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禁地来,挥袖写长生》 第1章 长生 世人曾说,人的一生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彻底断气时,这是灵魂与肉体的消亡。 第二次是众人来参加自己的葬礼时,这是在世人心中的离去。 第三次是世间最后一个记得自己的人将自己彻底遗忘时,这个世界便不再留有自己的丝毫痕迹。 陆渊已经死了。 他的肉体与灵魂从未消亡,也不曾有人参加过他的葬礼,可他已经被世人遗忘了无数次…… 长生,无数修道者对其趋之若鹜。 世间奇才不少,有人将记忆刻于灵魂转世重生,有人颠倒阴阳化身厉鬼寻求不死不灭,更有人打破天道枷锁重写命运…… 可这些人最终还是死了,在陆渊的见证之下。 无数年来,陆渊寻遍了世间,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长生者。 他是这世间唯一的异类。 只有真正得到长生的人,才能体会到长生的可怕。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轻灵的女声柔柔自陆渊身旁响起,说话的是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 一袭浅白色长裙勾勒出已经略显成熟的曼妙身姿,三千青丝被一根木簪并于脑后,肤白胜雪。 虽年龄尚幼,但气质非凡,如同天仙临世,只是眉间的一点朱砂痣让这天仙多了些许不该有的娇媚。 她站在山巅,极目远眺,未被凡尘污染过的清澈美眸中藏着一丝好奇。 与身旁犹如天仙的少女相比,身穿粗布麻衣的陆渊毫无气质可言,若非站在山巅,他与尘世间的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相貌顺眼了些,眼神深邃了些。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 巍峨大山直入青云,遮蔽了视线,缭绕在山间的云雾之下是郁郁葱葱的古木,在古木和云层之间,是展翅翱翔的飞鸟。 他清楚,少女看的不是山,而是自由穿梭在云层之下的飞鸟。 “你可以亲眼去看看。” 陆渊的声音很平缓,平缓到听不出一丝情感。 不像是及冠之人,更像是迟暮的老者。 少女闻言收回了远眺的目光,她转头看向身旁,看向这个自幼陪伴着她的身影。 夕阳的余晖很是柔和,为他穿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外衣,那双背对夕阳的眼眸却一如既往的深邃而冷漠。 她也如之前那般笑道:“我更想陪着师父。” “我不需要人陪。” “不,你需要。” 陆渊没有再回话,只是静静的站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着群山、飞鸟、云雾。 少女也习惯了这种戛然而止的交流方式,她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偏着脑袋,悄悄盯着自己的师父。 十余年来,师父是她唯一见过的人,他的眼神从未变过。 仅仅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便好似看到了整个世界。 她从未见过师父流露过孤独的情绪,可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他很孤独。 这种孤独从未表露,却始终如影随形。 与自由相比,她更愿意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哪怕只是这样无言并肩立于山巅,也胜过师父曾给她说过的世间繁华。 山风有些温柔,师徒二人长长的发丝在空中纠缠。 许久许久…… 少女再次偷偷瞟了陆渊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已经问过很多遍的问题:“师父,你不是说我有很多很厉害的师兄师姐吗?为什么这十几年来都没见过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要你了?” 陆渊闻言回首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如往常一般沉默不语,他伸手指着山下。 “山脚下有棵桃树。” “啊?” 少女有些不明所以。 她向山下扫视了一圈,山下的树很多,也很高大,或许是从未有人来过,那里保持着最原始的样子,所有生命都在自由而野蛮的生长。 只是她并未看到师父口中的桃树,有些疑惑地回头。 陆渊没有理会她,眸中倒映着青木白云,继续说道:“曾经有一只很蠢的狐狸,每逢雷雨天气便跑到树下躲避。” 少女立即反应过来,师父说的并不是现在,她没有再出声,只是静静得听着,美眸中带着疑惑与好奇。 师父的声音逐渐缥缈起来。 “因此,它一年被雷劈了一百八十六次,可偏偏每次都能缓过来,待到雷雨降临,便再次跑到桃树下,长此以往,它的毛发也永远从白色变成了黑色。” “直至最后一次,它再也没能站起来,全身焦黑,从内到外。” “我治好了它,问它为什么如此蠢笨。” “它说那日雷雨,曾见我在桃树下抱回了一只躲雨的兔子,便想着效仿,想跟在我身边。” “于是我收它为弟子,传下修行之术,没多久它就化为人形。” “我问她为何要在眉间留下一颗朱砂痣,她说曾见过一位眉间带着朱砂痣的仙子,那位仙子得到了很多人的青睐,她也想得到我的青睐。” 说到这,陆渊沉默了。 而身旁的少女则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也有一颗朱砂痣,自出生之日便在。 ‘是巧合吗?’ 少女心中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师父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有些莫名的情绪,她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从何而来,想要探究根源,却又无从入手。 师父不曾教过她人的情感,抛弃她的父母也不曾。 她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这位师姐人呢?” 少女自幼便跟在师父身边,从未见过第三个人。 陆渊望着远处的群山与飞鸟,语气平淡道:“她死了。” “死、死了?”少女很惊讶,“她是怎么死的?” “老死的。” “啊?” 少女满是不解地看向师父那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面容。 自年幼初见时起,师父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十余年来从未变过一丝一毫。 她也从未觉得有丝毫不对,修仙者的寿命动辄上千年,修为高深者的寿命更是达到了恐怖的数十万载。 师父的修为她不知道,但连她这个弟子都已经有了长达万年的寿命,师父的寿命想必高到难以想象。 短短十余年,对师父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所以那位师姐定是因为修为不够所以才不能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吧?’ 少女心中自然而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想。 她忽然满脸肃穆,郑重其事地对陆渊说道:“我会努力修行的!” 陆渊回首看了看满脸认真之色的小徒弟。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可每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最后却都是由他来埋葬。 他没有理会少女郑重其事的保证,转而问道:“什么修为了?” “半步登仙,不过师父你放心,我近日就可以叩开天关,登临仙位。” 少女的语气中没有丝毫骄傲,反而充满了怕陆渊不满意的担忧。 还未入红尘的她并不知道修行十余载便可登临仙位意味着什么。 陆渊知道,但他不在乎。 “叩天关之事暂缓,收拾一下,准备离开了。” “啊?去哪?” “入世,赴约。” 第2章 传道山 “世间禁地不知凡几,可要论最古老也最神异的禁地,当属眼前这座山脉。” 苍穹之上,一位身穿玄青道袍的中年人御剑而立,他身后跟着一群连御空都有些摇晃的年轻弟子。 这些弟子稳住身形后都朝中年人说的那座蜿蜒数百里的山脉看去。 平凡! 这是所有人看见这座山脉的第一印象。 没有仙气缭绕,没有灵气涌动,只有高矮不平随处可见的平凡山峰,就连山中青木都未曾蕴含半分灵气。 “顾师叔,这不就是普通山头吗?山中草木虫鱼、走兽飞禽都未见丝毫灵气,为何称之为禁地?” 一位身着冰蓝长裙,容貌绝艳的女弟子不禁开口,问出了所有弟子心中共同的疑问。 众弟子中就她的御空之术掌握得最为熟练,稳立于青玉葫芦之上,衣裙随风飞舞,勾勒出其曼妙身姿。 中年人轻轻一笑。 “自一亿年前,人、妖、魔、神、佛各族共十位大帝一同重塑天道开辟盛世以来,世间灵气充盈,哪怕是普通人家养的家禽都不可避免地受灵气滋润,甚至血脉蜕变进化,可这座山里的一切生灵却未曾沾染半分灵气,依旧保持着最原始最质朴的生命形态,这不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吗?” 经过顾师叔的一番提醒,众人这才惊觉不对。 盛世之下,平凡就是最大的不凡。 “可仅是如此便可称之为禁地吗?”一位丰神玉朗的年轻弟子依然忍不住提出了质疑。 “当然不是。”中年人掏出腰间悬挂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感慨道:“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什么意思?” “此地有大阵护持?” “顾师叔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众弟子都不太明白顾师叔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中年人将酒葫芦别回腰间,有些无语地瞥了身后的一群新人弟子。 这届弟子真不行,悟性太差,没有仙味儿。 他只能直白道:“上至可横压当世的仙帝,下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得不到认可,谁也无法踏足山脉半步,只能干看着。” 此言一出,众弟子哗然。 “仙帝也不行?此地竟如此霸道?” “传闻千万年前的浮生大帝可逆乱阴阳,曾以一己之力打破六道轮回后重塑,难道他也不能涉足此地?” 中年人神色莫名地摇了摇头,道:“他就葬在此地。” “什么?!” “此地竟可镇杀仙帝?!这不可能!” “顾师叔,您莫非在诓我们?当世虽无仙帝,可传闻凡证道大帝者皆无敌于世间,与天道并肩,掌控寰宇,世间之大何处不可去?怎会葬身于此?” “顾师叔,这可不兴乱说,听闻仙帝虽死,可帝威犹在,若是出言不逊,恐招祸端。” “顾师叔,您从哪知道的?不会看的野史吧?” “顾师叔……” “……” 谈及仙帝,这些弟子瞬间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都是质疑之声。 中年人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于修仙求道者而言,仙帝即是修行之路的终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独断万古,所以在听到有仙帝葬身于此的时候才会如此激动。 可他所言却并非是众人所理解的意思。 “好了,听我把话说完。”中年人翻了个白眼,再次给举起葫芦灌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道:“我口中的浮生大帝葬身此地并非被镇杀之意,而是他自知大限将至,选择这里当成自己的永眠之地。” “师叔的意思是,这里是浮生大帝的殉道之地?禁地便由此而来?”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再次询问。 其他人也是一脸激动与好奇地望向中年人。 殉道之地必然伴随着较为完整的传承。 当世无大帝,若得到完整的仙帝传承,下一位仙帝未必不能是自己!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中年人将所有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他笑了笑,忽然想到了当初跟随师门前辈初来此地的情景。 当时的他和眼前这些少年少女并无太大区别。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可纵使壮志再凌云,最终也只是‘曾许’…… 他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这抹情绪便被收起。 他收起酒葫芦,双手负背,立于仙剑之上,看着眼前绵延数百里的平凡山脉,双眸中带着敬畏与恍惚。 “浮生大帝确实葬在此地,留下了传承,可禁地并非出自他之手,而是亘古横存,无人可溯其过往,无人知晓其源起,亿万年来,世间沧海桑田,而它却永远凌驾于时间长河之上,从未变过。” “选择在此地羽化的仙帝也并非只有一位,据天道书院的玄天录记载,自古以来,世间证道大帝者共九百九十九,其中近半数都如浮生大帝一般在生命的尽头来到了这里,留下了传承。” 这番话让众弟子心中都被激动和震撼充斥。 秘密!禁地内有大秘密!可能与成帝有关! “为何众仙帝都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殉道之地?” 说话的还是那位身着冰蓝长裙的曼妙仙子,她对禁地兴趣似乎远比仙帝传承更大。 中年人回首看了她一眼,又扫过了其它弟子,发现他们也是一脸求知欲,未必如同前者一般对禁地感兴趣,更有可能是因为仙帝传承。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此为仙帝之秘,恐怕除了永镇在九重天上的那位,世间再无人知晓,这也不是你们有能力探究的,记得此行的目的吗?” 没能听到仙帝之秘的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失望,倒是顾师叔后半句话让他们微微一怔,旋即激动的情绪如怒涛倒卷,再次席卷心间。 天剑院规矩,新入门弟子打破第一道凡尘枷锁正式迈入修仙之路后,将由门内前辈带领他们前往传道山‘开悟’,礼敬先辈,获取仙道传承。 他们之前只以为是很简单的入门传法,顾师叔一路也是晃晃悠悠,带着他们一边领略世间奇景,一边闲聊杂谈。 来到此地之时,无人多想,只以为又是一处‘景点’。 可此时顾师叔的话以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这里就是‘开悟’的目的地? 此地可是有数百位仙帝的传承啊! “顾、顾师叔,咱们的开悟之地该不会就是……”那名丰神玉朗的弟子表情震撼,有些结巴地开口道。 其他人也将炽热的目光投向中年人。 中年人微笑点头道:“你们猜的不错,这里就是你们的开悟之地,此地被世人称为传道山,有仙帝传承四百八十一;神王传承八十四万九千七百六十七;圣贤传承四千六百八十九万余;神通、功法、神兵、灵药、圣兽数不胜数,至于能得到什么,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谁都没想到聚集了自古以来将近半数仙帝传承的地方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开悟之地,众弟子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这个惊喜太大了。 “顾师叔,此地……不止是咱们天剑院能来吧?” 提问的依然还是那个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她神色未变,美眸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有不少修行者或驾驭法宝、或肉身横渡虚空,向这个方向赶来。 中年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一路走来,就这个女弟子能让他侧目。 修仙之路,圣贤之下,资质为首;圣贤之上,心境为首。 面对近在眼前的仙帝传承竟能保持理智,此女心性绝佳,或许万年以后可证道圣贤。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此地受众仙帝庇荫,有帝意流转,万物生灵皆可来此观摩参悟,曾经也确实有个名为盗天圣宗的魔门妄想将其占为己有,没过多久这个横压一世的宗门就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听说是帝意震怒,天道生出感应,降下因果、气运杀罚,抹去了该宗所有人的生灵根基。” 传承就在这,人、妖、魔、神、佛……万物生灵都可以来参悟,能得到什么各凭机缘,可若是有人想独占,断了他人机缘,便会遭到众仙帝残留之意的清洗。 身穿冰蓝长裙的仙子瞬间想到了很多,美眸中带着敬佩道:“仙帝的格局非我等所能及。” 中年人对这个女弟子愈发看好,他盯着对方,饱含深意道:“心无众生,又如何能担得起仙帝二字,世间修行者繁多,可真正的问道者却少之又少。” “顾师叔的教诲,清雪自当谨记在心。”叶清雪聪颖过人,很快便明白了眼前这位顾师叔的意思,当即行礼拜谢。 “我道家讲究万事顺从本心,又不是儒家书生,这么多礼节作甚。”中年人眼带笑意。手掌虚扶,用灵气阻止了她的行礼动作。 叶清雪却不顾阻拦,一边行礼一边道:“清雪发自内心地感谢顾师叔的这番教诲,也敬佩顾师叔的为人,若不行礼,方才是违背了本心。” “好!好!好!”中年人没有再继续阻拦,眼中的笑意更甚,“悟性上佳、心性上佳,此番开悟,想来你也有几分可能得到圣贤传承。” “师叔谬赞了。”叶清雪低眉,未见丝毫傲色。 “顾师叔,那我们呢?能得到圣贤传承吗?” “对啊,我们可是跟叶师妹一同入门,一同打破第一道凡尘枷锁的,她能得到圣贤传承,我们想必也能吧?” “咦?我比你们都快,我岂不是可以得到仙帝传承?” 其它弟子见顾师叔提到传承,纷纷来劲了。 中年人眼中的笑意转为调侃,摇了摇头。 “别多想,传道山虽然传承颇多,可据玄天录记载,每万年只会有一门帝术传承现世,神王、圣贤传承也鲜有人能够得到,大多只能得到一些平常传承。” 他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将所有人的热情全部浇灭。 “我就知道,若是这里的传承这么容易得到,当世就不会只有寥寥数十种帝术。” “师兄何必说丧气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谁知道下一门帝术传承会不会出现在你我手中。” 这位师弟的话让众人都眼前一亮。 “是啊,虽然帝术传承万年只现世一次,可下一门帝术未必就不在你我之中啊!” “诸位未来仙帝,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客气客气!” 见一群人还真的顺杆爬上了,中年人不由得再次翻起了白眼。 倒是叶清雪,期间一直未曾说话,表情也没发生什么变化,直至众弟子讨论渐止,她才看向中年人,轻声问道:“顾师叔,不知帝术传承上一次现世是在何时?” “上一次啊……”中年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低沉,“两千年前。” 叶清雪低头未语,其它弟子则宛如再次被泼了一盆冷水。 “恨生不逢时啊!” “你我若早生两千年,未必不是那掌握帝术之人,唉!” “诸位师兄何必丧气,神王传承万年可不止一份啊!” 给众人打气的还是方才那位师弟。 众人恍然。 “诸位未来神王,日后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 中年人将一切看在眼中,不由得哑然失笑。 少年之意气,最愚蠢也最是纯粹。 他出声打断了这群少年人的美好幻想。 “行了,传道山乃世间第一禁地,仙帝云集,我等仙路后辈当心怀敬意,大家随我落地步行,观山!” 话音落下,中年人脚下仙剑轻轻一震,清脆的剑鸣之声传出,载着他落于地面之后,长剑化为流光消失。 叶清雪乘着青玉葫芦紧随其后,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落下。 落地后,中年人并未再同弟子们说话,而是对着眼前的山脉做辑行礼,高声道:“诸位先贤在上,晚辈天剑院顾长风,携门内新晋弟子前来拜山。” 叶清雪没有说话,却也是跟着行了一礼,其他弟子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 无人回应,山依旧是那山,平凡至极。 顾长风也不在乎,对身后众人道:“传道山之草木、虫鱼、鸟兽乃至落石、流水、尘埃都暗藏传承,从此刻开始,谨言慎行,随我步行向前,心与意合,静心感悟。” ‘不是进不去吗?’ 这是很多人未说出口的想法。 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虽然他们一直在向前,四周的景色也在变换,可眼前的山却始终在正前方,从未拉近。 山在众生眼,无人得其门。 …… “师父,这山中草木、林间飞鸟像是都舍不得我们。” 郁郁葱葱的青木林中,一男一女缓步而出。 “他们不会说话,你又从何得知。” 少女美眸中闪过一丝感伤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很悲伤,与我年幼时被父母丢弃的感觉很像。” 陆渊抬起眼眸看了看,山中青木、林中飞鸟尽数映入眼帘,已经很多年未变的眼神最终还是变了一丝。 “还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不是对身旁的少女说的。 葱郁林叶间洒下的阳光愈加灿烂,平凡的山林更显生机。 少女的步伐也轻快了很多,展露笑颜道:“它们不悲伤了!” 陆渊没有回应。 少女也毫不在意,她早就习惯了与师父的交流方式。 两人迎着在枝叶间垂下的一缕缕阳光,走了很久很久。 “师父,我们为什么不飞啊?是要跟这里的小花小草告别吗?其实你也很不舍得对吧?” “我不会飞。” “哦……” 第3章 仙帝传承 “顾师叔,这里真的有传承吗?” 天剑院一行弟子依然在山前行走,那座山就在眼前,却永远也无法靠近。 除此之外再无神异之处,一点也不像有传承的样子。 这让很多人心中都有了些怀疑。 顾长风依然走在最前方,始终盯着那座永远无法靠近的山,他并未移开目光,只是语气低沉道:“是传承在选你,而非你在选传承,心有浮躁,传承难显,莫要多言,以免惊扰了其他弟子的感悟。” 说完这句后,顾长风便闭口不言。 那位提问的弟子心有不甘,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些同门大多与自己一般,一头雾水,唯有叶清雪有些不同。 她的眼睛已经很长时间未眨过了,一直盯着山中不知名之地,美眸中似有神光闪烁,莫名的气韵在积蓄、酝酿。 ‘真有传承?!’ 那名弟子当即收敛心神,再次望向传道山,期望能感悟到什么。 其他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不敢再有其他念头,专心感悟。 一行人在顾长风的带领下步行向前,每个人都将全部心神放在眼前的传道山上,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眼前这座山的不同。 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似乎都有大道流转,山间飞鸟,林中走兽似乎都有道韵加持…… 顾师叔说得不错,这里确实遍地传承。 每个人都将心神全部沉浸在远方触不可及的传道山上,无人感知到传道山的山脚下有两道身影缓缓浮现,越走越近。 “师父,他们也不会飞吗?” “应当是不想。” “跟师父你一样?” “我不会飞。” “哦。” 直至两人的对话入耳,所有人才猛然从领悟中惊醒,心神瞬间从远方的传道山收回,一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每个人的眼中都泛起异色,尤其是男弟子,嘴巴都不自觉张开了。 却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传道山的方向走来,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痣,容颜堪称绝世,身着一袭简单的浅白长裙,踱步间似有大道之意流转,灵气自生,异象自现,犹如天上仙子莅临凡尘。 而她身旁的男子则显得平凡至极,一身粗布麻衣,毫无气质可言,不像是修行者,倒像是未入仙路的红尘中人,就是眼神有些奇特,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顾长风也被眼前的女子所惊艳,他修行多年,见过不少相貌绝美的仙子,却从未有人能有如此脱俗的气质,如同真正的天上飞仙。 那位女子的修为顾长风勉强能感应到,气息异常强大浑厚,极有可能是登仙之境,但那个男子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就像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可他不敢对此人有丝毫小觑,他清楚的听到了那位仙子喊对方师父。 想来是修为极高之人,隐藏了自身气息。 登仙之境都已经可以独自开山立派了,此师徒二人都这个修为了还来传道山作甚? 传道山有一个不成文的铁律,凡是首次来此未能得到传承者,此生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无法再得到任何传承。 各大宗门都会在门内新晋弟子正式踏入修仙之道时,统一派人带领他们前来‘开悟’。 因此这里虽被世间誉为第一禁地,可除了初入仙路的弟子以及像他这般为门下弟子引路之人,很少有人会来。 顾长风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却并未再多想,因为两人已经来到近前。 他赶忙携众弟子上前行礼。 “在下天剑院顾长风,携天剑院新晋弟子见过二位前辈。” 来者脚步渐止,在距顾长风十步之外站定。 “师父,前辈是什么意思呀?” 少女刻意压低的轻柔音调自陆渊耳边响起。 “一般称在某些方面造诣比自己高,或是比自己更为年长之人为前辈。” 陆渊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番对话自然落在了顾长风的耳中,却让他多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位登仙之境的仙子居然连‘前辈’二字是何含义都不知道。 最关键的是她的师父居然一本正经的解释。 两人先前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只当是修为高深之人的怪癖,可眼下看来,那位仙子似乎真的还未入凡尘,不谙世事。 他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可却始终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动作,双手作辑举在额前不敢起身。 因为前辈还没跟他说话。 “你的万化剑诀从何而来?”陆渊看着眼前态度恭敬的顾长风终于开口了。 这一开口就让后者内心一震。 因为万化剑诀乃是一门杀伐帝术,并非功法,只要自己不动用此剑诀,剑意不显,外人就看不出一丝痕迹。 可他体内灵气未动,对方却能一眼看穿,单凭这一点,就连天剑院掌教恐怕都无法做到。 眼前之人的修为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如实说道:“前辈慧眼,两千年前,晚辈在宗内前辈的带领下来传道山开悟,有幸得到一缕仙帝之意垂青,赐下此剑诀。” 顾长风的话没能让陆渊露出什么表情,反倒是让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众多弟子如同见了鬼一般。 谁也没想到为人随和,在宗门内地位似乎也不高的顾师叔居然就是两千年前在传道山获得帝术传承之人。 ‘这顾师叔,藏得好深!’ 他们心中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可前辈说话,他们不敢插嘴。 陆渊闻言摇了摇头道:“此剑诀虽为帝术,一念生,万剑起,天地万物皆可化为世间最利之剑,一草一叶皆可斩灭星辰,但其剑意锐气绝巅,杀伐之气过重,与你的道不合,强行修炼只会阻碍你的修为进境。” 顾长风闻言却只是低头沉默。 这种情况他又何尝不知,当年的他曾被誉为剑道第一人,却因一门人人艳羡的帝术而泯然众人矣。 天剑院亦有帝术传承,虽然获取难度很大,但以他当年的剑道资质,若是努力争取,机会很大。 这自传道山而来的帝术,让他名噪一时,也让他跌落云端,体验了人间冷暖。 他眸中满是遗憾与唏嘘,可最终却被释然所取代,终是笑道:“感谢前辈提醒,可晚辈既得传承,自当要承受它的厚重。” 陆渊却似乎并不认可他的想法。 “一门术法而已,何来厚重之说。” 修仙界人人求而不得的帝术,在眼前之人口中竟只是‘一门术法而已’…… 修为可以隐藏,可眼界、认知与格局却会体现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上。 顾长风对陆渊的敬重更多了几分,却不在如之前那般拘谨,他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传道山,神色间多了几分感慨。 “我入天剑院那日,万剑齐鸣,道韵自显,人人都说我是古今剑道第一奇才,于我礼遇有加,我被世人捧上云端,傲气自生。” 顾长风说着笑了起来,接着道:“倘若我未获这门帝术,修行之路一路畅通,恐怕永远也见不到最真实的人情冷暖,人人敬我、畏我,傲气便会如附骨之疽裹挟着我,此生难以去除,修道先修心,心性若是跟不上,纵使资质绝巅,所获不过力之极、人之畏,道之何在?” 陆渊打量了一下对方,语气平淡道:“我这里有更契合你的帝术,要不要。” “帝术?!” 此言一出,不止是顾长风大惊,他身后的众多弟子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仙路尽头为仙帝,仙帝大成时,会重新感悟天地,整合一生修行之法,进而演化帝术。 每一门帝术都是仙帝一生修行之精髓,乃仙道最玄奥繁复的术法,每一门帝术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当世无仙帝,顶尖宗门掌握的帝术传承很少。 这些宗门大多将帝术视为不传之秘,对传承者的挑选极为严苛,鲜有人能掌握。 一众弟子听闻顾师叔掌有一门帝术的时候内心已经满是不可思议了。 可眼下,这个面容平凡的年轻人,竟然轻描淡写地就要将帝术其送出…… 所有人看向顾长风的眼神都变了,仿佛在说:‘顾师叔,这泼天的富贵你可要接住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顾长风面对这唾手可得的机缘只是笑着摇头。 “感谢前辈好意,只是晚辈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万般术法皆旁门,修道终是修心路,万化剑诀确实拖累了我的修行进度,可也让我在修道之路看得更多,走得更远。再者,帝术虽为仙帝所留,可未必全然不能变通、未必只能抛下自己的道去迎合,晚辈希望有一天能真正掌握这万化剑诀,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 糊涂!太糊涂了! 这是众弟子的第一想法。 狂!太狂了! 这众弟子的第二个想法。 ‘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他们很难想象平日随和的师叔竟然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狂妄无边之言。 唯独叶清雪闻言后低头陷入沉思。 这番看似狂妄的言论没有让陆渊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 “你很不错。” 他表情语气平淡地丢下了这四个字,又看了眼对方身后低眉沉思的叶清雪,补充道:“她也不错。” 叶清雪此时还在回想顾师叔的话,揣摩其中深意,万万没想到会突然被这位神秘的前辈提及。 她略微怔了一会儿,急忙低头作辑道:“前辈谬赞了!” 可等了半天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她便一直低着头。 “那两位前辈已经走了。” 直至顾师叔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眼前果然已经没了人影。 回首望去,两道身影一同迈步,步伐不快,可脚下大地却仿若活了过来,自行承接二人脚步,几个迈步之间两人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这是缩地成寸?”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顾长风表情有些恍惚。 “不,他们并未动用任何术法,是这方天地在主动迎合,那位前辈的来头恐怕大得难以想象……” 两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前辈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并未再开口,倒是其他弟子们不淡定了。 “顾师叔!你糊涂啊!” “顾师叔!那可是帝术啊!” “顾师叔!你不要,传给我们也行啊!” “顾师叔……” 顾长风嘴角抽了抽,这群弟子真的是……怎么弄得他跟晚辈似的。 “行了!还不快快感悟,神王圣贤的传承不想要了吗?” 见顾师叔不愿多说,一行人只能收回了怒其不争的眼神,再次将视线投向传道山。 叶清雪也静下心来,继续之前的感悟。 她的目光转向山间溪流,那里有一颗溅起的水滴,藏着圣贤法。 她之前已经与其心生感应,若不是两位前辈的突然到来,或许此刻她已经获得了传承。 只是此时再望去,却不知为何再也无法感应到圣贤传承。 正疑惑间,她的视线陡然变换。 一只自由翱翔在林中的飞鸟竟突然转换了方向朝她飞来。 她的视线被牢牢固定,无法变动分毫。 那平凡的飞鸟在视线中发生了变化,体型逐渐变大、再变大,萦绕着氤氲仙气的冰蓝羽毛取代了原本平凡的纯白之羽,长长的尾翼一点点浮现,迎风而长,洒下漫天飞雪,直至最后,鸟首化为凤首,冰蓝而深邃的凤眸与其遥遥相对,划破长空的凤鸣自心间响起,回荡了几圈又骤然突破心墙出现在现实。 这一刻,上至九天,下至幽冥,所有生灵都听到了那嘹亮而空灵的凤鸣之声。 传道山的众人蓦然回首,一尊横压苍穹的冰凤虚影自传道山上空浮现。 强烈的道韵扭曲了时空,众人只觉得眼前的苍穹不再是苍穹,而是深邃无垠的寰宇,众多星芒闪烁其中,却只能成为那尊冰凤的衬托。 它若在,星空亦要为她黯淡。 它展翅,生灵跪俯,万物避让,天地开道。 此为,帝意! 仙帝传承,再现! 第4章 陆渊!你混蛋!!! 帝威弥漫九天十地,冰凤虚影占据了整个苍穹,人人可见,却无人敢直视。 当世无仙帝,亦无人识仙帝。 可仙帝之意横贯万古。 自凤凰虚影出现的那一刻起,万族生灵皆心生感应。 仙帝之‘帝’,非万族生灵之帝王,而是天地寰宇的中心。 仙帝无须人识,祂若现身,天地自迎,众生便知。 是以今日世间停转,生灵俯首、星河黯淡,仙气自苍穹垂落,大道之音贯彻天地。 众生再无杂念,九天十地再难寻立身者,尽皆诚心跪俯。 然而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凡事必有例外。 九天之上,群星隐没与升起之地。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并未跪下,他端坐于神座之上,群星环绕着他,大日托举着他,他遥望虚空,深邃的双眸越过世间一切物,直直望向传道山。 “好运的丫头。” 他的声音苍老至极,带着浓郁的腐朽气息,虽为夸赞,却听不出丝毫情感,如同一个已死之人。 凝视良久,他终是收回了视线,没有去追寻想见的身影。 “还以为等不到您了……” 他低声呢喃,干枯的眼角似有泪光。 片刻后,他瘦弱的手掌抬起,金光乍现,莫名的神纹裹挟在夺目的金光之中自九天垂落,接通十地,化为金玉之梯。 大道之音如礼乐响起,有真龙、神凰、麒麟等瑞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伴其左右。 天路开,瑞泽现。 他在等一个人。 传道山。 仙帝虚影仍在,大道之音不断,仙气如沧海之浪自苍穹之上垂落。 这是一场巨大的仙缘,人人俯首,沉浸在感悟中。 唯有两人的脚步未停。 二人所踏之地犹如活物,抬脚间便有远方大地自行承接,落步间便有金莲涌现,道韵弥漫。 所行之处,仙气绕道,大道息声。 仙帝之意笼罩了九天十地,却独为二人留下一片净土。 “师父,你听到了吗?是山上的鸟儿在叫,它还是很舍不得我们。” 少女并未见到苍穹之上的虚影,她似对一切一无所觉,脚步轻快,与师父分享着自己的情绪。 陆渊并未回话,他瞥了一眼脚下,步步金莲,异象频生。 并非是源于自己,而是身旁这个少女。 “收敛气息。” “啊?”少女有些没反应过来,顺着陆渊的眼神向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不对。 原来自己每迈一步便有异象诞生。 “师父,我没有泄露气息,是它们在欢迎我们。” “它们是谁。”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脚下大地、头顶苍穹,触目所及的一切,他们都为我们的到来而开心,在欢呼雀跃!” “那就让它们不要开心。” “哦。” 少女不理解师父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却并未追问,照做了。 一如她并未追问师父为什么说自己不会飞那样。 师父做事永远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异象尽去,师徒二人在古道中缓步前行。 “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家。” “师父在哪,哪儿便是我的家。” “我没有家,你有,所以我要带你回去。”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 “你若想跟着,我自不会阻拦。” “我跟着!跟一辈子!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年少时的懵懂话语带着不染凡尘的单纯与美好,最易动人心。 