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眉小》 楔子 多年后的重聚 “不像,” “不像,” 昨日,义州府平安郡王朱载菏请求进府,送给贵为王太妃的母妃刘氏和郡王太妃婶娘齐氏一幅画卷。犹如清明上河图般的长卷,细腻柔和的描绘了她们心念口念一直想再看到的、两人的家乡——洛阳的旖旎风光。 可是,两人只看一会儿就合上放置一旁,摇头说不像,神色黯然。洛阳,母妃和婶娘的故乡,古书有云:洛邑自古为天下之中。左有洛水东流,沃野千里;右有邙山高立,天下形胜。千百年来,曾为十数朝之都,四方来贡,富极一方。 “哈哈哈哈,” 今天,他照例进府,把正妃刚生的女儿抱来给她们瞧看。母妃和婶娘小心的接过去她,慢慢揭开襁褓,看了一会儿母妃笑了起来。 听到她久违的爽朗笑声,他松了一口气,她依旧体魄强健,这次纵然卧床三个多月也不是大事了,定会很快恢复的。 “美女子!美女子!”母妃轻轻拍着这个女孩儿慈爱的夸赞道。 “美女子?”他自幼嗜学,常自诩也算通晓古今。他有很多爱好,之一是古玩,尤其酷爱玉器。这几年还拜师学艺,近来开始亲自动手琢磨雕刻。还经常拿几件自己的手艺给母妃瞧看,每次的神情都是比较得意。 但这次,把女儿抱来时母妃和婶娘妯娌两人看他模样,像是抱来了一件他从没想到会不成功的手艺。 “小时丑,成人必美。”打开襁褓后两个人明白了他神情不悦迟迟不把孩儿抱来瞧看的缘由:嗯,这可是个女孩儿。 照理说她应该生的白皙娇嫩。他不丑,正妃也是美貌。但他的女孩儿却肤色发黄,头发稀少甚至用手指头就能数清到底几根。眉头皱的厉害,小嘴嘟嘟不平。特别是她的眼睛,小,但已睁开,努力看着两位祖母,配着皱巴巴的眉头和撅起的小嘴,好像还示威的问她们她长得怎么样? “我生时你外租父曾说我状如癞蛙,想来比她如何?”明白了,还是说他女儿丑。 不过,母妃说她生时如癞蛙,怎么可能?朱载菏心想他们兄弟姊妹六人自然都没有见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在成长的过程中看见的也是失去青春步入中年的母妃。 因为,母妃生长兄定王载沄时已经到了二十三岁头上,生二哥载嶝时二十五,生他时二十七。 两个妹妹,大妹涵平是母妃整三十岁,他三岁那年出生。小姊妹涵栩是她三十二岁生的,生最后最小的四弟载炫时她已经三十八岁。 等他明白事理和初步懂晓美丑时也都有七八岁,母妃早已过了三十而立已近不惑。现在,她差一岁便七十古稀。 他一直觉得母妃很美,有种清秀坚毅的美,现在看上去还留着这种美。 他没有因为她是自己生母而夸大其词,府中人也都这样认为。有个资格老一些但比母亲年轻几岁还在王府中服侍的老年宫人曾多次跟他说:当年,世宗嘉靖皇帝三十五年,他父王德王殿下朱厚灏还是镇国将军时第二次选妻,他母妃王太妃殿下刘氏正是年有十八的好年华。一路过关斩将走进王府后殿,上一代的王太妃殿下---他的嫡祖母肖氏、和曾祖父为王时的第二位侧室---他庶曾祖母太夫人王氏、她们婆媳一眼就相中了她。称赞她神色出众,不怒自威;相貌出众,清秀俊美;人品出众,德行甚高,天生的贵人相。 “我生时确实丑陋,” “你莫不信,妈妈常言如此。”母妃又说自己生时丑,他还未与她分辩他的女儿怎么能与她这个母亲并论时。门外走进一个有些驼背但身板依旧高大如男子,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妇人,走到床前仔细看了他的女儿两眼也笑着对他道:“妈妈与爹爹若是在世定会说比二姐生时美得多,美得多。” “哪个美得多?”冷不丁又伸过来一只苍白无力,突筋露骨的手,然竟还保留着一双大眼睛的老妇人围过来把眼睛嫉妒的转向了刚出生不久的女孩儿,但看了一会儿也服输的对母妃说道:“却然如此,定是比你美的多。” “听不出你倒说出服气话。”另一只白手抓起大眼睛老妇人的一只手,一位身材娇小身着暗黄色衣裳,看势也有同样岁数的老妇人仔细的看着这只手。又几年不见,这只手的主子越发不在意了它许多,叫它又少了许多饱满的血肉。 “烦的你留心。”大眼睛老妇人努力瞪着这只手的主子,眼睛还能和她一样睁的开睁的大么? “你腿脚尚是如此厉害?” “走的短些罢了。”大眼睛老夫人依旧骄傲,她腿脚好着呢。不像对头这位还得人扶着,进屋属她坐下的快。 “那么好的马只是可惜用来拉车,怕是再也见不着你马上风姿了。”她也坐下,看对头这位又偷偷捶腿,柳七妹很多年不骑马了罢。 “明大人依旧风姿绰约,我哪能比得上?”两个人玩闹的斗嘴两句,相视一笑,心还是像年轻的小女子,可身上老的只剩骨头了。 “巫大人,” 又默然进来一位褐衣老妇人,四个老妇人在母妃床边坐定后。大眼睛老妇人努力盯着褐衣老妇人,是巫莺么? 哦,是她,真是她。 “独留的我一人好忙。” 最后匆忙进来一位青衣老妇。 “金心银肝钱夫人,谁叫的你有许多铜钱孩儿管教,日夜操劳不得安歇。”她们六个都笑话最后来的那位。刚才都到宫门口了,她又被急忙赶来的家里人叫住说话,她家里离不开她,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一直依赖她,她也是不服老还喜欢当家。 “衣食住行都凭这孩儿管教,哪里敢不用心思?”青衣老妇人听了也说笑起来。 “乱画!明日叫我儿为你画一张。”大眼睛老妇人又随意掂起母妃和婶娘的身边画卷看了一遍,画的不好,她们的家乡怎么被画成这个模样,这样死板? 洛阳,她们八个女子的故乡。地处中原四方之心,道路上,前行可进东南,直达齐鲁江淮,后退能守西北,背通渑崤关中;地势上,北有邙山易守难攻,南有龙门鱼跃金钩,自古以来就是中原重镇,古人有言:“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所以历来是兵家必争要地,使得它曾为十三朝都。特别是盛唐之时,女皇移宫,东都盛富,不仅名扬天下引得无数中华贵人富贾往来居住;也曾引得中华之外的海陆宾客络绎不绝,让洛阳久附盛名。 然则,前宋之时,元人北攻,汉人南下,造成了花城衰败多年,几乎无人问津。如今,汉人光复,大明光威,太祖洪武年间随了金元的旧址修建了它一番,武宗皇帝在位时也下旨修筑了护城河,使得古城又焕发新颜。 但是,这画不活、没有让人想看第二眼的念头。陪她过来的小儿子虽说不是丹青大家也有一些涂鸦能看,她知道刘玉和齐清珍到底想看什么。洛阳最情思牵人,文人访居,骚客不去,更何况她们生于斯长于斯。 “求之不得。”妯娌俩心生喜悦,有快五十年都没有再回过洛阳一次,梦里都想再看看家乡洛阳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你的志录文章进度如何?”她们都疼爱的逗着他那丑女儿,越看越喜欢着呐。叫的他这生父也回心转意急着要抱回自己的孩儿,一低身子,胸口衣襟掉出来几张纸来。 “孩儿不才,请母妃姨母们指教。”他除了古玩玉器,还有写文著书的爱好。到哪儿都让侍从带着笔墨,怀里揣着纸稿,看见什么听到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纸稿书写。但来自己写的文章被人暗地里说笑话有女子的小家子气,不成雄厚大气。可他就是这毛病,别人说说他难受几天就当过去了,该怎么自娱还怎么照旧,近来他又想写一本人物志向传记自娱。 “志,心之所向也,无说诸男诸女,皆有志也。老身不才,我等妇人亦有趣事言语,不知郡王殿下可否为我等洛阳八女子之志另开书记添去几笔?”大眼睛老妇人伸手拿去仔细快速的看了一遍,想起了什么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大志向也罢,小志向也罢,皆为心之所向也。刘玉的儿子这样能才能,何不把她们八个洛阳女子的志向事迹用笔头留下来?虽不流芳百世,但也能留个念想。 “外甥不才,请姨母们不吝赐教。” 朱载菏看着这几个老妇人,他并不全熟悉。真正熟悉的只有其中四个,他母妃王太妃刘氏讳玉;郡王叔父的妻子齐清珍婶娘,身材高大嫁了三次的陈大莲莲姨母;穿褐衣曾掌管京师宫中六局最年轻的尚宫,而后急流勇退辞官回乡又帮助母妃平定府中大乱的巫莺巫姨母。 另外四个,应该除了她们三个,还得加上正当韶华却早逝的程信姨母,她常会伴随着母妃和婶娘的感叹声出现,赞她实在聪明几世罕见。活着的这三位,看他的眼神毫不陌生,那应该是来过瞧看母妃,可是在他记事后似乎没有见过她们的身影。 而她们七个全部这样聚在一起在他看来是第一次。 “这位就是清明二宫中的明大人,这位金心银肝钱夫人,”莲姨母依次问他可否还记得大眼睛老妇人,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还有最后来的青衣老妇人。她们的确来过,很多次,都见过甚至抱过他们兄妹六个的。 “迷途知返柳殿下。”轮到那个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她对不上韵了,看陈大莲说不出来,她自己给编了。众人一听又一块儿爽朗的大笑起来,可不是么,柳七妹当初若是入了周王府为夫人,说不得也真会和刘玉一样成为一国的王太妃殿下。 “老妇江氏名明珠。”大眼睛老妇人对他一笑,问他,他都不记得了?他三岁的时候她和小姑子白桥带着各自的女儿们来看刘玉,走的时候他拦住她的女儿琴琴不让走,非要亲她一下才让走,被阿桥的女儿宝儿推了一下,坐在地上哭的很厉害的事。 “老妇白桥。”青衣老妇人和她对视一笑也笑了,可是不么,后来宝儿看他哭得厉害不起来硬给他拉了起来,结果他一起来立刻躲在母亲身后撅嘴,把众人都乐坏了。 “柳七妹。”暗黄色衣裳的老妇人一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吃惊不小,柳七妹?他惊奇的看着她,她就是柳七妹? “我等叨扰几日。每人说的一些,郡王殿下自酌取之。” 其实他很早就想写一篇关于母妃和几位姨母的文章。她们几个的事概在他懂事后所听所看每一件都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而最终以她们的智慧和团结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诚然是太平年代却不输男子们波澜壮阔的一生。他曾几次求说母妃和姨母们细致讲讲她们的事,好做篇文章流传,但她们避而不谈。 如今,七个人都同意说往事了。然而,她们可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妇人了,若是逐个说加起来怕是有几百年的事说,一天是说不完的。只好先住在刘玉这里,慢慢说。 第一章 乘船过日月 东风解冻,四月迎春,洛河舒体,银身明焕。它在春岚的推动下,下定决心带着自己虽是女子般柔弱的身子但也能有一番作为的志向,聚满力气如骏马奔腾一般向前高歌跑去。泛着银光又活泼的河水像是一把巨大的流帚,快活果断的扫绝了两岸往岁的冬寒和尘土。打破它们依旧被冬神寒凉盘踞,集温缓慢的困境,请来春神站在奔马之上赐复万物生机。 而后,牡丹听闻了洛河请来春神的音讯,同时被它的志向歌唱的自家也开始觉醒,也都心怀志向一处群簇,团团拥拥的娇艳绽来今朝一城锦绣,以此向春神做献礼。 那时,满城就算尽用了细眼捉准了去看,也是看不尽也数不尽的翠掌拥红颜,媚首吐芬芳。朵朵娇媚,枝枝傲然,大而美的花型,威居四方又艳绝天下,丽压群芳;万紫千红都比不得她们,故而有洛阳牡丹甲天下,花王之称。 “海浪声?” 这是明嘉靖皇帝亲政第三十四年的四月初八浴佛节,微朦的好像还在梦中的洛阳清晨。昨日有场来的急去的慢,日息降落三更方停的春雨。把洛阳城洗的清冷干净,出奇的安静,安静的像一个没有出嫁独自蛰居依旧酣睡在梦中的少女。 不远处的中华第一名寺白马寺的钟声准时响起,坚定睿智的敲打着,似乎要给沉睡的迷迷众生警醒什么。她心里也模糊的想要升起什么时,看到窗户外的天已经分出黑白,放出一些光亮,给人透露着光明的希望。 但是,啃噬白天光阴的硕鼠已经睁眼露出了雪白的容光,她觉得屋里怎么还是黑的很,周围能泛光的就只有她的眼睛。 昨夜有海浪声在窗外奔跑,声音引得她起身推开窗户看时却发现天空是皓月当值。月盘银白清腻,异常可爱;四周万物如洗,十分清幽。 “你这梦境甚是有趣。” “好像真事一样。” 汪氏吃着早斋饭听到二女刘玉说昨夜听到了海浪声,可起身看到了明月。她自己一想:前半夜雨点密集,雨点之下哪有月光星辰。后半夜,她无意中醒来了一次顺眼看了一下外边,雨已经停了,但夜黑如墨,连星星都躲着,哪有月亮? 海浪声?洛阳地处内陆离海万里,能听到的么?莫非她们母女在同个家中,隔了几间房却不在同一片天下么? 如何就做了这样的梦?想必是前些日子随商出行回来的兄弟昨日来家中闲话的缘由罢。兄弟此番是到岭南去了,看到了海。他说海真乃天下最博大之物,除头顶苍天,世间无有与其可比之物。 兄弟还说海虽庞大,但平日里也算温顺,可随意嬉戏。不过,它若真发怒时,天地为之巨变,海浪声极其的骇人,毁坏船只,吞人性命,甚是可怕。 女儿从小到大生养在洛阳,一步都不曾离开过,自然从未听过海浪声的。然而,母亲汪氏深知她这女儿素日里有听到不知晓的事物便爱猜想的习惯。这次定又是在梦中把风吹树枝的声响想当成了兄弟口中的海浪声。稚嫩无邪的小女子平日里过的无忧无虑,却总萌生出奇怪的梦境。 “有只船自明月中来,”她站在窗前看到天上明月皎洁圆满,又喜爱又高兴。 却来不成想,有个开窗初看月时还远在天际间模样也只是星点大小能勉强看到的物件。在她欢喜时蓦地从天而降不停的变换,先是如细长的柳树叶,紧接着飞快的变大变宽,直至最后渐成一片好像一条大江宽阔的乌云落在眼前。 一刹那天色大变,竟成日照白昼。再仔细一瞧乌云,原来是一艘有几十丈长,船身涂着朱红色,船帆发出金子一样颜色,船舱巨大高耸的船只。 船只落在眼前,船身后马上就涌来了一片水飞快的漫过了房门,侵袭了自家房屋。 房里全是不停涌进的水,是居住不得了。她急忙跑出门想叫上爹妈与兄弟三哥儿还有好姊妹陈大莲都上船只避难。 可她跑出了自己房门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成仙了一样,飘飘然的一个人飞上了船。 等上了船一回头猛然发觉背后什么也没有了。自家的房子,甚至连整个洛阳城的房子也没有了,四周是一片蔚蓝波动的水域。 “那船只看似甚是奢华,谁知踏上去实在一瞧却着实腐朽。” 四周都是水,无陆路,她想只能乘船回家了。可在船上仔细一看后才发现这看似异常奢华的船只其实腐朽不堪导致停滞不动:船板上裂开了几个锅子大的黑洞,该是多年的腐朽而成;栏杆也像是被什么啃咬了一般,有一段没一段的;船帆一面金黄发亮,像金子一样惹人喜爱,到另一面再去看却掉色成了灰黑色,让人一看到就生出满心厌恶;巨大的船舱也是破烂不堪,甚至摇摇欲坠。是艘当该被废弃的船。 “年轻女子实则老妇人?” 船上有两人走动。她从两个人经过自己身边时努力瞧看,原本从似乎各色多彩的衣着和美丽的妆扮,端庄的姿态来看,她认定来往如云彩一样模糊的人该是两个年轻女子。 朦胧之间,她瞧见一个人站在船边取下一段旧的腐烂栏杆,接上了一根结结实实的朱红色新栏杆后又用新木板填补船板上的洞,另一个往船帆上的另一面上色,完后又修整船舱。她见此明白了两个女子都在尽职尽责的修理这看似奢华实则早已腐朽不堪的船只。 但当走过去询问这是哪里,两个人走过来与她答话,离近了些能稍微看清模样时吓了一跳,两个衣着华丽姿态美好的“女子”竟然是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老妇人修理船只,无一男子么?”一家之主刘仕章与主妇汪氏夫妻两个没想的女儿梦中的船只上只有两个做活计的老妇人。 “只梦的她们。随后又不知哪里来的许多年轻女子,听我吩咐,将船只好好修整了一番继续前行。在日月中行驶,碰到许多大风大浪凶险事故,但我与她们共进退,终的平安渡过。”她自豪的说道。 “听你吩咐?你倒成了领头将军,叫那些女子当男儿使了,都是女英雄呐。” “她们与我说道我身处义州。”她想起梦里一个老妇人与她说道她身在义州。听说义州与信阳州毗邻,与洛阳有七百余里路程,她从没离开过洛阳到别处,怎会梦到义州? “义州?周公解梦书中说梦中坐船乃是离家移居之向。梦境之中独是你房屋居住不得离了家门闺房,怕是你姻缘将近,今日你去求求佛祖与你支配姻缘罢。” “虚幻梦境,乃是茶余饭后笑谈,不足为信。若当真论神拜道,便是自欺欺人了罢?”刘玉摇头:家里如今的五口人,最笃信佛法神迹的是母亲汪氏。母亲信的天地自有神灵在安排万事,凡事都要以神佛论道。 “你这泼皮孩儿,不说给别人听你在堵心口不快,说给人听又听不得人教你学好,我如今盼望你快些出嫁叫你翁婆管教你罢。”汪氏听她这么说不由得有些烦恼:二女南儿刚开始在自己的影响下是无比虔诚信佛的。后来不知道女儿心里怎么想的,现在成了家中最不信佛的人。母女二人常为此争辩,惹得她生气女儿也不低头,在这件事上始终站的强硬。女儿随她,自幼性子强,认定的事不肯轻易低头服输。 这是她喜爱的,也是她困扰的。 刘仕章看着女儿受了母亲的笑谑后反常的不做声响不反驳,心想还是让女儿拜拜佛祖罢。一方面他虽是个男子但也信仰神佛,另一方面他始终信服一些话,其中一句就是女子是最难保心神坚定的人。 看女儿模样,他确信她开始动摇心思了。这小女子也总算让女儿家的柔弱占了一次上风。平日性格刚强,话语不输他人,胡诌说什么纵使不嫁人家也有法子不靠二老过了今世日子,当不得最坏去做佛姑子的混话。 奈何,口头强霸是敌不过世道的,瞧她一说到婚姻大事不做声的模样知道她终究也急了。 “乘船过日月主富贵。登天做宰相的人就需好生养着,还得供你一年几石俸禄。”吃完饭女儿和陈大莲去后边说话了,女儿梦中做了领头将军,让刘仕章又想起登天宰相的笑话。 “你倒想的美妙,”汪氏道:“瞧她梦中船只还需大费修整。若真有富贵怕是不同寻常要吃许多劳苦。” “宰相哪有不付劳苦的?”他笑回道。 登天宰相?汪氏又想起了嘉靖十七年七月初二她出生那天。 她该六月初出生,却硬在腹中多过一个月才在七月初二天蒙蒙亮寅时三刻,在响亮的啼哭后被稳婆高兴的抱给了丈夫。小心翼翼打开襁褓,不成想被她吓了一跳。他是满心欢喜去揭开襁褓,虽又是个女儿,但响亮的哭声让他也是很欢喜。 但天不料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土黄色胖乎乎的小脚对着他轻微动了两下,吓得他差点儿扔了,这孩儿只有一只脚没头脑么? 