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被8080了》 1 传闻中的 放课铃打响。 由于最后一节课老师临时有事,安排成了自习。教室本就躁动,一瞬更是人声鼎沸。 青春期总是擅长不计后果地追逐。霎时间,在老师与风纪委阻止之前,走廊顿时掀起一阵欢腾的奔跑声。 脚下的地板隐隐震颤。 一帮急着去打电玩的学生嬉笑打闹,插科打诨,推推搡搡地跑跳而走。 我坐在座位上,指间的铅笔随手一转。 “一般碰到这种题目,我会先考虑做辅助线。”我说着,将小测试卷往光线充足的方向一挪。经过允许,便力道放轻,在上面写写画画,“这样再看就会清晰很多吧?” 在桌旁弯腰俯看的同学小声讶异道:“啊,是真的。” “角度一出来,再套这个公式……” “可以算出a的长?” “没错。只要算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简单了。” 慢声讲解完毕,我欣然收笔。拿出橡皮擦,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这些记号我就先擦掉喽?自己重新写一遍的话,应该会记得更深一点。”我征求意见。 同学脸颊微红,认真又腼腆地应下。 将卷子上每一道有临时笔记的题目擦干净,拂去皮屑。等她接回试卷,仔细翻看并确认没有其它问题后,我把挂在桌侧的书包抱到怀里。 与此同时,虚心好学的同学君像是刚鼓起勇气,下定决定,毅然开口道: “这次小测这么难,西贺你却还是拿到了满分……说实话,早在去年,我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她神情严肃地请教,讲着讲着,又平添几分急切,“不仅是当初的新生首席,还包揽了整个学年的第一名——就算有着聪明的头脑,也未免太强大了!请、请问,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学习方面啊。 我一边利索地收拾东西,一边回答: “没那么神乎其神啦。小测的时候,我也粗心大意过好多次。但现在,要是说最终成绩是‘运气使然’什么的,那也未免有点敷衍,而且太不够尊重竞争对手了……给。” 书包整理好,合上卡扣,搁在桌面。我随之站起身,把一本深蓝色笔记本直接塞到她面前。 同学脸上愈发严肃澎湃的神情一敛。 她呆了呆,低头,“诶?” “我的数学笔记。”我说。 它相当厚实。皮质封面,320页的a5纸。里面夹着写满备注的便利贴、裁剪的测试题目,还有用回形针别紧的额外资料; 由于被频繁翻阅摩挲,纸页边缘粗糙,发软,悄然泛皱。穿插粘贴着一排索引贴,同为蓝色系,上浅下深。 塞得太突然,长发女生下意识将它和卷子一同搂在怀里。 我这才提起书包。 “这两天我在梳理外语部分,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这本就拿回去看。”我对上她怔愣的目光,忍俊不禁地弯弯眼睛,“最近易错的题型也在里面,大概不会让你毫无收获的。” “……” 仅是安静一秒,同学的双眼忽而水润起来:“西、西贺殿下!” “那是什么称呼,古代人吗?”我故意逗人地吐槽。 “啊!”女孩半捂住嘴,颇为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最近刚好在读《源氏物语》……总而言之,非常感——” 只是没等她话音落下,门口飘来另一道高声呼喊。 “维同学,老师说让你过去拿东西!” 我当即跟她匆匆道了声歉,闻声转头。 隔壁2年b组的男班长探出脑袋。他挨在门边,态度熟稔地伸出大拇指,向后一指,示意赶紧出门。 众所周知,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多少都会拥有班职,并且被老师当成强大(免费)而可靠(听话)的劳动力。 因此,即使我和他不同班,可同为班长,动不动就往办公室跑,也算是结下一段惺惺相惜的跑腿友谊。 真没办法。 我放下包,应道:“知道了,这就来!” 侧首,只见身旁的女孩也正望向门口,横着眉,神色夹杂些许被截胡的不甘。 我说:“高岭同学。” 她反应过来,“……是?” 我绕出书桌,在擦肩而过之际,与她轻声告别:“加油哦。高岭同学最近进步的速度让我感到很有威胁,我也一定不会落后的。再见!” 走向门口的短短几步间,再回应一下其余同学的招呼。 “小维拜拜!” “明天见!”我挥手。 “维,待会儿排球部训练结束有空吗?那个,等开完例会,我想找你商量点事……” “有呀,我结束了直接来找你。”我比个ok手势。 “训练加油,西贺。” “嗯!”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站在门外等待的b组班长两手插兜。 见我走近,他才让开一点身子,揶揄道:“就算刚分班,你也还是受欢迎得毫无悬念嘛。” 我放下和高岭同学再作道别的手臂,仰起脑袋,投去一记“说什么鬼话”的眼神。 “只是因为我们班的同学人都很好。”我郑重地说。接着,跟他一起往办公室走,换上同样的玩笑口吻接茬,“硬要聊这个的话,你也彼此彼此吧。” 作为长得还行的优等生,这家伙在自己班里更是常常被包围的程度。 我比他走得要快一些,平视前方。 ——国中,青春期的躁动如约而至。 小学时缺乏性别观念的人开始注意与异性的距离。有的慢慢对打扮产生兴趣,有的性格越发害羞谨慎;有人建立崭新的社交圈,有人情窦初开,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凝聚在学校的风云人物身上。 这些单纯纤细的心思,碰上最容易冲动、最容易被影响的年纪,自然分化成一种几乎让每一个人都避无可避的气氛: 校园里的隐形阶层愈渐明显。 受欺负的人更不受待见,受欢迎的人更饱受瞩目。 光是我们这一届邻近的三个班,就能挑出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 a组尤其多。 粗略一数,便有狱寺隼人(海归转校生,很少碰上。但我对他印象非常深——这位同学成绩优秀得堪称异常。据传,他经常早退,顶撞老师,平时都没看到他读书。就差没把天赋哥几个字贴在脑袋上); 山本武(棒球打得很好,有点奇怪的人); 笹川京子(一个可爱得出奇的孩子); 沢田纲吉(印象里是一个相当努力的人)。 b组,有其班长,以及另一个长得非常清秀的女孩,是弓道部主将。 至于c组,则还有一个我。 别的年级更不用说。 总之,就是会有那么一些春风得意的人,那么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共同构成一小块关系圈,凝练成社会的缩影。 或许你是主动散发魅力而成为,亦或许是不知不觉中被动形成影响力。但不出意外的是,你都会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名字开始形成一种期待。 而我正陷于这种期待里。 “好了,目前就这些……资料。” 老师把最后一摞a4纸递到我手上,松了口气,拍拍手,再重新扬起一抹微笑。 “没问题吧?”他关心道,“要不要把上田君叫回来帮忙?你们刚才是一起过来的吧,那孩子,竟然也不等一会。” 掂掂重量,还好。 我抱稳材料,望见中年男人带着笑意的脸庞,便也礼貌地弯起唇角。 “不用,我好歹也是经常运动的。上田他在社团还有急事。”我说,“老师没有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送过去了。” 老师:“真是辛苦你了,西贺。” 我:“能帮上老师的忙就好。” “即使a组来了个狱寺,你这次小测的成绩依旧稳居第一名,很厉害啊。老师们都很看好你,要继续保持哦。”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喔!对了,差点忘记还有这码事。”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抓抓头发,侧过身,胡乱地在办公桌上满当当的文件夹里翻找一番。最后空着手,再度抬起头,“我记得西贺同学是排球部的吧?” “是的。”我点头。 “那,麻烦你帮我顺路去一趟棒球部,跟山本说一声——让他部活结束后,把放在器材室里的考勤表拿到后勤老师桌上吧。好吗?” 这倒是小事。 从教学楼中庭往球类馆走,确实能经过学校的棒球场。 我托着怀里一沓材料,悄悄调整一下手指的位置,免得抱到中途就发酸。紧接着想了想,以防万一地确认: “山本是?” “啊,他叫山本武。你们一个年段,应该或多或少交流过吧?” “我明白了。” “好的。”老师抬了抬下巴,温声说,“你过去棒球场随便抓个人问,肯定就会有人给你带路了。” 话是这么说。 但我和那位山本同学,实际上并没有接触多少。 同在一个年段没错,但作为“受瞩目的人物”之一,无论是我、隔壁b组的班长,还是活跃于棒球部的体育名人,每天都非常忙。 我对山本武同学的正面了解,也仅仅止步于会打球的地步。 一年级时,他在a组,我依然在c组。整整一个学年内,我跟对方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五句。 那会儿,班上也不乏有山本的粉丝——尽管我不太愿意把同学关系形容成这样,但每逢运动会,或者比赛,为了一个并不认识自己的人而专门制作应援手幅,去赛场加油、尖叫,跟对手的支持者吵架互喷什么的——这些需要付出强大毅力与耐心的事,姑且只有粉丝能做到。 从另一方面说,山本武就是这样一个亲民的校园明星。 大家提起他,无不都喜笑颜开,说他人很好,很随和、很帅气、很靠谱。 球更是打得尤为厉害,刚入学就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军。 只是我不怎么看棒球比赛。 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人评价,更是都不太会往心里去。我相信耳听为虚,不论褒贬都是如此。想要认识一个人必须要亲自去接触才行。 相反,眼见为实。 我亲眼见识过那孩子跳楼。 那绝对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碰见的、太过惊悚的事。直到现在,我仍记得那一天我在课间补充能量,吃的是正合胃口的炒荞麦面包。 余光轻轻一瞥,窗外白云舒卷。天空涤荡着油画般的蓝。 然后,骚动四起。 就像《恐龙》里末日的流星雨那样突然,走廊兵荒马乱地扑来一声“山本要从楼顶跳下去”的大叫。所有人都半信半疑,有的留在座位上,有的迟疑着往外跑。 我愣是被面包噎得呛出眼泪。 等一边呛着,一边急匆匆地去喊老师,再拔腿冲向天台,那时已经堵着一圈密密麻麻的学生。我越过摩肩接踵的缝隙,勉强看见一个站在围栏外的身影。 一个手臂打着石膏的人。每个人都称赞“随和大气”的人。 一个沉重的,一意寻死的山本武。 不少同学陆陆续续出声劝慰,他却皱着眉苦笑,说着一些堪称极巨化大笨蛋一样的话。我站在人群外围,听得血压高,一时情急之下也开口喊过一声。 我的声音算不上大。 它被嘈杂的人声与风声淹没,照理说是听不清的。 可也许是我的错觉,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似乎遥遥地对上了山本怔住的视线。不过下一秒就有救星登场——他班的沢田同学猛头冲到他面前,开解到最后,不小心双双掉下天台。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涌到太阳穴的嘭嘭触感还犹在耳畔。 所幸没事。 大约是记忆的保护机制淡化了印象,我已然忘记当初他们为什么从楼顶摔下去还生龙活虎的,只记得后来很多人在笑。而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回到教室,上课,放学,部活。 接下来又如往常一般度过。 只在极偶尔的时刻,我恰好跟朋友们道别,单独一个人帮老师去办事。可能触发了某种“眼熟了某人后,对方就会频繁出现”的世界规律,路上竟然会碰到从前几乎没接触过的山本同学。 他忽然闪现到我身旁,戴着粗糙老旧的棒球手套,问我需不需要他搭把手。 (ps: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搭话,可那种语气好像他和我特别熟似的。老实说,我觉得这样有点没礼貌。因为照常讲,四目相对一秒以上才是打招呼的信号。但我即使余光看到有人,也赶着去做事,完全没空去看他。) (ps的ps:更何况我还被跳楼事件惊得连续三四天做噩梦。分明好端端走在路上,头顶却有人突兀地说起话来,转头看见的不是保持距离的脸,而是男生裹着棒球服的胸膛,近得又再吓了我一跳。自来熟的人跟陌生同学说话都会突然靠那么近吗?) (ps的……简而言之,我感觉这家伙根本不见得和别人说的一样大度、随和又善解人意。) 一个印象和传言有所出入的人。 我觉得这种隔壁班的隔壁班的同学实在有点奇怪,便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三次,之后便没怎么再直接碰过面。 诸如此类涉及同学关系的话题,倒是没必要和老师多说。 我只干脆答应下来,和职员室里的教师们爽快地告别,便抱着资料快步离开。 2 惊不起波澜的小事 “诶?那、那个……” “没事,是我说太快了。”我放慢语速,“请问,山本武同学在吗?” 刚入学的棒球部成员满脸通红,挠挠头,揪揪衣服,眼睛瞄来一下又飞快地满天乱瞟。听清我的话,他直直看我一眼,脑袋快冒烟似的结巴道: “啊。啊?山山山本……山本前辈?” “是的,山本前辈。” 一年级部员连脖子都烧得红,接着打磕巴:“山本前辈、前辈,呃,我天,去哪了来着?!啊啊,他好像,就是——” 那一沓资料已经交到指定的教室。 我站在球场外泛锈的铁网门口,两手空空,得以放松地背到身后。见状也不禁笑起来。 “你们应该也才刚开始训练吧?”我问。 “嗯、是?!” 男生骤然回过神。 他相当羞涩地摸着脖子,但好在总算能顺畅地说话,“……对的。刚才就绕操场跑了四圈,待会还要加负重。” 我发自内心地感慨:“真是辛苦了。” 一年级道:“是啊,每天都累得要昏迷……哦对,那个,好像一直没看见山本前辈!二年级正选应该被教练叫去讲话了。” 升学谈话吗? 应该不是。 这么一说起来,棒球的秋季大赛也正在迫近来着。有教练在,确实是该开个动员大会,检讨错误,规划针对性的训练,努力最后加把劲的时候。 “我是来帮老师带话的。”我直言道,“那也正好,能不能拜托你,到时跟山本君说一声……” 忽地,一道清爽健气的嗓音从身后晃然响起。 “嗯?找我吗?” 来者话音未落,一年级部员便即刻站直身子,“啊”地一声,连忙鞠躬。他的声音都不再磕磕巴巴地打颤,而像有天降救兵似的振奋起来,夹带几分莫名的遗憾,“山本前辈……!” 山本武和他后辈打完招呼,转眼望向我。 男生留着短刺刺的黑发,这当儿戴着帽子,倒是只能瞧见一点更短的发根。 他长得很高。 上学期最后一次打照面,山本就已经高了我快一个头。春假过后,似乎又多添几厘米,蛮不讲理地窜到令人羡慕的一米八以上。 完全是那种从小到大跟同龄人说话几乎都抬不起头的类型。 还好只是隔着几步之遥站着,否则多少会有点压迫感。 抬起头,我顺利地看见他的眼睛。 它们呈现出深褐的色泽。藏在棒球帽帽檐的阴影里,近乎融入黑色,却不打折扣地闪烁着明朗的光采。 我还没说话,山本武又率先指了指自己,另一手把棒球棍搭在肩上。他咧嘴一笑,好像总是有很多事值得高兴的模样,重复道:“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 我眨了眨眼,同样扬起笑脸。 “嗯!山本同学是吧?”我说道,“成田老师说,有一份放在器材室的考勤表。得麻烦你训练结束后送到后勤老师的桌上。” 山本武答应得利落:“ok,包在我身上。” 一点也没有先前寻死觅活的感觉。 我不由多看他一眼。在后者一眨不眨的亮晶晶的注视中,沉稳地点点头。 “那么我就先走啦。”往外踏出一步,我跟两人摆摆手,“拜拜,村下君、山本君。” 一年级又猛地化身西红柿:“诶?!西贺前辈竟然记、记得我……啊,请慢走!” 山本武则没有说话。 他依旧在笑,够阳光,够随和。目光也紧紧地跟随而来。但他只是朝我挥了挥手。 明明讲起话来是很好懂的家伙,有时却又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一刻不停地赶向社团。 由于来得晚,并盛中学的体育馆里早已开始训练的日程。 小跑而来,远远地,就能听见门缝溢出学生的呼喊声、叫球声。运动鞋在地板不断跑动摩擦。哨声短促,尖锐,衬得球落地声更频繁而沉闷。 到更衣室换好衣鞋,我推开馆门。 篮球和排球的训练场地合并在一块。 另一边,篮球部正在排队练习投篮。 她们的教练不苟言笑地板着脸。 中年女人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运动装,端坐在裁判椅上,两手抱臂,嘴里叼着红色哨子。在我快步经过之际,她迅速地瞥来一眼。 那双眉头仍然习惯性地紧锁着,朝我稍微点头示意。 我笑着打完招呼,来到排球部的场地。 几个成员正坐靠在墙边休息。 有的挨着头,玩手机或者闲聊,有的披着外套鼓捣化妆品;不远处,两个一年级后辈倒是在练习垫球。 其中一个瞄见我,一不注意就被排球残忍地痛击脑门,“嗷”一声抱头。 坐在角落涂睫毛膏的女孩抬起眼。 “啊,小维来了。”她嗓音洪亮地开口,一边继续低头对镜钻研,“维维——” “西贺前辈好!” “小维来啦。” “好慢~” “来啦——”我轻车熟路地挨个认领了招呼声,接住三年级主将扔来的一个球,“抱歉,走得太迟,又被老师抓住了。” 成员们发出善意的笑声。 那位被排球袭击的一年级小妹妹小声嘀咕地揉着脑袋。我凑近一点,微微弯下腰,关切道:“没大碍吧,文香?我看看。” 文香一个激灵,捂住脑门站起军姿。 “……没、没事,没事的!真的!” 她留着及肩的头发,训练时会扎起小辫子。虽说是社团招新后刚进来没多久的小孩,我对文香也有颇深的印象: 填写入部届时,她说,自己是在小升初的假期里才对排球产生兴趣,因此只是完全的新手。 但我偶尔在学校发现她的身影,总是会看到她纤瘦的臂弯里搂着一个蓝黄相间的排球。 对兴趣爱好毫无顾忌地投入百分百的热情。 这件事看起来谁都能达成,实际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我小心地捋开她的刘海一瞧。 嗯,确实只是红了一点。 放下心来,我摸摸文香的头发。后者紧着肩膀,抿着嘴,一脸不太自在又无法抗拒地任由我安抚。 我问:“一年级今天训练是什么安排?” “先成功垫三百个球再说吧。”我们的主将,三年级的牧野前辈走过来,单手叉着腰道,“两个小菜鸟站都站不稳,还想学发球。” 一年级们顿时脸庞羞红,抱着球支棱在原地。 牧野前辈一挑眉:“继续呀。” 一年级们硬着头皮重新开始垫球。 霎时间,主将大人散漫而不失严厉的指导声接连响起。在一片“膝盖不要伸直”、“踮脚干嘛,想看星星去外面看”、“手臂放松”、“小爱你怕什么球又不会咬你”等等指导声中,我注意到另一个慢吞吞走来的身影。 社团经理放下手机,满脸愁云,叹了口气。 “西贺。”她用一种需要依靠的虚弱的语气喊我。 我随手拍了两下球。 排球飞快地碰撞木地板,响声清脆铿锵。我调整着手感,心里早有预料,面上却只是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了然与共情。 “教练还是不来吗?” “是啊。”经理同学惭愧地说,“说是要回乡下喂鸡……但我前两天和小姨去玩,还在秋叶原看到她在逛街。根本就是在敷衍啊。对不住,可能是我让她觉得烦了。” 我摇摇头。 “和你没关系,我们无论谁去找她都是一样的结果。”我看向别处,“监督老师呢?” 经理说:“刚才来了一下。说让我们练习加油什么的,就走了。” “辛苦你了,百合。” “没事啦。毕竟西贺你之前说得也对,哪有运动社团连教练和监督都不管……我听你的,还是会多去尝试尝试,把人叫回来。” 百合的话音疏懒。她老成地耸耸肩,又摆手补充道,“不过也只能说尽量。真是,我根本搞不懂,怎么有人连过来看一下训练都不肯啊,又不会掉块肉。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新教练,监督也老在踢皮球耍赖,我才不要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呢。” 我听出她抱怨之中半开玩笑的意思,也无奈地笑了两声。 百合,全名小江百合。 作为经理,她和我同期,从一年级开始便进入排球部接班。这时候可能看起来比较消极,但遭到多次拒绝,感到不爽是人之常情——最重要的是,她做事很细心,会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我知道百合是一个说到就会做到的家伙。 至于那个此时让她很是头疼的人…… 我想起一些事,回过神,才发现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排球。 教练。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并盛体育馆内,是在初中联赛的第一轮预赛当晚。 彼时,我刚升入国中没多久,凭借着相对丰富的经验成为自由人正选。并盛在预赛取得了非常圆满的胜利。所有人都士气充沛,盘坐在球馆里,热聊着,想象着不小心拿冠军、接受电视采访的场面。 而教练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说她已经不再期待接下来的比赛。 “果然,我对观看几个小稻草人在球场上移动没有任何兴趣啊。” 她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那成为一条让我们部变得更加松散、茫然的导火索。许多成员们都对她这盆迎头冷水心生不满。 第二轮淘汰赛,我们输了。 我自顾自地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等安抚好自己之际,部内已经吵成一片。 输球后,教练就表示让我们重新找人,她没空再带初中生打球。大多数人反对把她劝回来。更有甚者,则认为输球是教练的错。 “莫名其妙甩我们脸色,什么意思啊?”有人说,“还是在比赛期间,任性得要死……哪个教练像她一样?我才不惯着她!” 连三年级的前辈,以及平时最要强的,那会儿还是国二的牧野都保持着沉默。 大赛一年只有一次。 并盛国中的女排本就没出过什么亮眼的成绩。这次铩羽而归,也只是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谁都不会注意。 “没事,只是社团活动罢了——”决定退部的一个前辈如是说,“反正就当玩一玩啦。倒是你,维,你的水平不错。高中去考一个排球厉害的学校吧?”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平静的,与闲聊无异的轻松语气。 “谢谢前辈。我的话,到时候再看吧。” “唔,也对。” 前辈背起包,关上更衣室的储物柜。 “你的文化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真了不起啊,将来还是考那种图书馆爆满的重点高中更好。”她温柔地接话。不知是对我,还是再一次对她自己说,“社团只是社团而已。” 我收拾好背包,跟着一起走出更衣室。 “前辈打算加入其它社团吗?” “嗯?差不多吧。我就想找个能划水的社团,好好享受最后的中学时光。” 空气用力地沉默两秒。 “那我从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我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你这家伙很会说甜言蜜语嘛……”前辈顿了顿,“喂,我又不是转学了。” 她后来加入了非常清闲的佛文//化部。我要是有时间路过,时常还会去找前辈说两句话,一起品茗,也一起搭伙走路回家过。即使没再打球,看起来仍然是好朋友。 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其实和转学也没什么区别。 渐渐地,训练的气氛变得奇怪。 排球部本就人不算多,有的却干脆突然之间就没再来训练;我在私底下找到各个时机,旁敲侧击地去问,得到的回答无非是“感觉打排球没啥意思”、“没空”、“发现自己不适合运动”之类的话。 留下的人,在整个下午的部活里也会花一半以上的时间休息、聊天、探讨八卦和时尚。 对于这种情况,部内也照样吵过架。 只是结果并没有变。 有时候吵架能解决事情,有时候不行,大多时候是行不通的,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 很快,三年级迎来毕业季。 我升上二年级。 前辈们的离开,倒是让那种奇怪的、闲散中带着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我能看出个中缘由。但早就已经无济于事了。 长久以来,体育社团都有前后辈的尊卑制度。一年级的我没有打破它的能力。如今当上“前辈”之一,总算能适时地发表态度,进行调整。 于是招新后,我从社团的完整性出发,表示教练不打算回来也没事,但我们还是得试一试,不能放任社团就这么散掉。 找人的事交给百合。 成员们则依旧保持训练,为今年的比赛做准备。 然而可靠的经理从国一坚持到国二,到现在好几个月,教练还是如磐石般毫无动摇,敷衍的话术一套比一套不认真。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 “这两个月,先不用去联系教练了。” 盯着手里的排球。黄色,蓝色。球体表面纤细的纹路无限地环绕又延伸。我说,“我们能做的都做了。” 百合一愣。 “那之后的地区预选赛……” “没关系,能参加。还有时间嘛。” 说着,我叫上牧野前辈和三年级的攻手,准备组织组织练习接发球。靠墙休息的成员们慢悠悠地爬起来。牧野多催了两声,仍在摆弄唇釉的女孩才拖延着应了一下。 我回过头,经理投来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 “西贺。”她唤。 “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少顷,又蓦然被什么哽到似的,两手撑腰地大叹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用你那双让并盛少男甚至少女们的春心无一幸免的扑闪扑闪大眼睛盯着我啊。” “说什么啦?”我笑出声来,在接一传的位置稳稳站定,开始拉伸,“而且用这种‘还好我是幸存者’的语气让我有点不甘心。” 转身去拿记录板的百合:“你连我都要统治才罢休吗,西贺殿下?” 我:“今天的记录也拜托了!” 百合:“是是。” 3 西贺维 部活结束。 篮球部训练得比我们更晚。即使排球这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们还在不停地跑动。 我留到最后,收网,和一年级一起打扫卫生。 牧野前辈曾经也是最迟走的成员。但她升上三年级后就没有再自主加训过。 从假期走到新学期,很多人都变了。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我今早出门前,趁着地心引力还没有偷偷把我压扁,量了一下身高,也比春假前成功多长了0.8厘米。 目前总共159.72厘米高。 虽然远远不如已经一米七五的牧野前辈,但我正在长身体。而且客观地说,这个高度在国中女排里也并不算差,对于自由人而言更是绰绰有余。 当然,能长得更高最好。 那样步幅会更大,手臂更长,接球更快。 打扫完,和小朋友们说再见,与篮球部的教练、成员们道别。我记着先前在教室里的约定,爬回教学楼,找到刚开完会的文娱委员。 上学年,她也跟我一样在c组。 “今年的班级对抗赛,还是我和另一个男生负责执行。”文娱委员(兼比赛执行委)把文件袋收进抽屉里,一边回想着说道,“呃,好像叫什么大……” 我反坐在她前桌的椅子上,两臂搭着椅背。 “大城同学?” “啊,对!真不愧是维,我都还没把班里的新面孔认全呢。” 稍微问了一下情况,原来是女孩觉得未来的搭档看起来不好说话,又是学生会的,恐怕忙不过来;而且班里参加活动的积极性不高,目测很难调动。 到时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希望我可以帮帮忙。 “我当什么事呢,没问题。”我撑着椅背站起身,“有排球直接报我上去就好,其它项目如果报不够人,时间不冲突的话我也能顶一顶。” 文娱委员眼含热泪:“麻烦你了……和维分在一个班真幸运!” “这次活动有你统筹我也很放心,要一起回去吗?” “要!” “给,纸巾。” “呜呜呜。”发出擤鼻涕的声音。 中途请她吃了两串关东煮,我们在交叉路口分别。 天已经黑了。 暮色四合,月朗星疏。并盛町沉入夜晚静谧的河流里。我回到家,屋内已然把灯开得亮堂堂的,爸爸应该也刚到,正戴着围裙准备晚餐。 我上楼把书包匆匆一放,快步下来。 粗略扫视一圈,大概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我立刻挽起校服袖子,跑去翻橱柜拿盆具。 “今晚吃咖喱吗?”我确认道。 “是的。” 爸爸应了声。随即切着食材,转头望来一眼。 作为大学教授,常年待在青春环绕的环境里,我的父亲身上总有一股散不去的书卷气。他身形瘦削,戴着纤细的方框眼镜,镜片后的神情总是平静又柔和,讲话也温文尔雅:“维,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很好呀。”我忙活着答道,“分班后的班级也不错,大家都特别热情,我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说起来,现代文老师换了一位。新老师据说是东大的研究生,听她的课学到很多。” “这样啊。老师跟我说了你这次的成绩,很厉害哦。” “但是不要骄傲,接下来也要认真对待,对吧?” 爸爸把处理好的食材小心翼翼地放进锅里。继而,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温和地说:“嗯,小维一直都很让人放心。有你反而是我们会骄傲。” 我露出一个“那是自然”的笑脸。 不过片刻,烹煮咖喱的咸香浑然四溢,白雾腾腾,像有一只勾引汤姆猫般无形的手勾得人愈发饥肠辘辘。紧接着,厨房泛起锅碗瓢盆轻轻磕碰的声响。 我拿起饭勺,打好两盘米饭。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关心道。 “最近意大利那边好像很忙。”爸爸接过我手头的饭盘,另一手拎着锅勺,再细细搅动一番咖喱汤,“我问过她,本来说这周会回,但看情况应该会延迟到下个月。” 我仰着脑袋,一半真诚一半调侃地注视他:“爸爸要是寂寞的话,就多去找三浦叔叔钓鱼吧。毕竟我这个月也很忙。” 我爸:“……” 我爸:“你啊。对了,是要准备县区联赛了吗?” “不,那还要再过两个月。只是班级对抗赛的校活动要开始了,我应该还会报排球。” “加油哦,我能去看吗?” 他递来浇盖好的咖喱饭。 “不可以。但下半年有马拉松大赛,家长有空可以来。” 捧住新鲜出炉的晚餐,我边说边绕出厨房,坐进餐桌。 电视机里播放着晚间新闻。 和老爹一起吃完饭,我问了他一些大学里的事情,聊聊天,再一同去洗干净碗筷。 他饭后会出门散步。我则需要做功课,因此率先洗澡、洗衣服,晾晒完毕后上楼回房。 今日,休矣。 把自己放进舒适圈里需要三步: 开门,进门,关门。 然后挪两步到床边,马上、立即、瞬间扑通一声卸力跪地,上半身形如面条地瘫向床铺。 我揪着身上柔软的睡衣,犹如一条折叠的保龄球竖瓶那样凝固在床角。放任自己暴露在空气里,静置半晌,才沉重地,叹出一口绵延不息的气。 ……唉! 累得要命……为什么刚开学没多久就有那么多事。 脸颊埋在凉丝丝的被褥表面。我沉静须臾,慢慢从喉咙里挤出发牢骚般的闷声嚎叫。 “呃呃呃——” 什么稳定的第一名,虽然确实有在稳定发挥,但是老师一副我能碾压那个狱寺同学的口气也未免太可怕了! 那种平时不读书却能轻轻松松撵在后面的家伙真的很吓人……难道没人懂我吗?好歹拿出一双黑眼圈看看啊,结果每次在走廊瞥见他,都是完全容光焕发的混血漂亮小子的样子。 还有,为什么会抽烟,但是手指尖和牙齿却都丝毫不发黄啊?天赋异禀到这个份上。 “唉呜呜——” 要是只读书也罢,偏偏还有学校的活动。真是够了。运动会已经那么折腾人了,还要比团体赛……二年级搞小团体比一年级还严重,光是处理团体内的矛盾就能再摧残掉我半条命。累累累,好累好累好累。 好想一辈子就待在房间里哪也不去! 我侧过脑袋,枕着床沿,一声不吭地盯着亮一盏桌灯的书桌。 它缄默地靠着墙,就像一位不善言辞的老朋友。柔和的光源轻轻的,暖暖的,如同纱巾那般透明、朦胧而温馨地踮着脚,亲吻着我的书。我的笔记本,卡册,两排宝可梦的模型手办,还有动漫立牌。 “……” 好想,一辈子就待在卧室里。 我把手臂伸向床铺内侧摸索,抓住耿鬼玩偶的大脚。 并中最受欢迎的运动从来不是排球。 至于我,也称不上多喜欢。 这次招新,我抱着牌子和入部届到处晃,除了友善的鼓劲加油、差劲又冒犯的搭讪以外,撑死也才招到三个一年级新生。 一个纯新手;一个有点基础但不多;最后一个甚至仍然没有决定要不要来参加训练。 “这也没办法吧。”我在心里对自己暗道,“让一个本就不喜欢排球的人去招新……哪个笨蛋会奇迹般地突然对它感兴趣啊。” 还有牧野前辈,以前总是最早到,最晚走的人。 她的发球,过去向来都是非常尽情恣意的“咚”、“嘭”,狠狠地打在手臂上回弹,那样回荡在骨髓四方的轻震能够让人在一刹那变得热血沸腾。 我把耿鬼慢吞吞地拖过来。 跪趴的姿势毕竟不好受。我抱着圆滚滚胖嘟嘟的深紫色宝可梦,无言地侧坐在地,脑袋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床沿。 下午训练接到的球,是“嘣”的。 和小提琴断弦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没错。 我不喜欢小提琴,也不喜欢打排球。对我而言,它们都是时不时会诱发阵痛的活动。而我一点也不喜欢痛。我只想待在家看动画片、打游戏、吃零食,然后苟活。我不喜欢活动。 只是因为别人希望我做好,我就坚持做了而已。 又因为在大众眼里当死宅的生活是不健康的,会让人担心,所以我只能偷偷去做而已。 我偎依着床,宛如在汲取它的能量那样。身体一放松下来,便会不自主地回忆着运动后的痛感——肩背、小臂、用于鱼跃的胸腹与膝盖,练习拦网救球打到的小腿。 发呆般的缄默之间,我想起很多人退部的理由。 那时我抱着在前辈眼里或许没任何必要的念头,去想方设法,一个个探听她们为什么不愿意再来,最后得到的理由。 感觉打排球很没劲。 没时间。 不适合运动。 老实说,我一个也无法反驳。 “啊……” 我抱紧无动于衷的耿鬼,蠕动爬床。 等到整个人钻入软绵绵的被窝里,头发像水鬼似的凌乱地散,铺天盖地都是熟悉的气息与质感,心情才总算好了一些。我听见自己闷在玩偶里的声音:“……教练,为什么?”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这就是我。 外在形象包装得光鲜亮丽,看似懂事,看似什么事都能做好,实际上却懒惰、懦弱、爱抱怨、爱抓狂、不坦诚、又纠结又消极的我。 每天回家都要在被窝里装死半个小时以上的我。 要是被揭开这一面,会成为该死的骗子,迎接所有人露出失望的眼神的我。 糟糕透顶的我。 绝对不能被发现的我。 我萎靡地瘫在耿鬼的肚皮上。它昨天才重新洗晒过一遍,如今闻起来,还能嗅到香氛温存着松软的阳光的味道。 神使鬼差地,我忽然想起一个健康的、爽朗的笑脸。 “…………” 我龟速爬起来,尴尬地挥开那转瞬即逝又不合时宜的念想: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奇怪的家伙啊? 