吧。”第五幢主站起身来,身上的白巾白袍已经换成了内穿黑色袴褶,外罩红色裲裆,头戴皮弁,脚踏皮靴的武将官服。 两位幢主还披上了外黑内红的披风,此外每人佩戴一柄御赐仪刀,一把可破万邪的法宝刀钐,昂首阔步迎了出去。 他们明明只有四个人,却走出了一支军队的感觉——肃杀冷酷,凛然不可侵犯,与之前懒散闲适的做派天差地别! “对了,南宫幢主,把我嘴封上。”祖安这时候就很自觉。 ~~ “哈哈哈,我当来的是谁,原来是第五老兄啊!”曹将军那紧绷的面皮,在看清来人后,瞬间绽开了真诚的笑容。 他还对那个黑眼圈美人亲切笑道:“哎呀,南姑娘也来了!” ‘第五’不是序号,而是个复姓,第五幢主的名字叫第五维。 反倒是南宫幢主,其实姓南名宫,是个单姓…… “这位是……”面对曹将军热情的招呼,第五维却一脸歉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抱歉,连自己姓啥都快忘了。” “理解理解。”曹将军早知道这是勾陈司神通的副作用,毫不介意道:“咱们兄弟多年,还不知道你贵人多忘事的老毛病?” 南宫赶紧给上司介绍:“这位是竟陵公二弟,建陵宿卫中郎将曹皓曹将军……” 第五维一脸恍然道:“不用说了,我想起来了。我跟曹贤弟可是老相识,当年我们一起宿卫宫廷,蒙曹贤弟不弃,折节下交,对我照顾良多啊……” “哎,第五兄说什么呢,我曹家不是一般的世家,我们乃是将门,最看重的是本事!”曹皓翻身下马,大笑着与第五维熊抱道: “而第五兄的本事,我是最服气的!” 两人寒暄之后,曹皓便热情相邀道:“走走,到我那里去喝酒!给你接风洗尘。” “恭敬不如从命。”第五维欣然应允。 南宫虽然心里不耐烦,但也知道曹皓这个面子,自家上司必须得给。 什么旧交情还在其次,主要还是不能得罪曹家人。 曹家人虽然不是传统士族,但也是累世簪缨。前齐时,曹皓的祖父就已经做到骁骑将军,他爹曹景宗更是本朝政权的奠基人,合伙人级别的大将军。 虽然曹景宗已经病逝,但曹皓的大哥曹皎,承袭了公爵之位。他叔叔曹义宗则接替了他爹的军职,在前线领大军作战,说是当朝第一将门也不为过。 就连曹皓,也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中郎将。 虽然是守陵中郎将,但守的是先帝之陵,归属于宫廷宿卫系列,不几年就能回京高升。而且事少名声好,可是将门子弟求而不得的好位置。 ~~ 夜已深,建陵宿卫营中。 曹皓设下盛宴,热情款待四位京城来使。 酒过三巡,宾主融洽后,他才低声问第五维道:“上头把东昏侯的案子交给你了?” “是啊,都知道这案子棘手,没人愿意来。就我整天稀里糊涂的,便被他们推出来顶包了。”第五维苦笑道。 “皇上怎么看这个事?”曹皓的声音更低了。 “我现在又不宿卫台城了,哪能见得到皇上?”第五维摇摇头,安慰他道:“但陈帅既然派我来,就说明事情还不算太大。” “那就好那就好。”曹皓松了口气。又意识到失言了,赶紧补救道:“第五兄哪里话,谁不知道要不是那件事,以你的资历和能力,伏魔将也当得!怎么可能只是个捉妖校尉?” “贤弟别给我戴高帽了,我都把手下兄弟坑成啥样了,还当伏魔将?”第五维连连摆手,不愿提起此话题。便话锋一转,正色道:“但是朝廷想要低调处理的前提,是还不知道东昏侯已经飞了……” ps.第三更,继续求月票啊~~~~~~ 第九十六章 分头行动 “啊?飞了吗?”曹皓故作吃惊道:“我收到消息去查看时,只看到墓穴已经坍塌,就封锁了现场,没想到死人也能飞走。” “我也很意外。”第五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但你也知道,我用记忆力换的神通,是不会骗人的——我看见东昏侯变成了尸王,逃出了地宫,不知所踪了。” 说着长叹一声道:“所以这个事儿就麻烦了,我就是想大事化小也做不到了。” “唉,我的失职之罪,看来是跑不了了。”曹皓愁得猛灌一爵酒。 “贤弟放心,我不是来给你定罪的。你把事情经过讲给我,看能不能帮你缓转一二。”第五维温声道。 “好。”曹皓点点头,赶紧讲明经过道:“这事确实也怨我,太轻信了那谢癸。他当时以曲阿县的名义通知我,说访仙乡的尸瘟来势汹汹,已经传遍了各村。” “兄弟你也知道,我们守卫竟陵,责任有多重大?”曹皓长叹一声道:“所以我们素来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得报我就立刻下令收拢各处军队归营,严加戒备。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唉……” 南宫实在忍不住道:“我看东昏侯墓园里有个大军营。” “那军营是前朝修的,当然大了。”曹皓赶紧解释道:“可是我们建陵卫拢共实有四千人马,还要守卫各处前朝皇陵,这分到东昏侯墓,就那么几十个兵了。也就起个预警的作用。” “听说访仙乡黑僵横行,刀枪不入,力大无穷。那么点人还不够给黑僵塞牙缝的。我也无力分兵保护,这时候只能集中起来才安全。” “有道理。”