可陆渊的心早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再炽热的情感都难以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唯有死亡是它最好的归宿。 只是这归宿有些远,远到陆渊寻找了一辈子都没发现任何踪迹。 “不会丢的,走吧。” “嗯嗯!” 得到回应的少女满心欢喜,娇柔的身子又向陆渊靠近了几分。 “太近了。” “山风有些冷嘛!” “寒冬已过。” “我知道,现在是春天,四季中最美好的季节!” 一平静,一娇憨,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古木成荫的古道中回荡,却又有着另类的和谐韵味。 …… 冰凤虚影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化为流光没入叶清雪的眉心,形成了一道展翅翱翔的凤凰印记,微光闪烁,有帝意蕴藏其中。 庞大的传承记忆瞬间涌向叶清雪脑海。 帝术·明日法,唤未来身。 帝术·昨日法,时光回溯。 帝术·凤凰涅槃,精神不灭,肉身重生。 帝术·九转轮回,携完整记忆转世,九世为极。 帝术·天寒极意决,可延寿亿载。 帝术·不死长春功,可延寿亿载。 帝术·阴阳化生法,可延寿亿载。 ……,可延寿亿载。 可延寿亿载…… 传承共有帝术三十又一,其中延寿法十八,转世法五,重生法三。 除了这些帝术传承外,还有一些破碎的记忆画面也一同出现在叶清雪的识海中。 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难以看清这些画面。 只能隐约听到零碎的对话声。 “你是凤凰,自该翱翔于九天之上。” “世上凤凰多了去了,随她们飞去,你的肩膀只能属于我。” “九天神凰一族只有你一个公主。” “让父王母后再生一个,我现在只想做你的公主” …… “活了这么久,不孤独吗?” “习惯了就好。” “我偏不让你习惯,我要让你永远忘不了我。” “我从未忘记任何人。” “我要做不一样的那个。” …… “转世法乃是天道禁忌,你不该如此。” “我为仙帝,我道即天道。” “没人能取代天道。” “是啊,所以我想尽办法苟且偷生。” …… “你为很多人立过碑吧?我能否成为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你们于我而言都一样。” “我以世间极寒之气淬体,几世而来从未觉得冷。” “我无意伤你。” “我知道,所以才更为心冷。” …… “后悔吗?” “后悔什么?” “我曾劝你展翅高飞。” “陆渊!你混蛋!!!” 这一道从哭腔中挤出来的女声,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情绪将叶清雪完全浸染。 所有回忆就此破碎,唯有一道轻柔中带着万古不化之寒意的女声在她耳边回荡:“代我……罢了……” 叶清雪直至此刻才恍然惊醒,她脸庞不知何时已经挂满泪痕。 “叶师姐怎么哭了?” “叶师姐她得了仙帝传承太感动吧?换我也哭!” “什么叶师姐,这是未来仙帝,态度恭敬点!” “哈哈哈,我与仙帝曾是同门,这话将来说出去我都不敢想有多爽!” 天剑院的一众弟子因仙帝传承现世而兴奋异常,对于叶清雪哭了这件事反而不怎么在意。 叶清雪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一阵湿滑。 “我……哭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 自睁眼的刹那,她便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 心中的情绪来得莫名,可脑海中的仙帝传承却是实实在在的。 共有帝术三十一,乃是仙帝一生修行之精髓。 “这次动静不小,仙帝虚影显化,帝威笼罩九天十地,比我上次闹出的动静大太多了,你应该不止得了一门帝术吧?” 说话的是一脸奇异之色的顾长风。 叶清雪收敛了情绪,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得到了完整的仙帝传承,只是……” “只是什么?”顾长风追问道。 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怪异之色,略微犹豫后还是说道:“只是大部分都是延寿之法。” “可能仙帝也不想死吧。”顾长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长生久视,凡修行者无不以此为追求,可即便是仙路走到尽头的仙帝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有延寿之法也正常。 “那位仙帝的名号你可知晓?”他再次追问。 叶清雪寻遍了传承记忆也找不到这位仙帝的名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位仙帝并未在传承中留下名号,或许她从未想过将自己的传承留给他人。” 对方不经意间的猜测却让顾长风怔住了。 就在仙帝虚影现世之时,传道山山脚下某不知名之树的落叶化为流光没入了他的识海之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无我剑! 这是他得到的新帝术之名,与万化剑诀不同,新的帝术传承化为一颗微光萦绕的光团被封印在识海深处,他无法参悟。 只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得他赞许之人自古鲜有,吾赐你此术,若你证道,它为助力,若你弃道……” 这句话并未说完,但顾长风知晓对方的意思,若保持本心,这无我剑会对他有大帮助,若不能保持本心,无我剑将会成为他的杀劫。 赐下无我剑的必然是仙帝,那么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顾长风之前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确认。 直到叶清雪这的句话说出口他才恍然。 叶清雪之前可能并未被仙帝传承选中,他自己两千年前也已经在传道山获得一门帝术传承,按照传道山自古以来的铁律,他本不该再获传承。 可…… ‘你很不错’ ‘她也不错’ 短短的八个字却让他和叶清雪两人都获得了仙帝垂青。 传道山每万年只出一次仙帝传承的规矩也被轻描淡写地打破。 本就神秘莫测的前辈此时在他心中更是上升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是谁? 顾长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陆渊平凡的面容。 仙帝认识他,至少说明他活了很久很久…… 只言片语便有仙帝之意随之而动、赐下传承,说明不止一位仙帝认识他,而且他在众仙帝心中地位极高。 给予叶清雪传承的那位仙帝,为何独钟于延寿之法? 这传道山缘何而来? 数百位仙帝为何自愿埋葬于此? 山中守着何物? 或是……何人? 很多问题似乎不再是问题。 顾长风强行终止了思绪的蔓延,有些东西知道的越多越难以压抑自身的恐惧。 他颤抖着手拿起腰间悬挂的酒葫芦,咕噜噜仰头灌下,酒水打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顾师叔你怎么了?”叶清雪发现了顾长风的失态,有些奇怪地问道。 顾长风快速收敛了情绪,再次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才幽幽开口。 “无事,我只是在想,若有人能住在这传道山内,他应当是什么身份。” 第5章 以巡天之名 传道山百里之外,有山入云,云中有阁楼一座,几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坐于阁楼之上饮茶,入眼尽是翻涌不休的云海。 “没想到这传道山竟真的有仙帝传承,我等此番前来倒是撞了大运。” “是啊,仙帝现世,有大道之音响彻天地,仙气自苍穹垂落,方才一番感悟,修为大有精进,心境也颇有升华。” “只是有一点颇为怪异,说是传道山有一不成文的规矩,每万年只会有一道仙帝传承现世,可据门内前辈所言,上一次仙帝传承现世距今不过两千载而已,本不该再有仙帝传承才对,而且此次有仙帝虚影显化,这传承怕是极不寻常。” “今日不寻常之事可不止这一件,据说仙帝虚影现世的同时,有天路自九天之上垂落,瑞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伴其左右,大道之音如礼乐齐鸣,可天路虽开,人人可见,但无一人能真正靠近,与这传道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哦?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离开传道山万里,无论行至何处都能在眼前百步之外见到天路,此事自古未有。” “先有仙帝传承现世,后有天路自九天而落,是福是祸未曾可知,恐大世将至啊!” “唉!若我等也能得到仙帝传承,未必不能成为这大世的揭幕之人,可惜了!一生只能自传道山得到一次传承,若是没有这等限制,帝术尽出,天下又该会是何种盛景?” “宗内前辈告知,凡修行者,不得在传道山万里之内停留超过十日,且无论身处何地,均不能以神念探查此地,此等规矩不知是何人所立?未免太过霸道。” “是啊,若非如此,日夜感悟之下,一生只能得到一次传承的说法恐怕也只是无稽之谈。” 众人一边饮茶,一边满脸感慨的交谈。 在他们不远处,有一老者背对着他们,单独一桌。 老者身穿一袭印有日月之形的白色道袍,自斟自酌,动作虽缓,但一举一动似乎都有道韵流转, 众人的交谈声尽数纳入他的耳中,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未曾回身,缓声道:“修行者不得停留于传道山的规矩乃上苍所立,凡违背者,皆由巡天使终身羁押,也正是因此,天生无法修行的凡人们才得一安身之所。”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座的所有人耳中。 一众青年愕然回首,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若非这位老者主动开口,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身后有人! 高人! 众人忙起身行礼道:“我等不知前辈在此,惊扰了前辈,还望前辈莫怪!”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本就是喝茶的地方,哪来的惊扰不惊扰之说。” 话虽如此,众人却不敢怠慢。 越是修为高深者活得越久,活得越久就越容易沾上一些怪癖。 所以世间修行者大多对修为高深者有莫名的惧意。 这种惧意大多是以礼节的形式展露。 就如同现在的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位老者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把他们都给斩了,所以依旧保持礼节。 其中一名容貌俊朗的男子带着试探性的意味道:“不知前辈口中的上苍和巡天使是什么意思?”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再次抿了一口茶,放下琉璃玉盏之后方才缓声开口道:“你们修行的时日不久吧?此等大事宗内前辈未曾说过?” 见老者愿意搭话,那名男子微微松了口气,又恭敬道:“我等修行至今不过百余载,因出身一处小宗门,所以对世间之事大多一知半解,前辈若能为我等解惑,当属我等一大幸事。” “你们小宗门出来的人就这点不好,不溜须拍马就不会说话似的,这种处世风格不好,好像这修仙界人人都想拿刀活刮了你们。” 老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略带怒意地开口训斥。 那人冷汗直冒,不知老者究竟是何用意,连忙道:“前辈教训得是!是我等心胸狭隘了,望前辈莫怪!” “罢了罢了!”老者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轻轻吹了一口,又道:“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便为你们解惑。” 一众青年忙摆出附耳倾听的姿态。 “所谓上苍,乃九天之和,九天之上坐有一人,日出月落、星河运转无不由此人掌控,他高坐于九天之上,伴大日出行,巡视世间,乃是这世间唯一的掌权者;执其旨意、代其行走天下者,便为巡天使,于世间宗门而言,巡天使就是他的化身,掌有替天刑罚之权,一人可坐镇一方天地,地位超然。” 老者一边喝茶,一边侃侃而谈,身后的一众青年无不为其所说之言心生神往。 高坐九天之上,以巡天之名掌天下之权。 这是为世人所景仰的力量、权势与地位。 “若仙帝不出,那位应当就是这世间之主吧?” 那名青年有些感概道。 不料他的话却让老者嗤之以鼻。 “纵使仙帝在世,他亦是这世间之主。”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要知道这里可是传道山,数百位仙帝的埋骨之地,有帝意流转,若是出言不逊极有可能遭遇杀劫。 青年冷汗直冒,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然如此大胆,连忙道:“前辈何出此言?” 老者依然没有回头,却将众人的惊恐之色尽数收入眼底,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九天之上的那位可是真正的长生者,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久,横跨了多少个时代,只知道自十帝重塑天道以来,他便一直高坐于九天之上,期间证道称帝者二十有余,却无一人能将其赶下九天,世间最后一位浮生大帝更是其亲传弟子。” “什么?!世间竟有此等奇人?” 众人闻言无不大骇。 若非方才经历了帝威洗礼,他们甚至都要怀疑‘仙帝’二字是否名副其实。 也正是因为见识了仙帝之威,他们才更加惊骇于何人能以一己之力力压众多仙帝,稳坐与九重天上。 当然更多的是质疑,质疑眼前这位老者所言的真实性。 活得越久越可能有一些怪癖,莫非这位前辈的怪癖就是吹牛? 众人心中有些猜测,却不敢直言。 老者自然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却并不在意,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玉盏,抬头望向天际,似在等待着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也随之抬头看向天际。 却见一位容貌绝美,气质清冷的仙子御空而来,曼妙的身姿隐没在随风摇曳的裙摆之下,异常夺目。 她的衣裙样式与世间其它仙子的衣裙并无太大不同,虽然极为轻薄,但却将所有美好之景全部覆盖,只露出少部分雪白娇嫩的肌肤,美艳而不妖娆。 另众人惊异的是,对方的衣裙纹有如老者道袍上一般无二的日月印记,一眼望去只是普通图案,细看之下却隐约能察觉到星河流转之韵律,再看之下有天意浩荡不容直视之威势。 此仙子莫非与这位前辈老者是同门?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那位绝美仙子已然飘然落于阁楼之中,对众人身前的老者作辑行礼道:“晚辈芷云,东洲新晋巡天使,奉九天之令前来交接,见过前辈。” 老者本是端坐在桌,一副悠然的模样,可在听到‘芷云’二字之时,他端茶的手略一哆嗦,连忙起身相应,以灵气衬托其身,终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 “芷云仙子莫要折煞老身,您乃九天亲传弟子,未来的仙帝候选人,老朽哪里担得起此礼。” 芷云礼数未收,恭敬道:“您老坐镇东洲数万年,劳苦功高,乃我辈楷模,师尊他也常在我面前提起您,对您赞誉有加,若您受不起此礼,怕是这天下再无能受此礼之人。” 老者闻言不再阻拦,坦然受之,已经略显浑浊的双目闪过一丝感动。 他已经数万年没有离开东洲了,去九天之上的次数寥寥无几,那位更是从未见过。 能得到对方的赞誉,哪怕这可能只是芷云的客套之言,他亦觉得此生足矣。 “仙子言重了,镇守一方本就是我等巡天使的职责所在,只是您身为亲传弟子,不在九天之上静心修行,为何会来此地镇守?” 芷云其实也不知道答案。 她自幼跟随师尊于九天之上潜心修行,除了证道圣贤之前曾游历世间感悟大道千余年,此后便再未离开过九天。 可今日仙帝虚影现世后她便被师尊传唤。 ‘东洲巡天使大限将至,你代其职位,秉持本心行事,若能见到他,当属你的机缘,若见不到,便是天意如此。’ 这就是师尊跟她说的原话。 她不知道师尊口中的‘他’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机缘比得上师尊的亲自教导。 但这些都不重要。 师尊是如何说的,她便如何去做,从不过问,三千年来一向如此。 她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老者也识趣地没有多问,转头看向身后已经满脸震惊与后怕的众人,语气严肃道:“我与芷云仙子有交接事宜要谈。” 芷云闻言眉头微皱,知道对方这是在赶人。 其实她方才的话确实只是客套之词,师尊的确在她面前提过东洲巡天使,却只言其‘好人前显圣,但也算恪尽职守’。 长期身居高位,又喜人前显圣之人,难免会对底层修士心存蔑视之意,只是这一点恐怕连老者自己都难以察觉,对方之前与众人洽谈,看似随和,实则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态。 一种情绪施舍。 但芷云终究是考虑到对方大限将至,又坐镇东洲数万年劳苦功高,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而知晓了老者真实身份的众人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慌忙起身告辞。 待下了阁楼,一行人才悄然舒了口气,同时心生恍惚之意。 谁也没想到那位老者居然就是巡天使,后来才到的仙子身份更是惊人。 若真的如老者所言,九天之上的那位是凌驾于众仙帝之上的长生者,浮生大帝是其亲传弟子,那么那位同为九天亲传的仙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位仙帝。 出身小宗门的他们哪里见过地位如此尊崇之人。 “今日所见所闻,当真匪夷所思。” “是啊!” 一行人正感慨之际,却见迎面走来一男一女。 男子毫无修为,面容气质皆如凡人,只是眼神有些奇异,过于平静,也有些深邃。 而他身旁的少女则完全不同,容貌绝世、体态婀娜,虽然只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裙,可却有天仙下凡之气韵,尤其是其神态,纯真而剔透,眉心一点朱砂痣为其清纯的容颜再添一抹似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众人在见到少女的一刹那都有片刻的失魂,原因无他,他们觉得眼前这位女子不仅比阁楼之上的芷云仙子容貌更甚,连气质也更夺目,如同真正的天上飞仙,虽于红尘中,却不曾沾染半分人间烟火。 第6章 一点儿也嫌弃 待众人缓过神来,发现两人已经来到近前,似乎是想要进入阁楼。 之前和老者搭话的那位相貌俊朗的青年当即迎了上去,脸上带着友善的笑意。 “这位仙子,此楼内有两位前辈正在商谈要事,不宜打扰,我等正欲前往另一处茶楼,若是不嫌弃,仙子可与我等一同前往。” 他下意识忽视了那个面容平凡的男子,目光一直盯着少女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的娇俏容颜,痴迷之色难以掩饰。 怪不得他,实在是眼前的少女容貌气质都过于绝世,情难自禁。 他的话让两人脚步顿住,少女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将臻首贴至身旁男子的耳边,语气轻柔,略带好奇道:“师父,仙子是什么意思啊?” 少女的声音很小,像是为了避开众人只讲给身旁的男子听,可在场的人都有修为傍身,如何能听不清? 前来搭话的青年闻言顿时面色凝滞。 不仅是因为对方不谙世事的单纯,更是因为那一声‘师父’。 他再次看向少女身旁的男子,却并未察觉任何修为,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可少女的修为他隐约能窥探一二,气息磅礴,绝不是修为低微之人。 ‘又遇到高人了?’ 他心中一颤,脸上的痴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惶恐之色所替代。 陆渊将他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却没有理会,只是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少女唇间温润的如兰香气,淡淡道:“一般称容貌美丽、气质绝佳的女子为仙子。” 少女闻言美眸一亮。 “他是在说我漂亮?” “没错。” “师父你也这么觉得吗?” “世间少有容貌能与你比肩的女子。” “那师父你喜欢我的容貌吗?” “世人都会喜欢。” 陆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如他所言,美丽的容貌没人会嫌弃,但那是对世人而言。 于他而言,早已经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任何情绪在时光长河永无止境的冲刷下都会归于寂无,无论是喜欢还是仇恨,所有情感早早便离他而去,被时间磨灭得支离破碎,散落在历史的角落。 如果他还有情感,也会如世人一般喜欢。 可他身旁的少女却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觉得心中仿佛吃了蜜一般的甜,笑靥如花,娇躯又向他身旁靠了靠。 陆渊微微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又道:“旁人与你说话,不应弃之不顾,理当回应。” 少女不依不饶又挤了过来,却也将师父的教导听进去了,她回想了一下那位青年所说的话,又将臻首凑到了陆渊耳边,小声道:“可是他说的嫌弃是什么意思啊?” “与喜欢之意相反。” 与喜欢之意相反?那就是不喜欢? 少女美眸中闪过一丝明悟,于是望向前来搭话的青年,满脸认真之色说道:“嫌弃!一点儿都嫌弃!” “……” 那名青年额前已经渗出了细汗,内心早已经被惶恐充斥。 少女是如何回答的已经不重要了。 在修仙界遇到修为比自己高的前辈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他们这些小宗门的弟子感触颇深。 但凡有一言一行不合前辈心意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他似乎已经触犯了禁忌。 他方才看向少女的眼神……太脏了。 于是他赶紧向陆渊俯首作辑,声线不受控制地颤抖道:“晚辈有眼无珠,未能识得前辈真身,还望前辈恕罪!” 陆渊确是毫不在意道:“我并非前辈,你也未曾得罪于我,不必如此。” 青年闻言松了口气,这次运气不错,连遇两个前辈脾气都不错,他当即再次行礼道:“多谢前辈宽宏,我等便不打扰前辈了,先行告辞!” 言罢,他回首对身后同样陷入惶恐之中的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准备离开。 却不料被陆渊叫住了。 “等等。” 声音不大,带着波澜不惊的平静,可一行人听到这两个字后皆是身体一震,有些僵硬地回过身来。 “不知晚辈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前辈?” 说话的还是那个青年。 他现在很慌,很多强者都有喜怒无常的怪毛病,上一息笑嘻嘻,下一息便长剑染血。 他怕眼前这位年轻男子也是这个习性,反手便将自己等人斩杀。 陆渊从他们略显颤抖的身子看出了众人的想法,却没有在意,依旧淡淡道:“你方才说这茶楼内有两位前辈议事,不能进?” 这句话让众人心里没底,猜不透前辈到底是什么想法。 几人对视一眼后,还是那名青年小心翼翼开口道:“禀告前辈,楼内两位前辈乃东洲新旧巡天使,在谈论交接事宜,屏退了我等,应当是不想外人打扰。” 巡天使这三个字于陆渊而言非常陌生,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未曾下山了,并不知晓这三个字的含义。 但他也没有去询问,巡天使究竟是什么身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既是如此,这茶便不喝了。” 陆渊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的回答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毕竟巡天使凌驾于世间所有宗门之上,地位尊崇,恐怕没人能得罪的起,这位前辈想来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并未因此而对陆渊有所看轻,得罪不起巡天使不代表得罪不起他们,出身小宗门的他们修为虽然不高,但最是了解处世之道,若非如此,修为低微的他们在这修仙界活不久。 于是众人再次恭敬道别,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料陆渊再次将几人叫住。 不待众人生出惊恐的情绪他便询问道:“你们可知距传道山最近的凡人村落在何方?” 众人不知道陆渊为什么要问凡人村落,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自己用神念探查一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此处向东三十里便有凡人村落,至于是不是最近的我等也不知晓。” “嗯。”陆渊微微颔首以示知晓。 众人又一次作辑告辞,好在这次并未再被叫下。 直至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少女才有些奇怪地问道:“师父,他们好像很怕你?” 陆渊摇了摇头。 “他们怕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世道。” “世道?是什么?”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不太懂。” “你可以懂,也可以不懂。” “哦。” “你想懂吗?” “想!” 言语间,两人再次踏上行程。 不再有缩地成寸,就连少女也不知不觉间完全敛去了自身仙意,两人此刻与凡人再无差别,一步一个脚印,渐行渐远。 只依稀有对话声散落在山间。 “你我今后在世人面前便以兄妹相称。” “可你是我师父。” “你不是想懂这世道吗?” “你是我师父,跟世道有什么关系?” “让你叫便叫。” “哦……兄、兄长?” 第7章 人之初 找到那位青年口中的村落后,陆渊却并未停留多久,带着少女转了一圈便离去了。 种满幼苗的良田、人满为患的茶楼、路边香味浓郁的包子铺……这一切都让从未入凡尘的少女充满好奇。 可陆渊不曾停留,她也只能压下心底的好奇,紧紧跟随着师父的步伐。 这一走就是半个月,他们的足迹遍布四周的村落,却未曾停留半分。 少女知道师父在找什么。 他在找她的家。 遇到第一个村落时师父便询问当地人,是否有十余年前丢失了女儿的人家。 可得到的回答却让少女有些意外。 十余年前的夏天,一场自古未见的大雪突如其来,天寒地冻,无数人家在彻骨的冰寒中支离破碎。 这或许就是自己被抛弃的原因吧? 少女不知道心中所想是否正确,但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在乎。 年少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她甚至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她自幼跟随师父长大,与亲生父母除了血缘之外再无半分情感瓜葛,因此并没有找到家的执念,师父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 可师父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放弃,足足找了半个月。 她已经半个月没有修行了,修为依旧停留在半步登仙。 这让她有些着急。 师父的话一直被她铭记在心,师姐就是因为修为才不能陪着师父的,她不想也跟师姐一样,她想一直跟在师父身边,所以必须努力修行。 “师、兄长,浪费的这些时日都够我踏入登仙之境了,那可是十万年的寿命。” “若是能找到家,多久都不算浪费。” 少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对找到她的家有执念,她又往陆渊身旁靠了靠,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道:“可我一点也不想找。” “你想修行?” “嗯嗯,我要尽快踏入登仙之境。” “你未入凡尘,不知何为凡、何为仙,又如何能成仙。” “可、可是只要按照……兄长你给的修行之法叩开天门就能成仙啊!” “出世修身,入世修心,两相结合方有一丝可能成仙,空有一身修为,就算能让这天地倒悬又如何称得上仙。” “啊?我不太懂。” 陆渊并未再回话,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少女心有疑惑,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一座简陋而硕大的木质房屋坐落于青木林间,距两人不过百步之遥,隐隐有幼童稚嫩的诵读声传来。 “师、兄长,这是什么地方?” 纵然已经过了半个月,少女还是有些不适应新的称谓,总觉得‘兄长’二字有些拗口,没有叫了十几年的‘师父’顺口,也没有后者来的亲切。 “学堂,幼童读书之地。” “读书?读书是什么?”少女一生从未读过书,只听过师父讲的话。 “前人观世有感,以笔墨记于竹简,此为书也;后人阅之,纳前人感悟为己用,此为读书。”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咱们来这里是读书的吗?” 陆渊看了她一眼,并未作答,径直走向学堂。 少女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学堂很是破旧,想必是遮不了什么风雨,所幸今日艳阳高照。 “书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大家可有自己的理解?” 一中年书生身着破旧衣裳,手持戒尺,立于讲堂之上,虽为中年,可体态佝偻,胡须与鬓角都染上了一抹雪白,眼角的皱纹很深。 与年龄毫不相符的苍老外貌让他看起来颇有凄惨之相。 但在授课时,他的眼中却有异样的光彩。 陆渊就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那名样貌苍老的中年书生授课,并未上前打扰。 少女就站在他身旁,用好奇地看向学堂。 她的目光在中年书生的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她懂得的感情很少,都跟师父有关。 学堂内歪歪斜斜地坐着十几名孩童,小的只有四五岁,大的已经有十一二岁了。 一个约莫十岁大皮肤有些黑的女孩站了起来,却并未回答中年书生的问题,而是用稚嫩的口音问道:“夫子,这是圣贤之言吗?” 夫子反问道:“是否为圣贤所言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爹娘他们都说,读书只读圣贤书,非圣贤所言多为谬论。” 夫子授课有一大特点,只教书中之言,不谈著书之人,这也让很多孩子们回去接受父母考较的时候一问三不知,导致这些父母对夫子一番贬低。 考较的问题大多如:所学之文章乃何人所做?著书之圣贤的生平可了解?能否全文背诵? 而这些都是夫子未曾告诉或是要求他们的。 夫子闻言露出了笑容,道:“这句话是否为圣贤所言又是哪位圣贤所言,这些疑问待授课结束我再告诉你们,现在你们只看这句话,觉得它说得对否?” 一位约七八岁大的男童立即站了起来。 “我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 “哦?”夫子眼中的笑意更浓,追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对?” 那男童不加思索,指向学堂最后方气愤道:“他就一点儿也不善,昨日抢了爹娘给我买的糖葫芦!”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年岁最小的小男童正趴在桌上睡觉。 所有人都认识他,他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狗蛋。 狗蛋没有父母,而且性格顽劣,没少跟他们打架,抢夺食物的行为更是数不胜数,更是把大家读书的学堂当做了自己的酣睡之所,所以大家都很讨厌他。 因此很多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指责狗蛋。 “他把我的手抓破了!” “他拿鼻涕蹭我!” “他抢了我的大肉包!” …… 一众孩童的喧嚣声惊醒了沉睡中的狗蛋。 见大家都在指责他,他当即龇牙,做出凶相与众人相对。 “都静一静,听我说。” 待大家都安静后夫子才继续说道:“除了他呢?可还有例子?” “有!她不带我玩!” “小六子偷看我尿尿!” “你还偷过我铜板呢!” 一时间场面再次喧嚣,大家纷纷相互指责。 啪! 戒尺与讲台轻轻碰撞的声音清扫了这喧嚣氛围。 大家都端坐好,再次看向夫子。 夫子见众人安静,才开口道:“所以大家都觉得‘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是错的?” 很多孩童略微思考纷纷点头,也有不认同者,只是他们学识尚浅,不知从何辩驳。 夫子摇了摇头道:“若只看这一句,它定是错的,可它后面还有一句。” “是什么?” 众人好奇。 “性相近,习相远。”夫子缓缓道出了后半句。 “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孩童提问。 “意思是:每个人出生时,天性都是善良的,只是虽然天性相近,可后天学来的习性却因个人经历不同相差甚远。” 见众人依旧不懂,他正待以学堂内的学子为例进行论证,却不料视线流转间瞥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渊和少女。 只一眼,他便再难挪开目光。 他的视线完全聚焦在陆渊身旁的少女身上,准确来说,是聚焦在少女眉心的朱砂痣上。 他的目光逐渐模糊,浑身轻微颤抖,嘴唇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少女察觉到了他目光,心中本就存在的奇怪感觉更盛,她有些不适应,当即躲到陆渊身后,避开了夫子的目光。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夫子这才慢慢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他遣散了在座的孩童后才认真打量起将少女的身形完全挡住的陆渊。 对方面容平凡,谈不上多俊朗,但也顺眼,但一双眼睛格外奇特,看似平静的眼眸中似乎藏着很多东西。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陆渊,不曾说话,是不知从何说起,亦是心有怯意。 “人之初,性本善,本为儒家圣人所言,后人整理成文用以启蒙幼童,虽言及人性,却只为引出教化之重,所言未必属实,若是今日授课未曾中断,夫子是要论证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说话的是陆渊,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平淡,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质问。 第8章 眷思量 夫子缓步走出,他一直注视着陆渊身后露出的半个小脑袋。 十三年未见,昔日嗷嗷待哺的小女婴已然出落成了人间仙子。 可他还是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激动、自责、猜疑、希冀……但更多的却是胆怯。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也按捺住了心头所有情感看向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缓声回道:“若今日未被打断,我将教会他们人性本恶的道理。” “那世间岂不都是恶人?” “孟圣贤主性善,荀圣贤主性恶,可如你所言,无论是性善还是性恶,他二人都是为了引出教化之重,殊途同归,若教化不当,性善也恶,若教化得当,性恶也善,世人之善恶一看教化,二看个人之经历与感悟。” “既是殊途同归,你又为何要教会他们人性本恶的道理?” “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 “我想见一见你心中之恶。” 夫子闻言又朝陆渊身后看了看,目光更加复杂。 良久,他向两人侧身道:“请进吧。” 陆渊径直走进学堂,寻了一个座位坐下,少女也紧随其后,搬来一个凳子紧紧挨着他坐下。 夫子的眼神从未自少女身上离开过,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看向陆渊的眼神有了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为两人泡茶。 在他泡茶之际,少女又趴在陆渊耳边小声道:“师父,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啊!给我的感觉也怪怪的。” 陆渊微微偏开头,而后才询问道:“哪里怪?” 少女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 陆渊看了看不远处动作缓慢的佝偻身影,又看向少女道:“那便先不要想。” “哦。” 少女不知道师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听师父的话。 不多时,夫子端着煮好的茶壶上前,先斟上一杯递给陆渊,又斟上一杯递给少女,递给前者时,态度恭敬,递给后者时,则满是小心翼翼。 “这是什么?” 少女看着热气蒸腾的茶杯有些疑惑,她自幼修仙,不食五谷,未曾喝过茶。 “这是眷思量,我珍藏了多年的茶,你尝尝。” 回话的是夫子,他看向少女的目光分外柔和。 他的目光让少女有些难以适应,少女看向自己师父,见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于是也有样学样。 可茶水与唇瓣接触的瞬间便被她吐了出来。 少女将茶水推得远远的,美眸中带着感伤之色,道:“是嫩芽哀鸣的味道!” 夫子怔怔地看着少女稚嫩又单纯的脸庞,心中一阵悸动。 这个女孩有着不染红尘的干净,干净到让人不忍心玷污一丝一毫。 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怯意就越大。 夫子低头,看着掌心热气蒸腾的‘眷思量’,不知该如何下口。 陆渊对少女的表现没有丝毫意外之色。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向夫子解释道:“她自幼随我在山中修行,不食人间烟火,对世事亦知之甚少,故时长会有稚嫩之言。” 少女闻言立即凑到陆渊耳边,轻声道:“师父,不是说在世人面前要叫你兄长吗?” 陆渊看了看夫子,道:“在他面前不必如此。” “哦。” 少女不知晓缘由,但不妨碍她听话。 夫子眼眶微热,不敢抬头,低声道:“人之成长,在于谎言、在于人心险恶、在于世事无常、在于生活所迫,故天真稚嫩只存在于不谙世事的孩童脸上,她如今十六了吧?看得出,她从未有过烦忧,如此甚好。” “知世事乃人生必经之一环,无人能够避免。” “若非必要,自然是来得越晚越好。” “在我身边,她可以一生不为世俗所累,可若真的如此,她的人生便不再完整。” “世上本无完事,又何必处处苛求完美,能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乃我等常人一辈子不可企及之梦。” “前些日子我问她想不想懂这世道,她说想。” “她本就一无所知,如何能做选择。” 陆渊并未接话,而是突兀问道:“你有孩子吗?” 夫子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倚靠在陆渊身旁的少女,他摇了摇头道:“有过一个女儿,死在了那场仙人随手缔造的大雪中。” 陆渊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看向身旁因为听不懂二人所言而在发呆的少女道:“你从未见过圣贤书,可否好奇?” “嗯嗯!” 少女点头,跟在师父身边十余年,除了日升月落、草木枯荣,她什么都没见过,因此对一切都很好奇。 “既是如此,你可以去看看夫子教授孩童们的圣贤书。” “好呀!” 少女当即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动作生涩地翻开了夫子的破旧竹简。 “读书讲究全神贯注,不为外物所扰,莫要被我与夫子分去了心神。”陆渊补了一句。 “嗯呢!”少女立即应了下来,专注于手中竹简。 陆渊这才收回了目光,看向夫子道:“你从何时知晓她是你的女儿的?” 不料夫子闻言面色大变,慌忙看向不远处的少女,见她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竹简才略为安心,回首看向陆渊低声道:“我说了,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陆渊不以为然,只是道:“她很听话,我让她全神贯注她便不会分心做它事,你我二人谈话皆不会入她耳。” 夫子有些惊疑地在看向少女,却见对方完全沉浸于手中竹简,似乎确实不曾听见两人说话。 他这才放下心来,看向少女的目光不再掩饰,目中尽是柔和。 他声音轻缓道:“自见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 “因为眉心的那点朱砂痣?” “因为她眉心的朱砂痣,因为血脉相连的感应,更是因为她的眼神从未变过,还是如三岁时那般,单纯而干净,见之忘忧。” 陆渊再次抿了一口手中之茶,看着满脸老态的夫子道:“你并无修行之资,但文心自成,若是走儒家一道,可为书圣,这些年来从未有儒家之人找过你?” “找过,在那场大雪出现之前便找过。” “为何不入修行路?” 夫子收回了望向少女的柔和目光,声音低沉道:“那年大雪,天寒地冻,常人难以抵御,我前往寻求儒家之人的帮助,他们婉拒了,只因得罪不起这降雪之人。” “明哲保身乃人之常情,你若委曲求全,自此踏入修行路,将来自可亲手斩杀那降雪之人。” “整日将圣贤之言挂在嘴边,却对苦苦求生的凡人不屑一顾,这样的修行路,不入也罢。” “不入修行路,不向天地彰显己道,这天地便永远是你不喜欢的样子。” “连心中的浩然气都守不住,又如何能向天地彰显己道。” “所以他们碌碌无为,而你被病痛折磨一生。” 这句话让夫子低头沉默。 陆渊又道:“你的妻子呢?死在了那场大雪?” “天寒时日过长,粮草断尽,她抱着三岁大的女儿前往了传道山,希望山中有仙,能救女儿一命。” “此地距离传道山有数百里,有山路崎岖,亦有大寒封锁,凡人哪里过得去。” “我前往求援时,被那群儒家修士带离了这里,他们不希望我回去送死,我以命相逼,誓言此生不入修行路才得以脱身,在大雪中寻了十天十夜才在传道山不远处寻到了她被冻成冰块的尸身,却因自己脚下无力,碰倒了冰块,碎成无数。” “雪乃何人所降?” “巡天使。” 夫子显然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眼眶通红,涕泪尽下。 陆渊看了一眼少女,对方依旧沉浸在手中竹简上,对二人所言之事一无所知。 “她……可曾想家?” 夫子嘴角颤动,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在心中压抑了很久的问题。 然而陆渊只是面色平静的摇头。 “她本就不知家为何物,又如何能想。” “如此……也好。” 夫子本就苍老的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很多,可又带着某种释然。 陆渊声音平静道:“你命不久矣。” “我知道。” “起死回生于我而言不难。” “不必了,只是……能否让她多陪我些时日?” “我本就是带她来寻家的。” “好!好!她可有姓名?” “姓名是父母取的,我只是她的师父,该问你才对。” 夫子沉默了良久才道:“她已入仙道,不应受凡尘前事之扰,名字自当由你来取。” “真不打算与她相认?” “她本为天上仙子,为何要因我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而落入凡尘?” 陆渊一口饮尽杯中之茶,并未开口。 夫子恭敬为其添茶,同样无言。 第9章 识字 “如何,可读懂了?” 陆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少女身旁。 心神沉浸在竹简上的少女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她看了眼师父,又扬了扬手中的竹简,道:“它们生长时,阳光鼎盛,雨露充沛,它们消亡时正值壮年,被生生晒干了体内水分,又涂上了这些黑黑的东西。” 陆渊从她手中拿过竹简,缓缓摊开,少女口中黑黑的东西正是夫子撰写的字迹。 少女并不识字,因为陆渊不曾教过。 让她看书,最终也只能得来她对竹简的怜悯之心。 “此物为竹简,伐竹晒干,以线串之,写下汉字,便为书籍。” 陆渊再次为少女解释。 少女却是秀眉紧皱。 “竹子长得好好的,砍它做什么?” “凡人教化所需。” “可是这太残忍了!” “无论是我掌中的书籍还是刚刚入口的茶叶,都与山中草木不同,它们并无灵智,不知晓何谓残忍。” “它们只是不会说话!” 少女很固执,陆渊也并未再言语。 在他身边,很多事情少女永远不需要懂。 她不需要懂人要不要吃饭,不需要懂人为何需要教化,不需要懂人心险恶,也不需要懂物竞天择。 她可以一辈子与世无争,活在陆渊的羽翼之下。 她眼中的一切都可以很美好。 只是这种美好与世界格格不入。 外人只会觉得她单纯得可笑。 与世间之人接触得多了,她的单纯也将不复存在。 因为人性本恶。 无处不在的恶意终将使这份单纯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或许会一直善良下去,但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简单纯粹。 陆渊毫不在乎她能否守住自己的单纯,所以才会问她想不想懂这个世道。 只是,她的父亲并不愿意。 夫子一脸笑意地走到少女近前,在两步之外停住。 “是啊!伐竹成书确实过于残忍,日后便以这土地代之。” 少女认可地点点头,身体却因夫子的到来又向陆渊靠了靠。 她不习惯与旁人靠的太近。 夫子笑意不减,但略显浑浊的双目中划过失落之色。 陆渊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向少女问道:“我未曾教你识过字,不如你以后便随着夫子读书认字?” “啊?”少女美眸中满是紧张,小手抓住了陆渊的衣袖,慌乱道:“师父你要丢下我?” 许是某些字眼过于刺耳,夫子略微低头,眼眶微红。 陆渊缓缓将衣袖从她紧攥的小手中抽离,道:“我也留在这,过些日子再一同离去。” 见师父并无抛弃自己之意,少女的表情瞬间舒缓下来。 “那要待多久?” 她可没忘记师姐的事情,要早点修炼突破才行。 陆渊看了看虽是中年,但已经老态龙钟的夫子,平静回道:“不会太久。” “那好吧。” 少女有些不太情愿,但她很少不停师父的话。 上一次不听话是师父说自己不要人陪。 夫子悄然扭头,避开二人的视线抹去了眼角的湿润。 然后满脸笑意地对少女道:“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你可有想学的字?” “想学的字?”少女思索了一会儿便满脸兴奋道:“师父!我要学师父这两个字!” “师父?” 夫子先是愕然,旋即又有恍然之色,于少女而言,最重要的确实莫过于这两个字了。 他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陆渊,没有多言,转而对少女柔声道:“随我来吧。” 对方不喜欢竹简,自然没办法再用笔墨,以指尖写于大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少女有些犹豫地看向师父,后者只是轻声说道:“去吧。” 少女迈着不舍的步伐离开,不时便会回头望向陆渊。 陆渊并未跟去,他找到火折子点燃薪柴,将已经有些许温凉的茶壶放了上去,不多时便热气蒸腾。 他独坐于这破旧屋舍之中,望着窗外毫无意义的风景,自斟自酌。 无论是出世还是入世,他的日子一直很单调,单调到感觉不到丝毫孤独。 即便时隔许多许多年再次饮茶,他心中亦是没有泛起丝毫情绪波澜。 失去了情绪的支撑,所有事情便都只剩下了选择。 若是有一天他连选择都忘记了,便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就是世人皆求的长生。 “师父!师父!” 充满兴奋的轻柔女声将陆渊逐渐沉寂的意识拉回现实。 香风袭来,少女曼妙的身姿完全挤满了他的视线。 “何事?” “我学会了!我学会了师父二字怎么写了!” 少女很少像今天一样高兴,连声线都宛若沾染了蜂蜜。 她拉着陆渊的衣袖便要往外走,想让师父见识一下自己的成果。 可陆渊却纹丝未动,将衣袖抽回。 他将杯中之水洒于桌面,道:“就在这写吧。” “这又不是大地,怎么写?” 陆渊指尖沾水,在桌面划了一道横线。 “像这样。” “咦?” 少女满脸惊奇,伸出晶莹的玉指沾了些茶水,试着书写。 不多时便茶水便在她指尖形成了歪歪扭扭的‘师父’二字。 “师父你看!” 少女美眸闪烁着亮光,满含期待地看向陆渊。 “字未写错,就是丑了些。”陆渊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啊?字还有美丑之分?” “有的。” “那我再去跟夫子学!要写得很漂亮!” 言罢,少女又如一阵风般欢快地跑了出去。 这一学,便学了很久。 直至皓月升起、繁星满天之时陆渊才缓步来到少女身旁。 月光映照下的地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师父’二字。 只有寥寥几个字出于夫子,剩下的都属于少女。 看得出来,她很用心,字迹进步很大。 少女依旧蹲在地上用心写着,夫子则在身旁语气轻柔地纠正着她的不足。 一日过去,两人之间还留有一步距离。 陆渊对依旧认真书写的少女道:“夜深了,夫子该睡了。” 少女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夜空。 “睡?” “夫子不曾修行,理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陆渊不厌其烦地缓声为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解释。 夫子倒是笑着摇头说道:“无妨,今日心喜。”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开心。 哪怕没有与自己的女儿相认,可仅是并肩教她写字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令他满足。 “我要歇息了,不为我安排一间客房吗?” 陆渊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夫子,对方拍着脑门站起身。 “是我疏漏了,我这就去为你们收拾两间房。” 这是学堂,亦是夫子的安身之所。 虽然简陋,可两间房还是能倒腾出来的。 因常年一人居住,房间内杂物有些多,夫子身体本就不好,没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脚步虚浮。 陆渊只是看着,没有上去帮忙。 倒是一直认真练字的少女发现了不对,她有些疑惑地向师父询问道:“夫子的身子为什么这么弱?” “凡人大多如此。” “他好像快死了。” “心有不忍?” “所有生灵都会死,天道如此,这是师父你告诉我的。” “嗯。” “可是他这样可能会死得更快。” “你可以去帮他。” 于是少女站起身向夫子走去,挥手间所有杂物瞬间悬空而起。 “这些东西要放哪?”她轻声询问夫子。 夫子看着这些老物件的目光有些感慨,这些都是他落寞的前半生,也藏着少女早已遗忘的记忆。 “都没用了,丢了罢。” 少女闻言目光有些踌躇,她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师父,最终还是将所有物件都放在学堂的一角堆砌好。 “你好像很舍不得它们,还是不要丢吧。” 夫子一怔,看着少女稚嫩而完美的脸庞,他眼眶微热。 “也好,也好。” …… 深夜,一道纯白的身影迈着轻灵的步伐来到了陆渊房间。 陆渊并未睡下,因为不需要。 他只是静立于窗前,看着月光下随风摇曳的树影。 见少女到来,他声音平静道:“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来到陆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偷偷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才语气娇柔道:“师父不在身边,我不习惯。” “你要习惯分别。” “师父你要丢下我?” “不会。” “那我就不用习惯分别了,我要时时刻刻陪在师父身边。” 懵懂的少女此时并不知道,她即将迎来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场别离。 陆渊没有多言,静立在窗边,平静的双眸倒映着斗转星移。 少女与他并肩而立,也不再说话。 师父常常这样站着,一站便是很久很久,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而她也常常这样并肩立于师父身旁,迎着微风送来的草木清香,听着不知名虫子有韵律的鸣叫,偶尔悄悄转过双眸看着师父的侧脸,什么都不去想。 她很喜欢这种氛围。 第10章 狗蛋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便是五日过去。 这五日来,夫子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陪着少女练字。 练来练去却始终都是那两个字。 夫子不曾教少女其它字。 有陆渊在少女身边,识不识字并不重要。 他与陆渊初见时,便知道这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拥有着怎样的眼界与学识。 他只是想在最后的时日里多看看自己的女儿。 五日下来,他与少女的关系已经有所拉近,但依然只能算是略有熟悉的陌生人。 可对他而言,已经够了。 少女的字愈发漂亮,一如她的人,线条柔和,带着缥缈的仙意。 指尖与大地接触时,夹杂着的是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夫子明白,这是少女对她师父朦胧的欢喜与依恋,是世人眼中的师徒禁忌。 可他并不担心。 他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但就像是坊间广为流传的话本一样,很多故事的结局早在开篇便已经写明,只是鲜少有人能注意到。 他能看到结局。 陆渊的眼神从未变过,陆渊的动作永远舒缓,陆渊的语气永远平淡…… 陆渊不曾陪少女练字,整日在学堂中煮茶、品茶,但夫子看不出他对茶的丝毫喜爱之意。 有,便喝了,这就是陆渊喝茶的原因。 这是一个对世人情感了如指掌却又没有丝毫感情的人。 他能与任何人走的很近,但永远不会有人真正走近他。 夫子看着一遍又一遍在地面写下‘师父’二字的少女,目光柔和。 已经五日不曾进食的他,如今已然形销骨立。 陆渊不曾开口劝过他,因为知晓他的用意。 少女也不曾开口,因为不知道人是需要吃饭的。 夫子蹲下后,连起身都困难。 可他依旧不愿进食,只是如往常一般静静地看着认真练字的少女。 阳光也如以往一般柔和,洒在少女近乎完美的身姿上,灼灼生辉。 …… 孩子们并未再来学堂,因为夫子没有再如往日一般,天一亮就挨家挨户的敲门。 孩子们并不想读书,他们的父母也对夫子避之不及。 若不是夫子每日上门敦促,没有人会来这间破旧的学堂。 除了狗蛋。 狗蛋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有人都算得上是他的恩人,可他却对所有人都没什么好感。 因为他能感觉到大家都很讨厌他,不少人将剩饭剩菜递给他时,都往里面参了东西。 土、石子、杂毛、虫子、粪便、污水、尿液…… 有些是无意弄脏的,有些是偷偷加的,有些是当着他的面放的。 他什么都碰到过,却还是将这些都咽了下去。 因为不吃会死。 人人都会对他笑,笑里藏着很多他不懂的东西,令人生厌。 他讨厌他们,除了夫子。 夫子待他跟大家都不一样,会将自己本就不多的粮食分给他,在餐桌上。 会教他礼仪、教他读书、教他生存之道、教他很多很多东西。 会把学堂当做他的栖身之所。 狗蛋没有住在学堂,因为大家都讨厌他,他怕接纳了自己的夫子也被大家讨厌,所以他在学堂不远处用木头搭了个小小的狗窝。 狗窝里面都是夫子为他寻来的干草和棉絮,铺得满满的,很暖。 狗窝就是他的家,离夫子的家很近。 他每天都会来学堂,夫子会给他吃的,为他治病,教他道理,他也偶尔会抓到一些小野味、挖到一些野菜送给夫子。 可他大多只会在其它孩子们不在的时候过来。 他讨厌大部分孩子,就跟讨厌他们的父母一样。 每每在学堂撞见时,夫子都会让他留下来一起听讲,夫子教的东西他比所有人学得都快,可因为讨厌那些孩子,他总是会在学堂上假装睡觉,借此来逃避那些令他生厌的目光和恶言恶语。 这五天,其他孩子们没有再来学堂,他也没有再去,只敢远远看着。 因为夫子的身边多了一个好似天仙般的大姐姐,她拥有世上最美的容颜、干净澄澈的眼眸、以及不染凡尘的气质。 她很少笑,只有在面对那个永远面无表情的大哥哥时,她才会展露笑颜。 狗蛋有幸远远见过几次。 她的笑与狗蛋以前见过的别人脸上的笑容都不同,如二月伴随着暖阳拂过山间的春风,携带着世间所有的美好。 狗蛋很喜欢大姐姐的笑容,却不敢向她靠近一丝一毫。 因为那样会让自己一直掩埋在心底的自卑无所遁形。 他只敢将自己脏兮兮的小身板藏在距离学堂不远的大树后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远远地看着。 可是今天,他却鼓足了勇气向着学堂跑去。 不是冲着那个大姐姐,而是夫子。 短短五天,夫子已经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面色惨白。 狗蛋知道,这是饿的。 他也饿过,因为倔强,可自从放下了倔强,他再也没有饿过。 他不知道夫子为什么会挨饿,可再不吃饭夫子就要死了。 他的狗窝里还藏着一些别人施舍的剩饭,但他并不准备把这些给夫子,因为脏。 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抓到一只很小的兔子。 兔子很不安分,想逃跑,被他用石块砸死了。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兔子飞快地奔向学堂。 可夫子见到他时却脸色大变,瘦弱的身躯挡在那位大姐姐的身前,遮住了对方的视线。 “你来做什么?快走!” 狗蛋提着兔子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夫子对他的态度为什么跟以往截然不同。 他没少给夫子送过野味,夫子都会坦然受之,待做熟后与他一同分享,他吃得多,夫子吃得少。 可如今,他分明察觉到了夫子眼神的变化。 目光中带着恐惧与排斥,跟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像。 只是夫子并非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他手中鲜血淋漓的兔子。 狗蛋没有离开,他倔强的递出了手中的兔子。 “给你。” “拿走!快拿走!我不要!” 夫子显得愈发紧张与慌乱,可声音中的虚弱难以掩饰。 狗蛋没有任何动作,将兔子举在身前一动不动。 蹲在地面认真练字的少女被两人的对话打断,她站起身,视线绕过挡在她身前的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只模样凄惨,早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的兔子。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少女一挥手,狗蛋手中的兔子便消失不见,出现在她手中。 尚有余温的鲜血让少女的身形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的目中满是同情与不忍。 这是狗蛋第一次听大姐姐说话,可说出口的话却让对方在狗蛋心中的美好形象瞬间破灭了。 “你还给我!这是给夫子的!” 他张牙舞爪的跑上前,想去抢夺少女手中的兔子。 可少女只是略一挥手,狗蛋便被定在原地。 她盯着狗蛋,美眸通红,满脸愤怒之色。 “它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砸死它?” 狗蛋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个大姐姐为什么会对一只兔子的死感到伤心愤怒。 夫子的命在对方眼中难道连一只兔子都不如吗? 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愤怒。 他满脸通红的大喊道:“把兔子还给我!” 夫子瘦弱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之间,他伸出干枯的手掌摸了摸狗蛋的小脑袋,笑着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去吧,乖!” 这是狗蛋第一次见夫子露出这种笑,笑中带着难过、欣慰、自责……无数种情绪交织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样。 狗蛋有些不知所措。 学堂内。 陆渊煮着茶,一如五日前初来此地一般,自斟自酌。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眼底却始终一片平静。 这五日来,夫子没吃过任何东西,珍藏已久的眷思量也没碰过一口,每日只饮些水。 因为少女难以接受。 从少女吐出眷思量后,说出‘是嫩芽哀鸣的味道’之时,夫子便明白了。 他明白了何谓不食人间烟火,何谓无忧无虑,何谓纯正无邪。 教书育人多年,他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明悟过很多道理。 也正是因此,他才明白这些是多么难能宝贵的东西。 也知晓这些东西一旦失去,便永远不会再回来。 成长是残忍的,因为不得不接受很多难以接受的东西。 很多人对成长甘之若饴,因为懂的东西多了能让自己活得更好。 可少女不需要,她本就没有世俗之欲,过着人人艳羡的日子。 所以即便明知少女的性格与世俗格格不入,夫子也想为她保留这份单纯。 他不与少女相认,因为不想增添她的烦忧,不愿她接触仇恨,希望她永远无忧无虑。 他坚持不进食,因为不想摧毁她眼中的世间美好,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 第11章 李陌念 在夫子的劝解下,狗蛋走了,空手走的。 兔子没能给夫子,被那个看起来很漂亮但其实非常残忍的大姐姐埋了。 他不懂那个大姐姐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就像他不懂夫子为什么不愿意进食。 过往的所有日子都在提醒他:不吃饭会死。 他不想夫子死。 可夫子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狗蛋垂头丧气的走了很远,回首时却见陪伴在大姐姐身旁的夫子脸上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幸福笑容。 他心中不解,也感到了莫名的失落。 可在凝视良久后他还是捡起了一根小臂粗的木棍,在石头上将一端打磨成尖后,他提着木棍朝林中跑去。 他要用夫子教给他的方法狩猎。 他以前从未试过,因为夫子不让、因为他还太小。 可夫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是饿死。 下次他要避开那个残忍的大姐姐,亲手将猎物交到夫子手上。 学堂内。 依旧在饮茶的陆渊远远便看到了那提着木棍奔向丛林深处的瘦小身影。 丛林深处因人迹罕至,必定有毒蛇野兽出没。 五六岁大的孩童就算学过狩猎,可羸弱的身躯哪里有与野兽搏斗的力气。 此去怕是难以回头了。 可就算陆渊知道这些,他也依然神色平静地喝着茶,并未理会。 他已经很少干涉他人命运了。 因为厌倦,因为无趣,因为生死在他眼里与草木枯荣无异。 除非死的是他自己。 可这是不可能的。 陆渊不可能死,这是古往今来无数仙帝验证过的唯一超越天道的法则。 陆渊起身,将茶壶中的茶垢倒尽,拿出夫子珍藏的眷思量缓缓倒入,添满水,架于火上烹煮。 茶叶所剩不多了。 少女依然在认真练字,夫子面色惨白脸上却带着笑默默作陪。 直至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红一大片,残阳为破旧的学堂覆盖上了一层血色,少女才一脸意犹未尽的起身。 “夫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好。” 夫子似是有些不舍,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双手撑着努力想要起身,可数日不曾进食的身躯再也没有了供他起身的力气,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再难站起来。 一旁的少女见状,略有犹豫,最终还是上前扶着夫子的手臂,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是父女二人再遇以来第一次如此亲近。 即便少女将他扶起后就立即松开了手,可夫子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双颊却还是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夫子你要早些歇息,我还要再练一会儿,师父还是不太满意我的字。”少女有些担忧道。 “好、好,你也要早些歇息。” 夫子笑意更甚,缓缓抬脚,有些颤抖地向学堂内走去。 他扶着门框艰难的迈过门槛,来到陆渊身前坐下。 陆渊还是那个姿势,安静的坐在桌前喝茶。 见夫子坐稳他才语气开口道:“可想好了?这一歇,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夫子一直望着门外依旧在刻苦练字的少女,目中满是柔情。 “能陪她这些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了,她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可有心愿未了?” “心愿……”夫子将目光从少女身上挪开,带着恳求之意看向陆渊,道:“能否保她一辈子不受世俗之扰?” “你我初见时,我便给出了答案,成长是人生必经之一环,无人能够避免。” “可我不忍……” “我可以让她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如同现在这般简单纯粹,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带她看尽世间繁华、历尽众生苦难,但选择权不在你我,而在她,她已经长大了。” “空有懵懂好奇之心,不知世道艰险,就算做出了选择,也未必是对的。” 两人的对话与初见时一般无二。 陆渊也如上次一般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死气弥漫的夫子,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心愿?” 夫子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又望向门外的少女,低声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陌念。” “什么?”夫子看向陆渊问道,对方的声音很轻,他没有听清。 “李陌念。”陆渊重复了一遍。 “李、陌、念……”夫子一字一句地低声重复,又抬头询问道:“陌与念各是哪两个字。” “对面不相识,朝思暮想。” 夫子先是一怔,随后视线逐渐模糊,有热泪自眼角滑落。 李是他的姓,陌念是女儿见到父亲时的对面不相识,是父亲对女儿的朝思暮想,亦是他亡故后的‘莫念’…… 他与陆渊初见时,便恳请陆渊为少女取名,意为斩断父女枷锁,不让少女为血缘和世俗所累。 可陆渊取的每一个字都与他这个父亲有关。 “好,好一个陌念。” 夫子艰难起身,颤抖着向陆渊下跪,额头与地面砸出闷响。 “陌念她以后,就托您照顾了。” 这是本就是陆渊给出的承诺,‘莫念’之意便由此而来。 陆渊受了这一礼,而后才将无力起身的夫子扶起。 夫子至今仍旧不知陆渊的姓名,可将女儿托付给对方,他却充满心安。 他是夫子,虽然不曾得到他人认可,但也教书教了半辈子。 性相近,习相远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少女的干净、纯粹就是眼前这名男子内心的另一种映射。 这是一个单纯的人,与少女未经世事的单纯不同,他的单纯是历经世事后的选择,是洗尽铅华后的返璞归真。 能跟在他身边,是少女的幸运。 夫子心愿尽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桌前,目光柔和的看着毫不知情的少女,不,是毫不知情的李陌念。 她的师父为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日后将代替自己陪伴她一辈子。 陆渊没有打搅夫子最后的时光,他依然在一旁自斟自酌,一如初来此地一般。 这五日他喝了很多很多茶。 并非是因为喜欢,只是无事可做。 夕阳散尽,星月闪耀。 埋头刻苦练字的少女终于一脸笑意站起身向陆渊奔来。 “师父!我练好了!我的字现在可好看了!” 陆渊将茶倾倒于桌面。 少女熟练的伸出玉指,沾了沾水渍便开始书写这些日子已经写了无数遍的两个字。 没一会儿便写完了,她抬头,满含期待地望向师父。 “师父,好看吗?” 陆渊随意瞟了一眼,开口道:“不错。” “嘻嘻!” 得到师父认可的少女笑得很开心。 笑着笑着她便发现了不对。 每日尽心教她练字的夫子此时正单手衬头,侧坐着身子望向门外,一动不动。 第12章 夫子死了 夫子死了。 陆渊没有刻意为夫子寻找下葬的风水宝地,他让少女直接在学堂内葬下夫子。 少女亲自为夫子挖坟、立碑。 碑上的字是陆渊教她刻的,她并不知晓其含义。 两人静静立于坟前。 “有什么感觉?”陆渊轻声开口询问。 “这里有些难受。” 少女一手捂住心口,眼神有些伤感。 可陆渊知道,这种伤感并非源自夫子的离世,而是少女对生命流逝的哀伤。 白天埋下狗蛋送来的兔子时,她便是这副表情。 少女看着意义不明的墓碑,带着些许疑惑道:“夫子他,本该活得更久一些才对。” 陆渊颔首。 “他心愿已了,已经没有了留在世间的理由。” “心愿?”少女看向师父的目光更加疑惑。 陆渊却并未理会,而是问道:“你离家时多大?” “三岁,这还是师父你告诉我的。” “三岁已经能记得很多事情了,可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师父?” 少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在此时提到自己的父母,但隐隐觉得他说这句话有深意。 陆渊并未开口,倒是学堂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和重物拖拽的声响。 少倾,学堂门口便出现一名五六岁大的男童。 他衣裳破裂,满身血迹,左手提着沾满血迹的木棍,右手拖拽着千疮百孔的野猪。 野猪尚处幼年,体型不大,但与拖拽着它的瘦小身影相比,它显得格外壮硕。 月光下映照下的血迹显得有些阴暗,阴暗覆盖了来者的脸庞。 可少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白日里带着兔子来学堂的那个男童。 浓郁的血腥味让少女心中一阵不适,可她没有再如白日一般对男童怒目而视,而是玉手一挥,眨眼间便治好了对方的伤势。 而后她才开口道:“你为什么又杀生?” 狗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新立起来的碑。 看清碑上所刻之字后,他呆愣当场,拽着野猪后腿的右手无力松开,尘土飞扬。 半晌,他才看向站在碑前的少女,声音沙哑问道:“夫子死了?” 月光从狗蛋的身后照来,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少女看不真切。 但少女能猜到,夫子对他很重要。 于是她回应道:“夫子死了。” 语气有些哀伤,但也仅仅只是有些。 狗蛋似乎很奇怪少女的反应,他在少女和夫子的墓碑之间来回扫视了好几圈,依然沙哑着声音问道:“这碑是你立的?” 少女颔首道:“是的。” 狗蛋闻言,瘦弱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你怎么能害死夫子!!!” 他双手握紧木棍,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发狂般的朝少女扎去。 少女不明所以,却也不至于被一个毫无修为的男童伤到,只轻轻一个挥手,男童便被定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她皱眉看着依旧暴怒的狗蛋,开口解释道:“我没有害死夫子,他是生机散尽,自然消亡。” 可狗蛋闻言后更加激动,攥着木棍的手微微发白,脸上却满是血气上涌的赤红之色。 他全力嘶吼道:“你放屁!夫子他是饿死的!被你饿死的!是你把兔子埋了!你害死了夫子!” “饿死的?” 少女心有疑惑,她看向师父,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在桌边坐下,独自饮茶。 陆渊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放下手中杯子,语气平缓的开口解释道:“凡人无法吐纳天地灵气,需每日进食供给体内养分,若不进食,少则数日、多则月许便会生机溃散而亡,林间野草、水里游鱼、地上走兽,既是生灵、亦互为食物。” 陆渊的话让少女呆立当场。 她没想到山下的世界竟然如此残忍,没想到生灵需要相互残杀吞食才能得以存活,这与她在山中所见完全不同。 更重要的是,那个男童说的没错,确实是自己害死了夫子,若是她没有抢下兔子,夫子或许不会因为无法进食而饿死。 想明白了一切的少女面色惨白,她看向刚刚立起来的墓碑,美眸中尽是恐惧与自责。 “真的是我……害死了夫子?” 狗蛋见她这副模样却没有半分心软,反而依旧充满怒气地大吼道:“夫子?夫子他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连声父亲都不愿意喊?” “父亲?夫子他是我父亲?”少女有些愕然的看向狗蛋,眸中的自责犹在,但多了几分疑惑。 狗蛋啐了口血痰,不屑道:“夫子的墓碑不就是你立的吗?” “墓碑?” 少女转眼看向才被她立起来的墓碑,上面刻着一些字,是师父教给她的,她问过这些字是什么意思,师父没有回答。 可如今,她心中陡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随师父下山以来所有的记忆一一在脑海略过。 师父下山时便说要找她的家,可她一直没有在意,她从未想过家。 见到夫子时自己心中涌出的奇怪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目光;以及她询问师父为什么不以兄妹相称时,师父看了夫子一眼,说的那句‘在他面前不必’;还有男童来之前,师父说出的那句‘你连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这一切都足以证实一个问题:夫子确实是她的父亲,而师父从一开始便知道。 她生平第一次用害怕的眼神望向师父。 陆渊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道:“碑上之文为:李夫子之墓——爱女李陌念敬立。” 见少女呆立在原地,陆渊又补充道:“我不知晓夫子之名,只能以夫子代之,李陌念是你的名字,夫子临终前托我取的。” 