稳婆一看,赶紧把襁褓翻过来说赔礼话,她竟然粗心大意把孩儿的头脚抱反了。 一看脸面又不大欢喜了。妻子汪氏细白端正,大女儿生时也白白嫩嫩。她却双眼紧闭身如黄土,眉毛稀少小嘴上撅,一副很不讲理的模样。再确定是两只脚时看到她腹大如鼓,像一只鼓着肚子的小蛤蟆。 稳婆说如意话讨好他,说小时丑长大美,这时不好看是好事,将来定是个美姑娘。一露面脚朝天,将来说不得碰上好事一步登天富贵不可估量。肚子大能宽容,宰相肚里好撑船,将来性子一定好。爱撅嘴,口头不受气。 一堆乱七八糟的好话,一时不高兴也无法子,总归她是他的女儿。 汪氏为了让丈夫宽心点儿,把一脚朝天和稳婆的话和了一下,灵机一动,说就叫她一脚登天的大肚宰相罢,把美好的寓意给了丑模样的女儿让父亲心有安慰。 盼望真如稳婆所说,希望女儿是一块儿慢慢琢磨的璞玉最终能露出光彩。所以,给她取名刘玉,小名南儿。 “乘船过日月,义州?” 女儿小嘴微微上翘,一副调皮伶俐的模样。一十七年过去,稳婆的话竟然慢慢成真。女儿越长越清秀端正,性子宽容能忍耐,嘴上也不吃亏,口才可以,有点儿小聪明不好被哄骗。性子倔强跟她是最像。对女儿没有一点儿不满,就是还没有出嫁谁求亲也都不成这件事让她焦虑,常常祈求佛祖让女儿早些出嫁。 “说不得老天要她嫁义州做领头将军干大事去。你向来不常有叫她出众的大志向么。”刘仕章又说笑:“只说的往来千里探亲好是劳苦。” “你倒舍的叫她吃苦。”汪氏是有叫女儿出众不一般的大志向,但绝舍不得女儿嫁太远,希望嫁的离家近母女能常来往的地方。 “领头将军?”也有点动摇,女儿的梦和她一直记忆犹新的事好像合一块儿了。 是女儿五岁那年的一天正晌午头,她抱着儿子三哥儿躺在里房床上开着隔门挂上帘子哄他入睡。 儿子睡后她也正准备睡时猛然听到八岁的大女儿跑进来对桌边坐着不愿意入睡的二女害怕的说道:“这酒吃不得怎办?” 原来大女儿常看父亲喝酒时说酒香滋味美,竟然用吃饭的小碗倒了一碗。可尝一口就不敢再喝了,剩下的酒又不知道如何打发。 “倒回去,爹爹不在妈妈不知我不说,留得爹爹晚上喝。” 大女儿头脑笨,八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不能喝倒回去或者倒了就行,还特地把一瓶酒和碗里剩下的酒都拿来傻傻的问姊妹。 本以为平日里一声不吭,模样也不机灵,人都说她头脑傻的二女肯定也是没主意的。谁知道二女听了以后,突然悄悄站起身没声响往她这边走。走到床边看了到她是闭着眼以为睡着了,这才回来小声告诉姊姊把酒倒回瓶里,爹爹不在家中妈妈又和弟弟睡着了,她也不说没人知晓。 “爹爹若是喝出来怎办?” “哪个也喝不出来。”汪氏又睁眼看两个女儿:大女战战兢兢还十分害怕,二女却言语肯定的拿起碗将酒倒回酒瓶轻轻摇了几下拿着出去了。 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本来想叫人瞧着或者自己去瞧,但三哥儿睡着她不能动也不能叫人,心里只好存个疑惑。 等到三哥儿醒了,汪氏抱着他去丈夫平日里放酒的地方看,酒瓶安安稳稳放在那里,好像不曾有人动过。拿起来一掂一闻,分量掂不出来,滋味闻起来也还是那个滋味没什么怪的。 晚上,丈夫从外边回来,不知情的他当然又拿起酒瓶倒了一杯喝下去。他喝下去的时候,汪氏仔细瞧着姊妹二人:大女眼睛瞪的大大的紧盯着父亲,桌下双手不停发抖,在父亲放下酒杯又伸手实则去拿她脖领衣上的一根草时,她却以为被发现了父亲要打她,紧张的快要哭出来,赶紧扭头看着二女。 二女儿从始至终都如往常,脸色安静的吃饭,大姊扭头看她,她不畏惧的跟她回对一眼,手从桌子上按到了姐姐手上,眼中肯定的好像告诉她没事不要害怕。大女看到妹妹不害怕她也安静了,等看到父亲只是帮她拿掉了一根草继续吃喝,直到饮食完毕也没发觉到什么,让她们回房睡觉,才露出彻底放心的模样。 汪氏看到整个事概心头感慨:二女生时说她是一脚登天的宰相。但她在三个子女中学说话最晚,又说的糊涂,比不得同岁孩儿说的清楚。快六岁了,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模样还呆头呆脑谁也叫不应她,就是爹妈亲口叫她,十声她也只应一声。 看到的人都说怕是她生时在腹中待的时候长,竟足足拖了一个月才出生,比不得生的正满月的孩儿聪明,定是痴傻不精明。 说的人很多,让汪氏也担心女儿是真的有些傻。 今天,听到和看到二女的作为,她知道自己错了。女儿非常聪明机灵,在如此幼小的年纪就有些不同寻常孩儿的精明,甚至可以说老练狡猾。说主意之前怕她醒着听见责备竟偷偷不留声走到身边瞧她是不是睡着了。大女儿怕父亲喝出来,她却懂的人情世故一样,知道这世间有些糊涂事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弄不清楚的道理。大女害怕的看着她时她镇定自若,皆因她知道那酒是绝对没事的,只要没人说道。 女儿真是聪明机灵,不愧是一脚登天的宰相,有宰相的聪明和沉住气的肚量。 汪氏十分欢喜,晚上看女儿们睡觉的时候看到二女想到她才五岁,出主意时却灵活机智,做起事来也大胆自在,没有犹豫害怕,安抚人也是有魄力,瞧起来有个小统帅的风范呐。她不禁喜爱的抚摸还没入睡的女儿头发,夸她真是宰相。 “做好媳妇,不做宰相。” 二女爬起来说要做好媳妇。 “好媳妇? 这话让汪氏更加欣喜,她长得端正贤惠,但性子是要脸刚强有主张的。她从来不把女子无才便是德和性子温柔百依百顺当做好话,叫她瞧来这话是变着法的骂一个妇人是个愚蠢没能耐叫人随意欺负摆弄的软头货。依她瞧来要想当一个好媳妇必须得聪明伶俐有能耐还得性子强。 “妈妈定教你做个好媳妇。” 不知道女儿从哪儿听来的好媳妇三个字记在心上,但这么小年纪就知道做好媳妇真把她高兴地一把抱紧住,发誓立个大志向:以后一定用心教导她,长大了还存着这份机灵劲儿,再寻个好机遇,嫁个人口多的人家,做个能当家做主,相夫教子,有美名声的贤明主妇。 一眼的睁开闭上,二女就长大了。十七岁,从长得不好看人还说她傻的小丑女子慢慢的长成一朵出水白芙蓉,白嫩秀气,爱说话,谁瞧见都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这让汪氏对她长大后还能存着聪明头脑的期盼没有落空。 只是,向女儿说亲的都是些小家小户人口少的门院,对她的用心教导和她的聪明不知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处助她做个有好名声的主妇。今日听她说她的梦境莫非苍天要她到义州做统帅? 第二章 春光主妇 义州府,地处河南省东南部,离河南府洛阳七百余里。东与信阳州毗邻,西接南阳府,南抵湖广江西,北上滨淮之地,也有左扼秦淮,右控汉江之势,故自古以来同信阳州一样有游相距八方,通九州之说。 义州因和信阳州处在同一方的气候风势下,即在南北分界处,所以境内的山川也是像信阳州那样既有北地的崇山峻岭,也有南方的绵延丘陵。春秋战国时历经楚、申、息等国的管辖,秦统一后北方居民大量涌入,历经千年,主要是楚风中的纯真和豫地中的豪气在此交融,使得当地民风纯朴爽朗。明成祖永乐六年在此立藩国建定王府,已传位六代,现在的一府正主为定王朱见铎,年过花甲又五,筋骨依旧安康强健,一位正妃和六位侧室夫人,共生有三女八子。 今日是浴佛节,全府族人在清晨到达王府,齐聚一堂准备礼拜神佛祈福。 朱见铎的第五子,封在庆平的文道郡王朱佑櫎的正妃陆氏到后府的春昭宫去瞧看方才吃斋饭时突然晕倒在地,王世子殿下朱佑洊的庶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被封为镇国将军的朱厚灏。 路过承运殿时与一个领着六个宫女的女子同向擦肩而过。但来,这女子到她身边脚步也不停竟然径直赶过她往前去了。陆氏有点恼怒,从未见过这般傲慢无礼的大胆女子。 “江明珠江官家,掌管府中饮食,本在京师宫中做事,去年十月来到府中。”旁边宫人说道。 “婢子拜见郡王妃。” 陆氏想起浅绿色衣装的江明珠,她身子高高挑挑细瘦如竹,肤白如梨花落雪,容貌清丽,神情也甚是高傲。 “她又何人?”陆氏走了两步又遇到一个带着四个宫人的女子。这女子从拐角处的走廊过来,可一看到陆氏马上有礼的站在一旁低头礼拜了她。直到她走过好几步路了才抬头跟在后边,到了绮雪院的长廊口拐过去了。 “齐清珍齐大人,掌管后府礼仪,与江官家同是去年十月来到府中。”陆氏方才瞧看第二个遇见的女子,粉色衣装,但色调绝不轻浮,相反有种柔美大方。配的这女子柔美相貌和顺眉顺眼,性子似乎平易近人。 “我听闻府中有清明二宫,可是说的她二人?”齐清珍,江明珠?陆氏每次到王府中,后府除了婆婆康氏、世子妃肖氏这两处,别处基本上没去过。 不过,年初听说府中出了个清明二宫,是两个才二十岁却统领管许多宫人的女子。因二人都曾是京师宫中的女官,还是同乡。这二人来到府中后尽心尽力,将所管辖范围内的事物都收拾的井井有条,有规有矩,从来无有差错。有一次公爹定王殿下酒醉时曾说过她二人,既有聪明才智,又不减宫中官威,戏称二人为“清明二宫”,以大人称呼。 “正是,齐大人温和宽厚,江官家严厉正直。殿下称两位大人是清明二宫,是府中良弓长箭。” “良弓长箭?”陆氏轻叹一声,各地的藩王和亲王府都是照京师紫禁城所建。后府也是依照京师后宫建的,本该由一府正妃管治。但是他们定王府的一国正妃洪氏去世多年,后府没有一位女主,纵有良弓长箭,无人能弯弓搭箭。 “桌椅碗盘,饭菜果品,下官几人细细察看,皆无毒物。” “无毒物?如何他这般痛苦?” “乃是镇国将军饥饿体虚所致,世子妃殿下无需担忧。” “饥饿体虚?庸医!去!”宫人禀报后请她进去,一进来内帐就看见王世子妃殿下肖氏心疼的抚摸着爱子朱厚灏发凉的额头,很不甘心的斥退宫中医士。 “可怜的孩儿。”陆氏也忍不住悲伤落泪,王世子殿下朱佑洊的正室肖氏和他唯一的侧室夫人、镇国将军朱厚灏的生母张氏两人都是她远房表家姊妹,血脉虽远但三人来往亲密。虽然世子妃肖氏和妾室夫人张氏共侍一夫,可两人不论明面还是私底下都非常要好,甚至从未有过一句争执。 姊妹张氏九年前暴亡,当时王府传来的丧告说是季节转换寒气引发了生第二子和第三子时的旧疾,无力回天。 这丧告怎能叫人信服?后来又有传言说她时是食用毒菇引发的旧疾,这她也不信,城里王府中的食材都是千挑万选,层层把关,还有人在饭前专门辨看试毒。为何单单自己的姊妹竟会食用到毒菇? 自己曾询问过缘由,可府中就是以季节转换为说头,问了世子妃肖氏,偏巧那时候是为先祖斋戒的时候,事情发生的很快,等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姊妹张氏已经奄奄一息,医士说无力回天,没有外伤也没有呕吐,一晚上她就在世子殿下怀里驾鹤西去。世子殿下极力追查缘由,后来被定王殿下申斥亲自下令不许再查,就此结了。现在,姊妹已经去世九年,那时到底是如何的事概早已不得而知,一些传言也是模模糊糊难以自圆其说。 “九月十三为镇国将军举办婚事?” “邓家小姐才貌双全,人品出众。” 陆氏与肖氏闲话中知道九月将为镇国将军朱厚灏举办婚事后,她决定在她大婚时把娘家带来的那尊送子观音送给他们夫妇。观音菩萨不仅保佑她与丈夫朱佑櫎非常恩爱,公爹定王的诸子之中,唯有丈夫没有纳妾室,所生子女均为她一人嫡出,其他家的妻妾都羡慕她一人尽受丈夫宠爱;更保佑她嫁到家里来的第一年便有身孕,第二年初夏生了一子传承宗火,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都健康成长,子女旺盛。 因此,她希望菩萨也能保佑朱厚灏婚后夫妻恩爱,早日得子,子孙满堂,福寿安康。 陆氏与肖氏是能说心里话的一家人,她们都疼爱朱厚灏,为他着想。可陆氏听肖氏的口气感觉她不喜欢要嫁给朱厚灏的邓家小姐,说起未来儿媳妇,肖氏本该是夸奖的话语但她口中语气透露出来的是那邓家小姐跟她没什么关系。 “母亲,这是哪个绣做的,绣的这样好?” 公爹的第二位侧室王氏过来了。公爹定王的正妃洪氏去世时,所生的嫡世子朱佑洊才六岁,无母甚是可怜。偏巧半年后侧室王氏生的孩儿不满月就夭折了,她没有孩子了,她看望世子殿下无母很可怜,时常照顾他,虽然不合规矩,但是看她把世子当做亲生子抚育,世子也对她如母亲般尊敬,公爹定王殿下默许了世子殿下能经常在王氏那里生活以母子相称;后来世子妃肖氏也以母亲称呼她。婆媳两人齐心协力扶持世子朱佑洊和他的儿子朱厚灏。 “邓家小姐。”王氏拿来一个绣着喜鹊立梅头报喜的枕头给朱厚灏枕,绣的真好,活似真物一般叫人喜爱。 “小姐手艺真好,”陆氏赞叹道:“好似专做绣活的手艺人那般精道。” “是好手艺。”陆氏瞧王氏说起要嫁朱厚灏的那个女子也不是很高兴,而且语气已经不是肖氏那样平平淡淡,已经透着怨恨了。 “母亲,” 王氏怎么会高兴?想起为朱厚灏选妻最终定夺的那天她还恼火,她们婆媳坐在后殿的帘子后偷扒开一道缝看了一下留在最后的三个女子。当姓邓的女子揭开金盘后露出金花的那一刻,王氏面露非常失落的神色,心中的怨气已经遏止不住,当时就想扭头就走。 “母亲?” 王氏不想再说什么,她到现在还肚里有气。王府的族中男子满十五岁就得选妻,朱厚灏刚满十五岁的前年冬至,长史奏请王主朱见铎为他选妻。 王氏听说后和丈夫朱见铎请求,夫妻是刚柔相济,一刚一柔方的妥当。寻常人家当然是男子为刚女子为柔,但他们家镇国将军身子虚弱,是柔,所以希望他们选一位身骨强健,头脑伶俐,明媚活泼的刚强女子与他为妻。 丈夫也赞同,还吩咐负责选妻的长史和奉承教授几人,要听她说的。但是到了最后他们把三个弱如拂柳,羞赧少言,询问之下看样子也并不聪慧的女子推到她面前,还大言不惭的与她说这三个女子都是照她所说选出来的。 她真气坏了,不是说她们哪里不好,当然她们也是自有她们的美处。之所以不喜欢她们是因为她和儿媳妇肖氏正处在多事之秋的当口,儿子朱佑洊和孙子朱厚灏都身弱帮不上她们。她们的打算自然是都希望迎娶进门一位身子骨结实,头脑聪慧,性子又明快活泼的刚强新妇。身子结实是希望以母亲一方的血气能生育出强健的后代骨血,头脑聪慧是想多一个人商量,性子明媚是想着朱厚灏性子阴郁好似一团冬气,需要一位朝气蓬勃的春光主妇与他调和阴阳。 “母亲,母亲,”肖氏又连叫了王氏两声,王氏又出神的看着摆在窗户边的一盆牡丹花。昨天开花了,是鲜艳的大红色,看似十分喜庆吉祥,但却深深刺痛着王氏回想起一个叫她难以忍受的噩梦。 这盆喜庆的牡丹花是丈夫定王的第一位侧室武氏送给她的。前年初春,王氏在花园看到了一盆含苞待放的红牡丹特别喜欢。那天天冷,她怕它冻坏了想叫人搬到她房中,但看守花园的下人告诉她花是大夫人武氏的。 既然是武氏的,花有主,她就丢了念想。 没想到过了两天丈夫带她们游玩时,最小的妾兰氏也看中了那盆花,向武氏请要说带到自己院中养玩。谁知武氏却说此花已经送给了她,正要派人给她送来。 本来以为是武氏敷衍兰氏的,没想到,当晚就真的给她送来了。 花到手中今年是第一次开花,前年虽然是有花苞,然而送到屋里两天就枯萎了,第二年干脆就没有花苞。 “洛阳人,洛阳人?”王氏恨那个奇怪的梦!那是朱厚灏选定妻后的一天晚上,她入睡之后不久就听到外边吵吵闹闹,宫人进来叫醒她说定王殿下在前殿设宴,王妃殿下叫她前去入宴。 她听到是王妃殿下叫她去十分诧异,正妃洪氏已经去世快四十年了,也无继妃。孩儿朱佑洊也未继承大位,肖氏还是世子妃,府里哪个敢被称做王妃殿下? 她带着疑问出了门,到前殿的路上,猛然发现路旁都摆着盛开的牡丹花,一地的富贵。走到前殿看到王台上空了多年的正妃之位上坐着一个戴九翟冠穿青翟衣的人,离得远她眼又花,王妃殿下的容貌看不清,但大殿里所有人都低头向她礼拜称她为王妃殿下。 王氏像平常宴会那样坐在大殿右侧,可是她前边无人。按理说,平常坐的都是第一位侧室也就是大夫人武氏。但这次武氏却不在,她越过了武氏坐在第一位,而且左找右找也没看到武氏。 她打听坐在上边的王妃是谁,宫人说是什么姓氏,她没听清楚。只听说王妃本是洛阳人,因父补缺到义州来。 这样说来,王氏立马觉得与武氏完全吻合。府中只有武氏本来是洛阳人,她父是应急补训导远方补缺才来到义州的。 梦境实在太巧合了,好像是苍天在下旨说武氏会成王妃殿下,丈夫会立武氏为继妃。 王氏一想起这个梦就心有不快:在梦里的宴会上,她儿王世子朱佑洊也不在。她的心中顿时异常不安,让人快去叫她儿王世子来。 谁知,宫人却说她儿已经过世了。 她一听伤心的大哭了起来,她可怜的孩儿果真是被人毒害了,走在她这白发人前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看到。 她的悲愤无处可说,不想待在前殿中。正哭着准备要出去,脚步不稳一跌身子醒了。 王氏从梦里惊吓醒,一看天还是黑的深沉没有亮,知道方才身入梦境,急忙一问时刻还是丑时。但她一想到梦中所见,马上叫人去朱佑洊那里询问他身子如何。 在宫人回禀她儿平安无事后她还是不安的无法继续入睡。等到天亮朱佑洊过来向她问安时,她盯着他看,确认他还活着时又喜极而泣。 “莫非天真要洛阳人绝我门子嗣?”王氏一想到这里手直抖,那日的梦魇困扰了她许多天才慢慢淡去。可今天一看到花开,噩梦好像真境一样飞快地跑到眼前。 “母亲定是近来有些劳累罢,去歇息些罢。” 陆氏见肖氏安慰失态的王氏,她虽然猜不出来王氏话语里的意思。但一听到洛阳人三个字马上也想到一个人,心里不安起来。 丈夫朱佑櫎敬佩公爹的第一位侧室武氏生的庶二子坞阳王朱佑澄,私下里偷偷单和她一个人说希望他能承继大位,身为妻子的自己却暗地里支持的则是姊妹张氏的儿子镇国将军朱厚灏。 可是,唯一的嫡世子朱佑洊和其唯一的子嗣镇国将军朱厚灏都是体弱多病的身躯,不爱与人走动。他们不像前代的世子或后继人那样强硬,没有强大的力量,无法镇压住有非分之想的人。府中想夺权继承大位的势力此起彼伏,你争我夺,把王府搅得波涛涌动。 但这也不怪谁,一府正主的亲藩王享尽比寻常富贵人家还高出百倍的荣华富贵。且不说其平常的起居饮食如何豪华奢侈,单说这府中保卫他一人的侍卫,竟有三千人!却来也不是最多的,还有上万人的王府呢,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天子一人在这些亲藩王之上。 封在一地的郡王或是将军类的族人,若是与在位的藩亲王有亲还受宠爱,则日常凡事也能顺心顺意,福及子孙。 反过来,与当今的藩亲王疏远,又无有父子兄弟之亲的族人则会一落千丈,三代后嗣的家门就会出现财政紧急,日子过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困境。 