不管怎么说,人家至少比我自然多了,一看就是纯正的活动派。而且是安静没一会儿就会浑身痒,唯一久坐的可能性是在教室里趴着呼呼大睡的那种类型。 他能那么光明正大地剥开自己自尊心的尖刺给所有人看,又能那么坦率地大笑,即使成绩不太理想,老师们也依旧很喜欢他。 ……是啊。 真要说的话,我确实有点羡慕那个人。 “好了。”我跪坐在床上,捏捏耿鬼的耳朵,把胖胖的它安置到床头镇守。旋即胡乱地抓了两把头发。我对自己多叹了口气,心想,“打住,别再想七想八的。” 翻身下床。 从床底下翻出没看完的漫画。 报复性地怒阅两本单行册,被搞笑情节逗得呼呼嘎嘎,直到楼下爸爸回家的动静传来才一惊。赶紧塞回漫画书。我火速扎起头发、收拾桌面、端正地落座、写作业并整理笔记。一时间把书本翻得哗啦啦狂响。 咚咚。 “请进。”我头也不抬地说。 门被推开,传来几下轻轻的脚步声。很快,桌旁的空位放来一小碟切好的兔子苹果,爸爸轻柔的嗓音与之落下: “维,写一会儿记得站起来走一走。” “知道了……啊,好可爱!”我放下笔,惊喜地看了两眼这盘具有简易艺术气息的世上最无趣的水果之一,顿时回过头一笑,“谢谢爸爸。” 他也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老爹:“妈妈说很想你,别忘了给她打电话。” 我:“我写完就去。” 老爹:“那我先去洗澡了,早点休息。” 我:“好!爸爸晚安。” 送走这位体贴的教授,我如同一个不带感情的杀手般啃了一口苹果。咔哧咔哧。水果清甜的汁水在唇舌间蔓延开来。我一边严肃地看回书桌上摊开的理到一半的笔记本。 这次英语丢分了。 我咬着牙签,反复默背几遍知识点,继续蹙紧眉头整理语法。 狱寺隼人,可恶的海归……外语这次又比我高了两分。我也有出国的经历,可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更没有久居,学英语要花的精力和平常普通的同学一样多。 写完作业,做完笔记。 我自主写了两套听力题,复习并预习好全科内容。时钟懒洋洋地指向半夜。最后外放着外语原音的电子书磁带,出门泡了一杯热牛奶,有助长高;给身上淤青的皮肤贴上膏药;和妈妈打了个电话——她那边还是傍晚;再简单地敷敷消黑眼圈的眼膜,确保明天也呈现出最好的面貌。 喝完听完,忍住看漫画的冲动,准备睡觉。 我抱住耿鬼玩偶,跪在床铺上挪动着去关灯。 在卧室重陷无尽的郁色之前,我莫名想起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目光自作主张地瞥向放在桌脚边,静静躺在角落的排球身上。 它装在黑色的球袋里,只露出一点圆圆的脑袋。 我平静地收回视线。 指尖稍一用力,光闭上了眼。 4 在暴风雨之前 “乒乓球赛在三楼,选手记得不要迟到哦。” “这边领运动饮料——!等等,每人只能拿一瓶啦!” “听说风纪委员在拳击赛那里作裁判诶……” “是两边打架了吗?我要去看!” “不知道,下一场好像要开始了,快走快走。” 班级对抗赛如火如荼地展开中。 天气回暖不少,阳光穿梭在婆娑树影里,像一缕缕发光的小鱼苗似的游弋在米色的窗帘上。 这两天甚至早已有学生换上了短袖,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招呼声、笑声与走动声活络在教室里,走廊旁。 户外,打枪吹哨的锐响也隐隐划来,紧随着少年们高声的呐喊助威。 连我这种算是比较怕冷的类型,现在也热得很。只穿一件校服长袖与开衫,袖管挽至手肘,在教学楼上下帮同学搬运体育器材。 “就剩这件了吗?”我托起纸箱。 “是的,辛苦了!” “你也辛苦啦,我先搬过去。” 往箱缝里瞥一眼,大概是备用的羽毛球、网球和几副球拍。 这次校活动,我照样报上了排球,并作为临时顶上的候补选手参与了跳高比赛。后者倒是早早地结束。 我因为本就比较能跑跳,以前也系统性地学习过跳高,自然是代表c组拿下了年段优胜。 女排团体赛则安排在下午,还没有开始。 不出意外的话是和a组的初赛。 像这种友谊第一、旨在培养学生兴趣的对抗赛,大家很多都是初学者——我们班只有我有经验。 而a组,我看过她们班出赛的队伍名单,一样没有排球部的成员。 准确地说,是没有现在在排球部的人。 去年中途退出社团,理由是“打球没有想象中的感觉”的一个孩子,我看到她的名字挂在【mb(副攻手)】下方时,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但想必也是因为比赛凑不够人,所以被推选上来了。 正如我们班参赛的学生里,也并不都是自愿报名。因此这段时间课后的练习与磨合,我作为半个教练,当然没有抓得很紧:想练的练,不想练的,只要接球过关就能提早离开。 毕竟我知道被逼着做不喜欢的事是什么样的感觉。 等整体的训练结束后,还和文娱委员约着一起做了饼干,分发给为了班级倾情奉献青春的运动员们。份量足够,包括这次正式比赛的赛后也有。 这么说起来,或许是贿赂到位,翘掉练习的人其实没有几个。 对了!文娱委员君的家政课成绩十分优秀,就算长时间待在厨房特别累,但至少我还学到不少烘焙小技巧来着。 虽说有几块不小心烤糊了些……我一点也不舍得倒掉啊。 嗯。 回去自己吃掉吧。 可是拉肚子更麻烦……吃掉之后立刻吞肠胃药会不会太夸张了?糊一点点应该不要紧吧?再说再说。 心底嘀咕着,我抱稳纸箱,往临时空出来的器材室(也就是生物教室)走。 沿路和擦肩而过、投来或闪亮或害羞的目光、眼熟或陌生的同学挨个回应着招呼,脸上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接着,再婉言谢绝一些想要帮忙,实际上纯粹为了搭话的别班男生或者女生。 我上楼,用肩膀挪开器材室的门。 教室的窗户大敞,缓缓通着风。一汪乳白色的阳光气定神闲地流淌在窗角。往外一瞧,可以望见透亮的晴天,拇指大的操场,与教学楼后门外高耸的大树的耳鬓。 躯干伸展,绿叶轻颤。春末夏初的过渡向来是从枝叶被太阳素描的模样开始的。 这里没有别人。 我感到无可躲避的轻松。叹一口气,跨过堵在门口的其它纸箱。 生物学科的用具都被好好地锁在柜子里,腾出空地,实验桌与地板上陆陆续续放置着这次活动的材料。 把最后一个箱子放在讲台边,我直起腰,掏出随身携带的便签。避免出什么报销错乱的情况,得清点一下在座的活动经费们。 “羽毛球两筒,号码背心……诶?”我站在讲台上俯视一圈,小声念道,“足球的背心不在这?大城君是不是又放错地方了……” 小事,先点好别的。 我拿出圆珠笔,打算在便签上勾画。 然而,就在刚摁开笔头之际,原本顺手关起来的教室门忽然再次被推开——“呼啦”一声,我当即条件反射地绷紧神经,挺直脊背。 半秒做好表情管理,我在看清来人的一刻微微睁大眼睛。 “山本君?” “啊。”门口的黑发男生瞧见我也是一愣,却迅速回过神,脸庞霎时飞扬着高兴的奕奕神采,“嗨,西贺!你竟然在这里啊。” “是的,我刚好才把东西搬过来。” 我应着,注意到他两手正托着一叠塑封好的衣服。 黄色的号码背心。 这是我们班足球赛要穿的吧?怎么是a组的人拿过来了? 而我正要开口询问,顺便过去接班级物资,山本武却径自跨进教室。 他随手关门,一面把整叠衣服放到实验桌的空位上,一面主动说明道:“我刚结束比赛,回来喝水,正好碰见你们班的人——他貌似有点急事,我就顺路帮他把东西送过来了。”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想要接衣服的手。 男生确实正穿着白色的棒球服。这回没有戴帽子,窗外光线恰巧映来,一览无余地描亮他的侧脸轮廓。 山本武的眉眼线条很锐利。 与少年气的硬朗又有些不同,反而更近乎于锋利。只要是并盛的学生,便不乏看过他在校打比赛:这家伙认真起来的模样总是严肃、专注,又野心勃勃。 当初我观赛,很快就发现他不可小觑。 和他当对手会很头疼。这是我对山本君的初始印象之一。 但此时,他快快乐乐地说着话,或许是先前比赛流汗,赛后拿毛巾乱擦,额前短簇的黑发有些凌乱地反翘。一撮撮的。又偏偏让我想起童年养过一段时间的,时常在草坪打滚到毛发乱揪揪的小狗。 突然好想念,但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 听完这个别班援兵的话,我点点头,感激道:“原来如此,谢谢你呀。” 山本武大气地笑,“小事一桩!” 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距离,我把便签和笔收回校裙口袋。 纵使并不是很想多跟另一位风云人物打交道,但这种情况还是得多关心两句为好。 “不,毕竟还是辛苦你跑一趟了。比赛还顺利吗?”我问。 “嗯——成功晋级了,”他朗声道,“复赛在明天下午。” “d组的实力也很强吧?恭喜你们!” “哈哈哈哈。的确是一场苦战。” 棒球男生抬起手臂,挠了挠后脑勺。他眯眼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是随后,我又看见他深褐色的眼睛直直望来,裹挟着一种纯粹的、善意的好奇心。 “不过没想到,西贺你连棒球的赛程都会记得那么清楚。”他说,“要是我的话,肯定就算看了也会很快就忘掉。” 这倒是有很多人跟我感慨过,居然会记得清那么多事什么的。 对我来说,应付这些已经相当游刃有余了。但好不容易在学校有一个能短暂独处的空间,这孩子能不能快点走啦……不用和队友聚一聚庆祝么? 还大老远跑回班级来喝水,没休息就到处帮忙。 真是让人头疼的好人。 可无论心里在吐槽什么,必然都不可能告诉谁。我闻言,朝他露出一个合适的、稍显腼腆的笑脸,一如既往地大大方方回应: “因为本人的记性还算不错嘛。” 我讲起来也颇为自豪,但语气谦逊又轻快道,“而且作为班长,记住对抗赛的赛程是我应该要做的……这么说来,马上就要轮到我们班和b组的棒球初赛。要是顺利拿下的话,下一场就要跟你们碰上了哦。” 而这位a组的棒球主力同学,他在我说话时始终专心地看着我。等话音落定,才眨眨眼,志气高昂地回道:“是啊!我很期待。” 我熟练地替班级放话:“我们不会输的。” 他的神情骤然变得认真:“这句话应该由我们来说才对。” 嗯,可以结束社交了。 望着男生眼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对比赛的战意,我顿了顿,不由轻轻弯起唇角。 “真好啊。”我说。 山本武盯着我的目光隐约一怔。 不过,怎样都不妨碍我为话题收尾。我侧靠着讲台,重新拿出便签与圆珠笔——刚才为了好好和人聊两句就收起来了——咔哒一声摁开笔头。 “前提是,我们班赢下初赛。”我向站在桌边的黑发男同学最后一笑,旋即低头写画,“在这之前,也请山本君为了接下来的复赛好好休息。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足球号码背心有了,打勾。 彩带礼炮、定制的加油横幅……检查过了,打勾。 然而下一秒,等来的应答却无关道别。 我听见山本武的声音正常地、托举着他专属的健朗语气响起: “那要是c组进了复赛,你会来看吗?” 5 一次塌方的巨响 我抬起眼。 大男孩依然站在原地。即使我借由讲台的台阶垫高几厘米,他那一米八的身高优势也还是极具存在感,不得不微微垂首来看着我。 山本同学不是一个擅长遮掩的人。 不用多推测,我轻易就能觉察到他心里微妙的紧张。即使脸上仍然浮现出微笑,眉目间明目张胆地希冀着某些事的情绪却骗不了人:他正在万分真心地想要我能去看比赛,同时并非随口一问。 而是如果我说不能,他一定会有些难过的那种“想要”。 那是隐晦的、大胆的、别扭又率直的气氛。我曾经在很多人身上看见过。而它此刻围绕在山本武这样的家伙身上,我不禁认真地多看他两眼。 “……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会去看。毕竟是班里重要的比赛。” 男生眼睛一亮。 “那——” “但是,如果我们女排赛过了初赛,复赛也在明天下午。”我接着愧疚一笑,“结束得早的话,或许才能赶上。抱歉。” 果不其然,山本同学雀跃的神色敛去几分。 他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而即使难掩遗憾,他的表情更像是单纯地知道了,并且有别的什么事更引起他的注意。 “你不用道歉的。”山本武反而重视道,“西贺今天的比赛在下午是吗?” “没错。” “喔!我会给你加油的。” “那我一定努力……嗯?”见他脸上的笑意坦坦荡荡,我难免有点困惑,“山本君会来看我们的比赛吗?” 像这种班级对抗赛,忠实观众一般都只有自己班的同学。 除非队伍里有所谓的“校园名人”——譬如有山本的棒球赛、有狱寺的足球赛、有b组班长上田同学的田径赛,或是有我在的排球赛,围观人群中才会多出额外的粉丝。 不知是哪来的“王不见王”的潜藏规矩,一个名人从来不会私下单独去看另一个名人的比赛现场。 同学们甚至觉得这是因为我们互为对家。 “对家”,这个名词,我个人在某些有党争矛盾、且有恋爱倾向的漫画里才会用到。比如《守护○心》里我更喜欢主角和她某个学长的配对,即便这对不是官推。 总之放在这里,大概就变成演艺事业里可能抢占资源的另一家艺人……的意思吧。 但其实,只是大家都很忙,而且关系也一般罢了。 我很清楚如果山本同学来看比赛,搞不好会引起一些骚动。可是看那副神态,他作为主人公之一,倒是完全不像是有了解过这方面问题的样子。 这位棒球明星则用毫不动摇的清爽笑脸印证了我的想法。 “是啊!”他就像在说渴了要喝水似的,理所当然地开口,“既然知道了,又有时间,为什么不去看?” 唉…… 唉。 我抬起握笔的手,轻轻用笔尾抵在唇边,正如被逗笑似的弯起眉眼。 “谢谢你,山本君。” “诶?没事。”男生摸了摸后颈,仔细地盯来两秒,又直接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我很想看西贺的比赛啊。” 呜哇,居然在明显是客套话的感谢后面接这种直球。 我向他笑了两声。随后再次垂下目光,继续在便签上慢慢勾画,“那绝对要来看哦!不过这次只是初赛,大家基本都是初学者水平,也许并不会很好看……” “和水平没关系吧?”山本武说。 笔尖在打勾框一顿,我看向这个先前几乎没什么交集的男生。 后者接触到我的神色,反倒倚着桌角——他的身高甚至足以让他轻松地半坐在桌沿,被棒球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一伸,脚后跟照样能踩到地面——旋即信誓旦旦,铿锵有力地接着说: “不管打得好不好,只要选手在赛场上拼尽全力,就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了嘛。” 户外不经意地拂来一阵清风,树叶簌簌。 是吗。 我隐约听见自己心底意味不明的声音。 如果和他关系再好一点,我或许会说,这真不像之前那时候的你能说得出来的话。 从“还不如一死了之”,到如今“只要拼尽全力就好”。年少的生长痛痉挛到最后,竟然真的能和站在天台上的那个自己握手言和么。 ……不。我又想。 比起平局,应该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胜利了。 我一言不发地给出笑颜。 “说得也是。” “你觉得不是吗?”山本武突然问。 什么? 我多瞧了一眼男生的神情,没什么异常,仍是在闲聊的状态,便依旧用足够开朗的语气回应。 “没有呀!我的意思是很认同这一点。下午的比赛我也会尽力做到最好……”我抬起一只食指,正色道,“顺带一提。出于某些公平的考量,我虽然在排球部是自由人,但在这次比赛里是打主攻的位置。” “居然还能这样。”山本同学很是捧场地睁大眼,似是感到意外,“你连别的位置都会打吗,西贺?” 我:“当然啦,什么都要多尝试嘛。我也打过二传和副攻哦。” 山本:“哇!那你最喜欢哪个位置呢?” 我刚想自然地开口接话,却蓦地一滞。 宛如吃饭途中喉咙里卡住又薄又软的鱼刺那样,我感受到这急遽一秒,又很快整理好状态,从容地应答: “既然我平时是首发的自由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说吧?” 怎料山本武这人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他全然还是惊讶的模样,再问道:“也就是说,你最喜欢当自由人吗?” “是呀!”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诶——” 诶什么啊,都快到午休时间了,怎么还没一点要走的迹象! 干脆放弃这个难得的僻静之地,找个借口回班级好了。 我一边暗自盘算着,听见不远处的男孩说什么“确实如此,我也觉得自由人特别帅”之类的话,便一边收起便签和笔,口气闲适地接茬。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位置啦。” “但是啊,这样不会很累么?”山本问。 “当自由人吗?还好。应该说每个位置都会很累吧。” 我走远两步,迈下讲台,“身为后排的重要防守力量,平时会比别人更多地练习一传和救球,扑来扑去的。不过这也是在和地板建立联系,让人不再害怕摔倒。我觉得这个过程有趣的程度远远超过疲惫。” 然后就该轮到忙遁大法,我想起有别的急事就先走了云云。 只是,正要把这句话安插在合适的时机之际,一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我的人又出声打断。 “是这样吗?”山本武随着我的动作,也站直来。他相当诚恳地露出惭愧的笑容,双手合十道,“抱歉抱歉,我不是说训练累的意思啦。” 我站在门前,闻言好奇地歪了歪头。 “那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刚才是想说什么?” “嗯?嗯——” 男生反而被问住一般陷入思虑。 像他这样率真的家伙,连皱眉沉思的模样都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专心等待结果。我耐心站在原地。山本同学则捏住下巴,稍显苦恼地忖度。 一般来说,正常的发展,应该是这位有所思考的同学斟酌发现:哎呀,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好重新解释的;于是摆摆手表示没事,我便能顺利地开启忙遁。 但不出片刻,我却听见这家伙明朗嗓音里的笃定。 他说:“因为,西贺你明明不愿意嘛。” …… 什么意思? 哦。 应该是以为平时作为自由人,这次却要打主攻,我会不愿意吧。 一股不太好的第六感不停歇地刺痛指尖。我下意识抽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飞快地眨眨眼睫。 “虽然不懂你在指什么……请放心吧,不管什么事,我既然做了就不会不愿意。”我将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元气地笑道,“说来,就快到午饭时间了喔!我和朋友约了一起吃便当。山本君应该也饿了吧?” 我侧过身,伸手搭上推拉门。 偏在这一瞬间,身后急忙撵来的一声制止又生生拦住我的脚步。 “啊,等等、等一下!”男生的声调骤然拔高,甚至打了磕巴,“对不起,你生气了?我没有想惹你不高兴……是因为从很早之前开始就对西贺同学有点好奇,所以忍不住想多了解一点。那个——” 教室的门像一堵青灰色的墙。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门上随时可以把它推开的,自己的手。 左手。 从小就被夸赞适合弹钢琴、拉小提琴的手。我也不遗余力地保养它。 哪怕因为今天晨练充分地练习过扣球,手掌翻过来,指腹与掌圈都微肿着泛红。要是去摩擦什么,触感会很粗糙。但也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纤长,细腻,与骨感。 这只手想要握拳般屈了屈,却仍是安静地搭在门上。 哪里生气了,谁不高兴了? 我的脑海猛地窜上一阵难以收束的烦躁。 没有记错的话,刚才明明是对他笑的。回答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奇怪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谁知下一刻,山本武正如每一个觉得“她不高兴可能是因为我态度不好”而不去反省自己说错话的超天然直男一样,再开口时,仅仅放缓语气。我听见他话音中近乎单纯的认真之意: “我只是没搞明白,为什么要说谎呢?” “……” 某条绷直的弦被越扯越紧,越绷越细。我荒唐地感到有什么在失控。维持着要拉门的姿势,我失礼地,只用余光瞥向后方桌旁的人,连开口也仅发出一个勉强拖着干涩笑意的音节:“……哈?” 这个信号跟友好毫不沾边,竟却让那家伙重新拣回笑容。 “毕竟这些事你明明都不想干啊。”他说。 “……” “和我聊天、打排球,还有当自由人。” “……” “我倒是知道有的事不得不做,但这些,其实都能拒绝吧?比如我喜欢打棒球,如果有人突然让我去扔铅球,帮个忙还可以,要一直干下去的话……哇啊,光是想想就很困难。我绝对是办不到的。” 他像是把沉默当作允许继续讲的示意,声线里是满腔关切与感慨,与一种令人无可遁形的无情的善良。 “可你不管多不情愿,却总是把什么都办得好到位啊。无论是以前从没见过的后辈的名字,还是跟自己无关的赛程,都记得那么清楚。”山本武说,“真强大啊……有好几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不过到头来,我果然还是莫名地觉得,你不是那么复杂的家伙。” 我察觉到自己正转过头,回望教室。 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敞开双臂的窗户,与晚春暖风撞个满怀的半透明窗幔。长方形的实验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班级物资。明媚自然,欣欣向荣。 穿棒球服的黑发少年背光而立,眉宇间的风发意气明快又清澈。 犹如一帧青春电影的镜头。 啊,也对。 假如我身处一部以第一人称为叙事视角的、讲述一段不值一提的青春的剧本里,那么,我也许会想向正在阅读的观众们请教:你们现在多大了?有怎样的兴趣爱好,是能够让你忘记时间,废寝忘食地去做的吗? 如果有,这份热忱会延续多久? 一辈子吗?还是偶尔会开玩笑似的在中途突然消失不见。 如果一直没有,人生是什么样的呢。 会注定比拥有热忱的人更差吗?更没有意义吗? 在这段,叫人摇晃不安的漫长的一生里,又有没有几个瞬间,会让你感到世界将要坍塌一样可怕呢? 我先来说吧。 当下,这一刻。我就正在经历着这种可怕的事。 6 坦率与不坦率 “我猜对了吗?” 引发世界崩塌的始作俑者却毫无知觉。 他摸着后脑勺,好像对这个游戏无比感兴趣似的,说,“你以往每次笑起来,看起来也没有很高兴啊。既然如此却老是勉强自己说喜欢。所以说……” 如同一块沉石率先从胸腔滚进胃里,紧接着是头脑,肩膀,脆弱的脊柱。 西西弗斯没能推起来的巨大落石就这么砸落。像一记响亮的当头棒喝,又如一列尖啸着的火车碾压着我。汽笛嗡嗡,在太阳穴聚成一阵发晕的耳鸣。世界陷入爆炸第二秒的死寂。 我可笑地杵在原地,好像有那么一瞬不成人形。 好比第一次亲眼撞见血案现场的人常常无法动弹,挪不开眼睛。分明不想听,耳朵却自发地竭力去听清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听凶手笑容满面地说:“你不累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 一刹那,我想起很多。 “意外”啊,“事故”啊。这些东西总是会突如其来地发生,给人添尽麻烦,即使在此之前它们毫无预兆。 事后,大家只能自认倒霉地说没办法。 没办法。 我想起小时候。 妈妈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我哭得快昏过去,爸爸温柔地抱着我,说没办法。没办法。妈妈很忙,在做很厉害的事业。而有一次我抱着玩具想去找妈妈,却听见她也在偷偷地叹气,自责地说她照顾不好孩子。 于是后来,我跟妈妈告别时只说会想她,会爱她。我再也没纠缠着谁哭过鼻子。 我想起我的音乐老师。 她为我骄傲,夸我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因此,虽然我不觉得拉琴有什么快乐的地方,甚至枯燥、疼痛与疲惫居多,称不上喜欢。可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也能够为这份成就感而雀跃。 后来有几天,老师带我去俄罗斯和意大利参加比赛。 我平常地演奏,平常地得到冠军。溜到后台找水喝的时候,忽然听见决赛输给我的孩子正在痛哭。 她抽噎着问,自己明明那么喜欢小提琴,也拼命练习了好久,为什么会输。她妈妈安慰她没办法,天才总是无情的。她妈妈是我的老师。 我枯站了很久,最后也没喝水。 与她们分别之际,我沉默地打着腹稿,偷偷编纂着关于我以后不想再拉小提琴的委婉说辞。那孩子眼眶湿红,跑到我面前。我低着头。却听她大声地说:“西贺维,这次结果已定,没办法。但下次冠军一定是我。” 老师微笑地看着我们。 下班的评委们有的欣慰地点头,有的开始轻轻鼓掌。 那一刻,我被钉在目光聚焦的中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不过须臾。我听见自己开心的、斗志昂扬的,答应的声音。 回国后,爸爸问我比赛如何。我自豪地说,太简单了,以后都不想再参加。爸爸让我学会谦虚,接着又问,更喜欢钢琴还是小提琴。 那个孩子的哭声像蝙蝠一样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我笑着说都喜欢。 爸爸问,那以后还要继续比赛吗? 我说要。 我想起无数人欣赏的目光,长辈抚摸我的脑袋的触感,数不清的期待。我想起“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事”、“她的成绩最不用担心”、“帮帮我吧,只有你能做到”。 我想起“有西贺在,我们绝对不会输”、“你是天才,幸好你没有浪费这份天赋”。 我想起。 “……我。” 刚一开口,我便被喉咙里久旱般干涩的哽咽吓得一顿。 完蛋了。 要预设出一套完美的、体面的说辞,对我而言早就是信手拈来的事。那家伙说“怀疑过好几次是自己看错”,说明他也并不是真的把我看得那么透彻。我遮掩我的愚蠢与懦弱的表皮,分明还有再披上的机会。 按理说是这样。按理说我可以做到。 从小到大,我练习了无数次。 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我紧紧盯着那个笑容爽朗的人,徒然地张了张嘴。再出声之际,耳边幻觉般闯过一种火车脱轨倾倒的闷响。我惊骇地听见自己低哑的、颓唐又酸涩的嗓音: “我很累。我就是这样的人。那又怎么了?” 山本同学一愣。 完了。 不要再说了。 我搭在门上的手垂下,要揪回自己似的拽住校服衣角,又更像在紧握成拳。 “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和你说话,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我明明根本没有惹到你,为什么要突然像这样靠近我?” 不要说了。 “我就是必须、绝对、一定要把所有事做好……我累得要死,但我就是要这么做,你想说我这是错误的吗?” 我想要自嘲地笑一下,沉甸甸的、僵硬的唇角却不住地下坠。山本武的脸孔越发模糊。气息猛地一颤,我立即咬紧不断泛起酸楚的舌尖,重重撇开视线,“我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要让你这么得意洋洋地来抓住我的不足?……终于揭穿这个西贺维的真面目,你很开心是吗?下一步要做什么,去告诉所有人,我每天都装得人模狗样,结果不过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对吗?” 窗外艳阳高照,耀眼得像别人翻天覆地的青春。 我是微微低着头的,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仍会感到有冰冷的雨滴浸湿睫毛,刺得眼睛酸麻又肿胀。血液在脑袋里跳动。我只要一眨眼,朦朦胧的视野便清晰一瞬,但下一秒又湿作暴雨中的天窗。 额头热,眼睛热。我的鼻子也热。可面颊像冻僵开裂那样冰凉。 我难受地蹙紧眉头,努力想要压抑声音的起伏,却又适得其反。再抬起眼,我蓦然撞见男生愣愣望来,呆在原地的模样。 一股剧烈的、做错事的不知所措感猛然钝击着我的后背。 不会有比现在更可怕的情况了。 而我的脑袋空白一片,破罐子破摔的惯性把理智一股脑甩进暴雨里。 我说,“算了,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反正现在你知道了!” 又说,“我明明讨厌却不说出来,我是个虚伪的人。我表里不一,装作很受欢迎的样子去做那些讨人喜欢的事……是吧?你是看出来了,你是所有人的好朋友,为被我欺骗的人打抱不平,所以才三番五次过来接近我的吧?” 山本武早就没有再笑。那副游刃有余的随和模样也被猛烈动摇了似的,他慌慌张张地摆手——像要解释,又插不进话,只好着急又匆忙地在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我话音刚落,男生正好从棒球服口袋里翻出一小包纸巾。 由于翻得太猛,还险些没拿稳。那包纸像被拍上岸的鱼一样在他手上活蹦乱跳好几下,才被山本抓紧时机拢进掌心里。 “不是,抱歉,我绝对没有这些想法……抱歉抱歉,你别哭。” 他连忙抽出一张纸,快步迈到我面前,“我是想说,我很佩服你……对、真的对不起!我不说了。这样屏着气会窒息的,深呼吸、深呼吸,西贺!” 我立刻磕绊地后退两步,脊背几乎贴着教室门扉。见状依然边哭边瞪着山本武,两手紧揉着衣角。 “是、是吗?你刚才不是笑得很……很、很高兴吗?!” 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我再也无法忍耐地究极破防,不一会儿便说一句话抽抽一下,间歇地吸着鼻子。 “我哭,我哭了!所以呢?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面庞潮湿得狼狈,我愈发喘不过来,只能卖力去挤压肺腑地抽气呼吸,“你觉得,你觉得,我、我这个样子很可笑吧?!” 山本:“一点也不会,我没有这么想!” 我:“你以、以、以为我,我会相信你吗?!” 山本慌忙挥舞着手里的纸巾:“你可以相信我,我向棒球发誓我没有骗你!” 我绷紧颤抖的声线:“我骗你了!我我我,我骗了,我骗了所有人,你现在在嘲笑我!不仅如此,还、还要,还要,可怜我!是不是?!” “不是的!”他说,“我不会嘲笑你,不如说我觉得你非常努力,能面面……啊,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面面、面……拉面?拉面到了?” 我绝望地抽泣:“面、面面俱到?” 山本武顿时容光焕发几秒钟。 “对,面面俱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啊。更何况我也不觉得西贺你在骗……呜啊,”他说着,表情又瞬间凝重而慌张,“我不提这个字了。别哭,对不起,你别害怕……” 他解释得尽力,似是发觉我一点也没有接纸巾的迹象,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替我擦眼泪。 我毫不犹豫地躲开,低头从他腋下钻了过去。 男生的呼喊紧随而来。 “西——” “行、行了!闭嘴!” 我站在室内,背对着这一切的凶手,高声打断。我能感觉到眼周皮肤被泪珠磨得脆弱,光是阳光的重量都足以让它酸痛。我不喜欢痛。 山本武总算没再说话。 呼吸,再呼吸。 我竭尽所能地平复自己,但又哭又骂带来的抽噎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停下。这间紧闭的教室里一时只剩下我丢脸的、难抑的抽泣声。 恍然间,我甚至以为我回到三四岁,在机场最后一次委屈地放声大哭的时候。 ……真是讽刺。 我闭了闭眼。直到没有泪花再不识时务地冒出,才睁开。 身后一片寂静。 吸着鼻子,我悄悄扭头看一眼。山本武手里捏着纸巾,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赶紧回过头,飞速地捋一捋攥皱的衣角,仍旧用后脑勺跟他说话。 “你要和别人说么?”我盯着窗外的绿树,闷声问。 后方的人马上应道:“我不是那样的家伙。” “真的?” “真的!” “别过来。” 企图靠近的脚步声立刻停下。 “退回去。”我又说。 两秒后,身后窸窸窣窣倒退一步。 有时,只要做到把自己从情绪里抽离,客观地俯视自身,想要冷静下来就并不是难事。我最后缓一口气,初步确认脑子平静一些,便继续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哭了,要待在这里收拾一下。” “那,”山本武反倒像比我更快地拾起好心情似的,语气轻快几分,“纸巾给你——” 我听了又很生气:“不要!” 后面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的沉默中,我后知后觉地觉察到心里滋生的愧疚。 ……究竟在干嘛啊,我。 忽而,户外传来庆贺的嘈杂动静。大概是跨栏接力比赛结束了。紧接着午休打铃。悠扬悦耳的铃声广播开来,我捏紧垂在身侧的拳头。 “反正你赶紧走吧。”我催道。 男生听起来并不赞同:“但是你……” 我说:“你消失那么久,肯定有人在找你。” 山本闻言一顿,似乎觉得有道理:“好吧,你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得叫我啊。” “没什么要你帮的,我自己可以。” “好嘛,别把话说得那么死啦。” “……” 我拧着眉心,转过身,鬼火冒地、又有点要哭地瞪着这个啰嗦的人:“都说了没有了,不用你哄我!” 一边反驳,我一边飞快走过去。黑发男生被我再次突然发难地一凶,赶忙投降似的抬起双手。他睁大了眼睛,被我三两步逼退到背脊紧靠着门扉,额角似乎冒了点冷汗。 “是是!”他一副不太敢动的样子垂首看着我,退让道,“我知道了。” 而我正好伸出手臂,绕过他,扒拉开半面教室门。 推拉门的滑轮呜呼呼地滚动,裸露出外围走廊的风景。所幸没有别人。我使上劲儿,手掌摁住山本武的胸膛。 他发出一声呜哇,被推搡出去一点。 我接着用力推他的手臂。人的情绪经历过一次跌宕,短时间内总会被削得更敏感。鼻尖一酸,几许泪花平白无故地重回眼眶,我根本不敢抬头:“不要看我……你好讨厌,出去啊!” 山本被我推推挤挤到半个身子都出了门。他应该还有些无措,想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什么,于是一手抵着门框,一手往后指了指。 “我今天中午会在班里吃饭。”他说。 “跟我没关系。”我最后推他一把。 唰啦一声拉门,又被男生眼疾手快地拦住。 “我在2年a组,现在坐在靠门的第二组倒数第二桌!”山本武以一种试图再把脑袋挤进门缝里的气派说道。 我急得想哭:“我知道啊!滚蛋!” 最后嘭地一响,终于两手把教室门拉上。 “……” ……结束了。 不好,刚才我是不是爆了粗口?……更糟糕了。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样,他都应该不会再主动来刺探我了吧。 我总算歇出一口气,吸吸发痛的鼻子;抿着嘴,抬起手背,一声不吭地擦一擦眼角低垂的、凉凉的泪水。 下一秒,门外却骤然模糊地透来少年人直爽的音色。 “还有,我的名字叫山本武。是棒球部的击球手。” 我擦眼泪的动作停了停。 “谁不知道啊……” 这家伙自然不会听见我嗫嚅的抱怨。刚才哭得脑袋疼,整张脸都被泪痕绷着,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理他。 可刚转过身,那道声音离着一门之隔,又含着试探性的笑意追来。 那个来自2年a班、目前坐在第二组倒数第二桌、身为棒球部击球手的山本武说:“很高兴认识你,西贺!” 7 太阳味牛奶 如果这是一部漫画,我现在一定是呈褪色的黑白线条那样坐在座位上。 ……我也去跳楼算了。 “小维,怎么了?”班上要好的同学吃了一口章鱼烤肠,“不是才赢了跳高比赛吗?” 几张桌子如豆腐块似的并在一起,有带便当的中学生们常常这样拼桌搭饭。我坐在其中,闻言,将计就计地叹了口气。 “是啊,不过我在想下午排球赛的事。”我提筷夹起一口肉松小卷。 家长很忙,以往我都会自己备饭。但今天有比赛,我老爸就提前做好了必胜便当:中间,他把鲜黄滑嫩的玉子烧切成有猫耳的形状,润红的番茄酱点缀豆豆眼、小鼻子、猫嘴和胡子,再布下一圈满当当的寿司小卷,把它团团围住; 两侧则是为了营养均衡的小菜。左边齐整地叠着三块炸猪排,空隙挤着黄瓜与西红柿。右边是迷你版的水果沙拉。 同学:“诶——” 另一个接着问:“小维那么厉害,到现在还会担心比赛吗?” 我说:“这次不是打我擅长的位置嘛……嗯,不过加油就好。你们吃玉子烧吗?” 饭搭子们:“要吃要吃!” 我把便当盒里的美食分享一半出去,换来别人的感恩回馈。 吃完,把桌子们搬回原位。我趁无人注意,往嘴里多塞两口能量棒,这才坐回位子。 补个水。 旋开水瓶的盖子之际,一如既往围到我桌边的女生们压着嗓音,不停往教室门外望一眼、再望一眼,难掩兴奋地窃窃私语:“喂,那是a组的山本吧?” 我想要喝水的动作霎时滞住。 “咿呀!真的……!” “好高啊,头都快顶到门了。” “他不是刚比赛完吗?没回家?” “咦,在往这里看?!怎么办,我头发没乱吧?!” 同学们叽叽喳喳,间歇发出看似忍耐但还是挺大声的激动惊呼。我一转头,果然,高大的黑发男生正杵在班级门口。 他已经换好一身校服。 白衬衫,黑长裤,额外地戴着一对黑色运动护腕。今日天气对他而言肯定也热。这位体育明星松着最上方一颗纽扣,领带没系紧,一副要是被风纪委员找茬那就等被抓了再说的自由态度。 我镇定地喝完水,能量棒也平安无事地交给胃去消化。 山本武那双探望的眼睛四处巡游。 旋即发现我,倏地亮起。 这样惊喜的饱满神情,点亮了他原先有点忧心忡忡的、微蹙着眉的面孔。而正当我心中警铃大作,头皮发麻,尽快思考该如何妥善应付这种情况时,山本却又转开目光。 他倚着门框,笑着和我们班坐前排的男生聊了两句,便在众多热切的瞩目之间挥挥手离开。 我松了松下意识握紧水瓶的力道。 身旁仍充斥着诸如“天哪,近看更帅”、“我刚才应该过去跟他搭话的”、“a组的棒球赛下一场什么时候”的热聊声。我听见有人找我说话,也扬起笑容一一回应。 ……唉。 这两天暗自叹气的次数好像变得更多了。 等到话题变迁,我一面接受着同学们的加油鼓励,轻车熟路地编起头发,顺便抽出几只可爱的发夹,给同为排球赛选手的同学整理发型;一面,又被前不久那些崩溃的画面反复袭击。懊恼,羞愧与悔恨的铅水在胸腔里不断下沉。 这是一种细细密密的折磨。 即使对我来说,那时的山本君一点也不随和、不可靠、不善解人意,我那样突然被击穿护甲一样,无能狂泪地揣度他,却也是非常糟糕的行为。 他甚至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几句话而已。 但与此同时,却还能照常地对我保持善意。说什么高兴认识我,这是发生那种情况后还能说得出来的话吗。谁会高兴认识那样的我? 好可怕,这种人。 得找个时机好好道歉。 得让他知道,我说的都不是真的……被他那样轻易地揭开真面目,那我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算什么?算我倒霉么? 没错,要先去郑重地道个歉,说清楚来。 然后,表面当作这桩冲动的坏事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实际上到入土之前回忆起来,都会突然尴尬得想下辈子再也不当人。 唉…… 明明已经维持这个状态很久了,怎么偏偏在今天破防,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就连即将开始的比赛,都像可供逃避的避难所似的。 我这个白痴。 总在后悔,总在弥补。 除了下个月的大型同人志展销会举办地点不远,还有我期待很久,特别想买的《守○甜心》空梦同人本以外,我的生活没有一件好事发生。 - 二口星纱,国中二年级。 身高169.5cm,体重56kg。 最喜欢的食物是拉面,最讨厌的科目是英语。 最近的烦恼有: 一、长得太高了,经常被侧目打量; 二、哥哥企图代替小姨来参加家长会; 三、去年退出并盛女子排球部,但在今年校活动里,不知为何又选报了排球赛。执行委员欢天喜地地把名单交了上去,自己根本来不及反悔。 还有…… 单手拎着一小盒牛奶,二口星纱扭头看向身后侧。春风温润,习习拂过,她却形如冰棍般浑身僵硬地冻在自动贩售机跟前。 接着,发出不尴不尬的声音:“啊。” 四、初赛碰上现役排球部正选就算了,还好死不死在这种私底下的情况偶遇!要死啊! 要知道,虽然退部属于自主选择,但面对始终坚持在社团训练的人,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会有点心虚。 更何况——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股做错事的糟糕感觉愈发强烈—— 那可是西贺。 刚入学就作为强劲的兜底力量,成为自由人正选,实则打什么位置都很强,一度让并盛女排看见崛起的希望曙光。不仅如此,还是部里最努力的人之一……成绩优异、乐观上进,从头发到脚尖都写着“完美”的同期生。 西贺维。 曾经在训练中,帮助过自己无数次的西贺维。 光是一瞬间想起她曾经慷慨的援助、体贴的关心、恰到好处的鼓劲,再意识到自己逃兵般的行为,二口星纱恨不得马上钻进土地里,和传闻中埋在学校地下的时空胶囊当舍友。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在赛前嘴馋溜出来买牛奶了。 好后悔。 星纱就这么宕机在原地。 她从没如此傻愣过,心跳刹那间蹦上嗓子眼。她看着西贺维注意过来。后者眨了眨眼,继而平常地来到红色的自动贩售机前,平常地对她露出笑脸,说了些什么,最后平常地伸手按了一下运动饮料的按键。 嘀。 饮料瓶出货,哐当一声响。二口星纱蓦地回过神。 “……抱、抱歉,什么?”她惭愧地发现自己完全没听进对方的话。 西贺维却毫不介意,笑了两声。 “我是说,二口同学还是这么喜欢这个牌子的牛奶啊。”她弯腰拿出饮料,在手里轻轻掂了一下,连这么微小的动作都显得洒脱,“待会儿就要比赛了,会紧张吗?” 二口星纱差点没找到舌头。 “也……还好。”她回道。 妈啊,这是什么回答,太干巴了吧? 然而,没等吐槽完自己,她便听女孩开朗地接话:“我也是。能再和你一起站在赛场上,总觉得比起紧张,反而感觉开心多一点。” 星纱怔了怔。 她更高,因而需要稍微低下脑袋。 西贺维就站在面前,握着饮料,抬头看来。她笑起来总是弯起眼睛,睫毛忽闪的弧线令人想到从远山山头破晓的晨曦。 有时,二口星纱觉得,西贺维当自由人是有字面意义上的原因的:这家伙拥有自由的天赋,做什么都擅长;不会的就努力去学,学得快,会了也从未半途而废。 机敏,强大,长得又出众。 正如此时此刻,好像连阳光都偏爱她柔软的、棕栗色的过肩发。它倾注着光明磊落的色泽,去爱她乌黑的眼,毛绒绒的睫,健康的肉粉色的嘴唇,端正而白皙的面颊。 她的发丝天生有点卷,却每天都打理得很好。 发尾编缠成一把粗麻花辫,手法熟练,足够牢固,不乏年少心思的可爱。比赛时满地打滚都不会散开。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根本就是上帝的毕设吧? 星纱心想:“换作是我,尾巴早就翘上天了,哪还能做到那么谦逊体贴……更何况她明明完全有资格骄傲。老天真是不公平。” 就连成为逃兵的她,也还是被这般一视同仁地对待。 “啊,嗯。”又是干巴巴的回答。 二口星纱瞥了眼贩售机,望了望湛蓝的天际,才慢吞吞地看向预赛对手,“也没有……不能说不紧张吧,总之。” “也是,毕竟或多或少都会嘛。”西贺说,“你今天打哪个位置?” 星纱一年级时,在排球部是高度最优秀的副攻之一。 她难免别扭地低声道: “……副攻。” “什么呀?” “副……” “嗯?”西贺凑近侧耳。 星纱顿时抿紧嘴唇,上半身后仰一二,绷着声音说:“副、副攻!” 栗发女孩又笑:“其实我看过名单了。” “……”哈?! 二口星纱感觉自己面目都漂移了一瞬,情不自禁地吐槽,“那西贺你还问我啊!钓鱼吗。” “抱歉,因为想看二口同学的表情……” “你这家伙性格其实很恶劣吧。” 西贺维抱着饮料瓶,开朗地哈哈直笑。 夏天快到了。 天气晴朗得见鬼。 二口星纱感到闷热,紧涩的热意从运动服的领子里滚出,令她耳根发烫,心生一种浸泡在温泉的错觉。 这股热度仿佛融化了最起初的僵硬。 她握着牛奶盒,另一手摸摸后颈。干燥而温热。少年的笑声趟过晴日,穿过鸟雀振翅翱翔的鲁莽风声,捎着她,短暂地飞回去年炎夏的体育馆。 木地板。汗水滴落在地板,晕开的水痕;坐牢似的被铁杆围住的时钟与窗户;叫球的呼喊,排球结结实实击打在掌心的触觉。 啊,糟糕。 真是不想记起来的回忆啊。 二口星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偷偷摸摸翘起嘴角。随即噗嗤一声,弯腰笑出声来。 自动贩售机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围观两人堵在面前鹅鹅笑。 “受不了——”星纱率先再开口。她直起上身,放松地耸了耸肩,“没想到再正式见面,还是在这里。” “这次我们反而站在网的另一边。”西贺说。 “是啊。” 绝对赢不了的,随便打打吧。 西贺:“二口同学要是想着‘绝对会输’,我就要跟你们班长告状。” 星纱一噎:“你有读心术吗。”而且是小学生么,还告状? 西贺维叹了口气。 “全部写在脸上了。”她好心地指出,“好歹是曾经的队友,别小看我哦。” “……” 真难糊弄! 二口星纱的脸庞通红。 她说不清内心繁芜丛生的情绪。可能,八成,有一点残留的羞愧,有一点感动,有一点想吐槽的无奈。又有一点那种自己无法轻易说出来的话,被别人主动提出,从而松了一口气的庆幸感。 还有一点点,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微妙的失落。 曾经的队友。 曾经…… 不对,这时候想这些做什么,退部是她自己选的啊! 当时,下课的课间,西贺维来a组找她,用一种不会让人尴尬的巧妙聊法问出她的退部理由时,她甚至还记得自己那会儿的语气—— 漫不经心地,似乎倍感困扰地,看着走廊外的天空,她说:加入社团,是因为我哥在打排球,所以很想试试,是什么样的运动能让他那么认真。不过尝试之后……感觉也没有想象中的好玩。 这没什么。 世界上喜欢排球的人很多,不喜欢的也很多。 小升初的时候,她和兄长吵架赌气,志愿从宫城县报到东京里。她住进小姨家。冷战没几天,她哥就慢慢重新开始给她发消息,问她活得好不好的近况。 那几天……退出训练那几天,回家后,她哥哥敏锐地发现她在部活时间也抱着手机回消息,就问是不是懒得去训练。 二口星纱说,退部了。 哥哥找了个周末,把她接回家里一趟。 退什么啊,和队友闹矛盾?她哥挑起眉毛。 矛盾……也不算吧,只能说气氛一般。星纱舀了一勺饭。主要是没意思,打球的感觉也就那样。 她兄长笑她没品,她和他在饭桌上干了一架。 但就连哥哥也尊重她的选择,没多说什么。 这是正常的。 谁都知道。 可是…… “虽然想再多和你说说话,但还是先到这里吧。”西贺维喝了喝饮料,拧上盖子,“赛前和对手闲聊什么的,被我们班的人发现绝对会担心。赛场上见,二口。” 星纱回过神:“赛场上见。” “我会全力以赴的。” “喔。” “你要是抱着随便打打的心态来对付我,我可不会放过你。” “……喔。” 西贺的目光在阳光里生动地熠熠闪烁。她专注地盯着她。直到星纱松口,听见自己压低的,坚定的声音:“知道了,我也不会轻易输给你,西贺。” 栗发女孩笑起来:“嗯,我等着!” 西贺维和她打完招呼,便先行离开。 二口星纱在原地罚站了五分钟。 幸好,到最后,西贺也没有问她这次为什么要报排球。 真是万幸。 她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硬要回答,也顶多撒撒谎,说被推选上来了而已。 这样的话,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也会被破坏。 太阳晒着后颈与肩膀,按摩般发热。星纱盯着自己手里的牛奶盒。半晌,戳进吸管,喝了一口。甜味裹挟着微微的凉,顺滑地、轻盈地淌过舌头。 “……可是,为什么。”她咬着吸管,不知想对谁说,“为什么,我其实在期待她问这个问题呢。” 8 AC组排球对抗赛(上) 赛前,两班人马在球馆内聚集。 校内体育馆没有观众席。观赛的师生们自发地围在边上,前排席地而坐,让出后排的视野。有的则趴在二楼围栏俯瞰。 我推着一车排球,咣当当地从后台跑进场馆:“集合集合!过来热身!” 换好号码背心的女孩们纷纷应声。 “来了!” “马上——” “呜哇,好紧张!” “放松放松,让身体动起来就没事了!”我捞出一颗球,单手扔给跟在一旁的同学,朗声道,“咱们先练习接球,我负责发给大家,按自己的号数排一排队喔!” “是!”选手们齐声道。 我松开推车,再抱起一个排球,看着正在成型的一条队伍。 另一边,对手a组也开始组织热身。 第一体育馆的天花板高悬,面积宽广,连运动鞋底摩擦地板的焦躁声响都能震出回音,刺啦啦的。围观群众离得远,那些热热闹闹、纷纷扰扰的讨论声反而形成天然的棕噪音。 就算有许多别班,甚至别的年段的学生来看,只要不刻意大声说话,也很难打搅到赛场上的人。 气氛在一个个砰砰作响的接球声中升温。 我发完一组球,最后叮嘱一番某些不到位的动作,便继续带着除自由人以外的班级队友们进行下一个热身项目。 将排球上手传到网前。 女生们接连助跑、起跳,挥臂扣球。 面前身影窜动,我一边传球,一边大声鼓励之间,忽地远远撞见某个对手的视线。 对视第一秒,那位深棕色短发的高个子女孩便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没料到会被逮到似的,略显心虚地别开脸。 第二秒,又望了回来。 我朝她一笑。后者似乎想要有所回应,但恰巧被队长叫了一声,她只好赶忙答应着跑去活动筋骨,最后匆匆瞥了我两眼。 她叫二口星纱,排球部的前副攻。 热身前,我在馆外的自动贩售机旁边和她偶遇了一次。她正在一个人买牛奶。而我本来只是经过,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懵了,脸上尽是想逃跑的冲动;我也懵了——紧接着,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我故作自然地去多买了一瓶饮料。 这瓶化解尴尬、搭话聊天的由头,此时正躺在我的背包里,只喝了一口。 现在要复盘的话,我还能检讨到自己发挥得不自然的地方,毕竟前脚我还在绞尽脑汁地苦苦思考该怎么跟某人道歉更好。但像这种一不注意就会尤其折磨人的社交场合,没有被二口同学发现不对就足够了。 ……还好,聊得比想象中更轻松。 去年退出社团的家伙之中,我最少联系的就是二口。 她并不是开朗的,或者温和的性格。相反,倒是那种非常乐意欣赏对手被打到自闭的类型。 退部后,她的态度也比别的人更真实、更散漫。 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觉得没必要打交道的人就不会主动去寒暄。 这样边界感明显的家伙,也自然会让人不太好意思去随意打搅。 说实话,我很钦佩她。 我心想着,给队友托完球,下意识再往a组的方向瞧去。 随着时间推移,三两结伴,赶来场馆看比赛的人愈来愈多。2-a的必胜横幅拉开,红得鲜艳,一捧火似的在体育馆一侧熊熊燃烧。 正好轮到二口星纱练扣球。 她长得高,手长脚长。尽管挥臂的状态留有余力、并不饱和,蓄力跃起之际也颇具气势。 “嘭”一声,排球砸地,回弹。 好球。 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女生扣完球,便利落地转身离开,把助跑的位置让给后头等待的队员。我的目光跟随她绕过队伍,经过围观观众。 而后,我擅自在中途某一瞬停下。 二口同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边角。 接袂成帷的人群里,有个家伙个头太高,鹤立鸡群般站在后排。 他很专心,兴致勃勃地看在场的热身活动,却几乎第一时间发觉到我的视线。山本武咧着嘴笑,兴高采烈地举起手臂,朝我挥挥。 坏人。 我嘴角下沉。看见此人的脸就想起前不久的破事,尴尬之情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还真的来看了。不过,对手本来就是他的班级……不过的不过,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引起别人注意啊?! 因为好奇山本在跟谁打招呼,更多人往这里看了! 如果没发生那个意外事故,我或许会考虑体面地点头,或者微笑回应一下。但现在,我毫不犹豫、当机立断,迅速且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喊:“再来一组!” 队员们应:“喔!” 不一会儿,裁判的哨音吹响。 热身结束,双方列队。 我没再往观众区投去任何一眼。上前几步,和a组队长握了握手,决定先发顺序:我们c组先手发球。 随后归队。 下一刻,鞠躬,安静下来的场馆内响起两班异口同声的共振:“请多多指教——!” 比赛开始! 这场,作为主攻之一,我第一轮轮次就站在网前,和另外二人组成随时拦网的前排。 与之相对的,是网另一侧的三位前排对手。 二传。 主攻。 还有,中间的副攻。 比队友高出半个头的二口星纱绷着一张脸。她面无表情,下盘扎稳,躬身等待。 此刻,没什么人说话。 一片几欲凝固的沉静中,只剩身后发球员拍打排球的咚咚响。 我头也不回:“niceserve(发个好球)!” 发球哨声骤鸣。 为了保证士气,第一轮发球的队员是最稳的。紧随着击球声,白红绿相间的排球顺利飞过网:中规中矩,不出差错。 “我来!”对面自由人喊着,飞速接球。 这第一传并不算稳当,离二传位置太偏。 我紧紧盯着在半空飞旋的排球,立刻预判出接下来的动作——对方二传在2号位(右侧),要调整球路,不会那么莽地传给冲来的4号位(左侧)主攻。她会往中路走。 我一步跨到网前,“双人拦网!” 身边的副攻小菜鸟连忙挨过来。 不出所料,对方垫球传来的弧度非常高,这路径对应的只有一种可能。 a组二传叫人:“星纱!” 深棕色头发的女孩像是没料想第一球就要交给自己,仰起的脸上闪过一丝久违地尝试某件事的、拿捏不定的忐忑。她皱起眉头,脚下却毫不踌躇地助跑两步,伸展手臂,起跳。 “砰!” 扣来的排球急速地剐蹭到指尖,瞬间一改路线,从下撞变为高高弹起。我扭头示意:“接球!” 余光里,二口同学隐约咬了咬牙。 拦网成功削弱力道、修正道路,排球便乖乖往身后的中央地带弹跳而去。我们的后排接应也相当及时,双臂一并,稳当当地把球接起来:“小桃!” “nicereceive(接得好)!”二传小桃抬起两手,预备传球,“拜托了,维同学!” 当然,我也准备好了。 早已后撤留出助跑空间,我掐着时机,从左侧冲向网前。 即将用力向上跳跃的刹那,我听见二口同学的嗓音霎时拉高。她大约是那边最警惕我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白网另一侧急促地高喊: “——拦网跟上!挡住她!!” 抢夺开局第一分,对谁都重要。 我张开臂膀,左臂伸引着,以最标准的扣球姿势高高跃起。半空中的空气被扰乱,化作令额前发丝飞舞的猎猎风声,冷冰冰地,刮着被肾上腺素烫热的皮肤。 而就在眼前,以二口为核心的三人拦网同时覆盖而来。 长长的手臂如伞骨般,压来五指的阴影。 我在空中与二口星纱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在彻底集中的注意力里形成影视剧般的慢动作:我瞧见她蹙起的眉,灼灼的目光,屏息凝气地抿住的嘴。她的全身都绷紧,拦网的动作非常标准;她不偏不倚地紧盯着我,暗棕色的眼睛极近地煽动着警觉的、明亮的神采。 我下意识睁大眼。 ……什么啊。 那根本,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会露出的眼神。 排球的影子正好从余光边缘飞来。我察觉到一种久违得陌生的动摇感,隐约穿刺着加速跳动的心口。右臂依旧保持着重重抡起的趋势,直冲拦网的手掌,毫不留情地—— 用手指轻轻一顶。 空中的球随之停滞,被不紧不慢地推高。 同一时间,我看见二口同学怔住后马上回神的表情。排球呈现一个小巧的弧度,轻盈地从对方的指尖上方掠过。我们也开始落下。 星纱猛地回头:“吊球,补救……!” 来不及了。 后排跟上的防守队员笨拙地扑救,在手指够到之前,率先响起的是排球嘭然落地的闷响。 排球弹了两下,然后滚停。 含着哨子的裁判朝我们伸出手。 “哔!” 1:0。 “哇啊啊啊——!”c组的观赛同学顿时沸腾。 “哎呀……”a组的忍不住捏紧横幅。 c组:“维维万岁!” a组:“don''tmind,加油!” 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跺脚声、鼓掌安慰与喝彩当中,我和队员们相互击掌,噼里啪啦。新手菜鸟们早已是满脸即将胜利的模样。 “特别厉害!保持节奏,再拿下一分!”我挨个鼓舞。 话音刚落,忽而,我如有所觉地转过头。 二口星纱仍杵在网前。 她低头,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紧接着握紧。棕发女孩小声地“啧”了一下。 随即,她抬起眼。 再次迎上视线之际,她只是一丝不苟地、心事重重地看了我两秒,便回过身,跑向她的队友。我听见星纱沉着的声音: “别灰心,去把这一分抢回来!” 9 AC组排球对抗赛(下) c组的胜利毋庸置疑。 排球这项运动,最重要的不是扣杀,而是接球。 一方面说,在双方基本都是新手的前提下,二口同学的接球水平也只能算平常——或许太久没打比赛,她在赛场上控球的能力与去年相比,我能得看出来有一点退步。而我本身作为自由人,平日里最不缺的就是一传(接球)的练习; 另一方面说,体力也相对悬殊。 轮到我站后排时,垫球都能准确无误地给到二传最方便的位置,因此,队员们要大幅跑动的地方更少。 而我们二传又把大多的进攻机会给了我,相当于我负责了绝大部分的体力消耗。 对面就不一样了。 第一局25:14结束,她们便累得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第二局开场,我发球。 伫立在后方,两手捧着排球的时候,整个体育馆内称得上针落有声。我的目光划过球体隐秘的六边形纹路,越过队友们的背影,穿向网的另一边。 我清楚地看见对手疲倦而无奈的面庞。 一时间,大脑飞快择选信息: 要干脆用发球尽快结束比赛吗?客观地说,大家都累了,对方甚至有人把“倒霉倒霉”、“累得快仙逝了”、“真后悔报了排球”这种心情写在不太开心的脸上;对手一传不行,连最普通的发球都接不大稳。只要借助发球,开局就多拿几分。 可是这样明显欺负人的行为,会让对方更加消极恼火吧。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久。 究竟是“全力以赴、毫不留情地对待”是尊重,还是“让对方得到更多参与感、体会到能赢球的激动”是尊重呢。 后者听起来向下兼容,太过高傲,对自尊心强的人来说绝对是极为严重的蔑视。但,这只是班级的友谊赛而已。如果我是新手,发现对方其实有在给我喂好球,让我接得很顺利,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我或许也会挺高兴。 我的思路突然一停。 对方后排,扎在中间的女孩弓着背,两手摆出预备接球的姿势。 二口星纱的汗水打湿了额发。换场地休息那会儿,她把刘海向后一夹,用扁平的黑色发卡固定,袒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她的神情很平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它不复起初的炯炯热烈,反倒裹着令我十分熟悉的,低垂的…… 散漫。 第一局输了个底朝天。她们拿的分数甚至更多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失误。 这家伙,一看就又在想“随便打打就行”。 可我知道她明明很好强。 我不自觉摁紧手中的排球。具有一定弹性的表层紧包着坚硬的球身,指腹捻压,能觉察到一种不可下陷的顽强抗力。惚然间,我的脑海里浮起某个人含着笑音说出的话: “……不管打得好不好,只要选手在赛场上拼尽全力,就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了嘛。” 是吗? 我的心里响荡着与先前一样、又不太一样的声音。 不出片刻,尖锐的发球哨声撕破安宁,如一把利剪割断纷繁复杂的念头。我感到身体自觉地浸入最为专注的状态里。接着,做出此时我心底深处认为,应该如何去选的动作。 将球高高抛起。 手臂后展,助跑。 然后,把自己托向半空,瞄准对面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不。 不对。 滞空的零点几秒里,我看清所有对手仰起来的脸庞。 耷拉着肩膀,皱着眉,肢体语言充斥着叹气般的无可奈何;嘴唇蠕动,无非是在说什么“接不住”、“早知道请假了”、“不想打了快点结束吧”。 理智倏地回笼,可一刹的愣神便足够让人错过最佳的击球时间。我呼吸一顿,连忙收敛力道,改为轻轻拍球,让原本应该大力射向对场的它犹如瘸了翅膀的蜜蜂,摇头晃脑地飞去。 只见排球勉勉强强地一擦过网,便无力地滚下。 离网过近,恰巧误打误撞地落在无人防守的地方。 “啊。”a组的前排球员刚反应过来,紧赶慢赶上前两步。见来不及接,也就慢吞吞停在原地,晃悠悠转身,“……唉。” 再次拿下第一分。 c组的成员们小声喝彩:“欧耶!” 我两脚落地,忽地回过神。 ……真危险啊。差点没过网了。算了,这样也好吧。 队友们开开心心,小麻雀似的纷纷回身走来,想与我击掌。我马上扬起笑容,同样举起双手—— “——喂!” 猛然间,一道惊天高喊来势汹汹、声如洪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球馆角落轰隆隆地吼来,“西!贺——!!” 裁判一呆。 对手一惊。 c组球员们吓得止住脚步:“噫?” 我更是猝不及防地被吼晕一秒,石化僵直。 谁啊,嗓子没问题吗!好久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怒吼了……嗯? 却听那不顾旁人死活的天外来音气势不减,扯着嗓子:“你刚才发的那是什么破球啊?!清醒一点!对面又没有把下次的考试答-案写在脸上东看西看的想干嘛?!” 我扭过头,意外地呢喃:“牧野前辈。” 她居然来看我比赛了。 话说回来,我考试才不会偷看别人答案。 而那个高声训斥我的人,正双手抱臂,万分严肃地站在以其为中心、半径十米之内无人敢近的围观区的空地上。她黑发黑眼,扎着高马尾。旁边无辜的学生们满脸惊恐,努力远离,导致人挤着人,歪歪扭扭聚成一堆避灾的沙丁鱼。 牧野前辈的后背仿佛有滚滚黑气弥漫。 她喊:“西贺!” 很凶。我后退半步,难免好奇地睁大眼睛:“是。” “比赛中途,想什么呢!”牧野前辈眉头紧锁,嗓音铿锵,“排球正在向上飞的时候,谁让你傻呆呆地往下看了?” 我一怔。 站在一边的队员喃喃吐槽:“傻呆呆?” 另一个小声问:“那是谁啊?” 有人认出来:“啊,好像是排球部现在的队长。” 惊雷炸起后的空暇时间,人们总算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交头接耳的私语声逐渐似潮水般上涨。 “那家伙谁啊,冲我女神大喊大叫……” “刚才不是得分了吗?” “不是吧,连那个维同学都被训了。” “呜哇。好可怕。” “我说……果然排球部的氛围很恐怖吧。” “诶。什么情况?”有人一头雾水。 话音一落,便有懂行的家伙回答道:“去年联赛,咱们学校的女排在第二轮就被丑三中打回来,好些人退出了。感觉应该压力很大。” “我也听说了,哎!我也听说了。好像如果不是西贺同学坚持维系,整个部都快散掉了吧。当时,风纪委员不是还专门去调解过,说要是不行就解散吗?” “妈呀,也就是说西贺从那个风纪委手底下保住了排球部吗?” “小维……人美心善……” 吵闹嘈杂的、嘀嘀咕咕的大声密谋徘徊在耳畔。我的耳朵微微一动,肺里蓦然像氧气稀薄似的,泛起挤压性的闷痛;以至于心跳声被蒙进棉花里一样,咚咚。咚咚。有什么在后脑勺发着痒。 大约是忍耐的阈值被先前的事故拉低,那种奇特的失控感竟又卷土重来。 我一下就从人群里发现说出那些话的旁观观众,话语未经斟酌,却径自脱口而出: “不是的。” 与我对上视线的学生们愣了愣。而我一经出声也霍然呆住。 不是的。 我想说,不是只有我在坚持。 哪怕是部活时间坐在地上玩手机的人,也是让排球部得以避开被解散的命运的一份子。即使训练的态度很松懈,经常迟到早退,她们也依然每天都,一次不落地,好好地、努力地完成了队长制定的练习计划。还有一年级的小朋友,还有牧野—— 但反驳是没用的。 ……坏了,我怎么又没忍住啊。 会以谣传谣,会听信流言蜚语的陌生人,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他们被斥责只会心里更不舒服。所以,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只会适得其反。只会让气氛变得更糟。只会让自己也难受。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 然而,懊恼之意刚上心头,一旁便吹响警告的哨声。 “无关人员不要在场外干扰选手啊。”负责担任裁判一职的体育老师眯着眼,声调扬起,无奈得很,“给我冷静一点,牧野。” 远处的牧野前辈浑身僵了僵。 她也像是才惊觉自己行为不妥,心虚地抽抽眉毛,硬着头皮,沉声:“哦,抱歉了。” 体育老师一脸中二小孩最难管但也习以为常的表情:“真拿你们这些小鬼没办法……其余人也安静——选手重新准备准备,继续比赛啊!” 场馆渐渐安顿下来。 我只好收敛心思,怀着歉意,朝或许被我吓到的学生们一笑。 不出所料,他们完全没在意那微小的变故,再度像被石子打水漂的涟漪那般偷偷激动起来: “维同学朝我笑了?!” “不不,是对我。对我,好吗?” “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不知道~可能她听错啥了吧。哎呀笑起来好可爱~心脏被ko了~” 我:“……” 微妙地松了口气,我多看了一眼前辈。 这一眼,又实在避无可避地注意到沙丁鱼式的人堆里,某个从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并盛学子当中如同心电图似的骤然拔高的身影。 山本武岿然不动地盯着这边。 旁人在惊讶,在八卦,在乐呵呵地看热闹。高挑的少年偏偏认真得不寻常:眉眼压低,唇线抿得平直,令本就锐利的五官轮廓更深邃肃然;我瞧见他就连眼神也无言地赫然摇曳着什么。 那副表情,就好像他比谁都理解我的处境一样。 只是下一秒,山本同学又开始眨巴眨巴眼。 顾不及多想,我在这家伙疑似即将向我展示洁白牙齿和阳光微笑之前飞快地转过头,对队员们有关“小维没事吧”的关怀表示无妨,鼓舞道: “不用担心。刚才我的确有很大的失误……是牧野前辈看出来了。比赛还没结束,大家加加油,拿下这一局!” 双方重整旗鼓。 小插曲结束,两班的拉拉队卖力地拉起应援横幅。 由于成功得分,这一轮仍然是我的发球轮次。我接住后勤人员丢来的球,大步迈向赛场后方,像拍皮球那样嘭嘭调整两下手感。 紧接着,深呼吸一次。 充分饱满的氧气在肺腑里作交换,我阖眼,沉住一口气,专注力有效地放松、重聚——我无端地想起牧野前辈高声呐喊的那句话。话音,语气。不知为何像是战鼓沉稳而奔放的鼓点,一下一下,重重擂击着胸腔里四平八稳的跳动。 这让我无从再去思考什么叫应该的打法,什么叫正确的发球。 她现在,一定正在一声不吭地看着我。 ……在排球向上飞的时候。 我睁开眼。 网对面隐隐有谁在迅速地、慌忙地挪步。我在同一瞬将排球毫不犹豫地抛起,仰起脑袋,追随着那半空中旋转的圆影。正如自主练习时无数次的重复,寻求最稳的时机,极力展开身躯那般起跳。 “不好,这次是真的跳发球!”有一道微哑的声音警敕地喊,“交给我!” 就像空中有一条直通对场地板的透明发射通道,排球迎头冲向界限内逼仄的角落。那个落点本空无一人,却在紧要关头扑来穿着蓝色号码背心的人影。 我望见二口同学慢半拍地扭身去接。 可球影无情,触电似的砸在她手臂一侧,便迅疾弹开,往体育馆偏僻的后场飞去。 “可恶……!”她咬紧牙关,视线追着球飞了会儿才回过头。 而我早已平稳落地,抬起手,看掌心一圈深深浅浅的细微的磨红。 在此之间,裁判吹哨。 队友轻松的欢呼与班级应援声在周围遥相呼应。耳边盈满欢笑;眼帘里是各方庆贺、蹦跳的身影。我的肩膀被热情地揽住——于是在大脑反应之前,脸庞就捷足先登地露出一点微笑。随即,透过横网密密麻麻的间隙,我与面露不甘的,好似再次鲜活起来的星纱,远远地相视了一眼。 10 赛后结算 第二局,25:17,c组晋级。 并盛管回家管得不算严。报名的活动比赛结束之后,大家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的事。 有的人需要坐地铁回家,早早地背起包就走;有的则留校游玩,要么去围观别的赛事,要么去找朋友嗨。 我分发完几袋手作慰问烤饼干,挥别了临时队友们,顺手帮后勤同学收拾好东西。 围观群众大多也先离场,得把场地让给接下来的其余班级。 把杂事处理结束后,我有偷偷摸摸去看山本武还在不在。可寻来觅去,连衣角的影子也没找着,只好转头和跟我一对上视线就露出微笑的体育老师道别。 回班级了么,还是接着去棒球部加练,或者回家? 我记得山本家里貌似是经营寿司店的,也许需要赶紧回去帮忙。 一边更衣,我一边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虽说道歉要趁早,但错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时机很好找。我不担心别人看见会误以为我和山本君有特殊关系。毕竟被老师委以重任,我本来就不时会去隔壁班喊人去干活。就算传出谣言,也会被各自的粉丝亲卫队连根拔起。 更何况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把运动装叠好,装进包里。我将黑色的体育挎包揽上肩膀,另一手拎起地上用袋子打包好的一摞号码背心——这届负责分管公用更衣室的生活部门事特多,小气吧啦的,小事斤斤计较,动辄规章制度,死也不让班级临时用的物资暂放在这里,根本就是在惨遭风纪委迫害后回来报复普通学生!——准备出门。 怎料刚一拉开门扉,就撞见一个人。 我抬头:“二口同学?” “……” 来者似乎一开始就在门口犹豫什么,这厢被逮住,顿时做了贼似的卡机两秒。 “……喔,”她说,“你还没走啊。” “我还要回班里一趟。”我侧过身,拖着一袋子背心让开道路,“你怎么也连衣服都还没换?” 女生一听,飞速低头瞄了眼身上的运动装。