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异》 夜 夜平静如水, 但今晚,倒不似往日那般寻常。 夜幕的边缘,环绕这灯火通明城市的帷幕——渊潭山,几乎挡住了这一边天。而夜月之下更只见山的轮廓,像是穹顶降下了屏障,遮挡住了城市之外的视界。定谭山不是城市的边界,但总给人以边界的错觉。 要说城市身处其中也是不差,但如此广大的夜晓市,被一座山掩住可是难。山峦丘陵起起伏伏,才算是“围”住了城市。而仅有这一段,深邃异然,高峰接天,才有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名字——渊潭。 而这儿,仅是渊潭山中不起眼的一角。 空地,石地砖,石护栏,石碑,为数不多的灯杆散出冷淡的光。 那些灯杆靠着悬崖护栏的一边,正对着城市,勉强能照亮这片无人之地。 借那微弱的白光,能看清那碑拓孤零零地立于空地中央。它一副破碎的样子,半人高斜插进地面,一端已经是消磨得不成样子了,过去刻下的字,虽然看得清,但也斑驳不似从前了。而除了这片空地,这里可谓是一片黑暗。四周都看不清有什么包围着,而黑暗更深处是山林还是其它什么,都不得而知。 除去诡异的静,这儿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或许只是寂静倒还好,也能是与这山间夜晚相称的静谧。 可恰就是此时,那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古碑,生出了些不寻常。 静谧,却是死一样的寂静。刹时,周围的光渐渐隐没,黑暗涌了过来,可是那绝不是影子。就像是这诡异的夜的缝隙中渗出的血,看向周围,不知何时,竟已是只有那“黑影”存在,连天地都被遮蔽起来。不知何时显出的异变,吞没了光,污浊了夜,连夜影也一同侵蚀,直到一切声音,一切光影,都消逝,都禁绝。 只留下那一块碑。 一片虚无,仅剩的那古碑,它的一面,渐渐渗出了黑色的液体,就像是流下的血,深色的血,夜似的深色。从石碑刻下文字的痕路中,从它那破碎的缝隙中,“血”附着从碑上涌下,缓慢的,直到与那虚无触碰。 令人惊讶的是,触碰的一瞬间,虚无缥缈中,竟泛起了丝丝涟漪。 转眼间, 寂静又归还于夜,光和影又归还于这不起眼的角落,一切又复归于平常。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那破碎的石碑仍静静伫立在那里,上面的字斑驳难辨,没有什么渗下。黑暗已退去,夜晚仍然宁静,就跟先前一样。 是吗? 山中的夜此刻显得冷寂异常,诡异伴随寒冷夹杂在其中。 夜月时常笼罩着寂寥,可此刻甚至于到了悲戚的地步。漆黑帷幕之下,更显出难以言说的压抑,令人心颤。夜如常,但异样的死寂,暗的静谧,似要被黑夜泯灭的微光,昭示着不寻常。有什么将平日的夜沾染成了未知的,不熟悉的悲戚样子,改变了这无名之地的孤寂。 一切都好似与往常一样,一样平静,一样孤寂。 可一刹那的显现,就犹如潭水轻荡。 夜晚才开始。 今晚恐怕不会再有访客了,但在这不平常的夜晚。 谁说的定。 寂静不再,“叮叮”碰撞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如果不是这样静的环境,是听不到这细微声响的。 那铿锵有力的足音,打破了夜的寂静。 现在这种时候,可少有人会光临此处。向那方向看去,从光所触及到的视野,黑暗中一个挺拔的身姿渐渐显现。 还未看清全貌,神采已先透出,白衣黑发,一副坚毅非凡的神姿。 等那青年径直走到灯光之下,他的模样这才被清楚的映出。 白衣干练一身,黑发神采奕然。上下一线挺直了身子,眼神明清坚毅,直视前方,刺破黑夜。立于此处,就好似白昼改换了夜色,驱散了悲戚。 微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出略显紧致的白衣下,隐藏的是一副百炼的躯体。他站在这里,全身上下都可以说是挺拔自然,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有力非凡。如果细看,他的脖子上,还有几道规则不一的纹路痕迹,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伤痕。 如此英姿飒爽的青年,倒与这冷清的夜格格不入了。 他双手环抱望着城市,脸上带着凝重的神情,自语一句: “已经这么晚了。” 可凝重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他的眉宇缓缓舒展,青年竟轻声笑起来,那笑声无比明亮,自然且叫人舒心,为这寂寥夜晚都能带来一丝晨曦光亮。他的笑声清脆响亮,还夹了些叮铃铃的响音,细一听,是从男人腰间别的挂件发出来的。 那腰带上吊着几串钥匙环,但上头却不只是挂着钥匙。多少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东西挂在上头。他一笑,这些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碰在一起,就叮铃铃的跟着响。 轻灵的响声为夜添了几分悠然,可是青年的心却是因什么而紧绷着。 武烛明,他本不应该来这里。 今晚对他来说本应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但现在他却对这渊潭山感到有些陌生,哪怕他已是在这山边生活了多年。如何要在这样寂寥无人的深夜还来到这儿,其中的缘由,或许武烛明自己也不甚明白…… 他抬头望天,残月于夜,立于城市之上。没感到平时月影的柔美,只觉得这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有哪里不对。那异样的感觉直从这云海天月延伸到他心中,让他久不能释怀。 没等武烛明从那奇异的感受中脱出,就突然感到耳中涌上一股颤音,脑袋像是突然失了衡,头昏目眩的,他稍稍用力稳住了身体,奇异的感觉退去,代替的是莫名一股倦意。 等他抬头重新审视这月,仍是那样的玉盘天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是自己因为今天的事,有些多疑了,他想。 毕竟现在他的心思可不在这月夜上。他低下头,没去在意这刺骨的风,也不去在意这黑夜云月,可是…… 武烛明闭目。 除了一件事,一件他遇见的怪事。 是怎样的“怪事”,武烛明无法细说,那场景的记忆断断续续,先是黑暗里的躁狂的声响,后又看到血一样的深色的奇异又诡谲的影子。还有那,似天穹流下的黑色的血一般的线。细细想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到底如何,静静冥想时,倒忽而想起一句可有可无玄乎的话: “长夜已然逝去,寂寥将不再。” 这自然是别人告诉他的话,里头的意思,他是不明白的。“寂寥将不再”像是对某人说的,他心中疑惑,难以忘怀。 从天边到此处,从城市到“白岩”,从那华光直到烛明。城市喧嚣热闹,与这里的孤寂截然不同。如果不是有什么缘由,谁会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来与这刺骨寒风作伴呢? 这凭空听来的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不能不在意,不能不去深究。因为说这话的那人……等武烛明放空脑袋,那真切的记忆仍停留于他的脑海中,与夜的死寂相称的黑色的诡异,与这夜晚的死寂不相称的那个疯狂的身影。到底是什么?或许他本不该走了那条路,不该碰巧地看到那景象,那人,那诡异。本不该看到…… 被那血色的狂性给撕碎的人影。 “嗯?”正当他想要揪出点线索时,某种杂音打乱了武烛明的思绪。他下意识警惕起这细微的变化。夜渗入了其他气息,掺杂了其他的声音,并不远,是人的脚步声,想不到,平日里也冷清非常的山中角落,到了深夜还会有第二个访客。可是等武烛明听清了这脚步声,反而放下了警惕,又转回去。 声音说是缓慢但更显沉重,沉重却有力,一步一步踏破了这夜的寂静。 那声音走近了,可武烛明却是头也不回,埋头在想别的事,而且看起来很是专心致志,丝毫不在意那个在他身后的人,但也许他只是觉得是谁都无所谓。 一阵破风之声袭来,武烛明未曾料想到,没来得及反应,就直直挨了这一下,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可就算武烛明硬接下来,也只是踉跄了一下。虽说不至于被打到山下,但还是直直与护栏撞在了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嗯?没躲开,怎么,有什么事让你这样专心。”声音厚重沉稳,武烛明直起腰,缓过神来,转过头去。 那高大健硕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武烛明的全部视线,是个看起来与武烛明年龄相仿的男性,但光是这样看着,就能感受到不同于武烛明的威压。那人一头短发,显出莽苍的灰暗色。而周身的气质,又显出一种灰的朴质,灰的凡性,灰的莽苍。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沉稳不凡。眼中除了与武烛明相似的坚毅,还有一丝深藏的凌厉。 男人略比武烛明高了一点儿,可站在武烛明面前,不是身材展现的压迫力,而是气势的压倒。 “找到你还真不容易。”他继续对武烛明说,走到了他身旁。 武烛明看着那人正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叹一口气,回答他:“黎苍,下次你提醒我你来了的时候,力气还是小些为好,要是你把我打下山崖去了,可不是追悔莫及。” 被称作黎苍的男人笑了笑,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还记得有一次是不是也是这样晚的时候,我非要逞能走险路,还说什么就是不用眼睛也能走完天梯,结果掉下去了。哎,到底是怎么的,你也跟着一起掉下去了,而且居然没能一路滚到山脚,最后是滚到哪里去了?还是你把我背回去的是不,啧,有些记不得了。”武烛明苦笑,摇摇头,回答他:“我本来想截住你,结果被带着一起滚下去了。你当然记不得了,你在我背上睡得可香了。最后你是安稳了,殇夜可是急坏了,喊来云哥找了我们一整天,之后又教训了我一整天。”他说完这些,见黎苍没说话,往他那看了一眼,他的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意。那种表情,黎苍只有与他身边的人,更多的时候是和武烛明殇夜他们一起,才能经常的看到。武烛明心中轻笑,黎苍像这样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也是不多见的。 武烛明和黎苍甚至不能说只是朋友,他们两个从小就在一起,对彼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自相遇起到现在,大概已有十多年了吧。十几年来着?武烛明一时想不起了。反正都是看着彼此长大的,似乎也没怎么变。以前的情景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可不知不觉他们就一起从孩子变成了少年,又从少年走到了青年。不知现在的三人还能不能起回忆起以前的模样。 这两人并排站着,灯下显出他们的背影。沉默中,两人虽然没有一句话,却已是相知明了。黎苍弯腰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城市,他没有任何表情,在平时,他话也不是那么多,但此时他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出乎意料的,他首先打破了这沉默: “烛明,不觉得很快吗……”冷不丁地来这一句,武烛明转过头看他,问:“什么?”黎苍直起身,继续说:“我们一起的时候,这是忘不了的。”武烛明眨眨眼,没等他回答,黎苍就继续缓缓说道:“与你相识,遇到她,那之后的一切,感觉就像一瞬。可就算已是十多年后了,与你相遇那天刻下的记忆,见到她时的那个情景,居然现在也还清楚记在心里。呵,不论是好是坏,如果不是小时候的那种天真,也就没有后头我们三个的时光了。该说是那时候的坚持造就了现在吗?难以忘怀啊,那些事。” 听黎苍说完,武烛明略有些惊讶,回过头,见他一副惆怅回忆过去的样子。武烛明接话说:“怎么突然提那么久远的事,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他嘴上说着,也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他虽也能记得,但现在听到黎苍提起,到底也不是那么的在意。 “陈年旧事多少年却也忘不了,你不也是吗?烛明,到底还是记住了。从相遇到现在,已经这样久了……嗯,她是记得住这些事的。我们被教训的时候,她也总是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好像还是她来教训我们。现在她不在,总觉得少了什么。”黎苍摇摇头,说完他又看向天空,眼睛停在那儿一动不动,半晌才又开口: “月夜,那一天也是这样吗?是不是我今天太多愁善感,看着这月,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天也是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吗?不一样吗?记不清了。” 武烛明听罢,收回了担心,只是一笑:“你这家伙,平日没见你这么感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没想到你倒触景生情起来了。不过是跟平常一样,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往后我们一起的日子还长嘞。” 他自己说完这话,可又不知怎的忽而想到先前遇到的怪事。他的直觉总告诉他有些不同以往的变化,有种非寻常的,怪异的预示。跟平常一样吗?武烛明不怀疑自己,但他的眼睛可不会骗人。他闭眼沉思,不能不去在意,又回到了刚才那样子。他还突然想到了殇夜,要是像她那样聪明,也就不会受这事困扰了。 武烛明沉思着,往旁边一看,正好和黎苍那摄人的眼神对上。看着无表情却让人寒颤的黎苍的那张不喜微怒的脸,武烛明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黎苍晾在一边了。 他皱着眉头,问:“在想什么?”武烛明回过神来,“呀,没什么,只是有些在意的小事,这些天操心的事多。”武烛明笑着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看黎苍还是一副忧心的模样,武烛明一把搂住黎苍,灿烂地笑着说: “无论有什么事,都不需要担心,不是吗?” 黎苍盯了他一会儿,仍是无表情地回答:“你那神不在焉的样子,难不成我会瞧不出?不管你,有什么事,都依你自己。这么多年来,你是会做决定的。”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朝着后面的黑暗走去,武烛明忙问:“要到哪里去?” “散心。”他头也不回的说道。“山里有些不寻常,还是……”“那我就更要去了。”看到黎苍头也不回,武烛明无奈,心想,自己先前遇到的应当只是偶然,那个人,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要不他也不会来这儿,而且,黎苍可不是需要他担心的。 “武烛明。”黎苍走到一半,定在那里,又回过头来,他一直无表情的脸上却裹上了些许笑意,他说,“反正我是管不了你的了,呵,虽然她跟我说要保密……但看你心神不宁的,就告诉你好了。她应该快到了,现在,就给你们两个留些时间好了。反正,等她一来,再怎样,你都不会去想其他事了。” 武烛明一愣,本想开口,却发现黎苍已是快步走入了黑暗,没了人影。武烛明无奈轻笑,心里却不自觉地想到了“她”的笑影,嘴角也不禁上扬。 “是吗,什么也不会去想了吗?”他闭目,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先前的忧愁已消失不见,唯有笑容挂在他脸上了。 只一人的影子在灯下摇曳,夜晚如此寂静,在这种时候,他那忧虑也能暂时放下。“到底还是没有告诉他今天的事。”武烛明想起那时的场景,对他来说倒没什么可怕,武烛明很少害怕过什么,但那异样绝不能小视。武烛明想到了云哥,兴许他会有办法。夜晚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武烛明远远地望着城市,闭上眼。 视界消失之后,难感时间的流逝,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没睡着。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有无边的光亮,黑夜与白昼倒转不可分,无穷的黑与白,无尽天空下,一潭清水泛起了波澜。 他睁开眼,留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在心中。 侧靠在围栏上,不知是不是太疲惫的缘故,武烛明静静地望着城市,那种无法消失的坚毅神光一直停留在他眼中,无论夜如何孤寂,都难以淹没掉他眼中的那种光亮。 静,静,他独自一人远眺城市,直到,直到孤独不再,直到夜不再寂静。 晚风轻抚他的脸庞,武烛明情不自禁地回过了头。 她的黑发随晚风抚动,她的笑容在冷清月夜中静静绽放。寂静无声中,只有她的黑色身影恍惚月光之下。现在,武烛明在那灯光下,而她,站在了那月光下。 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刻就在他眼前。她渐渐走近了,武烛明也得以看清其身姿。 她一袭黑衣,挺立在前,干练自然,黑发如瀑,直直坠下,腰带半束住腰身,轻轻挂在那里,更凸显出她的高挑挺健。深邃的黑瞳犹若宝石闪烁,冷静却不冰冷。她一副潇洒的姿态,与这黑夜不同,她存在于这世界,也独属于她自己。 现在她正微笑着看着武烛明,正好与他的目光接上。她就像突然出现的神秘,但此刻那身影却又是真切无比,触手可及。 看来武烛明刚才是睡过去了,否则不会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在这睡着,可是会醒不来的。”她的声音清脆明朗,带着一种活力。 武烛明直起身来,回答说:“但是,你不是来了吗。” 殇夜,黎苍口中的第三人。武烛明,殇夜,黎苍,他们三个的关系,比挚友更甚,虽然不是同时相遇,但也是很早就在一起了。光算时间的话,三人的相处也是足够长久了。 至于殇夜和武烛明的关系,就不能一言而概了,黎苍是这样说的。至于怎么的不能一言以概,从眼前这两人口中是听不到明确的描述的。但至少挚友这一层关系从过去到以后都不会变。如果从黎苍时不时对他们两个古怪的微笑中,也能明白点儿,这两人的联系。 就这一黑一白站在灯下,能看出他们有着相似的神光。但相似的两人更彰显出不同的自我。武烛明的一袭白衣在夜的底色下被衬得很显眼,而他那一直带着的坚毅的神光,更可以说是夜晚中的明光。殇夜一只手放在腰上,眼中唯有冷静,就这样带着些许考量甚至不知为何有些蔑视地看向这城市,但也许蔑视不是对这城市。她既有着与夜相似的神秘与灵韵,又有着不同于黑夜的火热与自得。 可此刻她的眼中泛着不同往日的情绪,除了平静,更添了一种忧心的底色。 殇夜没让武烛明继续盯着她,转过身说:“黎苍总是听不进别人的话,还想着你看到我是不是会至少有些惊喜呢。”她眉宇轻挑。武烛明没有去在意殇夜刚才神情的异样,听了这话,也只是回答道:“不是天天都能看见你吗?哪里会有什么惊喜。不过,看到你,的确,让我感到很开心,次次如此。”殇夜微笑,静静地走到了围栏旁。她看着这城市,眼中不时闪烁着别样的神光,与平常和武烛明和黎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同,殇夜的心思不在这里,她自来到这里后,就在考虑着什么。 黑夜慢慢流淌,时间静静逝去。 沉默的二人各有心思。殇夜抬头看向这月,银光洒在她的黑发上。她就这样一言不发地仰视着天空,眼中一瞬流露出忧心,但又马上转为平静。她低下头来,轻轻自语:“如果不是这样突然的话,至少也能……”她看向自己的左手,眨了下眼,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她现在在想什么呢?武烛明不经意地看一眼殇夜,只见到她眉头紧锁,神情不安,好像深陷于她自己的心绪中,全然不同于平常她的开朗,倒更多的显出一种冷静。虽然武烛明不少见于她这样的思考,不如说,殇夜这样的时候更多。但他还是开口询问:“殇,有什么不对吗?你好像在担心什么?”殇夜看向武烛明,很是平静地回答:“不过只是些小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说是小事,殇这样投入,恐怕也不是小事了,武烛明这样想。不过,殇夜并没有刻意的隐藏,她是一定知道烛明不会看不出来的。 他放下这种思虑,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说:“黎苍那家伙来了又走,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殇,还是等他回来吧。你……”武烛明的话停在半途,殇夜似乎并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他注意到了殇夜的不安。 武烛明回想起今天遇到的事,殇夜也有些反常,他闭上眼,思衬着该如何做时,忽觉气息流动。