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寡妇要逆天》 第1章 锦衣卫 一场秋雨,打落一地金黄。 雨后的街道人影寥落,有冷风吹过,带落树枝上的雨滴伴随着枯叶飘然落地。 苏韫晴嘟着唇,拎着两只水桶出了大学士府的门,她要到两里地外的甘芦井去打水。 她把双臂抬得高高,不停的晃动着手腕上的水桶,两只空桶在她的手腕上灵动的摇摆着,抬起脚尖一蹦一跳避过路上坑洼处的积水。 拿着苕帚扫积水和落叶的老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哟,三姑娘,又被老爷子罚啦?” 苏韫晴头一歪叹了口气:“是啊,臭老头,真狠,不过抄错一个字,就一个字啊,罚我六桶水!” “哟,今天可不容易,这下雨天路滑,您慢些,等回来的时候这儿就打扫干净了。” “谢祝伯,先走了!” 老翁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继续扫地。 苏家三姑娘但凡犯错,就被罚去甘芦井打井水。 看着她手里的小桶从酒壶那么大慢慢被更换到如今这面盆般大小,足有一尺半深,三天两头拎着个桶穿过街道去打水,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溅起满街的水花,祝伯收起苕帚退身到路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扫到路旁一堆堆的落叶被马蹄践踏得再一次铺满了大街。 敢怒而不敢言,只得摇头叹气。 是锦衣卫。 动静太大,人太多,引得街道两旁的人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 当看到一匹匹油光锃亮的骏马上那一身身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飞鱼服时,人们纷纷不动声色的退身回去关上了门窗。 有个胆大的青年将胳膊肘搭在了祝伯的肩上:“这锦衣卫这么大张旗鼓的是要干什么?” 祝伯撑着苕帚看看甘芦井的方向,又看向大学士府:“往苏阁老家去的……” 是个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大批的锦衣卫出动,不会有好事。 苏韫晴拎着两个大半桶水回来的时候,苏家大院阒然无声,爷爷和两个兄长并一众家丁小厮在前院跪成两排。 廊檐下站满了锦衣卫,一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泥人似的她。 刚刚祝伯追到井边告诉她看见了大批的锦衣卫去了苏家,她就忙不迭地打好水往回赶,情急之中摔了一身泥。 人摔了,桶也没翻。 若不是这一跤,以她多年来练就的提水功夫,即便是到了家,水桶也仍旧是满满的。 苏阁老神色平静,唤她:“晴儿!” 她环顾了一圈放下水桶朝着爷爷身旁飞奔过去,两个兄长微微抬头,眼里尽是惊恐。 苏韫晴站在爷爷面前转过身看着廊檐下那个斜倚在太师椅上垂眸玩弄着拇指上玉扳指的人。 开口道:“敢问大人,苏家所犯何事?” 高迎庐指尖停顿懒懒的抬起眼皮,这姑娘一脸泥,鼻子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不待他发话,身后的下属先开口了:“大胆,见了高镇抚还不跪下?” 苏阁老道:“晴儿,回后院。” 属下见她没有要下跪的意思握紧腰间的绣春刀跨出了一步。 高迎庐抬手:“女眷送回后院。” “是,大人。” 属下想上前,苏韫晴瞪了他一眼:“不用送,这是我家,我比你熟。” 属下带着请示看了一眼高迎庐,高迎庐给了个眼神他便悻悻然又退回到了身后。 院外到处都是锦衣卫,没人能逃跑的了。 苏韫晴拎起罗裙三步并作两步朝后院跑去,身上的泥水让衣服变得很重。 秦月娘在丫鬟春卷儿的搀扶下疾步迎了出来。 抬手用帕子擦着她脸上已经快要干了的泥土,一边擦一边满眼心疼的问:“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又吩咐春卷:“快,带小姐去换身衣服。” “娘,我没事,就是滑了一跤。”她抢过秦月娘手里的帕子用力搓着自己的脸,泥灰噗噗往下掉,她娘太温柔了,擦得那么轻,怎么能干净? 她的脸又不是豆腐做的,怎么就舍不得用点力? 苏韫晴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身衣服,出门就打算往前院去,秦月娘一把拉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外面都是锦衣卫。” “娘,那帮人看上去来者不善,连爷爷都很忌惮,我想去问问他们来我们家做什么!” 秦月娘摇摇头,拉着她衣袖的手更紧了:“晴儿,跟娘在一起,外边的事你爷爷会处理的。” 苏韫晴回身看着她:“娘,您知道?您有事瞒着我。” 在苏韫晴回家之前,圣旨已经宣读过了,苏家这次在劫难逃,秦月娘知道瞒不住,姑娘也大了,也不必要再瞒她,于是她打算如实相告。 “晴儿,你可知三年前你爷爷为何辞官?” “因为爹爹死了,奶奶病重。” 秦月娘垂眸:“那你可知你爹爹因何而死?” 苏韫晴看着母亲,瞳孔微张:“娘的意思是,爹的死有隐情?” “这些年来,张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张太后,宠冠后宫,张家仗着这份恩宠,横行霸道,越发肆无忌惮,你爷爷时任内阁首辅,多次带头上疏弹劾张家的恶行,可先帝仿佛中了蛊一般,竟是充耳不闻。” “所以现如今新帝登基,即对爷爷展开报复?当年我爹的死也与他们有关?” 秦月娘点头:“在你爹死之前,他们已经秘密杀害了很多反对张贵妃的朝臣,但你爷爷始终不肯让步,依然上疏劝谏先帝,直到你爹爹死于非命,你奶奶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你爷爷对朝廷失望至极,为了保住这一大家子人,不得已才脱下了官袍……” “他们害死我爹,逼得爷爷辞去官职,然后再跑到我们家来耀武扬威,做什么,赶尽杀绝吗?” “先帝在的时候,他们尚有顾虑,可现在先帝没了,今上登了皇位,他们大权在握,再没顾虑了,晴儿,听娘说,待会不论发生什么,好好在屋里待着。” 人可以横行到如此地步,没了王法,还没有天理了吗? 苏韫晴听完这些话,心头的怒火迅速蔓延到全身,她一直以为爹爹的死是个意外,家里人也一直这样和她说的,当得知爹爹是被人所害时,她恨不能立即将那些人千刀万剐,有一个算一个。 她猛地将手从秦月娘手里抽回来,转身就要大步往外奔。 秦月娘见势不妙,对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喊道:“快,拦住小姐。” 第2章 抄家 不待众人上前,便有几名宫中内侍鱼贯入了后宅。 领头的道:“咱家大内总管王洪,奉旨查抄内阁大学士苏源家产,请内宅女眷暂且回避,夫人,带着小姐进屋去吧!” 苏韫晴正憋着一股怒火,看见这个满脸油光,斜眉歪眼的人横在了自己身前,抬起双手照着对方胸口就是一推。 王洪没有防备,更没有想到一个弱弱小小的姑娘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往后一倒,屁股砸在了石阶上,后脑勺在门槛上磕出了哐当一声响。 “哎哟……” 一旁的小太监忙七手八脚的上前搀扶,秦月娘见状慌了神,这可是皇上身边的人! 苏韫晴跨过王洪还待往外去,被自家丫鬟婆子拉了回来。 秦月娘忙上前双膝跪地:“王公公请恕罪,小女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冲撞公公。” 又招呼苏韫晴:“晴儿,还不快给王公公赔罪?” 苏韫晴怒视着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屁股哀嚎的王洪,就是不跪,也不发一语。 外院的锦衣卫听到动静,高迎庐派人到内院门口提醒:“王公公,皇上的旨意是让我们来查抄家产,特意叮嘱过不可伤人。” 王洪怒吼:“谁伤人了?谁伤人?受伤的是我……给我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哎哟……我的屁股,我的头,臭丫头,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胆,气死我了。”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忙从屋内抬出一把太师椅来,往王洪身后一放:“公公消消气,坐下说。” 王洪在众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往下坐,屁股刚接触到椅子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苏韫晴冷笑一声:“我看公公是坐不得了,不如干脆跪着吧!” 王洪指着她:“你你你,待会有你哭的时候。” 苏韫晴扶起地上的秦月娘:“娘,快起来,他一个太监,您跪他做什么?” 得罪了王洪,秦月娘内心忐忑,害怕王洪报复,苏家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全家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抄家的后果她清楚,下人或卖或发配,一家老小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届时王洪想杀了他们,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这姑娘从小到大却不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 也是,一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时父亲尚在,祖母慈爱,母亲温柔,祖父在朝官至内阁首辅,平日虽严厉,待她却也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更有两个温文尔雅的哥哥在上,任她揉捏。 她不懂什么是害怕。 秦月娘道:“晴儿,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代表的是皇上,你该向公公赔罪,王公公宽厚仁慈,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的,快。” 王洪龇牙咧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冷哼一声:“无知小儿,素来听闻苏阁老治家严谨,今天咱家算是见识到了,这就是你们苏家的大家闺秀。” 苏韫晴怒目圆睁,还欲与他理论,秦月娘紧握着她的手对她摇头,眼中急得泛起了泪光:“晴儿,你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别让爷爷再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那样的话我们苏家就完了……” 话刚说完,外院便传进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是爷爷的声音。 苏韫晴心头一紧,爷爷一把年纪,此时还跪在湿地里,秋日的风愈发冷了。 苏韫晴鼻头酸酸的,对着屋内翻箱倒柜的人道:“屋子就这么大,麻烦诸位手脚麻利些,拿着你们搜出来的东西,赶紧离开我家。” 半晌后,屋里乒乒乓乓的响动停止了,人也陆陆续续的出来了。 几个箱子被抬到了前院,王洪扶着后脑勺一瘸一拐的走到这几个箱子面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看了看面色阴沉依旧坐在那里的高迎庐,再看看这几个箱子。 “就这?” 这几个箱子里除了少部分金银首饰外,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苏阁老收藏的那几幅名家真迹了,还有学生送与他的几方龙尾砚,并几块稀有的徽墨。 高迎庐不语,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准备起身走人。 苏阁老在朝多年,为官清廉,名声在外,在他家,要真搜出东西来才是怪事。 新帝登基,排除异己,打击报复曾经反对过他的一众大臣,想方设法问了苏阁老的罪,却不敢伤人,正是不想受人诟病,同时还表现出自己的宽宏大量。 高迎庐和王洪各自带着自己的人抬着搜出来的这三瓜两枣,准备撤离。 只见一人骑着马穿过大街飞奔而来,停住在了大门口,此人下了马打量了一下负手站在门口的锦衣卫,有些疑惑的抬头望了一眼门头的匾额。 “是苏大学士府没错啊!” 遂上前两步对着锦衣卫拱手道:“见过官爷,小人是从江南涔州府来苏家下聘的,船已经到了码头,在卸东西了,小人受命提前来报个信,请苏老太爷,苏夫人准备迎客。” 王洪的一条腿正准备跨出大门,闻言双眼冒光,艰难的将那条腿又收了回去对着高迎庐道:“高镇抚,再等等?” 高迎庐不置可否,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负手看着他。 苏韫晴的两个兄长一左一右本预备将苏阁老扶起来,见他们折回,便停止了动作,继续跪着。 苏阁老心道不好,程家比预想的日子提前了一天,而刚才王洪的心思,也被他看在眼里。 “咳咳……王公公,高镇抚,老朽家有重要的客人到访,既然公事已毕,不如二位,先将人撤出府去,早日回宫向皇上复命吧。” 王洪正一肚子憋屈,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沂州,本想着乘此机会大捞一笔,可没想到的是苏阁老为官多年,又做了三年首辅,家里搜罗了个干净,竟就这点东西,自己冷不丁还被个小姑娘弄了一身伤,这口气有点咽不下。 早就耳闻程家是江南涔州府的大家,这样人家能拿得出手的聘金一定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是若要等到程家的人带着聘礼到了,自己作为钦差,也万万不可在聘礼入库苏家之前,强行将东西一并抄没,这与抢劫无异。 王洪贼眼一转,心生一计,抬腿跨出门槛喊道:“高镇抚,咱们还是不要耽误苏阁老待客了,先回去吧。” 又回头意味深长的对苏阁老一笑:“苏阁老,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多有得罪,还请阁老海涵。” 苏阁老站起身,看着锦衣卫和太监离去的背影,神色微怔,对着两个孙子道:“快叫人去收拾收拾,准备迎接远客。” 第3章 狗吠 苏韫晴一手将水杯送到爷爷嘴边,一手轻拍着老头的后背。 “爷爷,您没事吧!我都听见您咳嗽了,刚才都急死我了,都怪那个死太监拦着我不让我出门……” 话还没说完,苏阁老被呛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又是一阵咳嗽。 苏韫晴忙放下茶盏手忙脚乱的替爷爷拍背:“对不起爷爷,我喂得太急了。” 苏阁老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抬起手来摇摇头对她说:“跟茶水没关系,晴儿啊,你可知你这性子,离了家去,要吃多少苦头?” 苏韫晴满脸无辜:“我怎么了?” 苏阁老轻叹了口气:“你连宫里来的人都敢动手,你有几个脑袋?” “可他长得就不是个好人。” 苏阁老皱眉,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儒雅得近乎软弱,没一个像他,独独在这小孙女身上,他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爱憎分明,直言快语,嫉恶如仇,年轻时为此栽了多少跟斗已经记不清了,到老来因为自己不肯向张贵妃党低头,葬送了独子的性命,夫人也跟着去了…… 丧子丧妻之痛使他的身体在这几年也每况愈下,自觉时日无多了,这孩子这样横冲直撞,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从小就以男孩子的标准来要求她,她却经得起骂也不怕罚,不但身上的锐气没有丝毫的收敛,反倒因为经常打水练就了一手好力气…… “晴儿!” “我在呢爷爷。” “待会程家的人就要到了,苏家遭此劫难,将来的路啊,难了,既然这是你爹在世时为你定下的婚约,这涔州又是山高路远,等他们返程的时候,你便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吧!嫁了人不比在自家……” “爷爷您糊涂了?”苏韫晴伸手探了探老头的额头,“程家这次是来下聘的不是来迎亲的。” 苏阁老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我知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爷爷想在死之前,看着你平平安安的出嫁。” 苏韫晴双眸一瞪:“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正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苏家才更不能叫人轻看了去,再说了,大哥二哥还没成婚呢。” “你大哥二哥本在三年前就已经下过聘,定了婚期,为你爹丁忧三年,婚期推后了而已,如今三年已过,择日就会完婚了。” 苏韫晴调皮的笑着说:“那我也要先迎接两个嫂子进门后才能离家。” 这时大哥苏韫朗进来了:“爷爷,程家老爷和大公子程骥到了。” 苏阁老抬起手示意苏韫朗:“扶我起来,难为程老爷了,这么大老远还亲自跑一趟。” 苏韫晴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道:“那个,爷爷,大哥,我先回屋去了。” 苏阁老失笑调侃道:“怎么,你也会害羞?” 苏韫晴不语,扭头走了。 程骥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将来要共度余生的人,可这人她见也没见过,爹爹就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给定了下来,这程老爷是爹爹昔日的同窗,二人亲如兄弟,后来程老爷仕途不顺便回家承了祖业经起了商,二人虽是分割千里,这么多年来也没断过书信。 于是在你来我往的通信中,她便被父亲许配给了程家的嫡长子程骥,她听说后甚是气愤,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不待她奋起反抗,爹爹就死了…… 所以她嫁到程家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没有兴趣知道这个程骥是什么样的人,不是自己选的,谁都一个样,既然是爹爹的遗愿,她遵从便是。 程家父子在府中的这三日,她破天荒的一步也未曾踏出内院的大门,当然这也完全符合情理,只是爷爷提起过让她提前离家跟程骥南下涔州完婚这事,是不可能的。 程家父子带着人刚离开苏家,另一队人马就来了。 是王洪和那日到过内院的那帮太监,还有本县的县令刘青领着十几个衙役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人群中还多了一条狗。 王洪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将大门团团围住,他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拿出了圣旨:“内阁大学士苏源接旨……” 苏阁老领着外院一众男丁忙跪下接旨,这皇上,又有了什么新的旨意? 圣旨读完才发现,这封圣旨与之前那封,一字不差,这个王洪,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洪手一挥,一帮子人再次冲进内院的各个房间的时候,苏阁老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洪在等着程家人离开,再次进屋搜查,为的就是程家带来的聘礼。 苏阁老仰天长叹,国家就是毁在这帮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人手里。 王洪进到内院看到怒气冲冲朝他走来的苏韫晴,刚好了一些的屁股和后脑勺又开始隐隐作痛,本能的侧身向后退了一步。 苏韫晴鹰一样的眼神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的扯了扯嘴角。 “不是已经搜过一次了?怎么还来?” 王洪恬不知耻的说:“姑娘有所不知,为了防止罪家私藏财物,我们当差的多受些累,多查一趟也是有的。” “鲜廉寡耻,一派胡言,就算是当今圣上,也要遵循太祖皇帝修订的律法,岂容你这鼠辈胡作非为……” 说着就要上手,谁知这次王洪早有防备,迅速躲开大喊道:“来人,将这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拉出去,别叫她妨碍公务,耽误了正事,咱家没法向万岁爷交代。” 于是苏韫晴被几个小太监制服并预备将她反手绑起来,秦月娘冲上去奋力推开了太监,一把将人抢了过来护在身后,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对着王洪淡声道:“公公大人大量,小女年幼无知,我会管好她,不再叫她给您添麻烦。” “娘,他们太过分了……” “好了别说了,你若是希望我们这个家,再多几天太平日子,就先把这口气给我忍下。” 王洪拍拍手:“还是夫人识大体。” 程家带来的金银玉器,丝帛锦缎都没有刻意掩藏,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搜了去。 王洪一声令下,将府中的佣人也一并全带走了,上一次故意将人留下,便是他为自己再一次上门留下了借口。 临出门时,却不见了那条狗。 只听得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低声的狗吠,苏阁老见此情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第4章 请太医 王洪在刘县令和一众人的簇拥下心满意足的离去。 苏家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命悬一线的苏阁老身上,没有人有空去理会他那得意忘形落井下石的样子。 马厩的水槽下藏匿了一万两黄金,分装成好几个箱子,被十几个衙役抬着穿街而过。 而那些本来有些胆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民众听闻了这万两黄金的消息,都壮着胆子出门来想要一睹为快。 一万两,不是白银是黄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么多的钱,大家想要看一眼。 很快街道两旁的人便多了起来。 “苏阁老不是一向以为官清廉自居吗?怎么家里有这么多黄金?” “为官清廉?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吧,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哎你说话注意点哦,苏阁老和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官场上混迹太久,诱惑太多,谁又能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初心呢?” “你们不能没良心,去年闹饥荒,不是苏阁老将自家的米面钱财尽数捐出来救济大家,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呢!” “他的钱财怎么来的?还不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朝廷的赈灾钱粮去了哪里?还不是到了这些当官的人口袋里……” “说的也是,那可是一万两黄金啊,我们全家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啧啧……” 祝伯撑着苕帚看着说话的几个人,愤愤不平地说:“做人要讲良心,苏阁老人品贵重,这么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多少人受过他的照拂和帮助,现在人家落难了,不求你们伸出援手,别落井下石行不行?” “你一个扫大街的你懂个屁,一边拉去……” 大学士府内,秦月娘双手紧攥着帕子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苏韫朗回来了,独自一人。 秦月娘快步迎了上来,“朗儿,怎么一个人回来,不是让你去请马太医吗,人呢?” 苏韫朗抿唇摇摇头:“马太医被吴千户带走了,说是家里一个小妾病了,我跟了过去,吴千户大门紧闭,没人回应。” “那就赶紧去请别的大夫啊,你爷爷现在情况很不好,快去啊……” 秦月娘急的快要哭了出来,苏韫朗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问道:“别的大夫,哪里有别的大夫?” 秦月娘紧揪着的一颗心被这一句话击得粉碎,家里没了佣人,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可是从小饱读圣贤书的儿子连去哪里请大夫都不知道。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朗儿你去照顾爷爷,叫你妹妹出来,让妹妹去医馆请大夫。” 苏韫朗进屋后苏韫晴就抹着眼泪跑了出来,路过秦月娘身旁留下了一句“娘我很快就回来”就一溜烟跑了。 苏韫晴前脚刚出门,世袭千户吴仁品就带着马太医出现在大门口。 吴仁品看着院内频频向外张望的秦月娘,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扶了扶头冠,在脸上抹了两把,才摇着折扇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秦月娘见了他后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充满警惕的看着他:“是你?你来做什么?” 吴仁品脸上挂满了温和的笑:“月娘,听说你家老爷子病了,在找太医,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把马太医送来了吗?” 回头对着马太医说:“马太医,快去给苏阁老诊病吧,可别耽误了。” 马太医吹了吹胡子偷摸横了吴仁品一眼拎着药箱往内走去。 秦月娘也转身欲跟在马太医身后进屋。 “诶,月娘……” 秦月娘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被吴仁品拽在手里的袖摆,抬眼怒视着他:“吴千户,请放手。” 吴仁品上前一步,贪婪的看着她的脸,秦月娘便警惕的后退一步,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伸手试图将被对方紧抓在手里的袖摆往回拉。 她越拉吴仁品就抓得越紧。 秦月娘顿了顿开口道:“吴千户,很抱歉,刚才是我一时情急,忘了向您道谢,多谢您及时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说着便要屈膝向他行礼,吴仁品这个人,惹不得,尤其如今苏家跌落谷底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服个软将他打发走才是正经。 “月娘,快休要如此。”吴仁品见她要下跪,放开了袖摆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臂阻止了她,“月娘,能为你做点事,我很高兴,若是你有需要,尽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月娘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双手平静的说:“吴千户言重了,我苏家如今已是平民百姓,除了家人康健,别无他求。” 说罢转身就要走,吴仁品哪里肯放?一个箭步挡在了她身前:“月娘,我等了你二十多年,你丈夫也死了三年有余,现在苏家落到这步田地,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啊!不如你改嫁了我吧,我发誓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立马回家将家里那些妾室全部送走,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我说到做到。” 秦月娘和他周旋,不断往后退,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说:“吴千户您喝多了吗?不然为何大白天的说醉话?” 吴仁品见她装傻,急了:“月娘,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得了你,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苏阁老现下正病着,两个儿子在屋里伺候,家里也没了其他人,秦月娘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说道:“苏家人现在都是待罪之身,吴千户若是不想受到牵连,还请赶快离开。” 吴仁品双手一摊,笑了:“我怕什么牵连,谁敢牵连我?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 “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这句话是吴仁品的口头禅,三句话不离嘴边。 吴仁品的祖上是替太祖皇帝打扫马厩卫生的仆人,一日太祖得了一匹烈马,在驯服这匹烈马的时候不慎从马背摔落,他祖上就阴差阳错救了太祖爷一命,自己脑袋被腾空落地的马踢踩爆流了一地脑浆。 得知他有个儿子也在军中,但因资质平平,并没有什么建树,太祖感怀救命之恩,待到登基称帝后便赐了个千户,世代蒙荫。 于是吴仁品祖上护驾有功的英勇事迹也被一代代传了下来,成了吴仁品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离嘴的话题。 秦月娘见他喋喋不休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内心焦灼却又奈何不了他,担心儿子知道了做出冲动的事情得罪他会被报复,她甚至讲话都很小声不敢让里面的人听到。 而她的谨慎却被吴仁品看作是欲拒还迎,在秦月娘被他逼到墙根下退无可退的时候,吴仁品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迅速靠近,梆地一声响,吴仁品的那只伸出去的手便失去了知觉。 第5章 唠叨 遭此一击,吴仁品本能的抬起腿就要朝对方踢去,谁曾想又是一棍袭来,吴仁品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疼痛使吴仁品的面部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地骂道:“天杀的王八,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千户下此毒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来人……” 秦月娘此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看看手中还举着木棍的苏韫晴,又看看蜷缩在地上手脚发抖的吴仁品,举着双手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吴仁品的两个跟班听到他的惨叫迅速冲了进来,气势汹汹,苏韫晴见势不妙忙把棍子往地上一扔,一脸意外和惊慌的蹲到吴仁品身边。 “哎呀,是吴千户,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还以为是哪个登徒子要对我娘图谋不轨,原来是您啊……” 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扶吴仁品,还朝秦月娘使了个眼色,秦月娘会意也蹲下身来一边道歉一边搀扶:“吴千户,原来是个误会,小女莽撞了,您没受伤吧?” 吴仁品抬起头猛地甩了甩脑袋,才看清了原来刚才打伤自己的是苏三姑娘,而且人家母女道歉的态度十分诚恳。 闻讯赶来的两个跟班站在一旁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做什么,吴仁品白了他们一眼:“没你们的事了,出去吧!” 两人哦了一声带着一脸的疑惑退了出去。 堂堂一个千户,人高马大的,被个小姑娘打得倒地不起,脸往哪搁? 这不是让月娘更加看不起自己了吗? 吴仁品咬咬牙,强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看着地上那根木棍,风平浪静地说:“没事,就这根小棍能受什么伤,想当年我祖上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时候,十八般兵器,千百种死法,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你都想象不到……” 苏韫晴也看着那根木棍:“刚才我出去请大夫的时候,路上遇着一条疯狗,对着我叫个不停,我顺手捡了个棍子预备打它一顿,让它给跑了,真没想到,疯狗没打着,打着吴千户您了。” 此时苏韫晴请来的大夫拎着医箱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姑娘,病人在哪里?” “病人没事了。”马太医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老爷子没什么毛病,只是这段时日太过劳累,加上精神紧张,气血亏虚而已,别让他老人家烦心,多多休养几日便可如往常一样了。” 看到马太医,苏韫晴有些意外。 秦月娘忙对她说:“多亏了吴千户,吴千户听说你爷爷病了,就将马太医送了过来,晴儿,还不给吴千户道谢。” 苏韫晴立马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多谢吴千户,您真是好人……” 吴仁品瞟了一眼秦月娘扶住他胳膊的手,只觉得从臂上传来一阵酥麻,忍痛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马太医走到跟前,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问道:“夫人,三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她们解释,吴仁品立马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苏夫人和三姑娘正扶我起来呢,苏夫人,麻烦您这边用点力。” 苏韫晴伸手将秦月娘推到了一边,对着门外喊道:“嗨,吴家小厮,进来扶你们老爷。”又对吴千户说:“对不起啊吴千户,我娘她身体比较柔弱,没什么力气,还是让您家人来扶吧!” 秦月娘起身后走到苏韫晴请来的那个大夫身边,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铜钱递给他:“真不好意思大夫,让您白跑一趟,这是诊金,还请您收下。” “这病都没看,怎么能收钱呢……” “您就拿着吧……” 一番推让之后大夫收下钱出门去了。 吴仁品也被两个跟班扶了起来,马太医从苏韫朗手中接过医药箱,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对他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苏韫朗感激的点了点头。 马太医又看向吴仁品,只见他半边身子似木偶,因为用力保持平静,牙关咬的有些紧,面色有些青,脖子上微微突出了几条筋。 “吴千户,您这伤,严重吗?老夫还是跟着您回府上替您看诊吧?” 吴仁品手一抬:“不必,我没事,今天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吴仁品特地拒绝了两个跟班的搀扶,强装镇定朝门口走去,路过那根木棍时他停顿了片刻,用脚轻轻一踢,木棍哒哒哒轻飘飘的在石板上滚了几圈。 吴仁品心道:还以为是铁棍呢,原来真是木头。 苏韫晴走到马太医身边,甜甜的笑着说:“马太医,谢谢您。” 马太医道:“三姑娘别担心,老爷子要吃的药我已经留下了,用法都跟你大哥讲过,多多保重,我走了。” 苏韫晴抿唇点头,目送着马太医出门后便抬脚往爷爷屋内跑去。 吴仁品出门走了一段路后回过头看到苏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冲着两个跟班喊道:“你们两个是瞎子吗?” 两个跟班面面相觑。 “还不快来扶老子……” “老爷,不是您说不用扶的吗?” 吴仁品又气又痛:“蠢货,猪脑子,我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两个跟班悻悻的上前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他刚才假装坚强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了两个跟班身上。 其中一个道:“老爷,您刚才说的不对,您不能拿我们跟狗比,您应该说不如养头驴,养个骡子,试想一下就您这体型,狗怎么能驮得动呢?” 吴仁品没空理会他,只是半眯着眼睛咬牙自语:“秦月娘,你等着,二十年前我就说过,你迟早是我的人,我看到了现在还有谁能护你,还有你那个该死的臭丫头,我要让她跪在地上磕头叫我爹,啊……嘶……” 此时苏韫晴坐在爷爷的床边,脸上都是委屈又激动的泪水。 苏阁老抬手替她擦了擦:“傻孩子,哭什么?我们一家人,不都还好好的吗,只要人还活着,苏家就有希望。” 苏韫朗将马太医留下的药丸用黄酒化开搅匀了送过来:“爷爷,起来把药喝了吧。” 苏阁老被扶起来靠在软枕上喝过药后看了一圈,问道:“你娘和二哥去哪儿?” 苏韫晴替他擦去了唇角的药汁:“我娘带着二哥在灶房做饭呢。” 苏阁老仰头长叹了口气:“我这一生,上对得起皇天,下对得起百姓,唯独对不起我这一家子人,你爹,你奶奶,还有你们……” “爷爷,您快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为您骄傲。” “晴儿,尤其是你,你的嫁妆,也没了,爷爷对不起你,程骥我看了,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你去了程家,他们不会苛待你的,只是你自己的性子,该收敛些,敬丈夫,孝公婆……” 苏韫晴笑道:“好了爷爷,您可别再说了,吃了药赶快休息吧,先把身体养好,等您能起来追着我打的时候我再听您唠叨!” 说罢又扶着爷爷躺了下去,苏阁老摇头笑道:“哎!嫌我唠叨。” 是夜。 打更的梆子声敲响过几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苏家的马厩里,已经没了马,旁边的一堆草料还不曾清理,一个物体从院外飞落进来,带着点点火星,刚好掉在了那堆干燥的草料上。 第6章 大火 吴仁品在苏家拒绝了马太医去给他看诊的提议,回到家被妾室苟氏一顿关切询问却也始终不肯透露自己去了哪里。 后来这个苟氏收买了他的一个跟班,从跟班嘴里套出了吴仁品去了苏家,而且差点被打残。 吴仁品十几个妾室,没有正妻,这苟氏跟了他十几年,是他身边最老的妾,有些手段,所以一直以大姐自居。 她自然知道吴仁品怀的什么心思,这一整个下午都在琢磨着怎么保住自己在吴家的地位…… 半夜,吴仁品被打伤的腿和胳膊肿胀得格外夸张,竟把裤腿给撑破了,吴仁品一边咒骂一边叫人去请马太医。 马太医被人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匆匆披上衣服就往吴家赶。 走到吴家门口却看见墙角有一个女子在外面和人谈话,四下张望,鬼鬼祟祟。 “怎么样,办妥了吗?没被人发现吧!” “夫人放心,我是看着火苗蹿起来了才离开的,打更人被我一棍敲晕了过去,一时半会醒不来,这深更半夜的,没人会发现。” ……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了,赶紧的吧,老爷都疼得打滚了。” 马太医道:“外边有人?” “这大半夜的,哪有人,您别吓我,哎呀快走吧” 吴仁品正躺在床上哀嚎,见马太医来了,迫不及待的喊道:“快,给我止痛消肿,立刻马上!” 马太医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倒出来一颗药丸让他先服了下去,又马不停蹄地剪开了他的衣袖和裤腿,从药箱中取出一包银针。 “怎么肿的这么厉害?我先给你扎个针吧。” 吴仁品要面子,没回话,老老实实躺着看着一根根细细的银针扎入大腿。 很快他肿起来的胳膊和腿就被扎成了两只刺猬,随着刚才吃下的那粒药发挥的作用,疼痛慢慢的减轻了许多。 这时苟氏走到门口,往自己脸上抹了点口水,用力咂巴了几下眼睛,推开门后用袖子掩着面啜泣着走了进去。 “老爷,妾身惦记着您这伤,翻来覆去睡不着,嘤嘤……真是恨不能替您受这份苦,刚才听闻马太医来了,我说什么也要跟来看看,老爷可感觉好些了?” 吴仁品减轻了疼痛,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再加上看到她那么情真意切,态度也就还算软和:“都跟你说了我没事,回去睡吧。” 苟氏往凳上一坐,吸了吸鼻子:“老爷,我哪也不去,今晚就在这陪着您,不看着您痊愈,我也不睡觉,嘤嘤……” 这女人年老色衰,哭起来也就没那么招人疼了,面对她的关切,本来还挺欣慰的吴仁品在听到她止不住的哭声时瞬间不耐烦了起来,说道:“好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跟嚎丧似的真晦气。” 秦月娘就不会这样,再说了,秦月娘就算哭,也是好看的,她年纪大了也依然好看…… 马太医背对着他们慢条斯理的写着药方,确认了刚才门口和人谈话的女人就是这个苟氏,只是刚才离得较远,谈话的内容也听不怎么真切,只记得隐隐约约说什么火苗,什么没人发现…… 马太医一边写一边琢磨着他们半夜三更谈这个会有什么勾当,写着写着,一股淡淡的淫羊藿的气味飘入了他的鼻中。 很淡,像是衣物上沾染的,或者是长期处在有这种药的环境中被浸染上的,不至于对人产生作用,马太医内心叹气,不觉摇头,这个苟氏! 苟氏也感受到了吴仁品对她的嫌弃,揪着帕子假装擦了擦眼睛,停止了哭声,转移话题道:“哎呀马太医,您果真是医术高明,老爷这腿眼看着就消肿了。” 吴仁品听着腿消肿了,垂眼瞄了一下,心情又好了点,便没再说难听的话。 马太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将一根根银针拔了下来的交代了几句就要告辞。 苟氏眼珠一转,想着他此时出门一定会看到苏家冒出的火苗,便想着将他拖住,多烧一会那个女人死掉的几率就大一点。 自从吴仁品觉得自己有机会接近秦月娘的那日起,对她的态度是一日比一日差,从前他很少这样呵斥她。 勾了勾嘴角起身道:“马太医啊,我最近总感觉头晕,有时候站着站着就要倒地,麻烦您也给我看看,开副药给我吃吃。” 马太医不疑有他:“那就请夫人先坐下,我替您先把把脉吧。” “嗳!”苟氏喜笑颜开将衣袖退了上去露出葱段般的手腕,“那就有劳马太医!” 马太医将两个指头搭在苟氏的脉搏上停顿了片刻:“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出血量比较大,平日里胃口也不好,吃的少,亏了血,我给您开一副补气血的方子即可。” 说完便起身提起笔开方子。 苟氏问道:“那马太医啊,我这胃口不好可是有什么法子治?” “夫人的胃上没什么毛病,只要不刻意的节食就能很快恢复健康。” 苟氏皱眉:“可是,不节食,就会发胖啊,那马太医再给我开一服多吃饭也不胖的药吧……” 就这样,马太医被苟氏缠着开了好几副药,嘴里连连打着哈欠,直到吴仁品被吵得不耐烦,吼道:“你有完没完?要不然我让人买一间药房下来,明天开始,你别吃饭了,光吃药可好?” 苟氏委屈:“老爷,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吗?” “真为了我就赶紧滚,我要睡觉。” 等马太医出了吴家的大门,昂起头朝天打了个哈欠后睁开眼才发现,苏家的方向火光冲天。 他惊恐的扔掉了手里的医箱大喊:“不好!着火啦,快救火……” 一边拔腿往苏家的方向飞跑,边跑边喊“快救火,着火了……” 而苏家这边,苏韫晴被外面噼里啪啦的木头炸裂声惊醒过后忙起身打开门一看,自己已身陷一片火海之中。 猛烈的火势已经烧到了她这间房的房檐,她不假思索地走到院中拎起木桶在水缸里打了一桶水从头顶浇下,冲进了秦月娘的房间。 秦月娘已经被浓烟熏得晕死了过去,苏韫晴二话不说,用一条被子裹住了她,往背上一扛就往外跑,穿过熊熊燃烧的门框,将她放到了院中的水缸边。 二哥在爷爷房间伺候,大哥住在最东边,先去爷爷房间,来不及多想,她打了一桶水浇在秦月娘身上的被子上,确保被子不会被火星引燃后又一头扎进了火海。 而这时,马太医和那些在睡梦中被唤醒的人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第7章 杀了他们 秋日干燥,夜里有风,火势如蛟龙出海蔓延极快,木质结构的房屋又极易被引燃,又是发生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 在马太医和众街坊的帮助下,除了苏韫晴所住的那半间房,整个大学士府只剩下了一个框架。 好心的邻居替秦月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她放到了那半间房屋的床榻上,而她本人依然处在昏迷中。 苏韫晴背靠在院中的水缸上,奄奄一息,她垂眸看着眼前三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眼睛里是深潭一般的平静。 马太医朝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三姑娘,夫人没事,只是人还没醒……” 听到这话她才缓缓地抬起眼皮,艰难的将口里的药丸咽了下去,马太医忙喂了她一口水,她抢过了碗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马太医知道怎么唤醒她。 “我娘在哪?扶我起来!” 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偷偷抹泪,一个妇人上前按住她:“三姑娘放心,苏夫人有人照顾,你先别动,你的腿被房梁砸中了,还有烫伤,马太医让人取药箱去了,我让我家媳妇回去拿干净衣服来,一会让马太医替你上好药,我们再进屋换衣服。” 听了妇人的话她才感觉到左腿上传来一阵阵疼痛,低头一看,掉了一大块皮,掉皮的边缘血肉与纱裙融为了一体…… “谢谢郝婶……” 苏韫晴说完话眼神又停留在了并排停放的那三具尸体上,她几次欲开口,却又没有问出来。 她知道答案。 旁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说话,院里一片寂静,偶尔会有瓦片或房梁上未燃尽的木头坠地的声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马太医替苏韫晴绑好了伤腿,郝婶替她换好了衣服,红着眼睛道:“三姑娘,你先在夫人身边躺一会,今晚就到婶子家里住去吧,婶子家虽小,腾挪出一张床也是有的。” 苏韫晴平静地说:“我不躺,我想到外面坐坐,我想……” 我想多陪陪爷爷和哥哥! 她回头对屋内的两个妇人鞠了个躬:“几位婶子,帮我照顾我娘,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三姑娘何必跟我们见外。” “三姑娘,你该好好休息会。” ...... 苏韫晴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右腿上,拖着那只被上了药,裹了纱布的左腿,在郝婶的搀扶下缓缓跨出了门,走到那三具尸体旁边,依旧靠着水缸坐了下来。 旁人也都静静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抬起手来,缓缓向其中一具尸体靠近,当她的手快要接触到白布的时候,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就那样停留在了半空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妇人欲言又止,马太医忙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三姑娘,别看......” “马太医,怎么会这样?爷爷身体不好,可我大哥二哥怎么也?” 马太医道:“我刚进来的时候闻到了迷香的气味,再加上烈火造成了很大的浓烟,他们应该是在火势蔓延到房屋的时候就晕了过去,所以......” 苏韫晴抬眼看着他,脸上是出奇的平静:“那为什么我却没事?” “因为你住在最东面的房间,而今晚吹的是东北风,且你又醒得及时,你救出你娘后是不是感觉身上没力气了?” 苏韫晴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马太医温声道:“遇到这种情况,进去救人你该用湿帕子捂住口鼻,你小时候,我教过你的。” 苏韫晴苦笑:“没时间,顾不着了。” 众人都在哭,她却笑了,郝婶鼻子一酸,蹲下身来扶着她的身子柔声说:“三姑娘,你要是难过,你哭出来,你别怕,还有大家伙呢。” 苏韫晴侧头看着郝婶:“郝婶,我没事,您放心。” 怎么会没事呢?一夜之间死了三个至亲之人,家产尽数被抄没,现在唯一所剩的房屋也被大火焚毁。 郝婶圈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肩:“我们会帮你替苏阁老下葬,现在苏家就剩你了,苏阁老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来,三姑娘,你要保重。” 而此时的苏韫晴只在脑海中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凶手,还有谁要置整个苏家于死地。 皇帝?刚登基的小皇帝只是张太后党的傀儡罢了。 张太后党?没道理,他们把持朝政,完全可以再随意找个借口杀人,就像抄家一样,完全没必要半夜三更放火。 难道是那日被她打伤的王洪,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不至于,王洪行事,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钱,他得到了那批黄金,万没有再回头杀人的道理。 吴仁品?不会,他要下手也不可能将秦月娘一起杀死。 但这绝对不是意外。 苏韫晴抬起双手抱着头将头埋到膝盖上,突然眼睛一亮:迷香? “马太医,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家的大门还关着吗?” 郝婶道:“可不是关得紧紧的吗?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门撞开呢。” 苏韫晴点点头,所以火种和迷香都是从院墙外投进来的,这么大的院子,火种应该不止投了一个,为了确保能达到将人迷晕的效果,那么迷香也不可能只投一个...... 郝婶依旧温声软语在一旁劝慰她:“三姑娘,难过你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晨曦初现,朝霞满天,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在众人的帮助下,苏阁老和两个孙子一同入了殓,棺木停放在院中。 直到合上棺盖,苏韫晴都没有勇气打开白布看一眼。 秦月娘醒过一次,在得知苏阁老和两个儿子的死讯之后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苏韫晴找马太医要来了纸笔,直接在地上铺开就开始写信,她现在是家里唯一清醒的人,她不能晕。 片刻后,她将写好的纸折起来装进信封递给马太医:“马太医,马伯伯,麻烦您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马太医点头接过信,看到收件地是崇峦县,便问道:“三姑娘这信可是写给你舅舅的?” 苏韫晴点头道:“我让我舅舅尽快过来先将我娘接去崇峦县。” “接你娘,那你呢?” “我要找到凶手,然后亲手杀了他们。” 第8章 匕首 马太医听到这话,转头看着她,被她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调皮可爱,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吗? 马太医看着她这个样子,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万一她一冲动跑到吴家去寻仇,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马太医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将这封信收入袖中:“三姑娘您放心,信我一定帮你寄出去,只是昨晚的事情,我们应该先报官。” “报官?”苏韫晴冷笑,“那么大的火,全县的人都知道了,您以为知县老爷会不知道吗?这天都快黑了,他有派人来问一句吗?他这个知县的乌纱帽,是花三千银子买来的,正想着法子回本呢。” 这话马太医无法反驳,现下天灾频发,内有流民造反,外有敌邦入侵,国库空虚,军费吃紧,卖官已经成了上层人士敛财的重要途径。 低头劝道:“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去查找真相?又怎么能去杀人呢?” “我自有我的办法,查不到凶手我绝不离开泽江,为了给爷爷和哥哥讨回公道,杀人又如何?” 夜幕渐渐降临,很多人自家有自家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郝婶让儿媳送了饭来,端到苏韫晴面前:“三姑娘,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吃了,多少吃点,喝口汤也是好的。” 苏韫晴顺势往地上一坐,接过郝婶手里的碗道了声谢就开始用筷子猛扒了起来。 郝婶见她还知道饿,也愿意吃饭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马太医却笑不出来了,提起来的一颗心悬得更高了。 这姑娘疯了。 