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穷得叮当响,爹娘要供读书郎》 第01章:亲情 大周朝。 平谷县东十五里,河西村。 正午,春光宜人。 程安蹲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百无聊赖的捏着土坷垃。 不一会儿,就堆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小土包。 又弄了三根木棍儿插在地上。 心中默念…… “安息吧。” “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时,母亲刘氏忽然从厨房探出头来。 做贼似朝他摆手。 “幺六儿,快来。” 程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到门口。 “咋了娘?” “小点儿声,别让你奶奶听见了……” 刘氏从锅里夹了一块儿带毛的肥肉。 然后用嘴快速吹了几下,一手捏住他的下巴,猛地怼进嘴里。 “去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让人瞧见了。” “呜!” 程安含糊不清的点点头。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投喂方式。 轻车熟路的钻进了房后的草垛里,然后艰难的吐出那块肥肉,再小口、小口的咀嚼着…… 肥猪肉很油,还很腻。 但程安却吃得回味无穷,甚至都到了喉咙里却还舍不得咽下去,再从喉咙里挤出来,继续咀嚼。 在这种营养极度匮乏的年代,肥肉就是乡下人眼里顶顶好的美食。 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 只因今天是春播的头一天。 祖母韩氏这才拿出了一小块珍藏的肥肉,说是要犒劳一下全家人, 不过这个‘全家人’里,是肯定不包括他和母亲的。 就连父亲程大山,这个全家出力最多的,也不一定能分到几口。 程安不知道是不是天下的奶奶都会偏心。 上辈子他才刚出生,就被父母狠心的丢在了孤儿院门口,所以情亲这种东西对来他说,就像是孙悟空遇上了奥特曼…… 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所以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没谁靠得住,想要活得好,就只有拼了命的去奋斗。 二十五岁的时候,他通过多年的勤工俭学,终于顺利读完了研究生。 本以为今后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他也能像许多人一样,找个不高不低的工作,再娶个普通温柔的妻子,无风无浪的过完一生。 奈何老天总喜欢捉弄苦命人。 下班回家的路上,他遇见了一个醉酒狂飙的女司机,都没来得及说句遗言,便和这个世界彻底诀别! 等再睁开眼时。 他不仅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还拥有了一对对他关怀备至的父母,并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之久。 …… 饭桌上。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好。 祖母韩氏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吃饭了。 大家这才敢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儿。 男人干活儿辛苦,饿肚子是肯定不行的,所以每人两个黍米饼子,外加一大碗黍米稀饭。 女人和孩子没资格吃饼,只能喝稀的。 一碗清可见底的米汤,上面飘着两片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而那盘山菇炒肥肉,则放在了祖母面前。 她夹起一块最大的肥肉,放到了身旁大儿子的碗里,亲切道:“老大,你读书辛苦了,多吃些。” 大伯程大海恭敬弯腰,笑道:“谢谢娘,您每天操持着这么大一家子,也辛苦了,您也多吃。” “老大懂事儿,还知道心疼我这个老不死的。” 老韩氏满脸的欣慰,又故意看了眼另外两个儿子,然后又夹起一小块肥肉。 二伯程大河贱兮兮的笑笑,刚要端着碗去接。 却被老韩氏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她看向几个孙子辈的,把肉夹给了大伯家的儿子程小远。 “小远每天跟着你爹读书写字,也辛苦了……” “谢谢奶奶。” 十二岁的程小远顿时喜笑颜开。 他得意的看了眼程安和其他几个弟弟,刚要伸过去碗接,不料想二伯程大河却忽然伸出手,一把抢走了那块肉,然后飞快的塞进嘴里。 “奶奶……” 程小远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看着委屈极了。 老韩氏气得不行,一筷子敲在程大河头上,骂道:“饿死鬼?没吃过肉?这两天我们都在地里忙活,就你,每天一睁眼就往外跑,不到吃饭了都不回来!你还有脸跟孩子抢肉吃?讨债鬼!一家子都是讨债鬼!” “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 二伯母姚春花顿时不乐意了,反驳道:“啥叫讨债鬼?咱们也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忙活,吃块肉咋了?” “咋了,你说咋了?” 老韩氏气得不轻。 毫不掩饰的怒喝道:“那肉是给你们吃的吗?那是给你大哥和远儿补脑子的!咱家好不容易出了你大哥一个读书人,这个家以后不是还得靠他吗?” 这下姚氏也不敢说话了。 担心万一程大海真的考上了秀才,回头再报复自己咋办? 屋里安静下来。 大家继续埋头吃饭。 程大海得意的笑笑。 然后瞧了眼老韩氏,故作轻松道:“对了娘,我明日要去镇上,找人疏通一下门路,准备今年的乡试,恐怕就去不了田里了。” “该去去你的。” 老韩氏毫不犹豫道:“家里这么多人呢,也不缺你一个。不行就让老二、老三多干些,你考秀才重要。” “凭啥啊?” 二伯程大河不满的抗议道:“我明天也有事儿!” “你有啥事儿?你能有啥事儿?每天不是溜猫就是逗狗,要不就是跟那些二流子赌钱,你还有脸说话?” 老韩氏的语气无比厌恶。 程大河不服道:“那大哥不也啥都没干吗?地里也不去!” “你能跟他比?” 老韩氏气得摔了筷子,骂道:“你大哥以后那是要当官的,你呢?棍子倒了不知道是个一,不伺候庄稼,你还能干啥?” “反正大哥不去,我也不去!” 程大河耍起了无赖,这是他的惯用手段。 又接着道:“或者,您要实在觉得我没出息,那咱就分家单过!您不是喜欢老大吗,以后跟他过,不是正好么?” “畜生,老娘打死你个畜生!” 老韩氏怒吼着要打人。 程大海赶忙起身扶住了她,劝道:“算了娘,老二本来也就不是种地的料,还不如让他出去转转,说不定还能找个活儿干干。” “至于田里的事儿,老三,你就多……” 眼看大伯瞧向了老爹。 程安没等他说完,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大叫道:“哎呦!我肚子疼,好疼啊爹!疼死我了!” “咋了?咋了这是?” 母亲刘氏吓了一跳。 父亲程大山也吓得不清,一把抱起儿子就往走。 “诶,老三……” 程大海的话噎在嘴边,眼中有些不满。 第02章:母爱 被程安这么一折腾。 大家都顾不上吃饭了。 老韩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哆嗦着快走了两步,生怕程大山听不到似得。 喊道:“老三,快去快回,明天可别忘了下地!” “放心吧娘,我……” 憨厚的程大山回头刚要说话。 可怀里的程安却猛地抽搐了一下。 “疼,疼死我了爹!快,快救我啊!” 程大山吓得不轻,也顾不上许多了,当即加快了脚步。 “幺六儿不怕,爹这就带你去找郎中。” “这死孩子,从小就事儿多!什么时候不疼,偏偏这时候疼!” 老韩氏恨恨的骂了一声。 她刚打算将怒火发泄在二儿子一家身上,回头却看到那盘山菇炒肉就快被程大河吃光了。 一边往自己嘴里塞,还不忘护着儿子往碗里扒拉。 姚春花则按着儿子的头,催促道:“快吃,否则你祖母肯定要把这一盘子菜,都给你大伯他们!” 老韩氏正好听到这话,眼前一黑险些噶了。 老二家这个混账! 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她多偏心呢! 尤其老韩氏最好面子,怎能让外人看笑话? 她当即扬起拐杖就要去打二伯两口子。 而程大河也知道自己的下场,顿时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没用的混账,有种的滚出去就别回来!” “真的?” 姚氏挨了老韩氏一拐杖,也来了脾气。 她掐着腰,歪头大声道:“那咱就分家好了!您放心娘,我们一家往后肯定不来碍您的眼!” “我,我打死你个不孝的东西!” 老韩氏气得挥舞着拐杖,骂道:“分家是吧?家里的东西都是我跟你爹当年置办下的,你们一样也别想带走!” 姚氏不乐意了,壮着胆子反驳道:“凭什么?都是程家人,这个家也该有我们二房的一份儿!” 老韩氏一口气儿噎在喉咙里,颤颤巍的道:“反了,都反了!我看你是非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才甘心啊!” “不孝的东西,滚,给我滚出去!” “哼,反正这个家不能都给了大房!” 姚氏低声反驳了一句,灰溜溜的出去。 这年头,一个‘孝’字大过天,她也害怕真把老韩氏给气出个好歹来。 这种气死婆婆的恶名,她可担待不起。 …… 老韩氏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老大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女儿早些嫁娶了别村,大儿子在镇上学手艺,一两个月也不回来一次,二儿子则在镇上读书。 老二家只有一个独苗,如今在家啃老米饭。 而老三家。 除了快九岁的程安,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 不过程安的姐姐去年就出嫁了。 这年月女子成家早。 刘氏本来也不舍女儿这么早就出嫁,可瞧瞧这个偏心的家,又觉得,还不如早点让女儿摆脱了的好。 按说都是亲骨肉,就算老韩氏不能一碗水端平,但好歹也要差不多的吧? 可偏偏大伯一家最会讨好。 而也最受偏爱。 程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就是如此,等他死了,老韩氏更是把‘偏心’二字展示的淋漓尽致。 当年大伯要去读书,老程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在隔壁村借了五两的高利贷,逼着一家子人勒紧了裤腰带还钱。 直到程大海侥幸考上了童生,那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着两次乡试,每次家里都要被他掏空不说,还要从外面再借一大笔钱,供他在外开销。 包括他小儿子程小远的学费,也是一家人从牙缝儿里省出来的! 至于那所谓的‘找门路’…… 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大房这些年仗着老韩氏的偏爱,不仅吃穿都是最好,还私下置办了不少东西,这钱都是哪儿来的? 而且他每次都会趁着下地的时候出门。 不就是为了逃懒么? 虽然二伯一家也不是啥好东西,但姚春花为了自己这个小家,而积极争取利益的做法,却深受程安的认同。 爹娘就是太善良了! 所以才总当冤大头。 …… 另一边。 心急如焚的程大山抱着程安一路出了村。 打算去镇上找郎中。 母亲刘翠云跟在旁边,时不时地摸一下儿子的额头。 轻声安慰着:“幺六儿不怕,马上就到镇上了,不怕哈。” “娘、爹。” 程安忽然中气十足的道:“我又觉得不疼了,真的,一点儿也不疼了!咱们还是别去镇上了。” “不疼了?” 程大山不放心的瞧着怀里的儿子。 “嗯,真的不疼了!不信您放我下来。” 程安咕蛹着从程大山怀里挣扎出来,原地跳了几下,又来回跑了几圈。 “您看爹,我真的好了。” “要不还是去看看吧,别万一……” 母亲的爱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 程安心中温暖,笑着道:“都没事儿了,还花那些冤枉钱干啥?再说,家里的钱都在祖母那儿,咱们去了也没钱看病。” 是啊! 爹娘这才想反应过来…… 没钱谁给你看病? 程大山看着懂事的儿子,心里愧疚到了极点。 都怪自己没出息! 就连给孩子看病都拿不出钱来。 还有刚才吃肉的时候…… 人家儿子就能吃肉,可自己儿子却只能在边上干看着。 爹当到这个份上,他也是够失败的。 “要不……” 刘氏心疼儿子,担心他再犯病了。 就看着丈夫道:“你明天晚些去地里吧,好歹看着幺六儿彻底没事儿了再说。” 程大山刚要点头,又想起了老韩氏刚才的叮嘱,犹豫了一下道:“我,那我回去跟娘说说吧。” “程大山!” 终于,姚氏忍不住了。 即便她再怎么没脾气,再怎么逆来顺受,可事关儿子,就算再懦弱的女人也会爆发! 她护着儿子,怒视丈夫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那是你儿子,你亲儿子!” “你嚷什么?我又没说不行。” 程大山自知理亏,只能小声嘟囔。 可刘氏却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她没好气道:“那你说了算吗?这些年你啥事儿不听咱娘的?她要是不答应,你敢反对?” 程安一旁听着,心中叹了口气。 妈宝男要不得啊! 以前总听人说‘愚忠’‘愚孝’,他还有些不理解,觉得忠孝二字本就是传统,何至于成了愚蠢呢? 可如今看看自己的老爹,算是把这两个字彻底具象化了。 平日里不管老韩氏说什么。 程大山也就两个字——照办! 这些年他们一家被大房、二房欺负,明明出力最多,可拿的却最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程大山太过懦弱了! “我不管!” 刘氏这回格外坚决。 她一把搂住儿子,瞪着程大山:“明天你要是敢出门,我马上带着幺六儿回娘家!不信你就试试看!” 一听刘氏要回娘家,程大山这回再不敢反驳了。 第03章:在忍耐中爆发 等回到家。 桌上的饭菜早就一扫而空,只留下一堆没人洗的碗碟。 老韩氏躺在床上打盹儿。 瞧见三儿子一家回来后,就叫道:“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老三家的,还不快去把碗洗了,都干那儿了。” 人善被人欺! 刘氏就是这样的人。 自她嫁入程家那天起,洗衣、做饭、挖野菜、捡柴火…… 所有脏活累活儿,几乎全是她在做。 她也曾试图反抗过,可老韩氏一句‘你不孝顺,我让我儿休了你’,就压得刘氏十年喘不过气来。 尤其自家丈夫还是个十足的‘孝子’。 你能指望他去跟老韩氏讨个公道? 可这次…… 刘氏破天荒的没听话。 而是忍着气道:“娘,幺六儿刚才疼成那样,您就连句话都没有吗?再说,大嫂、二嫂都在家,就不能先把碗给洗了?” “你说啥?” 老韩氏从床上悠地坐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瞧着外面。 “老三,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儿?是你让她这么跟我说话的?” “娘……” 程大山唯唯诺诺不敢去看老娘的眼睛。 他无奈叹了口气,又回头瞧着妻子,脸上带着哀求,道:“你少说两句吧,我去洗还不行?” “这是洗碗的事儿吗程大山?” 刘氏气得哭出声来,哽咽着道:“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做的还少吗?可你呢?你有护过我一回吗?” 程大山脸红的说不出话来。 老韩氏却从床上下来,来到门口,颤巍巍的叹道:“我是听出来了!这是在说我老婆子欺负你了啊!” “我就是让你洗个碗而已,这就错了?行,行啊你老三家的!我老婆子说不过你,我给你认错,行不?那几个碗我老婆子去洗,可不敢劳你动手了,行不?” 说着,老韩氏就要去收拾碗筷。 可许是年纪大了,她脚下一个不稳靠在了桌子上,险些摔倒。 程大山吓得赶忙冲过去扶住老娘,低声哀求道:“娘,求您了,消消气!我来,我去洗碗。” “用不着!” 老韩氏冷着脸推开三儿子。 “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哪敢劳你大驾?别赶明儿,你那婆娘再一哭,我老婆子还不得让你们两口子给偷偷仍山里去?” 这话何止扎心,简直恶毒! 得是多么不孝的儿子,才会狠心把自己的亲娘扔进深山里喂狼? 这话要是传出去,程大山两口子也就不用做人了。 这也是老韩氏的惯用手段。 她太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气了,不仅性子软弱,更怕人家说闲话,所以她每次都能轻松得逞。 这就是典型的道德绑架! “呦,咋了这是?怎么就嚷起来了?” 这时,大伯母秦东芝从南屋出来,瞧着程大山戏谑道:“老三啊,咱整个河西村都说你孝顺,可你就是这么孝顺咱娘的?” “可不?” 二伯母姚春花也从东屋出来,不怕事儿大道:“我说老三家的,不就是让你洗了个碗吗?至于把咱娘气成这样?外面都说你们两口子孝顺,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该咋看咱家?也不嫌丢人?” 程大山臊得满脸通红。 他回头看了眼妻子,又看向老娘,脸上满是挣扎,一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刘氏也在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在等一个结果…… 倘若这个时候,程大山还要向着老韩氏,那她就真的死心了,也再不会对这个家留恋半分! 沉默间。 “娘。” 程安忽的拉住了母亲的手。 他满脸惊恐的看着老韩氏,声音颤抖着,小声道:“我……幺六儿害怕……” 哇! 刘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儿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传出去老远,像是在宣泄着她这些年受到委屈。 “娘,你怎么哭了?” 程安满是心疼的抱着母亲的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娘不哭,幺六儿不怕了,幺六儿保护你。” 可他心里却在叹息。 ‘娘啊! 不是儿子故意惹您难受,而是这日子真的没法儿过了。 若不趁着机会狠逼老爹一回,咱们以后还得接着受欺负’! 一时的难受,换一辈子的解脱。 程安觉得值。 刘氏猛地抬起头。 她满眼泪痕的看着儿子,眸中满是挣扎。 最终…… 她目光逐渐坚定,咬牙道:“走,娘带你回家!” “翠云!” 程大山猛地回头看向妻儿,脸上终于有了慌张。 可刘氏却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一手拉着儿子朝门外走去,那决绝的背影,让程大山第一次害怕了。 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妻子这次真的走了,那便是永别。 “别走!” 终于…… 他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了妻子的手:“对不起,是我错了,都是我没用,让你们娘儿俩也跟着受委屈,别走翠云,求你了。” “老三!” 老韩氏瞪着儿子,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欺负她们娘儿俩了?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 刘氏这回没说话。 她一把甩开丈夫的手,拉着儿子就往外走。 “娘!” 程大山颤抖着吼了一声。 他红着眼看向老韩氏,眼孩中带着怒气:“求您少说两句吧,行不!这些年素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您真的就看不到吗?”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跟老韩氏说话。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年代里,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平头百姓,都以‘仁孝’为治家之本! 一个不孝的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刘氏往外走了几步后又愣住。 她回头看了眼丈夫,仿佛没想到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老韩氏。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儿子,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过了好一会儿…… 老韩氏这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道:“所以你也觉得是我老太婆,苛待了你的婆娘和儿子?好,那我去死!” 说着,她颤巍巍的朝墙那边走去。 看架势是打算一头撞死在三儿子面前。 可这次程大山却没动。 他静静的看着老娘,心中满是失望,更想不通,为什么都是亲儿子,母亲却对他如此苛刻? 直至老韩氏走到墙边,仍旧没有等到儿子过来求饶。 她恼羞成怒的回头,刚要开骂…… 却听程大山语气失望道:“娘,咱们分家吧!” 第04章:父母不慈、儿女不孝 ‘啪嗒’! 老韩氏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 呆呆的看着三儿子。 这年头除非双亲都过世了,又或是遇到了某些变故,家中的晚辈们才能提分家。 否则就会被人说成事家庭不睦,是要被笑话的。 而更重要的是…… 老韩氏如今就指着压榨老二、老三,来给老大一家子输血呢,若是老三分出去了,那家里的田地谁来耕种? 家务活谁来干? 吃喝从哪儿来? 指望老二吗? 老韩氏虽不待见三儿子,却也知道这个家没他不行,不过是以前的程大山太老实了,所以大家就觉得他不敢反抗,可以随便欺负。 可真到了这一天,全家都傻眼了。 “可不能啊!” 大伯母慌忙跑过来。 第一个劝道:“老三,你真就不要咱娘了吗?你咋能这么不孝呢?咱娘要是因为这事儿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咋办啊?” 这些年他们一家之所以能过得如此滋润,就是因为有三房这个冤大头,在无休止的付出。 若是分了家。 那程大海别说考秀才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老三!” 大伯程大海也坐不住了,出来道:“你是疯了吗?那是咱娘!你为了一个婆娘,连你亲娘都不要了?” “大哥,那你呢?” “我什么?” 程大海的眼神有些闪躲。 可程大山却一改往日的懦弱,咬牙道:“这些年,地里的活儿你干过多少?还有家里,哪一样不是翠云在操持?” “就连洗个碗!” 程大山的声音逐渐加重。 他手指颤抖的指着桌子:“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不是你们的仆人!幺六儿疼的险些昏死,可我却连看郎中的钱都没有!大哥,大嫂,娘……” 程大山目光如刀。 盯得三人心虚的不敢看他。 “你们有谁真的关心过我们一家?哪怕一次?” “谁有!” 嘭! 程大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脚踹塌了饭桌! 刘氏瞪大了眼睛瞧着丈夫…… 包括家里的其他人也同样一脸的惊愕。 这是程大山? 这是那个一棍子都闷不出来个屁的老三? 老韩氏呆呆的瞧着儿子,此刻她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双手死死杵着拐杖,硬是不敢开口。 “老,老三……” 大伯母有些忌惮的看了眼程大山,小心翼翼的过来,讪笑着道:“不就是洗个碗嘛,我来,嫂子去洗。” 说着,她又跑来门口抓住了刘氏的胳膊。 “翠云啊,都是一家人,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呢?以前是嫂子不知体谅你们,往后家里的活儿咱们一起……” “不!” 大伯母说着又赶忙改口。 “以后我多干些,你累了就去歇着。” 刘氏瞧着平日里张扬跋扈的大嫂没有开口,只觉得心头那口积压了多年的浊气,忽然就消失了。 那是爽快的感觉! 嫁入程家的十多年里,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舒爽过。 程安靠在母亲的怀里慢慢勾起嘴角。 这就是把老实人逼急了的下场!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爹娘并非是蠢,只是多年来的懦弱性格,让她们习惯了逆来顺受,更被那些所谓的道德绑架,逼得动弹不得。 可今日为了儿子。 刘氏爆发了! 为母则刚。 她可以忍受自己被欺负,甚至被虐待。 但儿子不行! 这是她的底线,谁敢触碰就是山崩地裂! 程大山这时也缓缓舒了口气,感觉心中积压多年的委屈得到了发泄,等冷静后,又哀求的看了眼妻子。 “翠云,回来吧……” 他搓着一双大手,恳求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让你们娘儿俩受一丁点儿委屈!别走了,行不?” “娘。” 程安抬头看着母亲的脸。 他心里也清楚,想要一下子就把家分了,也不现实,毕竟老韩氏也不是吃素的,她肯定不会罢休。 逼一把可以。 可一旦过火了,就会得不偿失。 “程大山……” 刘氏目光淡漠的看了眼丈夫。 尽管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心软了,可当这些年的委屈发泄出来后,她却如脱胎换骨般轻松。 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 刘氏没理丈夫,而是目光扫在程家每个人脸上。 “以后家里的活,我不会再多干一分,地里的收成也要重新分配!” “你说什么?” 老韩氏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尖叫一声。 这些年地里的收成多半都是程大山干出来的,若是重新分配,那就意味着大儿子一家会吃亏。 “翠云说的没错!” 程大山开口截住了老韩氏,肃声道:“娘!我知道您喜欢大哥一家,若是家里需要,我也会出力,但是……” “要公平!” 老实人说不出来什么狠话。 尤其是面对这个‘绑架’了自己三十多年的母亲,程大山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然超出了程安的预期。 瞧了眼哆哆嗦嗦的老韩氏,担心她又要作妖。 程安怯生生的道:“娘,我饿了。” “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破。 刘氏也懒得再去计较,拉着儿子走往厨房走。 “乖,走,娘给你蒸鸡蛋吃。” “那鸡蛋……” 老韩氏下意识就要骂人。 可看到三儿子那冷漠如冰的眼神后,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 厨房里。 吃着香喷喷的蒸鸡蛋。 程安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多少年了,他都快忘了鸡蛋的味道。 