所以,只要与王府有关联的人,都希望继承大位的是与自己亲近的藩亲王。进而生出各派,为自己一派支持的有希望人能继承大位,干出明里暗地都抢夺的许多事。 本按常理说,公爹百年之后就会顺理成章的由世子朱佑洊继承王位,成为一国之王,朱佑洊之后便是他儿子朱厚灏。 但是现在这事让人有些心悬。说些不吉利叫人恨的话,天有不测风云,倘若世子朱佑洊被人下毒手或者身子虚弱归西在公爹之前,公爹又未立继妃,就会由庶长子大哥朱佑桄承继王位,哪怕世子有子嗣也无法继承王位。究其原因,朱厚灏不是世子正妃肖氏所生,不是嫡子,不能被立为王世孙。若是嫡子王世孙,等公爹百年后生父不在也能承继祖业自然不用担心。 可惜他是侧室所生,现在只被封为镇国将军,要想承继大位,只有他父朱佑洊为王立他为王世子。世子朱佑洊若真还未继位就遭了不测,朱厚灏便永无翻身之日,一辈子都是可怜的镇国将军。 反之,还有一个担忧,朱佑洊虽然顺利承继大位,也立了儿子为王世子,但公爹生前若立了哪位侧室为继妃,则侧室的儿子也就成了嫡子,一同有了能承继大位的身份。再说恶毒话,万一朱厚灏身弱又无子,他父和他之后又定会出现大位旁移,落入他人手中的悲惨事。 陆氏知道这两个极有可能会成真的担忧让肖氏和王氏时常不安,天下嫁为人妇的女子最爱之人便是丈夫与子女,盼丈夫与子女平安富贵是最大的心愿。在这个的心愿执着下,她们是绝对不想他人或是他人的骨血坐上王的宝座,一心希望朱佑洊和子嗣朱厚灏富贵安康,长命百岁,子孙代代享用荣华无穷。 可是,她们心里再怎么想的美妙圆满,无情的局势就摆在眼前:世子一脉的势力日益衰落,时时刻刻都有人想取代她们希望的人坐上大位享受富贵。府中人人又都是明眼狼,见世子一派日趋没落,都不站在她们这边。单凭她们两个妇人的力量想撑起大局,太难了。 “妾身请退。”陆氏看她们婆媳烦恼,不好意思逗留打扰。 “母亲莫气恼。”肖氏安慰王氏,虽然她更失落,即使朱厚灏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也没有孩子,和婆婆对待丈夫一样,她对他与亲生无异。为了他,她付出了她所能献出的一切,只是希望他这一生能过得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而幸福快乐的前提就是他必须身坐高位。 她们原本的打算是想娶一个聪明刚强的好媳妇进门,多一个有力的帮手帮朱厚灏撑起门户。但是,一家女百家求,这就反衬出嫁女容易娶妻难。挑一个好女婿容易,娶一个贤媳妇是难事啊,她们没有遇到理想中的那个好媳妇。 王氏气恼,而肖氏作为母亲一想到朱厚灏的未来她更是难受的流泪。多少次她去求神佛和先祖,他去世的生母,希望他们保佑他。 想来她们婆媳两个就好像站在一艘在风浪中摇摆的大船上。她们的船虽然有先天优势比其他人的船要大,也得到了有利的势头走在前边,看样子有希望顺利到岸,踏在坚实不动摇的土地上无人能撼动。 但是,她们的船虽然架势大又走的靠前,可船上却没有强壮的男子手握主舵,也没有一般的男子们来帮忙整修。在风浪和其他想要上岸的船只的袭击下变得满目疮痍,摇摇欲坠。能帮忙的只有她们两个日益衰老的妇人来修修补补,真是杯水车薪。纵然有远大的志向,然而一切似乎却都是徒劳的,想想怎能不叫人心酸落泪。 第三章 气概男子 “二姐年有十八还依旧在家中度日,世间最难存之物便是女子的年华。相公娘子每日虔心拜佛,算来是如此长久,却不得佛祖庇佑,何日能为二姐寻得如意郎君早日出嫁夫妇和美?” 吃过斋饭,汪氏收拾着拜佛要用的供品时大莲来报说西街头的媒人焦婆来了。 母女俩听到焦婆来到都甚是愁人,她更是家中最怕焦婆唠叨的人。一听到焦婆两个字就马上想起来焦婆逮着她说话时就好像她欠了她巨大的钱财,今日不说个子丑寅卯哪日定了还钱否则绝不松口的模样。 可焦婆既是在做媒人的行当,心眼灵活胆量十足是最大的活头,一眼瞧到人的骨头里不差分毫是她的本事。她怎么不知道爹妈人好能欺软?还没等到大莲出去通报要她进来,她又胆大的径直来到房门口。 她在里头听到门外焦婆熟悉的脚步声响,慌乱的放下东西逃到帘帐后躲起来,让爹妈与她说道。汪氏和丈夫相视一笑,这是被焦婆吓害怕了。 “嫂嫂说的是。” 汪氏耐心的听焦婆说话,她唠唠叨叨比自己做母亲的还要心急。她知道焦婆人绝不坏,热心肠,做事也用十成的实在心思,有始有终,绝不含糊敷衍,做成的姻缘,双双恩爱多年不红脸的本事是最让人放心的。 当然,她也少不得媒人心气儿急躁,嘴上又不轻易饶人的毛病。她一心想帮自己早日把女儿嫁到好人家去,但她这当姑娘时就做了撮合好姻缘的活计,攒了一生好名声的招牌到了女儿这儿就是不管用,招不来女儿的姻缘。女儿的婚事不定,就意味着女儿把她金打的招牌硬生生撞出了缝儿,她是最看重名头的,能不急不发唠叨么? 而要说女儿嫁不出去的缘由,汪氏知道自己有一大半过错,心软,太纵容女儿,眼看她年纪是不小了还未出嫁,自己心中着急也对她说过牢骚。但亲生的骨肉,哪里真愿与她生气叫她随便嫁了? 转头又时不时为此发愁。丈夫在官家的书塾教书,大女已经出嫁有两个孩儿,三哥儿在上学堂,就剩她一个大姑娘在家无事。 “你怕这这婆子做什么!” 大莲走到帘帐后看到她临了大敌一般站着,又好像被施了什么法术被定了模样一样,动也不动一下身子,撇扭嘴轻声对她说了一句。她听着焦婆嘶哑大咧的婆子声音对爹妈埋怨的说道:“杜相公相貌好不清秀,为人正品又没得说,文采更是绝倒,年纪轻轻就过了乡试,名取亚魁做了举人老爷。明年会试,以他过人的才干说不得过个两三年,便能取了好官职,你家二姐就要戴冠做夫人了。如今倒好,杜相公再不登门,又去做了别家的媒,二姐难不得真去当佛姑子?” “敢烦嫂嫂若是再有好人家,定要先与她说道。”刘仕章恳求她:女儿泼皮的很,对这门婚事不肯用心,白白费了他们一片好心,也错过了一个好机遇。 “自是不误,我先去了。” “这婆子,”刘仕章看着急着像是要逃出他们家门的焦婆,笑着让女儿出来说道:“瞧那老大年纪还为你的婚事急躁的红脸模样。她向来爱拉媒保纤,左邻右户游走,常拍胸口说天下无有她做两次的媒,当是一锤定牢。都让她做两次媒了,她还依旧未做的妥当。但她还当有耐性,还敢到这里来。不过往后怕是瞧不着她了,你这佛大她那庙小,安置不得你这大佛。” “倒不如真当佛姑子!”她那句玩笑时胡说的词儿如今竟成了众口话了。 “莫要逞强。一个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生子的命,幼年靠父,中年靠夫,老年靠子,父命夫命子命,这便是身为女子的一生。”父亲总爱跟她说理:“你真当该为此打算了。” “别说了,和我去后院把那个大篮子取下来。”汪氏不愿意丈夫再说这种话了,听着心里不得劲了。 “杜相公也算好男儿罢?人都羡慕你,说你若是嫁了他,过不多久他取了官职,你便可戴冠做夫人了。你当该多求拜佛祖,让他早日将你娶回家门。”大莲是生在乡村的百姓家女儿,来洛阳做事,母亲信佛爱做好事,暂时居住在她家中。大莲识字不多,道理也倒不少,她叹气又话锋一转:“却来你不肯用心待他,白白损了一个做夫人的好前途。” “这有哪等可惜,本就不稀罕他。”她心里也有些可惜,可平心而论她瞧不上那人,这可惜也就不算什么了,一转头就忘了。 “你嘴还是这样厉害!”大莲说话直白不客气:“俗话说,男儿入的正行,好女嫁的好郎,这世间便无憾事。焦婆说得也不错,世间之物,女子容颜最难保,你岁数要是大了,哪里还有人登门来稀罕你?” 说的她倒是赞同,只是事情已过,再说又有何用。 “你要什么夫婿?我到他家门户去做事时也与你瞧瞧。这城中我也算去了大半,哪家人口如何我心中有数。”大莲也是热心肠的人,也不过多说道她:“定有合你心意的。” “有气概的男子,这一世待我如一家夫妻那般好,凡有事概皆肯与我商议后再行处置,只这三点。非此不嫁。” “这是什么难事?”大莲觉得她心气儿太高,看不得眼前的现成人:“天下男儿多,洛阳男儿当是也不少,哪里挑不出来几个能文能武豪气冲天的气概男子?夫妇成婚当然是一家人口相待,好比鸳鸯恩爱。再者虽说男儿是一家之主,但夫妇同持家门,该是合着商量,家中大事你知晓也肯定要操劳的。” “单说这三点,天下男子十有八九却真难做到。”她摇头:“这世间有气概的男儿有几个?我说恶言,天下有气概的女子都要比男子多。你我平家女子在寻常巷里,周遭男儿,文者,诗书满腹却之乎者也,迂腐之气,心性胆小,遇事如惊弓之鸟。武者,刀枪皆通却言谈粗鄙,吹眉瞪眼,呼三邀四,如土龙沐猴,如何算的有气概。” “如夫妇般相好一世?”她好像在自问自己,但马上又坚定的自己告诉自己:“初婚之时,自是喜好新妇,摘月捡星,无不应答。但来,岁月催貌磨性,磨的人老貌衰,脾性改变,不过几年便易了心思。而后清水夫妻,白头到老不错,可一世夫妻好怕是难做到。” “再说天下家中,哪个不是男子独自做主?哪个肯听过家中后院的说头?娶个女子回家就是生儿育女,嘴头说是要管家,可哪个让她知晓家中大事肯听妇人说道?男儿常自负,不肯听说。我这性子也自负,定要插手家中事务,哪个娶我回去只为生儿女,做空摆器物,我定不嫁他!” “人家女子都想享清福,你偏要立志向与男儿争做主。”大莲摇头:“你又嘴刃锋利,看事不一般,生来便是无事偏要寻费心的劳命性子,哪个敢娶你?若逢乱世你又为男子,说不得成了小英雄。无奈偏你生在太平盛世又是女子,还是服了世道平稳过日子罢。” “对那男子容貌你可有什么看头?”大莲说话向来是说到做到,她说为她寻找夫婿就定会记在心上,留意一下。 “外头脸面是皮囊,瞧不出来春秋。生的不如夜叉那样丑恶便没说头。” “真可惜了你这伶牙俐齿又识得大局的小英雄。”大莲佩服她的眼界:“我昨日去龙门一门户程家做事。他家门口有几辆车马真是漂亮。马匹子又高,毛色发亮,走路威风,都是骏马。车子又打扮的奢华,绫罗绸缎,金丝银线,咱们用不着的好布匹好线段,都让那不知冷暖的木头披着缠上了。” “那家姑娘真是好福气,说了户难寻的好人家。听说程家姑爷模样俊俏人又贴心,还在义州的定王府做事,是难得的好男儿。”大莲想起那好车马,羡慕的对她说道:“真希望二姐将来也能嫁给那样的好男儿,坐那样的好车马,可,” “如何?”她听她说话失落不已。“寻常婚姻多是门当户对,怕你将来八九是嫁到与咱家差不多的人家去。咱家人口小,姑爷家人口怕是也不多。”大莲不甘心道:“嫁过去不过是又换了个与家中差不多的地方再起灶火吃喝,日子过得还是这样。” “那也无法子,我该着也是如此。”她倒不在意的安慰她道:“但我若是嫁到与咱家差不多,公婆也如我爹妈般待人和气不见外,夫婿对我好,他家兄弟姐妹也和睦,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我们夫妻恩恩爱爱的不比什么都好?千奴万仆,骏马美车绝比不上一个温馨的好家门。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无病无灾,家门和睦,夫妻恩爱,子女平安,诸事平顺么?” “二姐说的是。”大莲就是佩服她的乐观心态。但想起来昨日所见大莲还是有些感慨:刘家与程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刘家老爷是秀才,程家老爷也是秀才。虽然在家世上比不上程家人口多,有人随时伺候,刘家就一个洗衣做饭的妇人和一个看门守院做重活的男仆,主妇汪氏平日也需要多操劳家务。可她觉得把两家的女子放到一起比较,明眼人一瞧都该是知道的:论模样,刘家二姐要比那程家大姐更清秀,论头脑,二姐聪明口才也好,还听主妇汪氏常夸她说从小运气也好。将来定会出众,非同一般。 谁知偏偏就在婚姻大事上,二姐的容貌和聪明还有运气没一样派上用处,在下风的程家大姐得了个好夫婿,受用后半辈子,想想怎不让人气恼? “世子哥哥腹疼好些了么?” “良医所的医士已为世子殿下开过汤药,郡王爷莫要担忧。” 文道王朱佑櫎来到府中听到父亲的第二位侧室王氏与自己说身为嫡世子的二哥哥朱佑洊这几日又添了腹中疼痛难忍的疾病,今年的浴佛节又不能来时,心中又可怜起兄长来:自从兄长的爱妾张氏死后这十年间,除了春节时分能瞧到他勉强露个脸,其余一年时候都看不到他一面。 “四哥哥迎娶邓家小姐之事可是定了?” “定了,她父是学府中教授,她人品出众,当是无双,你也十五了吧,该为你选妻了。” 他儿子也是羸弱身子,平日里的宴会经常听到不是做父亲的有了什么病痛,就是儿子哪里又不舒服,两人都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父王殿下朱见铎百年之后便是实为第二子身份上却是唯一嫡世子的二兄长朱佑洊继承大位,兄长之后便是侄子朱厚灏,以此类推,整个王府以后的宗庙香火便会由他们这骨血弱的一脉传递。 一想到这儿他就担忧,父王殿下贵体安康,年过花甲也很少受到病痛的折磨,可兄长和侄子都是正值青壮的年华却满身病痛,一代代相传,府中的正主岂不都是病弱之躯? “我不娶妻!”朱佑櫎生的儿子朱厚钫为长,被立为郡王世子。一听到王氏笑着说该为他选妻,他马上摇头不依,他还没到十五岁,他十一月份才过十五呢。 “哦?为何?” 父王殿下本应有八个儿子,夭折了一个侧室王氏生的第四子,剩下的七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五个孙子和八个孙女。他儿子朱厚钫今年十五,在孙子辈里排第六。在儿子前边的五位兄长里,排行最大的是庶长兄利桐郡王朱佑桄的长子朱厚润,二十二,已经娶妻生有一女;排行第二的是庶二哥坞阳郡王朱佑澄的长子朱厚燊,二十,也已经娶妻还未有子女;排行第三的又是庶长兄家的次子朱厚炵,与朱厚燊同岁,小他三个月,朱厚炵没有娶妻,他自幼就爱修道,后来,十六岁的时候干脆放弃了一切请求宗府除名,离开自己的封地出家修道去了;排行第四的就是王世子兄长朱佑洊的儿子朱厚灏,十七岁,也还未娶妻。排行第五的是五弟封川郡王家的长子朱厚锦,比自己的儿子大一岁,去年生病去世了。 “怕她拧我耳朵!” 朱厚钫一听娶妻慌了,他不愿娶妻,因为他经常看见家中侍候他的一个仆人娶妻后,那妇人常常扯拧他的耳朵。他也曾被年幼的妹妹拧过几次耳朵,滋味难受,心想女子们可真是都爱扯拧男子们的耳朵,娶妻后若更是如此,那是何等痛苦。 “这孩儿甚是有趣。”王氏笑着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十五岁的孩儿他就还是个孩儿,为他娶妻也不能让他立刻成人,明白大事理。 “坞阳郡王在公爹之后进香?”肖氏伺候着一直昏迷不醒的孩儿朱厚灏,心里特别担心,但担忧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一个贴身宫人进来贴耳与肖氏说道,定王殿下朱见铎在向宗庙进香之前吩咐让坞阳郡王紧随他身后进香。可是这历来的规矩是只有王世子才有资格在亲王之后第二个进香,身为世子的丈夫朱佑洊尚在人世,他不在,排第二的也该是庶长兄朱佑桄,如何轮的上排行第三的坞阳郡王? 这极大的加剧了肖氏的不安:三弟坞阳郡王朱佑澄是公爹第一位侧室夫人武氏的儿子。 她嫁到王府后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当年公爹朱见铎在十五岁自己的兄长刚继承王位时离开王府到封地后,王府给他选郡王妃,选的是户籍在河南府洛阳应急补缺到义州做训导的一位姓武的举人家的长女,那长女就是现在的第一位侧室武氏。 就在选好准备上报朝廷的前一个月,同母养育的嫡长兄定道王因为痴迷炼丹术,服用道人炼造的仙丹过多,一命呜呼,他无子嗣,公爹朱见铎作为同母的嫡弟继承了王位。 公爹继承王位时十六岁,没有娶妃,照理说该迎娶身为郡王时选好的武氏为正妃。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故,没有迎娶武氏为正妃,而是又一次选正妃,选中了婆婆洪氏。 “公爹到底至我夫妻与何处?” 婆婆洪氏为正妃后两年无子,公爹朱见铎性子强硬,在没有到二十五岁无子才能纳妾的情况下硬是纳了武氏为第一位侧夫人。同年九月武氏有身孕,第二年六月生下一女,第三年又生一女。 此后,公爹朱见铎陆陆续续又纳了几位侧室夫人,公爹二十一的时候,第三位姓杨的夫人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便是庶长子大哥朱佑桄,他满周岁时,婆婆正妃洪氏和侧室大夫人武氏两人都有孕,婆婆先生下了身为嫡长子的丈夫朱佑洊,武氏迟一个月后生下第三子坞阳王朱佑澄。 在丈夫朱佑洊两岁时,武氏又生了个女儿,婆婆洪氏因病去世。那时候,现在的婆婆王氏也有孕,之后也生了一个儿子,在兄弟里排第四。但老天不公,婆婆王氏的儿子不到满月竟夭折了,再也没有生子。公爹朱见铎见她丧子伤心世子朱佑洊又无母照顾甚是可怜,就让她把世子当做亲生子扶育。 再后来,依照次序,第四位侧室康氏生第五子文道郡王,第五位侧室周氏生了第六子封川郡王,第六位侧室兰氏生了第七子黄山郡王,第八子富远郡王朱佑灒又是大夫人武氏所生,生他时武氏已经三十六岁了。 公爹朱见铎所有的妻妾里只有武氏一人竟生育了五个子女,其他人只生了一个孩子。武氏接连生育子女,三十六岁还生子,可见公爹非常宠幸她。 由此,婆婆洪氏过世后不久,府中就一直有个传言:公爹定要立武氏为继妃,立三弟朱佑澄为嫡嗣。 不过说是这么说,自从婆婆正妃洪氏过世后,到今年已经整整有三十八个年头了,武氏始终没有被立为继妃。 可她一直也没有掉以轻心过。丈夫身弱,平日里的起居饮食样样都得她亲自操心。毕竟经历过好几次丈夫吃过饭菜呕吐,甚至吐血的事。特别是那次,本该由他喝的粥因为侧室张氏身子不适,不喜荤食油腥,他宠爱她叫她喝下素菜粥,哪想其中竟有毒菇要了她的性命。 朱厚灏,可怜的孩儿,八岁时亲眼瞧着生母食用到毒菇引发旧疾,痛苦难忍,到子夜时撒手归西,此生永记心头。 他也曾经历过一次可怕的事故,他十岁那年的白露,晌午吃过饭菜后他突然肚子疼,说有针扎在肚子里,医士左右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缘故,什么药也不管用,疼的脸色煞白,哭也出不了声,模样叫人看了都揪心。那天折腾了半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日出东方他才睡着不喊疼。 肖氏到现在还记得查到那天那顿饭吃了什么,吃的是三荤五素一汤,荤菜里有猪肉,鸡肉,羊肉三种肉,素菜里有竹笋,金针,冬瓜,莲藕,萝卜,汤是米煮白果。