郝婶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黑乎乎的被烧焦的东西,哄劝着她:“三姑娘,天色晚了,你跟夫人今夜就到我家去住吧,等墓地那边安排好了,再将老爷子和两个小爷送去安葬。” 苏韫晴摇头:“我们那儿也不去。” 郝婶不解:“为什么啊?你这里没一间好屋,这秋夜的天气又凉,夫人还病着呢。” 苏韫晴朝着剩下的那半间房屋努了努嘴道:“我这里没问题,我要守着爷爷和哥哥,谢谢你郝婶,你的好我会记得的。” 郝婶还待劝,马太医朝着他摇摇头,这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这时祝伯扛着笤帚走了过来:“三姑娘,院子我都替你打扫干净了,扫出来的东西都堆在一处,明天我就推个车来运走,你不用管。” 苏韫晴将碗还给郝婶:“吃完了,谢谢郝婶,谢谢祝伯。” 郝婶朝着祝伯叹了口气:“三姑娘不肯跟我回家,这大晚上的母女两个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天气又冷,可怎么好?” 祝伯道:“不去就不去吧,她要为老爷子守灵呢,今晚我就在院外守着,会看好她们。” 没过多久,有几个知道她要守灵的妇人从家里拿来了厚衣被,香烛纸钱等一应物品,交代安抚了一番后就离开了。 苏家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很多人都害怕被连累,敬而远之,可是依然还有这么多愿意帮忙的人,他们不图任何回报只为尽自己一份力。 看着大家忙前忙后,一起凑钱买棺材买香烛,又将本已经不能落脚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得以让爷爷和哥哥们有地安放。 她怎么能去郝婶家呢?她谁家都不能去。 如果有人存心想要杀他们,苏家这高墙大院尚且都挡不住,普通人家又怎么能护得了?她绝不能连累了别人。 大家陆陆续续离去,只有马太医,一直没走。 苏韫晴也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才发现现场就剩下马太医的。 “马太医,您怎么不走?” “三姑娘,我......” 话还没说完,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快速的窜了进来。 “马太医,原来您在这,我家老爷今天还是不能下地走路,麻烦您再去替他扎几针吧。” 说完发现眼前赫然三具棺材,马上对着棺材作了几个揖:“苏阁老走好,大爷二爷走好。” 这人就是吴仁品的跟班小厮,马太医把他支了出去,让他在外面等他一会。 马太医终于开口了:“三姑娘,我这里有一点线索,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不可冲动行事,一切以自己的平安为前提,你能做到吗?” 苏韫晴闻言眼睛亮了一瞬,直直的看着他点了点头,等待下文。 马太医将昨夜去吴仁品家看诊的时候听到的只字片语和苟氏的反常行为都一一告诉了她。 苏韫晴紧攥着双手,目中影印着香案上的烛火,烛火在她眼里越燃越烈。 “谢谢您让我知道这些,您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连累您的。” “那三姑娘,我先走了,等夫人醒来,记得给她喂一次药,有事就去找我。” 苏韫晴对着他点了点头。 等到马太医离去,院里彻底静了下来以后,苏韫晴从香案上拿起一支蜡烛,朝着祝伯打扫到了一起的那一堆垃圾走去。 她先滴了一滴蜡,将蜡烛固定在了花坛上,卷起袖子就开始扒开废料和灰尘翻找。 果然,在里面翻出了好几粒豆大的小珠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昨天晚上就有闻到过,只是当时情况太过紧迫,没时间理会。 作案的人果然是朝里面投了大量的这种小珠子,有很多落到了火焰燃不到的地方,就留了下来。 垃圾堆翻过一遍后她又举着蜡烛在墙根下的石缝中寻找,整个院落都细细的搜寻一遍之后,她将手心的十几颗小珠子用手帕包了起来塞进怀里。 走到床边,掀开帐幔,蹲下身来,握着秦月娘的手贴在脸上,手心湿漉漉的,有些出汗,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那几个婶子怕夜里凉,送了厚被子过来,又在纱帐外挂了一层厚实的帐子。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俯身打开床尾的斗柜从里面拿出一个陈旧的木头盒子,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来有一道光闪过,是一把匕首。 可能因为盒子太不起眼,里面的东西也不值钱,所以在抄家的时候被他们留了下来。 匕首旁边都是她儿时的小玩具,有爹爹亲手做的竹蜻蜓,大哥做的蝈蝈笼,解不出来被爷爷罚去打水的九连环,跟二哥抢得打架的拨浪鼓,奶奶亲手缝的布老虎......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将眼泪咽了回去,拿出了这把匕首,轻轻抽了出来,这是她儿时无意中得来的,十来年了,竟还和当时一样,利刃森森,泛着寒光。 将小箱子盖好推回去之后她就回到了院中,紧紧握着匕首靠在爷爷的棺材上闭上了眼睛。 娘在里面,不能睡。 第9章 讨些东西 秦月娘没死,苟氏却慌了,翻来覆去,如芒在背,若是被吴仁品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她就活不成了,打死妾室的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现在知情者就她和那个放火的人,只要对方不出卖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那个秦月娘呢?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吗?不行,吴仁品那个丧良心的不止一次在梦里叫她的名字,还说为了她可以把家里所有女人都赶走。 自己已经人老珠黄了,又没个一男半女,要真出了吴家,那不就是死路一条? 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进门,所以,还是只有杀了她才能绝了后患,一劳永逸。 苏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孤女寡母的,取她的命有何难? 这样一想,她竟是闭上眼睛笑着入睡了。 苏韫晴将匕首抱在怀中闭着眼睛却没有睡去,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警觉的睁开双眼,看着院内和屋内相安无事才又再一次放下戒备。 院外响起了祝伯雷鸣般的鼻息,苏韫晴起身到屋内取了一件斗篷,替他盖在了身上。 崇峦到泽江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而舅舅在收到信以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再等六天,正好将爷爷和哥哥们安葬,娘的身体恢复一些元气,才能应对路途的颠簸。 杀了苟氏,和放火的人,就南下去程家。 程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家呢?他们兄弟几个也会像大哥二哥一样相亲相爱吗?程老爷和未来的婆婆也会像爹娘一样琴瑟和鸣吗? 自己能和他们相处得好的吧,爷爷说过,性子要收敛些,所以到了那边,要时时记住这句话...... 不知不觉,天空就破晓了。 祝伯伸了个懒腰,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身上披着一个斗篷,心道:糟糕,睡过去了。 忙起身准备推门进去看看,他的手刚搭上院门,才开始推,苏韫晴就迅速睁眼起身拔出了匕首。 一看是祝伯,才又将匕首收了回去,唤了声:“祝伯!” 祝伯进院惊讶的看着她:“三姑娘,您一个晚上没睡啊?这天已经亮了,您放心,没事了,这里有我在,您进屋去陪陪夫人,睡一会。” 作恶的人总是喜欢用夜色来掩护,天亮了,鼠辈不敢探出头来,她也不怕了。 秦月娘依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好在呼吸平稳,体温正常,苏韫晴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是该睡一会,否则娘起来要心疼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第一个上门来的人是吴仁品,吴仁品下了轿,在那两个跟班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大门口。 进院的时候就将那两人打发走了,院内只有祝伯一个,在添纸钱。 吴仁品也假模假式的走到棺前作了几个揖,朝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就拔腿欲往屋里去。 “哎,吴千户,您怎么这么不讲究,直接往三姑娘屋里去呢?” 吴仁品瘪了瘪嘴,回头道:“这哪还有什么屋啊?我早上一听说这事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夫人和三姑娘怎么样了?夫人她......没受伤吧?” 祝伯摇摇头:“没受伤,但是伤心过度,一直昏迷不醒呢,您一个大男人,这样进去不合适吧。” 吴仁品不以为然:“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合适不适合?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给夫人含几片试试看。”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等吴仁品回头再一次想往里走的时候,苏韫晴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冷冷道:“多谢吴千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吴仁品忙把荷包往她手里一塞:“三姑娘,快去吧,你娘的身体要紧。” 苏韫晴将东西丢了回去:“无功不受禄,马太医已经替我娘开过药了,您的东西还是自己收好留着自己用吧。” “这姑娘,怎么不领情呢,那,夫人在里面,我去看看她总可以吧?” “请问吴千户,您是以什么身份来看望我娘呢?朋友,你们很熟吗?娘家人,您姓秦吗?亲戚,我们两家往上数十代也八竿子打不着吧。” “我......” “您一个大男人要进入我一个女子的闺房去看一个孀居的妇人,合适吗?” “我,那个,我就想知道她还好吗?” “不劳您费心,她很好,吴千户,请回吧。” 吴仁品抓耳挠腮:“那好吧,我,我会让人帮忙安葬苏阁老,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你们家出了事,一听说就赶过来了,昨天家里人都瞒着我,不然我昨天就来了。” 苏韫晴突然抬起头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怵,不自觉的抬起手揉了一把脸,眼神无辜地回视着她。 现在的吴仁品,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苏韫晴很清楚他伪装的面皮下装着的是一个怎样凶残的灵魂。 从他的表现来看,这件事情他确实不知情,但苟氏是他的妾,而苟氏杀人的动机很明显,所以爷爷和哥哥们的死,吴仁品逃脱不了干系。 吴仁品这么不要脸,为了秦月娘可以这样大费周章,等舅舅将她接到崇峦以后,他会不会跑到那里去骚扰?毕竟路程不算太远,而那时,她却在千里之外的涔州…… 吴仁品也得死!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多谢吴千户的关照,既然您这么热心想要帮助我们,不如送我们一些生活用品吧,您看我们这儿现在什么都没了。” 吴仁品喜出望外:“好啊,既然这里这么不方便,干脆将苏阁老下葬之后你和你娘都搬到我家去吧,我一定会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 “吴千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想向您讨些东西,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吴仁品忙摆手:“不不不,没有不方便,你列一个清单,我叫人买了送来。” “不用买新的,您家里面有多余的送我一部分就行,我娘勤俭惯了,如果让她知道我让您采买东西,一定会不高兴的。” 吴仁品低头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也是,月娘最是心慈。” 苏韫晴顺势道:“那么如果吴千户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去贵府挑选一些我们用得着的东西回来,当然,介意就算了。” “不不不,不介意,走,我们现在就去,你跟我来。” 两个瘸子一前一后朝着大门口走去。 第10章 趁火打劫 这时天已大亮,街上开始有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苏韫晴交代了祝伯几句便跟着吴千户出去了。 吴千户把轿子让给了她,自己拖着一条瘸腿跟在旁边,腿痛着,心里却是高兴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们接受了自己的东西,他便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身外之物他从来不在乎,尽管拿,把家给她都行。 苏韫晴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来吴家,虽然两家离得并不太远。 小时候就非常反感他,每一次他到家里来赴宴,或者是在街上碰到,他看到秦月娘的眼神总是让苏韫晴想上去把他眼珠子挖出来丢到地上踩爆…… 所以吴家推不掉的宴席都是爹或者哥哥们去。 苏韫晴下了轿子跟在吴仁品身后进了门,门内竖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屏风,绕过屏风就看到宽敞的庭院里种着很多稀有的花草,即便是在外面万物凋敝的时节,这里也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缤纷。 吴家的宅子很大,光是前院就比苏家要大很多,苏韫晴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 吴仁品叫来了管家:“带三姑娘去库房,把门打开,看她需要什么,拿几个大的樟木箱子和柳条筐子给她装。” 管家恭恭敬敬回道:“好的老爷。” 吴家是个五进院,库房设在最后一层,苏韫晴走得很慢,状若无意地问管家哪个房里住了什么人,管家见自家老爷待她如此慷慨,也不敢怠慢,都一一耐心解答。 到了库房,苏韫晴也将整个吴家的格局了解得差不多了,胡乱拿了几样东西丢进柳条筐就出来了。 回到三层,见院里的衣竿上晾了不少衣服,她放缓了脚步,趁四下没人,管家和抬筐的小厮也没留意,一把扯了一套丫鬟的衣服迅速丢进了柳条筐。 到了门口假意检查一遍顺势将那套丫鬟衣服塞到了最底下。 吴仁品为了保持自己的慷慨形象,自然不会去查她都带走了什么东西,那有什么所谓呢?反正迟早这些东西连同人一起都会回到他身边来的。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要笑了。 苏韫晴下了轿子让那两个小厮将柳条筐抬了进去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祝伯笑着迎了上来:“三姑娘,夫人醒了,你郝婶也来了,在里面照顾呢。” “醒了?”苏韫晴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朝屋内跑去。 郝婶听到她的声音从床边站了起来:“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夫人不吃东西,还得你来劝。” “娘……”苏韫晴跪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而秦月娘却将脸别向一边,“娘,我回来了。” 苏韫晴见她没反应抬头看向郝婶,郝婶蹙眉低头道:“夫人一听说你去了吴千户家就这样了,不吃东西不说话,只哭。” 苏韫晴探过身去将她的脸掰了过来,整只手上都是泪,枕头下的被褥也湿了一片。 她知道娘生气了,可她不能跟她说实话。 “娘,一天两夜了,您吃点东西吧,郝婶熬的粥,别让她白忙活啊!” 说罢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秦月娘满脸憔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娘没用,对不住你。” 苏韫晴用帕子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舀了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娘这是什么话,现在就该是我保护娘,来,喝粥。” 秦月娘努力的张了张嘴,心口一疼喉头又是涌上一股酸楚,忙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见状将碗放了下来,坐在床边圈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住,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娘,您还有我……” 秦月娘终于没忍住,抱着她放声恸哭了起来,旁人听了无不动容,祝伯也在偷偷抹泪。 “娘,等爷爷和哥哥下葬,您就跟舅舅回崇峦,我会遵从爹爹的遗愿,到涔州与程骥成婚,成婚后,我再将您接了去,届时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 秦月娘依旧大哭不止无法回应她的话。 “娘,吃点东西好吗?您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您去嫁人呢?爹爹知道了,要怪我了,怪我没把娘照顾好,怪我惹娘生气!” 秦月娘在她的一番哄劝下,最终吃了药,喝下了小半碗粥,又虚弱的睡了过去。 不多时,有人来重新布置了灵堂,又带来了一帮僧道,建坛打醮,念经超度,好不热闹。 苏韫晴冷眼看着这一切,唇角露出无声的讥笑。 七日过后,苏阁老和两个孙子被一同葬在了他妻儿的坟墓旁。 待到众人散去,秦月娘跪在坟前久久不肯起身,苏韫晴也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母女两个默默无声地一张张烧着纸钱。 “爹,大哥二哥,请你们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娘,决不让她受伤害,当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在那边也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 秋天的日头偏低,显得天空更为辽阔,光秃秃的树枝上停着几只乌鸦,时而发出一阵凄厉又悲凉的叫声。 “娘,都过晌午了,我们该回家了,再过两天,舅舅就该来了。” “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因为太过虚弱,她的声音丝毫没有中气。 “我在这等着程家的船来接啊,等我到了涔州,先熟悉了程家之后,就去崇峦接你……” 秦月娘打断了她:“傻孩子,哪有成亲带着娘的?” “那有什么关系?若是您嫌住在程家不自在,我们再在外边找一处房子不就好了吗?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相隔千里,叫我怎么能放心!” 秦月娘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你亲舅舅,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也会想你,我巴不得一天都不和你分开。” 秦月娘似乎反应过来,侧头看着她:“对了,你让你舅舅这么早来接我做什么?程家迎亲的人少说也要半个月后才能来,我该先送你出嫁才对……”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忽听得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吴仁品。 身后跟着几名轿夫,抬着两顶轿子,停步在了三丈之外。 秦月娘面色瞬间转冷:“他怎么来了?” 苏韫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所以您要尽快去崇峦……” “让他走!” 这个吴仁品专挑别人落难的时候出现,趁火打劫,品行实在低劣,看见此人让秦月娘产生生理性不适。 “娘,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好正面得罪他的,您等着我,我去和他说说。” 苏韫晴起身拍拍膝盖的土,缓步朝着吴仁品走去。 第11章 按规矩来 苏韫晴上前对着吴仁品颔首福身,淡笑道:“这些天多谢吴千户的帮忙......” “哎哎哎,别,别多礼。” 吴仁品虽是在回答她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坟前秦月娘的背影,一身素缟,纤瘦可怜,一阵北风吹过,孝髻和长发缠绵着在风中翻飞,他恨不能立刻上前去就把她抱回家,好好呵护她...... “吴千户。” “啊!” 苏韫晴上前一步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又往前逼着他后退了一段距离,确保对话不会被秦月娘听到。 “您对我娘是真心的吗?” 吴仁品立马指天誓日:“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还真的心,若是你娘跟了我,我发誓一生一世待她好,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既然如此,您请先回去吧。” 吴仁品不解,瞪大眼睛看着她:“我是特意来接你和你娘回家的,这山路不好走,你娘身体又弱,看着她上山的时候几次走不稳,我都急了......” 苏韫晴叹气:“哎,我看吴千户所说的真心也未必有多真。” 吴仁品急了:“这话从何说起?” “您想啊,这些日子您都是以我爹故交的名义在帮助我们家,旁人都只说吴千户您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您在咱泽江县的声望,可以说是日渐高涨,哪有重情重义的好汉觊觎故交遗孀的道理?还这么迫不及待?” “我只想让你娘尽快的安定下来,少受些苦,至于声望什么的,我不在乎。” “吴千户您糊涂啊,您不在乎声望,我娘可是要脸面的,若是在这种时候被指攀附上您,那咱全城的百姓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吴仁品有些尴尬:“你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欠周到了。” 苏韫晴瘪瘪嘴:“所以我说,您的心未必有多真。”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苏韫晴勾勾手,吴仁品低下头来侧着耳朵听。 苏韫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要真想娶我娘,就得按规矩来,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 吴仁品忙抬头道:“那是自然。” 苏韫晴颔首,吴仁品会意又侧头将耳朵凑近了些。 “我还没说完呢,我家老爷子和兄长新丧,所以,您如果真的有诚意,还请您再耐心等待,先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如何?” 吴仁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月娘,按捺住驰往荡漾的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咬牙点头道:“行。” 苏韫晴见他答应了,勾唇浅笑道:“那既如此,吴千户就先请回吧,还请吴千户记得我今天和您说的话,在此间,不可来我家与我娘见面。” 吴仁品在心里盘算着,二十多年都等了,还在乎这几天吗?等到时候娶回了家,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苏韫晴见他不说话,对他道:“承蒙吴千户不嫌弃,我们苏家现在已经没了别的依靠,我娘是个识时务的人,她知道怎么选择才是对我们母女最好的。” 吴仁品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这些天除了一些没有功名的邻居,来帮忙的就数他了。 很多之前与苏家关系深厚的人,都被当时的张贵妃党一个一个的铲除了,剩下的人要么为了自保不敢出头,要么倒戈到了张贵妃那边,而他本就是个荫官,不指望升迁,受太祖爷庇护,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吴千户,多谢您的轿子,要么您先请回吧,我怕到时候街上传出对我娘不好的言论,惹她心焦。”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你照顾好你娘。” 吴仁品又远远的看了秦月娘一眼,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快步走入了蜿蜒的山路中。 苏韫晴直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去扶秦月娘。 秦月娘起身回头一看,没见了吴仁品,脸色才好了些,但也有些不可置信,吴仁品那种人是那么好打发的吗? 问道:“晴儿,你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了?” 苏韫晴一边扶着她往轿边走,一边道:“这您就别操心了,您只要记住,跟着舅舅到了崇峦,安安心心生活就好,到了那边就不会有人再骚扰你了。” 秦月娘不疑有他,现在要想摆脱这个恶魔,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可是...... “可是晴儿,我去了你舅舅家,你怎么办,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在家等着程家的船啊,我有郝婶他们照顾您担心什么?”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那吴千户的行事作风您又不是没见识过,说不好哪天,他就带人来把你抢了去,到那时,你让我怎么跟爹和哥哥们交代?” 见秦月娘依然满脸质疑,她又说:“您放心,我现在算是程家的人,没人敢拿我怎么样的,你想啊,若是程家迎亲的人来了,发现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您就安安心心去吧,啊!” 