话没应答,她耳廓先掠起一丝微红,才梗着脖子似的大步流星跨进室内,看也没看我地开口:“被同学拉着多说了几句话,耽搁几分钟而已。” 我的目光随着她移动,闻言笑了笑。 “今天辛苦了。那早点回去休息,我就不打扰你换衣服啦。” 大家都早点回家,我也能早点回家。赶紧解决掉关于山本同学的事,今晚的连载番剧新一集又能看到动起来的我推了。 “西贺。”二口星纱突然道。 我没有收回要迈出门的脚步,只是停下,再回头望去。 “嗯?” 二口同学背对着我,两手揣在运动外套的口袋里。 我只能看见她后脑勺深棕的短发,微乱发丝下露出的一小截后颈。看见白底的统一制服外套上写着的“并盛中学”四个暗蓝色的字。看见排球短裤,黑色护膝,两条小腿的外侧有一块发红,跟腱很长。 这个背影安静片刻。 我等了等,等到她略显无力地憋出一声,“没啥。” 我:“诶。” 二口:“突然想不起来上一秒想说什么了。” 我:“我知道这种情况,特别是在考前背书的时候,明明是十几岁的人却和老年痴呆几乎没什么差别。” 二口:“……你不觉得你有时候攻击力很强吗?” 我哼哼地笑两声,手伸向肩下,拉开背包拉链。 女孩正满脸复杂地转身开储物柜柜门,似是余光注意到这边,于是诧异地瞧来。我倒返回去,上前两步,把一小管膏药塞进她手里。 “什么……啊,”二口星纱垂首,稍微瞪大眼睛,那原本暗含低气压的声音总算掺进别样的情绪,“不用不用,西贺,我家的药多得是!” 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药膏,进口货,超好用,消肿很快的。我家也有很多。” 二口连推辞带吐槽:“你那金牌销售一样的语气是什么鬼。不对,关键是我也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家里那些随便涂涂就行了。反正我哥年初囤了一堆,我多拿他几条,他保准也不知道。这你自己留着就好。” 我又说:“比起拿哥哥的,朋友送的总归不一样吧?” 二口不讲话了。 女孩看看我,瞧瞧手头的小药膏,尚显青涩的脸上闪烁着她藏不好的动容与别扭。少顷,我听见她慢声道:“那个。” “怎么了?” “……你不想知道,我这次,为什么还报名打排球么。” …… 啊。 “报名”。 她的音色稍闷,却咬字清晰。关键的语句不容置喙地钻入耳朵,我忽然有点屏住呼吸。 二口同学,原来不是被迫凑人数推上来的。 心念着回家的事暂搁下来。我记起自己之前先入为主的判断,喉咙不自觉地紧了紧。 这一时,我没立刻回答,她也沉默。二口星纱仍垂着头,手指捏了一下药膏,便把它塞进外套里。 更衣室算不上大,衣料摩挲的疏疏声好像童年半夜偷吃零食的轻响。 “想知道。”我说。 女孩躲在衣兜里的手晃了晃衣摆,抬眼看我。 “但是,”我接着听见自己近乎温和而笃定的语气,“无论出于怎样的原因,这样就挺好的,能够和二口同学再次一起打球这件事。” “……” “对不起。” “什么?”二口疑惑地回过神。 我一手握着背包肩带,心里细细痒痒地感到羞惭,却还是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看到名单的时候,第一反应以为,你是不得已才被推选过来当选手的,没有考虑到二口同学你真正的心情。” 棕发女生的眼神像卡比兽似的一呆。 我继续说:“所以,我很抱歉。” “不对不对不对,”她迅速打断,反倒难以置信地激动起来,插兜的两手如同鸟翅膀那样带着外套摆动,“你道什么歉啊?本来就是我自己选择退部的,任谁看到我再来打球都会这样猜吧!而且不瞒你说,我确实……总之,也相当于是被推上来,想后悔都来不及。” 我露出更受打击的表情:“身为和你并肩作战过的人,我的想法却还是和普通人同一个等级。” 二口一脸“还能这样误会”的窘状:“不是,我不是说你,不是!” “我对不起你……” “别说得好像你是辜负我的渣男似的啊!” 眼看女孩急得快扑闪外套飞走了,我眨眨眼,敛下忧郁的神色,被逗笑道:“嗯,骗你的。我知道你想安慰我。” 她顿时定格般一僵。 我弯着眉眼,“二口同学果然还是那个体贴的二口同学,谢谢你。” 高个子副攻解除石化第一秒就目露凶光。 “你还是给我道个歉吧,西贺!” “啊哈哈哈。”我笑。 “真服了你了。”二口的脸颊仍有些烫着,却顶着一双懒得理我的死鱼眼,夸擦一声,用力打开柜子;呼噜呼噜,用力翻出校服。 我安静地看着她。 一直以来,哪怕是看漫画、看小说的时候,有某些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地见风使舵的人物登场,通常都会令我非常无感,甚至会有点说不上来地讨厌。 后来长大一点,我才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仿佛天生就知道,什么才是对气氛有好处的回答;知道该怎么做,能够使得在意的人满意——这种满意并非一味地献媚,而是最优解。是让别人过来说话时从来不需要担心尴尬、冷场或失望,是符合社会标准的优秀,是能得到对方宽心的信任、欣赏与认可。 如果它一定会与自己的某些需求有冲突,那么就干脆摒弃后者而已。 二口的性格并不属于直爽的类别。现在看起来兀自生着闷气,但此刻,她的内心很放松,更是有点暗暗高兴。这我也看得出来,我也明白。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迎合的;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愿的。 那位山本同学说得一针见血,我其实不愿意,我会让自己很累。可每当我下意识地去这么做,却也都是在实施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是当然。谁会故意去干坏事呢。就算是小偷,是罪犯,犯下的坏事,都是罪魁祸首认为“可以这么做”、“对我有好处”的好事。 我所做的,都是对我有好处的好事才对。 ……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星纱同学。”我轻声说。 女孩拎着衣服,蓦地扭头,耳朵出幻觉似的瞪我。 “不好意思,这样叫你可以吗?” “行。”星纱十分冷静,“可以。” 我于是直白地问道:“那这次再报了排球赛,星纱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刚才会那样试探,就说明她已经有想要传达给我的答案了。 毫不意外地,二口星纱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原先朝向储物柜,这回转过身,低头瞧着我,捏紧手中柔软的衬衫衣料,“我……” 谁知忽然,门口传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西贺,你在这——啊,这不是二口吗?” 咦? 我和星纱一齐望向更衣室敞开的门前。 只见瘦瘦高高的牧野前辈出现在那,身穿校服,也套着一件运动外套,袖口撸到手肘。她双手插兜,环顾一圈,挑眉道: “你们什么气氛,吵架?” 余光里,星纱正不作声地站直身子。 我不禁无奈地笑:“没有,只是刚好聊聊天,我也不想那么快就回班级。牧野前辈是找我吗?” “是啊。”牧野神情沉稳,目光离开我身后的女孩,转而落在我脸上,“中间发了那么个烂出天际的惊天烂球,我们账还没算清楚,没有教练就由我来让你永远忘不了今天。” 我:“……”是双重肯定的烂啊。 牧野:“现在才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我为自己争取缓刑,熟练地放软嗓音:“知道了啦……在这之前,前辈请先回避一下嘛,我和星纱还有话要说。” “也没什么话是必须说完的。”二口星纱却生性凉薄,毫不犹豫地背叛我,“你跟牧野前辈走吧,西贺。我还要换衣服。” 什么? 我震惊地抬头看她:“星纱同学。” “别这副表情看我。” “为什么还叫我西贺?” “这是重点么?!”棕发女孩的耳朵又红透。 “好了,西贺。” 牧野前辈隐约叹了口气。她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制止着说,“以前二口还没退出的时候,你就爱拉着她演漫才,现在还真是一点没变。她要换衣服,你还让不让人家早点回去了?走。” 我迫不得已,呜哇呜哇地被拖走。 只是,在亦步亦趋地跟着前辈走到门口之际,拽着我的少年人倏地停下脚步。她依然一手插着兜,平静地,惯常般地侧过头。 我听见牧野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这次比赛打得很精彩。”她说,“你的拦网思路还是那么冷静,到最后也没有放弃封死这家伙的球路,干得很好。输了,只是因为排球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比赛而已。” “……” “以后放学要是觉得无聊,记得换好运动服再过来,二口。” 牧野前辈说完,松开我的手臂,先一步往外走去。 我很快反应过来,望一望前辈看似稳重,实则仓皇逃跑的背影;扭头,看一看站在储物柜旁边,神情微微松动,似乎没缓过神的女孩。 说起话来别扭得离奇啊,这两个人。 ——什么的。由我来讲这种旁白,听起来好像相当缺乏说服力。但只要我想,打直球对我而言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 虽然有时候,我也宁愿不想要这种游刃有余。 “前辈说得对。”我看透一切,只挥挥手,“回头再聊,星纱。” 她沉默一秒,说:“噢,保重。” 呃!好过分的措辞。 瞧见我明显地冻僵在原地,星纱仍然一副还有点心事繁重的模样,却微微一笑。那轻巧的笑意惹上眉头,大仇得报般地舒展开。她小声地再开口,补充道:“……维。” 我停留片刻。 直到牧野前辈的催促声远远地横刀传响,我才快意地、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来。在走之前,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11 心事与落日的照面 牧野前辈只是看起来严厉。我仅仅需要积极认错,适当地卖个萌,真诚表示前辈来看我比赛真是太好了,她就无话可说地放过了我。 “在赛场上走神,真有你的。”渡着阳光的体育馆门前,她最后念我一句,“虽然你应该不需要这方面的关心,但姑且还是问一句,功课上有什么压力吗?” 我笑着摇头:“这话应该让我用来关心前辈吧。” “……我考隔壁町的高中可是绰绰有余的好么!” 这位前不久才被老师逮去升学谈话的三年级前辈抓起口袋里的手表,看一眼,“行,去忙你的吧。西贺殿下。” 这都要调侃回来,真是不服输的人啊。 我也用上复古敬语:“遵旨。” “以后在赛场,可不要被我抓到出现这种情况。” “好的。” “如果今年还能有比赛的话。”她的口吻平淡。 下午四点多,阳光不那么热烈。 “当然能。”我说,“到时就请前辈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吧。” 牧野哼笑一声。那是一种知道对手的枪膛里没有子弹,却看见对方拿枪指着自己脑袋时会露出的笑。 之后,她还要赶去操场看自班的比赛。 我们就此分别。 她的背影逐渐消失。我在原地晒了会儿太阳。 随即爬上教学楼,先把号码背心等物资放到器材室,一一码好。接着脚不沾地地离开这间是非之地,折回二年级的年段楼层。 绕出楼梯口,第一间教室就是2年a组。 人类的大脑老是处于叛逆期。越想忽视什么,它就越会不断地放大心里的在意。我步伐平稳地经过,放慢脚步,神态更平稳地往窗户里瞥去一眼。 靠门的,第二列倒数第二桌…… 是一对看不出任何伏案学习痕迹的,空荡荡的桌椅。 有个黑色背包挂在桌钩,拉链松垮地拉开,斜斜插着一根球棍。桌兜里,几只圆滚的棒球像吃饱的小麻雀一样挨着;旁边歪歪扭扭地塞着一本崭新课本。从翻卷皱起(疑似趴着睡觉压出的褶)的边缘图案来看,大概率是数学。 我:“……”从开学到现在,这本书翻开过吗?不好不好,无意冒犯隐私,抱歉。 再一望,这本皱着脸的数学书的主人并不在教室。 短暂投去的目光已然引起正巧望着窗外的一些学生的注意。我及时加快速度,经过b组,回到自己的班级。 处理完班内事务,统计比赛情况。 再和朋友闲聊并盛哪家的寿司店最好吃,探听到某家店在哪里,才提起书包。 校运动赛期间,体育馆都暂停社团活动。我和三两同学说说笑笑地并肩出校,在往常的交叉路口说拜拜。 这时候,金灿灿的余晖恰巧从山岗边探出环抱的臂膀,托着少年渐行渐远的步履。有些女孩们仍能结伴走一段路,聊着笑着,谈笑声也成为夕阳里的景色。 我孑然往家的方向迈去两步,又停下。 落日扶着后背,在一泼橙红色的街道地面上,我看见自己倾斜的、变形拉长的、黑色的影子。 蓦地,包里传来轻微振动。 我回过神,掏出手机,看清备注后翻盖接通:“喂,爸爸?” “小维,今天学校的事顺利吗?”老爹照常关心,声音颇为失真地响起。 “当然啦,”我从大路中间走到墙边,低头用鞋尖推了推小石子,“我们班好多比赛都顺利晋级了。我刚出学校,是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么?” 爹说:“嗯,得麻烦你买一盒鸡蛋回来。爸爸才发现家里的用完了……” 他在大学带研究生做实验,平时也常常忙昏头。 我应道:“没问题。” “谢谢小维。” “不用谢!对了,爸爸。” “嗯?” 我抿抿嘴,鞋底轻轻碾着地上细小的石粒,传来粗粝的微妙质感。我一顿,抬脚放过它们,说:“我有事去找一下学生会的同学,可能会迟一点回噢。” 爸爸的语气温和:“好,要注意看路。”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 “那我先挂了,会尽快回家的。” 挂断电话,我把手机塞回包里。 虽然等到明天去学校,再去找人也不是不行。但事情没解决,我不仅会睡不着觉,而且隔了一夜,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意外。 去试试吧,找不到人就再说。可以的,我可以……啊,一点都不想面对亲眼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的家伙。 不想也得想。 我左右一瞧,看没人经过,从书包里摸出一盏小镜子,严肃认真地检查一番仪容仪表:头发没乱,捋捋额前的碎发;眼睛炯炯有神;脸干干净净。笑一下看看,很好,很有精神。 这种东西要是拖延,是会越拖越久的。必须赶紧行动。 我合上镜子,收好,再理理衣领和校服裙摆。继而捏紧书包拎手,我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与悠远的黄昏迎面相视,坚定地朝家的反方向走去。 仔细回想,那时还说了特别多过分的话。 我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杂念却越发翻飞。 自打懂事起,我就好久没在人前露出那样的情绪了,突然来这一下,偏偏是对着不熟的人,还是同级同学……在想什么啊,疯了吧西贺维。都怪……算了算了别回忆了,再检讨也改变不了事实。呜呜。嗷嗷! 实话讲,我还不太看得出来,那个山本君到底是真看穿还是假看穿。 直觉系?扮猪吃老虎?可是后来也完全能看出他的性格确实不坏。这种会笑着戳穿人,看起来好懂又不好懂的家伙,究竟该怎么对付……且慢,他真的是人类吗? 我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山本同学其实是怪兽化形的画面,脚步不由放慢。 有点诡异,更不想去了。 好想时光倒流,好想有守○甜心陪我……话又说回来,如果我有甜心,会长什么样呢。 名字的话,希望是像“奇迹”那样更帅气的感觉。不过比起国王,她应该会是那种阿宅形象吧。会被同样拥有甜心的人或者内心纯净的人看见……不行不行,还是不要有好了。 胡思乱想之间,我骤然止住步伐。 我很早就掌握了并盛的地理,各个路线能够像精准的地图一样在脑海里铺开,只要走过一次就基本不会忘。 两排低矮的建筑,有几户人家在篱笆里培育小番茄。熟悉的街道景象纳入眼底,我的余光瞥见一扇颇具复古情调的木门——不如说这是大多日料店的经典装潢。屋檐短窄,外置深蓝色的暖帘,盆栽,灯笼。 天还没黑,店铺的灯笼却已然先行亮起,暖澄澄地预告着夜幕将临。 老旧的牌匾上,稳健地刻着“竹寿司”三个字。 这就是山本家的店。 竹寿司就像一位窝在摇椅里的老人,岁月静好地矗立在面前。落进我眼里,不啻于一栋亟待冒险的年久失修的鬼屋。 我站在门前,如临大敌。 先前,我路过棒球场看过一眼,山本不在那。而我出校的时间是最晚的一批,他没有理由还在学校里,除非有别的什么事。 大概率,他是回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会去跑步,自主训练之类的。说不定去朋友家玩了呢,这几天都没有作业要写,不少人都跑去潇洒。我也收到很多现充邀约,姑且答应了几个,只找了个借口推辞掉了今晚的。 ……还是先去买鸡蛋吧,要不然。 但都到这里了,在并盛读了那么久的书,还没来照顾过生意,要不要干脆就当顾客,打包一点寿司回去? 不行,爸爸有做饭了,况且不能拖!拖到明天又会是后天,拖到后天就要拖一周。客观地说,山本同学有不断地给我道歉,等于现在这整件事里就欠着我的道歉了。 况且我最后还说粗话,那么凶狠。 好想逃。 不要逃避。 回去看动画片吧。 不能跑,不能跑。有责任就承担,这件事一点也不丢人,不要驼背。 我面不改色,深吸一口气。 好。 伸手,拉开门。 滚轮发出呼啦啦的沉闷声响。与之高声传来的,是中年男人业务熟练,相当及时的招呼声:“喔!欢迎光临!” 我扬起一个开朗的笑脸:“打扰了!” “不会不会——想吃点什么?”他似乎也刚从后厨出来,利落地戴上围裙,一边绕进烹饪前台,一边热情地看向我,“哦?是生面孔啊。第一次来的话,可以试试咱们这里的招牌哦!” 放眼一望,竟然还没有食客。 木桌木椅安静地排列着,留出一条狭窄的过道。或许是才开始营业没多久,但倒是有开灯。暖色调的灯光如烛火般温情地照亮室内,墙壁上挂着简单的日本画,还有一些希望顾客吃好喝好的书法字。 出来的这位是山本同学的父亲吗? 黑头发,五官硬朗,晒得肤色偏深。一咧嘴,两眼也笑眯眯的,眼尾与嘴角都漾起那种豪迈爽快之人会有的皱纹。 看起来是挺像的。 只是到处都有这样的叔叔,先不要乱打招呼好了。 我上前两步,并没有走进去太多,朝这位和蔼的长辈惭愧地稍微鞠了一躬:“实在抱歉,家里已经有做饭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来尝一尝。” “哎,这可真不巧。”中年男人睁大了眼,放下准备切鱼肉的菜刀,“那小姑娘,你是……仔细一看,你穿着并中的校服啊。难道说是来找阿武的么?” 阿武。没错了。 心口被大难临头地揪住般一紧。我连忙控制住自己别去多想,依然摆出平常的、泰然自若的模样。 “是的,请问山本同学在这里吗?” “他……” 然而,大叔才要出声,一阵嘭楞嘭隆、咚咚锵锵的大动静却霎时令他一惊。听起来像是碗盆与箱子类的重物赶紧放下来的声音。紧接着,又是飞快噔噔的脚步声,大约从后厨的方向越来越近地窜来。 从竹寿司正门进来,穿过餐厅,正对着的朝向就有一方敞开的门。里面是一条横向走廊,左右直通别处。 我刚反应过来,就见一只戴着黑护腕的手率先摁住那边门框。接着,暖帘被另一只手掀开。 来者按着门,直愣愣地站在那儿。 刚才的高速跑动甚至没有让他的呼吸有任何紊乱——山本武,那个害我百般抓狂的始作俑者。就像一切事故未发生之前,我一个人走在帮老师搬东西的路上,他会忽然跑过来问我需不需要援手那样,赫然出现在眼前。 男生穿着一身白色厨装,目光不偏不倚地定到我身上。与其说讶异,那不加掩饰的神色更像惊喜:“西贺同学。” 大叔眼神一凛,转头训他。 “阿武,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不是跟你说了要轻拿轻放吗?” “抱歉老爸!没有坏掉啦。”山本自知做错地咧起一点歉意的笑容。 果然是父子。 我正想重新跟他父亲再打个招呼,却见山本武放下帘子,三两下就大步流星地凑过来,站到我身旁;我仰起头看他,他又意识到什么,即刻再后退一步。 “西贺,你怎么来了?”他超级高兴地眯着眼,问,“肚子饿了吗?今天比赛累到了吧,但是不得不说很精彩嘛!你想尝什么尽管跟我说,就当庆祝优胜,我请你啊。” 那张脸庞年少而俊朗,闪烁着毫无芥蒂的友好。 好像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像他不是被不讲道理地驱逐出门的那个人。好像那片晴朗的白天之中,他和我只是在器材室聊了会儿天,挥手再见时谁都是笑着的一样。 我望着他深褐色的眼睛,早已打好的腹稿都像被这一通闪现打乱了似的,喉咙无端地,不上不下地凝噎了一瞬。 ……倒是多露出一点不太愿意搭理我的表情啊。这样不是会让我更难堪、更愧疚吗? 恐怖的家伙,不容小觑的山本武。 甚至是旁边还有对方家长在看着的地狱开局。 早知道不来——不行,来都来了!这是今天道歉的最好的时机了。 我于是忍耐着这种被揭开棺材、遭到太阳直射的疲惫感,摇摇头,事先说明道:“你的好意我先心领啦,但是抱歉,我待会儿就回家吃饭了。” 要怎么说来着,赶紧在心里复习一下:不好意思山本同学,今天的事对不住。等等,还是先跟他爸爸自我介绍吧,不然太不礼貌了。没错。要先说我叫西贺维,是山本的同校同学,然后…… “唔?” 黑发少年听完,却收起笑意,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再开口,便转身跨来一步,挡住我,对他父亲说:“老爸,你先忙。我跟西贺聊聊天,过一会儿再回来打下手。” ……嗯? 我难免有点茫然地抬起头。 这一挡,他的肩背离得很近,我几乎能看见绷在衣服布料下锻炼得稍显宽阔的背肌的线条。 山本老爸的声音则听起来同样爽朗,裹挟着些许揶揄:“早说是同学嘛。知道了,走吧走吧,现在用不上你了。” 男生马上利落地把罩在外层的厨装制服脱掉,交给他父亲,露出里面还穿着的并盛校服,衬衫长裤。只是领带摘掉了,两粒纽扣敞开,从领口能看见打底的浅蓝色圆领短袖。 由于惦念着要先跟长辈说话,我的视线还追着拿了衣服就走的叔叔。可下一秒,就被山本武轻轻推着后肩,往门外带。 “我们先出去吧,”他说,“等等我再回来拿几个小卷给你试吃。不多,你回家当点心就好喽。” 12 不熟呀 远山绵延。它小心翼翼地捧着红彤彤的夕阳。太阳彻底剥去刺眼的外皮,坦诚地翻出肚皮一般,成为一颗果肉饱满的红柚。 我站在竹寿司店铺旁边的围墙边,两手拎着书包。 起初,山本打算去公园,只是被我以“说几句话就行”的理由驳回了。男生依旧站在安全距离外,离我两步之遥。 他抬手摸了摸颈侧。我发现很多男孩觉得有些赧然的时候都会这么做,就像有的人会走着走着突然对着空气投篮一样。 “这样也不错。”山本武说,“西贺是来找我说中午的事情,对吧?” 我点点头,直接朝他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说道。 男生似乎惊讶了一下,但我盯住地面笼罩着的自己的影子,只管表达出内心积压已久的懊恼与歉意。 “我当时没有控制好情绪,冲动上头,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还动手了。”我说,“一整个下午……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后悔。” 山本开口:“你不用——” 我继而直起身,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山本君拥有不原谅我的权利。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很抱歉。我不该恶意地揣测你会把这件事散播出去,把你说得那么坏……不,即使你传出去了,也只不过是你的自由而已;我更不应该那么歇斯底里地凶你,推你。你不用反过来安慰我的,我知道任谁都不喜欢被那样对待。” 做到了。 纵然讲得慢,但一口气说出来,我在话音落下的一刻总算觉察到几分尘埃落定般的轻松。 不自觉地放轻嗓音,我再次说:“对不起。” 而山本武在第一次被我打断后,便始终专心地听我讲话。 他的神色被逐而晦暗的余晖微微触动着。等我完全表达清楚,那副一丝不苟得颇显严肃的面庞才忽而动容,眉峰压得沉,唇角却上扬几分。 “嗯,我了解了。”他低声道,随即又肃然地蹙起眉来,“只是,就算你这么想,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做错……那种情况,就算你真的把我打一顿都很正常吧。怎么说呢,虽然我不太擅长考虑太多啦,但回班里吃饭的时候,我也想了很久,还问了阿纲不少问题。” 我眨了眨眼。 山本武及时介绍:“就是我的朋友,一个很好的家伙。” 我说:“我知道。” 山本讶然:“咦,你们认识?” “不认识。但你们是好朋友这件事,大概整个年段的人都知道。” “啊哈哈哈,是嘛。” 我看见男生眯眼笑了几下。但很快,他敛了笑意,回忆着正色道:“可惜阿纲他也没什么经验。我问他,要是害女生哭了该怎么办。他沉默了一下,大概说了一些办法,比如赶紧道歉啊,递纸巾什么的。” ……听起来好耳熟。 “我说,如果这些都做过了呢。阿纲就不说话了。”山本略有苦恼。 我:“……” 他一讲完,转眼瞧着我,突然醍醐灌顶似的说:“对!就是像西贺你这样,连表情都很像啊。” 像……?! 闻言,我那点吐槽的心思转瞬消失殆尽。忍住掏出镜子的冲动,我连忙空出一只手,捂了捂脸,凭直觉调整面部的表情管理,再仰起脑袋请教: “很像吗,现在呢?” “诶?刚才确实挺像……”山本武仿佛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摸不着头脑,但依然应道,“那你等等,我看看。” 宛如面临模特面试的检查,我抬着脸,下意识捏紧书包拎带。 虽然没有针对那位沢田同学的意思,但我偶尔经过看到他,他的表情都是那种一看就在心里吐槽什么、有点凄凉、有点无语,又有点摆烂般啥都无所谓的状态。 而我在人前习惯连神情也掌控得很好,怎么可能会露出那种待在卧室里才会摆出的样子。 啊,说起沢田同学。 我记得,他喜欢同班的京子的事,除了京子以外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我在学校有喜欢的人,肯定只会变本加厉地苛求自己对外的形象。可沢田同学并没有这么做。听说,他和京子的关系反而很不错,有人还看见两人周末一起出去玩。 每次听到同学聊起这些事,我总会心想:真好。 真好啊。 不过沢田君从一年级至今不断上进,甚至已经慢慢开始摆脱最开始有关于废柴的传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努力的方式。我更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山本这样的家伙,和他是好朋友,我一点也不意外。 心想着,我端好一如既往的平常表情,暗掩紧张地盯着眼前的黑发男生。后者低头,不明所以地,尽量钻研般地望着我。 他身后的斜晖将尽。我能感受到那温存的光线柔软、烂漫而深沉,敷在我的脸颊,扑在他的肩头,像柿子熟透的颜色。 接着,在这近乎烂熟的橘红中,他忽然不动了。 四秒,六秒。 怎么回事? 我有点不可置信,稍稍一歪头:“没区别吗?” 下一刻,山本武倏地回神,先是坐立不安似的,难为情地笑,盯着我说“不,也不是”。再快速地撇开脑袋,朝别处乱瞟一眼——这一刹他收起表情,绷着唇线,让那副生得凌厉的眉眼无端地多添几分动摇的神情,像在懊恼着,躲闪着,却又不像在因此后悔。 最后才回过头看我,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男生又大咧咧地笑起来,只是语气颇为轻缓:“我不小心走神了,抱歉。现在已经不像了。” 我不由暗暗松一口气。 而山本同学给出答案后,放下手,莫名不再出声地看着我的眼睛。 天际,光影迁徙。 路灯亮起,独守一隅地发散着洁白的光,太阳便心安理得地沉下山头。天空浅淡的灰蓝色被披盖上低垂的夜幕。每逢这个时刻,我总会觉得黄昏匆匆碌碌地过渡后,天都黑得太快了。 可余晖就算褪去,它似乎也不由分说地,在山本武的面颊与耳尖悄悄地留下烫红过的痕迹。 我对上他的视线第一秒,便察觉到变化。 连空气都沉静下来。 ……糟了。 这种气氛,我并不陌生。 早在山本直白地问我会不会去看他比赛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不过那只是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 彼时,我是学校里受瞩目的人物之一,是优等生,是挂满天才的勋章的西贺维。我不会觉得有谁对我有好感是奇怪的。相反,大多数青少年处于情窦乱开的时期,会对这般精心装饰的皮囊产生倾慕,再正常不过。 即使是被从来没见过的高年级学长表白,也是常有的事。我的第一反应通常都是感到棘手与麻烦。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怎么能一样? 山本同学,他是笨蛋吗? 见识过那样的真相,经历过那么声嘶力竭又丑态毕露的发泄,为什么还能露出这种表情。可能吗……抖m吗?还是说,这番道歉成功地让他知道白天那的确是个意外了,所以我的人设并不算崩塌? 我忽然心生一种无可遁形的,想要后退,希图逃跑的想法。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可以扭头就走的场合。 突然太安静了。 这个自来熟、擅长有话直说、仿佛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冷场的人——我没说话,他竟然也不说话了。 呆着看我干嘛啊。 “山本君。”我叫他。 男生一眨眼:“是。” “刚才你有话还没说完吧?” “有吗?啊,对哦。” “不过天色也不早了。”我示意他看天。山本这才被提醒似的,抬头感慨“真的耶”;等他收回视线,我刚好一手抱起书包,另一手翻开卡扣。 就在课本与文具之间,静静地安放着两袋手作饼干。都是不透明的包装。 我把扎着蓝色丝带的一袋拿出来,塞进他手里。 “这是?”山本同学反应飞快地拿稳。 我早有准备,解释道:“烤饼干。这次活动我们做了很多,这是没发完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当作我的一点道歉的诚意……毕竟也是我亲手做的嘛。如果尝了喜欢,我再专门正式地给你烤一份新的。” 山本很开心:“真的吗?呜哇,今天真幸运!” 我镇定地笑:“山本君能喜欢就好!” 实际上我根本不想再和他来往了…… “谢啦!但是,”男生话锋一转,嗓音依旧坦然又清爽,充斥着近乎能让人心生愧疚的诚挚,“我有这一袋就可以了。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费心做别的事。我就当普通的礼物收下喽。” “……” 内心的杂音一滞,又如潮水般退去。我摇摇头:“不用谢啦,是我该做的。今天的事对我而言就是很对不起你,希望山本君不要放在心上。” 可山本武竟全然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好奇地指了指我包里的另一只粉红色的小礼品袋。 “那也是发剩下的饼干吗?” “这个?”我低头一看臂弯里敞开的书包,赶忙把卡扣扣回去,一边说明道,“是的。这一盘装好后才临时发现有些烤糊,我就单独留着了。” “烤糊了不扔掉么?” “只坏掉一点,我不是很舍得——” “这样啊。那这袋能不能也送给我尝尝?” “所以我打算自己……”我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 山本武扬起眉毛朝我笑。 “你等我一下,西贺!” 他速度太快,尾音都飘进风里。我根本来不及阻止,这道行动力惊人的身影便带着饼干袋,转身直奔回寿司店。 我实在怀疑刚才幻听,困惑地抱着书包晾在原地。 眼见男生一股脑钻进店铺里,不过片刻,再窜出来。他的两手捧着一只外带盒,因此只用脑袋把门口的帘子顶开,精神抖擞地赶回到我身前。 “这是我家的招牌小卷,保证好吃。”山本武大方地推销,“我既然答应要请客就不会食言。分量不大,你带回去尝尝呗。要是合胃口的话一定要和我说,不好吃也和我说,有什么建议都可以和我说。” 那不是怎样都要和你说了吗?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谢谢,只不过不用……” 山本手里的外带盒是通常用的红黑色,正面印着一个写得浑圆的“竹”字。我看着它,话音未定,便听这家伙的声音正经而平缓地落下:“这也是我道歉的礼物。” 头顶,夜色初上。 “时间不早,但西贺,希望你先听听我没说完的话。”他说,“我当时不该那样,对不起……什么的,你应该也不想听了吧?下午我想了很久——当然,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跟阿纲也没说,以后也不会。你不用担心——总之到最后,我发现我心里并不后悔这么做。” 我不由得睁大眼。山本武见状,忙又解释:“我不是说不后悔惹你伤心。” 不是的话,还能是什么? 猛然间,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的预感怦怦直跳,失重似的,平白无故地令我错以为手脚发寒。 想听。 不想听。 想…… 张张嘴,我听见自己艰涩的口吻:“那你是什么意思?” 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地笼着他的侧脸。山本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仍旧神情认真地看我一眼。 “我不后悔听见你说,你很累。” “……” “也不后悔听见你的真心话,更不后悔能认识到你。老实说,西贺你不希望被别人看见自己哭,我很能理解,毕竟我也差不多。不过,”他眉宇含笑,“这样说出来,总比一直闷在心里好。不是吗?” “山本同学。” “嗯?” “你误会了。”我说。 黑发男生再次眨眨眼,像是不明白我何出此言。而我只是轻车熟路地抿起一个歉疚的微笑,无奈道:“那些话并不是真的。只是我正巧有点赛前压力,所以一时没忍住,冲动地找了个借口发泄而已。” 山本武却惊讶地接话:“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啊。” 我:“……” 我:“不是承不承认的问题……根本没有那回事呀。” 山本一听,爽朗地哈哈一笑:“好啦好啦。你还说你骗了所有人呢,西贺,其实你一点也不擅长说谎嘛。” 哈哈哈。 哈哈。 我抱着书包,笑着望着他。 他捧着寿司,笑着看着我。 紧接着,一种比中午崩溃要更气、更羞恼、更难以置信的情绪赫然堵在心尖,扼住喉咙,闷得人错以为要窒息。 脸上的笑意逐而晴转多云,多云转阴,压得嘴角阴沉沉地支不起友善的弧度。那点侥幸心理被掷进油锅里似的,噼里啪啦炸成要命的颜面扫地。我不可控地抿紧嘴唇,仿佛要在山本脸上开个洞那样瞪着他。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事到如今还能这么天真地笑。怎么会有人连如此显而易见的“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潜台词都听不懂,怎么会有人能那么直接地,提起别人的……别人根本不想回顾的黑历史啊?! 都不用说喜不喜欢,哪怕是对普通同学,谁会这样一脸轻松地狂戳人痛处?学校所有人都夸他好,说他会照顾人,全是被表象迷惑了。刚才还觉得他对我有好感,现在一看果然和我无关,只不过都是最、最、最肤浅的那一层!会因此感到慌乱的我才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而且这个年纪的男生本来就这样吧?