平时家里偶尔吃个鸡蛋,也是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那种偷吃的感觉,远比不上现在香甜。 他用勺子挖了一点儿凑到母亲嘴边。 “娘,你也吃。” “幺六儿乖,娘不爱吃这些,你快吃吧。” 刘氏抚摸着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怜爱的叹了口气。 “今日算是过去了,可以后呢?你奶奶肯定还会‘作活’,哎……” 摊上这么个愚孝的丈夫,她能如何呢? 说是要带儿子回娘家,可娘家又岂是那么好‘回’的?她可以不在乎那些闲话,可儿子咋办? “娘……” 程安眨了眨眼睛,忽得的道:“书上说‘父母不慈、儿女不孝’!您不用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嗯。” 嗯? 刘氏下意识点头,又猛地盯住了儿子。 “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 程安故意眨巴着眼睛,一脸呆萌。 刘氏却仿佛捡到了宝贝一样,一把抓住儿子手,激动道:“不是,你刚才说‘啥慈’?‘啥孝’?” “不是娘……” 程安天真的解释道:“是‘父母不慈、儿女不孝’,意思是说:如果父母不慈爱的话,那儿女也不会孝顺。” “这……” 刘氏惊呆了。 她愣愣的瞧着儿子,声音有些微颤:“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谁教你的?” “没人教。” “是以前小远哥读书时,我偶然听到的,然后就记下来了……怎么了娘?这话不对吗?” “啊?” “不,不是……” 刘氏惊喜若狂的摇摇头,眼中泛起狂热的光芒:“你是说,就随便听了几句,然后就记住了?” “嗯!” 程安骄傲的扬起下巴:“还有‘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就是说:读书要勤奋,做事要多动脑筋,否则就会荒废。” 第05章:我儿也要读书! 这! 刘氏满眼惊骇的瞧着儿子。 她没读过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 可正是因为这样,当儿子说出这两句谚语后…… 刘氏恍然明悟了。 天才! 她儿子是天才啊!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要让儿子去读书,不是不愿意,而是这个刻薄的家,根本容不下她们抬头。 可哪个爹娘不想儿女们成龙成凤? 若是放在以前,她没有发现儿子的优秀,那也就罢了。 可如今! 程安两句话,便让她心中涌起无限的希望! 如此聪慧的儿子,岂能埋没? 读! 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读! …… 晚间。 简陋的西屋里。 程安蜷缩在床角,挨着墙睡着了。 可母亲刘翠云却激动的睡不着。 她轻拍了一下丈夫。 “咋了?” “今天事儿太多了,实在提不起兴趣,明儿个吧。” 程大山柔声宽慰妻子。 “呸!” “你当老娘稀罕你啊?” 刘氏瞬间红了脸,伸手在丈夫腰间拧了一下,低声道:“你起来,我有个事儿跟你说,咱娃的事儿。” “幺六儿咋了?” 程大山顿时担心起来。 夫妻二人侧躺对视着。 刘氏声音很低,却带着笑意:“你知道咱娃今天说啥了吗?他说……你知道这话啥意思不?” 听着妻子口中的两句谚语。 程大山茫然摇头,又狂眨了几下眼睛。 “这是咱娃说的?” “我还能诓你?” 刘氏微微歪头,瞧了眼熟睡的儿子:“我不管!凭啥老大家的就能读书,咱家儿子就得在地里刨土坷垃?” “我儿子也要读书!” 刘氏语气坚决,严肃道:“程大山,我这可不是在跟你商量!儿子这么聪慧,你就忍心看他一辈子种地?” 读书才能有出息! 这一点。 连最普通的乡下人都知道。 程安把头埋在被窝里装睡,嘴角却挂着笑。 看来经过昨天一场发泄后,母亲的确脱胎换骨了,不仅说话硬气了,也有勇气跟这个家争取权益了。 这是好事儿。 身处这‘以文为尊’的大周朝。 程安深知。 若想彻底摆脱这种穷苦的生活,首先就要有个站得住脚的身份。 否则那些‘千年文化’‘历代传承’‘奇淫巧技’…… 他怎么施展? 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人,能作出‘大鹏一日同风起’这种惊世骇俗的诗句? 别管他以后要当‘文抄公’,还是想凭借后世那些发明当个富家翁。 现在这个身份都是站不住脚的! 唯有读书。 只有身份足够了,那些‘秘技’才能被认同。 …… “读书?” 老韩氏坐在饭桌上,险些把筷子给扔了。 大伯母眼中的阴冷一闪而过。 她忍着气,看向刘氏道:“翠云啊,读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咱家幺六儿……我也不是说孩子没天分,实在是……” “实在什么?” 刘氏冷冷的截断了秦氏的话。 她看了眼大伯程大海道:“就许你家儿子读书,我家孩子就是没天分?幺六儿,过来……” “娘。” 程安乖巧的站在刘氏手边。 “把你昨天跟娘说的那些话,再给你大伯背一遍!” “哦。” 程安一脸茫然的点点头:“父母不慈……意思是说:……业精于勤,荒于嬉……意思是说:……” “翠云。” 程大海眼中闪着惊讶,凝眉盯着程安:“你确定,这些话是幺六儿说的?他从哪儿学来的?” “咋?你儿子能读书,我儿子连听听都不行么?” 噗! 程安嘴里嚼着黍米饼,险些笑喷。 母亲这口才厉害啊! 这是触底反弹后,就打算放飞自我了吗? 若是放在以前,别说这种尖刻的反击了,刘氏连大声说句话,都得先看看一家人的脸色。 可现在她不怕了。 丈夫靠不住没关系,但儿子可以! 她一定要让儿子去读书,只要儿子能有出息,以后这个家里谁还敢对她吆五喝六?谁还敢欺负她? 这个想法倒是和老韩氏如出一辙。 只是他儿子有太多,且极度偏心! “就听会了这么两句能说明什么?书里的学问比海水还多,幺六儿才几岁?他能学明白吗?” “大伯母是说,学问浩如烟海吗?” 程安呆萌的咧嘴笑笑。 “什么‘浩’?” “就是……” 程安刚要说话。 大伯脸色一变,抢先一步打断。 “好了,读书不是小事儿,还是商量一下再说吧!娘,再过几天村里就又要征税了,吃了饭我就去找村长问问,看今年咱家要交多少钱。” “成,这是正事儿,你多上心。” “诶。” 母子俩一唱一和的把话题揭了过去。 可惜他们低估了刘氏‘涅槃’后的战力值。 啪! 筷子狠狠拍在桌上。 刘氏冷眼看着一家人,道:“大哥,你家远儿读了这么多年书,我们两口子也没说过什么吧?这些年有了什么好东西,不是先贴补你家?做人可不能太自私。” “你说我自私?” 程大海没想到刘氏敢直接对自己开炮。 他可是童生! 别说是在程家,就是三邻五村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的作个揖,再上叫一声‘程先生’? 刘氏这个贱人,她怎么敢的? 不用程大海说话,老韩氏猛地站了起来,哪还有半点儿老态龙钟的样子,双眸狠狠盯住了刘氏。 “好你个刘翠云!” 她怒声道:“你真以为昨天闹了那么一次,我就怕了你不成?还想读书?你咋不上天呢?” “娘。” 一直没说话的程大山不乐意了。 “你闭嘴!” 老韩氏运足了气势压下三儿子。 怒发喷张道:“家里就那么多钱,没听你大哥说了吗?马上又要交税了!读书?钱呢?钱从哪儿来?” 家里供着两个读书人,这对普通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迹了。 若非程大山两口子这些年任劳任怨,不仅干了地里的活儿,平日里还要进山弄些野味儿、山货补贴家里,这个家早破了。 “是啊老三。” 一旁看戏的二伯程大河也戏笑着开口。 他看了眼大哥一家道:“谁不想儿子读书识字?可咱娘多偏心你也看见了!她可能掏这个钱吗?再说这马上就要交税了……” “畜、畜生!” 老韩氏气得直哆嗦。 一拐杖过去,打断了程大河的讥笑。 “咋?” “我哪句话说错了?” 以前有程大山这个‘孝种’任打任骂的护着老韩氏,程大河就算再混账,也不敢在大哥、三弟面前,这么跟老韩氏说话。 第06章:二大爷有种! 可现在。 老三觉醒了…… 程大河顿时就有了底气。 “合着老大的儿子是孙子,我们的儿子就不是?老大儿子读了四年书,每年光给学堂的束脩就好几百文,我们说啥了?花钱的时候就让我和老三上,结果受益的全是大哥一家?您自己说,一碗水端平了吗?” “就是!” 二伯母姚氏趁热浇油。 她一把拉起自家儿子道:“谁家儿子也不是后娘养的!既然老大家能读书,凭啥我家娃娃就不行?” “呃!呃……” 老韩氏气得面色涨红。 张了张嘴,却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 程大山吓了一跳,慌忙冲了过去。 嘭! 老韩氏噗通倒在三儿子的怀里昏死过去。 一家人全傻眼了。 二伯程大河呆呆的瞧着昏死过去的老娘,两条腿不停的打摆子,然后哆哆嗦嗦的凑了过去。 “娘……你,你没事儿吧娘?” “快,快去找郎中!” 大伯惊呼一声冲了出去。 老韩氏可不能死啊! 孝不孝顺的先不说,若是老韩氏真的两腿一蹬去了,这个家也就散了,那他还怎么吸血? 程安静静看着面前的这场闹剧。 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二伯一家。 二大爷有种啊! 以前就听说二伯一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 这次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谁敢气昏老娘? 唯我二大爷啊! …… 家里人都被老韩氏的忽然晕厥给搞蒙了。 刘氏也有些忐忑的站在原地。 她是对老韩氏有意见,有时候甚至也在心里偷偷‘恶毒’的想过,恨不得老韩氏明天就蹬了腿儿。 可再怎么说她也是婆婆啊! 刘氏善良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丝不忍,觉得自己太过恶毒了。 “娘。” 程安拉住母亲的手。 他看了眼抱着奶奶离开的父亲,宽慰道:“奶奶没事儿的,我以前听过路的郎中说过这种症状,就是堵住气了,等顺了气儿,就好了。” “你还学会看病了?” “这不用学呀!” 程安迎着母亲惊诧的目光,灵动道:“村里那么多人,谁还没个灾病的时候呢?看得多了,就记住了。” “是,是这个理儿。” 刘氏瞬间忘了老韩氏这一茬儿。 又欢喜的捧着儿子消瘦的脸。 “我家娃儿才八岁,就能记住这么东西,这不是天才是什么?读书!娘就是借钱,也要让我娃去读书!” 程安心中松了口气。 幸好母亲这次守住了立场,否则今日过后,他要读书的事儿就更难了。 …… 吃不穷,穿不穷。 算计不到就受穷! 这是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 可刘氏这么多年勤俭持家,不仅累出了一身的毛病,还忍气吞声了十多年,却连一百文钱都没攒下来。 “七十五。” “七十六。” “七十……” 刘氏蹙眉坐在床上数钱。 可数了几遍都没成功。 “娘,一共是七十九个铜板。” 程安趴在母亲脚边,小脸儿趴在她大腿上,咯咯笑道:“娘真笨,您数第一遍的时候,我就数明白了呢。” “嗯嗯嗯,就你聪明!” 刘氏嗔了眼儿子,没好气的敷衍了一句。 可心里却喜滋滋的…… 儿子真的很聪明! 不仅过目不忘,数数儿也能信手拈来。 这样的娃娃不让读书? 放屁! 老娘就是把这个家拆了,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幺六儿,走!” 说着,刘氏一把将儿子从床上提溜起来。 “去哪儿啊娘?” “去学堂问问,看能不能便宜些!” 刘氏连学堂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所以便天真的以为,学堂和去县城买布一样,都是能讲价的。 程安有心想劝,却无法开口。 他才八岁……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招祸。 可等二人来到村口。 却碰到了父亲正背着祖母老韩氏往回走,身后跟着大伯和二伯,看着也都有些心事重重的。 刘氏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她快步上前,关切道:“娘,您没事儿了?太好了。” “哼!” “我老婆子没被气死,你怕是失望了吧?” 老韩氏一如既往的嘴毒心狠。 刘氏抿抿嘴没说话。 程大山看了眼妻儿,问道:“这是要去哪儿?先回家吧,村里出了税收的告示,咱娘有话要说……” “多少钱?” 刘氏下意识问了一句。 程大山脸色有些难看。 “每家按人头收,一个两百文。” “多少?” 刘氏和程安同时发出惊呼。 程安自觉失态了,又很快恢复了呆萌。 可心里却在怒骂着大周朝廷里的那些权贵、官员们。 蛆虫! 秃鹫! 食腐动物! 还让人活吗? 像他们这种底层百姓,一年的纯收入最多也就贯把钱不到,虽说程家人口多,可人多了,吃的也多啊! 程家现在拢共十一口人。 除了大伯是童生可免赋税外。 大伯家的大儿子程树,前些年去了城里学木匠手艺,多少也能赚几个钱,也不用考虑税收的事儿。 可其他人呢? 家里这九口人加起来,那就是一年多的收入啊! 刘氏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七十九文钱,然后的猛地看向了老韩氏,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 才刚进门,老韩氏就发难了。 “村长说了,这次官府下了死命令,每家每户必须缴足税收,否则男的拉去做劳工,女的……” 老韩氏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刘氏。 刘氏顿时面色惨白! 程安则是看向了父亲。 他太了解老韩氏了! 这个老太婆看着慈眉善目,在外面总是笑眯眯的,可实际上她不仅偏心,而且惯会使手段。 瞧这意思。 是打算用母亲和自己,来逼老爹就范啊! “老二、老三家的。” 大伯这时开口了,眼神戏谑:“咱娘说了,家里如今一共就只能拿出一贯多钱,剩下的你们说说咋办?” “这……” 二伯母姚氏也坐蜡了,全然没了之前的刁钻模样。 她平日里可以仗着胡搅蛮缠来反抗老韩氏,可如今被人家戳中了命脉,也只能乖乖跪下。 “大哥,大嫂,娘。” 姚氏爽快的跪了。 她一脸哀求的瞧着三人,低声细语道:“我们一家才三口人,平日吃的、用的也少,这次家里能不能……” “娘。” 二伯程大河也不敢混不吝了。 恭敬道:“都是一家人,咱不能瞧着自家人掉火坑啊!大哥,我和春花一直都把您当成家里的主心骨,您这次可一定要帮弟弟一把啊!” 第07章:程大山的醒悟 很明显。 程大海这个时候站出来,就是想趁机教训他们。 他脸上带着矜持的得意,垂眼扫视着一家人:“家里就这么多钱,我也没办法啊!你说呢老三?” “大哥……” 程大山脸色难看。 他很想硬气的说一句:家里这些钱多半是我挣来的! 可现在也迟了。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你们都好好想想吧,是打算被抓去充公,还是想办法赶紧筹钱去。” 说完,大伯扶着老韩氏回了屋。 大伯母秦氏脸上带着讥笑,高傲的扬起下巴,走到刘氏身边时,故意停下轻蔑的‘嘁’了一声。 “老三家的,读书这种事儿得看命!” 她将目光移到程安身上,嗤笑道:“我看幺六儿就没那个命!注定了一辈子伺候庄稼……你说是吧?” “……” 刘氏死死地攥着袖子,指节微微泛白。 “呵,咋不说话呢?” “晌午的时候不是挺能说吗?” 秦氏继续讽刺道:“你不是镇上有娘家吗?何不去借些钱来?幺六儿才多大,你想让他去当苦力?” 忍! 刘氏死死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程安心疼的直攥拳。 忽然,他猛地跳了一下,尖叫道:“呀!老鼠!” “啊!” 秦氏最怕蛇虫鼠蚁,吓得尖叫一声,一把抱住院子里的老榆树,一个劲儿的往上蹦。 “幺六儿!” 见母亲被戏耍,程小远怒喝一声就要动手。 “打人啦!” “二哥打人啦!” 程安大喊着跑了出去。 …… 小河边。 初春的河水还有些刺骨。 程安盯着河面目光有些涣散的…… 他有很多挣钱的法子,可难就难在年纪太小,没有话语权的同时,也没有办事儿的能力。 可眼下迫在眉睫啊! 想了又想。 程安最后决定了一样东西。 回到家。 他先是看了眼院子里,见老韩氏和大伯一家都不在,这才快步溜进了屋里,拉着父亲就往外跑。 “幺六儿?” “咋了这是?出啥事儿了?” 程大山一脸茫然的瞧着儿子。 程安赶忙抓住父亲的手,低声道:“爹,您小点儿声,莫要被人听到了!我想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您跟我来!” “赚钱的法子?” 程大山半信半疑的跟了出去。 看下四周无人。 程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滑轮!” 程大山见过。 这是儿子小时候缠着他做的玩具。 “胡闹!” 他顿时何黑了脸:“这不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吗?能卖钱?” 自己真是见鬼了,既然被一个八岁的孩子耍的转圈儿,竟然还真以为,他能想到什么挣钱的法子呢! “这个真能赚钱!” 程安死死拉着父亲的手,严肃道:“滑轮的作用有很多,就比如把它安装在架子上,就能吊起平时搬不动的重物。” 程安掰开了、揉碎了…… 一点点给老爹讲解滑轮的用处。 “若把它换成铁的,承重力更强,能节省很多人力!” “这些……” 程大山瞳孔收缩了几下,目光逐渐定格。 “都是你琢磨出来的?” “嗯!” 程安低声道:“娘这些年不容易,还总被奶奶欺负!我就想着赶快长大,赶快赚钱,这样就能护着娘了!” 程大山瞬间老泪纵横。 这是一个八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即便是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可八岁的孩子能干啥?就算再懂事儿,也不过是帮着家里干点儿而已。 可儿子竟然…… 啪!啪! 他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红着眼道:“废物,老子就是个废物!我他娘的连自家儿子都不如啊!” 一个八岁的孩子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娘。 可他呢? 这些年他让妻子受了多少委屈? 他无底线的被老韩氏驱使,给大哥家吸血,却还怪妻子发牢骚,怪她不尊重自己的娘…… 可他有想过自己的妻儿吗? 啪!啪!啪! 他蹲在地上,疯了似得抽自己耳光。 程安看得嘴角直抽抽,也有些心疼:“爹,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再说,是奶奶偏心,这不是您的错。” “你说的对……” 程大山红着眼瞧着儿子。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老韩氏的偏心! 以前他总觉得就算老韩氏再怎么过分,但也是生他养他的娘,当儿子的怎么能跟娘作对呢? 可这次…… 程大山又想起母亲之前的那些话。 ‘老三,家里是肯定不会给你媳妇儿交税钱的,要么你就休了她,要么你就替她去服徭役吧!’ 还有大哥的那句。 ‘家里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家那口子这么欺负咱娘,你还护着她?这就是不孝啊!’ 程大山不禁心自问。 我不孝吗? …… 父子二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夕阳逐渐拉长…… 谁也没开口。 可父子间的情感却在逐渐升温。 程大山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儿子,并将他当成了一个大人来看待。 眸中甚至还透着几分…… 自卑? 程安暗自唏嘘了一声。 他拉着父亲的手,道:“爹,待会儿您到了顾员外家,不要一上来就提钱,那样只会被对方压价。” “好。” 程大山攥着儿子的手,平静的点点头。 程安继续道:“还有,这东西的用处您不要说太多,否则对方就会偷学,那它就不值钱啦。” “嗯。” 程大山依旧点头。 少许。 他回头看着儿子:“幺六儿,这些东西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 程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以前琢磨过几次,可我年纪太小了,没人会信的,还会被人惦记。” 老人常说:聪明人会折寿。 程大山憨厚老实,可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做得对。” 他欣慰的摸了摸儿子的脸:“越有本事的人越要学会低调,等回头去了学堂……要好好念书,知道吗?” “学堂?” 程安脚步骤停。 程大山却目光坚定道:“要读书,还要用心读!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供你!什么也别怕,有爹在!” 父爱是什么? 有人说父爱如山。 可程安却觉得…… 父爱就像是风,它能载着你的梦想去到任何地方,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它也能帮你轻松抚平! 第08章:顾家大小姐 河西村往东。 一座两进的大宅子坐落在高处。 嘭嘭! “哪个?”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打开门。 “那啥……” “顾员外在家吗?” 程大山搓着手,有些拘谨。 中年人打量着面前这对父子,眉峰逐渐上挑。 “咱家不缺长工了。” “不,不是来找活儿的……” 程大山赶忙掏出滑轮,介绍道:“这是我……琢磨出来的一个东西,有大用处呢,顾员外肯定需要。” “轮子?” 中年人嗤笑一声。 滑轮的作用说白了就和杠杆原理差不多,只不过现下还没人往这方面想。 程安担心老爹露怯,就主动道:“有了这个东西,你家运送货物的时候,就能节省许多力气,很方便的。” “呵,那又如何?” 中年人不屑的笑笑。 他瞥了眼父子俩:“听说官府又要征税了,你俩……骗钱的吧?可惜却选错了地方!快滚,否则可就不客气了!” 顾家是清水镇的大户,名下上百亩良田。 于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会有许多缴不起税钱的乡亲来顾家借钱,又或是将自家的田地拿来贱卖。 但这也怪不着顾家。 相反,顾家在三邻五村的名声很好,不管是干活儿的长工,还是遇上那些卖房卖地的人家,顾家给的价钱都是最公道的。 怪只怪…… 苛政猛于虎啊! 程安心里叹了口气。 “孙叔儿,谁来了?” 这时,一个轻灵的声音传来。 门里过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模样精致可爱,俏脸白嫩,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灵动。 “没什么大小姐。” 中年人笑着弯腰,又道:“这不又要增税了嘛,就来了两个骗钱的。” 程安微微皱眉:“我们没骗钱!这就是好东西,十个人的活,三个人就能完成!而且操作简单!” “就这个?” 女孩儿指了指程大山手里的滑轮。 可老爹明显缺乏底气。 尤其看人家穿着如此富贵,更是臊得说不出话来, 程安只能替他解释道:“这个是滑轮,装在吊东西的架子上,再抹上些油,就能减轻东西的重量。” “我看看?” 女孩儿伸出手。 程安没动。 只是静静瞧着女孩儿。 女孩儿莞尔一笑:“孙叔儿,去账房拿一贯钱给他……哦,对了!再去灶上拿几个大饼来。” 程安哭笑不得。 这是被人家当要饭的了。 中年人瞧了眼女孩儿,低声犹豫道:“大小姐,就这么个破轮子,能值一贯钱?您莫要被他骗了!” “你没听懂他的话吗?” 女孩儿灵动的眸子里满是光芒,笑笑道:“这轮子其实就和用马车拉动货物,是一样的道理。” “你看……” 女孩儿拿着轮子给中年人比划了一下。 “以前咱家每次走货的时候,都要请不少人来搬运。可若是有了这个轮子,两个人就能把活儿干了,而且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真是好东西?” 中年人将信将疑的瞧了眼程大山父子。 程安则盯住了女孩儿。 聪明啊! 而且一点就透。 这是他来到大周朝后,见过最聪慧的女孩儿。 都说富贵能养人! 这就是例子。 而那些普通的乡下女孩儿,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即便她们中不乏聪明的,可也终究会被贫苦的生活所磨灭。 …… 稍后。 中年人拿着钱和大饼出来。 一贯钱很重。 程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铜板,眸中闪着光芒。 父亲也没好到哪儿去,将钱藏腰里又缠了好几圈儿,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了。 等回到家。 一家三口早早的关门睡觉。 “娘,你来。” “干啥?” 程安神秘兮兮的拉着刘氏来到床边。 程大山老怀甚慰的叹了口气道:“翠云啊,咱家幺六儿出息了!” “废话!” “我生的儿子,还用你说?” 刘氏嗔了眼丈夫。 可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还在想着白天老韩氏和秦氏的那些话,眉梢挂着几分愁绪。 “哈!” 程大山压低了声音笑笑。 然后开始脱衣服,露出健硕的胸膛。 “诶诶诶!” 刘氏腾地从床上站起来,红着脸啐道:“你个死程大山,你要疯啊?儿子还在这儿呢,你要脸不?” “我咋不要脸了?” 程大山一头雾水,又道:“你看,这是什么!” “滚滚滚!” “我看个屁,老娘可没你那么野!” 刘氏扭着脸拍了丈夫一巴掌,嗔道:“还不赶紧把衣服穿上?孩子都大了,你就不嫌害臊?” “说啥呢死婆娘!” 程大山后知后觉的红了脸,没好气道:“你看看,看看这是啥?” 刘氏将信将疑的回头。 “这……” “哪儿来的?” 看着床上的一大堆铜板。 刘氏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而是惊愕! 程大山得意的笑笑。 “反正不是抢的!” 刘氏没搭理他,扭头看向儿子,声音有些沙哑道:“幺六儿最乖了!你告诉娘,这钱是哪儿来的?” “我和爹下午挣来的。” “放屁!” 刘氏满脸的担忧:“干啥活儿能一下挣到这么多钱?快说,你爹是不是去赌钱了?还是……” 幻想是女人的特权。 刘氏不自觉的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眸中满是担忧。 “哈哈!” 程大山低声大笑,得意道:“真是挣来的,而且还是你家宝贝儿子挣来的,整整一贯钱……” 听完丈夫的解释。 刘氏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破轮子,就能卖这么多钱?顾员外家都是蠢的吗?钱没地方花了?” “娘~~~” 程安不满的撇撇嘴。 “不,娘不是这个意思……” 刘氏赶忙将儿子揽进怀里,既欣喜,又担忧道:“不过这么多钱,可不能放在家里,否则总得没!” “对,会被奶奶抢走的。” 程安天真的脸上满是担忧。 程大山则有些尴尬的叹了口气。 刘氏才不管这些。 欣慰的脸上满是欢喜:“我家幺六儿真聪明!记住了,不管谁问起来,就只管说……是从你姥姥家借来的。” “嗯!” 程安心中笑笑。 这么做正合他意…… 老韩氏就是程家头上的五指山,这种事儿但凡要她知道,那肯定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逼着父亲掏钱贴补家里。 不给? 那就是不孝! 到时候老韩氏拄着拐杖往村口一坐,再嚎上两嗓子,整个河西村都得骂他程大山是白眼儿狼。 刘氏则瞥眼了窗外。 “上学!” 