她不记得朱厚灏到底吃过哪道菜,因为是吃过饭菜过了一刻左右才肚子疼,剩饭菜已经下桌倒掉了,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菜有鬼怪。 从那以后,凡是见到有那日桌上的饭菜之一,朱厚灏整桌饭菜都不吃,需得另做一桌。 至于公爹定王,他的作为已经不言而喻的表明了他的决定。 但她死也不能让邬阳郡王继承大位,他同母的兄弟富远郡王勾结恶人,倒卖官职敛财无度,还夺人良家妻女在府中yin乐,他身为兄长,两人的封地又近他会不知晓么?但他不管不问,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仁义还时不时冒死举荐他人不法行径的模样,哼,这样软弱偏袒之辈,真让他继承大位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乱子。 而庶大哥利桐郡王为人严厉,对人一视同仁,人若有错不问缘由必严惩不贷。这虽说是好事,但听闻在他身边做事都十分害怕,心力憔悴。他只能本分的守好职责,不能一统王国。 “我的孩儿。”最好的人选就是躺在床上的孩儿朱厚灏了。肖氏看着他清秀的脸面更加清瘦苍白心里万分感叹,不是她偏爱他。想他生时竟然一称足足有八斤三两重,又白又胖,筋骨强硬,十个月就能在床上不用扶慢慢的走两步,把大家喜得合不拢嘴都夸他生的好。 等他懂事后,丈夫朱佑洊不让府中教授教他,自己亲自教他学文习武。他的生母张氏温柔善良,从不与人为难。在父母双亲的教导下,他聪明,刚强,宽厚,颇有气概,人都暗地里相互说将来他若继承大位定是一代贤王。那时公爹也常夸他,说府中三代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好孩儿。 “妹妹你多佑孩儿。”肖氏含着眼泪合掌祈求他过世的生母,张氏的去世给了丈夫和孩儿极大的悲伤,他们从此一蹶不振。 但肖氏坚信孩儿朱厚灏只是暂时的不振奋,有一天他会撑起一国希望,把封国好好整顿,名流千古。 “我的孩儿、”肖氏伺候着孩儿,又想起了他的婚事,轻叹一声。其实治理封国也并不是她这个母亲的最大心愿,她最希望这孩儿能有美满的姻缘,和和美美,子孙满堂。她知道孩儿也并不喜欢邓家小姐,可婚事已定又上报朝廷,无有反复之理。生在明朝王族里就是这样可悲,生死婚育都由不得自己,拥有美满婚姻的族人可以说寥寥无几。 第四章 女骏马 “这是什么?” “姻缘荷包,已在佛祖面前愿过。袋中放有化德大师亲手发放的结缘豆,除结法缘外,还结世缘、善缘、良缘、寿缘。”晌午时汪氏从寺庙回到家中,从供品篮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到桌上,又双手合十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才万分珍惜的打开。刘玉与陈大莲围过去一瞧,原来是两个用红艳艳的绸布加黄线绣着花好月圆的荷包,汪氏把它们放在女儿和陈大莲手中,一人一个,疼爱的衷心祝福她们道:“盼你们都早日喜得良缘。” “多谢婶子。” 陈大莲感激的看着汪氏亲手给她绣的花好月圆荷包,想到和家中二姐的荷包一模一样没有差别,好像自己也是她的女儿时激动的差点儿落泪,婶子也总是为她这样体贴入微的着想。 “妈妈,杜相公又与哪家结了亲?”汪氏吃过晌午饭又在房里用鲜果花卉供拜了佛祖一次。刘玉看见母亲跪拜后起身坐在桌边很是劳累,她上前揉着母亲的肩头:家中现有五人,父母双亲和兄弟三哥儿,她和大莲。除了她,四个人都是中意杜相公的,都说若有这样的夫婿是她的好福气。而她虽不喜欢却也不烦恼他。她嘴上说想嫁有气概对她一世好的男子,可她知道这样的夫妇太少,寻常夫妇都是平平淡淡的。 “前行的女骏马,不可回头吃草耽误了行程。”汪氏盯着女儿:“平日里教导的都忘了么?” “女骏马知晓。”女儿前年说自己要做个女骏马,让汪氏有些发愁。这孩儿让她教导的越来越爱说话,说的也没个拦头,什么话都敢乱说。 “该是神佛安置,元合你不该嫁他。”汪氏又以神佛说道:“他既做了别家的亲,那他定不是你的姻缘。” “程家要做斋会?”陈大莲不是刘家中卖身长做的仆人,她是哪家有事去哪家的短工。她从乡村来没有住处,汪氏信佛心地好,让她住在家中的一间偏房,陈大莲在她家做个不要工钱的帮手,两人年龄差的不大,早已亲如姊妹。本来今日无事,她两人在家里说笑玩耍。但平日与她介绍活计的人又来找她,说程家又请亲朋和四邻去他家瞧什么斋会,人手不够又叫她去。 “就数的他家阔气!”陈大莲受了刘家恩惠当然是一心偏向刘家。听到程家要做斋会,不知道怎的她又想起了二姐不成的婚事和程家大姐程信的好福气,有些气恼的脱口道:“摆耀他家的好富贵,当心合了太岁。”心中暗想程家大姐的夫婿不过是在义州定王府做寻常差事罢了,又不是府中至亲,却处处喧闹叫他人知道,真叫人恼怒。二姐是未有好机遇,若她也识得定王府中人,以她才干可说不得她能嫁给哪个出众的人物。 “两人多好,成双成对。”陈大莲出去做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到了那儿转悠了一圈,就是熟悉了一下明天要干活的院子,也没给她钱,她就径直回来了。回来在路道上闲走的时候,给刘玉买了一副人形桃木佩:“你若是嫁了人家,不是与这桃佩一样夫妇成双成对,两人白头偕老,岂不美哉?” “那道士莫非也开了春心要坏修行?”陈大莲告诉刘玉在挑桃佩的时候,不想身旁来了个二十出头的青衣道士。道士挑了一对月黄漆衬底带着鲜红肚兜胖乎乎的男女成双的木雕小娃娃。她一瞧着他,他顿时从脖颈到额头都是红通通的,付了钱财又看了两眼她才离去。 “是你坏了他道行罢?”刘玉当然没看到其中情形,不过听大莲说,她觉得想那道士定是目不转睛的瞧看大莲:“他定是瞧上你了。” “瞧上我又如何?”陈大莲满不在乎。 “他戴冠,你若是嫁了他做了女道士也戴冠,不是戴冠夫人么,你不是想做戴冠夫人么?”她跟她嬉笑。她知道大莲也有大志向,希望有一天能做个戴冠的官夫人,舒舒服服的被人伺候着过后半生。 “戴冠官夫人,少一字。”陈大莲很有志气也很自信的说道,她也没放弃她的志向,做个官夫人。 “程家明日还做法会?”刘玉把桃佩中女子模样的一个收好,另一个男子模样的放在心口暗暗的害羞的求未来的丈夫诸事平安,身子无恙。然后心爱的偷偷的放在母亲给的荷包里挂在腰里,跟大莲说明日出去玩耍罢。 “程家财大气粗,说从明天起要连做三日,不能玩耍。明日你可与我前去罢,程家这两日又来了不少年轻公子,个个丰神俊秀,说不得有哪个便是你说的气概男子。”陈大莲给她倒茶说笑道:“还听说明日有义州定王府来的人,是程家姑爷好友,说来都是年轻公子。说不得哪个会瞧上你这小英雄,你往后出行也能坐上那等好车马,结了老爷婶子的心事。” “王府之人?”她摇头:“妈妈常说咱们小家门户若是不发家千万莫进富贵家。程家姑娘是风光,却不是有话说么,伴君如伴虎?皇帝如虎,皇亲国戚想也怕是如寻常猛兽触碰不得,少不得瞧低他人,视之为蝼蚁。她只嫁的是王府中的小差,他人眼中是风光,自家好似时刻提防猛兽一般伺候着,莫不是提心吊胆,还不如寻常百姓安心。” “说来也是。“陈大莲口才当是也不弱,可在大道理上她说不过读过书的人。二姐这读书人说的头头是道,叫她这只识得斗大字的人羡慕不已空啧嘴。 “程家姑娘?怎个聪明法?”陈大莲跟刘玉说程家那位运气好的姑娘,叫程信,生于嘉靖十五年九月十一,跟她陈大莲同一年生的。她父叫程陆,一生的仕途止于秀才,也只生的她一女,非常疼爱,听说她顶是聪明。今日就见到程信了,长得个头不高,身子看着也柔弱,但脸蛋白白胖胖的特别有福相;眼睛尤其光亮,像两颗明星似的,好像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道,都说她聪明,没和她说过话,我瞧不出来。”陈大莲洗着手“改天你去瞧瞧她。” “殿下为何要坞阳郡王今夜留在府中?” “定王殿下有事要与郡王说道。” “何事?” “婢子不知。” 肖氏又生气又悲伤,生气公爹定王对他们一家不管不问,伤心孩儿朱厚灏一直不醒让她十分担忧,这都晌午过多久了。正难受的茶饭不思,又听到一件让她气的差点吐血的事:公爹又打破规矩,吩咐下去收拾房屋,今晚要独留邬阳王在府中过夜。 按规矩,一国王府隶属王族的男子,亲藩王的儿子们,郡王的儿子们,将军的儿子们,除了府中世子外,全部十岁请封,满十五岁都得离开养育自己的府邸到封地去,无事宣召不得回府居住。她孩儿朱厚灏自从出府后还没一次留在府中过夜。今日公爹竟无故留下邬阳王在府中过夜,这是什么意思,把他与府中居住的王世子一同看待? “拜见郡王妃。” 陆氏回府前照例要到宗庙偏殿求过世的姊妹张氏保佑她亲生的孩儿朱厚灏。又碰上了齐清珍,她也在府中的观音庙里虔诚叩头,不知她为何事祈求神佛。 “他若无事便回去罢。” 天佑可怜,朱厚灏到天快黑时醒过来了,还能坐起来。肖氏喂完他饮食,在王氏来到后她高兴的准备去前殿向公爹依照规矩求个情留他在府中调养身体。万没料到丈夫招她去隔着帘帐说若儿子无大碍,今晚就让孩儿回雁洼的封地去。 “这是什么混账话,不许回。”王氏亲自细心的照顾着孙子朱厚灏,听到儿媳传来儿子的话发狠道:“老身倒要瞧瞧哪个敢要我孙儿回。” “邬阳王今晚要回封地去?” “好个做法,人前露贤明。”王氏去见她儿朱佑洊,宫人又来暗报肖氏说邬阳郡王府的人收拾车马准备今晚回去。肖氏冷笑一声,他这是做什么,她丈夫和孩儿平安无事他就用这手段显摆得胜第一步么? “殿下不去,老身便在此处长坐不起。”朱厚灏知道他父亲的原话后硬撑着身子让宫人扶着他到城外去,回雁洼的住宅去。王氏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坐在儿子朱佑洊宫中不肯离开,瞧他敢不敢违背她这个母亲。他的爱人去了,把他的魂魄也带离了阳间,只留下了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不在乎了,亲生的儿子也不关心了。儿子这样痛苦做父亲的却如此的冷淡对待,不伤了孩儿的心思才怪,这孩儿又血承他的倔强。 “儿臣求父王殿下留他在府中居住几日。” “准。”王氏逼他出面,他对她如生母凡事都不违背,最后只得亲自前去求父定王施恩。 “世子殿下神色如何?” “听宫人说依旧面色苍白,身子虚弱。” “大胆奴才如此可恶,胆敢私下说道王世子殿下!” 王世子朱佑洊久在不人前露面,许多人都不知道他身子到底如何。出面为子求情的事还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就几乎人尽皆知,正准备回去的陆氏听到有人说起王世子朱佑洊她大怒起来,她狠狠斥责了他们,这等可恶的奴才们真叫她恨死了,理应处死。 “诊断如何?”王氏看孙子朱厚灏安心躺下她放心不少,谁知却又传来她儿世子朱佑洊突然吐血,吐血后陷入昏迷气息微弱的事。今天浴佛节她们婆媳没少拜佛啊,甚至磕头磕的额头都肿了,这怎么没见神佛庇佑还出了祸事? 但不论如何,听到禀告后急忙去瞧看他。过去一看,朱佑洊躺在床上双眼迷离好像魂游鬼门,医士们围着他摇头,束手无策。 “下官等无能。” “混账,治不好世子殿下,别想活着出府!” “妹妹若不怪罪,我有医举荐瞧看世子殿下。” “你是存心害我儿吗?”王氏和肖氏婆媳听到医士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差点儿昏过去。就在这时,大夫人武氏在门外请求到世子府看望王世子朱佑洊,王氏不想她进来,可她再一次请求,进来后发现她带来一位非常年轻看着才三十出头的男子说要他试试。 “我以我儿性命做誓,若世子殿下有恙,可叫殿下斩我两儿头颅为世子殿下殉葬。” “快些医诊。”王氏听到这话呆住了,出神之时武氏马上吩咐医士过去医治。 “若将我儿交与武氏抚育,妾当为厉鬼。”突然,正妃洪氏临终前的话又一次回响在王氏耳边:她年轻时进到府中第二天向正妃和两位侧室礼拜前宫人就告诉过她正妃洪氏和第一位侧室夫人武氏不合。 武氏那时已经生了一女还怀有身孕,正妃洪氏无子。 照王氏当时所见所闻,正妃洪氏身为一国王妃,人年轻生的美貌,性子又温柔文静不太爱说话,看着是个纯厚善良的人。大夫人武氏,论相貌,她当然不及正妃洪氏美丽,而且她脸上有麻坑,听说是幼年患水痘病时落下的。但论聪明才智那真是没得说,作为能干的主妇来讲那是绰绰有余,什么事到她眼前,只需眼光一闪,果断分明,处置的十分得当。 其实叫王氏自己来说,正妃洪氏该当个一般人家,无需为用人操劳,平平稳稳过日子人家的主妇。像一国王府这样大的地方,人数众多,人心杂乱,特别是丈夫继承王位时岁数年轻,还有四个年长的庶母兄长,他是血脉高贵坐到王位上。他周遭人多,肚中的心思难以琢磨,急需有才能的人辅导他,武氏要是做为后府主妇的话是再好不过的了。 后来大夫人武氏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又过了两年,正妃洪氏和武氏同时有孕,正妃洪氏生世子朱佑洊时难产,身子落下了毛病,六年后也因为这毛病去世。 可是,后来王氏听到有人暗地里说她难产和那次武氏与她争辩有紧要关系。 那是正妃洪氏快临盆前,她宠信的一个宫人的丈夫犯了罪行,那宫人做小差的丈夫与府中一个小厮争吵,一怒之下举起手边的花瓶打断了那小厮的手臂骨。 交由审理所发落是惯例,可那宫人却向正妃洪氏哭诉,洪氏一心软,向丈夫朱见铎求情,说这是后府事务由她处置。 但武氏据理以争,说服丈夫不可姑息一定要交给审理所。最后那宫人的丈夫被杖刑三十,罚钞六千,夫妇二人都被逐出王府。 宠爱的宫人被驱逐是第一恼,更恼的是武氏竟然插手她身为一府正妃的后府事务,这惹恼了一向温顺的洪氏,她与武氏争辩,后来在场的宫人有一人分到她身边伺候,私下里说了当时的争吵的一些话。 “本宫为一国正妃,此等小事为本宫宫中之事,夫人当不该过问。” “王妃殿下既为一国正妃,当该以身作则,护我府名声与太祖开国所定律法,绝不可姑息奸恶之徒。今日王妃殿下开了庇护先例,往后说不得会接二连三破例,长此以往,我府作恶的奸人必然徒增却不受律法处置。妾敢问王妃殿下,我府的威严何在,我明朝律法的威严何在?”武氏说话有理有据,说的洪氏脸色赤红,无言以对,扭头进了内帐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屏退屋里的人,单独留下了武氏,两人再说了社么不知道,过了一会儿武氏出来带人离开了,宫人进去,正妃洪氏在里边不让人进去服侍,直到过了很久才派人秘密去良医所取止血割伤的药。也只有陪嫁来的两个侍女进去一直伺候,此后六天都不见人,等再见到她,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正妃洪氏去世前很担忧自己的儿子王世子朱佑洊无母会在府中受欺凌,可她又没有人可托付。王氏当时也有了身孕,二夫人杨氏生有庶长子,可以说府中的女人们都要有孩子抚育。 她去世前几天的中秋节晚上,丈夫朱见铎摆宴在花园赏月,她也去了。丈夫喝了酒有些迷糊,她也是有些故意的罢,竟然开口问他她若死后孩儿由谁养育。 丈夫醉酒,脱口而出一句“可交与惜卿(对武氏的爱称)无忧”。正妃洪氏一听猛的勃然大怒,居然当着众人面说出了那句“若将我儿交与武氏抚育,妾当为厉鬼”的恶狠话,说完气冲冲走了。 众人都知道洪氏为正妃却无才能,头脑糊涂又心软不辨是非。再说她去世是疾病所致,但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将她死归于大夫人武氏之过,向慢慢长大的王世子朱佑洊说道。 “孩儿?” 王氏回想过往事看着武氏,她年老后因为脸色白但麻坑色重,第一眼看过去好像干净的白盘上落了泥点似的,两下衬托,都觉得她长相有些丑陋。可她身上依旧发出威风凛凛的浩然正气,叫人敬畏。若是比喻武氏此人,王氏一直觉得像匹骏马,良才,才智超群。 “母亲,”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帘帐里一声咳嗽,王氏和肖氏走进去,真醒过来了,气色还是不好,却让人放心多了。她试着叫他一声,他还回应了一句。 “多谢姊姊。”武氏竟在关紧时刻救了孩儿,王氏真是没有料到。 “妹妹多礼,告辞。”武氏回应了她一句就告辞离开了。 第五章 蛰伏 “镇国将军选妻事概如何了?”天黑了,临睡前汪氏正对着镜子梳头,刘仕章看书,夫妻闲话,她无意间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有官府的衙吏来告诉他们,伊王府族里有位有年满十五的镇国将军,要选洛阳城里家世清白,年长贤徳的女子为妻,听闻他家有年轻女子,来询问了一番。 “同塾万兄弟家的三女入了初选名榜。” “哦?”汪氏听到这儿回头问还在看书的丈夫:“他家女儿与南儿同岁罢?” “比南儿小的一岁。” “万家那女子长得是平常模样,性子又不十分伶俐,”汪氏道:“咱家女儿比她好百倍,平白的咱家初选竟会落选。” “怕是就多在这一岁之上。”刘仕章当然不指望女儿能做什么镇国将军夫人,只是想起来心里还是不痛快。他们细心养育的女儿竟会因一岁初选就会落选,女儿是何等出众啊。 “你家这女子虽说是一脚登天的宰相,”汪氏是没有希望能想开的人,刘仕章不是,她只得安慰爱想不开喜欢钻牛角的丈夫:“那王府们好似属海在天涯海角,咱家这女子是属土在山下,说来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头。高入云霄的富贵与咱家无关,落选倒也是意料之中。再者万家那女儿不过是偏巧有些运气入了初选,以她福气怕也是只到此处罢,过不了几日便又在家中了罢。” “说来也是好事。”刘仕章只有晚上才敢在妻子面前大胆议论政事“亏得南儿大得一岁,就算不嫁得伊王家,单是入选也不知是哪样灾祸。” “诚然如此。”洛阳城中的阴影都是伊王府发出来的,洛阳的百姓几乎每日都是胆战心惊。 “听闻城南火事中的亡者皆是仁人志士,”刘仕章小心告诉汪氏一件事:过年的时候,城南一家大户不知怎的家中突然半夜起火,万贯家财化为灰烬,伤亡颇多。当时只道是临近春节,他们家人多事杂,一个不当心惹了这天祸。 今日,伊王府派人到书塾中抓走了一位年轻先生。刘仕章这才听人暗里说是与城南火事有关。当夜并非疏忽起了火事,乃是伊王派人举家围住,随意纵火,院中全是冤骨。这位年轻先生是其中一位志士的家人,伊王斩草除根,怕他也定是要被害了性命。 “可惜这些志士反受其害。”