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我,呼风唤雨》 1 第 1 章 光和七年二月。 黄巾叛乱,大贤良师张角自号天公将军,于冀州巨鹿起兵,天下八州响应。 残阳如血。 一道利箭穿过半空,钉入老雁胸中,老雁凄厉长鸣,如陨石般径直坠地。 “可饱腹一顿矣。”胡子邋遢的男人提着雁脖哈哈大笑。 院外忽然嘈杂声大响,男人警惕抬头,把手中木弓和死雁往破缸后一藏,又入偏房捡起杀鸡鸭的屠刀,扒开破旧的院门,携刀奔出。 “阿母,是黄巾贼来了吗?”赵二郎拉住从外跑回来的老妇人。 老妇身穿破烂薄衣裳,头发花白,手中拄着拐杖,面上满是泪水,她握住了赵二郎的手。 “二郎,快走,快走……县里又来征兵了,快走……” 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赵二郎眯着眼,看清了骑者身上的官服。 官差已经一拥而散冲入了村落,把人从各个院子里撵出来。 哭嚎声一片。 “黄巾贼将至城下,所有男丁都要跟随使君出战。” 赵二郎面色大变,闪入院内,从后墙翻墙而走。 “阿母,我去神女庙躲避,官吏来寻便说我入山打猎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官吏无视村中的人哭嚎,愤怒的驱逐声响了两个时辰,终于捉到了足够的人,一群瘦骨嶙峋的役夫被官吏的鞭子驱逐着离开了留驾井村。 又过了许久,天色将黑,这才有稀稀疏疏的青壮从村头神女庙中跑回家。 “可算又躲过了一遭。”拄着木棍的老妇牵着孙女的手,颤颤巍巍迎接归来的儿子。 赵二郎面上却没有躲过一劫的侥幸,反倒面沉如水,他蹲下把藏在缸后的死雁拎出来。 “把阿溪送到神女庙去避一避吧,明日一早,就收拾行李让她们入山躲避。” 赵溪正是老妇牵着的那个孙女,也是赵二郎大哥的独女。 老妇惊骇:“山里有大虫食人,岂能进山……” 赵二郎边拔雁毛边道:“陈昭说黄巾贼就要打过来了。” 过了片刻,老妇才喃喃道:“既是陈氏女所言,那便把阿溪送走吧。” 天色彻底黑沉,一只仓鸮站在枯枝上,眼睛诡异转了半圈,幽幽盯着地上窜过的硕鼠。 发出一道尖厉的叫声。 天色将明,火把忽又烧了起来,一队士卒冲入村落,把所有人都扯了出去。 “使君有令,留驾井所有庶民全部征发守城。” 一道声音划破夜空。 “为何又要捉人?昨日不是方才来过?” 凶狠的士卒一拥而入,踹开屋门把人往外赶。 “使君留情,好歹让俺先收拾收拾行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哭着扯住官吏衣袖,另一只手拉着一个半大孩童。 “使君,我的丈夫和大儿都已经被您带走了,求求您好心留下我这个孙子吧,我随您走,我随您走。” 官吏不耐烦推了她一把:“老不死一边去,缺了人县令要我的人头我去哪说?” “阿母、阿母……” 领头的什长仿佛听不见哭声一般,指着村道旁一座小庙:“那是什么?内可藏人?” “这是光武皇帝在此设下的圣水蚕姑庙。”村正小心翼翼道。 “当年光武皇帝被贼人追杀,我们这边一个采桑女替陛下引走了追兵,陛下便下旨在这立了庙。” 什长嗤笑一声,抬刀一指:“去搜庙,必定有刁民藏在里面躲避徭役。” “没有,没有藏人!”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下一刻戛然而止。 滚烫的血撒了一地。 几个手持棍棒的士卒冲入圣水蚕姑庙,凶神恶煞翻找各处,几个少年和孩童被从各处揪出来,哭作一团。 “神像后面还藏了个人!” 一人眼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神坛,从神像后面揪出一个人,也推了下去。 搜完边边角角,一群士卒才心满意足压着一群少年和孩童离开了大殿。 只留下一殿狼藉。 圣水蚕姑神像悲悯看着大敞的殿门,仓鸮卷着寒风飞入殿内,停在神像肩头,瞪着眼睛转了一圈,又一振翅冲入夜空。 紫微星微不可查亮了一瞬,又逐渐黯淡。 不多会,几个童少跌跌撞撞被持着火把的士卒赶了出来。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童看到倒在地上的女人,凄惨哭了一声,想要扑到女人身边,却被身后的少女一把拽住,捂住了嘴。 女童仰望少女一眼,少女对着女童摇了摇头,用指腹擦拭着女童面上的泪。 天色已经全黑了,火把噼啪响,一行瘦弱老幼妇孺被士卒驱逐着踏上了守城的路,数百人中只夹杂寥寥十来个青壮。 中途又加入了几群被驱逐过来的庶民百姓,个个面色惶惶。 不知何时,队伍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哭泣声,士卒也懒得管。 陈昭这才松开捂着女童嘴巴的手,边上有一个老妪一把揽住女童,哭着对陈昭道谢。 “多谢女郎救我孙女一命。” 陈昭能看到老妪稀少的花白头发上附着的虱子。 她在村子里见过几次这个老妪,姓赵,这个村子大半人家都姓赵,她还曾经用雁肉与其换过粟米。 陈昭微微摇头:“无碍。” 看着陈昭镇定的模样,赵老妪一直怦怦跳的心也不禁略微安稳了些,抱紧了仅剩的小孙女,抹起了眼泪。 “县中使君要让咱们去和大贤良师打哩……大贤良师那是神仙投胎的人物,能呼风唤雨,怎么就成了反贼呢……打神仙不得好死,咱们哪能打得过神仙呢……” 阜城县属于翼州安平郡,翼州盛行太平道,教众无数,百姓多有信奉太平道者。 陈昭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下意识摸摸藏在怀中的匕首。 也不知她这点跟着村中猎户学了半年的武艺能不能帮她活过此次黄巾贼攻城。 谁让她来这个时代的时间不早不晚,偏偏就赶上黄巾之乱的时间点呢……而且身体还缩水了。 阜城县离巨鹿郡太近了,阜城距离巨鹿只有四百里路程,黄巾贼的贼首张角二月在巨鹿率领冀州黄巾军起兵,数数日子黄巾贼也应当快到阜城了。 天色渐亮,天际之处泛起了鱼肚白,半边朝阳已经在地平线冒出了头。道路两侧只有几株形销骨立的枯树挺立,视线的尽头终于能望到阜城县的城墙。 陈昭的脸色却更加难看。 她的视力比常人要好上一些,陈昭看到了城墙外那几个草棚和草棚周遭稀疏的人影。 ——在城墙之外。 阜城县令不是要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是把四野的百姓全部强行迁移至城内,粮食全部带走或者焚烧,借助城墙抵御敌军,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防御策略。 陈昭原本以为阜城县令是要用这等果决手段抵御黄巾贼。 可这些官吏根本没打算让她们进入阜城县城门。 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卒拦下了人群,队伍停止前行,陈昭扒开惶恐不安的人群默不作声挤到了前排。 “草棚还没搭好,只怕盛不下这几千人。” “还搭草棚作甚,那些黄巾贼就快打到这了。一群贱民,呸。” 一个白面短髯,腰间带着印绶的细眼男子晦气唾了一口,面露愠色。 “乃公去岁才花四百万钱买了这个县令,没曾想连本都没收回来就横遭祸事。” 年俸四百石的官职需花四百万钱,县令便是年俸四百石的官职。 陈昭站在人群中,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东汉末年朝政混乱,汉灵帝带头卖官鬻爵,按照官职高低来卖官,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诸郡小县,所有官职都卖,按照俸禄卖,三公卖一千万钱,县令卖四百万钱。 地方官职要比中央官职更贵,在地方上做郡守县令更方便榨出庶民油水。 只要出钱,三公九卿都能卖。 她和这上千庶民的性命便掌握在这么一个以钱换官位的县令手中。 忽然,县令这边看了一眼,饶有兴致扫视人群两圈,侧头对身侧士卒说了些什么。 离得太远,陈昭听不见他们的细语。 不过多会,县令便打马回了县城内,心情似乎比刚来时要好上一些,临走前还往这边看了一眼。 仿佛一只流着涎水的鬣狗看浑身是肉的鸡鸭。 人群惶恐不安,在几个士卒夹杂着辱骂的斥责中缓缓动了起来,按照村落分做几群去寻找草棚。 那寥寥几个草棚根本盛不下这上千的庶民,可他们还是围着草棚缩成一团团,似乎有个草棚靠着便能多一分底气。 陈昭也混在留驾井的村人之中靠在了一个草棚边。 “阿昭。”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女靠近了陈昭,语气中还带着些惊恐。 “你说县中使君为何不让咱们进城呢?我二叔说他们把咱们带来是为了抵御黄巾贼,咱们是要拿起刀剑杀贼吗?” 陈昭眸色渐深:“恐怕不是让咱们去上阵杀敌。” 抵御黄巾,即便暂不向她们发放刀剑等兵器,却也理应先允她们入城才是。 把她们在这不管不顾,总不能是指望她们能和数万的黄巾贼在这平坦的阜城郊外展开野战。 “你二哥和叔父可还在村里?”陈昭沉默许久,眼中掠过一丝狠意,扭头问赵溪。 “就是二哥让我来寻你的。”赵溪指着草棚,“你也一并来吧,棚子好歹能遮阳”。 “我不过去,你请赵二哥和赵七叔过来。”陈昭摇摇头,指着前方,“此处能看到城门。” 赵溪往城门处看了一眼,城门依旧开着,只是有两列手中提着大刀士卒在城门左右戍守,不让百姓进出,只有手持凭证的官府人员才能进出。 赵溪抿抿唇,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塞给陈昭,低声道:“这把给你防身,我还有。” 汉朝允许百姓拥有刀剑和弓箭,只禁制平民私藏弩和铠甲。赵家世代猎户,家中藏着不少匕首猎刀。 赵溪刚走,陈昭便看到一行身披轻甲的士卒从城内骑马而出径直闯入了人群中。 横冲直撞,见到包袱就抢,陈昭看到有一个青壮男子似是不忿,拽着包袱不肯撒手,那士卒举刀就砍。 带着血的包袱被搁在了马背上。 陈昭默不作声把怀中的两把匕首推到了身后,从草棚上扯下两把草遮掩住,顿了顿,又不情从怀中掏出一块虎形玉佩系在腰间。 半遮半掩,作出不小心露出的模样。 一块玉挂坠,一个金镯子,这就是她带来此世间的所有财产,金镯子换了她这半年安身立命的家资,玉挂坠不像金镯子那么方便剪开零散还钱,所以才能留到今日。 她本想留着挂坠给自己当个纪念。 可如今还是大事要紧,弃车保帅。 片刻后,士卒便大摇大摆带着一马背的包袱走到了这一片草棚附近,一边走一边肆意地翻动着那些包袱,将其中的金铜等贵重物件挑拣出来,而那些衣物则被他满不在乎地随手丢弃,任由马蹄践踏。 他的视线往这边一瞥,被陈昭腰间露出小角的玉佩瞬间吸引,他直直看向陈昭腰间的玉佩,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你,把这块玉佩给我。”士卒走到陈昭身边,轻蔑打量着她,居高临下举起了马鞭。 陈昭恐惧攥紧玉佩,似乎不想交出玉佩,又被士卒腰间明晃晃的环首大刀刺得不敢直视来人,最后用力抽泣一声,颤颤巍巍把玉佩从腰间扯下扔向了士卒。 士卒接过玉佩满意看了一眼,迅速往怀里一揣,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这才对。” 又潦草往这边扫视两眼,重点扫视了一遍陈昭,见她衣衫褴褛,身上连个兜也没有,又往下一处去了。 他甚至都不打算花费些许功夫去仔细搜身,只仿佛赶趟一样又粗暴扯走了另一边一个女人护着的包袱。 一处抢完又马不停蹄往下一处去,丝毫不顾乡人哭诉,敢有阻拦立刻动刀见血。 比起兵卒,更像贼匪。 陈昭嘴唇越抿越紧。 阜城县令是用钱买的官职。 用钱买来的“父母官”能有多少良心?愿意耗费四百万钱来谋取官职之人本就没有良心,他们买官也只是为了从百姓身上压榨出更多油水。 陈昭不奇怪阜城县令会弃城跑路,她只是从那个县令的行为中察觉到了事态紧急。 阜城县令很着急,无论是花了人力把她们从村中赶出来却又扔在此处不管不顾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派兵劫掠,都证明阜城县令很着急。 着急跑路。 也就是黄巾将至。 黄巾攻城,难道还会一一问挡在城门外的人是无辜庶民还是拦路汉卒吗。 阜城县令是搜刮油水推庶民去死的豺狼,黄巾贼便是追在身后人挡杀人的凶虎。 陈昭闭闭眼,仰头轻叹:“我只不过是想活着啊。” 她刚来时候想过投奔一方势力,曹操建安风骨,刘备仁义无双,孙权坐断东南,投靠谁都能得一夕安稳。 可如今看来,先别想日后了,先把明日混过去再说吧。 总不能糊里糊涂做了那阜城县令的替死鬼。 陈昭思索着,右手下意识抚摸着身后的地面。 那是草棚和土面接触的地方,为了搭建草棚挖出了一堆碎土,城外的这片空地被来往行人日夜踩踏的十分坚硬,唯有与草棚交错的地方有碎土堆积。 那群身披轻甲的士卒很快便搜刮完了这一片,骂骂咧咧牵着马返回了城内,他们脸色不算好看,应当是没能搜刮到足够的油水。 这几年冀州灾祸频发,汉灵帝又弄出卖官鬻爵之事,官僚上任之后一心剥削百姓要把买官的钱弄回来,庶民手里又能剩下多少钱呢。 “一群穷鬼贱民……” 骂声渐渐小了,陈昭半眯着眼,视线跟在其中一人腰间,那里悬挂着她的玉佩。 直到士卒的身影彻底隐没在城门之后,陈昭才慢悠悠收回视线。 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怒气冲冲走到陈昭身边,围着陈昭坐了一圈。 “呸,一群狗杂肠。”赵七骂了几句,显然也被县衙之人抢了东西,被陈昭瞥了一眼后才悻悻住嘴。 他顺着陈昭的视线往城门处看了一眼,看到城门两侧手持环首刀的士卒本就黝黑的脸更沉了沉。 “他们是要拿咱们当马前卒哩。”赵七苦涩道,“俺倒是无所谓死活,可俺家全族都在此处……” 其他几人听闻此言,也面有戚戚然,气氛一下低沉下来。 “我有一法或可活命。”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抬头紧紧盯住面前的少女。 2 第 2 章 赵二郎率先开口,沉声道:“阿昭,我等知道你颇有神异,有法子你直说便是,无论何事,我等都随你干了。” “尔等也都是这个意思?”陈昭视线在众人身上巡视一圈。 过了片刻,方才有人又开口。 “这里坐着的都是咱们留驾井的人,往上数五辈内都能沾着亲。” 赵七叔是个面带疤痕的中年人,他闷声闷气:“此处我辈分最大,就拿了主意了,咱们今日就都听陈氏女的!” 没人有异议。 陈昭这才从站起身,从土堆中扯出一个包袱,抖抖土,又从草堆里把匕首捡起来。 “入草棚细说。” 陈昭扫视一眼,又吩咐道:“草棚五步内不留外人。” 当下便有两人自动离开队伍,驱散周遭人群。 其余人随陈昭一同走入草棚。 “黄巾快要打过来了。短则二日,快则明日,黄巾必至。” 陈昭定身,抛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众人一震。 “这般快?” “若非黄巾将至,阜城县令安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掠百姓?又为何既不放我等入城又不命我等安营扎寨?” 陈昭冷静看着众人神色。 “县令已动弃城心思,必定不会再花费心思安置我等。十之八九还会将我等当做黄巾军的绊脚石丢在城外。” 留驾井本就不是大村,村中一共只有七十二户人家,一大半青壮被前几次征兵征走,如今在草棚内的这八人已经是留驾井的小半壮年人口了。 听到陈昭的一番分析,几人面上大多都露出慌乱之色。 他们可是一家老小都在这阜城城门外了,黄巾一旦打过来岂不是要全族横死! “为今之计,唯有——” 陈昭森然道:“先下手为强。” “如何先下手为强?”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看向陈昭。 “杀县令,夺城,投黄巾。” 陈昭一字一句道。 草棚无门,寒风呼啸而过。 不知是谁打了个哆嗦。 “那狗县令必定家大业大,咱们就这几个人,能杀干净他全家吗?” 陈昭不禁看向开口说话之人,她记得此人,名叫赵虎,和赵二郎似乎有些亲戚关系。 这竟然还有个造反的好苗子,她只想着杀县令一人,没想到已经有好苗子想到要斩草除根了。 被陈昭视线一盯,那少年抓抓脑袋,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反正咱们也已经过不下去了,在这干等着被黄巾贼杀了也是死,杀了县令也是死。” 他嘟囔着:“本来也活不下去啦,我家的麦苗都被蝗虫吃干净了,官府的使君还催促交粮,我本来也打算弃了户籍去当流民……” “反正我全家都已经死绝了。”赵虎平静道,“我爹被征走从军,八年没有口信,估计已经死了。我娘去岁被冻死了,我妹子月前饿死了,我没什么可怕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心有戚戚然。 害,这几年水灾旱灾接连不断,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天灾接着人祸,不过都是将就着活罢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连活都活不了了。 陈昭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饼子,撕下一块塞进嘴里,“死于黄巾之刀是死,死于县令之命是死,杀县令不成是死,成则尚有一线生机。” “在此等死,还是搏一线生机?”陈昭反问。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柄重锤一样锤在众人心上。 棚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昭也不着急,她慢慢掰着饼子,蒸饼已经凉透了,干巴巴的,不喝水难以下咽。 可硬吃也要吃下去,饿着肚子没力气提剑。 “此事还要你们自己拿定主意,我只是个无牵无挂的外乡人。” 陈昭不紧不慢道:“我对这一带的路颇为熟悉,况且还做了半年的猎户。在黄巾军抵达之前,我肯定能安然脱身离开这里。” 虽说冀州作为黄巾贼和东汉军的主战场,她跑得了今日也跑不了明日吧。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既然投不了东汉,那就投黄巾吧。 前途,也得先活过明日才能再谈前途。 赵二郎和赵七对视一眼,皆是面带苦涩。 陈昭孤身一人,大可自己逃跑,可他们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跑都跑不了啊。 “干了!”赵二郎咬咬牙,抽出腰侧长剑,环顾四周。 “此本就是我留驾井之难,陈昭肯出手相助已是冒着天大的风险,我等不反,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都死在这乱世之中吗?” 他摆出事实:“阿昭数月前便断论天下将乱,而后大贤良师果然起兵反汉……我等今日还能安然站在此处,也是阿昭让我等躲在神女庙中,言神女庙是光武皇帝所立,官吏不敢擅自闯入,我等才能得一夕安寝。” 哗啦。 赵七也拔出了自己的长剑,两柄剑尖相抵,他那张满是短粗胡须的脸上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干了!”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通红的双目。 连年的天灾人祸和繁重徭役早已挤压了太多的不满在他们心中,只是先前日子到底还能闭眼过下去,他们也就稀里糊涂过着,如今全家眼看着都要活不下去了,终于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这怒火来的激烈,气势汹汹燃烧着他们的血液。 他们是庶民难道就该依照狗官的命令在此等死吗? “女君,我等皆听从你的命令,你说怎么干咱们都怎么干!”赵七对着陈昭拱手。 君,是此时用来称呼权贵的尊称,男子称君或使君,女子便称女君。 从此时起,陈昭便成了此次谋逆的领头人。 陈昭长吸一口气,腰背瞬间紧绷,她知此事凶险,不成功便成仁。 “仅咱们几人不够。”陈昭冷静吩咐,“此处有八个村子,每个村子都必须出人手,但凡能骑马会武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组织起来。” “五十人,至少要五十人。这几个村的人你们比我熟悉,赵七你带人去请人。”陈昭拆开还往下掉碎土的包袱。 “他们答应最好,不答应也不要放人,把他们带到这间草棚里,让咱们留驾井的人手看管。” 赵二郎惊讶:“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们这样是不是……” “事以秘成,语以泄败。”陈昭看着脚边冒芽的青草故作深沉道。 实则内心已经吐槽了一遍又一遍。 整个东汉末年,就没有保密这个说法。 汉献帝衣带诏要联合大臣诛杀曹操,泄密了,死了一大批人。黄奎与马腾密议除掉曹操,也是嘴不严泄密了,马腾全家死得就剩马超。 远的不说,黄巾起义原本定的时间是三月五日,结果就张角的弟子唐周向朝廷告发了谋逆之事才不得不仓促提前起义……进而影响了整个黄巾之乱。 仿佛一个盘踞在东汉末年的诅咒一样,所有的大事都“事秘泄败”。 “我们必须赶在今夜城门关闭之前闯入城中动手。”陈昭缓缓吐出一口气。 “局势危急,迫在眉睫,我们不知黄巾军将于何时抵达。一旦黄巾军来临,届时局面必将变得更为错综复杂,我们必须提前动手,以免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喏。”赵七拱拱手,领命离开。 陈昭也终于把望山、牙、悬刀、勾心等弩·箭零件一一拼凑起来。 一把改良过的擘张弩,单人使用,杀伤力比不上固定的大弩,但是胜在携带方便,威力也比弓箭更大。陈昭在东汉擘张弩的基础上加上了一些神臂弩和连发强弩的结构,增强了箭头的穿透力。 在东汉,弓箭可以私人持有,但是弩和铠甲不可私藏。 民不得挟弩、铠,违者流放。 二百步内,露头就秒。 箭矢上的寒光倒映着陈昭冷静的双目,漆黑的瞳孔深处,是两簇凶猛的火苗。 过了一会,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陈昭分不太清楚,她一遍遍擦拭着箭矢和长剑,擦得一尘不染,她的心脏一直在胸膛中剧烈跳动。 赵溪和另外几个人压着一个粗眉男人走了进来,赵溪背后背着一把柘木弓,手持长剑抵在那个粗眉男人背上,把他推至草垛边,命人细细捆了。 “这个怂蛋不敢举事。”赵溪唾骂一声,一脚把他踢倒。 又走到陈昭身边,低声道:“其余六十三个人都愿意随您举事。” 陈昭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倘若他们还安稳待在各自村子里,估计愿随她揭竿而起者,不会过半数。然而当下形势迥异,这些人举家老小皆被官吏无情驱离至阜城之外,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还有不知何时就会打过来的黄巾军这把屠刀高悬头顶。 已无退路,唯有拼死一搏,以求生机。 这些不识字的庶民不一定能猜到一年后的天下大势,但是一定能感知到已经火烧眉毛的危机。 陈昭瞥了一眼角落捆起来的粗眉男人,又迅速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投向草棚外已经逐渐黯淡的天色。 何况,心怀畏惧之人又岂止这一个?那率先站出来反对的家伙,如今已被五花大绑,押进草棚生死未卜,就算还有其他人心有怯意,可在多数人都愿意随她举事的时候也不会敢开口。 这就是所谓大势所趋。 陈昭左手持弩,腰间跨剑,毅然大步迈出,这一刻她的心跳骤然平稳,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陈昭一迈出草棚,数十道视线便投到她身上。 赵二郎快步走到陈昭身边,恭顺拱手:“女君,六十三人,皆在此处。我等皆愿随君共举大事。” “赵二,你没说是这么个小女郎做主!” 陈昭视线转向发问者,这是一个身材瘦高,细眼长髯的汉子,面上已经因为愤怒染上了赤红。 他细眼圆瞪,怒气冲冲质问赵二郎:“俺们是相信你赵二的本事,才愿意认你当渠帅跟着你起事,你推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小女郎出来,这不是糊弄俺们吗?” 赵二郎表情一沉,刚要开口却被往前一步的陈昭打断。 陈昭轻蔑望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一介俗人,安敢断论我?” 现在必须拿出威严来镇住场面,女郎、年少,哪个条件都不让人信任,她必须压住场面。 她扫视一圈周遭,自然而然下了命令:“一刻钟后天降细雨,彼时市井街巷之人自会避雨,道路则畅通无阻。便是我等动手之时。” “此神仙之事,你安有此等本事!”汉子惊疑不定。 陈昭平静直视他:“我有。” 3 第 3 章 就如留驾井众人所言,她的确“颇有神异”。 陈昭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确认了自己的“金手指”。 只要她默念,脑子里就会出现一副山河立体投影地图,上面还标注着未来一个月内的天气信息。 相较而言,她至少不会如李广那般带兵攻打匈奴结果一出门就迷路,也不会像攻打蜀国结果天降暴雨行军半途士卒就死了大批的曹真一样倒霉。 再不济还能装神弄鬼。 陈昭一脸高深莫测模样负手而立,不算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 这装神弄鬼,张角装得,难道她就装不得? “有、有黑云了!” 时间缓缓过去,忽然有一道声音惊慌大喊,众人抬头,纷纷瞪大了眼睛。 天边凝聚起一片不算太浓的黑云,乌云开始缓慢聚集,形状不再规整,空气闷热。 啪! 一颗雨点落下。 陈昭侧头,扫视一圈周围,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弩箭往身后一背,抬腿走向城门。 她的身后一行人沉默跟随,再无一人出声质疑。 归根到底,还是谁拳头大听谁的。皇帝尚要以天子自谓,谁的拳头能比鬼神更大呢。 “听我命令,我说动手再动手。”陈昭叮嘱赵二郎。 至于周密精巧的谋划? 没有,也用不着。有把谋划告诉他们的这阵工夫都够那个狗县令弃城逃亡了。时机一刻都不能贻误。 杀了阜城县令,夺城之后让城外这上千庶民入城躲避,再向黄巾军献城,这上千人就能活下来。杀不了阜城县令,在场这上千人就都活不下来。 见到有人接近,守城士卒纷纷举起长矛警惕看向陈昭一行人。 “无令止步!”为首的什长厉声呵斥,紧紧盯着面前这群各个持剑带弓的青壮,底气却肉眼可见不足。 他手底下的城卒只有九人,加上他一共十个人,也不是什么能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士。 面前这群来者浩浩荡荡好几十人,还个个凶神恶煞。更别提他们身后还有上千沉默无声只冷冷瞪着此处的庶民。 “县令命令我等入城。”陈昭语气冷静,她直视着什长,“县令方才派人告知我等,让我等选些身强力壮的壮士入城去县衙回话。” 什长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尔等可有信物?” “无有。” “没有信物不可……” 陈昭打断了什长,绷着脸斥责:“难道我等还会蒙骗你吗。县令有大事交给我,延误了时辰,你可担待否?” “我是不是假传县令之令,尔等事后派人去一问县令便知!” 什长犹豫片刻,眼神略过陈昭身侧赵二郎已经拔出数寸的利剑,咽了口唾沫,一挥手。 “……我自会遣人去……”什长嘟囔着什么,让开了道路。 陈昭目不斜视快步走入城门,还在几个士卒眼皮子底下解开了他们拴在一旁的马匹,道:“事态急迫,借马一用!” 不等什长回话就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身后众人也纷纷由走变跑,大步跟上。 “唉!”有士卒想要呵斥,被什长一脚踹倒。 什长额头满是冷汗,一把扯过士卒衣领,压低声音:“惹那群煞星做甚。” “他们借走了县衙发给咱们的马啊。”士卒不满嘟囔。 “啪!” 什长一巴掌甩在士卒脸上,面带惧色:“没借你首级一用就不错了!” “他们、啊?那咱们没拦住,县尉责怪下来可如何是好?”士卒目瞪口呆,半响终于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问道。 什长撇撇嘴,抬手把腰带勒得更紧,晦气道:“呸,咱们才拿几个子的俸钱,都三个月没发下来俸钱了,给他们卖命做甚。” 朝廷发下的俸禄十之八九都到不了他们手里,上面的使君们层层贪污……什长甚至期望这些乱徒能惹出些大事。 “这些财货也就三四万钱,一群穷鬼。” 县衙后院,阜城县令不满翻看着面前这堆包袱,唾弃道。 阜城县令姓孙,名忠,生的白面短髯,一双细眼满是精明。祖上倒卖药材起家,本是富甲一方,奈何他着实没多少经商的本事,家财缩水,好在满心焦急之下打听到了一条生财的路子——买官聚财。 孙忠便咬着牙凑足四百万钱买了个县令肥缺,倒的确是生财有术,短短一年时间四百万钱便赚回来了大半。 “唉,时运不济,怎么就让乃公碰上了黄巾贼呢?”孙忠唉声叹气。 捞钱是别想了,能把小命保住已经是万幸。可孙忠一想到自己打水漂的那大箱五铢钱,便觉得愤怒。 早知便该趁着这最后机会再向那些庶民征收一笔讨伐黄巾钱,还能多榨些油水带走。如今是不成了,探子来报黄巾贼已经从廮陶出发,不日就要抵达阜城,他必须提前跑路。 那黄巾贼的首领可是大贤良师张角,他哪有和神仙抗衡,还是早跑为妙。 孙忠一边想着,一边从包袱中翻出一块虎形玉挂坠,见着成色不错就顺手挂在了自己腰上。 又嫌弃瞥了眼地上堆积的包袱,里面大多都是一些零散五铢钱,偶尔有些小块杂金首饰。 念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孙忠还是倨傲吩咐下仆把这些包袱收拾到马车上,准备明早跑路时带上。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孙忠恼怒出门去看,大怒:“何人敢在,啊!” 从大敞的院门中,孙忠能看到院外横亘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 孙忠被吓得牙打颤,身子一软转身就往堂后跑。这里拴着五匹马和两辆马车,原本就是为他跑路备下的马和行囊。 如今是顾不得行囊了,孙忠狼狈骑上马,只来得及喊上自己身边的一个护卫,就匆忙打马从后门往外跑。 “狗官要跑!” 正在打斗的人群中有人眼尖看到了孙忠身上那一身官袍,大喊道。 正在和数人对峙的陈昭大喊一身:“赵二!” 赵二郎接替了陈昭和敌人对峙,陈昭纵马追出县衙。 在前面奔逃的孙忠扭头一看魂飞胆战,“快走、快走”。 手中马鞭不住抽打,马匹吃疼步伐一乱反倒露出了破绽。 陈昭用嘴巴叼住缰绳,双手拉开弓·弩,抬手一箭对准护卫,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弩箭威力惊人,那护卫还没反应过来头颅便直接炸开,红的白的撒了孙忠一身。 “啊!”孙忠尖利呼喊一声,从马上坠下,瘫倒在地,□□一阵滚烫,生生被吓得失禁。 砰! 尸体砸在了地面上,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砖缝间还有未干的水洼,腥红的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潺潺流了一地。 他要死了! 孙忠无助蹬着脚,拼命想往后退,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声音颤抖:“别杀我,你要我干什么都行……我有钱……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官,我和你无冤无仇……” “县令能杀民,民为何不能杀县令?” 陈昭单手提剑,面无表情驱马至孙忠身前,孙忠甚至能闻到那柄凶剑上的血腥气,他惶恐抬头和陈昭对上眼,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错了,饶命……” 在孙忠惊恐的视线中,陈昭对他一笑,一句话便让孙忠浑身无力。 “我的玉虎,成色挺好对吧?” 不等孙忠再开口,陈昭一剑刺进孙忠喉咙。 他一动不动了。 陈昭看了眼脑袋都掉了一半的孙忠,弯腰把玉虎从尸体腰间解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陈昭冷漠道。 陈昭割下孙忠的首级,拎着返回了县衙,往院中一扔。 “孙忠已死,降者不杀!” 场面一片寂静,不多时,衙役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刀剑棍棒。 赵二郎欢呼一声,兴高采烈走到陈昭身边:“女君,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把县丞请过来,让他下令开城门让乡亲们先进城。”陈昭加重了“请”字。 “找个人去找仓吏问一问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把粮册拿给我。” 陈昭按按额角,“再把黄巾军的情报拿给我。” 赵二郎尴尬笑了笑,提醒:“真巧,我不识字。” 陈昭:“……” “让你妹来。”陈昭忍无可忍踹了赵二郎一脚,“半年前我教过你识字!” 为什么曹操能有荀家的芝兰玉树当谋士,她却只有文盲手下呢! 陈昭心中生出一股油然的嫉妒,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找机会截胡曹操。 哼,吾最好人臣! 天色渐黑,被困在城外一整日的乡人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按照陈昭的吩咐,这些人暂且被打散安置在了县中百姓家中。 县令死了,县尉带兵前往安平郡,阜城县衙中有品阶的官员只剩下县丞一人。 好在县丞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见到赵二郎手中还滴血的长剑就立刻断定了陈昭是贤明之人,主动推举陈昭暂代县令官职。 赵溪抱着公文进入厅堂时看到的就是一只坐在案后高深莫测的陈昭。 “主公?”赵溪跪坐至桌案边,把手中公文放至桌上,侧头看向陈昭。 “一个坏消息。”陈昭面色凝重,“方才刚送至的一篇公文,黄巾军已在百里外安营扎寨。” 赵溪久久不语。 陈昭轻咳一声,提示:“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赵溪试探问:“昨天你不是还骂‘那群该死的杀千刀的黄巾贼’吗?今日他们就成了黄巾军了?” 4 第 4 章 陈昭咳嗽两声,镇定道:“你记错了,我一向敬仰大贤良师,怎么会背后偷偷骂他‘老贼’呢?” 顿了顿,陈昭言简意赅:“自冲入阜城城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不是她想当反贼,是朝廷逼她当反贼。 不造反,难道要被关在城门外稀里糊涂的死吗。 赵溪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主公,我先前其实不知道你背后还偷偷骂过大贤良师来着。” 陈昭沉默片刻,哈哈一笑:“不是你不知道,是我的确没有骂过大贤良师。没做过的事情何来知道一说呢。” “先说黄巾来袭一事吧。”陈昭转移了话题。 二人面前的桌案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舆图,这幅舆图是陈昭从县衙后堂所得,原本舆图范围只有阜城一带,陈昭又往外扩展了一段,囊括了阜城周围方圆二百里。 “这一支黄巾军的渠帅名叫左校,是大贤良师张角手下三十六方渠帅之一。这一支黄巾军有上万人。”陈昭随手从案上的果盘里拿出一粒红果搁在阜城西南方,代表情报里黄巾军的位置。 赵溪意识到了不对劲:“我觉得咱们的人没法以一当百,虽说我没读过兵书……” 阜城之中如今剩下的士卒不足千数,她们查阅过公文发现大部分精锐士卒都被调去了安平郡城,留在阜城中的只有一城老弱妇孺。 “我读过兵书,还知道有人能带着八百人大败十万人。”陈昭笑道。 还因为这场合肥之战让孙权多了个孙十万的外号。 赵溪崇拜看着陈昭:“主公也能如此?” “不能。” 陈昭摊手,她的兵法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张辽以八百人攻破孙权十万人的时候他都身经百战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好消息。”陈昭慢悠悠道。 “我是大贤良师的弟子,所以咱们不用守城。” 黄巾之乱虽说持续时间不长,短短十个月就被东汉朝廷派兵平定了,可鼎盛时候涉及八州之地,冀州更是张角亲自坐镇的大本营。 东汉朝廷将她视作贼寇,难道她还要为东汉朝廷宁死不屈吗。 仔细想想投奔黄巾也不错,太平道搞鬼神这一套,没有门阀出身限制。她一个孤儿,又是个年幼女郎,投了朝廷也不会受到重用。 刘备还顶着大汉宗亲的名头呢,前期还不是照样四处受排挤。 主公什么时候又成了大贤良师的弟子了?上个月她不是还说太平道是迷信糟糠,符水治病是心理安慰吗? 赵溪看着陈昭高深莫测的表情,识相把满心的疑惑吞回了肚中。 或许,这就是主公的境界吧。 尽管赵溪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这半年天天和自己混在一起打猎练武的小伙伴到底是利用的什么时间去向大贤良师学的神仙方术。 翌日。 一队头戴黄巾的军队浩浩荡荡往阜城而去,领兵的渠帅名叫左校,乃是黄巾军三十六方渠帅之一,大贤良师张角最喜欢的弟子……之一。 起码左校认为老师最喜欢他才会让他随侍身侧,其他师兄弟都被派到其他各州带兵,只有他还能留在冀州为老师打先锋。 先打阜城,攻下阜城之后便能带兵东去直达安平,安平郡是安平王的封国,老师说擒贼先擒王,既要造反,便要先抓住几个汉室宗亲以示天下,方能打击朝廷气焰。 左校骑在马上,把双目眯成两条小缝,眺望着远处已经出现一个黑点的阜城,等待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 根据他所知的情报,阜城没有多少兵卒了。安平王刘续胆小如鼠,得到黄巾起义的消息后立刻吓得连夜抽调属下各城军队至安平郡城勤王保驾。 只需等斥候归来,他就挥兵拿下—— “报!渠帅,阜城、阜城。” 头戴黄巾的斥候骑马狼狈跑回来,口齿不清,双目圆瞪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一般。 左校皱眉,训斥:“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他细细打量着斥候,发现这斥候身上衣衫杂乱,头上黄巾都歪了半截,十分凄惨。 莫非是遇到了袭击? “阜城城门大开,庶民列队欢迎咱们入城。” 斥候惊恐扯着衣服:“属下远远看着城门大开便生了好奇,忍不住驱马走进打探消息……结果,为首一个半大女郎一声令下,那些人就一拥而上要把我扯入城内,说要好好招待俺。” 斥候欲哭无泪,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庶民拽住的时候,他都怀疑到底是自己攻打阜城还是阜城攻打他们。 左校眼珠一转,乐了:“我听说朝廷官员尸位那啥来着,反正就是一看到咱们黄巾军就是望风而逃了。” “渠帅,其中是否有诈?”左校身侧一个髯长半尺、文人模样的人提出疑问。 “能有何诈?”左校思索片刻,脑中空空如也。 他读书不多,读的书大多是张角给他的道经,兵书总共囫囵读过两本,也没吃透。 “罢了,去一看便知,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连一个小小阜城都拿不下吗?”左校想不出来,就干脆不去想。 他一骑当先向前方奔驰,身后举着“左”字牙旗的士卒快步跟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像一条黄色长蛇向前行进。 行至城门前数里,左校定睛一看,城门果然大开,城门两侧不但有庶民欢迎,而且那些庶民从上到下皆穿着黄帽黄衣,就连脚上布鞋都贴了一层黄布,各个喜气洋洋,箪食壶浆。 到底谁是黄巾军啊? “师兄!” 左校看到一个半大女郎打马而来,口中还高呼师兄,不禁瞠目结舌,一时间甚至忘记命令左右去阻挡来人,就这么任凭来者在自己身前数步停住。 “我早就听老师说过师兄威名,今日一见,师兄果然威风凛冽,比老师口中所说更胜一筹。” 来人十分自来熟,左校仔细打量来者。年纪不大,看着约摸十几岁,脸庞还带着稚气,俊眼柳眉,颇为干练,顾盼神飞。 好一个俊俏女郎。 但是他真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啊。尤其是此女称呼他作“师兄”,那就也是大贤良师弟子,可左校跟随张角多年,并未听说过张角还有个女弟子。 左校面色一沉,断定此人是胡言乱语,当下喝道:“尔是何人,安敢妄称天公将军弟子!” 陈昭笑道:“姓陈名昭,何来妄称之说,我实乃天公将军亲收之徒。” “我不曾见过你。”左校听着陈昭语气笃定,不由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记忘了事情,语气也不如方才笃定。 “师兄没见过我就对了。” 陈昭面带微笑:“大贤良师入梦收徒,每每传道都是在我梦中,我和老师尚未在人间相见,何况师兄乎?” 左校:“……”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读书是少,但是又不是傻子,入梦收徒这种鬼话傻子才信。 “孔子曾言‘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言其时常在梦中与周公谈论周礼;赵简子梦天帝教授他学问,醒后请史官撰写史书。梦中教学自古有之,大贤良师乃神仙中人,会入梦收徒理所应当。” 陈昭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似乎有点道理。 左校晕头转向,他自然也相信自家老师是神仙转世的得道高人,能呼风唤雨还会符水救人。 ……会梦中收徒也正常? 陈昭扭头看了一眼北方,自顾自拉扯缰绳掉转了马身,“师兄还是速速随我入城吧,片刻之后北方便会刮起大风,吹倒了牙旗就不妙了。” 许是陈昭的态度太自然,又许是左校自恃自己兵多将勇,左校思索片刻,还是下令身后士卒随他入城。 左右送到嘴边的城池不能不吃。 行至半道,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手持牙旗的士卒左倒右歪,险些拿不住大旗。 左校目瞪口呆,震惊看着陈昭,甚至都忘记了驱驰马匹往前走。 陈昭神情自若,仿佛只是发生了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一样,只扭头疑问:“师兄为何不往前走了?” “尔能呼风?”左校的声音有些干巴。 时人认为世间有风神和雨神,风雨都受神仙操纵,刮风下雨就是神仙在呼风唤雨。 陈昭面不改色:“此乃老师所授,师兄不会吗?” 我该会吗? 左校怀疑起了自己。 甚至不由迁怒了张角。 老师你早说你真教呼风唤雨之术啊。我要是早知道这个真有人能学会,我肯定好好上课不偷懒…… 左校此时已对陈昭身份没有了任何怀疑,看看这一手呼风唤雨的本事,必定是自家老师的亲传弟子。 左校心中暗自忖度,张角平日里对自己这个小师妹只字不提,其中缘由或许就是为了庇护其周全。 当下左校看陈昭的眼神就更多了几分重视,就连陈昭提出要帮助安排部众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还告诫左右亲近部众要以陈昭为主。 左校顺便还写了一封信一一叙述了今日所见所闻,将来龙去脉仔细写在信中,派人快马加鞭带去广宗送给张角。 得设法让老师看到自己和小师妹关系亲近。这样一来,老师或许会看在小师妹的情面上,对自己另眼相待,甚至爱屋及乌,将那呼风唤雨的神仙本事也传授给他。 5 第 5 章 张梁探头探脑往营帐内看,背在身后的右手握着一卷帛书。 帐中坐着一人,约摸四十来岁,相貌清俊,顶平额阔轮廓柔美,头戴葛巾,须飘颔下,一派仙风道骨,端是神仙中人。 倘若不是自己亲兄长就更好了。张梁苦着脸,慢吞吞掀开兽皮帐门,挤了进去。 “大兄。”张梁瓮声瓮气道,“你让我派人修城墙,我已经安排好了。” 张角拢了拢衣袖,抬头颔首:“广宗处于冀州要道,广宗不失则冀州可守,此处又有山河拱卫,易守难攻,可作我黄巾都城矣。” 既立意定都于此,那便要将广宗县当作自家经营,修缮城墙粮仓是不可少之事。朝廷反应过来后必定会派兵镇压起义,此处日后少不得要打几场恶仗。 张角心中轻叹一声,原本他定于三月起义,却不曾想手下弟子唐周向官府告密,他的计划被打乱,迫不得已只能在二月就提前发动起义,仓促之下手忙脚乱。 先前他安插在昏君身边的宦官也被除掉了,再无得力内应。 原本里应外合的大好局面生生被破坏,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起义。 冀州此处由他兄弟三人亲自带兵起义,行事还顺利,不知波才在颍川三郡如何,还有南阳重镇宛城…… “大兄,那我先练兵去了?”张梁看出了张角心不在焉,心中一喜,立刻想要趁机溜之大吉。 “不急。”张角温和挽留,“前两日我让你看的书想必你已经看完了。现下无事,大兄考考你。” 张梁汗流浃背,左顾右盼心神不定,他干巴巴道: “哦,那大兄问吧。” 这就是他不想来见他哥的原因。 他大兄,张角,大贤良师,天公将军,一手创立太平道,十年就在各州发展出了数十万信众,人至中年又开始琢磨要顺应天命造反,写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么朗朗上口的口号,这辈子没当过官但是能组织起数十万人跟他造反…… 一个能自己创立一门太平道学问,徒弟就三十六个,教众更是数以十万计的人,他得多爱给人当老师啊。 “兵法学得如何?敌军来袭,夜袭我军当如何防范?”张角询问。 张梁试图从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脑找出些答案,奈何没学过的知识不会凭空出现。 他只能道:“设置巡逻,中军、中军……” 官府那些尸位素食的官员一听说黄巾军将至就望风而逃,勉强能组织起抵抗的那些将领也都不是他一合之敌,他不去偷袭官兵就不错了,难道还有官兵敢偷袭他不成。 张角沉默片刻,抬手捏捏额角。 “罢了,我还是教你一些方术吧。” 张角率先起身,掀开营帐,张梁紧跟他身后絮絮叨叨:“兄长我不是已经会符水治病了吗?为何还需再学其他方术?” 张角指着天空道:“随我观天。” 张梁定睛一看,夕阳将沉,天空一片赤霞,有寥寥几只雀鸟掠过。 “今夜或许有雨。”张角负手眺望许久,缓缓道。 晚有断虹者,半夜有雨。傍晚天上出现半截长虹,是夜便可能有大雨。如今天上就隐约能看到半截长虹,今夜有六成可能下雨。 只是云层不厚,不好说是否一定有雨,所以不能当作神迹显现人前。 用来教导幼弟足矣。 张梁睁着大眼看了半天天象,愣是没看出来今日和昨日有什么不一样。 “报!左校渠帅处传来军报!” 传信士卒及时解救了张梁,张角接过竹简,阅后大喜。 “左校已攻克阜城。” “这般快?损失几何?”张梁凑过来问。 随竹筒而来的还有一张帛书。 张角仔细读过帛书,神情几次变换。 【弟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阜城……多亏小师妹……老师亲传呼风唤雨之术……梦中收徒……】 张角神情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左校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阜城。”张角随手把帛书递给张梁。 张梁惊讶:“那小子还有这个本事?” 张角抚须微笑:“我之幼徒里应外合,破阜城自然易如反掌。” “大兄何时又收了一个幼徒?我怎么没见过?”张梁也知道张角这些年忙着暗中谋划谋反之事,已经多年没收过新弟子了。 张角轻咳一声,负手而立:“乃是我入梦所收的幼徒,你自然没见过。” “大兄你还会入梦收徒?”张梁惊奇,“大兄何时修炼的本事,我竟丝毫不知。” 何时修炼的本事?就刚才看完帛书之后刚学会的本事呗。 张角垂目:“你若是想学,为兄日后……” “不不不,大兄你会就行了,我才疏学浅,又不爱收弟子,就不学了。”张梁吓得连忙摆手。 一本《太平要术》已经让他学的眼花耳鸣了,张梁宁愿去带兵攻打十座城池也不想被兄长拘着看书。 随口打发走了蠢弟弟后,张角握着帛书回到了营帐,将帛书摊开铺在案上,细细又读了一遍,低声失笑。 敢这么大摇大摆任凭左校把帛书送到自己手中,这个名叫陈昭的小女郎倒是聪明。 看来他不得不多上这么一个小弟子了。 读完帛书的瞬间,张角心中已经电光火石般分析完了利弊。 选择无非也就两个,承认亦或者否认。 否认陈昭是自己弟子? 没有任何好处。他弟子满天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承认的好处就多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白得一座城池,还能平白多出“梦中收徒”的本事,何况这个小弟子看起来就比她那些师兄聪明……至少比被她糊弄地团团转的左校聪明。 至于左校在帛书中所言那小女郎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或许能哄一哄旁人,张角却心知肚明。 他不知道别人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吗? 张角抽出一张帛,提笔沾墨,洋洋洒洒写完一封帛书,唤来士卒。 “快马加鞭送往阜城。” 既是师徒,不见上一面岂不是辜负他入梦授课的良苦用心。 张角心中亦好奇陈昭为何会自称他的弟子。 从黄巾军席卷八州之地却无一个士人投靠就能看出来黄巾军不是什么好前途,旁人避之不及,此人却迎难而上。 真是奇怪啊。 既然觉得奇怪那就见一面好了。 陈昭收到帛书已经是五日后了,这五日她忙的不可开交。 被左校派人请到县衙的时候陈昭脸上还顶着两个黑眼圈,面沉如水。 “师兄找我何事?”陈昭直截了当。 左校挠挠头,道:“无事便不能找师妹了吗?” 陈昭攥紧了拳头,沉着脸盯紧左校,思索干掉他自己上位的可能性。 黄巾军说白了就是一群流民,入城第一日便想要劫掠庶民,她废了不知多少力气才让黄巾军老老实实听她安排,不去为祸一方。 她要安排那些黄巾军,开仓放粮让他们吃饱喝足,派人在城中日夜巡逻防止流氓趁乱行恶,她还要替这支黄巾军安排住宿……左校只需要练兵,她要管的事就太多了! 不知怎的,左校忽然觉得面前的小师妹恍惚间竟然与老师有两分神似,感觉下一刻戒尺就会打在自己脑门上。 “老师来书,命我派一队人马护送师妹前往广宗。”左校连忙把请陈昭来此的目的交代清楚。 陈昭挑眉。 张角要见她?还真是……在她意料之中啊。 6 第 6 章 陈昭的目的就是见到张角。 无论加入哪个势力,自然都是离位高权重者越近越好。 尤其是对于黄巾军这样没正规组织的散沙队伍,黄巾军内部的权力构成就是张角的派系,张角兄弟三人是天公地公人公将军,张角手下三十六个弟子是黄巾军三十六方渠帅。 一直到日后给袁绍和曹操带来不少麻烦的黑山军依然是这套做派,黑山军首领张燕原名褚飞燕,为了号称大贤良师嫡传便改姓为张。 她自称张角弟子的原因也正是如此,碰瓷都碰了,干脆碰个大的……和聪明人打交道总归比蠢人打交道容易。 陈昭回到住所之后就把跟随自己破城起事的几十人聚拢在了一起,告知他们自己即将离开阜城。 “尔等是因活命方才愿意追随我,如今阜城时局暂且平静,我也要离开阜城。尔等若愿意随我离去,自此以后便是我的嫡系,若是愿意留在阜城陪伴家眷,我亦不会强留。” 陈昭站在台阶高处看着身前这一院子的人,扔下一条宛如热油入水般的消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目光一致投向赵二郎,赵二郎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想要开口,却被身后的赵溪一把拽住,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必立刻决断,上回起事我让尔等即刻决断是生死一线,不得不当机立断,今日之事无关生死,不必紧张。” 陈昭松弛一笑,从台阶上走下绕过人群往外走:“我后日一早动身离开阜城,诸位谁有意相随,后日在城门聚首就是。” 事有轻重缓急。 夺城杀官自然人手越多越好,是不是自愿不重要。招募乡勇就不一样了,往严肃里说,这就是刘邦的沛县集团,项羽的江东子弟,忠诚自愿最重要。 留出一日的时间也是让愿意跟随她的这些人安顿好家中老幼。 陈昭盘算着得想法子快点弄块地盘,广积粮高筑墙,把自己的心腹全家都迁进去。 这时候心眼坏的人太多,徐庶就是个例子,老母亲被曹操抓去当作人质,不得已只能委身在曹操帐下,还留下了一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谚语。 说起来如今颖川也有一股黄巾军,颍川荀氏就在颍川,如果她劝张角把荀彧荀攸全家都抓来……陈昭摇摇头,打散这个很坏了的想法。 不急。 清晨,薄雾朦胧,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阜城外的漳水江面平静的仿佛一块镜子,此时的阜城还未完全苏醒,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一片乌泱泱的人。 陈昭身后跟着数十个头戴黄巾的黄巾军,这是左校派过来给她引路的士卒,为首的细高个名叫郑进,原先是走南跑北的小商贩,投了黄巾之后因着对冀州路况熟悉,成了手下有百来个人的都伯。 行到门前远远看到这乌泱泱一大片人,陈昭和郑进不约而同紧握马缰止步。 见到陈昭过来,一群人乌泱乌泱涌了过来,数十人骑马而行,身着轻甲,马背上还放着长弓和箭矢。 先前陈昭被推举为县令时候便下令打开武库分发兵器,第一时间给跟随她入城的数十人分发了甲胄和兵器,后来形势安稳了也没收回来。 东汉律规定,刀剑弓可以私有,甲胄和弩却不可私藏。由此就可见甲胄在战场上的战略地位。 算是陈昭的一点私心,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这些甲胄或许会成为他们求得生存的关键倚仗。 赵二郎为首,他左侧跟着赵溪,右侧跟着年岁大些的赵七叔,气宇轩昂驱马行至陈昭马前,拱手朗声道: “我等四十三人,誓死跟随主公!” 赵溪在赵二郎身后冲着陈昭眨眨眼,有学有样拱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陈昭下马,挤挤眼,眼中立刻泪光莹莹,见到陈昭下马,对面数十人也不敢怠慢,随之下马。 “尔等不负我,我必定不负尔等。”陈昭托起弯腰拱手的赵二郎,提高了声音,确保在场众人都能听到,“自即日起,我必视诸位如手足!” 翻身,上马。 踏着朝霞,陈昭率先走出了阜城,她的身后,几十骑兵紧紧跟随。 走向烽烟四起的东汉末年。 从阜城至广宗,沿途三百里路,都是平原,时间不紧急,陈昭一行人就昼行夜宿,日行五十里,车马不劳顿。 路上陈昭教众人识字,她曾经以为这些人都像赵二郎一样是个文盲,结果没想到竟然大半都识字,虽说只认识几十个字,可也不像赵二郎一样目不识丁。 “我们这支三代以前也算是豪族。”赵溪和陈昭咬耳朵,“我们这一支赵氏五十年前才迁到留驾井来的,五十年前一场大疫留驾井的村民都死光了,我们就迁了过来。” “我二叔不识字是因为他年幼时候觉得读书花钱,他说我家里有我爹一个读书人就行。” 赵溪蔫蔫道:“可惜我爹去岁被朝廷征兵带走了,没过几个月就传来了死讯。” “说是在半道病死了。” 陈昭安慰一样拍拍赵溪的手,赵溪难过一会就平复了情绪。 这世道死人太常见了,连年瘟疫旱灾,四处匪徒占山为王,如今又起兵祸,民不聊生。 “不过我们虽说已经分出了主支,可行走在外依然可以用主支名号。只是大部分村民都在村子附近耕种打猎,少有人出远门。” 赵溪有模有样拱拱手,故作郑重:“常山赵溪,参见主公。” “常山真定那个赵?”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听者的陈昭忽然转头惊愕道。 赵溪笑嘻嘻:“正是常山真定赵氏。” 安平郡和常山郡紧挨着,阜城县虽说属于安平郡,可紧挨常山郡,从常山真定到安平阜城只有三百二十里路,若是快马加鞭,三日便可以行至,六日就可以来回。 真定也的确有个姓赵的豪族,赵溪一脉隔了三代自称常山赵氏也正常,毕竟刘备隔了十六代都能自称中山靖王之后…… 陈昭抹了把脸。 可她对常山的记忆不是真定赵氏,而是—— 常山赵子龙。 “等咱们在广宗安定下来之后你就找个族老多带几个人往常山真定走一趟。” 陈昭紧握赵溪的手,真挚极了:“亲戚不走动就疏远了,咱们得勤快走动啊。” 赵云今年才十六岁,正是好骗……好招揽的年纪。 名将的暗语是手慢无,留给公孙瓒多可惜,公孙瓒又不重视,她不一样,她最好人臣,一定会让赵云天天有仗打。 得知自己的属下不全都是文盲,甚至还能和一颗水灵灵小白菜扯上关系之后,陈昭的心情都愉悦许多。 一边监督众人读书,一边查探沿途情况。 这一片地方已经被黄巾军全部占领,越接近广宗,沿途头戴黄巾的黄巾军就越多。 天气乍暖,三四月份是春种的月份,如今虽还是二月底可天气已经不像前段时日那般冷了。路上偶尔能看到百姓,他们见到头顶黄巾的队伍还有些害怕,只敢远远看着她们。 冀州中原之地,地势一马平川,土壤肥沃,人口众多,一次黄巾起义虽说混乱,却也不足以毁坏冀州根基。 终于进入了广宗,街上就隔三差五能看到成编队的黄巾军了。 陈昭向郑进打听张角身边的势力划分。 初来乍到,还是打听清楚为妙。 “大贤良师有两个弟弟,地公将军张宝和人公将军张梁……大多弟子都分散在其他州郡,唯有二人跟在大贤良师身边。” 陈昭驱马与郑进并列,仔细听他说话。 想必这两个人应该就张角最喜欢的徒弟了。 “我那两位师兄姓甚名谁?”陈昭羞涩一笑,“老师在梦中只教过我本事,却不曾说过俗务。” 郑进也愿意给陈昭讲述这些事,他在阜城逗留的那几日曾听说过这位陈女君带头夺城杀官的事迹,还以为这位女君是那等性格暴烈如火之人。 一路相处下来,郑进却觉得那些话估计是谣言,这位女君年纪不大,说话总是一团和气,瞧着比他家渠帅脾气好多了。 “一位渠帅名为马大眼,性子沉稳,平日甚好说话,另一位则心眼有些许……” 二人正在说话,转过一个拐角却听到一阵吵闹声,一群人正围在前方看热闹,还隐隐能听见哭声。 “唉,这女人真是可怜。” “他们要钱就给他们呗,大贤良师手下的弟子可都是有修为的高人,得罪了他们的人能落得好才怪。” 陈昭颦眉,下马从人群中挤进去,看见以一个臂带黄巾高大男子为首的黄巾士卒围着一个女人。 “住手!”陈昭冷喝,站到黄巾士卒身前。 “你是哪儿来的人,也敢管我们黄巾军的闲事?”为首的男人见到有不识趣的人打断自己的好事,怒气冲冲道。 陈昭觉得应当先决断出是非对错。 她问:“尔等为何要欺凌庶民?” “老子愿意。”男人从背后抽出环首刀,“老子是罗渠帅麾下的都伯,名唤王泰,识相点就滚开。” 他看到了陈昭头上系着的黄色发带。 “我看在都是同僚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你让开。” 陈昭不理他,她低头询问倒在地上的女人:“他为何对你动手?” 女人痛哭:“我开了个铺子,王都伯日日来我铺中吃喝,从不给钱,还问我要钱……我实在无钱可给,他便说我是官府的细作……” 王泰冷笑:“老子说你是细作你就是细作。” 陈昭心里猛的燃起怒火,她走到王泰身前,拔剑出鞘,剑尖正正好抵在王泰胸口前一寸处。 “她是否是细作自有专人断论,你当街欺辱庶民,便是不对!” 陈昭冷喝道:“滚!此事我管了!” 见到王泰被威胁,王泰身后几个士卒立刻愤怒拔刀,此时一直围在外侧的赵二郎等人也挤了进来,抽出剑刃对准对面。 只有郑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哭无泪。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7 第 7 章 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王泰表情几经变换,不甘心承认打起来自己这一方寥寥几人不会是对面一群人的对手。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道冷哼,愤懑瞪了陈昭一眼,粗暴推开围观人群,扬长而去。 见事情已经解决,陈昭这一方的人也纷纷收回刀剑,聚拢至陈昭身后。 陈昭对倒在地上痛哭的女子伸出手:“你家中可还有旁人?” 倒在地上的女子惊颤一下,终究还是握住陈昭递来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窘切把乱糟糟的衣裳往下拉。 “妾身丈夫战死,父母前年双双病死,家中没有旁人了。”她的声音有些哑,应当是方才哭劈了嗓子。 “那就收拾行李,跟我走。” 陈昭道:“你留在此处那些人还会来报复你。” 女子哽咽流泪点点头,转身一瘸一拐走入身后铺子,翻箱倒柜收拾行李。 陈昭骑马在外面等着,已经进了广宗城,不着急一时半刻。 她冲郑进招招手:“咱们接着聊,你接着说那个小心眼的渠帅是谁,我好心里有数遇上了避一避。” “我和老师在梦中神交已久,可和诸位师兄还是第一次见面,总不好初次见面就闹得不愉快。” 陈昭觉得她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毕竟她一向胆小甚微,不爱与人为敌。 郑进瞠目结舌,片刻后他用一种很微妙的语气道:“这位渠帅姓罗名市,心眼比较小,是各路渠帅中出了名的小肚鸡肠。” “罗市?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陈昭摸摸下巴,下意识从记忆里翻找自己曾看过的史书和演义。 郑进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您方才已经把人得罪完了。” 王泰,自称渠帅罗市麾下。 郑进知道左校为何会派他护送陈昭,一来是他熟悉周边道路,二来则是他是商贾出身,处事灵活,对黄巾军内部的头领和派系也颇为了解,能帮初来乍到的陈昭梳理清楚干系。 思及此处,郑进劝道:“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女君亦不是有意得罪罗渠帅,不如您将此人交给罗渠帅,再把今日来龙去脉说清楚……” “那就算我有意而为吧。” 陈昭打断了郑进,她的视线透过大开的铺门落在正弯腰打包包袱的女人身上。 “路见不平,我有能拔刀相助的本事,为何不管?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 陈昭手中挽了个剑花,掣剑回鞘,郑进这才发现陈昭右手握着的剑方才一直没有收回去。 “罗市是老师弟子,我亦是老师弟子,他难道能杀我不成?” 郑进讪讪道:“罗渠帅记仇,脾气又爆,若是为难您……” “无碍。”陈昭漫不经心,“最好不得罪,可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不足为虑。” 陈昭嗤笑一声。一个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渠帅?她要是连一个黄巾渠帅都怕,那还争霸什么天下,直接归隐山林隐姓埋名得了。 曹操刘备她尚且不畏惧,何况一黄巾渠帅。 郑进看着陈昭笔直的后背,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接近广宗城县衙之后,陈昭带着赵溪跟随带路的士卒下马步行,其余人则跟随黄巾军中的文吏暂且寻地安置。 郑进目送陈昭的身影消失在县衙正门后,扭头靠近了赵二郎,抬起胳膊肘捣捣赵二郎。 “陈女君性子一直如此吗?” “自然。”赵二郎与有荣焉挺直胸膛,“我家主公仁义无双,你知道那日阜城多危急吗,那狗官逼的紧,可我家主公若不是惦记着我们其实早就能自己走了……” 赵二郎一把拦住郑进的脖子,勾肩搭背往外走,一路吹嘘陈昭的本事和仁义。 广宗县距离巨鹿很近,此地的百姓家家信奉太平道,黄巾军攻打此城并未花费多少力气。 随着城池被攻克,广宗县衙也就成了张角暂时处理事务的办公之所。 下仆来禀告陈昭已至的时候张角正与张梁在一处商议黄巾军下一步行军。 “我那小弟子来了,走,你随我一同去见见。”张角含笑,与张梁并肩前往侧堂。 虽起兵之后已经有了主从之别,可张角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多年亲近,并不觉二人并肩有何不妥之处。 “我那小弟子只得我梦中传授方术便能学会呼风唤雨之术。你比她大二十余岁,还是我亲自当面传授,却什么都学不会,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路上张角还把陈昭拿出来给自家结出的苦瓜做榜样,张梁苦着脸,唯唯诺诺,一皱眉本就不算年轻的脸更显得饱经风霜。 陈昭和赵溪站在堂内等候,听到堂外的脚步声双双抬头看向正门处。 陈昭看向来人,两人皆头戴葛巾,且面貌相似,应当是大贤良师张角与张宝张梁两个弟弟中的其中之一。 陈昭视线只在相貌较为年轻的那一人身上停了片刻,立刻毫不犹豫投向另一个相貌更成熟年长者。 张角三兄弟中张角年纪最长,从年纪来看应当就是此人了。 自己先前谎称与张角曾梦中相见,既然梦中相见过,那见了面便该能认出来。 陈昭电光火石一般下了决断,眼中立刻冒出两滴感动的泪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一迈。 与此同时,张角也在打量屋内二人,两个身穿轻甲的女郎,一个年纪略微大些,约莫有十六七岁,另一个面容一团稚气,看着只有十二三岁。 先前左校送过来的帛书中言他那个素未蒙面的小弟子如今正是二八年华,那应当就是年纪略长些的那一个女郎了。 张角看向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小弟子,对着她眨眨眼,鼓励一笑。 咦?为何眼神还如此清澈,莫非是没收到他的暗示?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冲自己眨眼睛的赵溪迷茫极了。 你谁啊?冲我眨眼干什么? 就在张角迟疑之间,身侧已经掀起一阵微风。 陈昭一把拉住“张角”衣袖,表情激动的像是看到了亲爹:“老师,弟子终于见到您了!” 忽然被扯住了衣袖的张梁一脸懵懂。 谁是你老师?我吗? 张角猛然咳嗽两声,目光转过来,和正在激情演戏的陈昭对上。 还好我觉得自己身为师长应当矜持些所以没有主动开口。 张角心中暗幸,面上不动声色给陈昭打了个掩护:“为师每每入梦皆是腾云驾雾隐匿身形,也难怪你一时激动认错了人。” “此为你师叔。”张角指着张梁道。 陈昭看看面目沧桑的张梁,又侧头看看驻容有术眼角皱纹都没几条的张角。 这能怪她认错吗?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松开拉着张梁衣角的手,眼角又挤出两滴泪水,重新酝酿感情,哽咽着攥紧张角右手:“老师——” 张角抬起左手拍拍陈昭肩膀,欣慰道:“为师在此,我已经知道你在阜城的作为了,不错。 好一场感人泪下的师徒相见。 张梁挠挠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角事务繁忙,能腾出一炷香的时间来见陈昭一面已是不易,陈昭也贴心借口一路车马劳顿先去安置,离开了县衙。 ——只是她的底细不能一直不告诉张角。 还有罗市手下的那个都伯。 为了防止罗市先去恶人先告状,陈昭决定自己先去找张角告状。 走恶人的路,让恶人无路可走。 是夜,天色刚暗下来,陈昭便敲响了张角书房的门。 8 第 8 章 灯火葳蕤,张角已经解下了头上葛巾,只着宽袍长衫,长发披在肩上,乌发之中夹杂着几根灰白发丝。 “见过老师。”陈昭乖巧拱手行礼。 张角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往书案后走,示意陈昭跟上,陈昭识趣跟着走入书房,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我连束脩都没见到,便白白给你做了老师。” 张角轻笑:“前面三十六个弟子我都收了束脩,临到你却做了一桩赔本买卖。莫说要花五铢钱的束脩了,便是不用钱的拜师贴都未见一张。” 陈昭笑着跪坐在张角对面:“束脩已经给了啊,阜城便是弟子送给老师的束脩。” 却决口不提拜师贴。 拜师贴需上书姓名籍贯、生辰八字,性命籍贯倒是好说,生辰八字……反正要写也是假的。 “还要多谢老师愿意收下我这个弟子。”陈昭无奈道,“当时时局危急,为取左渠帅信任,我才方提前说明了身份。” 她不提伪造身份,只说是提前说明身份。 反正不管之前是不是师徒,现在都已经是了。 “狡猾。”张角评价,语气却带着亲昵,不像生气,更像是逗小辈玩闹。 “以一城为束脩,这样大手笔的拜师礼谁能拒绝呢。”张角微笑着叹了口气。 “若只是应一时之急,如今事了,你愿意去何处就去何处吧。” 陈昭注意到了那个“若”字,她胳膊压住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努力让自己表情更加真挚:“我是真心敬仰老师。” 也是真心看上了你日后留下的“遗产”。 黄巾起义被镇压之后四处溃散的黄巾军,袁绍能收编,曹操能收编,那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大贤良师弟子就更能收编。 “既如此,你想学什么?”张角也不深究,他这太平道门下教众数十万,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不差陈昭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有些事情不要紧就不用深究。 张角想起帛书中所说的陈昭能“呼风唤雨”,不由调笑:“呼风唤雨?辟谷长生?还是符水治病?” 陈昭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说呼风唤雨和符水治病起码还能往玄学上靠,那“辟谷长生”……一个活不过今年的人说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弟子想学收拢人心之术,行兵打仗之法。”陈昭直接了当道。 她要积累带兵打仗的经验,还要学张角这能让数十万教众随他起义的笼络人心本事。 什么呼风唤雨、符水治病,她比谁都知道是假的。 骗子才是最了解骗术的人。 张角诧异挑眉,看着陈昭沉思许久。 他没想到陈昭居然真的想找他学这些“本事”。 天下人人皆知大贤良师道行深厚,能符水治病,驱逐邪祟。前面他那三十六个弟子,张角教他们的也是这些东西。 “你想带兵?” 言至此处,张角终于弄清了陈昭的目的。 这小滑头哪是来找他拜师学艺,分明是借着拜师的名头来增加实战经验来了! 张角气定神闲打量了陈昭片刻,眼神带上了审视:“你今岁多大年纪?看过兵书吗?” 饶是陈昭已经有夺阜城的战绩再前,可带兵打仗不是玩笑,张角也不信任陈昭。 才见一面,谈何信任? 陈昭也知道要想达成瓜分遗产的目的首先要先得到遗产主人的信任。 第一步要先建立信任。 “我今年一十有二。” 张角颔首,并不诧异陈昭的年纪。陈昭个子高挑,出门在外给自己添上四岁瞧着也不奇怪,旁人就算怀疑也只可以说一句面嫩遮掩过去。 陈昭接着道:“读过一点兵书,粗粗读过《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三略》《淮南子?兵略训》……还未读过韩信三篇” 韩信三篇后世已经失传,所以她没读过,不过如今东汉末年应该还存世,日后倒是可以打听一翻找本手抄版读一读。 “哈?”张角看着陈昭,仿佛在斟酌什么。 少顷他才怪异开口:“……我教不了你兵法。” 如今注重门第,各个世家望族敝帚自珍,根本不会让家中藏书流通于世,张角在起兵之前读过的道经不少,兵书却也只有寥寥几本。 还没陈昭看过的兵书多。 张角直言:“我近几年生出起义之心后才开始读兵法,先前亦未曾亲自带兵打过仗,于此道并不精通。” 于某些人而言,在小辈面前袒露自身才疏学浅之举,会令其羞赧难当,他却不是那等拘囿于颜面之人。 张角话说的很坦然,丝毫不觉得面对弟子说出自己不如弟子这种话羞愧。 陈昭顿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会把我能记住的兵书默写出来一份,三日内便送至此处。” 她倒是早就清楚黄巾军将领带兵打仗水平一般,毕竟席卷八州之地,坐拥数十万军队,数百万庶民的一场起义短短十个月就被气数将尽的东汉朝廷镇压了下来—— 虽说张角身为太平道教主骤然离世是一大关键因素,但不可忽视的是,黄巾军内部缺乏有本事的将领,亦是导致其迅速失败的重要缘由。 只是陈昭也没想到黄巾军居然连她看过的几本兵书都凑不齐。 能被她看到的兵书,要足够有名气才能流传千年,陈昭曾经以为这些兵书在东汉末年不说烂大街吧,但应当也不至于说难找。 可想一想也很正常。 世家大族能垄断人才,正是因为他们先垄断了知识。 “我会把我记得的兵书写下来,然后送过来。”陈昭又重复了一遍。 张角颦眉:“我并非贪图你的东西。” 此时的风俗就是想学东西必须拜入大儒门下。想要出头,要不然要有门第,出门便自称某某之后,某地某氏;要不然就要拜个好老师,出门自称某某弟子。 无缘无故,谁会把珍贵的学问传授给外人呢。 “这不算贪图东西。”陈昭以一个张角完全能听清的音量嘀咕,“事师之犹事父也……” 出自《吕氏春秋》的一句话,张角耳尖微红,心中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舒服。 像一碗温热的蜜水淋在他的心上。 明知陈昭是有意让他听见,可人总是爱听甜言蜜语,皇帝如此,道士也如此。 “何况。” 陈昭轻描淡写道:“我见不得饱读兵书的朝廷将领欺负没读过兵书的咱们将领。” 或许是陈昭说话实在太好听,或许是陈昭那句“咱们”误打误撞戳中了张角。 张角低低笑了两声,而后道:“明日你随我一起去给教众施舍符水。” 陈昭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知道她已经成功和张角建立了初步的信任。 “那咱们黄巾军中可有军规?”陈昭又仿佛只是顺口一提。 先前就在谈兵法,是故引到军规上去也不算忽然。 张角斟出一杯茶水,边抿茶边道:“自然有军规,朝廷如何,黄巾军便如何。” “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皆有?” “有。” 陈昭挺背正坐,表情忽然严肃:“窃人财物,以为己利,此谓盗军,犯者斩之。可对?” 张角似乎从陈昭的话中察觉出了什么,他沉默片刻方才道:“因事而异。” 黄巾军本就大多为没有田地的流民,不抢,连自己都养不活。 事实上就连朝廷军队也没少做劫掠之事。光武帝刘秀在起家之初派冯异征讨关中时,也言“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默许将领带头劫掠。 黄巾军则更加军纪涣散,张角不是不知道,只是管不了,他并非神仙,没法凭空变出粮食给士卒填饱肚子。 陈昭也没指望能杜绝此事。在东汉末年道德水平就这样,袁绍重税、曹操屠城、刘备抛妻弃子、孙权滥杀臣子……乱世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天子脚下,总该顾及天子脸面。”陈昭选择上升高度。 “若有一日,士卒在洛阳大街上当街劫掠百姓,此事如何?”陈昭反问。 张角若有所思:“天子威严不再,国将亡矣。” 张角一开始起义就打算联合汉灵帝身边的内侍作乱,若不是被提前泄密,或许已经事成。 他清楚天子身边发生混乱的意义。 “老师坐镇之处与天子脚下何异,天子脚下岂容劫掠?”陈昭挑拨道。 她这话没错,如今天下有朝廷和黄巾两个阵营,汉灵帝是朝廷的天子,张角亦是黄巾的领袖。 只是陈昭巧妙把天子和叛军首领等同了。 陈昭可没忘记她的目的还有恶人先告状。 9 第 9 章 陈昭看着张角若有所思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又不紧不慢补上最后一句:“《吴子兵法》曰:内修文德,外治武备。老师自号大贤良师……” 话未尽便停止了。 张角知道陈昭未尽之语。 他自称“大贤良师”,那就算只做个面子工程也必须表现出“贤良”来。 如果说这句话只是说动了张角,陈昭的下一句话则是瞬间让张角下定了决心。 “昔日汉高祖刘邦先入关中,与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三法出即民心向背。” 陈昭又问:“单论武力,天下谁人能敌楚霸王?可得天下者,是项王还是沛公?” 而后不待张角再开口发问,陈昭就施施然起身,双手在胸前作揖:“今日已叨扰老师许久,弟子先行告退。” 聪明人分得清是非对错,她再留下去,反倒像是逼迫张角做出抉择一样。 她只负责给领导出主意,领导愿不愿意采纳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陈昭从张角书房中离开之后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已经黑透了,夜空很干净,星子明亮,陈昭只能认出来北斗七星。 《三国志》言方士周群曾夜观星象,断论“益州有天子气”,刘焉因此意在益州,只是益州最后还是落在了刘备手中。 刘备最后在蜀地称帝,似乎也证明了益州的确有天子气。 ……袁术曹丕刘备孙权最终都称帝了,再加上一个真·名正言顺的汉献帝刘协,天下岂不是处处都有天子气? 陈昭盯着星星看了半天,迅速偷看一眼自己脑子里的那副社稷江山图,做出了自己夜观星象的结果。明天阴天,体感六度,西北偏南风三级,需要加身内衫再跟着张角出门去施舍符水。 黄巾军已经把广宗城清理过了一遍,腾出了不少宅院,陈昭分到的宅院距离张角所居的县衙只有三里路,步行一刻钟多些就到了。 卧室内,赵溪躺在床上等着陈昭,怀里还抱着一大堆竹简。 帛书昂贵,如今纸只有蔡侯纸一种,价格也不低,普通庶民还是用竹简、木牍居多。 “主公,这些就是我们今天下午打探到的消息。”赵溪裹紧被子,闷声闷气,“庶民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赵溪是实打实的十六岁,有一腔见不公而愤的热血,陈昭让她带人去搜寻几桩黄巾士卒欺压百姓的证据,赵溪就去做了。 她本来以为找罪证很难,但其实并不难寻,顺着城中街道走两圈,随意一找都是正在进行中的罪证。 “不过以前官府管事的时候也是这样。”赵溪嘟囔,“我阿母就是当街被豪强子弟踢了一脚,骨头断了治不好死的。” “阿父找那豪强讨要说法,反被那人的仆役打了一顿。” 赵溪把头往被子里一窝,瓮声瓮气:“世道再差也不会更差了。” 陈昭摸摸赵溪的脑袋,没有说话。 “等过些日子,咱们凑齐三千精兵,我们就去青州。”陈昭低声道。 “去青州?” “去青州安家,我们安定下来之后你们就把全族都迁到青州。”陈昭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地图。 青州在半岛位置,北起渤海湾,南至泰山山脉以北,东面临海,两线靠海,西南临泰山,在东汉时期还是天然不可僭越的屏障。 西与兖州、冀州交界,南侧又挨着徐州,兖、冀、徐三州皆是要害之地,往哪边对外扩展都方便。 虽说不及兖州豫州这等中原腹地,可也正是因为不是中原腹地她才有可能守住。 中原腹地,名字好听,也的确人口耕地最多,可好东西人人都想要,又四面都没有天险,可群起攻之。 冀州也好,黄巾起义之地,如今就在黄巾手里,张角亲自带兵盘踞在此,还是后来袁绍的发家之地。 奈何张角在此处实在太显眼了,无论如何东汉朝廷也会把冀州拿回去。 青州……只要依靠天险能守住前两年就好办了。汉灵帝没几年能活了,汉灵帝再昏庸也是个成年帝王,还能勉强维持住表面和谐,汉灵帝一死,少帝刘辩和汉献帝刘协两个未成年小孩自身都难保,腾不出手来讨伐她。 更甚者她还可以占据青州之后先和东汉军队抗衡一段时间,等到皇甫嵩的猪队友给他拖后腿——史书上的事实证明汉灵帝刘宏相当容易受挑拨,他自己会怀疑皇甫嵩的忠心。 她再趁机向汉灵帝提出“既往不咎则愿意称臣”,各退一步,她这边对刘宏称臣,要求刘宏册封她这边的人为青州刺史,洗白一波,等到董卓乱政十八路诸侯讨董的时候还能掺和上一脚,打着给“受先帝之命”的幌子混一混功劳,摇身一变变成正经诸侯。 这时候曹操都能自称大汉忠臣,曹操能是大汉忠臣,难道她陈昭不能是吗? 借黄巾之兵,给自己打下一块地盘,这才是陈昭投靠张角的目的。 要不然明知道张角今年十月就会死,黄巾起义十一月就会被平定,她为何要飞蛾扑火投靠黄巾呢。 无非是有利可图罢了。 陈昭握着手中的竹简,思绪远漂。 逐鹿天下,他们逐得,她逐不得? 翌日一早。 陈昭给自己套上一件略厚内衫,头上挽了个发髻,系上代表黄巾的黄色布带,径直往县衙去寻张角。 她对张角一手符水治病的本事颇为好奇。 张角也已经洗漱完毕,穿着比昨日要正式一些,然后跟着几个童子,童子手上各自捧着铜质托盘,上面放着符咒和瓷碗。 陈昭在此又等了一会,顺便偷看了两眼符咒,吸吸鼻子。 鬼画符,看不懂。但是闻着没有药味,应该不是浸了药汤。 想来应当早有太平道教徒将张角要给百姓施舍符水的事情传了出去,陈昭刚刚跟随张角走至街上,街道两侧已经挤满了百姓。 面带病色的百姓争先恐后捧着碗,希翼看着大贤良师,口中念念有词。 陈昭侧耳听了几句,多是念叨“中黄太乙神”,这是太平道供奉的神灵,黄巾军以头带黄巾为标志也是因为信奉这位黄色系神灵。 张角忽至一人面前停下,那是个头发稀疏的老叟,见到大贤良师停在他面前,大喜过望,扑腾就跪了下去。 “求大贤良师赐下符咒……俺家里大儿得了病,身上烫的厉害,流涕不止……” 老叟前言不搭后语,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陈昭听着这个病情描述像风寒,感冒引起的发烧。 张角微微颔首,面色不变,抬手取出一道符咒,放在那老叟所捧碗中,只见那道符咒遇水竟然浮现出原本没有的图案。 周围眼见之人纷纷惊呼。 “回家让你大儿服下此水,心诚,则太乙神自会出手救之。”张角威严正色。 老叟身躯更加颤抖,喜笑颜开不住点头:“我们全家一定勤加供奉!还要供奉大贤良师!” 跟在身后看完了全程的陈昭:“……” 这不就是东汉版保健品推销现场? 陈昭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把头上黄巾发带解下,然后混入狂热的人群中。 “大娘,你说这符水要是不灵怎么办?”陈昭拉住一个面相慈祥的老妪衣袖。 老妪怒目瞪着陈昭:“大贤良师的符咒怎么可能不灵,肯定是你心不诚!” 陈昭顿时换上一副焦急的表情,声音哽咽:“我家中长辈生了病,我实在求医无路才想着来找大贤良师碰一碰运气。一直焦急说错了话,还请您勿要怪我。” 