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家人,换郎君,公府满门后悔了》 第一章 顶罪一年归来 春寒料峭,姜令窈一瘸一拐回到家时,侯府宴会正热闹。 她站在门外,看着众星捧月的宋莲儿,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乞丐似的旧衣,怔愣在原地。 膝上传来刀割般的疼痛,她舔了一下唇,口中骤然弥漫起血味儿。 谁还记得,镇国公府还有一个六小姐,曾是所有人的心尖儿,甚至连小名都唤明珠。 可自公府收养了她救命恩人的女儿宋莲儿后,一切天翻地覆。 原来称赞她贴心的父母开始不满,说她娇蛮任性。 原来宠爱她的兄长嘴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明珠,这是你欠莲儿的。” 所以他们纵容宋莲儿抢走她的一切,甚至一年前让她为打碎太后佛像的宋莲儿顶罪。 在青山寺这一年,她受尽折磨,柔嫩的一双手生出厚厚的茧子。 她终于醒悟,这次回来,是为了跟将她养在膝下的祖母告一声别,然后远走高飞,这辈子再不回京城。 祖母身子差,去岁离京休养,姜令窈不敢想若是她失踪的消息传回,那祖母该会受多大的打击。 回过神,她听着门内丫鬟兴奋地讨论着今日的热闹,扯扯嘴角,有些恍惚。 刚跨进门,几个说着话的丫鬟看见她,连忙一脸嫌弃地皱着鼻子撵道:“去去去,今日是府上大喜的日子,你一个乞丐,不知道自己晦气?” 姜令窈抬眼,丫鬟们一呆,许久才将这个像是乞丐般瘦弱的女孩和自家六小姐对上,惊恐地齐声叫六小姐。 远处的姜修远听见了动静,不满地转头,在看清她时惊呼出声。 “姜令窈?” 他快步走来,第一句不是关心,而是皱着眉质问道:“你不是在青山寺?怎么敢偷偷跑回来!今日是莲儿的生辰,你又要惹是生非!” 姜令窈沉默地看着他,鼻尖发酸,张张嘴却下意识呕了一下,肚子疼得像被刀绞。 她忍不住想,长兄或许记不得,今日也是她的生辰。 他是原来最疼她的长兄,曾不惜耽搁殿试守着生病的她,却也是他,为宋莲儿将滚烫的药汤倒在她手上,在她腕上留下一道这辈子不会散去的疤。 她将心口那一丝痛压下,“昨日就满一年,我等了一日没等到你们,和尚们将我赶出来了。” 姜修远一怔,面上微闪过些不自在。 昨日他忙着举办宋莲儿的及笄宴,确实把姜令窈忘之脑后。 只是…… 他回神,目光落在姜令窈身上,眉心猛地一拧,心口微震。 一年不见,姜令窈面庞瘦削苍白,眸子不见原先的鲜活,只余下一滩沉寂的死水。 姜修远看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连忙将大氅脱下,要为她披上。 姜令窈却惊慌地后退一步,险些摔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她又想起了寺里的噩梦。 她曾是京城人人艳羡的贵女,一朝跌落泥潭,自然有眼红的人来落井下石。每次新衣裳送来,她们都会买通寺庙的老妇将其抢走。 姜令窈反抗,却被她们压着,指头长的针一针一针往她身上戳。 一边戳,她们还要姜令窈说:“我是罪人,不配穿这么好的衣裳。” 她就再也不敢穿新衣。 “明珠!”姜修远看出妹妹的不对劲,沉声唤回她的思绪,拧眉看着她发红的眼睛,“你躲什么,难不成你记恨我??” “可莲儿对你有恩!” 是啊,宋莲儿对她有恩。 姜令窈不禁晃神,她若是不离开公府,那后半辈子怕是日日都要听这句话吧。 说着,姜修远又上下扫就姜令窈一眼,面色阴沉。,、 他给姜令窈送去这么多金银衣裳,她今日却穿得这么落魄,还非要挑着莲儿大喜的日子站公府大门前招人眼球,她真是被自己宠坏了,竟是这般心机深沉! 这么一想,他顿时冷声道: “来人,把姜令窈带下去换衣裳,今日是莲儿的好日子,你换身衣裳来恭喜她!” 姜令窈闻言,又后退一步,离他更远,语气平静道:“我会自己回去。” 寒风吹过,她的膝上顿时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去,这一年,她每日醒来就必须跪在佛前,膝盖再也消不了肿,走路一瘸一拐。 姜修远看她面上的平静,莫名怒意上涌,忍不住呵斥出声道:“你装什么可怜?在青山寺这一年,我让丫鬟给你送了多少衣裳!你今日非要穿成这样,你就是成心要跟我们作对!” 送来了衣裳,可她收得到吗? 这些衣裳于她而言,就是定时扎在身上的刀,她就是再躲,都会在衣裳送来时受尽欺负。 姜令窈却没有争辩的念头,转身离开,却被一侧的两个丫鬟架起来。 “六小姐,大公子吩咐奴婢带您去宽衣。” 她挣脱不得,身上冷得发僵,只能顺从地跟着离开。 姜修远看她瘦如竹竿背影,心里猛地颤了一下,攥紧手心沉沉吸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压下心里的烦躁。 脱下旧衣,姜令窈伤痕累累,小腹青紫遍布,胸口瘦可见骨,双臂软肉上是针刺出的黑点。 一直冷着脸的丫鬟都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看着她的目光带上几分怜悯。 好歹也是公府嫡亲的小姐,怎么比她们这些下人还不如,倒像是从黑牢里逃出来的。 姜令窈在她复杂的目光中麻木着脸,热水从伤痕遍布的身躯上刮过,她疼得眼底泛红,精疲力竭后近乎是被拖回宴会。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走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一身旧伤,她眼前都在发黑。 姜修远自看见姜令窈后,一直拧着眉。 待丫鬟将她送回来,他才嗤笑一声,冷眼看着她,“这才像样,姜令窈,你是公府小姐,不是街边的乞丐。” 姜令窈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死寂一片的心颤了颤。 “姜令窈!” 姜修远被她这不在意的样子激怒,声音骤沉,“你还在耍什么脾气?” “大哥,你在和谁说话?” 宋莲儿快步走过来,语调轻快。 跟在丫鬟身后的姜令窈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下意识转头,目光却被宋莲儿发间的簪子钉住。 她发髻间晃动的点翠莲藕鎏金簪,是祖母拖着病体亲自为她准备的及笄礼物! 姜令窈听见“噔——”一声,心里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第二章 她只想一刀两断 她心里那口气像是忽然散了,近乎茫然地颤声问姜修远,“大哥,这不是祖母交代你亲手交给我的及笄簪吗?” 姜修远闻言,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但宋莲儿扯扯他的袖子,眼神委屈,他便顿时换了语气,冷硬开口。 “闹什么?莲儿没合适的簪子,你欠她这么多,给她一根簪子又如何?” 宋莲儿眼神一沉,拔下发簪递过去,可怜兮兮道:“既然妹妹喜欢,那我还是还你吧。” 她泫然欲泣,姜修远一怒,上前要将簪子拿回,冷声道:“姜令窈!你还不懂事,莲儿父亲为了救你去世,你哪来的脸朝她甩脸色?” 话音刚落,“叮”一声,簪子落地,碎成几段。 姜令窈惊慌地往前扑,想要接住簪子。 却不想姜修远已经下意识护在宋莲儿身前,把姜令窈往前扑的动作当作要伤害宋莲儿,毫不犹豫一脚将她踹开。 姜令窈疼得闷哼,不管不顾地爬到簪子前,颤抖着手想要将它捡起来。 她瘫在地上,抖得像是风中落叶,意识到自己伤了她的姜修远一愣,立即惊慌地上前扶起她。 宋莲儿看着捧着簪子颤抖的姜令窈,眼底浮现出几分隐晦笑意。 公府这些人真蠢啊,她不过用了些简单的手段,就让姜令窈成了这幅模样。 也是,她穿越而来,这些古人怎么斗得过她? 她压住笑,捂着心口对上前要扶起姜令窈的姜修远道:“大哥,我害怕!” 姜修远当即松手,姜令窈又狠狠摔在地上,他却只小心翼翼地柔声哄宋莲儿,“莲儿不怕,刚刚只是个意外,不怪你。” 姜令窈痛苦地颤了颤,心里生出几分果然如此。 待会儿姜修远肯定会和自己说,姜令窈,这些都是你欠莲儿的,不要为了一点小事怪她。 可她欠她多少? 十一岁那年,宋莲儿和她同时染上天花,她让出唯一一碗药,险些病死。 十二岁那年,宋莲儿上街惹了纨绔,却害她被劫走,险些没了清白。 十三岁…… 一桩桩一件件,膝上和手臂的一道道伤,全都归结于那句“你欠莲儿”。 她欠宋莲儿的,什么时候还得清呢? 姜令窈甚至想,那年死的为什么不是她? 只要她死在那一刻,她就仍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就不欠任何人。 思及过去,那种彻骨的痛苦又袭上心头,姜令窈掐紧自己的手心,刺痛传来,才让她恢复了平静。果然,姜修远回过神就居高临下地睥她,冷漠道:“姜令窈,这是你欠莲儿的。” 姜令窈失了所有力气,撑了许久,还是未能站起来,于是只能仰起头竭力问道:“是,我欠宋莲儿。可我一直都在努力偿还,为她担罪,将救命药让给她,这些还不够吗?” “你们还要什么?” 她说着,嗓子干得生疼,猛地咳嗽起来。 宋莲儿眼前一亮。 姜修远看着姜令窈面上枯死般的平静,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她此时看上去平静,可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明明眼前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可他此时却觉得两人间甚至不如陌生人熟悉。 他拧眉,宋莲儿却趁此机会又拽拽他的袖口,用口型暗示道:“婚事。” 姜修远沉默,却被宋莲儿捂着心口的样子吓一跳,最后冷下脸,有几分气恼道:“先去膳堂,宴会结束后是家宴,你错过了宴会,若再错过家宴,给我去祠堂罚跪!” 说完,姜修远像是在急着做什么事一样,急匆匆地带着宋莲儿先离开。 姜令窈一瘸一拐地往前,踏入膳厅时,一道温柔的呼唤传来,“明珠!” 她抬头,常年病痛缠身而瘦弱的母亲坐在上首,一脸担忧地朝着她招招手。 姜令窈看着她,忽地生出几分前所未有的陌生。 母亲脸上的心疼不似作假,可身上的伤疤更是时时在提醒她,过去这一年里,母亲对她没有一分关心。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她僵在原地,如坠冰窖,没能给出任何回应。“娘的明珠,你受苦了。” 姜夫人鼻尖发酸,红着眼颤声道:“快过来,娘看看你。” 到底是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如何不心疼? 可姜令窈并未过去,抬眼平静道:“母亲,您身子不好,莫要为我伤神。” 姜夫人一愣,呆呆地盯着她,心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一侧的姜修远对上宋莲儿的暗示,便沉声道:“今日父亲不在,我是公府嫡长子,便该由我做主。既然人齐了,那我宣布一件事。”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对上宋莲儿眼中的得意,心里不安。 “姜令窈,你言行不端,不配嫁给裴郡王,便让莲儿做郡王的平妻,以免你嫁人后坏了姜家名声。” 婚事? 大哥知道,她原来多喜欢裴行止。 如今却要让她将婚事让出去? 姜令窈忽地觉得说不出地讽刺,甚至想要笑出声。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和她同父同母的长兄! 她下意识看向母亲,却不想刚才嘴上还说着心疼的姜夫人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拍拍她的肩,怜爱道:“明珠,你哥哥也是为你好,若有莲儿辅佐,她这么懂事这么懂规矩,多少也能帮帮你。” 她想要在母亲面上看出几分不同,她是自己日夜挂念的母亲吗? 所有的期盼和思念都骤然烧尽,姜令窈心下竟是生出几分果然如此,说不出地空荡荡,眼神空寂。 “这是做什么?” 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冷漠如刀的嗓音,姜令窈僵住,抬眼就见裴行止缓步走来,眼神冷冽如刀。 裴行止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出身于世家之首的裴家,自幼天资出众,誉满京城,此后三元及第,如今已是天子宠臣。 两家长辈关系近,又看孩子合缘,姜令窈才早早得了这么人人羡慕的婚事。 他在看清姜令窈时忽地一顿,见她瘦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卷走,面上一贯的冷漠稍散,“明珠?” 姜令窈闻言抬头,因着这一道过去曾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声音心下一颤,鼻尖微酸。 裴行止见她并没有像越来一样雀跃地上前,眉眼间冷戾更甚,向来冷淡的面上掀起惊涛骇浪,看得一直紧盯着他的宋莲儿暗自咬牙,目光不善。 第三章 没人担心她,都是自作多情 姜令窈下意识想说出自己的委屈,却不想宋莲儿抢先委屈道:“都怪我,摔了妹妹的东西,惹了她不开心。妹妹,摔了簪子是我的错,我知道姐姐喜欢谢……所以待会儿将谢哥哥送我的簪子赔给你,你能原谅我吗?” 姜令窈扯了扯嘴唇,看着这熟悉的一幕,顿时失去了争辩的念头。 裴行止在听见“谢哥哥”三字时骤然冷下脸,“不必给她!姜令窈,你多大的年纪,还总耍小性子。” “你欠莲儿这么多,总是要还的。” 姜令窈只觉遍体生寒,对视时望见他毫无波澜的眼眸,攥紧袖子。 宋莲儿看见他对姜令窈的温柔,脸色一变,求救般地看向姜修远。 姜修远拧眉,“裴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说。姜令窈性情顽劣,自私恶毒,若结亲,只怕姜裴两家成仇。 莲儿却乖巧懂事,心思纯善,今日我做主,问你愿不愿将莲儿也娶做平妻。” “只要你应下,莲儿将以公府嫡女的仪仗出嫁,为补偿,姜令窈的嫁妆也一并归于她,如何?” 嫁妆也给宋莲儿?! 姜令窈已经清楚了姜修远的偏心,可亲耳听见时,还是被刺激得眼前一黑, 她又冷又饿,膝上的伤已经疼得像是硬生生被割断,说不出话。 原来她在寺庙受尽磋磨时,她的亲人都在谋划着将本属于她的亲事让给宋莲儿。 怪不得刚才姜修远急着来膳厅,他是急着来找母亲商量这件事。 姜令窈恍然大悟,心下一片慌乱,平静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笑。 看裴行止没做声,姜修远当即补充道:“其实莲儿大度端庄,善良温柔,这样的品行才配当主母。” 他语气间有几分遗憾,像是在可惜宋莲儿只能做平妻,姜令窈却能做嫡妻。 裴行止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确实,莲儿品行良善,这样的女子才配当侯府主母。” 他嘴上说着宋莲儿,实则目光却紧紧钉在姜令窈身上,见她没反应,脸色更冷。 裴裴行止眼底蓄起狂怒,再不理会宋莲儿的搭话,甚至没耐心继续待下去,冷声对姜令窈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裴行止离开,姜令窈抖得胃里发酸,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她心中只觉可笑,抬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忽然开口道:“大哥,母亲,今日也是我的生辰。” 姜修远和姜夫人一愣,顿时脸色微变。 “为你补上就是。” 姜修远气姜令窈当着裴行止的面提起这件事,觉得姜令窈是故意当着外人的面指责他疏忽,语气不由得更冷,“你怎么什么都要和莲儿比?” 宋莲儿见此,顿时哭出声,打断两人的思绪,“为什么?为什么我喜欢什么,妹妹都要跟我抢?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却要将裴哥哥也赶走。” 下一刻,宋莲儿晕倒,倒下前朝着她轻蔑地扫一眼。 姜修远一阵慌乱,抱起她惊怒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来人,把姜令窈关起来!一回家就欺负莲儿,她要是出事,你也别想好过!” 一行人匆匆走远,姜令窈被遗忘在原地。 她忽地大哭出声,却又掉不出眼泪,貌若癫狂。 这就是她的家人? 她此时只庆幸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若是继续留在府上,她未来又该被磋磨成何样? 丫鬟不敢上前,等她冷静,才隔着一截低低道:“六小姐,奴婢送您回去。” 她纠结许久,上前吃力地把姜令窈扶起来,将她送回明珠苑。 “六小姐,大公子让您在院里待着,奴婢就送您到这儿。” 门“嘎吱——”关上,姜令窈瘫倒在房中,喉咙一痒,咳得撕心裂肺。 忽地,一口鲜血喷出,她眼前一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知道多久,门被一脚踹开。 “姜令窈!你一回来就把莲儿气病了,你要不要脸!”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将她架起来,脸上只有怒。 是姜修书和姜修墨,她的三哥和四哥。 “给我去跟莲儿道歉!” 他们蛮横地将她扯起,一路拖到宋莲儿床前,姜令窈狠狠一口咬在身侧人手上。 姜修墨吃痛,手一松将人放开,沉怒道:“姜令窈,你疯了不成?” 只是屋内亮堂,他们低头看清姜令窈的脸色和她领口的血迹,脸上的厌恶僵住,顿时慌乱地将她扶去桌边坐下。 第四章 连太医都看不下去 姜令窈止不住咳嗽,捂着嘴脸色煞白。 双子急急凑上来,怒意全都化作担忧,急切地追问,“明珠,谁欺负你,三哥/四哥去揍死他!” 姜令窈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宋莲儿还没进公府前。 但是这只是错觉,是两人一路将她拽过来,拽得姜令窈脚腕被磨得鲜血淋漓。 她垂眸,麻木的心起不了一丝波澜。 此番回家,她最挂念的人是母亲和外祖母,对旁人再生不出心绪。 宋莲儿看他们亲近姜令窈,当即娇滴滴道:“三哥,四哥,莲儿好疼,心口难受,莲儿是不是要死了?” 双子脸色骤变,不约而同地松开姜令窈,围到宋莲儿床边嘘寒问暖。 挟着她的手猛地松开,姜令窈本就浑身无力,猝不及防下直接又重重砸在地上,忍不住闷哼一声,疼得额头冷汗大滴大滴滑落。 她听见双子对宋莲儿的关切,面上微有些黯色。 他们一转眼就忘了她身上的伤,就像是刚才根本没有关心她一样,将她忽视个彻底。 姜令窈忽地想起来,两人曾为争她亲手缝的第一个香囊,闹得鸡飞狗跳。 双子之间总是比寻常兄弟间多些私底下的比较。 姜令窈不想看见任何一人伤心,便悄悄熬夜做新香囊,结果不小心刺了手,留下几个小红点。 知道这件事的两人心疼地掉眼泪,抱着她被刺破的手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后悔。 府上的人看得稀奇,直说从没见过这两个混世魔王服软。 思及过去,姜令窈平静的心微微一动,艰难地抬头看了一样望着宋莲儿急得一头冷汗的双子,却再生不出旁的情绪。 没一会儿,太医急匆匆赶来,一进门就面色大变,连忙蹲下身,对姜宜笑伸手,“嘶,我给您看看!” 双子看着姜令窈一身伤,迟疑地对视一眼,却将太医往后拉,不忘对姜令窈补充。 “姜令窈,你欠莲儿的,先让她看看。” 太医还以为有人比姜令窈伤得更重,一时间更急,连忙就推开双子走到床前。 指尖搭上宋莲儿手腕时,他忽地冷笑一声,抬头看着几人,想了想他们身份,又默默将怒色压下。 “没事,我开一副药,连吃三天就好。” 他忍不住朝姜令窈看一眼,面上划过几分不忍。 其实床上这女孩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有事的是地上这个,看她面色,当是染了很深的寒症,心肺损伤。 再往下,那双腿形状怪异,旧伤新伤数不胜数。 心里的医德作祟,太医叹口气,指指穿着落魄的姜令窈,“这是你们府上的丫鬟?” “她倒是不大好,我给她也开点药。” 姜修远尴尬地解释,“她是我的六妹妹。” 太医不敢置信,姜令窈平静地抬眼,“多谢您的大恩,我牢记于心,若有机会,定然回报。” “姜令窈!” 姜修远听着她有些卑微的感激,心里不是滋味,拧眉训斥她,“你说得什么话?” 他请来的太医,怎么需要她报答? 她是他的亲妹妹,何时计较这些? 姜修远不悦,心下浮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却不想宋莲儿忽然开口,“哥哥,我疼。” 三人慌乱地围上去,连声关心。 姜令窈忽地微勾唇角,对一脸怜悯的太医投去一个苦涩笑意。 那封信送到了吗? 姜令窈晃神,离三个月还有多久? 他说了,三个月之后就来将她带走,天高海远,她去往邻国,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们相见。 姜令窈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件事,支撑着她不要晕过去。 …… 修养了三日,太医那日偷偷给她留了许多药,姜令窈终于能站起来。 没人来看她。 她对此毫不意外,醒来时默默起身上药,却不想门忽然被推开。 “六小姐醒得正好!今日大公子咳疾加重,您快给他熬些润肺汤。” 当年大哥时常咳嗽,姜令窈费尽力气寻到名医,才五岁半就学着熬汤,手上烫了不知道多少泡,终于学会这一份润肺汤。 但她觉得很值,大哥不咳嗽了,她受点伤又如何,这可是世上对她最好的大哥! 她思及此,手指微微一蜷,当时的疼痛似乎又锥心地传来。 “我不去。” 她平静地笑一声,眼神冷寂,“我没那功夫。” 文禄瞪大眼,“什么?六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是大公子要喝。” 六小姐怎么可能拒绝大公子,他肯定是听错了! 姜令窈觉得过去的自己可怜,摇摇头,“方子给你,让丫鬟熬。” 文禄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她,“六小姐是不是还在怪大公子?可他也担心您,您在寺里那一年,大公子夜夜都会惊醒,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担心她吗? 姜令窈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嗯了一声,就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文禄看得心里发慌,担心姜修远怪他,咬咬牙说:“六小姐,您身边有个伺候的丫鬟叫文秋?您熬了汤,奴才想个办法将她送来您院里。” 第五章 连太医都看不下去,哥哥们却…… 姜令窈应下,等看见面色枯瘦的文秋时,脸色一变。 她被关进寺庙前,唯一求姜修远的事,就是劳烦他好好待文秋。 他没做到。“小姐!”文秋抬头才像是惊醒般,泣不成声地抖着手想要触摸她的脸,“你怎么成了这样?” 不等姜令窈说话,文禄就催促道:“六小姐,您要的人奴才带来了,您快去熬汤吧。” “奴婢去!奴婢去熬!”文秋连忙往院里的小厨房走去,“这种事怎么能让小姐去?” “小姐可是侯府千金,又不是供你们使唤的厨娘!” 文秋怒视,姜令窈带着几分安抚的味道拍拍她的手背。 又有什么好争执的,她如今还不如府上的厨娘,至少厨娘可以吃饱穿暖,不必担心几位主子会欺负她。 文禄闻言就拧眉,心里暗道姜令窈真像是变了个人,语气冷硬几分道:“六小姐,您刚刚可是应下了。” 姜令窈抬眸看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食材,“嗯,我去熬,让她打下手。” 文禄松口气笑着道:“那奴才就在门口等着。” 进了小厨房,姜令窈熟练地生火,打水,看得文秋一愣。 她顿时脸色惨白,上前把姜令窈拉开,“您什么时候会这些?快让奴婢来,您看着就是。” 她光是想着都想掉眼泪,小姐这一年瘦成这样,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 姜令窈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真切的关心,鼻尖一酸,眼睛微微发热,“大哥嘴巴尖,会吃出来的。” 连伺候她的文秋都能看出来她受了罪,偏偏那几个自称为她亲人的却看不出来。 姜令窈叹口气。 文秋一边哭一边将她强硬地拉开,“奴婢……奴婢先生火,您等着熬汤就是。” 她根本不敢问小姐这一年都经历了什么。 姜令窈刚刚站了一会儿,膝盖已经开始发抖,便也应声,问道:“文秋,我离开这一年,宋莲儿何时看上了裴行止?” 文秋手一抖,“您……您生辰那日,裴公子刚从江南回来,不知道您的事,直接来府上找您,就遇见了宋莲儿。” 她生辰那日? 姜令窈默不作声,手却在颤抖。 原来她因收到生辰礼被嬷嬷更凶狠地折磨那日,宋莲儿又看上了她的未婚夫。 怪不得昨日裴行止一听宋莲儿可怜,就让自己不要欺负她。 她一顿,想起裴行止曾承诺去寺中看她,于是忍不住追问道: “那他为什么没来看我?” 文秋一听就哭,哽咽道:“是大公子,他说您犯了错,说您日后也是要做侯府主母的人,必须得给您一个教训,不许裴郡王去看您。” 原来是这样。 姜令窈心中生出些果然如此,她当时被欺负得狠了,日夜盼着裴行止来,那些人或许就会收敛些。 现在看来,他的承诺也是不可信的,只有自己可怜,将他视为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拽着,结果只能摔个粉身碎骨。 等将汤递给站在门口的文禄,她终于松口气。 文禄却咬咬牙,面色微有些不自然,“五小姐,主子让您亲自将汤送过去。” 姜令窈有些讽刺地扯扯嘴角,“不去。” 她不想见他。 再说,她前几日被折腾得旧伤复发,若不是太医怜惜,走前留了些药,她现在怕是站起来都难。 姜修远不知道她受伤吗? 姜令窈想,他肯定是知道的,可他想要折腾她,因为她抢了宋莲儿的婚事。 “五小姐!” 文禄急了,看出她是一点不想去,连忙暗示道:“这几日宋小姐都没去主子那儿,您今日快些去看看主子,主子肯定会开心。” “您去,宋小姐没去,主子看见了心里肯定会对比,知道您的好,不是吗?” 姜令窈冷淡看他一眼,伸手关门。 连个下人都要暗示他去跟宋莲儿争宠,姜令窈觉得自己过去又可笑又可悲,心里再生不出波澜。 “诶!”文禄连忙伸手抵着门,“六小姐,这样!奴才大着胆子做个主,您要是去了,奴才给您找点药。文秋这丫头一身伤,您如今被禁足,不便出门,这伤可拖不得。” 姜令窈眼神骤冷,文秋咬着牙护在她身前,“才不要,奴婢低贱,六小姐何须为奴婢费心!这点小伤,奴婢养几天就能好。” “奴婢去给六小姐送汤!”文秋气得眼睛红,“文禄你不要脸,拿我威胁六小姐,你好大的胆子,到底谁才是主子?” “诶呦,奴才怎么敢威胁六小姐。” 第六章 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 文禄叹口气,忽视文秀的愤怒看向姜令窈,“您意下如何?” 姜令窈似笑非笑,拍拍文秀的肩示意她退下,“汤给我。” 文禄顿时笑起来,姜令窈却继续道:“我要双份的药,如果你敢抠搜,我看了不满意,我绝对会告诉姜修远,你这个奴才拿文秋威胁我,不敬主子。” 文禄一头冷汗,连忙点头。 六小姐怎么和原先不大一样了? 不过一年时间,原来软和又爱笑的六小姐怎么变得这么冷锐又不近人情? 文禄暗自心惊,带着姜令窈就往姜修远住处赶,脚步匆忙。 “六小姐,主子一会儿就回来,劳烦您先去书房候着。” 经过刚才一事,文禄对姜令窈的态度恭敬不少,他应当是姜家最早察觉姜令窈变化的人,此刻只后悔自己今日接了这个活儿。 姜令窈面色冷漠,听完就朝书房走去。 许久未曾踏足书房,推门的刹那,姜令窈顿了顿,嗅到莲花香时,她沉寂许久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原来她最爱桂花,姜修远知晓后,便年年命人准备好桂花香囊,每日都要换,桂花香味经久不衰,混入书香中,成了姜令窈随长兄习书时的旧忆。 不过一年,浸满书房十余年的桂香换做荷香,就跟姜修远一样,他心里再也没有自己这个妹妹。 姜令窈忽地嗤笑一声,笑自己居然为这些旧事伤神,直直忽视荷香跨入书房坐下,不耐烦地等待着姜修远回来。 忽地,门被推开。 “姜令窈?” 宋莲儿脸上阴沉一闪而逝,随即像是惊喜般凑上来,看见她手上的瓷罐,笑了笑,“妹妹是来给大哥送汤?” 她眨眨眼,笑意更深,“妹妹不知道吗,你在寺里这些日子,大哥都只喝我熬的汤,还说这汤比你熬的汤好喝多了。今日我也是来送汤的,看来你是白来一趟。” 姜令窈不在意地收回目光,不理会宋莲儿的挑衅。 宋莲儿顿时拧眉,试探般问道:“听见大哥这么说,妹妹不生气?” 原来姜令窈要是听见大哥说她不如自己,可得伤心好一阵,可怜得像是路边的小狗。 宋莲儿挑眉,她穿越而来,却能将公府众人耍得团团转,把姜令窈这个曾经的公府明珠踩在脚下,她如何不得意? 思及过去,她面上笑意更深,姜令窈还跟原来一样试图讨好姜修远,真是个学不聪明的蠢货。 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宋莲儿冷笑一声,伸手狠狠将手中汤砸在地上,碎瓷四溅,她尖叫,“妹妹!你为什么要抢我的汤!” 下一刻,门外脚步声骤沉,姜修远还没进门,姜令窈就听见他怒吼道:“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 她疲倦地垂眸,心下生出浓浓的厌倦。 姜令窈深吸一口气,不想多纠缠,直言道:“大哥,这是我熬的润肺汤,你尝一口就知道。这方子是我特意寻来的,熬出来的味道也是独一份。” 她说着,其实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浅淡的期望,这汤对她们二人来言十分特殊,含着两人最珍视的一段过往。 第七章 他不将自己当妹妹,她不稀罕! 姜令窈甚至觉得,姜修远的心里不可能完全没一点波澜,于是又递上汤,“大哥,你尝一口,你能尝出来。” 姜修远面上怒色一顿,垂眼看着姜令窈手中的汤盅,忽地心里发酸。 其实不用尝,他刚踏进门,闻到这独特的味道,就清楚这是姜令窈熬的汤。 这润肺汤特殊,熬制的过程也极为麻烦,当年他因体弱不能承爵而陷入绝望,只有小小的姜令窈不曾放弃他。 那日,她藏起被烫得满是小水泡的手,推开昏沉的房门,眼睛亮晶晶地捧着汤,对他说:“大哥,这是明珠为你熬的汤,只熬给你喝。大哥快喝吧,你咳了这么久,看上去这么难受,明珠好担心。” 姜令窈纯真的眼中只有对他的关切,不含任何欲望,不像旁人,都因为自己的身份才对他故作关心。她只是关心他,关心他这个哥哥。 思及此,姜修远蜷了蜷手指,却感受到身侧宋莲儿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就要落泪。 他刚软下来的心又恢复冷硬,对姜令窈命令道:“你先回去。” 宋莲儿闻言眼神一沉,委屈地伸出白嫩仅仅只有些微红的手,“大哥,我的手被烫到了,好疼。” 姜修远听见宋莲儿的话,目光却下意识朝姜令窈看去,对上她眼中的清冷漠然,骤然呼吸一窒,心上生出几分不自在。 她不为自己辩解吗? 姜修远想,只要姜令窈像原来一样和他撒娇,告诉他自己的委屈,那他这次宁愿委屈宋莲儿,也会给她一个公道。 就算姜令窈欠宋莲儿这么多,他这次也不想再让她受委屈。 “大哥,我好疼。” 姜令窈不说话,宋莲儿委屈地催促,姜修远忽地在姜令窈不在乎的目光中感到几分烦躁,于是冷声道:“姜令窈,你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他皱起的眉心,姜令窈心里忍不住叹口气,她说,他会信吗? 他当然不会。 说和不说根本没区别,依照原来的教训,她要是顶嘴为自己辩解,反倒只会让惩罚更重。 她的心飞快刺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姜修远猛地一拍桌,心下烦躁像是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的心口,难受得他开始生出些怒火。 姜令窈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她还在跟自己较劲儿? 可他哪里有错,她本就欠莲儿颇多,她与莲儿计较这么多,简直心胸狭隘,不配为公府明珠! “姜令窈,你心思恶毒,居然抢莲儿的汤,还害她被烫伤。”他越说越怒,高高扬起手,“今日起,你禁足一月,不准踏出屋内半步!” 姜令窈下意识就避开他的巴掌,仓促间膝上扯动太大,害她疼得一哆嗦,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 “砰——” 手中汤盏落地,溅起一地碎瓷,姜令窈只要倒下,定然会狠狠砸在碎瓷上,又添新伤。 她忍住尖叫,竭力伸手想要撑住身子,却不想下一刻,忽地坠入一个浸满冷檀香的怀中。 这味道太熟悉,她僵住,身后人也没动,将她揽入怀中。 是裴行止。 “裴哥哥!” 宋莲儿惊呼,险些没抑制住眼底的阴狠,“妹妹,你快起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令窈像是忽地惊醒般,猛地站稳恭敬道:“多谢裴郡王。” 裴裴行止眼神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对刚才温软的怀抱生出几分遗憾,克制住自己想要将姜令窈锁在怀中的冲动,结果一回神就听见这一声客气疏离的“裴郡王”,眼底神情顿时冷戾。 “妹妹!裴哥哥又不是别的男人,能和你打闹玩乐,裴哥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你快跟他道歉。” 裴裴行止面色更冷,“不必。” 姜修远看着地上打碎的汤碗,心下生出几分不自知的烦躁,“姜令窈,别忘了你亏欠莲儿多少!” 姜令窈抬眼,看了一眼姜修远面上的怒意,心下哂笑。 或许宋莲儿才是他的亲妹妹,不过两句话,他就能不顾她颠倒黑白的话怪罪自己,全然忘了两人过去的回忆,只记得她亏欠宋莲儿。 姜令窈以为自己会想哭,但她的心已经在过去一年的折磨中磨砺成坚石,再生不出波澜。 姜修远已经认不出她熬的汤,也不认她这个妹妹了。 她收敛面上神情,颔首道:“是,我清楚了。几位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裴裴行止抬眼,正巧对上姜令窈与原先截然不同的平静眼神,心不由得微微一动,莫名生出几分不快。 “等等。” 他叫住姜令窈,眼神复杂。 第八章 姜令窈拿什么和自己这个穿越女斗 场面骤然一静,针落可闻。 裴行止喉结动了动,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宋莲儿眼睛一红,委屈地扯扯姜修远的袖子,眼看着就要哭出声。 “裴兄,我们还有正事。” 姜令窈没说话,闻言便转身。 宋莲儿见状,娇滴滴地上前对裴行止道:“裴哥哥,不如你也尝尝莲儿熬的汤?” 她飞快瞥一眼姜令窈,心里得意。 姜令窈想和自己斗,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她一句话,就能让她的亲哥哥闭着眼维护她,帮她和裴行止亲近。 她拿什么和自己斗? 姜令窈听着身后动静,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加快步子,只想远离这曾经让她倍感温馨的小院。 但她双膝肿得生疼,没走几步便只能慢下来,一步一步往院子挪。 盯着丫鬟小厮们各异的目光,姜令窈不露一分可怜,脚步慢而沉,全然看不出她双腿伤得多重。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哪里能找些合适的金疮药。她这伤,一般药没什么作用,原来她不缺药,宫里赏的,家人找来的,应有尽有。 只可惜那些好东西都被姜修远全部送给宋莲儿,只因她绣花时扎了手,留下个看不见的小印子。 “姜令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姜令窈一怔,转头时看见裴行止朝她快步走来,神色冷沉。 他越紧,眉心皱得更深,一年过去,姜令窈两颊的婴儿肥全部消失,面庞消瘦,衬得一双眼睛更大,令他心底一紧。 可他在姜令窈犯错后,曾命人去寺中照顾她,宋家知晓后直接将人送回来,告诉他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打点好一切,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宋家出面,他自然放心,可看她今日的模样,她真的没受委屈吗? “方郡王有何事?” 