第五幢主点点头,一脸赞同道:“关键时刻当机立断,贤弟何错之有?” “哈哈,要是兄弟你来断案就好了。”曹皓笑道。 “可惜我也没这个权力呀……”第五维一脸爱莫能助。“只能据实禀报,让上面知道兄弟的苦衷。” “那就够了,来来,喝酒。”曹皓满意地举杯。 ~~ 酒席结束,捉刀使们起身告辞。 待到与依依不舍的曹皓分开,南宫又用神通检测一番,确定周遭没有任何窃听法宝,才给憋得满脸通红的祖安,解开了禁言。 “我艹,这个姓曹的一句实话也没有啊。”祖安大口喘着粗气道:“差点把老子憋爆了。” “是啊,他推得干干净净,一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南宫也气愤道:“让我今晚到梦里去,看看他到底在翻什么肠子。” “不行。”第五幢主断然摇头道:“曹皓已经开了五窍,你没法在他浅睡的时候,进入他的记忆。” “没错,南宫幢主现在又不敢进入‘梦乡’,入梦探查效果一般般。”祖安便笑道:“还是让我跟他聊聊吧,保准让他跟我掏心掏肺。” “……”南宫横了祖安一眼,却既没有反驳他对自己的评价,也没有反驳他对自己的评价…… “知道你厉害,不过还是算了。”第五幢主颇为意动,但最终还是摇头道: “嗯,算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太可能参与太深,这种正经的世家子弟,最懂得明哲保身了。” 顿一下又道:“再说,他叔父在前线带兵打仗,这时候查他,岂不是要让竟陵公找皇上跳脚?那样陈帅的压力就太大了。” “是。”虽然第五维健忘,手下人还是很服气他的。 “不过我也没撒谎,谁都不想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第五幢主沉声道:“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东昏侯抓回来。不然他一旦闹出大动静,就只能把这案子拿到台面上,论斤按两的称了。” “明白。”三人点点头。祖安刚要开口,第五幢主却一抬手道:“京里传音。” 众人赶紧噤声。便见第五幢主微闭双眼,似乎在倾听体内传来的声音。 不一会儿,第五维睁开眼道:“灵之姑娘告诉我,长兴县密报京城,说他们县令前晚在衙门里遇害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南宫吃惊道:“就不怕朝廷灭他满门?” “说不定不是人干的。”第五维摸着下巴道:“正常人不会干这种蠢事。” “幢主的意思是……东昏侯?”南宫和祖安轻声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第五维摇摇头道:“不过反正没什么线索,我跟南宫过去瞧瞧,万一有收获呢?” “那我们两个呢?”祖安请示道。 “你们继续留在这里,查清那小子的身份,”第五维轻笑一声道:“他惹出这么大的祸来,总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我觉得那小子还不错。”祖安实话实说道。 南宫也点了点头。 “你们觉得不重要,我觉得也不重要,上头怎么觉得才重要。”第五维摇摇头,不需要他们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那从东昏侯肚子里,取出来的东西呢?”南宫又问道。 “对对,要不要一起查一下?”祖安也问道。 “什么东西?”第五幢主却摇头道:“既没人让我们查找那东西,我们也没看见过。” “还嫌不够焦头烂额吗,不要给自己找事了。”南宫便顺着第五幢主的话头道。 “南幢主,你能不能有点原则。”祖安无奈道。 见南宫柳眉一竖,他便赶紧乖乖领命道:“遵命!” ~~ 送走了两位幢主,祖安长长松了口气道:“这下总算能想说啥说啥了!” 杨忠点头笑笑,没说话。 “你说,咱们幢主真不明白南宫啥意思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道。”杨忠摇摇头。 “我看八成是后者,还没发现吗?幢主是装糊涂高手。唉,可怜的南宫啊,我看她的失眠症有一半是幢主害的。” “……” “阿忠,你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好吗,让我自言自语显得好傻啊。”祖安无奈道。 “呵呵……”杨忠憨厚的笑道:“俺们北方人嘴拙。” “谁还不是北方来的?算了算了。”祖安大感无趣道:“到镇上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吧。” “是。”杨忠点点头,居然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嘿嘿,你肯定在想,这下不光省下一笔,回去还能再报个账,对吧?”祖安笑道。 “是。”杨忠老老实实回答道。 