陈昭唯一的长辈、正在施舍符水的张角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老妪看在陈昭孝心的份上才缓和了神色:“下次可别胡说了。谁都知道大贤良师的符水是能治百病的神药,心诚则灵。” 她看看左右,一把拉住陈昭低声道:“要是不灵,那就是不信大贤良师,得不到神仙庇佑,有些人病情还会更重呢。” 陈昭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看来她今天这一趟就能学会如何用符水治病了。 抵抗力硬抗呗,病好了是符水治好的,病不好就是心不诚。 果然很玄学。 张角只施舍了一个时辰的符咒,随后便回到了县衙。 “徒儿,可看明白了?”张角高深莫测询问陈昭。 陈昭学着张角的模样,双手负在身后,眼皮微垂,嘴角抿直,一副严肃又悲天悯人的神情。 “心诚则灵。”陈昭道,“但是心诚的标准很灵活。” 心理安慰不能说不重要,但是说重要那就那样。 张角轻笑一声:“徒儿颇有灵性。” “还有昨夜你我所言之事。”张角话头一转,不再提符水治病,而是转移到了正事上。 “这监军职位你可敢坐?”张角淡淡问。 陈昭轻笑:“弟子自当为老师效犬马之劳。” 目的达成。 陈昭离开院子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身材修长,眉目间尽是怒色的中年男子往这边走,在看到陈昭后直直走到她身前。 “你就是老师新收的弟子?” 罗市居高临下:“一来就威胁我麾下都伯,好大的能耐!” 10 第 10 章 陈昭打量着罗市。 身高七尺,直鼻阔口,留有一撮长髯,单看也是一副能唬人的好汉样貌,只是一双眼睛不算大,斜睨看人显得更小,凭空添了两分狭隘模样。 “职责所在罢了。”陈昭不进不退,个子比罗市矮上许多,气势没有丝毫胆怯。 “你何来的职责所在?”罗市不屑俯视陈昭,见到陈昭面容稚嫩,心中不屑更深。 罗市此次过来是有事寻张角,倒不是专门找陈昭,他虽今日听了手下都伯告状,却并未把陈昭放在眼里,只打算等几日腾出手再去找陈昭理论。 不过今日遇上了也正好,省得他回来还要专门找上门了。 原本罗市打算压一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师妹”,陈昭若是识趣服软,他也不会因为一个都伯去和老师新收的小弟子杠上。 可眼看陈昭没有服软的意思,罗市也被逼出了气性。 陈昭从腰间解下张角印信晃晃:“老师命我为军中监军,统查各部。” 只是如今三十六方渠帅都各自领兵在外作战,广宗城中只剩下张梁并上两个渠帅,一共三支黄巾军约莫四万余人。 陈昭也只能给这三支黄巾军当“监军”。 罗市一咬牙:“你!” 可到底不敢质疑张角,只得恨恨一甩衣袖。 “黄毛丫头,这点小事也要闹到老师面前,可笑。” 听到罗市将昨日之事归咎于她,且认定是她向张角告状,陈昭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罗渠帅所说甚是,丁点小事何必叨扰老师呢。我还有要务在身,就先行一步了。” 也不管罗市应不应声就径直抬脚往前走。 她可没把昨日之事告诉张角,她只是上升了亿点高度,给张角讲了一下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的典故罢了。 至于现在张角要参照前面的成功案例行事,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罗市却只当做这是陈昭对他的挑衅,脸色瞬间变得阴冷。 三十六方渠帅之间也不是一片和谐,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如今广宗城内兵马就只有四万余人,陈昭做监军需要人手就要从这四万余士卒中抽调。 其中两万五的士卒直属张梁,是他们师叔长辈,自然动不得,能动的就只有他和另一名渠帅手下的人手。 旧怨在前又有新仇将起。 罗市本就容易怒火上头,被陈昭当面顶撞心中更怒,他轻蔑盯着陈昭远去的背影,提高声音: “你一个弱不禁风、乳臭未干的小女郎,留在家中等着嫁一个好夫婿才是要紧事,大丈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管!” 背对着罗市的陈昭冷冷一笑,连头都未回径直离开了县衙。 对这等无知之人,她不屑与之计较……怎么可能! 世上有释迦摩尼那样的圣人遇到咄咄相逼的老鹰割肉喂鹰,就有她陈昭这样的“圣人”加盐炖鹰。 离开县衙,陈昭直奔自己的府邸,她率先召唤了赵溪:“如今我为军中监军,大贤良师允许我组建军队,你带人去街上立个牌子招兵。” 陈昭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其他渠帅手下调人,这是她第一次组建队伍,嫡系中的嫡系,从其他人手下调来的兵她用着不放心。 史载,十月皇甫嵩攻广宗,张梁麾下三万人战死,五万人投河,彼时黄巾军至少八万之众。如今广宗黄巾军仅有四万余人,这便意味着尚有四万潜在士卒可供她遴选。 兵源如此充足,无须从其他渠帅手下调兵。 她需要一支对她忠诚的军队。 而非又一支黄巾军分部。 赵溪领命离开,陈昭又召见了赵二郎。 “找几个会翻墙钻洞的好手。”陈昭微微眯眼,像一只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赵二郎一听陈昭这句熟悉的话就来了精神:“这次去殴打谁?” 他还以为自家主公混出头以后就改了呢,还好主公就是主公,不忘初心。 赵二郎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翻墙打人,那时候陈昭才刚被阿溪捡回来不久,村里的里正私吞粮种,他们束手无策,多亏主公给他们出主意。 总之,里正家里遭了贼,私藏的粮种丢了,还挨了顿毒打。可惜最后也没找到贼人,只能不了了之。 那也是赵二郎头回见识到陈昭的神异。 陈昭面沉如水:“咱们是做大事的人,此非殴打……这叫做替天行道。” “带上五个人,入夜就动手,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陈昭感慨一声:“我生性文雅,不愿与人冲突,奈何总有人招惹我。为之奈何啊。” 赵二郎睁着眼拼命点头赞同:“就是,就是,主公性子这么好,肯定是那狗东西不为人子!” 夜半,三更天。 寒风呼啸而过,街上还有寥寥两三个来去匆匆的行人。这个时辰本不该有人在街上行走,奈何时局混乱,宵禁禁令也如同一纸空文。 陈昭熟稔在街巷间左拐右转,身后还跟着鬼鬼祟祟的五个人。 并没有穿夜行衣,夜行衣反倒显眼。 “到了。” 一片寂静之中,陈昭停在了一处围墙前。这堵墙并不算平滑,或许是年久失修,有几块镶嵌在上的砖头掉了角,一侧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这处府邸原本是广平县内一家豪强大户的祖宅,黄巾军攻入广平的时候这家平日为非作歹欺压庶民的豪强大户就被曾被他欺压的庶民趁乱杀了全家。 府邸闲置,罗市便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 陈昭率先借力往槐树一蹬,踩着砖头的缝隙往上爬,双手撑过墙头,身体如猿猴一般翻腾。 上来了。 陈昭咧嘴笑笑,顺着内墙滑了下去,最后轻轻一跃,脚下已经冒芽的青草吞没大半声音,脚底板和地面碰撞只发出一道细微的扑通声。 罗市平躺在床上,正准备安睡,奈何一个时辰前才刚发完脾气,余怒未消根本睡不着。 吱呀~ 罗市暗骂一声,觉得晦气。今日真是事事不顺,来日被一个黄毛丫头顶撞,临到睡前还被一阵邪风刮开了屋门。 又在床上赖了片刻,罗市本想要等守夜的下仆过来关门,却半晌没听到动静。 “那老货耳朵聋了吗?” 罗市猛地睁开眼,骂骂咧咧要起身自己关上被风吹开的房门。 “哎,被发现了啊。” 罗市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只带着茧子的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土黄的布巾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 下一刻黑色布罩从头笼下,罗市眼前只余一片漆黑。 罗市面上满是惊恐,他挣扎着想要挣脱,手脚却越来越无力,仿佛被鬼压住了一样。 “……妖术!”罗市挣扎着开口吐出来最后一句话。 而后一团粗布就被隔着头罩塞进了他嘴里。 陈昭轻笑一声。 狗核桃,一种植物的俗名,含有东莨菪碱等生物碱成分。东莨菪碱具有镇静、催眠和麻醉的作用。 这就是不学习的后果了,遇到解释不清的事情就觉得是妖术。 陈昭提起拳头,照准罗市眼睛,狠狠一拳。 弱不禁风是吧! 又对准鼻子狠狠一拳。 乳臭未干是吧! 一顿老拳殴完,陈昭终于神清气爽,抬手将脸侧散落的发丝拨至耳后,心满意足看着倒在地上间或抽搐一下的男人。 陈昭蹲下,用掌心轻拍头罩下的脸,轻叹:“你说,你和我讲道理不好吗,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辱骂我呢?” “我性子有些急躁,这口气不出我晚上都难以安寝……起码你比阜城县令运气好。” 阜城县令可是当日就被她一剑杀了。 她报仇,不想隔夜。 “我也踢一脚。”赵二郎跃跃欲试走上前,对着罗市肩膀就是一脚飞踢。 一个时辰后,陈昭带着人大摇大摆离开了罗市府邸。 依然走的墙道。 还贴心给罗市留了一张纸条。 【陈昭到大丈夫处一游。顺便,送还罗渠帅白日所言“这点小事也要闹到老师面前,可笑。”】 甚至贴心加粗了“大丈夫”三字。 11 第 11 章 “……诸事务决于地公将军。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每日张角都会专门腾出数个时辰召集手下渠帅讨论事务。 只是今日略微有些不同。 张角盯着自进入堂厅内就一直没有抬起过头的罗市,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你的脸?” 虽然罗市一直低着头试图减少存在感,可奈何这张脸实在让人见之不忘。 一张先前还能算威严的脸上如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眼眶一片乌青,右眼眼角带着青紫,左眼大右眼小,好不凄惨。 罗市闷声闷气:“弟子睡觉不老实,昨夜从床榻滚落,摔着了。” 从床滚下来能摔出拳头形状的乌青眼眶吗? 张角眼角一跳,哭笑不得。 却也不打算多管。 昨日罗市才刚辱骂了陈昭,今日脸上便多出几处显眼乌青,谁之作为一想便知。 不过弟子间的事,不影响正事,他便不会过问。 一户之中同胞兄弟姊妹都难免冲突,非亲非故的同门又怎会毫无嫌隙。 昨日罗市辱骂陈昭就在这县衙之中,与他一墙之隔,张角没管,今日陈昭殴打罗市,张角自然也不会插手。 都是能领兵作战的渠帅,还要他来主持公道就太过无能了。 难不成他还要像私塾先生一样,一手拉一个,命令“罗市不许骂人”“陈昭不许打人”吗。 张角不禁被自己脑补逗笑了。 何况罗市今日还能爬起来议事,这点小伤估计还比不上在校场与同僚切磋时候受的伤重。 只是打在了脸上,才显得凄惨罢了。 “你啊。”张角摇摇头,“日后还敢小觑天下英杰否?” 已经年纪不小的罗市被自家老师一调侃,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弟子、弟子是不小心摔的……” 正如陈昭所料,罗市非但不会大摇大摆找她麻烦,甚至还会想方设法把此事遮掩过去。 毕竟一个年过而立的渠帅被一个“黄毛丫头”潜入府中,暴揍一顿,还是他挑衅在先,说出去才是贻笑大方。 罗市又幽怨道:“还有一事,老师竟不曾向我提及世上竟有控鬼神之术,实在偏心。” 张角看着罗市离去的背影,一头雾水。 我——会控鬼神之术? 黄巾军营帐设在城外,罗市拜别张角后就径直到了营中。 往日罗市会亲自领兵训练一阵,今日却窝在营帐中不出营帐,只传令让手下牙将领兵训练。 又命人找来铜镜一柄,对镜自照。 铜镜不甚清晰,耐不住他左眼那拳头大的乌青太显眼。 罗市磨着后槽牙,心里翻来覆去把陈昭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不敢骂出声。 谁知道那妖女会不会什么窃听的妖法,自己昨日只是骂她一句便挨了一通老拳,今日若是再多骂几句,安知会不会被半夜抹脖子。 一深思却更加又怒又幸又怕。 怒的是陈昭竟敢潜入他府中套他麻袋。 幸的是多亏潜入他府中之人是只想殴打他一通的陈昭,若是敌人派来的刺客,只怕如今他已经身首异处。 怕的是陈昭的神异和本事。陈昭满打满算也才来到广宗两日,却能轻松潜入他的府邸找到他。 他自己都还没弄清 那个府邸里到底有几十间屋子,陈昭却能轻易潜入他的卧房。 倘若陈昭昨夜给自己的不是一拳而是一刀。 罗市思及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桌案上还摆着成摞的军务,罗市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焦急在营帐中踱步。 “让王泰来见我!”罗市嚷嚷。 王泰这个该死的狗东西,给他惹了一个大麻烦。 片刻后苦着脸的王泰掀开了营门,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那个女郎罗市认识,陈昭麾下的人。 陈昭派来从他手下抽调精锐士卒?罗市紧紧皱眉,瞬间想起了自己昨日的猜测。 “尔等来此做甚?”罗市冷淡道。 没有因为赵溪是瘦弱年轻女郎就再出恶言。 赵溪拱手行了个礼:“在下奉监军之命来宣布军规。” 不是来要兵,那没事了。 罗市紧绷的肩膀松懈,眼角余光迅速瞥了王泰一眼,思索就这么把王泰交出去会不会对他颜面有损。 虽说他不占理又打不过,但是就这么随便让人把手下带走也太没面子了。 罗市陷入了两难,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把王泰喊过来。 深思熟虑之后,罗市认为还是自己的脸面重要——至少也得陈昭亲自来要人他才能把人交出去。 “咳咳。”罗市轻咳两声,准备暗示赵溪回去请她上官来要人。 “王泰乃是我手下都伯,尔等要杀他,莫非是不把我放在眼中?” 赵溪沉默着从随身的书袋里掏出一张帛书,展开,来回看了三遍。 抬头发问:“按照军规,王泰不用死。” 脸都被吓得苍白的王泰腿一软,跪下了,喃喃道:“我不用死,我不用死。” 罗市缓慢眨眨眼,震惊:“那陈昭打算如何处置他?”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此三条乃是日后黄巾军规。监军命令我等将此三条通告全军,违者依法处置。” 赵溪低头寻找条例:“不知者无罪,先前未有人将军规告知全军,是故诸将士皆既往不咎,自今日起开始实施此规,违者按律处置。” “那我,我是不是,无罪?”王泰虚虚问。 赵溪又翻出一册竹简,“无罪。但你属于重点教育人员,需要把这三条军规抄写三千遍,张贴示众,引以为戒。” 王泰愣了许久,片刻后俯跪在地,痛哭流涕。 死里逃生。 他听出来罗市不想保他了。 他以为他得罪了陈昭会死。 等到王泰哭声渐弱,赵溪才又开口,她朝罗市拱手:“还请罗渠帅下令召集士卒,监军命我要亲口将此三条军令告知各军。” 不多时,罗市手下的各个牙将就把士卒聚拢在了一处。 赵溪站在临时用土堆和桌案垒起来的高台上宣布了三条军规。 台下一片哗然。 “以往是不知者无罪,今日监军特意命我等来营中告知尔等,往后如有再犯,军法无情!”赵溪高声道。 与此同时,几十个身着朱红上衫的士卒鱼贯步入整齐排列的军伍之中。军中十人为什,五什为队,一队五十人站成方块,执法士卒沿着方块边缘深入军阵之中,一边敲锣一边高喊“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搬来一块二人高的木板,木板上刻着“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以红漆填充,就放在军营入口处。 一片寂静。 几个牙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以为隐蔽地把视线投向鼻青脸肿的罗市。 罗市恼羞成怒:“看我做甚!军规如此,日后有人再犯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一凛,顿时有了计较。 自家渠帅脸上的伤恐怕和这位凭空而降的监军脱不了关系。 连罗渠帅都说打就打……那处置他们就更易如反掌了。 这位凭空而降的监军不好惹啊。 * “粮库中储有多少斛粮食?新粮几何?陈粮几何?” 陈昭跟在张梁身边巡视粮库,一边巡视一边不停发问。 “每支队伍每日各自支取多少粮食?士卒数目和出库的粮食斛数可能对上?” 张梁口干舌燥,陈昭问的这些问题有一些他能答出来,有一些他也不清楚。 张梁试图糊弄过去,奈何陈昭是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而来。 不清楚的地方就要立刻弄清楚。 “阿昭啊,大兄任命你去当监军,你管我这粮仓做甚?”张梁试图转移话题。 “我需要先弄清士卒为何要劫掠庶民。” 陈昭平静道:“仓廪不实致士卒馁而掠民,责在我等;廪庾盈实,士卒为贪欲而劫掠庶民,过错就在士卒。” 12 第 12 章 听到陈昭所言,张梁诧异盯着陈昭足足十息,才慢吞吞移开视线,招来粮库仓吏。 “把你手下的人都喊过来,今日就把这个粮仓中的粮食清点清楚。本将军亲自盯着尔等清点粮食。” 张梁也说不上来为何他会下意识听从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辈要求。 主要是陈昭给他的感觉太像他大兄了。 仓吏闻言脸色顿时苦了下来,他幽怨瞥了张梁陈昭二人一眼,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粮仓里有上百万斛粮食,一日清算完岂不是腰都要累断。 仓吏叹了口气,任命将手下所有散吏召入粮仓,打开仓廪,搬过木梯,手上拿上长柄的捞勺,开始检查粮草。 粮仓的外墙由夯土筑成,其内部设有储存粮食的仓窖或仓廪。仓窖是在地面挖制的深坑,仓廪则是在地面搭建的仓库。仓廪内部通过木板进行分隔,以储放粮食。 陈昭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 为了防止虫蚁蛀粮,粮仓各个角落都要放置艾草或者花椒。 前三个仓廪打开都是满的,直到第四个仓廪打开的瞬间。 “啊!”爬上木梯的散吏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洞惊呼一声。 闻声众人一致抬头。 虽是白日,但是粮食要避光保存,日光仅从仓壁上的几个通风口投射进来,库内光线昏暗,散吏脸色十分苍白。 “只有半仓。” 啪嗒~ 仓吏手中簿册落地,他的表情带着惊恐和无措。 张梁额角青筋尽出,牙齿咬的咯嘣响,表情狰狞:“只有半仓?” 陈昭往地上扫视一眼,极好的视力让她能看清摊开那页簿册上的字。 【仓三,满,粟七万斛】 半仓,就是只剩了不到四万斛粟。 张梁耐不住性子自己爬上木梯,一把抢过散吏手中的长杆往下一戳,戳到实处侧头去看杆上刻的横杠。 “四万三千斛。” 张梁从木梯上跳下来,忍不住狠狠一脚揣在仓廪根处。 “驴日的!” 陈昭早有预料,面色虽也不太好看,却不至于骂出声。 汉灵帝都带头卖官鬻爵了,还能指望下面的官吏不贪污吗。 日头西移,渐渐落入地平线,粮仓中点起了火把,张梁又调来他一队亲信,要求把每一个仓廪都翻一遍。 人进进出出,粟和麦一车车推进推出,还有几个仓廪中是豆,干瘪的豆子。 东汉缺粮。 陈昭从地上捡起几颗豆子,用衣角略微擦拭,塞进嘴里,用后槽牙努力咀嚼。 东汉时期气温多变,处在气候周期的下降期,气温越来越低。春夏暴雨增多,但是从整年来看降雨量不升反降。 低温干旱,使得整个北方地区都不再适宜种植水稻,种麦的耕地也减少了。对水土需求更低的粟和豆成了此时北方地区的主流粮食。 可大豆毕竟不是主食,粟的亩产也比不上麦子和水稻。 分明朝代在后,耕种技术进步,东汉时期的粮食产粮反而不及西汉时期。 粮食不够,就会人相食。 “核实完了。” 张梁怒气冲冲来到陈昭身前,深吸一口气,在火把的火光映照下,陈昭能看清他铁青的脸。 “仓中储粮一百零七万斛。” 陈昭指出:“簿册上记载的是一百七十六万斛粮。” 今日上午张梁被她问的支支吾吾,干脆就把簿册递给陈昭让她自己看。 陈昭迅速计算着粮草数量,一万士卒每年吃二十四万斛粮食,如今广宗有四万士卒,那就是需要百万斛粮食。 看似还充足,但是广宗城内不仅有黄巾军士卒,还有大量随黄巾军迁徙的流民百姓。 何况还不停有流民投奔至此,黄巾军士卒数量也在迅速增长中。 广宗城内少说也有二十万人,一个人一个月吃两斛粮食,城中粮草也就够吃两个月。 真·仓廪不实。 陈昭眼前一黑,似乎已经看到了黄巾士卒为了一口吃喝四处劫掠,她却只能口干舌燥追在后面抓人的凄惨未来。 思及此处,陈昭一把拽住要离开的张梁,压低声音。 “师叔,弄粮食是迫在眉睫之事。” 张梁抹了把脸:“我知道,我得先去问问我大兄。” “师叔速去。”陈昭毫不留恋推了张梁一把。 显然两个人都知道张梁和张角之间谁才是真正靠谱的那个人。 张梁也不气,他匆匆带着仓吏和簿册离开了,只恨自己没法生出翅膀立刻飞到张角身边抱着兄长大腿诉苦。 留在原地的陈昭思索片刻,慢吞吞转身,吩咐众人将粮仓大门关好。 “仓中还有粮食百二十万斛,虽说这些粮食足以保障军队一年半载的供给,但仍需节约。” 陈昭故意提高声音:“左渠帅从安平郡城送粮至此还需数月,不可铺张浪费。” 至于安平郡城到底储存了多少粮食,能挤出多少给广宗,陈昭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必须稳住军心。 陈昭回到府邸已经过了三更,她洗漱更衣完躺在床上,闭目。 实则视线已经落在了自己脑子里。 山河社稷图。 粮食的事情先放到一边,那不属于她的职责范围。 她本来也没打算在广宗长留。 况且张角既已知晓粮仓虚报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从其他地方调粮过来。张角一心要将广宗城打造成黄巾的都城,不会让广宗城出现粮食短缺的情况。 监军,可以组建自己的队伍。 黄巾军穷穷的,从连统一服饰都换不起,只能靠头上系黄巾分辨敌友就能看出来。 陈昭今日一早去张梁营帐中寻他的时候也“顺便”仔仔细细把张梁军营逛了一遍。 张梁身为黄巾军的人公将军,乃是张角的亲弟弟,然而也是穷的令人发指。不少士卒拿着柴刀、砍刀训练,有的甚至用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杆绑上箭矢的箭头当作武器。 陈昭难以想象自己带着一群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将士打天下的画面。 对面还是穿戴甲胄、披坚执锐的敌人。 陈昭把目光定格在广宗城地下位置。 广宗地下有一条长百里,宽十数里的巨大煤矿。 不远处还有一处小小的铁矿。很小的铁矿,但是再小的铁矿也足够她用了。 陈昭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翌日。 陈昭起身,直接带人到城郊西北处圈地搭起营帐。 “昨日募得兵丁几何?”陈昭询问郑进。 郑进把陈昭护送至广宗之后并没有回去找左校,反倒是似乎被赵二郎忽悠住了,第二日就找到陈昭吞吞吐吐表达了想要留下的心思。 陈昭高度赞扬了郑进慧眼识珠的能力,主动给左校去信一封说明情况,第二日信还没送出城门,陈昭就心安理得指使起了郑进。 派众人皆知是她亲信的赵溪去各个营中普及军规,派小商贾出身做事伶俐的郑进募兵。 “已经募得三百人。” 郑进心中幽怨。 原本他应当能招到更多人,奈何自家女君要求太高,硬性要求至少能写出自己名字。 流民里哪来那么多识字的人啊。 “不限男女只得三百人?”陈昭挑眉。 郑进点头:“流民之中能识字者实在太少。” 看来基础教育任重道远。 陈昭感慨:“三百人就三百人吧。” 张辽八百人都能打过十万人了,她现在有三百人,好好训练说不准也能按照比例打个三四万呢。 “还有一些人拖家带口。”郑进怕陈昭第一次征兵,不清楚情况,细细解释。 “咱们军中大多都是流民出身,拖家带口逃难来的,一户之中大多只有一个青壮,其余都是老幼。” 郑进吞吞吐吐:“这些老幼也会随军。” 这是黄巾独一份的情况,军队在前,流民扎堆跟随其后。 黄巾军、黄巾贼。 其实既不是军也不是贼,只是一群无处可去、只能四处游荡的流民。 “我知道。”陈昭轻声道。 受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 出自《三国志》。 被曹操打的屁滚尿流的青州黄巾军后面还跟着上百万的男女。 陈昭微微侧头,看向远处:“离此处十五里,有一片无主的田地,在那附近搭几个草棚,让那些妇幼种地吧。” “种豆。” 大豆三个月就能熟,应当还能赶在离开之前收获一茬。 到青州之后还能再种一茬粟,粟一年可以种两季,再往后就能接上冬小麦了。 很快一群青壮就被带到了陈昭身前,一群灰扑扑的人,个头勉强算是矮子里拔高个。 和另一侧以赵二郎为首精神抖擞腰背挺直的士卒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谁能认识超过一百个字?举手我能看到。”陈昭站在巨石上俯视下方。 人群中颤颤巍巍举起了三只手。 陈昭嘴角抽搐看向站在身侧的赵溪,赵溪抬手捂住了眼睛。 “交给你了。” 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两张陈昭列出的计划表。 分做两营,隔日交换,平日一营巡逻维护治安,另一营便在军中训练。 卯时,读书认字。 辰时,训练。 未时,实战演练。 戌时,思想教育。 中午还贴心留出来午时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郑进,你可有字?”陈昭瞅瞅郑进,觉得直呼大名显得不够亲近。 郑进背后一凉,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属下出身贫寒,父母都不识字,倒是叔父识得两个字,给我起字‘元羽’。” 陈昭拍着郑进肩膀:“还要再劳烦元羽募兵之中顺便留意几个铁匠木匠了。” 这也能顺便吗? 郑进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 陈昭一笑,露出八颗白牙。 在她没找到更多可靠属下的时候,这些都是“顺便”。 13 第 13 章 翌日。 广宗城内多了一些变化。 街头巷尾出现头顶黄巾,胳膊上还系着朱红飘带的巡逻卫队,扛着大旗四处吆喝。 “大贤良师与尔等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自今日起,凡有人杀人、伤人、盗窃,皆可寻我等缉拿贼盗。” “不必往县衙去,直接至街上寻找肩带红巾者即可!我等是监军麾下治安军,奉监军之命,日夜轮班在县中巡视!” 考虑到此时低下的识字率,陈昭并未仅仅在墙上张贴告示,而是直接写好了台词让巡逻队走街串巷告知百姓。 巡逻队边巡街边抓人,一日之内就抓了二十余人,多是趁乱劫掠庶民的黄巾士卒。 而后统一拉至东市附近空地上,捆在柱上,脱了上衣用荆条猛抽。 先将人抽得鬼哭狼嚎,之后再把人放下来,把衣裳还给他们,放他们离开。 围观的百姓围了一圈又一圈,一见到有人挨打就大声叫好。尽管大多数百姓都不知道这些黄巾士卒为什么会挨打,可有热闹看就行。 等到犯人都打完了,肩系红巾的巡逻士卒再大声宣读数遍律法。 不过五日,广宗城内风气就清正许多。虽说盗窃之事还偶尔发生,可至少没有黄巾士卒敢当街劫掠庶民了。 先前朝廷官府不管事情,只一味纵容豪强欺压百姓。