可睁眼的一瞬间,就感到一阵风缩了回去,一抬头,殇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面前,俯视着他,仍只是带着她那愉快的微笑。嗯,发生了什么吗?他疑惑。 等到武烛明起来时,看向殇夜,她的样子,倒是越发有些奇怪了。而且现在不仅像是心中有事的样子。殇夜低头出神,更像是陷入了某种自我的纠结中。武烛明想这样的时候倒是很少,毕竟少有事能困住殇。哪怕武烛明是了解她的,却也不禁心生忧虑,甚至于已经忘了刚才一直令自己专心的那件事。 沉默得够久了,武烛明可不会光看着她在那儿一个人一言不发,他想仅是小小的逗她一下,也就跟以前一样,跟小时候一样,在烦心的时候,能让她重新开怀起来。 而殇夜这边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又摇头,决心做什么,却又犹豫。都忘了身边还有人,自言自语起来:“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突然,想不到……但是,如果我的担心没错,哪怕仅仅是多虑,那样的话,也一定不能让烛明和黎苍他们……烛明?” 殇夜察觉到武烛明正一脸阳光地站在她面前,这打断了她的思绪。武烛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于是她那因思考紧凑的眉头又放松下来,笑意盎然。“是什么?”殇夜揣测武烛明所想,与他对视着。 没等她反应,殇夜整个人一下子被抬高了起来,武烛明一手扶着她,一手支撑起她的身体,把殇夜整个人抱了起来。 殇夜这才反应过来,她首先想到小时候武烛明也是背过她的,是不是也是这样抱起过她,现在长大了倒没有这样的玩笑了。她轻笑,坐在武烛明的臂肩上,倒也不慌不忙,任凭武烛明这样托着她,舞动着在月夜下肆意妄为。 “哈,殇夜,今天的你话可不多啊。” 殇夜只是微笑着俯视武烛明,那黑色瞳睛叫他无法移开视线。 她回答:“有时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不同,今晚是,我或许也是。” “是吗?在我看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没有怎么变过的。”说着武烛明稳了稳姿势,就一直这样托着,始终不想放下。 殇夜转而遥望远方,回答道:“是呀,如果一直这样与你一起。但是,就怕诸多事情并不依照所预想的发展,要不然,也不至于……”殇夜说着声音越发的小,只是遥望着城市。 武烛明不知听没听清,他越发起劲,说: “要是能时时在一起的话,也用不着任何担心了。”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对视着,没了下文。还是殇夜淡淡地笑着,说:“烛明,快放我下来吧,还打算一直抱着我吗?”武烛明这才回神,将殇夜慢慢放下。互相看着,都不说话。 不是恋人,可似乎两人有点儿忘了这回事了。 武烛明转向城市,他兴致很高,明明是想让殇夜稍稍放下思虑,现在倒是调动起了他自己的情绪,似乎也一扫了今天的阴霾。他将真情化作言语:“殇夜,或许只是我多虑了,你今天,倒是没了往日的风范。但实在要说,也不用我来担心。每次这样,你都是能自己走出来的。云哥每次被我和黎苍搅得心烦的时候,都说你是最让他省心……这种时候,我和黎苍倒是每每想着没帮上你多大的忙,不晓得怎么回应。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都是冷静自信的,是我们三个里头最有考量的那个,黎苍恐怕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个比谁都更相信自己所追寻的正确,无疑的人,不如说,那样的你,早就印在我心中了。以前如此,现在又如何呢?哪怕有什么事,我们三个人不是还在一起吗?不是还有我和黎苍吗?殇,你是无需我来提醒的。” 他转过头去,期望见到她再一次的笑容,就和平时一样。 可她没有。 殇夜就如刚才一样,微笑着,神情冷静自然得让他生出一丝不安。 “烛明,或许你错了,或许我不是那个最坚定无疑的人。或许没有你们,我是不能永远自信冷静的。但是,如果我说,我与你,黎苍,也必然会离别呢。”她就这样带着些许笑意站在武烛明面前,继续说, “而那,就是今天呢?” 一字一句平静的叙述,却让武烛明的心落入冰冷的潭水中,他原本的笑容与气势一起消失了。“离开……是什么意思?”他没说出来,也不敢问出来,他从来没这样想过。就跟剑锋直刺他心上,不会的,她在说什么,没有任何预兆,就这样离开?怎么会?他除了不相信,还是不相信,以及,疑惑,他心绪瞬间乱成一团,可是他并没有将这种情感表现在脸上,他早已不是孩子,不会轻易因这种话迷惑,他坚信这是殇夜的玩笑,可是她不是会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他担心,疑惑,比刚才更甚。既然如此,武烛明的心思一转,坚定了意念,离开?殇夜,你可真是个坏家伙,编这样的话来唬我,可真是胡闹。武烛明想,既然那样的话,那我就把你留住。 他转向殇夜,看到的却是与刚才她回答时截然不同的爽朗的笑容,好似刚才殇夜的冷静模样是另一个人。她见武烛明纹丝未动,就靠近了他,双手轻拂武烛明的脸颊,露出她那浅笑,以平和的语气说着:“怎么会,烛明,刚才的话,怎会是真的,只想看看你苦恼的神情,结果你当真了,哼哼,这才是你嘛。要是离你和黎苍一个人走掉,我可不得伤心透顶,不是吗?”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种魔力,自然平缓却穿透人心,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叫人不能怀疑。武烛明也多么希望那是玩笑,可他不会不明白,看到殇夜今天的古怪,这些话恐怕不能只当做是殇夜的一时言语。 他告诉自己,是真是假已无所谓。害怕失去,就将其留下,害怕离别,为何不抱紧她?亦步亦趋可不是他的作风。他下定了决心。 武烛明仍是一动不动,直直与殇夜对视,那清澈的眼神反倒让殇夜不知该作何反应了。直到他严肃的神情逐渐换上亲切的微笑。武烛明看到的是她深邃的眼眸。可是殇夜,看着武烛明,心里却又浮上了迷茫,她心中出现了一句提醒:不行,不是现在。 殇夜收回手的那一瞬,武烛明抓住了她的手腕,攥紧了,轻轻放下。他清楚地对殇夜说: “殇夜,我相信你……有一件事,殇,你能听我说吗?” 殇夜没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像是在注视着什么,她的心思没在这里,仍将手给武烛明握着。他继续说道: “殇夜,分开是我不曾想过的。如果那样,我……”武烛明的声音停下了。 殇夜没有直视他,神情难解纠结……她微微闭目,此刻她的心中有什么在纠缠,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缘由。武烛明越贴近,每对她多说一句话,她脸上不安,疑虑的神情越重。虽然没有抗拒,但……却有忧心。不是因为他和殇夜有什么阻碍,而是殇夜心中有什么困住了她,现在也困住了武烛明,隔在他们两个之间。 殇夜将手从武烛明手心中抽出,于是他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没能告诉她,或许是有阻碍,但武烛明却违背了自己心中的承诺,什么也没改变。不仅违背了他自己的信念,也蔑视了武烛明从来的坚定,就像是一个亦步亦趋的人,全出自他自己不知所谓的犹豫。 在这断开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殇夜望向城市,武烛明想着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时候。是怎么回事,他差不多忘了,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情景。他抬起手,指向夜晓灯火中的一个方向。殇夜看去,那里有着一座矮房,仍亮着光,与周围的黑暗有些许不同。武烛明开口说道:“云哥又在熬夜了,说了多少次也从没听进去过,每次有大事的时候,就不分昼夜的工作。嘿,一把年纪了,也还这样逞能。”他那如白昼般清朗的笑容总是能融化冷寂的氛围。殇夜闭眼,微笑着说:“你跟云哥也差不多了,一样不拐弯的。而且,要是他知道你又说他一把年纪,又要教训你了,像这样。” 她轻轻敲打了下武烛明的头,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你这小子,我还不比你老多少!就是放在以前,也从来只会说我们是四个兄弟姐妹!”于是两人互相对视着笑起来。 夜晚冷清,但却不似先前那般寂寞了。 背后传来踏音,步伐很慢很缓。 是黎苍回来了,还没等看见他的人影,殇夜就已经开口问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轻手轻脚了?” 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黎苍嘴角一撇,回答说;“哪里是我轻手轻脚,怕不是你专心另外的人,没注意到我罢了。”殇夜故意装没听懂,他走近,还时不时瞟武烛明一眼,武烛明眨巴眨巴眼。 黎苍这一来,又把三个人黏在一起。殇夜带着疑惑的眼神问他:“你好像很是高兴,遇到了什么好事。”黎苍硬挤到两个人中间,朝殇夜的方向古怪地看了两眼,回答道:“好事可没遇到。你要晓得,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是很高兴的。要说有什么可提的,刚才我就晚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某人的那样子,风一吹都挨上了,结果她还没挨上。呵,殇夜,我问你,要是烛明没睁眼,你接下来打算怎样。”武烛明没听明白,往殇夜那边看,只见她正扶额轻叹:“你看到了啊。”她显得有些窘迫,但仍不失镇定,马上又接下去:“自然该怎样就怎样,难不成我会怕吗?你,不会一直在旁边看吧。”黎苍满面笑意,却又是用他那一如既往平和的语气应对:“哪里怪我停了一会儿,可没想到,这一回来,又看到你们俩个贴的那么紧,倒叫我不好出来了。”这是说刚才,武烛明故意打岔,转而问黎苍:“话说你逛到哪里去了?”“羽池那边。”“那么远!你可跑得真够快的。” “小意思。”黎苍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况且,跑快点儿,不也有好处吗?”看向两人,他们轻轻摇头。 就这样互相调侃,谈天说地,夹杂着关心和回忆。这样的对话,至今已不知有多少次了,多年的相处早已将几人紧紧系在一起。十几年来也能闹出不少事,从过去到现在,从乳臭未干到如今独当一面,三人过去稚嫩的面影已成了相片上的回忆,取而代之的是三人此时的背影。彼此搀扶走到了现在,照他们那第四个“哥哥”的话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让周围人都觉得,是这样的三个兄弟姐妹。”每次说完,还不忘把自己撇在一边,说什么“看来我也是个外人了”,弄得他这三个弟弟妹妹不知说什么好。 三人紧挨在一起,就是这样寻常的聚在一起,也是刻印在三人共同记忆中的一部分。 黎苍说着说着提到他从天梯上来时遇到了个奇怪的人,没到等烛明询问,殇夜居然也说碰见了一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看她那眼神,似乎还真是个特别之人。武烛明听着,想着三人不是一条路上山来的,似乎也不是遇见的同一个人。没想到这样晚了,三人也能有不同的邂逅,武烛明有些怀疑,以前这么晚的渊潭山,哪里还会有这样多的奇人异事。他渐渐有些怀疑了,遇见的那事,估计也不是偶然。 这边烛明正细细思索,在一旁的黎苍也看出殇夜的奇怪,自刚才在暗处看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想到武烛明,他一定也是注意到的,一看他,结果发现他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黎苍真想再给他来一下。停了一会儿,也只是笑了笑,“不去管。”他直起身。 可只一瞬,本来还轻松着的他,像是突然吃了痛,面色一紧,一咬牙。然后马上转成了惊疑。他诧异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处,低下头,眼神停在了那儿。“黎苍,怎么回事,是你的……”殇夜先注意到了,武烛明这才反应过来,向一旁看去,黎苍的那种惊疑表情他都不曾回想起过,就跟很小的时候,那一天一样。 黎苍回过神来,看另外两人正盯着他,沉下声音回答:“小事,不在意。”但他的脸上却是若有所思,没有看他们。 武烛明见了黎苍的异状,说:“黎苍,是你的赤痕。”他和殇夜从小到大跟黎苍在一块,晓得黎苍的胸口处,掩藏了过去的印记。他俩每次问他是如何的感受,他都只会形容是:“不足为道。”只见黎苍面色凝重,微微皱眉,武烛明想看看,伸出手,黎苍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用不着……怎么现在发作,而且,唯独这次……”他自语。 黎苍的僵直状态只持续了一会儿,随后马上回到正色严肃的模样,没有再弯腰靠在石栏上,反而是挺直了身子。武烛明看着黎苍,这次发作有些不同寻常。他眼角余光一扫,察觉到黎苍的衣角有一片是沾湿弄脏了的,刚才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或许与黎苍提到的那个人有关。 这“痕迹”伴随了黎苍大半的岁月。这时候,他是知道该怎样应付的。武烛明和殇夜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对此追问,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裂骨之痛,这个男人也是不怕的,他有着远超常人的意念和骨气,以及比他这痕迹更深刻,印在他心中的狂性。 殇夜笑:“可别是什么大问题。”黎苍没回应,却也舒缓了神色。 三个家伙虽是各有心思,都在考量着心中的牵挂,但他们想的既是自己的事,也是别人的事。武烛明心中浮现出三人小时候手牵着手的情景,那是他们陪伴的最开始的时日,也是快乐无忧一同成长的起点,现在其实也没啥大区别。武烛明转向黎苍和殇夜,几个知根知底的家伙也没什么好藏的了。哪怕殇夜有时神神秘秘的,黎苍也不常说话,他自己有时候也挺倔的,可都是小事。他想: 如果有,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武烛明低下头,似乎是在笑,他轻快地说:“你们两个今天都够古怪的了,真是,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吗?十几年,到底是多少日子,转眼就过了。可就是现在这样,这样跟你们一起说说话,我也够满足了。哈哈,不知为什么,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忧愁不起来。”武烛明抬起头,满面笑容,他看向两人:“说到底,还是跟你们一起,最让我心安。” 殇夜和黎苍面面相觑,武烛明从心底感到愉悦,三人在一起,他能忘记许多事……他笑出来,就同平时一样,洋溢着从始至终他的喜悦。 听到这儿,殇夜不能移开,不能从武烛明的笑容中移开视线。她想到自己,不知是在担忧什么,又是在犹豫些什么。这样想的她看向城市,心中默默下了决心。今晚是头一次,她说: “烛明,黎苍,能与你们一路走到现在。能遇到你们,遇到云哥他们,是我一生的幸运。和你们一起的过去,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那些日子,早就铭刻在了我心里……是呀,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话是说给两人听的,可是,又像是说给殇夜自己听的。她又面朝两人,说: “不是吗?两位,从今往后,从来如此。” 殇夜热烈的回应,那笑容是最为灿烂。这样的她,是两人所熟悉的。 她最后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左手掌,打量着。殇夜扬起一抹邪笑:“看来,终归不是无用的准备。”这最后一句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两人看到的,只有殇夜那掌握命运的独特神情终于又回到她脸上。 黎苍浅笑,武烛明则是平静地看着殇夜,她是不需要谁来提醒的,这是无需质疑的。现在,用不着他无用的担心了。 既然如此,三个人都在。他还有一件事没做,无须担心,无须迷茫。既然殇夜已热情承诺,他也该用热情回应。黎苍也在,正好,就让他看着。 武烛明渐渐靠近殇夜,此刻真是大好时机,他的乐观在平时是惯常的,可就在这一瞬间,奇怪,他这时又莫名回想到了今天那怪事。武烛明的余光注意到的是黑夜的不同,他不自觉地想:今晚真是孤寂又寒冷,有什么不同以往,但到底是什么呢? 武烛明走到殇夜面前,使殇夜不得不仰视他,她与武烛明的眼光对上,黎苍就在身旁。 他伸出双手想要环抱住她,话已在嘴边,武烛明想到刚才他听到“离别”时,内心多么颤动,至于原因,他再明白不过。没什么好犹豫,他看向殇夜。 可是……奇怪。 殇夜并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所指,是那月。 看向天空,月,是这样残缺吗? 仅剩下惨白和冰冷,明明是月,却照亮不了天空, 好似在嘲弄。 他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月……是这天,这黑夜, 原来如此,既虚妄也虚假。 夜吞噬了月光, 而月光殆尽之时。 武烛明随之感受到, 撕裂般的痛。 原本想要拥抱殇夜的双手,却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缓缓后退,快速转过身,背对两人,惊疑,伴随痛苦一起涌上,迸开。 一种诡异的,痛苦,却又不只是的疼痛的压抑感觉,让他简直不能呼吸,从身体,到心脏,到身体的每一根毛发,都渗入刺痛和压抑。他屈身,断断续续地呢喃:“这是什么……”他在这怪异感受中挣扎,叫不出声。 惊疑地望向天空,夜泯灭了月光,银月被完全的黑暗所掩盖,一点一滴,直到月光也隐没消失,微光未能照亮周围的黑影,在那夜影与黑暗间,有什么别的东西。黑暗与夜色近乎相同,如果不是月,是无法察觉的。 遮住那月的,可不会是什么云,武烛明不会看错,虽然难以辨认,可那异样之物,在遮蔽月的过程中才让他发觉了异样。为什么刚才没发觉呢?残月没有照亮它周围的天空,它就像是被黑暗包裹着,嵌入了黑夜之中。 可就算察觉了“异变”也解答不了他现在的痛苦,如果不是他超人的坚韧,刚才那裂心之痛一定会他叫出声来。哪怕忍受这足以让人痛苦致死的感受,他脸上却也是毫无挣扎的表情,不过武烛明知道,另外两人是一定会察觉,不不,他不想,武烛明咬牙,竭力掩饰自己的异常,这痛感让他什么也思考不了。 别人看,他现在唯一的不同点,只是有点蜷曲,可实际上,他现在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武烛明的直觉告诉他,这痛苦的根源不是这黑夜,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场景,那个东西,难道?没等他细想,强压的苦痛和压抑再一次袭来。 二人没发现武烛明的异常,黎苍自刚才刺痛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不是他的风格,而殇夜的神光中找回了往日的自信坚定,只差一点就能得出她今天一直考虑的最终的答案。武烛明竭力压制自己的异常,他现在可不想让两人来为他担忧,或许也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倔强,意志让他不想被击倒。若是换做常人,怕是早就痛昏了去。 只过了一会儿,武烛明就感到痛感在逐渐减弱。而随着痛苦的减弱,他感受到的从胸口传来的压抑奇异感觉就越深,并且全身似乎都有萦绕着的刺痛。武烛明并没有觉得这异样的压抑有所减弱,这种在牢笼之中的窒息感觉并没有让他感觉好多少,而且,至深的疼痛也没有消失,而是集中在了胸口的位置。 “走了,有些在意的事。”黎苍话音刚落就想转身离开,一直到黑暗的边缘,他停下来,又回头看向两人,说:“两个拖拉的家伙,不如我也给你们一个承诺好了。从今往后,只要仍跟现在一样,也就好了。哼哼,至少我是想这样的,我也会让它一直如此的。呵,烛明,殇,再见了。”殇夜以微笑向黎苍道别。武烛明本应回应,可开口时,却感到了喉咙的不对劲。黎苍到底没有等到武烛明的告别。他最后只是看了看这天空,思考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的事,迈开了脚步。 夜中只剩下了他和殇夜。 等到武烛明转而看向殇夜,只有她那没有丝毫困惑的神情,就跟平时一样。她在沉思中自己得出了答案,或许他和黎苍也起了点用,可武烛明现在没力气高兴了。殇夜正看着的是黎苍离开的方向,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似乎察觉到武烛明的反常了。眼看她就要转过来,武烛明从背后抱住了她。他现在,光做出这动作,就已经是极限了。 对,这才是她,那自信,那智慧。真可惜,他现在只能用拥抱表达他的情感。武烛明现在都还想着,这个时候也是不错的时机,但现在这种时候,更像是一种自嘲。哪怕彼此紧挨,殇夜却不能感受他此时的苦痛。他渐渐松开手,殇夜或许是安下了心,背对她的武烛明看不到殇夜的表情。他悄悄掀开自己的衣领。 