第九十七章 第二位船客 游仙枕内,千里船上。 任元在前往杭州途中,依然会每晚上船,抓紧每一点时间练功。 至于陈霸先,现在晚上不管在哪睡着,都会出现在千里船上。 看着任元又摆好架势,准备入定,他赶紧求告道:“兄弟行行好,你这功法也教教我行不行?这一天天的在船上,都快无聊死了。” “不是让你跟小黑子一起搜救‘先醒人’吗?”任元看他一眼。 “这都搜了多久了?人毛也没看到一根啊。”陈霸先郁闷道:“小黑子还嫌我烦,总想把我往海里扔。” “嗯,你是够烦的。”任元点点头。实话实说,自从这家伙上船后,自己的修炼环境变差了好多。 “你把功法教给我,我也一起吸日月精华,不就不烦你了吗。”陈霸先锲而不舍道。 “这事儿得问我师姐。”任元道:“功法是她教我的,我不能未经允许外传。” “那你帮我求求她呗。”陈霸先赔笑道:“我开口指定白搭,她不捅我个透明窟窿就不错了。” “行吧。”任元点点头道:“出去后我问问她。” “好好好,多谢兄弟。”陈霸先喜笑颜开,他都眼馋死任元的符箓了。尤其是那些个‘换衣符’、‘定身符’、‘障眼符’,简直是寻欢必备啊…… “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的肉身不在船上,在梦里练了也没用。”任元又给陈霸先打个预防针道。 “那咱俩同床共枕的话,我能不能也肉身上船?”陈霸先腆着脸道。 他们这两天朝夕相处,机敏如陈霸先,已经看明白任元是靠那块枕头入梦的了。 “滚一边去!”任元没好气的骂一声,彻底掐灭他的希望道:“游仙枕只能一个人用。” 这时小黑子的播音腔响起:“提醒。老船主已经将千里船转让给了船主,只有船主能通过游仙枕上船了。” “不用你提醒,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陈霸先对小黑子骂骂咧咧道。 “肉身不上船也无所谓。”他又很快调整好心态道:“能在现实中练一练,也一样美滋滋。无非就是慢一点嘛。” “我说,你不是已经开了三窍吗?”这下轮到任元不解了。 “是啊。”陈霸先点头。 “那你的外丹都是哪来的?” “开窍丸是我爹传给我的。天目膏是一个相好的寡妇送给我的。玉枢丹则是,咱们要去找的那位高人送给我的。”陈霸先便屈指数算道。 任元听得也是服气。果然是天命之子,丹药一路有人送…… “那你都开了三窍,怎么什么法术都不会?”任元奇怪问道。 “也不能说都不会,还是会一些杂七杂八的小法术。”陈霸先讪讪一笑道:“别看上不得台面,可都是我腆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才东一点,西一点学来的。” “是吗?”任元对陈霸先死皮赖脸的无赖劲儿,多了几分理解。 “唉,兄弟,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陈霸先长长叹息一声道:“知道这年头,想学一门正经的法术有多难吗?” “你得给世家大族当狗,跪下吃屎,起来咬人,不知道得作践自己多少回,豁出去玩命多少次,才能赏你个一招半式。”陈霸先眼圈微红,显然是有生活的。 “其实学了也翻不了身,因为真正厉害的法术,人家都死掐在手里,连闺女都不传,更别说养的狗了。”他又长叹一声,接着道: “你还别觉得我夸张。咱就不说法术,单说书籍吧。不是自夸,兄弟我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可为什么还这么无知呢?因为从小到大,我看过的书不到五十本。” 陈霸先显然被触动了伤心处,不断倾吐着满腔的愤懑,止都止不住。 “是我们家里穷?还是我不努力?都不是,是世家大族垄断了知识,不让有用的书籍外流。寒族庶民你就是再有钱,你都买不到真正的好书。只能看他们想让你看到的那些糟粕!” “世家大族就是用这种法子,保持永远高高在上。咱们呢,就是再有本事,也只能一代一代永远当狗!”陈霸先说到这时,两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赶忙用袖子一抹脸,歪头闷声道:“让兄弟见笑了。” “……”任元没法再奚落陈霸先了,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感受……等未来第三窍圆满之后,开第四窍的外丹还不知道哪里有;之后的功法,他也不知道上哪学去。 “功法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互帮互助总比孤军奋战希望大。”最后他只能轻声道:“要说书籍的话,我船上就有一些,待会儿让小黑子拿给你。” 谢家庄的书,他可一本没落,全都转移到了船上…… “多谢兄弟,你果然是个好人!”陈霸先感激地点点头。刚要说两句轻薄话,活络一下气氛,忽听到站在船顶瞭望的小黑子,用那该死的播音腔道: “报告,前方巽位发现落水者,距离大约十二里……” “哦?!” “噢!”这下气氛一下子就扭转过来。 