秦月娘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韫晴一把推进了轿子里。 好巧不巧,她们轿子落地,舅舅秦飞和表哥秦远识的马车也正好朝着这边驶来。 秦月娘下了轿从袖中掏出了钱递给轿夫,因为吴仁品已经付过钱了,轿夫正欲拒绝,苏韫晴忙上前堵住了他的话:“几位师傅辛苦了,拿着买点心吃吧。” 好吧,不要白不要,轿夫接过钱往腰里一塞,心满意足的走了。 而此时,舅舅的马车也在门口停了下来,兄妹见面,自有一番寒暄。 苏韫晴要求他们早走,秦月娘犹犹豫豫。 秦飞看不下去了,对着秦月娘道:“你就听姑娘的,她说得很有道理,这姑娘随你家老爷子,聪明有主见。” 这话秦月娘也认可,她可不就是最像她爷爷? 秦飞又道:“我们这一路过来,路上都很不太平,很多流民,乱得很,朝廷在打仗,前线没了军需,估摸着又要增加赋税了,老百姓苦不堪言,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暴乱,早到家早安全。” 秦月娘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放心将晴儿一个人留在这。” 秦飞白了她一眼道:“你这性子跟你身体一样弱,留在这,你是能帮她什么忙?姑娘还得时时刻刻照顾你,不是给她拖后腿吗?” 秦月娘被哥哥这一说,也无力反驳。 秦飞又喝了一口茶:“再说了,那程家老爷跟姐夫是至交,当年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把晴儿交给他们,你放一百个心。” 这剩下的半间房屋被邻居们帮忙修葺过,也可以遮风避雨,苏家虽里面烧光了,院墙却也完好无损,秦月娘走出门环视了一圈,尽力的说服自己安心的离开。 次日天刚蒙蒙亮,苏韫晴就在秦月娘涟涟泪水中与她和舅舅依依惜别,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远去。 回屋就开始准备东西,拿出了抬棺上山的时候,她偷偷收起来的一段绳索,还有那件吴家丫鬟的衣服,手绢里包着的十几粒迷香,一把匕首...... 第12章 她死了 苟氏终于如愿等到苏家的三具棺材上山了,守在苏家帮忙的那帮人也都离开了,她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其实在他们送殡回来的当天她就已经迫不及待了,怎奈当日吴仁品一直在她房中,貌似心情还不错,她小心翼翼伺候着,只得将心里的恶念硬生生的憋住。 直到吴仁品让她穿了一身孝,头上还系上了孝髻,然后让她背对着自己,在她身后一遍又一遍的唤着“月娘”。 那时想要弄死这个女人的心情达到了顶点。 送走了秦月娘,身边没有了牵绊,苏韫晴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是夜,苏韫晴在院墙下巡视了一圈,又将门栓上挂了一个空水桶,抱着匕首躺在床上和衣而卧,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而这一夜,注定了她也同样睡不好。 打更的梆子声从门口离去没多久,嘭的一下门栓上的水桶掉落地上滚到了她床边,她忙起身打开门,竖起耳朵四下听声。 果然,前院耳房的马厩里传来了沉重且压抑的低呼声,在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她举起匕首顺着那根线缓缓朝那边走去。 离得越近声音越清晰,明显对方已经在尽力克制,但那种痛苦的哀嚎依旧让人毛骨悚然。 有风无月,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这道似乎来自地狱的声音。 凭借着微弱的点点星光和对自家院子的熟悉程度,她在朦胧中轻而易举的就绕过了障碍和台阶来到了马厩的位置。 对方已经痛得失去了对外界事物感知的能力,把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抑制自己想要喊出来的欲望上。 直到苏韫晴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你脚下是捕兽夹,用来对付猛兽的,你越动,它夹的越紧。”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惊慌的带着哭腔哀求道:“快帮帮我,求求你了,我感觉我这只脚要废了,这是你家,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也知道这是我家?”苏韫晴不紧不慢的问:“你大半夜偷偷摸摸翻墙来我家做什么?说!” “我我......”对方开始语无伦次。 苏韫晴在微弱的星光中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跟我们家有仇吗?还是谁让你来的?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考虑帮你打开。” 对方已经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燃,被苏韫晴一把抢了过去,她用匕首抬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对他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完你就帮我解开好不好,你得向我保证。” “保证?”苏韫晴切了一声:“那要看本姑娘的心情,或者你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直到钢钉刺穿你的腿骨。” 对方见已经别无选择,慌忙开口道:“是,是,是吴千户家的妾室苟氏,她花钱让我来杀你和苏夫人的。” “她为什么要杀我们?” “这我怎么知道啊,求求你快帮我解开吧,我快撑不住了。” 苏韫晴无视他的哀求,不疾不徐道:“她除了让你来杀我们,还做过什么别的事情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忙道:“没有了,没有了......” “你撒谎。”苏韫晴用力朝着捕兽夹上一踢,对方痛得全身颤抖,“你要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的脑袋割下来。” “好,我说我说,还有,还有......放火......”放火二字说得极轻,苏韫晴差点都听不真切。 她抬起下巴强忍着将匕首插进他喉咙的冲动,咬牙问道:“所以放火的人也是你?” “是,是我,只要姑娘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去杀了苟氏,给你报仇的。” “是吗?” “我发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要有一字虚言,天打雷劈啊,求求你帮我解开吧。” “她给了你多少钱啊?” “五,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苏韫晴冷笑,“你为了五两银子就放火烧了我的家,夺走了三条人命?那你今天晚上来杀我们,她给了你多少钱?” “也,也是五两。” “哈哈,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就值十两银子……”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我去帮你杀了她,我一文钱也不收,啊......” 梆的一声闷响,这人应声倒地。 苏韫晴将匕首收了起来,拿着手中在大火里幸存下来的一块木头,朝着他身上头上一顿猛砸,直到对方再没了声音,直到自己精疲力尽。 她往后退了一步,将木头丢到一边,瘫坐在地上。朝着这滩为了五两银子烧了她的家,夺走了最爱她的爷爷和两个哥哥性命的肉泥淬了一口。 吁了一口气,翘起下唇吹了吹额角的一缕头发,休息了片刻后,站起身朝着院中那口水缸走去,想打一桶水出来洗手,却发现水缸已经见底了。 她双手撑着水缸边缘发了一会呆,拎起两只水桶就往外走,身披着夜风吹落的叶,跟随着记忆的脚步,踏过每一块熟悉的砖石,朝着甘芦井走去。 翌日,祝伯扫到苏家门口想看看这母女二人的情况,却发现大门紧闭,被一把硕大的铜锁锁了起来。 有人说前两日曾有一辆马车来过,想是跟着那车走了,这院内一片废墟,已不是可以长久居住之地。 也有人说半夜乘船南下了。 还有人说是苏家这火来的蹊跷,怕不是朝廷要赶尽杀绝,母女两个幸存了下来又被锦衣卫秘密抓走了。 总之,苏家成了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的话题。 只有马太医知道,三姑娘不会离开,但她究竟去了哪里,他也猜不出。 就在苏家关门闭户七日之后,城里来了一个少年,身着亚麻色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一顶黑色斗笠,头发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髻,插着一根竹簪。 见苏家大门紧闭,逢人便问苏家的人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死了,苏家人死光了!” 没人愿意触及这个话题,有人回答他死了是担心他是对家派来寻仇的人;有人回答死光了是不想多说一个字,便用一句话将他堵死;而有人是真的相信他们确实死光了。 经过一番询问过后,少年落寞的坐在大门口那陌生又熟悉的石狮子旁,沉默良久。 他不死心,起身走到一处院墙外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院中的大水缸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焦黑,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废墟,不留半扇门窗,而水缸里还有大半缸水。 他举起手中的剑,盯着剑柄上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喃喃道:“她死了……” 第13章 救命 吴仁品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但他没有证据,毕竟按照约定,他还需要等三十多天。 而苟氏这几日也不好过,虽然苏家母女失踪了,这对她来说似乎是个好消息,但派出去的人没回来,找都不敢找,毕竟这事不能让吴仁品知道,所以她这心就这么一直悬着。 吴仁品掰着指头数着日子,想着先把家里的十几个姬妾先一一挪到别院去,做个样子,等到秦月娘真的成了他的人,再视情况而定要不要一个个接回来。 她们的身份,一般人也不敢收留,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最多不过回娘家,她在崇峦的娘家还有一个哥哥…… 思及此,他顿觉心情豁然开朗,对,到了那个时候还不回来,他可以直接带人去崇峦,她哥哥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他要将人带走,他能拦得住? 再说了,一个问罪高官家的落魄寡妇长期住在娘家,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那时去接了她,倒成了雪中送炭了! 这么一想,吴仁品瞬间心情大好,为自己的睿智鼓了鼓掌,起身出门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浓浓的夜色中,院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上,树枝的掩盖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苏韫晴在树上等了他四个晚上,终于等到他进了苟氏的房间,她屏住呼吸,待到屋里的灯光暗了下去之后,抱着树干轻轻松松就滑了下来。 跑到她早已观察好的一处院墙下,将手里一头带着铁钩的绳子往里一抛,拉了拉确定已经勾牢固后迅速的爬上了院墙,看准了脚下的花丛跳了下去,落地便将绳子收起来藏到了花丛里。 花丛时常有松土,让她得以从这么高的院墙上落地也毫发无伤。 她起身后便气定神闲的朝着苟氏的房间走去。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吴家丫鬟众多,夜里伺候主子,进进出出也很寻常,而她此时梳着丫鬟的发髻,穿着丫鬟的衣服,即便遇到巡夜的人,也并不多看她一眼。 她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苟氏房门口,房内只留下了一盏昏黄的烛光,窗户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随着烛光的跳动而摇晃。 “老爷,我是谁?” “月娘……”吴仁品的话音带着几分醉。 门外苏韫晴的脸色和屋内苟氏的脸色一样难看。 她现在不但要把吴仁品的眼珠子挖出来踩爆,还要将他的舌头拔出来喂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往里面塞了几颗迷香然后点燃,又用火折子将窗户纸烫了一个小孔,准备将竹筒塞进这个小孔的同时,无意中看到了里面苟氏的背影,穿了一身孝服…… 那背影明明就像极了娘,一股强烈的屈辱感让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下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缓缓地将竹筒塞入小孔中,等待着里面安静下来,然后就送他们下地狱。 可就在这时,隐约听得房顶上有细微的动静,她提高警觉竖起耳朵时,那声音却停止了。 或许是猫,她想。 接着静下心来继续等待。 只听得里面吴仁品的声音越来越淫邪:“穿着,不许脱!” “哎呀老爷,您看这家里都平平安安的了,也没死人,您总让我穿这个,多不吉利?” “老子让你穿你就穿着,怎么这么多废话,转过去……” 苏韫晴在门口守着,无论里面发出的是何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她都不能够离开,她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迷香就会发挥作用了! 她等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将他两个一网打尽。 正当她在心里默念着里面的人快快晕过去的时候,一块瓦片从她面前的屋檐上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这该死的野猫,在房顶上翻瓦片,这声音要是引来了人今日就要功亏一篑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遍,好在没人来,于是她继续双手合十默念着那句话“快晕快晕……” “啊……” 苏韫晴被这个叫声惊得一个激灵,这是吴仁品的声音。 回头朝屋内一看却发现里面仅存的一盏烛火已经灭了,刚才那嘎吱嘎吱响动的声音也停止了。 “救命啊……救命啊……啊……” 这是苟氏的声音,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再次竖起耳朵探听里面的动静听到的却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地的声音。 这不对劲,她拔出小竹筒从孔内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但鼻尖却闻得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好了,老爷姨娘出事了,快来人啊!” 一盏灯笼由远而近,极速朝着苏韫晴奔来,逃跑都来不及,而四下也没有可以藏身之处,一时情急想要快速蹲到转角处的墙根下去。 可当她在逃跑时无意中手碰到门的时候,两扇门就这样赤裸裸的打开了。 而那盏灯笼此时离她不过三丈远。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千钧一发之际,她没有选择蹲墙角,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进了屋将门给关上了。 背靠着门抬头一看,房顶上一个大洞,洞中洒落点点星光,而脚下却似乎踩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低头借着星光一看,是血。 她有点慌了! 环顾屋内,隐约可以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而尸体旁边,站着一个黑影,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她。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外面却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你喊什么?冒冒失失的,老爷在姨娘房里,你大喊大叫干什么?” “可我刚刚听到有人喊救命,是不是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老爷在房里的时候,哪个姨娘不喊救命!” “可刚刚我就是听到了,不光喊救命,还有别的声音,动静挺大的。” “老爷哪回动静小了?不过你不知道也不怪你,你昨儿刚来的是吧?我告诉你,今后在府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要大惊小怪知道吗?” “可我明明还看见有个丫鬟也进了屋!” “哎呀,那就更正常不过了……一看你就是个小毛孩儿,回去吧,别吵吵嚷嚷的扫了老爷的兴!” “可是……” “别可是了,等你娶了媳妇你就懂了……” 两个人的对话由近及远,慢慢的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有惊无险,苏韫晴魂魄归位的时候才发现那道黑影已经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了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第14章 秘方 “你别怕,我不伤无辜的人。”对方的声音很冷,却并没有杀意,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 苏韫晴忙点头。 对方又说:“但是你要想办法带我出去。” ?苏韫晴愣住了,她自己刚才被那个小厮吓得不轻,有些许腿软,正在寻思着没力气爬墙,又不能走大门,该怎么脱身呢。 苏韫晴抬头看着房顶那个洞,用手指了指:“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吗?怎么,来的时候没考虑过如何出去?” 说完拔出火折子走到桌边点燃了一根蜡烛,这时她才看清了屋内的状况。 少年一身黑衣,脸上带了个银质面罩,只露出了一双幽深的黑眸,背上背着一顶斗笠,怀抱着一把长剑,直挺挺站在那里。 地上,苟氏穿着一身孝衣,裤子褪到了脚踝,而吴仁品却是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像一只被扒了皮的田鸡一样四仰八叉的躺在苟氏旁边,腹下一条黑乎乎软塌塌的东西歪倒在大腿上...... “哕......哕......” 苏韫晴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胃里不受控制的翻腾了起来,忙别过脸去撑着桌子呕吐不止。 “怎么?没见过死人?” “哕......”这几天本就吃得不多,胃里的东西没两下就被吐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干呕,眼泪鼻涕也被逼了出来。 吐着吐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腿越来越软,撑在桌子上的胳膊也快没力气了,而对面的少年似乎也在摇摇欲坠,站得都不似刚才那般笔挺了。 苏韫晴恍然大悟:“快,去把窗户打开。” 少年蹙眉不解的看着她。 “快去,屋里有迷香,顶上那个洞太高了根本不顶用,散不出去。” 少年立马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对着外面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而苏韫晴则是顺势就着桌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她没力气走到窗边去了。 就说嘛,自己怎么会这么胆小,人都杀过了,怎么会被一个小厮吓得双脚发软呢?原来是迷香在发挥作用,自己为了躲藏竟忘了这茬了,情急之下身上准备好的湿帕子也没来得及用上。 少年也松了一口气,刚刚杀掉了这两人后,纵身就要往屋顶上跃去,可是当他准备发力的时候却发现提不起劲来了,不然他怎么会沦落到杀了人还指望别人带他出去的地步呢? 见苏韫晴背对着这两具尸体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少年在窗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苏韫晴摇摇头:“这药效大概要持续三个时辰,明天天亮之前我们差不多能恢复。” “你点的迷香?” 苏韫晴浑身无力,胃里痉挛,不想再说话,只趴在桌上不做声。 “你一个丫鬟要害自己主子?是不是他们平日里苛待你们?” 苏韫晴苦笑一声,懒得回答。 “现在没事了,他们死了,天一亮,你就可以脱身了,回去和家人团聚吧。” 团聚? 苏韫晴闻言悲从中来,又怒从心头起:“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把尸体处理一下,你再说话我就喊人来抓你个现行。” 少年闻言想起刚才她看到尸体后呕吐不止的情况,默不作声的走到床边扯下了一床被子,朝空中一抛,被子落地刚好将两个躯体盖得严严实实。 只剩下了旁边蜿蜿蜒蜒四散开来的血迹。 “要不你去床上躺着吧,趴桌上三个时辰,你一个姑娘家肯定吃不消......” “闭嘴!” 少年将整个屋子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不大不小的一条缝,从外面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却又尽可能最快的替换掉屋内的空气。 做完这些后他走到桌边吹灭了蜡烛,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屋顶那个洞里洒下的星光,照着红漆木桌上的碗碟和少女熟睡的面庞。 桌上的碟子里面还有他们吃剩下的小菜。 “喵......” 少年背后的斗笠里爬出来一只猫,停在他的肩膀卷起尾巴看着菜碟里的油炸小河鱼。 “你饿了?”少年拿起一条小鱼送到它的嘴边,猫儿一口叼过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不多时,半盘小鱼仔便被它吃了个精光。 少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没了,先忍耐几个时辰,等我恢复了力气,再带你离开这里,吃饱了吗?” “闭......嘴......”睡梦中的少女将头翻了一个边,将那面被压出了印子红红的脸露在了上面,砸吧了几下嘴巴又睡了过去。 少年起身打开衣柜从里面胡乱拿了一件衣服,往她身上一丢,带着猫儿滚到床底下去了。 世界一片寂静,门口的大肥狗都进入了梦乡,只有老管家,愁容满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手里拿着几张快要翻烂了的药方自语道:“这老爷十几房姨娘,个个被他制得服服帖帖的,每次马太医给老爷开的滋补药,我也照着方子抓了吃了,怎么就是不能让老婆满意呢?” 这苟氏半老徐娘年依然能在吴仁品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姬妾中占有一席之地,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本出身勾栏,年轻时在那风月场所学得一手伺候男人的好本事,直到抓住了吴仁品这个浪荡子,便使尽浑身解数缠上了他,后面哄着他替自己赎了身,从了良。 吴仁品本就已经有了妻妾,自从她进了门,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还用她之前学来的那些招数养大了吴仁品的胃口。 而吴仁品本就是个风流浪荡的人,自然不满足于天天呆在她一个人房里,于是便在别的姬妾身上使用从苟氏那里习来的招数。 直至有良妾不甘受辱,含愤自杀,他才在别人身上收敛了些,不情愿的也就不再强迫。 唯独这个苟氏,任他如何放肆,她也是百依百顺,从不推阻,这吴仁品有什么奇思妙想都会先往她身上使,也就使得她能够在这府里经久不衰了。 多年以前的一个夜,管家也是听到屋内响动异常,半夜披着衣服带着人抄起棍棒推开了房门,那场面让他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府里的其他主子,丫鬟婆子小厮对他们房里发出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早已司空见惯,什么“老爷杀了我吧,老爷让我死吧……” 所以喊救命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会。 碰巧这日府里新来了个小厮,不懂规矩,差点闹了笑话,管家庆幸自己出现得及时,阻止了这场曾经在他身上上演过的尴尬。 他寻思着明天怎么绕着弯子将这件事情说给老爷听,老爷一高兴,再顺便找他讨要一下秘方什么的…… 第15章 关帝庙 寅时末,苏韫晴被耳旁一连串呼噜呼噜声吵醒。 抬起头来准备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被自己压麻不听使唤了,还没等她睁开眼,桌上的猫儿便跳下桌子一溜烟儿钻到床底下去了。 秋渐深,夜渐长,她半眯着眼睛从头顶上的洞口往外看,此时的天空依旧漆黑。 等四肢渐渐恢复知觉,侧头看到了身上披着的一件枫叶红女式披风,在这屋里,这衣服不是苟氏的是谁的?她忙触电般的晃了晃肩膀将衣服抖落了地。 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想是醒来后先她一步离开了。 她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不再酸软无力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竹筒,匕首,帕子里的迷香都还在,便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撤离。 “姑娘......” 苏韫晴一惊,猛地回过头发现少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不是走了吗?” 少年没有解释,自顾自的说道:“很显然昨天夜里已经有人看见你进屋了,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是你肯定也逃不了干系,你现在要么逃跑,要么被抓去官府拷问。” “你躲哪了?”