难以置信、悲怆、懊悔、自责……所有情绪都堵在了少女心口,有些她懂,有些她从未经历过。 可无论经历过与否,在已经发生的事实面前,这些情绪还是如汹涌的怒涛将她完全淹没。 少女无助地捂住脑袋蹲下,双眼雾气弥漫,嘴里不断小声呢喃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凡人需要进食……” “我不知道夫子是我父亲……” “我不记得了……” “我害死了他。” 压抑在心头的所有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眼角一滴滴滑落。 依旧无法动弹的狗蛋见状有些迷茫。 陆渊知道她为何伤心,不仅仅是因为夫子的身份,更多的是由于她因自己的无知谋害了一个生灵。 陆渊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向无助抽泣的少女走去,一指点在其眉心。 “若是今日就此离去,你必定会抱憾终身,是时候找回你遗忘的记忆了。” 随着陆渊话音落下,少女神情一窒,她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多了些记忆。 不,不是多了,如师父所言,它们原本就在,只是被她遗忘了。 自记事起的所有记忆一幕幕在她脑海中上演。 ‘娘亲,我这里的红点点是什么呀?为什么洗不掉?’ ‘傻丫头,这是朱砂痣,只有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才有,是上天的恩赐。’ …… ‘爹爹,你在画什么?’ ‘爹爹在练字,依依想不想识字?’ ‘想!’ ‘哈哈哈!好女儿!爹爹教你!’ ‘矣~不要爹爹亲,好扎!’ ‘好,不亲、不亲。’ …… ‘娘亲!快看!下雪了!好美呀!’ ‘快跟娘回去穿衣服,别冻着了。’ ‘娘亲你不喜欢雪吗?’ ‘喜欢,只是六月不该下雪。’ ‘那什么时候该下雪?’ ‘腊月,最好是除夕,因为瑞雪兆丰年,依依就会有很多好吃的。’ ‘那我也不喜欢六月的雪了,我要喜欢腊月的雪!’ …… ‘爹爹你手好冰啊,我给你暖暖。’ ‘这是谁家的宝宝,都暖到爹爹心坎了!’ ‘当然是爹娘的宝宝啦!’ …… ‘娘亲,爹爹怎么不见了?’ ‘爹爹去请仙人了,等他请来了仙人,大雪就停了,天气就暖和了。’ ‘可是外面好冷,爹爹会冻着的。’ ‘没事,爹爹他不怕。’ …… ‘娘亲,爹爹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想爹爹了。’ ‘依依乖,有娘亲陪着呢。’ …… ‘娘亲,你的手好冰。’ ‘娘没事,你把被子裹紧了。’ …… ‘娘亲,我们要去哪?’ ‘去找仙人。’ ‘不要去好不好,爹爹他也是去找仙人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依依乖,把头缩进去,会冷。’ ‘那娘不会冷吗?’ ‘娘跟你爹一样,不怕冷。’ …… ‘娘,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紫,不漂亮了。’ ‘娘没事,你把头盖好,风很大。’ ‘娘,你是不是很累了,我想要下来自己走。’ ‘娘不累。’ …… ‘依依快醒醒!不能睡!千万不能睡知不知道!’ ‘……娘,我好困、好冷。’ ‘娘知道,但你不能睡,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那……依依不睡,依依要永远陪着爹娘。’ ‘乖依依,我们马上就到了,娘看到那座山了。’ …… ‘娘?到了吗?’ ‘娘?你怎么不动了?娘?’ ‘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硬?’ ‘娘你快说话呀!你是不是不要依依了!’ 记忆的最后,两人已经来到传道山前,但妇人也彻底失去了生机,在寒风中化为雕塑。 女童崩溃大哭,没一会儿便晕倒,被数尺高的积雪吞没。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对方面容平静,眼神深邃。 “你叫什么?” “……” “你的父母呢?” “……” “忘便忘了吧,以后你便称我为师父,我传你修行之法。” “师、师父?” “嗯。” 所有回忆至此终结。 回想起了一切的少女呆呆地看向自己新立的墓碑,眼眶血红,悲痛欲绝。 她猛的扎进了陆渊的怀里,泣不成声。 这是自两人相遇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陆渊没有推开她,只是静静的站着,任由怀中少女哭诉。 “师、师父,我、我害死了自己的爹爹!” “我没有认出他!我怎么就没有认出他!我怎么能没有认出他!” “呜哇哇……” 她再也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一个因为失去父亲而悲痛欲绝、满心懊悔的女儿。 她这一次的眼泪,才真正算是为自己已经亡故的父亲而流。 只是对她而言,有些残忍。 陆渊没有遵循夫子的遗愿。 少女总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时间,对于陆渊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陆渊双手扶住少女的肩膀将其推开,用依旧平静的眼神看着她。 “你自幼随我修行,我虽传你练气之法,却从未教过你术法,而今我将教你第一式术法,用以弥补遗憾。” 少女泪眼朦胧的看着师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师父你能起死回生?” 陆渊摇头道:“我不太喜欢逆转生死,但你可以回去见见未死的夫子。” “回去?”少女泪水渐止,美眸中疑惑与期待相交杂。 陆渊点头。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要教你的第一式术法,便是拦住这位过客,再走从前路,此为时光回溯之法。” 第13章 时光回溯之法 “时光回溯?!” 少女美眸睁得很大,一旁的狗蛋也是满脸震惊。 陆渊却并未理会二人的目光,继续说道:“你能回到过去,自然也能改变现在和未来,有我在,你无须付出任何代价,可以无数次回溯时光,但改变结局的次数只有一次,你眼中的好结局,对夫子而言却未必是好的,夫子眼中的好结局,于你而言也一样,你需谨慎抉择。” 少女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将师父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 见其全部记下,陆渊开始以口述的形式向少女传授时光回溯之法,他的声音很小,但夜过于寂静,狗蛋也能清楚的听到陆渊说的每一个字。 陆渊没有刻意避开狗蛋。 就算狗蛋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也听不懂、学不会。 涉及时光逆转的术法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禁忌了,即便是仙帝也不得触碰。 有人永镇在时光长河的尽头,不允许任何生灵逆流而上。 时光长河任何细微的变动都有可能改变未来,无人能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变数越多,结局只会越坏。 因为原本稳定的秩序会逐渐崩塌,世界将提前走向终结。 陆渊可以无数次回溯时光,可一旦将回溯的时光映照为现实,那段时光将永远固化,再也无法回溯。 就连时光长河尽头的那位也一样。 这是承诺,基于信任。 如今陆渊将这份信任给予了毫不知情的少女。 少女盘膝坐于虚空,开始学习师父传下的第一式术法,莫名的波动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荡漾。 直至旭日东升,少女才缓缓睁开双眸。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依旧在饮茶的师父,道:“师父,这术法我已经完全掌握了,可好像并没有任何作用?” “只有术法当然无用,你缺少了调动时光之力的权柄。”陆渊放下手中杯子朝少女走来。 “权柄?” 少女更加疑惑,可不待她将心中疑惑说出口,陆渊已经一指点在了她的眉心。 刹那间,少女只感觉自己体内多了些什么,可一番探查之下却什么都没发现。 陆渊收回手,淡淡道:“可以了,记住我之前说的话,谨慎抉择。” 少女重重点头,体内灵气涌动,时光回溯之法快速成型。 无穷无尽的光芒将她包裹其中,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与光产生了共鸣。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再缓慢,直至完全静止。 狗蛋惊讶的眼神、师父与杯沿轻触的唇瓣、被风扰动的枝丫、空中飘荡的缕缕烟火……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全部被定格。 下一刻,所有画面如同完全打碎的镜面,刹那间分崩离析,化为最细小的光点。 这些光点相互缠绕、旋转、流动。 形成了一条永远无法逆流的时光长河。 少女朝着时光长河的上游望去,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映入眼帘。 看不清容貌、亦看不清服饰、甚至分不清男女。 那道身影仿佛近在眼前,但少女有种直觉,对方离自己很远。 这种远是距离、亦是时间。 祂不在当下、过去和未来,可当下、过去、未来都是祂的身影。 时光长河在祂脚下静静流淌,却不曾沾染祂分毫。 这是一个不被时光束缚的存在。 过去、当下、未来,对祂而言并无区别。 从天地初开到归于混沌,祂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少女盯着那道盘膝而坐的身影,心中有片刻的恍神。 她竟觉得那道身影和师父有些像。 非是容貌和体型。 而是一种感觉。 对方盘坐时给她的感觉和师父独自一人看风景时给她的感觉很像。 那是一种无人诉说的孤独感。 但又似是而非。 就像师父他从不承认自己孤独。 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孤独感,只是外人认为他们理应孤独。 那道身影并未因为少女的到来而有所动作,祂只是盘膝于时光长河之上,一动不动,如同早已死去。 少女也收回了心绪,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正在全力运转,她抬起脚步,逆着时光长河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踏在了过往的时光中。 很快她便在时光长河中找到了夫子的身影。 那是夫子离世前的最后一日,她在埋兔子,形销骨立的夫子在一旁陪伴,满目柔情。 兔子本是狗蛋送给夫子的食物,可她却因心中不忍,选择将其埋葬。 再次看到这个画面让少女的心如针扎般疼痛。 她想就此踏入现世,亲手将兔子递到自己的父亲手中。 可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向前。 与犯下错误之后再弥补相比,她更情愿从未犯下这个错误。 既然师父给了她机会,她便要好好把握。 时光长河的阻力大到难以想象,无数扭曲的光点疯了一般冲刷着她的身躯。 师父教给她的术法在身外化为了护盾,将这些冲击全部抵挡下来,可饶是如此,她也只能堪堪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她艰难而又坚定地向前。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恰好在抵达与父亲再次相见的那一刻力竭。 时光长河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她掀飞,破碎的画面瞬间重组。 此时的她已然身处学堂之外。 师父正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她。 透过学堂破旧的窗户,少女再次见到了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 “书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大家可有自己的理解?” 身躯佝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本该是生机最为旺盛的中年,可夫子却已然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态。 但他为孩子们授课时,目中却有着别样的光彩。 看着那认真授课的身影,初见时的别样情绪再次涌上少女心头。 只是这一次,找回了儿时记忆的她不再如之前一般懵懂。 她知道了这种情绪是什么——血脉相连的眷恋。 她真的回到了几日前! 这一次,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错! “爹爹!” 带着哭腔的激动声调打破了学堂的秩序。 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媚脸庞。 脸是陌生的,声音也是陌生的。 可他记得对方眉心的朱砂痣,他记得对方干净澄澈的眼眸。 “哒!” 是戒尺落地的声响。 “依、依依?!” …… 学堂内,陆渊依然在不紧不慢的喝茶。 身旁的少女浑身散发着说不上到底是何颜色的光晕,娇躯隐隐有些虚化。 她处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特殊状态。 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后,有两种可能。 一:世间所有人、事、物都将消失,这条时间线将被永久抹除,转而有新的时间线诞生,世间万物将走向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二:一切恢复正常,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至于走向哪一种可能,完全取决于少女在过往的决定。 但无论少女做出了何种决定,世人都无法感知到任何变化。 因为时光乃是禁忌,任何生灵不可触碰。 若是将时光比作一本书,那世间一切生灵、事物,都不过是书中笔迹。 翻页之下,便可阅尽世间之事。 落墨之间,便可重构书中之言。 变动时光之人,就如同执笔涂改的编撰者。 活在书中的人又如何知道著书之人修改了几次行文呢? 因而陆渊为此术取了个应景的名字——落墨。 由于少女的离去,束缚着狗蛋的力量也已经完全散去。 可狗蛋并未离开。 他听到了师徒二人所有的对话。 知晓那个大姐姐是去救夫子了。 所以他用满含期待的目光在少女、陆渊以及夫子的墓碑之间来回扫视。 他没有家人,唯一真心待他的夫子就是他的家人。 他一点也不希望夫子死。 他希望能看到夫子从墓中爬出的那一幕。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夫子的墓有什么动静。 “她能救回夫子吗?” 狗蛋终于忍不住向优哉喝茶的陆渊询问。 陆渊语气平静的给予了答复。 “能,但是她不会救。” 狗蛋闻言一愣,旋即怒气冲冲说道:“不可能!她回去就是为了救活夫子的!” 陆渊再次为自己添茶。 不紧不慢道:“就算回到了过去,我依然在她身旁。” “你不想她救活夫子?”狗蛋虽然听不太懂陆渊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却更加生气。 陆渊轻轻摇了摇头。 “是夫子不想。” 第14章 回归 狗蛋完全不懂陆渊的言论,但不妨碍他生气。 他张牙舞爪的想冲上来,可想到自己才被定住一夜到现在脚都是麻的,又生生止住了身形。 那个大姐姐人很坏,这个人是她师父,说不定更坏。 所以即便他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连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个人都是仙人,连逆转时光的术法都会,他打不过。 可他望向夫子墓碑的目光还是充满希冀。 他希望陆渊猜错了,希望那个大姐姐能救回夫子。 一刻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此刻却成了狗蛋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好在再难熬的时光都有结束的那一刻。 只见少女周身的光芒开始缓缓收敛。 身躯也从虚幻逐渐凝实。 术法结束了! 少女已经从过去回来了! 狗蛋赶紧盯着夫子的墓,期望着夫子能够爬出来。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少女周身的光芒完全收敛,完全恢复了正常。 可夫子的墓依旧毫无动静。 夫子,真的死了…… 狗蛋瘫坐在地,满脸呆滞。 “回来了。”陆渊朝着缓缓睁开双眸的少女道。 他能感觉到,少女变了很多。 她的双眸不再如之前一般干净澄澈,她眼中的世界不再简单纯粹。 她失去了单纯,可美眸中却多了温情。 此刻的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有着正常人情感的人。 不晓凡尘事,如何修真仙? 日日伴随陆渊身侧,未经凡尘便有了一颗无欲无求之心,这就是少女成仙最大的阻碍。 在陆渊引导和夫子的帮助下,少女已经成功迈出了最艰辛的一步。 天关随时可破,只是少女距离证道成仙,依旧长路漫漫。 少女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她一反常态,直接冲上前紧紧抱住了师父。 “师父!我回来了!” 她声音软糯,依旧带着些许哭腔,可嘴角却带着笑。 陆渊伸出手指在她额前轻弹,少女吃痛,顿时松开了他。 “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以前可没这个胆子。” 少女抚着被陆渊弹红的额头,有些得意道:“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可不是人人都有弥补遗憾的能力,珍惜当下远比后悔过往有用,您猜这句话这是谁教我的?” 少女对师父的称呼从以前的‘你’变成了‘您’。 陆渊从未如此教过,也永远不会教这些。 他瞥了一眼似乎已经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的少女,轻轻抿了口茶后才平静道:“夫子。” “果然!”少女睁大了美眸,一副发现了秘密的样子,“您果然也跟我一起回去了!我问了那么多遍您都不承认!” 陆渊摇头。 “我没有逆转光阴的力量。” 少女却一副不信的表情,道:“我每次问您,您都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 少女的性格变了不少,跳脱了很多。 陆渊并未再解释,而是问道:“你回溯了多少次时光?” 少女掰着羊脂玉般的手指头数了起来,数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道:“好多次,记不清了。” 陆渊注意到了她掰手指的动作。 “看来夫子教了你不少东西。” “嗯呢!”少女含笑点头。 她无数次回溯时光,没有再只练习师父二字,爹爹教了她很多东西、很多道理。 陆渊看着少女的笑颜,默不作声。 提到夫子,少女却没有悲痛之情,足以见得她真的回溯了很多次时光,所有悲痛与懊悔都在无数次回溯中烟消云散。 只是她没有将任何一次回溯的时光映照进现世,未能映照进现世的时光便永远只能是虚幻的。 所以一切都没有变,夫子还是死了。 可它们存在于少女的记忆中,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陆渊没有亲眼见证少女经历了什么,但对他而言,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答案。 观一叶落而知秋临。 经历的多了,很多事物只凭细枝末节便能得知全貌。 现在他如此,过去的他亦是如此。 遗留的时光权柄只有他一人掌控。 就算身处几日前,只要少女表现出异样,他一样能猜到今日之事。 重复再多次都是如此。 他不曾穿越时光,可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他面对同一件事只会有一个选择,正是这种对自身的了解,让他能轻松推演出有关自己的过往和将来。 配合其它时间线的自己行事并不困难。 所以少女才会认为陆渊也随她一起回溯了时光。 在那人还未掌控时光长河之时,陆渊没少与时光逆行者博弈,其繁杂程度远超如今。 陆渊再次轻轻抿了一口茶,又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目光在师父略显平凡的脸庞上流转,带着俏皮的笑意道:“我年幼时的名字是李依依,但现在和往后我都叫李陌念。” 依依是父母为她取的,陌念是师父为她取的。 在回溯时光中的某一段,爹爹亲口向她解释了‘陌念’之意。 她的父母如今都已经离去,可是师父还在。 陆渊颔首以示知晓,目光越过李陌念看向夫子之墓,平静道:“你父亲要出来了。” “啊?”李陌念疑惑回首,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呼吸一窒。 只见狗蛋双目赤红,泪如泉涌,如疯魔一般赤手挖掘着她父亲的坟墓。 坟土已经被挖开了一半,狗蛋稚嫩的十指也已经沾满了混合着鲜血的泥土。 即便父亲的坟头被挖开,李陌念也没有生气。 在无数次回溯中,她早已经了解了这个给自己爹爹送兔子的男童。 她的悲痛与懊悔被时光抚平了,可狗蛋没有回溯时光的能力。 他不曾像她一般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与夫子朝夕相处。 亦没有海量的时光为其抹平心中伤痛。 于他而言,夫子死了便真的死了。 世间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永远离去了。 他的狗窝还在,但再也没有了家。 从此再无人问其冷暖。 李陌念迈着轻缓的脚步上前,她没有如之前一般以灵力定住其身形,而是伸出玉手,轻轻将按住狗蛋满是泥土与鲜血的手掌。 她看着狗蛋,声音轻柔道:“别这样,夫子真的死了。” 第15章 无用之法 狗蛋恶狠狠甩开了李陌念按着他的手。 他赤红着双眼大吼道:“你明明能救夫子的!为什么不救?” 看着狗蛋这副模样,李陌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是本着救活爹爹的心态进行时光回溯的,也确实能够救下爹爹。 她回溯了无数次时光,也将事实与爹爹吐露无数次。 可,对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夫子他,不愿意……” 李陌念再次按住狗蛋挖掘坟墓的双手,认真解释道。 狗蛋愣住了。 因为李陌念的回答与陆渊如出一辙。 夫子他真的不愿意再活过来? 可他本就不该死的啊? 年幼的狗蛋完全不懂夫子的想法。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 他趴在夫子坟头,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内心的悲愤之情。 李陌念就站在他身侧陪伴,陆渊则依旧自顾自的喝茶。 直至金色的阳光染上红霞,狗蛋才停止哭泣。 他沉默着用手一点一点将扒开的坟土又堆了回去。 然后用手、用脚、用他不算很大的身体,将土压实、拍扁。 做完这些,他便在夫子坟头长跪不起。 夫子未曾教过他这些。 他看过他人下葬,下葬之人的亲属会放声大哭、会有些奇怪的仪式、会在墓碑前长跪不起。 狗蛋以前很不喜欢这些,因为曾他亲眼见过那些悲恸大哭的身影,转身便又欢声笑语的与他人交谈,好似之前的悲痛都只是做做样子。 可如今,似乎唯有这些能表达他心中的情绪。 每日给他施舍饭菜的人很多,可他只感激夫子一人。 只有夫子将他当人看,会请他上桌、教他学识、嘘寒问暖。 其他人口中叫着他狗蛋,便真的将他当成了狗。 直至夜幕笼罩,狗蛋才艰难起身。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饿久了会死。 他还不想死。 他的狗窝里还有一些别人施舍的饭菜。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却见李陌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到他身前,笑着将白粥递给了他。 “我跟爹爹学了厨艺,呐,你尝尝。” 狗蛋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李陌念递过来的粥,仰起头大口大口咽了下去。 粥很热,带着些许稻米本身的甜味。 确实是夫子的味道,分毫不差。 狗蛋放下一粒米都不剩的碗,低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向门外而去。 李陌念对着狗蛋的背影道:“我马上就要随师父离去,可以麻烦你帮忙照顾我爹爹吗?若是不喜欢来回跑,可以在这里住下。” 狗蛋身形顿了顿,不知为何又跑得更快了。 目送狗蛋离开后,李陌念才走到师父身旁,轻声道:“师父,我的家已经找到了,可以离去了。” 她很清楚的记得,师父下山时说的是‘赴约’。 和爹爹相处的时日让她找回了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也正是因此,她才发觉师父的性子有多不正常。 师父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能勾起他兴趣的东西。 由此可见,这个约定对师父应该很重要。 陆渊看了她一眼,道:“不再多陪陪夫子?” 李陌念摇头。 “我在回溯的时光中已经陪了爹爹很久很久了,虽然他每次都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已经很满足了,真正需要陪爹爹的是狗蛋,爹爹死了,他便真的没有家了。” 她若不离去,狗蛋是不会来的。 无数次时光回溯不止让她了解了父亲,更让她了解了那个被父亲视为自己儿子的狗蛋。 狗蛋很可怜,但又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自幼漂泊让狗蛋对所有人都设下了厚重的心防。 陆渊颔首。 “你确实学到了很多。” “那是!爹爹可是将毕生所学都交给我了。”李陌念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小脑袋。 陆渊将剩下为数不多的眷思量分为了两份,将其中一份倒入茶壶,架于火上烹煮。 慢悠悠道:“不急,还有一事未曾处理。” “什么事?”李陌念有些疑惑道。 “看来夫子对你还是有所保留。” “啊?” “他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可偏偏遗漏了仇恨。” “为何要教我仇恨?” “夫子的不幸始于一场六月飞雪,他的妻子被冻成了冰块,碎成无数,他的女儿自此消失,再见时竟对他毫不相识,他因修士心中无道而放弃了漫漫仙途,更因大寒落下病根,寿元大减,一生潦倒。凡人一生之不幸竟只源于一场仙人随手而为的大雪,天下之大,修士之多,可竟无一人为其平心中不忿,他不该恨吗?” 李陌念沉默。 这些事情,爹爹确实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陆渊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还记得你我初见夫子时,他在教授孩童们的那句话吗?” “人之初,性本善。”李陌念记得很清楚,这句话作为她与父亲相遇的起点,她听了无数遍。 “我问他,若是授课未曾打断,他将要教给孩童们的,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你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回答的?” “您没问过呀?” “我不是说回溯时光中发生之事。” “……我想起来了,爹爹他说人性本恶。” “是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 “这不也是人性本恶吗?” “有人一生行恶,却从不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为恶事,有人一生行善,却不知善恶何解,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李陌念再次沉默,她想到了之前的自己,曾亲手将狗蛋送给夫子充饥的兔子埋了。 想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陆渊继续开口道:“性善性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是否能认清自己、认清他人,若能认清,性恶也善,若是不能,性善也恶,在夫子的教导下,你认清了自己,今日我便教你认清他人。” “怎么认清?”李陌念开口询问道。 陆渊看了看窗外的星空。 “先从仇人开始。” “仇人是谁?” “巡天使。” “我该如何找到他?”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式术法,传音术。” “传音术?” “此术以天地为基,世间万物都将传递你的声音,他若听见,必须相见,如若不见,便为天地所不容,身死道消。” “这、这么霸道的术法真的叫传音术吗?” “我不喜欢为无用之法命名。” “……听起来可不像是无用的样子。” “附耳过来。” 第16章 请巡天使一见 东洲以东,无尽海以西,有山呈剑形,剑峰入云,隔山断海。 此山名为天剑山,有山海剑意眷顾,无数先天灵剑孕育其中。 天下剑宗之甲——天剑院便坐落于此地。 完整的仙帝传承为天剑院新入门弟子所得,天下震动。 无数仙门驾祥云、携重礼前来恭贺。 天剑院山门下,众多弟子驾驭仙剑摆下浮光剑阵。 剑光演化万千剑意。 有剑西来,一剑镇山海,此为山海剑意。 天穹有门,界分仙凡,凡人持剑破之,此为破天剑意。 星河流传,以剑引之,分化无尽星光,此为星河剑意。 …… 数不尽的剑道幻象将天剑山环绕。 天剑院先贤所悟之剑意,尽在此处展现。 来者皆可感悟。 此为天剑院最高礼仪,自古鲜有。 这是对恭贺者的回礼。 但更为重要的是:迎接巡天使。 得到完整仙帝传承的叶清雪,正由东洲新旧两位巡天使护送而来。 世间王朝数以万计,宗门不可胜数,而巡天使仅一人便可悉数镇压。 以巡天之名坐镇一方,手握世间帝术,凭圣贤之境便可斩破一方神国、屠戮神王。 巡天使这三个字代表着的是世间最强之权势,当世无双之战力。 因而巡天使新旧交替乃天下头等大事。 而今新旧巡天使将一同护送叶清雪归来。 天剑院不敢怠慢,前来恭贺的仙门也是如此。 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长老,乃至很多外洲巨擘,此时都静静等候在天剑院山门下。 虽然巡天使还未到来,可所有人都已经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来了!” 不知是谁以神念传音,在场所有人都朝天际望去。 只见原本和煦的阳光此刻竟变得格外耀眼。 烈日瞬间变得硕大,炽热之感铺天盖地而来。 宛如大日坠地。 这是独属于巡天使的遁术——伴日巡天。 众人只望了一眼就立即收回目光,收敛神念,不敢再看。 烈阳不可直视。 轰隆! 天地仿佛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力量,出现了一瞬间的剧烈颤动。 而后大日光芒内敛、炽热之息烟消云散。 一行三人在烈日的笼罩下缓缓现身。 为首之人为容貌绝美的仙子,她面容清冷,娇躯完全隐没在单薄的衣裙下,衣裙上纹有日月之形,若是细看便会有浩荡天威倾覆而来。 仙子身后半步,跟着一位身穿日月道袍的老者,目光已经有些浑浊,可却有不怒而威之势。 老者身后是身着冰蓝长裙,低眉静立的美丽女子,虽然众人都没见过她,但只一眼便知晓她就是获得仙帝传承之人。 其眉心的凤凰印记实在是过于显眼,无形间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可无一人能将其刻入自己的记忆。 视线移开便意味着忘却。 因为那道凤凰印记乃是仙帝之形。 “恭迎尊上!” 山门前的众人全部俯首,如同演练了很多遍一般,动作、声音整齐划一。 站在最前方的芷云见状秀眉微蹙,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上一任东洲巡天使瞿讳。 瞿讳察觉到了芷云仙子的目光,他没有多想,直接跨步来到最前方,对着下方众人道:“想来东洲各仙门的掌教、长老都在此地,正好给诸位介绍一下,我身后这位乃是芷云仙子,将接替东洲巡天使一职。” “拜见芷云尊上!” 众人一齐恭敬开口。 芷云眉头皱得更深,她声音清冷道:“诸位不必以尊上相称,唤做芷云即可。”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迎了上来。 他满脸堆笑。 “在下季玄,天剑院掌教,我等已经在宗内摆下宴席,一为感激二位护送叶清雪安全归宗之情,二为恭贺芷云仙子乔迁之喜,三为聊表我等对瞿讳尊上数万年来坐镇东洲的感恩之情,不知二位可愿入席?” 芷云有些疑惑道:“修仙之人早已辟谷,何须宴席?” 季玄没有作答,上一任巡天使瞿讳则是低声解释道:“芷云仙子您一直在九天之上潜修,对此有所不知,此宴席与凡尘之宴席相去甚远,以稀世宝药、悟道佳酿为主,聚天下之灵珍,寻常修士若有机会吃此宴席,必定修为大增、接连破镜,即便是我等,也有不少裨益。” 芷云眸光流转,又向季玄问道:“此宴都有何人?” “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长老、弟子,前来恭贺的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俱在此宴。” 季玄的这番话才让芷云原本紧蹙的秀眉舒缓下去。 “既是如此,我等便没有理由拒绝,劳烦您引路。” 季玄当即恭敬引路。 同时偷偷以神念向天剑院所有长老传音:“将院内闲置的宝药灵珍都拿出来,请所有修士入座。” 他撒了谎,其实宴席只为巡天使、各仙门高层,以及修为高深的修士开设。 其余人等,虽然也有宴席,但只是一些较为常见的灵药。 好在他虽然从未见过这位新晋的巡天使,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仅凭细微的表情变化便大致推断出了这位芷云仙子与上一任巡天使瞿讳的不同,补救的也算及时。 宴席摆在天剑峰的最高处,从此处往下望,连云层都相距甚远。 有仙气交织成天路,铺于虚空,无数宝药、佳酿整齐的摆放着,华光漫天,空中弥漫着大药浓郁的香气,寻常修士嗅一口便会有飘然之感。 很快,众人便纷纷落座。 两位巡天使、叶清雪、以及各仙门掌教坐于最中心。 宴席刚开始,诸多大能便一一上前敬酒。 芷云面容清冷,冷静相对。 瞿讳则满脸笑意,点头相应。 叶清雪作为仙帝传承拥有者,也没少被诸位前辈敬酒,她初入仙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敢想象这些仙道巨擘会点头哈腰的向她一个晚辈敬酒。 她有些疲于应对。 觉得修仙之人不该如此才对。 如此作风,与凡人何异? 她已然初步掌握了一些帝术,纵然吃的都是世间罕见的宝药,却依然被她转瞬间炼化,修为攀升速度极快,接连破镜。 可没一会她便以体内灵气过剩需要炼化为由,从桌前退下。 因为她看到了坐在一群晚辈之中胡吃海喝的顾长风。 对于这位带她前往传道山的顾师叔,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尊重。 对方在传道山前的与神秘前辈的一番话,在她看来,才更像是仙。 于是她轻轻踱步,来到顾师叔身旁。 正张口狂饮的顾长风见到她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叶清雪回首看了看依旧在推杯换盏的一群仙道巨擘,有些怅然道:“顾师叔你当年获得帝术传承时也是这般景象吗?” 顾长风面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意,他咕噜咕噜再次狠狠灌下几口才说道:“虽然有些相似,但与今日完全比不了,我只是获得了一门帝术,而你获得的是完整的仙帝传承,又有巡天使亲自护送,不怪众人如此。” “我有些不习惯。” “你无须习惯,该吃吃该喝喝,努力提升修为即可。” 叶清雪有些默然。 见其沉默,顾长风主动挑起了话题。 “巡天使将你带去了何处?这都半个多月了才回来。” “天道书院,他们将玄天录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任何与我所得传承之仙帝有关的记载,传承中的诸多帝术也从未现世。” 玄天录乃是先天至宝,天地初开以来世间一切事都会自行记录其中,仙帝之事也不例外,只是除了巡天使,无人能翻阅。 未能在玄天录中找到,意味着将传承送给叶清雪的那位仙帝以通天手段避开了玄天录的记载。 当然顾长风心中还有一个猜测:那位仙帝所在的时代过于久远,久到天地初开之前的另一个纪元。 传说天地亦有寿命,若是寿尽则会重归混沌,世间的一切都被抹去,直至新天地孕育完成,万族生灵重新演化。 他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那位在传道山下遇到的神秘前辈。 若是猜想为真,则预示着传道山的仙帝传承远不止玄天录记载的那些,那位前辈的来历也更加难以捉摸。 然而他并未将心中猜想说出口,一边炼化着体内的磅礴药力,一边向叶清雪询问道:“那两位巡天使可曾有夺取你传承之意?” 叶清雪摇头。 “芷云前辈人很好,从未有过这种念头,还询问我要不要跟在她身边,以便护我周全。” “你没同意?” “我还需要考虑。” 顾长风颔首,虽然叶清雪是天剑院弟子,但毕竟只是新入门,历来获得帝术传承者都会被各大宗门争抢,他当年也是如此,若不出意外,待宴席结束,众多仙门便会向叶清雪抛出橄榄枝。 仙帝传承有帝意庇护,非通天手段无法夺取,但若是传承者将其完全掌握,便能将帝术刻录下来,成为宗门底蕴。 因而每一位帝术传承者的待遇都很高,可一旦确定了宗门归属,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杀劫。 得不到就毁掉。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 “跟着巡天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顾长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叶清雪也再次看向被一群仙道巨擘竞相簇拥的两位巡天使,目中仍有犹豫。 “这与我想象中的仙道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很轻,有些缥缈。 顾长风知晓她的意思,放下酒杯,笑了笑道:“修仙界与世俗并无不同,凡人之追求,亦是修仙者之追求,凡人之恐惧,亦是修仙者之恐惧。所谓修仙者,不过是掌握了超凡之力的凡人罢了,无须在意这个世界是怎样的,做好自己即可。” “清雪受教了。” 顾长风不再言语,对着面前的稀世大药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而叶清雪则看着依旧在推杯换盏的一众仙道巨擘,陷入沉思。 瞿讳今日少有的开心。 他虽然再无巡天之名,可数万年来的树立威信还是在的。 宴席上的众人待他与以往并无不同。 敬重、惧怕、谄媚…… 他不在意这些,却也从未真正拒绝过。 坐镇东洲数万年,他自认为配得上众人的敬意。 前来敬酒者络绎不绝,无论修为高低,他都嘴角含笑一一颔首示意。 巡天使之职虽然是因为大限将至而卸下,可到了如今这个修为,所谓大限将至,其实也还有千余年。 巡天之职,是权势亦是约束。 而未来千年,他行事将再无束缚。 “尊上,您为东洲之事操劳数万年,我等极为敬佩,我先干为敬!” “尊上,感谢您数万年如一日的付出!” “尊上,我宗内有延寿至宝,若不嫌弃,我明日便让宗内弟子送来,亲自为您奉上!” “尊上……” 瞿讳与众人推杯换盏,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 恍惚间,他的耳边竟隐约响起了一道声音。 声音极小,像是从天边而来,听不太清。 他并未在意,继续饮酒。 “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宴席上的很多人都面露疑惑。 他们也听到了一些声音,只是并不清晰。 一番探查无果,众人继续宴饮之乐。 少倾,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请巡天使一见。” 这次清晰了很多,芷云、季玄、叶清雪、顾长风……宴席内、宴席外,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如同有人在眼前呼唤。 众人纷纷朝两位巡天使看去。 芷云与瞿讳对视一眼,都面露不解之色。 天剑院有上古大阵护持,任何术法都会被挡在阵外,为何会有传音能无视大阵,径直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请巡天使一见。” 还不待二人细想,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 只是这一次听到声音的只有芷云与瞿讳二人。 其他人毫无异样。 他二人正好是巡天使,那声音不知用何手段自行确定了二人的身份! ‘这不是一般术法!’ 两人心中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下一刻。 “请巡天使一见!”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为清晰,隐隐有重音,似是千万道不同的声音叠加而来,如雷霆炸响。 是帝术! 两人都面色严肃的站起身,目中有神光闪烁。 宴席中的其他人都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们。 …… 破旧的学堂内。 李陌念散去灵力,有些疑惑的看向依旧在喝茶的师父。 “师父,这样就可以了?” 她刚才用师父教的术法,传了一道声音出去,至于传去哪儿了,她也不清楚。 陆渊颔首,平静道:“可以了,在此等候即可。” “哦。” 李陌念不知从哪儿拿来一个杯子,摆放在陆渊面前。 “我也要喝茶。” “不怕嫩芽哀鸣的味道了?” “这是爹爹珍藏的茶,里面满满都是他对我的思念之情。” “他亲口告诉你的?” “嗯呢!” 在回溯时光中,少女经历了很多陆渊不知道的事。 陆渊拿起茶壶,为其倒满。 李陌念轻轻捧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苦苦的,好像又有点儿甜,这就是思念的味道吗?” “这是茶叶放多了。” “不,就是思念的味道!”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娇憨的反驳,自顾自品着茶。 第17章 百日凌空 “何人敢在本尊面前放肆!” 天剑山,低沉的怒吼如惊雷般炸响。 强大的声浪使得万里云层倒卷而回。 宴席上的众人皆是一脸惊疑不定的看向开口之人。 瞿讳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手中的酒杯已经完全化为齑粉,苍老的面容阴沉似水。 他眸中神光闪烁,视线穿过层层阻碍,径直望向西方。 “请巡天使一见。”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同千万道声浪在瞬间叠加,无视了他的护体神光,在耳畔炸响,他浑身一震,丝丝殷红的血迹顺着耳蜗滴落。 身旁的芷云仙子也不好受,耳边虽无鲜血滴落,可面色隐隐发白。 耳畔的声音一道大过一道,如无尽浪潮将两人淹没。 发出声音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这方天地。 世间万物都在某种诡异的韵律下震动、呐喊,而这声音只有身为巡天使的他们才能听到。 甚至体内灵力都有不受掌控的现象。 无尽的威压自虚空向二人倾轧而来。 他们正在被这方天地排斥。 若是任由这道声音继续,怕是用不了多久二人就会爆体而亡,修为重归天地,神魂被放逐于天地之外。 芷云目中闪过震惊之色。 这道传音术过于恐怖,竟然能直接号令这方天地,使世间万物皆为施法之人发声。 这一点即便是帝术都难以做到。 帝术可通神,借用天地之力自然不在话下,可借用与号令有着本质区别。 两人都是圣贤之境,自然清楚这一点。 可相较于芷云的震惊与疑惑,瞿讳却是一身怒气。 他身为巡天使,常年身居高位,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何曾有人敢如此强势请他一见? 若不相见,便身死道消,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间隔越来越短,声浪则越来越大,携带着天地意志,不容拒绝。 除此之外,邀请之人的位置也被这道术法以莫名的形式告知二人,直接浮现在脑海。 正是传道山不远处! “既然有人邀请,便去看看吧。” 芷云率先起身,化为煌煌大日消失在天际。 “帝术而已,我可是有很多,不知你承不承受的起这般邀约的后果!” 瞿讳冷哼一声,也化为烈日冲天而起。 连续两尊大日的浮现,虽然片刻便消失,可强横的气息却让天剑峰整座山头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众人施法抹除烈焰,眸中却都是疑惑。 芷云与瞿讳耳边的声音后续并未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不知道为何一句简单的邀约竟会让巡天使发如此大的火。 不少人都化为流光消失,紧随两位巡天使身后,欲一探究竟。 “等等!不止是芷云和瞿讳尊上,其它各洲的巡天使也在受邀之列。” 一位老者止住了身形,望向天际,目中闪过惊疑之色。 在座的无不是修为高深的仙道巨擘,神念放开,覆盖九天十地,顷刻间便发现了异样。 各地都相继有大日升起,携带着滔天威势向同一个地方而去。 世间共有巡天使百余,每一位都是当世顶尖战力,而今全部身化大日。 百日凌空,刺目的光芒映照世间、磅礴天威倾覆而下。 众人纷纷止住身形,不敢再跟随。 上百位巡天使,若是爆发战斗,足以在瞬间覆灭一方天地。 今日之事怕不是他们能够观望的。 “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啊!我的眼睛!” “噗!不可用神念探查!” 百日凌空的盛景让世间之人都充满惊奇。 不少人因修为不够,直视大日致使双目失明,亦有很多人以神念探查,被烈日灼烧,身受重伤。 但受伤的只是少数小宗门弟子。 但凡是大一点的宗门,门下弟子都知晓大日凌空乃是巡天使出行之盛景。 所以纷纷主动避开了视线,收敛神念。 可这一神奇景象依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日凌空?修仙界发生了何种大事?竟然使得上百位巡天使齐出?” “怕不是有至宝现世?” “巡天使出行有气吞山河之势!这才是吾心中之仙道。” “半个月前仙帝虚影现世,帝威笼罩九天十地,又有天路从天而降,至今无人能踏足,如今居然出现百日凌空,莫非真是大世将至?” 一时间天下震动,众说纷纭。 无人知晓近来震动世间的三件事皆源自一人。 学堂内,陆渊依然在饮茶。 李陌念则趴在桌前,单手撑着小脑袋望向门外,视线时不时便从师父平静的脸庞上略过,又飞速挪开。 这样的小动作已经伴随她十三年了,已然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但偶尔这样偷看一下师父,她心中觉得很满足。 而这持续了十三年的小动作陆渊自然不会不知道。 只是他并不在意。 他起身,将壶中茶垢倒尽,又将最后一些眷思量添入,加了些水,再次架于火上烹煮。 “师父,这茶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开口询问,她也喝了几杯,除去第一杯让她感觉极为新奇外,后续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陆渊摇头。 “不好喝。” “那您为什么整日喝茶?” “因为有茶。” “哦。” 李陌念依然不懂,却如以往一般不再追问,只是拖着腮部如之前一般偶尔偷看一下师父。 她没有思考的习惯,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向师父提问也并不是真的有多好奇,只是想跟对方说说话。 这样就算视线一直在师父身上也不会显得突兀。 煮茶的火不算大,柴火燃烧时偶尔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学堂内显得有些温馨。 时光随着燃烧的木柴悄悄溜走。 茶壶内响起了茶水沸腾的声音,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而上,形成一片氤氲。 迷蒙雾气中,陆渊平静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 “嗯嗯!”少女托着腮点了点头,“茶水沸腾了,可以喝了。” 陆渊看了她一眼。 “我是说仇人到了。” “啊?”李陌念愕然抬头朝学堂外望去。 只见万里无云的天空闪耀起刺目的光芒,百余尊大日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同一时间抵达学堂上空。 轰隆! 宛如世界崩塌的震动传来,百余道身影在烈日中缓缓浮现,神光缭绕。 每一道身影都有着如神似魔般的可怖气势。 只是全都满身鲜血,面相凄惨。 第18章 死在这一刀下是你的荣幸 世间巡天使共百余人,尽皆来此。 几乎每个人望向学堂的目光都带着磅礴怒意。 “是何人邀约?” 瞿讳上前一步,饱含怒意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由不得他不生气。 一路而来,耳边的声音从未间断,而且一浪高过一浪,被天地排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若不是及时抵达,耳边的声音消失,他此时恐怕已经爆体而亡。 不止是他,其它巡天使也是如此。 他们一直站在世间最高处,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 一众巡天使皆是面色不善的看向破旧学堂,威压犹如实质般碾压而下。 学堂内坐有两人,一男一女。 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容貌绝世,世间罕见,修为虽然隐藏了,但隐藏手段拙劣,众人一眼便能看穿她的修为,半步登仙,这个修为跟他们相比与蝼蚁无异,对方此时正微张着小嘴,满脸惊讶与疑惑。 至于学堂内的那名男子,容貌平凡、毫无气质,而且没有半点修为傍身,与凡人无异。 可行为举止颇为怪异。 面对他们百余位巡天使释放出的天倾般的威压,对方居然好似没有收到丝毫影响般,依旧在自顾自饮茶,面容淡然,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少女不过是半步登仙境修为,不可能是施法之人,再强大的帝术也不足以帮助一个半步登仙之人跨越数个大境界斩杀圣贤。 何况巡天使虽都为圣贤之境,可每个人都握有数门乃至数十门帝术,本就有越境杀敌之力,单人即可斩神王。 仙帝不出,神王便是仙道巅峰。 以半步登仙的修为同时镇杀百余位巡天使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事实偏就发生在眼前,若不是他们来的及时,恐怕此时已经身死道消了。 那诡异的声音有天地之意志加持,如同这方天地亲自开口,他们完全无法抵挡。 少女的修为他们看得真切,做不得假。 这也就意味着,施法之人是那名依旧淡然饮茶的男子。 对方的修为最低也是神王之境,甚至距离仙帝也是一步之遥,只是隐藏修为之法过于高明,他们无法看穿。 不过即便如此,也只是让众人心有忌惮。 神王而已,他们不止斩过一次。 上百名巡天使若同时出手,他们自信,若仙帝不出,无人可挡。 所以他们的威压没有丝毫收敛,直接朝下方学堂碾压而下。 以性命为威胁,请巡天使一见,放肆至极! 李陌念呆呆的看着一众如神似魔又怒气迸发的身影,她被骇人的气势所镇压,几乎无法动弹,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师父。 “师父,我感觉他们想打死我们。” 陆渊为自己倒上一杯茶,毫不在意道:“毕竟他们方才差点被你镇杀,很正常。” 李陌念红唇颤动,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学习‘传音术’之前师父便告知了她此术的效果。 可真正见到时却还是极为震惊。 眼前这群仅凭威压便让她无法动弹的巡天使,居然被师父传给她的一门传音之法折磨得如此凄惨? 李陌念喉咙不自觉蠕动了一下。 这群人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好好坐下来说话的样子。 她打不过这些人,只能交给师父了。 说起来,她一直不知道师父的修为到底在什么境界,也从未见过对方出手。 十余年来,师父就如同凡人一般生活,从未打坐修行,也从未展现神异之处,直到下山她都没见过师父飞过一次。 可她从不怀疑师父的实力。 毕竟她所学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 师父甚至连时光回溯之法都传给了她,修为怎么可能低呢? 少女看向师父的目光变得期待了起来,她想见识一下师父的真实实力。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期待的目光,轻轻抿了一口茶后,看向立于虚空,神威浩荡的众多巡天使,声音平淡道:“非常抱歉惊扰了各位,唤各位前来,只因十三年前的夏季,有人在这里降下过一场雪,我只知晓其为巡天使,并不知晓是哪位,只能请所有巡天使一起过来了,降雪之人留下,其他人可自行离去,当然,若是愿意留下来主持公道,自然是更好。” 陆渊的声音不大,可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位巡天使耳中。 这也让所有人心中升起了荒诞之感。 以性命逼迫众人前来相见,居然只是要找一个降雪之人? 很多人的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一位长着一对龙角的壮硕男子首当其冲站了出来,他沉着脸,目中怒火与寒光并存。 “阁下当我们巡天使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今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的命怕是留不住。” 陆渊依旧淡然自若地饮茶。 “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只为寻找十三年前在此地降雪之人,其余人等,若是觉得我冒犯了各位或是打搅了各位要事,我愿给予补偿。” 陆渊的话非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让一众巡天使心中怒火更盛。 巡天使各自坐镇一方天地,所行之事皆为事关世间安危之大事,而今竟然被人以如此可笑的理由唤来。 又有一人冷哼一声站了出来。 “若理由仅是如此,那便拿你的命来泄我心头之愤。” 陆渊摇了摇头。 “还是换一个条件吧,我的命无人可以拿走。” 陆渊说的是实话,历代仙帝也好,他自己也罢,他的命无人能拿走。 更遑论这群只有圣贤之境的巡天使。 可这番话传到诸位巡天使耳中却变成了赤裸裸的蔑视与挑衅。 又有一名背生双翼的巡天使带着嘲讽的笑意上前。 “阁下好大的口气,若我等今日要强行取你性命呢?” 陆渊微微摇头,放下了手中茶杯,缓步走出了学堂。 在院内停下脚步,双手张开,平静道:“那便来吧。” 李陌念见状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与师父朝夕相处十三年,她最了解师父的为人。 师父他从不撒谎! 如今摆出了这番姿态,显然是真的要让对方动手! 她不知道师父的修为,可眼前这些巡天使所散发出来的威势可是实打实的。 或许师父是有自信能扛下,可她却无法放心。 万一呢? 万一师父真的死了,她怎么办? 她甚至都不敢继续往下想,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师父便是她的全部。 她绝对不允许师父出现意外!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也不行! 看着师父仰面等死的背影,李陌念红了眼眶。 她努力挣扎,想从那些巡天使所散发出的威势中挣脱出来,可无论如何努力,她始终无法动弹分毫。 她心中焦急,眼泪已经开始滑落,却只能无奈冲着师父的背影大喊道:“师父!不要!” 然而陆渊并未理会她,依旧双手张开,一动不动地望向虚空之上的众多巡天使,目光平静。 “哼!那就让我看看你哪里来的底气!” 一位容貌极美的女子背负一把神光缭绕的长刀自虚空一步一步踱步而下。 锵~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刀出鞘的刹那,空中烈日瞬间消失,阳光匿迹、星河不显。 天地瞬间陷入无尽长夜之中,寂静无声。 所有人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对自身的感知也完全消失。 只有持刀女子的声音在寂静长夜中悠然回荡。 “我知晓你是神王修为,不过你猜,死在我这一刀下的神王有几个?” 黑暗中的陆渊并未作答,依旧保持着双手张开的姿势一动未动。 女子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趣,她手中的刀开始绽放出璀璨光华,成为这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绚烂而刺目。 “帝术·冥夜流光斩,死在这一刀下是你的荣幸。” 女子冰冷中带着磅礴杀意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下一刻,流光一闪而逝。 黑暗的世界如同断裂的镜子,顷刻间分为两半。 第19章 真以为我死了? 狭长的裂痕闪耀着绚烂至极的光芒。 黯淡无光的世界被光芒撕成无数碎片。 长夜消失,烈日再现。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唯有一道撕裂虚空的缝隙贯穿天地。 缝隙中涌动着的是毫无秩序的混沌乱流。 陆渊就处于缝隙的正中,混沌乱流的核心。 没人能看穿混沌,自然也看不到被混沌之气包裹的陆渊。 可没有人认为他能够存活。 混沌是天外之景,是天地乃至一切法则的孕育之处。 即便是仙帝也不敢触碰混沌之气。 从陆渊打算硬扛这一招开始,便注定了他的死局。 冥夜流光斩,只能躲,不能扛。 无序的混沌之气连仙帝都能瞬间湮灭。 这还只是一门帝术而已,每位巡天使都掌有数门乃至数十门帝术,而在座的巡天使足足有百余位。 这就是巡天使掌有替天刑罚之权的底气。 不服从刑罚者,一律斩杀。 混沌裂隙正在被这方天地迅速愈合,一众巡天使眼中的怒意也随之逐渐消散。 无人能从混沌中踏出,仙帝也不例外。 李陌念看着眼前快速消匿的未知裂痕,可直至裂痕完全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以后,她都并未再见到师父的身影。 她愣住了。 师父他……死了? 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师父,真的死了? 虽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师父消失了,消失在那道诡异的裂缝中。 从苍穹之上巡天使们几乎人人带笑的脸庞不难猜出,师父确实死了!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不断滑落。 她看向天穹,每一位巡天使周身都有神光环绕,与天神无异。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师父?” 她生平第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心中悲痛甚至远超找回儿时记忆得知夫子身份之时。 十三年来,师父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边,就连无尽的回溯时光中,师父也不曾离开过她身旁一步。 不知不觉,师父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越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如今,师父就这么死了? 面对少女的质问,无一人开口解释。 包括芷云,她看着少女悲痛欲绝的模样,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开口安慰和解释。 毕竟对方的师父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要知道巡天使的职责是坐镇一方天地,在场不少人都有事关天下安危的要事在身。 譬如刚刚出手的女子,便是坐镇南海之渊、镇压深渊邪魔之人,今日离去,大概率会有邪魔趁此机会逃离而出。 像芷云这般有闲心参与宴席的只是少数,绝大多数巡天使都有要事在身。 以帝术传唤所有巡天使,且直接以性命相要挟,确实太过分了。 比接受噩耗更难的,是承认亲近之人的错误。 所以芷云没有开口解释。 见无人应答,李陌念心中悲痛更甚,还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滋生。 一个模糊的想法在她心中浮现。 杀! 杀了这些巡天使为师父……报仇! 这个想法产生的刹那,李陌念眸中居然闪过一丝明悟之色。 原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仇恨。 由于记忆的缺失以及夫子的刻意避免,亲生父母的悲剧未能唤醒的仇恨之情,却被每日朝夕相处的师父以自身死亡为代价将其唤醒了。 这个代价过于沉重。 但并非无法承受。 因为李陌念忽然想到了师父教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 只要回到过去,她不就能改变师父死亡的现状了吗? 爹爹的死她没能挽回,因为在回溯时光中,她明白了爹爹的心意,也在漫长的相处中放下了心中执念。 可师父,她救定了,哪怕师父不愿意,她也要强行改变这个结局! 她已经没了父母,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师父! 下定决心后,她开始了尝试。 虽然众多巡天使的威压依然在,她无法动弹,体内灵力运转也有些晦涩。 但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千万道光芒还是逐渐将她笼罩。 视线中的一切开始变得缓慢,并且越来越慢。 “她在做什么?” 有巡天使发现了李陌念的异常。 “这气息?” “像是帝术,可远比任何帝术的气息都来得玄奥与晦涩。” 原本准备先行离开的巡天使见到这一幕也停下了脚步,用奇异的目光看向李陌念。 突然,那位长着龙角的巡天使像是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震惊之色,一脸不可思议的大吼道:“不对!是时光之力!这是能逆转光阴的术法!” “什么?” 众人都望向开口之人,同样一脸震惊。 只因对方是龙族,相传在远古时代,有一条龙偶然获得了遗落在世间的时光权柄,自此游离于时光长河之中。 而龙族也多了一条强悍无比的血脉分支:时光之龙。 时光之龙比任何龙族都强,也远比世间万族都要强大。 手握时光之力,便等同于握住了世人的命运。 因此,时光之龙开启了龙族横压世间万族的盛世。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龙族丢失了时光权柄,属于龙族的时代也彻底结束。 “你确定没认错?”那名持刀女子忍不住询问道。 长着龙角的男子愈加激动,他盯着逐渐被光芒笼罩在内的李陌念,显得极为亢奋道:“不可能认错,我们龙族虽然遗失了时光权柄,但体内的时光之力依然代代相承,被封印在血脉深处,只是一直无法动用,可眼下,我感觉到了血脉里隐藏的时光之力,是那个少女的术法让时光之力产生了共鸣!”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巡天使无不心头震撼。 “也就是说那名少女确实在使用与时光之力有关的帝术?” “对!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必定掌握了时光之力的权柄!与时光相关的术法一直在我龙族传承中,不曾丢失,只是因为缺少权柄,这些术法全部无法动用。” 那名龙族巡天使的话让众人看向李陌念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 半步登仙境修为,居然手握当世无人拥有的时光权柄? 哪来的? 或者说,是谁授予她权柄的?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说被杀的那个人是她师父?” 不知是谁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在场所有巡天使呆立当场。 随之而来的便是极为不好的预感。 徒弟会的,不都是师父教的吗? 少女的时光权柄极有可能就是对方的师父授予的。 而掌握了时光之力的师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斩杀了? 回想起陆渊自始至终都极为平静的眼神,以及最后张开双手坦然受死的动作。 ‘他没死!’ 这样的想法同时浮现在每个巡天使脑海中。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之前被撕裂开的混沌裂隙看去。 整个裂隙已经在这方天地强大的愈合能力下消失。 只是不知为何,在陆渊消失的地方,还存在着一个极为细微的小点,一直无法被抹去。 在众人愈加不安的心绪中,原本微不可见的小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涨大。 这诡异一幕也让众人心中的不安情绪达到顶点。 刹那间神光闪耀,每个人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谨慎的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小点。 下一刻,一根不算粗大的手指突兀从混沌空洞中探出。 而后轻轻一划,虚空便如同遭遇了不可抗拒的伟力,被轻而易举的撕开一个裂口。 裂口不大不小,恰好有一人高,其内混沌之气无序涌动着,带着湮灭一切的可怕气机。 这一幕让所有巡天使瞳孔微缩。 下一刻,陆渊完好无损的从混沌中缓步踏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怎么?真以为我死了?” 他淡然开口,却并非是对着虚空之上的众多巡天使而说,而是那个即将被光芒完全覆盖的少女。 第20章 问责 “师、师父?!” 术法即将成型的少女在最后一刻见到了师父从混沌中缓步迈出的身影。 这让她惊喜万分,当即散去了术法,想不顾一切冲到师父身边。 可众多巡天使的威压仍在,她无法动弹分毫,只能向虚空之上的众多如神似魔的身影投去愤怒至极的眼神。 亲眼见到陆渊撕裂虚空,自混沌中踏出的众多巡天使此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当即收敛了自身气机,全部自虚空落于地面。 混沌之气,毫无秩序可言,是无序、混乱的根源,就连天地都是从中孕育而出,归于混沌也是这方天地的宿命。 一缕混沌之气便可覆灭世间一切物,仙帝都不敢沾染。 可那个年轻男子居然毫发无损地从混沌中踱步而出! 这完全违反常理的一幕吓坏了众人。 手握时光权柄、毫不防御硬接一式帝术,混沌之气更是无法伤其分毫…… 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着他们,眼前这个始终一脸平静的男子,修为深不可测! 远不止神王。 而神王之上就是仙帝。 可当世无仙帝!仙帝也无法抵御混沌之气的侵蚀! 那么眼前这位男子的修为难道是传说中…… 摊上大事了! 这是所有巡天使此刻内心唯一的想法。 无人再敢冒犯,纷纷收敛了自身气机,甚至都不敢再立于虚空。 因为那位前辈双足踏地。 任何时候,俯视前辈都是极为不合礼数的。 以往的他们无须在意任何礼数,因为他们本就站在世间最高处。 可眼下他们不得也不敢不注意。 甚至刚刚向陆渊出手的那位女子虽然面容冷峻,可额前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曾向陆渊呵斥的另外两位巡天使也是满脸苍白。 他们都害怕陆渊的报复。 但要论最慌张最害怕的,还是瞿讳。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旁人难以察觉的颤抖,嘴唇发白。 因为陆渊是冲着他来的。 他就是对方口中的降雪之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找他,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对方光是发出邀请就差点要了百余位巡天使的命,其他人都被他连累了,对方想找的只是他一个! 由于所有巡天使都收敛了自身气机,一直压制着李陌念的威压也消失了。 顿感全身轻松的她立即化为一道流光,狠狠撞在师父怀中。 “呜呜呜!师父您吓死我了!” 她将臻首完全埋入陆渊怀中,眼泪还是不争气的往下滑落。 这一次的泪水与以往都不同,是出于喜悦。 这是少女第三扑入陆渊怀中,滚烫娇柔的触感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 陆渊微微向后仰头,避开了不断钻入鼻尖的幽幽香气,平淡开口道:“松开,去给我拿一套夫子的长袍。” “啊?”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抬头。 倏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次怀抱的感觉不对! 她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原本娇嫩白皙的脸庞只刹那间便涌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郁红晕,耳垂都仿佛要滴出血来。 唰! 她倏然转过身去,双手掩面。 “师、师、师……父,对、对、对不起……”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的娇羞,依旧语气平淡道:“去给我拿一套夫子的长袍。” “好、好……” 李陌念飞速逃离。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师父教过她为数不多的道理。 而在回溯的时光中,爹爹教给了她更多。 跑着跑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一众巡天使呵斥道:“你们不准看!” 没人在意她的话。 因为他们的头本就低着,不敢抬起。 他们现在担忧的是自身性命问题。 陆渊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在百余位巡天使之间来回扫视。 不一会儿,依旧面色红晕的少女便紧闭双眼捧着一身衣物来到了陆渊身旁。 “给、给。” 陆渊接过衣物,不慌不忙的穿戴整齐。 “知不知晓我为何以如此霸道的传音术唤你们前来?” 陆渊看着这群低头毕恭毕敬的巡天使,平静开口询问。 理由陆渊已经说过了,只为寻找十三年前的降雪之人。 但身为巡天使的他们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陆渊的话外之音:‘我有更温和的法子,却依然选择了此术。’ 只是无人敢应答,很显然是有巡天使不知为何触怒了对方,这时候接话怕是会触霉头。 沉默半晌,还是芷云率先抬起头来,恭敬行了一礼,道:“晚辈不知,还望前辈解惑。” 陆渊却并未作答,他缓步走回了学堂,在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李陌念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红晕没有散去分毫。 陆渊轻轻抿了一口茶,才再次开口道:“这里原先住着的,是一位夫子,就是我身后这位。” 巡天使们闻言都看向了陆渊身后的坟墓。 这座坟他们来时便见到了,只是无人在意。 而且直至此时也不知道这位前辈想说什么。 陆渊一边饮茶,一边平缓开口。 “夫子是个凡人,他并无修行之资,虽有文心可走儒家一道,却未曾踏足仙路,但其与妻女的生活平静而惬意。” “十三年前的六月,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天寒地冻,家中粮草薪柴不足以过冬,夫子便顶着大寒前往寻求儒家修士的帮助,希望能停了这大雪。” “那群儒家修士婉拒了,因为得罪不起降雪之人。” “夫子原路折返,发现妻女已然不见,得邻里告知,其妻背着年仅三岁的女儿前往了传道山,因听闻传道山乃仙山,猜测其中有仙人居住,便想着仙人能救女儿一命。” “他在大雪中寻了十天十夜,终于在传道山下发现了妻子被冻成冰块的尸体,却因脚下无力,不慎碰倒了冰块,妻子碎成无数。” “他也因大寒落下病根,余生为疾病所困。” 陆渊说到此处,略作停顿,看向学堂之外的众多巡天使。 “你们可知夫子为何明明有文心、有仇恨,却始终没有踏足仙路?”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一众巡天使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虽然陆渊说的只是一个凡人,但他们却听得很认真,并一直思考着对方的用意,猜测对方是想找出降雪之人,为夫子报仇。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猜不透陆渊的心思,所以没有一个人敢随意开口。 陆渊也没有等待他们回答的意思,饮了口茶,继续自顾自说道:“这个问题我曾问过他,他是这样回答的:整日将圣贤之言挂在嘴边,却对苦苦求生的凡人不屑一顾,这样的修行路不入也罢。” 陆渊再次望向这百余名巡天使,询问道:“若我猜的不错,巡天使便是掌控这世间秩序之人吧?如此令人失望连凡人都不愿意入的仙路,是因何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形成,又因何而一直存在呢?” 此问一出,一众巡天使心下便明了了几分。 对方这是在问责! 雪是谁降的,又是因何而降的,在对方看来压根不重要。 无论是夫子的悲剧,还是对方不愿入仙道的理由,都是因巡天使而起! 因为他们是这天地秩序的掌控者! 一个连凡人都鄙夷的仙路在他们的掌控下诞生。 这便是过错。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众人都有些恍惚。 看向陆渊时竟好似看见了那高坐于九天之上的身影。 也只有那位才曾这样训诫过他们。 第21章 为何降雪? 恍惚之后,众人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前辈都心生敬意。 对方并非是为夫子一人鸣不平,而是为世间所有凡人、修为不足之辈以及平白受欺凌之生灵讨要一个公道。 巡天使拥有掌控世间的最大实权不假,可他们并非是古之帝王,一人高坐神位,便要万族生灵尽皆俯首称臣。 他们的职责是守护。 守天地之安宁,斩世间之邪祟,剑锋指向一切不平之事。 于世人而言,巡天使便是公道。 只是实权在握,人心难测。 世人的阿谀奉承、曲意逢迎,如附骨之蛆日夜相随。 很多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丢失了初心。 百余位巡天使纷纷低下了头。 无一人出声回应。 此时的沉默与之前不同,并非是惧怕这位前辈神秘莫测的修为,而是知晓自身过错,但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愧疚。 陆渊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品茶,似在等待着他们回应。 良久,还是芷云率先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禀前辈,此番过错确实是我等巡天使失职,还望前辈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陆渊却是摆了摆手。 “我对世事毫不关心,方才那番话只是向你们解释为何以暴力手段唤你们前来,你们无须向我承诺什么,降雪之人留下,其他人自行离去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多巡天使都是一脸愕然的面面相觑。 