就是动不动看异性瞄着瞄着眼睛就看直了……邀请别人去看比赛,更是这种阳光现充男游刃有余的手段罢了。 绝对,不能再和他接触下去。 原先预备好的温和说辞被尽数推翻。我一开口,声音便忍不住压低,凶巴巴地说:“那你到底想怎样,山本武!” “啊……我。我?”他稀里糊涂被点了大名,总算脸色忽变,又露出看见我哭鼻子时的类似神态。一怔,一慌,构成一个有点汗流浃背的大事不好。 但我正在气头上,根本管不着他什么心情。再说谁让这家伙要惹我? 反正,我心想。 反正都已经发生过最可怕的情况了。 我沉着脸,单手接来他托着的外带盒。发现没多余的手能开书包,又把寿司塞回他手里。接着翻开卡扣,先把那袋糊糊饼干拿出来。 高个子的黑发男生则依然用两手捧着盒子。 他杵在跟前,一副很想知道我怎么了、要干什么,可实在不太敢打搅我,只能眼巴巴地瞧着的模样。连背脊都微微佝偻着,颇为无措地配合我的高度。 “拿着。”我把粉色礼品袋放到盒子上。 “喔!” 山本赶紧腾出一只手,拿起饼干。 我再接来寿司盒。确实不算大,刚好能塞进书包里。合上卡扣。我把包拎好,仍然自下而上地瞪他,极没好气,怒气冲冲: “想吃那就给你吃吧!这个歉礼我也拿走了,这下我们两清——”我想起他的国文成绩,额外地多说一声,“就是互不相欠。我们谁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从来没碰见过对方,然后就这么结束了。” 怎料山本还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我只好解释:“我不会找你说话,你也不要再找我说话的意思。” 山本骇然:“哇?!这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我更生气:“做不到也要做!” 再也不想跟此人多纠缠,我转身就走。可因为恼羞成怒,又因为很少做过这种故意伤人的坏事,心跳慌不择路地咚咚乱窜。它在胸腔里,在锁骨下,在耳后汹涌不安地扑通扑通跳动着。把这位陌生男同学着急呼唤的声音甩在后头。 气势汹汹走出半条街,停步。 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很红,连耳朵都羞臊得发烫,便毫不犹豫地扭头道:“你想干嘛呀!” “没什么!”不远不近地缀在脚后跟的山本武被我吓了一小跳。他两手捧住饼干小粉袋,紧急认错后又诚实地说,“……我只是觉得,这时候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走掉,我肯定会后悔的。” “你不是还要回店里打下手吗?” “老爸他有别的员工,用不上我啦。” “不要跟着我。” “天黑了不太安全,还是让我送你回去吧?”山本试图上前跟我并肩。 “不要跟着我。”我瞪一眼。他平移般退回两步。 免得他再跟上来,我索性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严肃地抱起双臂,盯着他。 无论说什么我都置若罔闻,摆出油盐不进的架势。直到这个男同学的脸颊和脖子都有点红。他束手无策,心领神会,对我无可奈何又一步三回头地往他家店的方向走。 那背影小到快看不见,我才勉强松懈紧绷的神经,舒了口气——亦或说叹气。但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究竟在为什么叹气。 我提了提书包,多装了一盒寿司,重了点。 对了,还要买鸡蛋。 我抬起脚,拐向便利店。 别在意他、别在意他。 快点回家,吃完饭,追番。这才是正事。 虽然目前看来,山本武极有可能是那种最可怕的直觉系,又净讲一些我听了很想发脾气的话,但不管怎样,都不难相信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山本君大概,真的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些事。所以,我只要彻底当作不认识他,就算在学校碰见,也装作不熟就好了…… 不对,说到底。 我本来就和他不是很熟。 13 一点点酸疼 接下来一周,我正常地组织活动,参赛,带领2年c组拿下排球团体赛优胜;参与学生举办的现充娱乐聚会;处理好班集体琐碎的事务,帮老师一起维护活动结束后的课堂秩序,最后按部就班地回到三点一线——学校、社团、家。 事实上,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同学们不知晓某个中午的剧变,我所知的“西贺维亲卫队”成员不减反增。 星纱也并没有回到排球部。 最初那会儿,部活刚开始时,我偶尔会观察到牧野前辈抱着球,状若无意地往门外看。 这状况延续的第三天,我问:“不去班里叫她么?” 前辈顿时一副“你怎么看出来了有那么明显吗”的表情,随后睨我一眼,叹了口气。 有人主动来询问分担,让她得以顺理成章地诉说。牧野道:“干嘛要那样,她要是想来自己会来。” 我两腕一并,轻盈地垫起她随手发来的排球:“星纱同学可能需要别人用力推一把。” “我推过了。”她继续把球扣过来。 我垫:“不够啦。” 她扣:“你和她同年段,你去a班找她。” 排球在半空中飞旋,落进我两只手的掌握里。 “……”我盯着球片刻,故意摆出槽点满满的严肃神情,“牧野前辈,像我们这种代表班级形象的人,不能随意去别班门口抓人的。” 牧野很平静:“我是不会顺你的意吐槽的,放弃吧。” 其实我也认同前辈的观点。 星纱说话容易别扭,却也喜恶分明,不会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认为是浪费的事情上。或许,她对排球仍留有感情,但那也可能只是一种对“稍微擅长的东西”的选择倾向。 喜欢和擅长,有时会被命运残忍地区分开来。 社团训练的氛围一般,她不回来才是最不出意外的情况。 因此,要说我生活中唯一的变数,应当就属某个也在2年a组的男同学。只是自打那晚道歉并被我强势两清后,我顺利地几乎再也没和他碰过面。 首先,我的回家路线和竹寿司在反方向。 其次,除了上课,我经常会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心。 另外,就算是体育课,a组和c组都鲜少被安排在同一个课堂里。哪怕真的在校园某处不慎偶遇,我身边也通常会有三两学生陪同,全程热聊,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最后,也是那句老话:谁都很忙。 时间能模糊回忆,忙碌的时间则可以短暂地抛去回忆。我相信坚持远离会获得成效。等到白驹过隙,毕业相忘于江湖,这就会是那场荒唐闹剧最体面的收尾了。 寿司很好吃。可我决计不会再踏进那家店里一步。 虽说睡前仍会不时地想起尴尬的记忆,于是动不动失眠两下……不过事实证明,度过当时以为人生都要完蛋的时刻后,天还是没有塌下来。 ——在今早之前,我始终是这么想的。 凌晨五点半左右的河堤,芦竹低垂,天蒙蒙亮。 町内笼罩着一片日出前的孱弱的自然光辉。即使近日开始升温,这时也让鼻尖嗅到一丝建筑阴面独有的冷意。我穿着长袖长裤的黑色运动服,外套拉链扯到立领,站在空无一人的桥洞下。 面前是灰色的坚硬墙壁,斜上方的堤岸绿意葱葱。 我抬头,双手伸过头顶,一颗黄蓝色的排球稳当当地被托起,悬空,落下。再托起。今日的指腹刚熟悉好上手接球的手感,下一秒,球体高悬之际,耳朵好死不死地听见岸上较远地传来的声音: “西贺?” 我的心直接咯噔一跳,下意识往声源处瞥去。 明显一身晨练行头的山本武站在堤岸的人行步道上,单手扯着挎肩的棒球背包,难掩讶异地往这里看。 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紧迫。 在男生用更确切的语气第二次呼喊我的姓氏之际,我感到鼻子骤然受冲击一般酸疼,险些以为自己又要重蹈覆辙地掉下眼泪。 - “……没事吧?很痛吗?” 山本武蹲在桥洞边上的石头长椅前,仰起头看我。我真不想承认我居然听得出来他的语调比平时更温柔、更小心翼翼,“打到脸还是鼻子了?” 我用两只手捂住下半张脸,难过地低头皱着眉,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山本左看看:“脸?” 我盯着鞋子。 山本右瞧瞧:“鼻子?” 我的眉头拧成毛线:“……” 山本福至心灵,赶忙掏一掏放在地上的背包,拿出一包纸巾与一小罐药膏。 一米八的大男孩,即使蹲在脚边都显得肩宽腿长。我刻意不去看他,也能瞅见深蓝色运动服的衣角、裤脚,伸出手臂时衣袖拂动的影子。总有一种被大型犬靠近的感觉,存在感强烈得像空气都被瓜分占据了一半。 “有出血吗?”他的口吻担忧而不乏沉稳,像是自己经历过很多次这类意外似的,架势相当专业地说,“我看看吧。抱歉,是我不好……” “本来就是你不好。”我依旧盯着鞋尖,声音沉闷地打在掌心里。 “是的是的。”他真诚地附和,“对不起,真的。” 我说:“把纸和药放下。” 男生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地上。 “放我旁边。” 于是道具组转移到椅子上。 “你带镜子了吗?” “诶?没有来着。” “把我包拿过来。”我还是垂眼看地面,闷头说。 挨在跟前的人迅速站起身,脚步声飞快,远去一会儿又快快地迫近归来。他再次在我视角范围内蹲下,双手拿着我的棕色挎包。 我看一眼确认,接着指挥:“还是放我旁边。你转过去。” 窸窸窣窣,挎包被小心地放到药膏身边。山本武十分配合地挪一挪。可蹲久了毕竟也不舒服,他索性席地而坐,盘着腿,背对着我。 “我好了,”他说,“我好了。” 少年人坐在地上,有些弓背。 我慢吞吞地抬眼看去,看到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剃短的侧发下露出的耳朵。 勉强放下心来,我松开捂着半张脸的手,去翻我的包。虽然我出来晨练也没随身戴镜子,但有手表。表盘背面是模模糊糊的一圈圆形,当不成镜面,胜在算是能映出大致轮廓。 我变着角度认真端详,再利用手感摸摸鼻子。 还好,没有肿起来。只是被砸得酸了一下,以及靠左脸的皮肤刚才有点痛而已。 幸亏我的球托得不高,地吸引力的作用也比人力更温柔。但凡是打过球的,平生多多少少都被砸过脸,排球甚至更容易受到暴击——我最开始学的时候也常常被砸,用脸接球的次数数不胜数。 只是没想到,现在还会发生这种低级失误。 “……”好生气。可是大早上的,更多是无力吐槽的无语感。 我冷酷地盯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间接凶手。后者极为敏锐,忽地如芒在背般直起腰杆,两秒又驼背。仿佛后颈生寒似的,他抬手摸摸脖子。 就像想抽人一样,我抽出一张纸巾。 擦一擦,没异样。堵进鼻腔里几秒钟,没有一丁点血丝。 我安心地团起纸巾,塞进口袋里。 搞不好是心理因素在发挥作用,揉揉鼻子和脸,好像确实也没有最开始那一下酸疼。 手表的时针慢腾腾地快指向六点。 远处的围栏扶手外,小河悠然奔着东方而去,汩汩荡漾。应该已经日出了。只不过云层浓密,眼前的草地、栈道、桥洞下的石墙都还是阴天般的色调。我再抓一张柔软的纸巾,一手揪着,捂在口鼻。 光坐着不动,风一吹有点凉,我尽力小点声地打了个喷嚏。 这细微的声响犹如按到了山本武的哪个开关。他立即要转头:“你没穿暖和——” “我没说你可以转过来。” “啊,那好吧。” 他悻悻地保持原状,语气无奈得隐隐透出几分委屈。 我瓮声瓮气道:“你有意见,是吗?” 山本望向远方的河流,自知理亏:“没、当然没有!我只是不希望西贺你着凉嘛,又是刚运动完。” 我看着深土色的地面,没有应声。 谁想下一秒,某人唰啦一声拽下外套拉链,企图把他自己的运动外套脱下来给我,我才闷闷制止:“不要。不冷。穿回去。” 男生只好再慢慢拉起拉链。 ……算了。我收回视线,吸吸鼻子。 他第一次叫我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只是单纯疑惑的自言自语。能清晰地传过来,不过是因为四下空旷无人,我听力又很好而已。 非要说的话,被排球砸,只能怪我自己不专心。 专心把脸收拾得干净清爽,最后照旧将纸巾团起收进口袋。我感觉没别的大碍,便拿起这包还剩几张的纸巾,与未动分毫的药膏,弯腰放回山本敞开的背包里。 旋即,我拎起挎包,站起来往桥洞走。 没一会儿,身后紧跟着响起同样站起身、拉背包拉链的动静。 “已经没事了么?”山本同学关切的嗓音撵得越来越近,“你还要继续晨练吗,要不我帮你抛球吧?” 我捡起呆靠在墙角的排球。 “不用了。”我头也没回。出于习惯,又道一声,“谢谢你。” 结果不知是不是这种礼貌的态度在山本武那里约等于客气。他笑着劝道:“别拒绝得那么快,多考虑一下。就算没有那么专业,当陪练的话,我也还是有点信心能做好的。” 我只好抱着球,挎着包,一声不吭地往家的方向走。 而这样明显的、拂人面子的拒绝竟然也无法让这家伙却步。男生呈现出人生字典里没有知难而退这几个字的气魄,追上我的脚步,走在我的右后侧。 “怎么不说话呀,还很生我气吗?”他边跟着边问,“今天真的不练了?明明才刚开始,你平时不是都会练一个多小时吗?” 我陡然停住步伐。 山本武原来按我的步调走着,这一下不慎超出一步,于是捏着棒球包的背带,自觉地退到我身旁的位置。 他的神色平常,目光始终捎着友好的善意。我却在清早微凉的风中忽然感到一股荒谬的清醒,抬起头看他:“你为什么会知道?” “嗯?” “你为什么知道我通常晨练多长时间?” “喔,这个啊。”山本了然道。他一副完全没听出我警惕的言外之意的模样,仿佛这件事理所应当,“因为我经常会绕着这几条街晨跑,所以很早就看到过你了。有时跑完看见你还在坚持,我老是也忍不住继续加训……今天你出现得比之前早一点,我才有点惊讶的。” 说着,他瞧见我的表情,又笑:“难不成,西贺你是根本没注意到我吗?总感觉有点受打击诶。” ……什么? 我迅速判断出他并没有撒谎,简直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什么时候,几周前?几个月?我以前晨练确实很少分心注意别人……不能是我搬来并盛之后就开始吧?说起来压根听不出那是受打击的语气好不好! 14 你和我的小有名气 按照山本武的说法,他早在升入国中一年级的第一个学年就眼熟了我。 这里指的眼熟,并不是被学校里满天飞的传言与八卦影响,从而被动地注意。 他和我一样,不太在乎关于陌生人的流言蜚语。反倒,山本是在晨练中途记住我的样子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居然就在同一个年段读书,甚至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当时我只要一提起你的名字,旁边的同学就会突然围过来听呢。”这位不遑多让的风云人物仰头看天,回想道,“不过他们即便和当时的我一样,从来没和你说过话,也懂得比我多。真奇怪。” 河堤旁,我和他面对面站在青翠低浅的草地上。我搂着臂弯里的排球,怎么听怎么古怪:“懂得比你多?” “是啊。” 黑发男生爽快地承认,毫不避讳道,“最开始是有一次,我听见一群人围着在聊——” - “……呜哇,天神降临级别的可爱。” “你小子太厉害了吧,哪里搞来的?” “嘻嘻。这你就别打听了。” “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分到a班真幸运,不过待会也去c班看看吧?” 青春期压抑又出格的窃窃私语徘徊在同一张书桌上。刚入学的男孩们挨着脑袋,围在后排的桌边,感叹声不绝于耳。坐在椅子上的学生则两手抱臂,得意洋洋地笑。 忽然,站在外围的某个男生,中岛,肩膀一沉。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轻快的招呼紧随着在耳畔响起:“哟,早啊。你们在看什么呢?” 中岛一转头,只见来者黑发棕眼,眉眼锐利,神情却友善而爽朗。这位高出他半个脑袋的同学,正屈起胳膊,手肘顺势自然地搭在他肩上。 天啊,是山本。 据说他进入棒球部,通过选拔后,成为当之无愧的一年级正选了吧? 人也很好相处……男生难免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收起刚才围观时笑得不值钱的表情,为他解释道:“哦,哦……早。我们在看照片啦。” 但不需要由他再多介绍。山本武很擅长交朋友,在座的家伙们不乏跟他更要好的人。有学生发现他的到来,便热情地喊山本你来了,接着抽出满桌凌乱相片中的其中一张,伸长手臂递过去。 山本好奇地接过照片:“这是?” “来啊,山本!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收集来的——”端坐在座位,一看就是发起人的男同学鼻子都快翘上了天,高声炫耀道,“《并盛中学最可爱女生私服照合集》!不仅有我们同一届的,甚至还有高年级的学姐哦!” 围在四周的男孩们一听,纷纷吹捧道:“太强了!” 三三两两坐在附近的女生们则不约而同地目露嫌恶。 “男生真恶心……” “差劲。” “能不能去告老师啊?” 中岛身在人群最外面,听得清楚。 他心里知道,这种行为挺垃圾的。但作为同样看过照片的一份子,不禁硬着头皮,尝试对身旁的山本嘀咕:“搞什么。她们不也在聊帅哥吗,怎么就不允许我们看美少……” “她也是我们学校的吗?”山本蓦然说。 思路被打断,男生一愣,“啥?” 下一秒,压在肩膀的重量消失。山本武直起身,拿着刚才被塞来的一张相片,认真地端详它一会儿,随即扭头询问:“她是谁?” 中岛下意识去看。 巴掌大的一张照片,里面凝固着一个女孩和朋友逛街时,灿烂地眉开眼笑的瞬间。 她棕栗色的头发垂肩,只在脸侧编着纤细可爱的小辫子;所谓的私服,则是一身秀气的格子连衣裙,学院风。打蝴蝶领结,浅粉色的。手里再捏着一个小豆泥(暹罗猫)款式的钱包袋。 春日绚丽,落樱满地。女孩站在可丽饼小摊前,看起来像是在和友人闲聊要选哪种口味的比较好。 噢,这不是…… “西贺,”中岛即刻答道,“姓西贺,名字叫维。她就在1年c组呢。开学典礼的时候不是有新生首席上台致辞吗?就是她呀。” 山本武说:“原来如此。那时听完校长说话太困了,没留意。” 眼见连这个大名鼎鼎的棒球部正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中岛来劲了。他振奋些许,满腔倾诉欲滔滔不绝地倒出: “没关系,现在留意就好了啊。山本,你也觉得可爱是吧?我就说嘛,西贺同学才是那种完全让人招架不住的萌。实话实话,咱们班的笹川同学也是同一级别的可爱,不过她哥哥看起来蛮可怕的,感觉擅自去接触会被揍啊……” 他说着,心有余悸两秒。随后才再兴致盎然,抑扬顿挫地接道,“但西贺貌似是家里的独生女。她妈妈是外贸公司的经理,爸爸是大学教授,一听就很酷耶!家境好,性格也好,还什么都会。简直是神女在世……啊,好像说是会弹钢琴,也会小提琴,围棋啊油画什么的也特别厉害,拿过很多奖。天才就是不一样啊~” 山本仍然看着照片,“是吗?你知道好多啊。” 中岛越说越兴奋:“因为我也算维神亲卫队的新晋一员嘛。说起来,听说有人去图书馆借书,发现最后一本被借走了,正难过呢,结果原来是西贺同学借的。她发现后直接爽快地把书给他了!可恶,真羡慕——!这样的话,等到要还书时,岂不是又可以去找西贺说话吗?还有、还有:刚开学那几天,就有人去找西贺告白。虽然被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但被拒绝也让人意犹未尽有没有?!” 山本:“还能这样想啊?” 中岛:“当然啦!对了,想必你还不知道吧?西贺加入了排球部。一进去就是正选,今年就可以参加国中联赛……呼哇,好想看女神穿排球运动衣啊!最棒了!这么说起来,山本,你感兴趣的话,部活时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第二体育馆看看?” 这番慷慨激昂的邀约发出,黑发男生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中岛讲得上头,正如誓要结交同担那样,慷慨激昂之情熊熊燃烧—— 却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不知为何感到一种后颈被攥紧般的无地自容。 那心中烈焰霎时熄弱几分,他无端有点不自然。可仔细看对方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去看什么?”山本似乎只是没听明白。 中岛回过神,忙说:“就是,呃,去看女子排球部的练习。” “嗯——这个恐怕不行。棒球部也有训练呢,我抽不开身。” “对喔,是、是这样。” 被非常诚恳地拒绝了。 中岛暗自心想,果然,这种层级的帅哥不会和他这样的普通学生一样喜欢美少女。而很快,他又听见山本武清朗的声线,分贝不减地响起: “再说,这样不太好吧,不是很打扰人家吗?我训练的时候也不喜欢被干扰。拍照片也是,起码要经过别人同意嘛。” 他呆了呆,抬头望去。 围在一张桌子四周的男学生们也渐渐收声。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不对,一脸不妙而心虚地看向他们之中个头最高、说话最有号召力的山本;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都从彼此脸上看出迟疑。 班级本就只有这块角落吵,这回更是蜿蜒一阵尴尬到微妙的沉默。连前排的学生都诧异地扭过头,频频往后看。 “那个,山本……”有人期期艾艾地开口,“你说什么?” 受到注目礼的棒球部明星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诡异的气氛。 他微微翘起唇角,一如既往地露出一点微笑,眉峰却低沉地、犀利又冷锐地蹙起。中岛不由得后退一步,怯而远离,眼睁睁看着这家伙将不合氛围的反对之意摊开明牌。 “没听清楚吗?我是说,”山本武的话语掷地有声,“这种行为只会给人添麻烦,差不多行了吧,以后别这么做了。” - “……就这样,我才误打误撞地知道,你竟然就在隔壁的隔壁耶!”一身深蓝色运动服的山本仰头望着天思索,如是说。 日出后,随着时间推移,天空逐而如复苏般愈发透亮明澈。 偶尔有同样晨练的路人踩着单车,从桥边栈道经过。清早闲来无事的微风慢悠悠地吹。吹得芦苇丛摇头晃脑,吹得静悄悄的小河也碧波涟涟。 我站在风声里看他,安静地听完。 这件事我也有印象。 一开学就交好的朋友之中,难免会有经典的小灵通类型。她在外头迅速得知“有男生在偷拍女生照片,还试图给女生排三六九等”这则讯息后,就火急火燎地冲回班级,告诉了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我—— “超级差劲,恶心死了!”小灵通满脸恶寒,打抱不平道,“不过还好,已经有高年级的学姐知道了,在准备一起跟教导主任反映情况。赶紧处分吧!听说a班有人去制止他们,主谋不仅不道歉,还差点跟人打架了。烂人一个。” 事情并没有发酵太久。 那几个串通好的男学生引发众怒,被梳着飞机头的风纪委暴打一顿,销毁相机和备份,老实下来。说是处分停课反思半个月,实际上是横着躺进了医院。 照片送回各个女孩的手上。再过几天,也就没什么人再讨论起这些。 毕竟并盛国中不算出名的学校,但称得上群英荟萃:今天拳击部和剑道部起冲突,明天风纪委员又送五十个人进病房;上午某班的废柴学生刷新体育课成绩历史新低,下午教学楼后面突发迷之大爆炸。 像这种作妖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也谈不上。 只有被拿来当谈资的女生们知道其中造成的真切伤害。现在要想起来,我仍然觉得非常膈应。 但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 因此,比起介怀晦气的陈年旧事,我更在意的是当初小灵通说的其中一句话。 我开口道:“那时……” 正遥遥眺望远处的山本武闻言,立刻低头瞧着我。我顿了顿,才接着说,“你和那个人打架了吗?” “咦,”他讶然地拽了拽背包肩带,“你知道啊?” 真的是他啊。 能及时制止就已经是一个相当勇敢的好人了,看不出来竟然还会动手。 我有点意外地多看他一眼。但没等我说话,这位令人无比头疼、却实在善良的同学又主动出声解释。 “不过也不算啦。我有点记不清楚了。总之大概是他站起来要抓我的领子……” 山本应该是心大,真快忘了。他说着皱起眉,露出努力搜寻记忆的表情,“然后问我是不是想打架吧?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并没有想打的意思。但我也不怕他,就说我奉陪了。如果他输了,得答应我把照片处理掉,再去跟你们道歉。” “最后其实没打么?”我听出言外的意思。 他点点头,“对。他自己要提起,结果后来又说放过我什么的,不打了,还把照片藏了起来。” 不出所料。我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真是色厉内荏的胆小鬼,又蠢又坏,敢做不敢当。 山本一笑:“哈哈哈,是吧。” 是啊。嗯? 等一等。我心跳骤停般屏息一秒,紧接着难掩严肃地、沉默地抬起一只手,捂住嘴。 刚才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是吧。 不不,好像真说出口了。 ……头好疼。 这种谩骂式的抱怨,就应该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让人听见啊。况且怎么又是,又是,又是这个山本武? 一跟他说话就没好事。但是,听见那个偷拍照片的人吃瘪还挺高兴的。我的性格也真是糟糕,明明都过那么久了……唉啊!一跟山本说话就没好事! 我警惕地望着他。后者依旧面带笑容,只是被我这么一瞅,他眨眨眼,脑袋上仿佛蹦出一个小问号。 “怎么啦,西贺。”他的神情流露出几许宽容的跃跃欲试,“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尽管说就好。” “……” 我放下捂嘴的手。搂着排球,挎稳背包,抬脚就走。 快步走上堤岸旁的人行步道,身后却总是亦步亦趋地跟来一条尾巴。 “没有问题吗?那就轮到我问了。你还是不开心么,确定不练了?”尾巴叨叨念,“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的,再原谅我一次。拜托拜托。” 我脚下生风:“上次没原谅你。” 尾巴一惊:“是吗?那这次先原谅我吧?” 凌晨六点多,街上只有早餐店在开门备餐,行人寥寥。我忽而停下,转身,认真地看着跟随在后头的男生,说: “这次没生气,是我自己不小心。何况,我很感谢当时那件事里,你能那么勇敢地站出来……这才是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事。但我上次说得很明确,山本同学,请你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再找我说话了。” 山本武也止住步伐。 被密云遮掩得暧昧的晨曦从云层间乍破,倾注出金色光辉之际,我看见他站在两臂开外,脸庞闪过一丝错愕。 这一刹,我偏又下意识抱紧排球。 说得太伤人了,不能这样。他也只是好心。 “……对不起。”我忍不住无奈地朝他弯起眉眼,安抚性地缓和语气,“包括今天的偶遇,希望你也别……” “西贺,”山本倏忽开口,“你好像一直在道歉,明明不用这样啊。像刚才不就挺好的吗?” 我没跟上这思路:“什么?” 哪好了,指的是我使唤他做这做那,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么?还是指我那么不客气地再重申一次让他不要找我……这也没一个情况能用“挺好”来形容。 可他并没有再回答我的疑问。 四下无人的街道,连周围排列井然的建筑房屋都如尚在浅眠般清寂。山本武平静地看着我。天边晨光抖擞地倾洒,把他的眼睛画成一种很深的金色。 接着,男生再次扬起一个清爽的笑脸。 “没什么。我刚才只是在想,”他朗声道,“你说不要来找你,可表情看起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嘛。” “……” 山本仍在真挚地发力:“你有时候说真话,有时候说的东西又让我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西贺,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不过你放心,我说过的都是真的,包括我说从不后悔认识你。” 我望着他,一直没说话。 而山本不在意我观察性的缄默。他好似想到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天空飘了飘,又抬起手,挠挠后脑勺。随即重新盯住我。 尽管在熹微曙光之下,耳朵隐约泛着红,少年也眯眼笑得更像阳光。 “发现你是个很厉害,又很有意思的家伙之后,我每天都越来越期待上学,感觉就和期待下课去打棒球一样。”他颇为苦恼道,“所以你让我别跟你讲话,我想了半天,果然还是做不到啊。” 15 奔跑吧梅勒斯 那个早晨之后,我又有三天没搭理山本武。 更没有去老地方晨练。 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一些几乎像表白一样的话。毕竟,他后来话音刚落,又快快乐乐地、直截了当地说:“我也想和西贺同学成为朋友,所以拜托,多给我一次机会。” 即使每个迹象都确切地指向一个事实:这家伙应该是单纯地在表达好感。可是,我看着他哪哪都坦荡的脸,再思及前车之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往真正告白那方面猜。 山本武此人,实在是捉摸不透。我镇静地心想。 他似乎不能用寻常的眼光看待,对普通人的读空气法套在他身上,有时效果显著,大多时刻则收效甚微。 我姑且先假设他很多时候都在靠本能行动——那么如果要对付他,某些弯弯绕绕的逻辑也就没有意义了。更何况,能那样直白地说出那些话的家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说想当朋友,那大约真的只是想当朋友。 说做不到忍着不跟我说话,那就或许真的不会轻言放弃…… 星期五,老师念板书的声音温吞而催眠。 我坐在国文课堂上,对着文字密密麻麻的课本,好想叹气。 然而,想起那天早上他最后又挑起的事,这股几近摆烂的念头霎时化作具有可溯性的气恼与无语。 没错。 我不理他,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山本在我问“究竟为什么不懂得知难而退”后,以一把健气明亮的语气,继续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着跟我翻旧账: “你这么突然一问,我也讲不清楚。”他边思忖,边说,“不过,这算不上多难。你是不是真的厌恶到必须拒绝我,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的……不如说似乎比以前更明显了。果然当时有发泄一下,心情会轻松不少吧?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有什么压力也都可以跟我——诶?又要走了吗?” 我依旧飞快地扭头离开。山本同学开启自动跟随似的,紧赶慢赶,追在脚跟。 “不好。我还是惹你生气了,西贺?抱歉……”他好像拿我真发脾气很没办法,口吻都夹杂几分心虚。 我打断:“抱歉的事少做。” 虽然是我自己要问的,但谁想得到他竟敢再提起之前的事。 山本则积极认错:“我保证以后不提了!” “别跟着我,我要回家了。” “才出门没多久,现在回家不是很可惜吗?就让我给你托几个球试试嘛。” 回家可惜?! 我本就满腹羞恼、局促而仓皇,当下被缠得实在受不了。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山崩地裂。于是在耳颊如中暑般发热之时,我回过头,毫不留情地把排球扔过去。 “要打你自己打!我才不觉得回家可惜,我和你这种堂堂正正的现充不一样!”我大声说,“我就要回家,别管我,球也不要还我!我家里还有。” 山本武反应极快,神情倏地凛然,接球的一瞬甚至整个人的气场都陡然变得严峻、肃穆而尖锐。但稳稳抱住黄蓝交错的排球之后,他又愣神须臾。 “堂堂正正的现充?那是什么?”男生虚心好学道。 我跟这种连现充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真·现充体育男毫无共同话题。愤而甩开他,径自回家,冲澡换衣服;晨练泡汤,就干脆爬回床上,气得困了,补一个回笼觉。 至于就此出差的排球,当然没去拿回来。 山本同学更是没来还。 究根结底,本来就是我说干脆送他,又叫他别还,现在自然是没理由去要…… 虽然冷静下来后有点挫败,但我也认栽:最近冒出这么个巨大的意外因素,半辈子的飚都发完了。我竟也才像刚认识自己似的,第一次发觉我破罐子破摔时也会那么不计后果地讲话。 后悔就后悔吧,人生总是一直在不断地后悔……回头真该调整一下状态,不能再被那么影响下去。 好在,我这两天都在正常上课。没事就帮老师干活,跑跑腿。放学参加社团训练,回家——仅在第一天,山本有跑到我们班窗外探头看了一眼。 那会儿课间活动。我坐在座位上,仍然与身旁围着的、来热情搭话的学生们笑着聊天。而他一来,便被坐靠窗的男生眼尖发现,哥俩好地跟他打招呼。 饶是正在说话的我也不可避免地关注到这位别班人员。 那黑头发、棕眼睛的少年屈起手肘,搭靠在窗沿。他略显心不在焉地跟人寒暄两句,旋即就像有自动定位一样,目光精准降落般望向我的位置。 我早已预料,趁没人注意,立刻朝他皱了一下眉。 于是山本武带着他的冷汗走了。 也许是领悟到我这次更不会轻易给笑脸,他没再在c组外面徘徊。哪怕是在换教室路上,偶然碰见杵在a组门口和朋友闲聊的山本,只要我不去看他,他也不会擅自拦我打招呼。 除了我经过时,老是会感觉到如影随形、紧紧盯来的目光外,确实也没有特别困扰的地方。 思及此,我随着国文老师的话语,翻一页课本。 “那么这一段,我就找个同学来念吧。”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掠过神态松懈的国中生们,顺理成章地往这边投来,“西贺同学,麻烦你了。” “是。” 睡倒半个班的宁静课堂上,我端着书本,站起身。 “……‘我现在受到了别人的信任。目前,我正在被他人信任着。之前那恶魔的细语是一个梦魇,是一场噩梦。把它忘掉吧。那是在身心俱疲的时候,才会忽然造访的噩梦。’” 教学楼外,阳光正好,云卷云舒。 我听见自己咬字清晰,语速平稳地朗读着。有些打瞌睡的同学稍微打起了精神,撑着疲倦的脑袋转头瞧过来。 “‘梅勒斯,你并不可耻。你还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我念道,“……‘宙斯啊,请你慢一点儿下山。我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一个正直的人。请你让我以一个正直者的身份,慷慨赴死吧。’” - 度过周末,星期一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我照常早早爬起,居家晨练(这几天都没有出门跑步,只安排在家里练练垫球,做一些简单的健身项目),再背背单词,预习功课;给自己准备一份便当。和老爹吃完早餐,便各去各的学校。 第一节科学课下课前,老师给班委留了十分钟讲事情。 “这个,明天中午,咱们年段会有一次补打预防针的机会。”保健委员率先站到讲台上。他性子腼腆,紧张地说,“上次请假的,或者出于别的原因没打上的同学,可以举个手,我统计一下人数。” 