苏韫晴还扯着脖子四下张望。 “如果你要逃跑,你得换下你的衣服和鞋子,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很快就被认出来,还有你鞋底有血。” “多谢提醒,我自有安排,不劳您费心,再见。”苏韫晴说罢就要开门。 “等一下。”少年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还有事吗?” 少年回头从桌上的碗碟里拿了几块他们昨晚吃剩的排骨递给她:“我昨夜听见外面时常有狗吠,保险起见,带着这个。” 苏韫晴接过排骨,顿了片刻,抬头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要走。 在开门的前一秒,回头问他:“你昨夜说让我带你出去,要和我一起走吗?” 少年摇头:“不必了,我已经恢复了,要出去很轻松,你自己小心点。” 苏韫晴颔首:“保重。” 在花丛中找到绳子,甩出勾去,熟练的拉着绳子爬上院墙,往下一跃。 “啊...嘶...”忘了院外是石板路,不是软泥花圃。 苏韫晴跌坐在地上揉了揉脚,预备起身离开,却发现远处几道黑影向她扑来。 她用手握紧绑在腿上的匕首往后退到了墙根下。 黑影身形矫健,行动很快,停步在了离她丈余远的距离大口大口的吐着气。 原来是几条狗。 她忙竖起食指对着它们“嘘”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排骨来,丢了过去。 几条狗见有了吃的,纷纷摇着尾巴四散开来,苏韫晴趁机起身朝着城西的关帝庙走去。 这座庙供奉的是一尊关公的坐像,在泽江,香火很旺,尤其现在外面乱糟糟朝廷还不作为,官府腐败,百姓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所以每天来这里烧香请愿的人络绎不绝。 苏韫晴就是在关公老爷的坐榻下,度过了这七天。 她第一次杀了人,刚开始因为失去亲人的愤怒和手刃仇人的快意,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但当她独自一人将尸体处理掉之后,心底涌上了一股迷茫和慌乱,还有身体那种本能的恶心和眩晕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以为杀人很简单,她以为为家人报仇后带给她的只有畅快和兴奋。 可她忘了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从小到大被全家人当做掌上明珠一样集体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一个在外出时看到农户家杀猪后吵着要禁止全家人吃猪肉的姑娘。 当然最后因为嘴馋没有坚持太长时间。 她一个人借着夜色失魂落魄的来到了城西的关帝庙,问关老爷她做错了吗?她不明白为什么杀了仇人自己也会难受。 关老爷当然不会回答她。 正巧这日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拜关公,她便悄悄的躲到了关公身后的坐榻底下,里面倒是宽敞,还能遮风避雨,也不会有人想到里面还会有人。 身体的恶心和眩晕持续了三日,她在里面和关公一起一边接受着信徒的跪拜一边自我疗愈,直到第四天,那种痛苦的感觉消失了,她才又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只是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替她动了手,她也没问对方是谁,不过以吴仁品的行径,有几个仇人找他索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再说了,对方带了面具,分明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何必多此一问呢? 她在供桌上拿了些东西吃,昨天夜里将腹中吐得粒米不剩,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吃饱了继续回到榻下去拿出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换上,躺下就想继续睡会,可之前在苟氏房里已经睡够了。 吴仁品死了,这则消息一出,明日城里肯定要炸了,作为一个消失了七天的人,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她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程家来接了,自己乘船南下,说不好还能在半路遇上迎亲的人。 但是在离开前,必须跟家里人道个别,等过了这个白天,夜里再去墓地。 天渐渐亮了起来,有人来上香了。 “求关老爷保佑我家小女能早日脱离苦海,让那个杀千刀的吴仁品早点得到报应,自从他看中了小女,就一直霸占着她,也不给名分,也不让小女嫁人,他财大气粗,我们普通百姓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只能来求您了。” 苏韫晴听着这份祈愿,不觉捂着嘴偷笑。 你真是拜对了神。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 “求关老爷为小民做主,昨日县老爷审佃户盗粮一案,把个佃户打得皮开肉绽,手指都要夹断了,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若不是被剥削得厉害,但凡能填饱肚子,谁会去盗粮啊,县老爷便判了我扰乱公堂,罚了两石米,二两银,小民实在是冤啊。” “有钱的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钱的连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求关老爷保佑这个县太爷刘青被罢官,让县里的百姓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苏韫晴心道:迟早的事,回去等消息吧。 这人离开不到一盏茶,又传来一串脚步声。 “关老爷,我有罪,请您降罪下来惩罚我吧,想当年,是苏阁老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可是自从他死后,我连一炷香都不敢去给他上,因为我家里有个秀才,将来是要当官的,我也是不得已啊。” “求您保佑苏家的三姑娘能够活下来,平平安安,我宁远折寿十年,还请您保佑我儿今年能中举。” 折寿十年,那也不必! 第16章 这值得吗? 泽江县衙。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的跑过甬道穿过几道拱门来到了内衙,在房门口贴着窗朝里面说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里面传来了刘青不耐烦的声音。 “老爷,吴千户昨晚被杀了。” 轰一声门被甩开了:“什么?被杀了?” 衙役道:“就在昨夜,一剑封喉而死,凶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刘青若有所思的摸着胡子,思量片刻后立马说:“先派人将吴家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快班已经带着仵作去验尸了。” 刘青义正严辞道:“我说的是不让人员出入,免得有人浑水摸鱼盗窃财物。” “那是自然!” 这吴仁品家的千户,世袭了百余年,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是富甲一方,可吴仁品却不知怎的,年近四十膝下未有儿女。 吴家的财富,田地…… 早就听说他家还有十几个美妾,刘青心里涌起了一阵不小的激动…… 吴家所有人都跪到了前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一番审问下来,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昨晚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响动。 管家虽有些心虚,但是昨天晚上是他阻止了小厮去查看房里的动静,而小厮已经提前被管家警告过,再加上害怕担责,便和管家异口同声的说昨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审出这样的结果,泽江的父母官刘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随后他将目光落在那一排花花绿绿的姬妾身上...... 傍晚时分,苏韫晴混在人群中出了城,是夜,借着月色来到了苏家的墓地。 当她走近那几座新坟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只见新坟被各种纸扎包围了起来,坟前也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祭品,地上还有几支刚点燃不久的香烛,她想绕过这些祭品离坟墓近一点却发现无法落脚。 突然,坟后响起了一道声音:“你也是来祭奠苏阁老的吗?” 苏韫晴没有做声,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出她的声音。 那人又说:“你不想说话就算了,我走了。”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还记得小时候,一大家子随着爷爷在京城生活,那时家里经常会有客人来,他们带来的很多稀世珍宝,都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爱美的小女孩对这一切充满了好奇。 可不等她碰到,那些东西便被爷爷退还了回去。 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心甘情愿送的东西却不能要。 爷爷告诉她:“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贪者,民之贼也......” 她听不懂,爷爷告诉她:“你只需要记住,天底下没有白来的财物,这些人将财物送给了我,他们就会想办法去从百姓身上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而我们所吃所住所用,都是由百姓创造出来的,只要爷爷在朝做官一日,便该心系万民......” 后来因为升任了内阁首辅,变着法子上门贿赂的人更多了,他干脆将一家人全部送回了老家泽江,只留自己一人在京。 等她稍大了一点,看到别人家有很多土地,每年不用劳作,只用收租便能衣食无忧,便在进京探望爷爷的时候提议也拿钱出来买些地。 或者是像其它商人一样做一个买卖,聘请别人来劳作,这样坐在家里就可以直接有收益。 爷爷摸着她的头对她说:“食禄者不与民争利......” 爷爷一心为民,跟贪腐势力斗争了一生,到头来却落得个被迫辞官的下场。 她曾经问过爷爷,这值得吗? 爷爷总是笑而不答。 但这一刻,她好像懂了。 “爷爷,您看到了吗?您一辈子为了百姓,百姓没有忘记您。” 她跪地俯身,磕了几个头,却发现眼前有一个与所有祭品格格不入的小木箱子,她伸手将箱子拿了过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瓷瓶子,每个瓶子上都有字。 “金疮药”“消食丸”“安神丸”...... 全都是日常用药,而这字,她一看就知道,是马太医的字。 马太医一定是找不到她,也知道她在吴仁品死之前不会走,又料想她在离开之前定然会来跟家人道别,所以将这些东西放在了这里。 将药瓶放入包袱后一阵轻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的同时还飘来了阵阵幽香。 这香味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纸钱和香烛的香。 借着月色,寻着气味,在纸扎下面发现了一大捧鲜花。 这季节哪来的这么多鲜花? 低头凑近一看,这不是吴仁品院子里那些稀有品种吗? 是谁将它们尽数拔了来? 翌日,吴仁品案就被刘知县给破了,贼人是外地潜入泽江的流寇,在盗取吴家大量财物后连夜逃跑了。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县有失察之责,向全城百姓致歉,并表示接下来会更加严守城门,让贼人再没可乘之机。 苏韫晴一身男装,到了码头找到了一艘南下的货船。 “老板,我想搭您的船到涔州需要多少钱?” 中年男子一边指挥着脚夫搬运货物,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不载客,我这是货船。” “没关系,我不占地方的。” 中年男子瞥了她一眼:“这跟占不占地方有什么关系?这是运货的。” 苏韫晴嘟着唇:“可是我真的不介意。” 中年男子:? 见他的表情也不是那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苏韫晴忙双手合十恳求道:“老板行行好,我身上的钱不够自己雇船,所以想跟您搭个伙,您就顺便带带我呗?” 中年男子被一个跟着自己撒娇的俊俏小公子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寒战朝着船舱里喊道:“凌公子,这里有个小公子想要乘我们的船到涔州。” 小公子? 糟糕,苏韫晴瞳孔一颤,尴尬的扶着额头吸了一口气:刚才忘了自己扮了男装了。 里面传来一个少年音:“你没告诉他我们不载人吗?”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歪头皱着眉道:“怎么没说呢?可人家......哎,你自己出来跟他讲吧。”说完摇着头走开了。 片刻后,一个少年从船舱内躬身出来,抬头看向这边:“是你要乘船吗?” 苏韫晴昂起头,理直气壮的说:“是啊!” 第17章 小白脸 凌渊朝她走来,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身上那风发的意气。 苏韫晴昂首挺胸站着,环抱着双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 “姑娘,我们船上都是山野粗汉和一堆堆货物,你和我们一起上路恐怕多有不便。” 苏韫晴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审视了自己一番,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她开口,凌渊眉头微蹙,这声音听着好熟悉,于是便一边回忆一边不自觉的盯着她在她身上打量了起来。 苏韫晴抱胸转身不悦道:“看什么呢?你说,到底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凌渊见对方的反应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忙移开视线道:“抱歉姑娘,刚才是我失礼,首先你身上的香味就出卖了你,还有你耳垂上的耳孔,还有你胸前……” “闭嘴!” 闭……嘴?是她!吴家那个放迷香的丫鬟。 难怪她要扮成男装,原是在逃命。 也是个可怜的人,既然这么有缘,干脆帮她一把吧,若让她独自一人说不好会被官府抓了回去,那可就惨了。 凌渊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环顾了一圈发现四下没人注意这边,轻声问道:“你去涔州做什么?” 苏韫晴抬起眼皮看着他的下巴道:“投亲靠友。” “就你一个,你家人呢?” “死光了……” 凌渊听完半晌没说话,难怪那晚让她回家跟家人团聚她就突然态度很差,原是家里都没人了。 咬咬唇道:“那行,你跟着我们吧,送你到涔州,不过你可要注意掩藏好自己,别让他们认出来。” 苏韫晴一听对方愿意帮忙,立马喜上眉梢:“谢谢大哥。” 凌渊笑了,提醒她:“不用客气,不过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人看出来你是女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平时还是少说话为好。” 苏韫晴收起笑容正色道:“好的我记住了!” 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在吴仁品府上当丫鬟,定是遭吴仁品觊觎,又要遭其它姬妾妒忌,不知受了多少罪,难怪被逼得要对他们下杀手。 这一路上不是流民就是山匪,就算走水路也难保不会遇到水匪倭奴,多带她一个人也不费劲,力所能及帮她一把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你可以到我的船舱里休息,尽可能少和里面那几位兄弟说话,他们嘴上没把门,我怕会不小心冒犯你。” 苏韫晴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谢谢……尊姓大名?” “凌渊,我怎么称呼你?” 苏韫晴顿了顿,眼珠子一转:“我姓程,你叫我程锦瑜好了。”锦瑜是程骥的表字。 凌渊带着她进了船舱,舱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几个赤膊露背的彪形大汉正姿态各异的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或端着酒,或叼着筷子,见他们进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这边。 凌渊看也没看他们:“继续吃吧,吃好整顿好就该出发了,我遇到一个朋友,正好与我们同路,他叫程锦瑜,程公子,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苏韫晴忙调整了一下心情,粗着嗓子道:“大家好,多多关照。”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道:“既然是凌公子的朋友,我们自然如自家兄弟般对待,吃了吗?来喝一杯?” 苏韫晴忙摆摆手:“不用了,吃过了。” 说完向凌渊投去求救的眼神,她可不敢跟这群人一起喝酒,怪吓人的! 凌渊把她带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面一张小床,一个小八仙桌,两个凳子,桌上一个斗笠。 凌渊把桌上的斗笠挂了起来,指了指凳子:“坐会吧!” 苏韫晴和凌渊刚坐下,“喵……”一声过后一只橘黄色的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桌上,用脑袋蹭着凌渊搭在桌上的手臂。 苏韫晴也很喜欢猫,小时候奶奶养过一只雪白的狮子猫,甚是温和可爱,后来因为年龄大了寿终正寝,全家人难过了好久。 自那以后家里没再养过宠物。 这只猫就是一只普通的小土猫,肥肥的,圆圆的,但胜在温顺懂事,一时也让苏韫晴回忆起了过往,不觉内心一阵失落。 她看着这只黄黄的,土土的肥猫问道:“它有名字吗?” “它叫黄土。” 苏韫晴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真是猫如其名。” 黄土不但没躲,还闭着眼睛往苏韫晴手心蹭了蹭,凌渊笑了:“它让你摸诶,它很小气的,除了我,从不跟别人玩,想是它能感觉得到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砸成肉泥的善良的人。 苏韫晴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将手停在半空中任由黄土一个劲的蹭。 凌渊见她神色不对,说:“马上就要开船了,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或者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回来。” 苏韫晴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包裹说:“我该带的东西都带了,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你在里面休息,我出去看看。” 苏韫晴点点头,凌渊出了隔间,但有黄土在,她也不无聊。 凌渊清点了船上的货物,一一对应以后按规矩焚了香,起锚开航。 这时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公子,你收了那个爱撒娇的小白脸了?” 凌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坤叔,别这样说人家,世上的人千千万,各有各的活法,他不过比我们柔弱了些,可不兴在人家面前这么说。” 坤叔讪讪的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不过我们这趟船可不是每一个码头都能停的,万一他下船发现了外面贴的告示,为了赏金出卖我们怎么办?” 凌渊怔了怔:“不会的,她不会!” 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哪有那么多坏心思,再说了,告示也就贴在和涔州相邻的那几个地方,现在他们可是离涔州一千多里呢。 坤叔见他这样笃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你呀,从小就心软善良,第一次下山出远门,不知道这世道人心险恶,人不可貌相,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谢坤叔提醒,我会看好她的,如果这船货出了什么问题,我负责。” 坤叔神情严肃:“这船货不能出问题,涔州附近的几个地方都被官府锁死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从海上绕了这么远的路出来补给的,家里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呢。” 凌渊颔首不置可否。 第18章 猪头肉 受风速和水流的影响,船只的运行速度较慢,海上不比运河那般安稳,时而风平浪静,时而巨浪翻滚,不多时,苏韫晴便被晃得晕头转向了。 凌渊知道了她是女孩,反倒不好一直与她同处一屋了,发了船之后便站在甲板上望着茫茫大海发呆。 船舱里时而传来哄笑声,时而传来痛骂声。 痛骂这世道的不公,嘲笑着朝廷的腐败和皇帝的无能…… 哐啷一声响,船舱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落在了捂着嘴冲出隔间的苏韫晴身上。 苏韫晴来不及解释,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甲板奔去,趴在栏杆上恨不能把心肝肠肺肚都给全吐出来。 正当她眼泪鼻涕随风飘的时候,一条天蓝色的手巾出现在她眼前。 “晕船吗?” 苏韫晴接过手巾抹了一把脸,顺着栏杆往下一滑,瘫坐在地上,朝凌渊点了点头:“没出过海。” “那你先在甲板上待着别进去了,吹吹风会好受很多。” “谢谢!” 苏韫晴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船舱门口扒拉着一串脑袋朝着她露出几口大白牙来。 络腮胡子嘀咕道:“娘们唧唧的……” 话一出口身体便往前一拱,原是被身后的人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屁股,他回过头正待骂人,后面人朝着凌渊扬了扬下巴,他才收住了口。 若不是这娘们儿一样的小白脸是凌公子带来的,一帮人高低要上去嘲笑一番。 苏韫晴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帮人是干什么的?这船上得是不是也太仓促了些?不过这个凌渊倒不像是坏人,但话又说回来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万事警惕些才好。 络腮胡子从船舱端了一碗水出来递给她:“漱漱口吧程公子!” 苏韫晴道了声谢接过水来漱了一口后将剩下的水喝了下去,她提前吃下了马太医留给她的御毒丸,这世上没有能解百毒的药,但有能预防中毒的药,吃了御毒丸便能在一定的时间百毒不侵。 所以,即便船上有人意图不轨,她也不怕,大不了跳到海里去,反正自己水性好。 “噗……” 她一抬头,刚才喝进去的水又全部被她喷了出来,凌渊不解,转过身去一看,那络腮胡子正旁若无人的将工具穿过栏杆的空档对着大海放水。 凌渊用身体挡住苏韫晴无奈的看着他道:“孟虎,你方便能不能避着点人?” 孟虎抖了抖,穿好了裤子道:“避什么?大家不都一个样吗,这船上又没女人。” 一句话逗得身后的汉子们哈哈大笑。 凌渊知道他们的秉性,没跟他废话,转过身安慰苏韫晴:“你还好吧?他们一帮糙汉,粗俗惯了,但你放心,他们不是坏人……” 苏韫晴有气无力,忙摇头:“没事,别说,被他们看破了就不好了。” 在船头吹了一会风,精神状态好多了。 “凌公子,到涔州,一共需要几天?” “顺利的话,十天就够了,若是有顺风,还能再快些。” “那我们中途会上岸去歇息的吧?” “不好说。” 上不上的了岸取决于码头有没有官府的人搜查。 “如果上岸的话,我需要给我涔州的亲戚送一封信出去。” 这茫茫大海,就算程家的船北上,到了同一个地方也容易错过,必须上了岸在驿馆留下消息,以防他们到泽江去扑了个空。 凌渊点头:“没问题,如果可以上岸,我会和你说。” 傍晚,一条小舟快速的划到了大船旁边,舟上的人将小舟系好过后顺着绳索爬上了甲板,疾步走到凌渊面前:“公子,金鱼尾码头可以停靠,要上岸吗?” 小半个时辰后,船靠了岸,苏韫晴如释重负,像个被打开笼子重获自由的小鸟一样扑腾着上了岸。 凌渊对着舱内道:“留两个人在这守着吧,其他人跟我上岸住客栈。” 孟虎半靠在八仙桌上:“我们皮糙肉厚,哪都能睡,何必花那个钱,你还是带着那个程小姐上岸去住吧……” 对上凌渊略显严肃的神情,又忙改口道:“程公子,程公子,口误。” 到了客栈,苏韫晴将门一关,不顾一切的朝宽大的床榻上奔去,一头扑到被褥上,只觉得通身舒畅。 她已经很多天没睡过床了,再重要的事情都先放在一边,先美美的躺一会再说。 而凌渊则是独自一人上了街,到熟食店买了一大堆吃的,又去打了一坛当地的特产高粱酒,拎着朝码头走去。 一帮人还在船上议论纷纷。 “哥几个,你们说大当家的这次放这个凌渊出来,怕不是真的有意要将他培养为接班人吧?” “接班人?豹哥同意吗?他小子毛还没长齐呢,豹哥跟大当家出生入死二十多年了,是他能比的?” 孟虎道:“我也就看在大当家的份上给他几分面子,要不然,他那样的花架子,我一个打十个。” “你就吹吧,还一个打十个,他可是大当家从小亲手教导的。” 孟虎不屑:“你还别不信,找个机会我收拾收拾他,让你们开开眼。” “得了吧,他就算将来不接管咱们寨子,那也是咱大当家的女婿,即便将来是豹哥接了班,也还得给他留三分情面。” “女婿?真个便宜了这厮,宋娇姑娘多漂亮啊,啧啧……” “你啧啥?不便宜了他难不成还能便宜了你?哈哈哈哈……” 凌渊拎着酒肉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正捧着个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见了他,都做贼心虚的闭了口。 