弯弯绕绕一大圈,到最后竟然什么要求都没有,让他们自行离去? 所以前辈说那番话的意义是什么?真的只是解释吗? 很多人陷入沉思,也有人想要离去,可见身旁众人并无动静,他们也不得不按捺住了想要离开的想法。 见众人迟迟不敢离去,陆渊又道:“怎么?真想留下来主持公道?还是在等我的补偿?”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明了,这位前辈确实是没有留下他们的想法。 于是百余位巡天使陆陆续续恭敬行礼告退。 大日接连划破长空,向四方天地散去。 不多时,原地只留下了四人。 芷云、瞿讳、之前对陆渊出手的提刀女子,以及头生双角的龙族。 陆渊再次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平静地开口询问道:“谁是降雪之人?” 瞿讳面色难看,却还是一步踏出。 陆渊微微颔首,而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而望向那个提刀的女子问道:“你为何不离去?” 女子动作利落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有眼无珠,竟不知死活对前辈出手,此刻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 “你不是愧疚,是怕我报复。”陆渊语气平淡地点出了女子未曾说出口的话。 被戳破心中忧虑的女子当即也不再隐藏自身想法,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干脆利落道:“是。” 对方突然强硬起来的姿态并没有让陆渊有丝毫怒意,他依旧是那副语气。 “我若要杀人,当场便杀了,不会等到日后。” 女子听后当即松了口气,再次拱手道:“多谢前辈宽宏,晚辈告辞。” 说完,她便身化大日离去。 伴日巡天拥有世间极速,心念一动便是斗转星移,顷刻间便能抵达心念所及之地,至于世人所见的大日,只是术法残留之影,这也是百余位巡天使能同时抵达此处的原因。 此术来自九天,对于需要坐镇广袤天地的巡天使而言,是最合适的遁术。 大日消散后,陆渊平静的目光转向那名头生双角的龙族男子。 “你又是为何不愿意离去。” 龙族男子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陆渊及陆渊身后的李陌念身上来回扫了几眼。 面露犹豫之色,迟迟不敢开口。 可陆渊却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直接开口道:“当下和将来,时光权柄只会有她一人掌握,你们龙族遗留的时光术法可以遗弃了,蕴含时光之力的血脉最好也直接剔除,凝练更为极致的真龙之身。” “是是是!多谢前辈提醒。” 虽然得到的回答让这位龙族男子极为失望,但他还是连忙道谢,而后化为大日离去。 至于他有没有将陆渊的话当真,又会不会依陆渊之言剔除体内的时光之力血脉,没人知道。 时光权柄从此以后只会由少女一人掌握,世间留存的一切时光之法再无半分作用,帝术也一样。 他并未在乎对方之前对自己的不敬,如实相告,世人之敬畏或是仇恨,对他而言都一样,毫无意义。 对方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当真,陆渊也不在乎。 接连送走两位巡天使后,在场的便只剩下十三年前降雪的瞿讳以及东洲新晋巡天使芷云仙子。 当触及到陆渊不带丝毫感情波澜的视线时,芷云忽而便想起了自己接任巡天使时,师父曾对她说的话。 ‘东洲巡天使大限将至,你代其职位,秉持本心行事,若能见到他,当属你的机缘,若见不到,便是天意如此。’ 她之前便一直疑惑,师父口中的‘他’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机缘比得上师父的亲自教导。 在见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的强大以及捉摸不透的行事风格后,她忽然有一种直觉:师父口中的‘他’就是眼前之人。 只是不知自己是否已经错过了师父口中的机缘。 “你呢?留下来是何缘由?” 陆渊平淡的话语传到芷云耳畔的瞬间,便让她从思索中回过了神。 她略作犹豫,还是恭敬行了一礼,道:“启禀前辈,晚辈是东洲新晋巡天使,此处地处东洲境内,一切事物都由晚辈管辖,既然上一任巡天使犯了错,晚辈自当留下来主持公道、” “公道?”陆渊动作缓慢的抿了一口茶,又从容地放下杯子,反问道:“若今日我没有令尔等心生恐惧的修为,亦或者我没有因夫子之事找你们,你能还能主持这个公道吗?” 芷云面色微微一滞,沉默片刻后她还是声音坚定道:“这一点还请前辈放心,就算从未发生今日之事,晚辈也必定会为枉死之人要回一个公道。” 陆渊再次为自己添茶,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瞿讳,继续反问道:“他不说,知晓此事的修士因不敢得罪于他也闭口不谈,枉死的人也无法开口,幸存的凡人又永不会与你产生交集,你该如何知道这件事?又要从何处讨要这人尽皆知却又都选择压在心底的公道?” 芷云未曾思索便给出了回应。 “世间之事必有痕迹,就算降雪之事晚辈暂时无法知晓,可这畸形的世道会亲口告诉晚辈答案。” 陆渊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又饮了一口杯中之茶,将目光转向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瞿讳。 “说说吧,为何降雪?” 第22章 惩戒 事到如今,瞿讳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本就大限将至,所剩寿命不过短短千年,没了便没了吧…… 他抬起头,苍老的面容看不出表情。 “为何降雪?我也记不清了,或许是因为突然想看雪了,或许是悟道中自行演化,又或许压根就没有理由,随手便降了。” 瞿讳的回答有些出乎芷云的意料。 她语气严肃道:“休要胡说,好好回答前辈的问题。” 瞿讳看了她一眼,竟是笑了起来。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记不清了。” “既然记不清,又如何知道雪是你降的?”芷云眉头皱起,反问道。 瞿讳则神色淡然。 “因为我是东洲巡天使,传道山方圆万里皆是凡人,任何进入此范围的修士都在我的监视之下,没人降过雪,所以只会是我做的。” “没有第二种可能?” “没有!”瞿讳回应得很干脆。 芷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陆渊未曾说过,但她能猜出来,那场六月飞雪必定造成了无数凡人家庭的支离破碎,酿成了数不尽的悲剧。 可制造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却连自己犯错的原因都不记得了…… 她莫名觉得有些荒诞。 却又不知道荒诞的是瞿讳还是其它什么。 李陌念对于瞿讳的说法也感到极为怪异。 她充满了不解,她已经找回了儿时的记忆,知晓自己的娘亲便是冻死在了大雪中,冻死在了送她前往传道山的路上。 之前师父的假死也让她明白了何谓仇恨。 于是她怒气冲冲质问道:“这么大事情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瞿讳看了少女一眼,沉默些许才开口道:“或许对很多人而言,尤其是凡人,六月飞雪确实是天大的事情,但与我而言,它确实是一件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小事,若不是今日被唤来此处,或许我直至死去的那一刻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降下过一场雪。” 少女眼眶又有些红了,她还是不依不饶道:“你肯定在撒谎!你怕被师父惩戒!” 瞿讳闻言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表情变化的陆渊。 他又笑了笑道:“我确实怕过,甚至在这位前辈开口询问之前,我都在怕,可如今不知为何,我忽然想通了,我的寿命本就不多,反正都是要死,多这千年少这千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 看着瞿讳这副样子,李陌念心中涌出一阵无名之火。 生平第一次有了憋屈的感觉。 可她不知道憋屈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直到这时陆渊才放下手中之茶,看向沉默的芷云,平静道:“看来这公道,你是给不了了。” 芷云闻言默然。 若是瞿讳记得这回事还好,无论对方是真心悔过还是毫不悔改,她都会施以惩戒。 可偏偏对方压根就不记得这回事,就算此刻斩杀对方也只会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心中郁郁之气不仅不能得以宣泄,反而会积压得更多。 陆渊也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 转而对身旁的李陌念道:“去拿一个新杯子过来。” “啊?” 少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在此时让她去拿杯子,总不会是请仇人喝茶吧? 然而她还是依言起身去拿杯子。 师父的要求她从来都不会拒绝。 陆渊从少女手中接过杯子,摆放在桌上,又提起茶壶向杯中倒了一些茶水。 “师父?您真要请他喝茶?”少女有些愕然道。 不止是她不理解师父的行为,站在门外的芷云和瞿讳二人同样是一头雾水。 陆渊并未理会他们,又将左手食指悬于倒满茶水的杯子上方。 在众人不解目光中,殷红的鲜血缓缓从指间渗出,没一会儿,一滴极为微小的血液便滴落在茶水中。 陆渊端起这杯染血之茶,缓步走到瞿讳身前,将茶递出。 “喝了它。” 瞿讳有些迷茫地接过了陆渊递出的杯子,那一滴极为微小的血液此时竟然将整杯茶水都浸染成了血红色,并且有极为诡异的气息隐藏在其中,他无法看透。 但他哪怕再傻也知道,这杯茶必定就是对方惩戒自己的手段。 虽然不知道这杯染了血的茶能会有什么恐怖的惩戒效果,但他还是直接举起杯子喝了下去。 对方的修为比他高太多太多,容不得他拒绝。 茶水入喉的瞬间,瞿讳便感觉到了不同。 只是这感觉与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入喉的茶水仿佛化为一道道暖流,刹那间便涌向四肢百骸,一阵酥麻之后,便是磅礴生机喷涌而出。 这生机仿佛源源不绝,他体内每一处都宛如不断喷发的火焰熔炉,磅礴生机不断滋润着他苍老的肉体与神魂。 他花白的头发开始变黑,充满褶皱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连绵不绝的力量从体内涌出,一道道圣纹在他身后浮现,他的力量在复苏!他的寿命在增加! 须臾之间,他已然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变成了自己年轻时最巅峰的样子。 就连本已经随寿命削减不断流逝本源力量的圣体也刹那间恢复到了最巅峰的时候。 这一幕完全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芷云满脸不可思议,李陌念震惊中带着些许不忿。 而最震惊的当属瞿讳本人了。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状况。 一个字:好! 好到他难以想象的那种,体内生机比他最巅峰时期还要强上何止亿万倍! 沧元圣体也全面复苏,神魂晶莹如玉,甚至有神光环绕,他的战力比之全盛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寿命亦增加到了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得到了永生! 而这一切竟只来源于眼前这位前辈极为微小的一滴血! “您?” 他猛然看向陆渊,目光中满是震惊。 陆渊知道他要说什么,却并不在意,依然一脸平静。 “如你所见,我的血有些特殊,仅仅只是这样些微的一小滴,便足以让任何人获得难以想象的生机与寿元。” 陆渊的强大与神秘再次震惊了瞿讳和芷云。 什么样的存在,仅凭一滴血便能做到如此? 要知道修士之寿元是有极限的,哪怕修为再高、天才地宝再多,也并不能增加多少寿元,每一个境界的极限寿元早已经被天道定死,哪怕是仙帝都无法打破这种束缚。 这种恐怖的效果他们闻所未闻。 不对! 瞿讳与芷云对视一眼,忽然想到了九天之上的那位。 那位的寿命就极为悠长,长到送走了二十余位仙帝。 难道说…… 两人再次看向陆渊时,目光再次产生了变化。 竟然觉得眼前之人或许不是他们有资格直视的。 李陌念也张大了小嘴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的这种能力她还是第一次知晓。 但另一件事更令她在意:师父明明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师姐还会老死?是师父的血不够了吗? 她至今仍然对师姐老死这件事耿耿于怀。 因为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跟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姐一样。 瞿讳震惊之后便是满脸不解。 情况跟他想的完全相反啊! 这位前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不是来对他施以惩戒的吗?为什么会赐给他如此大的机缘? 这可是世间修行者尽皆求而不得的长生啊! “您为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然而话说到一半便被陆渊平淡得话语打断了。 “我的血有些特殊,所以曾经有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可只要我不愿意,没人能从我体内取走一滴血,于是他们便想法设法折磨我,世间最恶毒的诅咒、酷刑我都经历过,酷刑过去了自然就过去了,可诅咒却不会,它们一直伴随着我,你猜这些诅咒藏在何处?” 瞿讳闻言便瞬间想到了什么,他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的杯子。 紧接着,他便感觉体内传来异样的感觉。 下一刻。 “呃呃……啊!!!!!” 凄厉得不成样子的吼声从他喉咙中钻出。 他宛如受到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整个人扭曲得不成人形。 伴随着血液进入他体内的,还有跟随了陆渊一生的诅咒。 这些诅咒不以杀人为目的,只为造就痛苦,从肉身到神魂,生不如死的痛苦! 陆渊挤出的那一小滴血液中所蕴含的诅咒,远远没有达到瞿讳能够承受的极限。 可却会让对方在刚刚的得到的漫长余生中永远摆脱不了这种痛苦。 “从今往后,你便跪在这里,回忆当年的降雪缘由,何时真正意识到了自身错误并且诚心悔过,何时便能得到解脱。” 陆渊平静开口。 第23章 此间事了 瞿讳完全瘫倒在地,完全恢复年轻的身体正以极其怪异的姿态扭曲着。 他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脑袋、脸庞、身体,鲜血不断涌出,却又在下一个刹那被体内的磅礴生机所愈合。 痛苦没有衰减分毫,反而好似越来越难以忍受。 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残忍一幕让一旁的芷云和李陌念都不忍直视。 芷云万万没想到陆渊会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折磨瞿讳,让其余生都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度过。 之前那位直接对他出手的巡天使,他都没有追究,也没有半分气愤情绪。 可为了一场六月飞雪,为了一众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枉死凡人,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陆渊转身看向满脸不忍的芷云仙子,平淡道:“你不是要主持公道吗?此后他便跪在这,不得离开此地半步,交由你看管。” 芷云看着不停哀嚎,连嗓子都哑了完全不成人形的瞿讳,目中不忍之色愈加浓郁。 给予对方近乎长生的寿命,却又赐下了永世无法摆脱的深入骨髓与神魂之痛。 这种惩戒手段未免也太恶毒了。 于是她向陆渊恭敬行了一礼,道:“瞿讳他虽然犯下了弥天大错,可毕竟曾是巡天使,坐镇东洲数万年,护这方天地永世安宁,居功甚伟,还望前辈宽宏。” 陆渊摇头。 “功是功,过是过,若人人都想着将功抵过,每一位巡天使一生都在守护世间,坐拥世上最大的功劳,岂不是可以无恶不作?你口中的公道又在何处?” “可他本心不坏,只是行事考虑或许没有那么周全。” “善在人心,恶亦在人心,不见本心之恶,又如何向善而行?这是那位夫子对善恶的认知,我觉得他比你们这些圣贤更懂何谓善恶,何谓公道。” 芷云闻言不再替瞿讳辩解,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虽然降雪只是瞿讳的无心之失,可毕竟造成了无数凡人的枉死。 而且此事无心,也侧面证实对方从未将凡人之命放在眼里。 护世间安宁者,竟视生命为无物,所做之事究竟是出于正义还是不得已的职责呢? 或许世间最大的恶,就是不知自身所做之事乃是恶事。 由此,万族生灵之间的矛盾源源不断,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每个人都不认为自己有错。 可前辈口中的公道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身为巡天该如何主持公道,又该如何才能还公道于天下? 芷云思索中,目中闪过明悟之色,可依旧有很多困惑。 陆渊没有再理会悟道中的芷云和扭成一团的瞿讳,他回到学堂内,向杯中斟满了茶壶中的最后一杯茶,走到夫子墓前从左到右缓缓倾倒而下。 “你不愿向天地彰显己道,我便将你的道讲给世人,那丫头有些悟性,你喜欢的世界会永远替你陪伴着女儿。” 李陌念就跟在师父身后,可她听不懂师父这句话的含义。 她依然在回想那位巡天使喝下浸染了师父一滴血的茶后生不如死的一幕。 血是师父的,血中有诅咒。 那师父呢?也在时刻受着与那位巡天使同样的痛苦吗? 李陌念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像。 她并不知晓诅咒的滋味,但从那个巡天使生不如死的模样不难推断出,必定是难以忍受的。 如果师父也时刻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不可能始终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 想到这,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师父平静的侧脸,忽然放下心来。 “走吧。”陆渊突兀开口道。 少女有些慌张的收回视线。 “啊?去哪?” “此间事了,该去赴约了。” 陆渊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缓步离去。 李陌念有些不舍的环视了一圈,连忙跟上。 “师父,您跟谁有约定?” “一个天赋比你还要高的孩子。” “那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孩。” “那就好……啊不是,我是说那你们有什么约定?” “我托他为我创下一门功法。” “啊?师父您还需要修炼别人的功法吗?” 陆渊没有再回应,少女也习惯了师父戛然而止的聊天方式,不再多问。 两人并肩,缓步消失在树林深处。 原地,瞿讳还在学堂外痛苦哀嚎,身躯扭成不合常理的角度,不断有伤口浮现,可下一刻便会完全自愈,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而芷云则完全陷入了悟道之中,她双眸紧闭静立于虚空中,未知的韵律以她为中心向外扩散,世间灵气开始自发汇聚于此,璀璨而夺目的光芒中,有模糊的画面飞速演化、闪烁。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不知多少个日夜后。 芷云骤然睁开了双眸,众生之像在她眸中一闪而逝。 莫名的气韵环绕着她。 “我还需要入世、印证。” 她轻声开口,所有异象顷刻间消失。 瞿讳目睹了这一切,纵然肉身与神魂之痛依旧没有半分缓解,他的眸中还是有了一丝震惊。 “呃、半、半步神王?” 他强忍着痛苦开口。 芷云颔首,她看向已经有些适应痛苦,身躯正常了些许的瞿讳。 “那位前辈说得不错,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而世人不可能人人都能得见本心,因而需要一样东西,有举世无双的力量惩戒罪恶,有洞彻一切的双眸明辨是非,有历经世事而不变之初心,有揽尽山河通晓古今之意志,断世间不公之案,斩一切罪恶之身。” “那……是什么?” “是道呀。” “这便是你欲证神王之道?” “不,是世人的公道。” “何谓公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 瞿讳一愣,而后便忍着痛苦大笑了起来。 “你想做神明?” 芷云却没有在意,只是摇了摇头道:“你确实该跪,不仅是为枉死之人,更是为巡天之名、为你心中之道。” 说完,她化为大日消失。 只有缥缈的话语自苍穹洒落。 “跪着,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破旧的学堂前,只留下了瞿讳一人。 无论是那位前辈还是芷云,都未曾留下术法拘禁于他。 他一边痛苦哀嚎,一边回忆着自己漫长的一生,回忆着心中之道。 过了很久很久,他还是强忍着肉身与神魂无穷无尽的痛苦,面向学堂跪了下来。 能被冠以巡天之名的,或许会做错事,但不可能会有一颗向恶之心。 这是芷云之前为他求情的原因,也是他此时自愿跪在此处的原因。 “叫什么叫!你吵到夫子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怒视着他,拾起一块硬邦邦的泥土便朝他砸来。 瞿讳没有躲,泥土砸在他身上,崩成几块,顺着沾满血的衣襟滑落。 瞿讳强忍住哀嚎,望向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童,艰难道:“你叫什么?” “我没有叫,是你在叫!” 男童稚嫩的脸庞做出凶恶之状,恶狠狠地看向他。 瞿讳无心理会,继续痛苦哀嚎。 啪! 又是一个土块砸来。 “你还叫!” 第24章 天路 瞿讳依旧没有搭理男童。 由内而外的蚀骨之痛让他痛不欲生,能维持跪着的姿势便已经是极限,又哪里来的闲心去理会这个小男孩。 见瞿讳一直不搭理自己,只是静静的跪着,男童更生气了。 他直接跑上前来推搡。 可不论他如何推,哪怕用尽了全身力气,下跪之人都毫无晃动,只是埋头,从牙缝中漏出几道压抑的哀嚎声。 “你快走!夫子他不喜欢别人喧哗!你打扰到他了!” 眼见男童一直固执的推搡大叫,瞿讳终于忍着剧痛开口了。 “他已经死了,听不到。” “死了也能听到,你快起开,去别处叫!” 可任凭男童再如何动作,瞿讳都一动不动,也不再开口,只是哀嚎。 直到男童没了力气,才愤愤不平的离去。 矮小瘦弱的身影在学堂内忙前忙后,将学堂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不知道从哪弄来几根细小的树枝点燃,插在夫子坟头。 做完这些他才拿出夫子留下的竹简,放声诵读了起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 口音虽然稚嫩,可声音却格外的大,似乎想以此盖过屋外之人的哀嚎。 看着男童刻意摇头晃脑的姿势,听着对方口中的圣贤之言,瞿讳的目光不知不觉发生了些许变化。 似乎年幼的自己也是如这般,生在一个落魄的小村庄,跟在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老夫子身后诵读圣贤之书。 活了数十万年,这些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 他忘了当初诵读的圣贤书究竟讲了些什么,也忘了那位老夫子的音容样貌,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又有没有过挚爱、遭没遭遇过刻骨的仇恨、经没经历过极致的喜悦…… 数十万年该是凡人多少个波澜壮阔的一生啊…… 而他的一生实在是太悠久了,久到他连自己丢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刻回首往昔,脑海中的记忆除了立于苍穹定人生死之外便是修法修道修术、战人战妖战魔。 或许他也曾是个碌碌无为的凡人,听闻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道理。 可当自己真正站在世间最顶端,朝菌与蟪蛄不再是他而是天下人的时候,当初明悟的道理便全都变了味。 昔日仰观宇宙之大的谦卑,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坐看井底之蛙的自大,以至于凡人在他眼中都与水中蜉蝣无异,是生是死,皆不再入他之眼。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有些理解了那位前辈为何惩戒于他。 体内痛苦未曾削减半分,可他嘴角却带上了一抹微笑,略带苦意。 …… 陆渊与李陌念二人还是如凡人一般,一步一个脚印。 “师父,我们真的不能飞吗?这样走很费时间的呀!” 李陌念心心念念的都是提升自己的修为,增加寿命,这样步行,在她看来实在是太浪费光阴了。 陆渊还是如之前一般回道:“我不会飞。” 少女对于这句话却是信不了半点。 这应该是师父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谎话,虽然她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她偏过头看着师父平静的侧脸,笑道:“那我带您飞好了!这样也不会踩到花花草草啊!” “本就漫无目的,你想往哪儿飞?” “您不是说要去赴约吗?不去了?” “我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也不知晓他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我可以用师父您教的传音术找啊!啊不对!那个术法太暴力了,师父您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寻人术法吧?” 陆渊扭过头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 “修行之路是有尽头的,而你可以轻易登顶,无须急于一时,慢下来,你会发现很多美好的东西。” “美好的东西?” 少女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视线最终还是落在师父平静脸庞上。 她又往师父身旁靠近了些许,笑道:“师父说的对!” 陆渊收回了看向少女的视线,淡淡道:“你会错意了。” 少女却是小脑袋微微上扬。 “您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错意了?” “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 少女闻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没有感觉到什么,又凝聚出了一团纯净的水流,借着阳光仔细看着水流中自己绝美的脸庞。 观察良久后她才疑惑道:“没有字啊?” “看来夫子也没能治好你的蠢笨。” 少女看了一眼师父的侧脸,嘴角勾起喜悦的弧度。 “笨也算病吗?为何要治?” 陆渊不再理会卖弄小心思的少女。 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没有因他的冷漠而消失,反而愈加灿烂。 在回溯时光中弥补了情感缺失的她,已然与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比如胆子,从未这么大过。 不知不觉间,她又往师父身边靠近了几分,行走时,两人的肩膀会不时触碰在一起,刹那便又分开。 少女心中不再有任何焦急的情绪,反而希望时光能过的更慢一些。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动作中,乐此不疲。 不知天上的星斗与日月轮换了几次,空中云层被吹散了几波,二人眼前的景象终于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高耸入云的空中阁楼、凌空飞渡的漫天身影、长相怪异的灵兽、异象环绕的花草灵植…… 一切都与少女曾经见过的大不一样。 当然最为瞩目的,还是那条从天而降的道路。 光华万丈,璀璨夺目。 瑞兽之影环绕,七彩霞光漫天。 少女美眸中尽是惊艳。 “师父,这是什么啊?” 陆渊也看到了这条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天路。 他平静道:“一条路。” 少女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这路如此漂亮,为什么没人踏上去,是不舍得吗?” “此路并非为他们所开。” “那是为谁开的?” 第25章 天道金榜 天枢城,乃是距离传道山最近的仙道之城,与之相距正好一万零一里。 因为传道山的传承万族生灵皆可得之。 所以世间无数宗门的新晋弟子,以及为前者引路的各宗前辈,时常便会出没于这座距离传道山最近的仙道之城。 许是天下英才尽皆来过此处,天道金榜也在此地应运而生。 所谓天道金榜,乃是天道意志按照当世万族生灵之天资自行排列之榜单。 不论修为、不论年龄,只论修行之天资。 榜单共有席位一千。 每一个入榜的生灵都是得到天道认可的天资盖世之辈。 凡入榜者,若不夭折,必定可入圣贤,世称圣子、圣女。 榜单前百者,有神王之姿,世称神子、神女。 而榜单前十者,则被世人称为帝子或帝女,意为仙帝候选人。 虽当世无仙帝,可下一任仙帝必定是在天道金榜前十之中产生。 无数岁月下来,从无例外。 之所以是前十而非只是第一,是考虑到了后天机遇以及个人悟性,这两者并不在天道金牌放榜的参考条件中,却又极为重要。 天道金榜每百年放榜一次,虽然名次变数颇小,可每次都能引来无数修行者的围观。 而如今,距离上一次放榜恰好已经过去了百年。 天道金榜将在今天再次放榜。 因此无数修行者已经提前来到了放榜地:天枢城的正中心。 天枢城的正中心是一块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古碑,占地甚至比世间第一禁地传道山还要大,其碑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据说直入九重天上。 与其说其是碑,倒不如说它是撑天之柱。 只是这柱子平常并不会显现,唯有在天道金榜放榜之时才会从另一个世界显化而出。 离放榜还有些时间,可天枢城中心除已经围满了修士,从地面到苍穹,密密麻麻全是外貌各异的万族生灵。 这一次来观榜之人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 除了天枢城之内的这些人,还有无数强者虽然并未来此,却有一缕缕神念隔山跨海而来密切关注此地。 只因近来修仙界发生的大事着实有些多。 前有仙帝虚影现世,天剑院弟子叶清雪获得完整仙帝传承;后有天路降临,瑞兽之影环绕,大道之音齐鸣,却无一人能够踏足;前些日子又出现了百日凌空之盛景,世间百余位巡天使尽皆化身大日前往传道山,至今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个问题:大世将至! 他们这一辈中,或许便藏着下一位仙帝。 天下大势都在为未来仙帝而动。 大世之争,争的是修为战力,更是心中大道。 当世无仙帝,所以世人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大道之争。 只是知晓,当仙帝证道之时,便是大世终结、盛世开启之时。 虽然大多数修士都知道此次大世之争注定只是少数天命之人的舞台,与他们毫无干系,却也为此心潮澎湃、情难自禁。 哪怕做不成那弄潮之人,在后人眼中,他们也是历史的见证者! “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大喊,众人纷纷聚精会神望向天枢城上空。 一尊遮天蔽日的石碑虚影正由虚向实,从未知的时空映照至现世。 不知年代的古老而磅礴的气息弥漫而开,刹那间,众人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不知是何年岁的悠远时代。 当然,只是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石碑完全凝聚成实体,其上无数古老的文字符文与道痕清晰可见,只是这些都太过古老,无人能看懂。 下一刻,刺目的金光从石碑中涌出,化为一颗颗如蝌蚪般自由游动的金色符文,这些符文开始以莫名的规律迅速组合在一起,一行行当世之人看得懂的文字缓缓显现。 ‘天道金榜——世间修行者天资榜’ 伴随着这一行鎏金大字浮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凝神等待着榜单内容。 没一会儿,金色符文疯狂闪烁起来,一行又一行金色小字在石碑之上浮现,由下到上。 ‘榜一千:连虹,二十一万九千六百三十一岁,修为圣贤,先天同光圣体’ 最下方一行字出现的瞬间,便在一众修士中引起阵阵骚动。 原因无他,连虹百年之前放榜时就在九百五十名了。 他的排名掉了五十,刨去榜上百年之内夭折之人,说明这百年出生之人,只有不到五十位天资卓绝者之辈进入天道金榜。 这与他们猜测中的大世之争完全不符。 所谓大世之争,除了仙帝候选人之外,天资卓绝者也应当是史上最多,如此方可百家争鸣、各证己道。 难道真是他们弄错了? 虽然有些失望,但众人还是耐心看了下去。 古碑之上的金光闪烁得愈发快,一行行金色文字由下向上迅速浮现。 ‘榜九百九十九:颜岱,八千七百六十二岁,修为登仙,……’ ‘榜九百九十八:万俟玉莹,……’ ‘榜九百九十七:……’ 字迹浮现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便进入了五百名以内。 五百、三百、一百…… 进入百名以后,金色字迹浮现的速度便陡然慢了下来。 众人的心绪也随之越来越紧张。 百名以内,都有神王之姿,要知道巡天使也才圣贤修为啊,就是帝术多得过分,战力无双,一般神王都不敢与他们硬碰。 可不管怎样,那都是神王啊! 已经放出来的榜单中,他们见到了不少新名字,但五十个新名额还有一些。 剩下的可能就在这些神王之中。 而且叶清雪的名字还没出现,那可是获得了完整帝术传承之人。 ‘榜一百:顾长风,天剑院弟子,两千零三十六岁,修为化灵,有先天星河剑意伴生,剑意浸入神魂,为天生剑道奇才,两千年前于传道山获得帝术·万化剑诀,因帝术剑意与自身不合,致其剑心蒙尘,修为进境缓慢,近日获得仙缘,念头已有通达之意,明确心中之道,剑心即将复苏。’ 从百名开始,天道金榜显示的信息逐渐多了起来。 可第一百名刚出,不少人便傻了。 “什么?顾长风?!” “我记得此人,当年直接跻身天道金榜三百余名,震动一时,可自从获得帝术传承后,修为进境一落千丈,自此再也没入过天道金榜。” “见过掉出金榜的,没见过还能杀回来的,还越杀越前!” “什么仙缘能直接冲到天道金榜一百名啊?若他不像之前一般出现意外,未来妥妥的神王啊!” “这什么路数?下次再来个仙缘,他岂不是要干到前十?未来仙帝?” “怪哉!怪哉!” 天道金榜还在继续放出,可众人议论的焦点依然没有完全从顾长风身上移开。 毕竟重新杀会天道金榜的例子太少了。 因为天资是固定的,就算仙缘再深厚,也很难改变天定的部分,倒是因各种意外丢失了天资的情况比较多。 直到天道金榜放到第十一时,众人才将注意力从顾长风身上完全收回。 并不是因为前十就要揭晓了,而是金榜第十一,是彻头彻尾的新人!而且非常古怪! ‘榜十一,狗蛋……’ 第26章 榜二李陌念 ‘榜十一:狗蛋,六岁零七个月,尚未入仙途。其自幼父母双亡,因不知晓自身姓名,便以村中之人为他取的外号为名,本该一生潦倒,却得遇村中夫子悉心教导、继承夫子之文心,又因一场仙缘,有幸铭记下永世无法使用的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虽修行资质愚钝,可其人犹如池中金鳞,只待风云至,一朝化真龙。’ 榜十一出现的瞬间,这方天地刹时间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天道金榜上的每一个字。 任何一个字单独拿出来他们都认识,可这些字放在一起他们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天道金榜——世间修行者天资榜? 什么叫榜十一? 资质愚钝可还行? 村中夫子?文心? 村中凡人的文心能有什么用? 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确实有些震惊到世人,可前面加了个永世无法使用,那铭记下这道术法的意义是什么?又为什么会被写在金榜上? 最关键的是,就这些,怎么就能得出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的结论? 天道金榜莫不是坏了? 要知道金榜十一可是实打实的神王之姿啊!再努力一点,仙帝也不是不可能! 这莫名其妙的榜十一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但凡见榜之人都产生了极大的困惑。 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场面比之前讨论顾长风一事可热闹太多了! 大部分人或在质疑或在啧啧称奇,小部分人已经吩咐门下弟子开始着手寻找狗蛋了,再怎么样都是天道金榜排的,不管是真是假,先收入门下再说。 只有极少一些人想得很深入。 无数岁月来,天道金榜从未出过意外,凡是上榜之人,必定有配得上天道金榜的天资。 唯独这个狗蛋上得很蹊跷,金榜直接写明对方资质愚钝,却又很突兀的加了一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作为结语。 