自从老师走出班级后,讲台下逐渐喧哗。学生们交头接耳,有的聊起新鲜事,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部分后排的男生更是直接站起身,往前几桌扔纸团。 保健委员的声音像被沙子盖得严严实实一样,密不透风地沉了底。 “那什么……”他见没人回应,如同罚站似的绷紧身子,“没有吗?需要补打预防针的同学。” “没有了啦!”有人高声催促。 “差不多也算下课了吧?” “好饿,我要去买面包。” 吵闹中,我收拾好笔记,从桌兜里抽出两张表格,飞快地起身走上讲台。 “请大家等一等,稍微忍耐一下。” 我站到满脸局促的保健委员旁边,给班级大致展示一眼手头的文件,抬高声调,“最近换季,流感突发,注意保管好身体。中午需要补打预防针的,在第四节课结束前考虑好,到时找市川同学登记就行。” 足够响亮的声音将台下杂音压弱几分。不少人拖着长音喊“是”。算是安静一点,我接着讲: “另外,我们周三要和d组去并盛公园参加志愿活动,注意事项下午放学前会再说明。这另一张表格待会儿传下去。请大家签好名,麻烦最后一个人签好后,在今天之内交给我喔!” 同学们齐声道:“好——” 我扬起笑脸:“没别的问题的话,我们提前下课吧。” 初中生们:“万岁——!” 几乎如一声令下,好些活泼好动的家伙唰一声跳出座位,奔离教室。 虽说如此,下课铃在三秒后也匆匆打响。坐前排的同学则直接问了我一些关于活动的细节。我扶着讲台,弯腰挨个解释。继而拿起登记预防针的表格,交给身旁的保健委员市川同学。 他一副怀揣感恩之心的模样,泪花滚滚地双手接过表格:“西贺同学……” “市川君?” “幸好有你……” 我很是理解,放轻声音,“这算什么事,别放心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还是有七个人没打预防针的。” 保健委员盯着薄薄的表格纸,惆怅地耷拉下眉毛。 “什么嘛,那还不主动说……” 我笑两下:“没关系呀,有的同学是非常害怕打针的,需要时间考虑。” 市川嘟囔一声“也是”。 他脸颊酡红,不知想着什么,颇显忐忑地瞄过来一眼。接着将表格伸到我和他之间,俯身凑近道,“那个,西贺同学。这里的日期就写今天吗?” 探头一看他在纸上指出的地方,我点头。 “是的。” “哦哦,好。那老师签名这里……” “这个日期留给老师写就好。” “原、原来如此。” 见他纠纠结结,显然在绞尽脑汁找话说的态度,我在心底暗叹一声。正想说句“辛苦了”来终止话题,蓦然间,门外如横插一脚地响起另一道清晰的呼唤声。 “西贺。” 教室里热闹的杂音渐缓地,立竿见影般消沉了两秒。 我转过头。 山本武站在班级门口,一手插兜,另一手扶着门框。 这位原本应该老老实实、不主动惊扰我的大名人,貌似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突兀到来会引起多少注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微抿,眉头也冷厉地低蹙着。 在他身后侧,一位矮个子的棕头发男生满脸疑惑地望过来。 靠门一方的保健委员犹豫两秒,最终后退一步,让出视野。而山本与我视线完全交触的瞬间,他的神色忽地一霁,唇边平白无故跃动着明快的笑意。 只听他语气相当自然地喊道:“老师找。” 16 口味 台下侧耳偷听的学生们纷纷露出“什么嘛就这样”的表情,教室重归嘈杂。我往门外多看两眼,先朝难掩心悸的保健委员公事公办地颔首。 “辛苦了。那我先过去一下。” “没,没事。快去吧。”他干巴巴地说。 我走下讲台,顺便把手头的签名表格交给第一桌的同学,接着才出了教室。 山本武自觉地退后,让路。他朋友则连续撤退好几步,一副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地看看山本,再偷偷瞧一眼我。 我来到他们面前:“哪位老师?” 罪魁祸首的笑中顿时包含着一种光明正大的歉疚。 他双手合十,挡在脸前,大大方方地小声道:“抱歉,其实是我找你。” “……” 不自禁地稍稍睁大眼,我抬头看他。 山本武上周明明还很有自觉,今天却突然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我——按理说,我应该会觉得棘手、不开心又头皮发麻的。 然而,或许是因为刚才有猜到这个可能,甚至知道他会直接坦白,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不仅如此,脑海里还有“这一天果然来了”的吐槽杂念奔腾而过。 这算什么呢。 我几乎在自嘲一般,迷茫地心想。 人与人之间的改观,会像这样轻易吗? 当时犹如躲避洪水猛兽,说着绝不要再和对方接触,做好直到毕业都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准备。没过多久,又被惶恐而奇妙的巧合裹挟。待到昨日歇落,新一轮太阳升起,忽然就觉察到这个人的意义变得有所不同。都是这样的吗? 无需质疑,山本同学是个好人。 他的本能十分敏锐,性格却给人一种粗线条的大大咧咧感,好像世界上什么事都可以很有趣;他开朗,勇敢,怀揣执着的热忱。比起像我这般,被世俗青睐的仅仅“会考试”的人,他才是真正有一颗自由又聪明的头脑。 即使对我而言,初见的经历和世界崩得七零八落没有区别。即使我被气得晚上睡觉前想起来都忍不住踢被子…… 如今听过他那些真诚的话,看到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面对这样的家伙,我却再也没有丝毫能怪罪他的理由。 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山本同学很适合当朋友。 那么,不敢再与他产生任何联系,一次又一次地想要转身就走,半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我,究竟是在蒙着脑袋逃避什么呢。 自己吗? 但是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了。 还是说,我在害怕被发现更多吗? ……我在害怕,我会让那个更懒散、更消极、更不值一提的自己袒露在谁的注视里吗? …… 胡闹般的迅捷思绪唐突地收回,现实也不过才度过茫茫然的几秒钟。 我希望我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因而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姑且怀揣着真实的好奇心,问道: “是吗。怎么了,山本君?” “嗯……” 山本又摸摸后颈。他依旧看起来不太好意思,先扭头瞧向他朋友,愧疚而坚定地开口,“阿纲,对不住,你先去家政教室吧?我马上过来。” “诶?”被叫作阿纲的男孩一愣,“没事,那我先……” 随着他的视线,我正式地对那位都快贴墙靠着的棕头发同学投以注目。 可就在对视的一刹那,沢田同学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整个人霍然绷紧了似的,连蓬乱的头发丝都写满紧张、尴尬、无所适从。 那是那种内向的孩子在聚会里只有唯一一个熟人,结果对方突然跑去聚光灯下独自嗨皮,留自己被迫面对陌生人时会露出的窘迫神情。 与此同时,还夹杂几分敬畏与对熟人的羡慕。 从小到大,鲜少与除了妈妈以外的女性打交道,于是容易感到害臊的男生有很多。 我做学生工作许久,不乏跟这类同学有过交流。便也熟练地朝他点点头,笑一笑,最后轻轻地挥挥手。 “再见,沢田同学。”我说。 沢田纲吉猛地回过神。他非常好懂,完全一副“我的名字居然被记住了”的模样;继而像是意识(脑补)到什么,突然红着脸,朝我三连鞠躬:“我我我马上就走!”紧接着抬起两手,投降似的干笑道,“不用在意我!……那山本我先过去了!” 山本稳当应声:“喔!” 而我刚赶忙鞠躬回礼,再抬眼,面前的人影却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后响起的浑厚的扑通摔倒声。 扭头一看,棕发男生脸朝地,摔了个教科书式的左脚拌右脚。 我被吓一跳:“没事吧?!慢慢来没关系,刚拖过地板很滑的!” 山本也反应过来:“阿纲?!” 本还吃痛地慢腾腾蠕动的沢田君一听,立刻从地上乱七八糟地弹了起来。 他的人中挂着一抹鲜红的鼻血,满脸“完了丢脸丢大发了”的心碎之情,但仍是坚毅而体贴地一面推辞,一面跑走:“没事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二年级学生们零零星星倚在走廊,有的偷偷发出窃笑。这让他更害臊,畏罪潜逃似的溜了。 “……”我放下伸出的手,“好快。” 这根本不是体育课成绩垫底的速度,沢田同学果然私底下有在努力训练吧。 留在身旁的山本武听起来也无奈。 “真是的,阿纲那家伙。”他说。 那是尤为熟稔的语气。是只有对熟悉的好朋友才会叹出的感慨。 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关系程度。不过,自从确认过当初在a组差点和别人打架的人是山本后,这种友谊反而显得愈发值得敬佩。 山本武不在意那场冲突会损失什么朋友。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在乎会被那种冲突拍散的所谓的朋友。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足以说明,这是一个敢于把选择关系圈的权利攥在手掌心里的人。纵使他自己也有可能受到异样眼光的排挤,但早在一年前,他就毫无顾忌地释放善意,和处于“不受欢迎”的社会陷阱里的同学交好。 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沢田君则同样令人尊敬。如果我站在他的处境里,也许根本没有信心去接受这份善意,从而反过来辜负别人的好心—— ……不,不是的。 不能这么说。 我回过头。眼前高大的男生也收起之前想伸去扶人的手,揣回校裤口袋里。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低头看过来。然后毫不吝啬地,展露出一个有些赧然、但也相当爽朗的笑容。 咽喉里仿佛被塞一把被烧干的灰烬,我无处可避地屏了屏呼吸。太阳穴抵着冰冷的幻觉般的刺痛。想要皱紧眉头,可站在人人都在经过的班外走廊上,我的身体在感性开始挥发之前就做出反应:弯起眉眼,如出一辙地朝对方微笑。 假设什么他人的处境啊。 那种情况,不就是现在这样懦弱的我吗。 “待会儿还是尽快去看看他的情况比较好。”我说,“山本君,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山本武微微敛起笑意,左右环视一圈周围。 “嗯。既然刚才找的借口说是老师找你,那我们就先不停在这里了吧?”男生率先侧过身,示意我跟他一起往办公室走。 这倒没什么问题。 我多上前两步,近乎与他并肩。 保持着明显同为老师跑腿人的正常距离,尽量忽视走廊边学生们或激动或惊奇的瞩目,与压低的纷纷议论。我听着身旁放慢的脚步声,仰起脑袋,以疑惑的眼神表示他究竟想说什么。 谁知山本武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又平视前方。 “上回送我的饼干,我都吃光了。”他语气郑重,随即才颇为轻快起来,“味道很好啊,就算是不小心烤糊的部分,焦味也不会很重。真厉害!” 我挪回视线,应道:“谢谢,你能喜欢就——” 唉,糟糕。突然想起把袋子塞给他时的情形了,好想就地永眠……我这个混蛋啊。这种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竟然还能说得出口。 话说回来,就是专门来反馈味道的吗?这孩子怎么会把坏的也吃了。 “……就好。”镇定地说着,我补充,“吃了糊掉的,肠胃不会难受吗?” “那点程度根本称不上会坏事啦,我甚至感觉现在还更健康一点。昨天击球的手感都特别顺利。”山本武小幅度地摆出一个挥棒的手势,而后转头看我,“你呢?” “什么?” “之前的寿司。” 男生提道,棕褐的眼睛满怀着泰然自若的关心,“有尝尝看吗,合不合胃口?要是觉得差点意思也都跟我说,有批评才有改进嘛。” 走到办公室旁的楼道口拐角,我们在墙边缓而停步。 下课时间,廊道、职员室内、楼梯上下都间歇回荡着交谈声与脚步声。 隔着三步之距,我望向他。后者倒还真像是在等待五星评价的年轻厨师,脸庞闪烁着让人觉得要是敷衍就会造成罪过的期待。 那种赤诚的能量,似乎永远宽绰,始终磅礴,像梦一样辨不清边界。 啊。 我忽然心想。 如果,像我这种连人生色彩都具有欺骗性的可悲角色,光是不辜负别人源源不断的善意也会需要勇气的话…… 我真希望,我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 “嗯,”我认真坦白道,“和家人一起吃完了。很好吃,是非常难得的美味。” 山本同学却一怔。 一时没等来他的应答,我只好仔细回想,接着说:“我比较喜欢里面的鳗鱼寿司,因为味道咸一点,鱼肉也软,还没有刺。不过不意味着其它的就不好……如果绝对要提意见的话,大概是我个人觉得米饭也再软一点更合口味。 “当然,像我爸爸就赞不绝口,他喜欢软硬适中的饭。说到底众口难调嘛。你不用真的去改进——像之前那一盒的程度,就已经够好吃了。” 讲完,我再等了等。杵在面前的山本武明明是话题的提起人,此时偏又不吭声。走神似的,眉角上挑,有点呆呆地垂首盯着我看。 一秒后,我心生警惕。 刚才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还是说,山本君其实也是会被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式的评价为难的类型。 为什么老是看不透他呀。我不由踌躇一二,思忖须臾,再出声:“总之很好,我说的那些也并不是缺点。谢谢你请我吃。” 男生忽地睁大眼睛。 “我。” 嗯? “我,”山本武的神情骤然裹着几分迫切的、讶异的紧张。他的脸与耳廓有些泛红,目光闪闪发亮地注视而来。好像终于在比赛候补席等到被换上场一般: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答应得干脆利落,连声音都洪亮,“我会记住的,西贺。真的!” ……呜哇?!又在说什么啊! 不用看都知道,走廊里的学生们一定在惊诧地往这边瞅。 本来我们组合的存在就够引人注意了,说得那么大声是生怕不会引起误会、或者传说中的亲卫队掐架吗! 我刹那间头皮发紧。只能竭尽所能地抵抗本性,让自己不要对眼前这桩仿佛在寿司界天涯海角立誓的璀璨人形生物摆臭脸,平静地朝他一笑。 “说了不用真去改的。”我无奈提醒,“小声,小声。” 幸亏这位棒球选手很快意识到不妙。他回过神,赶紧收起那副架势。旋即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朝周边被吓到的人摆摆手,真诚表态:“抱歉抱歉。” 路过的同学连声回应没关系。 我带着笑脸望他:“……” 山本武再低头,嘴角扬起,但额角冒虚汗。他眨巴眼,“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了。” 我爽快地说:“不要紧。”讨厌你。极巨化大笨蛋山本,太晶化大笨蛋山本。笨蛋山。笨山。 山本呈拜托状,小小声道:“不要太快讨厌我啦。” 我顿时不想说话了。 现在没工夫计较他的答案为什么能对上心声。总而言之,这种话让别人听见就不好了。虽然够小声。 沉下一口气,我准备重新抓流程,问还有什么事。下一刻,却见一旁的办公室里忽然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高个子的,绑马尾的。 一般来说不会出现在这层楼的身影。 咦? 我的注意力当即转移,惊讶道:“牧野前辈。” 话音未落,原本还一副沉思模样的三年级前辈抬起眼。她穿着套开衫的长袖校服,袖子仍然撸到肘部,发现撞见的是我,紧拧的眉毛才堪堪舒展两分。 “西贺,好巧啊。” 牧野收住脚步,看看我,再瞥一眼我旁边的男生,“没想到能直接碰到你,那就省得我去找了。你们聊完了吗?” 我还没说话,余光就瞧见山本武反应更迅速地一动。 他似乎非常拎得清楚不同的公私场合,飞快拾掇好心情,视线便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抬手当道别:“没别的事,谢谢你提供的建议,西贺。说起来,我也该去教室了喔。” 家政教室在楼下。 看他眉宇间清爽的意气,我点点头。 “拜拜,山本君。” “回头见。”黑发少年往楼梯口走去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最后一次转头,兴致盎然道,“我真的会一直记住的,这次也相信我吧。” 随后就像每个精力充沛的学生一样,三两步跨级下台阶,隐约哼着歌。不出片刻,消失在转角。 我:“……” 牧野瞥我:“记住什么?” “没什么,就是一点关于寿司的事……”我说,“前辈怎么了?” 闻言,她复而思虑地沉着眉头。 但下课的时间是有限的。叮叮咚咚,课前预备铃乍然响起。牧野前辈和我站在悠长的、宛转的广播下,我却觉得沉默越发寂寥无声。 等播音静止,她才张嘴。 “算了,也不是大事。”牧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上课去吧。部活之后再说。” 17 不甘心 “监督老师辞职了?” “对。”牧野前辈说,“他准备结婚,跟妻子一起去北海道生活了。所以教务处会换一个老师过来替他履职。我今天和那位新老师初步聊了一次。” 社团活动结束,体育馆内正在清扫卫生。从那装置着防盗栏的高高窗户里,偶尔传出跑着拖地的杂音,以及各种球落地或扔进车筐的动静。 大多部员都走的走,散的散。 场馆建筑的外侧,只有牧野、社团经理小江百合与我,站在墙边。 灰黑色的影子斜斜地被墙角曲折。我看着正在讲话的前辈。紫色的,金色的,红色的晚霞摇摇欲坠,她身后是正在下沉的失温的太阳。 能抽空担任新监督的老师,甚至还是在我们年段的办公室…… 我望着她的脸色,不由微微皱眉:“是根津老师吗?” 牧野诧异道:“这你都猜得到啊,殿下?” 我:“……” 同为二年级的经理同学:“……” 百合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沉默震耳欲聋。我和她对视一秒,轻而易举地就从对方眼里读出撼天动地的潜台词—— 还不如,原来那个甩手掌柜,呢。 于是半晌,经理沉稳地吐出一声: “吾部,休矣。” 牧野吐槽:“能说现代语吗?” 我忍住吐槽她俩的冲动,闭了闭眼:“前辈,根津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险些滑轨的话题扯回来。三年级主将闻言,稍一正色,直言地转达道:“根津会把自己的理念带到社团来。看你们对他那么了解,应该也知道,他觉得如果不是精英,那就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百合和我安静地听着。 “所以,”牧野两手抱臂,“他在了解排球部的情况后,直接跟我说,比起浪费学校的资源,还不如趁早解散为好。” 果然如此。 “什么啊?”百合不掩敌意,又消沉地拧眉,“那家伙又在发什么疯?平时上课说这种烦人的话就算了……我真搞不懂。老师也是,教练也是,风纪委也是。一个个都这样。我们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社团而已啊。” “谁知道呢。”牧野说。 她的表情倒是平淡得没什么变化,说起话来也清闲,好像早已料到有这一天。 我思考片刻,问:“前辈跟他谈了条件是吗?” “条件?”身旁的经理也扭头看去。 牧野没有立刻回答。 她潦草地扫了一眼体育馆墙壁上浑浊的影子,再瞧了瞧我肩膀披着的,白色的并盛排球部制服外套,才面无表情地与我们对视。 “是。”她说,“我反对解散。根津发现我不肯让步后,也并没有执意要对着干。他说既然想要继续搞体育的社团活动,那能够打赢比赛才是重中之重。因此,为了让我们乖乖听话,他不介意替排球部跟别的学校联系——” 越过霞光的罅隙,我看见队长平静的、沉着的、毫不动摇的黑色眼睛。 “两周后,我们和丑三中有一场练习赛。” 我垂在身侧的指尖倏地动了动。 百合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牧野前辈多看了我一眼。但随后,她又收回目光;放下环着臂膀的手,两手插兜。她挡在黄昏之前,嗓音像扣杀一般重重落下: “赢了继续社团活动,输了废部。就这么简单。” - “维。……小维?” “嗯?” 我眨眨眼,回过神,才迟来地发觉自己捏着筷子,一动不动有一会儿了。 家里餐厅的灯光是偏橘黄的暖色,温室似的,光线平铺直叙地从容洒落。长方形的饭桌上,我的父亲正坐在对座。他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盛着一股柔和的忡忡忧心。 “怎么了,维?”他问,“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心绪一滞,我拖拖拉拉地叹了叹气。 “唉呀。还是被发现了吗……” 我伸出筷子,从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一荤一素里夹起一块照烧肉。放进打满米饭的碗里,嘀咕般苦恼道,“前几天借出去的外语笔记,今天回家了,才发现忘记去要回来……我晚上做功课要用呢。” 肉块裹了一层浓酱。汤汁浅浅溢开,白饭粒也掉入鲜咸的颜色里,香味一拌就扑鼻。 我爸担心的神色这才平复些许,同样夹了一筷白菜:“要给那位同学家里打电话吗?爸爸待会出去散步,可以帮你带回来。” “我就在想这个嘛。” “怕打扰人家吗?” “对呀,”我低头,搭着肉香吃饭,嚼嚼吞下,“好纠结,怎么会忘记呢。” 爹安慰:“我也总会不小心忘掉很多事,没关系的。” 我扒饭:“知道啦。毕竟爸爸连妈妈的航班都搞错过,在冷风里多等了两个小时。” 爹无奈:“你这孩子……” 我飞快多吃两口饭,抬起脸,朝他露出一个哼哼得逞的笑容。 这位大学教授瞧着我,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那要打电话吗?” “还是不了,留着明天再补,今晚就写点别的吧!” “好。”他温声道,“慢点吃,别噎着。” 我很叛逆地快快吃完。 进餐完毕,一如既往地和爸爸一起刷碗;洗澡,晾收衣服,穿着长袖长裤的伊布印花睡衣,把自己关进卧室。 摁开灯。 门扉合上,在身后发出厚重的闷响。 我在原地站了十几秒。 从房间门进来,左手边是嵌墙的淡粉色衣柜,前方摆着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书桌、书柜,右手边则是我的床铺。桌子与床下都垫着柔软的地毯。而在它们之间,空出来的地板,是一片隐约带竖痕的原木色。 踏回熟悉的私人领域,我在关门之际就得以松懈下来。背靠坚实的房门,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垂落,落到被居家拖鞋踩着的地板上。 木地板。 当时,我穿的是排球专用的运动鞋。 重新系好鞋带,站起来,简单地向上蹦一蹦热身。开始拉伸手臂的时候,脊背忽然被一只手掌贴合着拍了拍——但没等我回头,始作俑者便从后方越过我,来到眼前。 “拜托了喔。”那会儿还没毕业的三年级队长微微一笑,“不用在意教练的话。尽力就好。” 我挺直腰杆:“请交给我吧。” 队长感慨:“真靠谱啊。虽然作为前辈,应该由我做好示范,当你们的后盾……但现在最能让大家安心放手一搏的,果然还是有你在,维。” 赛场场馆里,选手们热身练球的声响与心跳声一起跳跃交融。我看见灯光,明亮,炽热,让所有人的影子收缩凝聚在脚底。我听见她温声细语地鼓励着围过来的队员。 “紧张吗?” “还好还好。今年多了优秀的新鲜血液,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西贺,我都用不着操心了。” “上一场已经拿到好成绩,说明没什么不可能的。这次也加油。” “当然!不会让球落地的,对吧,小维?” “这次拦网不会怕了吧?” “绝对不会啦。”有人答道,“有西贺在,再没办法封杀也会尽可能一触啊。” 紧接着,肩膀传来轻握的重量。 “会赢的。”队长说。 望着神色各异、却都还算志气昂扬的搭档们,那时的我露出一个尽可能灿然的笑容。 但有时,我总觉得时间太重了。 丑三中vs并盛,第二轮淘汰赛。 第一局,28:26; 第二局,25:17。 就像比赛终止的哨音嘹亮,欢呼声在网的另一边沸腾的时候。它如同轮胎一样从脊梁上压过,我只能慢一拍地爬起身。 背后安静得出奇。 排球不断弹远,撞到场馆角落,被后勤人员捡起。就这么从视线里离开。然后我记得是队服的衣角,运动短裤,黑色的磨损的护膝。球鞋踩着木地板。 我看到里面模模糊糊的一点倒影,低着头的,看着地板的我自己。 “哎,”有谁说,“果然输了。” 走路的声音,拍打衣袖的声音。 “对面的二传也太强了。那种发球没办法接啊。” “整队整队。” “待会儿陪我去逛街吧?” “诶……累死了,懒得去啦。” 列队,鞠躬。 有人拍了拍我的背。我转过身,已经走远两步的三年级队长扭头看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宽和的笑。她说走了,维。 比赛结束就是结束,和缺少片尾曲和彩蛋的电影一样,没有理由停下,也连停下都做不到。 下一场要开赛的队伍正从入场口进来,我们要出去。 只是在走向她的背影的第二秒,有一道声音穿过球网,硬生生地拴住我的脚踝。 “喂,8号。” 我回头。 对面的二传手一个人站在那儿,手从灰白色的网下面伸来。 我于是走了回去。 手指被紧握住的一瞬,对方说:“明年联赛见。” 那股力道停留两秒,松开。我至今却好像依然能清楚地想起那是怎样的接触:皮肤温热,粗糙地紧贴,关节的骨骼碾压得不分彼此。用力的,热的,被包裹住的。 有一点痛,但并不让人讨厌的。 我看着掌心细腻的纹路,少顷又放下,在身侧握成拳。 整个卧室缄默不言,高悬的天花板挂着亮堂堂的灯,动也不动地俯瞰着我。 下意识地,我看向书桌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 对了。我想起来,最近用来练习的排球放在了客厅。曾经总是静静地躺在那的一颗,并不在家里。 送人了。 我站着,背后是紧闭的屋门。 这是没有别人,只属于我的归处。我能自由地想发呆就发呆,想沉默就沉默;也只能听见自己的衣料偶尔窸窣摩擦的轻响,听见从喉咙深处探出的,一声意义不明的呢喃。 “……可恶。” 18 主动推开的缝隙 “玉儿、玉竹,你们负责外围警戒!”欧阳朗精神倍爽,这个空投是我的了。 “喂喂喂,干嘛说的我好像很菜一样,我能杀掉他难道不正常吗?”五号初中生没好气的说到。 “唉,我这腿吧,不说也罢,就是摔了一跤,所以摔断腿了。”陈静慈祥的说道。 白萱萱一边摸着眼泪,一边问姬无冥。在她的心中,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原罪就不能相互信任。再加上这个年纪最爱看那些旧世界时期的宫斗戏、家庭伦理戏,这让她的关注点比较特殊。 陈楠的内心就好像是有一尊大佛双手合十的忏悔着:我当初为什么要去直播,我当初为什么要去参加比赛,我当初为什么跟着肖一帆犯贱。 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黑烟,还有恶心的焦臭味,以及任老老太爷发出的不甘的渗人叫声。 毕云涛系肾脏受损,肝功能受到影响,有可能影响到后半生的幸福。 欧阳朗愣着神,然后转身往山上走。距离第三次刷毒圈,还有36秒!等毒圈刷新了,在决定去那里,狙击!现在欧阳朗的装备很富有了。 欧阳朗也不能真把慕容倩倩杀死,那可是犯罪。他只是想要警告慕容倩倩,最好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 欧阳朗把狙击枪补偿器丢给妹妹欧阳秋水,自己捡起狙击枪消音器。 只稍微犹豫了一秒,西圣猛的一个后勾腿,想要踢中刑来的要害,然而让他惊异的是自己的脚后跟竟然猛的踢到了自己的屁股上。 有这一连串的原因在,朝臣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的吴敌根本没有闲暇的心情来细细观察,这些虫子的鬼魂相较之前有多少变化。 见夏阿美这样说,萧恒卫心里就甜的像是喝了蜜一样,自己没有选错人。 “军队的兴致如字面。维和部队,就是维持地区和平和稳定,让平民享受生的权利,不陷入战乱的部队。”老李解释道。 医生老康还说要在老爷子的身上动刀子,但平叔又拿不准主意,就打电话来询问厉景琛的意思。 等太阳在四十五的度角位置一直移动到了一百度角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然后,她接着就看见眼前不远处,一座水晶台,上面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形状的武器——她跟着夏阿美身后有一段时间了,自然认识菜刀,所以当下也是很诧异,这里怎么会有菜刀的。 是在一次街上,他跟烫头真爱吵架,刚好被敌人空投的炮弹给炸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不过,我和我妹妹只到云城,去京城你还得自己想办法的。”柳飞絮这样告诉凤北溪。 “你还有二十八分四十七秒。”没有理会幕天凡,子枫淡淡的声音响起。 “老祖宗您说林毅他真的已经不是我的重孙儿了?”林武海恭敬的跪在地面上,头也不敢抬起,语气更是恭敬无比,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叶庆泉在生活中不是没有遭遇过尴尬的事情,但是好象以前所碰见的所有事情加一块儿,可以说都没有这一次来的尴尬。 黄宓曾经在赌船上见过唐信和李泽凯对赌,那一场赌局已经成了李泽凯的笑柄。 叶庆泉的强势,作为是曾经对方下属的罗刚,是深有体会的,正绞尽脑汁措词准备怎么讨饶的罗刚听到牛长德突然冒出的话,吓得差点儿没跳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溺水的人又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再也浮不出水面儿了。 这当年听了觉得很神奇,刘宝丰觉得那是与他两个世界的人物,理想不同,人家太高尚,自己太市侩,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有点儿自惭形秽。 他,和习天还又一次的走到了对立面,只不过这一次,林毅原本准备示强的心里,却是被其深深的按下,林毅倒是要好好的看一看,这习天还到底要干什么。 在这三位冥族强者对面有八人,正是以帝释天为首的魔族八位魔皇。 在场的人见到这峰回路转的一幕,无不又惊又喜,不说厚土宗,川蕴派那边除了惊自然毫无喜意。 “奶奶,这糖葫芦给我来三串。”摊位上是一位老奶奶,年龄很大,满头白发,长满皱纹,坐在轮椅之上,而她的双眼,也缠绕着黑色的布条,是一位盲人。 杂‘乱’的大殿缓缓陷入沉寂,沉默的看向高台上扶抱着夏英申的威慑帝,刚才危急时刻还是夏太师亲自救驾,而他们这些人全都懵了,可见皇上器重夏太师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他们还无法做到真的为国捐躯? “梦露,你干什么?”看到梦露似乎还想要冲过去要了白羽的命,刘亮鸣连忙抱住了她。 林天一下跳进隧道中,然后拿着手电慢慢的向里面进发,顺着隧道林天大约走了十来米想到现在不知道这个隧道式通向哪里,不过林天可以肯定这个隧道肯定已经超出了李老的家了。 “说吧!”见到林风的表情,孙铭一时间也有点疑惑,这个来历神秘的家伙究竟有什么问题要问自己,貌似自己目前应该没有什么好问的吧。 19 战意 “这是我们摘的叶子。”孙一洲得意洋洋的把怀里的大叶子一推。 “乔蒽,你试试。”赵莉影拉着陈乔蒽的手,走到了一根竹节前,这竹节有些重,她们拿不起来那么的高。 观众们看的眼睛都呆了,眼球瞪的滚圆怒睁,全部心里都急死了,纷纷的打出了弹幕。 单单就是莫炎刚本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这种非难的事情,三条乃春姬或许面对建御雷眷族的青梅竹马的挚友们会难以启齿,但是连夜的话就不是很要紧了。 “有事千万要跟姐姐说。”扬幂看着吴利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大男孩儿有事蛮着她。 凌霄嘴角露出了淡淡笑容,从石台上将玄火鉴拿了回来,放到怀里,更不多说什么,再度向最高的那一层飞去。 “你安心的去死吧!”郑垲没好气的掐着腰,想起刚才的经历就来气。 “手机里说没有诚意嘛。”曲妖精撅了撅嘴,背在睡衣后的纤手扬了起来。 只见前方的拐弯处,那熟悉的少年身影,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正淡笑着迈步而来。 隐隐的卢克雷蒂娅觉得有眼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渗出来也许自己虽然受到了杨夙枫的侮辱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可是却有幸的避过了这一幕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的腿,真的……会没事?”绿眼睛的祁国话不算流利,带着独特的翘舌口音,听起来沉厚如醇酒,像念咒一般,有点儿朦胧不清,却十分顺耳好听。 舆论这方面,逐渐蓄力,等大家淡忘了,还有机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茯苓愣了一下,上上下下把娘亲看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她的腹部位置,惊奇又不信,她娘竟然怀孕了?!难怪他们会愿意拖延到中秋节才来看她,想必是娘亲那时刚刚有孕,需要静养不宜赶路的缘故。 而南希呢?这个丫头直听的好似身临其境一样,傻傻的听着,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 她知道她很幸运,很多像她一样的新人,刚刚从电影学院毕业后都是从龙套做起的,很多人一辈子都可能只是一个龙套,永远不可能圆他们的荧屏梦,最终只能无奈的转行。 几个魔教亲信属下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见到甘遂出现,下巴上还多了诡异的伤口,全部识相地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见。 最后的一句话声音特别大,吕秋实相信,这句话是说给监舍内的十几个混混说的,吕秋实彻底失望了。 就在她心情很差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的一个姐妹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对她伸出了援手。 “额…不知道…”范统沉吟了一下,好吧,他也搞不懂,怎么就跑了呢?所以听林天问了,也就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骨龙的上面骑着一个身穿盔甲的骨生物骷髅骑士。