两人顾不上修炼和哀怨了,全都爬到船顶翘首远眺。 “但愿是个妹子,漂不漂亮不重要,胸怀宽广就行!”陈霸先默默祈祷一番,这才打开天目,按照小黑子指示的方位望去。 须臾,他失望叹气道:“男的……” “开过去。”任元却松了口气。这要是弄一女的在船上,自己都不敢想,每天修炼完,一睁眼会看到什么。 千里船激扬碧波,盏茶功夫,开到了那名落水者近前。 只见其盘膝坐在块木板上,满脸震惊地看着驶到近前的大船。 “上不上船?”便听船上一个年轻人问道。 “上!”那人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下一瞬便出现在了船上,就见面前立着两个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任元二人也在打量着他,只见其身材魁梧,宽肩长腿,居然比陈霸先还高。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方颐阔口厚嘴唇,相貌十分端正,一看就是忠厚老实的正面角色。 “在下杨忠,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那获救者定定神,纳头便拜。 任元眼珠子差点没瞪下来,心说这应该只是重名吧? 不然自己这是一条什么天命之船?先救起个未来的陈武帝,又救起了个未来的隋太祖!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 ps.因为6号凌晨上架,需要稍微注意下情节节点,所以今天就这两更了,不加更了哈。 另外明日上架,十更。 上架感言兼求首订。 僵尸巨人的速度明显变慢,这美妙的乐声在他听来就是炼狱之音。 诚如周儒所说,他网球打得很好,年会过后没多久,他就约傅宝意一起出去打网球。 只见鼍洁在紫黑色火焰中翻滚不休,终于稳不住急速坠落,身影都越发暗淡了起来,最后实在耐受不住,一头扎回了罗炜手中的龙珠之中。 特别是那名太上长老,那手掌都抬起了,却是没有第一时间落下去,而是在向龙老求证什么。 而就在这时,那前方的身影身躯微微下伏,下一瞬,宛如扑食的猎豹,在其体内,可怕的力量汇聚而来。 只不过……灵魂只是从躯体中消失,却并未消散……是不是意味着属于唐三七的灵魂,已经进入轮回了? 由于是周末的关系,除了罗炜他们和豪华大巴一车人之外,忙碌一周回岛的零散岛民也有些许。下船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大巴车率先驶离,之后,散客们陆陆续续登岸。 他自己就是个激活了全部基因的怪胎,光是地球人类的基因,就能够让他近乎于无所不能,先不说那些释放元素类的攻击。 贺山怎么想都觉得一个普通的人类暂且先掌握着通道要好一点,最起码方便他进进出出,换成这种老阴比,恐怕就要受制于人了。 风无邪顿时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对方朝着他抛出橄榄枝,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天赋使然。 “咳咳,这年头,都修真问道长生去了,谁还愿意窝在实验室里搞那些玩意。”马老头咳嗽一声,却发现林轩满脸不信之色。 叶妃忽然生出一股重重的无力,是不是怎样,她都争不过这个男人? 爱丽丝愣了一下,可能是她没想到竟然,洛塔竟然猜到了。脸上带着一种失落,让人心痛的笑。 “行了,别闹了,走吧,大家一起去我那里,咱们好好聚一聚,再给我讲讲这次大界面之战发生的事情。”说着,我转身向广场外面走去。 叶妃难以想象他到底承受了什么,可她只要一想到他那苍白的脸色,她的心就好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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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陈宇皱着眉挂了电话,根本不理郝任曦怎样,他觉得事情真的太急了,背后看热闹的人开始动手了,但有必要这么大动静吗?不怕火烧身? 利奥波德一死,区区一个魔法师又如何能够逃出杀人如麻的恶魔魔爪? 负责会议记录的县委办主任侯跃岑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众位领导的不悦,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门口,准备打个电话训斥一番。 秦扬微微的摆了摆头,楚晓佳心有灵犀,顿时明白过来了秦扬的意思,不过始终没有松开对秦扬的拥抱,两人便以这那奇怪的姿态,踱进了特护病房的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