姜令窈语气疏离,后退一步拉开两人间距离,让裴行止一怔。 他心里的杂念骤然消失,面色更冷几分,拿出药递给她,“拿着,我听说你在莲儿生辰后,又犯了错被罚跪。” 姜令窈心里一顿,却没接过来的意思,又后退一步,“多谢裴郡王关心。” 原来的情窦初开是真,她不是木石雕成的人偶,是有血有肉的人,对上曾令自己万般心动的裴行止亲自送药,心里怎可能毫无波澜。 若是换做原来,她怕是早就忍不住接过药,一脸欢喜。 但她现在只是摇摇头,压下心底那一丝细微的悸动,淡声道:“这么好的药,放我这里是浪费了,您收回吧。” 他如今忽然关心她,算是什么,是看她太惨才生出怜悯? 姜令窈掩住眸底黯色,相对无言。 裴行止很不喜欢她这幅平静的样子,面上顿时带上些不自知的薄怒,冷声道:“刚才莲儿不是故意为难你,她性子敏感,你不要和她计较。” 想当初,他无论送什么姜令窈都喜欢,为何今日她会这么冷漠,她还在赌气? 一年过去,她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两人之间为何如此疏离? 他更不悦,直接将药塞在她怀中,“我不想多说。” 姜令窈愕然,看一眼怀里的药,最终在他冷漠的眼神中应声道:“多谢。” 原来他是来为宋莲儿赔罪的,怪不得这么突然,还一脸冷漠。 姜令窈了然,想想自己肿得发黑的双膝,还是收下金疮药,心里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怜。忍不住低低叹口气。 她手心攥得生疼,转身时却听裴行止又说:“姜令窈,不必多想,安生待着等我娶你。” 她一顿,脚步未停,也没应声。 裴行止不知怎么的,看着姜令窈消瘦的背影,眸色骤然一沉。 他下意识就要开口,却不想姜令窈脚步加快,像是急着离开,让他嘴边的话顿时又沉回心口。 他回到书房,姜修远看他进门,便拧眉带着几分试探问他,“裴兄刚才去了何处?你去找姜令窈了?” 裴行止坐下,浅啜一口茶冷淡道:“不是。” 他性子冷,不喜多说,姜修远也不可能追着问,惹他不喜。 片刻,姜修远打破屋内安静道:“裴兄,不如你再想一想,可愿意让莲儿做平妻,让她与姜令窈一起嫁入裴家。” 第九章 今天文秋若有事,我拖着你一起下去 “你知道,姜令窈性子顽劣,有莲儿辅佐,她才能更好地坐稳主母位子。” 裴行止毫不犹豫拒绝,看着姜修远面上的期待,沉声道:“我不会娶莲儿为平妻。” 姜修远纠结地咬了咬牙,想着宋莲儿哭得红肿的一双眼,还是开口道:“既然裴兄不愿娶莲儿为平妻,那不如……不如让姜令窈做平妻,让莲儿做正室,裴兄意下如何?” 这句话说出,姜修远心口烦躁得发痒,猛地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嗓子疼如刀割,让他下意识拿起一侧的汤。 他也是为了姜令窈好。 姜令窈性子娇纵,三番五次针对对她有恩的宋莲儿,裴家乃是大族,她如何坐得稳主母之位? 宋莲儿不一样,莲儿性子温和,识大体,是最适合当主母的。 他心里只剩下这句话,不禁又补充道:“裴兄,姜令窈和莲儿都会是一样的嫁妆,若莲儿为主母,那我再给她加两成嫁妆,各家长辈定然不会反对。” 裴行止眉目疏冷,淡淡瞥他一眼。 …… 一回院子,文秋红着眼睛上来扶她,边走边默默掉眼泪。 “哭什么?” 姜令窈无奈笑笑,“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文秋笑得勉强,“奴婢好久没见小姐,看见小姐就想哭。” 她又飞快偏过头看了姜令窈一眼。 姜令窈瘦得肌肤显出几分不正常的白皙,被余晖一映,更是瘦弱得令人心惊。 文秋强忍着泪,却还是低低啜泣出声。 姜令窈听见了这压抑不住的哭声,久违地感受到几分委屈。 这家里也只有文秋是真真切切在担心她。 还没坐下,管事急匆匆进门,沉下脸道:“六小姐,奴才奉大公子的命令来关门,大公子说,让您接下来一个月好好反省,不准跨出门半步。” 话一说完,他就直接将屋子门锁上。 姜令窈一愣,前几日还是将她禁足在明珠院,今日居然不准她跨出房门。 文秋哇地哭出声,拍门大声骂,“连门都不让出!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将六小姐当亲妹妹!老爷和夫人知道他这么做吗?” 姜令窈扯扯嘴角,“文秋,过来。” 却不想门忽然又打开,宋莲儿跨进门,挑眉道:“这丫鬟哭得那么惨,远远听着,我还以为妹妹出了什么事。” “你!” “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丫鬟押下去,我有些话要和妹妹说。” 姜令窈面色一沉,将文秋护在身后,却不想宋莲儿的丫鬟格外嚣张,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将文秋拖走。 “宋莲儿!” 姜令窈死死盯着她,“今天文秋若是有事,我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去!” 宋莲儿得意,对上姜令窈此刻的眼神,却不由得一悚。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被姜令窈镇住,宋莲儿更是怒笑一声,“狐假虎威,我如今才是公府的明珠,你还敢威胁我?” 说着,宋莲儿就上前高高扬起巴掌,姜令窈反手甩过去,随即朝着门外冲去。 “关门!然后你们给我滚出去!” 宋莲儿尖叫出声,门外丫鬟立刻将门锁上,她怒极,对姜令窈尖声道:“你还敢躲?” 第十章 廖云是谁? 她看见姜令窈反抗,顿时怒得脸色涨红,理智全无,心口不住地起伏。 姜令窈更急,听着门外文秋被拖拽的尖叫声渐远,手颤抖得厉害,狠狠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宋莲儿眼神一扫,毫不犹豫地抄起手边烛台重重地往姜令窈身上砸去。 姜令窈一躲,烛台哐一声落在屏风上,转瞬间,熊熊大火燃起,让两人面色一变。 遭了! 姜令窈看着火几息间就要吞噬整屋,连忙去撞门开窗,没想到门窗都被宋莲儿的人和管事紧紧锁死,搬起椅子都撞不开。 “救命,走水了!” 她大叫出声,宋莲儿也慌了神,急匆匆尖叫。 可宋莲儿进来时将院里伺候的人遣走,府上没人敢惹她不快,伺候的人全都避得远远的,她的丫鬟听命将文秋押去柴房,阴差阳错下,明珠院此时空无一人。 火烧得快,没一会儿就呛起一屋浓烟。 姜令窈绝望,不肯放弃,举起椅子狠狠砸门,一双手被木扎得鲜血淋漓。 难不成她今日就要这么委屈地死在这里?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还没来得及见外祖母一面,明明她还有三个月就能跟着廖云彻底离开姜家! 姜令窈竭力避开烧得摇摇欲坠的横梁,喘息越来越艰难,胸膛间疼得像是被刀剖开。 最后一刻,她听见门被打开,心猛地一松,头一晕就倒下去。 男人几个跨步走到她身前,将她打横抱起。 裴行止面色大变,全然失了平日的从容,看见姜令窈紧闭着双眼时,心猛地一跳。 “明珠!” 他抱着她离开屋内,慌乱地拍拍她的脸,“快醒醒!” 她紧闭着眼,裴行止甚至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凉得厉害,仓皇找出随身携带的保命秘药,抖着手给她喂进去。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裴行止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几分害怕,鼻息渐重,死死盯着姜令窈,食指放在她鼻下,只怕那微热的触感消失。 她怎么瘦成这样? 他后知后觉,想起刚才将她抱在怀中的轻松,更是心一颤。 伺候的人乱作一团,宋莲儿的丫鬟哭得双眼赤红,指着屋内崩溃大叫,“小姐!莲儿小姐还在里面!” “裴公子!求您救救小姐!” “莲儿小姐还在屋里!快来人啊!” “来人,寻太医!” 他目光落在虚弱的姜令窈身上,越发阴沉,她的唇动了动,像是在叫人。 裴行止急切地凑近,听见姜令窈虚弱却又坚定地呼唤道:“廖云,廖云,是不是你,救救我,救救……” 廖云是谁! 他心下慌乱一顿,冷嗤一声,望着姜令窈的眼神骤然冷戾如刀,恨不得将她的心剖开。 明珠院的动静闹得大,没一会儿,府上人纷纷聚过来,面色大变。 姜令窈醒来,脸颊上微凉,还未睁眼就听见文秋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您醒醒,文秋害怕。你们过来给六小姐看看啊!六小姐还没醒呢!” 她哭得撕心裂肺,所有人却都围在宋莲儿身边。 第十一章妹妹怎么能为污蔑我就纵火呢 姜令窈咳嗽起来,“文……文秋。” “小姐!小姐您醒了!” 文秋哭得更大声,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姜令窈脸上。 姜令窈全身疼得像是被巨石碾过,双手已经麻木,嗓子被烟熏得干涩如刀割。 察觉自己说不出话,她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文秋扶她起来。 还好,还好她没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场大火中。 姜令窈只觉脸上更凉,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文秋的泪,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心下生寒。 大哥,母亲,他们都在关心宋莲儿,竟是没有一人在意她。 姜令窈鼻尖一酸,被半扶着坐起来,望见身后烧得焦黑的明珠院,忽地咳得撕心裂肺。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爱她若明珠,曾将她视为心尖的家人! 他们全都围在早已醒来的宋莲儿身边,听着宋莲儿委屈地控诉,没有一人留意她! “嘣——” 姜令窈只觉最后一丝留念也跟着明珠院被烧尽,眼底的酸涩消失,心口麻木。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救我,莲儿好害怕。” 宋莲儿哭得大声,“为什么妹妹这么狠心,居然放火想与我同归于尽!” 这句话一出,院内所有人像是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姜令窈,顿时转头,对上她眼底的死寂时,纷纷一愣。 姜父沉下脸,看向裴行止的目光带上质问,“为什么不救莲儿?” 原来刚才救她的人是裴行止。 却不想下一刻,他一句话将她心口所有感激撕裂。 “我认错人了。”裴行止语调冷漠,目光死死盯着她,含着几分她看不出的复杂,“我以为她是莲儿。” 姜令窈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庆幸,面上神情苦涩,麻木的心更冷,直直坠入最沉处。 “姜令窈!” 姜修远很快回过神,大步走到她身边站定,扬起巴掌狠狠一扇,“你怎么这么恶毒!莲儿父亲救你而死!你居然要杀她!” 姜令窈被扇得头晕目眩,文秋崩溃地将她护在怀中,近乎癫狂,“大公子,六小姐不是你的妹妹吗?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逼死她吗?” “奴婢求求各位主子,能不能放过小姐!明明就是宋莲儿先闯进来,命人将奴婢拖走,又将屋子紧紧锁起来,害得小姐走投无路!” “谁会点火?小姐一身旧伤,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做这些?你们睁开眼看看小姐的手,全是血,手心都被木头划烂了!她是公府六小姐,她也是主子啊!你们怎么忍心!” 文秋越说越崩溃,姜令窈一直忍着的泪忽然夺眶而出,蜷在文秋怀中,颤抖着哭出声。 姜修远语塞,拧眉看向宋莲儿,眸子带上几分质问,“是这样吗,莲儿,是你将人赶出去又点火?” 宋莲儿恨不得杀了碍眼的文秋,死死掐紧手心,一脸委屈地哭道:“大哥不信我?” 她在姜修远怀疑的目光中心下一紧,慌乱了一刻,随即忽地想起刚才的事,连忙道:“妹妹说,这次一定要让我看看谁才是公府明珠,看看若是我们都在火里时,你们会救谁。” “要不然,要不然裴哥哥怎么会认错人?” 场面骤然一冷,宋莲儿心里得意,哭得更大声,“妹妹,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可你怎么能为了与我争气,就纵火呢?” 第十二章 我把姜令窈错认成莲儿 姜令窈听着宋莲儿的狡辩,掩不住面上讽刺。 偏偏姜修远信了她的话,顿时更怒,“姜令窈!你给我说话,是不是你!” 姜母哭得声音发颤,“明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娘知道你因为寺庙的事,心里有气,可你怎么能这般恶毒,想要莲儿的命?” 姜修远望着姜母身形摇晃,立刻吩咐道:“父亲,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吧,您先送母亲送回去!” 姜父应声,临走前看着姜令窈沉声道:“不孝女,你真让我失望!” “说话啊!你是非要将母亲也气病吗?” 姜修远扯住姜令窈的领子,眼底怒意狰狞,文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被他一脚踹开。 她爬起来,嗓音凄厉,“小姐怎么说话!小姐的嗓子被烟呛坏了,怎么说话!” 姜令窈被他提着领子,发髻散乱,眼底浮现出几分刻骨恨意。 “嗓……嗓子坏了?” 他一怔,心底怒意骤然像是被冷水浇灭,慌了一刻,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姜令窈刚才也在火中,她同样是死里逃生。 他呼吸一窒,连忙松手,有些手忙脚乱地扶着姜令窈坐稳,追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来人,医师呢,人都死哪儿去了!六小姐在这里,你们没看见吗!” 府医瑟缩着,在姜修远的狂怒下战战兢兢道:“刚才您让我们都去莲儿小姐那儿。” 姜修远一愣,心虚地撇了一眼姜令窈,随即面上怒意更盛,“还敢狡辩?你算什么东西!” 姜令窈心下讽刺,看出他用怒意来遮掩自己的心虚,忍不住扯扯嘴角。 “还不来人!给六小姐喂水!” 拥在宋莲儿身边的人齐刷刷跑来姜令窈这儿,嘴上嘘寒问暖,连喂下的茶水都不冷不热正好。 姜令窈没挣扎,靠在姜修远怀中喝完一整杯水,缓缓神,然后猛地抬手。 “啪——” 一巴掌下去,满院惊骇。 姜修远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姜令窈,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姜令窈冷笑,强硬地撑起身,直直盯着他,“我将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巴掌还你!” “大哥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不成你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吗?” “你……你还在气我。”姜修远强行压住怒意,心虚也少了几分,最后故作大度道:“算了,我不计较你这一巴掌。” 看他装作慈兄,姜令窈面上讽刺更甚,“那这场火呢?谁来计较?” 姜修远下意识看向宋莲儿,瞥见她面上慌乱,心里咯噔一声,眉心紧锁。 难不成这火真是莲儿放的? 他迟疑片刻,宋莲儿吓得脸色发白,先发制人,“大哥,莲儿头好晕。” 姜修远顿时一慌,大步朝宋莲儿走去,将她打横抱起,不忘对姜令窈留下一句,“你欠莲儿太多,今日的火没伤到人,不过烧了些东西,日后不必再提!” 姜令窈讽刺地扯扯嘴角,院里人全都离开,只留下一片寂静。 她撑起身,扶起文秋,“是我对不住你,跟了我这么一个主子,文秋,待祖母回来后我会去求,日后你就跟在她身边伺候。” 文秋抹抹眼泪,“若是没有小姐,奴婢早没了,奴婢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 姜令窈没应声,待她离开姜家,若文秋没个撑腰的人,宋莲儿怎么可能放过她。 “姜令窈。” 原来裴行止没走。 她微有些惊讶,沉默片刻后对她行礼道:“多谢郡王救命之恩,我已无大碍,宋莲儿身子不舒服,你不如早些去看她。” 他冷淡地看她面上疏离,眉心紧皱,“廖云是谁?” 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姜令窈愣了一下,随即垂眸低声道:“是寺中丫鬟,曾救我一命,许是刚才恍惚才将人认错,还请郡王不要介怀。” “救你一命?” 裴行止身形一晃,向来淡漠的面上蓄满惊怒,“明珠,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 去年冬,她被逼去凿冰取水。 姜令窈一个千金小姐,如何会这些? 可她不去,他们便以她心不诚为由克扣她的用度,一开始是饭,之后克扣她的水,到最后,甚至让她去捡泔水。 去不去,对她来言都是死路一条。大雪封林,下山路艰难,姜令窈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中时,第一次生出绝望,恨自己为什么没死在宋莲儿父亲救她那一日。 若不是廖云救她一命,她或许早就死在那场大雪中。 他们都是苦命人,廖云也苦,身为妾室之子不得不假扮女孩伪装多年,最后却还是被逼上山。姜令窈和他相依为命整整一年,已将他当做自己的家人。 他们约定,待她回家最后看一眼祖母就远走高飞,去邻国生活,这辈子再不回来。 恍神间,裴行止怒意汹涌,将转身要离开的姜令窈扯住,“你不肯跟我说话?” “嘶——” 他扯住手臂上的伤,姜令窈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骤白。 裴行止下意识松手,她挣扎得极用力,掀起袖口,露出藏在衣下的累累伤痕。 “怎么一回事?” 他面色骤变,“谁敢伤你!” 第十三章 你真的是我母亲吗 姜令窈扯扯嘴角,强硬地收手,“裴郡王越矩了。” “你……” 裴行止所有的话都凝在口中,眼底只剩下那些伤,“是在寺里受的伤?” 现在才问,又有什么用? 初到寺中的每一刻,姜令窈都盼着姜修远会来保护她,跪到双膝麻木时,她都止不住地盼着裴行止能来。 若是他来,她们肯定会收敛。就是因为姜家无人理会,和她有婚约的裴行止也无动于衷,那些人才越来越肆无忌惮,从一开始的冷言相对到动手。 她是被彻底放弃的,是他们不要她。 姜令窈思及此,忽地生出些疑问。 她想问裴行止,她在寺中受尽折磨这一年,他就一点不知道吗,就算是念在两人从小到大的情谊,念在两人的婚约上,他也没有一点怜惜? 原来裴行止的冷漠也包括她在内。 即使当时两家约定待姜令窈从寺庙回来,就正式定亲,交换庚帖。 可她张了张嘴,又失去询问的欲望。 算了,她很快就要离开,他所思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裴行止被她眼中的冷漠割伤,近乎仓皇地逃离,对着她的身影说;“明珠,下一月便是我的生辰,那日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他性子冷傲,平日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今日开口询问已是破例。 他沉沉看她一眼,对侍卫叮嘱道:“去将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查清楚,谁欺负她,一个不准放过!” “是。” …… 入夜时,姜令窈和文秋缩在没有烧毁的偏房。 大火后,府上没人敢来明珠院,姜令窈都没想到,她和文秋就像是遗忘般在废墟中待到深夜,最后两人索性睡在偏房,找出旧褥子,紧紧相拥。 偏房废置多年,不如她的闺房温暖,被子上也满是霉味。可这是姜令窈这一年来睡得最安心的夜晚,她被所有人遗忘,没有人回来伤害她,一心护着她的文秋就在身侧。 听见院中吵闹醒来时,她甚至恍惚片刻。 “明珠呢?什么叫找不到,给我去找!” “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推门,她对上姜夫人惊愕的眼神,抿唇恭敬行礼道:“母亲。” “明珠?”姜夫人眼睛骤然一红,连忙上前牵住她的手,“昨夜你就睡在这儿?” “嗯。”姜令窈应了一声,“偏房没事,我就睡在这里。” 她语气平静,姜夫人听了泪水簌簌落下,满眼心疼,“你受苦了,是娘的错,娘现在就给你安排最好的院子!” “来人,将云庭苑收拾出来,让明珠搬进去。” 姜令窈没拒绝,望着姜夫人一脸的担心,心里生出和昨日同样的疑问。 “娘身子不好,自你回来一直没能好好跟你说说话。明珠,娘知道你喜欢吃莲花酥,一大早起来亲手做好,快尝尝味道和原来是不是一样?” 姜夫人哭得嗓音沙哑,“若不是今日我来得早,我还不知道昨日你居然在这人住了一夜!你等着,娘这就去找你大哥算账!” 她的泪落在姜令窈手背,烫得她一晃神,生出几分灼热痛感。 她是她的母亲,是赐予她血肉的人,也是姜令窈在寺中最挂念的人之一。 “明珠,娘知道你怪我,可娘只怕你苛待恩人之女的名声传出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全上京的人都会议论你,都会骂你忘恩负义,娘怎么敢?” 她哭着,哭得姜令窈心口发颤, 姜夫人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姜令窈沉默不语。 原来她这么在意她? 她心口发颤,却不想姜夫人又说:“明珠,你就让莲儿跟你一起嫁过去,好不好?娘也是为你好,娘怎么可能害你?” 姜令窈如坠冰窖。 饶是她猜到姜夫人不会平白无故来找她,可听见她毫不犹豫地问出这句话,姜令窈的心还是颤了颤。 她近乎茫然地看着姜夫人的嘴一张一合,忍不住问道:“母亲,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怎么会有母亲这么狠心,会为了些莫须有的流言舍弃亲女儿呢? 她口口声声说着为她好,可她身上传来的刺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若她真的心疼自己,那为什么会对她一身的伤视若无睹呢? 昨日她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今日她上门却没一句关心的话,只惦记着上次的婚约。 姜令窈盯着姜夫人,没错过她听见这句话时骤然落下的泪,姜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近乎崩溃地颤声道:“怎么会不是?明珠,你是娘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是娘亲手带大的孩子啊!” 第十四章 姜家上下谁对不起你? “你怎么会问出这句话?” 这句话骤然把姜令窈的思绪扯回过去。 姜夫人向来最疼爱她,姜令窈的衣食住行,她事事亲为,直到她因为旧病倒下,才将她的事情交由姜修远。 姜夫人哭得几近昏厥,姜令窈却感到荒谬。 是啊,她是她的亲女儿,她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她后退一步,“母亲,这里风大,您身子不好,当心染了风寒,您还是先回去吧。” 姜夫人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疼得她近乎窒息,“明珠,我知道你怪我,可你还小,不知道这些多重要,” 若是换做原来,姜令窈定然会为姜夫人的爱女之心感动,即便心里难过,也会忍着委屈朝她笑笑,说自己没事。 因为这都是为她好。 为她好?! 姜令窈满脑子只剩下这三个字,手抖得不成样,闭了闭眼沉声道:“还不将夫人送回去,若是她吹了风,你们如何交代?” “明珠!你是不是在怨娘?你是不是在怨娘啊!” 姜夫人像是陷入崩溃般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姜令窈面色苦涩,淡淡看着她。 另一侧,姜修远踏入书房时,正好看见昨日姜令窈留下的汤盏,不由得一怔。 昨日那场火,他忙着照顾宋莲儿,竟将同样死里逃生的姜令窈忘了! 她熏到了嗓子,那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 这个念头一出,姜修远的心顿时像是被放在火上煎,坐下没一会儿就心里烧得慌,将管事叫进来问道:“六小姐昨日可受了伤?” 管事一愣,“这……属下还没来得及询问。” 姜修远当即察觉不对,猛地起身,“没人问,所以也没人管?那明珠院昨日烧得七七八八,她昨夜歇在哪儿?” 管事脸色唰一下全白,腿一抖就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废物!” 姜修远惊怒,一边咳一边急急往明珠苑赶去,脸色阴沉。 他不敢想,昨夜姜令窈被忘了个干净,偌大的公府竟没一个人想起她。 浓烈的愧疚将他死死缠住,走到明珠院门前时,他远远地就看见姜令窈和姜夫人站在一起,两人一个哭一个面色冷淡的站着,像是闹了什么不快。 走近,他就听见姜夫人说出婚约的事,不由得脚步顿住,隐住身形。 只是等姜夫人颤抖着哭出声时,他脑子里嗡一下,再也藏不住,直直冲上前。 “姜令窈,你居然还敢对娘发脾气,你没有良心,这可是你亲娘!” 听见他怒声,姜令窈抬头,“大哥,今日风大,你将母亲送回去吧。” “你!” 姜修远怒色翻涌,眼底猩红,“娘,我带您回去!您日日为她忧心费神,她就是个白眼狼!” 看着姜令窈面上冷漠,姜修远沉沉吸口气,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丧着一张脸给谁看?你是怨我们,觉得姜家对不住你?可姜令窈,这姜家上下谁不是将你当做明珠,一心为你谋划!” “若不是担心你,我们怎么可能舍得让莲儿随你一起出嫁?你这样的性子,根本无法当一个合格的主母!” 姜令窈听得心下冷然,面上平静无波,待姜修远发泄完,才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说你担心我,可你知道昨日大火燃起,我被锁在屋子里面时多么绝望吗?” “你知道,我昨夜冻得手脚冰冷,只能跟文秋抱在一块儿睡吗?” 姜修远猛地后退一步,所有怒气全部被这句话堵回去,堵得他心里烦闷。 他看着姜令窈看他时犹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心忽地一沉。 她原来看向自己时,眼底都是灿烂柔和的笑意,一双澄澈的杏眸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姜修远惊慌地发现,他此刻居然答不上姜令窈的问题。 第十五章 姜令窈,跟我们一起走 他下意识转头避开她的目光,说话声却更大,“不过是一时疏忽,你怎么这么爱斤斤计较!” 姜令窈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将他所有的表情收入眼中,压住心下酸涩痛意。 姜夫人被送走,院里丫鬟退下大半,姜修远才又看向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话说出,“昨日是……是我疏忽,你怪我也是应该。” 他顿了顿,“带回我给你送些东西,明珠院烧没了,但公府不缺宝贝,我用私库给你补上。” “不必了。” 她都要离开公府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姜令窈语气平静,“大哥回去吧,我有吃用的就足够,不必太奢靡。” 姜修远毫不犹豫反驳,“这怎么行!你是我的亲妹妹,是镇国公府的明珠,怎么能这么寒酸?” 他就是再寒酸,也不可能委屈自己的亲妹妹。 明珠吗? 姜令窈缓缓笑一声,眼底不含一丝温度,“大哥回去吧,我昨夜冷得难受,想歇一会儿。” 她看着姜修远的背影,看他远去,才朝明珠院的方向看一眼。 哪还有什么公府明珠呢? 如今明珠院被烧,倒也含着几分隐喻,或许老天也在告诉她,镇国公府根本没有明珠,只有一地残骸。 又几日,许是姜令窈迟迟没松口应下婚事,伺候的人盯得极紧,连文秋都没法出府。 姜令窈有些急,迟迟不能将消息传出去,廖云怕是要担心。 思索许久,她终于想着办法,借口要为裴行止准备生辰礼,才带着文秋离开公府。 踏出公府,往前,街上的吆喝声传来,姜令窈只觉恍如隔世。 她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热闹,感受了一会儿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心下稍松,忍不住有些好笑。 她原来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现在离开家,竟是比回家更放松。 “小姐要买什么?” 文秋抿着唇,“裴公子冷漠,可……可小姐若是能嫁过去,便不必再为公府的事烦扰,也是件极好的事情,您绝不能听夫人和大公子的话,将婚事白白让给宋莲儿。” 姜令窈沉浸在热闹中,闻言笑道:“你不用想这么多,我有办法。” 文秋一听,以为姜令窈是说能保住婚事,顿时松口气,脸上终于恢复几分笑意。 姜令窈将她面上笑意看在眼中,心里叹口气。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么想,所以盼着早日嫁给裴行止,就能离开公府,离开宋莲儿。 可谁想到,公府现在居然会想出这么荒谬的主意,要让宋莲儿和她一起嫁过去! 这门婚事她已经不在意,但她不能轻易松口。宋莲儿不知满足,她若得到这门婚事,那定然会看上她的其他东西。 即将离开,姜令窈不想再生新的麻烦。 思索间,她忽地被叫住,暗骂一声晦气。 “妹妹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没有郎君陪着你吗?” 宋莲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身后还跟着裴行止跟姜修远,三人齐齐等着她,表情各异。 姜令窈心下厌烦,“我是一人出来,有事要做。” 宋莲儿缓步走来,被两个男人围着,身边又是伺候的丫鬟,叫得上一个众星捧月。 看见姜令窈孤零零带个小丫鬟,她笑意更深,望着她的目光甚至带上几分怜悯。 “什么事得瞒着我们?”宋莲儿笑得意味深长,故作取笑道:“不会是……不会是妹妹有了心上人,所以悄悄找机会溜出来相会吧?” 话一出,裴行止脸色骤冷,拦住即将离开的姜令窈,面色冷硬道:“你一个人不安全,跟我们一起。” 他语气强硬,直直盯着姜令窈。 姜令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裴郡王,你并非我的长辈,凭什么管我?” 她已经在心里骂开了,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全被这几人破坏。 “姜令窈,我们之间还有婚约,日后你将成为我的妻子,成为裴家主母。” 他说话时语气不容置噱,盯着她的目光中渐渐浸满冷沉。 不得姜令窈反驳,刚才一直没做声的姜修远忽然开口,“我是你哥哥,裴行止不能管你,我不能?跟我走,要不然我立刻让人将你送回府!” 眼看着好不容易能跟裴行止见面,却被姜令窈横插一脚,宋莲儿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笑意,悔青了肠子,低低道:“不如,不如还是让妹妹自己玩会儿吧,她不想跟我们一起,我们也不能勉强她。” “呵。” 姜修远冷嗤,对姜令窈招招手,“是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跟我们走?” 姜令窈手心攥得发白,一言不发地跟上三人脚步。 前面三人心不在焉,姜修远更是不自知地频频转头看她,目光复杂。 宋莲儿气急,有心让姜令窈难受,于是指指远处铺子,笑道:“妹妹刚回来,不如去给她添几套新头面?她一年没回京城,怕是都不知道如今时兴什么。” 姜修远连忙应下,感叹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他侧过头,“姜令窈,你看看莲儿,做什么都要记挂你!你欺负她时候不觉得心虚吗,多跟她学学!” 第十六章 我独自出门,只是想给你准备惊喜 姜令窈面色淡淡,扫他一眼。 关心她? 宋莲儿怕是关心她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能给她腾位置。 如今彻底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姜修远多可笑,全然被宋莲儿一张嘴哄住,真不知道他这个脑子是怎么考上探花的。 她不在意,面色平平,宋莲儿和姜修远都憋着一口气。 尤其是姜修远,越看姜令窈的面色越不舒服,最后咬牙问裴行止道:“你前几日不是做了一套头面?是做给莲儿的?” 裴行止抬眼,却先朝姜令窈看一眼,“是做了一套。” 姜令窈心里没什么波澜,想着找个借口赶紧离开,根本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宋莲儿不满,娇滴滴地凑上前道:“裴哥哥,真的是送给莲儿的吗?” “姜令窈。” 裴行止盯着她,目光冷沉,“你一句话都不说,是什么意思?” 明明换作原来,她肯定会急着开口朝他讨要,生怕东西被宋莲儿抢走。 她难道完全不在意? 裴行止脸色难看,眉峰线条凌厉入鬓,明明是读书人,却显出几分武将的冷硬。 “我没银子,能说什么?”她坦然地摊手,“这儿的东西,我一样买不起。” 她说的不是假话,明珠院烧得干干净净,她现在手头拮据,这儿是一根簪子都能卖千两的琳琅阁,她哪来的银子? 姜修远脸上顿时就不好看,拧眉压低声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姜令窈,家里可曾短了你吃穿,怎么去寺里待了一年,没沾点佛光,倒一身小家子气!” 姜令窈脸色稍冷,“这不是正如大哥所说,我在寺里待了一年,许久不回京,当然一身小家子气。” “姜令窈!”姜修远气得头突突直跳,却只能压低声喊了句她的名字。 他对姜令窈有愧,去寺里这一年,她确确实实不轻松,当初是自己做主让她顶罪。 如今两人争吵时他嘴上没遮掩,当着姜令窈的面提起,心里更是说不出地别扭。 姜令窈厌倦了姜修远的反复无常,垂眸不说话。 宋莲儿乐于看他们争吵,听完就抿唇娇柔道:“妹妹是不愿意收裴哥哥收的礼物?” 姜令窈冷冷扫一眼她,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裴行止沉下脸,对掌柜道:“包起来,给宋小姐送回府上。” “谢谢方哥哥!”宋莲儿眉开眼笑,“待方哥哥生辰,莲儿一定会带着这套头面去。” 生辰……吗? 一道灵光闪过,姜令窈心下微动,找到了离开的借口。 裴行止敷衍地应一声,目光不自知地瞥向姜令窈。 姜修远更是憋着一肚子气,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扬声道:“掌柜的,将新送来的好东西都拿上来。莲儿,你看看你喜欢什么,今儿你看上什么,大哥送什么。” “大哥对我真好!” 两人一唱一和,没一会儿面前就堆满盒子,掌柜笑得看不见眼睛,连一边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啧啧称奇。 “这是姜家大公子?听闻他最宠爱自己的妹妹,如今一看,真是如传闻一样。” “嘶——今日这些怕是得数万两银子,公府真是财大气粗!” “有这么一个哥哥,这小姑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令窈不为所动,垂眸在原地静静听着,心下讽刺。 待宋莲儿选好东西,踏出门,姜令窈抬眼平静道:“既然选好东西了,那我先走一步。” “妹妹去吧,麻烦了跟我走了一趟,却什么都没买,待会儿回府,我选几件让人给你送去。” 姜令窈闻言就走,一直沉默的裴行止出手拦住她,眼底蓄满冷戾,“你就这么不愿意留下,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他说话时面色极冷,吓得一旁的路人加快脚步,脸色发白。 