黑紫色的纹路,古怪的印记盘踞在心口。 他的上身还有其它大小不一,新旧不一,不太看得出来的伤痕。至于这心口处的紫黑色,武烛明可不熟,估计他现在也不太喜欢这个不请自来的“纹身”。 就像是噬心的毒蛇,已到了心口。黑紫色纹路极缓慢的向四周蔓延,伴随痛苦,更为强烈的是一种窒息压迫感。武烛明惊讶发现,自己竟不能行动,完完全全,被这毒似的,来历不明的纹路压制住了。 武烛明一边避免殇夜察觉,一边又努力想摆脱这压制。头脑昏沉中,时而还闪过未曾见过的场景。一望无际如镜一般的水面上,一个女人正抬头遥望,天色,是无边的黄昏,还有远处的山,山峦之下。那景象转瞬即逝。武烛明没来得及思考那些片影的意义,持续不断的撕裂感让他难以静下心来。 为什么,他自问。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穿过衣服,直接到了胸口,到了他的心脏。不对,不对。撕裂的感觉,再一次涌上,他捂住胸口。一切都,一切都这样怪异,今天的一切,月,夜,殇夜,黎苍,他自己。他想起来了,不对劲!那个地方,那个人,那异常的……他今天不是见过了吗,这黑紫色,他不是记得吗。 “我得走了,烛明。”殇夜简短的话语传到他耳里,她平静的走向黑暗的边缘,灯光洒在殇夜黑色的发端,平静中带着些许悲伤,“烛明,果然今天和你们一起是没错的,哪怕仅是与平日一样……再等等吧,烛明,今天不是该留恋的日子。”殇夜微微回过头,说,“至于现在,就先,再见吧。”说完,只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笑影。 两人相背而立,武烛明没能体会到殇夜话里的意思,他想就这样抱住她,就在眼前,可是他又觉得离殇夜很远,够不着。到底错过了什么,他不明白。 可是,但是,他不是还有未尽之事吗?他的承诺,刚才的信念?还需要吗,还是说,下一次,那又是什么时候呢?殇夜已不再迷茫了,现在的她,也无需了……而他现在受着这古怪的印记压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明明还有机会,可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无法挽回的选择,看着殇夜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或许这怪异真影响了他,可到底今天的武烛明,不同于过去那样坚定无疑。他只有轻轻抬起手,却不知是在道别还是不舍。 殇夜微微抬头,看向黑夜天空,嘴角微微上扬:“月,也消失了吗。明明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哼,也未尝不一件好事……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呢?”不知是向谁说。 武烛明仅是伫立在灯光下,虽然看不到,但殇一定在笑吧,没有任何迷茫地笑。而后,只有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声音也逐渐远去,身影隐没于黑暗,她真正,走了。 夜中只剩下他了。 他看向天空,异样的天色仍在,黑夜漫漫好似永无尽头,他那小小的身影,也似乎要泯灭其中。她走了,哪怕他仍能说:还有机会。可是心中的遗憾却始终无法消解,“真的能够吗?”武烛明闭上了眼,他的眼中仍不失那份坚毅,这黑夜,这痛苦,不会夺走这神光。他的嘴角缓缓上扬,不晓得是在笑什么,再一次挺直身子,握紧了拳头,只留下他自己的坚定不移,不会退却一步的坚毅。 这“毒蛇”不会停下它的摧残,武烛明就像是在和自己抗争,直到这时,才看到冷汗从他的额头上不断渗下。鬼使神差般,他的眼光在混乱中定格在了那石碑面对城市的一面,那碑上篆刻的古字,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 “坠月潭。” 看那石碑后的山,黑色如夜,压迫如魔,碑上的字,似乎告示着什么,武烛明现在没心力去思考答案了。 寂静之下,只剩下他一人。仿佛为了嘲弄他,胸口盘踞之物一刻不停地侵蚀,痛感一刻不停地涌上,嘲弄他甚至留不下他最亲近的人,嘲笑他今天的决心都成了虚言。真奇怪啊,他想,今天的一切都很奇怪。武烛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为什么?”当他这样想时,一切又沉入夜色,无声无息。 可是,他不是明白吗? 于他而言,再是不寻常也不过微不足道的一隅, 执着释然,放下纷乱——暂且而已。等到武烛明再次抬头,夜晚仍围绕着他,以寒风与他的躯体相拥。 人已离去,迥异不见, 不变是, 凛然的夜。 渊谭 夜晚寂静不再, 犹如潭水轻荡。 淡然的笑影,渗入夜的深色。 不久前的记忆,又清晰深刻地涌上来,不如说,是他不得不记起来了。 武烛明双手撑住石栏,头朝下低,身上的压抑痛感逐渐减弱,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已是不值一提。站直身子往上看,不知何时夜色已是回到了往常模样,只有残月悬于黑天,清冷的月光仍在。 双拳紧握,武烛明闭眼神思,他的脸上已瞧不出柔软的神情,他那身姿,让人感觉,如果真有什么邪祟神异,也动摇不了他分毫。此时的黑夜令人心生寒意,可黑夜或许更害怕他。 只是有一种懊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 “没能说出来啊……” 他暗自埋怨自己,可是懊悔无用,武烛明睁开双目,现在他最应该思考的,毫无疑问,他解开外衣,那黑紫色纹路仿佛渗入了血肉,看起来安分不少,它延展成了某种图案,在胸口处盘踞,抑住了心脏。武烛明试图从回忆中找出什么线索,是什么时候,怎么沾染上了这怪异,可别说为什么,就连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无所谓。”他想着,将手轻轻放在胸口,与平时别无二异,心脏有力规律地跳动。武烛明心道:“只要这颗心还在跳动,就都只是小事。”如此半开玩笑地想着,又不自觉地笑起来,刺骨的寒风划过脸庞,先前的苦痛,他一笑就忘过去了。 但也不能这样放着它不管,武烛明看了看远处那老房,已无光亮,云哥没注意到吗?山中的异动,武烛明无有担心。他顺势扫视这城市,这再熟悉不过的城市,会有什么不同吗?武烛明突然浮出一个心思:“夜晓,这异样,只是在渊潭山吗?”他目光如炬,远眺城市。 城市的边际,从这儿是望不到头的。它不知是何时兴起的城市,要说“夜晓”什么时候有了它这名字,就更不知道了,虽然历史也有所记载,但这城市的诸多考究,也都是模糊不清的。 从这儿正好可以望到城市的明塔,古老,肃穆,巍峨伫立在大楼间的古老楼阁,在四周的建筑中,显得庄严特别。它是在古建筑的基础上扩建的塔楼,作为一个显眼的城市地标,塔上直抵云月,塔下是繁华街市。除了城市铁林,还有广茂的城市园林,在高处很容易分辨得出,占了很大一块,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城市中的森林,在里面待着,能感受到与城市喧嚣不同的宁静。它一面的边缘,就是渊潭山的山脚, 武烛明不自觉地将眼神停在离山脚不远的近处。 从这往下看,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城市繁华边缘,一边靠山甚至就在山上,一边则是闹市的边缘,是被居民习惯统叫做“白岩”的地区。不小,但相对城市来说只是一片边缘而已。朴素又安宁,是武烛明一直生活,过日子的地头,他对“白岩”的任何角落都很熟悉,或许也包括渊潭山的每一处角落。夜色之下,“白岩”的灯火总是比城市其它地方少的。武烛明皱起眉头,他想,要是在“白岩”的话,又如何,这个小地方可容不下那样的异动。他眼神凛冽,今天的事,恐怕不能看作是一个好兆头。 两人的反常,自己身上的这纹路,武烛明能联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可是话说回来,他在先前遇到那人的地方停留了很久,可是依然没能发现什么异常,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离开。如果那个时候进去碰上一碰,直接和那人问问清楚,倒比现在这样没头没脑的要好。现在去了,估计也见不着那人。只可惜,那个时候他真可以说是,全因自己多走了几步,恰巧看见了,听见了,遇见了。 武烛明闭眼,仍记得起那惨白灯光下流淌出的血影,那裂开破碎的声音。 以及最深切印在他脑海中,那双灰色瞳睛。 睁开眼,竟不知何时夜晚已然消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潭水,远处起伏的山峦,刹时间,黑夜竟换了一方天地。 可武烛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他眼神坚毅,下了决定: 得再去那地方一次。 哪怕找不到那人,也得去看看,哪怕异常再微弱,总归有它的预示,有它的原因,而这些不去一趟可搞不明白。等到武烛明停下了思索,这才转而注意闭眼睁眼就转变了的天地,睁眼的一瞬间,他连一丝惊讶和疑虑都未有过,唯有紧锁的眉头,明清的眼眸仍是依旧。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今天第一次“不明缘由”的异变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得先把思考的事情决定了才是,哪怕是下一次睁眼就变了天。 武烛明细细打量周遭环境,可谓是天清云淡,空旷逸然,低头是无垠无边的水镜,抬头是银白带着赤云的天空,就跟刚才脑中闪过的情景一模一样。既然这样的话,武烛明转过身。 那个女人正站在他身前。 她漆黑的长发直坠到水面为止,星空般深邃的黑色瞳睛与武烛明坚毅的眼神相对,柔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武烛明能说话却一言不发,他没有什么讶然之感,反而是注意到了女人背后的山,那山,该不会是……女人平静地看着他,武烛明这时才想着问话,在他询问之前,女人的眼神停在了武烛明的胸口处,然后,只见她微微展开了笑颜。 一瞬,天地由白转黑,寒风吹过,黑夜寂静渗人。他又回来了,“要是时时都这样,可受不了。”武烛明摇摇头,抬起手来,他愕然发现,压抑异常的感受完全消失了。疑惑时,他稍稍转向身后,那里只有无光顾及的黑暗,他轻轻地对自己说,“还真是一茬接着一茬。” 兜里手机震动起来,把他从今晚一直以来的异常气氛拉到现实中来。拿起一看,他的笑意直从心中化到脸上,接起电话:“怎么了,云哥?这种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到你家里没找到你人,你在哪儿?”武烛明听出来这声音比平时多了些严肃沉稳,他回答:“我在山上呢,怎么了,云哥。要陪你的话,还得等我些时候。”那边笑一声:“是,你哥现在正想要你陪我。你没事这么晚了往山上跑作甚?我这正往渊潭山走,你到时候……什么?啧,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你快下山来,到燕尾口等我。对了,黎苍和殇夜没和你一起?”武烛明听云哥身边还有好些人,不奇怪,云哥不忙的时候很少。武烛明回答:“碰巧你就在我们不一起的时候打来了,他们两个估摸着也下山了,可不好找呀,你晓得他们。看你忙的,不用我再陪你说会儿话?”“这边组织里的人都在忙,可没心思陪你在这儿聊天,他们两个……不用你担心,已经有人上山去了。总之,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给你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武烛明的脸色渐变为严肃,想到殇夜和黎苍,平时几个人只有说腻在一起,分都分不开,现在要找的时候又没人了,而且那两个都不带手机,恐怕难找,武烛明看向四周,连接这里的不止有一条路,他俩离开时也不是一条道。“现在有点看不清就是了。”武烛明看着后面的一片黑暗这样说着。但自己的事情,还必须去一趟,至于他们两个,武烛明嘴上说不担心,心里头仍不免在意。哪怕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还是跟以前一样,更别提,那两个今天的样子,也不让人省心的。武烛明对云哥的话不会有什么怀疑,眼前,他还有自己的事正待解决。 雷厉风行,说走就走,武烛明转身迈步朝黑暗走去,从他的这一边看,石碑后面正是渊潭山的巨大黑影,神异凛然。他看了上面的“坠月潭”一眼,没多停留,环顾了下四周,隐入了黑暗。 武烛明前脚刚走,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漆黑的人影,他观察着石碑,若有所思,随后转向武烛明离开的方向,不见了身影。 渊潭山既不能说高不可攀,也不能说峰与地平。要到它那“朔峰”也不是容易的事。由此说来,反而是山中间许多地方,更能有人来光顾。 比如说这里,山腰间一片极宽阔的空地,仍是石地砖铺砌的广场,正中间搭建了一个高台,据说是古人做办仪式的地方,可看那石台的整洁亮丽,可不会是什么古物。到底是和没人光顾的角落不同,这里被昼亮的白光包围,四面不仅有通往别处的大路,还有为更上一层的人们准备的山行梯路,若是就想在此停留,四周长椅,石砖地纹也能添些趣味。 白天的时候,这也是行人往来之地,现在却只有周围的灯光兢兢业业了。中间的石台在白天也不会有人多看几眼,上面看起来比台座还新的碑拓,其实也有好些年了,可惜没有其它的东西做添头,不能引人侧目,据说它后头那碑文,还不是一般人的手笔,但没人肯去细细观摩。正说是无人欣赏,碑拓前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影”。 来者细细打量碑拓,这人面容俊俏,一头乌黑短发,光这样看,说不上成熟稳重,甚至有些稚嫩,称作男人倒不如说是个少年更贴切。他身材修长身姿挺拔,一袭黑衣,脸是显年轻,但可瞧不出青涩。更何况,他清澈黑眸中的坚定明亮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少年”所能拥有的。 他站在石台之下仰头看,始终盯着其上的碑文,自语道:“落藏于此……怎么这里会有——”话没说完,余光扫到了不一样的“白色”,紧跟着就是响朗的声音传来: “想不到这时候,也能有人陪着走夜路,还是说是哪只小猫?一直跟着我,真是调皮又好奇的猫儿,哎呀,被我声音吓跑了吗。” 武烛明边说边从一旁走来,他微微发笑,四处张望,好像真是在找什么猫儿,完全忘了不久前还疼得冷汗直流。他径直走到那人面前,四处环视的眼睛停在了一直未动的黑衣人身上,武烛明换上了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样,对他说: “没吓跑吗,小猫?” 他环抱双臂,与其相比黑衣人还是少了些气势,眼前的男人只是轻笑,武烛明故意问他:“怎么,你认得这上面刻文的意思?你要晓得,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是在以前……”“抱歉,我虽然看得懂碑文,但不明白其中故事,只是有些兴趣。挡住你的视线,不好意思。”武烛明话到一半就被打断,黑色男人冷俊的脸上挂着笑,冷静而又沉着。 武烛明审视男人,男人也打量着他。紧张的气氛在两人身边蔓延,武烛明笑起来,盯着那人的眼睛,说:“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你,免得我弄错了,没想到你好像真知道点什么。还是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这样的晚上,还是挺难藏的吧,我走你就走,我停你就停,是吧,哈哈。还是不错,身形隐匿起来,声音也控制得很好,步调跟我几乎一致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你跟踪我就是了。哎~这样看着我,难不成是我多心了吗?哈哈哈。”武烛明见他一言不发,把脸凑到他眼前,直到快贴上才停,说:“为了什么?可别说你只是恰好路过,那多生分,你费劲心力找我,我还专门等你,可不是有缘嘛,不得好好熟络熟络。” 武烛明挺直着站起身,他高了男人一个头还不止,不过他的那张爽朗笑着的脸,只让人觉得和蔼可亲,没有让人慌张害怕的压迫感。静默许久,那人才终于低下头,回答道: “万分抱歉,我在山上迷路了,只有跟着有人的路走,没成想让你误会了,还请见谅。我其实不是夜晓本地人,对渊潭山不大熟悉,这么晚了还来山上,是为了到朔峰去,有很要紧的事。说实话,我是去赴他人约的,刚才的事,若有冒犯,愿请赔礼。”他说这话时冷静异常,不过武烛明更在意他话里头过分谦逊的语气。 这么一来,他倒不好说什么了。“不过,他到底没说跟着我是什么意图,就跟着走段路?”武烛明心里暗道,“而且,去见人吗?赴约,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事?”他微笑,既然不愿说,那就算了。武烛明看他不像是别有用心,想着“相逢即是缘”,于是就一脸正色地对他说:“不用这么谦卑。赔礼就算了,我也没怪你不是,嗯……我的名字,武烛明,你呢?总不可能,真叫你小猫吧。” 武烛明的笑总有一种感染力,那人稍作停顿,回答说:“称我‘墨翎’即可,笔墨之墨,翎羽之翎。”“好,墨翎弟弟是吧,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武烛明自顾自笑着,问,“怎么专门挑这个时间,还约在山顶?” “其实我约定的伴侣已经在山顶了,她很喜欢夜晓的晚景,为了创作的灵感,才挑了这个没人的时间,我们约好共赏夜景,但实在没想到会迷路,现在迟迟到不了山顶。” “是这样,伴侣,这么晚了可不好能找到路,她是夜晓本地人吗?墨翎,难不成是为了她?”武烛明笑问。 墨翎没有说话,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他回答: “是,在这她再熟悉不过的渊潭山赴约,为了履行过去的约定。” 说完之后,墨翎就以伴侣等太久了的理由想要告辞,结果武烛明接下话茬:“你不是说要到朔峰去吗?瞧你这样,怕是别又在山里头迷了路,不如我给你做个向导,免得你这小伙子瞎转悠。呃,你朋友愿不愿意见生人,还是说我不好跟着一起?那这样,你来决定。”说这话没有别的心思,最直接的原因就只是他想跟这位才认识不久的朋友熟稔熟稔。没错,只要觉得是朋友,不管谁他都这样,热情难拒,还叫人有些不好回应。 墨翎听完半晌没有接话,只见他眨了下眼,随即快速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只要不嫌弃我拖累了你。至于约定的另一人,不用担心,哪怕是一起走一段路也好,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熟悉这渊潭山的广袤深邃。” 武烛明见他答应,往前一抱,结果墨翎一闪,让他扑了个空。墨翎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一只大手掌住了头,然后就听到武烛明一边揉一边说:“那就好,渊潭山被他们修得四通八达的,我把你带到峰顶之前的小路上,省得你找路了。这回可跟紧些,哈哈。”他笑着往前面走,还不忘招手看墨翎跟上来没,墨翎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快步跟了上去。 渊潭山绝非是什么宏伟的大山,但到峰顶的路也不是好走的,特别是在这种深夜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到头了,不过不是上头,而是下头。真亏武烛明能记得住这些歪七扭八的大小路,但他走时不免奇怪,他越往山上走,就越能感到今晚的不同,过分的安静,不同的风,闪动的光影,只有像他这样熟悉,才能注意到这些细微的不同,要不光看表面,就只会觉得是别无二致的黑夜山林。 越往上,人的痕迹就越少,渊潭山的深邃神异也越能感受得到。一黑一白穿梭在山路横梯,走的都是石砖路面,武烛明本想着要顺着墨翎的步伐,结果回头看时,墨翎是人小本事不小,他健步如飞,加上武烛明对山路的熟悉,两人不带休息,没几下就走完大半路程。一路上武烛明还多聊些话,有的没的都摆上来,墨翎则不爱多说,不是点头就是沉默。 武烛明在前,墨翎在后面跟着,真像只小猫一样。一路上武烛明总感觉墨翎时不时往他身上盯,搞得他后背凉飕飕的。抛去这些,武烛明想着到了峰顶前就可以换另一条路,直接到他昨天,还是今天遇到另一人的地方去了。少见的,墨翎主动开口:“感谢你给我带路,明明只是一面之缘。”武烛明随口答道:“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这么晚了,你那个朋友,看来也不照顾你啊。你本来就不熟路,不是吗?”墨翎没有回答,武烛明停下脚步,他们到了。 往不远处的天边看,黑夜的底色,衬出“朔峰”的奇异巍然,由下观上,脚下的石路石梯,不知是通向山峰,还是通向某处的异境。 武烛明眉毛轻挑,几时没有在晚上来这里,这山峰倒真有几分“神异”的韵味。而且看着的时候,又觉得胸口处的压抑时隐时现,错觉吗?看着“朔峰”黑夜下的轮廓,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印象”在心中显出。武烛明不禁暗道:“今天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还真多。” “是什么?”武烛明一惊,转头墨翎正在看他,自己说出来了吗?