她轻吐了口气,哼道:“说咱儿子没读书的命?呵!他儿子倒是读了好几年的书,可能挣到这么多钱吗? 第09章:失手 翌日。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 “饭呢?” “为什么没做饭?” 程小远一看桌上空空如也,当即就撇起了嘴。 “娘,我都快饿死了……” 大伯母秦氏当即冷脸。 像使唤奴隶似的,瞪了眼刘氏。 “我说刘翠云,你这两天是疯了吗?饭饭不做,家务也不干!不就是吵了几句嘴吗?怎的?难道还要咱娘求你不成?” “大嫂这是哪儿的话?” 刘氏慢悠悠的看过来。 她先是瞧了眼老韩氏,又淡淡道:“娘是一家之主,我怎敢作对?倒是你,大家都是儿媳妇儿,凭什么你就能歇着?” “你说是吧二嫂?” 没等秦氏还嘴。 刘氏直接把战火引到了姚氏头上。 程安则在一旁偷笑。 老娘这口才可以啊! 尤其是有钱后,连气势也涨了不少。 而一旁正等着看好戏的姚春花,大概也没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刘氏,竟会主动拉扯自己。 “啊?这……” 她一时语塞。 “别问我啊,这跟我有啥关系?” “姚春花!” 秦氏冷了脸:“啥叫‘跟你没关系’?我家里伺候着两个读书人,有多忙?你心里没点儿数儿?” “是!可说不是呢?” 姚春花这才恍然想起如今的局势。 眼下收税在即。 大房一家明显就是想借此事立威。 这个时候就算她再不待见秦东芝,也只能委曲求全。 于是就改口道:“翠云啊,大嫂每天照顾大哥和远儿读书就够辛苦了,哪里还顾得上家务?你是家里老小,帮着分担一下也不多嘛。” “顾不上?” 刘氏看了眼身边天才般的儿子。 下意识就有了底气。 “那我也顾不上!大山每天下地、上山,有多累你们也不是没看到,还有幺六儿……过几日也要去学堂了!” 你家有读书人就不用干活儿了? 那正好! 老娘也不干了。 ‘啪’ 老韩氏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断了争吵。 她瞧着刘氏:“谁同意幺六儿读书了?昨天税收的事儿你没听到?刘翠云,你想翻天吗?” “还有你老三!” 老韩氏又扭头看向三儿子。 “昨儿我还想着,要不要让你大哥去找人借点儿钱,好歹先把咱家这几口子的税钱给补上……” “可现在看,怕是没这个必要了!” 她狠狠的剜了一眼刘氏。 “既然你婆娘这么厉害,那就让她自己想办法去……生死由命!我老程家管不起这样的儿媳妇儿!” 这年头。 女人是真的没人权。 尤其是嫁了人的女人…… 一入夫家深似海! 倘若婆婆是个心善的还好,可若好死不死碰上了那种手狠心毒的人家,被卖了也没人管你。 “娘,这回您不怕丢人了?” “你说什么?” 老韩氏目露寒光。 只是一个眼神,就让刘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就是被欺压惯了的后遗症。 以前的刘翠云别说跟婆婆顶嘴了,就连哭一声,都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受了委屈也不敢张扬。 可现在不同了。 她的丈夫在慢慢改变…… 儿子也越发的优秀! 还有钱! 诸多底气加持下。 刘氏也多了几分胆量:“村里人都知道,娘您最注重脸面,若儿媳真被衙门给发卖了,那您的脸面往哪儿搁?” “好!” “好你个刘翠云!” 老韩氏气得发抖。 她原以为凭借这次税收的事儿,能压下刘氏这股子‘歪风’,等官府的衙差一来,枷锁镣铐往脖子上一戴…… 看你刘翠云还敢不敢呲牙! 可她没想到。 刘氏竟然这么勇?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啊!” 老韩氏当即道:“老大,去拿……拿我拐杖来!” “娘,您息怒。” 程大海嘴里劝着,手里却将拐杖递给了老韩氏,冷笑道:“为了这么一个孽障动气,不值得!您忘了昨天……” 昨天老韩氏险些被刘翠云和姚春花给气死。 这对她这个程家主母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更是挑衅! 所以不出意外。 她怒骂一声,猛地夺过拐杖朝刘氏砸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贱皮子!” “娘!” 程大山下意识伸手去拦。 可没想到…… 程安的速度比他还快! “不许打我娘!” 他噌的一下挡了上去。 嘭! 一拐杖结结实实的砸在背上。 幼嫩的程安顿时惨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 屋内瞬间安静。 数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老韩氏。 老韩氏也吓了一跳。 啪嗒。 拐杖掉在地上。 “幺六儿!” 刘氏惊呼一声抱起儿子。 程大山则冷冷盯住了老韩氏。 “娘,这可是你亲孙子!” “我……” 老韩氏张了张嘴。 她本想说两句软话就活过去,可看到三儿子那冷冰冰的眼神后,又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于是就板起脸来。 “嚎什么嚎?不就失手打了一下么?还不快去找点儿草药抹抹?” 程大山在颤抖。 双拳紧握,眼睛通红! 可作为儿子,他不能跟老娘动手。 天大的理由也不能。 刘氏也顾不上别的了,抱起晕厥的儿子嚎啕大哭。 “幺六儿,幺六儿?儿啊,你怎么了?你睁睁眼,是我,我是娘啊!” 她心里悔恨到了极点。 早知是这个结果,她刚才说什么也不会跟老韩氏顶嘴。 万一儿子被打坏了,让她下辈子怎么活? “娘……” 程安气若游丝的眯着眼:“我疼。” “郎中!” “快去找郎中……” 程大山抱着儿子冲出去。 却听老韩氏在后面阴阳怪气的骂道:“找郎中,找郎中,还没碰一下呢就找郎中!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接着她又看向秦氏。 “老大家的,你也跟着去,瞧着点儿外面。” “放心吧娘。” 秦氏当然清楚老韩氏的意思。 这是担心刘氏会在外面乱说话…… 作为程家的主母,她可以欺负刘翠云,就算打一顿也没问题,反正一个外姓人而已,没人会去较真。 但程安不一样。 就算老韩氏再不待见这个小孙子,可身为祖母,对自家骨肉下这么重的手,外人该怎么看她? 第10章:无声胜有声的反击 村口。 此刻正值下地干活儿的时候。 程安被父亲抱着匆匆跑来。 乡亲们见状纷纷询问。 “大山啊,这着急忙慌的去哪儿呢?” “呀,这不是幺六儿么?病了?” “别是打孩子了吧?” 跟过来的秦氏正好听到了这些议论。 她没好气的嚷嚷道:“瞎说啥呢?自己家孩子,谁会打他?就是孩子小,又太淘气,自己磕墙上了……” “秦东芝!” 听她张嘴就是胡扯。 刘氏当即红了眼。 秦氏赶忙推着她肩膀往前走,打断道:“还不赶紧给孩子看病去?万一耽搁了咋办?放心,钱的事儿有咱娘和你大哥呢,不用担心。” “你们……” 刘氏被噎得难受。 可她也是个要脸的人。 不想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而村民们闻言却都忍不住夸赞。 “想不到这程家大媳妇儿看着厉害,骨子里倒也是个善心肠。” “可说呢?” “人家是童生的娘子,懂礼数呢!这要是换了别家,妯娌间别说互相帮忙了,不背后捅刀子都是好的!” “这就是人家常说的‘贤良淑德’吧?” “不错……” 听着大家的议论。 两口子恨得直喘气。 可你要让他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跟秦东芝掰扯,显然又有些不现实。 贱人! 趴在父亲怀里装昏迷的程安怒了。 他不在乎被轻视,但忍气吞声却不行! 这不是他性格。 “啊!” ‘昏迷’中的程安忽然尖叫了一声。 他身体剧烈抽搐着,嘴里胡乱道:“不,不许打我娘!快,快跑啊娘……奶奶和大娘追上来啦!” 啥?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一双双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程家几人。 秦氏脸都绿了。 又狠狠瞪了眼程安,咬牙道:“这死孩子!莫不是磕傻了?满嘴的胡话……老三,还不快走?” 程大山满心都是自责。 儿子昏迷中都不忘护着妻子,这不更显的自己懦弱无能吗? 可这毕竟是家丑。 算了…… 看病要紧。 程大山再一次选择了妥协。 可他刚要走。 程安又猛的挣扎起来。 手脚在空中胡乱扑腾着,嘴里声声哀求。 “别!别卖我娘!” “求你了奶奶……幺六儿听话,幺六儿能下地!能挣钱!求,求求你们……别卖了我娘!” 合着是因为这事儿啊! 村民们瞬间顿悟。 这两天家家都在为交税的事儿头疼。 程家人口多,税收自然少不了。 八成是老韩氏威胁,想要把儿媳妇儿发卖给衙门顶税,才把孩子吓成了这样。 “这老韩氏也真够狠心的!” 人群中有人嘀咕了一句。 “可说不是?” 有人打抱不平道:“程家平日里属大山两口子干活儿最多,不光要顾着家里,还要供养一大家子……到头来,就这?” “咱村儿谁不知道大山两口子最孝顺!” “这么孝顺的儿媳妇儿,十几年如一日的伺候着一大家子,最后却连两百文钱都不值?” “寒心啊!” 围观的村民们唏嘘不已。 那这么看来…… 秦东芝刚才那句‘不小心磕的’,明显就是胡吣! 和前世的万千网友一样,村民们此刻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看向秦东芝的目光逐渐转冷。 “你们……” 秦东芝慌了一瞬,又马上严肃道:“你们听他瞎说!娃娃的话能信?” 小孩子不懂事儿,更不会辨别是非。 说出来的话自然有真有假。 可一旁的刘氏却早已泣不成声,程大山也忍不住红了眼,七尺高的汉子,此刻却无力的像个孩子。 两口子都没说话。 但此刻…… 无声胜有声! “老三!” 秦氏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她死死拽着程大山的袖子,低声怒道:“你是还嫌咱家不够丢人吗?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知道?” 程大山咬咬牙没说话。 可程安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秦东芝! 他死死搂着父亲的胳膊,闭目惊慌:“求,求你了奶奶,别打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跟小远哥抢鸡蛋了……” 哟? 还有隐藏剧情? 这下村民们的表情更精彩了。 乡下人虽说贫苦,可一个鸡蛋而已,不至于把一个八岁的孩子往死里打吧? 你确定这是亲奶奶? 更别提,老韩氏还打算把儿媳妇儿发卖给官府…… 合着大儿子一家,就可以吃好的,用好的,还能去学堂读书,小儿子家就得被盘剥苛待? 这已经不是偏心的问题了。 这是恶毒啊! 得多心狠的长辈,才能干出这事儿? 大家下意识就脑补出了一部史诗级的‘家庭伦理’大剧,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秦氏,眼神各异。 “没,没有!” “这死孩子,他胡说的!” 秦氏慌忙为自己辩解:“谁打他了?那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还有鸡蛋,他哪回少吃了?” “碰的?” 人群中有人嗤笑。 “你刚不还说是磕墙上了吗?” “我……” 秦氏瞬间哑言。 这下村民们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纷纷露出怒容。 为程大山一家抱不平。 “亲孙子啊,下这么重的手?瞧那孩子,都被打癫了!这是多大的仇啊?” “以前人家说老韩氏偏心我还不信,这回……” “瞧那秦氏心虚的样子,还能有假?” “再说了,咱村儿谁不知道,大山两口子最孝顺,也最老实?你瞧这俩人儿,都委屈成啥样了!” 无声的反击最为致命! 尤其程大山两口子的名声,在村里那是有口皆碑好,平日谁家有点儿难事儿,夫妻俩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样的人会是坏的? “你们放屁!” 秦东芝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贤良’,脸色狰狞的瞪着那些人,骂道:“我老程家的事儿,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外人嚼舌根了?” “还有你!” 她气急败坏的指着刘氏。 一副凶狠模样:“刘翠云啊刘翠云,老娘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闷里坏’?敢污蔑童生娘子,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她伸爪朝刘氏抓去。 “滚!” 啪! 程大山怒喝一声,一巴掌拍开了秦东芝。 秦东芝一个女人,平日里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经得起程大山这样的推搡,噗通一声摔坐在地上。 “你……” “你敢打我?” 她不敢置信的瞪着程大山。 可程大山却没看她,只是环顾了一眼四周,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幺六儿若是有个闪失,你等着!” 第11章:鹅鹅鹅 清水镇。 这里距离河西村大约七八里地。 此刻天色近黄昏。 程安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到了?” “幺六儿醒了?” 刘氏惊喜的凑过来,上下打量着儿子,急切道:“咋样?还疼不疼了?不怕啊,娘这就带你去医馆。” “我没事儿娘。” 此刻没外人,程安也不再伪装。 他笑着从父亲背上跳下来,眨眨眼道:“我那是装的,奶奶都多大年纪了,根本打不疼我的。” 两口子齐刷刷看向儿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这孩子……” 程大山下意识蹙眉。 刘氏没等他开口,就打断道:“咋?你想咋?我告诉你程大山,从今天起,老娘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刘翠云了,谁要是欺负我儿子一下,老娘跟她拼命!” “你就惯吧。” 程大山没好气道:“我知道咱娘和大嫂今天做的过分了,可……这么点儿的娃娃就学会扯谎了,以后还了得?” 尤其是儿子今天在村口的那番表演,当真是炉火纯青! 几句话就让老韩氏和秦东芝成了众矢之的。 这会儿村里还不定怎么闹腾呢! 若他无意的倒也罢了。 可此等心机…… 他才八岁啊! 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天才那就是祸害。 “我不是故意的爹!” 程安撅着嘴,委屈抗议道:“我就是看不惯奶奶和大娘欺负人,明明是她们有错,凭啥咱还要忍着?” 退一步海阔天空? 屁! 就程家这些人,你但凡敢退一步,他们就能欺负死你! 尤其是那种道理讲不通的人,你就得给他上点儿手段,要一次性打疼他,她才会长记性。 “咱娃说得对!” 刘氏仿佛一个迷途中的路人,看到了曙光,振奋道:“想要以后在家里抬起头,就得让他们知道怕!” “那还去医馆吗?” 程大山无奈的问了一句。 他有种预感…… 程家以后恐怕就要变天了! 刘翠云仔细看了看儿子的状态,才道:“那就不去了!正好来了……咱去白马书院看看……” 白马书院是清水镇上唯一的私塾。 这种边陲小镇上的学堂,基本都是以启蒙为主,招收的学生也多半是些七八九岁的娃娃。 大伯家的程小远就在这里读书。 以前家里不宽裕,爹娘又被老韩氏拿捏得死死的,就算他提出要读书,也多半会被阻止。 可经过这几次的交锋后…… 老韩氏的威慑力正在急速下滑。 尤其是老娘觉醒后,程安总觉得她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大概是想找机会跟老韩氏一决雌雄吧。 …… 一座简洁大气的院子。 门前的台阶干净平整。 碎石沙地铺地十分平整,一根杂草都没有。 “到底是读书人的地方,气派嘞!” 刘氏下意识整了整衣衫。 轻轻叩门。 “找谁?” 门内走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明眸皓齿,气质灵动。 一身碎花的锦缎长裙,脚上还踩着一双淡红色的兽皮短靴,从服饰到样貌,都显得格外贵气。 刘氏不免有些拘谨。 “那个……” “诶?” 程大山却忽然惊讶了一声。 “这不是顾员外家的大小姐吗?” “像是,可又不太像……” 程安打量着女孩儿又摇摇头。 这女孩儿与之前见到那位顾家大小姐虽容貌相似,但气质却不同,多了几分灵动,少了几分稳重。 “那是我家姐姐。” 女孩儿像是有些不耐烦,撇撇嘴道:“今日已经放学了,三位若没要紧事儿,就明天再来吧。” “我们是河西村的。” 刘氏有些尴尬,赶忙笑着道:“这不孩子要来读书嘛,就想问问咱这儿一年要多少束脩?” 束脩就是学费。 也是对教书先生的一种尊敬和礼数。 而且这年头的学费也不仅限于银钱,只要先生愿意收你,粮食布匹或是自家弄的山货都行。 “就他?” 女孩儿眨眨眼瞧着程安,目光睥睨:“识字吗?” “学过一些。” 程安淡淡开口。 女孩儿看他语气冷淡,不禁微微蹙眉,故意道:“是吗?那不妨写几个字来看看,若是好,我就让你进去。” “你是先生吗?” “不是啊!” “不是废什么话?我是来求学的,又不是来卖艺的。” “你……” 女孩儿气得咬咬牙。 “幺六儿!” 刘氏故作不悦的轻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道:“怎么和顾小姐说话呢?娘不是教过你吗,对人要客气。” 封建制度里。 阶级就代表了一切! 那怕面前这女孩儿如此稚嫩,可她的身份却让程家三口不敢轻慢半分,甚至还要刻意去讨好。 程安不满道:“娘,她又不是先生。” “嘁!” “我看你是不敢吧?” 女孩儿挑衅的笑笑:“不敢就赶紧走,待会儿要是先生来了,你却一问三不知,可就露馅儿了哦!” “行吧……” 程安看了眼母亲,叹气道:“你说,写什么?” “随便!” “若能写对五个字,就算你厉害!” 女孩眸中带着不屑。 程安没理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在沙地上写了几个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你……真会写字?” 女孩儿惊讶的看着地上。 程安随手丢了木棍,拍了拍手道:“不行吗?第一次见面,这三只‘鹅’就当送你的了……” “这是哪本书上的诗句,我怎么没见过?” 你知道就见鬼了! 程安仰头看着门楣没说话。 女孩儿悻悻的瞥了眼他,哼道:“等着吧。” 没多会儿。 一个中年男人出来。 “姑父您看,就是他。” 中年人一身粗布长衫,看着很是清雅。 他目光落在脚边的那半句诗上,然后愣了一下。 “你写的?” “嗯。” 这首诗是骆兵王小朋友九岁时写的,正合适程安这个年纪。 所以他抄的心安理得! 中年人眼中泛起光芒。 那是伯乐遇到千里马时才有的眼神,而且很炙热。 “这首诗显然还不完整,后半句呢?” “……” 程安没说话,一副思考的样子。 “不着急。” 中年人欣慰的笑笑,温柔道:“你若能把后半句作出来,我可以破例收你,至于束捐,有多少算多少。” “我……” 程安犹豫着挠挠头。 又咬着手指,样子很是呆萌。 而刘氏却格外激动。 从中年人那惊讶且欣慰的神态,便足以看出儿子的优秀! 她声音轻颤道:“别怕幺六儿,尽管说就是,就算不好也没事儿,放心,娘一定供你上学!”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程安原地走了两步。 装作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然后恍然抬头。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好!” 啪! 中年人下意识拍了下手。 再看程安时,眼神愈发的炙热了。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回先生的话……” 程安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学生名叫程安,家住河西村。” 第12章:程大海的真面目 “河西?” “可是程大海他们家的?” 中年人微微皱眉。 程大山没看出他眼神里的异样,赶忙道:“是嘞!程大海是我家兄长,我家那侄子程小远,也在您这儿读书呢。” “嗯。” 中年人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他看了眼一家三口,张张嘴道:“此事本不该说,不过你家娃娃既有此等天分,那我便不得不提前告诫一句。” “请先生赐教。” 程家三口都有些不明所以。 “将来千万莫要学了你大伯!” “啥?” 三人皆是一愣。 中年人眸中带着几分不屑,道:“程大海早年间虽说侥幸混过了童生,不过此人品行不太端正,反正……” “你记着就是了。” “是,学生记住了!” 程安恭恭敬敬的点头。 不过中年人这番话显然还没说完。 程大山两口子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 以前的程大海在他们心中,那可是一顶一有本事的人,不仅身负童生之名,说话也格外有水平。 若非如此,刘氏也不会被老韩氏欺负这么多年却不敢反抗。 那可是读书人啊! 正如二伯母姚春花的想法一样,哪怕大家心里都清楚,将来很难指望上他大伯一家,可也不敢轻易得罪。 万一人家中秀才了呢? 万一中举了呢? 可听中年人这口气…… 莫非程大海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等程安多想。 中年人看向他,眼中又多了笑意:“你既愿意读书,又有这等天分,那就更该刻苦勤学!至于束脩……五十文吧,是个意思就行。” “五十?” “不是四百文吗?” 善良耿直的刘翠云下意识开口。 每年学堂收束脩钱的时候,大房一家就会联合老韩氏疯狂盘剥二房、三房,所以这个数字刘氏记得很清楚。 “哪有这么多?” 中年人笑笑,又道:“平日里收学生,两百文也就够了,不过……听说你家人口不少,每年都要借钱度日……” “少点儿就少点儿吧。” “这娃娃有灵气儿,我愿意收他。” 这年头的教书先生,大多还是很有风骨的。 束脩多少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学生品性如何,是不是读书的料子,值不值得教授。 当然了,若你家真的很有钱…… 那就另当别论。 “借钱?” 刘氏欢喜的同时,又愣道:“咱家虽不富裕,可除了他家大伯乡试的那两年外,咱家很少跟谁借过钱呀!” 这年头借钱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要借钱,否则外人就会笑话你家里活不起了。 “这样吗?” “……那便是我记错了,无妨。” 中年人赶忙笑着摆摆手。 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 “那不行。” 刘氏倔强道:“咱家虽不是啥大户,但也不能平白落个‘欠人钱’的名声,先生还是说清楚的好。” “这……” 中年人有些尴尬。 “孩他娘说的对。” 程大山朝他拱拱手,客气道:“先生不用介意,您只管说就行,大哥在您这儿欠了多少,回头家里定给您补上。” “凭什么?” “他自己在外面欠的债,咱们凭啥帮他?” 刘氏一听就怒了。 程大山赶忙抓住刘氏的手,低声道:“你傻啊!咱儿子以后就要在人家这里念书了!不还钱,人家怎么看咱?” “可……” “我心里有数,回去再说!” 程大山拿出了丈夫的威严。 刘氏只能悻悻闭嘴。 中年人见状也不藏掖,叹气道:“去年他从我这儿借了三两,说是家里负担太重,他又是老大,总得帮衬一下兄弟……” “这不前两天,又来借了一两,说是要替二房、三房家的交税。” “什么?” 刘氏再也忍不住了。 瞪着眼,怒道:“好个程大海!竟然睁着眼说瞎话,不要脸!这种谎话连篇的人,也配称读书人?” “我也是一时心软。” 中年人叹了口气,又冷声道:“直到前几日,听人说他在桃花巷里养了一个外宅,这才知道被骗了!” “你说什么?” 程大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中年人怕他不信,严肃道:“杜某虽不敢称君子,但事关人清誉的事儿,又岂敢随意造谣?” “您是说……” “这程大海不仅借钱不还,还偷偷在外面养了小的?” “杜某亲眼得见!” 中年人语气坚定。 刘氏眼中满是惊愕! 可以想象,今天这事儿若是传回河西村,老韩氏会是个什么表情? 还有大嫂秦东芝又会有什么反应? 她们多年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丈夫,私下不仅撒谎成性,而且借钱不还,还在镇上偷偷养了外宅…… 信息量太大了! 刘氏不自觉的摇摇头,失声道:“不行,此事万不能从咱家嘴里传出来,否则娘怕是会被气死。” 她很讨厌老韩氏,却也知事关重大。 若真因为她把事情捅了出来,从而气死了一向要强的老韩氏,那这个恶毒儿媳的名声可就甩不掉了。 …… 一路回到家。 此时天已经黑了。 南屋还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后,秦东芝如一道鬼影般窜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笤帚,猛地朝刘氏砸来。 “刘素云,老娘今儿个弄不死你!” “你干什么大嫂?” 程大山眼疾手快拦住了秦东芝。 秦东芝却丝毫不惧,猛地推开程大山。 破口大骂道:“滚开,我要抽死这个贱人!” “都是你家这个王八羔子瞎咧咧,让老娘被村里人骂了一整天!小孩子不懂事儿,那都是大人教的……今天不打死这个贱人,咱谁也别想安生!” “你才是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刘氏也怒了,积压的怨气涌入心头:“我儿子哪句话说错了?咋的,你们有脸做,还怕人说?” “来,你今儿打我一下试试!” “你……” 秦东芝被程大山攥着手腕动弹不得,而刘氏的反应如此激烈,也是她没想到的。 “贱人,你还敢回来?” 这时,老韩氏从屋里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一见到刘氏就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东西,竟当着外人说婆家的坏话,你怎么敢的?我韩常娟活了六十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骂过?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老三,还愣着干嘛?” 她转头又看向程大山,用无可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还不快给我打死这个不尊不孝的贱皮子!” 程大山没动。 眸光冷冷盯着老韩氏。 夜色太黑,老韩氏看不清儿子脸上的阴霾,她快走几步来到跟前,抄起拐杖狠狠砸在程大山肩膀上。 “畜生,还不动手!” “老娘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第13章:程大海的极限拉扯 嘭! 肩膀火辣辣的疼。 程大山猛地推开秦东芝,一把抓住了老韩氏的拐杖。 接着一声怒吼。 “够了!” “你……” 老韩氏吓得一哆嗦。 程大山却攥着拐杖没动,冷冷盯着她:“娘,你真觉得是素云和幺六儿说了你和大嫂的坏话吗?” “那这些年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不管老韩氏的脸色。 程大山继续道:“儿子?您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我这个儿子?