姜令窈却找好借口,压低声凑到他耳边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独自去给你选一份礼物,给你一个惊喜,当然不能让别人跟着。” 裴行止眼底怒意骤然凝住,整个人呆愣片刻,望着她没说话。 第十七章 你到底是要与谁私会? “你……你小心些。” 终于能离开,姜令窈面上都带上些笑,闻言点点头,脚步轻快。 待走远,文秋狠狠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道:“呸,宋莲儿得意什么,真是膈应人,还跟您炫耀大公子对她的宠爱,真是上不得台面!您才是大公子的亲妹妹,她就是再好,这血缘关系也是不能改变的。” 她恨极,姜令窈却笑笑,“姜修远本来就宠她,也算不得炫耀。” 她原来也是这么想,大哥他们对宋莲儿再好,可她才是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何须真的计较? 但她发觉,自己才是错得最彻底那个。 回过神,姜令窈安慰文秋道:“别难过,要是真想哄你家小姐开心,就去给我买些栗子糕。” 她指指远处排得水泄不通的铺子,将银子递给文秋,“我好久没吃了。” 文秋顿时没心思难过,急哄哄道:“奴婢这就去!小姐有胃口就好,您想吃什么奴婢都能为您买,不过这家铺子的栗子糕最挤,小姐去隔壁的茶楼坐会儿。” 姜令窈笑着应声,望着文秋跑远,心里微暖。 看吧,和她没血缘关系的文秋满心满眼都是她,所以这东西,或许还真不是绝对的。 在寺中这一年,她愚钝不得佛缘,却也见爱恨嗔痴,万事讲究缘分,她和公府众人的缘总是差一些,她强求,才害得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所以她不在意了。 姜令窈思及此,更是加快脚步,朝约定的铺子赶去。 …… “抱歉,府中有事,我先告辞。” 裴行止自姜令窈离开后,心神微乱,找个借口跟两人告辞。 宋莲儿气得红了眼,姜修远哄她,却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哭着扯扯姜修远的袖子,“大哥是不是觉得我惹了妹妹生气,所以也气我?” “不是不是!”姜修远猛地回神,“我正想着要不要去绣金阁,快入夏了,该给你做几件新衣。” 宋莲儿一顿,“大哥对我真好,莲儿谢谢大哥。” 姜修远收回全部思绪,面色难看。 姜令窈不要,那他就给莲儿!莲儿这么懂事,这么乖巧,不像姜令窈从小到大性子执拗,总有自己的脾气,不肯低头。 莲儿对她的恩,她从来不记,非要将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到头来还觉得是他们对不起她,这不是故意的吗? 姜修远想,是他原来把姜令窈惯坏了,他该让她吃点教训,好让她清楚世上只有他们这些家人,才是真心对她。 …… 越靠近铺子,姜令窈心里不住地狂跳,手心微微濡湿。 廖云去年和在邻国做生意的舅舅相认,当年他母亲执意为爱做妾,与母族断绝关系,外祖父母伤心欲绝,索性一家人都迁往南地,离开这伤心之地。 机缘巧合下,他们生意做得顺利,定居邻国,在京城也略有薄产。 今日她去这铺子,就是廖云舅舅名下的产业。 跨进门,姜令窈将怀中藏了许久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小二道:“给廖云,告诉他,一切照旧。” 小二愣了一下,“姜姑娘?” 姜令窈点点头,心里紧张得不行,但还是忍不住关心一句,“这几日倒春寒,他身子可好?” 小二连忙道:“姑娘放心……” 话没说完,姜令窈眼睁睁看着一双大手从伸出,将小二手中信件夺过。 “裴行止!” 她脸色煞白,伸手就去抢。 裴行止目光冷戾如刀,看得她心里生寒,竭力才让自己稳稳站在原地。 他将信拆开,目光却直直放在她身上,“放心什么?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着要给我个惊喜,给的就是这个惊喜?” “姜令窈,你是不是从没见过我的手段,所以敢当着我的面给野男人传信?” 姜令窈的手在抖,如坠冰窖,心下竟是生出些绝望。 她怎么忘了,眼前的裴行止是手段狠辣的方大人,是令京城大臣胆寒的宠臣。 裴行止怒极,反倒声音含笑,耐心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指尖拂过脸颊,让她不住地颤栗。 “怎么哭了,你胆子怎么大,怎么就没想到现在?” 姜令窈才发觉,面上不知不觉间流满惊惧的泪。 姜令窈的手在抖,面上泪水大滴大滴坠落,浑身冷得发抖。 怎么办,绝不能让裴行止打开这封信,绝不能让他知道廖云! 惊惧到极致,姜令窈的心反倒忽地静下来。 她想,今日就算是跟裴行止撕破脸,她也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要离开。她只想顺利逃出公府,她真的再也不想留在这里。 裴行止松手,果断撕开封口,却不想一块金牌滑落,坠在地上。 他的目光随着金牌一起坠落,陡然间冷如寒霜,再抬眼时,眼底再无一丝温度,“这是你母亲当年送你的周岁金牌,你要送给谁?” 姜令窈惨白着脸,甚至想着自己要不要直接上前把信抢了吞下去,可裴行止虽是文臣,却曾随太子一起学武。 她有些绝望。 第十八章 当着我的面给野男人传信 她只能让他主动放手。 她死死咬着唇,忽地一颤,“裴行止,你凭什么管我!你非要将我的脸丢在地上踩?我是没钱,才当了这金牌,去给你买生辰礼。” “看我为你这般,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令窈脑子里乱作一团,可一时间竟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裴行止向来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将眼前的事情往这里扯,才能让他失了兴趣。 她万分庆幸自己担心廖云手头紧,将金牌塞进去的决定。 她死死盯着裴行止,在他脸上浮现出错愕时,猛地上前将信一把扯过,抬起地上金牌塞进信中,对小二道:“拿走!过几日我来找你拿银子!” “等等!” 裴行止眉心紧缩,拦住小二,“将金牌还给她。” 他目光复杂,望着姜令窈面上的泪,声音不禁柔和几分,“我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再说,姜令窈,你是公府嫡女,怎么会……” “公府嫡女?可你那日不也眼睁睁看见我住处被一把火烧了?” 姜令窈的心又狂跳起来,生怕裴行止察觉不对。 出乎意料,裴行止冷声对小二伸出手,“将金牌给我,这笔生意我们不做。” 小二颤巍巍将金牌从信封里掏出来,然后故作害怕带着信急匆匆逃也似的跑远。 姜令窈猛地松了一口气,泪水又大滴大滴落下,呆呆地盯着裴行止。 她不敢想,若她不能成功离开,日后该多绝望。 对她来说,公府早已不是那个令她眷恋的家,而是一个牢笼。 人人都说爱她,为她好,却伤她至深。 过去,姜令窈一直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难道宋莲儿身上真的有什么鬼神之力,让所有人都将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爱转移到她那里。 可这次回来后,她已经不在意,一心盼着最后见祖母一面,然后离开。 “你……” 裴行止从没见她哭得这么惨,一时间手足无措,拿出帕子给她擦泪。 姜令窈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冷声道:“还请你离开,我不想见你,你的生辰我也不会来。” 她看着裴行止一向冷漠的面上竟是露出几分担忧,不由得晃了晃神。 他是在愧疚? “别哭,今日是我疏忽,竟是不知你困难,还想着……”裴行止伸手揉了揉眉心,“莲儿曾说她见过你给别人送信。” 姜令窈听见莲儿两字,不由得心下嗤笑,刚才生出的那一分动摇也全部消失,眼底神色更冷。 宋莲儿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这又算什么? “我送你回去。” 裴行止见她倔强地与自己僵持在原地,心里有一分微妙的难受一闪而逝,不由得冷硬道:“走。” 姜令窈知道他说一不二,却还是咬咬牙说:“我的丫鬟还在等着。” “在哪里,我让侍卫亲自去接。” 裴行止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走吧。” 上了马车,姜令窈的心还在狂跳个不停,指尖发凉。 还好,还好没被裴行止发现。 她疲倦地闭了闭眼,靠在车上不想搭理他。 “明珠,你迟早成为裴家主母,不必为银子发愁。”裴行止解下腰侧令牌,“收下,京城各大商行任你支取银子。” 姜令窈睁眼,觉得嗓子堵得难受。 他最擅长打一棍子再给一颗枣,让她每次死心时又生出不该有的奢望,然后再一次死心。 裴行止对她好,都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婚约,姜令窈清楚,他这种天生冷情的天之骄子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理解情爱。 她没接,“不必。” 裴行止没再说话,将令牌强硬地塞给她。 姜令窈疲倦地看他一眼,再没了争执的心思,顺手收下,打算找个机会送回去。 两人之间气氛怪异,等马车行到公府前,她快步下车,直接略过裴行止伸出的手,让他僵在原地。 他想,姜令窈还在生气。 她看上去温柔,但裴行止清楚,她最是骄傲,向来不爱让人见到她狼狈的样子。 他从没见她哭得如刚才一样惨,此时对姜令窈也生不出怒,反倒愧疚。 “明珠。” 他叹口气,“我还为你准备了别的头面。” 别的头面? 所以刚才宋莲儿拿那套其实是…… 他示意丫鬟将东西拿出来,却不想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裴哥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跟妹妹在一起?” 宋莲儿走来,眼底已经浮出几分泪光,“是不是妹妹刚才悄悄对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让你跟她一起离开?” 闻言,一旁的姜修远大怒,“姜令窈!你又欺负莲儿,你怎么什么都要跟她抢?” 第十九章 不让她饿死就好,府上又没人在意 这次姜令窈还未开口,裴行止便拧眉沉声道:“是我正巧遇见明珠,不放心她一人在外,这才顺路将人送回来。” 姜修远的怒意戛然而止,下意识看向姜令窈,却只对上她眼底的冷淡,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时时欺负莲儿,他怎么会怀疑? 姜修远脸色不大好看,有些刻意地转头哄道:“莲儿,你不是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姜令窈收回目光,心下生出些厌倦,抬脚离开却忽地被扯住袖口,抬头,裴行止从丫鬟手中接过木匣,递给她,“你忘了拿。” 她没接,眉心紧锁,裴行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所以给她补偿? 裴行止没多说,将东西塞给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根本没给姜令窈追上去的机会。 她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望着手中木匣,眸色微沉。 “裴哥哥给你送了什么?” 宋莲儿恼怒,却还要装出好奇的样子凑上来,“可以给莲儿看看吗?” 姜令窈当做没听见,姜修远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看见她没理会宋莲儿,顿时又一怒,上前拦在她身前,“姜令窈,刚才是误会你,那现在呢,我可是亲眼看着你不理会莲儿!” 他眼底含怒,一脸指责,像是将不理会宋莲儿当做天大的事情,将她这个亲妹妹当做罪不可恕的恶人。 姜令窈淡淡看他,心下的疲倦更沉,“我也很累,前几日留下的旧伤还未养好,我也想早些回去休息。” “伤?” 姜修远眉心紧锁,片刻后冷下脸道:“简直胡言乱语,我给你送了那么多药,你是受了多重的伤,这么久都没养好。” 他送了药? 姜令窈一顿,宋莲儿躲在姜修远身后,朝她投来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明晃晃的恶意,嘴角上扬。 “不要找借口,莲儿要看,你给她看看不就好了。” 姜令窈沉沉吸口气,将手中木匣递给他,不自知地攥紧手心。 他总是这样,宋莲儿看上什么,她就要让出什么。现在给她看一眼,待会儿她就要将这头面要走。 果然,宋莲儿看了一眼,就黯然的低低道:“真美,南珠点翠的头面,我还是第一次见,也只有妹妹才配得上。” “这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一套?” 感慨出口,姜修远已经毫不犹豫接上话,“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让姜令窈给你就是。” 他目光投向姜令窈,“你亏欠莲儿这么多,不过一套头面,给她吧。” 姜令窈听着这句再熟悉不过的话,微微晃了晃神。 “不过是一套衣裳,给莲儿吧。” “不过是个公主伴读的机会,给莲儿吧。” “不过是……” 她已经数不清公府众人到底对她说了多少类似的话,一时间心下涌出一股浓烈的悲哀,不为他们的偏心,只为过去像是飞蛾扑火般讨好公府众人的自己。 “拿吧。” 她不在意地扫一眼,转身就走,“我累了。” 不知怎么的,望着姜令窈干脆利落地转身,姜修远心下涌现出细细密密的烦躁,将他整个人扰得心烦意乱。 姜令窈怎么成了这样,满口谎言,对家人冷淡无礼,这算什么? 怪他原来太宠她,才将她宠得是非不分,一点委屈受不得,只会跟家人甩脸。 “大哥。” 宋莲儿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担心妹妹生气?” “担心她做什么!” 姜修远回答得极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说完才放缓声调转开话题,“我还有些事,让丫鬟送你回去。” “是,大哥小心,莲儿会自己回去的。” “姜令窈要是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姜修远越想越生气,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她简直自私,从来不会为家人着想!全家谁不捧着她,去寺庙这一年,爹娘面上都看不见笑,谁不惦记她?” “算了,我不该说这些话让你也跟着生气。莲儿,今日你受了气,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点新茶,就当是大哥的补偿。” 宋莲儿笑着应下,眼底却满是对姜修远的轻视,她跟在丫鬟身后踏入公府大门,脚步缓缓,面上笑意却越来越深。 这是她穿越而来的第五年,已经成了公府众人的心尖宠,让第一次见面时高高在上的姜令窈落入泥潭,成了万人嫌。 越想,宋莲儿面上更止不住笑,抬眼望向周围。 公府极奢华,一步一景,穿过长廊又见常青不落叶的松柏,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权势富贵,让她更得意。 就算是权贵又如何,还不照样被她耍得团团转。迟早有一日,她要把姜令窈彻底赶出这里,独享荣华! 思及此,宋莲儿笑一声,对丫鬟道:“告诉管事,把姜令窈那里的月俸扣下,给她一口饭就是。” “小姐,这可万万不行!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 “不会,上次我将药拦下,不也没人发现?”宋莲儿挑眉,“不让她饿死就好。” 第二十章 我再落魄,也是府上小姐 “不可能,六小姐的月俸怎么这么少?是不是你个昧良心的克扣了!” 文秋对着送来的东西气得脸色涨红,伸手指着管事鼻子怒道:“东西呢?” 姜令窈正坐在桌边看书,闻言抬眼看向管事,看着他拿来的一匹布,还有一两银子,顿时嗤笑出声。 上次扣她的药,这次扣她的吃用,宋莲儿可不缺这一点银子,这摆明了是来恶心她。 “六小姐!” 文秋眼圈发红,“奴婢这就去找老爷,找夫人,让他们看看这些狗奴才是怎么欺负您的!” “诶!” 管事镇定地伸手将文秋拦下,以为姜令窈这次仍是不做声,不由得讽刺道:“你个小丫鬟,六小姐都没说话,你就先急了。” 姜令窈闻言一顿,“啪——”一声将手中书砸在桌上,抬眼似笑非笑道:“是宋莲儿让你做的吧。可她再得宠,也不是府上的真小姐,你一个下人,倒是胆子大,敢跟着宋莲儿一起欺负我。” 这,这六小姐怎么忽然变了个人,原来她可从来不会问,不会为难他们这些下人,每次都直接闹到老爷夫人和大少爷那儿,然后每次都被宋莲儿反咬一口。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敢跟着宋莲儿一起克扣她的东西。 管事惊在原地,在姜令窈如刀一般的眼神中,竟是生了满身冷汗,从她周身气度中看出几分镇国公的影子。 姜令窈眼神冷漠,语气更冷,“将东西补上。” “这,这要是被宋小姐发觉,奴才……” “你怕她发觉,就不怕我发觉?”姜令窈讽刺出声,“我就是再落魄,也是这府上的小姐,将你一个管事撵出去,不是轻轻松松?” 管事额头冷汗唰一下冒出来,“小姐息怒,奴才这就去。” 望着管事离开,文秋愣愣道:“小姐像换了个人,奴婢原来可从没见过管事被吓成那样,您没看见,他刚才腿都软了,一个劲儿哆嗦。” 姜令窈颔首,嗤笑道:“不过是看见兔子忽然变成了狼,怕我新仇旧恨一起算罢了。” 可管事敢欺负她,不也是看清府上其他主子对她的态度,有他们纵容,管事才敢骑在她头上。 说到底,奴才对她的态度,便是主子对她的态度。 姜令窈冷冷收回思绪,对文秋问:“你刚刚去打听,可有听见祖母何时回来?” “回小姐,应还有三日,她要是回来,看见您怕是要心疼。” 姜令窈叹口气,无奈之余又生出些庆幸,还好祖母在她出事前去了药王谷养病,要不然消息传到她耳中,她定然会急着四处为她张罗,伤心费神下,她的身子又要遭罪。 她是祖母一手带大,幼时母亲忙碌,一开始与她并不亲近,直到她六岁,祖母大病一场才不得不将她送回母亲身边。 姜令窈想得有些伤心,这次见面后就是永别,她该如何告别? 老夫人回来那日,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姜令窈跟随众人一起在公府门前等待,望见那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线中,她眼睛一热,骤然生出些泪意,心里消失许久的委屈又忽地冒出来。 马车渐近,宋莲儿眼神一暗,对身边丫鬟压低声音下命令,没一会儿,姜令窈就被人挤到最后,和姜修远几人隔得远远的。 今日是祖母回来的大日子,自她回京后只露了一次面的三哥四哥也终于不知从哪儿回府,时不时不善地看她一眼。 她不想在祖母面前闹起来,于是只默默绕了一截路,虽还是没有姜修远几人离得近,却也比刚才近一些。 马车终于停下,一双枯瘦的手撩起帘子,露出她满头银发。 老夫人没下车就急着找人,扫了一眼就从人群中找出姜令窈,连忙道:“祖母的明珠怎么站得那么远,快上来,让我看看你可有胖些?” 那么多人,祖母最记挂她。 姜令窈顿时觉得嗓子像是被塞住,鼻尖一酸,眼泪就要落下。 “快过来,我看看。” 姜令窈连忙上前,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感受到她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庞,更是险些没止住泪。 “祖母听说,我们明珠可是出息了,被选做宁华公主的伴读。” 在场所有人都一惊,原本人人都笑着,听清这句话却笑容一僵,气氛尴尬。 第二十一章 姜令窈,是不是你告状! 姜修远最是不自在,心虚地别开头。顶罪前,姜令窈确实因为才能出众被选做宁华公主的伴读,待从寺中回府后就要入宫。 可她没能从寺中回来,这入宫伴读的机会也被他和父亲运作一番,给了宋莲儿。 公府众人语塞,对视间久违地生出些慌乱,全都将目光转向姜令窈,生怕她说些不该说的。 姜令窈一怔,随即笑着应声道:“再有出息,明珠也只想陪在您身边。” 老夫人眼睛微红,拍拍她的手,“明珠最贴心,祖母怎么不记挂你?” “祖母眼中只有妹妹,怎么将我们都忘了?”宋莲儿笑着上前,活泼道:“莲儿跟哥哥们都要醋了。” 老夫人面上笑意微顿,没看她,看向她身后的一行人,“走,都别在外面站着,进屋慢慢说。” 宋莲儿止不住攥紧手心,黯然垂眸,心里却气得突突直跳。 这府上最让她讨厌的就是这老太婆! 姜修远几人见她难过,连忙围上前对老夫人笑道:“就是,祖母只记着明珠,我跟大哥三哥还有莲儿也想您。” 姜令窈听得心里好笑,这几人真是看不得宋莲儿受委屈。 她不计较,陪在老夫人身边,全部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若不是祖母,她这次定然不会回府。 思及此,姜令窈收敛全部心神,面上挂满笑,只怕祖母担心。 祖母身子不好,匆匆用完晚膳,姜令窈就亲自将她送回院子。 “明珠。”老夫人令所有人离开,只留下姜令窈陪着她,“你实话实说,祖母不在这一年,你可受了委屈?” 姜令窈一怔,当即回答道:“怎么会?我……” “你瘦了,祖母怎么看不出来?” 粗粝又温暖的手摸上她的脸,姜令窈呆呆看着老夫人眼底浮现出泪意,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整个人喘不过气。 她怎么可能没受委屈,她这一年里受的委屈,比前半辈子受的所有委屈加起来都多。 姜令窈拿出帕子为老夫人擦泪,然后抱住她,以此遮住自己的一脸泪,哽咽道:“怎么会受委屈呢,而且我当了公主伴读,祖母不为我高兴吗?再说,我都及笄了,当然得抽条,要是还跟原来一样胖,以后别人都得笑话我是个胖姑娘。” 她哭得身子微微发抖,继续说:“明珠想您,一看见您就忍不住掉眼泪。” 姜令窈抑制不住面上泪意,心痛得发麻,甚至生出要留在府上一辈子,直到祖母离开的念头。 “明珠,你天资聪颖,夫子曾说你大哥天资都不及你一半,若是生为男儿,定然能撑起公府门楣。”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一边拍一边说:“公府众人各怀心思,祖母不中用,就怕自己不在了,你受委屈。” 姜令窈忍着泪说:“祖母都说了我聪明,那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再说,您肯定能长命百岁,不许说这种话。” “明珠。”老夫人又叫她一声,像是感叹般说:“你一定要过得好,只要你过得好,怎么做都行。我只有看着你好,才能安心。”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的心忽地颤了一下,生出一个难言的念头—— 祖母是不是看出她想要逃离公府的心思? 担心老夫人多思伤神,姜令窈不敢跟她说太久,没一会儿就借口离开。 踏出门,宋莲儿和双子冷着脸站在不远处。 姜修书和姜修墨不知昨夜在哪儿鬼混,两个人眼底青黑,盯着她的目光却满是厌恶。 “你是不是去告状了?” “你居然在祖母面前抹黑莲儿?” 两人齐齐责问出声,姜令窈刚才哭得双眼微红,开口时嗓音沙哑,“你们看见我告状了?要是我真的告状了,那宋莲儿现在怎么没被祖母叫进去骂?” 双子一愣,对视一眼,面上浮现出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姜修书嘴硬,瞪着她质问道:“可要是你不说,祖母怎么可能不理莲儿?” 第二十二章 她就是个势利眼,只看得上大哥 姜令窈快被气笑了,伸手揉揉眉心,声音含怒:“难不成宋莲儿是金子,这世上的人都要喜欢她?” 不可理喻。 她今日哭得筋疲力竭,不想多纠缠,转身离开。 她心下讽刺,姜修书和姜修墨这些日子都见不着人,两次露面却都是为了给宋莲儿撑腰,真是两个“好哥哥”。 “姜令窈!” 姜修书大步上前扯住她的袖子,姜令窈手臂上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他一愣,顿时怒得脸色涨红,“你居然嫌弃我?” 姜令窈不自知地攥紧手心,在他的怒视下抬眼冷声道:“你扯到我手臂上的伤了。” 闻言,姜修书面色微变,无措地慌乱道:“这……明珠,三哥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受伤了。你是哪儿受的伤,谁敢伤你,说出来,三哥去收拾他!” 然而姜令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冷淡疏离。 她看自己就像在看陌生人。 姜修书心下一急,急于找借口将刚才的意外遮掩过去,怕姜令窈又离开,于是眼珠子一转,看见桂花树时连忙道:“明珠,三哥刚才不是有意要拉你,我是要告诉你,去年你不在府上,但我跟修墨都按照往年的习惯,将树上桂花采下晾干,待会儿我们给你送过去。” 姜令窈下意识抬头,即将入夏,今年这棵桂花树却长得不好,叶子枯瘦,枝干嶙峋,应是祖母和她都不在府上,于是便无人照看。 她和双子年纪相仿,他们最爱带着她爬树玩闹。 过去三人最喜欢这棵树,每到中秋前后,姜修墨先爬上去,抱着树枝摇,将桂花摇下来,姜令窈跟着姜修书在下面接。 她忍不住想,当年自己在树下欢笑时,可会想到今日,她和三哥四哥居然在树下对峙。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刺痛,姜令窈回过神,扯了扯嘴角。 “三哥,桂花被你和四哥送来我这儿了,莲儿这就给妹妹送去。” 宋莲儿拿袖子擦了擦泪,一脸委屈道:“妹妹喜欢莲儿的什么,直接拿去就是。” 姜令窈想笑,但对着枯瘦的桂树,她只觉心底苦涩蔓延至口中,将她所有话都堵住。 她从所有人开始对她露出不满那一刻挣扎,反思,自厌,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来视她为明珠的家人会心狠至此,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是她不好才让他们不喜欢,于是她反反复复努力,试图讨好他们,却只换得寺中的折磨。 她找不到答案,她不明白他们为何这么对她。 但她此刻已经明白,这不是自己的错。 她也不再需要答案,因为她不在意他们了,她即将远走高飞。 回过神,双子果然如原来一样面露慌乱,对宋莲儿哄道:“不,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好好拿着。姜令窈亏欠你那么多,她怎么好意思跟你抢东西。” 姜令窈不想参与他们这出戏,在双子哄落泪的宋莲儿时悄悄离开。 待回住处,文秋双手掐着自己的脸,双颊被掐得微红,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狠狠拿鞋子碾碎地上落叶。 姜令窈被她活泼的样子逗笑,眼底冷漠稍散,柔声道:“谁惹你了?” 文秋连忙抬头,提起裙摆跑到她面前站定,气得翻白眼,“三少爷和四少爷又将功课送来您这儿,让您给他们写。” 怪不得文秋气成这样。 姜令窈颔首,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没事,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文秋呆了一下,随即连忙往屋里冲,一边跑一边说好,生怕姜令窈反悔又整夜不睡为两人做功课。 功课攒了一大摞,文秋抱在怀里险些遮住视线,姜令窈忍不住叮嘱道:“太多了,你先放下一些,小心看不见摔了。” 文秋连忙摇摇头,“不行,小姐反悔可怎么办?他们真过分,这么沉的一大堆,小姐次次累好几日,做完还换不得他们一声谢谢!” “这次让他们自己熬夜,最好做不完被夫子骂得狗血淋头!” 姜令窈听她维护,心下一暖,扬唇一笑,笑完又叹口气。 过去她为了讨好公府众人,都做了多少呢? 连贴身伺候的文秋都看不下去,他们心里便没有一点波澜吗? …… 等双子回神,姜令窈已经离开。 宋莲儿抿唇道:“妹妹是不是生气了,居然悄悄走了?” 姜修书面上一怒,“呸,我看姜令窈就是被宠坏了,去了寺中一趟,居然学会了给人甩脸色!” 姜修墨没说话,目光却紧紧往姜令窈住处看去,阴沉如水。 “妹妹前几日还给大哥送了润肺汤,今日却不愿意跟你们说话,莲儿真是……” 双子齐齐看向她,宋莲儿捂住嘴,面露难色,“莲儿不是故意要说出来的,但妹妹这么过分,我为三哥四哥不值!要是三哥四哥是我的亲哥哥,我肯定最喜欢你们。” “砰——” 姜修书手握成拳,狠狠砸在桂树上,恶狠狠道:“她凭什么看不上我们,我们哪点不如大哥。若是我为公府嫡长子,那……” 姜修墨拧眉,沉声道:“三哥慎言!” “我就要说!姜令窈凭什么对大哥更好,难不成就因为大哥是嫡长子,能继承爵位?她越长大越势利眼,还不如莲儿懂事。” 第二十三章 只有姜令窈才在乎他们 宋莲儿掩住面上讥诮,劝道:“三哥,你不要为这种事情生气,不值得。” 姜修书越想越怒,一甩袖子直接离开。 “莲儿。”姜修墨皱眉,“既然今日祖母不悦,那我们明日再陪你来见她。” 宋莲儿善解人意道:“莲儿明白,四哥快去追三哥,别让他气急之下又闯祸。” 姜修墨脸色一沉,像是想起旧事,应了一声好就匆匆往前追。 望着两人远去,宋莲儿忍不住笑,心下得意。 其实公府的人都是蠢货,姜修书和姜修墨是嫡非长,无法越过姜修远继承爵位,几人虽看起来和乐,却早已生出嫌隙。 她不过稍加挑拨,双子就被戳到了肺管子,以为姜令窈因为身份的原因更亲近姜修远,两人就转而宠爱她,利用她让姜令窈难过。 他们当然在意姜令窈,可那一股气憋在心里,怎么都不舒服,好处便全都落在她这里。 可她又不是姜令窈,她不在意他们为何对她好,只要全部利益。 只有姜令窈这种蠢货才会执着于讨好别人,渴求别人的爱。 思及此,她看向身后老夫人的院子,面上笑意渐渐消失。 这个老东西,她不信她能护姜令窈一辈子! “三哥!” 姜修墨追上人,担心姜修书惹事,便直接将人强硬拽回住处,拧眉道:“今日祖母回府,你若是闹出什么动静,父亲饶不了你。” 这话说到了要害处,姜修书憋着一口气,闻言更是憋得难受,咬牙道:“我看姜令窈就是欠教训,她亲近大哥又落得什么好处,还不是被留在寺里顶罪!” 姜修墨沉下脸,还未开口就忽地看见小厮抱着一大摞书,看见他时面色一慌。 “三公子,四公子。” 小厮手一抖,书掉了一地,人也跟着跪在地上,恨不得将头摁进地里,“刚才……刚才六小姐身边的丫鬟将功课送回来了。” “什么?” 姜修书一怒,直接提着小厮的领子将人扯起来,“姜令窈把功课送回来了!她还说了什么?” 小厮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说,丫鬟说六小姐没工夫做。” 姜修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一下冒上来,气得他额心狂跳,对姜修墨怒道:“她有心思给姜修远熬汤,就没功夫做功课?这算是什么,她连装都不肯装!” 姜修墨没说话,眼底却骤然阴沉。 姜修书越想越生气,直接往明珠院冲,姜修墨没了拦人的心思,跟着一起去。 他气势汹汹,可越靠近明珠院步子越慢,到最后近乎是挪过去,盯着一地还未收拾干净的焦黑残垣瞪大眼。 他愣住,心忽地不安地跳了一下,怒声问:“明珠院呢?” “回少爷,前几日明珠院被烧了,六小姐如今住在云庭苑。” 烧了?好端端的院子,怎么会忽然烧了? 可府上谁敢烧明珠院?怕也只有姜令窈自己敢下手! 他冷笑一声,没问就下意识笃定是姜令窈自作自受,“活该,自己耍脾气把自己弄伤了。” 话一出口,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想起姜令窈刚才甩开他时候那声痛呼。 他心里莫名不舒服,一时间觉得姜令窈活该,却又生出些担心,脑海里顿时乱作一团,脸色也跟着晦暗。 姜修墨闻言没说话,冷冷看向小厮,小厮战战兢兢道:“回二位少爷,似乎是莲儿小姐无意间点了火,才……” “是莲儿点的火?” 姜修书猛地抬头,一脸惊愕,姜修墨同样震惊,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神色稍变。 “她可有受伤?” 小厮连忙道:“莲儿小姐没事。” 姜修书一脚将他踹开,“废物!我问的是莲儿吗?” 小厮痛极,颤抖着说:“奴才也不知道六小姐如何,公爷下令任何人不得提这件事,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姜修书心里的气还没消,可一转头就看见明珠院的残骸,一时间心里憋得慌,站在原地憋了好久才咬咬牙说:“算了,我是她三哥,不能跟她计较。” 他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姜修书,“四弟,我记着上次有人给你送了些雪肌膏,便宜她算了。姜令窈那么爱美,原来被树枝挂到手都要哭唧唧担心留疤,这次有的她难过!” 姜修墨点头,“去将雪肌膏送来。” 小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起身去找东西。 身边忽地静下来,双子对视,面面相觑。 眼看着天色渐暗,姜令窈和文秋守在院子里,盯着咕嘟咕嘟的小瓷罐盯得眼睛发直。 她刚才想着祖母刚回府怕是没胃口,越想越不放心,便折回去问了问祖母身边伺候的李嬷嬷,商量好就打算趁祖母还没睡醒,给她熬点养生粥。 云庭苑没小厨房,伺候的下人看清府上对她的态度,成日见不着人。 姜令窈索性在院里遮风的角落架个简陋的灶,跟文秋忙活起来。 第二十四章 她凭什么上赶着讨好大哥 “小姐好厉害,您怎么什么都会!”文秋嗅到香味,忍不住夸她,“您居然连灶都能搭起来。” 姜令窈听了她夸张的语气就忍不住笑,笑到了一半又有些心酸。 她原来也不会这些,这是廖云教她的。两人相识之后时常半夜饿得直瞪眼,最后廖云不知从哪儿想办法弄了野味,两人躲着寺里的人,悄悄开起小灶。 姜令窈微有些失神,文秋看出她黯然,顿时笑意全失,小心翼翼地抿唇说:“小姐伤还没好,您先去屋里坐会儿,等粥好了奴婢来叫您。” 姜令窈没矫情,“好,辛苦你了。” “小姐说得什么话,这是奴婢该做的!” 姜令窈一愣,想起来后面这句话,不知道对公府众人说了多少次。 这句话,她对兄长们说过,对父亲母亲说过。 她收回思绪,没再多想,转身回屋。 今日确实累,她现在腰酸得立不起来,双膝也涨涨地疼,需要歇息。 却没想手刚放在门上,院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姜令窈。” 她转头,姜修书和姜修墨一前一后走进来,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得意,走近就伸手,露出手心的小罐子。 “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宫里出来的玉肌膏,我和四弟才知道明珠院烧了,给你送药。”姜修书微有些别扭,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你受点小伤都要喊,太娇气了,学学莲儿,她多稳重。” 姜令窈下意识后退一步,拧眉淡淡看着他。 姜修书满脸的喜色顿住,她怎么不高兴? 东西递过去,姜令窈没接,“我用不上。” 她一身伤,哪是这么一点药膏能消除的,姜令窈甚至没理会的心思,确实也不需要。 姜修书不乐意,怒道:“你又跟我耍什么脾气,关心你都成了错?” 她现在需要他关心? 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姜令窈心下生出些嘲讽,不想跟他多纠缠,看着他定定道:“好,谢谢。” 她伸手,姜修书却猛地缩回手,冷脸等着她,“跟我道歉,要不然我才不给你。” 姜令窈原来最怕留疤,肯定会老老实实跟他道歉。 姜修书挑眉,又忍不住道:“你学学莲儿,一张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又尖酸又刻薄,以后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姜令窈深深吸了口气,把脱口而出的脏话压回去,瞪他一眼就走。 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姜修墨急急从姜修书手中拿过药膏,上前一步递在她身前,柔声道:“明珠,你三哥是小孩子脾气,你不要跟他计较,他也关心你,就是一张嘴太让人讨厌。” 姜令窈抿了抿唇,看着姜修墨的眸光微有些复杂。 