“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墨翎再次提醒,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想知道什么,两人沉默许久,才见武烛明神秘兮兮地靠近墨翎:“给你看个东西。”他扒开自己衣衫,那黑紫色的纹路哪怕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也很是显眼。尽管这东西让他吃了好一阵苦头,可到了现在,他倒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怀着些神秘给刚认识不久的的人当作一个稀奇来展示了。 墨翎盯了好一会儿,看看武烛明的纹路,又看看他那神秘兮兮的眼神,说:“纹身不错。”武烛明愣住了,墨翎没有等他回话,他走到武烛明前方,转过身来,神色冷峻,漠然的表情还以为他们刚才没见过呢,他说: “谢谢你给我带路,既然差不多到地方了,就不劳烦你再多指引,就此别过。”他话语礼貌,但没了刚遇到时的谦逊气质,反倒是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冰冷,更与他的少年冷面相吻合。真奇怪,这一路上他也不这样。 武烛明嘴巴一撇,往一旁小路走去,那边不是来时的路。他边走边回头:“那我走了。”又回头:“走啦。”像是有点气愤;三回头:“真走啦。”这次走了很长一段,几乎看不见了,再次回头,墨翎疑惑地挑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武烛明留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头离去。 看到武烛明真走了,墨翎严肃的神情松弛下来,并没有马上往“朔峰”走,而是停在原地思考,“原来是因为这个,黑色的毒,那个女人……”他低声自语,“稳定是稳定住了,还是一如既往,不知道分寸……” “既然你还是看不惯她,还这么着急做什么?一到时候,就迫不及待的上山来了。就不能换个时间吗?我觉都不睡就到这来吹冷风来了。哎呀,在这呢。” 墨翎猛地转身,抬起头来,他完全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在不远处,正对他站着一个男人,中等身材,并不多年轻,脸上带着令人不快的讪笑。 搜寻记忆,墨翎决不认识这个人,如果是以前的旧识,还不至于让他这样警惕。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一摊,说:“你不认识我正常,毕竟我是最近才过来的,和你不一样,你是以前的‘故人’,我只是个外人而已。”男人表现得很悠闲。 眉头皱起,墨翎眼神冷冽,知道自己是“故人”没什么,可他却丝毫不了解眼前这人,目的,来历,都不清楚,不清楚是哪里来的陌路人。不过他可不能耽搁,当作没看到,他神情自若,迈开步子就想走。 “等会儿,你好歹理一下人呀。这样走了可不行,你先看看这个。”男人拿出一个暗红色晶体似的东西。墨翎看见了,故作惊讶,说:“她的遗物,呵……又如何?还请让开,我要走了。”他不感兴趣。 “唉,你怎么,这东西不是她血凝成的吗?什么遗物,人死了才叫遗物!哎哎,你别走,我身上就这件拿得出手的了。”男人面露难色,拦住墨翎。墨翎站着看他能有什么花样,以及,那东西不就是她血水一滴绽开的吗?虽说是有模有样,四面突出,中间还留个血芯,血花,这样描述,还不错。 见男人没有动静,墨翎摇摇头,打算离开。谁知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不如意的是,你还得再留下一会儿。”这声音与刚才男人的轻浮不同,平和自然。他一回头,见男人抛过来那血花:“接着。”墨翎没来得及反应,他手指接触花的一瞬,轻轻碰到,血花破碎。 掉落在地,血华绽放,黑红蔽月,犹若火焰般散开,震向四方。 一刹之间,全失了夜的安宁。 破碎的天空,扭曲的夜色,近看是红色,远看是黑夜深色的天空,血似的裂纹落于地面,全都只因那个女人的一滴血。墨翎有些惊讶,凭借过去的认识,他不认为这单是她一滴血就能做到的,哪怕这些扭曲的异象只是暂时的,而且他还没感受到这些黑红的实质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看向男人,估计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男人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周围的一切,嘴里还说:“我叫你接着,没叫你把它打碎啊。”看墨翎还盯着他,又说:“你不是跟她比较熟吗,不知道她这血花有什么用?虽然她的这滴血不太一般,但主要还是靠你。”他笑咪咪地指向天空。 墨翎一看,那赤黑,竟如同风一样的轻盈四散,更像火一样侵染着一切,如刃锋,如笔画,如“墨”一样的变化无常,相融在一起,天空就像变作了一副水墨画,只不过,以赤黑作颜色。 熟悉,再熟悉不过,毕竟这都可以说源自于他。 不过“流淌”在他身体里的,只会呈现出黑色,那红色想必是她血滴的体现。自己刚才就碰到一下,就融进这血了?他早发现腿脚不能动弹,墨色悬于周身,虽不接触,却能在无形中铐住他。看着这黑红烟雾般的东西,他也不慌不忙,心里头还在感叹:“虽然学得不像,但也差不远了。”这些东西连成线,一道一道,就像是锁链般与他相连。他的确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困住,而且,他动了动手指,什么变化都没有。这就代表,“血花”的确学到了些他的本质。但血滴不是用来做这些的,大概这样凭借其本身的特性拖住附住他,稍微压制他一下,也就是极限了。 墨翎冷冷地看着男人,他自己的本事,他自然知道如何破解。这家伙恐怕不会不明白,就这样拖不住他多久,到底是什么目的。血色的蜃景消退得比墨翎预想的还要快,他闭上双眼,只需一瞬,所有异象都会立刻消失。 下一秒,墨翎已不觉受影响,周身轻快。他心中疑惑,自己还没发力呢。 “翎弟,翎弟?你还真跟只猫似的,不让人省心。不是要去赴约吗?还在这站着。” 墨翎睁开眼,哪还有什么天变地异,只有武烛明一张脸贴在他眼前。墨翎舒缓轻笑:“你怎么回来了。”武烛明捏了捏他的脸:“我没走多远,就看到你那边天都变色了,声音我那边都听得见。然后我就飞快跑回来了,没事吧……哎哟,你看看。”武烛明满脸关心,抬起墨翎右手,食指上血滴点点,不知是怎么被划破了。武烛明去吸手指上的血,墨翎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划破了?转而看向武烛明,看到了还回来吗?他想。 “只是一点小伤,我得赶紧走了。”墨翎抽回右手,转身要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看。 武烛明一如既往带着和煦的笑容,用清澈的眼神看着他,像是不看着他离开就不放心一样。 “想让我一起去吗?”武烛明双手交叉,笑着问墨翎,摇头,他对墨翎说, “一定是不能忘记的约定,不要耽搁了。”武烛明再一次转身走去,背对墨翎。 “确有一种缘分吗……我们还会再见的。”墨翎用一种亲切的语气说着,“希望不会很久,烛明哥。” 往身后看,已是没了墨翎的人影,他无奈地摆摆手,径直往山下走去。 “谁说不能再见呢?”武烛明的声音被山林掩盖,身影渐行渐远。 不知走到了哪里,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他竟没注意到,武烛明微微侧身,现在还有人上山吗?他没多在意,只嗅到细微的血腥味。 那人直到走出很远才回头,他凝望着武烛明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放开, 良久才见他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低吟自语: “武烛明吗,真想再见你们就是今天,只是……时候不早了。” 他走出几步,又回过头,身姿隐没在渊潭山的夜色中。 伤刻 看他坚毅的神光, 宛若烛火耀明。 黎苍没有一直注视着他,抛去继续停留的念头,再杵在这儿,就不像他了。 “这就要走了,不再多待一会儿?”刚回头,就听到不远处熟悉的声音传来。 黎苍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他回答: “只是去散散心……不也挺好,给你们两个留些不被人打扰的时间,你呢?” 灯下走入一个漆黑的身影,殇夜,她和黎苍一同,在这角落之外黑暗的边缘,站在烛火般的灯光之下,静静看着那个如白昼般的男人。 殇夜继而将目光放在眼前的人身上,一如往常微笑着回应: “你在的话,不觉得是打扰。” 黎苍掩不住的笑意已对这话作了回答,两人站在彼此面前,不发一言。多年的情谊在此刻的陪伴中就足以看出,就这样静默了许久,才听黎苍轻轻言语: “一会儿就回来,别在意。除了你们两个,我可没什么要见的人。”黎苍说着抬起头,却发现殇夜的样子与平日里的她有些不同,他问,“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能有什么烦心事,只是今天,更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殇摆摆手,回答道。 “哈哈,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不是一直都在一起?以前的时候,这种话你说的多些,现在也是多久没听过了。”黎苍开起玩笑来,心中却不免生出些疑惑。 殇夜没有回答,她从黎苍身边走过,不远处就是正远眺城市,背对他们的武烛明。 “是呀,总是这样,我们总是在一起。过去的情景,能时刻回想起的,也是我们一起的时候最多。哼哼,黎苍,小时候的你,也是这样一副表情,从未变过。”殇夜脸上稍稍显露出喜悦,可马上又渐渐消散,成了一种思考。 “黎苍,现在的我,没资格保证。但至少,过去的日子,我不会忘记,这是我唯一的承诺。”她的声音很是平静。黎苍没有回应,殇夜转过身来看着他。 她在微笑,是自得,是冷静,是她,是一如往常的她,可是…… 殇夜,黎苍不能忘记她那眼神,隐含了悲伤,难以消解,难以释怀,就在她的心中。 该如何是好,黎苍定在原地,可殇夜不会让别人帮她回答这个问题,她对黎苍说: “跟以前一样,不要走太远……照顾好自己,黎苍。” 从回忆中脱出。 夜晚仍以漆黑作为底色,事物也都染上冷寂的色影。 黎苍走在下山的路上,稍显驼背的姿势,时刻淡然、深沉的一副面貌,这样看的话,他该是个不易接近的人。 与平时不同,他走得更加沉缓,迷乱的心绪无法理清,也拖累了前进的脚步。 武烛明三人已是聚在一起之后,现在又分开了。想起那时的殇夜,她好像是要说什么,自己停在那儿看了半天,始终觉得她跟以往不太一样。后来三人一起的时候,她才像是逐渐找回了以前的模样。 “照顾好自己。”黎苍摇摇头,哪里用得着担心他,“你好了,不就是对我好,对他好吗。”黎苍现在这样想,可他应该在那个时候就说出来的。 清风划过耳畔,黎苍的心思并不能跟此时的夜色一样安然。行于环山的大路,一旁望去即是星光点点的“夜晓”,城市华光,无法使黎苍驻足。风中夹带着异样的气息,将黎苍的心思偏向另一边,密林之中,隐藏在林木树丛间,难以察觉的深处。 古怪的痕迹,灼烧一样的残余,以及模糊不清几乎被夜晚染成深黑的赤色,一同突兀地印在那里,混在黑暗之中,难以分辨。 上来时就有吗?还是——但看到了又怎样,那边可没有路。可话说回来……这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 在不着边际地思索和回忆中,黎苍发现自己三两步走过,已是很远了。旁的边路小道,是少有人走的,通往“羽池”。而绵延的大路正道,目光所及只一处灯光,黎苍的目光不自觉往灯下移,空无一物,是该空无一物。 现在是这样。 第三次来到这里,使黎苍想起了很多。他混杂的心思中有很多不寻常,不过,要论今天最大的反常,他回想起先前,突如其来的,熟悉又陌生的感受。黎苍慢步走到灯光下。 “碰巧遇见了我,是吗……”黎苍的目光定格在白光下,明明空无一物,可在他黑灰色的瞳睛之中,倒映出的,并不是此刻的现实。 不久之前,第二次,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 就在和殇夜寥寥几句的对话之后。 本该是他一个人的独处,但…… 走在这幽静山间,说是散心,可黎苍想着殇夜的话,难以静下心来。往常的时候,他们都还小的时候,殇夜偶尔显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不知缘由的担心和犹豫,不过后来很少见到了。 想着武烛明那小子总有办法,可自己在旁边看了半天,也只看到那两个没出息的样子。 “不去管。”黎苍如此想着,前路的灯光明朗起来。 “到了。”没有目的地,黎苍只打算走到“羽池”再散回去,凭他的脚力,只用了几分钟就到了,比预想的还要快得多,不过也好,殇夜不是说,要他早点回去吗? 前方不远处就是极高极陡的天梯,传说走这天梯能通到渊潭山的秘境,可他走了无数回也没走到过,先前他就是从那儿上山的。黎苍他们几个小时候总是喜欢走那条道,活力四射的小家伙们,只管埋头往上走就行了,可云哥生怕他们踩空了滚下山去。 总有一个场景在记忆中刻下印记,路上最吵闹的武烛明,一个劲儿爬梯的黎苍,稳稳当当微笑着的殇夜,和一直走在最后说教个不停的云哥,在这天梯上的感受和记忆远比其本身来得更加丰富和深刻。 天梯到这为游人准备了两条路,要么继续向上,艰苦陡峭通往远未到达的终点。 要么,在这儿停下,走这条横穿天梯的大路。 上来是一样的路,可远远的黎苍却有些奇怪,怎么听到些呼噜呼噜的怪声,响得跟卡车引擎有的一拼,上来的时候都还没有,再近些,就是闻到酒味,他心里明白了八分,寻声探去,一看,灯下仰面朝天正躺着个人。 那人眼睛紧闭,一副安然睡梦的表情,满嘴胡茬,着实看不出什么神气,唯一让黎苍印象深刻的,就只有他身上冲天的酒味和那横七倒八贴在地上的姿态了。 就这样横躺在路上,乍一看还以为他归西了。走近了,又是鼾声如雷,这人脸上笑意盈盈,看来梦里并不像外头这样冷清。黎苍听着他发出的怪音,想着他是怎么晃到这儿来的,要是是从天梯上来的,那真算他运气好。 这里山势绝险,到处是悬崖绝壁,加上天色已晚,放眼望去,尽是漆黑一片。黎苍真担心这人能不能走下山去,要是晃晃悠悠的,一脚踩空去,不用走那天梯也能一步登天了。 要不这样放着,等他醒了,酒也就醒了。黎苍再看一眼周围,阴森冰寒,“羽池”的小道透出丝丝冷风。他嘴角上扬,心想:“在这儿睡可睡不好,我来帮你一把。” “要不得……”那人嘴里咕噜着。黎苍走过去,啥也没说,直接把那人搂起来,边还说:“你要是在这儿睡着才是要不得。”看他没有要醒的意思,手上使劲,一下将其提了起来,直把人骨头都要捏断两根,那人“哎呦”一声,看来是醒了。 黎苍本想就此扶他下山,至少不能让他在这里睡着。谁知没走两步,他就突然大叫起来: “夜宵!给我,给我夜……不行!要不得,嗝。”叫完又松了劲,两眼迷离,看来还没明白自己什么情况。 醉汉晃晃悠悠,一脸茫然,“唉?”往另一边转头,想着自己怎么没使力是怎么站起来的。黎苍把他头掰过来,男人顿时吓了一跳,腿差点没站稳,还好黎苍抱得紧。近了一看,才觉他虽是一副醉样,但好歹不邋遢,而且他的眼睛,虽然半闭不闭,却也明清有神,思绪尤多。 黎苍搀扶着他说:“别在这儿睡,走,带你下山。”没回应,斜瞥一眼,只见那人表情渐变,脸色青白,这是要吐!黎苍没避没躲,搂得更用力了,还笑:“你这家伙,到底是喝了多少。”那人可回答不了,头一埋,眼一恍,“呕呕——”吐了一大堆水似的玩意儿。 吐了半天,弄得黎苍衣服角上还沾了些,“怎么样,吐完了吗?吐完我们就走。”那人却一动不动,垂下的头稍稍抬了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黎苍胸口,还用手摸上一摸,结实,结实的很,可是除了结实……醉汉嘴里念叨:“啊,是,是……什么,唉,嗝……” 没等黎苍把他提溜起来,那人挣开束缚,推开了黎苍,他一惊,居然没抓住。但黎苍一步没动,他倒是把自己推出去好远。 男人摇摇晃晃,半天才站稳,两眼盯住黎苍不放,蹦出一句:“今天,你要,你要注意着点儿,看着点儿,自己。”这句话听得清楚,听清楚了但听不明白。黎苍一笑,打算搂着他继续下山。 谁知那人三两步跑到另一边,离黎苍很远,“嚯,你还挺行。”黎苍说。醉汉看着黎苍,傻傻笑了,转过身去,左一倒,右一拐,看着不行却走得稳当,抬头看天,又唱似地喊:“月亮,可以,可以,好日子,好呀——”黎苍远远看着他,大声吼:“不要我扶着,你能成吗?”回应他的只有那人渐渐小去的快活声音。 黎苍无奈地摆摆头,既然人也走了,自己也没打算,就此回头,去找武烛明殇夜他们了。不晓得那两个说笑的时候还想不想得起自己。 刚迈出去一步,黎苍突然停下,整个人身体定住,疑惑转身,没有任何人影。 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挺熟悉的字眼。 听错了吧,他没有多想,只当做是今晚自己心思杂乱,生出些不该有的念想了。 现在想来,真不是简单的多疑…… 准确地说,是在感受到自己纹痕的异常之后,他才觉得蹊跷。 那个时候遇到他,看来也不尽是偶然。 黎苍瞧着灯下的影子,终是想不出自己遗漏了什么,那个人到底是自己小时候见过的人或不是,亦是什么知情的外人。这么多年以来,他不能说完全记得清。只是一个路人?还是说,是哪个他记不起来的故人……今天晚上,自己是想得多了些。 现在又一次路过这里,估计是遇不到他了。往右看一眼,路外头就是万丈悬崖。那家伙,可别真掉下去摔烂了。“醉成那样,也能上到这里来。”黎苍暗道,“只希望他不要又睡着了。” 把目光移向别处,灯光将本不那么明显的事物映照出来。“羽池”拐角的小径和大路的交叉处,树干上的异样痕迹,一样灼烧的漆黑和赤色的——血迹。 未等他细看,远远一个人影蹬蹬地朝他跑来,还没认清是谁,就听那人远远地朝他喊: “黎哥,是不是你——”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性。 那身影快步跑来,直到黎苍面前才停下。这少女虽然活力灵动,却是一身正装的穿着,双手倒叉,气喘吁吁地弓在他面前。黎苍直说“慢点”,等少女缓过来点儿气,他才问: “慢点儿,凝心,马不停蹄的是要干什么去。” 少女缓了口气,抬起头后先是吃了一惊,因为正对着黎苍的上半身,她撑起腰杆,也还差了黎苍大半,只好退一步,仰视着黎苍回答:“黎哥……云哥叫你下山去,在燕尾口等他,什么事你就别问了,他叫我上来,还好把你碰上了。”她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不太利索。 他虽然这样问,但看到来者的时候,黎苍也就明白了许多,看来不只是他自己感到蹊跷。“可是我那熟悉的感觉,难不成还挑日子吗?”黎苍思索之时,凝心看向他,嘿嘿笑着说: “本来该先回据点开车上来的,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附近,就一路冲上来了,怎么样,黎哥,还挺快的不是。嗯~今天城里头也蛮多事情,大家都忙坏了。不对,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得快点儿,后面的路,更不是开车能上去的了。”少女说起来一副自得的模样,但光是说话,她胸腹就不自主的一伸一拉,看来爬山也是给她累够呛,就这样还不等黎苍回话,就开始往前头跑了。 “哎!你慢点儿,别摔了跟头!”黎苍在后面大喊。 “我知道——不用管我,云哥交代的事不能马虎,你快下山去吧。” 声音渐行渐远,黎苍无奈:“风风火火的,这小妮子。” 精力十足的少女——苏凝心,武烛明他们认识她就比认识云哥晚了几年而已。小时候的她虽是讨人喜欢,却也古灵精怪的,常常捉弄他们几个,关键是,她机灵的很,谁也防不住,也拦不住这个小女娃,唯独殇夜一次也没中过招。 跟着几个大家伙,也是长不坏的,于是就有了现在活泼的苏凝心,可她心肠虽然好,小时候的机灵,与其说是成了玲珑心思,不如说是成了心思缜密,由此她也留在云哥身边做事,在云哥的几个部下中,她也是极特殊的一个。 至于她的来历……并不一般,不过早就没人在意了。能得云哥重用,就知道她并不像看起来那么青涩,而且…… 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要人家大老远跑一趟,到底是什么事。”黎苍心里想着,又浮现出武烛明和殇夜的身影,那两个应该已经下山了吧,他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现在该不让云哥多等,但今晚的“难以预料”总比预想的多。 怪就怪黎苍实在过于敏锐,总能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异样,他缓缓转身,眼睛定在了一个地方,如同野兽一般,嗅到了本不该有人发觉的,微弱变化。 身后的小径,细微的响动,断续的冷风。他逐步靠近通往“羽池”的入口,不会有错,有什么原本不属于山林的东西,一种他不熟悉的气息,就在这里。 如此想来,凝心急切地上山,云哥的部门也不是说行动就行动的。再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那个奇怪的醉汉,渊潭山里的古怪。往小径深处看,晦暗难辨,哪怕有什么深藏其中,也不奇怪。 “不如让我帮云哥你探探虚实,也省得再多费心。”黎苍心中暗道,虽然他明白云哥如果晓得了,怕是不会再让他多动一步。 不知怎的又想起云哥的说教,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余光扫到树上的血迹,或许最开始他就没有下山的打算。 穿过黑夜寒风,周围声音也渐渐隐没,夜色包围住的森林,比起静谧更多是空寂,连人的心灵也在无形中同化,一样空洞,只用感受夜的悠扬旋律,跟随苍白的月影,步入另一个深邃的境界。 