这些年您无论您怎么偏心,我都没说过什么,可您真觉得我傻吗?” “反,反了!” “都反了……” 老韩氏被吓得不清。 哆嗦着松开拐杖,连连后退。 她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三儿子! 哪怕之前她如何欺负刘氏,更是威胁要将刘氏卖进官窑里,程大山也没有今天这么疯狂过。 咋了这是? 去了一趟镇上,这两口子就转性了? 程大山没管老韩氏的惊慌。 “娘,我问你!” 他猛地上前一步,声音愈发阴冷。 “小远每年的束脩到底多少钱?” “我……” 老韩氏霎时语噎。 显然。 这件事儿她是清楚的。 程大山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失望,厉声道:“这些年你跟大哥联合起来骗我,可觉得良心不安过吗?” “谁骗你了?” 躲在屋里看戏的程大海坐不住了。 他来到老韩氏身边,扶住老韩氏后,又冷眼看向程大山:“老三,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谁骗你了?” “这可是咱娘!” 他怒声道:“对自己亲娘,竟敢用质问的语气,还如此的咄咄逼人!你就是这么当儿子的?” “程大海,你少在这儿装样!别以为我们两口子怕你……” 刘氏说着上前两步。 她刚要发难。 却被丈夫一把拽到了身后。 程大山冷冷盯着程大山,语气蓦然:“大哥,多的我也不问,你就说,小远的束脩到底多少钱?” “两百文啊,怎么了?” “……” 程大山霎时哑言。 他没想到程大海会承认的这么爽快。 东屋门口。 刚露出头的程大河两口子也是一愣。 却听程大海理直气壮的继续道:“之所以说是四百文,是因为这里面还有一大半都是‘人情钱’!” “那白马书院的杜修与我乃是同窗!” “你们也知道,如今出门办事少不了要请客应酬,咱家娃娃跟人家学东西,不给些好处,人家会照顾你?” 一旁看戏的程安险些气笑了。 好个巧言令色的程大海…… 这些年的书你是真没白读啊! 若非今日他们一家三口亲耳听到了杜先生的那番话,说不定爹、娘还真有可能再被他忽悠过去。 程大山眸中满是厌恶。 “那你之前借的钱呢?” “什么?” 程大海猛地看过来。 可很快,他又脸不红气不喘的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瞒你们了!前几日我是去找那杜修借过钱,可这钱却是为你们借的。” “呵!” 刘氏终于气笑了。 她环抱着胳膊满眼戏谑的看着程大海。 像是在说…… 忽悠! 你接着忽悠! 程大海剜了眼刘氏,冷道:“咱娘虽说脾气有点大,可我却知道,她那是刀子嘴、豆腐心……” “眼看官府就要来收税了,是咱娘!” 他话中满是委屈,搀着老韩氏朗声道:“她不忍你们两口子被官府为难,这才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去借点儿钱,好歹把你们几个保住再说!” “啊……” “是啊!” 老韩氏慌忙点头。 气势瞬间就起来了…… 她哆哆嗦嗦的指着程大山,语气里满是失望道:“都是亲生的儿子,我又怎忍心看你们落难?” “可你们呢?” 老韩氏声泪俱下,神态悲痛。 “你刘翠云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想不到心里却如此恶毒……竟当着全村人的面,这么编排自家婆婆!你安的什么心?” “还有你嫂子……” 老韩氏越说越起劲儿,大骂道:“她平日里对你们不好吗?有什么吃的喝的,她不是先紧着孩子?你们这么毁坏自家人的名声,就不怕遭报应?” “没错!” 秦东芝趁势帮腔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不管,让官府发卖了也活该!” 程安静静的看着老韩氏和秦东芝一唱一和。 这叫老迈无力? 这叫体弱身虚? 这嗓门儿…… 比他娘的扩音器还响啊! 他当然知道老韩氏和大伯母的用意。 无非就是想借机让周围的邻居都听听,看她们是如何被刘氏污蔑的。 “大哥!” 程大山满眼失望的看着程大海,深吸口气道:“你确定要闹成这样吗?原本只要你们不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 “老三,你什么意思?” 程大海目光闪烁。 他当然清楚自己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但这种事儿不能认! 打死也不能! 程大山也有些犹豫,冷冷道:“我什么意思大哥不清楚?是不是非要我把话都挑明了,你才知道错?” “你……” 程大海顿了一下。 可很快又冷着脸道:“我错什么了?虽说借钱丢脸,可我那是为了谁?还有咱娘,就算她有些地方做的欠考虑,可那也是咱娘,说你们两句不行吗?” “还有你,老三家的。” 程大海的语速很快,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 他瞧着刘氏严肃道:“你嫂子平日里是懒了些,可你做弟妹的,多做些家务又怎么了?这也值当在外人面前瞎咧咧?” “程大海,你……” 刘氏被噎得一愣,险些忘了那些‘把柄’。 程大海见状更是慌得不行,连忙拉着老韩氏往屋里走:“好了,丢人也要有个够吧?都给我滚回去睡觉!” 这时。 躲在后面看热闹的二伯程大河,缩着脖子走过来。 “大哥……” 他有些狐疑的盯着程大海。 “您真的去镇上借钱了?那这次的税收……” “你有钱吗?” “我?” 程大河慌忙摇头:“咱家的钱都在娘手里,我哪有钱啊!” “那还废什么话?” 程大海没好气道:“你俩是我亲弟弟,咱爹又死得早,我不管谁管?难不成真要看你们被官府带走?” “哈!” “是、是是是!” 程大河笑得直咧嘴。 可秦东芝却不乐意了,不满的跟上来。 “当家的……” “闭嘴!” 程大海冷喝一声:“都是一家人,难不成还真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行吗?还不快来伺候咱娘睡觉去?” “老大,你……” 这下连老韩氏也蒙了。 她满眼讶异的看着这个,自己养了三十多年,捧在心尖尖儿上的大儿子,只觉得有些陌生。 这结局不对啊! 不是说好了,绝不放过刘氏那个贱人吗? 不是说要彻底将她赶出程家吗? 第14章:老韩氏的母慈子孝 院子里。 二伯母姚氏同样满脸愕然。 她凑到刘氏身边,低声道:“翠云啊,咱大哥这是咋了?怎么你俩一提那什么‘杜先生’,大哥就转性了呢?” “没啥。” 程大山截过话头,淡淡道:“天不早了二嫂,快休息去吧。” “不对!” 姚春花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光芒。 她敏锐的看了眼北屋,摇头道:“你俩肯定是拿住咱大哥什么把柄了!否则他不可能这么紧张!” 之前程大山两口子没回来时,老韩氏可是亲口说要将姚氏抵给衙门发卖了的,她怎可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程大海。 他是那种豁达的人? 这些年家里家外被他扣摸走多少东西,连日常的吃喝用度,都是二房、三房在供养着他们。 他会舍得掏钱? 姚春花别的不行,可就是有点儿小机灵。 她蹙眉低声道:“别是大哥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吧?快说,你来去镇上听到啥了?是不是大哥……” “二嫂,你还真是能瞎琢磨!” 刘氏没好气的打断她。 然后推搡着姚氏回屋:“快去睡吧,明儿还要下地呢!” 当面戳破程大海的丑事儿,固然爽快! 可刘氏心里也清楚,这么大的丑事一旦曝光,那家里肯定会翻了天,尤其更不能从她口嘴里说出来! 否则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不对!” “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姚春花嘟囔了两句,不甘心的回了屋。 …… 北屋。 老韩氏刚坐下。 就迫不及待的抓住大儿子的手。 “老大,你今天怎么回事儿?之前娘怎么跟你说的……刘氏这个贱人,你怎能就这么放过她?” “就是!” 秦东芝也在一旁不悦道:“还得帮她交税?你咋想的啊当家的?” “老二家的也就算了,那两口子最喜欢闹腾,咱就当花点儿钱堵他们嘴了,可老三家……” 今日村口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奇耻大辱啊! 自从程大海考上童生后,她何曾受过这种恶气? 而且如今村里人都在传…… 说她这个程家大嫂自私好妒,甚至还有人说她面慈心狠! 这能忍? 若是放在以前,刘氏早被她手撕了! “娘。” 程大海瞪了眼自家媳妇儿,又低声道:“老三这些年可没少给家里挣钱,您觉得真要把刘氏发卖了,老三能忍?” 还是那句话。 这些年若是没有程大山源源不断的输血,这个家早就完了。 老韩氏闻言微微皱眉。 又不甘心道:“就这么放过那贱人吗?为娘心不甘啊!你是不知道她娘儿俩今日村里人面前,是怎么说我老婆子的!” “我恨不得剁碎了那两个贱人!” 一个是儿媳,一个亲孙子。 可从老韩氏嘴里说出来,却仿佛生死大敌一般。 “算了娘……” 程大海忍着怒气继续劝说:“之前我为了去乡试,无奈在外面借了些银钱,想必那刘翠云正是知道了此事,才会蹿腾老三与我对峙!” “你在外面欠钱了?” 老韩氏和秦东芝一齐看向他。 程大海心里恨得牙痒痒。 却只能无奈叹气道:“哎!这事儿本不想跟您说的,毕竟不是啥光彩的,可……乡试难啊!” 读书难不难? 就看他天才般的儿子,却连续两次乡试不中,便足以证明了,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老韩氏虽有些不悦,却还是深信不疑的点点头。 “那你也不该借钱,名声不好呢!” 她眼中透着浓浓的慈爱,拍了拍儿子的手:“家里你最出息,为了程家以后的荣耀,他们就该为你多承担些……欠了多少?” “二两多点儿吧。” 程大海不敢说的太满。 从程大山说出杜修的名字后,他就知道那些事儿恐怕兜不住了,且不说外面欠的这些债…… 就说他养的那个外宅。 一旦泄露,程家怕是会地震! 到时候就算老娘还向着他,可老二一家呢? 还有秦东芝…… 万一要是再传到村里去。 说不定还会因此断了他的前程。 读书人。 不就活个脸面吗? 闻言。 老韩氏毫不犹豫道:“那没事儿!正好开春儿了,山里野货不少,回头让老二、老三多进几次山,三五个月也就还上了。” “哎,也怨我!” 程大海满是愧疚的道:“若儿子能早些得中,也就不用娘您这么劳心劳神的为我操持了……” “什么话?” “我是你娘,不为你为谁?” 老韩氏满眼欣慰,又柔声道:“这天下有哪个娘不爱自己儿子的?只要你们好好地,娘再苦再累也甘愿啊!” “娘……” 程大海感动的声音哽咽。 一时间,母慈子孝。 “都是那该死的刘翠云!” 秦东芝也愤恨道:“若不是她和那小崽子作妖,咱家还能剩下小半两银子,当家的也不用在外面借钱!” …… 而此刻。 黑漆漆的西屋里。 刘氏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程大山转过身看了眼熟睡的儿子,然后轻轻搂住妻子。 低声劝道:“算了,毕竟这事儿不小……大哥今天已经退让了,咱也不能冲动……咱儿子够聪明吧?你没看他今天也不说话了吗?” 儿子聪不聪明程大山不清楚。 但脑子绝对灵光! 就凭他几句话便把老韩氏和秦东芝钉在了耻辱柱上,又随口间便做出一首让先生都拍手称赞的诗句。 那他儿子哪怕不是天才。 也绝对算是个不可多得的祸害…… “这我知道……” “可就是生气!” 刘氏轻锤了一下丈夫的胳膊,撒娇似的道:“凭啥他程大海就能在外面花天酒地,媳妇儿子还整天耀武扬威?可咱家呢?老娘真是受够了!” “别着急……” “等回头碰个机会,咱就分家!” 程大海语气格外严肃,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你说的啊!” 刘氏顿时欣喜不已,翻身趴在了丈夫胸膛上,嗔道:“老娘早就不想在这个家待了,你可不能骗人!” “我啥时候骗过你?” “嘁!” 刘氏羞涩的嗔了一句。 “你骗的还少了?” “我哪有?” “就有!” “没有吧?” “有……” 两人的声音逐渐低沉,从而发出了轻微的喘息。 “嗯~~~” 黑暗中。 刘氏闷哼一声。 又赶忙捂住嘴巴,低声颤抖着。 “动静小点儿,别把孩子闹腾醒了。” “好!” 程大山喉声沙哑。 渐渐地…… 床板吱呀作响。 程安蜷缩在墙角,脑袋死死蒙在被子里。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分家! 必须尽快分家! 他是一秒钟都不想跟父母睡一间房了,尤其自己这具八岁的身体里,实则却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老鬼…… 这种痛苦,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第15章:人无敬畏,自然不惧 一夜好睡。 清早吃饭的时候。 一家人十分默契的忽略了昨天的疯狂。 但二伯母姚春花,却一双小眼睛滴溜儿乱转着。 并试图从大房、三房的举止中挖出些蛛丝马迹…… “咳咳!” 快吃完饭的时候。 老韩氏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 一家人赶忙安静坐好。 三个孙子辈的也都放下了碗,乖乖瞧着奶奶不敢出声。 不过程小远显然是藏不住心事儿的,他恨恨的盯着对面的程安,眉眼中的怨气十分明显。 二伯家的程来却很安静。 他和母亲一样。 一双眼不停打量着周围人,像是在琢磨什么。 “那什么……” “官府的人今儿就要来收税了。” 老韩氏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布袋,里面沉甸甸的。 她‘啪’的一声仍在桌上。 “老二、老三,这钱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有数儿,娘就不多说了……要记着你大哥的恩情!” “是,儿子记住了!” 二伯程大河满脸欣喜的点点头。 又朝着程大海讨好道:“这回多亏了大哥,我和春花今后一定好好干,加倍的回报娘跟大哥。” “回报就算了。” 程大海故作轻松的摆摆手。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不就见外了?” “不过……” 老韩氏接过话道:“欠钱总是要还的,你大哥为了家里,连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这个钱你们好意思不还?” “还!” “咱肯定还!” 程大河向来刁得很,半点儿亏都不吃。 可眼下一家人的命运都掌控在人家手里,他再不愿意,也只能低头。 还不忘拉着程大山一起来背这个锅。 “你说是吧老三?” 可程大山却没说话。 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像睡着了似的。 老韩氏眸中有些不悦,哼道:“那就这样!从今天开始,老二老三白天下地,晚上就进山……早点儿还清!” “啊?” 程大河仰头惊讶。 说什么:‘靠山吃山,种田吃田’。 可这年头山里多危险啊! 先不说那些猛兽毒虫,就只是走进去再出来,都不是个容易事儿,再加上他本就不事生产。 连庄稼都伺候不明白的人。 你指望他能打猎? “怎么?” “你不愿意?” 老韩氏不悦的瞪了瞪眼。 “愿,愿意!” “咋能不愿意呢?” 两口子赶忙点头附和:“大哥为了咱借钱,那咱就该还!否则还是个人吗……你说是吧老三?” 又是拉扯! 程大河这这么说,就是想让程大山多出力,自己好坐享其成。 程安心中暗骂。 一群吸血鬼! 这是一天不占便宜都难受啊! 可程大山依旧没说话。 众人都有些讶异。 若是以往,都不用程大河拉扯,程大山自己就会臊得脸红,然后马上站出来,把活儿都揽过来。 可今天这是咋了? “老三……” “你没耳朵吗?还是聋了?” 老韩氏的口吻依旧毒辣。 也是想警告程大山两口子,别以为得了些把柄就得意忘形,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还钱可以……” “程大山!” 刘氏一听这话就想发火儿。 她可是清楚程大海在外面欠了多少,更清楚这就是个无底洞,就算还上了这笔钱,以后也还会再欠! 外宅是那么好养的? “你别说话。” 程大山显得格外镇定。 他压下妻子的反驳,接着道:“不过多少钱?怎么还?咱们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你什么意思?” 程大海眸光如刀。 “没什么意思!” 人无敬畏,自然不惧。 自从知道程大海在外面做的那些腌臜事儿后,程大山如今再看这个大哥,心中除了失望,就是厌恶。 帮你还钱养小三? 他是有些老实。 可也没贱到这种程度! “大哥出了税钱,那这钱咱的确该还。” “不过……” 程大山语气淡漠,道:“我家三口人,也就是六百文!多的,我和翠云一文钱也不会出……” “你说呢,二哥?” “啊?” “这……” 程大河支支吾吾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话会从程大山嘴里说出来。 这还是他那个憨厚好欺的三弟吗? 这个家是咋了? 老三两口子在镇上到底得知了什么?转变竟如此之大! 程大山却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他冷笑道:“若是二哥愿意多还些,我也没意见,反正大哥也是为了家里才借的钱,谁还不是还呢?” 这话是照搬老韩氏的。 平日里她最爱说的就是…… ‘都是一家人,谁花不是花呢?’ ‘为了这个家,你们要出力啊!’ 可出力的永远是自己,受益的却永远是大哥。 啪! 老韩氏忍无可忍。 一筷子甩程大山脸上,破口大骂。 “没良心的畜生!你大哥借钱是为了谁?你当借钱那么容易呢?人家会平白无故的借给你?” “好!” “你这么说是吧?那就滚!家里不会给你出一文钱,管你们三口子卖人还是卖地,死了也别来说话!” 老韩氏气势如虹。 依旧是老一套的打法,想威胁程大山就范。 “走。” “啊?哦……” 刘氏愣了少许。 然后一把拽起儿子就跟了出去,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丈夫那宽阔的后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才男人。 老娘的男人就该如此强硬! “畜生,你敢!” “老三。” 老韩氏和程大海同时一惊。 秦东芝也顾不得礼数了,上前一把抓住程大山胳膊。 “你们想干什么?这个家还没散呢!” “想分家?” “有咱娘在,我看谁敢!” 大房一家最大的倚仗从来都是老韩氏。 可一旦这个倚仗失了效…… 啪! 刘氏狠狠一巴掌拍开秦东芝的手。 中气十足的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有你这么拉扯自家小叔子的吗?滚开,否则老娘撕了你。” 眼看大战在即…… “不对!” 一声惊叫传来。 屋里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二伯的儿子程来猛地跳起来,指着程大山道:“三叔肯定知道了什么秘密,他以前不这样的!” “……” 姚氏急忙捂住儿子的嘴巴。 这会儿别说程来看出了端倪,恐怕满屋人除了老韩氏和秦东芝,还无条件相信程大海外,大家心里早就有数儿了。 程大海肯定出事儿了! 而且这事儿还不小…… 第16章:河西村最大的八卦 这下再没人敢开口。 程安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那名义上的堂四哥。 虎父无犬子啊! 基因这种东西果然无解。 他正想找个借口将此事不留痕迹的透漏出来呢,想不到半路却杀出个程来,替他达成了目的。 不错。 就看你‘倒忙正帮’的份上儿。 以后可以给点儿甜头…… 程大海脸上满是阴霾。 他冷冷盯着程大河一家,怒意就快要实质化了。 “大哥,别!” 程大河赶忙弯腰凑上去:“您别生气,小孩子瞎咧咧呢,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来,我教训他!”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 程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倒进姚氏怀里。 “畜生,让你胡咧咧!” “还敢不敢了?” 程来捂着肿胀的左脸,满眼惊恐的摇了摇头。 大家都知道程大海在外面有了把柄。 可你别现在就说啊! 税钱还没交呢。 这个时候翻脸不是蠢吗? “够了!” “闹成这样,还不嫌丢人吗?” 程大海咬牙怒吼。 “老三!” 他深吸口气道:“分不分家先不说,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什么是一家人?我就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咱这个家破了!” 该说不说。 程大海的确是有点儿口才。 插科打诨、避重就轻! 一番话硬是把自己推上了道德制高点上,就赌你程大山不敢闹得家破人亡,否则谁也别想好! “爹……” 眼看老爹要落败。 程安就想着再添上一把火。 今天不把大伯一家彻底埋了,他心里不爽! “你也闭嘴!” “大人家说话,轮到你插嘴了?” 老实人最好欺负。 可他一旦凶起来…… 程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悻悻的闭上嘴。 母亲刘氏则是将他拉进了怀里,用眼神提醒道;‘这会儿还不是分家的时候,别让你爹难做’! …… 正午。 阳光和熙。 村口大槐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乡亲。 收税是大事儿。 各家的男女老少都在,男人站在最前面围着几个县里来的衙差,小孩儿则在不远处的大磨盘上玩耍。 等程家几口子来了后。 大家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乡下人精神匮乏。 大家平日里最多的娱乐活动,就是凑在一起拉呱。 东家长、西家短。 别管真的假的,只要是八卦,皆喜闻乐见。 而最近。 河西村最大的八卦就是程家! 什么‘恶婆婆欺负善媳妇儿’啦,‘当家人偏心’,‘程家大嫂面善心毒’啦……连番儿的伦理大戏,让人应接不暇。 迎着那些戏笑的眼神。 老韩氏在秦东芝和姚春花的搀扶下,脸色铁青的走过来,然后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站着。 以前的她多么骄傲啊! 尤其大儿子考上童生后,哪怕是村长见了她,都会客客气气的尊一声‘老夫人’,可如今…… 一切都变了。 始作俑者就是她的三儿子、儿媳。 不对, 还有那个小杂种! 远处。 程安只觉得背后凉凉的。 回头就对上了奶奶那凶恶的眼神。 他下意识咧嘴笑笑。 老韩氏瞬间破防! 心内怒火翻腾。 畜生! 此刻她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亲手打死这个孽孙。 而程安却不再搭理她。 又过了一会儿。 “幺六儿。” “咋了?” 程安独自蹲在田埂上刨土。 回头却看到了程来。 “哥以前对你咋样?” “不咋样。” 程安言简意赅。 程来被噎得梗了梗脖子。 又不甘心道:“我对你还不好?你忘了上次咱俩偷吃鸡蛋被奶奶抓到,最后可是我挨的打!” “可鸡蛋也全被你吃了。” “我……” 十来岁的程来哪里是他的对手。 语噎少许。 又悻悻道:“行,那我问你……大伯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否则他今天为何不敢发火儿?” “你问我?” “昂!” “那我问谁去?” 程安白了眼他,回头继续刨坑。 “娘的!” 程来恼羞成怒。 十来岁的孩子哪懂什么心计? 能想到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暴揍程安一顿。 随即他一把薅住程安的后襟。 作势就要动手。 “别怪我没提醒你昂!” 程安也不反抗。 语气戏谑道:“奶奶这两天正有气儿没处撒呢,你要是敢打我……呵呵!” 威胁是最简单的反击手段。 而且百试不爽! 程来十多岁的小脑袋瓜顿时不够用了,然后下意识松手。 家里人都知道,老韩氏最不待见程安! 可她同样也不待见程来。 两个可怜的孙子…… 相煎何太急呢? “不过……” “关于大伯的事情,我的确听说了一些。” 程安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犹豫。 “快说!” “那你要保证不泄密,更不能出卖我!” 程安扬起稚嫩的脸庞。 “那是当然!” 程来认真的点点头,严肃道:“咱俩是亲兄弟!娘说,打断骨头还得斩断筋呢,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 你娘! 程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又换了个低沉的语气道:“我昨个儿去镇上了,那个杜先生说……咱大伯‘吃盆儿望锅’啥的,我不懂。” “笨蛋!” “这都不懂,你还想念书?” 程来得知了秘密,当即就变了嘴脸。 不屑的嗤了一声。 然后一溜烟儿的跑去了姚氏那边。 程安也没搭理他。 又低头自顾‘忙活’起来。 呵。 闹吧! 闹得越凶,分家就越快。 最好是姚春花能‘恶向胆边生’,直接把事情给挑明了,到时候大房、二房狗咬狗一嘴毛,也舍得爹娘头疼。 而这时。 “顾员外来了!” 不远处一声呼喊,打断了程安的思绪。 只见一位身着锦缎短褂的中年人,两手各牵着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瞬间,数百双目光同时聚焦! 顾长青是三邻五村唯一的大地主,也是清水镇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的到来,让气氛达到顶峰。 而他身边两个女儿,也顺势成为焦点。 不少人低声开始蛐蛐儿…… “听说这俩丫头是双生花?长得真水灵呀!” “那是!” “也不看人家什么条件?” 有人羡慕。 可也有人吃酸。 “再好的条件也没用,没儿子呢,管屁啊?” “那倒也是……” 众人纷纷附和。 这年月重男轻女的思想可谓根深蒂固! 尤其是在乡下。 你没有儿子,那就意味着没有倚仗,人家谁骂你一句,你都不敢还嘴,甚至还会被外人欺负。 就比如程家。 哪怕老韩氏再不待见老二、老三。 但此刻三个儿子往前一站。 这就是气势! 任谁也不敢轻易找碴儿。 不过这种话没人敢当面说! 当顾长青走过来时。 那些不屑和嘲笑瞬间变成了恭维和讨好。 “见过顾员外。” “二位小姐长得好生漂亮,美的晃眼呢!” “顾员外身体可好?” 顾长青笑容和气。 也一一笑着回话:“好,众位客气了……” 第17章:双生花和小流氓 等人来齐了。 为首的衙差开始唱名。 各家的大人们陆续缴纳税款,然后再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而小孩子那边儿。 程小远作为河西村唯一一个读书的孩童,在同龄人中颇有威望,便故意拉拢那些玩伴们一起孤立程安。 程安也懒得跟他们过家家。 蹲在田埂上,独自玩儿着土坷垃。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对泥土有了灼热的兴趣,每当把玩这些土疙瘩时,内心就会思绪狂涌。 ‘要不要再想个挣钱的法子呢?’ 读书的事儿虽然定下了,可那点儿钱也只能应个急。 分家很麻烦。 皆时老韩氏肯定会剥削! 他不在乎程家那几个仨瓜俩枣的,只要能顺顺当当的把家分了,不出两个月,他就能让家里宽裕起来。 所以还是得挣钱! ‘可太扎眼的不行……’ 那些发明也不能总往外掏,否则会有人骂他烂俗。 想着想着。 程安陷入沉思。 “喂!”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可程安却无动于衷。 女孩儿俏丽的脸上顿时露出几许娇嗔。 她悄悄靠近。 然后抬起小脚丫,照着程安的屁股轻轻一脚。 噗! 程安没防备。 一头栽进了自己刚刨出来坑的里。 “咯咯咯~~~” 女孩儿笑得花枝乱颤。 程安狼狈的从坑里爬出来。 认出来人是谁后,不禁冷眼皱眉。 “有病吧你!” “你敢骂我?” 女孩儿明显就是被娇养惯了,俏脸上满是怒容。 程安正在气头上,自然没好话:“我说你是不是闲的?还是觉得自己老爹是员外,就能随便欺负人?” “我……” 霎时间。 孩童们全都看了过来。 无论大人、孩子。 只要是穷人,天生就会仇富。 尤其是遇上这种刁蛮娇养的小丫头,大家不自觉的就会心生嫌隙,觉得有钱人全都该死! “你!” “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眼看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小丫头气得直跺脚。 “可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男女授受不亲!麻烦您离远点儿,行不?咋的,你嫁不出去了啊?这么急着招上门女婿吗?” 他是真不喜欢这种刁蛮跋扈的小丫头。 才多大点儿。 就敢踹男人屁股了…… 长大了还了得? “你,你混蛋!” 小丫头哪里受过这种气。 一时间眼眶微红。 “晓月。” “怎的哭了?” 那边,一个样貌相似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看到程安后先是一愣。 “诶?” “你不是那个……” 女孩儿想了想,又莞尔一笑。 “程安!” 她甜甜的笑道:“你上次做得那个轮子很有用呢!后来找匠人弄了个铁的,的确能省不少力气……” “爹爹前几日还夸你了呢!” “嗯,好用就行。” 程安的态度顿时好转。 相比妹妹的娇蛮跋扈,姐姐就更显得温婉可人了。 “姐姐!” 顾晓月看他前后两副面孔,更是气得不行。 一把拉过姐姐,嗔道:“他就是个泥腿子,您怎么能搭理这种人?你不知道,这人刚才……他轻薄我!就是个小流氓!” 当下文化闭塞。 小孩子家哪懂什么是轻薄? 这话从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更显得呆萌可爱。 “晓月!” 女孩儿微微蹙眉:“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说这种话?学堂里先生教的那些礼仪都白读了?” “还有!” “爹爹说了多少次,让咱出门要客气!什么泥腿子?咱家也在清水镇,那咱家也是泥腿子?” 有些人的端庄,是骨子里带的。 女孩儿语气稚嫩。 可那股子富家千金的气场,却让周围的孩子们不敢直视。 “姐!” “你,你怎么能帮着他说话?” 顾晓月气得小脸儿通红,嗔道:“你都不知道他刚才怎么欺负我的!” “人家欺负你?” 女孩儿嗔笑一声,没好气的拍了下妹妹的手:“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赶紧的,给人家赔个不是。” “就不!” “我又没错,凭什么要给这个小流氓道歉?” 顾晓月气得梨花带雨。 程安则一脸无语。 他想走。 上辈子与女人绝缘的他,这辈子一样搞不定。 况且。 老子才八岁啊! 你就是真把这俩小丫头塞给我,又能如何? 这都不是畜不畜生的问题了…… 这是犯罪! “抱歉。” 女孩儿拗不过妹妹。 只好朝程安略带笑意的点点头:“我这妹妹惯被宠坏了,可她心不坏的,只是有点儿任性。” “无妨。” “小孩子嘛,正常。” 程安老气横秋的回了一句。 顾晓月却气急了。 嗔道:“呸!说的好像你很大一样!姐,我就说他是个小流氓吧,一张嘴就要占人家便宜!” “你闭嘴。” 小丫头瞪了眼妹妹。 又笑道:“听晓月说,你过几天也要去书院了?那大家以后就是同窗了,我叫顾晓柔,以后多多关照。” 这俩确定是一个娘的生的? 程安瞧着两姐妹。 妹妹虽有些刁蛮,倒也也符合她这个年纪。 可姐姐就有些过分懂事儿了,分明是同样的年纪,但不管是说话办事,还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大人才有的庄重。 想到这儿。 程安忽然问道。 “听说你家在镇上有个饭馆儿?” “嗯。” “那需不需要供货?” “供货?” 顾晓柔满眼茫然。 “比如蔬菜、山货、鸡鸭鱼肉什么的,饭馆里不是都要这些东西吗?” “可那些已经有人供货了。” 顾晓柔渐渐变了脸色。 她觉得眼前这个同龄人的眼神太清澈了,精明的让人讨厌。 程安却不管那些。 他认真道:“你收的是散货,各家把东西送来,价格和质量都不好控制,若是能统一起来,就会省力很多!” “怎么统一?” “我可以去三邻五村收货,然后再以统一的质量和价格卖给你家,放心,价格绝对公道!” 说白了。 这就是散卖和批发的区别。 清水镇就那么大。 饭馆儿也就那么几家。 顾家平时需要的食材也多是从三邻五村收拢来的,可一家一家的收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成本也高。 毕竟不是谁都有功夫,天天往镇上跑的。 “哦,对了……” 程安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 “这些都是我爹想出来的,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而已,若是能行的话,还是得让我爹亲自来弄。” “你爹想出来的?” “昂!” 程安目光不移。 顾晓柔的目光却有些异样。 “包括上次那个滑轮?” “没错!” “那只‘鹅’呢?” “什么?” 程安愣了一下。 顾晓柔微微一笑,眸中带着几分狡黠:“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这个也是你爹写出来的?” “这……” 程安尴尬了。 眼看姐姐的语气变了。 顾晓月慌忙撇嘴道:“姐,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呀!这人就是个小骗子,而且还是个小流氓!” “可他却能作诗。” “我……” 顾晓月哑言失声。 顾晓柔嗔了眼妹妹道:“爹爹经常教导我们,要学会取长补短!就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第18章:哀莫大于心死 小孩子们聊得火热。 而大人那边…… “来人啊!” 一声爆喝。 衙门来的差头怒道:“把这二人拿下,不日押送平谷县!” “是!” 两个衙差冷着脸朝程大山两口子走去。 满村的乡亲们都在看着。 当老韩氏说出那句‘你们看着办,他不是我儿子’后,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瞬间尘埃落定。 好狠的娘啊! 众人看向老韩氏的目光满是厌恶。 而老韩氏却自当没看见。 目光戏谑的看着三儿子。 她在等! 等程大山两口子最后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跟前忏悔,如此才能弥补她被刘翠云破败的名声。 儿子和娘斗? 有理没理你都是错! “娘!” 程大山回头。 眸中闪透着几分悲凉。 “真要如此吗?” “哼!” 老韩氏冷笑凝眸。 又嫌弃地瞥了眼刘翠云:“你这婆娘厉害呢,我老婆子得罪不起!咱这个家,也容不下那种搬弄是非的混账……” “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保自己,还是要媳妇儿? 更何况他还有儿子呢。 是一人哭,还是一家哭? 乡亲们见状都暗暗叹了口气,这老韩氏的手段果然狠辣,一出手就直击三儿子的命脉…… “怎么说?” “到底能不能交钱?” 衙差也一脸戏谑的笑着。 这种乡下人的家长里短最是有趣儿,越是穷人间的争斗,嘴脸越是狰狞,甚至毫无人性可言。 “娘!” 程大山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也在等。 哪怕在这最后的关头,他依旧抱有幻象,但凡老韩氏能有一丝‘舔犊情深’的慈爱,他都不愿放弃。 可惜…… 老韩氏只是轻轻瞥了眼他,便扭头不再搭理。 终于,程大山无力的闭上眼睛。 “我交钱!” “什么?” 衙差和所有人一齐看向程大山。 “翠云。” “诶。” 刘翠云走过老韩氏身边,连眼皮都没抬。 浓浓的失望! 此刻夫妻二人对这个家再无半点儿留恋。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袋交给丈夫。 程大山接过来,恭恭敬敬的递给衙差:“差爷,这是六百文整,您点点。” 少许。 衙差点点头。 “没错,一文不少。” “不可能!” 一个人影冲了过来。 秦东芝失心疯似的抓住了衙差的手腕,喊道:“他家哪来的钱?偷的!一定是他们偷的。” “松手!” 衙差脸色瞬冷。 “偷盗是要砍手的!差爷,砍了他们!” “你娘的!” 衙差没忍住,一脚踹开秦东芝。 秦东芝哀嚎一声被踢出去老远…… “是不是偷得自有县衙处置,要不你们就去报官!老子是来收税的,偷钱跟咱们有甚关系?” “你们……” 秦东芝捂着小腹不敢说话。 她一个家庭妇女哪懂衙门里的这些规则。 人家是奉朝令下乡来公干的,这会儿自己的工作都还没弄完,可能会帮你一个乡下妇女扯淡吗? “当家的!” 可秦东芝不死心,又看向丈夫程大海。 程大海同样满脸怒容。 “老三,钱哪儿的?” “管得着吗?” 刘氏彻底硬气起来,站在丈夫身侧,昂头道:“婆婆刚才已经说了,以后再不认我们一家三口,这钱哪儿来的,又与你们有何关系?” “贱人!” “莫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程大海顿时怒上心头,全然忘了读书人的矜持。 扬手就打! 啪。 程大山轻松捏住了程大海的手腕。 “大哥!” “再敢动手,休怪我不认兄弟!” 常年养膘的程大海哪里会是程大山的对手,手腕儿被捏的生疼,一张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住手!” “你个逆子,畜生!松开你大哥。” 老韩氏挥舞着拐杖分开二人。 然后护在程大海身前,扭头看向旁边的村长:“他王哥,偷钱的事儿衙差不管,那你这个村长呢?也不管?” “大妹子,这……” 村长王德福尴尬的站出来。 这年月:县官不如现管。 在某种情况下,村长的权利甚至大于县太爷。 可王德福却不想管着这事儿。 无他…… 太他娘的丢人了! “你看这么多人都瞧着呢,咋说也是自家人,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呢?” “不行!” 老韩氏跋扈惯了。 拐杖砰地一声拄在地上,冷道:“程家出了这种丑事儿,那就是我这个当家人监管不力,不把这股子邪气弄了,以后还了得?” “这贱人今日敢偷家里的钱,明日呢?” “谁知道她还偷过什么?” 好毒的嘴啊! 村里妇人们纷纷怒视老韩氏。 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媳妇儿,就算有些矛盾,又何至于如此羞辱?你这是不想让刘氏当人了啊! “娘,你……” 刘氏气得泪眼通红。 “少废话,把钱交出来!” 老韩氏则冷笑看着她:“这钱是家里的,我不同意谁也别想动!老娘就是喂了狗,也不会给你交税!” “过分了啊大妹子!” 王德福实在听不去了。 乡亲们同样怒视着程家人。 今天算是开眼了! 大家见过恶毒的,可也没见过如老韩氏这般阴狠毒辣的婆婆,虎毒还不食子呢,人怎么可以恶到这种程度? 而老韩氏的想法更简单。 反正今天已经闹翻了,该丢的人也丢够了。 她今天必须出了这口恶气! 否则不光名声没了,以后在家里她也将威信全无。 “钱是我和爹爹挣来的!” “幺六儿……” 刘氏回头看见儿子,温柔招手示意他过来。 程安小跑着来到母亲身边,瞪着老韩氏道:“奶奶说什么‘家里的钱’?可家里的钱不也大多是爹爹挣来的吗?” “孽畜,轮着你说话了?” “可你骂我娘!” 程安稚嫩的语气里满是愤怒。 此刻村民齐聚。 正是他反戈一击的好机会。 程安继续道:“你和大伯家把我娘当仆人使唤,家里所有活儿都是娘干,病了就只能忍着,还时常被你和大伯母辱骂!” “你……” 老韩氏作势要打。 程安猫腰藏到父亲身后,大声道:“爹爹最辛苦,每天除了去田里,还要上山打猎给大伯换钱读书,给小远哥买笔墨!摔了腿你都不管,说什么忍忍就好了!你……” 他换了个胆怯的模样。 “父母不慈,儿女不孝!” “说得好!”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顾长青板着脸走到人前,先是饶有兴趣的看了眼程家三口,又看向老韩氏和周围的村民们。 “大山兄弟的钱不是偷来的!” “顾某可以作证!” 第19章:家! 一语激起千层浪! 谁也没想到。 顾长青会亲自出面为程大山背书。 连镇上的几个衙差都愣了。 “顾员外。” 差头陪着笑过来。 好意提醒道:“这种家长里短的破事儿最缠人,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故招惹他们?” “顾某的确不想管人家的家事儿。” “不过……” 他垂眸看了眼程安。 “这孩子聪慧,知道为爹娘说话,更是孝顺!再者,大山兄弟的这笔钱,也和顾某有关。” “您?” “这钱……莫非是您给的?” 王德福有些惊讶。 历朝历代的地主老财大多不是东西,这是千百年来底层穷苦人的共识,并将此观点延续至今。 可程安却不尽信。 他更相信另一句话…… 穷生奸诈,富长良心! 以顾长青在清水镇的地位,他完全没必要因为几百文钱,来跟这些乡下人计较,那只会徒增烦劳。 “是我给的!” 顾长青一口承认。 “为何?” 程大海脸色难看的盯着顾长青。 在村里他可以仗着童生的名气趾高气昂。 可在顾长青面前…… 童生算个屁! 哪怕你是秀才又如何? 顾长青看都没看程大海一眼,而是饶有深意笑看向程安。 “顾某的钱,该怎么用,难道还要向外人解释?老夫喜欢这孩子,愿意帮他一把,不行吗?” 程安正好抬头。 二人目光交错一下。 他又赶忙换上一副天真的模样,扭头看向别处。 这下再无人敢开口。 一向跋扈的老韩氏也乖乖闭嘴。 而周围乡亲们那些鄙夷的眼神,更是如刀似剑,一道道刺在老韩氏和秦东芝的脸上,扎得二人体无完肤! …… 回到家。 程安和母亲在屋里收拾东西。 程家三兄弟则一言不发的站在院子里。 “老三……” “大哥不必说了!” 程大山挥手打断了程大海。 淡淡道:“既然这个家如此厌弃我们,那我又何必留恋?以后……大家还是各过各的吧!” “程大山!” “你真就这么狠心吗?” 程大海忍着怒气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咱娘?她都六十多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孝顺’?” “是啊老三。” 程大河也在一旁帮腔。 “就算你不为咱娘考虑,可咱爹当年的话你也忘了?他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守好这个家,可你是怎么做的?” 这世上成本最低的要挟。 就是道德绑架! 以往程家人屡试不爽,也凭此尝了多年的甜头。 可现在。 这手段不管用了! 哀莫大于心死。 这就是程大山此刻最真实心里写照。 他甚至都不愿多废话半句。 轻推开大哥、二哥,大步回屋。 屋里。 秦东芝也是同样的口吻。 “翠云啊,何必闹成这样呢?” “都是一家人,就算生了些嫌隙,过去不提也就算了,还有咱娘,她虽嘴毒了些,可心还是好的呀。” 姚春花跟着附和。 “是是是!” “咱娘虽然有错,可毕竟是婆婆,若你就这么走了,那外人该怎么看咱?传出去丢人呢!” 刘氏不搭理她们。 自顾收拾着东西。 “翠云。” 这时…… 向来高傲的老韩氏竟也出面了。 她一副老迈无力的样子,刚要开口说话。 却被程安插话堵了回去。 “娘,这些不能拿!” 他指着屋里那些‘破烂儿’,一一提醒道:“这几个碗是奶奶屋里的,还有这些……咱们除了这些衣裳,其他都是程家的。” “凭……” 刘氏下意识就要反驳。 程安赶忙道:“奶奶说过,想分家,就要净身出户!咱今天拿了这些东西,万一奶奶不高兴了咋办?” 不高兴就会撒泼。 然后就又是无休止的拉扯。 程安累了。 实在不想因为这些破烂儿,坏了分家的好事儿,只要能逃离这个家,这些东西他分分钟就能挣回来。 “算了!” “都不要了!” 刘氏忍着眼泪将手里的东西扔掉。 接着一把拉起儿子就走。 “刘翠云!” 老韩氏被臊得面红耳赤。 可刘氏这次却连半个字都不想理她。 程大山也没说话。 大步追上妻儿,背上儿子就走。 …… 一家三口。 两手空空的走在小路上。 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 刘翠云泪眼婆娑的一步一回头…… 不是留恋。 是喜极而泣! 她怎么也没想到,分家这件事儿竟是从她最不看好,也是平日里最让她失望的丈夫,嘴里说出来的。 “爹。”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程安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 父亲的背影竟如此伟岸。 母亲刘氏擦了把眼泪,笑得轻松:“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个家,哪怕咱一家三口进山打猎都行!” “打猎啊?” “可是我不会打猎……” 程安懊恼的挠挠头。 “哈哈哈!” 程大山仰头大笑着,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不会爹教你,以后只要想学的,爹都教给你!” “好!” 程安咧嘴笑了。 …… 村东头。 河水蜿蜒而过。 一间破陋的茅草屋。 这里以前是个老猎户的住所,他死后,便荒废了下来,程大山找到村长,只用了五十文,便将这片地方买了下来。 茅屋又破又小。 却让人欢喜! 程安在屋里来回跑着,兴奋道:“娘,你看!这里可以隔出一块地方,以后我就能自己睡觉了!” “好,回头就让你爹弄。” 刘氏笑容明媚。 程安仰头看着母亲的笑脸,呆呆道:“娘,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就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呸!” “油腔滑调。” 刘氏嗔笑着白了眼儿子。 “真的!” 程安天真呆萌道:“幺六儿以前从没见您笑得这么开心过!以后您都要这样笑好不好?这样好看呢!” “好!” “以后娘多笑。” 刘氏笑中带泪的摸了摸儿子的脸。 …… 该说不说。 摆脱了原生家庭后的程大山,的确是个难得的好男人! 短短半月。 原先破陋的篱笆小院儿,被他修缮的安全舒适,院子里也种上了青菜,还从邻居家弄来两只肥母鸡。 饭桌上。 一碟青菜炒鸡蛋香味袭人。 程大山给儿子夹了一大块鸡蛋,眉宇间透着难以言喻的轻松。 “多吃点,长个大高个儿!” “爹,娘,你们也吃。” “好。” 刘氏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碎末。 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瞬间泪眼婆娑。 “又来了!” 程大山故作不悦道:“这都分家了,还哭啥?好日子在后面呢!可劲儿吃,你男人供得起!” “哇!” 刘氏一听这话更忍不住了。 呜咽着扑进丈夫怀里。 程大山也微微动容,叹气道:“以前苦了你们娘儿俩了!都怪我,若不是我太乖顺咱娘……” “咋能怪你呢?” 刘氏带着哭腔道:“我家男人孝顺,这是好事儿!难道孝顺还有错了?只是咱娘她,太偏心!” “好了,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啪! 这时…… 外面传来一声轻响。 打断了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刻。 第20章:刚入学就被欺负 姚春花站在院子里。 满眼都是羡慕。 “二嫂来了。” “诶……” 姚春花这才反应过来。 带着笑脸拉住刘氏的手,道:“翠云,你这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啊!瞧这鸡肥的,不少下蛋吧?” “还行,够吃。” 刘氏带着敷衍的笑容。 相比秦东芝的恶毒,姚春花虽说性格刁钻了些,但大事儿还是不含糊的,只是以前大家都过得很苦,又都被老韩氏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才生了许多嫌隙。 可如今三房分出来了。 那以前的利益纠葛也就不存在了。 尤其程大山和刘翠云两口子本就踏实能干,分家没几天,就把这个小家给打理的井井有条。 瞧这小日子过的。 羡慕啊! “吃饭了没二嫂?” “啊?” 姚春花被程大山问得一愣。 抬眼就看到了桌上那碟炒鸡蛋。 她张张嘴。 又磕磕绊绊的摇头。 “没……,吃、吃过了!” “再吃点儿吧,素云,给二嫂拿个碗来。” 刘氏有些不满的看了眼丈夫。 可转念想想。 自己跟姚春花也没啥深仇大恨,总不能把程家所有人都当仇家吧?那以后她在村里还咋说话? “不,不用了。” 话是这么说。 可一上桌,姚春花就猛叨了一大口鸡蛋,然后眯着眼细细品味起来,脸上满是享受的笑容。 这要是在程家。 就她这一筷子下去,少说得挨老韩氏两个大逼兜! 程安在一旁安静看着。 他和母亲的想法一样…… 程家的人虽然尖刻,可这年头家族观念不是一般的重,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是你想割,就能割开的。 既如此。 那还不如拉拢一下二房。 若以后老韩氏再作妖,爹娘还能有个帮手。 “哎!” 吃了鸡蛋后。 姚春花又换上一脸愁容。 “老三啊,你家如今是过好了,可程家……” 果不其然! 这是抱着目的来的。 先前因为顾长青的威慑力,老韩氏拿不准程大山与顾家的关系,分家的事情才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可程家没了程大山这个壮劳力。 地里的活自然就落到了二房身上…… 老韩氏绝对不会因为三儿子的离开而停止压榨! 反而会将所有压力都给到二房。 “活不下去了啊!” 姚春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又抓住刘氏的手道:“你二哥那就是个废物,根本撑不起来!我如今是想分家,又不敢分家!” “可我们也……” 刘氏以为她是来借钱的。 下意识就要拒绝。 “翠云。” 姚春花赶忙打断。 又愤愤道:“家里有多少东西你也清楚。可凭啥就都得留给大房呢?这公平吗?还有地,不也该有咱的一份儿吗?” 一说到土地。 刘氏犹豫了…… 这年月上到帝王将相、下至平头百姓,都对土地有着灼热的欲望。 钱多钱少那都是身外之外。 只有土地! 这才是一个家族的命脉,也是延续香火的基础。 “你看这样行不?” 姚春花抛出了筹码:“地的事儿我去说,别管找村长,还是找衙门!老娘绝对把咱两家的那份儿给要回来!” “不过……” 姚春花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若真能分了家,那以后咱两家可要多亲近些,尤其是地里的活儿……” 这是想让程大山以后多帮忙。 否则就算姚春花能把地要回来,可仅凭程大河那种好吃懒做的性子,再好的田地也得废了。 “行!” 刘氏当即拍板。 为了土地,她也不管什么脸面了。 拉着姚春花的手,热情道:“只要二嫂能把地要回来,以后咱俩家就一起种,都是兄弟嘛!” 这就又是兄弟了? 父子俩愣愣看着刘氏。 “不过话也说在头里……” 刘氏想了想,又赶忙补充道:“咱家可以帮忙,可二哥也要争气些,否则那还不如不分这个家!” “那是,那是!” 姚春花满口答应。 态度也变得更客气了。 果然。 分了家才有底气啊! 这才几天? 以往半个狠字都不敢说的刘翠云,竟也有了几分锋芒,尤其那说话的语气,颇有当家人的架势。 姚春花暗暗咬牙。 更加坚定了分家的想法。 …… 清晨微凉。 一家三口早早起床。 大包小包收拾好后,一路赶往镇上。 等来到书院。 正看见杜先生在门外站着。 程安上前两步。 恭敬作揖:“见过先生!” “好。” 杜修满意的笑笑。 程大山拎着一大堆山货和五十文钱递过来。 “多谢先生收我儿入学,这是一点儿小心意,不算什么钱的,您可务必要收下!以后娃娃要是闹腾,您尽管动手,怎么打都行!” “……” 程安嘴角莫名抽抽了一下。 恍然想起那些八、九十年代的电视剧里,爹娘送儿子上学的场景,都是恨不得把儿子过继给老师。 生怕儿子不被重视。 “这孩子有灵性,好好学,说不定能成才。” 杜修也没推脱。 收下了那些‘谢礼’后,带着程安进去。 程安背着小包袱走进门。 又回头看了一眼。 “娘。” “诶……” 刘氏瞬间泪眼朦胧。 勉强挤出笑容道:“要听先生话,知道不?好好学,缺啥东西就给家里传个话儿,别苦着。” “嗯,我记住了娘。” 程安泪光闪烁。 他缓缓抬起头…… 温热的阳光洒在脸上。 清风吹过! 此刻,他终于放下了心头的羁绊。 与前世和解。 …… 书院很大。 前后三个院子。 最前面是学生们上课的教室,中间是宿舍,还有先生准备课业的地方,最后面住着杜先生的家眷。 程安又一次住上了集体宿舍。 “你就是程安?” “嗯。” 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 回头就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比自己整高了一个头。 少年斜着眼,冷笑道:“这里不欢迎你,识相的话就赶快滚,否则……今后少不了你的苦头!” 闻言。 程安忽的笑了。 校园霸凌吗? 这还真是个熟悉的词汇! 前世的他由于无父无母,上学时没少被同学们欺负,像这种程度的威胁,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继续铺床。 语气淡然道:“是程小远让你来的吧。” “胡、胡说!” 少年慌了一下。 接着露出凶相道:“是我们大家都瞧不上你!对吧?” “没错!” “我们不欢迎你。” “快滚!” 屋里其他孩子也围了上来。 少年顿时得意起来。 他猛推了一把程安的肩膀,冷笑道:“劝你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别自找苦吃!” 程安无奈停下动作。 回头道:“你可知我的束脩费是多少?” “老子管你……” 少年刚要骂。 程安伸出一个巴掌,打断道:“先生收了我五十文,你们呢?若是先生不喜欢我,又怎会破例?” “五十文?” 少年微微皱眉。 “不可能!” “书院的规矩一直都是每年两百文!而且先生性格严厉,更注重规矩!怎会为你减免这么多?” 第21章:期待你的人 一百五十文听着不多。 可在清水镇这地方。 却够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久了! “不信?” “走……” 程安一把拉住少年的袖子。 “松开,你干什么?” “找先生啊!” 他仰头瞧着少年,笑容淡然:“若是我骗人了,先生自会逐我出书院,也省得你们费劲儿撵我。” “滚开!我不去。” 少年甩手挣脱。 “你不是不信吗?” 程安笑容更密,环顾一圈道:“不管你们有没有被程小远指使,都与我没关系,只要你们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你们。如何?” “哼!” 少年悻悻的抽了抽鼻子,悻悻道:“就算先生给你撑腰又如何?我可怕了?” 程安无奈摇头,叹道:“真不知你们是蠢还是笨!程小远是我堂兄,他岂能不知我的底细?” “可他明知道先生看重我,却还要让你们来找碴儿,这是为何?” 众人纷纷愣神儿。 都是些十岁出头的少年。 心智能有多深? 当即就有人起疑道。 “董辉哥,咱们好像被坑了……” “对!” “程小远这孙子没安好心呀!” “都闭嘴!” 叫董辉的少年微微皱眉。 又接着骂道:“少听这小子瞎咧咧!他这是挑拨离间,想让咱们内讧!兄弟们,给我揍他!” “那程小远呢?” 程安扯了一嗓子止住那些拳头。 “若非心里有鬼,他为什么不敢出来?” “你们今日打了我,先生定会惩戒!可程小远却没有半点儿麻烦,甚至还会背地里笑你们太蠢!” 这句话很有分量。 不少人都悄悄后退了两步。 董辉脸色难看。 他犹豫了一下,瞪了眼程安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倚仗,但在这间屋子里,我说了算!