四哥不爱多言,不如其他几个兄长跟她亲近,可同样,他也算得上伤她最少的。 她没能对姜修墨冷脸,应了一声好。 不是,她凭什么对着姜修墨就一脸笑,对他就臭着脸! 姜修书正要骂人,却忽地见角落里的文秋,愣了一下,拧眉讽刺道:“姜令窈,你现在又要把云庭苑也点了?” 姜令窈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去,顿时眉心一跳,跟上去。 “啧,你这狗脾气,我才不信那些下人的话,说什么明珠院是莲儿烧的,明明就是你烧的。” 文秋耳朵尖,听见就忍不住站起身怒道:“明珠院不是小姐烧的!” 她替小姐委屈! 文秋眼睛一红,姜令窈不动声色地挡在姜修书身前,眼底蓄起几分冷色,“三哥,文秋不懂事,你不能跟一个小丫鬟计较。” 她朝姜修墨看一眼,不自知地攥紧手心。 姜修书嗤笑一声,姜令窈松口气,却见他低头,整个人忽然僵住。 姜令窈不愿意收他送来的药,还给他甩脸色,结果一转头就给姜修远熬汤,上赶着讨好他? 姜修书死死盯着面前搭起来的灶,面色骤然阴沉。 第二十五章他这个哥哥确实失职 好!好!好! 姜修书怒极反笑,一把将药膏抢过来摔在地上,怒视着姜令窈道:“我就是丢了也不给你!姜令窈,你满心满眼都是算计。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我的妹妹不是莲儿,而是你!” 他发什么疯! 姜令窈厌烦地抬头,护在文秋身前,冷漠反问,“你以为我就想当你妹妹?姜修书,你不要来我院子里发疯,找你的莲儿妹妹去,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就说!姜令窈,你终于忍不住说实话了。”姜修书指着她,对姜修墨怒道:“你看看,你还给她说好话,她配吗?她心里哪有我们这两个哥哥?” 姜修墨上前扯住姜修书,冷声道:“三哥,你冷静冷静,不要在气头上说些伤人的话。” “哪里伤人?我说得就是实话,她姜令窈是个心思恶毒,眼里只有算计的女人!” “好,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我心思恶毒,满心算计,手段狠辣。” 姜令窈嗤笑一声,面上的冷漠如刀,“你可以走了吗?” 姜修书看着她面上的冷淡,心里更是一刺,像是被摁在水里一样沉得慌。 “明珠,你三哥昨日输……昨日遇上些坏事,今日心情不好,你少说两句,好吗?” 姜令窈听得心下讽刺,望着姜修墨的眼神也冷下来。 姜修书脾气倔,姜令窈虽一向不爱计较,可遇上他钻牛角尖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拌嘴。原来每次姜修墨出来劝和,她也就先退一步。 可姜令窈现在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凭什么是她退一步,真好笑,他们以为自己还和原来一样在乎他们? 她只恨自己小时候没跟着二哥去学武,要不然今日就能把姜修墨这个和事佬扯开,狠狠给嘴贱的姜修书一个教训。 姜修书等半天没等到姜令窈服软,冷冷笑一声,毫不犹豫一脚踹在灶上。 “文秋!” 姜令窈连忙将离得近的文秋拉过去,惊慌失措地将她上下仔细看一遍。 文秋离得那么近,要是被火伤到,她如何安心离开公府? 她气得红了眼,还没怒骂就听见姜修墨惊慌地叫道:“三哥!” 一转头,姜修书袍子被火点燃,狼狈地跑来跑去,怒骂道:“伺候的人呢!不长眼的东西,进来帮我灭火啊!” 院里哪有伺候的人? 丫鬟小厮消极怠工,早不知道哪儿去了,姜修书和姜修墨过来时候莫名心虚,也没带伺候的人。 姜修书急了,姜修墨冷静,“三哥,快倒在土里打滚。” 他上前用力捧起泥巴,往姜修书身上盖。 等火灭了,姜令窈甚至有些意犹未尽,拉着文秋在一旁看得神清气爽。 老天有眼!姜修书莫名其妙跑过来她这里乱发脾气,这下好了,遭报应了! 姜修书被火燎到脚踝,疼得龇牙咧嘴,可他心里比伤口更难受。 为什么刚才姜令窈先保护那丫鬟? 如果她先伸手拉自己,那他肯定没事。 姜修书眼睛赤红,踉跄着上前,“姜令窈,谁才是你哥哥!你居然保护一个丫鬟都不保护我?” 姜令窈后退几步,“可我自回府到现在,也只有文秋在保护我,你说呢?” 姜修书满肚子火瞬间被堵回去,堵得他脸色发青。 脚踝痛意传来,烧伤最是难受,一疼起来就像是在拿刀刃一点一点刮肉。 他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目光却忽地被地上的药罐吸引,一愣。 烧伤这么疼,所以姜令窈受伤时候也这么难受?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骂些什么,腿上伤越疼,他心里就越难受,一口气憋得慌。 他忍不住想,姜令窈受伤时候只有文秋保护她,怪不得她今天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她原来最怕疼,这点伤落在她身上,肯定更煎熬。 他这个哥哥确实失职。 姜令窈看他脸色又青又黑,翻了个白眼,对姜修墨冷淡道:“还是赶紧把他送回去吧,别待会儿留疤,又娇气地来我这儿叫嚷。” 刚才姜修书讽刺她娇气的话,像是回旋刀一样扎了回去。 姜修墨脸色也不大好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我先告辞,明珠,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两人走远,姜令窈心疼地上的粥,忍不住磨了磨牙。 文秋倒是笑出声,“活该!谁叫他们欺负这么好的小姐,这下好了,老天都知道小姐最好,看不下去您被欺负,给他们个教训!” 姜令窈被逗笑了,回过神却叹口气,“你去跟李嬷嬷说一声,今日粥没熬好,明日送去吧。” 另一侧,姜修书从姜修墨怀里挣出来,“你凭什么把我扯出来?” 姜修墨沉下脸,“你还要留在那里丢人?” 姜修书语塞,看看脚踝的伤,心里更不是滋味。 “三哥!” 一道惊慌的娇声传来,宋莲儿不知从哪儿出现,看清姜修书时,顿时落泪道:“你怎么伤的,疼不疼啊?” 第二十六章 祖母怎么只担心明珠? 姜修书狼狈的样子被看到,脸上顿时挂不住,下意识就要走。 结果宋莲儿扯住他的手就开始哭,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滚烫的泪滴落在姜修书手上,让他不禁愣神,想起一件旧事。 当初他入书院前被眼红的人盯上,将他去赌坊的事情捅到台面上,父亲一怒之下将他拘在家中,骂他败坏门风,不许他去书院。 还是姜令窈为他求情,拿出所有的银子为他兜底。 小小的姜令窈居然会为他在祠堂前跪了一整夜,待姜修书发觉,姜令窈已经病倒,额头滚烫,迷迷糊糊间却扯着他的手,继续朝父亲求情。 府上一时间乱作一团,镇国公也狠不下心再提这件事。 思及此,姜修书莫名收回手,要扯他袖子的宋莲儿拉了个空,愣了一刻。 “三哥?” 宋莲儿眼角还挂着泪,有些难堪地垂眸,姜修书猛地回神,连忙解释道:“没有怪你的意思,三哥没事。” “那是谁伤了你?” 姜修书不知怎么地,沉默片刻才说:“刚才去姜令窈院子里看她,不小心被火燎到。” “不小心?她是不是在迁怒三哥,上次我不小心点了她的院子,她就将火撒在你身上?” 宋莲儿骤然扬声,脸色涨红,“她!她怎么能这样,你可是她的亲哥哥啊!” 她气势汹汹,姜修书见状连忙扯住她,“一点小事,你别去找她麻烦。” 虽然他不让宋莲儿去找姜令窈,可说话的语气已经不如刚才冷硬。 他看着平日里娇娇弱弱的宋莲儿为自己较真,甚至要为她找上门,一时间心里复杂,望着她便想起来当初姜令窈维护他的模样。 “三哥伤成这样!姜令窈怎么这么过分,她前几日还为大哥熬汤,今日却伤你!三哥,你放开莲儿,莲儿现在就去为你讨个公道!” 姜修书脸色一沉,莲儿说得没错,归根到底,姜令窈不就是因为大哥是嫡长子,日后能承爵,才重视大哥而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她就是个势利眼! 姜修书咬咬牙,压下怒火,宋莲儿见状继续道:“祖母一回来,姜令窈就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三哥这么疼她,还为她找借口,说你自己是不小心。” 宋莲儿说着就哽咽不成声,蹲下身看着姜修书的脚踝,哭道:“三哥,你疼不疼,莲儿好难过。” 刹那间,姜修书脑子里一直紧绷着那根弦忽然断了,怒火又席卷而来,将他紧紧缠住。 凭什么姜令窈敢这么对他? 宋莲儿都知道心疼自己,可刚才姜令窈却愿意保护个小丫鬟,都不肯看他一眼,她就这么看不起他? 姜修书越想越怒,刚才对姜令窈那一丝心疼无影无踪,全然化作厌恶。 姜修墨一直在旁边沉默着,宋莲儿忽然抬头看着他,“四哥呢,姜令窈有没有拿你撒火?四哥有没有受伤?” 他一愣,随即温柔扶起她,叹口气道:“莲儿,今日祖母回来,若是闹起来,谁都讨不得好,我们先回去吧。” 宋莲儿像是不甘心般跟着两人离开,临走前却朝着姜令窈住处看一眼,心下讽刺。 几句话,就能让姜修书厌恶她,看来她还真是有个“好哥哥”呢。 姜修书鲁莽,比姜修远行事更武断,如今老夫人回府,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只需等姜修书将旧事捅破,那老东西身体不好,受不住刺激,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尖儿被公府这些蠢货欺负成这样,怕一口气上不来就直接没了。 待她没了,她倒要看看谁还能给姜令窈撑腰。 “莲儿,还是你贴心善良,姜令窈要是有你一半……” 宋莲儿思绪被打断,面上微有些不耐,嘴上却柔柔应道:“三哥谬赞,莲儿只是担心你,没有想那么多。” …… 老夫人回府后,待她歇息一日,就是家宴。 公府上次那么热闹,还是宋莲儿的及笄宴。 姜夫人今日身体抱恙,并未前来,镇国公坐在上首,正在跟姜修远说话。 姜令窈坐在老夫人身侧,垂眸含笑听着她说话,将其他人各异的目光忽视个彻底。 姜修书死死盯着她,甚至藏不住眼底的怒火,有些阴阳怪气道:“祖母怎么只关心明珠,都不看看我们?” 老夫人笑,“老三这是吃你妹妹的醋?祖母对不住明珠,她及笄宴那么大的事情,我都不在,光是一想,我心里难受得慌。” 这句话一出,公府所有人愣在原地。 这……姜令窈根本没办及笄宴,宴会当日,正好是她从寺里回来那日。 但所有人都忙着宋莲儿的事情,把姜令窈忘了个干净,就连祖母给她的及笄簪,都被姜修远做主送给宋莲儿。 老夫人拧眉,抬头扫视众人,察觉不对,当即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及笄宴没办好?” 第二十七章 她名声尽毁,配不上裴行止 厅内灯影绰约,昏黄摇曳的烛光映在人脸上,照出众人晦暗神情,却没照出各人心底杂念。 姜令窈垂眸,长睫掩住眸底阴沉,她沉默着,心下晃神。 自宋莲儿入府,她就再也没办过属于自个儿的生辰。 宋莲儿一句,“原来我和六小姐都是同一日生,可却从没办过生辰宴,每年生辰只有父亲给我煮长寿面,如今却连长寿面都吃不上了”,从此姜令窈的生辰虽还是以她的名义办,可主角却变成了宋莲儿。 今年倒好,直接没她了。 “明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令窈猛地回神,抬头笑道:“祖母,要是真有什么,我早就找您告状了。我是那种能忍着委屈的人吗?” 老夫人叹口气,姜令窈确实不是能忍的性子,可她心太好,做事总是先考虑别人,最后才想到自己,她如何不多担心她些? 话一出,众人纷纷应和,气氛终于热起来。 “母亲,您多想了。” “祖母,明珠可是府上的心尖儿,怎么可能受委屈?” “就是,她这个狗脾气,谁能欺负她?” 场面其乐融融,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姜令窈微有些晃神,看着所有人脸上的笑,跟着笑起来,心里却苦涩。 她有些怅然,这怕是这辈子最后一顿团圆饭,她离开后,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一幕。 忽地,老夫人温柔道:“明珠,你如今已及笄,婚事也可提上日程。祖母身子不中用,歇几日就为你张罗,争取夏末定亲,明年开春将你嫁过去,可好?” 在场所有人面色骤变,宋莲儿更是骤然掐住手心,脸色微白,委屈地看向上首的姜修远和镇国公。 姜令窈一惊,顾不得其他人的反应,连忙回应道:“祖母,我想多陪您几年。” 老夫人望着她的眸子浮现出几分浅淡的泪光,声音发沉,“我知道你最孝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可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到底如何,明珠,祖母撑不了多久了,但我不放心你。” 姜令窈的心像是忽地被撞了一下,陡然间一痛,鼻尖发酸。 祖母是府上对她最好最好的,可她身子不好,很多事情根本顾不上,姜令窈也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 “我得看着你找到个好去处,知道你下半辈子能顺顺利利,才能安心走啊。” 她看着姜令窈的目光温柔而沉重,姜令窈擦擦眼睛,刚要说话,却忽地被打断。 “祖母,既然明珠不急,您也别急,她年纪还小,让她多陪陪您。” 姜修远开口,他身侧坐着宋莲儿。 宋莲儿眼底含泪,就像被抢亲事的人是她。 姜令窈下意识拧眉,心下生出几分厌倦,却不想姜修书也跟着应和,挑眉看着她,“再说,这婚事还不一定呢,如今裴行止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京城女眷谁不喜欢,若是他看不上六妹……” “什么看不上!” 老夫人一拍桌,面上笑意微散,声音中带上几分警告,“我的明珠这么好,怎么会配不上他?” 姜修书一愣,被老夫人责怪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狼狈地别开头。 祖母最宠姜令窈,就是他们几个男丁都得靠边站,可凭什么? 她知道姜令窈这几年多丢人吗,什么配得上,如今只有莲儿配得上裴行止! 宋莲儿委委屈屈地说:“祖母,三哥也是无心之说,您不要怪他。” 姜修书听了这句话,心里更不是滋味,瞬间握紧拳头。 老夫人收回目光,叹口气,“明珠,祖母亲手为你张罗嫁妆,一定要让你当上京最风光的新娘。” 姜令窈张了张嘴,嗓子干涩,眼底泪意更浓。 可她等不到,也不可能嫁给裴行止,她要怎么告诉祖母自己要离开呢? 一时间,对上祖母眼中对她的期盼和担忧,姜令窈所有的想法都僵住。 她从未如此挣扎过,整个人像是被扯成两半。 饶是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可只要一对上祖母,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颤抖。 另一侧,宋莲儿自听见嫁妆两个字之后就低低抽噎,扯住姜修书的袖子,“三哥,我是不是不能嫁给裴哥哥了?莲儿好难过,为什么妹妹就不能让我这一次呢?” 姜修书攥紧拳头,死死盯着姜令窈,望见她面上的笑,心里怒意更是汹涌。 她不配! 这么好的婚事,她根本不配!再说,她亏欠莲儿这么多,不过一门婚事,让给莲儿又如何? 他蹭地站起来,怒道:“祖母!姜令窈如今名声尽毁,谁不知道她打碎佛像被罚的事情,她根本配不上裴行止!” 第二十八章 姜修书,我不会放过你 “修书!” 上首的镇国公一惊,“你给我闭嘴!当着你祖母的面,胡说些什么!” “我就要说!姜令窈得意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在祖母面前装模作样,裴家如今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若是非要将她嫁过去,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还要浪费两家多年的交情,岂不是太不值了!” 姜令窈慌了神,她完全不在意这件事,可她在意祖母的反应。 老夫人当即面色大变,“什么叫名声尽毁?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祖母!” 姜令窈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发白,瞬间手冷得发抖,慌乱道:“李嬷嬷,快将祖母的药给我!” “祖母,您别急,先吃药。” 她抖着手将药给老夫人含下,转而怒道:“姜修书,你给我闭嘴!父亲,你就要看着他胡闹吗?” 姜修书是疯了吗? 他怎么敢刺激祖母! 姜令窈愤怒得身子发颤,盯着姜修书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仇人,冰冷如刀。 镇国公还未开口,姜修书继续扬声道:“到底是谁胡闹?你一回府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活该你在青山寺待了一年,你就不该回来,总是惹事!” 姜令窈气急,拿起手中瓷杯猛地朝着姜修书扔去,动作又快又狠。 “砰——” 姜修书猝不及防,当即被砸了个正准,头上哗啦破了个口子,血流了一脸。 “你怎么敢!” 姜修墨眼疾手快,连忙扯住狂怒的姜修书,捂住嘴要将他带下去。 药丸在口中散开,老夫人这才缓过一口气,先看向身侧的镇国公和姜修远,一脸失望,“你们就由着老三胡闹?还有,什么叫在青山寺待了一年?” 姜令窈脸色惨白,俯身环住她,将头埋在老夫人的脖颈处,颤抖道:“祖母,您不要问了,好不好,您看我今日不是好好的吗?” 她刚才没落泪,如今环住老夫人嗅到她身上浓烈的药味时,眼泪顿时止不住,珠子似的砸下来。 “什么叫好好的?” 老夫人态度强硬地将她从怀中扯起来,“去年你不是在宫中当伴读吗?明珠,连你也要骗祖母?” 姜令窈忽地僵住,在祖母失望的眼神中崩溃地摇摇头,骤然失了说话的能力。 “祖母,修书鲁莽,我会给您个交代。” 姜修远在父亲的暗示下站起身,周身气势微沉,却像是惋惜般拧眉道:“这件事背后牵扯太多,我……” “修远,明珠是你的亲妹妹,当年你生病时候,她忙前忙后不肯离开,你在屋里闷了半年,她就在门前陪了半年。”老夫人话语中只剩下失望,“你如今就跟着他们一起欺负明珠?” 姜修远语塞,别开头沉默住。 “还有你!” 老夫人抖着手指向镇国公,“你刚才不说话,现在倒是知道让修远出来做和事佬,你是怎么当父亲的?” “你们这般作态,真当我老糊涂了,看不出来你们在欺负明珠吗?” 姜令窈看老夫人又开始脸色发白,哭着劝道:“祖母,您消消气,求求您不要生气,明珠只担心您,明珠害怕。” 老夫人的眼泪“唰”一下顺着眼角长长的皱纹落下,短短几息,她像是老了十岁。 姜令窈若是骄纵些该多好,怪她原来教养她时,总是教她为家人着想,他们虽忙碌来不及看她,心里却记挂着她。 都是她的错啊! 老夫人捂着心口,“是我错了,怪我看错你们,将蒙尘的明珠交到你们手里。明珠性子纯善,是我害了她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止不住地大喘气,姜令窈慌了神,惊叫道:“太医,快去请太医!祖母,祖母您看看我,我以后不理他们好不好,我以后就一直陪在您身边。” “您看看我,我害怕。” 镇国公也难得慌了神,沉声道:“来人,去请太医!” 姜修远一愣,起身就吩咐道:“将马牵来,我去请!” 姜修书做事一向不顾后果,一时间愣在原地,心慌得不行。 怎么会这样,他不就说了几句话,祖母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心里怒意全都消失,全然换做慌乱,他不敢想,若是祖母真的被他气死,这事情传出去,他后半辈子就毁了! 宋莲儿跟着哭,像是害怕般捂着脸不敢抬头。 姜令窈嗓音沙哑,等太医来时连忙跟上去,来不及给公府众人分出一点心思。 “姜修书。” 她出门前回头,眼底是刻骨恨意,“祖母若真的……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放过你!” 姜修书被她眼底的恨意震住,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她何时变得这般冷漠?居然对他放狠话! 第二十九章 姜令窈这个白眼狼,不如莲儿 望着姜令窈眼底刺骨的冷漠,姜修书愣在原地,心里莫名刺了一下。 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像是憋着一口气般闷得慌。 “我说的有错吗?” 他转头看向上首的镇国公,“莲儿比姜令窈善良大度,比她更适合当裴家主母。再说,她如今名声不堪,若是真要嫁入裴家,定然得费不少功夫,花不少银子。” “这些东西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浪费!” 他越说越激动,寻求几人的认同,公府众人一言不发,姜修书见此,心下稍安。 他没错。 加快脚步,姜令窈将老夫人送回屋,待太医来时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擦擦脸。” 姜修远将太医送进来,迟疑片刻,上前将帕子递给她。 姜令窈没接,直接拿手一抹,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泪水直接顺着手心流到袖口。 她没管,目光一直紧紧盯着祖母,心下思绪杂乱,思及手中把柄,她心下恨意稍定。 这次她一定要让姜修书付出代价! 直到太医起身,姜令窈才连忙开口问道:“祖母如何?” “唉。”太医长长叹口气,“老夫人这一年在药王谷将身子养得不错,只是今日……白白费了这一年功夫。这次暂无大碍,只是老夫人到底伤了内里,最多怕也就……” 姜令窈僵在原地,死死掐紧手心,忽地不敢将那句话问出口。 她垂下眼,哽咽道:“还请大人直说,祖母还有多久日子?” “长则一年,短则三月。”太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叹口气,想起上次见她的憔悴,竟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好端端一个公府的小姐,却次次都见她惨成这样,谁看了不感叹。 “祖母多久能醒?” “一日内会醒,我去为老夫人开些温养的药。” 姜令窈无声地点点头,盯着映在地上的烛影,近乎茫然。 长则一年,短则三月? 祖母明明……明明昨日刚回来时,已经好转许多,怎么只有这么点日子? 她捂住脸,在原地立着。 姜修远抿唇,温声上前想要为她擦泪,拍拍她的肩,却发觉姜令窈抬起头时脸上惨白一片,不见泪水。 她没哭的样子竟是比哭了更让人心惊,眼神空寂。 姜修远莫名生出些不安,“明珠,你先回去歇会儿,然后来守着祖母,好吗?” 姜令窈扯扯嘴角,抬眼冷漠道:“回去?我怎么可能回去,我还有事情没做。” “李嬷嬷,劳烦您照看祖母,我去去就回。” 她跨出门,姜修远忽地一惊,待回神才发觉她已经直直朝着膳厅走去。 “明珠。” 上首的镇国公拧眉,“你祖母可有事?” 姜令窈跨进门,稍稍伸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才慢条斯理道:“太医说,祖母长则剩一年,短则只有三月。” 厅内骤然一静,镇国公叹口气,“你祖母身子不好,今日是你三哥鲁莽。姜修书,今日起,你禁足三月,罚十棍,跪祠堂三日。” 此话一出,姜修书脸色一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十棍下去,他怕是在床上整整躺一个月。 可祖母确实被他的话伤了身子,他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鬼使神差间,他下意识朝姜令窈看去。 他定定看着姜令窈,眼神间带上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像是在服软。 姜令窈面色不变,对视时冷漠勾唇,望着姜修书被砸破的头还在流血,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她怎么一点反应没有?难不成自己刚才刻意没包扎的伤愈合了? 姜修书愣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伤还在啊,甚至血流了一脸,她没看见? 他盯着手心血迹,不敢置信地抬头,瞪大眼看着姜令窈。 他小时候顽皮,总是受伤,每次姜令窈一看都心疼得掉眼泪。就是因为他,姜令窈才有了攒药的习惯,明珠院时时备有最好的金疮药。 “父亲,十棍太重了,三哥怎么受得住!” 宋莲儿忽然哭出声,眼睛红红地委屈道:“三哥已经被妹妹砸得头破血流,这样还不够吗?” 所有人一静,镇国公拧眉沉思,姜修书将目光转向宋莲儿,里面满满都是感动。 莲儿多好,还知道关心他,哪像姜令窈这个白眼狼一样狠心! 第三十章 她居然狠得下心威胁他 望着姜令窈眼底刺骨的冷漠,姜修书愣在原地,心里莫名刺了一下。 他一时间无所适从,心里却越来越难受,像是憋着一口气般闷得慌。 “我说的有错吗?” 他转头看向上首的镇国公,“莲儿比姜令窈善良大度,比她更适合当裴家主母。再说,她如今名声不堪,若是真要嫁入裴家,定然得费不少功夫,花不少银子。” “这些东西用在她身上,简直就是浪费!” 他越说越激动,寻求几人的认同,公府众人一言不发,姜修书见此,心下稍安。 他没错。 加快脚步,姜令窈将老夫人送回屋,待太医来时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擦擦脸。” 姜修远将太医送进来,迟疑片刻,上前将帕子递给她。 姜令窈没接,直接拿手一抹,才发觉自己满脸是泪,泪水直接顺着手心流到袖口。 “大哥辛苦。” 她嗓音干涩,眼睛却一直盯着太医,直到看他起身,才猛地开口问道:“祖母如何?” “唉。”太医长长叹口气,“老夫人这一年在药王谷将身子养得不错,只是今日……白白费了这一年功夫。这次暂无大碍,只是老夫人到底伤了内里,最多怕也就……” 姜令窈僵在原地,死死掐紧手心,忽地不敢将那句话问出口。 她垂下眼,哽咽道:“还请大人直说,祖母还有多久日子?” “长则一年,短则三月。”太医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叹口气,想起上次见她的憔悴,竟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好端端一个公府的小姐,却次次都见她惨成这样,谁看了不感叹。 “祖母多久能醒?” “一日内会醒,我去为老夫人开些温养的药。” 姜令窈无声地点点头,盯着映在地上的烛影,近乎茫然。 长则一年,短则三月? 祖母明明……明明昨日刚回来时,已经好转许多,怎么只有这么点日子? 她捂住脸,在原地立着。 姜修远抿唇,温声上前想要为她擦泪,拍拍她的肩,却发觉姜令窈抬起头时脸上惨白一片,不见泪水。 她没哭的样子竟是比哭了更让人心惊,眼神空寂。 姜修远莫名生出些不安,“明珠,你先回去歇会儿,然后来守着祖母,好吗?” 姜令窈扯扯嘴角,抬眼冷漠道:“回去?我怎么可能回去,我还有事情没做。” “李嬷嬷,劳烦您照看祖母,我去去就回。” 她跨出门,姜修远忽地一惊,待回神才发觉她已经直直朝着膳厅走去。 “明珠。” 上首的镇国公拧眉,“你祖母可有事?” 姜令窈跨进门,稍稍伸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才慢条斯理道:“太医说,祖母长则剩一年,短则只有三月。” 厅内骤然一静,镇国公叹口气,“你祖母身子不好,今日是你三哥鲁莽。姜修书,今日起,你禁足三月,罚十棍,跪祠堂三日。” 此话一出,姜修书脸色一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十棍下去,他怕是在床上整整躺一个月。 可祖母确实被他的话伤了身子,他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鬼使神差间,他下意识朝姜令窈看去。 他定定看着姜令窈,眼神间带上几分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像是在服软。 姜令窈面色不变,对视时冷漠勾唇,望着姜修书被砸破的头还在流血,才满意地移开目光。 她怎么一点反应没有?难不成自己刚才刻意没包扎的伤愈合了? 姜修书愣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伤还在啊,甚至血流了一脸,她没看见? 他盯着手心血迹,不敢置信地抬头,瞪大眼看着姜令窈。 他小时候顽皮,总是受伤,每次姜令窈一看都心疼得掉眼泪。就是因为他,姜令窈才有了攒药的习惯,明珠院时时备有最好的金疮药。 “父亲,十棍太重了,三哥怎么受得住!” 宋莲儿忽然哭出声,眼睛红红地委屈道:“三哥已经被妹妹砸得头破血流,这样还不够吗?” 所有人一静,镇国公拧眉沉思,姜修书将目光转向宋莲儿,里面满满都是感动。 莲儿多好,还知道关心他,哪像姜令窈这个白眼狼一样狠心! 第三十一章 惩罚太轻,我不准! 宋莲儿看镇国公动摇,哭得更大声,抽噎道:“三哥,你快认错。” 她擦着泪走向姜令窈,“妹妹,你也清楚三哥性子莽撞,这次是他无心之失,你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就当是我求求妹妹,好不好?” 说话间,宋莲儿哭得惨兮兮,姜令窈冷着脸站在原地,一眼看过去,倒像是她在欺负宋莲儿。 “莲儿!” 姜修书直直冲着两人走来,挡在宋莲儿面前,瞪着姜令窈怒道:“你还想欺负莲儿?莲儿都哭成这样了,你怎么忍心?你欠她这么多,就不能好好对她吗?” 他说完又转头,神色稍柔几分,“莲儿,你不要理姜令窈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不要求她!” 姜令窈面不改色,将目光投向上首的镇国公。 她只在意姜修书的惩罚。 “这……”镇国公眉心紧锁,迟疑片刻反而问她,“不如,改成五棍?明珠,原来你三哥受伤时候,你最心疼,今日他都被你砸成这样了,他要是再挨十棍,你也难受。” 大门敞开,忽地卷入一阵冷风,将蜡烛吹灭大半。 姜令窈在黑暗中缓缓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姜修远和姜修墨沉重,姜修书愤怒,宋莲儿楚楚可怜,镇国公像是在询问,眼底却含着几分威压,带上些逼迫的意思。 她在他们脸上,看不见任何一丝对祖母的担心。 原本麻木的心忽地被猛地撞了一下,被撞入冰水中,冷得她一颤。 她甚至对他们生出几分恨,恨他们怎么能狠心如此,恨他们狼心狗肺! 祖母!如今躺在床榻上的人,是整个公府的长者,是父亲的生母,是兄长的祖母! 他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姜令窈垂在两侧的手微有些发抖,狂怒下,她反倒渐渐冷静下来,眼底神色越来越冷。 “明珠。” 一直沉默的姜修远开口,似是为难般叹气道:“你三哥性子顽劣,祖母也宠他,若是她知道修书因她受罚,心里也不会好受。” 姜令窈嗤笑,镇定冷漠道:“别的我不管,做错了事,就得受罚!若是今儿这事你们非要轻轻放过,那我让姜修书这辈子都过不去。不孝,又好赌,若是传出去……” 姜修书一抖,死死盯着她,眼底浮出些血丝。 却不想宋莲儿打断道:“妹妹!你不要胡说,这种没有证据的话,传出去没人信。” 她一说,姜修书顿时冷静下来。 莲儿说得没错,姜令窈刚从青山寺回来,出去说些什么话,别人都不会信。府上伺候的下人,兄长父亲,没有一个人会帮她。 若姜令窈敢说,他们就敢告诉别人,是她疯了,回府就污蔑亲哥哥。 姜修书回过神来,顿时更怒,高高扬起巴掌。 “啪——” 姜令窈更快一步,直接对着姜修书的脸狠狠扇去,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踉踉跄跄后退两步。 “三哥!” 宋莲儿扑上去,一脸惊慌。 没人想到她会忽然动手,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姜修书回过劲儿来就红着眼要动手,姜令窈冷冷盯着他,扬声道:“谁说我没证据,姜修书原先在赌场押的条子还在我这儿。”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眼前一黑怒道:“好!好!好!我就知道你姜令窈不是个好东西,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帮我,原来是要拿条子来威胁我!” “姜令窈,你这个心机深沉的贱人!” 第三十二章 姜令窈,你有本事亲手打我 姜令窈看着姜修书面上的气急败坏,晃了晃神。 什么叫威胁呢? 当年她辛辛苦苦,终于将这足以毁掉姜修书的欠条拿到,她将欠条留下,也不过是防着姜修书再入歧途,担心他自毁前程。 姜修书是公府嫡子,公府如今乃京城一流的世家,人人都得捧着他。 他一生顺风顺水,上有大哥,不必受太多压力,身边便有不计其数的狐朋狗友试图将他引入歪路。 当年此事后,连父亲都生出放弃他的念头,若不是她,姜修书怎么可能继续待在闻名天下的白鹿书院呢? 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呢,现在可以好好商量了吗?” 姜修书破口大骂,“姜令窈,你这个卑鄙小人!要是我妹妹是莲儿就好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 镇国公脸色阴沉,语气更冷:“明珠,不要拿你三哥的前途开玩笑。” 宋莲儿哭哭啼啼,“妹妹一定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怎么忍心将三哥毁掉呢?妹妹别说这种气话,太伤感情了。” 姜修远打圆场,接话道:“就是,明珠怎么可能忍心做这种事,她原来最……” 她没说话,眼前几人倒是热闹起来,说话时一个劲儿地往她这里看,见她一直不应声,纷纷像是松口气,以为她真的不计较了。 其实他们也不信,姜令窈做得出毁了姜修书前程的狠事。 原来她对姜修书多好,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不如明珠说吧。”镇国公语气稍缓,望向姜令窈的目光中却隐隐露出几分威压,像是不经意般叹口气,“明珠懂事,不会让我们为难,但是你三哥确实有错,不得不罚。” 姜令窈原以为自己刚才已经算失望,但是她没想到居然还有更过分的。将姜修书交给她处理,那有任何处罚,她都得思考他会不会因此记恨自己。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是将所有事情推到她身上,然后以此逼迫她从轻处理? 不过她这次定然不会让他们如意了。 姜令窈笑一声,镇定回应道:“既然父亲开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三哥不孝乃大罪,便打十五杖,罚跪祠堂十日,禁足半年,此外,接下来三个月内,必须日日给祖母抄写佛经祈福。” “姜令窈!” 原本松一口气的姜修书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诚心想害我?” 姜令窈面色更冷,“是觉得哪里不合理?” 姜修书暴怒,吼道:“少拿你那套办法来吓唬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他还真不信,要是自己不服,姜令窈会真的敢将自己这个亲哥哥的名声毁了! 镇国公冷下来,“这太过了,姜令窈,不要得寸进尺!” 刚才一直沉默姜修墨居然开口,迟疑道:“这罚太重了,你不心疼吗?” 姜修远拧眉,“姜令窈,他是你亲哥哥,你不能因为一时赌气害了他!” 宋莲儿抽噎道:“妹妹,你要是真的想罚,就罚我好不好。三哥哥也是为了我,为了姜家才说这些话。” “你如今名声尽毁,若是要与裴哥哥结亲,公府定然会元气大伤。再说……再说裴哥哥也并不喜欢你,你何必强求?” 几人说完,就一脸冰冷地看向她,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姜令窈想笑,心口像是被虫蚁啃噬,细细密密的疼痛顺着心口往上蹿,传到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她是在为祖母讨公道!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狼心狗肺,他们怎么狠得下心指责她? 姜令窈压住眼底泪意,红着眼一字一句道:“我名声尽毁,又是为谁?