汪氏也气愤极了,伊王草菅人命,洛阳的百姓如何安稳的过日子? “莫说莫说了,”刘仕章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了,如今一家平安无事就阿弥陀佛了。 “爹爹,爹爹,”刘仕章放下手里的书也准备坐在镜子前让妻子给他梳头,听到女儿的声音。 “紫菊掉外边了。” “紫菊?哎呀!”刘仕章扭头看了一眼墙边的高桌子,慌忙站起来往外走。 “听到声音,我们出去一看盆的托儿还在,墙边看了一下没找到,怕是掉外边了。” “哎呀,是我忘了,”刘仕章懊恼,那样爱它,生怕照不着日头,这几天大晌午天热了才给它放那么高,日头落前取下来,怎么今天就忘取下来了? “哎呀,哎呀,怎么会这样啊,根儿都露出来了,怕是要冻着了,哎呀,哎呀。” “二姐你拿灯笼,”打开后门锁他出去一看哎呀起来,汪氏不慌不忙提着灯笼拿了一个新花盆和小铲子还有扫帚畚箕过来了,让女儿两个回屋去别着凉。大莲赶紧帮忙拿过扫帚和畚箕,她接过灯笼,看父亲小心翼翼把那株紫菊放在新盆里,把老土铲进去,母亲和大莲打扫着旧盆的碎片。 “走快点,快点儿。” 没过一会儿四个人忙活完进家门,正要关门的时候,一辆马车经过他们家门口,她无意间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右边跟车的一个人好像还“牵着”一个人,那人腿脚好像有毛病,走的有点儿跟不上。马车停到前边不远处的一家后门前停下了,其中一个人上前敲门。她跟父母说了,父母也看了一眼却立刻关门,锁好后门的锁,跟她们说别多管闲事快回屋睡觉去。她知道那家姓白,父亲说有人传当家的是做官的,什么官不知道,五年前才搬过来的。房子不小,她懂事起就知道是两进院九就间屋子呢,因为以前是一户陈姓夫妻居住,陈家的叔叔婶子都热情,一条街上大家常来往,母亲就常带他们姐弟三个去他家串门和那家婶子说话。婶子做的花馍精致也好吃,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们送一些。五年前的中秋前一天晌午饭前,陈家婶子突然来家里送了一些花馍说以后就不能再来往了,他们要回老家去了。问是怎么回事,她说房子也不是他们的,他们夫妻俩是替人看管的,原本的主人要回来住了,也不用他们伺候了,赏了银子,他们决定回老家去。 陈家叔叔婶子离开后没几天,有一天大早上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的四辆马车停在后门口打开门锁往里边搬,邻里有人看见想去帮忙,可那些人态度冷淡的拒绝了,邻里看着他们搬了大半天后关上了门,从那以后,后门就没见过开。这家人的前门很少再开过,开了也是很快关上。几乎有人见过当家人,打听也不好打听,那家人都嘴严的很,只说姓白,其他的一概不说。后来有人说见过的当家人,那人个头很高,足有六尺高呢,三十出头,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可眉宇之间很是忧愁,女主人从来没有人见过,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女主人。 “妈妈,我没事,”白家东厢房里张氏担忧的坐在病重的爱女菊纯床前。看着女儿强忍着病痛使出力气想现出撒娇的模样哄她安心就心如刀割。女儿如此孝顺,可是老天却无道,让她越发病的不轻。 “妈妈知道你冷,” 女儿只是动了几下胳膊就浑身无力又冷的身子直抖,她赶紧给女儿掖被角,让人再加几块碳来。 “妈妈,女儿本该孝敬你的,如今——” “说来哪般傻话,”张氏抹去泪水强忍着悲伤对女儿微笑,做母亲的虽是受尽苦罪,每日里记牵女儿的冷暖温饱,日夜片刻不休。为女儿流血流泪又遮风挡雨,一心盼望她平安长大,能嫁好人家,夫妇和谐,生儿育女,尽享天伦之乐,哪里曾想到让儿女回报与她?可如今这骨肉病体多苦,做母亲的像被人剔骨剜肉,心想哪怕一命换一命也要女儿平安健康。 “强盗,强——”张氏突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强盗,喊了一声就好像被人止住了声,她让人快去看看怎么回事,女儿刚睡着,受不了一点儿惊扰。 “哐咚。” 门忽然被人一头撞开,滚进来一个满脸血糊的人,后边跟来了几个青年男子,该是他们推他撞进来的。 “阿,阿姊,救救我,阿姊救我,救我性命!” 张氏定睛一看,这个以头碰门撞出了血水,在地上疼的捂着头缩成一团的人不是他人,是她老三兄弟——张江六。 “这,来人,快拿医药。”她赶紧扶起兄弟,大声向外边的人吩咐快些拿来医药,然后又回头拿手绢捂住兄弟的血口问道:“弟弟,你,你这是、” “姊姊、”她又不解的看去抓着她裙角好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不松的兄弟。 “舅舅,你这是、”张江六闻声尴尬的看去病榻上的菊纯。她没病之前,美貌有娇姿,又精通诗书歌赋,而且歌喉尤为美,唱的如莺咛般柔美。 “舅舅?” 可今来她嗓音嘶哑,面色焦黄,往日青春美貌不复,在他看来已是病入膏肓不多时日了。可他如今却也顾不得这个外甥女性命有几时能存得人世了,心想她早日丢了性命也不是坏事。 “菊小姐,近来可好?” “你,”菊纯在床上方才没有看到张江六后边的那几个人。没留的神。其中一个人走了过来显出身子,慢慢逼近她,她一瞧,有些疑惑,这人是谁? “公子何人,为何闯入我府?” 白家的白哲正在前边的书房中看书。突然,后院守门的小厮狂奔而来,说有人闯到了菊小姐的闺房寻事,白哲一听赶紧带人赶过来。 “你,你怎么来了?”白哲看到了张江六,有种大事不好的想头袭来。 “小侄楚瑾煊,家父楚玟安。”背向着他与菊纯说话的年轻男子听见他说话,扭头冷气裹来,傲然的坐在房中桌边。 “楚玟安、” 白哲本是对此人不知礼教,胆敢闯入女子的家房中怒火中烧。可一听这人的名声,他一怔,楚玟安的儿子? “白伯父请坐啊,小侄今日拜访只是有一事相求,虽说知此事有些难为伯父伯母二位,但小侄也是走投无路才来叨扰伯父。” 白哲冷冷的看着这人:楚玟安的儿子,当年杀死楚玟安的人就是他和妻兄菊正,十四年过去了,他儿子今日来他这个仇人家里说走投无路来相求。怎么,来报杀父之仇的?说实话,白哲对于杀了他父亲不觉得任何理亏和愧悔,楚玟安恶贯满盈,他们连襟两个是为民除害。 “我不会武艺,打不过伯父的,也不是来报仇的,就是有事相求。”楚瑾煊看着白哲奸笑,他的父亲武艺超群,可他真不会武艺,白家是武艺世家,他不是来找死的。 “我今日前来一是为菊小姐的后事而来,二是我给伯父送个女儿。” “后事?” 楚瑾煊一语惊人,张氏一听,好似被霹雳雷打了一般,半响都不能信服此话真假:楚瑾煊为女儿的后事而来?这人还活的好好的,他要做哪出糊涂事,是疯魔了么?难道,他是来杀她女儿的?丈夫杀了他的父亲,可丈夫前几年去世了,难道他想父债子还? “出去!” 白哲不能听见女儿两个字:他的宝贝女儿白桥十五年前在家里离奇失踪,至今不知道生死下落,他妻子菊樱的眼睛因为思念女儿哭出了大毛病,两年多都没有出过房门。给他送个女儿?他找到他的女儿了?他找到阿桥了?看他那个样子可不像。 “伯父生什么气啊,”楚瑾煊眼睛盯着菊纯,从怀里掏出来三封信件放在桌子上 “你可到城外东南小陈庄静养,待到我与景文兄事毕,送你到南阳与家眷团圆。”他打开其中一封,拿出信大声的念,白哲看着他十分得意的样子,握紧了拳头。 “这、可是伯父你的字迹吗?”他把信放在白哲眼前“侄儿认字不多,这剩下两句怎么读啊?” “人呢?”白哲一把夺过纸张,是他把人带走的? “这封,”他不理他,拿起另外一封递给张氏,张氏打开一看也脸色一变。 “伯父不请我喝一杯茶吗?”他又拿起第三封给他,白哲咬着牙接过去打开一看,手开始发抖。 “伯父,你看,我什么时候把你女儿送过来啊?” “阿姊,”张江六跪在地上还是揪紧着姐姐的衣袖“阿姊,阿姊,救,救我。” “你这下贱的!”白哲一直都是仁厚俊雅的公子风范,这次他扭头看着张江六,突然一脚飞去他胸口,踹的张江六田蛙翻身,向后跌去一丈远。 “你、你出卖的?”张氏就知她这兄弟也是惹祸太岁,气的一身冰血差点冻死了气息,她抖着手指还没指去兄弟,一扭身子,晕了过去。 “阿姊。”张江六又爬来抓住她的手,拼命摇晃她,又把她晃醒“阿姊,” “滚!” 白哲又要飞来一腿强脚踢去张江六,被楚瑾煊一只手拉住:“伯父息怒啊。” “你这下贱贪色的恶人,害得我与你姐姐还不够,”白哲不知如何大骂张江六了:“你还要拖累这么多人吗、” “你呀,”张氏看着弟弟:“爹爹过世时你还小不懂事,没受过父亲的柴棒捆打,妈妈对你又娇溺。落得你不知礼仪廉耻,你,你今日是没得活命救了。我今天就把你打死了罢。将来到泉下,我与双亲说来,” “阿姊?”张江六吓得浑身战栗“我才三十啊,他请了一个锦衣卫官来逼我。那卫官扒皮挫骨,挑心挖肺,都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任谁铜匹铁骨也不行,一盏茶时,就要他面朝阎罗。我能撑多久?阿姊,阿姊,” “伯父,怎么办?要不要把你们的同盟叫来商量商量?”他边说边往里走,走到菊纯床边,目光凶狠的盯着菊纯,张氏赶紧抱住女儿,他要干什么。 “叫你装死的丈夫出来,否则、父债子还,等着办后事。” “我还有两大箱,”他回头盯着白哲手里的袖剑,毫不畏惧“今夜若我死在这里,明日,伊王殿下灭你们三族。” “若是有应答音讯,烦劳到徐府告知一声。”白哲强忍着停手,看他带着张江六扬长而去。 “公子,”白哲回到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他是冲我和大哥来的。管好下人们的嘴,更不许告诉樱儿,去把后院那个小院子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徐府告诉他一声,他想怎样就怎样。”白哲想嘲笑自己,十四年里,楚家人一直没有再来闹,一切看着似乎风平浪静,使他天真的以为楚玟安的儿子是个明事理的,与他那恶人父亲不一样。原来,是等着机会致他全家于死地。拿出来的这三封信都是原件,看楚瑾煊那个得意劲儿,那样犯死罪的东西也拿到手了吧。如今,不只是威胁他一个人的生死了,他们一百多人背后全家老小那么多人口,要是受牵连,轻则流放,重则人头落地,他不后悔也不畏身死,可想想那么多无辜的人。 第六章 禽木之择 “万家那个姑娘入了第二道榜?”刘家夫妇没想到昨晚随便说说的闲话今天就有了下文。一大早汪氏送丈夫出门碰见了邻里两个妇人有说有笑的从他家门前走过,其中一个就是万家的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停下来说家中姑娘就是万家的女儿又入了第二道榜,再有一榜说不得真会与王府结亲,问她家姑娘去了没。刘仕章一听有些不高兴,快步走了。汪氏看到丈夫这样小家子气,她倒乐了。那天还说女儿不当选是好事,为女儿庆幸,可今天一被别人说道,他就又面上无光不高兴。 “她有什么才貌,竟会一入两榜!当该二姐你这小英雄才是。”大莲看婶子汪氏在笑以为有什么好事,一问,却打听到了她“落选”的事。跟她一说她也是一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伊王府犹如人间地府,谁家入选反倒高兴真不知何等的无知愚昧。 “你许的甚么愿?” 汪氏拉着女儿去龙门烧香,陈大莲要给程家斋会做工,吃完饭就匆匆去了,可就在去的路上碰见她生气的回来了,说今天先用不着她了,母亲就也拉上她一块来烧香。 母亲汪氏在卢舍那大佛前虔诚的烧香跪拜,嘴里的话身边的女儿刘玉都听的很清楚,就是让她早日寻得如意郎君快些出嫁养育孩儿。 而陈大莲也拿着汪氏给她的结缘豆荷包闭眼向大佛非常虔诚的许了什么愿。刘玉心想大莲的心思就像老实人的头脑只有一根筋脉那样真诚简单,十分明白:做戴冠官夫人。可一问大莲的心愿,她却得意的摇头笑着,不告诉她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你也许一个罢。”大莲解开她腰里的荷包放在她手里叫她也双手合拢做个心愿:“结良缘。” “模样倒诚心。”汪氏夸女儿刘玉许愿的模样真诚。可她觉的自己对佛祖一点儿也不真诚:因为自己在心里就随便说了和母亲同样的话,叫她嫁个人罢。说完就马上睁眼准备走,连求佛祖保佑这五个字都没说。那样不虔诚,佛祖肯定不会应了自己的愿把她快点儿嫁出去。 但整日里在家中白白度日遭人说闲话她也有些急了,快快嫁到一个差不多的夫婿家,两个人恩恩爱爱的过日子,生儿育女,一同管理家门。 可是,她也不肯随便应了,父母对她很是疼爱,到了十八也没有强硬逼她嫁人,总是说女儿小,再等等也不是什么坏事。父亲教她读书,她书读的多了,就想的和一般女子不一样了。有时候她会想,千百年来男选妻犹如禽择良木,可女选夫岂能如良木动身去择佳禽?只得随了你识我我却不识你,或是均不相识的婚姻。夫妇成婚,多有巧妇伴拙夫,贤妻叹愚夫,两下受害,女子最是悲歌!天下十有八九的女子在缘分上都被动无力,特别是婚姻大事深受家命媒妁之害,命运几乎完全被掌握在别人手中运筹,任凭是何等的好女子也极少能自己择取夫婿。 “三钱银子!”从龙门回来,汪氏又出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来,说是到一个布店算卦。说来奇特,一般卦师或是摆在寺庙道观门前,或是自己找个房子挂幡,最不济沿街喊叫,这卦师却是在自己家二楼给人看相算命。汪氏听人说这人算的很准,找他来看前途命运的人很多。但他为人自傲孤僻,非是熟人介绍不看,卦金也很高,知道这里的人多,但是能让他算上一卦的人不多。 刘玉和大莲刚开始没在意,可一听说竟然花了三钱银子,两个人很吃惊,大莲做帮工最厉害的时候一天连带赏钱才五钱。 “那位卦师说两位姑娘今明两年都可出嫁,第一位姑娘,就是你,夫婿在南,贵不可言,子嗣兴旺,福泽百年。”汪氏非常高兴,卦师说她的女儿刘玉将来贵不可言。 “第二位姑娘,大莲啊,你将来也是富贵之身,能做官夫人的。”汪氏三钱银子里也有大莲的一份。 “二姐,你信吗?”说完汪氏就又去拿鲜果花卉供佛,大莲不信的问她。 “该拿下来了吧,”刘玉看母亲好像还有话没说出来,嘴里说着好话但是神态忧愁。 “二姐,小心一点,”父亲还没回来,大莲看到那盆紫菊还在,快黑了,赶紧收回来吧。 “二姐,”大莲搬来梯子爬上去,轻轻捧着递给刘玉,准备撤梯子的时候,刘玉突然好奇起来,自己爬上墙头看,她小时候经常爬上墙头四处看,过了十二母亲就不允许她爬墙头了,看的很紧。 “二姐?”她看了一下四周邻里,看到了白家的后院那个小院子开了,里边有人在打扫。以前陈家叔叔婶子在的时候,母亲带她去串门子,他们夫妻俩就住在门口的门房里,她和弟弟曾经问过为什么不住大房子里,婶子笑了笑没说话。她对后院那个小院子很好奇,因为它是独立出来的,整个家都是一条墙,这个小院子在后边墙角,好像多余出来的,想进去得从后院墙上的门进去。 “快下来吧,一会儿婶子看见了又该说你了。”刘玉仰望哺时的天色:红日西斜渐沉,仿佛年华褪去,留下垂死挣扎的最后流光染的云霞织锦,看去异常的美丽。但来,落山之阳总是不得长久。不过多时,锦色褪去暮色袭来,引来夕风又起,吹来折柳思归的气息,让人思念故里。孤鸟在天地苍茫之间急寻早出之巢,以求夜色之中得有安身立命之所。 “立大夫人为继妃?” 肖氏一直担心的两个忧虑有一个又旧事重提恐要成真,她从婆婆王氏那里得知公爹定王朱见铎突然决定要立第一位侧室武氏为继妃,好像就是因为救了她丈夫王世子朱佑洊的事传到了公爹耳中,公爹思虑良久,召长史前去提出此事。 “老天如何不睁眼!”王氏扭过头脸向床里边不再说话,自从一个月前第五位侧室周氏死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因为周氏死的那天,她去绮雪院周氏院门口时头疼的更加厉害。就在宫人给她揉着两头阳穴的当头,她猛然看到已经去世多年的正妃洪氏和她的侍女李古儿笑着进屋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从门口出来从她身边走过,那个年轻女子就是周氏。 她睁大眼睛看着她们离开,过后心想大白天竟看到了去世多年的正妃洪氏和侍女,不由得她想自己今年整六十花甲,莫非也该是到了她寿光将尽要魂归地府的时刻了? “姊姊可是听说一事?” “何事?”第六位侧室兰氏过来看她,她比王氏小五岁,也是有五十五岁的老妇人了。可她还是不改年轻时有事就爱四处说道的嘴上毛病。 “殿下要在六月初禀告朝廷立武姊姊为继妃。说来武姊姊与殿下同岁已六十有五,我们姊妹几人都是大限将到的世上鬼,这把岁数还念什么名头?”她话特别多,说起来叨叨不休,像个小姑娘。王氏真是羡慕她,就差五岁,兰氏什么毛病也没有,一年到头医婆都不去她那里一次。她走起路来轻健的还是像个青年人,真让王氏嫉妒。 “若是立了武姊姊为继妃,坞阳郡王与富远郡王便是位在嫡子之列。姊姊莫嫌弃我说的不入耳,世子殿下贵体若是有个好歹、镇国将军又非王世孙,这大位怕便是武姊姊家的,洛阳人的血脉。”她年轻时就说话直爽不顾忌,连丈夫也不怕,老了就更是不怕了。她从来就没在乎过那王位,她生的儿子是第七子,也不怎么受宠,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姊姊为世子殿下辛劳半辈子真是苦了。”兰氏是尖刀舌头但心肠真是不坏,她伸手给王氏揉头。她是一户大夫家的最小女,也学得父亲几道手艺,与人推拿筋骨最是拿手。她这一揉,王氏立马觉得的确不同他人。 “母亲?” 兰氏走后肖氏心头是一阵阵绝望不停的袭来,公爹到底是偏向了武氏的儿子们,要把她的丈夫儿子逼向绝路。立继妃这么大的事一天之间传的几乎满宫皆知,公爹也没有惩罚任何人,难道是故意传播让他们知道的? 王氏抬头看见牡丹花还盛开着,顿时怒气冲天,硬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窗户前,搬起花用劲儿摔到地上,还准备要用脚踩两下出气,大概是照顾朱厚灏累的生病现在又动了大力气身子骨吃不消,没抬起脚就跌坐在地上直喘气。 “扔在污水沟中,叫她臭名远扬!”王氏气糊涂了,又使起小姑娘时不讲理的小家子气吩咐下去把花扔到府里的污水沟里去。 “小姐,到底怎么办啊,我们走投无路了,小姐,”门外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流着泪回头离开,她是朱厚灏生母张氏的丫鬟余氏,她七岁起就开始侍奉张氏,张氏没把她当丫头看,对她很好,十四岁的时候劝老爷把她和妹妹的死契烧了,还了自由身。