如今豪强在黄巾军刚入城的时候就杀过一遍,只留下不成气候的小猫三两只。替代了豪强恶仆生态位置的黄巾士卒又被陈昭以雷霆手段约束。 广宗城内治安情况甚至比战乱之前还要好上许多。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街上的铺子又纷纷开门迎客,路边的摊子也摆上货品。 只有东西市上两家铁匠铺子一直紧闭铺门。 六个铁匠跟在陈昭身后,围着两座小山转圈。一座是成堆的原煤,另一座小山则是一堆灰黑间夹杂褐红、在日光下闪烁金属光泽的石头。 不远处还有一座已经造出轮廓的土窑,土窑边上有数堆木材,今日就可以烧制木炭。 还需竖炉冶炼铁矿石,竖炉是粘土所制,一个小竖炉已经堆砌好了,为了加快风干,还通了烟道,日夜不停烧炭通入烟气熏干。 万事俱备,今日就可以开炉冶铁。 陈昭下令:“先铺木炭再铺打碎的铁石,再放上白垩。” 白垩就是石灰石,可以和铁矿石中的杂质形成炉渣,提纯铁矿石。 接到命令的众人迅速按照先前叮嘱的事项一层木炭一层铁矿石铺上,鼓风机接上准备鼓风。 “开火,模具准备!” 随着陈昭一声令下,这个三米高的高炉有条不紊开始运行。 隔着厚厚的窑炉,热气依然冲天。 中间铁匠有数次打开小炉门观察铁矿石融化情况,陈昭一直站在数丈外和赵溪聊天,频频往高炉这边看,心思显然不在聊天上。 终于,铁匠惊喜大喊:“铁水可以往外出了!” 陈昭快步走至炉前,看着滚烫的铁水注入模具之中,加入铁矿粉搅拌,定型出模。 出模之后就有一个赤裸胳膊的铁匠举起铁锤细致捶打精修。 滋~ 一枚箭头彻底成型。 “成了!成了啊!”赤膊铁匠捧着箭头欢呼,走到陈昭身前把箭头呈上。 陈昭摸出一根箭支,套上箭头,拉弓搭箭瞄准前方五十步外的桃树。 嗖。 箭矢划过半空,钉入树干。 “入木一寸二!”赵溪亲自跑到树干前拔下箭矢,喜气洋洋抬手高呼。 比市面上流通的箭头更加锐利。 东汉时期虽说已经能冶炼出钢,可应用范围不广泛,这炉铁水出炉后撒入铁矿石粉末搅拌,用了炒钢法。如此一来,所冶炼出的兵器质量相较于缴获的兵器更为坚固耐用。 陈昭大笑三声,把手中长弓扔给身侧随从,大步走至赤膊铁匠身前。 “一日能出多少斤铁?” “两千斤不成问题。” 陈昭估算了一下,两千斤,等于两万支箭或者五百根长矛。 普通铁甲也要一百二十片铁甲九斤铁。 无碍,人手少就招人,炉子少就添炉子,矿石少就再开采。 她们黄巾军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陈昭把箭头往怀里一揣,吩咐赵溪:“我去县衙一趟,你先看着此处。” 做出了业务不找上司邀功等于白干。 陈昭来找张角时恰好碰上从里面走出的罗市。 冤家路窄。 罗市仗着身高偷偷瞪了一眼陈昭,从鼻中冷哼一声。 “罗渠帅数日不见,身体可还安康啊?”陈昭心情极好,主动打招呼。 罗市忌惮陈昭那让他浑身无力的妖法,又不愿露怯,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一步又生生停住脚步。 “不劳陈监军挂念。”罗市冷冰冰道。 陈昭遗憾道:“罗渠帅与我师出同门,何必如此生疏呢?” 罗市被陈昭的无耻震惊到了。 你殴打的时候怎么不提和我同出一门了? 他辱骂陈昭,陈昭痛殴他,最要紧的是,还专门打他的脸。 如此叠加,陈昭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与他攀关系! 莫非是又有什么阴谋?罗市瞬间把警惕拉高,“我军中还有要务,先行一步。” 陈昭笑眯眯道:“既然今日不便,那我就不留罗渠帅了,过几日罗渠帅至我府上,我再设宴招待。” 罗市扯扯嘴角,一甩衣袖不屑转身:“我绝无可能至你府上赴宴。” 黄巾军中谁人不知他心眼小,最爱记仇。 哼,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去陈昭府上吃饭! 行吧。 陈昭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罗市,摸了把怀中箭头,挑眉勾唇。 “他这个性子不改,日后还会吃亏。”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陈昭回头,看见张角倚着院门往这边看,似乎已经在这看了有一阵了。 “弟子并非有意惹怒罗师兄。”陈昭小心翼翼挪动到张角身边,讨好笑笑。 张角忍俊不禁:“方才还一口一个罗渠帅,在我面前这就成了罗师兄了?” “罗市这个性子的确不算讨喜,又口无遮拦,你不喜欢他也无妨。” 张角说着话把陈昭带入了书房,二人相对而坐。 张角自顾自斟茶,又给陈昭倒了一杯茶:“尔食茶否?” 陈昭带着僵硬的微笑婉拒了张角这杯加花椒艾叶煮出来的“茶”。 “我正要找人去告知你一声。我已派人到附近郡县调粮,城中几户富户也捐赠了二十万斛粮食,你无需担忧粮草之事。” 听到富户捐赠二十万斛粮食,陈昭眼皮一跳。 张角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不用深思陈昭也能知道那些富户不会如此好心给黄巾贼捐赠粮草。 除非黄巾贼的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那些富户粮仓有不止二十万斛粮食。”陈昭提醒。 东汉豪强土地兼并比起明末的地主只强不弱,明末的地主不能私藏兵刃,东汉的豪强可是能光明正大修建坞堡蓄养私军的。 张角轻声:“还没到时候。”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笑容。 “我听闻你只取了三万斛粮草,可是有困难之处?”张角饮了口茶水。 陈昭道:“弟子只募得一千兵丁,三万斛粮食已够一月之用。” 几天下来,陈昭还又放宽了条件,但是募兵要求比起其他渠帅依然偏高,到最后也只招揽到了一千人。 “不是还有修建营帐的杂工?”张角也知道陈昭招了不少工人。 陈昭轻松道:“弟子运气好,出门捡到了点粮食,够他们吃的了。” “捡了点粮食?” 14 第 14 章 “就是在荒郊野外捡到的粮食。” 陈昭语气无奈:“不知是谁这般不珍惜粮食,好端端的粮食往地下埋。还好被我捡到了,不然就要白白浪费了。” 张角笑了:“是啊,粮食种出来就是要给人吃的,埋在地里就是白白浪费。此事你做的很好。” 冀州虽是中原腹地,可这几十年也不太平,干旱洪水隔几年就会遇上一次,随之而来的就是动荡不安的局势。 有不少豪强大族会在偏僻无人的荒山野岭挖掘地窖储粮。一来是为了分散风险,万一遭遇饿昏了眼的暴民洗劫也能少损失一些;二来也是考虑到若是横遭祸事,还能凭借家底找机会东山再起。 而这些豪强大族又往往盘踞本地上百年,藏粮食的地方极为隐蔽,若是为了那点粮食动用军队搜山又费力不讨好。 奈何遇到了陈昭。 为了那些粮食,动用大量人力去搜山得不偿失,但是在地图上看到地下有地窖,带兵定点挖掘就很值得了。 “弟子在城中张贴了告示寻找失主,等了两日实在无人认领。无奈之下才决定代替失主把这些粮食资助给军中,也算他们一桩功德。” 陈昭一摊手,十分无辜。 张角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含笑道:“我让三郎带兵去找城中豪强募捐粮草,每家都要捐赠十成二的粮食。” 这时候谁敢蹦到陈昭面前说"那是我家私藏的粮食,就是为了防止被黄巾贼抢走才藏在野外",就是真找死了。 黄巾军可不会顾忌什么世家豪族。 “你来找我不止是为粮草之事吧。”张角又咳嗽一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陈昭下巴瞬间扬了起来,把方才已经拢到手中的箭头放在案上,推至张角身前。 张角想起了他早年在深山寻仙时候遇到的一只小花豹,那只半大的花豹得意洋洋围着他转圈,豹口中还衔着一只肥硕灰兔,最后把吃了半只的兔子扔在他面前,冲他炫耀似的嗷嗷叫。 这枚箭矢就是陈昭扔给他的“猎物”。 张角低头遮掩住嘴角的笑意,仔细端详箭矢。 “咦?”张角看出了不对。 样式和市面上的箭头样式不同,他托在手心的这枚箭头比起一般的箭头要更重,两侧还开了血槽。 更关键的是,这枚箭头崭新,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保存许久的锈迹。 黄巾军使用的武器多为抢夺而来,绝不可能有这般崭新且毫无磨损痕迹、也未出现锈迹的箭头。 张角看向陈昭的视线带上了一抹炽热。 “锻铁坊能日产千斤兵器。” 陈昭故意给张角留出了追问的时间,张角含笑看了她一眼,垂下视线不作声。 “矿石充足还能再加大产量,月内可增至日产三千斤。”陈昭没听到张角询问,只能自己往下说。 不过她已经打好了腹稿,就等张角询问了。 她从什么地方学到的锻造兵器、她的出身来历、能不能再多生产更多……陈昭决定要自己打造甲胄长矛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张角问:“你为何会想自己打造兵器?” 真不错,第一个问题就超出了她事先准备的问题范围。 “武库中没有甲胄和刀剑了,我麾下的士卒需要甲胄和兵器防身。” 陈昭不是觉得这个问题难回答,反之,她觉得这个问题甚至不能被称作问题。 “我不能让我麾下的士卒手足寸铁走上战场。” 张角少见的表情严肃了,他又问:“军中有甲胄和刀兵,你开口,我可以调拨一批给你。” 陈昭满脸的怀疑。 你亲弟弟张梁手下的士卒都还有不少拿着菜刀当砍刀的呢,你告诉我能拨出一批武器给我? 那这些兵器也太烫手了。 张角从陈昭不加掩饰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想法,张角缓缓开口: “你劳苦功高,我可以从其他渠帅手中给你挤出一批兵械。” 陈昭眉头紧锁:“弟子自己能打造兵器,而且已经打造出来了。” 张角看着陈昭久久不语,直到桌案上的热茶不再冒热气,张角紧绷的脊梁才松弛下来,脸上又浮现了清浅笑容。 “你和旁人不一样。” “没有兵器,你不想着掠夺他人,你想着要自己打造兵器。” “为何?”张角真心实意询问。 因为生产才能发展,掠夺不能。 陈昭心里嘀咕,面上道:“弟子要是造不出来也会去抢,但是自己能打造兵器就没要去抢别人的兵器了。” “抢敌人的除外,敌人该抢还是得抢。”陈昭补充道。 比如豪强大族,陈昭双手赞同抢他们的粮食。这些豪强大族的粮食又不是他们自己种的,豪强能取之于民、用之于他们,她自然也能取之于他们、用之于士卒。 张角欣慰看着陈昭,眼神温和:“你很好。” 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你很好。” 有怜民之爱,也有对敌之恶,这很好。 陈昭一头雾水,不懂张角在夸她什么。 “这些兵器是你麾下之人打造,那就该归你做主。” 张角收住了话,转移到了兵器分配上:“你未取粮草,人手也并非从黄巾军中拨出,矿石等物也未走公账,这些兵器就该是你的私产。” “你看着做吧。”张角笑笑。 陈昭趁热打铁:“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张角面露了然,没有对陈昭趁机提出要求感到疑惑。 陈昭道:“弟子手下人手不足……老师可认识什么冀州名士?” “认识倒是认识,不过名士清高,估计不会愿意入黄巾为官。”张角道。 张角在没发动黄巾起义之前是万人敬仰的大贤良师,上至汉灵帝身边的十常侍,下至街头巷尾的乞丐,都有太平道教的信徒。 就连造反这种事都还有汉灵帝身边的宦官愿意跟随张角起事。 若不是张角手下弟子唐周告密,如今汉灵帝还能否安稳活着都未可知。 “不用入黄巾,我只需知晓他们如今所在。”陈昭拿出早就写好的纸条。 田丰、沮授、审配、崔琰。 陈昭照着史书从袁绍手下那串人才里扒拉出的德才兼备之人。 共同特点就是现在这个时间段都还“郁郁不得志”,而且都出自冀州。 “我不曾听闻过此几人的名声。”张角思索片刻。 “不过我会着人留意。” 陈昭得偿所愿就起身要离开:“那弟子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张角喊住了陈昭,他在陈昭注视中起身走到陈昭身边,抬手揉了揉陈昭的后脑勺。 “你我师徒,不必如此生疏。” 张角侧头一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阿昭所言。莫非阿昭对自己的父亲也要有功劳才敢讨要东西吗?” 张角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陈昭回到自己府邸时依然有些恍惚,不过很快她就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那个营帐旁又竖起了两座高炉,外侧还用石头砌了墙防止外人窥伺。 几个铁匠如今已经不再打铁了,而是专心带起了学徒。 陈昭要求他们不用教会学徒太多东西,每一批人会一样就可以。这几个人专门负责挑选铁矿石,这几个人专门负责制作模具,那几个人专门负责打磨抛光成型的兵器。 提前一千年把流水线制作搬上了冶铁行业。 想要把一个学徒培养成能独立打造兵器的铁匠少说也要三年五载,可若是只需教会一个人一个步骤那就快多了,三日能出师,七日就能上流水线打磨刀刃和矛尖。 陈昭先给自己手下的上千士卒配备上了长矛和环首刀。没有配备剑,长剑平日防身还行,上战场就不够看了,战场上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再好看的剑也打不过长矛。 吕布赵云关羽张飞,方天画戟亮银枪、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这些猛将就没有一个用短兵器的,无一例外都是长兵器。 陈昭还专门派人搜集了一些长兵器,打算练练看哪个更顺手,专精一门学习。 有过三日,第二批兵器也打造出来了,一千二百支长矛,六千支箭矢。 “把这些兵器均分三份。” 陈昭站在成摞的长矛前,拿起一根长矛屈指敲打,长矛只有矛头是铁质,矛身是坚固的木材。 如今铁质的矛头好打造,倒是矛身需要纯手工削,熟手一日也只能削出来两根矛身,陈昭又招了三千流民日夜轮班才勉强能赶上矛头生产的速度。 陈昭眼中略过一丝笑意:“派人去告诉人公将军和两位渠帅,我请他们明日来我府上赴宴。” 为了保密,锻铁坊周围荒无人烟,众人也只知道陈昭手下的巡逻队换了兵器,却不知道陈昭在自己打造兵器。 收到陈昭的邀请,张梁和另一个渠帅马大眼都欣然答应一定赴宴,只有罗市冷笑两声,借口练兵拒绝了陈昭宴请。 就算陈昭示好,他也不会和陈昭化干戈为玉帛! 罗市十分有骨气想。 翌日一大早,罗市就故意在陈昭面前晃悠了一圈,随后十分决然转身离开。 “这——” 马大眼看看陈昭和张梁,赔笑:“罗市他就这个性子。” “无碍。”陈昭心情很好,“罗渠帅高风亮节,送上门的兵器都不要,我十分佩服。” “送上门的兵器?” 张梁开口询问,有赖先前一起发现粮草短缺的事情,他和陈昭关系不错。 陈昭眨眨眼:“对,刚出高炉还没三日的长矛和箭矢,见者有份。” 15 第 15 章 张梁和马大眼来到陈昭府上,看到摆的整整齐齐如小山一般的兵器以后,异口同声: “你是抢了哪个郡的武库?” 冀州不是边关,府库内的兵器储备不多,朝廷官员尸位素餐,更不会放过武库这个贪墨的大头。 黄巾军攻下广宗后才从广宗武库里扒拉出来不到两千兵刃。 看似不少,分给数万黄巾士卒就捉襟见肘了。 而且兵刃还免不了折损,箭矢损耗最多,兵败收不回来,打赢能拔回来也会有大量箭头弯折,长矛矛尖会磨损,环首刀刀刃也时常卷边…… 现在的黄巾军,一穷二白。人,有的是,兵械,处处都缺。 “也不对,我掌管军需供应,这段日子并无其他地方的兵械运到广宗。” 张梁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他望着堆成小山的兵器,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张梁快步走到小山之前,拿起一支长矛,抚摸矛尖。 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再看矛身,木头并非放置已久的陈木,张梁用指甲用力一刮,闻闻指尖,还有新木的木香气。 张梁看向陈昭,目光炽热,像是看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山,两只眼睛都发出了绿光。 “好师侄,我总算知道大兄为何非要收你为徒了!” 张梁已经畅想起了自己日后带兵与敌对战的画面,他手持长矛意气风发站在阵前,大手一挥成千上万支箭矢射出,把对面的敌军都扎成刺猬。 哎呀呀,想想都觉得激动。 张梁一下闪到陈昭身侧,脸上下意识摆出了面对张角时候的谄媚笑容,搓着手:“阿昭啊,你要钱要粮食还是要人?” 他倒是有觉悟,若这事是张角交代给陈昭的任务,他不会这么多天都没从兄长嘴里听到一点风声。 估计是陈昭自己想方设法找人打造出的兵器。 陈昭笑笑:“刚才说好了这是送上门的兵器啊。” 马大眼此刻也回过神来了,他砸吧嘴:“真白给俺啊?” “真白给。”陈昭顺口道,“若是你们觉得心里不安稳,就送我一批猎物吧,我知道你们会派人入山打猎。” 广宗附近有山林,黄巾军中头目时常带着士卒入山打猎补贴油水。 陈昭手下人手少,又要负责城内外巡逻和军中督查,去打猎的人手就不足了。 人吃粮食只能活下去,想强壮还是得吃肉吃蛋。 张梁和马大眼自然迭声答应——打猎也就是费个人力,黄巾军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和能拿到手的兵刃比起来力气算什么。 “若是有会木匠铁匠手艺活的人,两位渠帅也可将人送至我的营帐中。”陈昭打着小算盘。 “我用弩和甲胄换。” 二人自无不可,这些匠人在他们手底下待着也没什么大用,送到陈昭这还能发挥些用处。 张梁和马大眼生怕陈昭反悔一样连饭都不吃了立刻招人来把堆在院中的兵刃搬走。 这些兵刃数百上千听着不少,可装到车上也就几车就能搬完,不过二人都心满意足极了。从陈昭的语气看,这些兵器是第一批,不是最后一批。 和陈昭关系处好了还怕缺少兵器吗。 看着几辆装满兵刃的车被拉出院子,张梁盯着剩下那堆放在墙根的箭矢,“师侄,那一堆兵器是有其他用处?” 新打出来的兵刃堆在这日晒风吹,着实可惜。 “原本我是打算不厚此薄彼地给三位渠帅每人都送一批兵器。” 张梁了然:“可罗市惦记着你和他的旧怨,不愿意来。” “那这批我先拿走?”张梁不客气道。 陈昭笑着摇头:“过几日新一批兵刃冶炼出来我就让人再给师叔送一批去,这些还是留给原主吧。” 张梁没想到陈昭竟然会这么说,他诧异道:“罗市和你有旧怨在先,今日当众拂面在后,你便是不送他,也无人可说什么。” “我一视同仁。”陈昭淡淡道。 张梁愣了许久,而后抬手用力拍打陈昭肩膀哈哈大笑:“好气魄,我喜欢你!老子自愧不如!” 设身处地,他要是陈昭肯定不会给得罪过自己的人好脸色。 马大眼把这批兵刃拉回营帐时,罗市正在大营外空地上练兵。 空地上摆着几排稻草人,士卒或手持长矛模仿战场上对打提枪直刺把长棍刺入稻草人身体里,或手持大刀挥刀猛砍。 只有一小撮人手上拿的是真刀实枪,大多数人手上都是长棍或者木刀。 这片空地是公用演练场,两侧各是一方大营。 罗市眼尖,远远就看到几辆载满了兵器的大车驶入对面驻地,他抻长脖子盯了许久,狐疑问身侧牙将:“这两日有人通知去武库领兵器吗?” 牙将思索片刻猛摇脑袋:“没有。” 这可就奇了,自己与马大眼同为渠帅,且论作战勇猛,马大眼还不及自己呢,那几车兵器是咋回事? 罗市暗自嘀咕,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干脆抬脚走到了马大眼营帐前,一把掀开了营帐。 看到罗市进来,马大眼并不惊讶。 “你那些兵刃从哪来的?”罗市直接了当。 “陈监军给的。” 罗市皱眉:“她哪来的兵器?” 马大眼耸耸肩:“陈监军有本事,自己打造的兵刃呗。你要是不信就派人去城西看看,那大炉子还呜噜呜噜往外冒烟哩。” 见着罗市神色不对,马大眼念着多年情谊劝说:“你去给她认个错得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陈昭能维持好军纪,还会打造兵器,庶民和老师都念着她好,咱们虚长几岁……” 后面马大眼说什么罗市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他神色恍惚走回自己营帐,中间还差点平地摔跤。 他要去向陈昭认错……吗? 他大丈夫也,登门认错岂不是丢了颜面?可若是不低头道歉,陈昭必定不会给他兵器,其他渠帅麾下的士卒都有兵器防身,难道他要让他麾下士卒扛着锄头去和敌人拼命? 罗市怔怔望着头顶的帐篷,十分没风度的往地毯上一趟,仰面长叹。 唉,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呢。 当日就不该贸然口出狂言,仗势欺人。 罗市欲哭无泪从地上翻身坐起,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唉……往后绝不可口出狂言轻蔑旁人了!” 该怎么道歉才能让陈昭下回愿意分点兵器给他呢?罗市不顾火辣辣疼痛的脸,埋头苦思。 琢磨半天,还真琢磨出了法子。 罗市掀开帐门对着守在帐门两侧的亲兵招招手,附耳低语:“送一捆荆条至我府中。” “现在就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百姓发现只要他们遵纪守法不去惹事,就不会有人再来随意欺负他们之后街上就迅速恢复了热闹。 先前他们还要受县衙的狗官剥削,如今大贤良师一来,朝廷那些狗官统统死了,再无人会欺压他们。庶民喜气洋洋,不少都直接在街边摆起了摊子。 罗市头回发现街上居然有这么多人。 他现在站在陈昭府邸前进退两难。 荆条就躺在他身侧骏马的马背上,负荆请罪的典故他半个时辰之前才又重温了一遍。 但是。 也没人告诉过他陈昭府邸前面这么多人啊。 罗市左看看摆摊卖胡饼的老叟,右望望守着担子卖竹桶的妇人,一张脸拉的老长。 这么多人蹲在府门前面叫卖这安全吗?万一有刺客呢? 罗市已经在这站了一刻钟了,他在心里祈祷这些人卖完东西就通通回家,最好这条街上不要留下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个人。 奈何天不遂人愿。 罗市咬咬牙,眼前闪过麾下那些士卒的脸,抬手从马背上拿下了荆条。 下一步就是脱下上衣负荆。 “罗渠帅已经到了我府邸前,为何不进来呢?” 罗市猛地抬头,倚门而笑的陈昭映入视线。 “我、我。”罗市想开口说自己来负荆请罪,可话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就算现在不看他,等一下他脱衣服背荆条也会看他。 陈昭看着罗市和他手里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的荆条,迅速就猜到了罗市的心思。 她哭笑不得让开身子:“进府吧,不用负荆请罪。” 罗市如蒙大赦般跟在陈昭身后走进府中,待到远离了府门,罗市才窝窝囊囊开口:“我来负荆请罪。” 但是没能过去自尊心这关,失败了。 罗市脸火辣辣地疼,他此刻宁愿再被陈昭打一顿也好过丢人现眼。 唉,陈昭肯定会趁机为难他。 “天下又不是人人都能是廉颇,罗渠帅不必自卑。” 一道声音从身前响起,陈昭笑语晏晏。 陈昭看着半天都没能回过神的罗市,心生疑惑,难道是她说的还不够直白? “输给廉颇,你无需自卑。”陈昭拍拍罗市肩膀,换了个说法。 她带着罗市往前走,来到摆着兵器的那个院子,推开院门。 “你自行找人来搬就是。”陈昭指着满院子的武器。 罗市是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目前堆放的这些长矛和箭矢是上好的兵刃。 和他两个时辰前在马大眼那看到的长矛箭矢一模一样,是顶好的好货。 陈昭正要转身离开,却猛然听到身后一响。 “罗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愧矣。” 罗市双膝砸在青石板上,手捧荆条,虎目含泪。 16 第 16 章 陈昭反应十分迅速,看到罗市下跪的瞬间脚已经抬了起来。 尽管还没有想明白罗市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跪她,但是已经下意识开始做戏…… 呸,开始大公无私义气凌然。 陈昭弯腰搀扶起罗市:“君为渠帅,我亦为渠帅,且君为我兄,君何跪我?” 罗市面露愧疚,双手紧扣陈昭胳膊,看着满地的兵戈,眼中满是懊悔:“我实小人,未曾想君心胸宽广至此啊。” 他觉得认错丢人,却没想到陈昭根本就没想着刁难他。 自始至终,唯有他一人暗自怨恨,心生猜忌。 挑衅在前,挨打在后,是他技不如人;他耿耿于怀,陈昭一视同仁,是他心胸亦不如人。 荆条分明没有碰到他的身体,罗市却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发烫,脸更是烫的生疼。 “罗渠帅麾下士卒难道不是我黄巾军的将士吗?都是大贤良师麾下信众,我不过同等对待,此应有之理。” 陈昭反手握住罗市双手,一双眼睛盛满了真挚:“我只恨自己人单力薄,暂且只能拿出这点兵器赠与兄长。” 论起收买人心,陈昭可是遍观群书,成功学翻烂了不知多少本。 这招就叫做以退为进。 果然罗市听到陈昭的话之后更加愧疚,七尺高的猛汉嘴唇哆嗦着,却碍于平日嘴笨着实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东看看西看看,罗市又把荆条塞给了陈昭,瓮声瓮气:“你再打我一顿吧。” 要不然他心里这口气堵着怪难受的。 陈昭笑容僵硬,低头看看强塞进手里的荆条:“……啊?” 罗市又把脸也凑了过来:“打脸也行。” 陈昭沉默许久,婉拒:“不不不,我没那个爱好。” 那负荆请罪,蔺相如最后也没打廉颇吧。 都说了看书不能看一半! 罗市来的时候头低的有多低,回去的时候下巴扬的就有多高。 马大眼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句“你和陈昭化干戈为玉帛了?”立刻就被罗市硬拉住听罗市夸了一个时辰陈昭。 “恨的时候恨不得当面捅人家一刀,爱的时候又忠诚的了不得,这家伙的性子可真是无话可说。” 马大眼和张梁一起巡视营帐时候忍不住吐槽此事,几人平日都合兵一处训练,张梁又多待在张角身边,平日就罗市和他一起训练时候多。 这两日他耳朵都快被罗市对陈昭不重复的夸赞磨出茧子了。 张梁第二天就把这事当笑谈讲给了张角。 他边讲边感慨:“难怪大兄你等不及见面就要入梦收下这个弟子呢,陈昭这样的能人就该早早弄到手啊。” “哎,大兄,不是我说你,你要有这个本事,你早两年入梦收徒多好。” 张梁还可惜:“要是陈昭早两年过来,咱们也不至于一穷二白地起兵。” “你就如此看好陈昭?”张角抬头揉了揉额角,左掌下还压着几封书信。 张梁掰着手指:“也不是我看好她,是陈昭真有这个本事。你数数陈昭来广宗的半月多做了多少事,制定军规、清明治安、打造兵器……还把罗市那个犟种治的服服帖帖。” “咱们太平道里有这份本事的人有,但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可再加上这个年纪限制,那恐怕只剩下大兄你一人了。” 张梁混不吝摊手:“反正我十六岁的时候没这个本事。” 张角淡淡一笑,也不说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要不然我从我手底下拨三千士卒给她,让她带兵去青州历练一趟?”张梁是真动了爱才的心思。 张角缓慢道:“不。” “为何?” 张角看向窗棂,那里停着一只白色带淡黄斑点的蝴蝶,蝴蝶安静扑动翅膀。 今日阳光很好。 “我打算把陈昭带在身边,跟我学太平要术。”张角淡淡道。 张梁不赞同:“那些个呼风唤雨、画符占卜的道术?那什么时候学不行,陈昭告诉我她熟读兵书,现在又是用人之际,让她带兵出去打仗多好。” “不是这个太平要术。”