凌渊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汉子们瞳孔都放大了。 “不上岸休息,那就吃点好的,别喝醉啊,船上还有货物呢,夜里也要留点神。” 孟虎直勾勾的盯着那盘猪头肉,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吸溜了一口挂上嘴角的哈喇子:“公子放心,有我孟虎在,这艘船就是铜墙铁壁,谁也别想靠近。” “那行,辛苦各位,我先走了。”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公子慢走……” 等凌渊一离开,大家就放开肚皮喝了起来。 一人调笑道:“虎哥,你刚才咋不收拾他呢?” 孟虎一边啃着猪头肉一边喝着高粱酒:“看在这猪头肉的份上,暂且放他一马。” “吹牛吧你,哈哈哈哈……” 第19章 幸好有你 这晚苏韫晴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早起她整理了发髻,特地没洗脸,又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耳垂的小孔根本不明显,却这么轻易的被那个凌渊给看了出来。 又抬起胳膊闻了闻,自语道:“哪有什么香味?” 这几天跟在关老爷坐下熏的都是庙里的香烛,身上要有味道也是檀香的味道。 但是胸前这个就比较难办了!要完全把它压扁几乎不可能,她只得把裹胸缠得更紧了些。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两下。 “是凌大哥吗?” “是。”除了凌渊也不会有别人。 她忙穿好了衣服再低头检查了一番才跑去开门。 凌渊看了一眼她已经收拾好放在桌上的包裹:“你不是要去寄信吗?收拾好了?” 苏韫晴点头:“嗯。” 凌渊手一挥:“走吧,时间不早了,寄好信我们就出发了,今天晚上不一定能靠岸。” “哦哦。” 不一定能靠岸,或许是他们本就用不着上岸吧,毕竟昨晚除了凌渊,那一舱的人也没一个下船。 昨晚上岸时天已经黑了,她也不曾认真观察过这个临海小镇的环境。 天空灰蒙蒙的,整条街道仿佛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迷雾当中,湿湿的海风吹来咸咸的气息,街边零星几个小店已经开始开门迎客了。 每隔一段距离,街边的石阶上就会有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未曾醒来的乞丐瑟缩着靠着墙壁闭着眼睛。 苏韫晴来到了驿站,找到了驿丞将自己的意图交代完以后便问了一句。 “大人,金鱼尾码头靠海,多是渔民,以捕鱼为生,而且还有来往船只停靠,大家也可做些买卖来维持生计,可路边那么多乞丐却是为何?” 驿丞倒是个热心的中年人,叹了口气道:“那些乞丐自然不是本地人,都是全国各地逃难来的流民,城门守得严,进不去城可不就在咱们这种小镇上流浪吗?” “这么多的流民,官府也不管吗?” 驿丞看了她一眼:“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驿丞,管好这个驿站就是我的本职工作,至于官府……” 苏韫晴从他的神情里看得出他只想偏安一隅明哲保身,便朝他颔首道:“多谢大人,我先告辞了。” 刚走出驿站,她就被几个流民堵住了去路。 “公子,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公子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 “公子……” 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衣不蔽体,脸上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因为太脏已经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在头顶定型了。 “对不起大家,我也没钱,我也是路过此地,南下投亲的。”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复杂的心情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一直身在泽江城内,过着相对安稳的生活。 虽从舅舅口中得知如今的外面是乱糟糟的,但也没想到已经乱到了这个程度。 她同情他们可怜他们,可自己却没有能力帮助他们。 正当她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愧疚的时候,一个脸颊凹陷眼球外凸的男子看着她身上的包裹眼睛一亮:“公子,我看你包袱里面鼓鼓的,你一定有吃的,行行好,给点吧,菩萨会保佑你的。” 说罢就要上手来拉扯她的包裹。 苏韫晴忙一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快来啊,这有吃的……” 这声音一出,一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十几个流民,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苏韫晴刚才的同情转化成了深深的愤怒:“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抢劫吗?” 她回头看向驿站,心想他们作为朝廷的胥吏,门口有人闹事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正当她准备朝里面的人求助的时候,门口的看守大喊了一句:“别在驿站门口闹事,滚远些。” 听到这个话,一帮子流民一边簇拥着她往远处挪动,一边抢着她的包裹不放手。 虽然他们一个个都很瘦,但奈何人多,很快她就感觉这包裹要支持不住了,似乎听到了布帛开始破裂的声音。 她气极了,厉声道:“快放手,这里面根本没吃的,你们这群不讲理的混蛋。” 这群人哪里肯听! “放开她!”凌渊抱胸站在圈外,肩上扛着黄土,深情肃穆,语气生冷。 那些人回头一看,这是个身长体硕的少年,眼神里都是浓浓的杀气,瞬时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苏韫晴趁机用力一拉,抢回了包裹后伸手一推,这些个堆叠在一起的流民未设防,一个带着一个全部倒地。 她赶紧快步跑到凌渊身边:“凌大哥,还好你来得及时,这些人都不讲道理的。” 凌渊还在惊讶于她刚才那一掌推翻了一堆人,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他们都快饿死了,你怎么能要求他们讲理呢?” 说罢从袖中掏出几枚钱币朝他们掷了过去。 “谢谢公子,公子好人,长命百岁……” 苏韫晴看着他们一个个满脸感激,爬起来磕头不止的样子,仿佛刚才凶神恶煞抢她包裹的不是他们。 到了码头,苏韫晴不解,问道:“为什么街上那么多人他们不抢,偏抢我的?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偏你一句话他们就怕了?” 凌渊道:“这里是海边,当地人常年吹着海风,多是皮肤粗糙黝黑,而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还有你穿得干净整洁,又背个包裹,看上去就像有钱的公子,再加上你又是一个人,落了单,他们不抢你抢谁?” “那他们为什么怕你?” “因为他们知道打不过我啊,他们只是肚子饿,又不是脑子饿。” 苏韫晴点头,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幸好有你。” 黄土背一躬,一个起跳落到了她肩膀上,胖墩墩的家伙有点重量,她矮了矮这边身体才稳住了身形。 凌渊不解的看了黄土一眼,安慰道:“我答应送你到涔州的,你不用担心,下次再上岸跟在我身边就好了。” 苏韫晴忙笑着点头。 可以预见,如果自己一个人上路,会遇到多少类似于这样的麻烦。 独自一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经过了这次,让她更觉得自己幸运遇到了他们。 上了船,她主动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的汉子们笑着打招呼:“坤叔好,虎哥好,各位大哥好。”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几个汉子面面相觑。 她要主动和他们搞好关系,这一路还很长呢,可不能叫人因为觉得自己不合群而孤立自己。 第20章 天神 经过了这两天的适应,苏韫晴感觉在海上也没那么难受了,她不用躲在隔间里无力的叹气,也不用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硬扛了。 不晕了。 但是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状态正常了反倒让她觉得无聊了,本来躺床上晕着什么也不用理会的,现在人一清醒就想找点事做了。 可凌渊因为知道她是女孩,基本上不太和她共处一屋,她在里面的时候他就独自和黄土在外面。 黄土虽对她表现出了友好,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和自己主人黏在一起的,甚至她几次偷偷从他身边把黄土抱走让它陪着自己玩,可没玩多久它就魂不守舍的离开,回到凌渊身边去了。 她有意要与孟虎那几个套近乎,可人家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少儿不宜了,边说还边看她的脸色,等她听不下去了窘迫的离开后又在背后嘲笑她。 “娘们唧唧……” 凌渊觉得自己既然承诺了她,自己也只有将她平安送到涔州的责任,没有陪她打发时间替她解闷的义务。 于是她也干脆不再理会他们,自己一个人在隔间的八仙桌上画了个棋盘,找来了玉米和豆子当棋子,自己跟自己玩,也是不亦乐乎。 每天傍晚,都会有人乘着一条小舟靠近这艘船,跟凌渊和坤叔说上几句话。 而这天,小舟又来了,那人说完话立马就乘着小舟离开了。 看着凌渊的脸色,苏韫晴上前问道:“今晚又不能在港口靠岸了?” 凌渊点头:“是的,不过没关系,船上不缺东西,到了下个港口,如果还不能靠岸的话,会有人送补给的。” 苏韫晴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心里的问号却越来越大了—已经三天了,码头不让船靠岸,他们是干什么的?船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靠岸? 再联想到这船上除了凌渊以外其他几个人的样子,苏韫晴不禁背后冒出一阵冷汗,那一个个牛高马大,言语粗鄙的汉子,开玩笑的时候不避开她,说正事的时候一见她就面露凶光。 他们绝不是正道上的人,而现在自己还没成功融入他们,若是哪天惹得他们不爽,说不好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她不能死,她还有大仇没报呢。 她站在甲板上望着汹涌的海水思考对策,船舱内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不一会又是一阵。 就这样来来回回,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五六趟了,都是同一种节奏。 她走到门口一看,这不是孟虎吗?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一趟一趟的跑茅房。 “哟,虎哥,跑来跑去锻炼身体呢?” 孟虎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锻炼个屁,老子拉稀。”说完就有气无力的坐到了离茅房最近的那个凳子上。 刚坐下,立马脖子一缩,眼睛一瞪,忙捂着屁股又往茅房跑去。 等他再一次出来的时候,苏韫晴指着桌上的一碗茶水说:“虎哥,先对天发个誓,再喝了这碗水,我担保你这毛病今晚就好。” 孟虎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你可以将我扔海里去。” 孟虎走过去端起茶水来就要一饮而尽。 苏韫晴忙抓住他的手腕将碗拿了回来放回了桌上:“诶,要先对天起个誓,还要有诚心,说到做到,否则你喝了这水也没用。” 孟虎已经迫不及待了:“什么誓言,你说,我照做便是……啊……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捂着屁股又跑了一趟茅房后颤抖着双腿出来,奄奄一息道:“快……说……” 苏韫晴偷偷勾唇:“那行,我说一句你跟一句。” 孟虎点头。 苏韫晴竖起食指和中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一个月之内不杀生,不欺凌弱小,不嘲笑他人!” 孟虎也跟着举起两根手指:“我孟虎,今日对天起誓……” 说完就要去拿那碗茶,苏韫晴用手按住了碗口:“还没完呢,还有,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 孟虎只好跟着将这些话又复述了一遍,久旱逢甘露一般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好了,你今晚最多还拉一次,这些话就传到了天宫中掌管肠胃的天神那里,到那时你就没事了。” 孟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苏韫晴不容置疑道:“骗你你尽管把我扔海里。”她对马太医的药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你必须记住你今天起的誓,如果你违背了誓言,你这个毛病就会立马再犯,因为你言而无信,天神也不会管你了。” 孟虎立马调动了全身的力量让微笑挂在脸上:“好,我先信你。” 说完回到船舱里去了,再也没出来。 次日一大早,苏韫晴还在睡觉,就有人来敲门了。 苏韫晴打开门一看,是他们其中一个,她问:“这么早找我,什么事啊?” 只见对方满脸堆笑:“程公子,不瞒你说,我被痔疾困绕已久,真是让我痛得想死,有苦说不出,请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天宫中掌管屁眼的天神,起什么誓都行,只要能治我这病。” 苏韫晴皱着眉听完了他的话,挠了挠头:“这?” 对方忙微笑着双手合十:“有什么为难吗?待人和蔼,保持微笑,言语文明,举止得体,这些我全都能做到。” “你等等!”说完苏韫晴将门一关,打开包裹在那一堆小瓷瓶里面翻找了起来,这马太医给了各种各样的常备药,可也没有治痔疾的啊! 但若是不给他治,自己不就暴露了,哎!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爹爹曾经也犯过痔疾,记得马太医交代过不能饮酒,多吃粗粮等易消化的食物。 于是她打开门道:“掌管屁……眼的天神逢双休沐,今天初八,所以他明天才会到岗,但你最好现在开始起誓,确保他明天一上岗就能听见,你叫什么?” “斑鸠。” “那行你跟着我念:我斑鸠,今日对天起誓……” 斑鸠一字不差的复述。 苏韫晴又叮嘱他今日不可饮酒,不可吃肉,不可吃冷吃辣,多在床上躺着。 斑鸠问:“为什么虎哥不用做这些?” 苏韫晴咬咬牙,笃定地说:“因为掌管屁眼的天神曾经是个出家人。” 斑鸠深信不疑,照做无误,果然,第二天起来如厕,一点也不痛了。 “真是神了!” 短短两天,苏韫晴跟孟虎几个汉子都处成了哥们,反倒是凌渊,并不与他们太过亲近。 多数时候喜欢独自一个人发呆。 第21章 办事 整个行程过半,终于可以靠港了。 孟虎满脸微笑将手搭在苏韫晴肩膀上:“程公子,跟我们一起吧,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高低请你吃一顿好的。” 其他几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程公子,一起吃饭吧,虎哥做东。” “虎哥平日里很小气的,跟个守财奴似的,好不容易请客,我得多喝点。” 苏韫晴有些犹豫的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凌渊。 “是啊,程公子,我们都是沾你的光才能喝到他的酒,你要不去我们也吃不成了……” 看着这一张张粗旷却又灿烂的笑脸,拒绝他们似乎变成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凌渊开口:“你们去吧,船上有我守着就行。” 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下,苏韫晴跟着他们下了船。 这个镇子比金鱼尾大些,也更热闹繁华。 苏韫晴问:“这是什么地方?” 斑鸠笑着答道:“白鹤港,隶属淮州府。” 淮州府?陆家不就是淮州的吗?陆家大小姐与大哥定亲后等了三年,此时应该已经知道了大哥的死讯,不知道现在处境如何了? 原淮州府知府陆吉大人是爷爷的门生,爷爷被迫辞官后他也受到牵连,辞去了官职在淮州生活,这次新帝登基,他们一定也在报复的名单里,可有受到清算? 她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推入一家酒肆落了坐,面前一堆笑脸看着她:“程公子,你想吃什么?” 她回过神:“我不忌口,什么都吃,你们看着点吧。” “好嘞,小二……” …… 一道道菜陆陆续续上了桌,旁边突然又来了一桌人,其中一人坐下后就用力一拍桌子,咬着牙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 “你们说当年陆大人当知府的时候,咱们淮州是何等的太平繁华,现在呢?” 其中一个嘘了一声:“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 那人冷哼一声说:“我怕个屁,都快活不下去了,再这下去都要上山当土匪去了。哎,你们听说了吗?陆大人家抄家以后,陆大人被发配了充军,大小姐上吊死了。” 苏韫晴心头一震,大小姐……死了? 她用力握紧手中的筷子,尽可能让脸上不露出异常神色,继续竖起耳朵听。 “可不是吗?据说先是收到未婚夫的死讯,三天粒米未进,再后来宫里派了人来抄家,她就自缢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个姑娘是个烈女子,并不是因为抄家自缢的。” “哦?” “说是新任知府看中了她,要强行纳她做妾,派人去陆家抬人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哎……这世道,要把人逼成鬼,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做良民呢?官府内不去上山伐寇,外不去下海驱倭,就知道在我们普通老百姓身上吸血,搞不好我真要上山当土匪了。” “哎,咱们大良啊,就像一棵得了瘟病的树,从树叶,到树根,都烂了……” 陆家大小姐死了,那柳家呢?这次也会受到牵连吗? 柳家大小姐柳忆雪同样也是等了二哥三个年头,不知她收到二哥的死讯,会是何种心境。 “程公子,来来来,吃菜啊,发什么呆?” 孟虎将好菜都推到了她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 斑鸠似乎感觉到她是在听隔壁桌聊天而出了神,对她说:“小程公子,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吧?这世道早就变了,一年不如一年,这样的事情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孟虎又问:“对了小程公子,既然你能通神,那你能不能联络到天宫掌管人世太平的神?” 苏韫晴内心苦笑,摇摇头! 面对着一桌子的酒菜,味同嚼蜡,浑浑噩噩地就结束了这一顿饭。 斑鸠道:“今晚我就不上船了,憋了这么多天,我得去找个地方办点事,你们有要跟我一起的吗?” 除了坤叔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外,其他几位都立马点头附和,孟虎看着苏韫晴:“一起去吧,小程公子?” 苏韫晴茫然问道:“办什么事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孟虎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就是男人该办的事,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苏韫晴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 孟虎和斑鸠对视了一眼看着她说:“也是,你年纪还小,我帮你要个房间,你就先到楼上客房休息吧!” “你们都走了,就我一个人吗?那我干脆和你们一起去吧!”她也很好奇这个男人该办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斑鸠笑着说:“这就对了嘛,你迟早是要长大的……” 到了地方,看到那一群群穿红戴绿,花枝招展的女子,她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办的是什么事,面色一沉立马掉头要走。 斑鸠拦住她:“哎,程公子,你让我们起的誓里面可从来没有戒色这一条啊!” 苏韫晴红着脸带着些怒气说:“是没有,你们办吧,我回船上去了。” 说完直接拔腿就朝着码头跑去。 刚才坤叔说要去给他老婆买些东西,凌渊还没吃饭呢,这些天在船上也没吃上什么像样的饭菜,干脆给他带一份吃的回去。 这么一想,她又掉头往刚才那家酒肆走去。 等她拎着饭菜上船的时候,坤叔还没回来,凌渊一个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低头抚摸着黄土的肚皮。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霞光万里,海天一线,海风吹得耳畔呼呼作响。 她将东西朝他晃了晃:“凌大哥,来吃饭吧!”随后便走进舱内放到了八仙桌上。 凌渊还没进来,黄土就嗖的一下跳到了桌上。 苏韫晴摸着它的脑袋:“别急,有你的份。” 说完拿起一个油纸包,解开绳子摊开来,是满满一包小鱼干。 见凌渊进来,她朝他招手:“凌大哥,趁热吃!” 凌渊进舱后还朝着外面望了望,不解的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呢?” “坤叔去买东西去了!” “孟虎那几个呢?” “孟虎……他们……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需要所有人一起?” “男人的事……” 凌渊没再问,也没看她,低头吃饭。 苏韫晴则是不停的喂给黄土小鱼干,船舱内瞬间陷入了持久的沉默。 第22章 空饷 因为那一帮人绝大多数都对天起誓过,所以苏韫晴最后这几天在船上所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和蔼,微笑,文明,得体这八个字仿佛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再也没有人猝不及防地就直接掏出工具来撒尿了,也没有人再扎堆起来开些有的没的的那种玩笑,每天打开舱门,迎接她的都是一张张如朝霞般灿烂的笑脸。 如此甚好! 孟虎一边往八仙桌上的小格子里放了一粒玉米一边道:“小程公子,马上就要到涔州了,还挺舍不得和你分开的呢。” 斑鸠随后朝刚才那粒玉米旁边的格子里放了一颗花生米:“是啊,小程公子,谢谢你教会我们下棋,下了船,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苏韫晴手托着腮歪着头道:“有缘的话肯定还会再见的。” 斑鸠侧过脸看着她:“你家亲戚具体地址你记得吗?我怕我的老毛病犯了。到时候还要去找你呢。” “我也不知道具体方位。”苏韫晴说:“他们会派人来码头接我,你只要按照我和你说的做,不该吃的东西别吃就不会再犯的。” “哦,那最好了!”回头看向棋盘发现不太对劲,大喊道:“虎哥你耍诈,你拿掉我一颗棋子?” 孟虎吧唧着嘴巴道:“哪有,本来就是我要赢了,你说我拿掉了你的棋子,有证据吗?” 斑鸠气呼呼指着他:“你嘴里就是证据!” 孟虎抬手将他的手压了下来:“举止得体,举止得体!” “不好了,前面有船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个汉子突然神色慌乱的跑了进来。 大伙闻言都跑到了甲板上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排排船只朝着前方的海岸线缓缓驶去,声势浩大,见首不见尾。 坤叔和凌渊先后躬身从舱内出来,坤叔凝神观察了片刻面色骤然一变:“不好,是倭奴。” 凌渊蹙眉:“倭奴?浩浩荡荡这么多人,看来是来者不善,我们不能继续前进了,坤叔,右转,先停止前进。” “好,可是我们的目标也不小,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的,要不要干脆掉头往北一段?” 凌渊眼神深邃,看着前方的码头上的旗帜道:“没事,他们那么大张旗鼓,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只怕这个港口今日要有难了。” 果然,他们只是停止了前行,而那些船只目标明确的朝着码头而去。 苏韫晴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倭奴的非人行径她早有耳闻,她知道他们登陆意味着什么。 “怎么没有人出来阻挡呢?这么大的阵仗难道瞭望台就看不见吗?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了,怎么能让他们登陆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坤叔道:“这里是花木港码头,离涔州还有不到一天的行程,长期有官兵镇守的,他们上了岸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可他们上了岸,岸上的百姓怎么办,百姓的房屋财产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出来抵抗?” “这……” 孟虎拍拍她的肩:“小程公子,你是个善良的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也没办法,若不是双方悬殊这么大,我们也不会坐在这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 苏韫晴急得眼冒泪花:“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上岸烧杀抢掠吗?凌大哥,你有没有办法帮帮那些人?” 凌渊看着她,摇摇头:“这里长期镇守着一支六千人的军队,我刚才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些倭奴的数量大概在四到五千,军队是有胜算的,但就凭我们几个人,除了送死,什么都做不了。” 苏韫晴又问:“只有六千人吗,船呢?朝廷每年拨那么多经费抗倭奴,对方有船,我们的船呢?” 甲板上陷入了一片寂静,没人再接她的话。 傍晚,一群人在船上沉痛的氛围中听着码头那边传来的嘶喊声! 