到了,一潭清水透底可见,它被密林所包围,受月光的恩惠。 “羽池”。 黎苍也曾无数次来过这里,一般是因为这里比较安静。涓涓细流从对岸的岩壁流下,其源头可追溯到渊潭山的峰顶附近。现在这里也是,没有躁动,没有异变,没有和黎苍心中的那个“羽池”有任何不同,白净如云,淡雅清洁。 这里相较“坠月潭”等山上的其它景点,其不为人知甚至可以说是无名,这时候不该有人来。 从下往上看只一片有限的天地,而黎苍刚进来时就发觉,明明没有灯光,但这里比来时的小径莫名亮些,似乎冷柔的月光,唯独在这里多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明亮,但在夜色中,等同于无。观察四周,也没个什么妖魅邪祟,只发觉一个小小的端倪,“羽池”正中央的水面之下,与其它地方相比,清明透亮,可反倒觉得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挡着,给人一种“不止于此”的感觉。此时少于光亮,仅凭肉眼黎苍难以佐证自己的判断。 想凑过去好好瞧瞧,可刚在岸边逗留一会儿,就听到上下周围,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夹杂刺耳难听的怪叫,不见源头,就只有这怪异的声响充斥,而且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就像是无数鬼灵嚎叫,在这样的晚上听着,不是渗人,而是刺人心魄,要人恐惧慌乱。 黎苍面不改色,有了声音,就代表这里不止他一人,至少,不止他一个“人”,这还没见着正主,哪能就这样离开。他静观其变,怪异声响没过一会儿就消停不少。 搜寻四周异常,奈何实在黑暗,如果来的不是黎苍,怕是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但这也说明,潜伏起来的那个人,或者不是人,也能看到他,而且,也知道黎苍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一声怪响,黎苍回过头,这声音是在那些声音最后停下的时刻夹在其中的,很小声,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像是树枝断裂的声音。黎苍逐渐靠近,他走起来大步流星,却是没一点儿响动。 眼前是密林黑暗一片,黎苍却不像是什么都没看见,极其确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可能那里也有东西正看着他呢。“就是这儿了。”黎苍提前好一段距离向前一冲,眨眼间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前,大手一抓。 空无一物。 他有些疑惑,不对,刚才这里的确有……下一秒,天边传来巨响,黎苍抬头,“朔峰”的不远处,暗红色浸染了黑夜,如同天穹的伤口,血流如注。黎苍的视线被那异象吸引,没注意到,一道黑色影子从他身旁闪过。 黎苍眼神一凛,没能多做反应,只是双手一收,侧身闪过,黑影顺势到了对岸岩壁上,再一闪,不见了踪影。他皱起了眉,太快了。 不像是人,迅疾的移动似乎是靠跳跃之类的动作完成的,身形就刚才的黑影来看,不小,至少不比黎苍瘦小多少。他只好认为,这就是所谓“渊潭山”的“神异”之一了。 黎苍观察四周,不是在确认退路,而是看有没有除自己以外的人。不知来路的“黑影”从刚才之后就没了进一步的动作,但黎苍感受得到,就像最开始他感受到的一样,气息流动,未曾消失,也未曾离开一步,它在等待着什么。 紧迫感到了黎苍脸上就成了平淡的无表情,单单这样还不足以让他有什么反应,不如说,他很难去在意这样飘忽不定的小意外。他眼光游向一边,“羽池”出现了变动,和平日的静默不同,在其之下,有什么就要浮现。 不理会黑影,黎苍径直走向“羽池”,刚迈开脚步,一阵冷风划过,接着听到撕裂的声音,低头一看,自己的上衣从左到右横开了一条口子。 里面隐隐约约见到些红色,在黑暗中很容易分辨,如血痕一般,却不是血。 单凭这样的威胁吓不到黎苍,他本想继续探查“羽池”,可刹时寒风先行袭来,其后是那“黑影”,这次是正面,黎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想要擒住它,可“黑影”能被察觉到的本就不多的身形逐渐隐去,只有雾一般的影子弥漫其间,黎苍身处其中,先是手臂感到侵蚀的刺痛,而后就是窒息难受,痛楚蔓延全身。虽然他可以无视这疼痛,但显然现在前进是并不明智。正当黎苍思考这算不算“攻击”时,只过了一会儿,雾影和痛感就都消失了,看来只是一种警告。 黎苍甩了甩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夜晚似乎更利于这“黑影”的行动,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明白了。 “羽池”的异样,就是“它”在此停留的原因。 “黑影”恐怕一开始就在暗中窥视,而现在它也未给黎苍喘息的机会。态势紧跟着变化,“黑影”的动作快得看不清,但也没啥必要看清。偶有几次的“攻击”,都只让黎苍觉得,这种力道,只怕是切开皮肉都难。不过的确,比起刚才的威慑,算是实打实地打在他身上了。 “不断地恐吓,可就是没有实质性的攻击。”黎苍想,对方似乎没有伤人的意思,说它不像人,犹犹豫豫的又有几分奇怪。 到了这个份上,换做别人,是该害怕了。可黎苍暗自寻思,这东西除了把他衣服扯烂,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着实是害怕不起来,反而是疑惑大过其它想法。 天色仍不见黎明的模样,眼前是来过数次却也未能看透的“羽池”,现在又来了位不知来历却要阻拦他,却也不出全力的“陌生人”。黎苍心下叹一口气: “既然要让我退缩,那还留什么手。” “黑影”造成的阻碍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忽略了这种无力的“威胁”,单单往前走了几步,“羽池”近在咫尺。 迫近的威胁,它放弃了隐藏。 残影划过,不再是躲在暗处的威慑。无人察觉,这一次,太快了,快到黎苍不能作出反应,它已在身旁。 自左向右,风破,切击,思考难以跟上现状,黎苍一瞬的判断帮他作了决定,身体后撤,一道影子从上方闪过,冷气拂过他的脸庞。 无暇顾及后续的行动,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它的,可奇怪的是,黎苍感到它的气息很近,却没有下一次的攻击,也没有再次隐蔽身形,等待时机。 凭刚才那样的速度,它难道做不到吗?黎苍不会认同。 可是现在,一瞬足矣,他的视线偏向一旁,虽然看到的仍不够让他描述其身形,但毫无疑问,它就在那儿,不是因为黎苍所见,而是那奇异本身使他注意到了,以至于在一刹那的瞬间,黎苍的视线,全被吸引了过去。 黑影极短暂地停住了。 仅仅慢了一拍,有什么让“它”停留? 与那非人的眼眸对上。 黑紫的底色,奇异如深空,赤红夹杂着深红做了鲜艳的点缀,在其中央,金色的瞳仁犹若明光闪烁,夜影也不能使其黯淡。 回过神来,只剩自己。黎苍仍能察觉到“它”的气息,只不过到了现在,他还是没能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唯独那紫金色的眼眸,确实给他一种不凡的印象。 黎苍的眼神瞥向密林的一角,知道大概是在那边,那“黑影”一定也在观察他,可现在就算捕捉到了也难以作出行动。 山林寂静无声,一时陷入了沉默,黎苍默默低下头,不知为何,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印记”,其上的“赤红”,此刻又是如此显眼。 黑影现在仍不动,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畏惧。刚才的接触,那一瞬近距离的观察,似乎让它发现了黎苍的不同,渐渐地,温和的气场消失,危险,杀意,它对黎苍的“看法”有了些许改变。 短暂的试探迫使它作了一个决定。 眨眼黑色闪过,迅疾如雷,光影不及。 直到黎苍感到痛感涌来,先于他视界的察觉,这是今天第一次。 “黑夜的助力,隐蔽到极致的身形。这‘羽池’,到底是在藏些什么,你又是在藏些什么。”黎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活动过了,他左顾右盼,那个家伙,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把他挡在外面了。 没有主动交流的意思,现在这不知名的“陌生人”竭力不让他靠近,坚守“羽池”的秘密。不如说现在他对这“黑影”的兴趣甚至超过“羽池”,不知对方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光是接近也超出你的底线了吗……那就陪你斗一斗好了,看你有没有本事,独占这份美景。”黎苍如此想着,后退了几步。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场合“用力”了,今天可以当作是个热身。 “黑影”不会知道黎苍现在在想什么,可它从始至终都只会贯彻一个想法。 凭借它的速度,足以穿梭于密林,变幻位置,一刻不停地阻挡黎苍的脚步;凭借它的奇异,可用古怪的术法透过黑暗束缚黎苍的动作;凭借它的力量和技巧,凭借黑夜的助力,它得以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刺,斩,切,使黎苍不能忽视。哪怕没有一招是致命的杀招,但现在,可以说,是它占了上风。 而黎苍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忽略掉那些干扰,故意停下或是观察,抵挡,闪开真正有威胁的攻击。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每当他觉得自己看清了对方的行动,自以为足够快地出手的时候,无一例外抓到的都是早甩开他的残影。就算是在晚上,其速度还是超过了黎苍观察的极限,至少现在如此。 黎苍不惧不怒不乱,他要看看,“黑影”能有多少手段。 不一会儿的功夫,黎苍离那“羽池”的距离缩短了不少,仅仅是因为他向前猛冲了一下而已。羽池就差几步,黎苍突兀地停住,后面有什么东西束住了四肢。他想要抓住却触碰不到到任何实体,太暗了,就像是黑暗本身拖住了他,大概是使用了什么技巧,现在看不清,这个未知的对手比他想象的更加谨慎,就连外形都不愿过多展示。但这种古怪技巧是否也畏惧强力,黎苍稍稍用力,束缚的感觉在某个点破碎崩塌,比想象的更加脆弱。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事,黎苍看着自己快要变成碎布的上衣,至少保全自己这件衣服吧。 他该承认,对手的确有点儿本事,不仅自身的灵巧变化多端,对地形的运用也是自然无比,难辨刁钻的攻击也让他束手束脚。不过,他也该承认,单单凭这些要阻拦他, 还差得远。 “似乎对不显露身形有一种执念,这可不行,不贴近些,我怎么看清你那双漂亮的眼睛。”黎苍心中盘算。 他稳住身体,缓慢坚定地往羽池的方向踱步,看起来与刚才并无区别。背后一道影子闪过,切在黎苍身上,不见伤口,也不见他停下,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奇形异状的诡术,侵蚀身体的雾气,不见形体却实实在在打在身上的刃鞭。那黑影利用夜晚和四周的地形不断变换位置角度,与先前不同,每一击都灌注了足够的力量。碰撞,撕裂,破碎,种种声响充斥着本就不大的“羽池”。 可惜,万般功夫除了让黎苍的衣服越来越破碎,让其中的赤红更加明显之外,他前进的脚步和平静都无以撼动。 夜色依旧,寂静不再。从它不停歇的攻击中,黎苍感到了焦躁。他不成样子的衣服终于彻底变成了碎布烂条,挂在身上,暴露出黎苍健硕无比的体魄,加上他的身形高大,可谓是叫人叹服。可另外占据他一大半上身的赤色痕迹,同样使人深感奇异。 黎苍发现自己胸前已没了遮挡,他也很久没让陌生人看到过这“伤刻”了,不去管。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反击的机会。在狂风骤雨的攻击中,出现的一个小小间隙。 “来了。”黎苍体势扭转,黑影袭来,还是很快,快过黎苍的反应。伴随来的,是空气被切开的声音,这一击,连同月光与黑夜一起撕裂。 可就算如此,仓促和急躁还是让其失了先前的精准。黎苍没有看清目标,无所谓,他短暂施力,只身体向前一撞,碰到了,没有完全起效,可是他的任何攻击,哪怕没有完全起效,也会令他的对手难以招架。 控制好力度,侧身一拳,一声闷响。 黎苍立在了原地,手上的触感证明他打中了,而那“黑影”在这巨力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扎进了森林里,巨响过后,只余下树叶沙沙掉落的声音。 “羽池”回归了寂静,一时的争斗终是停止了喧闹。 黎苍晓得它还没走,但估计吃了这一下,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黑影迟迟没有后续的动作,大概是退缩了,对方是否不甘心眼前的败退,都不重要了。 短暂沉默过后,黎苍再一次往“羽池”边上走,他没觉得这样的交锋是来真的,无论是他,还是对手。 最后看了看自己不成样子的上衣,连裤子上也多了几道口子。黎苍微笑,只当做是今天一个有趣的邂逅好了。 没了阻碍,黎苍自然想一探“羽池”的究竟,见识见识其中神异到底如何。可就在此时,他的眼光扫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看,满面胡茬,摇摇晃晃,是今天遇见的那个醉汉!他迷迷糊糊往岩壁下面看,身子前倾,嘴里还在嘀咕:“唉?怎么……没路了”等他明白下面是一片水池之后,脚上也顺着一滑,不自觉地往里面掉了去。 岩壁不高,掉进去也没事,可黎苍警惕的神经提醒了他一件事——这里不止他一人。 男人还没碰到水面,黎苍就感到一阵风从身后穿过,他顿时明白过来,那种攻击对上一般人,谁也说不准。瞬时的判断,掉在水里顶多感个冒,被这来一下可难说。黎苍无法保证,伸手一抓,还好,这一次并没有拖延他时那样快,不知是抓到了哪个部位,往后一甩,又把它扔回了森林中。托黎苍的福,男人也是掉在了池子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眼迷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人看到黎苍,扑腾扑腾地往岸边靠,黎苍微妙带笑的表情,大概是在担心吧。 “羽池”不深也不广,黎苍也不着急,在岸边慢慢蹲下,以一种调笑但又不多明显的眼光,和男人迷茫带点儿苦涩的眼神对上,像是在回忆两人今天的诸多缘分,直到水花四溅,黎苍把他拉了出来。 他紧紧搀扶着男人,今天第二回。 黎苍感到眼前的景象暗了不少,回头往水里看,已是平淡无奇,没了任何异常,自进来时就一直存在的“光”也消失了。 身旁男人低头不语,看不见是什么表情。黎苍见他装傻,没说什么。现在情势改变,本来只用顾着自己,如今还不得不护着别人,关键是这个家伙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男人双目紧闭,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从上岸到现在,整个人往黎苍身上一搭就没了动静,头也不抬,只能听到些“难受”“冷”之类的微弱声音,黎苍“轻轻”一掐,男人整个一激灵,但仍不抬头,只是没了那些抱怨,看来是没事了。 黎苍四处张望,此时不能不警惕,毕竟有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在他们周围徘徊,更不要说,还有一个装糊涂的家伙当拖油瓶。 而现在,不仅是自己不利的位置,更多的是必要的分心让他难以活动开来,旁边这家伙身上的酒味已经消去许多了。 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就听到一丝不易听见的声响,黎苍抓着男人使劲一转,冲击扑在身上,比起先几次的弱小威慑来得也差不多,不像刚才一样猛烈,甚至,比一开始的时候都要松散无力,那“黑影”现在改变了想法也说不定。 “就不能轻点儿……”男人暗自嘀咕。黎苍没有回答,看到“黑影”态度的改变,大抵是不打算再斗一次狠了。尽管如此,他还是留有一线心眼,说不定,就是等他放松警惕,再来个突然袭击。 一边警惕,一边看向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那人又把手放在了黎苍身上,死死盯着黎苍的刻痕,目不转睛地说:“红色的,叫什么……你,叫什么,晓得了名字,才,才好记起,事情来。” 黎苍现在不太确定这家伙是不是装的了,毕竟他满嘴胡话。即便如此,他仍然回答道:“黎苍,黎明的黎,苍天的苍。”这样说着,他也发现,身边这个家伙的脸能看得清了。一开始那不知名的“微光”,现在重现了。 又是一阵难以觉察的摩挲声,黎苍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男人则继续盯着那赤红的痕迹,自言自语: “黎苍,黎苍……那这就是——苍刻。” “什么,伤刻,在说什么?”黎苍没空在意男人的古怪,只是更用力地把他抱着,不把这家伙捆在身边黎苍不放心。“黑影”仍蛰伏在暗处,为了留意其行动,黎苍搂着男人转来转去,可把人折腾坏。 男人固执地想要把刚才对黎苍说的话讲清楚:“是‘苍刻’,苍白的苍,苍天的苍,哪里说是‘伤’,你不是叫黎苍吗?呜呜,头好昏。”他的语气听着跟小孩似的。这回黎苍也听清楚了,虽然男人口中“苍刻”满是赤红的颜色,但,“苍刻。”黎苍脸上难得添了些笑意。 片刻宁静过后,断断续续的响动从密林传出,像是踩踏树叶的声音,比今天它的任何行动都要明显,明显到黎苍都以为是它故意放出的诱饵。 一只紫金色的非人眼眸从黑暗中浮现,看不到后面的身体,更觉奇异。 它在边缘徘徊,故意只露出它的一只眼睛,盯着黎苍。黎苍眉头皱起,总感觉,不是在盯他,而是……他的视线渐渐下移。 在那莫名光亮的帮助下,所谓“伤刻”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脖子下方,不偏不倚,直到腹部,像是从中间向四周裂开,用什么撕开了一道口子,血往外涌流。胸口到腹部的最中间,最为猩红,越往外,暗红,深红,血红不规则地遍布在已被掩盖的皮肤上,占据了黎苍上身的一大半。赤色在他身上蔓延,无法抹去无法忘记的“伤”的痕迹,就这样“刻”在他的每一处,不论是身体,还是心中。 “黑影”的紫金瞳眸看了看“羽池”,最后又视向黎苍,终于渐渐隐去。过了良久,再没有什么响动,属于它的气息也完全消失。黎苍环顾四周,真正确定今晚的这位对手是退场了。 再看身旁这位,真是悠闲得很,黎苍手一甩,把他丢在地上,说:“行了,别装了,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是真醉,现在,还要我帮你提提神?” 男人抬头:“你还真是有一种野兽的敏锐。”他直起身来,挤了挤衣服里的水。 “本来是来找东西的,谁承想还能碰见你。”男人看着有些狼狈,但他不怎么在意。 “找什么?喝了酒跑到山上找死吗?”黎苍收起了和善的态度,带点儿怒气地说。 男人看起来没听见黎苍的问话,也不解释,对黎苍也当没看见一样,只顾着四处查看。黎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人稍稍弄干了自己的衣服,才继续说:“你身上的那痕迹,你叫它什么,‘伤刻’?”黎苍只说:“不是你问我,而是我问你,你是谁?你,知道我?” 男人努力拧出袖子里最后一点水,说:“叫伤刻就只成了伤了,苍刻,还是这个好,也该告诉你我的名字……但现在的话,就先算了。”他理了理衣服,再甩上一甩,终于是满意了,和黎苍对视,依旧很狼狈。 “说知道也可以,现在我们不就是认识?”男人回答说,他的声音很沉稳。 黎苍看着他,继续问:“在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走后,你说了句话,是什么?” 男人以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黎苍,怪笑着脸,回答道:“你不是在那儿吗?呵呵,黎苍,你现在问我,不就代表,你知道我那个时候说了什么,对吗?” 那眼神实在让黎苍不好受,他径直走上前去,今天不从这男人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怕不是亏待了他今天的好意善心。“而且他绝不简单,钳制住他,等下山交给云哥。”黎苍心中盘算。可男人停止思考,带着笑意,眼光撞上黎苍不友好的表情,两人相隔不过一步,男人依旧从容不迫。 “这样细看的话,你眼里的不甘,在我说到‘伤刻’的时候,就止不住地出来。不好受吧,明明是久远的过去,却还是被人一直揪出来。是你忘不了啊,黎苍。不过也是,有了那东西提醒你,想忘也难。那就好好记着吧,黎苍。”他收起了笑容,用告诫的语气说道, “为了真正‘忘怀’而记住。” 黎苍停下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不是因为男人的挑动,而是,他越发能看清男人的脸了,那种不在乎的笑,闪烁飘移的眼神。连周围的树木,石壁,道路,都清晰了许多,关键是,那光芒只在此处,从一个中心往四周扩散。而更高处,更远处,仍是黑夜的领地。 现在离天亮还差得远,只要他时间观念没被搅乱,可以肯定,这光绝不是晨光,他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那莫名的光在增长。 