张角瞪了张梁一眼,“是我先前教你的那个太平要术。” 奈何张梁天资不行,他教了两年也没见张梁悟出来什么东西。 张梁这下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大兄想要让陈昭继承你的衣钵?” “那我得去探探她的底,这不知根不知底的……”张梁絮絮叨叨,在屋内踱步。 他没质疑张角的决定,张梁坚信张角的决策必定正确,始终深信不疑。 张角气定神闲,手中翻阅书信:“不必了。” “这如何不必了?”张梁面露不赞同。 “我对唐周知根知底,也不耽误他向朝廷告密坏我等大计。” 唐周是张角弟子,在张角起事前夕向朝廷告发了张角,让原本定在三月的起事只能匆匆二月就开始,被朝廷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张角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平静,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无论大兄做什么决定,我和二哥都会跟随大兄。”张梁坚定道。 张角笑了笑,抬手抚摸张梁的后脑勺,张梁微微低头让张角能够得到他后脑。 “我知道。”张角道。 张梁离开之后,张角接着看案上书信。 【……监军将士卒家眷安置在城,分拨土地栽种大豆,又招揽流民数千,削木为箭支,日给饭三碗……】 每隔一日都会有一封密信送至他案上,密信上写满了陈昭的所作所为。 张角抚摸帛书一角,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隔着帛书问另一人。 “你之所求,亦是天下太平吗?” 没有人回答他。 张角很快就看完了密信,心中杂乱的思绪却怎么都抚不平,干脆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卷道经,铺开蔡侯纸,凝气写字。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太平道以老子为道教始祖,这句话就出自老子所写的《道德经》。 谁能够把多余的东西拿出来奉献给天下?只有有道之人才能做到。 豆大的墨点滴在纸上,瞬息就扩散成墨团。 张角垂目看着墨迹扩散,如今天下多余的东西在哪?在帝王那里,在满朝公卿那里。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此刻又加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张角把这卷《道德经》连同一张纸条一并派人送给了陈昭。 轰隆! 巨石腾空而起,砸在百步外的石墙上,石墙轰然倒塌,激起一片烟尘。 “威力不错,射程能有百步。”陈昭跑至石墙前蹲下观察,拿起碎石细看。 投石车是攻城的好器械,百斤重的石头砸在城墙上,很容易能砸出裂缝。 比需要人推着往城门上撞的冲车安全多了,破坏力也更大。如今攻城最常用的器械是冲车和云梯,都是春秋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老手段了。 “再拆成零件,把图纸和不易打造的零件送往安平郡。” 左校如今正在攻打安平郡,安平王刘续听说黄巾起兵怕的要死,早早就从各个县城中调拨兵卒守卫安平,左校前些日子给她来信还吐槽刘续缩在龟壳里不敢露头,他打不动。 陈昭打算提供一点小小帮助。 “这投石机真不错啊。” 这两日一直跟着陈昭的罗市围着投石机转圈,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垂涎。 “女君,这是大贤良师派人送给您府上的东西。”郑进匆匆跑过来,手中的东西交给了陈昭。 陈昭接过竹简和纸条。 《道德经》?正常,张角毕竟是个道士,让她读道经很正常。 再展开纸条,陈昭大喜。 她前几日托张角帮她找人,没想到张角这么快就搜集全了情报。 田丰、沮授、审配、崔琰。 田丰是冀州名士,如今身在巨鹿郡;审配不在冀州,如今在洛阳周遭担任小吏;崔琰在清河郡,广宗位于巨鹿和清河之间,离这两个地方都不远。 沮授……陈昭表情变得古怪。 沮授先前在一个小县中担任官吏,那个县被黄巾军打下来之后他就成了黄巾军的俘虏,如今就在广宗城里关着。 近在咫尺啊。 陈昭把纸条往袖兜里一塞,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上门去劝降呗。 就是沮授骨头比较硬,劝降他估计会宁死不降。 实在不行还得上点手段。 “阿昭要去何处?”罗市一见陈昭要离开,也不围着投石车转了,直接快走两步追上陈昭。 “我方才得知有贤才在城内,打算登门去请这位贤才为我效力。”陈昭边走边说。 罗市神色一下就激动了起来:“我陪你一起!” 先揍一顿再以德服人是吧,这套流程他熟啊! 一想到能看到别人倒霉,罗市顿时就精神了起来,脚下步伐都快了两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罗市虽说本性也改了一点,但是小心眼的性子还没彻底改掉—— 自己的倒霉固然可气,但是有人陪着自己倒霉那就很快乐了。 “第一次登门拜见是不是需要提两只大雁?”陈昭脚步一停,沉思。 她思索片刻往东市走,自言自语:“好像不是大雁,反正提点东西上门肯定没错。” 买点酒肉不会出错。 急的罗市跟在后面跺脚。 还带什么礼物啊,直接提着两个拳头去得了!两个拳头不够用他这还有两个呢! 17 第 17 章 罗市跟着陈昭往前走,越走越觉得眼熟。 “这是关押那些朝廷官吏的地方,阿昭你说的贤才就在这?” 除了少数罪大恶极的官吏被诛杀,多数无功无过的官吏都被黄巾军关押了起来。甚至没有关在狱中,而是专门在城中角落腾出了院子关押。 “我所求的贤才就在此处。”陈昭笑眯眯道,“还是你前些时日亲自擒至此处的呢。” “这些狗官都是尸位素餐的东西,寻他们做甚。” 罗市从鼻腔中轻哼一声,轻蔑:“这些官吏平日欺压庶民的时候个顶个的气焰嚣张,可一遇到咱们黄巾军就吓得屁滚尿流。” 倘若不是老师非要留着这些官吏的小命,他早就把他们都宰了。 “朝廷官吏也并非各个都是无能之辈。” 陈昭找到在此看守俘虏的士卒,要来名册翻看,找到了沮授的名字,有把名册从头到尾翻看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她见过名字的人才被拉下才把名册放回去。 她一边走一边和罗市解释:“真金掺杂在泥沙中,与泥沙俱下,旁人便只能看到水潭浑浊肮脏。” “水潭浑浊也不妨碍咱们从水潭中把真金捞出来为己所用。” 陈昭站在院门前敲响院门,手中还拎着两只扑棱翅膀的大雁,身后的罗市两只手上也提满了酒肉。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后,面前的院门打开露出门后一张表情阴沉的脸。 “尔等是来杀在下的吗?”男人三十一二年纪,容貌端正,一表人才,声音有些干哑,看向站在门外的陈昭脸上没有好脸色。 沮授此人忠正善谋略,曾劝说袁绍稳固冀州、图取青徐、抗公孙瓒及黑山军、迎汉献帝,袁绍初兴时纳其部分建言而称雄北方。 奈何袁绍就是袁绍,前期多英明后期就能有多掉链子。沮授劝袁绍防曹未被采纳,官渡之战又谏其护粮草,袁绍还不听,致粮草被焚,沮授亦被俘。 而后宁死不降,后欲逃归袁绍,事败被杀。 她今日来是为了救他一命啊。 陈昭自来熟把手里两只大雁塞给沮授:“在下陈昭,今日特来拜访沮公。” 沮授莫名其妙手中便被塞进了两只大雁,其中一只大雁慌乱间还狠狠地叨了他一口。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将大雁递来之后大摇大摆走进院子的陈昭。 “沮公为何站在门前不进来呢?就我们二人来拜访您,外面没有其他人了。” 陈昭站在院内对着沮授招招手,仿佛沮授才是那个来拜访她的客人一样。 反客为主。 沮授心里蹦出四个大字。 可这突如其来的反客为主一下就把沮授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给打乱了。 沮授想过黄巾贼会威逼利诱招揽他,也想过黄巾贼会干脆杀了他,可没想过黄巾贼会提着两只大雁上门来找他。 沮授警惕心拉高,一边在心里组织说辞,一边拎着大雁回到院内,在陈昭身前三步外站定。 他不认识陈昭,但是认识罗市。半月前正是这个莽汉带兵攻破县衙俘虏了他。 而陈昭和罗市二人之中,做主的人还是陈昭,那她的身份就十分微妙了。 “沮授一介匹夫,而今更是为俎上鱼肉,笼中俘虏,不知有何价值能让贵客亲自前来拜访。”沮授冷漠站直。 陈昭笑着抬手自指:“公为沙中金、水中玉,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不识真金,我却生了一双能识真金的慧眼。” “金玉在前,我若不亲自来请,才是愚蠢。沮公这样经天纬地的人物,我错过了才会追悔莫及呢。” 沮授被陈昭一通夸赞夸的耳尖通红。 他性子直接,不会和上官打交道,先前在冀州为官时一直不受重用,何曾有人这般直截了当夸赞过他。 “我乃汉臣,不与尔等反贼为伍!”沮授定定看了陈昭片刻,心生复杂。 他为官十年始终未得朝廷的青睐与重用,世事无常,到头来最看重他的人竟然是个黄巾反贼。 “我非反贼。”陈昭淡淡道,“贼,盗窃财物者,我盗窃何物?” 沮授脸涨的通红,他怒气冲冲道:“尔等窃汉室天下,实为反贼!” 陈昭反问:“这天下是汉室天下吗?天下人指的仅仅是他汉帝一人吗?” “一群硕鼠盗窃庶民财物,庶民想要抢回自己的财物反倒成了反贼,天下间如何有这样的道理?” 沮授瞠目结舌。 他试图反驳陈昭,他的情感在愤怒,可理智告诉他陈昭是对的。 院中气氛紧张起来,就在紧张气氛到达顶点之时,陈昭忽然微微一笑。 “瞧我这个记性,我今日来此是请沮公助我,又不是来和沮公论道来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把前面几句“大逆不道”之言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了。 “沮公先别忙着拒绝我。” 陈昭摆出了条件:“我来请沮公,只为我自己,并非代表黄巾军来招揽您。您可暂且做我手下幕僚,若日后您欲另寻明主,我定当拱手相送,绝不加以阻拦。” 这也是陈昭觉得她能成功招揽沮授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黄巾贼名头太难听,如今汉室气数未尽,大多数人对汉室还有期许,不愿意给黄巾贼当军师。 那若是不给黄巾军当军师,只给她当幕僚呢? 东汉末年谋士武将转投他处的例子太多了,陈宫投吕布、徐庶投曹操、吕布更是一次杀一个义父,也只有吕布杀了好几次义父名声不好听,但是也没耽误陈宫投奔他。 黄巾必败无疑,可她未必会输。 沮授沉默,站在原地任凭陈昭再喊他也无动于衷。 “那沮公就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 陈昭也没有想着今日就能收服沮授。 人生大事,若是沮授满口答应她才真不放心呢。 离开沮授住处后,罗市鬼鬼祟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这家伙忒不识趣,阶下之囚还敢自恃身份。" “这样,我派人给看守这一片的士卒说一声,让他们今夜早睡听到什么动静也别起床,我陪你一起来给他个教训如何?” 罗市跃跃欲试,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陈昭嘴角狠狠抽动,她看了贼头贼脑的罗市一眼,思索要不要把这事告知张角一声。 你弟子脑子好像不太清醒。 “我来请人家当幕僚,人家不愿意我就要殴打人家。那我不成流氓了?”陈昭无语。 罗市沉思:“咱们难道不是流氓吗?黄巾军里一大半人都是流民啊。” 好在罗市也懂了陈昭的意思,知道沮授不会挨这顿揍了,顿时唉声叹气。 这些士人为何就没有一个人嘴硬呢?嘴硬才能找到理由动手啊,一个个说话都这么好听,他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有人和自己同病相怜呢。 陈昭把罗市送回了军营,自己回府邸写信。 崔琰、田丰。 陈昭在自己记忆中挖出这两个人的事迹。 田丰,袁绍谋士,因直言劝谏被袁绍投入监狱,袁绍不听他的意见打了败仗,回来越想越气觉得田丰在狱中嘲笑他,就把他杀了。 崔琰是郑玄门生,文武全才,先在袁绍麾下后投曹操,性格刚正不阿,被人诬陷说他对曹操有怨言,而后被曹操冤杀了。 最终都被主公冤杀了啊。 陈昭眼角一跳,这东汉末年的谋士可真是够命途多舛的。 多亏遇到了她,她好人臣,得到之后一定会好好珍惜。 这么一想,原来就没有丝毫愧疚心的陈昭挖起墙角来更加心安理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救这二人性命,又造了十四级佛塔。 另外两封洋洋洒洒写满了赞美词词的书信就被送出了广宗。 三月,早晨依然寒冷。 院内的墙根处,几丛嫩草结霜。 被剪了翅羽的大雁像两只走地鹅一样抻着脖子嘎嘎大叫,屋内人忍无可忍怒气冲冲推开屋门,怒视两只早早就发出噪声的灰雁。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沮授抿抿唇,站在原地表情犹豫。 昨日他从来送饭的士卒口中打听出了陈昭的身份。 大贤良师弟子,黄巾军监军,而且就连人公将军张梁都告诫过手下士卒要遵从陈昭颁布的军规。 相当于朝廷九卿之一的御史大夫,甚至还握有一方兵权。 在黄巾军中称得上位高权重了。 而他,虽说凭借祖上名声混了个小官吏,可也只是芝麻大小的小官,黄巾贼俘虏了他之后甚至都懒得管他。 沮授一夜没睡,他思绪复杂,脑子里都是理不清的记忆。 年少求学时候对未来的期望、入仕之后不顺利的仕途、花钱买官职的无能上官对他的轻蔑……还有陈昭对他的看重。 如果不言对汉室忠诚,只言士为知己者死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沮授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可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消失不了了,他不由自主一遍遍想——四百万钱就能买一个县令官职,在汉帝眼中他的才能连四百万钱都不值。 他想一展抱负,完成平生志向,让天下人都能知道世上有他沮授这么一个人。 鬼使神差,沮授打开了门。 18 第 18 章 陈昭站在门外。 她身着一身襦裙,发髻整齐,其上横插贯白珠点缀的桂枝银簪,额上束着深黄巾帼,与昨日方便行走的短衣宽裤相比,今日衣裳显然庄重了许多。 沮授眼眸微微低垂,胸膛之中心脏剧烈跳动,一股暖流顺着心脏流至全身。 “我昨日乍闻沮公消息便从军营往这赶,两只大雁都是现去集市上买的,衣衫都没来及换一身,倒是让沮公见笑了。” 陈昭指挥身后随从把东西往院子里搬,随从捧着被褥衣衫、锅碗瓢盆等物在院子里络绎不绝穿梭,甚至还有几人抱着竹简往院子里送。 “听闻沮公好读书,我特寻得几卷珍藏竹简奉上,略表我爱才之心。”陈昭的眼神万分真挚。 沮授喉头滚动,心中本就有所偏向的天平偏的更加厉害。 这还考虑什么。 士为知己者死。那狗屁腐朽朝廷八辈子也不会这么重视他。 沮授本就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他干脆利落走到陈昭身前,珍重作揖:“主公如此待我,沮授愿随君赴死!” “得公与相助,我如久旱之苗逢甘霖。” 陈昭不奇怪沮授会选择跟随她。 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很难分辨出沮授到底是不是大汉忠臣,但是对陈昭来说却不难判断。 人对什么忠诚,就会愿意为什么而慷慨赴死。 沮授要真对大汉愚忠,就不会为袁绍而死。汉献帝在董卓淫威下瑟瑟发抖的时候,沮授可还在为袁绍谋划十八路讨董诸侯盟主之位呢。 旁的不说,他给袁绍出的那些主意可都是奔着帮袁绍一统天下去的。 不过,现在和往后沮授只会为了辅佐她一统天下而殚精竭虑了。 陈昭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亲切拍拍沮授胳膊:“昨夜睡的可好?公与是想先寻一处院子安置,还是先与我去军营中走一遭?” 沮授不好意思说他昨夜焦虑的半宿未睡,好在他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偶尔熬一次夜还不影响精力。 沮授就跟着陈昭一起往军营去了。 沿途陈昭向沮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势力如今的情况。 一个字,穷。 人少粮少,而且士卒都是从流民之中招募而来。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和良家子不可相提并论,所以黄巾军和东汉朝廷军队也有那么一点差距…… “不过好好养几个月补足亏空之后情况应该会好一些。” 陈昭挺乐观,流民身体素质不行主要是饿的太狠了,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几个月就能恢复好身体。 伤筋动骨一百天都能养好了。 流民的命如同草芥,渺小,可也坚韧。 “虽眼下在粮秣与人力方面有所匮乏,不过其他东西咱们是不缺的。” 陈昭一边驱马一边道。 沮授却只当做陈昭是安抚他。 黄巾军情况不好在他的预料之内,沮授在黄巾刚起义之时就曾分析过天下大势。 从眼前看,黄巾一起兵就霍乱八州之地,数十万人群起响应,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可从长远看,一群大字不识的流民跟随一个或有点神异的道士造反,即无世家豪强支持,又无能征善战的将帅带领,天时地利人和处处不占,朝廷反应过来之后派兵镇压,黄巾根本抵挡不住。 更何况黄巾军说白了就是一群连土地都没有的流民,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能拿什么造反? 沮授已经做好看到一穷二白烂摊子的准备了。 “授既已从主公,那主公之难便为授份内之事,主公不必再花心思安抚我。” 沮授已经很有职业操守地安抚起了陈昭。 陈昭看看沮授,满心钦佩。 原来这就是有谋主之才的谋士嘛,果然智谋无双,都不用巡营就能看出来她缺什么,真贤才也! 二人自靠近俘虏所居住之地的西门而出,陈昭的营帐设在南门外侧,从西门到军营要穿过一大片土地。 “这三千亩地目前都归属于我,我把这些田地租给了士卒的家眷,让他们种豆。” “大豆三四个月就能成熟,种出来以后可以做豆饼充当军粮和战马饲料。” 陈昭指着路边几块大小不一的田地道。 士卒和战马都吃同一片田地里种出来的大豆看似有些荒谬,但是放在这个时候却是即为合理。 甚至不少人都认为需要战马饱腹之后剩下的豆饼才能分给普通士卒。 人命如草芥,战马的命可不是草芥。 “这些田地从何而来?”沮授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顺口一问。 “路上捡的。” 陈昭耸耸肩膀:“我张贴了告示,没人来认领,说明这些是无主之田,谁捡到就是谁的。” 沮授眼皮一跳,怜悯起了那些隐没田地的豪强。 他有十成把握这些田地属于某个或者某几个私自兼并土地的豪强。 “先前未得先生,我事务缠身脱不开身去多捡一些田地,如今有先生相助,我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了。” 陈昭愉悦道:“过两天我就再去捡点田地。” 沮授张张嘴,想要劝陈昭不要太过得罪本地的地头蛇,可转念想到他们连造反都干了,得罪几个地头蛇还能比造反更可怕不成? 于是又闭上了嘴巴。 嗯,捡就捡吧,这么多土地能准确挑出来地方豪强私自吞并、没有登记在册的土地也不容易。 “这是粮仓,里面没多少粮食。” “这是锻铁坊,也是我手中的产业,目前由我的幕僚赵溪管辖,日后公与可直接和她交接。” 陈昭指着远处围有四方高墙的院子介绍,没有专门靠过去,沮授记下了此处。 终于到了军营。 沮授抬头看着营门处插着的两柄牙旗。 黄底黑字,修着“昭明”二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黄底是因为黄巾军以黄巾为标志,昭明则是陈昭军队的名称。 沮授满意点头。有和黄巾军分开的心思就好,黄巾军是大贤良师张角的军队,这支昭明军才是主公自己的军队,也是主公起家根基。 士卒瘦弱些也无碍,忠心耿耿最重要。 抱着几乎没有的期待值,沮授跟在陈昭身后走入军营。 一队凶悍之气扑面而来的壮汉从二人面前跑过,路过陈昭时齐刷刷大喊一声“参见将军”,而后脚步不停就跑走了。 为首一人脚抬起,后面所有人跟着抬脚,脚落下,后面所有人跟着落脚,脚步整齐的仿佛一个人一样。 再往前走是靶场,靶场被一圈数尺高的围栏围住,数百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此处训练,手中握弓身后背箭筒,蹲在土堆后面屏息静气。对面却不是寻常的草靶,而是几只活生生流着涎水的恶狼。 一声令下,笼门打开,恶狼两眼冒光,狂扑而出,瞬间被数十支利箭射成了刺猬。 训练的还不是站射是蹲射,靶子不是草靶而是活物。 沮授眼皮一跳。 陈昭带着沮授走向武库,将守门的士卒要来簿册,推门而入。 “刀剑暂时应该不缺。” 沮授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小山一样的刀兵,左边是一列列木架,架子上摆满了甲胄。 轻甲、重甲、环甲…… 右侧是木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弩·箭,地上也摆满了大弩,沮授确定他看到了一架足有数丈宽的巨弩摆在地上,也确定他在朝廷军中没见过这种巨弩。 “甲胄不够人手一套,不过我已经在催促锻铁坊尽快生产了。”陈昭有点遗憾。 沮授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箭支的木头气味。 多么美妙的兵器的味道啊! 沮授又看向陈昭,目光惊奇。 多么稳重谦虚的主公性格啊! 19 第 19 章 沮授越看陈昭越满意。 他本来还担心陈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会心生骄纵,加上又是反贼出身,心气或许会桀骜不驯。没想到陈昭出乎他意料的稳重。 如今天下局势随战乱频发,可汉室气数未尽,不宜操之过急,能安心沉下心以备乱局最好。 只是黄巾军却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沮授思索他应当找个时间和主公谈论一番天下大势。 陈昭又带着沮授在营帐中转了一圈,把赵溪郑进等人引荐给沮授认识,而后就把沮授放在军营中,自己前往县衙了。 张角最近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陈昭像一块干枯的海绵一样汲取知识,来者不拒。 就当今而言,天下堪称君主者仅汉灵帝刘宏和大贤良师张角二人而已——从汉灵帝刘宏的荒唐程度看,刘宏作为君主的能力绝对比不上白手起家的张角。 县衙外的道路上偶尔有几个头带黄巾的黄巾将领,地面上坑坑洼洼,但是很干净。每日都有庶民自愿扫洒,表达对大贤良师的崇敬。 张角在朝堂上的名声有多坏,在民间的名声就有多好。即便最为贤明的君主,在信众的狂热程度上也难以与掌握宗教的教主相抗衡,更何况汉灵帝刘宏还是那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路过都要唾一口的昏君。 走进内院,陈昭遇上了步履匆匆的张梁,从张梁难看的脸色上陈昭能看出来黄巾军应当是遇到难事了。 “我得到消息,朝廷大军已经出发平叛了。” 屋门推开的声音和张角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墙上挂着一副巨大舆图,张角背对陈昭站在舆图前,语气平静。 他扭头看向陈昭:“你认为谁会是主帅?朝廷会兵指何处?” 这段时间张角经常用询问的方式考察陈昭。 尽管没有系统学习过师范,可弟子满天下的张角在数十年的教徒时间里已经总结了一套能够行之有效提高教学互动性的法子,那就是随机提问。 比随机点名更不幸的消息是,张角对陈昭的授课是一对一教学,也就是说每次被点到的名字都是“陈昭”。 “北地太守皇甫嵩担任主帅,兵锋直指颍川,可对?” 虽是疑问句,可陈昭的语气十分笃定。 张角面上略过一丝赞扬:“为何?” 有的老师只要结果,有的老师要结果还要步骤,张角都不是,张角既要结果步骤还要延伸扩展和感悟总结。 有史书和这段时间的学习打底子,陈昭沉思片刻就组织好了语言。 “八州、数十万人,一夜之间同时造反,刘宏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事态危急。” 何况刘宏只是纯坏,不是傻子。 “诸将之中,以边将最勇,边将之中,又数西方边将最勇。皇甫嵩近年来风头正盛,先前刘宏又解除了党锢,刘宏相信皇甫嵩勇猛忠诚,士人相信出身士族的皇甫嵩领兵能扩大士族声威。” 陈昭道,“所以会是皇甫嵩。” 东汉皇帝寿命普遍短促,汉灵帝刘宏之前的十位皇帝中,仅三人享年超三十五岁,而未及十五岁便夭折的就有四人之多。皇帝年纪小,就会造成主弱臣强的局面,所以活得稍微长一点的汉桓帝和汉灵帝就拼命打压士族。 党锢之祸,就是汉灵帝弄出来的,刘宏信任宦官迫害大臣,被捕杀流放、囚禁的士人达到六、七百名,士人和帝王矛盾进一步加深。 这次黄巾造反把刘宏着实吓住了,刘宏为了镇压黄巾起义亲自解除了党锢。那士人肯定要趁机推举自己人上位,皇甫嵩正好满足出身士族又能征善战两个条件,他担任主帅符合士人和帝王的双方利益。 “至于为何会先对颍川用兵……颍川离洛阳最近。”陈昭脱口而出。 而皇帝和士人,也就是文武百官,都住在洛阳。他们对东汉的未来有截然不同的观点,但对个人性命安危却是不谋而合的。 无论皇帝还是士人,小命可真都只有一条。 张角讥讽一笑:“是啊,他们怕死,怕死还想要争夺利益。” 张角和陈昭一起站在偌大的舆图前,舆图之上,明晰地标注出了黄巾军与官兵各自的兵力部署、行军路线、驻扎地点等信息。 舆图上多出了两条陈昭先前没见过的线,两条线都从洛阳延伸,一条向南指向颍川,一条向东指向冀州。 “我得到的消息,朝廷兵分两路,皇甫嵩为主将的那一路军前往颍川平叛,卢植为主将的这一路军会来冀州平叛。” 陈昭用眼角余光观察张角,试图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情绪,可张角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仿佛只是宣告一件他早就知道的事情。 陈昭看起来都比他紧张。 “你觉得波才与皇甫嵩孰强孰弱?”张角问完这个问题自己都觉得可笑,可他还是安静等待陈昭回答。 波才是颍川黄巾军的渠帅。 好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关羽和华雄孰强孰弱一样难猜呢。 陈昭在权衡。 她实话实说会不会有未战先怯之嫌疑。 张角轻叹一声:“你觉得波才能在皇甫嵩手下撑多久?” “或许,三个月。”陈昭艰难吐出一句话。 关羽温酒斩华雄,杀完人酒还尚温,皇甫嵩和波才带兵打仗能力的差距,或许和关羽与华雄的差距差不多大。 张角疲惫闭闭眼:“你如此不看好波才啊。波才在我门下弟子之中,已经是数得着的良将了。” 陈昭叹了口气,点出了一个惨痛的事实:“皇甫嵩是整个大汉数得着的良将,在边关与羌人作战,十战九胜。” 