一条小舟在慢慢靠近,坤叔和凌渊赶紧迎了过去。 舟上的人上船来抱拳道:“坤叔,凌公子。” 凌渊回礼问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来人摇头:“大白天的就眼睁睁地看着倭奴这样大摇大摆了上岸了,倭奴也就四千人不到,这边竟然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凌渊皱眉,神情凝重:“这边军队六千对他们四千,而且在自家门口,地形熟悉,照理说应该稳操胜券才对啊!” 来人狠狠吐了一口气:“什么六千?哪有六千人,以我的经验看,最多三千。” “什么?他们为了吃空饷,已经欺上瞒下到这种地步了吗?简直草菅人命,胆子太大了。” 来人满脸愤恨不甘:“他们这么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拿着六千人的军饷,养着三千个士卒,太平的时候没人知道,倭奴打进来就露馅了。” 凌渊咬着牙道:“难怪会那么轻易的让倭奴登陆,因为他们根本不敢出海应战,更有可能,连条像样的战船都拿不出来,这样一来,让沿海的百姓平白遭了难,太可恶!” 坤叔道:“看这情形,我们估计还得在这等两天,倭奴的目的是钱财,不上岸抢个痛快没那么轻易肯走的。” 凌渊对着来人说:“有没有办法送信到龙隐山?” 来人摇头:“龙隐山三面被围,已经很长时间了,否则你们也不必要绕那么远去补给了。” 凌渊沉思片刻后,双眼一亮:“不对,他们吃惯了空饷,习惯了偷奸耍滑,龙隐山一定不是没有破绽,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告诉你们堂主,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榔叔手中。” “好。” 凌渊的信跟着这条小舟一道离开了,他神情阴郁的看着小舟越来越远,回过头苏韫晴就站在他身后。 “凌大哥,你听到岸上的声音了吗?” 凌渊面无表情地说:“听到了。” “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我答应你送你到涔州,我会做到,只是,现在不能贸然前行,需要视前面的情况而定。” 孟虎走了过来:“小程公子,我知道你善良,你想救人,但你肯定不是希望我们几个直接扑过去送死吧。” 苏韫晴垂下眼帘,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以卵击石肯定是不可取的。 “我们去别的码头,让他们派人去支援?” 孟虎道:“这些事情,他们也会做,轮不到我们,我知道你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你心里过不去,我们也一样,有时候只能忍,只能冷静,冲动行事不但帮不上别人,还会毁了自己。” 是夜,岸上似乎平静了,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承受着怎样的苦楚,船上的人也同样煎熬。 没有人能安然入睡,苏韫晴走出船舱,凌渊依旧站在船头看向码头的方向。 突然,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船只一个接着一个的燃起了零星的火焰。 第23章 不以身份论高低 “凌大哥,你看,那是什么?”苏韫晴有些激动的揪着他的衣袖摇晃了几下。 凌渊垂眸瞟了一眼她的手,轻轻将手抬了一抬,苏韫晴立马放了手。 凌渊也在定神看着眼前的景象:“是倭奴的船,着火了!” 苏韫晴双手抱拳顶着下巴:“太好了,这下他们没了船,逃不了了,如果能一举将他们歼灭,将来就不会经常来进犯了。” 舱内的人闻声后也陆陆续续跟了出来。 那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借着海风的力量渐渐的呈无法控制的趋势发展,呼喊声,惨叫声接连传入耳中。 火光的照耀下整个码头犹如白昼,照出了顺风远去的几艘大型船舶。 凌渊道:“是豹叔,大抵是倭奴今晚刚登陆,绝大部分人都上了岸,现在船全部被毁,他们如果要追,就只能抢渔民的船,渔民的船速度慢,绝对赶不上。” 坤叔问道:“你不是傍晚才把信送出去吗?二当家怎么会这么快收到消息?” 凌渊唇角微扬:“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应该是倭奴的船经过了朱沙屿,朱沙屿的兄弟去龙隐山报了信,他们才在倭奴人困马乏之际借着夜色进行了突袭。” 斑鸠点头:“凌公子真是聪明,分析的太有道理了!” 孟虎切了一声:“这有什么,有个脑子都想得出来嘛!” 凌渊没理会他的阴阳,只是满脸担忧地说:“倭奴的后路断了,虽然这为歼灭他们提供了很大的助力,但此时的他们也成了困兽之斗,如果周边的援军不能及时赶来,附近的镇子都要遭殃了。” 他说的没错,倭奴此次只为抢掠,所用船只也不是战船,在看着自己的船一艘艘被火光化为灰烬后,内心的暴戾被激发得更加彻底了。 杀人的手段也变得更加残忍,好在附近的援军及时赶到,再加上村里年轻力壮的村民自发组织的自卫队,共同浴血奋战下,倭奴在次日傍晚便被逼退到了码头。 剩下的数百倭奴登上了自己幸存的两艘破船,再加上渔民停靠在码头的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渔船,落荒而逃。 这边人员充足,对方也已经溃不成军,早已失去了战斗的意志,苏韫晴想着他们今天定是逃不了了,渔船那么慢,随随便便就能追上。 可是事情的发展又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因为眼看着那些倭奴渐渐远去,这边的官兵却丝毫没有要追缴的意思,竟是一艘船也不见跟出来。 苏韫晴不解的问:“他们为什么不追,这是歼灭倭奴最好的机会,船被人烧了,人也已经精疲力尽,现在应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不会追了。”凌渊愤然道:“这帮人养倭自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次性将倭奴歼灭,他们用什么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找朝廷拨款抗倭去?” 坤叔也说:“这次那些被吃空饷的人头若是被以战死的名额上报,抚恤金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苏韫晴听出了他们话里的玄机,但她依然还是不敢相信:“怎么能贪赃枉法到这种程度,连国家的安危都不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孟虎将胳膊搭到她肩上,语重心长地说:“小程公子,你还是太年轻……” 凌渊却说:“坤叔,我们也出发跟上他们,如果我猜的没错,豹叔他们应该已经在朱沙屿等着了,我们可以到那边与他们汇合。” 坤叔应声,片刻后,船开始顺风而行。 他们的船与逃跑的倭奴船队始终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直到倭奴的一艘大型的渔船上传出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 现在时值半夜,一帮人因为困乏已经东倒西歪的躺在甲板上睡着了,南边的秋日比北边的泽江要温暖的多,即便到了九月中旬,夜风依旧不会让人感觉寒冷。 苏韫晴被这叫声惊醒,凌渊则是一直没睡,背靠着船舱一直注视着倭奴的动向,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苏韫晴借着月色走到他身边:“他们还抓了人?” “他们一贯如此。” “还有多久能到朱沙屿,我们是不是到了朱沙屿就能救人了?” 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苏韫晴大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她也知道,以他们目前的人力,如果提出立马上去救人,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希望便是先与他们所说的豹叔汇合,到了那时才不至于作无谓的牺牲。 凌渊点头:“快了。” 不多时,前方传来了械斗声和落水声以及惨叫声。 朱沙屿到了! “是二当家,快,跟上去,绕到背后登岛。”坤叔指挥舵手跟紧后再到甲板上将孟虎他们一个个拍醒:“快,起来了,留两个人在船上,其余的跟我一起上,忍了这么久,今晚可以杀他个痛快。” 孟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揉揉眼睛:“到了吗?刚才睡了一觉精力正旺,我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船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从岛屿的背面靠了岸。 凌渊抱着剑对斑鸠道:“你留下,护好程公子。” 斑鸠手握大刀正准备下船呢,闻言神情略有失落:“啊?” “程公子不会武功,也没遇到过今日这种情况,你护好他就相当于杀了十个倭奴。” “哦!” 苏韫晴忙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的,我在船上躲起来,肯定不给你们添乱。” 凌渊不容置疑的拍了拍斑鸠的肩膀带着一帮人下了船。 苏韫晴看着他们,月光下,凌渊手中的剑在剑柄处泛着幽幽蓝光,总觉得那道环抱长剑的身影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小程公子,过了今晚海上太平了,你就能顺利到达涔州了。”斑鸠扛着大刀站在苏韫晴身旁。 “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 “我们该谢谢你才对,你帮了我们这么多。” 苏韫晴笑笑:“那都是举手之劳。” “嘿嘿,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人于水火了。” 苏韫晴有些犹豫,但依然问出了她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斑鸠,你们……你们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的,连官兵都不管了,为什么你们二当家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伏击倭奴呢?” 月光下,斑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我们不是朝廷的人,但我们是大良国的人,我虽没读过书,却也懂得你所说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保卫国家,抵抗外敌,大良人义不容辞。” 苏韫晴也在这一瞬间真正懂得了那句不以身份论高低。 天空渐渐破晓,一条落单的小渔船借着树影的掩护缓缓朝着他们的船身靠近。 第24章 快滚 苏韫晴睁开眼睛时,斑鸠已经双手紧握大刀站在了船沿,注视着水声传来的方向。 斑鸠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进到船舱里去。 苏韫晴矮身轻移脚步走到了他身边,压低嗓子问道:“什么声音?” 斑鸠也极小声回答她:“是倭奴,这里有我,你赶紧进去藏好,别出来。” 苏韫晴心知自己没有接触过倭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了解,留在这里或许只会让斑鸠分心,从而成为他的累赘。 便朝着斑鸠颔首:“斑鸠,你自己多加小心。”说罢乖乖的进到船舱里藏身在了门后。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对话声:“池野君,看,这艘大船附近没有人,你们上了这船一定能顺利离开这里的。” 苏韫晴头脑嗡了一声,这是大良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良话。 紧接着是一声很生涩的音调:“韩先生,多谢你,等我他日卷土重来,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池野君,事不宜迟,赶紧上船吧。” 话毕,立马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斑鸠手起刀落,将第一个往船上爬的倭奴一刀劈入了水中。 “有人?韩建,你出卖我?”还是那道生涩的音调。 韩建惊慌失措的为自己辩解:“池野君,我怎么会出卖您呢,我只是想要帮忙,让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那为什么船上会有人?” 小渔船里其他人也开始纷纷用倭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韩建停顿了片刻笃定道:“这船上就他一个,大家别慌,他一个人不是你们的对手,拿下他。” 斑鸠听着渔船的动静,里面至少十来个人,更加警惕的握紧了手中的大刀,时刻准备着朝着敌人头上砍去。 苏韫晴躲在门后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紧接着就是第二道人体落水的声音。 韩建喊道:“他只有一个人,大家一起上,快。” 咚,咚,咚,锵......三个倭奴落水之后便听见了他们反击的声音,听脚步判断,至少五个人上了船。 斑鸠挥刀大喊:“无耻狗贼,滚回你们老家去吧。” 外面的打斗紧张而又激烈,斑鸠以一敌五,大刀不断的挥舞躲闪,不多时,手臂上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苏韫晴透着门缝看着外面的状况,又是咚的一声,斑鸠一脚踢向一个倭奴,这个倭奴扑到另一个身上两人同时倒地。 韩建和那个会说大良话的倭奴也上了船。 只听韩建说:“池野君,他一个人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先到船舱里休息。” 脚步声离舱门越来越近,苏韫晴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严阵以待。 如他们进来,她就一刀子插上去。 而外面的斑鸠本就以少对多,已经越来越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了。 由此也可见得,倭奴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也让苏韫晴心底升起了些许紧张感。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苏韫晴使尽全力挥刀出去却不想手里的刀扑了个空。 不是对方身法灵活躲开了。 而是这个池野,他的身形矮的不可思议,苏韫晴这一刀是按照凌渊和斑鸠他们那样的身高,朝着颈部去的,谁曾想刀锋从他头顶划过,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削落。 虽然没受伤,但这个池野也被吓得不轻,而韩建已经退后好几步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池野看清了人立马伸手拔刀,苏韫晴不等他的刀出鞘,举起匕首朝着他的胸口刺去。 池野反应也算灵活,一个侧身躲避,苏韫晴的匕首刺上了他的右肩,疼痛迫使他松开了握刀的手,而此时的韩建,躲在另一侧门的后面瑟瑟发抖。 苏韫晴乘胜追击,提起腿来将池野踢翻在地,上前用匕首顶住他的脖子,揪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而目睹这一切的韩建已经顺着裤腿往下滴水了。 “叫你的人停手。”苏韫晴将他推出船舱。 而池野却用很不标准的大良话说:“士可杀不可鲁。” 韩建踉踉跄跄的从里面出来,对着他们大喊一声倭语后,朝着苏韫晴道:“我叫他们快停下,别打了。” 此时的斑鸠双眼猩红,喉头发出阵阵低吼,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用大刀撑住自己的身体,面目狰狞的盯着他们。 而对方五个人只剩下了三个还站着,站立的这三人正举起刀准备向他砍去,听到韩建的话,再回头看到苏韫晴刀下的池野,慢慢的往后退放下了高举的刀。 韩建对着苏韫晴恳求道:“大侠,刀下留人啊,你可知道他是谁……” 苏韫晴比池野高出半个头,将他挟在身前毫无违和感,对着韩建冷哼一声道:“犯我大良者,皆为贼人,还有你,长着一张大良人的脸,说着一口大良话,却自甘堕落为贼人的走狗,你比贼人更加可恶百倍。” 韩建指着斑鸠:“他受伤很重啊,再不赶紧止血的话就死了,没了他,你也不是这三位武士的对手,你要考虑清楚,两命换一命,值不值?” 此时的斑鸠身下已是一滩血水,苏韫晴拿刀的手顿了顿,她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割破池野的喉咙。 韩建拱手:“大侠,不要再犹豫了,你再犹豫一会,他就支撑不住了。” 斑鸠抬起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别听他的,等坤叔他们回来。”说完咚的一声,轰然倒地。 “斑鸠,斑鸠……”苏韫晴连声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再往远处望去,除了从树林那头隐隐传来的打杀声,见不到任何人影,等不了了,来不及了! 苏韫晴用匕首架着池野,对韩建道:“告诉这三个狗贼,去船尾砸了船舵,割了帆索,快,不然我就杀了他!” 韩建立马用倭语把她的话复述给了他们听,三个人立马照做。 等砸了船舵,割掉帆索后,苏韫晴看向地上被割下的绳索对韩建道:“你,让他们三个把刀放下,然后你们四个,一起下去,你将他们三个捆起来,快!” 韩建用倭语复述了她的话以后,几个倭奴面面相觑,都不愿意放下手里的刀,均把目光投向池野。 苏韫晴看了一眼地上的斑鸠,手腕轻轻一挑,刀尖刺入皮肤,一股鲜血立马从池野脖子上流了下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三人见状忙不迭的扔了手里的刀,跳到了小渔船上,池野见他们扔了刀,用倭语破口大骂,苏韫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些,血流得更快了,池野闭了嘴。 待四人下船,韩建用绳索将他们三人捆了起来后,苏韫晴一脚踩下池野腰间的刀踢出老远,把他拽到边上,揪住衣服往下一推,他被重重地砸在了那四人的身上。 “快滚!” 第25章 嫂子 本来那三人都被绑在了一起不能动弹,这一砸,几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虽然现在船上的两人已经有一人重伤,但是船舵已经没了,帆索也已经断了,也就是说这艘他们付出巨大代价想要夺走的船废了。 几人也已经失了武器,赤手空拳。在权衡利弊之后,没有再一次上船,而是选择了由韩建掌舵,仓皇而逃。 苏韫晴扶起斑鸠,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伤口虽然很多,有的也很深,但是万幸没有一处致命。 她忙跑到隔间找出药来,替他上药,包扎。 凌渊孟虎一班人总算赶了回来,在看到船身洒满了鲜血之后加快了脚步朝船上跑去。 一道剑影飞过,苏韫晴身后立马响起了一声惨叫。 一个浑身是血,举着刀正朝苏韫晴走来的倭奴被一把剑穿胸而过,倏然倒地。 苏韫晴回头一看,下船的那几个人一个没少:“凌大哥,虎哥,坤叔......你们都回来了,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斑鸠已经被苏韫晴缠成了个粽子,浑身上下除了两个眼睛没一处能动。 而苏韫晴经过这一番忙活,手上身上,甚至头上都沾了不少血迹。 孟虎一个箭步上前:“小程公子,你们也遭到倭奴袭击了吗?你怎么样,没有伤吧?斑鸠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没事,刚才有几个乘着渔船的倭奴想要抢走我们的船逃跑,被斑鸠赶走了,斑鸠也受了伤,不过问题不大,只是伤口比较多,可能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了,怎么样,倭奴都赶跑了吗?” 孟虎大手一挥:“那还不跑?那帮孙子,看到爷爷我,吓得屁滚尿流。” 粽子斑鸠嗤了他一声。 孟虎横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老子今天杀了十一个。哦对了,小程公子,我之前起誓过一个月不杀生的,现在怎么办,有补救的方法吗?” 苏韫晴捂嘴一笑:“杀倭奴不算,倭奴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孟虎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我就放心了。” 凌渊从那个倒地的倭奴身上拔出剑来,收入鞘中,又和其他几个兄弟将船上的尸体扔了出去,才走到他们身边来。 苏韫晴看向他问道:“对了凌大哥,我们之前听到有人呼救,那些人,救下来了吗?” 凌渊点头:“都没事,会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家。” “我不要回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大哥,你既然救了我,你就好人做到底,收了我吧。”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衣衫有些凌乱,披散着长发的女子,哭着朝孟虎扑来。 孟虎吓得躲到了坤叔身后。 女子抹了一把泪朝着他跪下道:“大哥,从你将我救下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了你,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只能跳海了。” 孟虎战战兢兢道:“这怎么还甩不掉了呢?” 苏韫晴看着这女子,虽是脸上有些脏污,但身形窈窕,秀发黑亮,轮廓清晰,应该是个美人。 女子有些羞涩,道:“我虽没有仙人之姿,但也算眉目清秀,虽没有什么大的学问,可烹饪女红也还算拿得出手,你收了我,我就踏踏实实和你过一辈子,我看中的就是你的勇猛和强壮,将来定能护我周全。” 孟虎瘪着嘴蹙着眉:“姑娘,你还是回去,找个亲戚投靠,或者找个人嫁了吧,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女子斩钉截铁:“除了你,我再看不上别人。” 又看着苏韫晴和凌渊两人的方向:“就算这两个俊俏的美郎君,也不行。” 孟虎走到她面前,双手一摊:“你这是何必呢?我这个人浪荡惯了,我怕我会辜负你,你还是别钻牛角尖了。” “如果你将来要辜负了我,那只能算我自己没本事,不怪你。” 这? 坤叔拍拍孟虎的肩:“阿虎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不留下她,反倒是你铁石心肠了。” 苏韫晴默默地走进隔间,拿出一块帕子打湿了水递给女子:“姑娘,先擦把脸吧。” 女子接过帕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就把巴掌大个脸擦了个干净。 孟虎看得眼睛都直了,其他几个弟兄也都发出不同程度的惊呼。 苏韫晴将孟虎的神情看在眼里,走到女子面前打趣道:“姑娘,既然人家都拒绝了,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要不你跟了我吧,我也会对你好的。” “哎哎哎......”孟虎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她身前:“小程公子,有你什么事?你就别添乱了,我还是勉为其难,先带她回去吧。”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除了斑鸠。 粽子斑鸠后牙槽都咬破了。 女子站起身来婷婷袅袅的走到孟虎身边,又将头发挽了个髻,随手在桌上拿了根筷子簪上了,对他福身行礼道:“我叫林琅。” 孟虎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先说好啊,你不能管我,家里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 林琅点头:“那是自然。” 苏韫晴觉得挺有意思便打趣道:“虎哥歪打正着,得了个媳妇,你们几位呢?凌大哥,怎么没人追过来找你?” 凌渊都没搭理她,直接面无表情的走到了船头。 苏韫晴瘪瘪嘴,这人太正经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孟虎道:“小程公子,你不知道,这凌公子啊,也不知在泽江遇到了什么,去的路上还时不时一个人偷乐,回来就这样了,十几天了都没见他笑过,八成是在泽江中了什么邪,哎,你不是能联络天神吗?你帮他联络一下掌管心情的天神,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苏韫晴双手一摊:“这个恕我无能为力。” 林琅突然惊呼道:“哎呀,虎哥,你受伤了,快坐下我来替你包扎一下。” 孟虎胳膊肘抬起来一看,可不是吗,小臂上一道血痕,不屑道:“大惊小怪什么?这点伤算什么?用不着!” “嫂子,虎哥用不着,你替我包扎一下吧,我也受伤了。” “嫂子,给我也包扎一下,我指甲盖掉了。” “嫂子,我头上起了个包,给我擦点药。” ...... 所有人前呼后拥在林琅身边,只有斑鸠在后面躺着翻白眼,林琅耐心道:“别急,一个一个来。” 苏韫晴走到凌渊身后:“凌大哥,方才的玩笑,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凌渊回头道:“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怪你,这里离涔州很近了,我会安排人送你到码头,至于下了船,你就要自己保重了。” 苏韫晴点头:“我就想跟你道个谢,这些天你把房间让给我,自己和坤叔挤一起,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加倍报答你的。” 凌渊语气温软了些:“你独自一人,出门在外不容易,照顾好自己就算不错了,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快到了,苏韫晴眺望涔州的方向,耳畔仿佛听到了码头嘈杂的喧闹声。 第26章 程家 “黄土,我走了,下次见面,我一定给你吃这世界上最好的小鱼干。” 抱起黄土肥嘟嘟的身体,将它还给了凌渊后,苏韫晴一一和大家道别。 凌渊很严肃的对她说:“你要记住,若是你亲戚问起,就说是你自己从泽江雇了船来的,不要提及路上所遭遇的一切,也不要提及任何有关我们的事情。” 苏韫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着他慎重的点了点头后便上了一艘小船。 孟虎他们挥着手,目送着这艘小船行驶在茫茫的大海上,越来越小。 凌渊则是叫了人一起去修船舵,和帆索。 船舵和帆索是怎么坏的,苏韫晴一口咬定是倭奴所为,斑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凌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倭奴既然是想抢了这艘船占为己用,怎么会恶意破坏它呢。 