先撩着贱,明知祖母身体不好还非要嘴贱的,是谁?不敬长辈的,是谁?不将自己亲生母亲放在心上,反倒只想着遮遮掩掩,就怕坏了名声的又是谁?” 她死死盯着几人,目光狠戾如刀,看得他们心里发麻。 “我说到做到,如果今日姜修书不领罚,不去祖母床前道歉,三日后,姜修书不孝又善赌的事情定会传遍京城!” “你们以为我不舍得?” 姜令窈冷冷笑出声,指着姜修书的头,“我要是真的不舍得,他头上哪来的伤?” 姜修书一阵,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盯着她,嘴唇微微颤抖。 她,她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这还是原来活泼善良,护短明媚的六妹妹吗? 所有人这下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姜令窈说的是实话。 她真的敢,也真的舍得毁了姜修书! 第三十三章 她亲手鞭打姜修书 姜令窈毫不犹豫扬鞭,狠狠落下。 “啪——” 姜修书疼得惨叫一声,要不是被带子绑在长椅上,他已经跳起来了。 这鞭子用油浸过,看上去软,打在身上却比铁还疼,要是用力些,指不定皮没事,里面的肉能烂大半。 “明珠!” 姜修远惊骇,要上前阻拦,姜令窈长鞭指向他,他往前一步,鞭子就落在他面前的青石板上。 仅仅一下,青石板就落下道白印,可见她多用力。 “他是你哥哥,要是你亲手打他的事情传出去,你的名声可怎么办?” 姜令窈嗤笑一声,“我还有什么名声?” 姜修远所有的话被她冷冷的眼神堵住,一时间心里慌得难受。 他想拦她,却又想起她在寺里待了一整年,心里发虚。 姜令窈一鞭又一鞭,一开始姜修书还骂得格外难听,没一会儿却连骂的力气都没了,双手虚弱地垂在两侧,外衫都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觉得他活该。 最后五鞭下去,姜修书是被小厮抬出去的。 姜令窈目光冷沉,待他被抬走,抬眼对姜修远道:“还望大哥守诺,不要忘了余下的惩罚。” 姜修远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盯着她,嗓音干涩道:“姜令窈,你原来最善良纯真,如今怎么变得这么……” “变得怎么?恶毒?” 姜令窈觉得他这句话实在好笑,说话时语气更冷,“我变成什么样,关你屁事!” 姜修远惊骇,指着她惊声道:“谁教你这些下流话?” 姜令窈手里长鞭还没丢,闻言一抬手,拿鞭子把他的手打开,转身就走。 姜修远死死盯着她,一时间竟是生出几分茫然,不敢信原来娇气温柔的小妹会变成这样。 明明,明明原来她最爱缠着他们,每当他换季身子不舒服,她就成日成夜守在床边,为他煲汤,见他好转才揉着熬了几夜的红眼睛回去睡觉。 可今天,她却狠得下心亲手鞭打姜修书。 他心下怒意越沉,最后转头对小厮吩咐道:“给老三送药,然后差人盯紧姜令窈,再派人去寺里查查,她在寺中到底与哪些人结交。” 到底是什么人把姜令窈教成这样? 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 跨进门,伺候老夫人的李嬷嬷迎上来,给她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五小姐!” 李嬷嬷看着她手上掉落的血滴惊呼出声,连忙道:“快,去把药拿来。” 姜令窈一怔,后知后觉地顺着李嬷嬷的目光低头,白色杯壁上留下血痕,手腕处更是有血滴摇摇欲坠。 是刚才打姜修书太用力才勒伤。 “老夫人看了定要心疼。” 李嬷嬷扯过姜令窈的手,沉沉叹口气,眼底满是心疼,“五小姐,您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今日老奴听见三少爷说的话都觉得心疼,更何况老夫人?” 姜令窈抿唇,“嬷嬷是要跟我说什么?” “小姐,在老夫人心里,您才是最要紧的,万事不要瞒着她。” 她顿时愣在原地,鼻子一酸,生出几分泪意,微有些失神。 李嬷嬷牵过她的手,将衣袖往上撩,姜令窈猛地回神,连忙收手。 但李嬷嬷已经看见了她伤痕累累的手腕,整个人僵在原地,颤声道:“小姐!” 姜令窈平静地摇摇头,“嬷嬷不必多说,给我上药吧。” 李嬷嬷擦擦眼泪,姜令窈转头看着床榻上闭着眼的老夫人,心里酸涩,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又要如何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 上完药,姜令窈靠在床边,目光紧紧定在老夫人身上,一刻不敢休息。 李嬷嬷来劝,才让她在第三天夜色将亮时,靠着床闭眼休息片刻。 忽地,头上似乎覆上一双大手。 姜令窈猛地睁眼,老夫人正看着她,眼底蓄满泪意。 “祖母。” 她熬了一整夜的眼睛通红,干涩得厉害,“您可感觉好些?” 老夫人微微点头,看姜令窈起身,开口道:“明珠,不要去叫人,祖母和你说会儿话。” 姜令窈竭力抑制着心口的泪意,哽咽着点点头。 “祖母对不住你,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居然护不住你。” 老夫人垂泪,双手颤巍巍地抹上姜令窈的侧脸,擦擦她的泪,“你父亲和那男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冷血,明珠,我知道我活不久了,我送你走,可好?” 送她走? 姜令窈惊愕抬头,不敢置信地一震,“您,您说什么?” 第三十四章 祖母要送她走? 老夫人老泪纵横,“明珠,你不知道,当初你祖父也是这样对你父亲。” 姜令窈手一抖,睁大眼。 “当时他有了个外室,要将你父亲与我撵出去,好在他是个短命的,没能从女人肚皮上下来,才让我将你父亲扶上位。” “如今看来,这父子真是一脉相承的冷血,明珠,你不一样,你和他们都不一样,祖母最不放心你。” 姜令窈被这几句话震得脸色微白,手脚冰冷。 怪不得,怪不得祖父一个镇国公中年暴毙,却草草了结了后事。 原来他死因如此上不得台面。 姜令窈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一直以为祖父是暴病而亡,她担心提起这件事惹了祖母伤心,也从不敢说。 所以,祖母当时到底受了多少苦,年老时身子骨竟是差成这样? 她将眼泪憋回去,眼睛红彤彤,“祖母,您太辛苦了。” 老夫人笑笑,“是,是辛苦,所以我不想明珠也这么辛苦。我出嫁前是江州女,江州文氏的老夫人是我的手帕交,明珠,祖母时间不多了,我想将你送过去。” 但这是下下策,她信文老夫人能为她照顾明珠,可江州其他人难免会在背后非议。 她说着,却又迟疑,“裴家那门婚事也是极好的,待我再仔细想想。” 她想离开,祖母也想送她走。 姜令窈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想起昨夜李嬷嬷所说,在祖母心中,她才是最重要的,骤然泪如雨下。 “我不要走。” 她擦擦泪,“我再陪陪您,好不好?” “你对他们还不死心?” 她闻言摇摇头,“这府上,我只放不下您。” 老夫人笑了笑,像是释然,又像是松口气,“你怎么就不像姜家的人?你要是跟他们一样冷血,我反倒放心啊。” “也罢,我这身子骨至少还能挺三个月,还来得及让我为你细细谋划。” 老夫人伸手,为姜令窈撩起耳边碎发,语气更温柔,“明珠,祖母还有些姜家人不知道的私产,我全都留给你,这样你无论去哪儿,都能轻松些。” 姜令窈眼泪更止不住,哭得呼吸骤乱,喘不过气。 李嬷嬷听见动静,在门外问道:“主子,您醒了?奴婢可能进来?” “进来吧,把那些东西也拿进来。” 老夫人等李嬷嬷进门,才在两人搀扶下坐起来,将木盒缓缓打开,拿出一条银链为她戴上。 “这是万元商行的钥匙,明珠,这里面有十万两银子,当年出事我担心保不住嫁妆,索性全部转移出府,如今看来,真是一个好决定。” 老夫人笑吟吟,“别哭,祖母给你送东西,怎么还哭鼻子?” 姜令窈哭得瓮声瓮气,闻言嗯了一声。 “万元商行遍布各国,你去哪里,都能使得。若是钥匙丢了也别怕,你就说,你是明珠,他们认人,祖母早早交代过。” 明珠…… 明珠! 姜令窈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祖母其实已经为她谋划了很久吧。 “本打算将这些当做你的嫁妆,如今看来,祖母怕是看不见你出嫁了。” 姜令窈今天止不住自己的泪,老夫人伸手为她擦泪,笑道:“还有些东西,明日再交给你,你眼睛肿成这样,是不是这几日都没睡?” 她抿唇,靠在她膝上,“我不想走。” “也罢,你直接脱了鞋袜,睡祖母床上,就和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姜令窈点头。 这一觉是她自回府后睡得最好的一觉。 老夫人见她呼吸平稳,才示意李嬷嬷将自己扶起来,走到屏风后低低问:“你可有去将事情问清楚,他们到底怎么对明珠?” 李嬷嬷长长地叹口气,“就是您看见那样。” 她说完,不解道:“小姐这么好,他们怎么这么狠心?” 老夫人冷笑一声,想起当初将小产的她和重病的儿子在雪天撵出府的男人,眸光骤然一冷,“姜家人就是这样,明珠是最不像他们的。” “那您是打算……” “若明珠能嫁给裴行止,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一定要将她送走。” 老夫人病了许多年,眼珠浑浊染上暮色,说起这件事却又变成了当年雷厉风行的姜大夫人,语气凌厉,“他们会后悔的。” 第三十五章 姜令窈不会来你的生辰宴 醒来,姜令窈猛地睁开眼,才发觉已经到了正午。 “我睡了多久?” “回小姐,您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啊?” 姜令窈一愣,脸色微红道:“祖母呢?” “老夫人就在外间。” 说话间,外面的几人听见动静。 “明珠醒了?” 姜令窈手忙脚乱地穿衣,走出去时脸色更红,害羞道:“让祖母见笑了,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老夫人笑得开心,“多睡好啊,我人老了身子不好总睡不着,见你睡得香,心里也舒服。” “不多说,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姜令窈确实饿了,闻言连忙在桌边坐下,撒娇道:“祖母陪着我吃一点,好不好嘛?”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姿态。 老夫人应下,陪她用完午膳,正要交代事情,却忽地听见门被敲响。 “主子,五小姐,今日是裴郡王生辰,他的马车正在门口等着,请问五小姐可要去?” 姜令窈毫不犹豫摇头,“不去,我要陪着祖母。” 老夫人却难得没顺着她的话,不赞成道:“去,裴行止与你有婚约,你该去。” “祖母!” “来人,给小姐洗漱宽衣。” 姜令窈看出祖母态度坚决,抿了抿唇,心里的喜悦全无。 她清楚,祖母是担心她。 可她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去看裴行止他们的嘴脸。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在老夫人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 算了,能哄祖母心安也算是好事。 …… 镇国公府外。 裴行止立在马车旁,眼神冷淡。 他今日一改往日的低调,穿着一身黑红绣金锦袍,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配合他周身气质,更显露出几分沉稳坚毅。 宋莲儿一出门就看得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快步上前道:“裴哥哥来得这么早?” “嗯。” 裴行止应了一声,目光却放在她身后,像是在找什么人。 宋莲儿顺着他目光看去,望见空荡荡一片,顿时心下恼怒。 他找姜令窈做什么,那个女人就这么好,居然能让裴行止上心? 裴行止气运非凡,身份尊贵,当然只有她这样不一般的穿越女才配得上! 她压抑着怒意,像是不经意般问道:“我和大哥都出来了,裴哥哥为什么还不走?” 今天姜令窈肯定要陪着那个老东西,不会来! “还有人没来,你们可以先去。” 宋莲儿攥紧手心,却挤出笑道:“裴哥哥是在等妹妹?可妹妹这几日都见不着人,今日也没见她院里有什么动静,难不成……难不成裴哥哥忘记给她发帖子了?” 裴行止脸色一冷,目光扫向小厮。 “主子息怒!姜小姐的帖子可是奴才亲手送过去的,怎么可能忘?” 裴行止闻言,心里却更不舒服,所以是她不想来? 想起上次姜令窈含笑的承诺,他又压着心里那一丝不快,淡淡道:“我在这里等着。” 宋莲儿眼睛一红,扯了扯姜修远的袖子。 姜修远沉声道:“裴兄,她怕是不会来,今日是你的生辰,你这个主人若是晚去,怕是会误事。” 裴行止抬眼,“无妨,时候还早。” 宋莲儿气急,却只能陪裴行止一起等,气得她搅烂了手心的帕子。 又半个时辰,她又扶了扶额头,脚一软就朝裴行止倒去。 “莲儿!” 姜修远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连忙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不如你先回去?” 宋莲儿气姜修远抢先扶自己,脸色一沉,却柔弱道:“没事,我陪你们一起等妹妹。” 姜修远怒了,对裴行止劝道:“姜令窈这几日一直在闹脾气,我们走吧,别白白等着。换做原来,她可是第一个出府坐上你马车的,今天没见人,肯定是不来了。” “就是,大哥说的没错,裴哥哥别等了,你一番好心被她当做驴肝肺。她好狠的心,舍得让你等她这么久,莲儿心疼。” 裴行止目光沉沉,手心已经被攥出几个指印。 换做原来,他来接姜令窈时,她会早早在门前等着。 她今天真的会来吗? 沉思间,他面上已蓄满怒意,看得宋莲儿一喜。 第三十六章 岂不是你上赶着? “裴哥哥,不如我亲自去问问妹妹?” 宋莲儿嘟着嘴,一脸愤愤,“她就算不去,也该找人跟你说一声,怎么能让你平白无故等着?再说,妹妹怎么那么大的架子,若是你差人去问,岂不是相当于你上赶着?” 裴行止面色不变,藏在手中的手却越攥越紧。 姜令窈到底想做什么? 他思绪纷杂,这是姜令窈第一次冷待他,换做原来,他一转身定然能见到姜令窈巴巴看着她。 哪有他等姜令窈的份? 姜修远被泪光闪烁的宋莲儿扯住袖子,犹豫片刻还是对裴行止正色道:“裴兄,你等她做什么?我今日拿我的脸面担保,姜令窈肯定不会来!” 祖母的事情算姜家私密,自然不能告诉裴行止,可姜令窈这几日可是铁了心一直守在祖母床前,依照她对祖母的孝心,今日她定不会来。 却不想话音刚落,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谁说我不会来?” 几人惊愕抬头,姜令窈正徐徐走来,穿着一身许久未见的桃红裙子。 宋莲儿险些因为这临门一脚而气急败坏,不禁质问道:“妹妹怎么才来,你不是……” “不是什么?”姜修远担心她说出祖母的事,连忙打断她的话,冷声道:“既然来了,就上马车。” 他看着姜令窈此刻的灼灼风华,忍不住刺了一句,“你看看我们等你多久,你怎么就不能像莲儿一样懂事!” 他看着姜令窈穿着和去寺前风格相似的一身裙,心下莫名松口气,对她态度又有些高高在上起来。 说到底,他不觉得姜令窈会一直硬气下去。毕竟她再如何,也只是府上的小姐,日后需仰望他这个兄长,哪敢一直闹。 “你怎么才来?” 裴行止拧眉问,“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姜令窈抬眼,“宴会午后才开始,我若是现在出发,也算不得晚。” “可原来你都会提起过来。” 她笑笑,“你也说了是原来,不是吗?快走吧,若是再等会儿便真的耽搁了。” 裴行止的心莫名一闷,姜令窈所说没错,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眉眼稍冷,指着自己的马车对她道:“上去吧。” 宋莲儿在一旁看得心下冒火,裴行止原来可最讨厌别人靠近他,更别说与人同乘,姜令窈这次回来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迷药? 却不想姜令窈在他的邀请下摇摇头,客气地指指不远处,“我的马车到了,我与郡王孤男寡女,还是得注意名声。” 三番五次碰壁,裴行止的脸彻底冷下来,闻言直接跨上自己的马车,扬声道:“走!” 姜令窈心下没有半分波澜,上了不远处祖母为她准备的车架。 她掀开车帘,马车渐渐驶离公府,让她不自知地松一口气。 裴行止今日的态度又算什么? 原来自己百般讨好,他却不为所动,如今她彻底不感兴趣了,他反倒巴巴凑上来。 给廖云送信那次,给她礼物那次,还有这次,若是换做原来的她,不知道该多开心。 但姜令窈清楚,这不过是裴行止的胜负欲在作祟。 他这样一辈子没有受过挫折的天之骄子,见她忽然不再讨好,自然会被胜负欲支配,做出些惊人眼球的事。 不过这又如何? 姜令窈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链子,心下平静。 待回神,马车已经停下。 姜令窈深吸一口气,才搭着她的手下马车,抬眼,对上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 裴家天骄的生辰宴,自然是京城权贵云集。 可如今,她只是戴罪归来的姜家五小姐,再不是原来众星捧月的明珠。 “嘶,姜家这位回来了?她不在姜家这一年,姜家这些人可经常带着那什么宋莲儿出席各个宴会,我还以为这五小姐这辈子怕是不会再露面。” “可不是,姜令窈坏了名声,如今还不如那个养女。不过按照她今日的身份,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得巴巴凑上来?” “真是笑死个人,原来她追在裴郡王身后,都没得半分不同,如今成了这样,她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流言蜚语如利刃般直直刺入她的心口。 姜令窈攥紧手心,面上却维持着端庄笑意,缓缓踏入裴家大门。 第三十七章 将麻烦甩给姜令窈 姜令窈已经许久没来这么热闹的宴会,一时有些不适用,面上却不露出半分。 见她坦然,那些非议声竟是越来越小。 她不想理会,侧过头对文秋低低吩咐道:“待会儿你将生辰礼送去管事那儿。” 文秋一愣,下意识问,“可小姐原来不都是亲手交给裴郡王?” 话一出口,文秋悔青了肠子,连忙请罪,“是奴婢多嘴!还请小姐勿怪,奴婢这就去!” 姜令窈清楚文秋这丫鬟忠心耿耿,只是性子耿直,自然不打算追究。 但她还是故作生气,抿唇道:“祸从口出,日后说话得小心!” 她离开后,文秋若是再这般口直心快,只会惹麻烦,她必须让她记着教训。 文秋脸一白,一想若是自己真的给姜令窈招来麻烦,就心里难受得不行,顿时正色道:“是,小姐说得是。” 姜令窈在心里沉沉叹口气。 …… 另一侧,宋莲儿和姜修远的马车不如姜令窈的好,竟是落后一大截。 待到达,他们只看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根本不见姜令窈的影子。 宋莲儿抹抹眼泪,“妹妹是不是生气,才让马车走那么快,不等我们一起?” 姜修远脸色骤然一冷,“不必理会!她这样的脾气迟早吃大亏,既然不愿听我的,那我便好好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进门,宋莲儿已经被姜家人带着混了个眼熟,可以自己去与各个贵女社交,进来便有熟悉的贵女与她打招呼。 她收敛面上冷漠,换做天真笑意,走进人群中。 “宋小姐,你家那一位回来了?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宋莲儿红了眼,抿唇道:“妹妹,妹妹生我的气。” 相熟的小姐们对视一眼,当即凑上前问道:“生你什么气?” “今天我跟大哥还有裴郡王一直等着妹妹出门,可我们等了一个时辰,妹妹还没来,她也不让丫鬟给个准信。我不忍心看大哥他们一直顶着风等,便打算差丫鬟问她到底还来不来。” “没想到……没想到妹妹忽然出来了,听见这句话就觉得我在催她,生气了。” 一行人震惊。 “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简直太过分了!” “也就宋小姐脾气好,若是换做我,我肯定得骂人!” 宋莲儿故作委屈地擦擦眼睛,心下嗤笑一声。 待宴会结束,全京城的贵女都能知道姜令窈耍脾气。 她面上笑意更深,却不想忽地传来一道高傲的女声。 “宋莲儿?你不是宋家的养女吗,倒是厉害,连这种宴会都能蹭进来。” 她一僵,垂眸低声道:“参见文德郡主。” 文德郡主爱慕裴行止,在姜令窈离京的一年里,她转而针对宋莲儿,手段直白,却让她时时下不了台。 宋莲儿气急,可文德郡主很得太后恩宠,她不得不低头。 文德郡主似笑非笑,原本称得上秀丽的面庞都带上几分刻薄,“不错,你终于学会礼数了。” 宋莲儿恭敬道:“多谢郡主夸赞,只是臣女有些不舒服,需先行告退。” 文德郡主嗤笑一声,“见了本郡主就想跑?怎么,你是要装可怜让别人觉得我凶恶?” 宋莲儿咬紧牙关,“臣女不敢撒谎。” 这个死女人不会轻易放过她! 转瞬间,宋莲儿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灵光,让她怒意稍顿。 姜令窈也在这宴会上。 思及此,她抬眼委屈道:“其实,其实是臣女的妹妹刚回家,臣女不放心妹妹一人,打算去陪她。” 文德郡主面色微变,“姜令窈回来了?” 宋莲儿当即道:“是,今日妹妹可是裴郡王亲自邀请,甚至不辞辛苦来公府将她接来宴会。” 什么,姜令窈是裴行止亲自接来的? 文德郡主彻底冷下脸,阴沉道:“我也许久没见她,不如你去把她喊过来,本郡主跟她叙叙旧。” 宋莲儿一喜,故作柔弱道:“是。” 第三十八章 他这么轻易地说出两人的秘密 今日生辰宴办在裴家花园,姜令窈寻了个偏僻处,藏在花丛后的小桌边喝茶。 她今日来,也只是为了让祖母安心。原来参加宴会,她身为国公府的小姐,必须跟贵女们结交。 可现在不同,她即将离开,这些人情往来与她再无关系,她不想再费心思去理睬。 恍神间,宋莲儿忽地出现,对她笑道:“妹妹,还好裴哥哥与我提过,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姜令窈神情微冷,起身离开。 这里是她原来与裴行止心照不宣的秘密地盘,每次宴会,他们都会躲来这儿喝一杯茶,消消疲乏。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与裴行止维持了多年的秘密,却在自己离开一年后就被他告诉宋莲儿。 念头一转,她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这是她自认的秘密,说不定裴行止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妹妹别走,文德郡主要见你。”宋莲儿扬起笑,转头对身后道:“我找到人了,妹妹在这里!” “滚!” 姜令窈冷冷呵斥一声,“你自己惹的麻烦,别往我身上引。” 她毫不犹豫离开,脚步飞快。 宋莲儿没想到她这么坚决,顿时愣了愣,待文德郡主的丫鬟过来,姜令窈早已离开。 丫鬟拧眉,神情不耐道:“人呢?” 宋莲儿笑容一冷,指着姜令窈离开的方向道:“她从这里走的,你快去追!” 丫鬟白她一眼,“你什么意思?要是我追出去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只是要请她过去,又不是要将她强行押过去。” “收收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家主子会蠢到当你手里的刀。” 这丫鬟是文德郡主的心腹,曾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自然能一眼看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 宋莲儿心下难堪,死死咬住下唇,唇齿间弥漫出几分血腥味。 丫鬟冷冷扫她一眼,往来时的路离开。 宋莲儿气得脸色发白,望着桌上未收起的茶杯,伸手拿起就狠狠往地上一摔。 “莲儿?” 她听见这道疏离的嗓音,忽地僵住,微有些慌乱地转头低声道:“裴哥哥怎么来了?” 裴行止看清站在这里的人是宋莲儿,面上微有些失望。 他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怎么知道这里?” 宋莲儿垂眸,像是慌乱道:“是……是妹妹告诉我的。” 姜令窈告诉他的? 裴行止拧眉,当初每次宴会中途,他来都能见到姜令窈招手,桌上备好温茶和点心。 他想过宋莲儿或许是无意中发现,却没想这居然是姜令窈告诉他的。 他面色不大好看,宋莲儿委屈道:“裴哥哥不说话,是觉得我骗你?” 裴行止摇摇头,“无事,你先歇着,我还有事。” …… 离开僻静处,姜令窈不可避免地迎头遇上一行人。 “哎呦,这不是姜小姐吗?好久不见,姜小姐何时从白马寺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 对上她含着恶意的眼睛,姜令窈镇定道:“前些日子就回来了,不过好久不见,王小姐倒是还如原来一般丰腴,真是让我羡慕。” 王小姐脸色一变,她平生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胖。 姜令窈怎么敢! 她怒极,却被身边的小姐妹扯了扯袖子,在她耳边低低道:“她再落魄也是公府的小姐,你冷静些。” 她一腔怒火顿时被压下去,憋屈得脸色发青,恨恨看姜令窈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自是比不得姜小姐,在寺中清修一年。不过刚才文德郡主在找你,你怎么不去?” 姜令窈冷淡抬眼,平静扫她一眼,应了一声就离开。 这样随便几句话就能激怒的蠢货,她不屑继续跟她耗功夫。 不过今日宴会上人这么多,她若是现在偷偷称病告辞也不会引人注目? 姜令窈沉思片刻,倒是真的想走,于是站在原地等着送礼的文秋回来。 “姜令窈。” 她听见这道声音,抬头,正好对上那一双高傲的眼睛,随即颔首行礼道:“参见文德郡主。” 文德郡主嗤笑一声,“你躲什么?” 姜令窈微微拧眉。 遇上这难缠的郡主,她怕是暂时走不了了。 远处,宋莲儿跟在姜修远身边,在他的介绍下与各家公子小姐结交,瞥见文德郡主站在姜令窈身边,顿时幸灾乐祸。 “诶!姜大公子,郡主身边那个,是不是你妹妹?” 姜修远朝友人指出的方向看去,骤然眉心紧锁。 她遇到麻烦了。 第三十九章 姜令窈才是公府唯一的千金! 文德郡主向来行事张扬,此刻一开口,宴会上众人目光就被吸引。 姜令窈察觉其中恶意,眉心紧皱,抬眼道:“躲什么?只是我身子不舒服,打算先行告退,还请郡主理解。” 文德郡主上下扫她一眼,不信道:“怎么可能,本郡主才不信你会走。” 姜令窈淡淡道:“若是郡主不信,你可以亲自将我送出门。” 文德郡主像是诧异般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撇撇嘴道:“你向来诡计多端,本郡主才不信你的鬼话。” “行,本郡主今天有的是耐心。” 说话间,她眼底敌意却稍稍散去几分,姜令窈心下微松,打算离开。 “妹妹怎么能让郡主送你,若是传出去,别人岂不是会觉得郡主欺负你,竟是将你撵出宴会?” 是宋莲儿。 文德郡主当即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姜令窈,你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姜令窈抬眼,宋莲儿跟在姜修远身边,对视时朝她微微挑眉,眼底幸灾乐祸。 她是故意的。 姜令窈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被宋莲儿恶心得难受,眼神彻底冷下来,“姜修远,管好你带来的人,不要多嘴。” 姜修远本来还有些担忧,闻言顿时拧眉道:“莲儿不过是直话直说,你一向心思深,她说错了?” 一旁的文德郡主看看姜令窈,又看看宋莲儿,忽地嗤笑一声道:“姜令窈,看来你还真不如这个养女,连你大哥都偏向她。” “你真可怜,离家一年,家人把你忘了个干净。你可知道,你离京这一年,姜家人次次赴宴都要带着宋莲儿,有些不熟悉的,还以为她才是姜家小姐。” 她向来泼辣,姜令窈惹了她不开心,她自然是句句往人心上戳,戳得刀刀见血。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下意识朝姜修远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他面上还未来得及掩饰的慌乱。 原来他也会因为这件事心慌? 她心底生不出波澜,只是觉得姜修远好笑,明明能面不改色地做出那么多比这更过分的事,如今被别人挑明,他居然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冷淡地看向文德郡主。 “怎么,难过了?”文德郡主面上笑意渐深,抬了抬下巴道:“不过我觉得,现在宋莲儿确实比你更像公府的小姐,你看看,你长得跟你母亲还有哥哥们一点都不像。” “这么妖媚,这么不端庄,指不定……” “郡主!” 姜修远终于不再沉默,上前含怒打断她的话,“还请慎言,姜令窈就是我公府的五小姐,是公府唯一的千金!莲儿是公府的养女,这是不争的事实,容不得旁人胡乱猜测!” 他说着,朝姜令窈看一眼,像是在安慰般朝她颔首。 姜令窈心底没有一点波澜。 若是换做原来有人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 可今夕不同往昔,若现在有人告诉她,说她不是公府的小姐,她反倒如释重负,再没有任何负担。 其实文德郡主的话确实在理,如今京城谁不觉得宋莲儿才是公府的真小姐? 姜令窈心生讽刺。 宋莲儿一直观察着周围人,听所有人都因为文德郡主的一番话议论姜令窈时,她不禁得意。 只是听姜修远一说,她眼底的笑意又渐渐散去,化作几分怒意。 “大哥,莲儿知道自己不是你的亲妹妹,知道自己不如明珠。” 她扯扯姜修远的袖子,说话间眼底已经蓄满泪,下一刻就捂着心口喘气。 姜修远面色一沉,当即将她打横抱起,惊声道:“来人,快传医师!” 姜令窈看得好笑。 刚才还说自己是公府唯一的千金,现在宋莲儿一开口,他就将被文德郡主为难的自己丢在原地,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真是虚伪。 文德郡主笑出声,看向她道:“怎么办啊,姜令窈,你哥哥不要你了。” 她知道姜令窈多看重自己的亲人,说完这句话就心生快意,耐心地盯着她,等待着她露出黯然和难堪。 姜令窈却只挑眉,淡定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拿逗孩子的话来说我?” 看她没被自己的话刺到,文德郡主脸上骤然阴沉。 却不想一个丫鬟忽然走近,颔首行礼道:“请问可是姜小姐?” 姜令窈抬眼望去,丫鬟穿着裴家的衣裳,见她时盈盈一笑,恭敬道:“姜小姐,我家主子是三皇子妃,她要见你。” 三皇子妃,裴家大小姐? 裴行止的嫡亲姐姐,她与自己关系并不熟络,为何要见她? 第四十章 是裴行止为你解围 只是眼下更差,姜令窈想了想这位裴家大小姐温良端庄的名声,还有原先的数面之缘,还是选择跟在丫鬟身后离开。 走出一小截,姜令窈顿住步子,问道:“请问娘娘为何要见我?” 丫鬟转头回道:“奴婢不知,只是娘娘对小姐印象不差,小姐不必担心。” 众目睽睽下,三皇子妃不可能不顾名声对她做什么, 姜令窈继续跟上去,直到走到内院,才见丫鬟敲敲门,“主子,姜小姐来了。” “请进。” 推门,裴宁月坐在院中的小桌前,抬眼温和笑道:“许久不见,明珠,先来坐着吧。” 裴宁月和裴行止都生得极为出色,只是她温柔近人,不像裴行止一般冷漠。 “多谢娘娘解围。” 她行礼坐下,裴宁月为她亲手斟了一杯茶,柔和道:“不必这般生疏,你还和原来一样叫我裴姐姐。” 她说着,倒是笑道:“我随三殿下驻守边疆四年,前些日子刚回京,一眨眼,明珠都长得这般大了,想我离开时候,你还跟行止追到城外,给我送了不少点心。” 思及旧事,姜令窈面上终于露出几分温和笑意,想起当初裴宁月给她扎辫子的耐心,温和道:“数年不见,裴姐姐还是如原先一样美丽。” 裴宁月面上笑意更深,“就是,我家行止自小性子古怪,谁都不能近身,你是唯一一个能跟在他后面的。” 姜令窈一顿,不知裴宁月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客气回应道:“裴姐姐说笑,当初是我太缠人,缠得裴郡王防不胜防,这才能跟在他身后。” 裴宁月摇摇头,“不不不,依照行止这性子,若是对你无意,你怕是连他的影子的见不到。” 几句话,姜令窈已经生出离开的心思。 其实裴宁月说得没错,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误以为裴行止对她特殊。 她颔首,“我身子不舒服,可能得先走一步。今日还是得多谢裴姐姐为我解围。” 裴宁月已经从她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对劲,心下诧异,没想到原来融洽的两人居然闹起了脾气,面上维持着温柔笑意道:“不,我消息可没那么灵通,为你解围的另有其人。” 姜令窈一顿,下一刻,裴宁月转头对屋内叫道:“行止,还不快点出来,明珠今日身子不舒服,得先回去了。” 裴行止就在屋里? 姜令窈的心猛地一紧,险些没维持住面上镇定,抬眼,对上裴行止冷戾的目光。 她当即行礼起身道:“多谢裴郡王与娘娘美意,今日是郡王生辰,我自己离开就是,不好耽搁二位正事。” 裴宁月还没说话,裴行止已经几个步子跨到姜令窈身前,垂眸居高临下地冷淡道:“走。” 姜令窈沉默片刻,默默跟在他身后。 原来见不到,如今却一天碰到不知多少次,她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沉思,惦记着去送礼的文秋,没想到险些撞上前面忽然停下脚步的裴行止。 “姜令窈。” 裴行止面色疏冷,语气微沉,“我的生辰礼呢?” 姜令窈微惊,“我已命文秋送去管事那里。” 裴行止心下微微一沉,不由得追问,“往年都是你亲手送我,为什么?” 姜令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嗓子微有些干涩。 这算什么? 如今她开始远离,他倒是又凑上来了,这就是男人? 她心生讽刺,维持着面上的冷淡道:“男女授受不亲,往年是我不懂事没规矩,还请郡王恕罪。” 裴行止总觉得心里有几分不安,像是什么东西即将脱离他的掌控。 他面色稍变,定定看着她,因为她面上的冷淡生出些怒意,心里越来越难受,像是憋着一口气。 看他转身就走,姜令窈也一言不发地跟上他的步子。 裴行止在自己面前装作在意她的样子,若是换做原来,她肯定会感动。 他和公府众人一模一样,表面功夫都做得极好。 不过,谁在意他们这些花言巧语? 走出裴府大门,姜令窈正要开口告辞,却不想远处宋莲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委屈道:“妹妹,原来你是真的要走,刚才是我多言。” 裴行止下意识转头,看见宋莲儿头上熟悉的簪子,面色微变。 这是他送给姜令窈那套头面。 她居然转头就送给宋莲儿了! 他沉寂已久的怒意渐渐汹涌。 第四十一章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姜修远紧随其后,面色微有些复杂,“姜令窈,我刚才担心莲儿,一时间慌了神把你落在那里,文德郡主可有继续为难你?” 姜令窈扯了扯嘴角,“也没什么,她就说了几句,觉得我不是公府的小姐,问我是不是被抱来的。” 姜修远本来还在愧疚,听完顿时一怒,“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非要刺我?” 姜令窈没有再理会的心思,转身对裴行止道:“多谢郡王相送。” 她转身就走,裴行止再也压抑不住面上怒色,扯住她的袖子,沉声道:“姜令窈,你到底在记恨我什么?” 姜令窈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冷淡道:“郡王自重!公府与裴家关系再近,你也不该如此越矩!” 裴行止死死盯着她,面上怒意越来越浓。 她今天是不是故意要激怒他? 一侧,姜修远压抑着那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怒极道:“姜令窈!