张角沉默许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陈昭先离开。 陈昭纠结片刻,还是留下一句:“天干物燥,波渠帅应当小心火烛。” 她不知道这句告诫有没有意义,大概率没有。 告诉华雄说关羽第一刀会往左侧劈砍有什么用呢? 华雄照样躲不过第二刀。 她该应对的人是卢植,方才张角所言,卢植被拜为右中郎将领兵攻打冀州。 卢植这个人以擅长经学闻名于世,是当今天下间有名的大儒,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打仗。 比如,卢植有两个十分出名的弟子,刘备和公孙瓒。 陈昭离开张角府邸之后径直到了锻铁坊,告知赵溪从即刻开始减少其他武备打造,全力打造弓弩和箭矢。 此时只有堆满的武库能够给她一丝冰冷的安全感。 张角在陈昭走后又召见了张梁。 张梁一身甲胄还未卸下,身上汗臭味熏天就这么走入了书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直接随手拿起张角的布巾擦头。 “大兄有何事唤我?”张梁手中雪白布巾在头上抹了一圈,就成了土灰布巾。 他咧着嘴,还没从方才畅快淋漓的打斗中回过神来。 张角又把方才对陈昭所说的话一一说出。 然后平静看着张梁,等他回答。 张梁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陷入了沉思中。 难得的重视模样不禁让张角生出了几分期许,或许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的幼弟终于也能担起重任,学会思考了呢。 张梁把布巾随手一扔,狂放抱拳,神情激动声音铿锵:“弟愿为前驱,定能将那卢植打的屁滚尿流!” “……你出去。”张角深吸一口气,抬手坚决指向屋门。 同是一母所生,难道生到张梁这就把墨水用完了?张角不由再一次生出怀疑,他的聪慧不必多言,二弟张宝也能独领一方,为何这个最小的弟弟就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枪,不知道动动脑子呢。 张角斟酌片刻,思索谁能有本事阻拦卢植。 卢植大军方才起身,想要穿过兖州抵达冀州还要至少两月。卢植为远来之兵,为疲惫之军,他坐而待之,以近待远,以佚待劳,按照兵法他应当打先手袭击卢植。 张梁……算了,亲弟弟不放心。罗市,罗市作战勇猛然而性格暴躁容易上当,可为先锋不可为主帅,不行。 他还是自己带兵出城阻击卢植吧。 陈昭丝毫不知道张角做下的决定,她正在火急火燎囤积武备。 “主公,有一人自称清河崔琰,带着主公的亲笔书信前来拜访。” 忙着整理账务的陈昭立刻抬头,喜出望外,衣袖打翻了墨水也没有注意,向着府门一路小跑。 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才不用她骗自己就会跳进她碗里! 一个风貌甚伟的青年男子站在府门前,手牵马缰,神态端庄,头戴介帻,身着天青长袍。 “可是崔琰崔季珪?” 陈昭认错过张角和张梁,从那以后见到人就先问姓名,避免再认错人。 崔琰微微一笑,拱手道:“正是在下,想必女君便是陈君了。” “快快进府。”陈昭引着崔琰进府,“我与季珪神交已久,没曾想季珪会来广宗见我。” 这是实话,陈昭对黄巾军的名声有多难听还有清晰认知。 她已经准备好前期谋士武将都要靠自己一个个去骗了。 崔琰道:“我听闻陈君约束黄巾军,效仿高祖在黄巾军中立下约法三章的军纪,于是心生向往,便决心来投。” “好好好,我得季珪,胜过万两黄金矣!”陈昭抚掌大笑。 在做好要靠骗招揽谋士武将准备的时候,陈昭就准备好了一本子的奉承话。 一人一句,绝对不重复。 安顿好崔琰之后,陈昭摸着下巴深思。 等卢植来了她估计就要准备守城和跑路了,要不然趁着开战之前先去溜达一圈? 田丰……她写了几封信但是只收到了一封回信,好像不太待见她,不过顺路去招揽一下也不吃亏。 重点是,家在常山郡,今年才十六岁,正是热血上头天真烂漫的年纪,嘎嘎好拐的赵云,赵子龙。 20 第 20 章 正好如今张角忙着备战,暂且也没时间给陈昭授课,有一批刚出炉的武备要从广宗送往下曲阳,陈昭便自告奋勇主动随罗市一同带兵押送。 常山真定就在下曲阳西北方。 下曲阳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向北可通往幽州,向南能抵达兖州、豫州等地,向西则能进入并州,控扼四方要道。 且下曲阳西侧就是太行山,北临漳水支流滹沱河,可依靠山川之险,是不折不扣的战略重地。 张角的二弟张宝便亲自领兵驻扎在此。 陈昭不仅带了一批武备,还带了一批工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下曲阳地下煤矿丰富,铁矿也不少,广宗那边一旦打起仗来就没有精力再给其他地方供应兵器了,要未雨绸缪。 抵达下曲阳后,陈昭揣着张角交给她的书信拜见张宝。 张宝容貌和张角有五分相似,身高比张角略高些,不似张角那般仙风道骨,亦不似张梁那般豪放,而是严肃正气,不像道士不像武将,倒像个儒臣。 张宝看完信之后上下认真打量了陈昭一番,眉毛皱起又放松。 “既是大兄弟子,那你便当下曲阳如广宗一般即可。要做什么自去做,士卒和粮食皆供你取用。”张宝的声音沉稳。 陈昭离开后张宝独自在书房内站了许久,翻来覆去看张角写给他的这封信。 “大兄怎么忽然要培养……”张宝喃喃,沉思许久。 张宝招来一人,吩咐道:“陈渠帅在下曲阳这段时日所作所为你皆要看着,日日向我禀告。” 属下领命而去,张宝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严肃远眺空旷的天空。 万里无云。 就让他看看这个小女郎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得大兄青眼,甚至能让大兄露出要将其当做亲传的意思吧。 接下来的几日颇为安稳,陈昭谨记自己来下曲阳是为了在此建立起一座完整的锻铁坊。 去诱拐……咳咳,去招揽赵云也要放在正事之后,陈昭就让赵溪和赵二郎这些真定赵家旁支族人先去真定赵氏认亲去了。 顺便打听一下族中某个姓赵名云的子弟消息。 陈昭自己则在下曲阳招揽了一批流民。 下曲阳的煤矿比广宗更加富足,露天的煤矿只有一些庶民偶尔会捡来烧,但是也只有走投无路的庶民会烧炭,乡野传言烧炭会无缘无故死人。 如今鬼神之说盛行,这些烧炭没通风的死者一来二去就传成了是做了亏心事被鬼神索走了性命。 陈昭还是开坛做法,拎着桃木剑跳了好一通大神才让流民敢放心开采煤矿。 “下曲阳倒是比广宗热闹。”陈昭好不容易把锻铁坊事情安排好,得出一日空闲上街逛街。 虽还是一州之内,可位于冀州北侧的下曲阳和位于冀州南侧的广宗风土人情差异就很大了。 下曲阳挨着并州幽州,并幽二州属边关之地,盛产战马兵器和皮毛,下曲阳东市上就多马商和皮毛商,铁匠也比广宗多。 “真正的好马可不在外面卖。”罗市望着陈昭兴致勃勃扒拉马嘴看牙齿的模样,哈哈大笑。 论起德行他比不上陈昭,可论起买马,还是得看谁吃过的盐多! 罗市拉着陈昭往东市深处走,“相马先看马腿,不能只看马腿长短,要腿上有肉才能跑得快……” 到了东市深处,此处沿街的铺子数量不多了,但是铺子门头要比东市前半截店铺的门头宽阔。 空气中满是马粪和草料混合的酸臭气,罗市找了个马商,马商把二人带到一处院子前。 “二位,咱们的马都在这了,都是从幽州来的良马。”马商陪笑。 “好了,你这老货去忽悠旁人去吧,老子可不是好糊弄的,心里门儿清,识得真货!” 罗市挥手把马商赶开,一脸不耐烦。 马商见遇上了行家,神色一窘,嘴角扯出一抹尴尬的笑,也不再多言,灰溜溜地转身,自顾自去招揽别的主顾了。 “这些商贾狡猾的很,他们会忽悠不识货的新人买病马,有些马模样看着还好,可买到手三五日就会发病……” 罗市嘴里向陈昭传授经验,双眼却已经贴在了马上,两条腿不由自主往院子里走,神色狂热,每一匹马都要上手摸一摸。 被扔下的陈昭无奈摇摇头,自顾自挑选起了马。 她的首要要求就是平平无奇。 陈昭想起了演义中的一段趣事。曹操兵败被马超追杀,追兵曰“红袍者曹操”,曹操就立刻扔了红袍;追兵曰“长髯者是曹操”,曹操就割了胡子;追兵曰“短髯者是曹操”,曹操就用布包着脸逃跑。 她要挑选一匹平平无奇的马,万一哪日被追杀也不至于后面追兵说“骑白马者陈昭”“骑黑马者陈昭”。 陈昭走向了几匹棕红马,然后突然响起一阵喧嚣声。 罗市揪着两个头戴黄巾的男人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鹌鹑一样的庶民,他把两个人往地下用力一甩。 “我逮住了两个欺压庶民的贼!”罗市兴致冲冲。 “咱们问出来他们的头儿是谁,今夜就摸黑去把那人揍一顿!” 罗市很亢奋。 这下总能找到倒霉蛋和自己一样挨揍了吧! 陈昭目光徐徐扫过,瞧见跟在罗市身后的几个庶民,应当是两伙人,两个身上衣着麻布,三个年纪略小的少年郎身穿细布,腰间佩剑。 一个身着麻布的庶民脸上印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身体抖的像筛子。 “发生了何事?”陈昭目光落在一个面色沉稳的少年郎身上。 受害者和加害人谁说都不合适,要找证人来说。 “这两人要抢马,抢马不成就动手打人。”佩剑少年指着坐在地上还一脸不服气的两个黄巾士卒道。 “你二人为何要抢马?”陈昭看着这两个黄巾士卒没有趁机叫嚣解释,心中已经有了判决。 形势比人强,要是他们有理早就嚷嚷开了。 “我等是奉地公将军之命寻找良马。”一个黄巾士卒桀骜仰着脸,一副根本不担心会收到处理的模样。 陈昭颦眉,居高临下冷淡道:“地公将军命令尔等抢夺马匹,不成就要打人?你可知军规三条?” “我等是受……”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陈昭打断了二人辩解,眼神冷峻。 “是。”二人底气十足。 陈昭露出了一个冷笑:“那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地公将军府邸当面问他。” 罗市一激灵,意识到了不对,伸手拉住陈昭:“不对,咱们得再问问,倘若这几个人是自愿要把马献给地公将军的呢?” 他得制止阿昭的浑劲。张宝是他们师叔,隔着辈的长辈,为了两个庶民去质问自家师叔,这也太荒唐了。 害怕陈昭又犯浑劲,罗市连忙质问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庶民:“你们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还不快把实话一一道来!” “不行。”陈昭打断了罗市,她冷冷注视罗市,“罗渠帅问他们姓名,是要事后报复他们吗?” 罗市被这声生疏的“罗渠帅”惊出了一身冷汗,干巴巴解释:“我不曾如此想。” “姓甚名谁与对错无关。”陈昭示意几人跟上她,她出门带的随从已经把那两个黄巾士卒压住了。 脸上还印着红彤彤一个巴掌印的庶民哆嗦一下,口齿不清道:“我、我不计较这事了……是我的错……” 一直旁观的几个少年其中一人跳出来怒气冲冲指责:“你被人打了还成了你的错了?” 被打的庶民不语,只低着头。 “你这家伙——”青衣少年刚要开口就被身后年纪略大一些的蓝衣少年拉住了,蓝衣少年冲他摇摇头。 陈昭叹了口气,挥挥手:“你走吧。” 二人连忙千恩万谢走了,仿佛身后有狼在追一样。 “好了,此事摆平了。”罗市松了口气。 “没有。”陈昭淡淡道,“不是此事无罪,是他害怕。” 她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三个少年,“尔等可敢随我去地公将军府邸对峙作证?” “有何不敢!”年纪最少的青衣少年张嘴就答应了下来,甚至没有等到两个兄长开口。 “那就走吧。”陈昭一马当先离开了院子。 她身后跟着的几人,罗市神情纠结,青衣少年满脸热血,年纪最长的青年愁眉苦脸,只有蓝衣少年,神情自若。 “阿云,你觉得如何?”年纪最大的青年低声询问。 被换作阿云的蓝衣少年沉思片刻:“我观这位女公子颇有仁善之心。” 于是青年叹了口气:“也罢,我等出自真定赵氏,张宝也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就敢杀我等。” 就跟着走一遭看看吧。 张宝府中。 张宝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人:“为了这点小事你就来质问我?” 他的压迫感极强,和总是笑眯眯的张角与五三大粗的张梁不同,张宝很严肃,带着坐镇一方诸侯的气势。 陈昭毫不畏惧,尽管她的身高比张宝要矮上一头:“我是大贤良师亲口任命的监军,军中任何士卒违反军纪,都归我处置。” “包括我?”张宝咄咄逼人。 陈昭咬紧后槽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只需和大兄说一声大兄就会罢免你。”张宝轻声道,“我和大贤良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那就请地公将军先让大贤良师罢免我。”陈昭咬死了不放。 “在其位,谋其政。我为监军,就要管军纪,我没本事管是一回事,我不愿意管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宝俯视陈昭:“你只需视而不见。” “今日我视而不见一人,明日我的部下就敢视而不见十人,后日军规就成了一张废纸。”陈昭平静道。 这一刻张宝觉得自己仿佛透过陈昭看到了另外和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那个人。 他劝过兄长,“大兄你修你的大道,何必去掺和人间之事。修道之人,该对人间事视而不见啊。” 兄长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二郎,你听,黎庶在求大贤良师救命。” 张宝记得那日的太阳很大,也许不是太阳很大,只是他大兄眼睛中的光芒太耀眼。 或许有的人就是不会视而不见。 张宝收敛好自己脸上的表情,声音不再平淡:“那若我就是不从军规,你难道还能治我的罪吗?” 陈昭沉默片刻,声音忽然软了:“您是我的上官,我无权治罪。” 黄巾军上层也这个模样,看来她得快点找机会早点跑路。 张宝忍俊不禁:“你这就不管了?” “地公将军自有成算。”陈昭不软不硬道。管得了她管,管不了她硬要管只会搭上自己。 完成职责的前提是她得活着。 “比你老师灵活。”张角感慨道,他不再刁难陈昭,干脆利索认错,“是我下错了令,我让他们去寻几匹好马,没想到他们会借机刁难旁人。” “依照军法处置吧。”张宝心平气和道。 “那我就告示全城了?”陈昭惊讶抬头看向张宝,试探问。 张宝牙疼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丢掉的脸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告示全城!” 【……地公将军麾下士卒刁难庶民,治下不严,扣除俸禄两年,钱三十万将在城北设粥棚施粥……】 青衣少年大声通读告示,眉飞色舞,看向身侧:“唉,可惜家主不让咱们和黄巾军掺和在一起,要不然我一定去投奔这位女公子。” 赵云定定抬头看着告示,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回到家后,赵云就找到了自己的兄长。 “阿兄,我要离开真定去老师处学习。”赵云表情平静。 赵风手中茶碗一抖:“此次你要去几年?” “三五年。”赵云脸有些发红,在烛光中不太明显。 21 第 21 章 赵风不疑有他,在赵风眼中自家弟弟年纪虽小却稳重成熟,很让他放心。 虽说赵云刚回家没几日就又要出门让他一颗好兄长的心有些受挫,但赵风也没有挽留赵云。 大丈夫就该走四方。 他微微颔首:“天下已经开始大乱,趁着时局还未彻底混乱之前多掌握一些本事,才能在乱世之中站稳根基。” 赵云资质绝佳,这些年来四处云游拜师学艺,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能打遍真定没有敌手。曾有相士为赵云相面,曰“白虎之相”,于是赵家对赵云更加看重,认为赵云必定是赵家兴家之人。 “本来我打算过两年走动门路举荐你为孝廉出仕……可既然你又要出门学艺,那便只能暂且搁置了。” 赵风也不觉得可惜,世道眼见着一年比一年乱,混乱之势逐年加剧,通过举孝廉步入官场,充其量也就是当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吏。归根结底,还得看谁拳头更大。 “幽州公孙瓒倒是不错。”赵风琢磨着,公孙瓒这两年立下不少军功,在军中名声鹊起,他们常山赵氏以武立家,投奔公孙瓒应当也能受重用。 总之黄巾贼不能投靠,黄巾看似来势汹汹,可从没有一个出名士人投奔黄巾就能看出来天下间有识之士对黄巾的态度并不看好。 赵云只当没听到,族中长辈都觉得公孙瓒是个好投奔人选,他却觉得公孙瓒性情有些残暴,不是他想要的仁主。 他不想事事都听从家族安排,他要自己选明主。 “你年纪也大了,若无表字供他人尊称,总归有些不便。虽说正式的冠礼尚待时日,可十五岁已然束发为髻,这便算是初入成年之列了。为兄今日便给你把表字给定下来。” 赵风沉思片刻:“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你的表字便为子龙,赵子龙。” 赵云拜别兄长之后就离开了真定,却没有往北去,而是绕了个弯,直奔下曲阳。 城中有募兵处,赵云上次走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消息,挂着“昭”字牙旗的便是那位女公子的队伍。 赵云背着一支长条包袱走到征兵处,故作成熟:“可是陈监军的麾下?在下想要加入陈监军的队伍。” 终于,锻铁坊在下曲阳成功开炉,第一批箭矢如流水般从锻铁坊搬入武库之中。 趁着这段时间的空隙时间,陈昭还顺便整顿了一番下曲阳内黄巾士卒的军纪,又巡视了一圈城墙,组织工匠把城墙该修的修该补的,还把城中能接触到城门的守城士卒都换成了黄巾军中忠心耿耿的将士。 这些事情做的七七八八了之后,陈昭才空闲出时间来做自己的大事。 便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赵云已经离开了真定! “赵风亲口告诉我的,赵云数日前离开真定往幽州找他老师去了。”赵溪摊手,“他是赵云的亲兄长,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兄,虽说已经是隔了四代的亲戚了。” 陈昭还是不甘心:“赵云长什么模样?说不准是赵家为了打发我们才编造了一番说辞。” 之前怎么能这么巧呢?她前脚刚来赵云后脚就走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昭宁愿相信是赵家对黄巾军避之不及,才想出这个借口来搪塞她。 “我没见着赵云,族里熟悉他的人也少,他打小就跟着老师学艺,常年不在家。我好不容易联系上他堂叔,结果就被告知赵云已经离开了真定。” 赵溪无奈道。 “我去真定一趟。”陈昭还是打算离开下曲阳之前再去一趟真定赵家。 赵家的确是以武立家,陈昭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舞刀弄枪的半大少年。 还有靶场,射箭如雨。那股子蓬勃的朝气与习武的热忱扑面而来,让陈昭一颗贪婪的心蠢蠢欲动。 她对赵溪使了个眼色,赵溪轻声一笑:“我已经招揽了一些青壮。” 陈昭满意了。 终于走到赵云家中,陈昭昨日递了拜帖,赵风已经站在府门前等候了。 二人在厅堂中闲聊了一会,陈昭“不经意”间提道:“我听闻君家中有一幼弟,是个浑身是胆的英杰人物,不知今日我能否有幸一见?” 赵风的警惕心顿时拉满,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多亏赵云跑的早。 名声大也有名声大的坏处。 这黄巾贼都上门要人了! “女君来的不巧,家弟五日前刚离开真定,前往幽州随师学艺去了,走之前还去县中衙门办了过所,这都是在册能查到的事情。”赵风机敏道。 同时心中还生出狐疑。 他的幼弟虽说在真定有些侠名,可毕竟年纪尚轻,一个只在本县略有名气的少年任侠难道值得黄巾军的渠帅亲自上门招揽吗? 亦或者招揽子龙是假,要逼真定赵氏依附是真。赵风转念一想,自以为猜透了陈昭的心思。 他本就端正的坐姿更加端正,做好了长篇大论应付陈昭的准备。 “我看你面色淡白,唇舌色淡,平日可有心悸,失眠之症?” 陈昭一开口就出乎赵风意料。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先反应过来了,赵风下意识道:“偶尔有。” “你心血虚,平时多吃点红枣猪肝,可以用人参当归熬药膳滋补身体。” 陈昭直接向身侧随从要了炭笔和白纸,写下一份药方塞给赵风,“按照此药方抓药,你需要长期补气血,如今瘟疫风寒盛行,你心血这么虚一旦染上风寒极容易病重。” 赵风揣着药方愣住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陈昭已经起身告辞:“军中还有要事,我先行一步,日后有缘再见。” 赵云离开公孙瓒就是回家奔兄丧,而后才又去投奔的刘备。 管他有用没用,先结一个善缘。 陈昭此行来就是心有不甘想再打探一下赵云消息,如今赵云亲兄长都当着她面亲口说赵云已经离开,她也没必要在此久留。 她看出了对赵风而言她是一个不被欢迎的贵客。 毕竟她是个手握重兵的反贼。 回到下曲阳,陈昭又忙碌了起来,她一边对照自己脑中的三维立体图一边亲自带兵实地考察,绘制了一份下曲阳西南方向百里的舆图留给张宝。 还贴心加了一点自己的注解,何处适合提前埋伏,何处适合引诱追兵……而后将这幅舆图交给了□□便提出告辞。 张宝看着风尘仆仆的陈昭,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陈昭猜测是不舍的情绪。 “你可以在下曲阳多待些时日。”张宝缓慢说,依然满脸严肃。 “广宗需要我。”陈昭婉拒。 下曲阳也需要你。 张宝动动嘴唇,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麾下几个渠帅打仗还勉强能用,可治理地方安抚百姓,那些莽汉根本干不了,陈昭没来之前,下曲阳大小诸事都要决于他一人。 陈昭来了以后,张宝很快就发现了自家大兄为何会觉得陈昭能够成为他的事业继承人了。 无他,太好用了,能安抚百姓能整顿军纪,会冶炼武备会巡查城防,还能顺便把他军中杂乱的后勤账务理顺出来。 当然也会遇到她解决不了的时候,这时候陈昭就会黏在他身边,废寝忘食的学习,学会了就立马回去解决麻烦。 张宝渐渐理解了自家大兄那离谱的理由,梦中收徒,倘若他先遇到这么一个勤奋肯学品行还不错做事也灵活的弟子,他也愿意厚着脸皮谎称自己在梦中已经收她为徒。 奈何这不是他的弟子。 张宝在心中可惜一阵,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从桌案上抽出一封帛书。 “将此信交给大兄。” 陈昭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她当成信使。 不过她还是把帛书揣入了袖中,宽袖内侧又一个陈昭特意缝上去的口袋,上面还有暗扣。 陈昭的防备意识很强,她不会把重要的密信放在书房或者行李中给有心之徒偷看的机会。 张宝面上赞赏之色一闪而过。 离开下曲阳后陈昭没有直接回广宗,而是略微偏离了一下道路,途经巨鹿。 她有七日时间可以在此逗留顺便招揽田丰。 田丰,巨鹿人,自幼天资聪慧,为乡邻所重,曾被选为侍御史,因为看不惯宦官当道所以弃官回家。 如今还未遇上韩馥,也还没来得及郁郁不得志。 “郎君,昨日那人又上门来拜访您了。” 下仆捧着拜贴恭敬走到田丰身边。 田丰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留着一撮漂亮胡须,神态正直严肃,不苟言笑。 他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夫身体不适,不见客。” “奴是这么回的话,只是那女郎带着厚礼,说今日是特意来探病的。” 闻言田丰当即皱起了眉毛,冷哼一声:“黄巾反贼耳,老夫誓死不会投靠此等反贼。你去回话,就说老夫已经睡下了,不便见客!” 门仆退下,很快就转达了田丰的话。 “你!” 跟在陈昭身后的罗市握紧拳头面露愠色,却被陈昭及时拦下。 陈昭温和一笑:“既如此,那我就等明日再来。” 此言一出就连门仆都不禁露出诧异之色,看着陈昭几人离开的背影,门仆摇摇头。 可惜他就是个下仆,猜不透郎君为何连见都不愿意见这位女公子。 自从自家郎君辞官回来以后,那些往日时常登门的贵客都销声匿迹了,难得有贵客愿意上门拜访自家郎君哩。 已经走远了的罗市跟在陈昭身边亦步亦趋,愤愤不平:“那老货还敢和咱们拿乔,巨鹿是咱们黄巾发家之地……” 陈昭摇摇头,罗市跟在她身边脾气已经改了不少了,可遇到急事还是容易怒气上头露出匪气来。 “这个总能揍了吧?咱们今晚就爬墙进去揍他一顿如何?”罗市咬牙切齿。 陈昭依然摇头。 “你当初揍我时候的脾气呢?”罗市气地跺脚。 “人家只是不愿意见咱们,又不是当面辱骂咱们。” “那现在怎么办?” 陈昭回头遥遥眺望田丰府邸,平静道:“明日再来呗。” “这都连着来两天了!连门都进不去呢!”罗市伸手重重比划了一个二。 “贤才在此,我便是三顾、四顾又如何?”陈昭笑道。 罗市鼻子里喷着热气,不满道:“此人看重出身,你非士族出身,就是再来十回也请不动他。” 陈昭目光渐深:“请不动就请不动,来还是要来的。” 22 第 22 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 陈昭又来到田丰府邸之前,依然带着厚礼。 田丰的门仆面带为难拦在门前:“我家郎君身体不适……” “还是起不来床?”陈昭甚至有心情打趣门仆一句。 她轻笑道:“无缘我也不能强求,劳烦你告诉田公一声,就说陈昭今日便要离开巨鹿,田公之疾可速去矣。” 这下就连门仆的脸都涨的通红了。 “只是这匹宝马和这些孤本典籍,是我辛苦搜寻而来,不远百里从下曲阳带来,就不再带回了。” 陈昭示意赵溪把手中捧着的包袱交给门仆,又递过缰绳,一匹白色大马站在她身侧,任由门仆牵着。 “此马性情温和,浑身雪白没有杂毛,配田公这样的贤德之人再合适不过。” 陈昭又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门仆,感慨:“久闻田公不畏强权的风骨,却不得相见……见字如面,还请把此信交给田公,也算我与田公相见了。” 言毕,她不再多作停留,长腿一跨,利落地翻身上了马背,缰绳一勒,那匹马便扬蹄飞奔而去。待驰出城门,早已在城外恭候多时的一众士卒,即刻拔腿狂奔,紧紧追随其后,扬起滚滚烟尘。 罗市眼不见心不烦,今日就干脆没跟着陈昭再去田府,生怕自己气不过会直接杀入田府之中误陈昭事。 可见到陈昭果然空手而回,身后只跟着赵溪一人,罗市还是忍不住生气。 “阿昭要是实在喜欢他,咱们救派人趁夜把他劫出来得了。别管他乐不乐意,咱们有总比没有强。” 赵溪先开口制止:“罗渠帅不可。” “为何不可?”罗市看向一直跟在陈昭身后的这个小女郎,虎目圆睁。 “若是荒郊野外,独田丰一人,那咱们劫也就劫了。”赵溪先赞成了此言,罗市面色稍缓,示意赵溪接着往下说。 “从我们踏入巨鹿的那日起,巨鹿士族就都在暗中注意我等,今日田丰失踪,明日整个巨鹿就能传遍咱们的恶名,后日天下士人就会对咱们避之不及。” 罗市看看陈昭,接受了这个理由,嘟囔一声:“好吧。” 没过多久,他便坐不住了,双腿一夹马腹,驱马朝后排奔去后排去催促步卒去了。 赵溪一拉马缰和陈昭并马前行,她也有疑惑想不明白。 “主公第一日前往拜会田丰,彼时他明明就在家中却托病闭门,不肯相见。