以后最好安生些,否则就揍你!” “好。” 程安依旧笑着。 然后转身继续收拾床铺。 …… 一夜无风。 早上。 学生们打着哈欠结伴来到前厅。 “吃饭啦。” “都去洗手!” 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 后面站着一位十三四的少女,手里拿着汤匙指挥着。 “董辉!你洗手了吗就吃?” “大师姐……” 董辉见顿时蔫儿了。 “少废话!” 少女故作严肃道:“先去洗手,否则打你手板!” “是!” 董辉乖乖排队洗手去了。 程安洗完手过来,拿着自己的碗来到跟前,也学着大家一样,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大师姐好。” “你就是程安吧?” 女孩儿笑颜如花。 她接过碗,边添饭,边笑着道:“我叫杜卿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难处就跟师姐说。” “谢谢师姐。” “不用客气……” 杜卿卿随手挽起耳边的碎发。 一边帮学生们添饭,一边笑着道:“爹爹说你有灵气儿,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聪明的学生,以后好好学,要对得起期待你的人。” 期待我的人? 程安莫名的鼻子一酸。 前世的他无人期待,而这一世,他多了父母,尽管前八年家庭困苦,却也让他体会到了亲人的温暖。 而今…… 这世上竟又多了两个期待自己的人! “是!” “我记住了!” 程安微笑点头。 “不用这么拘束,大家以后就要一起生活了,就该互相包容……” 杜卿卿笑得很轻柔,言谈间尽显温雅,宛如电影里那些知书达理的民国小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大气。 “呀。” 她回头看了眼程安,嗔笑道:“瞧你这褂衫,都露洞了……吃完饭换下来吧,我给你补补。” “啊?” 程安这才发现。 自己新换的褂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半指长的口子。 不用问! 肯定是那个董辉干的。 …… 学堂里拢共三十多个学生。 年纪不等。 程安不算最小的,可却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学生们打了饭后,都很默契的绕开他,离得远远的。 杜卿卿看在眼里,不禁微微蹙眉。 然后端着自己的碗坐在他身边。 “吃得惯吗?” “嗯,好吃!” 程安咧嘴笑笑。 他没说谎。 学堂的饭菜味道的确不错。 至少比他在程家那些年里吃的好太多了,而且营养。 杜卿卿莞尔笑笑:“喜欢就多吃些,今天这饭是我做的,若是吃不饱就再去盛,不用担心费用。” “够吃的。” 程安低着头。 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声音轻如蚊蝇。 杜卿卿马上就朝董辉那边瞥了一眼,故意大声道:“不用怕,这里我说了算,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大师姐真好。” 对面的董辉顿时冷脸。 小声骂了一句。 “呸!马屁精!” “董辉!” 杜卿卿顿时板起脸。 颇具威严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董辉慌忙摇头,讪笑道:“我说大师姐您手艺真好,饭香、菜更香!我吃一大碗都不够呢。” “哼!” 杜卿卿故作不悦道:“我可告诉你!以后不许再欺负新来的,否则我就让父亲告诉你爹,看你挨不挨揍!” “别,别啊!” “我知道错了大师姐,而且我也没欺负他……” 董辉隐晦的看了眼程安。 皮笑道:“我欺负你了吗程安?” “没有。” “看吧?” 董辉得意起来。 又朝杜卿卿笑道:“我董辉什么时候欺负过人?大师姐,您可别被他骗了,这小子也就看着老实。” “闭嘴,吃你的饭。” 杜卿卿哪能不知这里面的威胁? 早饭后。 她在屋檐下叫住了程安。 “董辉欺负你了吧?” “真没有大师姐……” 程安怯怯的看了眼周围。 杜卿卿微微蹙眉:“没有你害怕什么呢?还有你这褂衫上的口子,怎么看着像是被割破的呢?” “那……” “那是我自己不小刮的。” 程安低头攥着衣角,声音愈来愈小。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一点程安三岁的时候就知道。 前世在孤儿院里,营养不良的他十分矮小,被欺负了也反抗不起,就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 直到他看见那个哭着要妈妈买玩具的小孩。 才恍然明白…… 原来人都是多面的! 成年后。 有人说他狡诈。 也有人说他睚眦必报。 可未受他人罪,又怎知他人苦? …… 长廊下。 程安蹲在栏杆上。 瞧着被杜卿卿罚站的董辉。 “我的衣服是你弄坏的吧?” “呵,你等着!” 董辉狠狠瞪着程安冷笑。 程安没看他。 而是低头盯着脚边的蚂蚁。 语气淡漠:“其实我对你这种小把戏一点儿也不在乎,可那件衣服……却是我娘亲手做的,为此还扎破了手指。” “你不该弄坏它。” “呸!” 董辉不屑的啐了一口,骂道:“要跟我装泼皮吗?你还嫩点儿!这次老子记下了,你等着……” 啪! 程安猛地起跳。 一耳光抽在董辉脸上。 不疼。 但侮辱性极强! 第22章:灰毛浮绿水? 董辉瞬间暴怒。 一把拽住了程安的衣领。 “你可想好了!” 程安握住他的拳头。 淡定笑道:“这一拳下去,先生定会把你逐出书院!听说你家在镇上做生意?你爹送你来学堂……想必也是为了董家将来能出个读书人吧?” 士、农、工、商! 这四个大字,明晃晃地扣在大周朝每个人的头上。 做生意的或许不差钱。 可哪怕你富可敌国,依旧挡不住时代下的阶级制裁! 十一岁的董辉或许稚嫩,却也明白这番话的分量。 倘若因为打人被开除…… 老爹怕是会打死他吧? 孩子都怕长辈责罚。 董辉也不例外。 想起童年里挨打的一幕幕。 他眼神有些恍惚,下意识松开了程安。 程安轻轻抚平褶皱的褂衫,幽幽道:“我没兴趣和你为敌,也不屑搞什么小伎俩,可你若是再惹我……” “我保证!” 他伸出一根手指。 轻点了点董辉的胸口。 “不出一月,老子让你滚出白马书院!” “我……” 董辉张张嘴却不敢说话。 明明眼前这个孩童才八岁,站直了都不到自己下巴,可他说话的语气却那么阴沉,眼神比野狼还毒! 看董辉露出怯意。 程安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玩儿去吧……” “可、可大师姐说了,要我站满一个时辰才能动。” “哦,那你继续。” …… 开学头一天。 先生并未授课。 大家聚在教室里叽叽喳喳的玩笑着。 程安找了个安静靠窗的位置坐下,翻看着那些启蒙读物,时不时的用手指在桌上写几个字。 中午时分。 董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后面还跟着程小远。 他脸上挂着一个硕大的乌青眼,嘴角还有几分红肿。 不用说。 这是挨揍了! 无法报复程安的董辉,理所当然的将怒气撒在了程小远身上。 教室里瞬间安静。 大家都默默看着两人。 却无人敢开口。 噗! 程安好奇看过来,接着直接笑喷了。 没想到这董辉还是个报仇不过夜的,而且下手够狠,也省的自己再去浪费时间。 程小远见状。 不禁攥了攥拳头,狠狠剜了眼程安。 像是在说:‘你等着’! …… 第二天。 杜修坐在教室里。 “先生好……” “见过先生。” 孩子们陆续进来,恭敬行礼。 杜修也微笑着点头。 等大家坐好后。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副绢纸挂在正中间。 “今日不读书了,咱们来学一首诗……” 正是程安当日在书院门口所作的《咏鹅》。 杜修也笑看着他。 言语间毫不掩瑜的夸赞:“此诗无论意境,还是修辞,皆显功底!辞藻虽不华丽,却简洁大气,可称佳作!” “恭喜先生又添佳作!” 董辉圆润的拍了个马屁。 “此诗却不是为师做的。” “而是程安!” 杜修的笑容里满是欣慰。 谁? 几十双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 程安无奈笑笑。 起身冲杜修行了一礼。 “来。” 杜修摆摆手,把程安叫来自己身边。 又亲切的扶住他的肩膀,笑道:“此诗既然是你所做,那便由你来解释一下这首诗的寓意吧。” “是。” 程安有些拘谨的点点头。 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有些脸红。 “此诗……” 他尽量保持呆萌的语气。 轻声道:“小时候在河边玩耍,学生总能看到那些大鹅在河里洑水,它们叫声嘹亮,羽毛白白的,脚掌在水下不断扑腾……便联想到了这几句话。” “好。 “这便是见微知著!” 杜修更满意了,笑得合不拢嘴。 “先生,他说谎!” “嗯?” 众人闻声看去。 只见程小远愤愤的站起来。 怒视程安道:“我们村的大鹅根本不是白色的,是灰色的!什么‘白毛浮绿水’……一听就是抄来的!” “对啊!” 董辉下意识就帮腔道:“我家饭馆也经常会买些鸡、鸭、鹅,那些大鹅的羽毛也是灰白色的!” “骗子!” “肯定是抄的!” 孩子们顿时沸腾了。 恨人有! 笑人无! 哪怕孩子也不例外…… 谁都不愿意承认比自己强的人! “灰毛浮绿水?” “好听吗?” 程安稚嫩的脸上带着阴沉。 他轻瞟了眼董辉。 后者不禁倒吸口气,下意识闭上了嘴。 程安回头盯住了程小远。 嘴角挂着淡笑:“不识字的人都知道,作诗要讲究优美、简洁!我就是觉得‘白毛’好听,不行吗?要你来啰嗦?” “当然可以!” 杜修朗声开口。 又看了眼些闹腾的学生,冷道:“为师可曾告诫过你们?做人要光明正大!切不可嫉贤妒能、心胸狭窄!” “都忘了吗?” 这下再无人开口。 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还有你!” 杜修冷眼盯住程小远。 “你二人乃同宗兄弟,你还是兄长!又何故要对兄弟尖刻?可知读书人一旦背上个抄袭的骂名,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 “促狭!” 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促狭’二字。 可见杜修的愤怒。 他抬手指了指门口:“滚出去!我杜修没有你这等品德卑劣的弟子!” “先、先生……” 程小远吓傻了。 哆哆嗦嗦的站在那里。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天学都没上过的程安,竟能做出此等诗句,更没想到,先生的反应会这么大。 为了让自己上学。 这些年奶奶和父亲没少压榨二叔、三叔他们。 若就这么被撵回去…… 且不说村里人会怎么奚落他,就只是爹娘和奶奶那一关他就过不去,说不定还会被撵去种地。 “我知错了先生,求您……” 程小远噗通跪下。 泪涕横流道:“求您饶了学生这次吧!” 杜修冷哼道:“若非看在与你爹同窗的份上,老夫实不愿落人口舌……否则,又岂能容你这等卑劣之人到今日?” “滚出去,面壁一日!今天不许吃饭。” “是!” “多、多谢先生留情!” 程小远慌忙爬起来,低着脑袋出去。 心里却恨极了! 以前在家时,程安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个,连三叔三婶惹了自己,都要小心翼翼的哄着。 他何时受过这等恶气? 第23章: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用拳头! 之后的半月里。 程安过得很安逸。 每天除了读书写字,就是研究那些典籍文章。 如今的启蒙相对简单。 除去一些较为晦涩的古今贤文外。 其他的,程安早已熟读于心。 这还要多亏了没脑子的程小远,书本随便丢,也让他在童年时期,有了‘未雨绸缪’的机会。 而他的刻苦和聪慧,也让杜修越发喜欢。 一个刚开蒙的八岁孩子,仅用了短短半月,就能将各类教材熟读于心,甚至还能引经据典。 这还不算天才? 尤其这个学生不仅聪慧好学,对人也谦逊有礼。 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 许是杜修对他青睐有加的原因,师娘和大师姐也会爱屋及乌,有什么好吃的,总会留些给他。 后院小厨房里。 “香吗?” “恩恩!” 程安嘴里塞着一整颗烤鸡蛋,含糊不清的点点头。 杜卿卿笑容温婉。 随手帮他擦去嘴角的碎渣,叮嘱道:“吃完了记得漱嘴,别让那帮小子瞧见了,否则又得闹腾。” “嗯!” “大师姐,你人真好。” 程安眯着眼笑笑。 杜卿卿像是看弟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喃喃道:“师姐以前也有一个弟弟的,如果他还活着,想来也有你这般大了吧?” 程安愣了一下。 “这么老套吗?” “什么?” “没,没什么……” 他赶忙咽了嘴里的鸡蛋。 “你那几件衣裳我洗好了,回头记得晾起来……” 杜卿卿笑了笑,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叠东西:“这是我偷偷给你攒的宣纸,要省着点儿用,知道吗?” “大师姐。” 程安恍然抬头,眼眶微红。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温婉俏丽的女孩儿。 恍惚间…… 仿佛从杜卿卿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诶诶诶?” “哭了?” 杜卿卿故意打趣道:“男子汉呢,羞不羞?以后好好做学问,若能金榜题名,师姐脸上不是也有光吗?” “会的!” 程安小心翼翼捧着宣纸。 他语气坚定。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路回到前厅。 心中的温暖却久久不散。 这年头。 家家都不富裕。 杜修这个教书先生虽说受人尊重,但每年的收入也不多,尤其乡下这地方,拖欠学费更是常有的事儿。 可先生和师姐依旧对他如此厚待。 这便是恩情。 要牢记! 此刻…… 程安甚至都有些理解老韩氏了。 都说‘一碗水端平’。 可又谁能真的做到‘不偏不倚’? 杜修是因为他聪慧,所以才会另眼相看,师娘和杜卿卿看他乖巧懂事,也故而格外关照。 那别的孩子呢? 不过这种观点想想也就算了。 他不是圣人! 更没有‘众生平等’的伟岸情操。 …… 明亮的教室里。 程安趴在桌上安静的默书。 “小偷!” “你烦不烦?” 被打断思绪后。 他回头瞪眼了程小远。 自上次被先生狠狠教训了一顿后,程小远老实了很久,平时也只敢在背后说些没用的坏话。 但这些程安都没理会。 不是大度。 而是懒得去计较这种小孩子把戏。 “敢做不敢认?” “这些宣纸哪儿来的?” 程小远一把抢走程安桌上的宣纸,轻薄的宣纸顿时被攥得满是折痕。 “尼妈!” 程安猛地起身。 目光逐渐转冷:“放下。” “宣纸只有先生才有,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再说一次……” “放下!” 程安缓缓攥紧了拳头。 程小远昂着头讥笑道:“说不出来了吧?大家快来看呀,咱们书院出小偷了!都偷到先生头上去了!” 哗啦。 孩子们纷纷围过来。 程小远更得意了,讥笑道:“看吧?我就说他不是啥好人!在外面抄人家诗词,在书院偷先生的宣纸,还有……他爹偷了家里的钱,他娘还在外面偷人,一家子贱……” 嘭! 程安骤然起身。 一拳砸在程小远脸上。 没等其反应。 又抄起桌上的砚台,飞身扑倒程小远。 朝脸上砸夯。 嘭! 嘭…… 程小远都没来得及还手就被砸蒙了。 可程安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一下更比一下狠。 血迹顺着脸颊流下来。 程小远嘶声哀嚎。 可很快又没了动静…… 孩子全都吓傻了,一窝蜂的跑出去。 “杀人啦!” “程安打死人了!” 闻声而来的杜卿卿吓得呆站在门口。 然后快步进来。 “够了程安!” 她死死搂着程安的胳膊,大声道“打死人是要偿命的!你不想读书了吗?还有你爹娘……他们咋办?” “他把我的纸弄坏了!” 程安眼眶充血。 双手死死掐着程小远的脖子,脖颈处青筋暴起。 杜卿卿急得俏脸泛红,嗔怒道:“几张纸而已,师姐以后再给你攒就是!乖……听话,先松开他。” “可他还辱骂我爹娘!” “这……” 杜卿卿微微蹙眉。 大周朝有明文律令。 凡辱人父母者、人可杀之! 别以为这是玩笑。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年代里,若是别人侮辱你父母,而你却无动于衷,外人非但不会同情,反而会唾弃你! “住手!” 杜修闻讯后匆匆赶来。 当看到满脸是血晕厥过去的程小远后,他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拉开程安,将他手上的血迹用手绢擦干净。 这才问道。 “为何打人?” “他毁了师姐送给我的宣纸,还辱骂我爹娘!” 程安语气平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存在。 “那也不该……” 下手太狠了啊!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八岁孩子能做出来的事儿,何况程小远本就比程安大了四五岁,个头也比他壮。 能把强于自己的对手打成这样。 这是惯犯啊! “这样的人该纵容吗?” 程安第一次直视杜修的眼睛。 他昂着头,眸中满是坚定:“先生曾教我‘克恭克顺、不矜不伐’,学生一直牢记在心!可此人卑鄙无耻……”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得用拳头!” “你……” 杜修有些语噎。 在此之前。 他一直将程安视为天才。 并为此生能寻得这样一匹‘千里良驹’而沾沾自喜! 可现在…… 福兮祸所依? 第24章:你爹要见我? 且不说程安有理没理。 但下手如此之狠。 惩罚肯定是免不了的! 否则其他孩子和家长们肯定会闹腾,甚至会影响到书院的正常秩序。 面壁七日! 幽暗的小房间里。 程安枕着双手躺在梆硬的床板上。 心里默念了几篇唐诗宋词。 这些可都是他将来成名暴富的倚仗,尤其在以文为尊的大周朝,诗词歌赋就是最强的成名利器! 可后天就要放假了…… 也不知老爹知道这件事儿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幺六儿?” 狭窄的窗外传来一声浅笑。 程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谁?” “你猜。” “我小孩子啊还猜?” 程安翻了个白眼。 书院里知道他小名儿的人不多,程小远肯定不会来看自己,听着也不像大师姐的声音…… “嘁!” “小流氓!” “都被先生面壁了,神气什么?” 程安眨了眨眼睛。 有些意外道:“顾晓月?” “算你聪明!” 声音靠近窗户,悄悄道:“姐姐让我来告诉你,爹爹同意让你家给我家的饭馆儿送货了,不过……” “谈成了?” 程安心下一喜。 却听顾晓月故作遗憾道:“但爹爹说了,这笔生意只跟你谈!可看你现在这样……哎,怕是谈不成喽!” “跟我谈?” 程安愣了一下。 “这供货的法子是我爹想出来的,我、我也不会呀!” “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 “走喽?” 顾晓月咯咯笑着,故意跺了跺脚。 “诶!” “别……” 程安赶忙凑到窗前。 “我去!” “哼,就知道你是个财迷!” 顾晓月皱了皱鼻子,撇嘴道:“也不知姐和爹爹被你灌了什么迷幻汤,竟相信你会做生意?” “是是是。” “我就是个笨蛋,二小姐最聪明啦。” 程安笑着恭维了两句,又接着道:“那能不能劳烦聪明可爱、美丽温柔的二小姐,帮我个小忙?” “我才……” 顾晓月被夸得勾起嘴角。 又故作冷漠道:“算了,看在你道歉诚恳的份儿上,本小姐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次吧!就一次哦!” “我啥时候给你……” 程安翻个白眼。 又干笑一声:“嘿,多谢二小姐!” …… 乡间小路上。 杜卿卿秀眉微蹙。 想起平时严厉的父亲,又无奈叹了口气。 “哎,真是上你俩贼船了!” 相比于随性跳脱的顾晓月,杜卿卿则属于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平时恪守长辈的教诲,更别提偷跑出门了。 “表姐不用担心。” 顾晓月眨眨眼。 笑着挽住她的胳膊:“这次是我爹要见程安,就算姑父知道了,也不会生气的。实在不行……” 她昂着头。 仗义道:“回头我帮你解释嘛!” “你?” “那还是算啦吧!” 杜卿卿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嗔道:“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别胡闹,姐就谢天谢地了。” 等来到顾家。 一进门。 顾晓月就叽叽喳喳道:“爹,姐!卿卿姐和程安来啦!” 顾晓柔欢喜的迎了出来。 “卿卿姐,你也来啦。” “啊……” 杜卿卿有些心虚的笑笑。 “我是不放心晓月,所以就跟着来了。” 顾晓柔拉着她往里走。 还不忘吩咐管家道:“孙叔儿,快去准备茶水,还有糕点……让厨房多放糖,卿卿姐喜欢甜的。” “是,大小姐。” 管家笑着出去。 程安则眨了眨眼,看向杜卿卿。 “大师姐喜欢甜食?” “你才知道呀?” 顾晓月想表现得和杜卿卿的关系更近些,便显摆道:“家里每次做糕点,表姐都能吃一整盒呢!” “晓月……” “你闭嘴。” 杜卿卿红着脸,没好气的嗔了眼她。 还一盒。 我是猪吗? 又过了一会儿。 顾长青从后堂过来,笑着道:“卿卿也来了。” “舅父。” 杜卿卿恭敬行礼。 “自家人不用拘束。” 顾长青笑容慈祥。 又亲切道:“既然来了,便多住上几日,反正书院也放假了……你们三姐妹也正好多聚聚。” “啊?” “这……” 杜卿卿有些尴尬。 她是偷跑出来的。 若是被爹爹知道,肯定数罪并罚。 “不妨事儿。” 顾青山摆手笑道:“老孙,稍后派人去镇上打个招呼,就说卿卿在我这儿住着,让大姐和姐夫放心。” “是,老爷。” 看到顾家人的和睦。 再想想自家…… 程安不禁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差距啊! 接着。 顾长青看向他。 “程安?” “见过顾员外。” 程安恭敬行礼。 “嗯。” 顾长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想不到你也去学堂了,既如此,就更该努力刻苦!要想将来有出息,读书是少不了的。” “是,晚辈谨记。” 程安心里有些狐疑。 他总觉得顾长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 却又不得其深意…… 不由他多想。 顾长青接着道:“你之前说的那个生意,可想好具体该怎么做了吗?” “我……” 程安刚要开口。 顾长青又接着道:“别拿你爹说事儿,这单生意老夫只跟你做。” 都是邻居住着。 程大山是个什么性格他能不清楚? 从上次那个卸货的滑轮开始,再到后来,他又从女儿嘴里得知了那首《咏鹅》,就对程安更为重视了。 才八岁,就能有此等眼界。 这样的孩子若能悉心培养,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 “其实也简单。” 程安无奈。 只好老实开口:“历来餐饮生意,除了口味外,最重要的就是食材!若能将食材的质量统一,生意自然会好。” “那我为何非要与你合作呢?” 顾长青脸色严肃。 眸中却带着笑意:“要知道,乡下最不缺的就是闲人,只要我提一嘴,自然会有人争着抢着来做这件事儿。” 说白了。 这就是个收货送货的活儿而已,若没有独特的竞争优势,就算生意做成了,也不会长久。 而程安则没想到。 一桩简单的小生意而已,顾长青竟然这么认真。 他犹豫了一下道:“别人或许也能做成这笔生意,可镇上的饭馆却不只您一家,若一旦有人竞争,进货的价格就会涨,甚至……” “甚至什么?” 顾长青笑容愈盛。 “甚至还会导致您家的饭馆儿无货可进!” “哈哈哈。” 顾长青大笑几声。 “好!” “那便依你所说,这笔生意老夫接了!” 第25章:程家骂战 少许。 厨子端着饭菜进来。 作为清水镇数一数二的大地主,顾家的饭菜可谓丰盛,一桌子鸡鸭鱼肉,让人垂涎欲滴。 可程安也只是看了一眼。 便拱手告辞。 这下顾长青更满意了。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 重要的是他小小年纪就能抵住诱惑,还懂规矩。 这样的娃娃谁不喜欢? 顾长青下意识看了眼两个女儿。 目光逐渐深邃…… 杜卿卿则起身挽留。 “小安,吃了饭再走吧。” “不啦师姐,这会儿娘在家里肯定已经做好了饭菜,我若是回去得太迟,她们会担心的。” “那……” 杜卿卿犹豫了一下。 又道:“等晚一点儿我去找你,放心,这件事儿怨不得你,我会去帮你跟二位长辈好好解释的。” “这……” “还是算了吧师姐,太麻烦你了。” 他倒不是怕被爹娘责怪。 而是担心万一老韩氏和大伯一家来闹腾。 这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杜卿卿板着脸不悦道:“那怎么行?你是我放出来的,不给你爹娘一个交代,回去后父亲也会骂我不懂规矩。” “那,行吧……” 杜卿卿送着程安来到门外。 可没想到…… 顾长青竟然也出来了。 程安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致谢。 等他走远后。 “这下程家有热闹看了。” 顾长青略带深意笑笑。 瞧着远处那个小小的影子越走越远,喃喃道:“不过这样也好,程家闹得越厉害,就需要人依靠。” “依靠什么?” 顾晓月一脸懵懂。 而站在父亲身侧的顾晓柔却听懂了。 刚过了九岁生辰的她,虽还不太懂男女之事,却清楚顾家未来,将要面临的问题,于是下意识就朝远处多看了几眼。 …… 河西村。 没等走到家。 就听得阵阵叫骂声从远处传来。 程安快跑两步。 正看到院子里,老韩氏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间,程小远绑着裹脸布坐在她怀里,身边还站着大伯和大伯母两个哼哈二将。 秦东芝气势如虹。 指着刘氏的鼻子破口大骂。 “刘翠云,你个不要脸的贱人,竟敢唆使儿子对自家兄弟下毒手,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脸!” “你放屁!” 离开程家后,刘氏也逐渐狂野起来。 她当即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儿子打你儿子了?还有……书院的杜先生都说了,你儿子背后骂人家爹娘,那就是活该!打死他都是轻的!” 秦东芝常年作威作福惯了。 哪里受过这等气? 她猛地冲上来,伸手就要去抓刘氏的脸。 “老娘撕了你!” “过分了大嫂!” 程大山随手就把秦东芝推回去老远,接着道:“小孩子打个架而已,大人若是动手,可就不好看了!” “老三!” 程大海怒吼一声,上前道:“你敢对大嫂动手?” “大哥也想动手吗?” “我……” 程大海瞬间哑火。 程大山依旧平静道:“一家人怎么回事儿,咱各自心里都清楚!大哥,今天谁要是敢动粗,可别怪弟弟不留情面。” “你……” 程大海楞在原地。 而负责看热闹的二伯一家,则一脸窃笑的站在门口。 当看到程大山两口子的改变后。 二人不禁变了脸色。 这才几天啊? 没想到一向懦弱的三弟,竟也变得如此凌厉。 大家此刻方才醒悟…… 程大山原来不是软柿子啊! 尤其是分家后。 老三一家过得越发火红! 家里不仅养了鸡、弄了菜,还在后山开垦出一小片荒地,甚至隔三岔五的还能吃上肉…… 这日子谁不羡慕? 二房两口子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分家! 这事儿一天都不能再拖了。 只要能笼络住老三两口子,再有程大山这个免费劳动力在,还用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吗? “好啊你老三!” 