骷髅骑士眼窝里面火种像两颗高度凝聚的能量球一样,注视的地方就像两道光束一样。 假如对方捡起了手套那么他们就要进行一场决斗,而假如对方不捡起来,那么……他的荣誉就会受到损伤。 “现在单手剑对你来说有点太轻了,还是说你更想学习剑盾的技巧呢?”两人来到了南城区郊外的地方,曾经与费里一起野餐的那片林间空地。 海岛在本来的面积之上又增加了不少,在海岛的中央耸立着一件巨大的厂房,基本上占据了海岛三分之二的面积。 顾闻只是借用十八妖王、还有狮头人雄争的号召力,在妖兽森林召集所有妖王开了一场大型头脑风暴会。 但此刻的叶一飞,在其他人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这个姿势,要多风骚就有多风骚,要多冷傲就有多冷傲,可谓是装十三的代名词。 “唉…我去拿。”谢丽葶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就等吃现成的呢,没想到到了最后还得自己动手,她谢丽葶可不比王语嫣与阿碧,她是肉食动物,没肉的话火锅也觉得没滋没味儿的。 现在,adm做着低端市场,华夏新科的智慧芯片做着高端市场,而因特儿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尴尬无比。 房玄龄算计之事,关乎诸侯之间的勾心斗角。这种事情,李卫自然不会对石秀明说。而且,即便李卫解释,石秀也未必能理解。 虽然明知双方差距巨大,但闹春的少年怎么能抗拒向往爱情的心? 仁天手中的梦断犹寒虽然已被强制中断与追天叠变功的联系,但梦断犹寒本身也是一柄神兵,依然能有效的辅助仁天,并没有让仁天处于巨大的劣势。 “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眼前,当时把我跟胖子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不仅实力不比我弱,甚至他的灵力也非常充沛。”云帆微眯着眼睛。 而胖子一捡起来,那个原本还表现的一副宁死不屈模样的和尚,立马就变得有些激动,竟是不顾身上的疼痛,摇摇晃晃的扶着博古架就站了起来,然后踉跄着就要去胖子手里把九爪钩给抢回来。 尤航建在村庄中随意逛了逛,没有急着去打怪升级,他不像叶聪那样是一个游戏迷,他对剧情有着独特的爱好,更对游戏背景有想要了解的冲动,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发现了这款游戏的无尽秘密。 这血龙棺木有半米宽,近两米长,虽然也有一两百斤的样子,但是比起黄金来说要轻多了。 黎天明、苗金及其同党:谋杀罪,对这次探险事故负主要责任,探险活动中发生意外,宣布死亡。 “不是,这是另外一个种类的牛肉,怎么样?质量如何?”赵晨有些欣喜的问道,没想到这野牛肉还真的可以? “这是……天地摹刻下来的诸多古来成道者们的道与法!”灵宝瞳孔微微一缩,不禁轻声自语。 20 不够诚实的人 正吃着忽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凌雪的号码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因为我生怕自己忍不住就回苏州了违背誓言的事情轻易做不得。 不过三个放在一起比较,楚天还是最喜欢狂暴骨兽,最头疼坚甲骨兽。 冷靖成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虽然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能进行摆卖,但谁愿意在冷清的角落摆摊?通常大多数的玩家,摆摊的位置都聚集在市场或者城镇中心广场,因为这两个地点人流繁多,所以绝对是甩卖东西的不二选择。 “嗡——”邢飞刚刚靠近时空裂痕不足千米处猛然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力量,身子不得不再次返回。 “是有些晚了,如果在你救出她之前我们就这样说,说不定你就放弃了,我们不是就不能得到你的身体了吗?”天蝎道。 娘个锤锤,这次他真是捅到马蜂窝了。自己已经15级看他的等级依然全部是问号,说明这个boss至少20级以上。而且楚天知道圣焰城是圣堂种族过去的主城,现在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焱,这次我回去了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你连这一点也不能答应吗?”她在他的心里,一点也不重要吗? “玲珑,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将石柱中吞噬两人的生机和灵魂力抽出来?”刑飞看向身边的玲珑,只因为此时的玲珑正在一脸迷惑的看着不远处的石柱,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刑飞感觉到玲珑应该感觉到了什么。 “不好意思,这位阿姨,你是在和我说话?”看出来对方认识自己却态度如此恶劣、轻蔑,秦唯一不打算和她什么纠缠。 徐青墨合上剧本,点点头,他不是专业的人才,不知道这个广告剧本倒底好不好,但是单从一个消费者的角度来看,却是很有新意,加上是人气天后舒轻歌的话,应该会轰动。 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几乎把能说的都说光了,自己也没给他半点反应,依着夙容的性格,怕是也难免觉着憋屈吧。 原来是促销活动,秦龙终于明白生意为什么这么火爆了,虽然消费少减免的钱不是很多,但如果消费上千,减免的钱则多达290元,相当于打七折。 化好妆,就正是开始拍摄起来,徐青墨是个大城市中频繁白领,一身西装,头发也梳理起来,大多向后梳去,又有一两缕弯弯折折的垂在额头前,既给人一种工作繁忙的认同感,又有一种规矩中的跳脱飞扬,很有味道。 说到这里,我就忙对他求救,希望他能帮帮我。经过名片一事,我已经把眼前这位张天师当成了我的“救星”,也只有他能给我一线希望了。 缇娜也遇到了强大的猎物,一头有十几吨的巨大猎豹,速度与力量具备的凶手。 “我还得再感受一下。”宁凝芸有些回味,然后又紧贴上徐青墨的身体,开始勾动长腿。 秦龙不由得微微一愣,见商芸脸上没有分毫痛苦之色,心下奇怪,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她的胸前。 优啸把手伸进包里,边掏边说:“对,先吃饭。呵呵,我来给大家添道菜吧!”说着从包里拿出样东西,是用大叶子包着的。打开后,往桌上一放,顿时香气四溢。 本王也不难为你,除了那三座港口外,我还需要格林纳达以及普罗维斯登两座对应港口的行船令。 老实说,这虎豹骑的实力还是十分不凡的,在同等实力层级下,能够六七人抗衡一个紫霄卫,这在紫霄卫此前的对手中乃是表现最为不错的了。 “不,你们不能那样做,引导人类进化虽然没有错,可如果用错误的心去变身奥特曼,所变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光之巨人,而是黑暗巨人!”大古突然说。 却说那心魔,却是盈满而生,是大风险,危则遁入魔道,亦是大机缘,度过便可获得新生,化茧为蝶。当前途无路时,便会生出自我质疑。 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之后,那具尸体我也懒得烧了,连忙招呼了一下萌萌,钻进了乾坤八宝囊之中,我和花和尚重新又折返回了那个村子。 在不断传来好消息的时候,赵前依旧不紧不慢地修炼着,这两天还被玄阳子抓了壮丁,被绑到玄灵岛上陪着炼丹,在经过几次试验之后,终于炼制出完美级的培元丹,玄阳子才暂时放过他。 随着宁天林的话落,这枚天武玄灵丹,就直接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没有再在这厂房屠宰场耽搁时间,飞奔出去后,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宁天馨所在的医院方向。 不收还不行,本来心里就想要,赵前谢过之后便很干脆地收了起来,虽然只有八成的效果,还要花费力气排除丹毒,但对有粹源术的赵前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大叔,这鄱阳湖的渔税不是应该由官府收吗?”聊着聊着,众人的话题谈到了渔税上,李宏宇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郁有些头疼地望着严琰,他自然清楚严琰这样做的缘由,如今已经临近乡试,如果严琰不革除李宏宇功名的话那么李宏宇即便是在牢里也能参加乡试,这可不是他想看见的一幕。 皇贵妃是宠妃,又是太子的生母,所以,她住的地方,自然是风景极好,花园中花色也是极其珍贵的物种。 箭矢轰得冰麟马连连后退,地狱爱洒洒的的强力玩家实在是太多了,那飘云烟的长弓至少也是地器级别的,他不急着连续射击,而是一下一下的点射,结果精准度非常之高,就算是叶秋闪电般移动,一样无法躲避铁箭。 21 承诺总是伴随着鲜血 凤凰城如果选择强攻,天锦城背靠天险,再布下重重杀机,这一仗打下来恐怕绝大多数进化者和士兵都有死无生。 那天晚上,赵国第一次见到了江柔,魂儿就留在了这里,以后只要不是他当班,一定会跑来妙玉楼捧场。 李洪武才不会管那么多,飞身朝飞雪扑去,不过他现在是意识体,根本就触及不到飞雪,这一扑不要紧,直接从飞雪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对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问到关键地方,他可还饿着肚子呢。 忽然间,一道苍老中带着些稚嫩的声音传进大帐内,唐俭的手一哆嗦,手中的酒壶一个没拿稳,打翻在了地上。 但是孙泽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虽说他没有悟到修罗道的最后一重,成就无上修罗真身,自身境界也不是位面之境,但是他的攻击力就算是对上位面也不落下风。 第五天,陈缘一行向店老板购买的马匹也到位了。于是吃过早饭,打点好一切,几人上马向‘青云州’进发,虽然不知道袁氏兄妹会不会在出现,但是这条路线是必须要走的。 而且他也不是傻子,心中很是清楚,大哥马尚龙能够从监狱里出来,肯定是少不了司空月的帮助,尤其这个时候的马尚龙,还不知道司空月的真面目。 东方倩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好,既然你儿子真的受了伤我也不难为他了,你是他父亲我直接找你就行了,你说你为何从容你儿子威胁他还扬言要杀他的朋友。”东方倩手指紫皇道。 实其他的,慕绯樱没有想那么多,反正是她本就是个无辜的,白衣少年帮了她也不稀奇。 陆城的那些弟子虽说被打落了境界,但他们并没有怨恨林南,至少现在是没有的,因为林南并没有灭杀他们。 不远处,一个全身穿着破烂的铠甲,狼狈不堪的外貌却掩盖不住那双饱经风霜的面庞以及坚毅的目光。熟知四大军团的霍青一眼便从这破损的铠甲分辨出这是苍狼军团的装束。 紧接着,她的上半身像是被吸干了一样,慢慢的变得枯黄起来,皮肤变得干瘪,最后,整个躯体就如同一堆枯木。 她来到跟前,将男人受伤的那只手臂拉近自己一些,将袖子往上翻叠,解开纱布,将伤口露出。 一般这种艺术苍白的人,会比较羡慕这方面比她优秀的人,而且心境也会从无感渐渐变欣赏和崇拜起来。 她似乎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此时,这个问题,让她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之前在他刚刚选上头领之时,狄狈曾经出手教训沈延,只不过狄狈身手太差了,即便是动用了尸血毒的力量,依然被沈延打败,还被吸成了人干,震慑了所有人。 就在我们点菜的功夫,忽听见饭店外面响起了呜呜的悠长号角声。 保安队长接收到柳仁志的目光,顿了顿,不经意的微微点了点头。 我当时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着急就头疼的厉害,每每这个时候,奶奶便去厨房烧菜热酒,肥龙也就着这个时候给我天方夜谭的讲一些乡野奇谈和墓穴知识。 就像上次的大爆炸中虽然人魔方面自爆了两位地君级的存在,可是他们仅仅是地君级前期的存在,加上身受重伤,很难逃脱了,所以他们最终也不得不采取这个方式了。 “你没事儿看我干嘛?”项羽心里暗恨,这拉仇恨做的也太明显了点。 这样的境界,很多武者就是耗费一生的性命,都是没有机会达到。 但是今天这件事情,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最少这千年来,他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果不其然,这道青莲秘境中,一星传承之地的天尊灵纹,完全没有让自己失望。 渤望和明王提供的史料记录,毕竟年代久远,为了保险起见,楚炎一次性动用五根钓竿,以增加成功机率。 但是,肥龙现在说我被骗了,那他当初怎么不说,为什么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另一方面,大大秀了一把存在感的亡灵也的确让人类世界有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感。 这些名片,来自各国不同行业的不同的人,也代表着这个时代欧洲学术界的门槛。 如果那个被称之为火车的魔像怪物真的和刘男爵说的一样拥有惊人运输能力的话,全都泽一年使用的钢铁才够那怪物拉几趟? “你又是不知道柳青是什么人?他厌恶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我是没有那样的本事说服他去送礼。”我摇着头说。 为了确保对上监狱警卫能战而胜之,白钢在学习魔法之余还特意向吉尔娜斯请教了精灵们的战斗方式。 各大电影平台准时公布了详细统计后的票房数据,一经发布,业内震动。 只是,不知道,这次兽王的觉醒,又是什么原因,这次觉醒之后,是否又会离开自己等人呢? \t代晓想到自己手上的疤痕,这仇她绝不会忘记的,刘香吟,今天是我第二次对你还击,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总会有一天,让你惨淡滚出集团。 她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以着这种奇怪的方式,将她的孤单撕开了一层裂口。 这台黑色的迈凯伦p1,正是李唯曾经的奖品,只是李唯当时没要,换了钱,车子也就留在了叶家,后来,叶红章听闻外孙高艺凡泡妞失败,便把这台车送了过去以示安慰。 22 歉意 飞翔之车旋转着越来越大,最终长成直径两米的巨大飞盘,底面是半圆形,但在半圆的最尖角,却是有一个问号形状的弯钩。 听段秋说完后,众人都是一愣,天级五段!根本没有想到段秋会这么强大。 “不用了,我还有事,你们去吧”苏子墨想到苏曦儿那个粘人的可人儿,当下推辞说道。 “隐蔽。”袁星大喊一声,身体一个翻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 因而蛮王刘勇才驰名九州,在出名之后,许多的大型佣兵团更有一些十大之一递出了橄榄枝,却都被蛮王拒绝,他不愿意离开家乡乌蓬镇。 不少团员听出了香影话语中的意思,这是要强行夺取赵鹿的盾牌,正好拥有复活术的赵牧就在长川,干掉再复活就是要获得赵鹿的盾牌。 “打来打去,他只能施展一招霸王冲,如果照这样打下去,他必败无疑。”白皙得意地说道。 转了一圈后,段秋直接离开了安全区,这里没什么线索,想要找到冰封都市亚迪那拉尔只能依靠自己。 苏子墨对于几人脸上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没有多余的神情,而是随着口中发出的音色而变化着各种表情。 柳月眉此时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两人独处,她直接质问:“你母亲是怎么回事? 若是往后,将其作为一个日常活动的话,应该效率就会降低很多。 看到这句话,东方海域求生者们欣喜若狂,屏幕后的宋长青非常满意。 就像昨天,王浩若是没有那样的处理,反而对那些求生者做了过分的事情。 孙英武撇撇嘴,也不好多说什么,随即拿出了答应他们的破境丹说到:“东西都在这里了,我还忙呢,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就走吧!”说完就自顾自回到了房间内,走之前还把大门关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宛缨带着倦意沉沉的睡去。柳辰阳侧拥着宛缨,闻着她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淡淡奶香,满足而又踏实的闭上了眼睛。 “少主,得罪了。”苏铁面露难色的将柳辰阳架在肩上。还没走几步被柳辰阳声音打断。 从今天的种种形式林一凡已经可以判断的出当年林家被灭这韩家必然是主谋。 王浩随意点击了几条,发现对方摆上来的都是一些它不需要的东西。 耶律南望结束金沙坝战斗后,根本没有打扫战场,仓皇北撤。所以金沙坝战场保持着战时的样子,大颂将士和北庭兵卒纠杂死在一起,覆盖在一层薄雪下。 我心里嘀咕着,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只好深吸了口气,向着那‘龙辇’走去。 顾子安点头,勾了勾唇,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该要吃晚饭了,转而给下面的柜台拨了一个电话,“辛苦了,先吃饭吧,其他的事儿等着就好。”这半年的时间都等过来了,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这妞难道忘了她可是和‘毛’疯子最先到罗布淖尔镇的?而我当时还在酒店里又吃又睡的,连‘门’都没踏出过半步,之后就一直跟着马馨和安焕来到这里。 容瑕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接到这样一份圣旨,他愣了一下,才行礼谢恩。 许是真的熬不住了,这一觉倒还真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天都差不多黑了。 说着,我取过那士兵手里的东西,正是我之前的装备,三棱军刺、天蚕宝丝和银针宝囊,便与铁胆往外走,可周围的士兵却抬起了枪,对着我们俩,没安焕的命令,他们不可能放任我们离去。 至于斯睿萧,回头跟他视频再好好跟他道歉好了,不知道莫以天会怎样整他,想想都恐怖。 这一接触,她们发现安老板根本没有其他人说的高冷,看着还挺随和的。 梅玉夫人闻言,表情微顿了一下,正欲否决,倒是柳樊篱拦下她,抬眸凝注于陈白起身上,面容依旧温和淡笑。 一旁的夏克更是憋笑憋得不行,若不是大神不允许,他当真想上去说一句,这何止是有缘,青岩帮幕后掌舵人还跟你们一起上了几年学了,当然,他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 “真的!我真有这种感觉!”游客依然有点激动地说,言语间流淌出一种真诚。 十殿阎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无人敢拦,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绕过去之后没多久,全村男丁就来的齐整,昨夜提心吊胆的,现在敢出门的没几个,一听梆子响都急忙赶到这边来了。 在北方有低沉的轰鸣声传来,好像有人在远处敲鼓,有无数人敲打的无数面鼓,敲打在人的心上。 贝伦也是察觉到了这天地当中汇聚的雷元素魔力,心中不免有些震动,也是忍不住开始猜测对方的身份了。 阿墨司双手握紧了手中的紫色长刀,他双臂青筋暴走,他正按捺着那恐怖的力量,仿佛一下子就可能爆发出来一般,而他双臂在压抑着力量,脸上却带着狂野的笑容,他大吼一声,朝着奥修道尔飞跃而去,紫色长刀豁然斩下。 和这些人不同,汪老四则是真被吓到了,同时心彻底的坠到了低谷,打不过,杀不死,要是想跑……就是哈哈哈的下场。这还有选择么? 和尚、眼镜、魏雅琴闻言,也不吭声了,显然是默认了寻子的说法,爱死死吧,反正是跑不动了。 随着咒语念出,伊格纳兹法阵上的灵光开始凝聚成一个漩涡,但是这一次,众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傍晚的时候,牛亮便收车回到了家里。酷热的天气,不顺的心情,一进屋他便脱掉上衣,拿起洗澡的用品又出了屋子。牛亮赤裸着上身刚来到来顺浴室的服务台,刘冬从里面走了出来,也赤裸着上身,仅穿了条长短裤。 23 我们的颜色 “早就听说欧阳师兄的离火弓和寒冰箭当初制成时,便有一只火凤凰与冰凤凰飞出,融入了这弓与箭之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顾万海说道。 方成的心神意志,彻底经历无穷洗练,仿佛亲身体验了沧海桑田、变幻莫测的终结新生。 烦心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冷纤凝抬起头,仰望着高空中的圆月。 他把碎石剑向场地下面用力一戳,随后左手呈道指,指向天空,嘴中念念有词,右手在碎石剑的周围画着什么,林风一眼就看出那是土属性的防御符,林风不解,这张天朝是做什么,在剑身上面画符。 “皇上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恕我先告退了。”冷纤凝低着头,模样很是恭敬,也不去看他,只怕这一看就会忍不住想哭,忍不住心疼。 绒绒没有错,错在她的母亲,廖惊鸿也没有错,但是她却那么的无辜可怜。 她说着,便故意微微张了粉嫩的嘴唇,将舌头微微探了一些出来,从嘴角的一边,轻轻滑道了另一边。 许筠以前并不怎么出现在周轩的视线里,叶之渊更不会主动的把他带回他的窝里让他享受一下朋友的待遇。难得逮到叶之渊有求于他,许筠觉得自己应该有的待遇是时候该好好的体现了。 手续办好之后,林心洁拧着他的行李包走医院,拦下出租车回去。 “初七,你等着!你一定会后悔的!”商纪平在初七的身后咬牙。 脑袋还没掉下来,就被坂上田村麻吕抓在手中,一马当先冲向对面的夏国军阵。 但是诸多顶尖大世界又相互牵制、各有纷争,所以没有让哪个世界有机会彻底掌控器界,反而让器界混的风生水起。 惧留孙又道:“况且你在天庭游学之事,是如来佛祖千叮万嘱要你做的,可见对你的期许之高。 “这等手法,吾在以往从未见到过。这恐怕是混沌武祖自己钻研出来的手法,若真是如此,混沌武祖的丹道那才是真的恐怖。”灵界至尊道。 原先,江恒还怕自己妻子吃亏,想要过来,但现在看妻子没有吃亏也就松了一口气,又和面前的几个老狐狸周旋了起来。 “剑界的蝼蚁们,现在投降,我还能放尔等一条生路。”太始圣皇漠然俯瞰。 “来者何族?!我深渊族一直奉行和平共处原则,几万年来可从未招惹其它种族!”深渊皇沉声道。 远处,章格格正在与年龄相仿的何昭莲闲谈,不经意间她通过眼角余光,看到了相谈正欢的何昭欣和唐远。 方黎这才明白原委,如此说来,这些人着实令人讨厌,只是,圣星学府是什么?另一座很厉害的学府吗? 这种情况下,宝花在灵界三块大陆中,选中了表面上实力最弱的风元大陆西北角为突破口。 “大哥哥?”火儿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担忧,可是这一刻,她却留下泪来。 “呃……他长的很妖孽,相信你见了就会知道,反正很好看就行。”叶素缦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青连的长相。 “说不准,他们知道夜葬的下落。”照美冥心里想着,向他们打听一下夜葬的下落,可是幽虚撇了一眼岸边的两人与照美冥正视,照美冥就感觉到一股寒气逼近,让她把话咽了下去。 “找到了通知我。我先去回去吃棒棒糖去了,不要打扰我!”李瑶说完就消失在夜葬脑里。 至于明天,至于以后的发展,林星辰也已经不敢去想,却也得,做好最后准备。 最后,时间延迟定在了晚上七点,年度同学大聚会的璀璨焰火,将在今晚的青云楼,绽放光彩。 他确实可以一直这么困下去,通过加大真气输出,增强神火塔的威力,但这样耗死了燕八爷,未免太可惜了。 这两位可是紫霄宗十峰的峰主,真仙级的大能,陈长老和云飞空震惊想道,是什么人有资格,让刘不换,林潭互不相让。 吴旭辉穿着一身红色的喜袍,从正厅中走了出来,冷冷的扫视全场。 这一路上,金光人形算是彻底消失,只不定猫在哪个地方,等待叶紫阳解开封印,他就可以,重出生天了。 这时,军主方牧神魂传音,表示已批准他的赴任请求,时间就定在明天。 花婉儿噗的失笑出声,她并不笨,自然明白那些男人为何帮衬自己,早就被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有点发怵了,现在虽然生意冷清了,但却觉得很是心安踏实。 杨右疑惑,这道宗是中州的第一宗门他是知道的,但他却从来没跟道宗的人打过交道,这传音玉符是怎么回事? 姬紫曦憋得太久了,见到林云之后便说个不停,她天真烂漫,显得极为可爱。 若不是考虑到紫阳魔宗也是本次的主事方之一,要顾忌影响,张国志早就掀桌子骂娘了。 烈度明白,造化之灵的事情是必须保密的,万一被底层的人听到传了出去,那就麻烦了。 紫无空气得浑身发抖,只是这位魔道强人显然拙于口舌,不又不像罗浮宫那样习惯说得比唱的好听,以至于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两句卑鄙无耻的唾骂,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搞笑。 这一拳,既没有毒气出现,也没有空间塌陷,可以说是跟同龄人的拳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山顶一声炮响,马腾残兵一涌而下,喊杀声震天。山下吕布大营混乱怒喝,士卒往营外滚滚奔出,想要拦截山上冲卷下来的西凉兵。 24 雪中送炭 赵氏的脸色更加的难看,想着林谷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心里更加的难受。 眼中,是闪闪烁烁的明光,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宛如孤岛远处的灯,朦朦胧胧。 若他们还要继续厮杀,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做祭奠,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 月光下的草地有不少砖块、木板,还有废弃材料,路旁荒草丛生。 乔斯年洗澡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乔乘帆盯着结婚证上的照片看。 见辛婉儿这么说道,苏月梅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作多情,不觉没了言语,当下房间的气氛变得尴尬,好似结冰了一般。 他没了信仰,没了世子身份,没了她,连身后的将士都有可能保不住。 不等石天松口气,又是一道碧绿色光柱朝着他冲来,这一次却是难以抵挡,被碧绿色光柱准确的打在了胸膛之上。 徐如意不安地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面,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林谷雨。 “啪”空气中瞬间发出鞭子的抽打声,奇怪的是却没有竹月撕心裂肺的叫喊,原来,竹月早有准备,在鞭子抽到他身上时,他已经及时咬紧牙关,将这疼痛和耻辱一起狠狠吞进肚子里去。 黄级,靠领悟神核,玄级靠融合,地级呢?自己衍生,没有根萍,从何衍生? “胡说八道,那肯定是有人嫉妒我麒麟老祖,才这样污蔑!”段九德眼皮一跳,说这话时有些没底气,似乎也是知道这些传闻,不过不愿意承认。 因为蜡烛太多,交叉摆放,把所罗门的身体投射出许许多多淡淡的影子。每一个影子都很长,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的发现不了。 原本这好好的狩猎之行,现在却变成了丧事。虽然有些扫兴,可这到底也是无法预见的事。 “唰。”听见响动的胖墩,已经有点醒酒,立马转头,迷糊中,几把枪口,直愣愣地对着自己。 而已经出了山涧的辽军,则全部被宋军包围,除了被杀死的那些以外,大部分都被束手就擒,成了宋军的俘虏。就连耶律敌烈和他的儿子耶律蛙哥,耶律沙的儿子耶律德里,部件耶律都敏,耶律唐兆等人都在这一仗中阵亡。 第五维度对下面人的操控手法就是如此,最大程度释放人的野心,只要他有能力。 住酒店,更不用说了,好几次搞的天昏地暗,有时候一晚上不重样的搞好几个。 “妈的,不把我这个地级强者放在眼里是吧?”一旁的樊霸胤见到这一人一蛊的战斗直接把他给无视了,不禁不爽地大叫了起来。 冰冷的面具下,东皇太一看着嬴政身后依旧悬浮着的传国玉玺,充满了忌惮之色。 刘天明曾经遇到过这种巨虫。从昆明到攀枝花的路上,巨虫杀死了周元。 “不说这个了,请问有什么事吗?”姬铭有些无语,显然不想在和这个死宅扯下去了。 不过当叶若向他咨询之后,张晨光还是抽出了时间,推想其中的因由。 一袭白色长袍的陈昂正在金属台面前处理着一具犹如残尸般恐怖的身体。 他不再说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随手给在场的人顺序分发,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燃。 有些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可以冠冕堂皇的说些大道理,不过一旦到了自己这,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手臂的肌肉不要僵硬,要在放松的状态下,抻练自己的筋骨,如果你的手臂异常的坚硬,那么就失去了锻炼的意义,锻炼的效果就会下降。 当然,终究是比不过陈堪,陈堪本身国术出身,对于身体的了解绝对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医药方面也是从第一个位面开始研究,然后慢慢的深入,几千年的积累不是开玩笑的,有陈堪的修改,效果一定会更好。 关于出版社,说实话姬铭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他在网上了解的情况只有一个参考的价格,大概在五千万到一亿五日元左右能收购一家地段一般,有几十个员工的中型出版社。 但对方只是假意受降。他们收缴了雪族人的兵器和法宝,处死所有的修士之后,将所有失去抵抗之力的雪族民众集中到城中的广场上,然后便拔出屠刀,大开杀戒。 勾猪无论如何张望,都看不到鹿鸣,还有寻真观其他四人的影子。所以他并没有回话。他无法根据声音找到对方的所在,但对方熟悉此阵,这就说不定了。也许开口回复,正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哈哈哈哈~”古一轻笑着摸着胡须,古影的性格他很清楚,喜欢暗暗地给人使绊子,只要一不留神,就会中了他的道。 25 电话 这玩意还是得有人一起看才对味,一個人手机电脑凑合看就行了,折腾什么劲。 外婆给舅妈留了面子:“之前薇薇打电话,说是会给我们送饭,所以就没跟你们说。 说到这里,紫檀儿的声音不禁微微颤抖着,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眼底的悲伤如潮水般翻涌而出。 沈薇去了角落的美食区,都说这里的吃的就是摆设,因为大家都在忙着交际,忙着工作,根本没人吃。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袍,桃花眼潋滟多情,看猎物般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夏岁安,余光瞥到她身后的裴砚权,眉心微蹙,收回视线。 许红豆和陈南星一大早去逛古城了,陈墨觉得去了就是提包拍照的待遇,于是果断婉拒了。 “赵侧妃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抚养两个孩子太辛苦,不如把孩子送来栖梧院,我帮你分担一点。”慕容烟一脸得意的看着赵瑚儿。 就在此时,顾莳一忽然瞥见手机店外有一抹可疑的身影,然而当他定眼再去看时,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那就不可能是我家了,我家没个男丁,压根砍不动粗木头,就是前几年我妈身体好的时候,砍柴都是出去借刀。”陈青瞬间如释重负。 贺修宇咬牙,又瞪了周萌萌一眼才出去找许云禾,但她已经离开了。 整个缥缈宗的弟子长老,只听过七彩环山之名,却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它的丰姿。 “也许可以让他帮忙寻找一些神性物质,比如说太阳之核,或者星辰之源。”苏飞目光陷入了沉思。 m国一处庄园里,花园白色的摇椅上,白怜光洁的双肩暴露在空气中,衣服被撕裂半挂在臂弯处。 唐倩感觉到那力量已经差不多完全脱离角狸的身体范围,看张智这个样子,大概也没有更差的情况了吧。 不是他看不起低调的神,关于cy国的一些事情他也是知道一些的,低调的神当了一周的国王,但也是一个十分憋屈的国王。 “好,很好,你体内有强大的气息流淌,肉身力量也十分强大,未来不可限量。”那巨猿评价道。 以颜团长为首的驻外军团,发现暮光区内似乎浸透了天魔的势力,所以阴二爷又调遣一批队伍,为颜团长增加人手。 秦林问道,秦故之手顿了顿,然后端起酒来喝:“再说吧。”想到自己三十多岁的人来,还要重返校园,一时间秦故之觉得内心有些复杂。 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遮挡了他原本还算是有些好看的脸。他的身材还是不错的,那天cos法师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十分的恰到好处。不戴眼镜的样子,比现在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好在自己一直为她遮挡观赛者们的目光,混淆着世人的神识,不然刚才那一幕被道乾宗人看到。 黎玲儿看着再度陷入沉默的几人,娇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芈月点头道:“不错,其实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把去齐国当成目标。那时候你与义渠人交战落马,我找不到你,以为你不在了……”她看着远方,有些出神。 不长的一短距离下来,王良周身的波动随即愈发的模糊着,而那依旧落下来的银色光束,再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先前那般粗大了。 像这种情况,即使知道人家是故意的,一般人也不会说出来的,但是周仁燕就不是一般人,质问的话冲口而出。 