但当务之急,先修好才是正经。 凌渊一边绑着绳索,一边对孟虎说:“孟虎,你去告诉豹叔,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出发回龙隐山,至于留下哪些人守朱沙屿,他会安排好的。” 孟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的下了船,嘴里嘀咕道:“小子毛都没长齐,还在这指挥起我来了。” 凌渊只当没听到,面不改色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坤叔看出了他对凌渊有些不服,下了船追上他道:“阿虎,让你去是因为所有人里面就你伤得最轻,你要不愿意,那你去修船舵,我去跑这一趟好了。” “哎呀坤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回去吧。” 坤叔拍拍他的肩:“你最好不是,我告诉你,别找不痛快。” 孟虎对着坤叔挠挠头,跑了。 码头上有马车在等,车上挂的灯笼写着一个大大的程字,上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百无聊赖的揪着自己手指上的倒刺。 苏韫晴先找了个地方,从包袱里拿出女装换上,又重新挽了一个姑娘的发髻。 走到马车旁问道:“请问大叔,这是汖县芙蓉街程义堂程老爷家的马车吗?” 中年男子腾的一下弹了起来,下了马车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苏家三姑娘吧?” 苏韫晴笑道:“正是。” “可算是等到你了。”中年男子道:“自从收到你寄来的信后,夫人每天都安排我在这等你,三天了,夫人好担心你呢,上车吧,三姑娘,我们先回去。” 苏韫晴环顾了一眼马车,里里外外除了这个大叔也没别人,便问道:“就您一个人吗?” “是啊,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好了,本来大少爷该亲自上泽江去接你的,可是。” 老李叹了口气继续说:“说来话长,等你到了就知道了,姑娘上车吧。” 这个老李看上去也不像坏人,但除了马车上的程字,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够证明他就是程家的人,苏韫晴有些犹豫。 转念一想,在泽江都没人知道她的行踪,到了这千里之外也不至于有人还要加害于她,自己多留个心眼就好了。 于是她便上了马车:“那李叔,我们就先回去吧。” “好嘞!” 苏韫晴放下车帘四处检查了一下车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也依然不敢大意,一边掀开窗帘留意着外面的景象,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前面赶车的老李的动静。 离开码头,走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庄稼地,进了城,马车渐渐驶入繁华的闹市中,苏韫晴才放下了戒备。 正想开口问话,老李却先开口了:“三姑娘有所不知,老爷和大爷上回去泽江下聘,回来的时候在花木岗附近遇到倭奴的袭击,一船的人都落了水,老爷和大爷,捡回了一条命。” 苏韫晴脑子嗡的一声,睁大了眼睛,猛地掀开车帘:“什么?他们也......他们遇到倭奴袭击?” “是啊,随行的人都死了,大爷为了救老爷,被倭奴伤了头,现在四肢都不能动弹,老爷呛了水,好不容易才救活,现在还昏迷着,没醒来呢。” 苏韫晴一时神情木然,说不出话来。 程家父子去下聘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倭奴,双双卧病,而自己,只身一人前来,身无一物。 这一切,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苏家,因为她。 这让她在踏进程家大门时,双脚如注了铅一般,有千斤重。 程家很大,比吴仁品家还要大。 南方相对温暖,即便是秋日也依旧绿叶葱郁,院里还开满了花,那是一些她曾经在京城时,奶奶和娘养过的品种。 只是到了北方,就只能在暖房才能成活了,而奶奶和娘向来节俭,所以自从回到了老家,她便没再见过这些花。 一个婆子带着她:“苏姑娘,跟我来吧,夫人在翡翠阁守着大爷呢,大爷这两日稍有好转的迹象,我先带您去翡翠阁见她吧。” 苏韫晴颔首:“谢谢妈妈。” 婆子道:“我姓金,是大爷的奶娘,看着大爷长大的。” 苏韫晴改口道:“谢谢金妈妈。” “三姑娘不用见外,等您和大爷拜了堂,成了亲,您就是这家的大奶奶......” “什么大奶奶,哪里来的大奶奶?” 苏韫晴循声望去,一个么约十来岁的男孩,怀里抱着一个鞠,一双眼睛小狼崽似的看着她。 正是程家三少爷程骢。 金妈妈赶紧道:“三爷,不可对苏姑娘这样讲话。” 说完又和苏韫晴解释:“姑娘别往心里去,这是我们家三爷,年纪小,不懂事。” “谁说我不懂事了?”狼崽眼神里的敌意更浓了,将手里的鞠抛往空中后又重重的抓了回来。 苏韫晴心里茫然,却也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就这样和他对视了片刻。 这时他身后跟来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和他一般大,便是程家四小姐程愿了。 程愿先是对着苏韫晴颔首行礼道:“苏姐姐好。” 苏韫晴也颔首回应她。 程愿回头便拉着程骢的手一脸担忧的说:“三哥,你这么无礼,让爹娘知道了非打你板子不可。” 闻言程骢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两行泪水:“爹要是能起来,别说打我板子,就是用刀子砍我,我也是甘愿的。” 金妈妈掏出帕子上去给他擦眼泪,对着程愿说:“四姑娘,你先跟三爷到别处去玩吧。” 程愿拉着程骢的手:“三哥,走吧,娘这些天已经很辛苦了,别再给娘添堵了。” 程骢狠狠的瞪了苏韫晴一眼后被程愿强行拉走了。 隐约还听得程愿说:“三哥,你怎么这样不讲理呢,爹和大哥受伤,是因为倭奴,跟苏姐姐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她没关系,若不是因为她,爹和大哥会北上吗?不北上的话,会碰到倭奴吗?” 金妈妈轻轻在苏韫晴耳边唤了声:“苏姑娘?” 苏韫晴的眼神才从两个孩子远去的方向收了回来,定了定神道:“金妈妈,我们走吧,去见夫人。” 第27章 万两黄金 穿过了庭院,过了一座小桥,再走一段鹅卵石花径,便是翡翠阁了。 “夫人,苏姑娘到了。” 苏韫晴跟在金妈妈身后进了小院,院里荷塘的荷叶还依旧亭亭如盖,池塘旁边的一丛竹叶翠意盎然,池塘旁边两只雪白的华亭鹤纯净飘逸,仙羽如雪。 一个衣着考究,却身无配饰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东厢房的门。 “可是苏三姑娘?” 金妈妈先她答道:“夫人,正是苏家三姑娘。” 苏韫晴循声望去,面容白净温柔,略显憔悴的妇人,有着一头与她相貌十分不协调的灰白头发。 她走上前,未开口,双膝跪地,便要磕头。 夫人忙俯身拉她:“快起来,快起来,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多礼!” 苏韫晴依旧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抬头望着她的眼睛道:“小女苏韫晴拜见夫人。” “起来!”程夫人声音与相貌一样,温柔和蔼:“不用这样多礼,来来来,快坐下喝杯茶。” 苏韫晴坐下后,丫鬟替她倒了一杯茶:“苏姑娘请。” 程夫人拉着她的手:“可怜见的,这一路上,可还好?” 苏韫晴点头:“我很好,家里出事之后,我将我娘送到了舅舅家,便自己雇了船南下了。” 程夫人道:“你家里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我担心你也遇到不测,本该是让骥儿亲自去泽江走一趟的,谁曾想先收到了你的信,骥儿和老爷如今也……所以我便安排了人在码头等你。” 话说到此处,程夫人便低下了头,神情黯然。 “夫人,程伯伯和大哥遇到倭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月初,从泽江回来的路上,船行至花木港,离家不到百里,那一带时常有倭奴出没,那日便让他们碰着了,抢走了船,将船上所有人都赶下了水,打伤了骥儿,等他们被一艘渔船救起时,骥儿受伤严重,老爷已经不省人事了!” 程夫人说着说着便抬起手来抹眼泪了。 苏韫晴探过身去抚着她的背:“大夫怎么说?” 见程夫人哭得说话不甚流利,金妈妈便替她答道:“大夫说,老爷大抵就是这样了,若要能醒来,便是奇迹,大爷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大爷头部受创,脑中淤阻,大夫每日来针灸用药,已经是日渐好转了。” 苏韫晴起身:“夫人,能带我去看看大哥和程伯伯吗?”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气,程骥躺在床榻上,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在一旁不断的替他按摩四肢,面容俏丽,神情温柔。 金妈妈对她道:“木槿,苏姑娘来看大爷,你先出去。” 木槿闻言双手顿了顿,不发一语,也未回头行礼,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程骥的手脚放平,再拉上被子,盖得工工整整后才转过身来。 双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步走到苏韫晴跟前,福身道:“奴婢木槿,问苏姑娘安。” 苏韫晴对她颔首,当她抬起头错身离开时,眼里那浓浓的敌意让苏韫晴脊背一凉。 她没有功夫去揣摩一个丫鬟的心思,只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程骥闭着双眼,头上还缠着纱布,面颊消瘦,却也依旧不影响他俊朗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 “骥儿,你能听见娘说话吗?苏三姑娘来了。”程夫人伸手上去抚摸着他的脸。 程骥没有丝毫反应。 金妈妈怕程夫人又情绪激动,便上来扶住她:“夫人不用担心,刚才木槿替他活动身体,想来是累着睡过去了。” 程夫人道:“只怕是大婚那日,他起不来……” 话刚说完,程骥的眼皮动了动,似要努力睁开却又不能如愿,程夫人忙掀开被子拉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开始卷缩了。 程夫人激动万分:“骥儿他听见我说话了,他能听见……” 金妈妈也分外惊喜:“是啊夫人,我就说嘛,大爷他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有眼,肯定会眷顾他的,这还真是巧了,苏三姑娘一来,大爷就要好了。” 这话也提醒了程夫人,她一手握着程骥的手,一手拉过床边苏韫晴的手:“怪道老爷总说这俩孩子有缘呢!” 对于程夫人的热情,苏韫晴虽一时有些不适应,但她也很能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此时的心情,便将另一只手覆上了程夫人的手。 问道:“大哥除了伤到头,可还有伤到别处?” 金妈妈在一旁道:“不曾。” “那这便是好转的征兆。”苏韫晴说:“我曾听太医说,头部受创的人脑内会有淤堵,所以才会间接影响到身体的机能,这个病,不能急,待到脑内的淤血渐渐减少直至消失,大哥便能恢复如初了。” 金妈妈和程夫人对视一眼,笑道:“这苏姑娘所言,和大夫跟我们讲的,竟如出一辙,苏姑娘果真是冰雪聪明。” 程骥好转,这让苏韫晴感到心情舒畅了些,虽然她很清楚程家父子受伤是倭奴所为,但究其原因,也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要说心里没有负担,那是假的。 尤其看到程夫人满头灰发,一脸倦容。 程夫人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你来的好,骢儿小,只会日日淘气,惹我烦心,你来了,我这心里啊,好似有了个依靠。” “夫人放心,我会和您一起,帮助程伯伯和大哥康复的。” 程夫人满脸慈爱的看了程骥半晌,才依依不舍的替他盖上了被子,起身拉着苏韫晴的手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程伯伯。” 一旁等待的丫鬟上来扶着程夫人,金妈妈也同他们一起往外走去。 等四个人都出了房门,一道身影便从他们身旁掠过,迅速闪入了房中。 苏韫晴余光认出来,是木槿。 苏韫晴跟着他们到了另一处院子,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聚福堂。 这便是程老爷和程夫人居住的地方了。 还没踏进院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嘤嘤咽咽的哭泣声。 程夫人面露不悦,看了一眼金妈妈,金妈妈会意立马快步行至东厢房。 “夫人回来了,张姨娘请回吧!” 苏韫晴和丫鬟扶着程夫人缓步走上台阶,就见一个身着华丽衣裳,满身珠玉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傲气,怒气,还有怨气。 福身道:“问夫人安。” 程夫人语气严肃:“程家没有规矩了吗?你总往我院里跑什么?” 张姨娘委屈至极:“我只是想多陪陪老爷,照顾老爷,老爷如今这副样子,我是坐立难安,望夫人体恤我的心。” 程夫人冷声道:“你不在老爷身边嚷嚷便是对他最好的照顾,回去!” 苏韫晴扶着程夫人的手可以感受到,程夫人身体气的有些颤抖。 爷爷没有纳妾,爹爹也没有纳妾,故此在她的意识里,从未想到过程老爷家有妾室。 上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侯脚抬得低了些,差点摔跤,还好金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姑娘当心!” 还未走远的张姨娘嘴里传来一句话:“这可是值万两黄金,可不得当心着点……” 第28章 晚膳 这话似说着无意,声音却也不小,苏夫人欲转身,却被苏韫晴拉着往屋内走。 “夫人,不必动怒,我不会放在心上。” 金妈妈愤愤地说:“自从老爷和大爷生病,这张姨娘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从前她从不敢在夫人面前这样无礼。” 苏韫晴面色沉静,声音也很平和道:“金妈妈也消消气,作为姨娘,老爷便是她唯一的倚仗,程伯伯生病,她心里急,口不择言也是可以谅解的。” 听到这话,程夫人怒气未消的脸上瞬间又浮起了欣慰的笑意。 回过头来对金妈妈说:“看看看看,这就是苏家的姑娘,骥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说完又看向苏韫晴:“好孩子,你比我有智慧,有了你,我真是……我真高兴!” 程老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但就是昏迷不醒,苏韫晴知道,这样的情况,比身上有伤还要严重得多。 程夫人轻唤他:“义堂,苏家姑娘没事了,在咱们身边呢,你听见了吗?” “义堂……” 程老爷没那么幸运,无论程夫人对他说着什么话,他都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金妈妈拉起她:“夫人,好了,厨房备了晚膳,我们替苏姑娘接风洗尘,您就让老爷歇着吧。” 看着泪眼浑浊的程夫人,苏韫晴开口道:“天下这么大,也不乏能人异士,只要程伯伯人还在,我们总能找到让他醒来的办法,左不过多花些时间。” 虽然程义堂已经被当地有名的神医断言很难苏醒,但听了苏韫晴的话,程夫人似是又看到了希望,在这片刻时间里,心情几经起伏,便有些咳喘了起来。 丫鬟见状忙倒了杯水端过来:“夫人,快喝口热水。” 喝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片刻后,程夫人又开始喉头呼呼咳喘了起来。 喉头有呼呼声,出不来气,这不是普通的咳嗽,这是喘疾。 苏韫晴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问:“夫人的喘症大夫可有开过药?” 金妈妈道:“怎么没有呢?大夫看了不少,名贵的药材也没少吃,就是不见好,这段时间老爷和大爷出了事,愈发犯病频繁了。” 苏韫晴蹙眉道:“喘症难以根治,但据我所知,用药对症也可恢复个七八成,还要防止过于操劳,不可饮食发物,夫人最好每夜睡够四个时辰,不要再吃牛奶鸡蛋等食物。” “夫人一直都谨遵医嘱,这些东西很少吃的,倒是苏姑娘,你为何懂得这些?” 苏韫晴思绪瞬间飘远后又被她拉了回来,苦笑道:“我只是平日里爱看些书,也包括医书。” 除了爷爷要求看的不看,其它什么书都看一些,总是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藏在四书五经后面,用于避过爷爷的眼睛。 结果就是爷爷考什么错什么,然后就被罚去甘芦井打水…… 程夫人恢复了些,轻喘着道:“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姑娘。” 苏韫晴突然灵机一动,对程夫人道:“夫人您稍等我片刻,我去拿个东西给您。” 她记得马太医给她的药里面有针对咳喘的,虽不能治根,但也可让人少受些苦楚。 程夫人吃了药,不过半个时辰,喉头的呼呼声便轻了许多。 传晚膳了,因为这是她到程家的第一天,除了卧病在床的程骥,其他三个兄妹都到了,小圆桌围满了,现场却静的出奇。 程夫人一一介绍。 “这是二弟程骁,老爷和骥儿生病,家里上上下下,全靠他在打理,骁儿,快问苏姑娘好。” 程骁微笑着颔首:“苏姑娘好,你来的时候我正忙得抽不开身,否则真该亲自替大哥去接你的,实在失礼,我先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逗得程夫人藏不住笑意:“瞧你,一板一眼,跟你爹似的,苏姑娘不是外人,是自家人,都自在些好。” 程骁腼腆一笑,放下酒杯道:“娘说的是。” 程夫人又指着一个小男孩道:“这是三弟,名唤程骢,整天不务正业,皮猴子一个,骢儿,快问你苏姐姐好!” 小狼崽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一样,将脸别向一边。 苏韫晴看着气氛不对,因为程夫人的不悦已经爬上了眉梢,而她刚刚服过药,这时不能生气。 马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程骢说:“三爷在我进院的时候就碰过面了,他已经跟我问过好了,是不是啊三爷?” 说完还对他使了个眼色。 程骢虽年纪小,但也不傻,看了一眼程夫人的脸色,立马心不甘情不愿的翻了个白眼道:“苏姐姐好。” 程夫人看着他的行径,脸上仍有怒气,正待训他一顿,旁边的小姑娘说话了。 “苏姐姐好,我是程愿,排行老四,欢迎你,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小姑娘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美,像个大人一样端起茶杯喝完还杯口朝下晃了晃。 有了程愿的调节,餐桌上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程夫人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快吃吧,一会菜要凉了,苏姑娘,你尝尝我们涔州的菜,看看可还吃得惯,要是吃不惯啊,我再让人请个沂州的厨子来。” 一边说着一边用公筷替她夹菜。 苏韫晴忙道:“不用麻烦,我从小到大对吃的都不挑,哪里的菜都吃得惯,我还记得小时候在京城时,吃得也和这里差不多。” 程骁道:“那倒也是,京城离涔州四百里,饮食习惯都和我们一样,苏姑娘吃得惯便是最好的,还有你的院子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你暂且先住在爹娘旁边的珊瑚苑,一会让竹花带你去,将来就让竹花跟着你,如果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跟我提。” 苏韫晴笑着回答:“让二爷费心了。” 程夫人又替她夹了一只虾:“可别把自己当了外人,骁儿做事向来沉稳,他安排的,我也放心。” “来来来,吃菜。” …… 有程愿和程骁在,哪怕程骢全程黑着脸,这一顿饭吃得也算轻松。 吃完饭,程夫人又要亲自送她回珊瑚苑,这才不过几个时辰,她就一直拉着苏韫晴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进了屋,对程骁更是赞不绝口,说他细心周到,比程骢那傻小子强太多了。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竹花才有些拘束的上前问道:“姑娘现在要先洗漱吗,热水已经备好了。” 苏韫晴不慌不忙问道:“你叫竹花?” 竹花点头。 苏韫晴又问:“为何今日饭桌上不见张姨娘?” 第29章 半瓶子醋 “院长大人竟然来了!”观众席中,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众多的目光便向着易枫这里聚集而来。 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当家伙送出去之后,上面只要一测试就知道失败品无法使用,这样就能成功迷惑内部的叛徒,你在他们心中就失去了价值。 此刻,马薇薇浑身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团,依靠着哥哥,满眼全都是恐惧。 “你们这些人都会死的!”一道声音极其凄厉,似乎是临死之前的绝望。 天德大帝忽然笑了起来,很是开心,或许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我移过目光,堪堪一转便定住了。薄光中,穆萨英俊的面容正盯着我看,他明明就在我眼前,却如同身处光影之中,长睫闪闪,分外心动。 这位被杰哥称为鲍老师的老者与大家一一握手,热情地打招呼了。 先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吧——李佳怡、大刚、林江、周波、胡立伟、来福、吴超颖什么的,都问问吧,虽然杰哥是柴桦委托的,可是毕竟这些人平日和柴桦在一起的。 “我让你们砸了这家店!”易枫又吼了一声,这次他却稍稍用上了灵魂的力量。 护卫带着易枫前往杨成的住处,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来询问,显然这个杨成在天行宗的地位很高。 看着美杜莎远去的身影所有在场的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而哈特等人心头一松的同时转眼又被更沉的思虑给压了上去。不过雷倒是没有考虑更多的东西他兴高采烈的和哈特等人打了个招呼陪着莉下场开始比划了。。。 “老公,你太厉害了!”心如止睡拉着骑士队长一阵娇羞状,后者得意洋洋地挺枪而立,那是各种碉堡的节奏。 “难道,地府被攻破了么?”想象着当时路西法攻打地狱的力量,陈羽凡忍不住激动地问道。 这原因么,也是很简单,在陈羽凡看来,x星系毕竟还需要抵挡地狱军团一段时间,直到陈羽凡有足够的自信和力量打败路西法之前,哪怕x星系真的死光了人,陈羽凡也必须要拖的一天是一天。 埃德加也是一阵气恼,不由恶狠狠瞪了陈辰一眼,但最终,也只能将目光转向威罗。 这里是男人的世界、是大海的世界、是海贼的世界、是强者的世界同样也是一个充满了冒险和激情的世界,这里就是海贼王的世界。 “我是陈再兴大人的密使,我想您应该见过我!”空气中传来火柴摩擦的声音,紧接着貌基便看到对面升起一团火光,借助火光他可以看到对面那种熟悉的黑色面孔,正是那个叫做辛巴的顺华公司雇佣军的锡克族指挥官。 就在羽怒意冲冲,神殿弟一个个为难时,一个沉稳的年声音回荡响起。 “列位,高大人的折子都看过了吧!”邓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了出来,从她的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忧虑。 因为众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虽然他们的路程已经近乎穿过了半个东木市,但是谁也没有太过疲惫的样子,即使是看起来柔弱无力的爱丽丝菲尔也用魔力强化了自己的体力。 很显然,这是林佳丽为他制作的工具。只是,看着组合在一起的树枝,还有那些充当捆绑物的黑色布料,王振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无比难看,那唯一能动的嘴唇甚至都开始不规则地颤抖起来。 而且,实在不行也可以和郑秀慧挤一挤,熬过艰难期。毕竟后者作为随行的医生,至少应该会有个住人的地方吧? 同一时间,从复活点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全部集合在了右路入口。 可是,从她梦里的情况看来,他当时那么痛彻心扉,那么信誓旦旦,这种可能,似乎微乎其微。 一身增加速度的极品装备,外加丧尸化的体能加成,王振这一击变得凌厉无比,那只吊在墙壁上的舔食者根本来不及闪避,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而下,堪堪躲过了要害部位。 这玩意从一开始到现在,还真没发挥几次作用,除了带他穿梭时空之外,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不知道,刘大少问的,听不听?”抖了抖,韩炳冲水洗手,然后在身上翻了一下,结果没找到火机,只好又进房间去了。 第一天,她擦药和吃药都只是减半的剂量,根本没往心里去,想起就用一下。 他从没想过要让同伴去送死,也从没想过要置同伴危险于不顾,他甚至可以为了同伴而牺牲自己。 “那你们搬过来可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挺想你们的,特别的想贝丽尔。”周壹说道。 仔细看着林翔的陈炳龙,终于发现了一处他和林翔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林翔每开一枪的时候,林翔的腰都会有轻微的扭动,用全身的力量来抵消开枪的后坐力。 “哈哈……我林枫是瞎了眼了,你滚……我不屑和你一起奋斗,你她妈没资格。”林枫知道自己必须在暴走之前用语言激走谢婉婷,说真的,谢婉婷虽然有错,但他不想自己伤害到她。 “真的!”林夏看了族长一眼,看来这族长是不知道自己手上有传说中的星空倒影戒指了,就这一个星空倒影戒指,就可以将这里所有的兵器和盔甲都搬空了,足够自己武装几个万人队的,甚至是一个军团也没什么问题。 王诚俊身后的一名保镖,羡慕的说道,脸上也出现了yin荡的表情。 林夏将解洁西卡那被雨淋湿的上衣一把掠起,头埋到了洁西卡那高耸的双峰之间,肆意的亲吻着,另一只手一路下滑,摸到了洁西卡挺翘的香tun上,一把将洁西卡那到膝盖的短裙掀起,扯开了洁西卡的底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