你怎么对所有人都这么阴阳怪气,你给我搞清楚,我们不欠你什么!” “你看看莲儿,这么善解人意,和谁说话都晓得轻重,再看看你!” 他手指姜令窈,面色涨红,“你怎么就不能跟她学学?” “裴兄,你不必因为旧情再忍耐,姜令窈这个狗脾气,根本不适合当裴家主母,你不如再考虑考虑,让莲儿当主母,然后让姜令窈稍晚些抬进府做侧室。” 他怒极,声音不小,来来往往的人听见这句话,纷纷愣在原地,瞪大眼看着他。 这,这姜家大公子说的什么? 让养女当正室,亲妹妹当侧室? 他疯了不成! 姜令窈听得好笑,他们将她当做什么,三言两语就要决定她的后半生。 成日打着为她好的名号,实际上只将她当作个软弱可欺的棋子,做事从来不曾询问她的意见。 这样的关心,她觉得恶心! 姜令窈嗤笑,抬眼镇定道:“要做侧室,不如你自己嫁给他。” 姜修远大怒,指着她,“你!” “我什么我?我可从没说过要嫁给裴行止,更没说过要给他做妾,怎么,你们倒是先在这儿考虑上了?” 姜令窈眼底冷戾,语气沉沉,“姜修书,今日之事传出去,我得提前恭喜,看来你马上就能名扬京城。” 姜修远怒到极致,听完这句话却一愣,下意识缓缓看了一圈四周,见周围聚了几个看热闹的人,面色骤然一白。 他顿时心里慌乱,顾不得姜令窈转身离开,连忙解释道:“我刚刚是被姜令窈气急,才说出这些话,还请各位不要往外声张。” 围观的人点头,纷纷散去。 他死死攥紧手心,脸色越来越白,甚至起了一身冷汗。 裴行止也定在原地,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姜令窈刚才说,不打算嫁给他? …… 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文秋气喘吁吁地掀开帘子上来,正色道:“小姐,奴婢已经将礼物送去了。” “您遇上什么麻烦,居然让裴家丫鬟来给奴婢传信?” 姜令窈摇摇头,叹口气道:“没事,不过是些死皮赖脸的东西。” 文秋见她疲倦,没继续追问。 回府,姜令窈直奔祖母住处,却在半路被姜夫人拦下。 “明珠。” 姜夫人像是担忧般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姜令窈抬眼,“没什么要紧事,我当然得回府照顾祖母。” 姜夫人接下来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叹口气道:“娘知道你对祖母的孝心,可裴家不一样,如今万事都应以你的婚姻大事要紧,你不该那么早回来。” 姜令窈看着姜夫人一脸担忧,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人是她的生母,是生养她的母亲。可她也是跟姜修远一起逼迫自己答应那无理要求的帮凶。 她此时的担忧不作假,原来对她的照顾也不作假,所以姜令窈面对她时,总是更痛苦。 刚才文德郡主说的那句话像是忽然从脑海里飘出来,惊得姜令窈生出个大胆的念头。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姜夫人看她沉默,又说:“明珠,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可能害你呢?你……你仔细想想上次说的那件事。”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第四十二章 生恩尽,不该多纠缠 姜令窈攥紧手心,定定看着姜夫人,心下酸涩难忍。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可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痛。 眼前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啊,是十月怀胎将她生下的母亲,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母亲! 她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女人。 可偏偏是她,居然能狠下心对她说这种话,将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这样的母亲,她不想要,也再不敢要了。 “明珠!” 姜夫人愣在原地,死死盯着她落泪道:“是谁跟你说了浑话?” 泪水骤落,她上前一步把姜令窈紧紧拥入怀中,颤声道:“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母亲?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青山寺的事情怨我?” 脖颈处传来一阵濡湿,姜夫人的泪灼热,可落下后被春风一吹,冷得姜令窈下意识微微瑟缩。 “不,我不怪你了。” 但我也不会原谅你。 姜令窈在心底轻声说。 其实当年还发生过一桩旧事,镇国公忽然遇上一女子,为其所迷,甚至将那女子娶作平妻。 却没想那女子的目标是这公府的正妻之位,她平日装得温柔无害,最后却趁所有人不备时给姜夫人下药。 姜令窈当时凑巧正为姜修远而跟着一位医师学习,回府时察觉不对,才救下姜夫人性命。 所以,这一件事再加上这些年的失望与痛苦,已经足够偿还姜夫人的生恩。 姜令窈思及此,心底的那一丝酸涩渐渐消失。 她顿了顿,缓下声道:“还请母亲起来吧,我还要去伺候祖母,万万不能耽搁。” 姜夫人猛地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面上泪水更是如倾盆大雨。 换作原来,姜令窈若看见她哭成这样,定会上前安慰。她此刻眼底的冷漠让姜夫人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慌乱,像是失去什么东西一样的不安。 她擦擦泪,哭诉道:“明珠,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母亲这么冷漠?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啊,我怎么可能害你?” “你骄纵叛逆,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裴家规矩森严,你若是这样,迟早被嫌弃,与其如此,倒不如让莲儿与你一起嫁过去,让她做你的依靠。” 两人一人在哭,一人冷漠地立在原地,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对方。 文秋听不下去了,咬咬牙上前道:“夫人口口声声是为小姐好,那小姐在青山寺受难时,您在哪里?再说,您总是说小姐性子骄纵,可认识小姐的人都说,小姐性子极好,聪慧温和,进退有度,又担得了大事,不愧为公府明珠。” “夫人!您为何不能仔细看看小姐,为何不能真的关心关心您的亲女儿?小姐被您一次次以为你好的借口委屈时,不会难过吗?小姐不会伤心吗?” 文秋说得鼻尖一酸,想起姜令窈一身的旧伤,眼泪猛地掉下来,“您若是真的为小姐好,就该听听小姐到底要什么,就该亲自为她撑腰!” 姜令窈对姜夫人已生不出太多情绪,可听着文秋的维护,她心里一暖,竟是微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上前将文秋拉到身后,正色道:“母亲,文秋年纪小不懂事,我先带她回去。” 她嘴上说文秋不懂事,话里却满满都是维护,与刚才对姜夫人的漠然形成鲜明对比。 姜夫人哭倒在丫鬟怀里,姜令窈听见丫鬟的惊呼,脚步一顿,却再没有转身。 世间种种爱恨,皆因欲而生,她对姜夫人再无所求,自然对她再无任何爱恨。 还有两个半月不到,她就要远走高飞。 姜令窈抬头,天边浮起金黄暮色,映在砖瓦屋檐间,徒生寂寥,她步伐坚定地往祖母住处走去。 “哎呀,天都快黑了,快将晚膳端上来,莫要让我的明珠饿肚子。” 老夫人一见到姜宜笑进门,就连忙叮嘱丫鬟去抬晚膳,面上笑意浓浓。 姜宜笑也忍不住加快脚步,抿唇笑道:“祖母,我确实好饿。” 老夫人最爱听她说饿了,闻言顿时催促道:“你们动作快些!” 她拉过姜令窈的手,“多用些,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 姜令窈笑着点点头,刚才因姜夫人而生的阴郁消失。 “对了。”老夫人笑笑,微有些期待地问道:“若是可以,我过几日就托人给丞相府递帖子,请谢夫人牵桥搭线,早些将你与裴行止那孩子的婚事定下。” 姜令窈一顿,在老夫人忐忑的目光中抿唇,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 第四十三章姜令窈,你不要仗着祖母狐假虎威 她该怎么说? 说裴行止对她无意,甚至可能对宋莲儿有好感? 还是说她对裴行止无意,并不打算嫁给他? 她沉思片刻,抬眼道:“祖母,我对裴行止无意,我不喜欢他。” 老夫人微惊,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正色道:“明珠,我记得你原来最爱追在裴家那小子后面,怎么会无意?是不是因为你担心公府拖你的后腿,或是担心裴家与公府有差距?” 祖母是这府上真正挂心她的人。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忽然想起刚才文秋对姜夫人的质问,眼睛微热,“祖母,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他性子太冷,我原来有些意思,不过是因着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才能出众。” “可您也说,您希望我能寻一个良人。在我心中,我的意中人不一定要长得俊美,才能出众,但他一定要知冷知热,能和我心心相印。” 姜令窈说着,倒是笑起来,起身蹲到姜夫人身前,将头靠在她的膝上道:“祖母,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老夫人一愣,忍不住也轻笑出声,“明珠说得当然对,但祖母觉得你该找一个俊美出众又知晓你心意的男人。你是祖母的明珠,配得上最好的!” 姜令窈笑,笑着笑着又眼角酸涩,她飞快伸手擦擦泪,不想让祖母看见她的狼狈。 只是一墙之隔,门外三人面色各异。 裴行止向来冷淡的面上浮现出几分无措,姜修远惊愕中又含着几分不自知的喜意,宋莲儿更是捂住唇,死死压住心里欢喜。 她飞快转头瞥了一眼裴行止此刻的面色,心下大喜。 姜令窈活该,她果然才是这世上唯一的天之骄女,天助她也! 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裴行止面色越来越难看,他死死盯着屋内,心里翻涌。 真的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皮囊才心生爱慕?觉得他性格冷漠,要寻一个知冷知热的意中人? 可原来缠着自己的,不也是她? 姜令窈凭什么说这种话! “大哥,裴哥哥,妹妹也是怒极才说出这些话,她不过是在耍小性子,你们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行止嗤笑一声。 怒极?该怒极的人是她才对。 姜修远也拧眉,“明珠这性子,如何做裴家主母!” 门内的姜令窈听见动静,扬声问,“谁在外面。” “妹妹,我跟大哥还有裴郡王一起来看看祖母。” 姜令窈眉心紧皱,老夫人看出她不悦,当即开口道:“我身子不适,今日便……” 然而话还没说完,宋莲儿已经推门而入,一脸娇憨地对老夫人问道:“祖母哪儿不舒服,快来人,去寻医师!” 姜令窈面色一冷,起身将一行人拦在屏风外,“祖母身子不适,需要安静。” 她抬眼,却见裴行止目光冷冷地看着她,眼尾染上几分微红,怒意冷沉。 看着样子,他是听见自己对祖母说不想嫁给他的话了? 姜令窈心下没什么波澜,见状毫无表示,指指门外,“请出去。” 宋莲儿说哭就哭,“妹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我出去就是。可裴哥哥还有大哥都很担心祖母,你不要迁怒他们,让他们进去看看祖母,好不好?” 她作势要离开,姜修远见状连忙将人拦下,转而看向姜令窈微怒道:“明珠,祖母不是你一人的祖母,裴郡王听闻她身子不适,甚至不惜放下生辰宴随我们一起赶来见她。” “你能不能学学莲儿,看看她多懂事。” 姜令窈已经在心里暗骂出声。 若不是祖母还在里面,她真的想动手!这几人怎么一样地听不懂人话,没看见祖母和她都不想见他们吗? 她眼神渐沉,压低声直言道:“姜修远,你自己带来的人,自己带出去,要是你非要在这里给祖母添堵,那我不介意像教训姜修书一样教训你。” “你!” 姜修远大怒,指着她鼻子骂道:“姜令窈,你狐假虎威什么?” “大哥儿!” 屏风后的老夫人忽然发话,含怒道:“你在做什么,当着我的面帮外人欺负你的亲妹妹?” 听老夫人发话,姜修远慌了神,连忙解释道:“怎么会?祖母,我可是明珠的大哥,怎么可能欺负她?再说,莲儿也是公府的人,她也叫您一声祖母,如何是外人?” 回答他的,是屏风后充满失望的一声长叹。 第四十四章 我不想嫁给裴行止 “祖母,莲儿出去就是。” 宋莲儿含着泪离开,一脸委屈。 出乎她意料,两个男人都没拦她,甚至没跟她一起出去。 姜修远是顾忌老夫人,担心她教训自己,让外面觉得自己不孝。他最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满心想着如何让老夫人息怒。 裴行止则满腹心思都放在姜令窈身上。 “大哥儿,我这双耳朵是老了,不是聋了!你现在就敢当着我的面贬低明珠,你让我如何安心?” 姜修远脸色微白。 老夫人虽病弱,可原先也是能撑起公府门楣的角色,就算她避世多年,京城各家女眷也从不曾看轻她,都恭恭敬敬称呼她一声姜老夫人。 若她稍稍对外透露出她对自己的不喜,那他只会离世子之位更远。不孝乃大罪,他万万担不得。 他朝着屏风后跪下,难得服软道:“祖母,是孙儿糊涂,请您恕罪。” 老夫人不语,姜令窈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姜修远,心生讽刺。 欺软怕硬的伪君子。 见老夫人不理会,姜修远着急,抬眼对姜令窈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难得示弱地朝她抿唇求帮助。 却不想姜令窈只冷冷看他一眼,便别开眼神。 姜修远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 若是换做原来,姜令窈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忽视他,更别说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被祖母怪罪。 他越来越急,头上冒冷汗,甚至下意识开始责怪姜令窈。 她怎么这么不知轻重,仗着有祖母撑腰就敢这么嚣张,若是换作莲儿,她肯定不忍心看自己被责难,也绝不会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姜令窈怎么就不能学学宋莲儿,懂事些! 姜令窈将他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看得心里好笑,正打算开口让两人出去,却听见一直沉默的裴行止忽然开口道:“行止今日听闻老夫人身子不适,特来看望,还请您莫要怪我唐突。” 这次,老夫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语气稍软,“今日是你生辰,你撇下这么多事情过来,有心了。” 姜令窈连忙上前将老夫人扶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裴行止一顿,面色镇定地抬眼道:“老夫人,今日行止登门,也有一桩事想要与您商议。”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听着他说话就眉心紧缩,总觉得裴行止现在不大对劲。 可他总不可能是为了婚事而来。 却不想他下一刻就正色道:“如今明珠与我年纪都不小了,若是再不商议婚事,只怕耽搁了。还请您给我一个合适的日子,我定会带着母亲登门拜访,与您细细商议。” 姜令窈一抬头,满眼惊讶。 裴行止是疯了不成? 他怎么可能主动提起婚事?莫不是刚才自己跟祖母说的话全被他听去,反倒激起他的胜负欲? 可他向来行事谨慎,何时这么冲动过? 姜令窈的心猛地提起来,眼神戒备,心下思索裴行止是想算计些什么。 她不信任他。 姜修远也急,为什么裴行止还没跟他商量一声就直接找老夫人开口,若是祖母真的应下,那莲儿怎么办? 老夫人一怔,下意识转头,看清姜令窈面上并无欢喜,反倒是露出几分不安,心里顿时有了打算,朝裴行止笑道:“裴郡王啊,我家明珠还小,性子天真,担不得裴家主母的位子。我老了,只希望她日后开开心心,与其高嫁,我更希望她找个门当户对的。” “再说,当年约定不过是无心之言,做不得真。” 裴行止眸色稍深,反倒看着姜令窈一字一句问,“那明珠如何想?原来你最爱跟在我身后,这门婚事我从没忽视过,祖母不如让她说说。” 第四十五章她怎么敢把真相说出来! 姜令窈一顿,抬眼一字一句道:“抱歉,当年一切不过是戏言,还请郡王莫要放在心上。” 裴行止的心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嗓音干涩,“你……明珠,你不要胡闹。不要因为赌气,就胡乱做决定。” 他想,姜令窈肯定是因为上次他救下她,却因为生气说,自己错把她认成宋莲儿才救她而生气。 可这是婚姻大事,如何能因为一时的赌气而胡说! 裴行止压住心底的怒火,沉声道:“明珠,你先冷静冷静,我过几日再上门与姜老夫人商议婚事。” 姜令窈对他的执着生出几分诧异,随即淡淡道:“没有什么赌气,郡王这是非要弄得不体面,逼我直说?” “裴郡王,我如今对你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再说,我如今名声尽毁,你大可找一个更好的妻子,不必因为长辈的玩笑话而想对我负责。” 姜令窈清楚裴行止的记仇,到底是忍着厌烦没把话说死,沉沉吸口气将那一股子气压下,随即缓声道:“祖母还要休息,还请大哥将裴郡王送出府吧。” 裴行止心下掀起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姜令窈一脸的不在意,忽然生出一分恍惚。 姜令窈原来对他说话时总是含羞带怯,眼神柔和,宴会上有人拿两人的事情起哄,她次次脸红到耳根,下意识就抬头看她。 如今,她却一脸冷漠地望着他,甚至直白地拒了婚,眼神冷漠如陌生人。 裴行止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挫折? 他僵在原地,眼底渐渐蓄起猩红。 姜修远见他脸色,心脏漏跳半拍,连忙附和姜令窈道:“走走走,我送裴兄出去。” “其实明珠说得没错,裴兄如今这么出色,各家贵女任你挑选,姜令窈现在确实配不上你,你何必纠结?” 话一出,姜令窈的眼神骤冷,姜修远如今将贬低她的话挂在嘴边,真是恶心。 姜修远看裴行止没说话,又忍不住继续说:“姜令窈脾气太骄纵,担不得主母之位,她但凡有莲儿万分之一的懂事,我都不会这样劝你。” “再说……” 他说着说着,倒像是在借这个机会说真心话,一股脑把姜令窈的坏话全吐出来。 姜令窈下意识心一跳,连忙转头看老夫人。 她根本不在意公府这些人的看法,只在意祖母如何。 “砰——” 老夫人干脆利落地手起杯落,手中杯子狠狠砸在姜修远的头上,砸得他眼前一黑,没看清就骂道:“姜令窈!你居然敢打我?” 转头,老夫人扔杯子的手还未收回,他不敢置信,语气一下子弱下去,“祖母,您……您为何要拿杯子砸我?” 姜修远伸手,摸到脸上血迹,更是不服气地抬头。 “为何?”老夫人冷笑一声,面上骤冷,平日慈祥的眼神渐渐沉下去,“平日我不在家时,你就是这么贬低你妹妹的?” 姜修远一愣,却下意识喃喃道:“这哪是贬低,明明是……”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老夫人冷戾的目光中闭上嘴。 可姜令窈本来就名声尽失,还脾气差,哪里有一个贵女的样子? 她要是能嫁给裴行止,那也迟早被厌弃! 姜令窈心下冷笑,盯着姜修远此刻的不满,不禁嗤笑一声。 “姜修远,我名声尽失,不是拜你所赐吗?不是你在宋莲儿把佛像打碎时候率先朝我发难吗?不是你总在各个宴会上说我脾气差吗?” 她说着,语气越来越冷,不自知地攥紧手心平复着心底的怒意,“这一切都因为你,你倒反过来指责我?姜修远,你要不要脸!” 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 姜令窈眼角微热,身侧的祖母已经伸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给了她无尽的安慰。 她本来已经平静,可今日听见祖母为她撑腰,她前些日子压抑的所有委屈瞬间决堤,所有的质问都冲到嘴边。 老夫人更是沉着脸。 姜修远在祖母的怒视中慌了神,姜令窈怎么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第四十六章 明珠,我不知道你受委屈 他所有的笃定都在这一刻被打碎。 姜修远不敢信姜令窈会这么不给他留余地,也从没想过她会再提起这件事。 明明就是她欠莲儿的,她本就该为莲儿顶罪! 他面上甚至带上几分自己都浑然不知的气急败坏,瞪着姜令窈指责道:“这本就是你该做的!姜令窈,你欠莲儿一条命,你为她顶罪又如何?” 一侧,裴行止近乎是震惊地听着这一切,指尖微微颤抖。 佛像不是姜令窈打破的,她是为宋莲儿顶罪? 那她怎么不早些告诉他? 他僵在原地,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针,疼得他脸色微白。 姜令窈眼神更冷,嘲讽道:“是,我从没否认过这一点,可这么多年来,我又为她做了多少?” “先不说她借此飞上枝头,从门房之女成为公府的小姐,享受荣华富贵,就凭当年我身染疫病时将最后的药让给她,为她摆平招惹的纨绔时险些坏了清白,这些还不够?” “你说我欠她,可我亏待过她?就算她给我招了这么多麻烦,我也从来没说过一句不是,就算她将你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抢走,我也从没吱声,因为我知道,我欠她一条命!” 姜令窈字字铿锵,语气中含怒,面上却平静,像是彻底死心一般控诉他。 姜修远不自知地愣了愣,心忽然一刺,眉心紧缩。 姜令窈深深吸口气,才继续道:“我错了?不,错的是你们,你们句句指责,逼得我退无可退,我真的不是你们的仇人吗?” “明珠。” 老夫人听不下去,哽咽着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 姜令窈无声地落泪,感受着手被祖母的大手包裹住,手背传来祖母身上的温度,不禁鼻尖更酸,所有委屈都跟着泪水一起掉出来。 老夫人抬眼,一字一句道:“姜修远,你的圣贤书真是读进狗肚子里了!” “明珠是你的亲妹妹,她若是有错,你也不该将她逼成这样,事事苛责!再说,当年明珠出事是为了谁?她亲自去城郊为你采药治疗咳疾,才意外落入池中,这是她的错吗?” 姜修远一震,往事浮上心头,他竟是下意识别开头,不敢与姜令窈对视,心里一片慌乱。 这是他无可反驳的真相。 当年姜令窈被救,回来时大病一场,险些去了半条命。 他却…… 不等姜修远回神,老夫人继续道:“再说,宋莲儿之父为宋家家奴,本该为主子做事,他救下明珠,我们更是不曾亏待他,为他厚葬立下墓碑,为他其余亲人送去重金,光是分给他母亲和兄弟的金子就有数百两,这是任何平民百姓挣十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宋家从不亏待任何功臣,我自认尽心尽力,明珠也将他亲女儿接来身边,当作亲姊妹,还屡屡为她解围,明珠有何亏欠?” “是你黑白是非不分,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磋磨你亲妹妹!” 老夫人越说越怒,指着他道:“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姜修远猛地抬头,目光却下意识看向姜令窈。 明珠知道他身子不好,若是跪祠堂,他身子定然受不住。 却不想姜令窈只冷淡地勾勾嘴角,“去吧,等你知错,我会去亲自将你接回来。” 这句话!这句话! 姜修远眼前一黑,骤然想起当时他带着宋莲儿从寺庙离开时,也曾这么冰冷地给姜令窈留下一句话—— “姜令窈,这是你欠莲儿的,等一年期满,我亲自来接你回府。” 可他根本忘了这件事,没有去接她,让她生生走回来。 他呆呆地望着她,苦涩地想,姜令窈肯定不会来接她,她这是在怪自己,她根本没有将这件事咽下。 她恨他。 姜修远嗓子干涩,良久颔首道:“是,孙儿明白。” 姜令窈看他骤然满是愧疚的目光,心下没有一丝波澜,反倒生出浓浓的嘲讽。 她只遗憾不能将自己身上受的罪原原本本还给他! 裴行止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良久,他抬眼对姜令窈颤声道:“明珠,我不知道这件事。” 第四十七章 他后悔怪罪姜令窈 好笑,他一句不知道,又能算什么? 姜令窈眼神厌烦,拧眉道:“你但凡来寺里看我一眼,我都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你,可你来了吗?” “我不想再提旧事,你出去吧,这件事本也与你无关,我们只算泛泛之交,我不会怨你,你也不必再多想。” 她抬眼,仔仔细细将这张曾令她怦然心动的俊美面庞扫了一眼,却觉得乏味。 不过如此。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郡王有您的阳光道,我也有自己的独木桥。今日我困乏,便不送客了,您对公府熟悉,想必也不需要我送。” 她说着,指指门冷笑道:“请吧。” 裴行止再没有反驳的欲望,他心里已经掀起惊天怒火,直直将他烧得脸色惨白。 他沉默地转身离开,脚步虚浮。 姜令窈等门关上,才连忙擦擦眼角的泪,挤出笑,伏在她膝上,“谢谢祖母给我撑腰,您最好最好了!” 老夫人叹口气,摸摸她的头,“明珠,想哭就哭吧。” 姜令窈一顿,刚刚压下的泪水又猛然落下。 …… 夜渐渐冷下来,下起绵绵细雨,雨水被风卷入祠堂,像针一样狠狠戳在姜修远身上。 他闭上眼,双膝传来刺痛,浑身冷得发颤。 混沌间,他忍不住想,姜令窈在青山寺受罚时,是不是也跟他现在一样痛苦? 愧疚像是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姜令窈当初为她做的事情,更是心如刀绞。 当时她该多绝望,一个小姑娘,孤孤单单地待在寺庙,整整一年都没人去看他。 夜雨渐寒,姜修远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若是换做往年,姜令窈早就为他熬好润肺汤,可去年一整年,他的咳疾越来越重,最后甚至在姜令窈回家前两个月,还因为咳疾不得不卧床休养十余天。 若是姜令窈还在家…… 可她当时在青山寺受罪,就像他今天这样,跪在冰冷的石板上。 姜修远越想越难受,不知这么的,眼前忽然一黑,昏过去前只听见守在门口的小厮惊叫。 “快来人啊!大公子晕了!” …… 昨夜下了一夜雨,姜令窈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文秋站在床边。 “小姐!” 文秋见她醒来,连忙眨眨眼说:“昨夜大公子在祠堂跪了一整夜,结果在快天亮时候,眼睛一闭昏了。” 她说完就紧紧盯着姜令窈,看她并没有如原来一样听见姜修远生病便惊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小姐不在意就好,大公子简直就是白眼狼,根本不值得小姐费心! 姜令窈不在乎地笑笑,“赶紧准备,待会儿就去祖母那里。” 在姜修远他们身上费功夫才是最没必要的。 姜令窈收拾好,直接往老夫人住处赶去,路上,她却见宋莲儿脚步匆匆。 看她的方向,似乎她要去姜修书的院子? 姜令窈眯了眯眼。 “三哥哥,你今日可好些?” 宋莲儿含泪,“我这几日都被事情绊住,没能来看你。” 姜修书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闻言有些不满道:“你忙活什么,忙着去裴行止的生辰宴?” 从他受伤那日起,他就再也没见宋莲儿来过,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一开始可是为了她才得罪姜令窈,最后还被打成这样! 宋莲儿眼底一冷,嘴上却委屈道:“怎么会,大哥不让我来找你,我不敢……” 姜修书的脸色顿时阴沉,咬牙切齿道:“他拦你干什么?” 宋莲儿见他生气,心下得意,继续道:“再说,再说要不是昨日大哥被祖母罚跪祠堂,我现在怕是还没办法来看你。” 姜修书幸灾乐祸。 宋莲儿一点点挑起他怒火,缓缓将话题引导向姜令窈,“也是因为姜令窈,祖母觉得他老是欺负姜令窈,就让他罚跪祠堂。” 姜修书脸上笑意一僵,冷声道:“她居然能让祖母罚姜修远?” 宋莲儿哭出声,“三哥,我替你委屈,凭什么姜令窈这么过分,将你打成这样,连大哥也遭殃。要是我有能力,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不能让你们平白受委屈。” 姜修书一顿,眉心紧锁。 给姜令窈一个教训? 第四十八章 姜令窈该受点教训! 姜修书对姜令窈的不满已经完全藏不住,可一听要真的自己下手给她个教训,他还是心里犯怵。 不知怎么的,他对姜令窈总是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这几日总是想起她挥鞭时看向他的冷脸,她眼神冷戾,盯着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仇人。 “三哥对她真好。”宋莲儿忽然开口打破沉默,扯着姜修书的袖子道:“姜令窈将你害成这样,你居然不怨她?” 她说着,眼底渐渐浮起泪光,“莲儿真羡慕她,大哥和你都最重视她,无论对你们做什么,都不会被埋怨。” 姜修书刚才还生出的理智荡然无存,他咬牙切齿道:“呸!羡慕什么?姜令窈根本就不如你,她连你一半都不如,不懂得敬爱兄长,不懂得善良,不懂得报恩!” “她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根本不配当公府的嫡女!” 他说着,面上神情越来越冷,最后抬眼对宋莲儿正色道:“你说得没错,莲儿,我是该给她个教训!” 姜令窈就是被惯坏了,又仗着祖母给她撑腰,这次居然敢打他! 他是姜令窈的哥哥,姜令窈如今长成这样,他也该想办法好好压压她的性子。 他也是为她好! …… 一夜间,姜修远的病来势汹汹,吓得公府众人面色惊慌。 姜令窈安心陪在祖母身边,听着丫鬟来汇报姜修远的消息,不禁心下稍顿,看向祖母的目光稍有些担忧。 姜修远也是她的亲孙儿,看他病成这样,祖母心里肯定不好受。 老夫人似是有所察觉般转头,对上姜令窈眼底的担忧,笑了笑,“担心我难过?” 姜令窈抿唇点点头。 老夫人面上笑意微淡,心底思绪复杂,却还是对她温和道:“他是我的孙子,也日后更是公府的继承人。可他的性子,实在是难担大任,这一罚,他受得不冤。若是能搓搓他的锐气,也是件极好的事。” 姜令窈心下稍安。 却不想没一会儿,丫鬟忽然敲门,为难道:“老夫人,小姐,大公子病得迷迷糊糊,饭水不进,嘴上念叨着小姐,说要见她。” 老夫人面上笑意消失,“谁让你来的?” 丫鬟一呆,更小声道:“是夫人。” 原来是母亲让她来的。 姜令窈心下麻木,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就是区别,姜修远一病,姜夫人这么上心,她带着一身伤回来,却只听见她让自己将婚事让给宋莲儿。 姜令窈已经清楚了姜夫人的冷漠,此刻却还是微有些失神,心下生出一分酸涩。 她很快将这一丝情绪压下,对门外道:“我不去了,你告诉她,我不会去。我又不是医师,生病了找我有什么用,让她赶紧去请太医。” 丫鬟急哭了,“小姐,夫人说奴婢若是不能将您请过去,就让奴婢一直在老夫人这里跪着,您什么时候去,奴婢什么时候能跟着您一起走。” 姜令窈一怔,怒意顺着心口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到底要做什么,知道自己不去,也不在乎姜修远,就拿祖母来要挟? 非要让这小丫鬟来打扰祖母的清净,这不就是在逼她吗? 姜令窈脸色越来越沉,呼吸粗重,被气得眼角微红。 祖母身子不好,这几日其实清醒的时候比睡着的时候还少,眼下,祖母面上已经隐隐可看出几分疲倦,若是这小丫鬟一直跪着,一直闹,只怕祖母不能歇息。 她咬牙站起身,对老夫人道:“您先稍等,我去一趟就回来。” “明珠。”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你不想去就不去,不过是个丫鬟,让伺候的人丢出去就是,我到底也是这府上的老夫人,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了。” 姜令窈摇摇头,“不,祖母,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我总得和她说清楚。” 她想着姜夫人对她的威胁,忍不住心生厌倦,“我不想她再这样压制我。” 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命身边的李嬷嬷跟着姜令窈一起去。 等到了姜修远住处,姜令窈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还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香味。 走近,两个小丫鬟急得掉眼泪。 “小姐那润肺汤到底怎么做,文禄上次不是将方子拿来了?怎么照着做也熬不出来一样的味道?” “这已经是大公子丢出来的第五碗汤,夫人生气了,要是再砸一碗,我们肯定会被罚,呜呜呜呜。” 姜令窈心下嗤笑一声,生出些讽刺。 第四十九章 姜令窈不是她的女儿 丫鬟听到动静,一转头就像是看见了救命恩人,哭着跪下道:“求小姐救救奴婢,要是熬不出这汤,夫人肯定会将奴婢发卖,求求您!” 姜令窈不语,弯腰从她手中拿起汤盅,打开轻轻一嗅,“必须小火一直一直熬。” 丫鬟一愣,却哭丧着脸,“可,可要是一直用小火,汤不会沸,怎么可能煮得熟?” “是你们耐心不够,不沸便一直等,三个时辰之后,自然就熬好了。” 丫鬟连声道谢,哭着爬起身赶紧往小厨房跑去。 一旁的文秋听得心酸,对姜修远更恨,自己家小姐对他这么好,他怎么就忍心帮着宋莲儿欺负小姐! 姜令窈心里却没什么波澜,敲门,随即推门而入。 “明珠!” 姜夫人坐在床前,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你看看你哥哥,他一直念叨着你。” 姜令窈没继续往前,淡淡扫了姜修远一眼。 她当年为姜修远,费尽心思求药拜师,如今自然能一眼看出他的情况。 过去这一年,她不在府上,没人能像她一样关注着姜修远的身体,更没人及时在换季时候为他调理。 今日这一病,也是因为过去一年的沉积。 姜令窈忽然觉得他好笑,是姜修远亲自将自己留在青山寺,如今,他这样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明珠,他是你的哥哥啊,你怎么就能忍心看着他被祖母罚跪呢?”姜夫人看她面无表情,哭得更是大声,“你也知道他身子不好,这一病,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姜令窈抬眼,扯扯嘴角道:“原来您也清楚,我不该看着他受罪,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姜夫人一怔,望着她平静如冰的眼底,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那我呢?我作为他的妹妹,他就应该亲眼看着我受罪吗?甚至这份罪,还是他亲手造成的。若不是他指责,我不可能被留在青山寺受了一年的罪。” 姜令窈原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再不会对这件事生出波澜,可她说出口时,还是忍不住感到一分悲哀。 