那一晚的事情,她是有些断片的,或许是当时她的情绪太过于激动,忽略掉了一些事情。 因为周围仍然有可怕的轮回力量,一旦他们被击中,下场也非常的惨。 有了姜璜星术士的参与,按时定点的讨论会进行的非常顺靖等人开始尚有所疑虑,可是当切实的帮助出现金以及习惯成自然之后。大家似乎都放开了。 虽然话没有说那么直接,但是那句话的意思和举动,都无疑表明了三口平一太郎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决心。 磅礴的气势波动顷刻蔓延,紧接着只见它身体忽然数倍膨胀起来,瞬间达到百丈之巨。凤目中,粉芒尽显,无比霸道的凛冽杀意铺天盖地狂放而出。 不是雷鸣不帮忙,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洞穴实在是太深了,他们方才还一直在此处绕圈,若是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设想,肯定是因为某些阵法的缘故了。 王府中分散的地方多,平常的运作一般也都是由管家来负责的,义王从不插手,只需要知道大概情况就是。 风陌雪知道,根据风心莲的想法,肯定不会是那么的想要顺从,今天的她,真的是奇怪了。 但皇上仁慈,念在蒲陶怀有幼子,将未出世的孩子直接封了王位,出生以后继承王府。 住进酒店,风芯莲倒是发扬了一下谦让的好礼貌!但是这对于风萧萧来说,还是有阴谋的!风芯莲可不是会对自己进行忍让的事情的人。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安琪的表情变得犹如是恶鬼一样恐怖,她展露出可怕的笑脸。那甚至会令人想到是恐怖片里现身的杀人魔一般邪恶的笑容。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反正现在夏樱流更愿意相信自己想的这件事情。 她的目标很明确,重回到义王府并不是为了挽回义王的心,更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彻底掌控大权,将王府上下摸清楚,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扶持谦王上位。 风陌雪的晚饭时间结束了之后,这才不急不慢的回到公司。在大门口的时候,风陌雪就看到被拦在了外面的周史雨,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桶。看样子,应该是来找爸爸的。 26 不得已的聚焦 他紧抿着唇,脑海中浮现出瑾容对于秦玖玖的霸道与认真,想起秦玖玖刚刚对自己说的话。 “是我们态度的问题?”蓝麟风也很诧异,难道他们一直被排挤,都是自己的态度问题。 这位浑身散发偶像剧男主角气息的杜家公子在路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忧郁。 他现在能和周公子怼来怼去的,那是因为是自己人,突破了最亲密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再次超越了这个老人,李三斗心中的疑虑更加浓烈,仿佛是某种叠加效应,更像是叛逆期膨胀的好奇心,顺其自然便也还好,越发是不让想,不让做,便偏偏要想,偏偏要做。 于是她自告奋勇,道:“我带着孩子们去b市吧,等着瑾容一个月后出差回来,我们在b市碰头。 最近…唐甜一直在筹措音乐节。公司旗下这么多艺人,不搞点演出怎么挣钱。 他的目光在圆圆的身上凝了好一会儿,又望着他:“好,给我四天时间,我帮你弄死君尽寒。 洛天子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一份早已经签订好的合同,正在认认真真细看。 而且昨天金河影院一天17万票房,超过20万的营业额,终究还是刺激了江州市以及下面8个县城的各大电影院。 “好了好了,现在岳丈大人既然没事了,那一切都好说。”我说道。 其实苏阳之所以招白安江,除了他的特殊能力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为接下来跟瑰丽大酒店的吴阳华和汇金大厦的交易做准备。 霍云迅速戴上黑武神的战斗面具,这样一来就没人看出他的脸了。 渐渐的,元丹的表面出现了华美的花纹,它依然不断的吸收,当两股灵气被它吸收之后,周围空气中的灵气,元丹也开始拼命的吸收。 夫妻两个将这事情敲定下来,接下来就是等年过了,唐夏他们成了亲,就看看老唐头与唐永毅怎么做。 “姐,我就呆在下山村吧?”夏志坚想着,反正回清河村他也帮不了什么忙,守在下山村,还能帮着看看家什么的。 铁环在手中,轻盈若无物一般,很轻,轻的都让王烁怀疑自己拿的只是一张纸。 “都准备好了,热水热汤热饭菜,哥……我是说四爷,这边请。”胡磐石弯腰欠身,伸手往里让郭胜和李章恒。 这地方,可不是她的地盘儿,危机尚不分明,特别是随便一只飞禽走兽她都可能打不过,成了对方的口点心。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原地打转。 “很好,通知所有人行动。”易天眼眸迸射出杀气,然后拿着手枪离开房间。 但苏婉玉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进一步的了解这个帅气的年轻男人。 “你们…”秦纵陡然暴怒,强行震开了方老家主的气势禁锢,状若疯狂,朝方家主袭去。 闻言,陈婉儿原本就红彤彤的脸蛋,此时更像是蒙上了一层晚霞一般。 另一个保镖知道遇到棘手的,大吼一声,朝着秦天一拳打来,秦天伸手一抓,将他的拳头抓在手中,那保镖使出吃奶的劲,都无法挣脱出秦天的手腕。大吃一惊。 萧逸率先看到的,是一双比巍峨高山还要巨大的眼睛,但眼睛又清澈明亮得如同蓝天。 太阳星前,一个身穿“金乌曜日袍”的少年立在那里,听到这声钟鸣却是欣喜不已,可是下一刻却面色大变。 此时,这位岭南韩氏家族的胖管家,一张老脸,红得如同猪肝一般。 但是现在陈子杨已经钻到了深井当中,一时半刻也出不来了,就算外面有什么怪异的事情,也只好在这里挺到他回来。 “游戏!你在下面么!”而就在这时,从门外楼梯上方,传来杏子等人的呼喊声。 “怎么可能,场上竟然有六只怪兽!?”看着古里莫场上的情况,暗游戏惊愕道。 格里芬在赛前似乎就已经缴械投降,但谁又能排除这不是烟雾弹呢? 热火球员被吓了一跳,篮网阵势这么大,热火防线一时间惊慌失措,风声鹤唳。 “出来吧!我的青眼白龙!”海马大喊着,将决斗盘猛的丢了出去。 “还记得那么清,也难为你了。”端木琪说着在夜风里嫣然而笑。 可是,他明明知道眼前是一个阵法,可面对这样一个几乎由真实世界显化而成的阵法,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夜风依然吹拂,耸立的十余座如聚峰峦无声无息,苍穹,逐渐,越加地幽暗,天亮了。 “我的卡组里一共有三张青眼白龙,你们不会忘记了吧?就算你抢走一只残废的青眼白龙,又能如何,你的控制连锁已经被我破坏,你其他的两只怪兽,提升的攻击,全都下降!”‘海马’大声说道。 米利西奇的天赋无疑要强过许多现在的明星内线,就连姚明的天赋也不如这位塞尔维亚中锋。米利西奇身高出众。步法灵活、能里能外,他的运球、传球、定点跳投足以让他在中锋和大前锋线上来去自如。 27 练习赛(一) 等晁思洁收拾好后,已经八点多了,三人匆匆买了些吃的,就坐公交去了市区,在商场内逛游着。 “你要去哪呀?说不定顺路呢!”她走了,谁给自己做好吃的。一定得找个理由,留下她。 “矮人?”方离有点奇怪,老头的眼神太差了吧,哪里矮,人家弯下腰来也比自己高呢,有这样的矮人吗? 在摩天大楼顶层,凛冽的高空寒风透过碎裂的玻璃窗户吹进房间,掠过现在窗户旁边的两人,让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眨眼间就降到了普通人都难以忍受的程度了。 如果说真的出手的话,只怕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之正面抗衡,而这个时候,李寺则是皱起了眉头,当即说道:“你现在先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会将公司的机密泄露出去,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 这乡村幼儿园,还从未有明星光顾过,明星可是稀奇物,对他们来说,一般就只能在电视上看到,难得捕捉到两只野生的,自然是得好好好奇一番。 因为他所拥有的实力可以说是恐怖到了极致,更加让人感到了惊叹不已,李寺则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对方的样子之后,脸色可以说是极为的平静,毕竟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可以说让他们感到了极为的诧异。 四大神器作为镇院之宝,就像是天地宝物的灵气一般,源源不断的为四所学院提供着“天赋滋养物”,各自天赋属性的学院在里面修炼学习,会使修炼效果,事半功倍。 运用的这种手段是南宫长云来这里前,刚刚悟出,他把意念附着在飞剑上,揉杂着驭雷道法,施展出来五彩纷呈,攻向阴魂厉魄。 在见到村民们终于走光了后,老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纳兰绮晴,点了点头,算是简单告别了一下,就转身也回山洞去了。 看着佐西亚拿出杯子准备跟他共饮,巴洛特婉言拒绝了,别逗了,他可不想和这个老家伙一起死,然后便宜斯比尔这个混蛋。 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记起来,伊莉娜?耶拉比琪其实还是个职业杀手来着,为了让暗杀计划的成功率更高一点,伊莉娜?耶拉比琪将他已经退休的老师罗维罗都叫了过来。 蒋艳阳连忙放眼望过去,真的有不少记者在,而且是围成了一个圈,应该是在做采访。 “老板打算让太平洋能源公司上市?”乔纳森·韦尔语气中透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惊讶。 这就是暗号了。立刻从路边十几辆马车里跳出五十多个精干汉子,每人手提一把明晃晃的手刀冲进闻歌楼。这下看热闹的老百姓可吓坏了,大喊一声“有强人”,然后一哄而散。 在沙兰和索斯的设定中,阿斯加德一共需要进行七次空间跳跃,才可以来到翡翠世界附近,进入其中。 尽管楚青为了筹这场演唱会而看了很多场其他歌手的视频,但是楚青并不会跳那些歌手的舞。 这两个警察听了差点没当场被气死!你都说他是市局特警队的啦,我们刚才也告诉过你,我们是派出所的啦,那能是在一起办公的吗?那是市局好不好?你不会以为各个区的派出所集中在一起就是市局吧? 李浩看杜先宇工作的很认真,就先没有打扰他。观察着这个实验室。 鹦鹉能很好的隐藏自己真实的ip,让人无法通过技术手段找到他。 然,不看,实在是心痒难耐的狠。戏自然能演到如此风云叠起,就这,这么的走了? 这些话,明明都出自之口,可偏偏此刻那么回忆起来,无比的生硬。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行到半路,一个身穿白衣带着面具地男人从林中飞出,亭亭地立在飞驰的马车上。 “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武宗,武宗不可能这么强……”叶镇在挣扎,血从他胸前狂喷而出。 一面若桃花般的晏晏笑着,一面举起了双手合上双眼,嘴中仿佛念着些许什么,只见上百只紫色的蝶儿从西方飞了过来,霎时间将赫连飞城以及院中的侍卫们团团围住。 没办法,蒙奇虽然降头术很强,却没有武者的眼力,根本看不清楚古叶的身影。 在她前面,是满地碎了的玻璃酒杯渣滓,要是真的摔倒上面,毁容是肯定免不了的。 今天最新的报道,顾时晴看的是越来越气,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抬手重重的落下将电脑合上。 只是……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程紫萝的最爱之人不可能不是康夜蓝,但是隐隐的窃喜和期盼又是怎么回事? 28 练习赛(二) “灵鬼双尊?”本与魔魂对峙着的麻古,听了墨凝璇的话语,不由得一怔,灵鬼双尊正是鬼灵门的两大尊主,作为他们两人的亲传弟子,他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与魔魂的交战也因此暂停了。 “怎么样,够不到的话,就和我一起吃午饭吧。”王凯晃晃手中的饭盒,一脸温柔的笑容,另一只手自然的抓住陶花的手,直接把她拉走了。 “算了,不要计较了,感受到刚才那股暗黑之力,难道红妹就没联想到什么吗?”在一团浓雾之中,一个隐约的巨大身形时隐时没。 他想过缅甸人会赢,但绝对没想到会赢得这么干脆利落。再怎么说,泰国人都是吃了药只懂得杀戮的顶级黑拳手,可是缅甸人直接攻击对方的脑袋,是否有痛觉,再是强壮,失去大脑指挥的身体也是垃圾。 别人或许不知道方家的底蕴,可是身为最核心的圈子人物,自然知道方家的能量。方家和何家是姻亲关系,也是一个派系的两大支柱,他们加起来的能量甚至还超过了江家。 对于这对双生美人,太后也有些看不上眼,不过太后更加厌恶孙氏、何氏,也不怎么喜欢牧碧微,便乐得坐山观虎斗。 “随你信不信,他们既然将这里交给我看管,我就不能对你偷走灵树的事袖手旁观,你还是交出来离开吧!不然他们回来你可就不好过了。”丰玉道。 由于是古道院唯一一位进入八强的弟子,古道居士也一向对其寄予厚望,平日里外谷弟子又素来以年轻一辈弟子典范对其推崇备至,使得具有颇高地位的他无形中产生出极大压力,无论如何也得硬着头皮不能失败。 莉莉有自己玩游戏的方式,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么下线,要么游戏的玩法彻底改变。 现在,整整两天过去了,今天早晨的时候,玩家总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万九千二百人,只差八百人就可以突破五万人口的大关了。 驻颜草的找寻并不困难,向阳却又对阳光畏惧,因为不能淋雨,而只会生长于岩石的空隙之中那些雨水无法直接淋到的地方。 来到这上界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所以,她觉得自己现在急切需要增强自己的实力。去那死亡森林历练一番,看起来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老者对王铮怒目而视,五色神光一出,他就知道眼前这人从根本上就将自己克制的死死的。当即就生出了杀心来。 要知道那可是神之国在一线战场中开采的,虽然其中的顶级魔力石数量不多,但普通的中级魔力石的数量连亚伯都懒的去查。 而此时亚伯并没有进入暗黑世界,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安约斯特城大阵似乎在对他进行定位,这种感觉如果不是他的骑士长灵觉因为变异过,灵敏异常,还真无法感知这种似有似无的定位。 他朝着皇帝看去,后者明显也未想到会是这样,正咬牙暗恨,心中挣扎起来。 但是,自从玩了梦境游戏以后,他们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口气都能上五楼了。 “贱人,今天就是你的魂飞魄散之期!”玄门老祖大吼一声,朝绿络飞扑过去。 这一天,整个坦乌城都张灯结彩,在城主府和几大家族的布置下,坦乌城内外都焕然一新,就连平日里只是将这里作为歇脚之地和交易之地的佣兵们,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此刻的清映公主,还真的感觉到了举步维艰了。卫子扬已经回来两天了,可这两天,他不但不与她洞房,简直是见一面也不曾。更重要的是,她如果出现在卫子扬经行的路上,便会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我勒个去,15级的套装?增加移动速度和隐藏。太适合我了!哈哈,猥琐哥你和我换绝对不会后悔的噢。”说着也往交易栏摆了5件装备。 在地球上时商浩的丹田向着福田的转变时,商浩就已经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一看这情况,商浩已经确认那得到的土壤已产生了一种催化的作用,让自己的丹田生了改变了。 “你闹够了没有?!”薛平又一次抓住三夫人的手,把她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彭涛自然也是如是,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韩易,只剩下一颗头颅的他看上去异常的凄惨。 只是,她却过早的下了结论,薛仁杰接下来的话,让她震惊不已。 “云歌现在不在府上。你是……”肖氏望着这张被毁掉的脸,心就是一颤。 她这才发现,所有人婢仆都在望着她,眼神中又是不安,又有着一种潜藏的轻视。 回到了东煌城后,林远便会给予他们自由,放他们入神川星域各地修炼,这百位林远打造的生命生死有命,全看自己的造化了。 江一宁扫了一眼名单,看到林远,吴敌都报考了军校,表情有些意外。 原来,在木寨墙下面,早就已经被挖空了二十余条地道,这些地道用木框架子支撑,平常的时候不影响木寨墙的固定。 那道伟岸的身影与阿弥陀佛的信仰身分庭抗礼,如同万古寂寞之后得见对手,感觉到了古之大帝的波动与痕迹,见猎心喜。 你周怀山不是要扶持林正和么,不是想借他咸鱼翻身么,那我们就弄死他,好让你知道老老实实呆着。 看着面色古怪的杨侃,元天穆心中冷笑,杨侃是杨椿弟弟杨播的儿子,杨家作为元颢的仇家,一百余口都在洛阳,自然急着回去救自己的家人。 别说张红了,就算是她和周蕙兰联手,也没有办法完成这台手术。 元冠受心思转动,西征,又是西征,如今朝野上下对此议论纷纷。 众强者纷纷点头,血性每名武者都有,可星域世界武者的血性和凡人世界完全不同。 29 练习赛(三) 棋品如人品,颜宁下棋,和她人一样,就算用谋也不失磊落。这个楚世子,却是奇招怪招不断,看着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心机深沉难测。 可是头一次见到百货大楼里,有那么多好玩的玩具。那眼睛亮的比天上璀璨的星星还要亮。 长门城外观看上去只有五层,但是进入内部之后,三成发现它实际上有八层,整栋建筑高近五十米。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公用,例如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还有宴会厅的功能。 没想到刚才被唐贝贝一个眼神吓的浑身哆嗦的人。现在却这么硬气。 他自幼习武,手上功夫沉稳,夹几颗豆子还不容易,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别分神,还有好多人等着你去拯救呢,难道忘了和你亲密的艾米莉亚还需要你的帮助呢,难道那都是你的谎言吗?”眼前的虚构之人咯咯的笑着,那样的笑声像玻璃划过墙面一样刺痛人心,黑十三立刻大吼着说了出来。 火凤凰佣兵团的池塘非常的大,平时大家的饮用水也是在这里打的,幸好唐贝贝从没有用过。 不一会,便来到了舞台上面,金泰妍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刚才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可依然紧盯着夏哲,她这幅异样自然是有人看到了,不过也不以为意。 这样的功勋值,在了神界的军团里,那至少也得是需要猎杀了一名异魔将领。 听到倾仙儿竟然担心沐毅,虽然秦乐嘴上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已经悄悄的盘算开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样的年翌琛在苏弥看来,那绝对是太过自傲,都直白拒绝了,怎么还一副死攥不放手? 听到沃默尔这样说话,在纷纷的大雪里,人们却是再没有办法如同以前一样嘲笑他了。 这就像如今的海关查走私一般,就是查的再严,也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存在,防不胜防。 沐毅面色发绿,刚想说话,可是话还没有说完,那千丈雷霆便已是落在了他的身体之上,雷鸣响彻,鲜血横飞,即便是沐毅此时的肉体,都是被炸得皮开肉绽,甚是凄惨。 一日复一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梓锦看着熟睡的孩子,心里的信念越发的坚定,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的孩子,这是一个母亲的责任,这个责任让她无时无刻的不会想到自保跟出手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待会儿的竞争可要比先前激烈许多了。”倾仙儿一针见血的说道,那些大势力的眼睛都投向了那充满了异香的星陨果,但是这果子只有一个,那么待会儿势必会上演一出好戏。 就这样,林倩,林荣和方元走在前面,而方礼则是和沐毅走在一排,丝毫没有少爷的架子。 “可是,若因此你得罪了光明神殿。”薇莉儿相当的聪明,知道这样的后果,她没有说下去但言语间的担忧很明显了。罗迪会不会为了她得罪光明神殿。 陈鱼跃继续用他的双手向下挖掘,也暗暗的提高了自己的警惕,调动起丹田内的灵力。一旦发现事情有不对头的地方,他会立刻动用自己体内的灵力保护自己。 沈依依脸上刺痛,呼吸困难,呻吟出声,蒙面人似惊醒过来,倏然抬眼,恰对上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倔强如刀,不含丝毫哀怜,仿佛即便下一秒就死去,也不会让步分毫。 石秀也抽出短刀,在海下想要挥舞长鞭所需用的力量更大,还不如短刀利落。 这十炉指的就是十炉玄灵丹,而那一灵指的就是秦策之前炼化的灵石,也就是说十炉的玄灵丹堪比一颗灵石,这也能解释秦策为什么见到泣血灵的时候会那么兴奋,有了这些东西在,他突破筑基便指日可待了。 陈鱼跃想要得到的效果确实也算是的达到了,那些原本要将要抵达的黑气停了下来,就停在距离水月广场外围的不远处。 白晏礼抱着孩子,磁性的嗓音低沉而平和,在傍晚的微风轻拂下,听在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他试着推了推,那块地方纹丝不动,不过想在深海的强压下挪动这块石板,几乎不可能。 “只有神殿,即便距离最近的白猿家族也不可能有如此能力。”福睿斯的叔叔最终下结论道。 “听船长的!”雷利抽出身后的大刀,嘴角已经无法自控的咧到了耳边。 苏铭嘀咕着,开始第二次抽取,这一次的规则光团,是迥异于之前的规则光团,略带一丝黑色,貌似是从那个化为污染物的我先天身体中分解出来的。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王琰这个时候真心想要哭了,要是自己的破烂货手机的话,他肯定一下子就给砸了,关键这不是他的手机响,而是刘施诗的手机响了,在她的口袋里面不断的震动着。 和想象中的边关重镇,军情如火,全然不是一回事儿。唐毅只是简单喝了两杯,就推说旅途疲惫,直接回到了帅府。 “你这画的线也太靠近翡翠了,这样如果我的手不稳,肯定要切到玉肉。”第五刀擦了擦头上的碎石屑道。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响彻整片黑风林,一名又一名六七级武者倒在了血泊之中,任凭那几位八级高手如何暴跳如雷,都始终找不到叶星的任何下落。 所以,于山启动边上的鼓风机,人工带动了一个喷气机,喷出了一股股气流,推动者热气球开始移动。 这种特殊的职业,也是龙族这个逗比种族内讧产生的东西,由于龙族数量稀少,所以相互争斗的龙族,有些就收养了人类,成为自己的打手。 30 练习赛(四) 每一秒钟,都有十格以上的电量消耗掉,而且越来越多,换成其他二十多级的圣魂巫师,可能连十秒钟都支撑不住。 “当医生和病人朝着相同目标前进的时候,很容易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钟医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大飞哥的话让燕飞几人直翻白眼,纷纷谴责大飞哥的无耻,可是这些鄙视全部都被他一一无视掉了。 张俊峰坐在沙发的另外一头,手中握着半瓶汽水。他的脸色涨红,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牛壮壮也生气了,把人藏起来还要打人,还不讲理了,也上前一步,和寒世民就打了起来。 “报告团长,崔长官没有发来战报!”毕有金从电讯室出来回答道。 她还想着她跟叶平安犯浑,这儿子怎么也得是个温和有礼的吧,事实证明,这玩意儿的性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 “其实你这个团的装备已经在军都能数得着了!除了迫击炮少了点,其他的都差不多了!”崔耕说道。 这时候的鬼子坦克已经接近了街口,距离最近的两个炸点还剩下不足十米。可是城门炸毁之后,鬼子的坦克车长果断的下令停车。他的本意是倒回去查看情况的,可是这个决定却救了他们一命。 这样的鬼子指挥官就比较容易对付了,如果他们面对的是那些杂牌军和八路军这样没有多少火力优势的部队,这样的方式会很有效。 他们稳扎稳打,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清理过去,不留下任何一个安全隐患。 “难不成,你还觉得海妖王国现在还有未来吗?要不是我,你现在都已经被那些屠杀自己同伴的恶棍给当成替罪羊杀了!”西尔玛十分气愤的说道。 翻过身,就见萧奉铭坐在床边踏脚上,上半身趴在床榻边,一手支着下巴望着她。 “多谢马老提携!”凌天成大喜,要的就是这句话,马定祥在钱币圈一言九鼎,有他保驾护航,天成第一步会顺利不少。 他,可对方毕竟是一个半神级的强者,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魔法。 大夫人要萧翎晓将那块“冥涎”交给亥燕公主,而此时与亥燕公主同母所生的五皇子又突然出现,萧翎晓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关联。 大地中,出现一个焦尸堆,十几名武者趴在一起,个个都被方才的天劫弄死。 海妖王国想要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团长和其他的还梦想着海妖王国能够打败魏国,将他们给接回海妖王国的海妖,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做白日梦而已。 就是不知道轩辕姮裳是怎么领导他们的,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轩辕姮裳一定不简单。 一道散发着天曜境威压的光芒笼罩秘境深处,光芒中,浮现出龙悔的身影。 明明只比常观砚早到一个晚上,常观芮却表现的自己好像是科研中心的主人一般,他站在门口迎接常观砚的姿态,多少带着几分的意有所指。 她心中后悔极了,早知道会被人盯上就不在这里落脚了,住客栈多好。现在可怎么办?打又打不过,难道只能受辱吗? 禁军瞧着手中银票的面额,眼睛都亮了,一百两!都有他们一年的俸禄银子多了,九王爷出手就是大方,其实他们也没做什么。是以一个个望向九王爷,目露感激。 “九王爷!”宋石堰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怎么就招惹了这尊煞星呢。 因为动作不标准,几个摔的歪七扭八的男生脑袋凑在一起,虽然嘴边就满是灰尘了,却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既然大家都不喜欢二哥和方素素的事,那我就不先啦,然后四姐的番外也不会写。 修琪琪显然也有些不甘不愿,但是常观砚欣赏的是修琪琪能够坦然承认的态度,修琪琪的话也是常观砚所想的,他轻点手指,在修琪琪的手掌心里留下了一连串的代码符号。 韩周带着一众人朝南门飞奔而去,前面是唐熙寒,待到几人到达南城门时。 里面的摆设还是两万年前的样子,就连阿卿临走前的琴摆放的位子都没有变。 如果乔楚今天不给他面子,指不定哪天,这种人就会在背后阴你一下。 所有结果全部正常,心跳心率血液的数据统统完美,周董事长已经恢复到一个健康人的状态。 威亚的支撑杆倒下的时候,好像是蹭破了旁边楼上,三楼的玻璃。 他想去提醒叶浪,又担心虚云道长反对,考虑再三,还是没说话。 王跃跃二话不说拿出手术刀一刀割下刘奎助理的头,按在一棵柳树上,让头和柳树融合,然后一口火喷着了没头的身子,几分钟后,刘奎助理的身子就化成了灰。 这边搞定了商王,事情就容易了很多,接下来,只需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工作就是了。 所以说刘奎一家这段时间必须住在刘氏家族基地,方便设备的维修和保养,等过了装备和人的磨合期,这种铠甲和武器就几年甚至几十年或者上百年才维修一次。 孟缘杀了进去,看到的一幕让他恶心、恐惧、憎恨。如果说造仙池的人还有点人样的话,这里的已经完完全全沦为怪物了。 31 练习赛(五) 就在下面的人害怕叶茂没有控制住身体的野性,对着自己人出手时,叶茂向着不及他身体一半的风车磨坊走去,几人都松了一口气,事情成功了一半了。 铺天盖地的恐怖气息在虚空中流淌,叶宇只觉得自己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根本动弹不得。 这十几头虬龙,身长都在五六公里左右,体型庞大的不可思议,美观的鳞甲,狰狞的龙爪……真是集美丽和威严于一身的天地宠儿,威武而又霸气。 俗话说,阎王判官好招待﹑冤魂厉鬼难对付。我们刚刚睡下不久,就再次听到成官大喊大叫起来,而且这次不是说是院中失火,而是口齿不清地呓语着些什么。 当时,古苍生还只有半步巨擘的修为,但崔柔儿骇然现,自己在那古苍生面前,竟然一点还手的力量都没有,直接被古苍生一招镇压。 此时,这魁梧的流犯军人说着,让周围的十几个其他的流犯军人都是神色火热地大笑起来。 这一番话却是也不由触动了牛魔王的心境,待不多留,等孙悟空走后,其自己便也找了一地闭关。 诸圣将破碎的世界划分为天、地、人三界,分别交由天庭、地府、大周掌管。其中,天庭统御三界,地府掌管生死,大周主宰人间。千百年后,天庭、地府逐渐发展,建立了完善的三界秩序。 重修以后的无名,虽然弱了很多,但是也能跟帝释天过招,可他却没有出去打雄霸。 周围,不少被抓来的人,本是一脸死灰和绝望,但此时,他们从叶宇身上,看到了希望。 我收起电话并转悠了一圈后走出了商店,不过我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是一边往回走着一边想着之后我应该做的事。 而以她刚刚才突破的修为,在这支军队面前不堪一击,尤其是那位银发青瞳的年轻将领,比她的修为高出太多太多了。 除了玉炎和善化外,其余的几人都是今日才知道十夜的嘴脸。虽然到了强弩之末,心中都想凭着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玉炎。毕竟他们人多,要是真拼起命来,十夜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就连以往数量颇多的蓝色珠宝,林权竟然都没有打到几枚,果然是运气有些太霉了一点,让人欲哭无泪。 顾辰手掌轻轻翻覆,起源霸鼎将天地完全倒转,方源残破的元神无处可躲。。 “我们俩睡觉?”虽然心里还是放不下岚汀,但齐楚想让她开心一会儿。 要知道,好莱坞虽然经纪人和客户打交道非常频繁,但是一般都是通过手机联络,只有在电视电视的相关聚会上,才会碰头,很少有专程跑去经纪公司的做法。 “你骂谁?”前面正走着的那老婆子回过了头来,很惊诧外加生气地看着钟岚。 白扬歌闭了闭眼,心想,楚楼他们再不来,凭着她如今的能耐是对付不了它的。 切、你有什么感受,这种事情不早就是你想要的吗?要是杨老师突然在意你的感受回来了乍办,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失去了头颅的蚩琚如同刑天一般,仍然震动声带发出阵阵低吼,毫无顾忌地向老人身影继续攻杀。刘见心此时也颇有兴致,仿佛斗牛似的跟蚩琚周旋起来。 觉得丢脸丢大发了,一咬牙,从腰间拔出长刀,朝着宋子安身上便是劈过去。 “我听说你已经是三天三夜都没合眼了。”当见陈凡,他这样说之后,这何天一他则是一愣。 那地上爬着的玩意儿,虽然看着只是原地动作缓慢的动了动,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似的行动不便,但荼苦苦才刚一动,她身后门就被一剑刺穿。 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现在所做的行为,压根儿就是丝毫没有任何作用的无用功,甚至还有点儿愚蠢。 他是想要把这件事情给再往后推一推,毕竟夏语落她现在是才刚刚受伤,并没有多长时间行动非常的不便。 陈凡他抬头一看发现正是安吉拉德他在寒假当看见这样的一种局面之后陈凡他倒是比有没有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 已经二十分钟在突破极限状态下不停地周而复始,此时的林轩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班级里的同学也都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叶七堇,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音未落,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然后是莽子兴奋的叫声。 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她忽然扯掉身上披着的一件大衣,张开双臂朝着他扑了过去。 下界宗门想于仙界同样开宗何其之难,便是强如华仁云仙宗,曾经飞各项了那么多厉害的前辈也没有翻起什么水花,最终到了依依师祖才有了苗头,各种努力与机缘之下,近几百年方才立稳脚跟。 他一直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有事也从不曾表露半分,所以遇到了直来直去的她,只有生生的错过。 杰大是二线明星,有实力、有颜值的实力派演员,粉丝千万。他受伤了,自然会得到各大媒体的关注,关注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会上热搜,上头条。 不过,于他们而言,也仅仅只是谨慎了几分,却并不足以令他们打消出手的念头。 不过佳尔丽一看到睡着了的维尔米克妮,就急匆匆地走上前来,从安德因怀里把维尔米克妮抢了过去,抱回了她预先铺好的羊毛毯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