黎苍飞快地回过身,清楚地看到了羽池的变化,那朦胧的光萦绕着四周,与月光融在一起,让这里变成了一个隔绝黑暗的场地。树叶飘动,风幽人静,寂寥在幻惑中流逝,“羽池”蕴藏着的神异,就要在此刻显现。 而那光好似有什么魔力,正吸引黎苍不断向前。“羽池”化成了一个独有的境界,但黎苍并非是受到了什么蛊惑,证明就是,如果受迷惑的人是那样一副凶狠的表情,周身煞气的话,只怕是连鬼魅都不敢近身。 黎苍不断靠近,他现在是疑惑带着怒气,一是来自那个男人,二是来自“羽池”的变化。 逐步靠近,逐步清晰,“羽池”在吸引着,而他,也越陷越深。不知是不是错觉,水里他的倒影摇摇晃晃,模糊看不出究竟,只有迎面而来的寒气。光芒更胜刚才,如镜的水面下有什么正在发生,光弥漫的像雾,包裹住了羽池四周,也笼盖住了黎苍,“羽池”不再如常,也再难清澈见底。 “不要忘了我今天说的话,最好也别忘了我。”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苍像是没听到一样,他注意到了池中的什么,弯腰下低,凝视水面。 “那不仅仅是个印记,黎苍。”男人的声音很近。 黎苍清醒的很,他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却不回应,他眯着眼。 水镜朦胧之下,倒映出来, 另一个人的面影。 “你要记住。” 转瞬即逝。 黎苍眉头皱得更深了,“面影”似乎闭着眼,在其身后还显露出了一些东西,水镜像是封存着什么,得不出更多信息。光芒没有消减的意思,这里的一切,都映照着一个事实——“羽池”在孕育某种必然的结果。 既然探明了真相,云哥估计也等他很久了,是该下山了。 但黎苍并不满意这个结果,进一步调查吗?在他犹豫之时,忽而又将视线汇聚前方,歪着头,静静凝视。无视幻光所营造的迷惑,透过黑暗,似真似幻中,黎苍的思维清晰无比,他分辨出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微光之中,水镜之上,走来了一个反面,从虚幻中到来,从无中显现身姿。 她修长的身影映衬在黑暗之中,致命又美丽。来者慢步向前,黑色长发束成马尾直流到腰下,随步伐摇动。黑瞳中多是淡然,但在她周身沉稳气质之外,时不时流露出的锐利,让人意识到,伪装与真实,在她身上,并不那么浅显易辨。 女人?现在又是搞什幺蛾子。黎苍看向她的脚下,与水面没有完全接触,隐隐约约散出黑色的气息,不是完全的实体吗?他想。 让出一步来,女人走到面前,在水池边缘,微光映衬出她一身黑紫色的衣衫。这个人,不会有错,跟刚才一样的气息,一样的游动难辨,一样的静谧淡然。 细细打量起来,她的马尾不知道为何让黎苍想到了尾巴,太长了吗,那黑瞳也是闪闪发亮——再正常不过,刚才是这样子的?哪怕黎苍方才未曾看清具体是何模样,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可接下来女人的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她指向自己的侧腹,不喜不怒地说:“现在都还痛着呢,呵呵。” 黎苍听完只一笑,还没开口,女人就继续说:“我还以为你和他,不是一言不发就走掉的关系。”说完指了指黎苍身后。 黎苍这才想起那人来,往身后一看,早已没了人影。想起他告诉自己的话,又发觉,自己那破烂不堪的衣服里面多了件东西,毫无疑问,是那个家伙塞进去的。“这老小子,动作倒是挺快。”黎苍心想,不晓得还能不能再遇到他。 黎苍往身后看了半天,悠悠转回来,开口道:“如果一开始你能用这个姿态来交流的话,能省去不少功夫。” 她走到“羽池”边缘,半响过后才回答:“以前的习惯而已,我的这个样子,还是少些人看见为好,尤其是,在面对你这样的陌生人的时候。”她看向黎苍的“伤刻”。 少些人看见为好,可现在却又清楚地站在他面前,黎苍若有所思,他问:“你阻拦我那么久,那么在意,又下定决心要守住你的“秘密”,还牺牲了我这件衣服,可到底为什么要留手,到底……” “奚玥,暂时这样叫我就行。”她打断了黎苍,静静看着他。 “黎苍。”他果断的回应,“黎明,苍生。奚玥,又是什么呢?玥……紫瞳,你的那双眼睛,印象深刻。” 奚玥一直游离不定的眼神停下来,她说:“这样啊,你很在意吗?”眼睛一眨,紫金色的奇异眼眸又显现出来,“喜欢吗?”她说。可下一秒,手一挥,瞳睛又回到夜的黑色。 沉默了许久,奚玥的眼神定在一处很久,本来这双紫金色瞳睛所代表的东西,不是一句玩笑就能带过的,但现在,有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事。黎苍在一旁看着,她像是在走神,却又显得那么沉浸其中。 “我担心过了头,对‘羽池’的了解也甚少……要是这里孕育的结果脆弱无比,我的一切念想也就成了白费。可到头来还是挡不住你,那人也落入了水中。”她看向水中的幻影,继续说,“不幸中的万幸,这异变似乎是一种必然的结果,非刻意的干扰,并不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黎苍一边听着,将自己身上的几块破碎布理了理,已经遮不住什么了,他说:“知道你没有伤人的意思,如果你认为我是有什么有目的,大可不必担心。” 她听完这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将视线移到黎苍身上。 “从一开始见到你身上刻痕的时候,我就有些急躁了,那人身上怪异的气息,同样让人警惕。我失了谨慎,跟以前相比,是生疏了许多。”她先是自言自语,然后转过身来,微笑问, “那么,是我判断错了吗,黎苍?无意损坏了你的衣服,巧合又看到那痕迹。先前足够长的接触,还挨了你一拳——令人惊异的力量。那个男人,跟你也绝不是“初次见面”,不是吗?该向你道歉,嗯?” 听到这些话,黎苍轻笑,她肯定不只看出了这些,看来刚才的交锋,不只是简单的缠斗而已。 “既然无谓的争斗已结束,你想要的也已经得到,不如说是皆大欢喜。用不着去在意他,也用不着记得我。”黎苍淡淡回答说。 “夜晓的景色很美,奚玥,你停下来看过吗,那座城市,你熟悉吗?还是说,除了“羽池”,渊潭山的诸多地方,更值得你欣赏呢?”黎苍盯住奚玥,看她的反应如何,可惜,奚玥很平静,脸上无一点儿变化。 他把目光从奚玥身上放开,顿了顿,思考了下说,“很晚了,希望你找得到走出这里的路。” 话说得很慢,她低着头,这个男人的确看出来了什么,很敏锐,但也仅限于此,奚玥望向天边,黎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朔峰”的方向。 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她为数不多能明显看出的表情,情感不像其他方面这样好控制,但她不介意。 光芒越来越明显,有什么快要出现。她平静地看着湖面,自言自语道:“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突然搅局,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奚玥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她等待的那一刻。 黎苍不忍打搅这种专心,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奚玥,你今天在山上,有看到过类似烧灼的痕迹吗?” 奚玥的目光没有离开水镜,她摇摇头,回答:“黎苍,如果你真的在找什么,那一定不是这里。‘羽池’的不寻常,比起其它地方发生的一切,比起‘夜晓’的变化而言,只能说是一个附庸而已,除了我,没有其它人会在乎。” 既然得到了答案,他已没有弥留在此的理由,本打算离开,可是奚玥的声音从身后徐徐传来: “黎苍,我的生命本早该停止,我的意志如今不值一提,所能改变的,也微不足道,而我所知道的,不会比你这样的局外人知道的更多。你不好奇吗?或者说,你也在找什么。我实在有些担心,担心他人,担心变数,担心我的期望成了泡影。我不强求,或许——或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能让你知道某些秘密,能让我稍稍安心,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以及,不值一提的约定。”她的声音很平淡,也很清晰。 黎苍没有马上回答,一直以来的“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奚玥仍是盯着水面,附上了微笑,与先前不同,那是一种期待的美好,她轻声自语: “见到之后,她会高兴吗?” 帷幕落下,夜影如常。 山路之上,黎苍不过离开了“羽池”几十步而已,过了来时的天梯,他正沿着环山的大路前进,手里拿着的,是那个男人塞给他的物件, 一把已经锈蚀断掉的刀刃。 自己“伤刻”的熟悉感受,殇夜的古怪,那个男人说的话,熟悉的字眼,渊潭山上的血红,奚玥,羽池,夜晓,以及,她和他定下的“不能言说”的约定。 烛明和殇夜现在如何?黎苍的思虑只一瞬,不该担心。 月影无光,唯有前路依稀可见 往旁边看去,烧灼的黑色,消逝的血迹,跟今晚任何时候见到的一样。 环山大路的前方,那里通往渊潭山的另一个深处。 黎苍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来客 夜色之下, 斑驳光影倒映在他眼中,凝眸远望,延伸至夜晓的尽头。 余下此处的灯光,只像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种突兀,不合群的色调。 “不在了。”武烛明兜兜转转,能找到的只他自己,至于有无什么响动,踏步和呼吸,加上那“叮铃铃”听过无数遍的声音,仅此而已。 时间已是耗费够多了。天色一切如常,寂冷夜风吹过,他的回忆浮现,印记,邂逅,渊潭……今晚的一切都印在他的心中,过去的残影还未遗失。 杳无人迹的山峦边缘,除去寂静则什么都不存在。 明明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武烛明却莫名感觉到了……心跳,胸口,在那里,悄然隐现出了,一种不确定,异样的“实感”。 再看周围,空无一人。 而不知为何路灯之间相隔不远,白光却是不能盖过黑夜原本的颜色,仍留下未能照亮的破碎片影,如同光芒之中夹杂了些规律的缝隙,平平显出这几段渗人的宽阔大路。朝路的尽头看去,只觉重复无他,勾人心魄。 山峦崖峰伫立在右是天的障壁,而城市灯光在左,像是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地。 冰冷的灯光刻出殊异的寂静,不见来路,不见出路,通往何方,不得而知。 武烛明,灯下,眼中仍有着他永不失明亮的神光,唯独他这白衣来客是不请自来,徘徊许久,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从这单调无二的景别中分辨出先前到过哪儿的。 找对了地方,可脑海里存在的诡谲印象,发生过的事,又像是消失了痕迹。 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他有所怀疑,看着那无光的角落,他不禁想: 今夜,真如一潭水,幽静,静如死水。 该收起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但那血色的倒影,灰白的身形,那时候的痛苦,一切的一切,难道就这样忘了。他之所以追根寻底,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真相。 该离开,暂时。 心中一颤,余光一闪而过,灯影的边缘。 就在那儿。 站定脚步,某种直觉迅速支撑起了他的想法,他目光如炬,认定不可能是错觉,这次不会是巧合了。 静,还只是静。 所见所感的角落,影与光的界限,一个身影逐渐浮现。 无声无息,平平无奇。 随着脚步变换,光影交替,直到显出身形的全部。 是一位少女,对武烛明来说,并不陌生。 她好似凭空出现,又像是一直在等待。少女立在原地,即使夜晚无垠,她的存在,也使其泛起了涟漪。不易察觉的她的独特,独立于此地,别离于他人。再看去,轻巧,逸然,质朴犹如古朴的扉页,构成了她被人感知的那一部分。等到从这种内在的显现中抽离,只是一个少女撑着一副纤细的身体,甚至会让人觉得她风吹即倒,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可值得言说,只是单薄几件灰白衣裳,仅披挂在身而已。 在如此的黑夜裹挟之下,就连简朴也透出一种不相衬。 少女的短发在灯光映照下,呈现出浅灰色,去除了多余的赘述,并没有刻意打理平整,只是单调的散乱着,和衣衫一起随风摇动。 等她完全从黑暗中走出,从她灰黑瞳眸中透出的眼神,没有热烈,少于冷漠,却无法忽视,就只是凝视着武烛明,渗人心魂,与其相视,只觉, 直刺骨髓。 她缓缓靠近,浅笑淡然,不是嘲弄,也无明灿,仅仅是一种单纯的,不多流露的欣悦,由此让人有了一丝平静与心安。 武烛明站在她对面,正色以待。 现在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他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回想起第一次,武烛明也只是远远看见了她而已,要说这样面对面,只有过一瞬间。 先他一步,少女以一种平静的语调发问:“回来了,为什么?”她的声音柔和寡淡,如清风拂面低语。 “我原来没打算走这条路的,本打算碰个运气,结果还真让我撞见了。现在看,上次也不单纯是个巧合嘛。”武烛明笑着回应,边说边观察,他还真不太记得与其相遇时的诸多细节了,与其说忘,倒不如说那时周围的样子不如现在这般,清晰可触。 第一次,他看了眼时间,对,今天,是今天吗?大概是这里,他遇到了少女,之后…… 有什么忘了,拨动时间,不行,越是回忆,越是感到朦胧, 他得要有一次提醒,不能就这样忘记—— 叮铃铃,武烛明的“铃音”适时响起,今晚一直都有,只不过现在更响亮。铃音不能作为提醒,但能让他重整思绪,有些着急了,武烛明反思。 “这种时候,不常出现这种声音。”少女指向武烛明腰间的“钥匙串”,她说,“很轻便,也很显眼。”她微笑着提醒,武烛明也以微笑回应,检查下自己的“钥匙”,没有缺失,因为它们缺一不可, 就是把自己丢了也不能丢了它们。 “是——这些可是我的护身符,没了它们就少了运气,哈哈。”武烛明说,又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个声音才得以再次看到她,他看了一眼少女,那灰色让武烛明颇有些熟悉。 搅动破碎的记忆片影,夜幕掩盖了许多事。少女,他,不对,不止有他们。 “当时——不止有我们两个?我真记不清了,你呢,或许你还记得。”武烛明直入主题,少女站立不动,她自然而然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 “就为了这个?你这人,难不成……”她挪动脚步,目光偶尔会停在武烛明身上,稍作停顿,又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他,不知在对谁说,“不是偶然经过吗?”她低下了头,武烛明不确定她在和谁说话。 等待是武烛明所熟悉的,这段时间,他也能整理下杂乱的思绪。 少女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明明找了很久,况且,就凭他的一双眼睛,要是有什么蛛丝马迹,想不发现都难。如此说来,倒是凭空出现的可能性大些。 第一次,第一次到到她,武烛明反而是那个藏身暗处的人。 夜晚初始,他从大路的另一边走来,步履稳健极是寻常,真有人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位来客吗? 先让武烛明注意到了异样,但太远也太暗,唯能分辨出那是一位身着朴素少女的背影,她就站在道路的远方,衣裳轻拂摇动,为了什么而停留。 “就是这儿了……”他只模模糊糊听到少女的声音,相隔太远,空气中莫名浮起了微弱的血腥味,希望是他的错觉。 再往前几步,少女的模样还未见到,可她所注视的,那是什么, 不应该存在的,虚幻的复现: 血色浸染了黑夜的底色,无数的“人形”看不出面容,不发出声音,仅留下“影子”的模样,他们在奔逃,他们在挣扎,影子被撕碎,人影被淹没,一直,一直。他们试图逃离,模糊显出的动作彰显着他们的混乱与疯狂,他们是记忆的残留,冲出景象的边缘,又不断重复,直到最后的最后,所恐惧的,所逃离的,终于还是追上了他们,天夜反转,宛如一条黑色的河流,席卷而来,所有事物,终都归于寂静,月光隐没,黑夜颔首。 骇人的景象,都被限制在路的一段,也尽收于武烛明的眼中。就像是某人记忆的重演,虚幻,虚假,很容易分辨。他只远远看到,又有几分真实,血腥味渗透到他这里,变幻的场景遮盖了原本的光影,既是幻境,不过一时而已。 血色渐渐消散,黑夜重归主位。 回忆到此为止,少女看样子仍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但武烛明有一件事想确定,那复现的“情景”,他捏着下巴,思索半响,说:“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就在这儿,痕迹,遗留,什么都消失了。那时所见果真是幻影才对,但是,不能说全是,因为……”他的声音坚定,说,“那之后,我们所在,并不是渊潭山。” 发生过什么,偶尔闪现的记忆,隐约使他记起另一番场景。 少女浅浅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武烛明:“是真是假,你已经有答案了,没什么可疑虑。”移开视线,摇头,过了半天,才又重新注意到武烛明,见他仍是一脸坚定,她站定脚步。 “忘了,是吗……”她微笑着解释,“仅是残留下的印象,也真假难辨对吗,不过,也到此而已了。至于那之后的所谓“真实”,呵呵,难道该我告诉你吗?你一直在那儿,直到我发现你之前,记得起吗?” 风渡人静,夜色阑珊。 那景像只是残留的影响,他早已有了定论。但是否有一个“别人”,他没得到答案,有人或不是人,在这里或不在,是他的臆想或是真实?都不能确定,只有继续回忆,不是平白无故的倒影,有一个源头,是的,他见过, 只不过第一次他离得实在太远太暗,等到所有的蜃楼奇景消散,他远望过去,只有少女伫立在灯下,她弯下腰,幻影消失后留下了什么,在她拿起的一瞬间,武烛明觉得四周都安静了不少,有什么在起变化。 “流下的一滴血……”那时少女说的话他虽能听到,但传到耳朵里只剩下几个字了。不行,武烛明想,他得走近些。 借助路灯的光,他才勉强看清了少女手中所持究竟为何物: 宛如一朵暗红色的花,透过光线,就像血滴绽开又凝结。 少女端着这“血花”仔细查看,远处的他也一样。她走到道路的边缘,从那里可以瞭望城市。在说什么,听不清,再近些,夜色暗幕,可以为他稍作掩护。 “嗯?居然,来找我了。”是少女的声音,在对话?但他目光所及没有其他人,自言自语也不像。能听清楚的实在太少,要更靠近,那时的他又是被什么所吸引着呢? 只差不过几十步了,前面能听清,全凭夜晚静谧和他的听力。他不乏感到些奇怪,少女背后的光影,模模糊糊的,如同摇晃消逝的影子,混在夜晚的背景下,即便他眼神再好,也无法做出判断,到底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有什么隐藏其中。 “会再见的……”少女的话更让武烛明摸不着头脑,看她端详着血花,嘴里呢喃着,“就在这其中,划开的伤口,有什么值得你血和泪的垂青,哼,让我帮你这个忙。”清脆的响音从少女手中迸发出来,她握紧手掌,血色的花朵逐渐破裂,其中流出暗红如血的液体,染红少女的手臂,顺着少女的指尖滴落,然后,又渗入阴影中角落,不见踪迹。 “仅此而已?”少女的声音他渐渐能听清了。 那是什么?武烛明心生疑惑,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钥匙串,安静过头了。他的直觉没错,自血花破碎开始,这里便不再只是真实可触的环山路,氛围悄然改变,从那血花中渗出的,不止暗红的“血”。 “没想到你也会问我这个问题,嗯,我好像也回答过很多次了。”少女瞭望城市,嘴里念念有词,在其身后,黑影隐藏了什么。 不直接站出来只是出于谨慎,可藏起来实在让武烛明难受,偷偷摸摸的不是他的作风,如果可以,上前问个清楚,不是很好? 少女手中血花渗出的气息,离得如此之近,都不能简单称之为异常,他清晰感受到四周急剧变化的温度,空间的清晰感也逐渐消散。他只有一种感觉,危险逼近的感觉,那个女孩为什么还? 武烛明本不该来到这里,他可以走另一条路。现在谨慎和隐蔽都失去作用,得再近些,不然的话…… “不重要,我不过是一个漫无目的的游荡者,不过是……”少女的话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到, “非人的怪物而已。” 叮铃——轻灵的响声微小,但也足以引人注意。少女蓦然回首,血花从手上掉落,在接触地面前就完全碎裂消逝。一瞬的对视,她灰瞳中的眼神, 凛然袭人,直至心魂。 怎么回事?武烛明自认他不会出这样的差错,难不成——来不及多想了,当务之急,是要把她…… 人呢?不见少女身影。 刹那之后,已不是他所熟悉的渊潭山。 再后来,他就记不太清了,记忆空缺了一块,他遗忘的那一段,只留下对她的残破印象,少女的不同之处以及她非常人的展现,他直到现在也不能理解。 记不得,记不清,无论是她,还是其他人或事,呈现在脑中就如同混沌一片,梦一样,少女的身影朦朦胧胧,也仅存她的一部分,回忆至此,先前发生的事,该是一场噩梦。 至于别处的印象,经历过的,虚实交杂,血夜混合,是谁的脸,是怎样的感触,都在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只记得,那应该是,嘈杂而翻腾的另一种场景, 与夜晚的死寂截然不同。 