老韩氏终于坐不住了。 她颤巍巍的走过来,举着拐杖怒道:“才分出去几天,就反了你不成?还敢威胁你大哥?来,有种你就打死我这个老婆子!” 嘭! 程大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拐杖,脸上顿时多了一道血印子。 “他爹!” 刘氏心疼的抱住丈夫。 回头怒道:“你……你们太欺负人了!老娘跟你们拼了!” 程大山却一把拽住了妻子:“你让开翠云。娘打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说破大天去也没用。你不能动手,否则人家该咋看你?” “那不行!” 刘氏心疼的直掉眼泪。 “我才不管她是谁,谁也不能打我男人。” “娘!” 这时。 程安快步进来。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 “畜生!” “你还敢回来?” 老韩氏举着拐杖过来就要打他。 “为何不敢?!” 程安忽的大声道:“既然小远哥口口声声说我污蔑了他,那咱就让衙门来主持公道!正好……我家先生的女儿也在河西村,她就是人证!实在不行,整个白马书院的人,他们都能作证!” 话音刚落。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有位大师曾说过…… 冤枉你的人,比你还知道你有多冤枉! 这下程大海两口子都不说话了,程小远则眼神闪躲的后退两步。 老韩氏逐渐看出了端倪。 只可惜…… 她的偏心早已病入骨髓! “老二!” 老韩氏顿了顿,举着拐杖大骂道:“你俩在那儿等死呢?还不来帮忙?给我打死这几个不孝的畜生!” “娘,这……” 姚春花自然不会动手。 她抱着胳膊,不咸不淡道:“咱家三弟那可是连野狼都能打死啊!再说,小远可大哥的儿子,您让大哥上呀?” “好你个姚春花……” 程大海脸色瞬冷。 却被程大河打断道:“大哥要干什么?咱两口子可没惹你吧?咋的,真就是不讲理了呗?” 这话看似没提程大山两口子。 却无形中帮他们解了围。 姚春花也趁势讥讽道:“可说不是?这小子骂人家爹娘,就该打!这事儿大哥您不占理啊!” “放你娘的屁!” 老韩氏怒不可遏的瞪着姚春花:“好你个贱人,竟敢帮着老三说话,老娘白养你们这些年了!” “你们不来是吧?我老婆子自己动手!” 第26章:一文钱你也别想! 院子里。 须发喷张的老韩氏举着拐杖要打人。 “这……” 刚进门的杜卿卿愕然楞在原地。 平日里恬静如水的她,哪儿见过这种阵仗? “师姐,你来了。” 程安赶忙迎上去,又朝后面的顾晓柔点点头,尴尬道:“抱歉,家里出了点儿事儿,让你们看笑话了。” “这是……” “干什么呢?” 年幼的顾晓柔还没经历过这些所谓的‘家庭秘辛’。 一时间有些惊愕。 “哟!” “这不是顾大小姐嘛!” 眼尖的姚春花却赶忙笑着迎上来,哈着腰道:“这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顾大员外怎么没来呢?” “见过婶婶。” 顾晓柔乖巧的笑笑,接着道:“我是陪表姐一起来的,她担心程安会被责罚,所以特意来帮忙解释一下。” “这就是杜先生家的小姐?” 看家里来了外人。 刘氏赶忙收拾好情绪,笑着过来道:“真是的,还劳烦二位小姐亲自跑一趟!没啥的……都是误会。” “呵!” “这是找帮手来了?” 秦东芝瞪着顾晓柔和杜卿卿没有半点儿客气。 反而阴阳怪气的笑道:“两个没断奶的女娃子,也敢掺和人家的家务事儿?还有脸没了?” “你这人……” 杜卿卿蹙眉瞪着秦东芝。 程安赶忙安抚道:“师姐见谅,我家这情况吧,的确有些复杂……要不你们先回去,这里我能解决。” “那不行!” 杜卿卿壮着胆子道:“这种情况我就更不能走了,否则看他们这架势,闹不好还会动手呢!” 程安心中苦笑。 你是太小看老韩氏和秦氏的脸皮了…… 动手? 她们拆家都是轻的! 而杜卿卿一个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自然学不会那种泼妇骂街的手段,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这事儿是程安冲动了,可……” “可什么可?” 秦东芝当即打断。 接着骂道:“我说你听不懂人话是吧?程家的事儿与你何干?你爹不就是个教书先生么,有什么好厉害的?” “东芝儿……” 程大海脸色稍变。 有心想拦上一句,却也晚了。 小妮子被骂的眼圈通红。 险些都要哭了。 “爹!” 程安冷着脸,怒火渐浓:“您现在就去镇上找衙差!还有娘,您去把村长叫来……不是要闹吗?那咱就闹!也好让三邻五村的都看看……这事儿到底是谁没理!” “说得好!” 刘氏满眼欣慰的瞧着儿子。 果然…… 这上了学的娃娃就是不一样! 不仅说话有理有据,气势也比以前强了不少。 “不能报官!” 程大海脸色冷肃。 又等着程大山道:“老三,说到底这也只是家务事儿!若是报官,且不说衙门如何判决,就说这三邻五村,以后该怎么笑话程家?” “你想让程家成为整个河西村的笑柄吗?” 程大山要面子。 所以之前无论怎么被欺负,可只要老韩氏一撒泼,他都会能忍则忍,就怕传出去落人口舌。 可这次程大海却失算了。 “程家的笑话还少吗?” 只听程安冷声道:“上次奶奶明明有钱,却要逼着爹把娘抵给衙门!那时候,大伯可想过脸面?” 这世上不要脸的人,都是被要脸的给惯出来的! 听了儿子这句话。 程大山眸光一冷:“幺六儿说得对!既然大哥要讨个说法,那咱就报官!到时候是非对错自有公断!” “翠云……” 他看眼妻子。 刘氏不禁咧嘴一笑:“诶,这就去!” “站住!” “今天谁也不能去!” 程大海急了。 跨步挡在院门口。 程安轻笑一声,眸中满是戏谑。 “大伯这么怕报官,是怕耽误了今年的院试吗?还是您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怕被人知晓了?” 话一出口。 院子里瞬间静悄悄的。 “不过也是……” 程安继续补刀:“这读书人的名声若是臭了,那还谈什么科考?即便你有状元之才,朝廷怕是也不会用你!” “小畜生!” 程大海气得牙痒痒。 他没想到,这小崽子才刚上了几天学,便能有如此见识,不仅条理清晰,言语间也颇具锋芒。 再看看自家儿子…… 程大海更恨了! 他没搭理阴阳怪气的程安。 而是看着程大山道:“老三,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儿子动手在先,你侄子受了这么大罪,补偿一下不过分?” 要钱? 看刚才那架势,还以为要抄家呢! 程大山下意识就松了口气。 觉得这事儿若能用钱解决那自然最好,否则就凭老韩氏今天这架势,肯定还会大作特作。 可秦东芝却不愿意了。 觉得就这么放过来程安太便宜了他。 “当家的……” “蠢货,你闭嘴!” 程大海瞪了眼妻子。 又看向老韩氏道:“娘,怎么说幺六儿也是咱程家的崽,就算犯了点儿错,惩戒一下也就是了,万不可闹得颜面尽失啊。” “老大,你……” 老韩氏也有些不悦。 可想起儿子在外面借的那些钱。 也只能咬牙道:“老三,你家那个小畜生打了小远,这汤药费、损失费、将养费……一贯钱吧,这事儿就算了!否则……” “一文钱你也别想!” “……” 几双眼睛齐齐盯住程安。 “小畜生,你……” 老韩氏怒目圆睁,像是要吃人。 程安却没看她,继续道:“今天这个事儿,要么就报官,要么咱就继续闹腾!钱?一文没有!” 而他真正想说的是…… 今时不同以往了! 当初的他们人在屋檐下,不妥协就无法生存,而今随着爹娘的醒悟,这个家早已脱胎换骨。 他不是冷血。 倘若程家这些人稍有半点儿良知,他也希望这个家能够兄友弟恭、母慈子孝,可现实却是…… 大伯一家贪婪尖刻! 祖母老韩氏更是面慈心毒! 这样的家要来何用? 明知道他们秉性难改,今后肯定还会再出幺蛾子,那不如直接撕破脸,也省的将来被掣肘。 “好,好好!” 老韩氏气得直哆嗦。 她抬起拐杖指着程大山道:“老三,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当初若知道他如此不孝,我就该早早掐死这畜生!” “老三。” “难道大家真要撕破脸吗?” 程大海还想威胁。 程安却懒得再跟他们扯皮了,冷声道:“大伯,程家的人口也够多了,您也不想再多养两张嘴吧?” “……” 程大海惶然看过来。 心里咯噔一下! 第27章:爹娘的脑洞 打蛇打七寸! 镇上的那个外宅和私生子。 就是程大海的七寸。 也不知他在老韩氏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微微泛青,最终不甘心的瞪了眼程安,扬长而去。 小院儿安静了。 等没人后。 程大山看着儿子叹口气:“六儿啊,虽说你奶奶和大伯这次过分了,可此事你却不该提……”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这事儿一旦爆发。 恐怕不止秦东芝会闹腾,整个程家都会分崩离析。 虽然分家了,可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程大山实不愿看着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破了…… “爹,这不是我的错。” 程安仰起青涩的脸庞,语气格外认真。 “先生说过: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你种下了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就算我不说,大伯也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算了。” 程大山叹了口气,略带严肃道:“你如今也上学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他也不是真的生气。 只是觉得儿子才这么点儿,就学会摆弄手段了,若不多加规劝,那以后还得了? “放心吧爹,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人。” 程安笑了笑,又赶忙岔开话题:“对了,还没跟您介绍呢!这位是杜先生的女儿,也是儿子的大师姐。” “见过程家叔婶儿。” 杜卿卿有些不自然的行了个礼。 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闹剧中反应过来…… “这位是顾家大小姐,咱们之前见过的。” “晓柔见过二位长辈。” 相比于杜卿卿的羞涩,小她三四岁的顾晓柔反而显得格外稳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几分大气。 “客气……” “二位小姐客气了。” 程大山两口子有些受宠若惊。 一个劲儿的笑。 顾晓柔看了眼院子里的陈设。 又仔细打量了几眼程家两口子,便笑着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晚辈也就不久留了,告辞。” “啊?” “这就走了?” 刘氏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有些愣神儿。 “等等师姐……” 程安拦住杜卿卿。 又朝老爹催促道:“爹,前几日您不是进山了吗?可有弄到蜂蜜?或者别的山货也行,给师姐多带上些。” “有!” “都有……” 程大山赶忙笑着道:“今天多亏了二位小姐来帮忙,家里没别的好东西,就带些山货走吧。” “都是好东西嘞,外面没卖的。” 刘氏也笑得热情。 “这,不好吧?” 杜卿卿有些不好意的摆摆手,道:“算了小安,师姐是来帮忙的,又不是冲你家东西来的。” “可在书院时,你不是也很照顾我吗?” 程安接过父亲手里的蜂蜜,笑着道:“还有,师姐不是喜欢甜食吗?这个又甜又香,抹在糕点上更好吃!” “可……” “拿着吧。” 不容杜卿卿拒绝。 程安一把塞给她,又故作失落道:“莫非您是看不上我家?” “哪有?净胡说!” 杜卿卿故作不悦的嗔了一声。 这才红着脸接下,又关切道:“你若不方便在家,明日可以去顾家找我,师姐陪你一起回书院。” 刚才老韩氏那架势着实把她吓到了,便担心程安会被报复。 “放心吧师姐,没事儿的。” 程安笑得亲切。 一路把二人送到村口。 直到看不见杜卿卿的身影,程安这才嘴角带笑,哼着小曲儿的回去。 还没进门。 就听母亲在屋里臆想着。 “那杜小姐看着不错,可惜早生了几年,比咱娃大不少呢!顾家丫头倒是年龄相当,可……” “咱可不当上门女婿!” 程大山摇摇头。 可能天下的父母都觉得,只有自家儿子才是最优秀的,两口子一时间脑洞大开,恨不得明天就给儿子娶媳妇儿。 “娘。” 程安笑着进来。 故作天真的道:“我觉得师姐最好,不仅体贴而且漂亮,是这个世上除了娘,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好个没心肝的。” 刘氏故作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嗔道:“这才几天?胳膊肘儿就往外拐了?要是哪天真娶了媳妇儿,还不转脸儿就把老娘给忘了?” “爹……” 女人的唠叨最难解。 程安赶忙岔开话题,道:“我先前去了顾员外家一趟,他已经同意跟咱家做生意了!您这两天准备一下,第一批货要快。” “同意了?” 程大山一喜。 欣慰的看着儿子。 才八岁就能给家里赚钱了! 试问整个河西村,谁家娃娃能有这么厉害? 刘氏却一头雾水。 故作不满的嗔道:“啥生意?同意啥了?说,你俩背着老娘弄啥呢?” “没背着您……” 程安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刘氏先是愣神儿,又恍然道:“这可是好生意啊!一进一出就能赚不少钱呢!而且还不费力。” 激动之余。 刘氏一把抱住儿子,在那细嫩的小脸儿上狠狠的嘬了一口。 啵! “好儿子!” “看来这个书真是读对了!” 她笑容灿烂道:“才几天啊?咱幺六儿不仅做事儿有理有据,还能跟那么大的员外谈生意了?” “那是!” “也不看是谁的崽?” 程大山同样笑得开怀。 程安笑着抹了把脸上的口水。 步入正题道:“爹,山货的话,您就按照品相收购就行,哪怕价格高点儿,但一定要保证质量。” “那是自然!” 程大山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人家顾员外看得起咱,那咱就更不能以次充好,否则那还是人吗?” “还有肉类菜蔬这些……” “娘。” 程安看向母亲笑道:“您就辛苦些,种些时令的蔬菜,若是缺了什么,就到村里各家去收。” “啊?” 刘氏担忧道:“那万一有人抢咱生意咋办?” “不会的。” “咱这是批发,赚的就是个运费钱……” 程安笑着道:“若他们自己去镇上卖,先不说顾家要不要,品质也不能保证,还会耽误不少功夫,里外算算还赚钱吗?” “而且爹……” 程安仰头想了想。 又忽然笑道:“以后您去镇上送货时,可以把村长家的驴子借来,到时谁家若想买点儿什么,您就一道儿给捎回来。” “是嘞!” 程大山笑着拍手。 “都是乡里乡亲的,咱家赚了钱,人家也能得个实惠,这样才不会有人眼红,生意才能长久!” “果然!” “这人就是得读书才有出息啊!” 刘氏眸中满是欣慰,感慨一声:“瞧瞧咱家幺六儿,才读了半个月的书,就能有这等头脑!说不定将来真能考个秀才呢!”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逃脱原生家庭的桎梏? 若非当初他设计挑动起程家的纠纷,就算爹娘再如何爱他,也不敢轻易提分家,更别提如今的好日子。 所以程安从来不信‘命数’! 不管想要什么,都要竭力去争取。 否则就算你命里有皇位继承也没用。 第28章:一家都是人才 乡间小路上。 顾晓柔看似无意的瞧了眼杜卿卿。 “卿卿姐……” “嗯?” “程安为什么要送你蜂蜜呀?” “啊?这……” 杜卿卿俏脸微红。 又莞尔一笑,道:“这孩子重情义,而且懂得感恩,可见他心性纯良,是个不错的好孩子。” 只是纯良吗? 顾晓柔想起父亲的叮嘱。 心里不知为何就有些酸酸的…… …… 而程家这边。 争锋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 程安还没睡醒,就听院外有人叫门。 “老三,翠云!” “在家吗?” 刘氏匆匆推门出来。 “二嫂?这么早你咋来了?” “这还早?” 姚春花脸色有些严肃,一把拉住刘氏的手就往外走:“赶紧的,村长已经来了,今天说啥也得把地给分了!” “这……” 刘氏一时有些发怵。 尽管先前她表现的如何坚决,可真到了这天,一想起那些年被老韩氏支配的恐惧,就会不自觉地心慌。 “咋?” “咱先前可是说好了的,你要变卦?” 姚春花不满的嘟囔道:“再说这事儿可是为你好,你若真不想要地,那就当我没说,走了!” “别啊二嫂。” “他爹!你快出来他爹……” 刘氏拉着姚春花的胳膊。 等程大山出来后,急忙道:“快,叫上幺六儿,咱们去程家!那些地本就有咱家一份儿,凭啥不要?” “你睡糊涂了?” 程大山白了眼妻子,道:“分地就分地,叫孩子干啥?” 万一到时候动了手咋弄? 这不是坑了儿子吗? “你懂个啥?” 刘氏蹙眉嗔道:“就是因为这事儿不好弄,才得让儿子来!你忘了?之前那个轱辘,还有昨个儿那事儿,不都是儿子弄成的吗?” 是呀! 儿子虽然才八岁,可架不住是天才啊! 潜移默化中…… 两口子遇事儿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找儿子。 程大山当即认同道:“没错,是得叫儿子一起去,他识字呢!要是签字画押,咱也不怕被坑。” “那还不快走?” “成!” 程大山扭头回屋,接着道:“你和二嫂先去,我俩马上就来。” 刘氏跟着姚春花一路往程家跑。 “翠云……” 姚春花的脸色有些异样,扭头问了一句:“你家幺六儿才读了半个月的书,就能识字了?” “认识不少呢!” 一提起儿子。 刘氏瞬间有了气势。 挺胸道:“别看咱幺六儿岁数小,可书院的杜先生却不止一次夸赞,说咱娃有灵气儿,是神童呢!” “这么厉害?” 姚春花眨了眨眼睛。 “我还骗你咋的?” 刘氏白了眼她,认真道:“杜先生说了,咱幺六儿刚到学堂没几天,就能熟读那些启蒙的书本,还会作诗呢!” “这……” “那的确是天才!” 姚春花有些憋闷的点点头。 尽管她大字不识一个,却也知道作诗这种事儿不是谁都能行的。 大房父子俩就是赤裸裸的例子。 读了这么多年。 最后却落了个‘风吹鸡蛋壳’…… 程小远就更不用提了。 姚氏昨天连夜去了一趟镇上,得知了不少关于程大海的事儿,还有程小远是如何的不学无术。 可恨的是! 多年来他们为了大房出钱出力,结果就这? 一个人品低劣的爹,外加一个荒废学业的儿子,再加上秦东芝这些年在程家飞扬跋扈…… 憋气啊! 想想就觉得窝囊。 …… 等程安和老爹来到程家。 屋里已经吵翻天。 老韩氏闭眼躺在床上,两腿直哆嗦。 不知是气的,还是装的…… “谁同意分家了?” 程大海戟指程大河,骂道:“老三那个不要脸的畜生,滚也就滚了!老二,你莫非也要学他?” “到底是谁不要脸?” 姚春花跨步冲进屋里。 全然不顾一旁的村长王德福。 怒目瞪着程大海,朗声道:“大哥,你在外面做的那些腌臜事儿,还用我跟大伙儿再说一遍吗?” “贱人!” “你敢污蔑长兄?” 程大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间暴跳如雷。 姚春花看他就像是看一只小丑,冷笑道:“我昨个儿连夜去了一趟镇上,而且打听到了不少趣事儿,大哥要听听吗?” 厉害啊! 程安戏笑的看着二伯母。 前有二伯一战气晕老韩氏,后有二伯母绝杀程大海,再有堂哥程来时不时的火上浇油…… 一家全是人才! 自己昨天故意透漏了几句程大海的事儿。 没想到姚春花竟真去调查了。 而且这才一天…… 啥叫效率? “你……” 程大海语噎。 秦东芝却反驳道:“你瞎放啥屁呢姚春花?当家的不就是在外面借了些钱吗?又没说不还!你想用这个威胁咱分家?真是想瞎了心!” “借钱?” “哈哈哈哈!” 姚春花不仅没生气。 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此刻秦东芝在她眼里,就是个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小丑。 她满眼讥笑道:“大嫂就是大嫂,这气势足得嘞!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真就你说的算了!” “贱人住嘴!” 程大海彻底慌了。 赶忙截住话头儿道:“分家就分家,说那些废话作甚?但我话说到前头,分了家,你们以后就再也不是程家人了!若将来有了麻烦……” 这是威胁。 以前秦东芝就喜欢用这招。 仗着程大海童生的身份,不仅在家里横行霸道,在外面也是趾高气昂的,动不动就说啥…… ‘等我家大海考上秀才’ 就如何如何。 乡下人没见过啥大人物,秀才对他们来说就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甚至能断人命运。 可程大海能考上吗? 以前不止是姚春花,刘氏也很害怕…… 担心程大海真要是考中了秀才,说不定就能在衙门里谋个职位啥的,那回头肯定会报复她们。 可直到看清了程大海的真面目后。 心中只有厌恶! “老娘敢分家,还怕麻烦?” 姚春花昂首挺胸的瞪着程大海,冷笑不止:“少说那些没用的,把该给咱的地分了,以后大家两不相干,否则可别怪我管不住嘴!” “分你娘……” 秦东芝刚要开骂。 啪! 程大海一巴掌扇倒他。 再不掩饰的凶狠道:“滚,没脑子的东西!没看咱娘都不说话了吗?再多嘴,老子立马休了你!” “你……” “你打我?” 秦东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程大海却没理她。 只是朝村长王德福讪笑了两声,说了一句‘让您看笑话了’,便领着大家来到田里,将程家的耕地分成了三份。 “这不对!” “得平分……” 刘氏不满自家分到的劣地。 “娘。” 程安拽了拽母亲的袖子,低声道:“算了吧,咱今天来这儿……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吗?” “可老娘就是气不过!” 刘氏红着眼满是委屈。 “凭啥好东西就都是老大的?凭啥这么多年我跟你爹任劳任怨,最后还要给别人做嫁衣裳?” 和儿子的想法一样…… 她从不在乎那点儿土地,也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家产’,就是想为那些年受到的委屈和不公,讨个说法! 第29章:小私塾,众生相 一大早。 程大山装上准备好的食材。 赶着驴车出村。 程安坐在车辕上,笑着道:“爹,这次卖了货,要记得给娘买点儿东西,她一定会开心的!” “是嘞!” 程大山欣慰的笑笑。 又回头看了眼儿子:“儿子真是长大了,不仅学问做得好,还知道孝顺爹娘,老子有福啊!” 来到镇上。 二人直奔顾家饭馆儿。 百味斋。 一个很简单的招牌。 毕竟这里只是个小镇,拢共两家饭馆儿。 简陋是必然的。 牛掌柜已经得了消息。 看到父子俩后,赶忙笑着迎上来:“是程老弟吧?主家说了,以后只要你的食材够好,咱就长期合作。” “很定好!” “咱不干那骗人事儿嘞!” 程大山笑的客气。 父子俩坐在店里等着掌柜清点数目。 当看到后厨正在做饭时,程安忽然又有了个想法。 “牛大叔。” 他笑着问道:“咱店里平时人多吗?” 牛掌柜一边忙活,一边接话:“还行吧,平时除了老主顾,再就是一些走商的来住店,还算过得去。” “既然不缺生意,那菜式就该多些。” “嗯?” 牛掌柜停下动作。 程安赶忙摆手道:“晚辈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饭馆儿想要生意好,菜品绝对是最重要的,您说是吧?” “是这个理儿。” 牛掌柜知道这对父子与顾家有交情。 便耐着性子道:“不过琢磨一道新菜何其难?咱这又不是县里的大酒楼,没那个条件呢!” 程安也不再多言。 没多会儿。 二人从饭馆儿出来。 这次送来的食材,除去那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和一些小的损耗外,净赚了一百二七文钱。 小小一串铜钱。 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的。 程大山抑制不住喜悦,咧嘴笑着:“想赚钱还是得做生意啊!以后若能半月送一次,咱家两年就能盖新房!” 书院外。 他数了二十个铜板塞给儿子。 “要省着点儿花,知道吗?” “知道了爹。” 程安喜滋滋的揣好。 终于体会到了上学时,那些小朋友们给父母要零花钱时的喜悦。 …… 回到书院。 程安刚走进宿舍。 就见董辉迎面走来。 “是你干的吧?” “什么我干的?” “你神经病?” 程安闪身饶过董辉。 这种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儿就为所欲为的小屁孩,他前世见过太多了,而且这种人一般没啥脑子,就是单纯的嚣张。 董辉脸色难看。 一把拽住程安的胳膊:“程小远被先生赶走了,别说与你无关!” “这事啊。” 程安笑了笑:“无所谓,那就当是我干的吧!正好,书院没了搅屎棍,大家都清净不是?” “你承认了?” 董辉一时语塞。 程安瞧着他呆滞的眼神,笑道:“怎么?你专程在这儿堵我,不就是想听我说这句话吗?” “你……” 董辉微微皱眉。 他每次遇到程安,就总觉得有种在跟家中长辈对话的错觉,听他说话,总觉得是在嘲笑自己。 “那下一个呢?” 他深吸了口气,恶狠狠道:“你赶走了程小远,下一个会是谁?你是想当这个书院的老大吗?” “老大?” 程安险些笑喷。 又看了眼屋里那一双双稚嫩的眼睛。 仿佛瞬间回到了少年时期…… “我没兴趣当什么‘老大’。” 他推开董辉往里走。 “呵,谁信?” 董辉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这种心情怎么说呢? 以前他是书院的孩子王,不管新来的还是老面孔,大家都怕他,有了什么好吃好玩儿的,也都紧着他。 可自从程安来了以后…… 一切都变了! 先是自己,后是程小远。 程安短短半月就成为书院里炙手可热的明星,先生视他为子侄,师娘和大师姐也对他照顾有加。 以至于同学们也开始在暗中比较…… 程安和董辉谁更厉害? “不信拉倒。” “让开,大师姐找我呢!” 程安看都没看他。 放好行礼后,就要去后院找杜卿卿。 两天不见。 他最想念的就是大师姐。 “你别得意!” 董辉气得咬牙,在后面喊道:“我可不是面团捏的,你若再敢嚣张,老子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好,我知道了。” 程安头也没回的摆摆手。 …… 翌日。 教室里。 休息了两天的学生们还处于兴奋状态。 可等杜修拿出课本后。 周围顿时传来阵阵轻叹…… “这本千字文老夫已经讲过多次。” “谁会背了?” 下面鸦雀无声。 眼看杜修的脸色逐渐严肃。 程安心里笑笑。 算了。 都是同学,救你们一次吧。 也省的大家都说自己不合群…… 可他刚要起身。 却听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我会!” 坐在董辉身边一个孩子站了起来。 程安回头。 正对上董辉戏谑的眼神。 好似在说:‘别以为就你聪明!’ 学堂和官场一样。 能被先生夸赞,这就是恩宠。 大家之前被程安弄得‘师父不疼、师姐不爱’,就算没仇,心里也对他生出了几分不满…… 争宠! 这大概就是董辉对付他的办法吧? 程安无所谓的笑笑。 “好。” “高盛,你来背一遍。” 见有人主动请缨。 杜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高盛摇头晃脑的背完。 然后喜滋滋的看向杜修,等待夸奖。 “背的不错……” 杜修刚夸了一句。 高盛马上就朝程安这边看了一眼,眸中满是得意。 “那释义呢?” “什么?” 高盛愣了一下。 杜修微微皱眉道:“光会背有什么用?重点是要能弄懂其中的含义,这才算是真学会了!” “我……” “对不起先生,学生不懂。” 高盛红着脸低头。 “谁会?” 杜修看了眼学生们。 偌大的教室里鸦雀无声。 “程安。” “在。” 程安恍然回过神。 起身无奈的看着杜修…… 先生啊! 您这是叫我做‘孤臣’吗? 小小一座私塾。 