我觉得那日便已能瞧出他似乎并无与咱们相见的意愿。” 陈昭挑眉侧头:“你想问我为什么第二日第三日还要上门自取其辱?甚至还损失了一匹好马和好些珍贵孤本?” 赵溪点头又摇头:“我略能猜到几分。这般行事对外可为主公博一个礼贤下士、敬重贤才的美名。” 但是这肯定不是自家挚友兼主公的全部考量。 “作秀给旁人看,博好名声是其一。” 要顾及身后步卒,军队前行的速度并不快,陈昭双手拉着缰绳搁在马背上,面上并没有多少可惜,甚至还有些戏谑。 “我三顾田府,又以千金相赠,还特意打听出他的喜好送上珍贵典籍,你觉得太过郑重?” 赵溪面露愠色:“太郑重了,田丰是早年有些薄名,可如今已经辞官在野,这冀州里上上下下多少官员,哪个愿与他多有往来?他现在不过是无人问津之身,居然还敢在你面前摆起架子,真不知他哪来的底气。” 虽说平日里在旁人跟前,赵溪装出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可此刻唯有她与陈昭二马在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便再也藏不住,她牙齿紧咬下唇,脸颊也因愤怒泛起了红晕,显然也生气了。 毕竟这是真·十五岁的女郎。 陈昭盯着赵溪脸颊上气鼓鼓突出来的一小块软肉,了然打趣:“吾友之美我者,私我也,阿溪生气了。” 赵溪过了一会说:“我不想旁人轻视你。现在田丰对你避之不及,可以后他肯定会投入旁人麾下,那个人就会觉得他比你强。” “这就是其二了。你都觉得我对田丰太过重视,那田丰自己也必定清楚。” 陈昭不紧不慢道:“还有谁能比我更渴求田丰之才?他若不在我麾下,日后必投敌营。彼时,天下皆知我曾以厚礼相邀,他新主可有这等魄力,不计前嫌重用他?” 反正袁绍肯定会计较,袁绍是出了名的多疑少信。 再者,田丰和许攸后期都对袁绍不满,许攸因与曹操有旧交,还能一气之下投奔曹操,田丰却孤立无援只能待在袁绍身边留下一句“今战败而羞,吾不望生矣”的悲叹,落得个凄惨被杀的下场。 若是田丰也有另一个主公人选,他会心灰意冷老实等死还是毅然决然投奔新主呢。陈昭很感兴趣。 陈昭挑挑拣拣把能说的部分尽量通俗易懂简化解释给赵溪听,最后总结:“要做大事就需目光长远,丢些脸面、损失些钱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赵溪似懂非懂点点头。 陈昭说:“你已经学得很快了。瞧瞧,你比什么都不愿意学的某人强多了。” 陈昭扬起下巴侧头点了点,赵溪顺着陈昭指示的方向看去。 罗市怒气冲冲驱使马匹绕着这千余人的队伍绕圈。 唾沫星子横飞。 赵溪深以为然点头,评价:“罗渠帅同我叔父一模一样。” 让人很不放心。 已经是五月初了,立在道路两侧的光秃秃土坡如今已经长满了野草,广宗城亦是今非昔比,城墙上旗帜猎猎,士卒往来巡逻,守卫较之前森严了数倍。 不停有成建制的黄巾军列队穿梭于其间,进进出出的脚步匆匆忙忙,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广宗城内。 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月,张角就仿佛苍老了五岁,几根白发从葛巾边缘冒出,他的脸上也带着一股疲惫。 他见到陈昭的一句话就是:“颍川军报,波才兵败。” “皇甫嵩趁波才不备,火烧连营,大败我军。” 这是张角对陈昭说的第二句话。 陈昭站在书房中间,沉默不语。她能感受到张角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离开广宗之前陈昭就料到了会有今日。 张角表情复杂,他重复了一遍陈昭离开之前告诉他的那句话。 “天干物燥,波渠帅应当小心火烛。” 【……皇甫嵩兵分两路,火烧连营,兵大败,走阳翟】 这是波才送来的战报,波才营帐扎在草地附近,又遇上大风天,被皇甫嵩两面夹击,以火攻偷袭,兵大败。 皇甫嵩已经收复了颍川,派兵去进攻南阳了。 张角展开军报的瞬间,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惊讶于波才溃败的迅猛之势,而是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蓦地想起陈昭临别之际留下的那句话。 “这是地公将军命我带给您的信。” 陈昭在张角的注视下镇定自若的从袖中掏出一片单薄的帛书,递给张角。 那封帛书被张角随意塞入袖中,他轻飘飘道:“已经不必看了。” 天生神将或者能通鬼神,无论哪个,都足以让他下定决心了。 “卢植大军已经进入冀州,不日就将抵达广宗。我欲亲自挂帅迎击卢植。” 张角望着陈昭,询问她的意见:“你认为如何?” 陈昭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张角苦涩闭了闭眼,有时候他真不喜欢他洞察人心的本事。 比如现在,陈昭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是张角却已经知道了陈昭的回答。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张角询问:“若是你带兵迎战……” “我?”陈昭睁大眼睛指着自己。 她打卢植?就是公孙瓒和刘备的老师那个卢植? 要是被逼到生死存亡的份上背水一战也就罢了,可现在张角还活着,她站出来干什么。 她连黄巾军兵败之后自己往哪跑路都想好了。 “我如今作战的本事胜过卢植的弟子,我之老师的本事必定也不在卢植之下。” 陈昭想到如今还在幽州卖草鞋的刘备,胸有成竹。 她欺负卖草鞋时期刘皇叔的本事还是有的。 张角无奈摇了摇头:“罢了,我也未必会输。” 陈昭心中长舒一口气,请缨:“弟子愿意带一队人马接应老师。” 边说边走到挂在墙上的舆图之前,熟练在舆图上圈出一地。 “此处有一山谷,名曰困虎谷,狭长而窄,适合伏击。” 张角仔细端倪片刻,皱眉:“此处并非必经之地,卢植远道而来,必定会防备我军伏击,选择绕开此道。” 陈昭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很适合逃生,敌军不敢追击,若是敌军穷追不舍,我军可在此处事先埋伏拦截敌军。” 她小心翼翼瞥着张角。 张角沉默许久方才问:“你为何对逃跑这么积极?” 这像话吗?仗还没打就先规划好逃跑的路线。 “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陈昭冠冕堂皇道:“这般难道老师心中不觉得安稳吗?” 张角没法反驳。 陈昭回到久别的府邸,得到消息的沮授早已在此等候。 沮授满面焦急迎上来,不等陈昭坐下就匆忙开口:“主公,咱们先前商量过局势……” “我知道。” 陈昭冷静道:“你安排好人,先把将士家眷分批送往青州平原郡,那里有人安顿他们。” “不着急。”陈昭低声喃喃,“朝廷可并非铁板一块。” 23 第 23 章 烈日高悬,刺得人睁不开眼。 卢植选择驻军在大陆泽五十里外。 “大陆泽处驻守的黄巾贼将为何人?”卢植站在舆图前,部署军事。 营帐中站着数个将领,各个披坚执剑,等候卢植调遣。 “应当是那人公将军张梁。”一将沉声道。 另一将补充:“或者是那黄巾贼首张角亲至。” 卢植思量片刻,认为张角手下的黄巾贼皆是流民,不会是他所领北校五军精锐的对手。 “张角必定认为我等外来之军,会先安营扎寨休息。”卢植立刻决断,双目炯炯有神,斩钉截铁。 “既如此,我等便反其道而行之,不必安营扎寨,直接大军前压,把黄巾贼逼回广宗!” 战场上血肉横飞,黄巾军一溃即败。 这些由流民组成的黄巾士卒在体型上就比东汉精锐的北校五军将士小上一圈。 北校五军以锐不可当的精锐骑兵作为先锋,冲锋在前。黄巾军却根本没有与之匹敌的精锐骑兵来抗衡,黄巾军直面呼啸奔腾而来的战马冲击。骑士驾驭战马冲入黄巾阵中,惨叫声便此起彼伏响起。 兵败如山倒。 “大兄,你先走!”张梁一抹脸上鲜血,杀气腾腾挡在张角身前。 张角被簇拥在黄巾精锐之中,望着被骑兵凿穿的军阵。 黄巾士卒的头颅和他们表明身份的黄巾一起滚落在血泊中,他看到一个他能叫上名字的士卒肩膀上贴着根本不能抵抗刀剑的符箓悍不畏死冲向敌军,下一刻滚烫的鲜血就从他的胸膛喷涌而出。 “撤退!走困虎谷撤退!” 残阳如血,和战场上的尸体和鲜血相互映衬,冰冷的夕阳洒在冰冷的尸体上。 半截被鲜血染透的黄巾军旗帜插在尸山上猎猎作响。 一将骑马飞奔至中军,高喊:“启禀将军,黄巾贼败退!” “黄巾贼往何处溃逃?”卢植坐在马上,一身轻甲,十足威严。 “广宗方向!” 卢植思索片刻,命令:“前军追击,中军缓速。” 虽说卢植觉得黄巾贼应当没有余力再设下伏击,此战张角就在阵中,黄巾贼不可能以张角为饵诱惑他们深入包围。 出于谨慎起见,卢植思索再三,最终决定仅让前军全速进发,追击敌军,而中军则放缓脚步,徐徐跟进。 困虎谷地形陡峭,山谷中仅仅有一条笔直道路能够通过,道路两侧还是高耸的山崖。传说此地曾有猛虎伤人,附近几个村子的猎户联合起来在此道上设下陷阱困住猛虎才生生将其射死,此地也因此得困虎谷之名。 陈昭带着数百身披锁子甲的士卒埋伏在山坡上,冷静看着溃散的黄巾军狼藉逃窜。 山坡两侧伫立着数十块巨大石球,每一块石球旁边都站着三至四名士卒。 打杀声震耳欲聋,陈昭居高临下俯视下方战场,尸横遍野,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甲胄散落满地,血气冲天。 夜晚和白天对陈昭来说没有区别,或许是得益于心中那一幅地图,陈昭的目力好的惊人。 “只有前军在追击,中军速度缓慢。” 前进速度不同,敌军队伍渐渐出现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按照这个速度,前军已进山谷,中军还到不了此地。 她们一动手就会被中军察觉,及时撤离。 陈昭闭上眼睛,整个战场的战略地形图在她脑中扩大。 想要破局,唯有先搅乱敌军阵脚,敌军混乱,她才有机会接应己方队伍的同时反咬下一块肉。 接应张角,而后立刻仓皇逃跑,这是退无可退的下策。 正面的确打不了,可要是连侧面迂回偷袭的胆量都没有,那就太辜负她读过的那些兵书了。 陈昭踱着步子转了几圈。 “按照先前准备,给混入敌军中的人发信号,再把大旗扯开。” 一道亮光冲天而起,发出咻咻声。 “那是什么东西?” 中军最前方的裨将看着一道亮光冲天而起,万分愕然。 “白日落星?”裨将抬眼看看天空。 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落下大半,弯月浮现出隐约的轮廓,可抬头依然能看清周身方圆三丈,就依然算是白日。 “肃静!”裨将厉声镇压军中因这道白日落星引起的混乱,可他的心上却也悄然笼罩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 对面可是大贤良师张角,谁晓得他会使什么妖术? “将军有令,命大军全速前进,务必擒下妖道张角!” “大军全速前进!违命者斩!” 混乱的人群中忽然传来几声大喊,裨将狠狠皱眉,大喊:“谁人在说话,速速上前!” 可在人群中他一人的声量太小,中军将士们已然下意识地依照军令行事,如潮水般向前汹涌追击。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鼓声响起,鼓声急促,这是在催促行军加快。 裨将一时之间心绪大乱,只觉进退两难。 先前将军不是说让中军放缓行军以免被贼子伏击吗,为何忽然之间又催促行军? 可形势已经容不得他犹豫了,北校五军是精锐之军,所谓精锐,意味着更强的纪律性与服从意识。 也就是说在听到进攻鼓声的时候已经毫不犹豫往前奔跑了。 裨将短暂怀疑了一下有诈,可瞬间就被压了回去。 被敌军伏击好歹能归咎于一时疏忽大意,被敌人的奸计所骗,可若这军令是真,不服从军令可是杀头的大罪。 裨将瞬间下定决心,大喊:“全速行军!” 滚滚烟尘中,裨将一骑当先。 此时后军也听到了鼓声,卢植闻声脸色大变,匆忙大喊:“究竟是何人,竟敢擅自下令敲响战鼓?” 一人匆匆前去查探,片刻间脸色煞白奔跑回来:“启禀将军,这不是咱们敲的鼓!” “不妙!” 卢植转瞬之间反应过来,双腿一夹马腹:“速速传我军令,让中军回来。” 此时中军前部已经大半进入困虎谷中。 陈昭挥手:“放石头。” 守在巨石旁边的士卒立刻把阻碍滚石的木头合力踢开,巨石裹挟着强大的冲击力,一头扎进军阵之中。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是重锤砸在大地上,伴随着沉闷声响砸在敌军阵中。 裨将惊恐抬头,他双目中倒映的最后画面是伴随巨石一同落下的漫天箭雨。 中军受到伏击,已经度过困虎谷的前半截前军迅速掉头想要折返支援中军。 陈昭持马槊,挥刀一指前方:“随我冲锋!” 马槊竖长三米,槊刃长达半米,槊头有破甲棱,普通的铠甲在马槊的枪尖之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适合骑兵冲锋。只是造价高昂,只有贵族武将能用的起,曹操横槊赋诗即为此。 陈昭平日用长刀比较多,可骑兵冲锋还是马槊更顺手,冲阵而过,挡者立死。 “杀!杀!杀!” 吼声震天,全部身穿锁子甲的昭明军冲入敌阵。 陈昭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挑落一人,无暇抹去面上鲜血,立刻掉转马头再次冲锋。 约摸一刻钟后,陈昭立刻离开敌阵,毫不恋战大喊:“鸣金收兵!速走!” 再不走就要被反应过来的卢植大军包饺子了。她只想来蹭蹭经验,可不想把自己辛苦养出来的精锐留给卢植当菜。 陈昭带人一路且战且退,甚至还有余力观察自己的昭明军将士谁比较英勇。 该提拔两个裨将,陈昭心想,没有现成的名将那她就自己培养,关羽和张飞也是跟着刘备一起成长起来的呢。 陈昭轻巧把拦路的敌军挑开,看向战场。 一人十分显眼,他周遭步卒看到他纷纷四散而逃,只有骑兵敢提矛迎上。 此人侧身躲避刀砍,手中长枪横扫,瞬间将一人扫落马下。 又有两个敌军合力来攻,此人毫不畏惧驾马迎上,错身而过之际,枪出如龙一枪一个将敌军挑落马下。 陈昭眼神惊喜:“这是谁的部将如此勇猛?” 随着此人且战且退,陈昭看清了这人的全貌。此人年纪不大,骑在马上看不出来到底多高,可看着身量就颇为修长,剑眉星目,十分俊朗。 最重要的是,此人头戴黄巾,身上还穿着一身显眼锁子甲。 原来是我的部将! 陈昭折身又斩一人替身边士卒解围,滚烫的热血溅在她脸上,陈昭心情却极好,暗暗把此人长相记住。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陈昭很快便领兵摆脱了敌军,沿着大道追上先前溃逃的黄巾军大部队。 令麾下其他昭明军将士暂代巡查军之职,去散开整肃前方溃败逃命的黄巾士卒后,陈昭特意留下了她方才看好的这个少年。 “你姓甚名何?能识字否?我观你作战英勇无比,想要提拔你做个军侯,你意下如何?” 此时以部曲为编制,十人一什设什长,五什一队设都伯,十队一曲设军侯,二曲一部设军司马。 军侯能掌管五百人,在陈昭麾下已经不少了,她要求严苛,在广宗和下曲阳招了几个月兵,男男女女加起来也只有两千士卒。 稚嫩的小少年赵云愣了一下,没想到主将这么快就看到了他的本事。 “启禀渠帅,某姓赵名云,能识字,愿意为渠帅麾下军侯。”赵云没说他具体的籍贯。 一来是尽管年纪尚轻,可赵云也知道他投奔陈昭不是什么好主意,家族一直对黄巾不看好,他不能牵扯家族。 二来,毕竟年纪尚幼又是偷偷离家,赵云知道陈昭在下曲阳时去过真定赵家,若是陈昭知道自己出自真定赵氏之后给他兄长去信一封……兄长就会发现自己骗他了。 赵云脸色红扑扑的,不安扣着手指。 “赵——云?你可有字?” “字子龙。”赵云还是第一回把兄长给自己起的字说出口,声音越发羞涩。 和昭明军中同僚一起同吃同住,可那些同僚都没有字,他也没机会和别人介绍自己的字。 陈昭眼神瞬间如狼似虎。 桀桀桀,她还以为只有刘备才能开局自带两个顶级武将呢,没想到也有单纯善良的武将会落到她手里啊。 至于武将怎么来的?这不重要。刘备的关羽张飞还是开局自带呢! 重要的是,落到她手上了。那就别想走了。 “子龙是如霍去病一般的英才啊。”陈昭掏出了自己先前在真定没用上的《武将名臣甜言蜜语一百句》。 而后不出所料看到了赵云通红的脸颊。陈昭没有多夸,夸人也是需要技巧的,贸然上来就天花乱坠的夸这叫拍马屁,立下功劳之后再夸才是恰到好处。 她应当一点一点渐渐表现出对赵云的赏识,让赵云觉得自己能理解他,是他的明主。 陈昭又和赵云说了几句话后便放他离开了。 她的心情一直到回到广宗都很好。 直到第二日陈昭去找张角禀告昨日战况的时听闻张角昨夜风寒入体。 如今已经是中平元年六月。 陈昭站在张角病榻前,看着半靠在软枕上的张角。 她还记得她和张角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认错了人,张角那时候驻颜有术,意气风发。 若是现在见面她肯定就不会认错人了。 只是数月,张角就仿佛老了十岁,眼角满是细纹,神情疲惫地躺着榻上。 看到陈昭,张角疲倦挤出笑容,咳嗽两声:“我已经听罗市说了你的战功,你做的很好……咳咳……为何这个神情呢,立下功劳不高兴吗?” 陈昭勉强笑笑:“弟子自然高兴。” 张角又和陈昭说了几句话,仆人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屋内仅剩下陈昭张角二人。 不知不觉间,屋内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可怕。 “我快死了,对吧?” 张角的声音很轻,陈昭猛然把视线投向靠在床头的张角。 张角又重复了一遍:“我快死了。” 他看向陈昭。 陈昭避开了张角的视线:“老师安心休养,调养气息,再佐以药汤,必定能好。” 中平元年八月,张角病故。 现在是中平元年六月。 24 第 24 章 这么说来,石像和魔法门也是刷新出来的,那么想必也跟任务有关吧。 滚滚的火焰,遍布玄冥全身,即使是身怀朱雀之火的他,在这灼热的火焰下,依旧承受不住。 也许他知道……但却不得不撒下这个弥天大谎,让九次地狱轮回的时间尽可能延长,求取生机。 一是他的身份,二是他的围脖粉丝现在都七十多万,马上要突破百万了。 夜凉月心跳加速,此刻,多么希望孙浩能够前来救他,不过,他的希望注定要破灭了,因为此刻的孙浩,已经自顾不暇。 林凡搬个大屏幕挂上,一屏幕同时显示出八张图,他以每秒一屏的速度翻。 黄色的菠萝粒、红色和紫色的灯笼椒、白红相间的虾仁,颜色看起来相当的漂亮,让人一看就觉得食欲大开。 夜天明朝另一个方向跑,成功吸引了一大批火蝎子的注意力,算好影子的持续时间,在影子消失的前一秒,果断发动移形换影,追上林晓雅两人,继续逃跑。 看到自己儿子那么努力在制作专辑,现在却被骂成这样,他直接让万乐娱乐的公司围脖,发了一条围脖。 至于要不要阻止她打这通电话,只是看他态度的一个引子,以及……投名状罢了。 秦至庸是寞的老师,是在用心教导寞,可是,秦至庸在寞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 常天浩只能神情黯然地将她送回去,甚至都不知道告别的话该怎么说。 不多时,直播间的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滩淡黄色的透明液体,而在液体的最下面,则沉淀着大量的腐烂果肉和果核。 哪里会想到?打死都不会想到,老天爷可真会是开玩笑的,根本就是不按套路出牌,一点儿没有准备好的,是想不到的事情,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秦至庸的实力还太低,盘古开天地的场景岂是他能看得吗? 官道的路面还是比较宽,秦至庸他们并没有妨碍星宿派的人赶路。可是,星宿派的人,包括丁春秋这个掌门人在内,心智都不正常。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做,但是丁春秋他们就会做。 现在,夜已经深了。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我竟然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 看来,严温冉的内心,也在慢慢接受着白绮梦,只不过不愿意承认而已。 “哇……好像真不是沈公子,冰倩果然没撒谎,还真换人了!”看着从汽车上下来,一身意大利名牌的常天浩,众人都指指点点。 随着杨东这边的两台车开始向后退却,那三台埋伏许久的越野车同样引擎咆哮,开始在旷野上向两台车发动了冲锋。 足有二百多道身影,有的在地上奔跑,有的御剑飞行,卷积着滚滚风雷之势,从远处的地平线浮现出来,向着杨若风所在之地而来。 哮天犬因为王智从情起湖中挣脱,自然是要救出被镇压的空间节点后的域外天魔。杨若风不能让哮天犬去攻击师父,万一真被哮天犬得逞了,南荒必将生灵涂炭。 菲儿心一惊,她要走了可没人通风报信了,这时她看到了那本款款走过去的圆圆,心想:怎么不派她去呢?坏了,这次可负了玉儿的厚望了。 “呵呵,龙公子好,在下上官磊。”白衣男子依旧是不疾不徐微笑的神情。 网中一个个光点璀璨,如同网罗漫天星辰,将杨若风笼罩在其中。 而无论是鹰眼,还是火狐战队,都是由进入斩影不到四年的新兵组成。 待离了上官磊的视线,找到那个弟子一问,果然,是老庄主派来叫她的,徐矮子回来了,要见她。 虽然张宇华和蓝霜凝是例外,但是季莫也没有什么留恋。因为他给不了蓝霜凝幸福,他也想办法让她忘记自己找到了归宿。同时,他对张宇华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因为张宇华身为张家大少爷,真的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 毕竟本赛季面对西甲六强中的其他五个法尔考五场比赛就上轮进了两个。至于对阵皇马时候的零射门,就更把他放在被质疑的一面了。 贾千千一直没有吭声,她知道聂无争不会真的杀的,她只是担心龙啸会不顾一切的截杀聂无争,那样,聂无争就死定了。 “我号神偷,神偷隔空偷取二十米之内的东西,当然也包括心。”商少笑了笑说着。 “我知道,能糊弄一时算一时吧!”这个时候安心看着如梅说道。 “刚才我看到了七星龙渊剑的威力,除非你能让虎面利用七星龙渊剑,让日月颠倒,我们才能早点去。”冥河渡者说。 25 第 25 章 眼见话题越扯越远,课前布置的非洲业务员已经没人关心了,同学们也不忍心打断徐剑仁的授课进度,任由他天马行空。 再得到了秦枫的指示,迪卢姆德也放下来担心了,准备专心战斗。 “同样是江家族人,当初公公置办田地的时候想的不会是只照拂那几位人吧?”马如月真是败给了他们,像这种情况,哪怕你想要揭竿而起也没人反应。 最后,发帖者表示,还有一个挣钱的办法,就是自己开发游戏,只要火了起来,别的玩家在里面消费,可以得到消费分成,真正是坐着收钱。 她吃过猪肉还得鼓足了勇气去当贼,这些人连理由都不用编,消息也散布不出来,等到事过境迁了,说一声猪瘟就能解决。 不知道才是最稳妥的,不然就算尼克·弗瑞磨破嘴皮子,也不敢保证联合国会听,毕竟神盾局只是个下级。 以至于,主人还无法抵挡凡界的寒冷天气,使得主人现在又是感冒又是发烧的。 他先出去吃了晚饭,回到原先的租屋,将电脑和一些平时穿的衣服鞋子打包好,刚下楼,就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路边。 在这一刻,无论是之前对洛枫情有所敌意的人,都放下了先前的仇恨,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 苗诀杨正准备说呢,就发现前面出现了几头野狼,只有四五只,这种数量对苗诀杨来说当然不成问题。 谁会撞:无定,其实他都不想给你见,只是这么巧你和他脑电波搭上,才可见其形其相。 “那是青年帮的人,跟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任静无辜的摊摊手。 “我去的地方你去不了。”周平摇摇头说道。周平倒没有骗人,地球侧云破月的确是去不了。 “带着妈已经离开了,去了乡下避难,我之前已经赶到了蛊村,可是却看到蛊村所有的建筑都已经被火烧光了,我也感觉事情不太妙就回来了,回来碰到了老虎他们。”云上舞说道。 本来他对抓到绑架他妻儿的幕后人已经不抱希望的了,刚才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萧山河竟然答应了。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现在杨天种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在这麼短的时间之内回复到巅峰状态,这其肯定有这片药园子的功劳。 “萧山河,你如此蛮不讲理,将来就算天下无敌,也不会有人服你。”风卷云怒声说道。 乌拉长老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我偷偷暗笑,看见他同样转身离开,其余人随后。 离央只不过是简单测试一番青灵葫芦的威能而已,眼见轻易破解了青鸟的攻击后,当即就将青灵葫芦收回。 他看了一下,顿觉得有些失望起来,这里并没有什么亮点,他轻轻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这个学士虽然治学严谨,但是思想上和自己并不会对等的,自己何必要把这样的想法加之与他呢。 我不过是可怜她,这么多年,除了我娘,也就只有她肯听我说话,我想着要和静和成亲,便要同她断了交往,她说她想要尝尝益膳斋的点心,我才答应带她去的,”薛湜双拳握的死紧,骨节泛白,眸子也渐渐涌上痛苦之色。 瞧着远近的流萤点点,听着外头蝥吟切切,到也别有滋味。陶灼华有心邀菖蒲同坐,却晓得叠翠园里人多眼杂,还是少惹麻烦。 这十二颗星辰连成一张大弓的模样,彼此间有星光相连,宛若弓弦,而杨青本身随着修为的逆转,气息节节攀升,被炽盛的星辉包裹,竟是化作一支利箭的模样,搭在了星光弓弦上面。 胡月民两口子可是热心肠,崔军跟他们是多年的老交情,就跟亲兄弟一样的感情,如今崔军婚期临近,两口子鞍前马后任供驱策,预订酒店客房,找人装饰新房,联系婚车司仪,忙的焦头烂额。 随着枯瘦身影的一指点出,被困在鼎中的离央面色瞬间大变,因为此时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浮现,竟是极大的限制住了离央体内灵力的运转,导致离央的护体光焰出现了不稳。 在幽暗密林之中,生活着许多得怪物,哥布林是其中之一,而在那幽暗密林的深处,还生活着许多的猫妖,以及一些牛头怪。 到底重活一世,心理年龄三十多的徐静和想,空穴不来风,楚啟和太子妃至少也是相识的,她是该想好,这件事是真的或者假的,自己该怎么做了。 就见闫黎明的铁扇子中发出几点白光。竟然是厉害的暗器,在扇子中藏暗器机关,看来这闫黎明不是那么简单的。 至于这其中能有多少人转化成真正的粉丝,就要看后续黄婷婷如何运营自己了。 “素贞只是于野史之中有过惊鸿一瞥,却不知其中有何机密!”白素贞在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显得有些羞愧,但这真不能怪她,毕竟在这之前也没谁能活着进出封闭的秦陵并带出其中秘密。 “怪不得你之前还特意回了一下公司,原来是弄这个?”糖糖惊呼。 两人的剑法虽然不强,但胜在人多,在他们的围攻之下,东泽也有些分身乏术。 斯卡蕾特看着卫莱一副老不正经的德行,气的额角青筋都要炸起来。 刚刚露面的欧阳凡对眼前的情景也感到有些好笑,既然大家都分不出他们的真假,那很好办,他和另一个欧阳凡打一架,谁活下来了谁就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