这中间似乎有什么重要信息遗漏了。 还是说所谓的文心和逆转时光与命运之法这两者另有说法? 无人能猜到答案。 很快,天道金榜前十也缓缓展现在世人面前。 众人当即收敛心神,认真看向榜单,剩下的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仙帝候选人,真正的天资绝顶之人。 ‘榜十:时继道,天运王朝神皇,一百三十九万七千六百三十一岁,修为神王,上古大能转世,其出生时,九天星辰为其闪耀,有星运为其灌顶,有星光凝九天星芒神剑护其周全,其肉身为先天太虚星斗圣体,其神魂历经九世而不灭,掌有推演帝术,通世事、晓古今,手握周天星斗之大气运,其神国内蕴无穷星斗,每一颗星斗都是一方世界,每一方世界都有生命演化,各自独立,又自成体系。’ 看到榜十,众人的双眼中难掩激动。 “每次看到神王都让我心神战栗!” “时神王之前可是第八来着,如今居然掉到第十了?” “说明至少有两名新的仙帝候选者!” “得到完整仙帝传承的叶清雪必定算一个,那另一个呢?” “不急不急,慢慢看。” 所有人都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看着石碑慢慢放榜。 当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时,他们愈发激动。 往日的金榜前十此时已经几乎全部现身,而金榜才放到第五。 这预示着新人的排名很高! 终于。 ‘榜四:叶清雪,天剑院弟子,二十二岁,本体资质尚可,一番仙缘之下,获得了完整的仙帝传承,帝术数不胜数,而今以世间极寒之气炼至清至纯之心,虽无先天圣体,可修行资质已然在帝术的作用下飞速提升,又因其掌握的帝术重生、转世、延寿之法众多,因而可以多次携带完整记忆与修为转世,每一世都能横跨多个仙帝时代。’ 叶清雪的排名没让大家感到意外,毕竟那是完整的仙帝传承。 让大家意外的是她所获得的仙帝传承似乎跟他们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看来看去,好像也就能活得久一点? 如果只是这样,能排第四吗? 与排在前十的其它人相比,叶清雪的介绍就显得过于寒酸,很多人都开始质疑起天道金榜的排名。 就在众人议论之际,古碑金光闪烁,第三名已经出现。 ‘榜三:芷云,九天亲传弟子,三千四百八十一岁,修为半步神王,身具世间五大顶级圣体,五大圣体相辅相成,造就无上肉身,其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自行演化术法,圣贤法溶于血脉,神王法刻于筋骨,帝术铭于神魂;近日获得仙缘,明悟心中之道,其道浩然博大,可证仙帝。’ “我说在第七没看到芷云仙子,原来是提升到第三了?” “嘶!她数百年前才踏入圣贤不久,如今居然已经半步神王了?” “岂止,她的道得到天道认可,直言其可证仙帝。” “仙缘!又是仙缘!可恶的仙缘到底是何物?为何我修行一生从未遇见?” “榜三就已经确定能证仙帝了,那榜二呢?” 在众人的期待下,没过多久,榜二也揭开了神秘面纱。 ‘榜二:李陌念……’ 第27章 天路消失 见到榜二名字的一瞬间,众人心中就是一震。 原因无它,新名字,没见过! 这是一个百年之内出生的,在天道眼中比可证仙帝的芷云仙子天资还要高的惊世天才! 众人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仔细看着一点一点显现而出的榜二信息。 ‘榜二:李陌念,十六岁,修为半步登仙。自三岁起与师父在山中修行,因无修行之姿,师父为其打造鸿蒙圣体,传下基础练气诀;下山后,得师父传授第一式术法:落墨,此法超脱世间,一法可改天下事。’ 与其它人长篇大论的介绍不同,榜二的介绍少得可怜,但若是细究下去,似乎处处是重点。 修行短短十三载,便已然半步登仙! 如此速度自古未闻! 最关键的是天道金榜的原话:‘因无修行之姿,师父为其打造鸿蒙圣体’。 什么叫无修行之姿? 什么叫打造圣体? 怎么就打造到天道金榜第二了? 鸿蒙圣体世人从未听闻过。 但鸿蒙二字他们还是有所了解的。 鸿蒙形容的是天地未开、混沌未现之前的景象。 无人知晓那到底该是怎样的景象,因为天地在混沌中孕育,而混沌于鸿蒙中诞生。 就连仙帝都走不出混沌,世人又如何能真正理解鸿蒙呢? 结果这李陌念的师父直接就打造了一个天道认可的鸿蒙圣体? 你连鸿蒙圣体都弄出来了,为什么只传给徒弟基础练气诀? 是怕她修行速度太快吗? 可即便是基础基础练气诀,李陌念还是仅仅修炼十三年就半步登仙了! 就算是天道金榜第三的芷云踏入登仙之境也用了数百年时间啊! “此人……的师父究竟是何人?” “这样的师父哪里有?老夫要拜师!” “落墨又是何法?竟让天道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一法可改天下事?” “这天道金榜究竟是为这个李陌念排的还是为她师父排的?” “第一次见把一个毫无修行之姿的凡人硬生生拉到天道金榜第二的。” “不,不是第二,是第一。” “对对对!差点忘了,第一的席位亘古未变,也从不参与大世之争。” 注视着天道金榜的世间修士一时间激动万分。 很多初入仙路不久的修士,听到关于天道金榜第一的言论后满脸疑惑的看向即将揭晓的天道金榜榜首。 亘古未变?这是活了多久?长生者? 在众人对榜二热烈的讨论声中,榜首悄然浮现。 ‘榜首:九天,寿元不详,修为不详,古今第一奇才,有万法不侵之身,双眸可看透拆分世间一切法,术法天赋前不见古人,一念生则帝术成,此时正在为人开创一法。’ 榜首的出现反而没有多少人关注,因为自古以来榜首从未出现过变化。 一个字都没变过。 虽然从未见过九天,但世人清楚,九天就是高坐于九重天之上的那位。 或许他本不是这个名字,叫得多了便是了。 曾经世人也好奇过,究竟是怎样的法才能难住这个古今第一术法奇才,所谓的法又是为谁所创。 可注定的不到答案的疑虑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了了之。 如今大家只把天道金榜的榜一当做背景板。 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榜二的李陌念。 确切来说是李陌念的师父。 甚至已经有人怀疑李陌念是九天的弟子。 可九天一直坐镇于九重天之上,日月星辰环绕之地,并非住在山中。 而且九天的弟子并非秘密,一个时代只会收一个弟子。 上一个弟子是世间最后一位仙帝:浮生大帝。 当世弟子正是天道金榜排行第三的芷云仙子。 且关于芷云仙子的介绍中直接提及了其为九天之徒。 若李陌念也是九天的弟子,应当也一并言明才对。 由此,很多修士都产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 或许九天并非世间最神秘之人,也并非唯一一个长生者。 有长生者隐于世间,连天道都无法感知到对方,或许比九天的修为更为恐怖! 天道金榜一出,九天十地都陷入震动之中。 不仅是为力压芷云的绝世天才,更是为对方的师父! 尤其是亲眼目睹天道金榜之人,无论修为高低,尽在议论此事。 无人注意到,原本浮现在每个人眼前却又无法踏足的天路,已然逐渐虚化,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将消失。 天路之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男子一身普通长袍,面容平凡,望着前方虚空,眼神平静。 女子虽也是一袭简单白裙,却难以掩盖其绝世风姿,如真正的天上飞仙莅临凡尘,眉心一点朱砂痣让这仙多了些许娇柔妩媚之意。 两人正是踏上天路的陆渊与李陌念。 自两人涉足天路之后,脚下之路便仿若活过来一般,自行托举二人向上,瑞泽之影在两人周身环绕,七彩霞光如迎宾仙子,为二人铺开前路。 李陌念满脸新奇伸手碰了碰瑞泽之影,本该虚幻的影子在接触到她柔嫩的玉手时竟露主动拱了拱脑袋,如享受着主人轻抚的爱宠。 之间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李陌念极为惊奇,她不停逗弄着这些麒麟凤凰之影,乐此不疲。 “师父,它们是什么啊?好可爱!” “天地瑞兽之影,是世间祥瑞的化身,只对身具大气运之人亲近,而今是被人以术法引来此地。”陆渊并未在乎环绕在身旁的瑞兽之影,眼神平静地为少女解释。 “术法?我也想学,师父你可以教我吗?”少女的关注点有些奇怪,她看向师父的目光带着期盼之色。 陆渊摇头。 “此等无用之术你日后可以自行领悟。” 少女有些失望,又摸了摸主动蹭了过来的麒麟之首,道:“怎么会无用呢?这术法如此好看,它们又如此可爱。” 陆渊并未再回应。 李陌念也不在意,嘴角带笑,不停逗弄着身旁的瑞泽之影。 没一会儿她便看到了天路之下古朴而庞大的石碑,以及聚拢在石碑旁的众多修士。 “师父,他们在干什么呀?” “观看世间修行者天资排行。” “每个人的天资都有吗?” “只有天资最高的一千人。” 陆渊平淡的话让少女产生了兴趣,她一直跟着师父修行,对自己的天资不甚了解,也从未了解过世间之人的天资。 “师父,我们也去看看吧?” 陆渊直接拒绝了。 “没什么可看的,你排第二,我们将见之人排第一。” “啊?我天资这么高吗?那师父你呢?你排第几?” “倒数第一。” 少女闻言却是满脸不信。 一会说自己不会飞,一会说自己天资世间倒数第一。 她虽然笨了点,但是一点儿也不傻的好吧! 只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她也没有多问,转身继续逗弄身旁的瑞兽之影。 就算是撒谎,师父一定也有自己的道理。 古碑前,众多修士依旧对天道金榜排名一事议论纷纷。 这时不知是谁来了一句:“天路怎么不见了?” 他这一嗓子提醒了众人。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浮现他们眼前的天路完全消失了。 “嘿!还真是!” “我的神念一直笼罩四方,怎么没能发现天路是何时消失的?” “对啊!为何如此奇怪?像是被人屏蔽了感知一般!” “有什么奇怪的,天路乃是九天所降,他若不想让人知道,便谁也发觉不了。” “也是。” “不对!不对不对!听闻这天路是为迎宾而开,天路消失,是不是意味着宾客已至?!” 一位中年修士好似发现了大秘密般,整个人忽然极为激动。 经他这一提醒另一人也恍然大悟起来。 “哎呦!我怎么没想到呢!能让九天以此礼节相迎之人怎么会是普通人呢!你们说九天所迎接的宾客会不会就是……” 说着他便看向了天道金榜榜二的位置。 他口中的宾客可能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修仙者也是人,有猎奇之心理所当然。 于是乎,虽然不知猜想是否正确,但今日之事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在世间流传而开。 很多人只当这是个奇闻轶事,却没人知道这个猜测已然接触到了真相。 第28章 长生血 陆渊与李陌念二人在天路的托举中一路向上。 穿越翻涌的云层、掠过无尽星海,最终停在一座恢弘的神殿前。 神殿下有一苍老的身影,似乎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陆渊的瞬间,他直接双膝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表,发出闷响。 “您终于来了。”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看着老者。 她记得师父说约定之人是个男孩,男孩有这么老吗? 陆渊看着跪伏的老者,面色依然毫无变化。 “当初你向我下跪时,我便说过礼节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而今你也活了这么久,理当明白了我心中所想,无须如此。” 老者起身,浑浊而深邃的双目中有些许感慨之色。 “是啊,借助您一滴长生血活过了如此悠久的岁月,才明白了一丝您的感受。” 活得太久了,名、利、权,这些世人所看重的东西反而成了最无所谓之物。 当任何事、任何物都不能引起自身情绪波澜的时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陆渊让他所创之法便与此有关。 李陌念捕捉到了关键。 一滴长生血? 她想起了喝下师父一滴血后痛不欲生的巡天使。 师父的血能延寿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叫长生血也并无不妥。 只是不知道诅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老者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诅咒后痛不欲生的样子。 少女并未在这一点上多想。 “可有眉目?”陆渊语气平淡地向老者询问道。 老者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些许自傲道:“尚有弊端,但姑且也算是成了。” 闻言,陆渊从始至终都极为平静的目光终于产生了些许波澜。 “我找过很多人,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 老者看了看陆渊身旁的少女,并未接话,只是笑了笑道:“他们未能迈出的临门一脚我替他们迈了而已,先请进吧。”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缓步迈入神殿。 李陌念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神殿仿佛只是一道门,踏门而入后并非身在屋内,而是到了另一方天地,很大很大,完全超出了少女的想象。 这里有山、有水、有郁郁葱葱的古木灵植,也有随处可见的珍奇灵兽。 少女甚至看见了天路上抚摸的瑞兽之影,只是这里的瑞兽并非是虚影,而是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 这里的一切都让少女很是喜欢,唯独不喜欢的是头顶的天穹。 天穹之上能看到很多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星辰,有的星辰甚至比太阳和月亮还要大,仿佛真的挂在头顶之上,星辰的怪异纹路清晰可见。 这些星辰虽然都散发着各异的光芒,有些星辰的光芒甚至远比太阳更加耀眼,可它们光芒却并不能照亮虚空,星辰与星辰之间的幽暗更加凸显,使得原本美丽的夜空显得更加深邃,让人有置身寰宇之中无处依凭的空虚之感。 或许是看出了李陌念对于头顶星空的些许排斥之感。 老者挥袖之下,所有星辰便都消失不见,天空变得湛蓝,白云簇拥,阳光洒向天地,所见之景与少女记忆中的天空并无差别。 做完这些后,老者领着二人来到一处山水别院。 他对陆渊道:“我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准备,你们先在此处住下吧,不会太久。” 陆渊颔首。 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等待了多么悠久的岁月,再等一些时间不算什么。 待老者走后,李陌念才一脸疑惑地问道:“师父,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事?我怎么听不懂?” “我让他为我创下一门功法。” “师父您这么厉害,还需要别人的功法吗?” “这个功法很特殊。” “有什么特殊的?” 陆渊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我是长生者,这个功法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他从未将这个当做秘密,只是少女一直都未曾问过他。 李陌念下意识点头,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了不对。 “可师父您不是说这个世上不存在长生吗?就算仙路走到尽头也还是会死,就连天地亦有寿命!” 陆渊颔首。 “没错,但我是一个异类,我生来便长生不死。” 李陌念闻言有些懵,而后便有些激动道:“真的吗!那师父您是不是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是。” 少女闻言露出笑颜,为师父的强大而感到由衷的开心,可笑了一会儿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又想到了师父曾给她说过的师姐。 师姐是老死的。 她曾以为是师姐的修为不够才会如此。 现在看来,这与修为完全无关。 就算她再努力修行,最终也只会跟师姐一样。 她心中开始有恐慌的情绪酝酿。 她不想离开师父,一点也不想! 于是她抓住了师父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师父,我想喝你的血。” 她记得师父在惩戒巡天使时说过的话,师父的血可以延寿,延很多很多那种,直接让一个将死之人恢复到了最年轻的时候。 刚刚那个老者应该也喝过了。 所以她也产生了这样大胆的想法。 陆渊回过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少女。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9章 长生的代价 李陌念连连点头。 “我知道。” “你想长生?” “我想永远陪着师父。” 少女眼神极为真诚,可陆渊望向她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半分情绪波澜。 “饮下我体内之血的人很多,可最终这些人都会哀求我收回长生血,无一例外。” “是因为痛吗?师父你放心,我不怕痛的!” 少女立即想到了那饮下师父一滴血后生不如死的巡天使,可她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陆渊依旧微微摇头。 “刚开始,你会觉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即死去,慢慢的,你会发觉,痛苦虽然还在,但已然难以感知,直至有一天,你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少女有些疑惑道:“感受不到疼痛不是好事吗?” “痛苦从未消失,只是你习惯了,喜悦、期待、爱慕、悲伤、仇恨、羡慕、嫉妒……在无尽的岁月中,你将无数次经历人的所有情感,终有一日,这些情感也会如痛苦一般,被你所习惯。” “习惯?” “逢人遭受欺凌,你本该义愤填膺;得遇心中所爱,你本该欢欣雀跃;亲近之人殒命,你本该悲痛欲绝;一剑斩尽天下敌,你本该豪气万丈;遭世间众生唾骂诋毁,你本该心生落寞……可,这些情绪你都不会再有,余生无论再遇何人、何事,你都只会如现在的我一般,心如死水,这便是长生的代价。” 陆渊说话时,还是如往常一般看着少女,目光平静。 可不知为何,少女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再看向师父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时,却有了与以往都不同的感受。 她有一种直觉。 师父不是在说她的将来,而是自己的过往。 师父也遇到过心中所爱、经历过亲近之人殒命、一剑斩杀过天下之敌,也曾被世人唾骂诋毁…… 可此时的师父,眼神是那么平静,像是从未经历过这些一般。 或许,一直以来藏在师父眼底的根本就不是平静,而是死寂…… 李陌念觉得心中乱乱的,师父说的这些话,有些她听懂了,有些却还是无法理解。 她只觉得,师父其实很可怜。 她眼眶微微泛红,有些心疼的抓住了师父的衣袖。 “师父,如此长的岁月,你都是如此过来的吗?你一定很孤独吧?” 自从回溯时光之后,少女对师父的称呼不知为何就从‘你’变成了‘您’,而今又不知为何变了回来。 陆渊抽回衣袖,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是如此过来的,但并无孤独之感,因为孤独也如那些情绪一样,早已离我远去。” 明明师父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可却让少女心中的同情与心疼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想到了在时光长河中见到的那个身影。 当时便觉得对方某些东西与师父很像,但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像是孤独,但又似是而非。 而今她完全明白了,那就是孤独,只不过这种孤独只存在于旁人眼里,无论是时光长河中的那位还是师父,都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情感,猛地扎入师父怀里,双手紧紧环绕在师父腰部。 带着哭腔道:“一定有办法让师父恢复正常情感的吧?我不希望师父每日都过着那种日子!” 陆渊缓缓推开少女。 自从在学堂回溯了时光之后,她胆子确实变大了很多,说抱就抱上了。 坚决阻止了对方想再次抱上来的企图后,陆渊才平静道:“我让他所创之法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少女闻言心中悲伤尽去,满是惊喜之色的美眸仍挂着一些晶莹。 她知晓师父口中的‘他’就是方才离去的老者。 而对方与师父的对话她一直听在耳中。 于是她满是欣喜道:“那师父你马上就能变成正常人了!不用再受长生之苦!” 陆渊对此并未回应。 重新获得正常人的情感这件事本就是情感的一种。 他早已没了情感,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恢复常人的情感,又怎么可能执着于这件事。 他口中的解决是一劳永逸。 要的是能杀死自己的法。 彻底死亡也好、永久沉眠也罢,都比恢复正常人的情感要来的彻底。 他的长生不仅仅是长生,更是无敌。 而这两者皆不由他掌控。 他被迫活了无数岁月,也一直未曾找到杀死自己的方法。 仙帝不行,仙帝之上不行,混沌亦不行。 他曾无数次见过天地倾覆,世间一切都被混沌侵蚀分解,也无数次在混沌中见证新天地的孕育,万物生灵重新演化。 天地与混沌相互转化,犹如永无止境的轮回。 而他则被永远困于轮回之中。 活着很累,他早已经没了累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该死了。 而这些,他并不打算告诉少女。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陆渊抽回一直被少女紧紧攥在手心的衣袖,缓步向老者为他们准备的山水别院走去。 ‘新家?我们?’ 李陌念在心底反复重复这两个词,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 直到师父走远她才着急忙慌追了上去。 “师父,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吗?” “没错。” “可是那个老人家说不会太久。” “他口中的不会太久与你口中的很久是一个意思。” “啊?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只活了十六年,而他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 “真的吗?那他到底活了多少年?” “不知道,从未数过。” “那师父你呢?也是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吗?” “更早。” “更早是多早?” 陆渊并未再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直接在院中以不知名玉石打造的莹白石桌旁坐下。 桌上摆放着很多灵果、一壶酒、以及几盏酒樽,显然是老者提前备好的。 陆渊直接拿起酒壶和酒樽,自斟自酌。 见师父不搭理自己,少女也紧挨着师父坐下,拿起一个酒樽摆放到师父身前。 “师父,我也想喝!”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为她倒满。 少女捧起酒樽,轻轻抿了一口。 酒水入喉的瞬间,她精致的五官就挤成一团,半天才缓过来,苦着小脸道:“师父这是什么呀?好难喝!” “酒。” 少女将酒樽推到师父身前。 “师父你喝吧,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爹爹的茶好喝一些。” 陆渊看了看少女递过来的酒樽,道:“夫子还教会了你勤俭持家?” 少女连连点头,带着些许自满的语气道:“那是,爹爹教我的可多了,师父你快喝,别浪费!” 陆渊没有多说什么,拿过少女的酒樽一饮而尽。 看着自己残留的些许唇印被师父的薄唇所覆盖,少女嘴角微微勾起,粉颊浮现出了些许红晕。 不知是羞的还是酒劲所致。 陆渊放下酒樽的瞬间,她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又假意抿了抿嘴道:“哎呀,方才喝得太少,忘了这酒是什么味道了,师父你再让我尝一口!” 说完,不等师父说话她便一把夺过了那属于师父的酒樽,找准位置抿了一大口,精致的五官再次扭曲。 陆渊拿过她手中的酒樽,平静道:“尝出来了?” 少女眼神有些闪躲道:“嗯,尝、尝出来了。” “这次喜欢吗?”陆渊看着少女闪躲的美眸继续追问。 “喜欢……啊不!不喜……不对不对!……” 少女面色更红,心慌意乱,不敢看向师父,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师父看穿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短暂的手足无措后竟然掩面逃离了这里。 “师父你继续喝,我去打扫一下新家。” 看来回溯时光中的夫子连儿女情长这等事都讲给自家女儿了。 陆渊的视线并未追逐少女逃离的身影,他拿回酒樽,望着院前秀丽的山水,继续自斟自酌。 第30章 喜乐安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眨眼间便是数月过去。 期间老者并未到来,如同人间蒸发。 陆渊则一直坐于院前饮酒。 无论是酒壶还是盛着灵果的托盘,都被施以了空间之法,酒倒之不尽,灵果亦食之不完。 与木头人似的陆渊相比,李陌念则显得跳脱许多。 她整日忙前忙后,在院子前的灵田中种满了不知从哪寻来的花,煞是好看。 还经常走出院子,寻找一些野生的灵果灵药,用夫子教她的厨艺为陆渊做出一道道美食。 陆渊也来者不拒,送来多少便吃多少。 每到这时,少女便会在一旁托着腮偷偷打量着师父,俏脸上总是带着抹不掉的笑意。 她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只因她在某一个回溯的时光中问过爹爹凡人的日子究竟是怎样过的。 她很向往爹爹口中恬静而美好的凡人生活,于是趁此机会将这份美好带给自己和师父。 她不再想着修炼,而是想方设法想让师父开心,试图唤醒师父早已尘封的情感。 只是结果令她有些失望。 每次为师父送上自己所做的美食之时,她都会询问师父是否喜欢。 而师父每次都会说‘不错’。 算得上是夸奖,可少女看不出师父对美食的丝毫喜爱之意。 她也常常将自己找到的长得好看的花儿都带回来给师父看,可无论带回的花儿多么漂亮,师父也还是那句‘不错’。 她完全看不出师父到底喜欢哪些花,便挑了一些她认为最漂亮的,种在院子一角的灵田中,每日细加呵护。 当然,少女的世界也并非只围着师父一个人转。 她从外面带回了一只长相可爱、圆头圆脑的小家伙,师父说是麒麟,因为其通体玄青色,所以被她取名为小青。 小青很黏她,跟她黏师父差不多,几乎寸步不离。 小青很小,还不到她的小腿高,像是刚出生没多久,走路倒是挺稳,可一旦跑起来四肢便有些跟不上脑子。 它经常因为跟不上少女为师父送饭时的身影而连连打滚,滚完起身又跑,跑起来没一会又滚…… 它不敢有丝毫停歇,怕弄丢了少女的身影。 可少女每次都是托腮看着师父吃完才会将一直在她腿边磨蹭的小青抱在怀里安抚。 小青很黏少女,可似乎对陆渊极为恐惧,不敢向他靠近。 偶尔少女跑得太快了将它遗落在陆渊身旁,它都会四肢打颤伏匍在地,好一会儿才敢离开。 少女问过师父小青害怕的原因,师父说小青是祥瑞之兽,能带来祥瑞,也喜欢贴近祥瑞,而他身上的气息太过繁杂,小青不喜欢。 自那之后少女每日忙前忙后之余都会将小青拎起来一顿训诫,小青也会很配合的低下大脑袋。 可再见到陆渊时还是不敢靠近。 这座山水别院的日子数月来都是这般喜乐安宁。 当然,安宁的是一直自斟自酌的陆渊,而喜乐的则是整日忙前忙后的少女。 直到某一天,和谐的日子终于被打破。 有客人到访了。 山水别院院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 两男一女,都是中年模样,外貌气质都是绝佳,神韵内敛,却又透露着一丝不凡之意。 正在为灵田中种下的花儿浇水的李陌念发现了三人,有些疑惑道:“你们是谁?” 三人都极为有礼节,一一向少女行礼。 “在下时继道。” “在下长孙洞明。” “在下渺清月。” 时继道剑眉星目,瞳孔中似有万千星河流转。 长孙洞明则有一股书卷气,面容随和,与夫子的气质很像。 至于最后一位女子渺清月,人如其名,不仅容貌极美,还带着缥缈仙意,仙意中又带着些许清寒。 陆渊就坐在院中饮酒,自然也看到了三位访客。 “都进来吧。” 见陆渊开口,三人再次面向陆渊恭敬行礼道:“拜见尊上!” 陆渊淡淡道:“你们都已是神王之境,可见心中有道,又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听到这话三人面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却都是放松了一些,收回礼仪一一踏门而入,在桌前站定。 陆渊见状再次开口道:“都坐吧。” 三人依言落座。 时继道坐于陆渊正对面,长孙洞明与渺清月分别坐于陆渊左右两侧。 小小的圆桌被四道身影占满。 看着坐在师父右手边与其仅有一臂间隔的渺清月,李陌念目光有了变化。 这位仙子未免有些太漂亮了,气质也极为出众。 不行! 她忙放下手中用来浇花的水壶,冲到了师父与渺清月之间,拿出闲置的酒樽为三人一一倒上了酒。 三人颔首以示感谢。 可倒完酒的少女并未离去,而是手持酒壶站在原地,似乎是随时准备为众人添酒。 小青也连滚带爬地跟了过来,趴在少女与渺清月之间,仰头望着少女。 时继道与长孙洞明对视一眼后,都将略带笑意的目光投向了渺清月。 而渺清月却似乎毫无所觉一般,依旧面容清冷地坐在原地。 陆渊自然也能看出少女的小心思,只是他并不在意,任由少女站在身侧。 饮了一口酒后他才对三位访客说道:“几位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三人对视一眼,还是长孙洞明开了口。 “我等听闻九天尊上所言,说是您对于道的理解已经臻至化境甚至足以媲美万古长存的天道,所以我等冒昧拜访,期望您能为我等讲道说法。” “他让你们来的?”陆渊平静的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缓声道:“那就一个一个来,打开你们的神域,让我见见你们心中之道。” 第31章 何谓道? 三位神王听闻此言都面露犹豫之色。 说实话,直接要求他们打开神域确实有些冒昧。 神域乃是神王的象征,是心中之道演化的精髓,并非用来战斗,反而是每一位神王最大的隐秘,轻易不示于人。 心中之道为他人所见,便意味着道心缺陷展现于人。 所以神王相见向来都是口中论道,从不要求对方打开神域。 他们其实并不了解这位前辈,来此拜访也并非本意。 本是修道之路有些疑虑前来寻求九天尊上指点迷津,可九天尊上却将这位前辈推了出来,言其之道可与天道比肩。 九天尊上他们还是比较了解的,虽无仙帝之位,可一身修为高深莫测,别说神王,怕是仙帝来了也讨不到好处,否则也没机会一直高坐在九重天上。 能得九天尊上如此推崇之人想来也必有过人之处。 可一见面就要求他们打开神域,着实让他们犯了难。 长孙洞明更是脸色变换之下,直接起身行礼辞别。 陆渊并未阻拦,也没有在意依旧在为难的时继道和渺清月二人,只是自顾自喝着酒。 他喝一杯,李陌念便在身旁倒上一杯,俨然从徒弟转变为了一个贴心小丫鬟。 见许久无人说话,少女有些疑惑,扯了扯师父的衣角,悄悄问道:“师父,什么是道呀?” 陆渊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李陌念,平淡道:“你希望这个天地是怎样的,心中所想便是你的道。” 这句话让还在犯难的两位神王相互对视一眼,都是神色微微一动。 自古以来言及‘何谓道’的问题,回答向来都是含糊其词。 因为所涉颇多,极其繁复,不是三两句就能够说清楚的,所以得到最多的回答就是:道可道,非常道。 看起来高深莫测,实则只有一个意思:懂了你就懂,不懂说了也不会懂,一切都要靠自己悟! 而如今这位前辈给出的回答让时继道和渺清月二人都是心中微动。 陆渊给出的解释自然不是最佳的,可关键在于通俗易懂,能够带动心念朝着正确的方向思索。 如同庖丁解牛一般,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玄妙无穷。 可少女显然是不懂这些,她美眸中闪过疑惑之色。 “希望有什么用?”她指了指院子一角种下的花,“我每日想着这些花儿长得更快一些,可它们还是这般大小啊?” 陆渊再饮下一杯酒才悠然开口道:“你可以为它们施肥、浇水,也可以用术法改变这方天地,生长环境变好了,它们自然会长得快一些。” “那我要它们长得快很多很多呢?一刹那就铺满了院子那种。” “修行到高深处,掌握天地法则时,你便可以随意更改这些花的生长法则。” “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就是道?” “是你心中之道。” “每个人心中都有道?那道还有什么意义?若旁人不喜欢花呢?” “所以道有对错之分,得部分生灵认可者为小道,得世间众生认可者为大道,得天地万物认可者为天道。” “天地万物不会说话,又如何得到它们的认可?” 陆渊并未直接回应少女的疑惑,而是道:“初遇夫子让你读书之时,你为被做成竹简的竹子伤心,我曾告知于你,无论是是手中书籍还是入口的茶叶,都并无灵智,不知晓何谓残忍,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它们只是不会说话?” 陆渊颔首,语气轻缓道:“没错,它们不会说话,但你可以替它们说。” 少女闻言只觉得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像是照亮了什么,可闪电消失之后一切却又变得难以捉摸。 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她回忆着与师父的对话,陷入沉思之中。 时继道与渺清月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听在耳中,他们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喜与震撼。 虽然陆渊的话没有完全挑明,可每一句话都如同庖丁解牛时落下的刀,刀刀都落在最关键的地方。 牛看似毫无变化,实则骨肉已经尽相分离。 妙! 他们二人从未想过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居然能被陆渊讲得如此玄妙! 一番问答之下,甚至连他们心中对道都有了新的感悟。 这还是只是教导弟子时的随口之言。 两人此时都已经对这位神秘前辈在‘道’上的造诣满心钦佩。 时继道率先站起身,面上带着歉意作辑道:“前辈对于道的理解属实高深莫测,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海涵!” 陆渊神色平静。 “打开你的神域吧。” “是!多谢前辈!” 时继道再无犹豫,他单手托举,无穷星光在掌心汇聚,化为了一个蕴含无数细小星辰的掌中世界。 “请前辈入神域。” 话音才落,他掌中世界就瞬间膨胀,将自己与陆渊笼罩其中。 两人瞬间消失在山水别院,李陌念依旧愣在原地。 渺清月一会儿看看陆渊消失的座位,一会儿又看看沉浸在感悟中的李陌念,她原本清冷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真是好运的丫头……” 她略有些叹息。 若是自己也有这般机缘,早早便跟在那位前辈身边,恐怕此时早已经证道仙帝了。 虽然当世无仙帝,足以见仙帝之道难证,可在听了今日一番言论之后,她心中就有了这样的直觉。 而神王的直觉与预知未来无异。 所幸,自己还有机会…… 第32章 蔚蓝星辰 此时的陆渊已经随着时继道进入了对方的神域。 苍穹与大地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寂静无声的黑暗。 无垠的黑暗中,闪烁着数不尽的光点。 每一粒微小的光点都是一颗星辰。 有的如烈日般耀眼夺目,有的微光闪烁,有的则毫无光芒。 而他们二人此刻都立于无垠黑暗之中,无所凭依。 时继道缓缓开口向陆渊解释道:“此界融入我感悟了二十余万年的宇宙星辰之法则,仿天地寰宇而做,有星辰无数,此间星辰皆是在法则的作用下历经无尽时光之演化自然形成,多数星辰都有生灵诞生。” 陆渊神色并无波澜,望着无尽星海平静道:“展现你的道吧。” 时继道依言抬手轻挥,所有星辰在一刹那动了起来,无数光点拉成了长长的细线。 下一刻,两人眼前便浮现出了众多体型极为庞大的星辰,这些星辰缓慢而规律的在虚空中流转,小星绕大星,大星绕更大的星,自成体系。 “我并未在此界创造出灵气,因而此界诞生的一切生灵尽皆无法修炼,终其一生都是肉体凡胎,又有无尽星海相隔,使得他们永远也无法知晓彼此的存在,只能在小小的星辰上度过一生,眼前这些大小不一却依照某种法则运转的星体被此界生灵合称为星系。” 说着时继道再次挥手,视线陡然拉近,两人已经立于一颗蔚蓝色星辰之上。 “此星之上便有生灵孕育,按我定下的时光流速,这颗星辰诞生于四十六亿年前,融合了一缕我所洒下的灵性,历经数十亿年演化出了生灵,可这些生灵诞生灵性却只在数百万年前,真正的文明演化更是不足万年。” 时继道再次挥手,两人已然立于蔚蓝星辰内的高空之上,上方是云层,下方是辽阔山海。 “人族作为灵性最高的生灵,在万余年前便占据了这颗星辰,实行奴隶制,历经数千年才开启王朝统治的时代。” 说着时继道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颗星辰的演化并不是源自我心中之道,它是一个变数,与其它星辰不同,这颗星辰上的人族在数百年前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科技’,为他们的生存带来极大的便利,也使得文明演化进程突飞猛进,其它星辰一直处在王朝统治之下,唯独他们已然建立了人人平等的制度,所有人和谐共处,也都受到法律的约束,大部分人都过得很开心。或许正是因为科技,使得这颗本该是变数星辰反而最符合我心中之道。” 说着,不远处便有一个庞然大物带着厚重的声浪冲破云层从二人身旁飞过。 