何苦来哉? “你也不会吗?” 看杜修那一脸失望的阴霾。 程安知道自家这位先生是个顶要强的人,更是将自己视作了关门弟子,打算大力培养自己。 但凡他要是说句不会。 以前的‘恩宠’怕是就没了…… “会!” 死道友、不死贫道! 老子管你那么多? “这篇文章的意思就是说,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褐色的,正应对了宇宙混沌之初的颜色……” 前世程安没学过千字文。 但几句简单的解释而已…… 对他这个研究生毕业的老油条来说,还是没啥难度的。 “不错!” “更难得是,其中还有许多不同的见解,可见你是下了功夫的!下堂去后院儿等我,为师再给你讲几篇文章。” 杜修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 “多谢先生……” 程安苦笑着行礼。 等下堂后。 杜修刚走出教室。 无数道目光就齐齐射在了程安脸上。 愤怒、不屑、惊讶…… 小小的教室里。 众生万相! 程安愣了少许。 又恍然露出一抹笑容。 孰能无错? 只要你还是人,那就别想让所有人都喜欢。 孔子还都有几个黑粉儿呢。 何况是老子? 若是因为嫉妒就不敢开口,那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思? 第30章:想去院试吗? 一过数月。 程家的风浪逐渐平息。 分了家。 老韩氏再也没了奴役二房、三房的借口。 尽管偶尔也会过来闹腾几下,不过念在自家名声的份上,刘翠云和程大山也大多能忍则忍。 满足了一些不算过分要求。 不过没了壮劳力的程家着实有些惨。 用老韩氏的话来说。 她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一落千丈,平日里不仅要做家务,还得看秦东芝的脸色。 但就算她再怎么卖惨。 刘氏也不会心软! 前十年的那些苦难如今想来,依旧让她如鲠在喉,再如何大度的心胸,也做不到烟消云散。 而可喜的是。 没了原生家庭的桎梏,程安一家的日子越发红火,不仅有地里的收成保障,还有顾家的生意托底。 就连乡亲们都说。 程家老三发达了,嘴角时常油汪汪的。 程安也肉眼可见的长高不少。 此刻站在杜卿卿身边。 两人几乎并排。 “瞧你!” 杜卿卿坐在房檐儿下洗衣裳。 指着短衫上的口子,嗔道:“才刚补好的衣裳,又破了!就不能小心些?想累死你师姐啊?” 程安坐在她旁边看书。 闻言撇撇嘴道:“衣服小了嘛。” “还敢顶嘴?” “我说你不小心,就是不小心。” 杜卿卿美眸微眯,故作凶相。 程安赶忙放下书本,陪着笑道:“是是是,都怪我不爱惜,让师姐受累了,以后一定注意!” “哼!” “这还差不多……” 杜卿卿挑眉笑笑。 故作长辈的模样,说教道:“这也就是在家,以后若是成了亲呢?天天补衣裳,瞧谁愿意嫁你。” “那就不娶呗。” 程安无所谓的耸耸肩。 “痴话!” “不成亲怎么延续香火?” 如今的杜卿卿出落得越发水灵。 才将十四岁的她。 已然多了几分成熟…… “若不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就算孤独终老又何妨?师姐没听过那句话吗?叫‘宁错过、不将就’!” “哪儿听来的这种浑话?” 杜卿卿微微蹙眉。 可心里却偷偷认同了这句话。 还有些惊讶。 一个八岁的孩子…… 竟也懂得男女之间的事儿了? “师姐?” “嗯……” 瞧着那张熟悉且柔美的俏脸…… 程安故作懵懂道:“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什么?” 杜卿卿被打断了思绪。 又刷的红了脸。 “死幺六儿,瞎说什么呢?还‘喜不喜欢’……你才几岁?是不是又偷看爹爹的那些杂书了?” “没!” 程安一口否认。 “就是好奇嘛。” “以前总听人说,男女之事如皓月繁星般美妙,还有书上,也记载了许多因情而痴的男女……” “可成亲真有那么好吗?” 杜卿卿蓦然呆滞。 然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 顿时俏脸羞红道:“你、你还说没看?小小年纪,张口‘喜欢’闭口‘成亲’的,知不知羞?” “再说,我又没成过亲,哪知道这些?” “那咱俩成亲吧!” 程安呆萌的眨眨眼。 “我……” “死幺六儿,敢占我便宜!” 杜卿卿羞怒难当。 拎着棒槌就要揍他。 程安扭头就跑,嘴里还喊着:“就是没成过亲,才要成亲啊!书上说,成过亲就不是小孩子啦!我要当大人!” “当你……” “我让你当大人!” 两人在院子里追逐着。 时不时的还会传出几声欢笑。 “爹。” “先生……” 这时,杜修从门外进来。 两人赶忙站好。 “整天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 杜修板着脸训斥。 挨训的两人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敢偷偷用眼神互掐。 “好了。” “忙你的去吧卿卿……” 杜修摆摆手,又看了眼程安。 “你跟我进来。” “是。” 书房里。 杜修既像严师又似慈父。 “给你的那几本书背得如何了?” “大多都会了……” 程安挑了几篇文章。 背诵完后,又说了些属于自己的见解。 “不错。” 杜修满意的笑笑。 “这等年纪能学到如此地步,不说整个尧州如何,至少在平谷县境内,老夫自问没有第二个!” 这是夸谁呢? 程安心中了然…… 然后恭敬行礼道:“全杖先生教的好,若没先生几个月来的悉心教导,就算学生再如何用功,也难有今日之成就。” “是你有灵气儿。” 杜修老怀甚慰的笑笑。 为人师者。 最大的梦想就是桃李成荫! 而程安的出现。 不仅让杜修得到了久违的成就感,更让他看到了希望。 自己此生恐怕也就如此了…… 但他还有弟子! 若干年后。 谁敢保证这清水镇的山沟沟里,就不能飞出一只金凤凰? “今年的院试……” “想去吗?” 杜修嘴角含笑。 “我?” 程安惊讶的抬起头。 院试是最初级的科举考试。 过试者——即童生也! 可但凡科考…… 那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大伯程大海当年侥幸考上了童生。 于是风头无两! 哪怕后来的他连续两次乡试都没考上秀才,可依旧是清水镇地区内,为数不多的文化人。 “先生,我行吗?” 程安有些忐忑。 这不是装的…… 而是真的没啥信心。 前世考个研究生够难了吧? 可跟这年头的科举比起来,那真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全县数万人。 最后能过试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个。 更别提后面。 秀才、举人、进士…… 每进一步,都可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杜修面容严肃:“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口‘气儿’吗?把胸膛挺起来!你才八岁,失败了也不怕,反而……” ‘名利’二字太刺眼。 杜修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 可程安的心理年龄却不止八岁…… 他明白杜修的用意。 若白马书院真能出一个八岁的童生! 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程安考不过。 但只要他去了。 只要他输的不那么难看。 杜修这个名字依旧能响彻平谷县! “此事,为师的确存着私心……” 一生刚直的杜修罕见心虚了。 他叹了口气。 又看向程安:“不过这次的县试对你来说真的是个机会,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得一场天大的机缘!” “先生放心,学生一定去!” “而且绝不会给您和大师姐丢脸!” 程安笑容真挚。 “好!” 杜修欣慰点头。 又忽的呆滞当场…… 他皱眉盯着程安看了几眼。 可见其面容天真,笑容灿烂,又不禁暗骂自己不正经。 孩子才八岁。 老夫这都想哪儿去了? 第31章:入城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科举对读书人来说是大事儿。 程大海一早就来了。 站在院子里,脸色很是难看…… “老三。” 看着曾经被自己压榨拿捏的弟弟。 程大海忍气低头道:“眼看乡试就要到了,可去县里的盘缠还差了些,你看能不能先……” “不能!” 刘氏不等他说完便一口回绝。 “是借的。” “回头有了就还……” 程大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放在半年前。 就凭刘氏这态度,不被骂死都是轻的。 可今天他也只能摧眉折腰。 “真不能!” 刘翠云昂首挺胸的站在当中。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姿态跟程大海对话,心中除了爽快,也有一丝不切实际的飘飘然…… “明说了吧大哥。” 刘氏看眼正埋头干饭的儿子。 无比自豪道:“幺六儿今年也是要参加院试的,咱家一年才攒几个钱?养这么一个读书的,就已经掏干挖净了。” “他去院试?” “这不是胡闹吗?” 程大海暂时忘记了借钱。 言语间满是讥讽。 一个八岁的孩子你让他去考童生? 你咋不直接去考秀才呢? 人家恭维你,叫了一声‘神童’。 你就真信了? “咋就是胡闹了?” 刘氏不悦的瞪着程大海道:“杜先生说我家幺六儿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此生必定能出将入相!” “他?出将?” “还入相?” 程大海都懒得嘲讽了。 干脆直接了当道:“你们可知杜修当年为何不继续科举,而是举家回乡,当了个乡野先生?” “为何?” 屋里。 程安蓦然放下碗。 程大海轻瞥了眼他,懒得搭理道:“他得罪了尧州知府范惜淳!” “知府?” “真的吗大哥?” 程家两口子满眼愕然。 许多乡下人一辈子连知县都没见过,更别提知府了,在尧州这一亩三分地上,知府就是妥妥的土皇帝。 上禀天听、下戍万民! 得罪了知府,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大伯危言耸听了吧?” 程安坐不住了。 起身出来道:“杜先生若真是得罪了知府,还能回得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回来了,能不被当地县令报复?” 若他是平谷县令。 知府的仇家到你地盘儿上了咋办? 一个字! ——弄他啊! 别人几辈子都求不来这等跪舔上官的机会,别说是平谷县令,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你这孩子咋这么多废话?” “再说……” 程大海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就岔开话题道:“杜修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参加院试,他安的什么心?你们真就看不出来吗?” “大哥是说……” “扬名?” 程大山犹豫着开口。 可以他对杜修的了解来看,此人不该啊! 沽名钓誉之辈大多野心勃勃。 岂会甘心隐于乡野? “算你还有点儿脑子。” 程大海又露出傲然的姿态,冷笑道:“否则呢?你不会真以为杜修能培养出什么天子骄子吧?” 想起儿子被杜修一言赶出书院。 他就愤恨不已! 这就是嫉妒! 当年大家一起考童生的时候,杜修就看不起自己,还说什么‘幸好过了’,让自己被嘲笑了好久。 而今…… 等老子考上秀才。 你们一个个的都要付出代价! “可我已经答应杜先生了!” 程安一句话堵死了程大海的谋划。 又接着看向父母,道:“爹娘,杜先生先前就与我讲明了,说这次院试权以历练为主,也是为了让我多见见世面。” 考试的感觉其实和进监狱差不多。 一进宫紧张。 二进宫迷茫…… 等到三进、四进的时候,就和回家睡觉差不多了。 只要次数够多。 住监也住出心得! “呵,白扔钱罢了。” “甘愿给别做嫁衣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程大海不甘的离开。 只是临走时…… 那眼神颇为凶狠。 …… 三日后。 程安从清水镇出发。 杜修为了他的这次县试可谓事无巨细,不仅亲自陪同,还咬咬牙租了一辆驴车,随后直奔平谷县。 只是途中却不太顺遂。 “你俩怎么来了?” 杜修皱眉看着顾晓柔和顾晓月。 “后天是娘亲的忌日……” “我们是去给娘亲扫墓的。” 两姐妹不常去书院。 但此刻见到杜修还是会不自觉地露怯。 “你爹没跟着?” “爹爹太忙了……” “忙啥?” 杜修一如既往的耿直,不悦道:“啥生意这么重要?连发妻的忌日都顾不上去?当初老夫就说过他……赚钱、赚钱!多少是个够?” “这么远的路,他也放心?两个女娃子,万一路上遭了匪咋弄?” 一架驴车。 外加两个仆从。 五十多里的路程可不是玩笑! 真要是遇到那些活不起的流寇,一刀下去小命就没了。 “不是的,爹爹他……” 顾晓月刚要开口。 却被顾晓柔用眼神制止。 杜修看出了端倪。 却也没去深究。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吧,回头到了县城,正好同去祭拜一下,也算是代你姑母尽了份心。” 队伍再次起程。 从原先的三个人,如今却成了七个人。 旅途中也多了不少欢乐。 “喂,小流氓……” “干嘛?” 程安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顾晓月顿时不悦,撅着嘴道:“你什么态度?忘了上次你和卿卿姐偷偷……” “诶诶诶!” 程安瞬间坐直。 又看了眼正在打瞌睡的杜修。 才挤眉弄眼道:“有事儿说事儿,老提以前干啥?” “哼!” “你也知道害怕?” 顾晓月微微得意。 又挑挑眉道:“听说你这次是去参加院试的?八岁的学子……啧啧!你这是要学前朝的司马亮吗?” 每个时代都有神童。 而这个时代里…… 前朝的司马亮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诗经典籍,被当时的周皇赵炯称为当世奇才。 “司马亮很厉害吗?” “空架子而已!” 程安这几个月来大读通史。 也了解了许多当朝局势。 司马亮说白了就是个只为自身利益,而不惜损耗家国底蕴的投机分子,那些所谓的‘美名’,不过是追随者们刻意贴金罢了。 就像‘曹冲称象’‘孔融让梨’‘凿壁偷光’…… 这种所谓的赞誉。 多半都是为了抬高其名望而刻意包装出来的产物。 网上有句话说得好。 入城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嘁!” “你还看不起司马亮?” 顾晓月鄙夷的撇撇嘴。 程安轻笑一声,不屑道:“为结党营私,而把疆土拱手送给敌国之人,又有什么好敬佩的呢?” “好了!” “读书人勿谈国政!” 杜修不知何时醒了。 他看似冷着脸。 可眉宇间分明带着几分欣慰。 第32章:举头三尺有神明! 一行人走走停停。 原本四个时辰的路程。 可惜天空不作美…… 空中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秋雨带着丝丝凉意,洒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不能再走了。” “看天色恐怕还有大雨等着呢!” 听了杜修的话。 车夫‘吁’了一声勒停驴车。 一行人躲进了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避雨。 “这是什么神仙?” “模样好吓人呀!” 三个同龄人仰头瞧着破殿里的神像。 杜修和两个仆人在生火。 闻言就笑道:“那是‘夜叉’,传说它们是地狱而来的恶鬼,最好生食活人!遇一地,生灵涂炭!” “啊?” “这么可怕的恶魔,为何还有人拜它?” 顾晓月吓得俏脸苍白。 “这就叫以恶制恶!” 程安戏笑道:“人、神都一样,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只能用武力解决!只要你做过坏事,它就会如影随形。” “我……” 顾晓月美眸失神,吓得连连后退。 “为何这般害怕?” 程安故作严肃的盯着她。 幽幽道:“难不成,你真的做过坏事儿?那完了!夜叉神会吃了你的!” “没,没有!” “你别……别胡说好吧?我哪里做过什么坏事儿?就算有,可爹爹说我还小,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顾晓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圈微微泛红。 又躲在姐姐身后拉着她的手,哭腔道:“姐姐,我怕。” “好了程安!” “晓月本来胆子就小,别真吓坏她了。” 年纪相同的顾晓柔此刻却宛如杜卿卿一般稳重,眉宇间还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程安笑了笑,刚要说话。 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浑厚嘶哑的声音骂道:“这该死的鬼天气,怎么说下就下!那小子不会已经到平谷县了吧?” “大哥……” “里面有人!” 两个壮硕的汉子闯进来。 借着月光看去…… 二人凶相毕露! 顾晓月吓得钻进姐姐怀里。 “这么多人?” 领头那个先是一愣。 又猛地盯住程安…… “诶?” 他扭头看向同伴道:“哈哈哈,看到没老二?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这场雨还真是下对了!” “他就是程安?” “太好了,还以为他跑了呢!” 老二咧嘴狞笑。 此刻大家就是再蠢,也知道对方想干啥了。 “你们是何人?” 杜修微微有些紧张。 他是读书人。 动手这种事儿八辈子不遇一次。 顾家那两个仆从倒是能挡上一挡,可看对方凶神恶煞的模样,明显就是狠角色,仨人加一起也不定能赢。 “少废话!” 领头的男人狞笑道:“大爷此行只为这小子!识相的话就快滚,否则一个也别想活!” “你说我?” 程安茫然指了指自己。 又眨了眨眼睛。 “可我不叫程安啊?你们要找的人也是双眼皮吗?” “不是?” 大汉微微皱眉。 程安呆萌的点点头:“我叫黄世仁,这个是我爹!那倆丫头是我刚从邻村儿买来的童养媳。” “小流氓,你说谁……” 顾晓月刚要反驳。 却被顾晓柔狠拽了一下。 然后怯生生的瞧着两个大汉:“二位大爷,您一看就是心善的,就行行好,放我们一马吧。” “我心善?” “哈哈哈哈哈!” 大汉仰头狂笑。 普通人家的女娃若遇上这种情况,怕是早就吓傻了,可这丫头竟然还敢主动说话,这正常吗? “童养媳?” “呵,当老子是憨批吗?” 大汉狞笑着过来。 看没唬住他们…… 杜修赶忙从包袱里掏出一串钱。 硬着头皮上前,道:“好汉息怒,我们真是路过的!既然遇上了,这半吊钱就当是请二位吃酒了,还望行个方便。” “去你娘的!” “真把老子当要饭的了?” 大汉一把夺走钱串。 然后从后腰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刀。 “管你是不是程安,老子先杀了再说!” “还有这俩小妞儿……” 另一个大汉满面淫光的笑着:“瞧这细皮嫩肉儿的,白得晃人眼嘞!小小年纪就如此勾人儿,长大了还得了?” “你们……” “流、流氓!” 两姐妹抱在一起,一个劲儿的往后退。 “嘿!” “不是说童养媳吗?” 大汉戏谑的瞧了眼程安:“那正好!大爷今儿个就受累,先替你验验货……” 二人提刀逼近。 全然没把杜修和仆从放在眼里。 两姐妹吓得一退再退,险些撞在神像上,顾晓月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无意间撞翻了神像前的香炉。 哗啦! 香灰洒了一地。 而正当此时…… 轰隆! 雨夜中,惊雷炸响。 程安恍然看了眼外面。 灵机一动,猛的大喝一声。 “夜叉神降世了!”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大汉下意识后退半步。 程安见状,又是一声怒吼:“夜叉神降世!尔等若再执迷不悟……所之罪孽,必遭天谴!” 庙里鸦雀无声。 众人齐齐盯住了那尊面容凶煞的夜叉神像。 神态各异…… 封建制度下的百姓大多愚昧。 且好信鬼神! 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强盗,在此刻这种环境下,也不禁生出几分怯意,心中的恐惧感无限放大。 程安趁机向后门退去。 “想跑?” 大汉这才反应过来。 恼怒自己竟被一个孩子给耍了! 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扬刀朝程安砍来。 “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 “去死吧!” 程安本能的蹲了一下。 噌! 刀锋略过头顶,割断了几缕头发。 程安吓得猛缩了下脖子,仓皇猫腰躲到了神像后面。 而神像后面就是墙壁。 间隔只有半尺来宽。 也多亏他身型较小。 大汉想追。 却怎么也挤不进去。 只能堵在外面怒骂:“小崽子,等老子逮到你的……老二,你去另一头,别让这小子溜了!” 二人一左一右堵住了缝隙。 程安蜷缩在中间。 慌乱间…… 他撞到了一根柱子。 许是这破庙年久失修的缘故,便有些虔诚的信徒,找来了木棍支在后面,用来固定神像。 好机会! 程安心下一动。 暗暗蓄力…… 然后猛地撞上柱子。 嘭! 木棍被撞开。 失去了支撑的神像瞬间倒塌! 石质的神像何止百斤,左侧的那个大汉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神像砸断了胸膛,当场毙命! “大哥!” 剩下那人哀嚎一声。 他双眸凶狠,怒视着程安。 “小崽子,你害死我大哥,老子弄死你!” 眼看逃无可逃。 程安一个急刹站在原地。 “尔等亵渎神灵,这就是报应!” “……” 第33章:加钱居士 大汉愣了一下。 短刀停在半空。 不等他反应。 程安从地上抓了一把香灰,猛地扬过去。 大汉眼前一花。 程安趁机飞扑过去,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嗷!” 大汉惨叫一声丢了短刀。 程安却如泥鳅似的原地转了一圈。 躲过大汉的魔爪后。一个前滚翻抢走了短刀。 同时大喊。 “动手啊!” “他就一个人了,怕什么?”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 仆人从两侧快速围了过来。 杜修也从地上捡了块砖头,挡住了大汉的退路。 “好个小崽子!” 大汉顿时怒火中烧,面色狰狞道:“老子就是死,也要先宰了你!” 他低喝一声,全力撞过来。 将杜修撞开的同时。 趁势扑向程安! 慌乱间…… 程安挥刀猛刺。 噌! 大汉的小臂被划伤。 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不等他起身。 两个仆从趁势从两侧扑过来,将其死死压在下面。 程安没有丝毫犹豫。 持刀抵住大汉喉咙,稚嫩的脸上满是冷肃。 “再动宰了你!” 大汉下意识不动了。 “傻站着作甚?” 程安又回头瞪了眼两姐妹:“还不快去找绳子?” “哦,哦!” 二人慌忙从驴车上拿来绳子。 大家好一阵儿折腾,才合力将其捆住。 “说吧!” 杜修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道:“谁派你们来的?” “呵!” 大汉冷笑。 扭头不搭理他。 “啧,还是个硬骨头?” 程安笑了。 拎着匕首来到大汉面前:“太好了,我平生最喜欢有种的人!你可撑住了哦,千万别求饶!” 刀尖一点点扎向心口。 大汉终于慌了。 目露惊恐的瞪着程安。 这年头连小孩儿都这么狠了吗? 他明明连刀都拿不好,可语气却格外冷静,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意思,眸中甚至还透着兴奋…… “是程大海!” 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 大汉终于不装了,连声道:“是他给了我们兄弟五贯钱,要买你的命!本来是三贯钱的,可后来……” “后来什么?” “听说你是他亲侄子……” 大汉犹豫了一下。 又低声道:“我们以此为要挟,又多要了两贯钱!” 加钱居士? 程安险些气笑了。 又问了几句后。 他朝杜修拱拱手,恭敬道:“先生,看来这二人是惯犯无疑了!接下来如何,还请您定夺。” “你……” 杜修深看了眼他。 话噎在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程安哪能不知他的想法? 一个八岁的孩子,遇到杀手非但不怕,甚至还敢主动反击? 这正常吗? 还有他刚才持刀逼供那一幕…… 直教人胆战心惊! 这是一个普通乡下家庭能养出来的孩子? 无奈。 程安只能装作苦涩道:“以前在家时,学生没少被家里几个兄长欺负!久而久之的……也就习惯了。” 戏班子里有句话。 ——想成才,先挨打! 成功之前的苦难虽然难熬,却也最能锻炼人。 可谁也没想到。 程安的解释会是这个…… 小时候受到的不公,如今却成了脱困的砝码? 此刻。 讽刺感拉满! 众人只觉得心口有些憋闷。 “苦了你了!” 杜修深深叹了口气,点头道:“既如此,那便将此人带上吧,等到了县城,交给衙门处置!” “是!” …… 少许。 雨停了。 众人带上五花大绑的杀手继续上路。 “程安。” “嗯?” “谢谢你……” 瞧着那个略显单薄的背影。 顾晓柔俏脸微红。 车辕上。 程安回头道:“此番祸事本就因我而起,顾小姐能不计较,便已是万幸!实在当不起您这个‘谢’字。” “嘁!” 顾晓月翻个白眼。 娇声道:“这才读了几天书啊?干嘛这么文绉绉的,像个老夫子。” “晓月!” 顾晓柔蹙眉看了眼妹妹。 又看向程安道:“那就祝你这次能够一举中试!” “多谢。” “爹爹说了……” 顾晓柔低着头,轻声道:“只要你此番能考上童生,将来不管乡试、省试还是京试,所需费用,顾家全包了!” “为何?” 程安茫然回头。 都知道科举费钱。 就只是赶考时所需的路费、食宿费、车马费…… 都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了。 当初程大海连考两次秀才,那些年全家上下连顿黍米饼子都吃不饱,苦熬苦掖了七八年都没缓过劲儿来。 可即便如此,又与顾家有何关系? 这算啥…… 助学金吗? 而一旁的杜修却笑了。 他略有深意的看了眼两姐妹,眸光幽邃。 “反正你好好考就是了。” 顾晓柔脸更红了,低头捏着衣角。 “八岁的童生呢!若能中试,必定名扬平谷县,你不想吗?” “想啊。” “可……” 程安还想再问。 却听车夫‘吁’的一声:“到了!” 平谷县。 程安抬头看去。 斑驳老旧的城墙下…… 几个守门的衙差正在值房里打瞌睡。 杜修跳下车快步过去。 交谈几句后。 两个衙差面色凝重的过来。 其中一人瞧着后面驴车上压着的杀手,皱眉道:“你是说,他是被这小孩儿给擒获的?没开玩笑?” “杜某是读书人!” “行吧……” 衙差语噎。 等交接了犯人后。 他又多看了眼程安,道:“那不如这样吧!劳烦诸位随我回去面见县爷,若所言非虚,说不定还会有赏。” 平头百姓竟然抓住了杀手? 只要县太爷稍微有点儿脑子,就绝不会放过这次宣扬的好机会。 “也罢……” 杜修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便劳烦差爷了。” 一路进城。 程安好奇的左顾右盼。 这里与清水镇比起来的确大多了,四周建筑也都错落有致,各种商铺比邻交错,行人络绎不绝。 等来到县衙。 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威严。 一座很有年代感的大宅子。 门楣上的烫金都掉漆了,上书‘平谷县衙’四个大字。 程安暗暗赞许。 想不到这平谷县的官邸竟如此破旧,可见这位县太爷至少不是个贪官儿,否则大可不必如此寒酸。 衙差进门禀报。 少许…… 一个身着浅绿官服的中年人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