等他的视线清晰,渊潭山还是那个渊潭山,少女依旧站在护栏的边缘,她看着夜晓,最后一面,只留给武烛明一个极易消逝的微笑。 山路寂静,没有光影的模糊,没有血红的蜃景,一切都和他熟悉的别无二致。眼前的道路如此清晰,灯光如许柔和,黑夜这般漫长,他没有多作停留,继续走着自己的路,他还有约,不能迟到,其余它事,只留在路上慢慢追忆。 武烛明离开时才入夜不久,现在回来,则更接近黎明。 后来他又见识了许多事,该说今夜的确漫长。 现在,只他们二人于此。少女很平静,她丝毫不在意身旁之人,只顾着低头沉思。这也使武烛明能更好地观察她,少女给人的感觉,怎么说,仿佛是她只身存在于此,夜晚冷冽,不能影响她分毫,平和,自然,虽无武烛明不变不移的坚定,却也感受不到任何软弱或是动摇,相反,沉稳,内敛,从容,比之武烛明则更适合她。 “既然记起来了,还需要我的回答吗?”少女看出了他的变化,问。 “该记住的一直都记得住,但是,仍有一段空缺,说不定就在那里,我忘记了某人呢?”武烛明笑着说。 不止有他们是肯定的,因为,“长夜已然逝去,寂寥将不再。”悲戚,忧愁,愤懑,他还能记起那个人的语气,情感,那之后呢,他身处何处?所谓长夜,不是今夜,而是“过去”,寂寥不再,又在说谁? 他为什么会听到这句话?搞不清楚。 少女听了武烛明的疑问,说:“从我口中说出,就能让你相信吗?遇到了什么,使你又折返回来。我提醒过你,你也该明白……”少女眺望远方,她的声音坦然平淡,脸上依旧带着笑。 可能武烛明不那么在乎发生过什么,亦或是那句话的真意。遗忘的过去,纠结于此只会让他止步不前,武烛明坚信过去他的不会让自己后悔,身边的人,当下的事,才不能忽视,更不能遗忘。 见少女又回到出神的状态,武烛明走近些,说:“其实我只是抱着些许希望,毕竟那个时候你和我在一起。发生了什么,真相又如何,我倒并不多么在乎,不该问你这么多,更何况我们才见过一面,但现在是第二次了,既然如此……”武烛明做了个自我介绍,这样的晚上没人会听不见,凭他亮堂的嗓音,也叫人难以忘记。 而少女不受他热情的感染,只是浅笑回应:“武烛明,武烛明,呵呵,听得很清楚。”武烛明伸出手示意,他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 见她笑意盎然,“我的名字不重要。”少女继续说,“就当是先前你躲在暗处的回应好了,而且,我是谁,你不是也听见了吗?” 听见了?武烛明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非人的怪物,她是这个意思。 “要说独特可以,怪物,实在谈不上。” “你应该明白,不能单纯以表面视人,也许现在也是相似的道理。” 两人对视,不发一言。武烛明这才注意到,他俩一个仰视,一个俯视,与自己相比,她显得并不多高,纤细则更甚。仔细端详,就如落叶掩住了她的本质,一时之间,不得看出来更多。 不能以外现视人内在,他何曾不明白,只不过, 他直勾勾盯着少女,哪怕武烛明的确见过她的某些,特殊之处, “怪物”,到底如何呢? 移开视线,武烛明笑逐颜开,满面灿烂地说: “名字不想说就不说,反正人又忘不了。” 少女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浅笑:“这么晚还上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还是说好奇心旺盛,跟我一样也不用睡觉呢?该告诉你什么,不如你来提醒我。不要在此滞留过久,已经很晚了。”她走到石栏边,遥望着夜晓。 “真的?那,那个血花,你捏碎它之后,才开始了变化。” 少女停顿了几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血红色,在夜晚还是明显过头了,你没见到吗?来的那条路,直通到山顶。” 这一下点醒了武烛明,原来那时候……他回望来时的山峰,赤红,的确很显眼。墨翎,你的约定完成了吗? “过去在夜晓发生的……”武烛明有一个推论,但没有依据。 少女凝望远方,自说自话似地低语:“谁知道呢,不过偶然找到了它。只知道是过去留下的凝结,封存着某种“过往”,悲戚的往事幻影,不过沧海一粟。可能创造这血凝的人,也曾深陷自己的念想不能自拔吧。” “可是,这不是什么幻境或者过去,它就在你手上,而且真实发生了……”武烛明嘴上说着真真切切,其实他对那一段的记忆完全模糊了,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不应该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钥匙串,还是不解。 “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用太担心,我说过,血凝不过是另一种表象,让我们暂时触及真实的一面,不外乎冰山一角。”少女回答,她对武烛明的遗忘并不了解,起码她自己还记得很清楚。 碎裂的声响,渗血的穹顶,与夜晚不相称的躁狂,被撕裂的血影,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武烛明记得一些碎片,却不能将其拼接完整。 朝少女方向看过去,苍白的灯光融于夜色,武烛明和她的距离似乎被拉长了,黑夜浸没血色,却不能掩盖住她的眼睛,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我还以为你已经下山了。很晚了,还不走吗?”少女突然问。 “迟早要回家的,只不过不是现在。”他回答。 “早知道不该现身,免得你来问东问西。”少女说,“已经遗忘的就权当做一场梦好了。该放在心上的,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确是古怪的梦,他想。“如果不是你一晃眼就不见了,也不用我再来一次了。”武烛明的声音温和不少。 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晚风拂过,还要多久才等到天亮? 少去交流,静谧马上占据了主位。两人都面朝夜晓沉默,武烛明拆下腰上的物件,摆弄一番又装回去,纵使如此他也检查得格外仔细。少女缓缓依靠在护栏边,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有遥远的“夜晓”。 “我问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少女望着夜晓,忽然问。 “为了,嗯,找你?问你那些话,还以为能理清楚。哎,你一定晓得不少吧,为什么——算了。”武烛明半天又把话憋回去了。 “我问的是,为什么你想知道,只是出于好奇?要是我不出现,你又该怎样?”少女缓缓说。 这次武烛明没答话,见他一叉手,好像问的是别人,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少女斜视武烛明,他既然执意要回来,大概是有某种自信,况且那个时候,他也是早在一旁观望,这家伙,呵呵。 两人的目光一直被夜晓所吸引,她扫过武烛明一眼,问:“原本我以为遇见你已是今天的最大意外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折返……瞧见什么了,才会想着回来一探究竟?” 武烛明挑了挑眉,今天的事要讲的话可耗时间。周边安静的出奇,按说现在有人也不奇怪,这条环山路是经常有人走的。来时的道路清晰可辨,夜晓的繁华也不因遥远而让人无法体会,然而以前在山上停留时,武烛明会觉得渊潭山是“夜晓”“白岩”的一部分,可是今晚,行走在渊潭山,他始终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讲多了无用,云哥还在等他,少女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知道她还打算在这停留多久。武烛明靠近正思索的她,问:“你还要继续待在这儿吗?” “为什么不呢?看看我们城市的夜景,夜晓,它在过去有很多名字。” 她的目光流连于夜晓的繁华,少女并不烦闷人潮的聚集,城市给了人们一个无底色的背景,同时也收留了她。 “夜晓”的存在独一无二,它从过去到现在都称得上神秘。武烛明自小就与它结下缘分,直到现在也不敢说熟悉它。“夜晓”古时候的事他只是略有耳闻,以前,“夜晓”是不太为人所知的。 “你是最近才来夜晓的吗,怎么样?跟你一样,它是很有气质的。”武烛明不愿沉默延续,轻快地说。 “如果最近以年计算,那就是了。”少女不紧不慢地回答。 对“夜晓”的谈论不嫌多,可武烛明对城市和家的记忆中,还夹杂着今晚的诸多事——让他有了一丝忧愁。他收敛了几分笑容,转头看向少女,她沉默着,不知是否有这种心思。 “也好久没回去了。嗯,家里的物件还没来得及换,而且得储备些——也没赶得上去看他们,院里也该打扫下最好,堆着可别生了虫……”少女自言自语,似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说到这些的时候,少女才走了会儿神。 她一直在看夜晓的某个方向,武烛明微笑,看来并不只有他在乎。 “没能回家?” “偶尔。” 武烛明陪着少女吹夜风,空旷又清冷,但能让人静下心。在他身旁,自刚才开始,少女就有些恍惚,一直在想别的事。 “夜晓”的一个代名词是广阔,这也意味着它有着很多事未被人知晓,从很久以前夜晓就怪事连连,这也算是它的独特所在,但这一次,渊潭山的征兆,让武烛明有种被乌云笼罩的预感。 从夜晓到渊潭,他已走过一条晦暗的道路。 凝望远方,顺着偶然觉察的违和感,武烛明多了些留意,在那个方向,晚上是一片黑暗,如今却闪动着光影;华光之外,繁华的角落,还没等到天亮,是什么等不及在城市中攒动。 他熟悉,所以才能察觉,很远,但他看到了些许不寻常。 月光苍白,比往日更甚;少去人们的灯火,更远处的地域,连光都无法渗透,几乎无法被看见;飞鸟不应该在此时往返,它们盘旋在楼宇之间;风也不时改换方向,朝着未知的终点流动;就连黑云也遍布稀松,暮色比平时压得更低,平时轻松视见的“明塔”顶端,现在也无法看清,暮云像在遮挡掩埋什么,既是远离,又在隐藏着什么。 望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通往夜晓更深处的诸多道路,却不同往日的川流不息,少有的行人放慢了脚步,车流也改变了行程,封了路? 平日里武烛明常常走动的楼栋,如今灯光不灭,人影跳动,在他们的晨曦早早亮起灯,武烛明向来作为看着他们的那个“编外人员”,深知他们的忙碌代表着夜晓的不安分。 凝视许久,更远处,他所不能见,不能至的某处, 一个未知的方向。 “夜晓”的无数个中心之外,多了一个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古怪“中心”。 有一种不安,一种变动,在这渊潭山中流淌,也在这“渊潭山”之外,显现。 今天以前,夜晓还没有这种怪异的涌动,难道是他久疏观察了? 眉头紧皱,也不见笑,还谈不上焦躁,转头回神,少女也在看着他。 “你待在夜晓的时间足够长。渊潭山的变化,也代表着夜晓的某些前兆,它们彼此相融。你明白的,比起夜晓,此处发生的一切也可算是微不足道。”少女如此说。 “这就是你在这儿出现的理由?” “如果我真的确定什么,还会在此悠闲看风景吗?展露的不过片影,不能下定论,到底是搅动渊潭的洪流,还是昙花一现的异象。”少女的语调自然,她反问,“你从夜晓来,和我一样在这儿徘徊,发生了什么,不如你来告诉我?” 夜晚,武烛明默念,盘踞在渊潭山,他抬头向“朔峰”望去, “那个女人,一直在那儿吗?只和夜晚作伴,太无聊了。”他想。 夜晓,无论是颠倒昼夜的逆流,还是这山上的其他人,今晚的一切,都被你看在眼里吗?武烛明想起了他的那位哥哥,对他来说,这些何足挂齿。“你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吧。”他心想,没注意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 一旁,少女看他像是交了好运。 “你似乎很在意夜晓的事,可好像又不怎么担心?”少女的问话让武烛明回神,她正盯着武烛明,武烛明笑着回答: “担心,光担心有什么用?如果不能一直陪着看着,谁能心安?现在我们身边就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了夜晓忙里忙外呢——只有人,最使人担心,也只有人,最在乎他人。” 说完好久,没等少女说话,就听到静默中笑音一阵接着一阵,武烛明笑起来就停不住,好一会儿才见他喘着气打住了。 “抱歉,抱歉,是扯远了,哈哈。说起来,又耽误他们事了,我原本想着既然已经掺和进来,不如一探究竟,借着今天的巧合,给他们带点儿惊喜也好。结果陪你在这半天,也只看了风景。还是太嫩了啊,如果云哥在这儿,就不会跟我们打哈哈了。”武烛明的语调充满活力,他转念想起什么,笑说,“回来不也为了我那劳累的哥哥,让他少费些心神。这时候,他巴不得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嘞,估计正忙的焦头烂额吧——嘿,云哥,你也在等今天吗?” 听他的话,不只一人,难怪。见他笑意盎然,少女问:“云哥?听起来你很信任他,是怎样的人。” 武烛明轻松地放下双手,脸上写满了回忆,不时还能听到他的嗤嗤笑声,少女见他这样高兴还是头一回。 “坚定一心,最在乎他人,在乎夜晓,得到所有人的拥护,除了他没人可以称得上。还没天明吗?我的云哥,可别白了头。” 就像他的那位“哥哥”站在眼前,武烛明笑咪咪地自说自话。 女人对他的灿烂只抿嘴一笑,心中默默记下武烛明的热情,至于那位“哥哥”,能让身边人如此放下心…… 在乎夜晓,在乎他人,值得所有人的拥护, 她闭上眼,夜风轻语,听起来, 他承担了许多。 “他肯定想见一见你。”武烛明忽而来了一句。 没有回答,也是情理之中,虽说云哥在市里头是个人物,但工作还是比较隐秘,这样讲恐怕没人会答应。 “心领了,在其它时候,没准我能与你说的云哥夜谈一阵子。”少女回答道,而后又自语,“还没回来,她在渊潭山待太久了,怎么办好……” “你在等人吗?”武烛明问。 少女神情自若,遥望夜晓淡然回答:“只是陪着她罢了,不是她的话,你也见不到我。” 哦?今晚有预定的人还挺多,如今都流行深夜赴约吗?武烛明心想,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另外的机会再见到少女。 “听我说,如果你在探究什么,不是现在。”少女突然起身说道,“我已去过渊潭山的大多地方,在遇到你之前,在遇到你之后,仅是这段时间的所见所得就足以让我们警惕。渊潭山没有隐藏,它所预示的,可说不上好事——” 两人站在寂静大路的中央,她所说的,除了武烛明,只有黑夜会聆听。 悠扬的音色,不同于平时的鸟鸣悦动,它带着明显的节奏,很不明显,从远处传来,从渊潭山的更深处传来,滴咚,滴咚,像是水流滴落,树叶摩挲。不为人所注意,在此刻的夜里它是唯一的标记,格外奇异,又令人神慌意乱。 混在其它杂音中,不太引人听见,但他们都觉察得到。 “你最好快些下山。”少女庄重起来,目光凌人,给人以无言的压迫感,“我留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等你。没人能预料到之后将如何,福祸难料,我和你不同,无论为了什么,不要让自己置身险境。”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些。 这是在担心我?这家伙,比看起来要亲近人嘛,一起下去也好和云哥碰头,可她得等人。武烛明稍许展露笑容,刚想说点什么,一阵刺痛从胸口处传来,又是那种莫名的实感。 他听到了,渊潭山的回音,心跳…… 刺痛和怪异的感觉只一瞬便消解不见,可武烛明却一动不动。 说起来,他探究的原因之一,深刻的痛楚,都快忘了。如果真要说有一个源头,他所感受到的,最接近这夜晚的,那印记,就在他身上。 少女往武烛明这边走来,眼中多了一丝忧心,别看她表面不近人情,自己还说自己是个“怪物”,武烛明心想,实在沾不上边。 见她走来,武烛明解开上衣,见心口处, 空无一物。 “没了?”武烛明大为不解,瞪大了眼睛找,可除了遍布他身体的过去的伤痕,再无其它可值一提。 少女停住了脚步。 她注视着武烛明,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渗人。 少女有些疑惑,给她的感觉,就和此前她身后的一样,为什么现在才发觉? 不成形的模糊印象,刺骨的冷寂,空旷的回响,无处不在的静谧,就如此刻的夜晚,今夜的渊潭山,近在咫尺。 未等武烛明多做解释,少女已到他身前,没有声响,一瞬而已。武烛明这才注意到少女的面庞竟是如此年轻。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武烛明的胸口。 异样的感觉直达她的内心深处,穿过了血肉肌骨,到她不被人所视的那部分,传出微弱的鸣动。 就连凄凉伤感都如出一辙——那黑色的影子。 她和武烛明离得很近,其摄人的眼神不减其魄力,少女灰色双瞳缓缓上移,与武烛明略有诧异的眼神相对。 眼里泛起一丝寒意,浅笑也依然, “不是偶然经过,也绝非一无所知……你,为何要到渊潭山来。” 突感巨力传来,武烛明下盘失了稳当,整个人被推飞出去,他迅速反应过来,顺势贴在地上滚三滚,稳住身体,飞快一瞥,那是…… 真正的“怪物”。 原本他站的地方,一头黑色古怪异样难辨的巨兽正匍匐着,替代了他刚才的位置。少女歪头看它,兽的眼睛直直盯着武烛明,刚才它是想从后面…… 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两人都没有察觉,空气的流动甚至是声音,直到它几乎触碰到武烛明才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夜晚都不能覆盖的角落,它凭空出现了。 它并非任何一种熟知野兽的模样,全身以深重的灰黑与红色覆盖,赤色的条纹从头延伸到尾部,外貌的特异就在于那鲜艳的赤色,它们覆盖全身流动着,复数条无规律地包围了全身,就像是掺杂了什么的血液反在体外流动。 兽的体型比虎豹还大上好几倍,两人在它面前就是矮小的猎物。紧闭的吻部,远远看起来像是一条缝封住了口鼻,更让人不寒而栗,它四足凸显出来,一眼就能看到那毫不隐藏的灰白利爪, 如果要在它身上挑一个最显眼的部位,那巨大而粗长的尾巴突兀地伸出,顶端接连了一道赤红白刃,直到尾刃终端连接着最后一抹殷红, 锋利映寒光,印证尾刃的致命。 奇怪的是,兽的外表,突兀,鲜艳又显眼,与夜晚的凛然格格不入,哪怕确实“异常”,但它给武烛明的感觉,和今晚的所见所感似有不同,嗯,非常不同。 兽赤红的瞳仁只是冷冷注视着前方,没有情感的激烈,本能的压迫,瞳孔微微收缩,只有令人恐惧的纯粹。它的全部,一面带着特殊的精巧,一面又像是怪异终于凝成了形态,不合理的形态 单从外表看,与其说是生物,倒不如说它是异类的某种存在更为合适。 少女就站在兽的一旁,庞然大物鼎立身前,更显出她的纤细。武烛明和她对视一眼,笑说:“你是不是见过它?怎么会把对别人的描述和自己搞混。”少女没空理他,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明白了他俩都不清楚当前的状况,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兽唯独盯着武烛明,少女在它身后走动,它也不去在意, 改变了无名之地的孤寂,碰撞的响音,尽管夜的黑暗一直延续到这里,异样的躁动还是打破了平静。 兽先一步行动,原地跃起,四肢收紧,迅疾,矫健,没有丝毫拖沓,已到了武烛明身前,巨大的尾刃摇动,从上方径直朝他劈来。 预想的一刀两断并没有到来,少女早已挡在了他面前,用她纤细的身体,只手接住了本应切在武烛明身上的尾刃。她衣袖上的破损证明了那一击不是闹着玩,但少女却安然无恙,不见一点儿伤痕。 她的手臂在兽异常的四肢面前只是一条细杆,身体也不能和它的黑红之躯匹敌,可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浅笑也是一如既往。 武烛明早已见识过她的非比寻常,轻松撕开挡在前面的“血影”,遗忘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清晰印象,而且她也确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毫无疑问,在那个被遗忘噩梦里的场景,她走在血色的天空之下。即便如此,武烛明仍对此情此景感到有些惊讶。 两者体型相差几十倍,可她挡住那骇人的恶兽,看着甚至不费丝毫气力。 兽也未有任何反应,继续第二下,第三下,少女不慌不忙,抬手接住,使其不能靠近,兽的眼睛一次都没有眨过,口器也是紧闭,不知它是否跟寻常野兽一样能以利齿撕咬。 他和兽相隔了一段距离,武烛明只感到尾刃和利爪割裂扑来的冷风,兽的攻势一次也不曾触碰到他,托少女的福。可是,兽的尾刃舞动着,无神的双眼不变不移,它在想什么,还是说,它会想么? 有一点令人诧异,武烛明隐约看出,它目光的指向,自一开始,似乎就没有变过。武烛明紧锁眉头观察着, 一有空隙,利爪锋刃就会将它的恐怖变得真实且致命。 兽突然停顿,它低下头颅,像在思考,尾刃缓缓抬起,光影附着在它巨大的身躯上,赤瞳凝固,月影散动,寒光一闪。 比刚才任何一击都让人心惊,尾刃尖端贴地划过,尽可能利用其长度优势,不偏不倚,正中少女手臂,可她纹丝不动,仅余微风拂过。 没有停顿,兽继续狂舞着它的尾刃,少女仍不主动进攻,不知她这样拖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兽的尾刃有时快要因惯性砸向地面,却能在离地分毫间停下,令人惊叹的控制力。