可她们姐妹出去也没什么本事过活,还是回来伺候她了,也没签奴契。小姐嫁给世子后有孕娘家送人伺候,她自愿进世子府伺候。 “小珍,我命不长了,我要是死了,宜郎怕是就要冷落元儿了,你、你多照顾他一点儿。”小姐孕育了三子,只有长子朱厚灏活到成年,小姐受不了两个孩子的去世,身子和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很长时间卧床不起,直到那天。 “小姐,再喝点儿药就好了。” “宜郎回来了没?”小姐苦苦撑着等世子回来,世子回来后抱着她到深夜,还是没有救回她。 “小姐,怎么办啊。”余氏来这里是想求夫人王氏,刚才镇国将军看着父亲给他的玉牌偷偷流泪,余氏知道他想见父亲。父子俩有一年多一面都没有见到。可她去求见世子,请求世子殿下召见将军,隔着帘子见一面说说话也好。可世子殿下始终沉默不语,最后冷淡的说了一句,身子好了早些回宅子去。现在过来一看,夫人身子也不好,也不便再求她让父子见一面,天呐,怎么办啊。 第七章 各表一枝 “夫人,天气寒冷,晚点儿起来?” 在熟睡里被一丝细风扎到脸上,披衣起身站在窗前看着已经明亮的窗外。说是牡丹盛放如锦的阳春四月,今日清晨的风还是凉的厉害。特别是从门窗的缝里冲进来的,寒冻如片片细刀,最是冷冽割脸,叫人心思纷乱。 门外守夜人吴中把两只红通通的大手互相搓着,缓缓呼气跟身旁一个丫环模样的年轻女子说话。洛阳四月的天也甚是恼人,清晨是绝对不能像已经温暖入春的信阳州那样懒散的长着嘴,大口痛快的进出气息。如果那样做了,洛阳的冷气是饶不了他的舌喉和身子,寒气带来的痛苦会叫他知晓这里还是十分严酷的。 “你们两个又在胡说些甚么!”院子的门开了,一个穿浅黄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走进来对着两个人开口骂道:“就属你们话多,怕哪个不知道你们是长舌头?” “你瞧我做什么,拿些茶水来。”两人瞧见这女子不做声响,但丫鬟眼珠斜着怒看她两眼,黄衣女子眉头一皱又狠狠训斥了她,吩咐下一件事。 “你来干什么,谁叫你来的。唤陈秋梅来,你去歇息,晌午后着你当值。”进了屋里,另一个丫环孙春娟也被黄衣女子训斥了一顿,心里却越发敬佩感激这女子:黄衣女子叫柳七妹,是公子派来伺候房中女子的下人领头。 她听人说柳七妹入府前一直在一位举人老爷家做事,是十岁左右被买到家里的,已经读过书识得字,说起话来模样大方有谈吐,和其他丫环胆小如鼠不敢说话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老夫人特别偏爱她,笑说她什么都敢说谁也不怕。 别人看她说话厉害脾气也不好,都不敢与她一同说话做事,但孙春娟与她一同相处些时日后知晓她其实心底善良,体贴入微。 自己是岭南福州人,去年十二月末到信阳州楚家做事。之前从未离开过暖和的福州,到了虽说是属北方的信阳州,但它地接南边的湖广,天气也不寒冷,能受的住。可是现在到了真正的北方之地洛阳后,天气冷又水土不服实在是受难。原本以为又分到府中出了名头的辣泼子手下做事,每日定是地府一游痛苦难耐。 谁知道柳七妹一早就瞧出来她身子不适,竟叫大夫与她瞧看开药,分配活计时她的活偏少,能多歇息。 “她骂的我好狠!”她站在暖帐旁停了一会儿,看到柳七妹亲自端来饭菜,她拉她坐下说笑。 “黄细儿?这小贱人!容貌是清秀,说话也利落,但就属的她眼浅一张纸。现来虽说是与我打下手,偏她是杜绿儿的远家亲,”柳七妹与她说道:“杜绿儿受楚瑾煊宠爱,她是偏远亲戚,身份也低贱,却不知哪里来的两分得意,处处与人不合,损人颜面,还常向杜绿儿碎嘴说道。杜绿儿是个空有美貌没个心思的蠢妇人,听她胡说又向楚瑾煊吹枕边风叫他整治她瞧不得好的人,真是个让人瞧不起的下贱人。却说楚瑾煊他是何等精明,岂会由这贱人空打他主意!”柳七妹对黄细儿嗤之以鼻,方才真想揪下她手上不合宜的好镯子摔在地上,叫她好一顿哭去。 “明月,”柳七妹疼爱的看着对面吃饭的女子,她现在说自己姓林,单一个仙字,二十三岁,家住洛阳城西,可是,她忍不住叫她以前的名字,没想到两人再见是这样的境遇。 “说好不说以前的事了,我真是、忘性大,以后不说了。” 她看她依旧平静,可眼神遮掩,她不愿意任何人她提是那个名字时候的事了,她们分开的时候她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这些年她一定过得艰辛。如今怎么又碰上楚瑾煊这个混球子,他是一只公狐狸,又骚又贱可就是聪明,缠上了很麻烦的。 “孩子们该起来了。”她站起来去看孩子们。 “公子听闻林小姐衣物薄少,不耐寒冷,特差小人送来几件厚衣。”曹朝台突然来到,他是楚瑾煊贴身小厮,寻常说楚瑾煊到哪里他就在哪里。 “你怎么又来了?”果然,过了一会儿楚瑾煊也进来了,看见柳七妹也没惊讶,淡淡问了一句。 “曹秀才真乃人才,只做秀才真屈亏了他!”柳七妹带着一口恶气的看了一眼院中杂草:“草(曹)贱偏多发,处处得生运。”她最瞧不起曹朝台,大字不识得一斗,皆因巴结楚瑾煊竟能得了秀才的名头。秀才还要考试的,他竟然能不考试就得了秀才名头,楚瑾煊有出息了啊。 “那男子何人?” “曹秀才幼年玩耍的兄弟,城东人,是个落第人,想投奔过来得个暗里的官职。”柳七妹无意间从打开的窗户看到院门口还有个年轻男子站着,从未见过,询问了一下。 “好一个清秀无邪气的白面书生。模样周正,举止斯文,还身有武人正气,如何瞧看都不像是个走暗路愿投靠他人的低身人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楚瑾煊冷笑一声:“武人虽粗暴但赤胆红肠,一颗忠心可表。文人斯文,却来为官时敲髓剥膏更厉,古来贪相不多以文人为首么?他既肯走暗路,怎么清白,枉担了好脸相。” “公子,”柳七妹想再说他,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她愣了一下急忙回头。一个身材高大,肤色耀白,手筋凸爆,褐衣佩剑的男子出现了,长得真是丑恶:左眼角边的眉毛到耳垂处有条长疤,细虫一样红狰可怕。肤白如雪,可仔细一看却好像是被热汤或是烈火烧烫的揪紧没有了血色,像一张皱纸做成的人皮。他又带着佩剑一身装扮却好像无常白日出巡,钩人魂魄,吓人不轻。 “你、” “妈妈,妈妈,”孩子的叫声响起,柳七妹看到老大和老二看到了他,害怕的叫了起来,他转过身去。 “不怕,不怕啊。” 她也有点儿嫌恶,楚谨煊身边小厮们可是个个都年轻清秀,怎么会有这等丑鄙之人?先前也不曾见过这人,从哪里出来的? “你先回去吧。”楚瑾煊让柳七妹离开,柳七妹又看见了他手里握着一根铜钗,他又勾搭上谁了? “一会儿你从东边走,往前走三家,后门还有门联的那家,替我陪个罪。”他一笑,把簪子给了她。 “说了以后别干什么下贱事了。”柳七妹生气的接过去,为这惹出多少祸了。 “谁呀?”刘玉正在屋里生气呢,刚才大莲出门去程家做活,后门过桥近,母亲开了后门,她送大莲走了一段路,回来的时候觉得头上有些轻了,一摸头发铜钗子没了,回头还没低头找,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手里举着,刚想过去谢了就拿回来,谁知道他坏笑着插到他自己头上去了,她又气又羞,关上门回来了。 “不是我的,不要了。”正生气呢,母亲过来叫她,说有人找她,来到后门,是个年轻的黄衣女子,手里拿着她的钗子。 “方才是我的错,认错了钗子多有得罪,如今奉还,请姑娘不要生气了。”柳七妹看着站在一起的汪氏,也不好意思把楚瑾煊做的丑事再说一遍。 “知道了。”刘玉也舍不得这个钗子,虽然是铜的,牡丹花样做的也精致,花瓣中间还有两颗做露水的亮晶晶的水晶,插头上好看。 “她怎么又来了、”母亲在这儿她也不想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就在这时候,前边焦婆喊娘子的声音响起,她赶紧拿了簪子躲起来。 “龙门程相公家的公子?” 世间的姻缘真不可说。离上次去龙门过了有七八天左右,焦婆又来到家里,满头大汗却笑眯眯的跟汪氏说又给他家二女寻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那程相公家的少爷也年方十八,大的二姐两月,相貌堂堂,能文能武,性子也最是宽厚。初九那日法会在大佛前见到二姐一面,心中甚是牵挂,叫人左右打听。今日程相公还将我叫到他家嘱咐我定要我与他儿说好这门亲事。”焦婆有些迫不及待的劝说汪氏:“他家中爹妈也都是好人,又无姊妹,仅他一子独苗,绝不受姑嫂之气。他与堂家姊妹好如亲生,那小姐的夫婿还在义州定王府做事。程家和气爱帮扶,说不得哪日程家姑爷也带他到王府做事,你家二姐定做戴冠夫人。”大莲想做戴冠夫人却好像遥不可及,焦婆却时常认定她将来定会做戴冠夫人。 “再过二十多天五月端午程家又要做灯会,到灯会上瞧瞧,若是得中心意,老婆子拍胸脯放下豪言定做成此门亲事。若是不中意,”焦婆也有招:“灯会上定也有许多好公子来往,这洛阳城家的公子无有我不认识的,瞧中哪个,我也定做成好姻缘!” “那等我当家的回来,我们劝一下她。”汪氏听到焦婆说那公子对女儿有情意,人品也不差,自然是为女儿高兴,认同了焦婆的法子。他们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女儿今年就能顺顺利利的幸福出嫁,夫妇俩和美的过日子。 “龙门程家的公子?在大佛前?” 汪氏又与女儿说了此事。虽然这寻常的亲事本该先是由两家双亲和媒人三方在一处说道,说的有七八分定了才许儿女相见。若是不满另当他论,也不伤了儿女的心思。 但是汪氏一直想着婚事是女儿的幸福美满,男子是她将来要嫁的人,叫她见了说了好才能算得数。自家冷暖自家知,亲事到底如何,得她亲眼见了人看看说说才能做打算,所以每次有人提亲她都没有瞒过女儿。 “如何,信服佛祖的神通罢?”汪氏见她看着腰里的荷包,脸色上露出有这么灵验么的神态。 她想起几天前那次法会,本来她不想去龙门,她没兴致。她最怕人多的地方,可母亲非要她去,最后只得到龙门去。 本以为佛祖绝不会应了当时最不虔诚的自己的心愿,谁知今日竟会有亲事上门。 “你觉得刘家那女子如何?”柳七妹正在收拾屋子,再过几天老爷老夫人都要来洛阳。 “人家清清白白的,跟你勾搭?” “有名分就不算勾搭,”此话一出柳七妹十分惊奇,他在她去之前就打听清楚她的底细了?他是又看上刘家的女子了?他把明月送到白家的名头不是说给明月找个身份,想娶明月为继室吗? “你不想娶明月?”刚开始她就怀疑他会不会娶明月,明月有三个孩子,他还会娶她吗?后来看他费那么大劲儿把明月塞到白家,还说会让白家认下明月当女儿。 “凤凰在旁,要什么山鸡。” “恕我眼拙,实在瞧不出刘家小姐哪里是有贵人福气,劳的公子为她如此费心?”竟然说刘家那女子是只凤凰。论相貌,刘玉只是个端庄温婉的女子,比起明月来她可真算是一般人物,明月是真的美,她识字不多,只能通俗的说她的肌肤白的像雪,头发黑的像绸缎,樱桃小嘴、唇红齿白,眼睛宛如黑宝石一样散着流光,投足之间都是实属的美人。说智慧,她觉得明月也是个聪明狡猾的女子,刘玉相比之下有些敦厚呆板,虽然也有那么一些看着聪明的地方。 “你现在怎么看人也是眼孔浅的多,只看皮相不看骨相,”楚瑾煊给她倒茶“但亏得你忠心不二,不生叛心。” “刘玉那女子生的十分齐整,眉长过耳,目带英气,骨细肉滑,行坐端雅,”他道“明达事理,重情重义,虽是生在小户人家,但若是入了大户庭院,以她的性情定成非凡人物,福泽家门。挣不到钱一时难过,讨不得好老婆一世难过。寄人篱下终有断绝,我若讨不得一个能帮衬助我腾达的好老婆,谁知再能享受几年富贵。” “你那个明月,”他给自己倒茶“诚然生的美貌,但来自幼漂泊在外十分清苦,知晓钱财不易,精打细算,持筹握算,财满而聚,财尽而去,是商贾的好材质,见利忘义,咱可不能被她算计。” “算计?”明月能算计他什么、也算计她了吗? “什么?”楚瑾煊打开扇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柳七妹一听也神色大变。 第八章 女儿志 “瞧瞧如何?” 刘家这几天一直为端午一方面出行游玩,一方面见程家公子的衣着妆扮准备。特别是她的衣装,全家人都煞费苦心。他们家是书香文人,家境也不富贵,希望她穿的像个文人家的女子,淡雅大方。 谁知汪氏与丈夫说看了好几天终于在今天选定好衣物给女儿送去让女儿穿看时,却发现她早就在大莲的帮助下穿上大莲平日的一件衣裳,也梳了个丫环的把子头。 “你为何不拦着她些,尽由她胡闹。若是被人瞧认出来,传出了坏名声如何是好。”刘仕章在前头等汪氏回来说女儿如何说的,却老不见人,往后院一来才知道女儿已经和大莲坐着骡车先去龙门了。大莲昨天去程家结剩余的赏钱,听人说程家公子今日到石窟去,她想着让她去瞧瞧他。 “这也倒算是一项试探,可瞧得出那公子是什么人物。”汪氏不在意的跟丈夫说道:“大莲在,由她玩耍去罢。” “也瞧不得正脸。” 她们到了龙门顺着认识那公子的人指过去的方位看,看到有个穿着青罗褶儿衫,一般身量,背着她们正在与几个年青公子说话的年轻男子。 “焦婆说他这般好那般好,说的他不像是人间的人物,像是天上的金童一样。瞧这身背,普普通通也是平常人。这婆子尽把人夸大了模样,鬼怪变潘安,凡人成神仙。”陈大莲看她仔细的瞧着离她们有五六个人远的程代远,也记不得在大佛前见过他。 “可是中意?” 她看了一会儿,程代远突然转过正脸来。这时一瞧,呵,这人的模样真是不错,肤色细白却相貌堂堂,荣毅的像个画里的将军,举止也彬彬有礼。 “他如何就瞧上了我。我当自己也算个聪明人,今日才知是井中乱叫的蛤蟆。”她和程代远四目相望,可他没认出来她,又转过身去了。 “你中意他么?”她说完就往外走,陈大莲跟着她。 “中意又如何,”她是中意程代远:“我瞧程公子相貌好又性子好,可他不是我的丈夫。” “你如何瞧得出他不是你的姻缘?” 陈大莲看那程代远还真是如焦婆说的模样不错,性子看着也宽厚,看着还真是个好男子,她在程家做事的时候也常听人说程代远才华出众,性情温和,是个稳重心善的人。 “妈妈你如何瞧得到我们?”没料到汪氏站在她们面前问女儿如何就瞧得出程代远当不得她的丈夫。 “我自己儿女,哪个瞧不出?你冒个气儿妈妈也知晓是你。”她们在人群里,今日人也很多,汪氏居然找到了她们。刘仕章在家坐立不安,非要把女儿寻回家,汪氏只好跟他来了。 “女儿配不得他。” “说来听听。” “女儿想当个好媳妇,但若是丈夫百般精明能干,事事分得清楚,处置的十分妥帖,要媳妇作甚。” “你这是争一口气呐。”汪氏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大莲在路上走着,看着女儿不服气的模样:“你就争强好胜,非要做个高低?” “妈妈教你家事处置和人情世故,是叫你做个好媳妇。”汪氏也爱说理:“但本意是叫你夫妻可共进退出谋划策,门内外皆无忧患。过日子中恩爱扶持,丈夫只偏爱你一人,瞧得任何女子都不动心思,这才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争强好胜,必胜的志向。” “程家公子没瞧得出女儿,相隔这样近,他若对我有心意如何瞧不出。”她其实知道他如何能瞧得出自己,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成这样的她面前的人也多,而且又过了好几天,他如何能瞧得出自己。 “你就做事挑剔,”汪氏看着女儿委屈也不心疼她:“你这是故意为难他。这天下里,妈妈说句豪言壮语,除了我这生育你的母亲,哪个也不当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瞧得出你。” “爹爹也瞧不出么?” “你去试探他一番,保证他瞧不出你。”汪氏与女儿做玩笑,叫她去和刘仕章玩闹。 “你这丫头尽不学好,做成这模样,哪有个文人家女子的模样,都是你妈妈娇惯的坏毛病。”刘仕章挤在人群头里焦急的在找她们,她从他身边半遮脸慢慢走过。 “你如何就瞧出了她。”汪氏以为他瞧不出他的女儿,谁知他一把拉住她,轻声训斥她。 “天下真心偏爱你的人哪个瞧不出?”刘仕章今日也说出了怜爱的话:“我把女儿等值的是和氏璧,价值连城几个城池也不换,哪个瞧得不仔细?就是蒙上全身露个指头我也瞧得出。” “就你文人酸气多。”汪氏不服气,没料到丈夫也能说出这话。 “你这和氏璧姑娘硬说配不得那公子,叫我们回了这门亲事,咱这蔺相如还是带着和氏璧回去罢。” “城池都配的,配不得城里人?是他配不得我女儿罢。”刘仕章的男子气概上来了:“到端午时先去瞧瞧罢。” “再找他家罢,”她对程代远做她的丈夫不抱大念头:“下家我定愿意。” “你也年岁不小了,说说笑话倒也罢了,若是有机遇,你不可错过。”汪氏这次不能随着女儿的撒娇又心软叫她胡闹。 “他家伺候的人多是势头眼。女儿自幼没被人伺候过也不伺候人,他家中伺候的人口多,女儿消受不起。” “咱家人口少,也不多钱财,没法子请人伺候,不知做大家门户的规矩,可你也不能轻视自己,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今天怎么尽说一些糊涂的话。”汪氏知道女儿不是自卑自己家境平常,而是怕到了都是势头眼的门户里过的不自在。她倒是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嫁到人口多的门户去做个好主妇,可若是被前后瞧不起,处处为难她,那人口多倒成了伤人的利器了。可汪氏也不是自轻自贱的人,再多的人也不能害怕。 “那便是程家大姐,单名一个信字,小名儿就叫信儿。许给义州定王府护卫司一位姓楚的大人家的大公子。瞧她爹妈脸面。”汪氏听到女儿说不想跟程家结亲,也怕女儿受委屈,准备回去再好好想想。正要上车时,大莲告诉他们程家三口来向大佛进香。她在大莲的说法下看到了离她不远下车的程信,果然,程信虽然身子柔弱,但真跟大莲说的那样脸蛋白白胖胖的,眼睛明亮如星,仿佛能洞察一切,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女子。 “你说她长相不如我,可她与我不差多少,智慧又远比的我,我甘拜下风。”原来程信不是随意就得了好福气。 “你瞧她,性子温顺人又智慧,”汪氏看着程信:“是女子里的好人才,哪个男子娶着她就好似娶着绝世珍宝一般,哪个娶了她才是福气。