她是姜修远的妹妹,她也是姜夫人的亲女儿。 好在这份悲哀很快被她压下,姜令窈抬眼淡淡道:“明明都是你的子女,你对我们却如此不同,我知道,大哥是嫡长子,所以你最关心她。” 姜夫人哭道:“怎么会,明珠,你也是我的女儿啊。” 姜令窈反问,“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算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从今天开始,你若是还真将我当做你的亲女儿,那以后不要再拿各种借口压我,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做任何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姜夫人猛地站起身,“你不怕你说的这些话,伤了我的心吗?” 姜令窈上前一步,逼近姜夫人,一字一句道:“你看,道理你都清楚,那你做那些事情时候,什么时候怕过这些会伤了我的心。” 姜夫人呆在原地。 她沉默着,忽然喉咙一涩,挣扎了许久才继续道: “明珠,你知道的,你哥哥的身子只有你能……” 姜令窈凉薄地笑笑,“这一手为他学来的医术,也不仅能救他,难不成谁求问我就要救他?再说,姜修远今日会高烧不退,不过是因为过去一年里疏于调理,我无能为力。” 她撒了谎,她当然有能力,可她不想在姜修远身上费功夫。 “我走了。” 姜令窈离开时脚步飞快,没有一丝迟疑,就算是听见姜修远忍痛的模糊呻吟,她的步子也没慢下过半分。 姜夫人脸上的表情渐渐冷下来,甚至露出过几分极少出现的刻薄。 姜令窈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刀子一样,狠狠地戳在她的心上,让她已经安定了十余年的心狂跳起来。 她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姜夫人的思绪骤然被拉回十余年前,雨夜迷蒙,她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姜令窈,又将自己的女儿递过去。 她只是庆幸,自己的女儿日后会长在一个极好的家里,不必面对不和睦的父母,一生荣华富贵。 可她想着想着,却又止不住地想起姜令窈第一次开口对她开口,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小小的姜令窈跌跌撞撞从老夫人院子里一路找到她这里,将手里的糖递给她,笨拙地安慰她,“娘,娘,吃点糖心里也会甜甜的。” 她生病时,姜令窈焦急地守了一夜,她睁眼时,姜令窈已经困得伏在床沿睡着,眉心紧皱。 她是真的将自己当做母亲对待,也是真的爱她。 不知怎么的,姜夫人心猛地像是被捏碎,疼得她脸色微白。 第五十章 她当年能救他,这次肯定也行! “夫人,太医来了。” 姜夫人收回思绪,让太医进来,待他看完后追问,“修远这一次多久能好?” 太医叹口气,“恕我学术不精,可我记得,一年前来为大公子诊脉时,他身子恢复得不错,应是细心调养着,怎么今日……今日一看,怎么一年时间就让他的身子差成这样?” 姜夫人一愣,心情复杂道:“那您的意思是?” 太医摇摇头,“我无能为力,大公子既然断了调养又平时不在意,这一病是迟早的事,谁来了都没办法。这次,他怕是会留下些病根,日后不能再长时间地活动。” 姜夫人脸色唰一下白了,日后不能长时间活动,那他怎么可能继承世子之位? 送走太医,姜夫人望着姜修远,忽地双手遮住脸,苦笑出声。 这算不算报应? 再抬头,她看着姜修远的目光已不如原来慈爱,甚至含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冷淡。 “你们伺候着,若是大公子醒了,来和我说一声。” …… 姜修远醒来时,嗓子像是被刀割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沙哑道:“来人。” 门外伺候的文禄一惊,连忙进来为他端了一杯水,“主子,您终于醒了!” 姜修远下意识就问,“姜令窈呢?” 这次他病得那么重,姜令窈肯定吓坏了吧。 他虽然生气她不曾在祖母面前为自己说话,可他也明白,自己上次确实做错了事,便不打算跟她计较。 思索间,他才意识到文禄一直没说话,顿时冷冷看过去。 “主子!小姐只来了一趟,和夫人起了争执,让夫人不要逼她来看您,说完就走了。” 姜修远猛地睁大眼,“什么?” 文辞被他眼底的凶狠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奴才怎么敢说谎?” 姜修远不敢置信地撑着身子要站起来,结果刚起来,就眼前一黑,又倒在床上。 姜令窈,她怎么敢? 自己还没跟她计较这次的事情,她就闹着不来见他!她怎么就不能学得莲儿半分善良,非要斤斤计较,哪是一个贵女该有的样子! 文禄连忙将他扶着坐下,哭丧着脸支支吾吾道:“主子……太医还说……” 他把太医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越说声音越小,浑身发抖。 全公府都知道,主子最在意别人提他的身体。 姜修远如遭雷劈,死死盯着文禄,“去年太医不是说我快好了?你敢骗我!” “主子,奴才骗您做什么!奴才哪来的命骗您!太医说您去年疏于调理,又……又时时不顾身子,才会这样。” 姜修远一震,整个人开始发抖,眼神涣散。 去年!因为去年! 是他亲手把姜令窈留在青山寺,才没人为他调理身子! 可太医去年才说,他恢复得极好,日后只需稍稍注意。 一股巨大的悔恨袭上心头,姜修远死死捂着自己的头,崩溃地落泪,整个人像是被虫蚁啃噬般,疼得喘不过气。 他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怒吼,下一刻,他便疼得不住咳嗽,咳嗽间,嗓子疼得像是被刀割,没一会儿竟咳出血丝。 他的世子之位!若真如太医所说,他这辈子都无缘世子之位! 他近乎崩溃地倒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 良久,他忽然想到—— 不,姜令窈当年能救他一次,那这次呢! 第五十一章 姜令窈不愿救他 姜修远脸色越来越白,颤抖着手对文禄吼,“去,把姜令窈叫过来!” 可姜令窈明确说过,她不会再来看自己家主子,他如何能把人叫过来? 文禄哭丧着脸,抬头看了一眼状若癫狂的姜修远,咬咬牙还是出门。 姜修远盯着他的背影,眼神猩红,挣扎着要爬起来。 他不信,自己的身子怎么可能差到这种地步,这世子之位定然是他的! …… “小姐,您要外出?” 文秋有些惊讶,自己家自老夫人回府后已经许久许久没说过要离府的话,就是离开一时半会儿,小姐都心神惶惶,总是让她时刻盯紧老夫人院子那里可有来人。 这种情况下,小姐居然要出去,她不免担心,担心她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才必须出门一趟。 姜令窈将新写的信收入怀中,抬眼笑道:“别担心,我是听见了李神医的消息,李神医性子孤傲,必须见得诚心才会看诊,我出去是想将他请来为祖母看看。” 文秋连忙跟着说:“李神医居然在京城!传说他曾经为先帝延寿十余年,要是小姐真的能找到他……” 姜令窈听着,心砰砰直跳,面上露出这些日子最真切的一丝笑,“我一定会请到他!” 说话间,门外吵嚷。 文秋连忙看一眼,“小姐您收拾着,奴婢去看看谁在吵。” 她出门没一会儿,姜令窈就听见门外传来吵嚷声,面色微沉。 “小姐!五小姐!我家主子要见您!大少爷要见您!大少爷被太医断言要留下病根,您就不担心吗?” “小姐!大少爷醒来心痛难忍,他想见您!再说,这次他也是在您面前受的罪,您快去看看他吧!” 是姜修远身边心腹小厮文禄的声音。 文秋似是激怒,声音尖利,“你闭嘴!这是小姐的院子,你怎么敢闯进来!给我出去!我家小姐那天就说过,以后不想见他。” 文禄像是没听见文秋的话,继续扬声道:“五小姐,主子正在等着您啊!他一醒来就要见您,根本没提到别人,您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五小姐,大少爷在等着您!” 最疼爱的妹妹? 姜令窈将最后一根钗子收好,闻言心下微讽,不由得嗤笑出声。 她推门而出,文秋见状眉心一皱,连忙道:“小姐!您不必理会这里,奴婢这就命人将这不讲规矩的小厮丢出去!” 文禄却眼底一喜,“五小姐,奴才就知道您放不下主子,您快去吧,主子等着呢。” 姜令窈缓缓走到文禄身边,缓缓扫了一圈周遭围上来的小厮丫鬟,眼神越来越冷,沉声道:“你们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 所有下人一惊,七手八脚地上前将文禄按在地上,惶恐道:“小姐息怒,是奴婢失职!” 小姐向来温和,不曾对院里的下人冷过脸,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冷漠的小姐,一时间纷纷慌了神。 姜令窈冷淡道:“自己去找管家领罚。” 所有下人白了脸,却不敢反驳,低着头应声,心里满满都是懊悔。 他们怎么能忘了,小姐就是脾气再好,也是府上的主子啊,他们因为她性子温和就敢不敬,简直就是自讨死路。 文禄也慌了神,不敢置信地惊声道:“小姐,主子还等着您,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喧哗,可主子他这次病得不轻,醒来就找您。” 姜令窈淡淡扫他一眼,“我那日说话时候你不在?我不是太医,他病了该去找太医。” 文禄眼睁睁看着她就要离开,急得面红耳赤,终于咬牙说出真相,“小姐,太医说主子这次留了旧伤,以后都不能过度活动啊!” 他以为姜令窈听完就会着急,毕竟当初姜修远生病时,姜令窈是这府上最最担心的人。 可出乎他的意料,姜令窈只是转身,面上冷漠刺痛了他的眼,“将这个奴才押去管家那里,不敬主子,私闯内院,当罚二十杖。” 文禄猛地一颤,刹那间失了全部力气,被旁边的小厮拿帕子塞住嘴,硬生生拖到管家面前。 怎么会这样? 文禄被打板子时,还是回不过神,心神恍惚。 他家主子可是姜令窈原来最在意的大哥啊,难不成…… 难不成姜令窈不是在说气话,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第五十二章 她不甘心! “主子……” 文禄最后是被其他小厮抬回去的,进门时候虚弱地跟姜修远说:“小姐不愿来见您,奴才……奴才被小姐教训了一顿。” 姜修远猛地抬头,“是不是你个废物惹了她不喜,她才不愿意过来?” 他死死瞪着眼,步子虚浮地走近,狠狠踢在文禄身上踢了一脚。 “啊——” 文禄痛得眼前一黑,直接晕过去。 姜修远对小厮冷声道:“将他叫醒!” 文禄被冷水泼醒,连声哀求,“主子,奴才怎么可能对您说谎,小姐不愿来,带着丫鬟出去了。” 姜修远目光阴沉地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不同,可最后,姜修远却只见到文禄不住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姜令窈不愿来见他。 她是真的不会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修远如遭雷劈,心口疼得像是被撕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小姐要去哪里找人?” 文秋跟在姜令窈身边,不免有些担心。 姜令窈压低声音,“昨日有人说,李神医在明渠楼露面,前几日也有人在这里见过他,我们就去那里守着。” 说话间,她下意识攥紧袖中的纸条,眼神微沉。 这消息一开始是她意外得知,可在这之后,廖云知道她这里的情况,也给她传来消息。 廖云是和她相依为命的人,她自然信他。 到了明渠楼,姜令窈招呼小二定了二楼雅间,才带着文秋上楼。 明渠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从二楼往下看,便能见到来来往往的人。 她死死盯着,不肯错过任何一丝消息,对照着廖云给她的消息找人,生怕隔壁花楼传来的吵闹声让她分神。 文秋也看得聚精会神,两人全部心神都放在楼下,甚至没察觉到小二进门添了一回水。 半个时辰后,姜令窈揉揉酸痛的眉心,浅啜一口茶水,继续盯着。 没一会儿,她忽然有些困倦,揉揉眼睛,忽然眼前一亮,“文秋,是不是他!” 说完,她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呼吸绵软无力。 等等!不对劲! 姜令窈面色大变,连忙拼尽全力叫,“文秋!” 话出口,却像是幼猫的呜咽,声音低得外面路过的小二都没听见。 她竭力抽出簪子往自己腿上狠狠一扎,疼痛传来,姜令窈这才看见文秋已经晕倒在一旁。 有人暗算!她不能倒在这里,必须出去求助! 姜令窈强撑着往门口,眼前一昏,忽地倒下。 “哟,这女人还真狠,大腿扎成这样,要是再深一点,怕是命都没了。” 两个早早躲在屋里的男人出现。 高个子在地上碎了一口唾沫,“呸,害我等这么久,要不是那女人钱给得多,这点时间,够我在赌场赢个五百两了。” 矮个子战战兢兢,“大哥,这女人一看就穿得好,怕是哪家的小姐,我们真的要……” 高个子冷笑,“怕什么,来找我们那个女人穿得更好,这事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手段,今天我把这小娘们睡了,她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说话间,他已经把姜令窈翻过来,目光一闪,“长得这么好看?我今天真是有福了!靠,京城的大小姐不也得乖乖被我睡,这些娘们儿手段还真毒,比我狠多了。” 他的手摸向姜令窈,对站着的小弟不耐烦,“老子办事儿,你看什么,旁边不还有一个,赏你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目光淫邪。 下一刻,簪子狠狠插入男人的腹部,他不敢置信地惊声,“你没晕!” 小腹被扎,高个子瞬间就疼得脱力,哆嗦了一下。 姜令窈不说话,狠狠又拔出簪子,趁他吃痛时又狠狠扎在他前胸,一下又一下。 “大哥!” 矮个子看不对劲,叫了一声就连滚带爬地从窗口翻跑了。 姜令窈眼神凶狠,这药太狠了,她被毒得说不出话,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扎在男人心口,死死捂住他的嘴,只怕他又爬起来。 她也快晕了,可刚才在大腿根处狠狠扎那几下不作假,姜令窈清楚,今日她若是真的在这两个男人面前晕倒,那这辈子都完了。 失了名节,姜家会直接将她看守在后院,她这辈子都找不到机会与廖云一起离开。 更不必说自己名节有损,祖母不占理,也完全没办法保护她,还会因为她而日夜不安,怀恨至终。 这些后果,姜令窈一个都承担不了。 她绝对绝对,不能让这人碰到她! 恍惚间,男人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第五十三章 她就为这个废物男人骗他? 姜令窈咬牙,又在她的大腿根狠狠扎了一下,然后敲敲门,对门口小厮道:“你去给我带个口信,去满春当铺找人,就说廖云在这里等她。” “任何人不要靠近,我有正事。” “小姐,这不合规矩。” 姜令窈拉开一小条门缝,将手中的金锭塞过去,“拿着,办得好还有赏。” “诶诶诶!您放心,我这腿可是全楼最快的,小姐您就等着吧。” 姜令窈脱力,靠在门旁一点一点滑下去。 她甚至生出几分绝望,眼底浮现出几分泪意。 是谁要害她? 若是廖云来后无法处理,那她或许今日就得跟着他离开。 祖母该多难过。 眼泪坠下,她已经无力去擦,全身虚软。 可她不甘心啊!她不甘心!! 她刚刚看见李神医的影子,祖母还在家里等她,她还没来得及告别! 忽地,门被推开。 “明珠?” 廖云嗅到满屋血腥,面色大变,连忙关上门要扶姜令窈。 她已经撑到了极致,听到廖云声音那一刻,已经倒下。 廖云脸色微白,上前将腰间锦囊解开,将解毒丹塞进姜令窈口中,摸了摸她的脉,又起身去桌边拿起茶杯,手指轻轻捻了一下茶水,放在鼻间。 是南疆秘药浮华散,能迷晕并将人永久毒哑! 他面色大变,又拿出几颗药塞进姜令窈口中,一转头才看见一边的文秋,叹口气也塞了几颗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今日他若是没来…… 廖云眼神一凛,开门准备让手下帮忙,来将两人带走。 却不想门一开,一双手猛地扒住门缝,廖云猛地关门,那人却不松手,反倒借此将门顶开,闪身进门。 “你是谁?” 廖云转而将匕首抵在那人脖颈处,眼神凶狠如狼,“算了,一起杀了就好。” “你杀了我,走不出京城。” 裴行止语气冰冷,“我是长公主之子。” 廖云一顿,这人姜令窈跟他提过,无情又高傲,对她冷淡,可他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姜令窈说过,裴行止将她当做 他没松开匕首,继续问,“你要做什么?她受了伤,我要将她带走。” 他自然看出廖云此刻要做什么,语气镇定,眸中却蓄满怒意。 这个男人是谁? 鬼使神差地,他一顿,低声道:“廖云?” 他怎么知道自己? 感受到身后廖云呼吸一滞,裴行止冷然道:“你没办法把她送回公府,只有我可以,把我松开。” 廖云松开裴行止,“我处理这里,你把她送回去。” 姜令窈还没来得及跟自己祖母告别,廖云清楚,她不会甘心今日就跟他离开。 裴行止目光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仇人,恨不得将他扒皮抽骨。 廖云?跟她在寺中相依为命的小姐妹? 廖云长得俊美,鼻梁高挺,带着几分南疆人的特殊,望向他的眼珠微流出几分灰色,像狼。 裴行止心下已经对姜令窈的谎言怒到极致,却从廖云手中将她扶起,一言不发地接下腰间锦囊。 “不要喂,我已经给她喂了药,她一会儿会醒。” 廖云拦住他,“你带着她走,把她好好送回去,我处理这里。” “她提过你,说原来将你当做亲哥哥,我相信你会好好把她送回去。” 这当然是假话。 廖云看得出裴行止对姜令窈的那一分不同,直接利用了这一点。 裴行止一时间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情绪,转而对廖云道:“你出去,我待她清醒些再将她送回去。” 廖云不走,拧眉却被裴行止打断道:“刚才一连进来了两个男人,你是要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害她被盯上?” “我把这里处理好就走。” 裴行止冷笑,眉眼间流露出几分攻击力极强的冷傲,“你算什么东西,滚,看在她的面上,我不跟你这个冒出来的野男人计较。” 廖云面色全然不变,只深深看姜令窈一眼,转身离开。 廖云离开,裴行止的怒气骤然冲破所有束缚,让他脸色骤冷。 姜令窈骗他! 廖云是男人,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就为这样一个自己几句话就能打发走的男人骗他? 第五十四章 姜令窈失踪了? 裴行止脸色冷白,直直盯着怀中的姜令窈,想起刚才那男人的巧言令色,恨不得将她丢出去,却又在嗅到血腥味儿时脸色更沉。 他低头,望见姜令窈腿心血迹晕开,当即扯开撕下一块布条,将她大腿扎紧,怒道:“来个丫鬟,去找一套合适的衣裳,再来人将这里处理干净。” 他抱着姜令窈起身走到内间,双手攥紧发白。 她就为这么一个男人跟自己撒谎?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令窈!姜令窈!! …… 姜家。 姜修远醒来时,又哭又嚎,像是疯癫一般叫着要见姜令窈。 镇国公看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转头怒道:“怎么闹成这样,你怎么管家的?” 姜夫人面上神情僵硬,“是……是我的错,可修远是惹了老太太不喜,我怎敢多言?” 姜修远病着的这一整日,根本没人来看他,现在闹起来,府上的人倒是在这里聚了个七七八八。 宋莲儿进门就扑在他腿边哭,听镇国公发怒,更是哭得大声,“父亲,您看大哥病成这样,就为了见姜令窈一面,她到底在哪里?” “她怎么这么狠的心,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亲哥哥啊!大哥对她多好,她都不愿意来看一眼。” 她哭得极惨,在场众人面色各异。 姜修书垂眸,心下嗤笑。 姜令窈活该,要是今天她来看姜修远,安生待在府上,那肯定不会有事。说到底,他这算替天行道,姜令窈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连亲哥哥都不顾,就该被他教训! 姜夫人听宋莲儿将话题转到姜令窈身上,连忙跟着哭道:“快去请明珠,她到底在哪里,就算这几日她与修远闹脾气,也不该狠心成这样!” 镇国公听着哭声,怒意更深,将手中杯子狠狠砸在地上,“给我把姜令窈押过来!” 宋莲儿伏在被子上,遮住眼底笑意,心底不免生出些嘲讽。 他们找不到姜令窈。 说话间,去找人的丫鬟急匆匆进门,颤声道:“公爷,夫人,小姐带着文秋出门了,还未回来。” “孽障!” 镇国公呼吸粗重,“给我找!我就不信她还能离开京城!今天她就是躲在宫里,老子都要把她找出来!” “她居然还知道躲?”他怒极,脸色清白,“真是被惯坏了!瞧瞧你们做的好事!都是你们把她惯坏了!” 姜夫人不敢说话,身子微微颤抖。 倒是宋莲儿哭道:“父亲不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找人,姐姐的名声怎么办?” 她这句话明晃晃的就是火上浇油,镇国公一听,猛地一拍桌,“她还有什么名声!给我找!这个搅家精,一回家就把家里搅得一团糟,我看,她就不该回来!” 这句话像是针一样狠狠砸在眼底一片空白的姜修远上,他打击太过,自醒来后就一直呆呆地盯着前方,听见这句话才猛地一震。 “不!明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错,我该去接她回家的!” 他说着,眼角竟是缓缓流下两行泪,不知是真的在为原先欺负姜令窈而后悔,还是因为姜令窈因此怪罪他而不愿为他治疗而后悔。 他是真的恨,说话间越来越大声,“不!都是我们欠她的!是我们错了!当年……” “啪——” 一巴掌,将姜修远扇得侧过头,唇齿间满是血腥味。 “混账!”镇国公冷冷看着他,又一巴掌过去,“闭上你的嘴!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公府上下都会跟着你名声扫地。” 姜修远僵住。 是啊,欺负与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又让亲妹妹为旁人顶罪,若是传出去,一是他无情无义,京城定人人唾弃,而是他欺瞒皇家,竟是连太后都敢骗。 说出来,他死路一条,公府名声也会受牵连。 他一瞬间全身僵冷,心被悔恨吞噬,痛得他喘不过气。 他该如何跟姜令窈道歉,该如何让她原谅自己? 镇国公扫一圈呆住的小厮,声音冰冷,“你们愣着做什么!给我去找人啊!一群蠢货!” “不!不!” 姜修远猛地喊道:“不能去!明珠的名声要紧,父亲!求您三思!” 镇国公转头看他,眸色沉沉。 一侧,姜修书低低对着身后小厮使了个眼神。 第五十五章 姜令窈在与人私会? 若是这次自己能保住姜令窈的名声,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求她为自己医治? 姜修远眼前一亮,连忙沙哑着嗓子说:“父亲,她到底是您的亲女儿啊,您忘了您当初受伤时,明珠多伤心,小小年纪就守在您床边掉眼泪吗?” “您多喜欢她,才给她取了明珠这个小名,她是公府的掌上明珠啊!父亲,请您三思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语气哽咽。 姜修书看得不屑,眼底更是不喜。 姜令窈都被他害成这样,他就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知道忏悔了,真是猫对着老鼠掉眼泪,虚伪至极! 他可不信姜修远会这么好心。 只是…… 姜修书一顿,忽然想起当年姜令窈为了姜修远去拜访名医,有幸跟在名医身边学习的事情,顿时清楚了姜修远的意思。 可笑,原来他是打着这个主意。 “父亲。” 姜修书开口,“明珠最要紧,她这么晚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她一向听话,不可能这么晚都不回来。” “名声要紧,可她的命不是更要紧?”他说着,指责姜修远道:“大哥!怪不得明珠跟你闹脾气,原来在你眼中,明珠的名声竟是比她的命还重要!” 姜修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嗓音瞬间拔高,“你放屁!她才是最要紧的,可名声若是坏了,你让她日后如何嫁人,谁家看得上她?” 姜修书冷笑,“说到底,你就是个伪君子,口口声声说着为她好,却不顾她性命!” 宋莲儿看两人争执,心下嗤笑,望着这一家子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免生出些高高在上。 “大哥,三哥!明珠的性命要紧,还是先找人吧。” 姜修远惊怒,“还没确定明珠到底有没有出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忽地,门外传来一道匆忙的脚步声。 “主子!奴才找到了小姐的消息,但是人手不足,还请主子指示。” 姜修远不敢置信地盯着姜修书的小厮,“你居然偷偷去找人?” 姜修书嗤笑,“呸,你个伪君子,还好意思说我?” 他说完,面上露出几分担忧,转头对镇国公道:“父亲,您的意思是……” 镇国公冷声,“所有人,给我出去找姜令窈!” 姜修书与宋莲儿对视一眼,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窃喜。 姜修书越想越幸灾乐祸,可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隐晦的憋屈,让他面露烦躁。 其实,若是他能早一些知道姜修远被姜令窈借祖母的手惩罚,如今坏了身子,彻底没有继承世子之位的资格,那他未必会教训她。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眉心紧锁,甚至想要对身后小厮下令,让人悄悄将人带回来。 他买通掌柜给姜令窈下药,让她在茶楼睡到天黑,再大张旗鼓地找她,只是想给她个不轻不重的教训,现在事情真如他所愿闹大,他反倒心里不痛快。 纠结间,时间飞快流逝,终于,在天色即将彻底暗下去前,府上侍卫匆匆来报,“侯爷,找到小姐了。小姐去了明渠楼,听掌柜说,小姐去了二楼雅间,但是两三个时辰都没动静,他也不敢进去。” 姜修书连忙道:“父亲,不如我去接明珠回家。” 宋莲儿先抢先开口,“我也要去,我好担心妹妹会不会出事,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能一个人跑去街上不回来?” “她在茶楼待了这么久,难不成是瞒着我们在和什么男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色一变。 镇国公更是大怒,“一起去!我今天倒是要看看,她怎么败坏姜家名声!” 姜修书一愣,有些慌乱道:“父亲,若明珠只是不小心在茶楼睡着了,那您去,岂不是太兴师动众,恐旁人看了笑话。” “今日我们寻人,怕是已经闹出动静,各家眼下肯定都在盯着,您一出府,怕是……” 宋莲儿面上神情一冷,难不成姜修书这个蠢货在最后的关头,居然退缩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怪不得他不被镇国公看重。 她转瞬间就挤出眼泪,哭泣道:“父亲,我和哥哥去吧,您不要去了,若是明珠真的做了什么,我们……她年纪小,又性子骄傲,做出些错事也情有可原,您不要怪她。” 镇国公被激怒,“现在开始,谁都不准为姜令窈求情!走,跟我去把这个不孝女押归来跪祠堂,让她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 除了罪魁祸首,所有人心下都认定,姜令窈肯定在与人私会。 第五十六章 为什么和姜令窈私会的人是他! 一行人齐齐往茶楼而去。 姜修书面色焦躁,倒是宋莲儿,趁着众人没注意,凑上前轻声道:“三哥,莲儿知道您最心软,可姜令窈害你重伤,现在您走路还一瘸一拐,您居然还想着原谅她?” 他一震,“怎么可能!” 是啊!姜令窈虽然帮他除了姜修远,可也害他重伤,最后那几鞭子,还是她狠狠打下去的,下手比行刑的小厮还狠,他怎么可以忘! 姜修书面上焦躁全无,眉心紧锁道:“走!” 呸,姜令窈活该! 宋莲儿垂眸,遮住眼底笑意。 蠢货,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姜修书还以为姜令窈只是睡着了? 不不不,只要他们现在闯进去,所有人都能见到她与两个赌徒睡在一处,一女侍二男,简直淫乱至极。 她想着,眼底笑意更浓,加快脚步。 等到了明渠楼,掌柜连忙要拦人,面上带着几分姜修书没意识到的惊慌。 “诶诶诶!二楼有贵客,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姜修书拧眉,正色道:“我妹妹在上面,我当然要去看她。” 掌柜一想刚才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刀,慌了神,“哪有您妹妹!上面是一位贵客!这是明渠楼,你们是不是来闹事的?” 姜修书没耐心,直接将人一把推开,快步上楼,猛地走到最大的雅间将门推开。 “砰——” 他僵在原地,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莲儿脚步不及他快,看着他僵住,不禁一喜。 看来这事情是成了。 姜修书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后悔,害怕,担心? 无论是什么都不要紧,就像姜修远不敢让外人知道他命姜令窈给自己顶罪一样,姜修书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他亲手害了自己的妹妹? 再说,如今姜修书定要争这世子之位,自己甚至不必出手,姜修书就会将所有罪证都清理干净。 她兴奋,得意,往前的步子甚至有些颤抖,只是看清雅间内的一幕,她猛地瞪大眼,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 在里面的人,为什么会是姜令窈和裴行止! 为什么会是裴行止!难不成,难不成姜令窈跟裴行止…… 宋莲儿眼前一黑,瘫软在地上,大喜大悲中竟是说不出话,死死盯着两人。 后面赶来的姜夫人更是忍不住惊呼,“裴郡王?您怎么在这里!” 她看见裴行止不远处软榻上躺着的姜令窈,面上更是难看。 镇国公同样眸色冷沉,眉心紧缩道:“裴郡王,你与小女到底做了什么?” 说话间,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经缓下来。 “公爷,姜夫人,姜三少爷,姜四少爷,莲儿。” 裴行止起身,眸色淡然,“我正打算将明珠送回府。” 宋莲儿已经哭出声,“裴哥哥,你……你怎么可以……是不是妹妹对你用了什么下三滥的药,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她死死盯着裴行止,却见他衣衫微乱,下摆甚至像是被撕开一个口中,袖口布料颜色稍深,像是染了水。 她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裴哥哥,你不是答应莲儿,一定会……” 她哭得说不出话,被一侧一直沉默的姜修墨扶住。 姜修书同样呆住,不敢置信道:“不,不对啊,为什么……我没……” 意识到自己险些将事情说出口,他顿时死死咬了一下舌头,将话咽回去。 这里动静不小,其余雅间的人渐渐出来看了一眼,面色震惊地看着裴行止。 这!这算是什么,难不成姜家小姐与裴郡王私会被发觉,才闹成这样? 嘶—— 裴行止面色稍顿,“人多口杂,不如先回公府?” 说话间,他打横抱起姜令窈,朝镇国公微微颔首,拿帕子遮住姜令窈的脸,带着她下楼上了马车。 他眼神微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心底生出几分不自知的恼怒。 他恨自己心软。 可一想刚才见到那伤口,他便能想到姜令窈到底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保持清醒,她的大腿鲜血淋漓,再深一寸,便会扎到血管,血尽而亡。 他沉默地看着姜令窈,手不自知地抚上她的脸颊。 下一刻,姜令窈猛地睁眼。 第五十七章 你疯了不成? 姜令窈眼底惊惧,下意识后退就逃跳下马车。 “别动。” 裴行止眼疾手快,扯住她的手,一只手钳住腰将她带入怀中,“没事了,人已经处理干净,你的丫鬟在后面。” 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眼前是裴行止? 廖云呢! 姜令窈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逃脱的冲动,一脸警惕,胸膛起伏。 良久,她嗓音沙哑道:“多谢,只是……” 她一顿,又陷入沉默。 廖云是没来,还是被他…… 姜令窈心口狂跳,脸色越来越白,攥紧手心问,“裴郡王,请问……请问您是怎么救下我的?” 裴行止神色晦暗,一言不发。 她到底是要问他怎么救的人,还是问那个男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沉默片刻,裴行止才冷淡回答道:“今日我凑巧见你去茶楼,许久没出来,于是便敲门来看看。” 可她昏倒前明明听见了廖云的声音? 姜令窈心下更是不安,然而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现在是在您的马车了?您要送我回公府吗?” 裴行止定定看着姜令窈。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多么不安,说话时语气慌乱,像是受惊的猫儿。 他心下怒意稍顿,语气稍软些,“我救了你,把那男人处理干净,然后打算待你醒来又将你送回公府,只是……” 不知怎么的,姜令窈听到这里,原本还低着的头抬起来,心猛地一沉, “公府的人找到了茶楼,见到你我共处一室,现在我们正在去公府的路上,后面跟着你父亲和三哥四哥。” 姜令窈的心瞬间沉到了最低处,怒意渐渐蓄满心口。 公府的人如何能找到她,难不成这件事本就是他们所为? 她强挤出一丝笑,“多谢公爷救命之恩,我……” “闭嘴。” 裴行止淡淡瞥她一眼,“我救你,不是为了听这句谢谢。” 姜令窈察觉到他此刻的怒意,老老实实闭嘴,心下长长地叹口气。 一路无言,等回公府时,一行人沉默着往前厅走。 姜令窈等下了马车,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大腿上的疼痛,稍吸一口冷气,步子踉跄了一下。 裴行止就要伸手去扶,却不想宋莲儿忽地从后面快步走来,扯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道:“裴哥哥,你出于仁义救了妹妹,刚刚我和父亲说了,他说,一定不会胁恩图报,不会逼着你娶她。” 说话间,姜令窈已经被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文秋抱住。 裴行止不自知地拧眉,第一次对宋莲儿露出几分冷淡,甚至没转头看她一眼,甩开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快步往前厅走。 镇国公和双子见他发怒,冷着脸跟上去,与姜令窈擦肩而过时,冷冷地白她一眼,就像是看罪人一样凶狠。 宋莲儿脸色难看,盯着姜令窈的目光浮现出几分阴狠。 “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令窈听见这句话,抬头嗤笑一声,目光冷沉。 这件事算是阴差阳错,看见自己与裴行止共处一室,宋莲儿怕是气坏了。 “得意什么?”姜令窈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宋莲儿,这件事和你有关?” 宋莲儿一顿,笑意微讽,“有又如何,没有又怎么样?无论如何,你都没办法对我做什么。