大开大合,疯狂又不失精准,那古怪的兽,异常精准地斩,切,刺,但不破坏,每每与周遭事物差之毫厘,可没有一次影响到其它不相干的东西。 武烛明不敢把目光从少女和兽身上移开一刻,见她神情自若,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切斩,旋转,改变姿态,他不得不有些佩服这无言的兽类,它技巧纯熟,姿态变化也迅捷无比,可它已展现了杀机,这样的技巧也不过为了逞凶而已。 攻击渐快,尾刃舞动身姿变化,少女悠然自得,一直把武烛明护在身后,偶有朝向武烛明的攻击,也被简单拦下,尾刃切割在少女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力道就像是消失了,直到现在,她也没多一道伤口。 武烛明将两者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试图寻找没发现的东西。兽没有将目标着重于他,反而固执地与少女缠斗,不寻找进攻的空隙机会,反而把自己陷进不利的境地。难道想错了,意不在他吗? “你要不要紧?”武烛明询问少女,她没回应。 也许兽会就此放弃?武烛明只是疑心。它似乎认清了现实,收回尾刃,寻找间隙,调动它庞大的身躯,后退?兽翻身回跃,它拉开距离,剔除了盲目,判明了它和敌人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力量差。既然如此就该退却,但是对它来说,放弃是否有意义? 最后一搏,兽闪转腾挪,身躯回退,尾刃反置于前,破开风阻,朝少女袭来。极长的尾刃自前方直刺而来。只不过,太慢,太赢弱,少女贴近武烛明,随手弹开那快有她全身大小的巨刃,两者相撞之时,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丝毫没有气力,是虚招。 尾刃的角度飞速转变,借助阴影,兽庞大的身躯攀附至右侧崖壁,又直转而下,刹时已至两人侧面,它庞大的体魄与黑夜相融,看不清主体,只凸显出身上的赤红,残破不堪却极其引人注目。正当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去时,兽的尾刃从角落的阴影袭来,诡异的角度,绕过少女,无法预判,难以察觉,刁钻杀招,连少女都疏忽的倒影流光, 这一次,朝着武烛明来的。 很接近,但对少女来说,还不够,她闪身前来,轻描淡写地握住尾刃尖端,兽则迅速脱出,它刚才的行动,不那么简单。 “好妹子,你小心,有些不对头,这怪东西……”武烛明嘴上提醒,一瞬也未能捕捉到兽的身影。 激烈对抗中的一秒,一刻,武烛明身体眼光一转,暗处兽的目光和他相对,他无缘无故想,在那其中,所谓“兽”的心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既不是野兽的本能,也非人的思虑。 无意志却舞动着,无念想却遵从着,那鲜红的血眸, 从不放开其所注视之物。 甩开阻拦,攻势突转,回退,跃起,杀机显露。 腾空跃起,殷红浮现,从尾刃致命的尖端直到全身的赤红,不稳的“血液”加快流动,它的“本质”开始外露,哪怕内敛也是其本源之一,可如今不需要。兽在阴影中的变化被它巧妙地遮挡,不被注意的角落赤红一闪,少女上衣第一次被切开了破损,一时察觉,尾刃散发鲜红袭来,怪异的红光乍现,阻碍了两人的视线,不安的朱红色为夜晚染上躁动的情绪,武烛明和她同时感到, 不应存在的混乱情感与令人窒息的片刻空白。 就在他身边,武烛明首先察觉,兽竟然已借势移到身旁,身躯从暗影中扑出,那一瞬,武烛明看到的是兽残破的灰红躯体,虽谈不上丑陋,但半边身体都像在重新组合,加上它失衡的姿态,实在不能与先前样子相比,下一秒,尾刃的赤红收敛,殷红的色调瞬时消失,兽已回到原本模样。所有迷乱,空白都在刹那间尽被夜晚的沉默掩盖,只不过这一次,它已经足够靠近了。 稳健,迅速,不似先前的迟疑,原来那几次变幻,殷红的迷惑,只为了这一刻。兽翻身跃起,尾刃重重砸下,斩下的瞬间,却被少女阻碍,偏离了轨道,就要陷于地面,离地面分毫, 停住了, 锋刃一转,切向武烛明, 毫厘之差,不用说,这一次,要让武烛明拦腰折断。 可少女,她还是面无表情,如果能透析她的内心,就不必对此感到疑惑。再近也无用,再快也无用,因她深藏的关于自身的某个理由,游刃有余都不足以描述此时此刻,与自信自傲都无关,耗费时间在此缠斗,她快有些腻了。 无悬念,仅此而已。 叮铃铃—— 嗯?尾刃扑空,武烛明稳稳站立,躲过了这几乎必中的杀招。站的位置何时变了?出乎少女意料的反倒是他, 回神,她疾冲过去,捏住兽的头颅,狠狠将其甩出去,即便如此,兽也在最后一刻平稳落地,如落叶般轻轻落下。 反观武烛明,他紧紧盯着兽,眼光随着兽的位置转动,没注意到少女诧异的眼神,她这才抽出时间观察武烛明,实际上,这个男人才更值得她关注,不是吗?他的脸上从未有过畏惧,慌张,随时都镇定不移,该说是勇毅非常。 “那种反应和精准,普通野兽怎能与之相比。”武烛明的注意力始终被兽吸引,它的速度之快,动作之连贯,就像是巨大的体型只代表了力量和敏捷,而本应附带的沉重却从未有过。 一瞅少女正在看他,“别分心。”武烛明出言提醒,少女不说话,歪头瞄了武烛明的钥匙串一眼。 “你住夜晓多久了?” “十多年,怎么这时候来问?” 少女转头看兽类,经历了刚才的失败,它不再轻举妄动。少女浅笑,那叮铃铃的声音在第一次遇见他时也听到了,是这样,住在夜晓,十几年了吗? “武烛明”,不能不记住他。 放弃对兽来说不存在,尾刃挥动,少女不闪躲也不抵挡,巨刃切在她身上,比撞在铁石上更要人疑惑,她立在原地,兽的利爪和尾刃无论是怎样的横扫,斩切,压制,打在她身上,“碰”到之后就没下文了。 将兽击飞,它稳稳落在栏杆上,赤黑的瞳仁始终直视着前方,暂时停下,尾刃轻轻摇动,没有露出疲惫或是恐惧,紧闭的口器发不出任何声音,寻常的野兽用利齿进攻猎杀,而齿牙于它则不需要。 少女则是静静伫立,灰黑瞳睛注视着,清风浮动她的裙摆,黑夜也为她侧目,带着别样的美丽,静滞,不管风如何吹袭,时间也好似停止,没有夜晚的寂冷,不会受外界的动摇, 独开一枝,抚动灰色的发丝,静立于此。 只是轻轻抬手,细弱的手臂,如何能抵住住那巨大的威压,修长纤细的手指,怎能如此轻易就掩盖兽尾刃的锋芒。武烛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在她眼中,看不透她,这幅细小的身体,究竟藏着怎样的与众不同。 她的动作仅做有限摆动,在间隙时更多是观察。 兽一但从少女的压制中勉强挣脱,又会径直扑向武烛明,现在它的杀意和目的都显而易见地指向他一个人。用不着掩饰,它也数次尝试无视眼前的阻碍,用它的尾刃直刺武烛明的心脏,但僵持到现在也未伤到武烛明一下。 挡在他身前,少女还有余裕跟武烛明说话:“抱歉,该把你送下山的。”武烛明不懂道歉的理由,他连忙回答:“不,抱歉和感谢都是我该说的,它也是你在此停留的原因之一?” “并无关系,倒是它这样迫切地想要杀你,你不清楚吗?” “毫不清楚。”他凝望黑暗,若有所思。 夜晚足以容下他们“无伤大雅”的喧闹,毕竟在此之外的寂静,也就如同今夜本身一样,已容许有过诸多不寻常了。 碰撞的响声在武烛明耳边回荡,要说他也是临危不乱,眼前景象不能以常理论,他不惧不畏也称得上处变不惊,眉头两皱,神色凝重,不晓得他心里在想啥,看那兽步步紧逼,又见少女一次次将其顶回去,武烛明眼睛左瞧右转,时而偏头,时又定住不动,真跟个猫儿似的。 就算少女多于谨慎,每次交锋,每次撕裂,都会让兽退却。她稍许集中,兽行动的空间就被压制,略动余力,兽就会被提起砸下,它没裂开真是奇迹。武烛明观察少女的动作,看出她有意压制自己的出力,为了不在压下兽的时候把地面震碎,为了不在划开兽身体时把栏杆一起划断。 要说兽也是顽固,就算到了如此地步,它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不出片刻,它被撕开的伤口就能恢复如初,除了刚才一瞬间武烛明所见到的,它的姿态一直维持不变,协调又异然。 尽管有明显的差距,刚才它尾刃的锋芒,不也只差了武烛明几分吗?兽一面说是敏捷连贯,一面如何说,目的明确,毫不犹豫?狡猾,更符合的词是机敏。而少女在这方面的经验,在争斗撕咬这方面,仍与她的外表吻合。 武烛明越来越有一种既视感了,是因为手段姿势太像了吗?他心想,而且这种没有架势的感觉也很像。 不看内在,是有些莫名的相似。 用不着插手,看现在的局势,给她帮忙也是不必了,不如说,他掺和进去顶多当个拖油瓶。 反是四周的黑暗,渊潭山的山峰让武烛明长久伫立,似有阴影在他心中缠绕,看得愈久,心中勾勒出的疑惑便愈多。 “你很是镇定。”少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是这样?哈,相比之前和你短暂的接触,现在待在一块儿,反倒是心安了不少。”武烛明的眼睛定格在少女身上,不管发生什么,她始终平淡自若。 在她的表象之下,是何种的真实? 漠然许久,武烛明再敏锐也看不出更多,无论是身边的她,还是这无尽的渊潭。 “没一人在附近,说是晚上,该更接近早晨,怎么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武烛明将注意力放在大路小道,他来时的方向,同样不见人迹, 诡秘的氛围确是压抑,既是如此,大路寂静广阔,正不受外人所扰, “你怎样?”少女淡淡发问,武烛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回答: “没事——可是,不能就这样离开。”武烛明目光所指即是兽的方向,说,“在太阳升起之前,有这样的野兽潜藏于此,绝不能放任不管。只有一个办法,现在没有其他人,灰妹子,你如果……”话没说完,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挤压着每一秒,兽在利用它敌人的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它无孔不入,无所疑虑,无需犹豫,无从选择,比机械更加连贯,比野兽更为迫切。 风吹来,少女不知何时开口了:“时间太晚了,还是把拖你太久了。”武烛明没反应过来,“没事,没事,我本来也不走的……”他笑着回答,话音刚落, 兽的黑影压来, 古怪的裂响迸开。 她一手握住了尾刃,另一只手…… 在兽驱动身躯之前,在尾刃触碰到她之前,轻而易举,纤细的手臂“刺”进庞大的身躯,扯出,撕开。 兽的身体分离,失衡,不成型, 用掌心轻推,兽半边身体飞旋出去,窘迫,失去了从容不迫,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一次它终于是站不稳了。 少女将扯下的身体丢开,那部分很快就消失了。武烛明再三查看倒地的兽,还是没动静,看向少女,她立于风中,衣也飘然,心也淡然。 骤然陷入寂静,武烛明注视远处的尾兽残骸,奇特,奇异,它的里面跟外面没有多少区别,哪里是骨头,哪里是内脏,都分不清楚。近乎半边身体都已缺失,黑色似血肉,内在的鲜红已然凝固,外在的赤色却仍在流动,被割裂处散出黑色的气息,几处断裂流下暗红色的“血”,一瞬又蒸发似的消失了,它的全部,就像一种不应成型的“混沌”。 唯有眼睛,唯有那血红漆黑的眼睛,无悲无喜,不怒不哀,只是睁开,从不闭合。 死寂,不对劲,停下了兽的狂舞,便只余下了诡异的暗影和白光。空灵,冷清更甚,少女缓步走向尾兽残骸,武烛明内心的警惕在上升,可是视野中只找得到“寻常”事物,灯光,她,影子,可武烛明就像看到什么一样,不断改变着步伐和所站姿势方位,凝视环顾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叮呤呤,叮铃铃。 轻灵的响动,代表人之音,来自心念,来自天穹,来自此世间,来自,武烛明身后,低头,腰上诸多物件之一,红绳吊着白中带赤的圆珠玉,白玉其外,心血其中。它散出柔和的光,轻轻颤动,与其它物件碰撞出轻响,他想起什么,朝少女的方向看去。 残骸前她静立肃穆,那双没能闭上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明光,没有傲视的不甘,没有坚定的心志,没有无神的空白,只有,只有, 永不瞑目的意念。 从死亡中暴起,混沌卷起狂风,赤色搅动静谧。 几乎是同一刻,少女感到三个方向的三种气息,一种是尾兽的变化,它极速变化膨胀,异化的尾刃伸长了无数倍,从地上被它拖起,势要扫清一切阻碍;其次是来自被遮掩的暗处,在夹缝中,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自深处朝她而来……她不能说对其毫不知情;最后的则来自武烛明,他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身体紧靠过来,一只手伸出想要拉她回来。 瞬息之间,声响交杂,下一秒,少女和武烛明从中脱出,滚向后方。 两人立刻摆正姿态,武烛明惊诧,刚才少女好像还护住了他,她接下了所有,还挡住了他的行动,赶忙问:“有没有事?怎么这样逞能。” “这话不该你问我。”她靠近过来,浅笑让武烛明安心不少,少女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冷风摇动,除了衣服的几处破损,没有其它伤害,武烛明松一口气,想着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硬。少女回想起刚才,其它两种力量在她身上没起作用,倒是后面…… 不远处风的呼啸声撕扯着寂静,而不受控制的赤色混沌则搅乱着兽周围的空间。其身体的残缺被血一样的殷红填补,混沌在它身上暴涨,收缩,填补,又破裂,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周围的环境,路面护栏都被切开,精准的收敛变作难以抑制的忍耐。兽不断膨胀,难以阻止,也无法停下。 周身的混沌显得难以控制,而它眼中的意念一直不能消解,即使空气的割裂声仍然刺耳,可它的口器仍然紧闭成一条缝隙,不发出任何声音。始终睁开双眼,紧闭声响,或许这代表了它某种独特,古怪的思维吧。 就像是先前兽的震撼放大了数倍,赤红缠绕着,原本精巧的身体成了不均衡的美,一边粗阔,一方缜密,最显眼的尾刃,被赤黑色包裹延展着向上,好似刺破天幕才会停下。 暗处的影子爬上了兽的身躯,对少女和武烛明他们没什么兴趣,它更像是要覆盖住兽,既是吞噬,也是侵蚀。刚才所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空洞感,就来自这个影子一样的东西吗?武烛明有所怀疑,确有相似,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兽迟迟没有攻过来,对武烛明的目标性减弱不少,它在和角落中的东西纠缠。 “影子”到底摸不着碰不着,无形无踪,兽翻来覆去,气势不小,但影子就像锁链一直缠住它,不让它脱身。 “渊潭山更深处的神异,原本就在……”“不要自说自话了,还没完呢。” 踱步靠近,兽没发觉少女已抬起了手,也是因为影子的缠绕,让它的反应迟钝了不少,她只略作压制,暴涨的赤红就安分不少,也退缩不少。看来兽虽暂时增强了力量,却失去原本精准谨慎甚多,在少女面前,更不能发挥压迫和碾压的优势。 可它不带迟疑,进攻仍指向武烛明,虽不那么明显了。少女每次攻击都将他撕裂,腿没了,就用爪,尾刃受损了,就用身体碾压,狂暴丝毫不减,等到下一秒,流动着的赤红又会填补上来,然后继续前压,迅敏,即使被击倒,重新站起来,再重复上一次的动作,没有痛苦的嘶吼,没有咆哮,只需贯彻全身的每一处器官,到最后一刻。 两方的阻碍让它举步维艰,就算如此,兽也不会停下,这是最后的尝试,它挥舞着赤红尾刃,无论自己的躯体被如何损坏,无论两方如何挫败于它,它只有一个念头,鼓动全身所有的部位前进,倾尽一切使自己的执念存留于此。 充满血色的眼眸,仍死死盯着那一个方向,从始至终。 徒劳的挣扎,显而易见,两人都明白兽已是穷途末路。少女减少了对他的压制,只是抵住兽那些控制不住胡乱挥舞的斩切,免得造成过大的破坏。 兽在激烈挣扎,不发出任何声音,它如此狂躁,这里却还是称得上安静。 大可复制刚才的行动,对少女来说,再容易不过,可她站在一旁,被那“影子”吸引,纠缠的黑色忽隐忽现,只有覆盖在兽身赤红的时候才隐隐被看见。 自渊潭山的深处涌来,犹如黑色难辨的洪流,与黑夜一同,将夜色都浸染。即使角落的它不再隐藏,却仍不可明视,其不像兽一样躁动,它只存在于感受的异常。灯影错杂变化,也显示在兽不显痛苦的挣扎之中。 环山路静如夜晚的湖泊,“影”附着在周围的事物,灯,影,山林,少女感觉得到,有一种呼唤,一种不寻常的静谧试图勾动她的心弦,仅是对她。少女含笑,他们已经“见过”——在此弥留之时,找上她的“影子”。短暂的接触,那时少女寻找的是渊潭山的神异,而今渊潭山已经找到了她,谁主谁客,现在可难说了。 少女仰望山顶,幽幽轻响似在她心里回荡,极少见地流露出忧心的情绪。 不用别人为她担心,武烛明护在少女周围,没发觉她的变化。 前方并非路的终点,以前武烛明敢说熟悉渊潭山的每一处,但现在他有些怀疑了。 心中空洞的感觉未曾消解,刺向皮肤,渗于血液。 武烛明眯起眼睛,确定自己意识清醒,看向前方,兽,影子,仍在缠斗,少女仍一心放在眼前之事。他分辨得出,只要再近些,或许就能看到今晚的答案,但也许,不存在什么答案,他走出几步。 腰上圆珠玉的光越来越盛。 从武烛明取得圆珠玉时,它就代表了一种意念,清世的明珠,辟开侵袭,永远保持明光,其即是遗世独立的明珠,永远护佑身边之人。 兽每一次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影子”的束缚就越明显,宛如黑夜的潮汐,反复从某个中心涌向此处,直到淹没全部吗?偶尔迸发出的赤红,也被少女挡下。 今天,还是昨天?上山以来,少女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渊潭山”深处的神异,她甚至能感受到“影子”背后的那个意念。 不知这兽类是否明白,自它出现就已是末路已定。少女稳步向前走去,碰撞的声音在消减,风也趋于平静,该结束了,抬手, 她的脸庞何时被“风”轻抚一下,少女顷刻走神。 所有声音,吵闹都已禁绝,黑色的空白只短暂出现,从某人内心向外扩展,至夜的末尾结束。兽庞大的身躯向下倒去,仿佛它的一切都被掏空,还未完全死去,仅凭那最后的意念,也要…… 见此情形,少女眉眼一皱,双手一舞,赤红与漆黑完全分开,兽轰然倒下,终于,它停下所有动作,不吼不哮,出奇的安静。 即使到了最后也凝视着前方,亦或是自己。 少女每走近一步,兽的身躯就被黑影多覆盖一分,随着兽的殷红色逐渐被抹去,少女也已到它面前。 兽的眼睛,充斥着念想,她不能理解的念想。 庞大的身躯连同全部混沌都已被抹去,哪怕身形消逝,凝滞的执着眼神,仍像是遗留在暗影中。 命陨血散,形影已去,冥冥中存有遗念,却不依此,止不住它的无知不休。 赤红瞳睛最后注视的方向,就在少女身后, “让我看看,所谓渊潭山的神异,你,究竟如何。”少女心谙,转身看去。 只一眼,她自己都想不到她会为此感到讶异。 一时间,少女以为见到的是“她”,错认为的另一个人,相似,相像,都不足以形容。她也许和那个人交谈过,但绝不是这样的“熟悉”。 无论如何都不曾料想到的模样, 就如形影般相随,如形影般殊异。 渊潭山,此时此刻,果不是偶然。 恍惚间瞥见少女朝兽的残骸走去, 武烛明不能对其过多在意,他心上感触交杂,脚下三步并两步,所见消失又隐没,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在梦中,可是,不能就此忘记。 眼前所见,得去探寻。 武烛明自个儿往深处走了几步,把少女留在身后, 圆珠子,真白玉,武烛明想起它来,“辟开侵害”,仅仅是它的一种含义。 自那兽死后其光亮也未减一分,润玉落影中,武烛明哪能心安于此,明光不是自玉而现,白玉之外,应是明心。 并非寂静,寂静来自渊潭山,不是执着,执着来自兽。白玉映出的光芒在时刻提醒着武烛明,于此之外还存在什么。 迈出一步,他终于“看到”,就这一步,使其注意到,抑或是,使“他”注意到武烛明。 并非此处所有的异常或寻常, 灯下不见“他”的形影,却在光影的缝隙下被武烛明所见。 那个“身影”在灯影下闪现。武烛明追上前去,行至黑暗处才得见,行至光芒处却不见。武烛明就要触及到,可“他”唯一一次显现在属于人的灯光下,似是回首,又似是背对着身后的来客。 不能为人所见,“他”已从晦暗中走出。 可武烛明不能再向前。 并不是出于恐惧,路还没走到头,可他所见已到了尽头。 脱离了这渊潭山,“过去”的残留,形态也是破碎不堪。人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脸,无形的规则,于此悄然一现,武烛明了然,“他”正在离开,从这渊潭山,解开其束缚,松开其规则。 不过是因为这特殊的一晚,恰好遇到了眼明神清的武烛明,才让他触及了某种次要的延伸。 “他”的前方即是“夜晓”,“他”的后面则是渊潭山的天幕, 既无形,也无影,武烛明没有继续。 更重要的事给他忘了,是否过于专注,武烛明竟没注意到此处的变化,形影的变化,愕然回首,少女背对着他。 空灵,诡异,宁静,彼此竟是相隔甚远,几个路灯的灯影,却遥遥不可及。 他绝没有走出这么远,想要说话,声音却传不过去。 相隔渺远似不可及,少去他们,在平原丘陵,铺开黑夜的画卷。 武烛明想去拿挂在腰间的某物,来不及。他注意到少女的垂下的手,灯光恍惚仿佛更加苍白,她抬起手臂想要握紧,修长的手指却僵硬得颤抖,少女似乎想起他来,远望他的最后一眼,她的嘴唇攒动,想告诉他什么: “明——”太远了,是自己的名字? 没有继续,她本该忧心,可忧心何用?只是平静在眸,笑意浅挂,仅她素朴的笑。唯有此时此刻不用任何人担心,他们都该明白。 夜海翻覆。 灯光忽明忽暗,无人造访此地,晚风摇动路旁草叶, 不必胆怯,夜影茫茫,本应如此, 远处是夜晓华光,碍不着此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