这女子是有好智慧。” 汪氏素来百分偏爱自己的女儿说她聪明,可她知道天下聪明的女子也多的是,比她女儿聪明的更是不计其数,今日就看见了一个。 “我家小姐想同你家姑娘说话。”昨天回家汪氏和刘仕章商量了一下女儿的亲事但没说个定话,等端午真见面了再说吧。第二天刘玉和陈大莲出门到街上买些东西,正在挑的时候,有个丫环过来了。 “我家小姐与你家小姐素不相识,不知你家小姐是哪家闺秀,有何见教?”陈大莲瞧这丫环说话小瞧人的很。 “我家小姐姓程,在龙门居住。” “不识的,恕不领教。”陈大莲知道是程信派来的。程家也是秀才身份,就敢称小姐,到了刘家这头就说刘家的女儿是姑娘,她就讨厌说话时抬高自己看低他人的眼色人。 “是你说话不中听罢。”就在不远处站着的程信看到陈大莲拉着她要见的人走了,又听到丫环回报,她轻声责怪了丫环两句。这家女子真有骨气不好请。 “我兄弟对小姐甚是仰慕,不知小姐可否赏脸与他相见一番。”她没想到程信亲自来到,说话异常和气,温柔的很。但她也直接说明来意,毫不遮掩。 “可是程公子么?此事自有家父家母与程家伯父伯母说道。我今日是到街上买些物品,模样穿得胡闹,见不得公子。”她听大莲说程代远与程信自幼玩耍,要好的像是亲生姐弟,看来她也知道自己。 “就在对头茶肆中,来去不远。”程信诚恳的请她:“小丫头说话不中听,妹子莫要见怪。” “没有父母媒人这怎么行呢。”她摇头,虽然程信说的这样的有礼,不能无情的回绝了人家,可这样私下见面绝不是正道。 “那我送妹妹回去吧,我和满儿自幼一块儿长大,如亲姐弟一般,我想和妹妹说说话,” “满儿?” “我兄弟程代远乳名满儿,因他生在十五月满之时。上来吧,我知道妹妹家离得远呢,” “二姐,”大莲摇头,两家到底没什么过近的来往。 “那我陪妹妹走走吧,”程信扶着丫鬟下车,刘玉看她下车后捂着心口,额头有汗,想起昨天大莲在程家听说过程信的身子孱弱,她的母亲天生有心病,生她的时候心病发作,程信是稳婆剖开她死去母亲的肚子出生的,后来发现她好像承继母亲的疾病,不宜长时间走动劳累,否则就脸色青紫,严重的时候发白,气短多汗,甚至昏厥,捂着心口十分痛苦。 “妹妹平日里读些什么书?”她和大莲有些怕了,程信吩咐丫鬟从一个小瓶里倒出来一粒药丸,服下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渐渐好转,还要陪她走路,她和大莲只好答应坐车,车上看到程信身后一本书,只看到背面没看到正名,程信先问她读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胡乱的瞧一番,也记不得大概。姊姊喜欢读什么书?”程信说话温柔,她出于礼节询问对方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读什么书。 “也是胡乱看看。” “姊姊可否让我瞧瞧这书本?” “妹妹莫见笑。”程信把书递给她,一瞧,赫然三个大字——兵法录。 “姊姊还读兵法书?”她十分惊讶。 “瞧这书写的有意思,模糊瞧瞧。”程信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我爹爹常常训我,说我全不读寻常的女子规戒之书,偏读那些男儿才配得的兵法谋略之书。瘦弱女子,上不得朝堂大殿,也不得纵横沙场,有何用处?反倒白添坏名声。” “我爹爹也常说我性子蛮野,举止莽撞,从不许我读兵法谋略书。恐被人知晓说我城府深远,心思不正,全然不是个女子。若真被人听了去问他,他定要被我活活恐吓坏了。”她其实也是偷摸着看过几眼兵法书,书写的也挺有意思。 “这世间只准男儿有志向,不许女子有半分豪气。”程信不服气似的与她说道:“女子当该也有志向,抱负四方,方不愧活在人世百年。” “姊姊说的甚是。纵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来若有能一展才干的门路,为之用尽心意,随了一方抱负,此生方无憾也。” “妹子说的是,”程信眼中发光:“志,乃心之所向也,无说诸男女子,皆应有志也。”她拉住她的手:“可恨天下只许男儿有志,我们生而为女,只得像多数女子那样隐避人世,躲在闺阁之中等待嫁为人妇。嫁为人妇后又要躲避世俗,而后顺天意尊礼教,生育儿女,直至貌老体衰,魂赴黄泉。此生碌碌无为,真是可恨也!” “姊姊真乃女中豪杰让人佩服。”看不出程信的性子是柔中带刚,很刚烈的。 “妹子冰雪的肝胆也真叫人喜欢,”程信喜爱的瞧着她:“怪不得满儿整日念念不忘。妹子昨日可是到石窟去了?” “是到龙门去了。程公子也在么,可是瞧得见我家二姐?”大莲道:“但昨日人多,嫣红柳绿的衣裳跟云彩似的,偏来我家二姐衣裳不鲜艳,想来公子没瞧见罢?” “我家公子瞧见你家小姐了。”程信旁边的小丫环回嘴说道:“只是不信的你家小姐那样的有胆量气魄。也本想与你家小姐说话,但来我家公子心底善良,十分顾及你家小姐。若是说话怕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头,若不说话他又忍不的,左右思量时就不见了你家小姐踪影。” “程信?”汪氏和刘仕章听陈大莲说女儿刚才和程信见过了,让女儿先回屋里,把大莲留下问了一下两人说了什么。 “她私下与南儿相见也是有些偷摸不正道的做法,若是被人知晓,”刘仕章又开始担心了。 “谁叫你这姑娘不是个文静扭捏的女子,而是个大胆的人物。”汪氏倒是大度:“这回来也不再说定要回绝他家,想来也是有心意要与他家做亲事了。”她的女儿她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看来程代远是合了她的心思。 第九章 咫尺天涯 “三哥儿,叔叔婶子又为什么事吵闹?” “爹爹又要到开封府过乡试,今年说早点去,六月就去,妈妈与他争闹。” “这一颗心的驴头货!还需得我为他打点行当。”刘仕章不顾一切又一次准备离开家到开封府做乡试去。 汪氏是个能干要强的妇人,这家中的生计说来都是她在操持。若没有汪氏撑起这家门,这家单靠刘仕章的话,怕是没过几个日子就会垮了大梁当柴烧。 说来读书人对科举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猜测。汪氏嫁给刘仕章二十多年,操持家业,养育孩儿,事事辛苦,刘仕章看在眼里但不动摇分毫的科举心思。每逢乡试他哪次也不错过,但他每次在其中花费大把银两和许多时候,却落得是次次落榜的丢脸事件。 汪氏又却是特别包容丈夫,他去多少次她都只是口头上说埋怨的话,银两物品车马都是她亲手准备的,翻来覆去的瞧看怕哪个不妥当。 “年年花销钱财物品,到头来总是被人笑话。今年不要他再去。男子虽是说皆有志向宏愿,”汪氏这次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从今年起,再也不许丈夫去做科举了:“但你爹爹在我瞧来,老天可是给他烙下铁印,那铁印上就两个大字,” “什么?”刘玉和陈大莲询问她。 “秀才!”汪氏大声的说笑起来。 “正要有事与刘兄商量。”刘仕章在屋中听到母女三人在院中笑话他又羞又恼,却也无力反驳,他诚然年年不中呐。正在门口气恼的时候,朋友李大芒来了邀他出去说话。 “他又来做什么、瞧你的样子,又给你说了什么白日梦?” “不可说,不可说。” 母女三人正在院中做绣活,刚才丢了脸面怒气冲冲出门去的刘仕章回来时却是面带喜色,得意的坐在她们对面。 “我去问问他。” 三人相视一眼,看刘仕章高兴的摇头晃脑进屋去了,汪氏赶紧进去询问丈夫,李大芒又跟他说了甚么玩闹的事?这驴头货特别容易轻信别人,再过十来天就到端午,要和程家人见面,千万别出事。 “你要是不说今天别想吃我们做的饭。”汪氏怎么问丈夫都问不出来李大芒跟他说了什么,只好生气的出来了。 “她说‘是不是有人看中你家二姐了?’”隔壁李嫂子来借东西,刘玉和大莲知道她不是真来借东西的,她长舌头来说话的,看见刘玉她拉着汪氏去前边说话了。 “是不是程家?” “白家,故作神神秘秘,说是做官的那家。”汪氏套她的话,没想到她说的是白家。 “还说有人去吴家打听你的人品德行,她们两个说来打听的还不是一个人,一前一后去李家的是两个男的,去吴家的是一女子。” “白家?”大莲惊讶“白家也有人看中二姐了?” “这、”汪氏发愁,虽然断断续续的有人上门求亲,可白家这种官家的还是第一次,又是什么人看中女儿呢?离的这么近,要三个人打听。 “公子,公子是否那位小姐相见?”白哲正在擦剑,家仆白三平过来问他,楚瑾煊说那位姓林的小姐为人温婉纯真,品行笃实诚恳,又有和气颜色,有白家的名门风范,哼,混蛋,他们白家的小姐岂是一般女子可比的? “蛇鼠一窝,”白哲紧握拳头:“不见!” 楚瑾煊想要林姓女子归在他们白家门下,但白哲发誓决不能再让其他女子叫白桥,女儿的名字不能给任何人。十三年前的端午,他们全家决定和往年一样出门看花灯,女儿出门后又回到家里,可是自从那个晚上后到现在,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宝贝女儿。从黑夜找到白天,从城东找到城西,从城南找到城北,女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过了一年多,有人在洛河边的草丛发现了一具女孩子的尸首,衣裳和头饰都是女儿的,她失踪的那天晚上穿戴的。 尽管个头相似,衣裳首饰也在,可他们夫妻知道那绝不是女儿,女儿一定还活着。那具尸首也一直放在河边义庄,后来又不知道怎么的也失踪了。从那以后他开始接连的做噩梦,见不得人的梦,是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女儿白桥给埋了,好像是真埋了啊,埋到黑乎乎的地下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昨晚上又做梦,家里来了一群青面獠牙的阴司说他的女儿回来了,就在他们家的后房,睡下了,睡的很安稳,她是活生生的,好看又没病的女儿。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白哲相信女儿一定还活着,女儿从小就身体健康,身子骨皮实,五岁的时候就有骑马的魄力,不像儿子那样扶到马背上也得人牵着绳子,她自己牵着缰绳让马带着她跑两圈,她那么坚强,就像一只健硕的小马驹,不会轻易有事的。 “夫人,” “吃饭吧,孩子们读书半天都饿了。” 她抱着最小的孩子,带青荷和孩子们从二楼下到一楼吃饭,菜里有鱼,被炸蒸后乖乖的收拾了放好,但它却更大的瞪着眼睛似乎还死不瞑目。它是已经死掉的,人哪里还管它心中所想呢,所想的不过是滋味如何,该如何下筷罢了。 “夫人,”青荷看主人的眼睛突然也睁的滚圆,像极了被收拾好的那条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恨我自不量力!”她扒弄着鱼,当时读书时看到这句话还笑谈不知人为鱼肉是何等滋味。一转眼的如今,她就是已经被做好等人下筷的鱼。她想起了楚瑾煊的笑,她是主动进了他的网。原本以为可轻巧脱身,可当今看来他的网还挺牢固的,硬生冲撞只会徒劳受害。 “那柳姑娘、不是夫人的好友吗?”柳七妹和楚瑾煊又像姐弟又像母子,谁都不敢对楚瑾煊说一个不字,柳七妹却好像训斥弟弟和儿子一样对他不留一点情面,他从来不生气,笑眯眯的的接受。那么可怕的人像猫一样臣服柳七妹。夫人小时候和柳七妹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虽然,虽然两人分开很多年后现在都长大了,可柳七妹见了夫人对她不还是很好吗、现在楚瑾煊又有了想娶刘家女子当继室的念头,不管事成与否,她们主仆和孩子们先脱身吧。身份什么的不重要,以前不也熬过来了吗?现在拿着一大群人的致命把柄想得到一个好身份,都是虎啊狼的,并不容易啊。 “脱身?还逃吗?”她看着青荷的眼睛,逃得了吗?当初无意间得到这么重要的东西,本想自己单干给自己和孩子们挣一个好前途,到底没那个本事。认识楚瑾煊后,他看了后答应会给她一个体面光明的身份,孩子们也会有。如今呢,他把她送到了与楚家有深仇大恨的白家,楚瑾煊会放过杀父仇人白家吗?楚瑾煊是让她和白家一块儿毁灭。 “逃,”青荷握紧她的手,他们五个人逃了多少次了,这一次逃了又有什么重要的,让楚瑾煊和那些人斗去,他们再找一个地方稳定下来,以夫人的聪明才智,他们肯定会有一个体面的身份,孩子们也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妈妈,你也吃,”最大的孩子三庄今年八岁了,老二康儿五岁,现在在她怀里吃奶的齐儿还没有一岁,真的要再逃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她轻轻抚摸着孩子后背,她很喜欢这首诗,有时候急躁了或者难过了,念念这首诗,心里就莫名好受点儿。 第十章 牡丹花下 “五弟,那花好么?” 周柏寿正在房中歇息,曹朝台来叫他说出去游玩一番。 在路上无意中随过了去几眼与长廊对眼的墙角处有几株被平土埋根,看样子应该是被视为下品的牡丹却也冒冒失失的还偏要迎着风而开的。这些粉裳初妆,花头又小还带有一些浮佻的粉色牡丹也似乎正在向春神虔诚礼拜。 “花?”周柏寿是饱读诗书的一位公子,他素来不喜浮佻之物。 “五弟你再瞧瞧,”曹朝台看出来他厌烦那花,让他再耐心的细眼瞧去:“你瞧它那样的头相竟然还能傲然的把身边其他也来想向春神献色摆艳的春花都压的毫无生气,低头哀默自家的鄙相,只显得它自家头等的娇美。”说着他竟走了过去抬起花枝怜爱的赞美它:“虽说是落低了地方,可这国花的气势还在,真乃好花。” “你这花,”曹朝台又细看了一会儿,带点责怪的与这花说道:“我五弟瞧错了你,说你有些浮漂。我一瞧却是粉巧娇弱,半开半卷,半羞半魅,别有一番俗世小家春娇的媚态景致。但来,你这般好花如何却落到这般田地?” 他叹花好却无好居所可依,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难处模样与这花说道:“听说你们府中有个专种牡丹以此来做看头的别致花园,园中各色牡丹是般般皆有。而你们洛阳花地最不缺的就是牡丹。你们那牡丹园里该都是择选出来的珍品好品,你这花怕是没入的了选花人的法眼,故而在此落魄罢。” “我也救不得你,”周柏寿看曹朝台突然喜爱起这花来,说道个不停了,不知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只听的他又保证的对这花说道:“我当是没法子让你有什么大好前途,但来,我家公子是贵人又慈悲为怀。我这小人只能想到若是他离开洛阳可带你同行提携你。”他轻起托花冠。 “曹哥哥,” 周柏寿疑惑起来,他话是什么意思?曹朝台是他小时隔壁卖布匹曹伯伯的独子,两人一同玩耍。他有姐妹没兄弟,曹朝台是家中独子,算来都没有亲兄弟,所以两人称了兄弟。因周柏寿在族中兄弟们排行第五,曹朝台称周柏寿为五弟,他叫他曹哥哥,当时好如亲兄弟。 后来,曹朝台家中生变,一家回了湖北的荆州老家,周柏寿时常念及二人情意也多有书信来往,但如今曹朝台让他实在摸不着脾性。 “哪里折的?这样好看。”曹朝台看周柏寿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对旁边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机灵的扭头走了。曹朝台看见他走了,与周柏寿慢慢继续前行。过了不多久又碰见了方才那小厮,小厮手中拿着一枝海碗大的粉色牡丹迎头走过来,曹朝台叫住他。 “小人在牡丹园折的,此花名云粉,是花匠去年又改出的新品。”那小厮狡诈的看了一眼周柏寿道:“其实方才曹秀才与周公子看的牡丹花也是云粉。” “哦?”曹朝台接过云粉:“这花当是比的过方才之花,那花有些轻佻浮艳。这花看似也是轻飘的粉色。却说是紧实团簇,粉中厚重,有貌有正气。这园中花怎能和墙角花是同根之族?” “曹秀才,周公子,其实这花与那墙角花本是同根之花。”这小厮听了曹朝台的话看着眼前的粉色富贵似乎单对周柏寿幽幽说到:“皆因分离之时,取花入园之人偏偏选中了这一株,而将那一株弃之僻土。”他话中有话的跟周柏寿说:“从此这入园之花便是入了富贵门,让花人费心栽养,与同为上族的花长久而存。慢慢的便是有了名气,越发的让人喜爱。而那僻土之花,便是一落千丈,无人问津,越发的低下士气让人生嫌。所以有贵人相助腾达的快。周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柏寿看花默然不语。 “世上男儿多科举,哪里不是人才济济如繁林大江?”这小厮又对他说道:“小人有个远亲,他去年也和周公子一样会试落了榜,依旧是举人名头。可惜,周公子您虽是人上人,小人不才却也知晓举人如林,会试过不得当然是入不得金銮殿授官。我那兄弟只得闲坐在家中,空顶着举人之名无人提拔,无事可做,和周公子一样虽是好人才却白白可惜了。” “我——”周柏寿知道他其实说的是自己,他心有悸动,可求的看着曹朝台。 “我远亲家中也有官家人,但来却不能抬的他高就。”看到曹朝台看去洛阳明镜似的天空深笑了一下,小厮又说道:“小人听说令尊周大人本是太常寺博士官居八品。但他一身浩气,平日为官如井中白石,清白方正,不做舞弊事,周公子您是他自家公子,却来也不偏袒罢。” 一听这话,周柏寿的怨念在心头不忘:他落了会榜,母亲求父亲多且将他安置一个门道,父亲却说由朝廷处置他出不得力气。眼看着别人都有门路做官酬志向去了,他却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当下,”曹朝台看火候足了,摆手让小厮离开,亲手将这朵富贵花递给兄弟:“五弟你博学多才,才高八斗,知晓古今,当该凭了自家的本事平步青云摘的富贵。” “哥哥,”周柏寿接过牡丹看着,因为心中被小厮和曹朝台说的句句入骨贴心,突然气息微喘,仿佛有顶官冠就在头顶之上只待他伸手戴上。 “但来,”曹朝台突然声音一沉说碎了他的幻象:“五弟啊,贵人就在眼前可莫要错过。” “弟弟知道。” 看着曹朝台以目示意,意在教他学些人情。周柏寿心中想到他初领人世,处处都得由老练的曹朝台引路,若是不听他话怕是定会吃亏。 “可我瞧你对林夫人青眼相待呐。”他瞧着周柏寿:他五弟暗地里有风流心呢,他和林仙的丫鬟林青荷是怎么回事?