姜令窈,你也只能在我面前狐假虎威。” “你以为老夫人回来了,你就能恢复原来的好日子?” 宋莲儿冷笑一声,“她不过剩下几个月的寿命,能保护你多久?我们的日子还长,你现在来我面前得意,还……” 话没说完,“啪——”一声,她被姜令窈一巴掌扇得侧过脸,踉跄一步。 “你怎么敢!” 宋莲儿气得脸色发白,姜令窈却笑,笑意不达眼底,“我怎么不敢?宋莲儿,我要是再听见你咒祖母一句,下次打在你脸上的就是刀子。” “疯子!”宋莲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姜令窈此刻平静的样子,心里无端地发冷,竟是下意识后退一步,“你疯了不成?” 第五十八章 姜令窈,谁说我不想娶你 “疯了?” 姜令窈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又一巴掌,“是,我是疯了,你跑什么?我才给你两巴掌呢,别跑啊!” 宋莲儿跑得连滚带爬,一身白色的长裙平日里飘飘欲仙,今日却成了拖累,还她没跑出几步就被绊倒。 姜令窈没有继续理会她,直接往前厅而去,心下思绪沉沉。 待会儿怕是要有个大麻烦要搞定,不知道这些人闹起来时候有没有小心些,祖母到底知不知道? 跨进前厅时,所有人面色大变。 “莲儿,你怎么一身泥?”姜修书惊讶,连忙上前,“你的脸!是不是姜令窈打你了!” 宋莲儿委委屈屈地跟着后面,听见姜修书的话才哭着小跑过去,擦泪道:“三哥,莲儿好疼。” 一边说,她畏惧地看了姜令窈一眼,像是怕极了她。 姜修书大怒,上前就指着姜令窈的鼻子骂,“你个荡妇,一回家就……” 姜令窈毫不犹豫又一巴掌过去,“滚!” 姜修书还要闹,却被镇国公的小厮押到一边坐下,只能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脸憋屈。 姜令窈抬眼,“父亲是要说什么?” 却不想一侧沉默的姜修墨忽然惊呼,“明珠!你的腿!” 姜令窈下意识低头,就见腿上伤口在来的路上迸裂,竟是不知不觉间流出血,将青色的衣裳染出血痕。 她已经疼得麻木,一时间竟是没发觉。 姜修书顿时嚣张起来,惊声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勾搭野男人,居然得了脏病!你恶不恶心,一个姑娘家家,都不知道自爱吗?” 姜令窈听得想笑,彻底懒得跟他这种脑子像是白长的人解释。 裴行止冷声道:“是她保护自己留下的伤,我的丫鬟给她上了药,怕是又崩开了。” “什么!” 姜修书脸上的得意僵住,愣在原地,面上难堪又不敢置信。 什么叫保护自己留下的伤? 他不是只让人给姜令窈下药,让她在茶楼睡着吗?难不成她在此期间遇上了坏人? 他的脸唰一下白了个彻底,猛地跌回座椅上,低着头说不出话。 怎么会? 他去到茶楼时,姜令窈还在昏睡,若是她真的在昏睡期间遇到起了色心的男人,那岂不是…… 可这只是意外啊,他怎么会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姜令窈将他所有的表情看在眼中,神情稍冷,心下有了几分怀疑。 只是……她不信姜修书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府上,他是最怕她被逼疯的人,毕竟他的把柄还在自己手中,他喜欢用小打小闹恶心人,却没胆子下狠手。 那到底是…… “裴郡王。” 镇国公先开口,面色复杂地看了一样姜令窈,“今日之事动静不小,怕是明日就会被穿得到处都是,不知你对小女是何想法?” 裴行止一顿,“我……” “裴哥哥。” 宋莲儿哭出声,“你真的要娶妹妹吗?你是不是别算计了,裴哥哥,莲儿不想见你被勉强,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怎么能这样草率地对待婚事?” 她一哭,场面骤然一静,气氛竟是开始露出几分焦灼。 姜令窈看得好笑,一行人就这么将她晾在一边,嘴上却说着她的大事,她一句话不说,他们就能搭起台子唱戏。 她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镇国公一惊,“姜令窈,你要去哪里!” “这里又没有我的事,我自然要回去休息。” “什么叫没有你的事!你今天坏了名节,若是……若是裴郡王不要你,你就只能去尼姑庵待一辈子!”镇国公猛地一拍桌,“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全都在为你的事情担心,你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走?逆女!” 姜令窈嗤笑一声,“我的事?怕是宋莲儿和裴行止的事情吧,你们谈他们的婚事,何必拉上我?一嘴一个舍不得裴行止的名声被我连累,这意思不就是不想让他娶我吗?” 裴行止眼神骤冷,“姜令窈,谁说我不想娶你?” 话一出,所有人惊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 第五十九章 果然是姜修书 姜令窈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惊讶,定定看着裴行止,心下却一片冷漠,毫无波澜。 他总是这样,在她以为全无希望时,忽然说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让她以为他与自己的心意一致。 她想着,眼神不自知地冷下来。 裴行止以为她会惊讶,会怀疑,却完全没想到姜令窈此刻只是冷着脸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今日竭力压制的那一分不悦又猛地冒出来,她不想嫁给他,那又想嫁给谁? 她要嫁给今天那个男人? 一个临阵脱逃的男人,一个自己几句话就能打发的男人,她看上他什么? 裴行止的脸色在沉默中越来越难看。 “我先告辞。” 他起身,不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冷声道:“改日我定会上门拜访,公爷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打算。” 他冷着脸离开,姜令窈没说话,看着他背影的目光微有些复杂。 他今日对自己有恩,但他这段日子的言行太异常,总是让她莫名不安。 她抿唇,叹口气却又抬眼看向姜修书。 姜修书一改往日的嚣张,此刻安安静静地垂眸坐在椅子上,不住地绞手,面上是肉眼可见的不安。 姜令窈心下嗤笑一声,抬眼道:“父亲,您不打算追究今日这件事?” 话一说完,姜修书一哆嗦,“追究什么?是你自己要出去,还莫名其妙给裴行止在一起,我们还没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来这件事绝对跟姜修书脱不了关系。 镇国公此刻正在沉思,面色复杂道:“姜令窈,今日这件事是你算计,还是巧合?你一定要裴行止娶你?” 姜令窈心里觉得好笑,“你觉得裴行止能被我算计?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镇国公一顿,看着她腿上的血迹,陷入沉默。 她也是他的女儿啊,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可他总不能为了姜令窈而弃家族名声而不顾! 他目光中露出几分沉痛,看着姜令窈面上的冰冷,不禁一晃神。 他原来从没在姜令窈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在他印象中,姜令窈总是府上最懂事的孩子,贴心又温柔,就算偶尔有些小性子,也显得可爱。 他疲倦时,姜令窈总是恰到好处地送来一杯热茶,他因为几个儿子生气时,她总是顶着怒火来劝他,就算被骂,也从来不生气。 她曾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姜令窈忽然变了? 镇国公头痛欲裂,沉沉地叹口气,“算了,你受了伤,先回去休息吧。明珠,我是你的父亲,我都是为你好。” 为她好? 姜令窈听这三个字听得想吐,转身离开。 这次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她会将他们一个一个纠出来! …… 接下来几日,府上忽地静下来。 姜令窈没忘记自己那一日昏过去之前见到了李神医,于是命祖母身边的嬷嬷为她传消息,想要找到他的下落。 她直接搬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住在侧室,全部心思扑在这里。 “小姐,有人给您送信。” 姜令窈从丫鬟手中接过信,面色稍顿,随即温和道:“你先去祖母那里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回去。” 是廖云的信。 他几句话交代了那日裴行止对他的威胁,同时还将事情查清楚,这件事是姜修书所为,他买通掌柜给她下药。 但那两个男人却来历不明,他还在追查。 看完信,姜令窈身上起了一身冷汗,给廖云回了信,才稍稍回神。 公府这些阴私真是恶心,还好再有半月,她就能离开。 思及此,她下意识往祖母住处看一眼,心里有些难过。 待回神,正要出门,文秋就喘着气在门口说:“小姐!公府来了圣旨!” 姜令窈心口忽地一跳,“有没有说是给谁的?” “没说,但是公爷所有人都得去接旨。” “我这就来。” 姜令窈起身去隔壁扶着老夫人一起,越走却莫名越不安,心狂跳不止。 不知怎么的,她忽地想起那日裴行止离开前留下的话,下意识攥紧手心。 第六十章 给姜令窈赐婚! 姜令窈扶着老夫人,心下不安,待走到前厅,才发觉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她一顿,抬眼却见手拿圣旨的大太监一改刚才的冷淡,朝她挤出笑道:“姜小姐,许久不见,咱家今儿可是来给您道喜的!” 喜? 姜令窈扬起笑,眸底却一片冷淡,故作腼腆地应了一声。 看他这样子,今日的圣旨和她有关? 大太监一笑,嗓音提高,“既然人都齐了,那咱家就宣旨吧。” “姜令窈接旨!” 姜令窈的心猛地一沉,却只能颔首跪下恭敬道:“臣女接旨。” “兹闻姜家姜令窈贤淑温良,才能出众,朕甚悦之,长公主之子裴行止与其青梅竹马,为天造地设,朕特将姜令窈许配与裴行止为正妻,钦此。” 姜令窈愣在原地,整个人瞬间僵住,骤然起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是赐婚? 为什么! 她手心攥得生疼,迟迟没有上前。 一旁,所有人更是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姜令窈,眼底神色各异。 镇国公是喜,姜夫人是惊惧。 宋莲儿险些没遮住自己的刻薄,眼睛微红,死死盯着姜令窈的背影,心里恨意沉沉。 为什么是赐婚圣旨?姜令窈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让皇帝下旨? 她还说,姜令窈这几天怎么会老老实实待在老夫人院里,原来是早有算计,才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居然将自己都骗了? 一股被戏耍的恼怒将宋莲儿烧得理智尽失,她看姜令窈不动,忍不住扬声道:“妹妹怎么不接旨?难不成你对这门婚事不满,所以不想接?” 大太监闻言,面上神色微暗,收了收脸上笑意,对姜令窈的态度顿时冷淡几分。 这可是圣旨,哪有这姜小姐拒绝的份儿,这么不想接,若是传进皇上耳中,她也落不得好。 闻言,姜令窈顿时抬头,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疼得落泪哽咽道:“不是,我只是……只是太意外。” 她战战兢兢从大太监手中接旨,吸吸鼻子道:“多谢公公,今日我闹了笑话,让您见笑了。” 她这么直白地装作又喜又惧,反倒真实,大太监脸上笑意恢复了刚才的和煦,笑着恭喜道:“姜小姐说的什么话,这赐婚可是大喜事,您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儿,也是正常。” 她抹了抹眼睛,“多谢公公,劳烦您跑一遭,您不如坐着喝杯茶?” 她接过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递来的荷包,塞进大太监手中,“公公您不要客气,就当沾沾喜气,刚才实在是让您见笑,还请公公不要怪罪。” 大太监笑道:“怎么会,裴郡王文武双全,姜小姐觅得良婿,咱家就不客气了,沾沾您的喜气。” 见他收下,姜令窈心下稍定。 “倒是这位姑娘……”大太监转头看向刚才出声的宋莲儿,面上隐隐浮现出几分不喜,“嘴巴倒是利索,咱家好久没见这样的姑娘了,怪不得最近咱家人在宫里,都能听说公府热闹得很,原来是有这么一个妙人儿。” 宋莲儿瞬间脸色发白,再不应声。 他在骂自己多话!不过是一个没根的东西,连男人都算不上,他怎么敢! 她气急,镇国公擦擦额角冷汗,上前应和道:“公公说笑,这姑娘是明珠恩人之女,府上向来不拘着她,性子天真烂漫,若是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公见谅。” 姜令窈冷眼看着,心里生出几分嗤笑。 宋莲儿不也是他随时能舍弃的,她还以为她多重要? 回过神,姜令窈笑着将人送出去,转身时彻底笑意全无,看着手中的圣旨,心沉到了最低处。 她不想要圣旨,更不想与裴行止成婚! 还有十余天就要走,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无力感袭来,她沉默在原地,又感到曾经那种被上天玩弄的感觉渐渐将她一点点吞没。 她笑不出声,府上所有人都沉下脸。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份圣旨?” 姜修书最怒,他不敢想,是不是自己前几日的算计阴差阳错让姜令窈成了好事。 他光是想着都觉得浑身像是被小虫子啃一样难受,恨不得怒骂出声。 姜令窈现在仗着祖母都敢这么对他,要是她嫁给裴行止,成了裴家的主母,日后岂不是要骑在自己头上? 第六十一章 他要趁虚而入,让她给自己调理 “妹妹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宋莲儿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像是失望般看着她,“原来妹妹前几日都是欲擒故纵,嘴上说着不喜欢裴哥哥,背地里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是求得圣旨!” 姜修书也怒,咬牙切齿道:“呸!姜令窈,你就这么急着找男人?” 这次,不得姜令窈动手,镇国公先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将他打得险些仰在地上。 “父亲!” 姜修书捂着脸不敢置信,“姜令窈背地里跟男人勾勾搭搭,居然瞒着你把婚事都定下来了,你……” “啪——” 又是一巴掌,镇国公大怒,冷声道:“孽障,你给我闭嘴!什么背着我?这是圣旨,是陛下的意思,是陛下给我们的恩赐,你简直是疯了,说出这种话!” “给我滚去祠堂罚跪,没我允许,不准出来!” 蠢货!这种话传出去,不就是代表他对陛下的决定有异议?简直愚蠢至极! 镇国公看着姜修书的目光已经只剩下冷色,姜修远无缘世子之位,姜修书见此就越来越放肆,做事越来越没脑子,他也难担大任! 姜修书不服气,却只能在镇国公的狂怒下闭嘴,狠狠瞪了姜令窈一眼。 他前几日对姜令窈生出的愧疚全然消失,他甚至觉得自己前几天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对姜令窈生出愧疚? 她心机深沉,怎么可能吃亏,前几日装出那么一副可怜的样子,肯定是在做戏! 一侧,姜修墨是最镇定的,他上前对姜令窈祝贺道:“恭喜明珠,终于定下这门婚事,也算是美梦成真。” 喜?有什么喜。 姜令窈没说话,下意识朝祖母看了一眼,“祖母,我扶您回去吧。” 老夫人一直看着她,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 姜令窈跨出大门前,不知怎么地,忽然转头,姜夫人正在看着她,眼神深沉,面上并没有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恭喜,反倒是流露出几分不自知的惊惧。 她心下一顿,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等回到老夫人住处,她才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笑意。 “明珠,你不想要这么婚事?” 老夫人抬眼,“你如今有意中人?” 姜令窈苦涩地摇摇头,“没有,我只是……”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心里只剩下浓浓的沮丧。 若是不回家,就没有这些事,可不回家,她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祖母的最后一面,那她余生都无法安心。 “若是你不想嫁……” 姜令窈猛地抬头,“祖母,您不必再为我担心,我会将事情处理好,您今天开始,就让我好好陪着您,不要再多想,好吗?” 老夫人看着她,浑浊的眼里微有些湿润,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好,明珠长大了,祖母放心。” 姜令窈眼睛微有些湿润,别开头闷闷应了一声。 她一定要走,她不会留在这里的? 可现在…… 她该怎么才能离开? …… 另一侧,姜修远的院子安静得像是墓地,自从他生病后,已经许久没人来看他。 就算是原来日日来的宋莲儿,这几日也常找借口让丫鬟送些东西,见不到人影。 他性子越来越阴沉,听见外面的吵闹,冷声呵斥道:“滚进来,你们在说什么?” 院外正在低声说话的丫鬟吓一跳,战战兢兢地进来,“大公子,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 姜修远脸色更怒,“我说了要罚你?哭什么哭,你把我当做什么?” 丫鬟一颤,死死将头摁在地上,一句话不敢说。 姜修远最近阴晴不定,院里所有下人都吃了苦头,如今谁不怕他? 姜修远看着丫鬟哭,脸上越来越烦躁,“闭嘴!我问你,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是不是在笑我病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不是,不是的!” 丫鬟哭着道:“大公子,刚才府上接到圣旨,陛下为小姐与裴公子赐婚。” 姜修远一愣,面上怒意消失大半,忍不住狂喜。 陛下为宋莲儿与裴行止赐婚了,那姜令窈现在岂不是正难过? 若是他借此机会去哄她,是不是就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性子,为他调养身子? 第六十二章 看姜修远和宋莲儿狗咬狗 姜修远一喜,连忙拧眉道:“去,让文禄滚回来,扶我去找姜令窈!” 小丫鬟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急匆匆去将文禄找来。 姜修远也忍不住微喜,强压着面上的笑让文禄将自己扶去老夫人院里。 出乎意料,院里并不寂寥,反倒是有丫鬟进进出出,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他拧眉看一眼,没在意,对丫鬟道:“明珠在里面吗?我要见她。” “大公子稍等,小姐正忙着,不知有没有空见您,待奴婢通传。” 老夫人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对姜令窈做的事,对府上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现在,见到姜修远因为自己家小姐得了赐婚就急匆匆凑上来,他们都忍不住为小姐不平。 这些人好厚的脸,先是姜修书,又是姜修墨,如今连姜修远都来了! 姜修远听着小丫鬟的话,脸色瞬间阴沉,想着自己的目的才强行将怒色压下。 不过是个下人,都敢这么对他,若不是他生病,定要狠狠给她个教训,将她发卖出府! 他脸上怒意沉沉,直直望着里面。 忽地,宋莲儿不知何时出现,“大哥?” 姜修远一顿,转头就见她迎上来,面上怒意稍散。 但他今日是来找姜令窈,所以对着宋莲儿也显出几分冷淡,不愿让姜令窈看了不喜。 宋莲儿见状,心里一怒。 这姜家人全都因为姜令窈被赐婚就对她冷淡,她已经很久没被人冷待过,这几日心里越来越不舒服,甚至有些沉不住气。 凭什么,她才是穿越的天命之女,姜令窈配吗? 她咬咬牙,柔声道:“大哥也是来见妹妹的?” 姜修远冷淡地嗯了一声,一想宋莲儿以后是裴行止的妻子,于是脸色又稍柔和些,“你也来安慰她?” 安慰? 宋莲儿一怔,眼底露出几分疑惑。 姜修远目光全都落在院内,没注意到宋莲儿的异样。 姜令窈来时,两个人站在院子外看着她。 “祖母得会儿该午歇了,还请你们先回吧。” 她脸色冷淡,看着两人的目光生出几分厌倦。 姜修远连忙上前道:“明珠,你是不是在难过?” 她拧眉,姜修远却以为她在掩饰,于是柔声道:“大哥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要不要来大哥院里,我记得你心烦时候最喜欢下棋,我陪你。” 他疯了不成? “不必。” 姜令窈懒得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你骂我品行不端,不配下棋,靠近这君子之物。” 姜修远咬牙,故作伤心道:“这都是大哥一时失言,人人都有说错话的时候,明珠,大哥今日向你道歉。” 姜令窈厌烦地拧眉,“不必,请回吧。” 她说着就要关门,姜修远却忽地上前挡住门,恳切道:“明珠,大哥知道你因为没办法嫁给裴郡王而难过,正好,现在莲儿也在这里。” “莲儿,大哥问你,你愿不愿意带着明珠一起嫁过去?” 姜修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荒谬,说着便有些激动,“明珠,大哥说过了,我一直都是为你好。原来你与裴行止有婚约,但你担不住裴家主母之位,需要莲儿辅佐你。” “如今莲儿有赐婚,大哥自然也一心为你,愿意让你跟她一起嫁过去。” 姜令窈彻底冷下脸,淡淡扫了一眼,看看笑得勉强的宋莲儿和一脸激动的姜修远,嗤笑道:“你自己问问宋莲儿,这赐婚圣旨是给谁的?” 一旁,文禄看着自己家主子会错了意,顿时一声冷汗,跪在地上扬声道:“主子!被赐婚的是五小姐,不是莲儿小姐!刚才那小丫鬟乱说,奴才这就回去将她发卖!” 什么!被赐婚的人是姜令窈? 姜修远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宋莲儿。 如果不是姜令窈,那他刚才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他眼底骤然满是阴郁,死死攥着手心,面上笑意彻底消失。 宋莲儿也难堪地低着头,心里将姜修远骂得狗血淋头。 蠢货! 两人气得咬牙切齿,姜令窈不生气了,挑眉看着他们脸上的怒色,心下嗤笑一声。 第六十三章 祖母,我要离开公府 姜令窈眼神渐冷,望着两人之间火药味渐浓,心下不禁生出几分讽刺。 这两人在这里狗咬狗,着实好笑。 她一顿,随即抬眼道:“你们要吵就去一边吵,祖母在休息,不要打扰她。” 说完,姜修远面色一急,连忙道:“我今天是为了见你,明珠,我们进去院子里说话,好不好?” 姜令窈摇头,“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 姜修远猛地攥紧手心,面色阴沉如水。 宋莲儿脸上难堪,姜修远这个蠢货,怎么会连这点事情都不弄清楚,害她丢了这么大一个脸。 她抹抹眼泪,却还要维持自己在姜修远面前的形象,违心道:“是莲儿的错,莲儿没及时告诉大哥,才害得大哥误会。” 姜修远指责姜令窈不懂事的话险些脱口而出。 话到了嘴边,他才猛地回过神,连忙对姜令窈开口,带着几分卑微,“明珠,我是你的大哥,兄妹之间怎么会有隔夜仇?我就和你说句话,好不好?” 姜令窈挑眉笑了笑,“行,出去说。” 姜修远一喜,后退道:“去哪里说,去我住处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砰——”的关门声。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姜令窈关门,当即就怒道:“姜令窈!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 怒意渐渐上涌,他气得脸色发红,“开门!你给我开门!” 院内没传出任何声音。 他气得开始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吓得宋莲儿下意识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主子!” 文禄慌了神,连忙起身去扶他,惊慌对门内道:“五小姐,您就开门给主子倒杯水,好不好?您也清楚主子的情况,主子咳起来就没完没了,您就不心疼吗?” 姜修远越咳心里越悲凉,望着紧闭的门,不禁一阵恍惚。 原来…… 原来两人也闹过脾气,当时姜令窈比现在明媚阳光,性子风风火火,他第一次因为宋莲儿委屈她时,两人大吵一架。 姜修远甚至想不起来两人当时这件事具体是怎样,只记得那是姜令窈第一次对他冷下来,他也怒骂她不懂得报恩,不如宋莲儿懂事乖巧,两人几乎一个月没说话。 可一个月后的一日,他忽然又病了,醒来时,姜令窈别扭地守在他床边,眼睛微红,对他说:“大哥,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的身子最要紧。” 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姜令窈就已经服软。于是之后的一次又一次,他笃定姜令窈一定会担心他的身体而不敢跟他争执,便越来越有恃无恐。 可现在…… 文禄急得一脑袋汗,“五小姐,您就开门给主子送一杯茶,好不好?” 姜令窈在门内,面色冷漠,早就麻木的心里生不出任何一丝担忧。 姜修远生病,关她什么事? 倒是他害自己顶罪的仇,她走之前一定要报。 进屋,老夫人抬眼,“门外是你大哥在闹?” 姜令窈点点头,无奈道:“是不是吵着您了?” “没事,这么大一个人还这么拎不清,你也不必再去搭理他。”老夫人看着姜令窈,忽然开口问道:“明珠,等祖母没了,你去江州文家好不好?” 祖母又提起这件事。 姜令窈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别开头,“您不要说这些话,祖母,我想……” 话说到一半,她有些说不出口。 离开是迟早的事情,她回家就是为了与祖母告别,可赐婚的事情一出,她几乎想不到安全脱身的办法,这几日焦头烂额。 她抿了抿唇,咽下口中苦涩。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口气,“明珠,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想自己离开?” 姜令窈心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抬眼对上老夫人眼中的认真,沉默片刻,最后缓缓点头。 她提起这件事,不免鼻尖一酸,狠狠咬了咬舌尖道:“祖母,我……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您一面,我其实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法子。” 第六十四章 明珠,祖母会亲自送你离开 姜令窈擦擦眼角,“是我不孝,不能陪着您。” 老夫人面上似有惊讶,看她落泪便找找手,将她揽在怀中温柔道:“你是府上最孝顺的,是我没护住你,才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委屈。” 泪水落下,姜令窈听得止不住泪,哽咽道:“是孙女不孝。” 老夫人拍着她的背,眼底渐渐浮现出几分水光。 是她老了不中用,护不住姜令窈,不然她怎么可能生出离家的念头,舍弃自己公府贵女的身份? 镇国公府人人薄情,姜令窈是最不同的,她有时甚至看着她,甚至怀疑她不是公府的孩子,她不像自己,更不像她的父母,总是善良又明媚,让她又喜又忧。 今日听见姜令窈要离开,她心里反倒松口气。她只怕自己走了之后,姜令窈还舍弃不了公府这些冷心冷肺的家人,再被他们绊住。 回过神,老夫人问,“你什么时候走?” 姜令窈原本计划十天后就走,到时候独自出府,留下一封死心自尽的信,跟着廖云坐上往南的船,尽快离开。 她留这样的信,公府这些人为了自己的面子,定然不会找她,甚至可能会帮她遮掩痕迹,对外谎称她是病故。 他们最重利益又谨慎,见她割席的决心,便绝对不会留一个手上捏满他们证据,又对他们心怀恨意的人在府上。 或许他们还会想办法找她,但如今即将入夏,水路可一日千里,她与廖云先南下又转到邻国,他们找不到她。 可这都是原来的计划,姜令窈是如何也想不到回府还会闹出赐婚的事情,一时间甚至不知该怎么办。 “是不是因为赐婚的事情,打乱了你的计划?” 老夫人又长长叹口气,眼底泪意更浓,“明珠,你就不该回来看我,不然也不会这么麻烦。” 姜令窈从她怀中起身,摇摇头,“不见您一眼,不跟您亲口告别,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 若是她在赐婚后自尽,便算是抗旨。她不在意姜家人如何,但祖母还在府上,她到底是姜家老夫人,若是看着姜家遭难,心里也不会好受。 老夫人语塞,看着姜令窈面上的诚恳,忍不住落泪。 她重情重义,真的和府上任何人都不一样。 “明珠,祖母帮你。”老夫人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我身子不中用了,原来想着等送你出嫁,我也就能安心闭眼。没想到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我无能啊!” 姜令窈泪如雨下,哽咽道:“您别说了,您是府上对我最好的人,祖母,我舍不得您。” 她眷恋地靠在老夫人的手上,感受这她微有些粗粝带茧的指腹划过自己的脸,哭得身子发颤。 “别哭,祖母想办法送你一程,就当是送你出嫁。你安生拿着祖母给你的东西,跑得远远的,千万不要再回来。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拿着这些,肯定能过好你的日子。” 老夫人手微微颤抖,“别怕,明珠,祖母还在,就是拼了这条命都要将你安生送走。” 姜令窈泣不成声,“祖母……” 她心里乱作一团,想不出办法,又害怕连累祖母,一时间甚至生出些恐惧。 自回府后,她很久没这么无措过。 “明珠,你才十五岁,我的明珠,你怎么就这么苦,小小年纪就要受这么多罪。”老夫人也忍不住抱着她哭起来,“祖母的心肝儿啊!” 姜令窈眼泪完全止不住,抱着老夫人不住地哭。 回过神,姜令窈将自己的泪意压下,拿帕子为老夫人擦泪。 “明珠,你先回去歇着,祖母想想办法。”她长长地叹口气,安抚道:“不必担心,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定是有办法的。” …… 姜府门外,裴行止眼神复杂,下了马车后竟是迟疑片刻,心里生出一分不自知的忐忑。 自赐婚后,他还没来公府看姜令窈一面,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反应。 想起上次她说不愿嫁给自己,裴行止面色稍冷,直直踏入大门。 第六十五章 他想杀了廖云! “裴郡王?” 门房一愣,裴行止面色疏冷道:“我来见你们小姐。” “快请进!”门房连忙将开门将他迎进来,“公爷说了,您随时来都成,劳烦您先去前厅,奴才这就去请小姐。” 裴行止冷淡地应一声,到前厅坐下时,微有些晃神。 他忍不住想,姜令窈过来时肯定是开心的,他今日或许又能在她脸上见到熟悉的笑。 等了一会儿,他听见脚步声渐近,抬头。 姜令窈跨进门,抬眼时面上神色疏冷,不见一丝笑意,甚至带着几分冷漠,“裴郡王。” 裴行止不自知地皱眉,“来坐着吧。” 姜令窈颔首,看着他的目光微有些复杂。 这门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赐婚,是不是裴行止在背后做了什么? 她面上露出些探究,裴行止看得心口一沉,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知攥紧,沉默片刻才缓声道:“明珠,今日我来公府是想与你商量商量婚事。” “你想什么时候纳礼,什么时候成婚,我都听你的。” 他拿出来全部诚意。 裴行止清楚,老夫人对姜令窈来说最特别,而他也知道老夫人病危,恐怕活不过三个月的事情,于是打算尊重姜令窈的意思,看看她打算如何。 若是她想早些成亲让老夫人安心,那他愿意早些将事情办好,就算是仓促些,但只要能让她满意就好。 若她想守孝后再议婚,那他可以等她一年。 他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姜令窈,却见她脸上并未露出任何感动,反倒是生出几分困扰。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一沉。 姜令窈等他说完,起身为他到了一杯温茶,随即问道:“裴郡王,我想问一问,这门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行止望着她的冷淡,不免生出几分怒意,“是我求来的,那日我救下你,可也看了你身子。姜令窈,我说过我会负责。” 果然如此。 姜令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叹口气道:“其实我想问,您为何执着于这件事?您有大好前程,何必非要与我扯在一起?” 裴行止一愣,拧眉死死盯着她。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骤然一沉,“我们有婚约,我自然要娶你。” 姜令窈清楚裴行止的执拗,一时间头疼不已。他并不是喜欢她,只是习惯她的存在,并将她视为所有物,就像原来谁给姜令窈示好,他每次都要生气。 她总以为这是他也爱慕自己的证据,却没想这是裴行止占有欲作祟,他这一生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得不得的,也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就算是丢弃的书,他也不愿意任何人去碰。 在他眼中,自己和那些书差不多。 姜令窈抿唇,“婚事日后再议吧,我想多陪陪祖母。” 裴行止一顿,抬眼冷声道:“那过几日裴家会来下聘,虽暂不成婚,但可以先让姜府热闹热闹,你祖母也能开心些。” 姜令窈看他的眼神更复杂,含着几分疑惑,“暂时不必,我不想让祖母再为我的任何事费心。” 裴行止拧眉,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姜令窈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给他? 他眼底神色更冷,“姜令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不好,姜令窈本就为赐婚的事情头疼了许久,此刻听他质问,怒火蹭地往上冒,收敛面上浅笑,淡淡道:“裴郡王,您请回吧,我还要去陪着祖母,得告辞了。” 裴行止从没见过她这么冷淡的样子,更是心下一拧,“你是不是还在惦记那个男人?他叫廖云,是吗?” 姜令窈猛地转头,“什么廖云?你我之间的事情,何必牵扯别人!” 裴行止嗤笑,眼尾微红,“姜令窈,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一个他三两句就能打发的男人,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一个见她受伤都能舍弃她离开的废物,到底有什么好? 他难不成还比不得那个废物? 裴行止眼底流露出几分狠,已经对廖云生出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