林青荷长相一般,虽然性子温和,可两人到底是不相配的。然而,有人说看见他私下进了后院,林青荷在院子里忙碌没有和他说话,他去屋里和谁说话了?昨夜又在后街徘徊,看着二楼林仙的屋子,这本来就要不得的。但是没想到今日听闻说其实二人还非是一般相识,有人看见他竟然不生分的叫她吴妹妹,她笑着叫他五哥。 “哪有这等事。”周柏寿被他一说紧张的张大了嘴喝了几口凉风,急呛的一脸红。 “如此便好。”曹朝台也是为他好:“五弟啊,做哥哥的劝你,花虽好,却来是别人家里的。人家家大业大,还与王府有亲。你万不要为了一时风流去摘他院里种的牡丹花,小心做鬼。”他这兄弟着实不懂人世,须得多加教导,明说的话让读书人难堪,得顾及他的脸面弯弯绕绕的说啊。公子楚瑾煊对入他手的女子都百倍疼爱,不许他人染指,如果有违者,手段狠毒。虽然他瞧着林仙和公子不像是男女之情,因为公子从来没有在她这里留宿,但是两人之间没有男女之情,公子为什么养着她和她的孩子们,和她说话也是嬉皮笑脸,着实让人奇怪。 “我话便是到这里,五弟千万好自为之。”曹朝台看着牡丹花又转脸笑眯眯说到:“为女子一时风流误了后生的前程事小。若是伤及性命,阳世可就无人能救。孰轻孰重该如何放大放小,五弟聪明,自是知道。” “莫不来,五弟你瞧她是个不受人间烟火的仙女?”曹朝台一眼破了兄弟的心思无奈一笑,这兄弟叫人可笑。 “五弟,哥哥年岁虽小,却也出了家门半生瞧人,”曹朝台看周柏寿脸色发白不敢应答,心想这一问,怕是让他面上难做了,但是该说的现在说明白了好。他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说道:“说来林夫人的面相真非一般,眉峰高挑,鼻道如梁,面圆如月,是天生娘胎里带出来的美祸水。” “但是,”曹朝台眼馋的笑到:“她又非寻常那般鱼目浅短只知邀宠的贼妇人。此女聪慧可人,甚有心计,你别被玩闹了。” “甚有心计?”周柏寿瞧不出来她有什么心计,他看她还和以前一样,端正沉默,文静闲雅,是个不爱与世事争夺的女子。 “五弟啊,人智不看美丑,海深百千难量。她如利剑,却来还未遇上干将莫邪,”曹朝台看这兄弟还是远不懂人世:她绝不是他心里期待的那个吴妹妹,到底是何种人品他慢慢瞧看。这被父母双亲宠惯的不擅长人世常情的情纯书生公子啊。 “妹子好是会吓唬我。”正说在结头上,一回身柳七妹就站在身后,她何时到的? “哪个是你妹子。”柳七妹生气走开,她还不知道明月竟然与周柏寿是认识的。 “这泼女子!”曹朝台摇头,公子也让她三分,没办法,听说她曾经为了保公子和小姐豁出过性命,公子感激她,信任她,如家人一般。 “夫人,”青荷是林仙生康儿的时候才跟随在身边,那时候夫人说她二十了,对于过往夫人绝口不提,直到再次回到洛阳她才稍微有一些模糊猜测,周柏寿是第一个似乎知道夫人过往的人。 “他倒不用担心”林仙关上窗户缝,脸上并不担心“我们认识的晚,他只是知道我的名字,别的都不知道。他绝不会说,也说不出什么。” “你上前来。”柳七妹在窗边偷听楚瑾煊与奴才说话,他叫仆人走近低声吩咐了什么。 “喝茶,”屋中突然悄然无声,猛地楚瑾煊打开窗户叫她进来,指着桌上叫她进来喝茶“听的不渴?想听你就大大方方的听。” “如牛饮水。”一口气喝了三杯,的确渴了,楚瑾煊摇摇头“暴殄天物。” 她白他一眼,她本来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儿不懂物品精细,附庸风雅,只知道饿了吃饭渴了喝水,至于吃什么喝什么,她没有在意过。 “把门关上,”楚瑾煊让小厮出去顺带把门关上,让柳七妹坐下“义州府出大事了,定王殿下要立继妃了。” “是大夫人武氏吗?” “若大夫人真成了继妃,郡王爷成了嫡子,郡王妃不得宠,只有一女傍身,芳儿此胎若是生男为长子,我们以后不也有脸面了吗?我是派他带人去义州保护芳儿,近来郡王爷也为大夫人的事奔走,在府里的时候不多,郡王妃对我们兄妹恨之入骨,不能不防。这里的事了结,我也要去义州,到她顺利生产。” “老天爷保佑小姐定生男胎啊。” “你看好她,我看她屋里的东西每日都少一些,别让她跑了。”楚瑾煊站起来“你不肯说她的来历,可她拿捏着你的死穴。” 柳七妹默然不语,明月真的在算计她吗?她拿捏着她的死罪把柄却一直不说,她真的变得这么可怕? “二姐,当心些,”刘玉站在墙头摘隔壁家种在墙边的石榴花,母亲的腿被热汤烫伤了,摘些石榴花捣碎了加点儿麻油给她敷上。西边隔壁范伯伯家已经举家前往外地,房子托付给外甥半年多了还没卖出一直空着。 “在下与姑娘真是有缘。”摘了几朵后正要下去,一张脸突然伸过来,觉得有些面熟, “你在这里做甚么、”是那个拿着她铜钗子的浪荡子。 “在下楚瑾煊特来看望姑娘。”楚瑾煊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束石榴花笑嘻嘻送给她。 “是哪个敲门?”刘玉不接他的花转身下去赶紧把梯子撤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陈大莲开门一看没有人,那束石榴花放在门口。 “他买的房子么、”刘玉和陈大莲捣碎石榴花,那个浪荡子把范伯伯的房子买了?以后要是和他为邻可是麻烦不少。 “你又要做甚么?”把石榴花往屋里拿,走过墙头的时候却被人用东西砸了好几下头,抬头一看楚瑾煊正在墙头冲她笑,是他干的。 “不够么?”他拿出一个篮子递过来一看,装的都是石榴花。他把半树的石榴花都摘了,怪不得刚才路过时有些奇怪,原来是朝她家这边的树上一朵花都没有了。 “嘘,”他翻过墙来了,刘玉正要说些什么他打开扇子挡在她脸前嘘了一声“如今四下无人,若是被你爹爹妈妈与他人瞧见,有理说不清的,在下倒不怕,但姑娘冰清玉洁、名声正好,若是被人瞧见与男子私会、” “我就喊有贼。”刘玉怕他做甚么。 “那在下便说受姑娘之托前来送花。”他耍无赖。 “此番姑娘如何谢我?”就一篮石榴花他还要谢礼? “让我爹爹回来谢公子,大莲,大莲,”她喊大莲。 “哎,别者还当真不稀罕。在下丧妻,听闻姑娘立下志向要做个好媳妇,在下愿帮姑娘圆了宏志。”他说出的话更难听。 “大莲,大莲,”她推开他的扇子往前走喊大莲过来。 “程代远匹夫也,”他又用扇子拦住她“良凤怎可择榆木栖身,岂非明珠暗投?” “你有美貌夫人在家何苦念小女子这俗物?”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笑,可太无礼了。 “她出身与他人不同,”楚瑾煊盯着她,她竟然也打听出来了林仙的存在“但若姑娘肯下嫁,在下敢担保绝不纳妾侍。” “姑娘莫笑在下痴心妄想,在下志在必得。”她觉得好笑,楚瑾煊看她冷笑不在乎他。 “哪儿来的贼!”大莲过来了,拿起扫帚要打他。 “在下定会得偿所愿。”楚瑾煊微微一笑拿住了扫帚,他力气大的大莲用力也动不了,踢他也躲开了,刘玉一惊,赶紧帮忙,他松手走向墙边,直接一跳抓住了墙头脚一蹬墙面侧身越过去了,轻巧的像是一只鸟儿。 “我就不嫁你看你如何。”刘玉打定主意耍起刁蛮来,他说嫁给他就嫁,她就不嫁瞧他能如何。 “莫说大话。”楚瑾煊听到了,哈哈一笑。 “程公子人才齐整,你就甘拜下风罢。”刘玉冲他喊了一句。 “那请姑娘拭目以待。”他又爬上了墙头,她不搭理他和大莲往屋里去了,他笑着瞧她不见了影才下墙头。 第十一章 危机 “犬子大得令嫒两月。”还没到五月五端午,焦婆就来说还是早日见面的好,定下了四月二十五,在焦婆引路下两家人在茶楼上说些“闲话”。 “如何?”刘仕章汪氏夫妇对程代远很满意,长相性子都没得挑。回家路上询问女儿,女儿害羞的低头说父母做主便好。 “程公子到义州的定王府做差事去了,听得是肥缺,多人争夺呐。你家二姐好福气,这戴冠夫人是做定了。” “这是什么事概?” 程刘两家似乎都对亲事满意,也准备开始着手两人的婚事,在这时程代远却离开了洛阳去了义州,说是做差事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这人与她婚姻大事关联的紧,他突然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也不告知她一声,全家又陷入焦虑之中,他这到底是做如何的打算? “这、”前院的汪氏和刘仕章听焦婆说的好听心里却着急了,甚至觉得这婚事如今看来有些胡闹了,急急躁躁的见了面,热乎乎的一说话,好像定的牢固谁也动撼不得。但如今的形势却好像是滚烫的铁水离了热锅入了水桶冷的飞快,程家爹妈现在也不提两个人婚事,人也不亲自过来,也不知要置他家女儿与何地。 真是气恼做了这丢脸的事,欢欢喜喜过去见了人家的面,到头来却被好像戏弄了一样。又心疼让女儿也白欢喜一遭,心想这婚事到底能不能成。若是不成,那他们的女儿这两年可真是运气不好的灾年,明明卦师说女儿今年最迟明年开春就会出嫁的。 “有妹子这等好人才,当是该哪里也不去。偏是这也在当口用人之际,走的急忙没来瞧妹子说两句话,还望妹子见谅。”程信过来告诉她不要着急:“妹子莫急,满儿是个牛性子,认定的事拉不回头的。他心在妹子身上,人在义州也不得长久,定要早日回来的。” 刘仕章听说今天程信来安慰女儿,他有点儿高兴,程家总算是有人认同女儿的。这人身份还不低,程家的富贵之源就在程信身上,程信说话该是有分量,她若是喜欢女儿,女儿与程代远的婚事她定会助一臂之力。 “不求她大富大贵,但愿有一好男儿与她相伴。”汪氏也派人到龙门暗里打听,邻里都说那程代远的确好人才,许多媒人要与他说亲事,他都不肯。如今他中意自家的女儿,女儿是有好福气。 但来,程家的爹妈到底持着什么心思她不知晓。看那两个人是容易说话的好人,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竟把儿子送出洛阳不顾婚姻大事,说来可先是他们急忙忙的想娶他们家女儿。 “你近来做事常丢心思,莫非想念那开春的道士?” 陈大莲近来做事总是魂不守舍,东西也是丢三落四的。她在家里洗个衣裳,说有件内衫洗了不知道丢哪儿了,找了半天竟然在箱柜里她就没拿。 “那道士要娶你?”没想到真是那道士惹乱了她的心思。 “他不是道士。他本是中了举人要到太学读书,谁知被人顶下了名额,他家是平常人家,争不过顶他名额的权势人家,一时气恼又无法子就到道观修行消气。”陈大莲遇见的道士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的名字,来找她说明心意。说若是瞧的上他这人,他再努力读书去会试,纵然三次不中也能落个官职做,定不亏待了她。反之,若是瞧不中他,他也不留恋尘世了。 “他还真个眼识明珠。你怎么回答他?”刘玉没见到那道士,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但他一眼相中大莲非她不娶,非要摘走这颗好珍珠否则不留恋尘世的决心真是有勇气。 “我愿与他结为夫妇。”陈大莲毫不掩饰的告诉她自己的想法:“秦公子是个好男子。” “我知晓个媒人,叫她来与你们说亲可好?”她知道大莲虽是乡村百姓家的女儿,可头脑清楚有眼界,是个聪慧的女子。 “就叫她罢。” 她想婚事少不了媒人,就马上想到一个人,可一想起来那人又忍不住笑。大莲一看她的模样也知道是谁,两个对头笑。 “你瞒的我好苦!”汪氏一听也跟大莲调笑:“官夫人。” “我本想回绝他。”大莲认真的跟汪氏说道:“我大字不识又生的贫贱,相貌也不好,却嫁个举人老爷,恐被人说笑。” “日后定有人要笑你,”汪氏也认真的跟她说道:“说你坏话。这是人之常态,自家得不着好东西便说他人家。但来,你莫作贱自己那多舌的便无法子。”陈大莲还是满心忧愁的低下头去,说要做官夫人,其实就是想要个好丈夫,以后安安心心不为生活衣食发愁。 “不过再等等,我出去给你打听一下,”汪氏嘴上说着嫁个举人好,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一定得打听清楚,大莲是个好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让人骗了去。 “有这等事?在义州定王府做事的楚家公子做了定王府仪宾,断了与程家的亲事?”到了傍晚,陈大莲听以前来同在程家做短工的向二方才说的。前两天他依照吩咐去程家做事,可到了程家,门外冷冷清清,门里却满是人,但人人脸色难堪。程信的爹爹程陆在正厅门前不停的来回走动,脸色怒红。他一打听,打听到前一日出了一件大事。 “他还当不信。”向二在程家做了一会儿活,听到门外有好几匹马嘶叫,过了不多时看到有人跑进来举着一封书信递给焦急不安生气的程陆,程陆一瞧,脸色瞬时煞白,命人关闭大门。想必那书信便是证实了此事。因为这个,众人才知道程信与楚公子并非夫妻,甚至定亲也没有,都是人传的二人是夫妻。 “人世怎会如此无常?怎会真有薄情寡义贪图富贵的男子?”想想才不过几日之间便风云突变,程家前几天还十分神气,挥金如土,趾高气扬,但谁曾料到片刻之间便落得如此凄惨。 “程家大姐今后如何嫁人?”汪氏瞧出来程信是个好女子,她也以为她和楚公子是夫妻,还暗暗盼望她婚姻美满,白头偕老。 “程家老爷说若不是他二十年前资助银两助楚氏一臂之力,楚家哪有今日的荣华?临到如今却这般待他这恩人!”大莲也气愤不已。 “如今程家族人大门紧闭,昼夜不出,成了一街笑谈。” 汪氏听了,劝丈夫赶紧暗地找人打听,在第二天默然不语的吃过了午饭后,刘仕章回来了说确实如此。她听到后,马上起身到祠堂向大日如来和观音菩萨上香,一人在祠堂念了两个时辰经文,等她出来时日已落西。 “这乃人世常态,一夜住高楼,一夜入阎罗,”汪氏来到女儿房中,看到女儿坐在床边不睡,她坐在她身边安慰她。 “大户人家虽是楼台亭阁,金银满仓,但也保不得天有不测风云。好比你曾读过的,朝廷之臣伴君如伴虎,说不得顷刻之间便人头落地,家门崩乱,而寻常富人不知哪时便债台高筑,亲人离散。”自己的孩子宠爱的很,很少出门也很少为什么事发愁,平日里顾得她衣食无忧,无病无灾,凡事顺意,这怕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与她有些许关联的翻手之间便风云巨变的事故。女儿也如她一样为人善良,听不得别人遭灾难,一听就心中难过,更何况是她的心头人程代远一大家遭了祸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反之也有闲话帮衬,或是树倒猢狲散,或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南儿这婚事怕是无有扭转之地。”天下疼爱子女的不仅有生身母亲,父亲的怜爱也丝毫不减。刘仕章听到人说程家人如今像是群龙无首似的闭门不出,他盼望的一个心愿,女儿高高兴兴的出嫁到好夫婿家的心愿,这次又落空了。本以为听到程代远请焦婆来说亲事能扭转一下局面,谁知一个音讯搅乱了整个程家,女儿与程代远的婚事和他整个程家的兴衰相比,微不足道。两家人再见面的事怕也是遥遥无期了。 “我这孩儿是哪日惹了太岁么?”汪氏从女儿房中出来,听到丈夫这样说她更难受了。 “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肖氏又来陪王氏说话,王氏瞧着窗台上空空的,心里有些愧疚。武氏救了她的孩儿,她却叫人把人家送来的礼物扔到污水沟里,寻找了好几天也找不到。而且,摔了花盆似乎并没有破了梦境的预言,反倒是越来顺利了。本来说六月初才禀告朝廷,丈夫又等不及,又跟长史商议要改在五月底。 说心里话,王氏凭着良知说她觉得武氏当继妃是应该的,她年轻的时候就这么想。后来成了王世子的母亲,为了孩儿她才站在了武氏的对面。但真凭良心说话,她敬佩武氏的气魄和才能。 洛阳人的血脉真要占据定王府,如果,真是天意,人哪里能胜天? “母亲,我今日来还有事想说,” “奉承教授孙文城收人钱财?”王氏既不安又期盼,不安是为了儿孙怕武氏会被立为继妃,武氏的儿孙会替了她的儿孙享受荣华富贵,甚至把她的儿孙逼上绝路。 但是,又私心期盼立她为继妃。府中后院越发乌烟瘴气,作恶之人无法无天,丈夫却不管不问。若说有英明神武之人可整治后府中,非武氏莫属。自家并非一心为私利之辈,明说也算深明大义之人啊。 为此,她每日都深受这两个极端不合的心思折磨。 “听闻是在利桐王殿下小女西双县主选婚时受贿一户人家钱财,却来仪宾大人并非这户公子。这家公子恼怒,故而东窗事发。”肖氏把宫人从前殿听来的消息告诉王氏。 “你是说、借由契机为元儿再选妻妇?”她听后沉吟许久,看着儿媳妇的眼神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最后两人都眼光一亮,定下了主意。 “让小齐大人去。”王氏眼露狠光,肖氏猜到她要小齐大人做什么,反正承奉教授孙文城已有罪过,再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他也是当初为孩儿朱厚灏选妻的官员之一,再给他多加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总之她们始终也不满意叫那一看遇着大事怎么的也没有主意能拿出手的邓家小姐。 “我这就去安排人见小齐大人。”肖氏离开了,王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不好受,其实当年为孩儿朱佑洊选妻,他的爱人张虹因为感染风寒没有被上门的胥吏记上名字,错过了选妻,最后选定了肖氏为世子妃。偏偏是定下肖氏以后,在成婚前孩儿朱佑洊一次出门与张虹一见钟情,两人情根深种,孩儿闹着要退婚再选,他要张虹做他的正妻。可朝廷已经定下来了,婚期将近,选妻中间也没有任何不合礼法规矩的地方,不能退婚。孩儿为了跟张虹在一起,硬是八年不和肖氏同房,直到二十五岁无子,请求取妾生育子嗣,才纳了她为妾。当年新年刚过,张虹就有了身孕,八月底给他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造孽啊,”孩儿和张虹恩恩爱爱,夜夜同寝,把正妻肖氏彻底冷落一边,知道张虹有孕的时候,肖氏大半夜跑来趴在她的床边哭泣,哭诉这九年来的孤单凄凉。她当然记恨她的丈夫,也说当年为什么不能退婚,要是退婚了,她也许不用这样受罪,丈夫根本不爱她,她会受罪到死的。退婚了她也许也能嫁个好人家,夫妻俩也能恩爱幸福,儿孙满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