时继道指着这个飞出的庞然大物道:“此物正是科技所制,名为飞机,可携百余人横渡虚空。” 陆渊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并未多看,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方才呼啸而过的飞机上,有个一直趴在窗边看云的七八岁小男孩无意间瞥见了他们立于虚空的身影。 “妈妈!有超人!不对不对,是神仙!妈妈!我看到神仙了!有两个神仙在天上飞!” 他激动万分,连连拍打身旁熟睡的中年美妇。 被儿子拍醒的中年美妇有些生气,可她强行压下了心头怒火,一把将男孩按在座位上坐好,为其系上了不知何时打开的安全带。 “妈妈平时怎么教你的?公共场合不许大声喧哗,一会超人一会神仙的,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安静坐好!” 男孩见妈妈不信,心中很是焦急,想拉着妈妈往窗外看,可飞机的速度很快,早已经见不到那些身影。 他趴在窗前看了很久,有些丧气做好,不甘心道:“妈妈我没骗你!真的是神仙!超人是横着飞的,神仙是竖着飞的,我能分清!” “什么横着竖着?安静坐好,再吵就罚你一个星期不许看电视,平板也没收!” “哦……” 男孩屈服于妈妈的威胁之下,可还是时不时望向窗外。 …… 时继道带着陆渊走过了这颗星辰的大部分地方,将这里的一切缓缓道来。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座最高的山峰之上。 “你觉得自己心中之道比之当下的修仙界如何?”陆渊迎着山巅的极寒之风,面色平静地询问道。 时继道面带笑意回道:“这里没有修行之事,人人都是肉体凡胎,以人人平等的法律作为约束,多数人都能安稳度过一生,因此相较于残酷的修仙界而言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 “此等文明看似美好,可若是放在动辄上亿年的天地演变大局上来看,还是过于脆弱,海啸、火山喷发、地震、陨石撞击……稍大一点的天灾就足以引来一次物种大灭绝,一个不慎就是整颗星辰的消失。” 时继道微微一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他们的科技其实与我等修仙之人的术法殊途同归,只不过他们必须借用外物,而我们只需动用体内灵气,按照他们的演化速度,再过数百年,他们的科技便会与一般宗门的术法水平相当,足以应对一切天灾。” 陆渊颔首,又问道:“既然殊途同归,为什么不直接为这方天地创造灵气呢?” “自然是因为生灵之间的天资存在差距,长此以往,人与人的修为会越拉越大,届时强者为所欲为,而弱者只能艰难求生,毫无尊严可言。” “这颗星辰中的每一个人都能造出你我之前所见的飞机吗?” “自然是不能,只有少部分聪慧……” 说到这,时继道骤然顿住了,他忽然明白了陆渊的意思。 修行会因生灵的天资产生极大差距,科技又何尝不是如此? 修行者强大的只在少数,科技又何尝不是握在少数人手里? 他没有赐予这方天地灵气,为的是世间生灵都有几乎平等的出生,不再有人能依仗一己之力祸乱一方,进而换取世间生灵的永世安宁。 可此时他才发觉,科技也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如此一来,科技与修行的差异便真的没有了…… 此时正值科技诞生之初,若是再演化数百上千年,眼下所见到的人人平等、安居乐业还能存在吗? 那时这颗星辰的生灵是否会再次回到王朝的统治之下? 他可以随意加速神国内的时光流速,可此时他却不敢这么做,他怕看到最坏的结果。 这意味他的道从一开始便错了。 时继道双目逐渐失神,他道心不稳,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陆渊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时继道。 “你的道确实错了,可错误的因却又恰好结出了正确的果子,这颗果子你也看到了,却没有在意。” “正确的果子?”时继道,有些茫然自山巅向下望去,虽然有云层和山峦的阻隔,可他还是能一眼望尽世间事。 他看到了与修仙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人安逸、有人焦躁、有人享受生活、有人迫于生计……可很少有人为自己的生命忧虑。 他们担忧的是能不能过得更好,而不是时刻想着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莫名其妙送了命。 时继道看了很久,可他依然不知道陆渊口中‘正确的果子’是什么。 陆渊也没有吊人胃口的习惯,他声音平静道:“若我没看错,你心中之道乃是消除由力量差异带来的不公与杀戮,可这颗星辰中的人族所掌握的科技已然能在瞬间湮灭数十上百万生灵,却依然活在和平中,不是吗?” “你是说……造成不公与杀戮的并不是力量自身?”时继道有些茫然。 道心不稳的他此时根本没有什么思虑的能力,脑子里一团浆糊。 陆渊语气平淡道:“送他们一场灵气复苏吧,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会用鲜血与苦难告诉你该走何道。” 第33章 人心之恶 “灵气复苏?” 时继道有些怔住了。 陆渊依旧语气平淡道:“虽然这里从未有过灵气,但神话传说必定是存在的,虽然人人都是肉体凡胎,可很多人都有一颗修行之心,你为他们创造出灵气,静待结局即可。” 时继道沉默了很久。 若是创造出灵气,此界与修仙界便再无不同,这等同于否定自己的道。 可陆渊的话却让他心中有些悸动。 他想知道陆渊口中正确的果究竟是什么。 思虑良久,他的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坚定。 “好!我便为此方天地制定法则,给他们灵力!” 他单手张开,无尽星辰之影浮现而出。 这是他的神域本源,完全由他所领悟的法则交织而成,这些法则相辅相成,自成一界。 即便他坐化,神域依然能自行运转,其内生灵源源不绝。 而今他闭上了双眸,无数道盘根错节的法则之影浮现在他面前。 他要为自己的神域补上最后一道法则,一旦完成,灵气自生,修行之路显现,若有生灵能够修炼到顶峰,便可破开神域,飞升真实之界。 这也是很多下界的由来。 时继道完全被无尽星光包裹,完全没了动静。 补全一方天地的法则,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陆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站在他身旁,迎着料峭寒风望向远方。 …… 时至午夜,略显偏僻的小巷内,一对中年夫妻将最后一单递给骑手后便开始打扫起店面。 夫妻二人手艺不错,价格也不贵,深受附近大学生的喜爱,生意越来越好,关门也越来越晚。 妻子一边擦桌子一边对丈夫说道:“以后晚上九点就关店吧,这都忙到十一点多了,我有点怕黑。” 拖地的丈夫却一脸无所谓道:“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几十年前了,走点夜路都怕被抢,现在是法治社会,凌晨三四点光屁股走在马路上都没人愿意搭理你,顶多报警说遇到了一个暴露狂。” “去去去!怎么说话的!”妻子对丈夫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反驳。 丈夫说得确实不错,尤其是现在大学生越来越多,有没有真学识不知道,反正眼神大多是清澈中带着愚蠢,而且一个二个都堪称道德典范,随着这群人逐渐长大,社会风气变得越来越好。 没一会儿,两人打扫完,准备关店回家。 可阴暗的角落里却忽然窜出一个有些瘦弱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径直走进店面,对夫妻二人说道:“来碗鸡腿饭。”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已经关门了,你还是去其他店吃吧。” 年轻男人用阴翳的目光扫过夫妻二人,尤其在女人风韵犹存的脸庞上停留了良久才咧嘴笑道:“那就不吃了,打劫!” 打劫?多少年没听到的词了? 看着对方瘦弱的身体和纹满莫名其妙图案的花臂,店老板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 “饭没有,钱也没有,真缺钱就找个工作去,好好一年轻人,正经事不干竟想着走歪门邪道。” 或许是其中的某些字眼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客人,他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 丝丝缕缕电光竟浮现在他身体表面快速游走。 这一幕让中年夫妻二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年轻人化为一道残影瞬间与中年男人撞在一起,右臂携带着刺目的电光从后者胸膛洞穿而过,强大的电流竟然直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了焦炭。 这极为残忍的一幕让中年妇女极为惊恐,她双腿瘫软有些站立不稳,嘴里不受控制的放声尖叫起来。 啪! 响亮的巴掌声让刺耳的尖叫戛然而止。 中年女人直接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飞了出去,陷入昏迷。 瘦弱的年轻男人不屑的对变成焦炭的店老板吐了口痰。 “妈的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老子。” 说完,他又看向已经昏迷过去的中年女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 “脸蛋还行,身材也不错。” 他拉下卷闸门,挡住了店内的一切。 店铺外站着两名身着古装的男子,一个面容平凡,眼神平静,一个剑眉星目,双眸中有万千星河流转。 二人正是陆渊与时继道,他们从始至终目睹了一切,可无论是开店的夫妻还是对前者痛下杀手的年轻男子都没能看到他们。 听着店内传来布帛撕裂的声响,时继道眉头微皱。 “他身具天域惊雷圣体,天生可掌控雷霆,如今已然不畏惧这方世界大多数武器,再过不久,连核弹都伤不到他分毫,在灵气诞生之前他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给他刀他都不敢下死手,可获得了力量之后,短短三天他便已经杀了八个人,而且杀人也越来越没有缘由。” 陆渊依旧一脸平静道:“人心之恶自古便有,只不过这颗星辰上的很多人迫于律法威慑,一直将这份恶藏在心底罢了,力量也好、权势也罢,若有一天他们有了不再惧怕律法的底气,也会变得如他一般,为所欲为。” 时继道依然皱眉。 “有了灵气,实力差异无法避免,律法也终将成为一纸空文,人人平等的秩序又如何可能再重新建立?” 陆渊看了他一眼。 “想来这颗星辰产生变数的时日不久,你还未能真正了解他们为何能建立人人平等的秩序。” 时继道默然。 神域内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他将这里的时光流速定得很快,以便印证心中之道。 偶然发现这颗星辰的特殊之处时他便欣喜若狂,短暂了解后他第一时间冻结了神域内的时光,前往九重天之上寻求九天尊上印证心中之道,直至请陆渊进入神域,时光流逝才恢复。 所以他确实对这里了解不够。 见其沉默不语,陆渊再次开口道:“若是天下太平,处处祥和,又何须有人证道?走吧,你只需静静等待,看他们如何将破碎的秩序重构即可。” 他没有直接挑明,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终究只是他的道,而时继道自己的道还需要自己慢慢感悟。 时继道颔首,并未再理会店铺内传来的声响,长袖一挥,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第34章 公道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并未在世间行走。 而是静静立于这颗星辰上空。 时继道星河流转的双眸将整颗星辰发生的一切之事映照而出。 陆渊只是站着,平静的双眸中倒映着蔚蓝之色,却什么都没有入他的眼。 时光在寂静无声中悄然流逝。 蔚蓝色星辰孤独地旋转了一圈又一圈,看似平静的星辰之内却在上演着一幕又一幕谱写命运的华章。 期间陆渊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犹如一个惟妙惟肖的木头人。 而时继道的眼神变化极大。 起先只是悲悯,悲悯之后便是疑惑,疑惑之后便是思索,思索之后便是震惊与激动、激动之后又陷入思索…… 循环往复之下,他的眼神最终只剩下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直到这时,陆渊才看向他,语气平淡道:“不下去亲眼看看他们所重构的新秩序吗?” 时继道此时内心只剩下了喜悦与钦佩。 喜悦源自下方星辰中发生的一切,而钦佩则只为身旁的面容平凡的年轻男子。 他哈哈大笑道:“好!那便请前辈与我共走这一遭!” 挥袖之间,两人的身影消失,再次出现时,是在一座山峰之上。 “欢迎各位道友观看小六的直播,唉!弹幕别胡说啊,小六停播三个月可不是进去了,而是给家人们谋了个大福利!” 本该人迹罕至的山峦此时却遍地都是身着奇装异服的身影,有人打坐修炼,有人御空冲浪,还有人对着一块悬在虚空中散发着微光的荧幕自言自语。 两人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一个穿着古怪对着荧幕自言自语的年轻小伙,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造型极为炫酷的宝剑。 “当当当!就是这把天域集团最新研发的‘天威-3型’飞剑!” “嘿嘿嘿!当然还没发布了!我这可是内部渠道!” “价钱的事先不急,老规矩,小六先给家人们介绍一下这把飞剑的配置。” “相较于上一代天威而言,这把飞剑的配置可谓是得到了全面升级,剑身是最新型号的‘洞天-5’巨型风洞吹出来的,风阻降低了足足50%,而且……” “什么?风阻再低人站在上面都一样?来,管理员把这个小黑子禁言。” “咱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斗飞剑,怎么能跟其它华而不实的飞行道具相比呢?” “继续给家人们介绍哈,这把飞剑搭载了最新的‘虚幻4.0’彩光灯效模块,这玩意踩着出去,那牌面……” “什么?你刚刚不是说这是战斗飞剑吗?来,管理员,这又有一个小黑子,马上禁言,快!再不禁言他就退出直播间了!” “小六希望各位道友都有点底线,不要再当小黑子了,咱们这次正儿八经带货不搞节目效果哈……” “哎呦!谁打赏的震天锤!给我脑阔上都敲出星星来了!” 看着一边带货一边搞怪的小六,时继道面上始终带着感慨的笑意。 “我修行至今已有二十余万载,见过无数宗门、走过无数王朝,却从未遇见过如此美好的世道,短短百余年,他们不仅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构建了秩序,甚至和谐氛围比之百余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渊依旧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平淡道:“越是稳定的秩序,就越是建立在极致的混乱之上,若是没有无数先驱者的鲜血,这颗星辰至今还会处于混乱之中。” 时继道微微颔首。 他长袖一挥,两人再次消失。 再次出现是在一片极为广袤的旷野之中。 旷野中密密麻麻树立着无数墓碑,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位衣着得体的女子手拿小红旗,领着一大群人徒步走来。 “大家看到的这些墓碑都是为在至暗时代重建秩序的人族英雄所立,他们很多都是灵气复苏以来的第一批觉醒者,可更多的却都是完全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为了心中正义,他们悍然向魑魅魍魉拔剑,拨乱反正,最终慷慨赴死。” “如今,这座四面环海的大洲再也无人居住,所有为人族未来、为心中正义牺牲的战斗英雄都葬在这里。因为至暗时代最大、也最具有转折意义的战役就发生在这,这一战,将整个大洲完全夷为平地,先辈们伤亡惨重,却也歼灭了最大的魔道势力,这一战的胜利标志着仙道时代曙光的到来。” “很多墓碑都刻有这些英雄的姓名以及他们为仙道秩序构建所做出的贡献,可更多的是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无名英雄……” 时继道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墓碑,缓缓躬身行礼。 这些墓碑对他而言并不冰冷。 他用双眸记下了所有人浴血奋战的画面,也知晓每一个人的姓名、生平。 陆渊静静的看着时继道对这些墓碑行礼。 直至对方起身,他才开口道:“看来他们已经替你找到了正确的道。” 时继道微微点头。 “是啊,我悟道二十余万载却不及他们这短短的数十年。” “可知他们为何能重构秩序?” “人人都反对不公、人人都嫉恶如仇、人人都心有大义,他们眼中除了自己,还有众生、还有后世子孙。” “你的道与他们的道有何不同?” “我反对不公、我嫉恶如仇、我心有大义……” 说到这,时继道对陆渊行礼拜谢。 “多谢前辈指点。” 他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明显又多么简单的错误。 陆渊却并未接受他的谢意,而是道:“因你的道与一个人很相似,我只是将他的道展现在你眼前,对与不对,全由你自己感悟。” “哦?”时继道眼神中闪过诧异之色,他万万没想到前辈用来指点自己的只是别人的道。 那前辈自己呢?他走的何道? 不过这个问题他没有贸然问出口,转而问道:“不知对方是?” “一位夫子。” 时继道目光更显诧异,就算是儒家之人,走上修行之路后一般都会被称为大儒,夫子这个称谓通常只用在凡人教书之人身上。 他不由得问出了口:“这位夫子是凡人?” “是。”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的时继道顿时对陆渊口中的夫子心生敬意。 “不知这位夫子如何称呼?又是否尚在人世?”时继道继续问道,若有机会他想去拜访这位夫子。 可陆渊的回答却让他有些失望。 “我只知晓他姓李,已经死了。” “那此道何名?” “公道。” “公道?好!好!非一人之道,而乃天下人之道!此名甚好!” 时继道先是愣了一会儿,想通其中玄妙后又拍手叫好。 陆渊依旧毫无表情。 既然决定了要将夫子之道彰显于天地,陆渊又怎么可能只将希望寄托在芷云一人身上。 恰好时继道来问,他便顺手而为。 第35章 唯心神域 山水别院内,李陌念自陆渊离开后没多久就从顿悟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向左手边望去,却发现师父不见了踪影。 只有渺清月依旧静坐在桌前,身姿曼妙,面容清冷,正眺望着院外山水,带着缥缈之意,犹如月上仙子。 “我师父呢?”她有些慌乱地向对方询问道。 渺清月依旧神闲气静地望着院外山水,只是声音清冷缓缓回道:“你师父已进入时继道所构建的神域之中。” “那师父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吧?” “不会太久。” 李陌念闻言才稍稍心安。 她自幼跟在师父身边,哪怕在回溯的时光中都不曾分别,每日寸步不离,若是与师父分离太久她会不习惯。 见少女不再说话,渺清月美眸瞥了她一眼,突兀问道:“方才你师父所言,你有何感悟?” “感悟?”李陌念有些茫然道:“应该有感悟吗?” 渺清月美眸中闪过怪异之色,继续问道:“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感觉心中似乎有闪电划过,像是多了些什么,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渺清月美眸中怪异之色愈加明显。 这不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吗? 这位前辈收徒如此随意?悟性如此之差的少女竟都能拜他为师? 倒是对方的体质有些特殊,她只能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凡,却完全无法看透。 渺清月用几根纤纤玉指轻轻捻起酒樽送到红唇边抿了一口,并未多言。 李陌念见状立即将手中的酒壶放回到了桌上。 “你自己倒吧。” 师父不在了,她也无意再为这位美得过分的女子继续倒酒了。 渺清月轻轻应了一声,拿起酒壶动作轻缓地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李陌念则是坐在了师父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的拿起师父喝过的酒樽,找准位置,轻轻抿了下去,精致的五官再次扭曲,唯独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幕自然被一旁的渺清月看在眼中,她用带着些许怪异的目光在李陌念微微上翘的嘴角和陆渊喝过的酒樽上来回扫视了几眼,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过身子,假装没看见。 李陌念没察觉到身旁之人细微的动作,可她也没有再继续。 因为酒真的很难喝。 放下酒樽后,她便抱起一直亲昵环绕在她脚边的小青,轻轻抚弄着它肉乎乎圆滚滚的小脑袋。 可她的眼神却始终在眺望远方,似乎在期盼着师父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数日过去。 她始终没有见到师父归来的身影,已然有些心神不宁。 终于,她看向静静坐在身旁的渺清月,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道:“你不是说不会太久吗?为什么师父还没有回来。” 渺清月声音清冷道:“才数日而已,久吗?” 李陌念点头以示肯定。 “当然久啦!我从未与师父分别过如此之久!” “……” 渺清月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 于修行者而言,一次闭关可能就有千年之久,短短数日已经短得不能再短了。 就算对自己的师尊有爱慕之意,也不至于分开短短数日就如此急迫吧? 是酒樽上的唇印尚不足以缓解思念之情吗? 沉默片刻,她才道:“我说的不会太久,是数日至月许。” “这么久?!” 李陌念再也无法淡定了。 她想了想,向渺清月道:“师父回来以后还要去你的神域吧?能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渺清月回应得极为干脆。 李陌念很是疑惑道:“为什么?” “我的神域有些奇异,你不太适合进去。” 可显然渺清月的这个解释并不能让李陌念满意,后者继续追问道:“哪里奇异?” 渺清月并未有所隐瞒,轻声开口道:“我的神域由众生之念交织而成,一切法则皆建立在众生之念上,身处神域之内,无论心中在想什么,只要自身意志足够坚定,都能将心中所想化为现实。” 李陌念更加疑惑,又问道:“这跟我不能进有关系吗?” 渺清月目光有些怪异道:“我怕你想了什么不该想的,影响到了前辈。” “啊?”李陌念非常不理解道:“我想什么能影响到师父?” 渺清月看了看这几日无数次与少女唇瓣相触的那只本属于陆渊的酒樽,她也没有多言,只是道:“总之就是不行。” 李陌念想不明白此间关键,眼见无法与师父同行,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说道:“那……你能不能让师父不要在你那里耽搁太久?” 渺清月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微微颔首道:“我尽量。” 少女闻言总算展露出了一丝笑颜。 也正是此时,原本平静的虚空忽然掀起了丝丝波澜,无尽星河之影乍然浮现,陆渊与时继道的身影同时出现。 “师父!你回来了!” 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师父,李陌念开心得瞬间从座椅上弹跳而起,快步走到师父身旁。 而原本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青直接滑落在地,接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用短小的四肢稳住了身形。 小青甩了甩有些晕乎乎的小脑袋,望向少女的目光有些许委屈。 渺清月在两人现身的瞬间也忙起身相迎。 她注意到了时继道的神情,喜悦与激动并存,还带着某种迫切。 果不其然,时继道直接向陆渊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在下还需要闭关细细体悟此行所感,完善心中之道,为帝路做准备,就不打扰前辈了。” 得到陆渊颔首回应后,他便瞬间化为星光消失不见。 待时继道离去后,陆渊看向渺清月,平静道:“打开你的神域吧。” 时继道最后留下的话语渺清月听得清清楚楚,‘为帝路做准备’! 前辈一番指点竟直接为对方指明了通往仙帝之路! 在她心中本就不凡的前辈形象顿时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渺清月心中期待之意更甚。 她向陆渊恭敬行礼后,便伸出右手,掌心微光浮现,她的神域与时继道全然不同,无尽壮美山河清晰可见,无数外形奇特但又别具美感的生灵之影游离其中。 “请前辈入神域。” 随着她清冷的话语落下,她掌心的神域骤然膨胀,将自己和陆渊笼罩其中。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神域之影也完全消散。 山水别院之中徒留下一脸不舍之色的李陌念一人。 “唉!” 轻轻叹了口气后,她又坐了回去。 “小青,让我摸摸。” 小麒麟大眼睛中的委屈之色顿时烟消云散,屁颠屁颠的顺着少女修长的大腿爬了上去,乖乖卧好等待轻抚。 …… 此时的渺清月与陆渊二人已经身处神域之内。 只是两人进入神域的瞬间,一场堪称毁天灭地的变化就已经完成。 神域内的一切在一股不可抗拒的伟力下刹那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无…… 没有山水、没有生灵、没有万物、连光芒都完全消散。 不存在时光,也不再有空间的概念。 甚至连天地破碎后的混沌都不是。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寂无。 一无所有的寂无。 渺清月完全被自己神域内发生的一切所震惊。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她的神域完全以众生之念铸就,众生之心念便可塑造万物,神域的最终形态就是众生之共同愿景相互妥协的结果。 她虽然从未干预过神域内一切,任由其内生灵自由演化,以印证心中之道。 可身为神域之主的她,其实是拥有绝对的掌控权的,神域内的众生之念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她一个念头。 但眼下,无论她心中闪过怎样的念头,神域内的一切都毫无变化。 她完全失去了神域的掌控权。 无论是双眼所见还是神念所感之处都是一片寂无。 她甚至连自己都感知不到,更别提与她一同进入神域的前辈了。 等等! 渺清月心中似有惊雷炸响,她想到了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可能…… 下一刻,原本寂无的世界突然便有了光,有了空间,有了时光流逝。 可,仅此而已。 无尽寂无中,只有她与陆渊两人的身影浮现。 “看来你走的是唯心之道,众生心中所想,便是这方世界的模样。” 陆渊淡淡的话语彻底坐实了渺清月心中惊悚的猜测。 她哪里还有半分清冷之意,此时正张大了小嘴,满脸不可思议之色看向陆渊。 “方、方才所见之景,难道是前辈您……” 第36章 本该死去却依然活着的人 渺清月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口了。 因为这在她看来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陆渊却微微颔首,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不错,是我心中之景。”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丝毫情绪。 可渺清月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修道十三万载,从未有过如此不稳定的心境。 哪怕是亲眼见到一个凡人一日之内证道仙帝都不至于让她心境产生如此大的波动。 原因很简单,不合常理,不!不止是不合常理!甚至有违天道! 她的神域是唯心的不错,可并非是唯一人之心,而是神域内所有生灵之心,若众生心念有所冲突,则取意志更为坚定之生灵心中所想化为现实。 譬如一人认为此处应该有山,另一人认为不该有。 两者冲突,取意志更为坚定之人心中所想化为现实,他若认为有山,便有山拔地而起,他若认为无山,即便有山也会消失。 可这只是一对一而言,若是某个生灵心中所想与众多生灵心中所想都不一样。 哪怕前者的意志再坚定,心中所想也不会化为现实。 譬如一人心中认为自己就该是这方世界的唯一统治者,而天下众生都不如此认为,前者便永远只是痴心妄想。 因为一人之意志再如何强大,也难挡众生之意志。 意志与修为不同,后者可以通过修炼不断提升,而前者只能通过历经世事感悟大道才能有些许增强。 她能超越神域内的众生,只是因为神域本就是她所构建。 可如今她见到了什么? 一个外来者,仅凭一己之意便压下神域无尽生灵之意,整个神域都完全变成了对方心灵的映射,甚至连她这个神域创造者都无法干预分毫。 无论从哪看都不合理。 一人之意志可压天下众生,此人与天道何异? 这只是匪夷所思的第一点。 还有一点则显得有些诡异了。 此时的神域已然化为陆渊心中之景。 这意味着无论他心中想了什么,都会在此界具现而出,再小的念头都是如此。 想到了山,便会有山;想到了人,便会出现人;想到心中回忆,便有回忆之场景具现而出;想到心中期望,便有期望之事真实发生…… 可在陆渊踏入神域之初,却什么都没有。 天地万物,无一存在于此,整个神域一片寂无。 这只能证明一点,陆渊心中没有任何念头,再如何细微的念头都没有。 可诡异之处在于,他的言行与本心已然相互分离。 人之言行,或出于本心,或有违本心,可无论如何都是先有心中之念,再有言行举止。 而陆渊说话时,作为心灵映射的神域却没有任何变化。 光、时光、虚空,都是在他说话之前出现的。 并且像是有意而为,因为只有这样渺清月才能恢复感知,才足以对话。 这不仅是心中之念与言行举止相互分离那么简单。 更像是他正在经历的一切都不需要经过内心的思虑,如何回应、作何选择、有何动作,这些都不需要再入心间,不论遇到任何事,都知道如何去应对。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生灵该具备的特质。 反而更像是一个能说话、会行走、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应对自如的……死人。 最后这个念头在脑中划过的瞬间,渺清月陡然间便感到全身发冷,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起恐惧之意。 她想到了当年在葬神坡遇见的‘厉鬼’。 虽然凡间的传闻中一直有‘鬼’的存在,但只要入了修行之道,便会明白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鬼,死了便是死了,灵性为六道轮回所摄取、瓦解、提炼,最终只剩下最为纯粹的灵性,继续赋予万物形成新的生灵。 葬神坡的厉鬼极为怪异,相传是上古时期某个极为强大的修士为了寻求长生不死所化,他的肉身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不再受世间一切法则的制约,不死不灭、亘古长存,可却再也没有了灵性,只有一套固定的行为准则。 譬如,凡直视他身躯者,立即暴毙,可闭上双眼以神念探查又无事发生;凡在他面前提及‘找死’二字者,皆会被斩上一剑,剑是从下往上僚的,剑气三万里,每一剑都是如此…… 葬神坡的厉鬼就是只剩下了残缺本能,只能按照固有反应行事的死人,之所以称之为厉鬼,是因为它的固有反应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没有生灵能够避开。 就算是仙帝,睁开双眼看它一眼也要暴毙,在它面前说一句‘找死’也必定会挨上一剑。 会再强大的术、掌有再多的法则亦是无用。 死得没有缘由,剑落无术可挡。 渺清月对于葬神坡的厉鬼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如今又遇到了一个与厉鬼有些相似之人,心境难免受到极大冲击。 好在她还是能分别出陆渊与葬神坡厉鬼的不同之处的。 这位前辈有着正常生灵的一切,可若是观其心灵便又会发觉他就像个死人。 这种矛盾天生便带着诡异色彩。 ‘一个本该死去却依然活着的人!’ 渺清月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对这位前辈最为贴切的形容。 什么样的经历或是修为才能造就这样的前辈呢? 至此,陆渊在她心中的神秘面纱又增添了极为浓墨重彩的一抹。 而陆渊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渺清月不断变换的脸色,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平淡道:“可要讲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渺清月一跳。 可没一会儿她便反应了过来,忙作揖行礼道:“还望前辈赐道。” “嗯。” 陆渊应了一声,长袖一挥,眼前的世界瞬间发生变化,壮阔的山河再现,无尽的生灵回归。 “我先重现你心中之道。” 第37章 破妄 山水别院。 李陌念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她已经呆呆地坐在桌前很久很久了,单手托腮,眼神空洞。 小青也不再被她抱在怀里,只能自己蜷缩在桌边一角。 一年了,距离师父前往渺清月的神域已经过了足足一年了! 两人的身影始终没有再出现。 这一年对李陌念而言堪称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时光。 她终日坐在桌前,期待着师父能快些回来。 没想到师父这一次会去如此之久,久到身边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勾起她半分兴致。 她再也没有给院中的花浇水,也没有外出寻找过灵果灵药,更没有修炼,就连抚弄小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她时常会回忆起自己与师父初来此地的日子。 师父终日坐在桌前饮酒,而她忙前忙后布置着两人的新家,日子过得极为平淡,可却让她乐在其中。 可师父走后,日子好像真的平淡了,淡到入喉的酒水都毫无滋味。 少女动作僵硬的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神情麻木。 她无数次想施展师父教给自己的时光回溯之法,回到与师父刚来此地的日子,再重温一遍喜乐安宁。 事实上她的确试了一次,她回到了三位神王到访的一天前。 可还没等她说话,师父就仿佛已经知晓她从何而来,用平静之极的目光看向她,轻声说了两个字:‘回去。’ 她不敢忤逆师父的意思,也知晓回溯时光之法需要慎用,只能乖乖回来了。 “坏女人,骗我!” 少女只能无奈地念叨了一句,接着给自己倒酒。 …… 前些时日的传道山异常热闹。 一批又一批的修士自天枢城涌入传道山,他们踏遍了传道山万里范围内的每一个凡人村落,只为寻找一个人。 天道金榜排行十一的狗蛋。 他们共计找到了八千多个狗蛋。 可没有一个人的生平与天道金榜上的狗蛋对得上。 他们几乎已经踏遍了每一个凡人村落,找遍了每一个偏僻角落。 唯有一处他们没有涉足。 那是一间坐落于山林的破旧学堂,学堂内有一座坟,坟前常坐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整日诵读圣贤之书。 他们知道,学堂内的孩童极有可能就是狗蛋。 可无一人能上前,也无一人敢上前。 因为学堂方圆三里都被阵法笼罩,阵法并无绞杀之能,只为隔绝出一方天地,可极为强横,圣贤之境都不得踏入半步。 布下阵法之人乃是终日跪在学堂外痛苦哀嚎的年轻身影。 几乎无人知晓他是谁,为何跪于学堂前、为何痛苦哀嚎、又为何布下阵法。 可在知晓学堂内之人极有可能是狗蛋后,各大顶尖宗门的弟子却纷纷从传道山退了出去。 下跪之人的面容无人相识,可对方没有丝毫隐藏的气息却为东洲所有顶尖宗门的掌教所熟悉。 对方正是前任东洲巡天使——瞿讳。 前不久他们还在天剑院宴席之上把酒言欢,可眼下…… 瞿讳不知为何生机恢复鼎盛时期,又不知为何终日痛苦哀嚎,更不知为何要在学堂前长跪不起。 无人得知其中隐秘,也无人敢随意探知。 所以一年后的如今,传道山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略带稚嫩的圣贤之言依旧在学堂内回荡,盖过了瞿讳已经极力压抑的痛苦哀嚎之声。 日薄西山后,狗蛋才慎重收纳好夫子遗留下的经卷书籍,开始盘膝打坐。 虚空中的灵气似乎被微微牵动,可没有一丝融入他瘦小的身躯。 直至夜幕深沉,星月高悬,他才起身,走到依旧在痛苦哀嚎的瞿讳身旁。 “我为什么还是感知不到灵气?” 面对狗蛋的询问,瞿讳极力压抑住哀嚎声,艰难道:“我说了,你并无修行之资,即便有功法也无法踏入修行路。” 狗蛋却压根不听他的解释,只是道:“我准许你跪在夫子面前恕罪,你也答应过我,带我入仙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我只说传你修行功法。” “你给的功法可能是假的。” 瞿讳无心跟他掰扯,直接一指点在狗蛋眉心,刺目的光华后,他颤抖着收回了手。 “你脑海中多出来的,便是我毕生所得之功法,共计三万八千九百六十一,你可以一个一个试。” 狗蛋这才满意,直接盘坐在地,逐一阅览起脑海中多出来的无尽功法。 三万八千余种功法,每篇功法短则上万字,长则上百万字,或许他一生都无法尽数阅尽,更别提一种一种慢慢试了。 可他没有放弃。 他有坚持的理由。 他偷偷记下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大哥哥传给夫子女儿的术法。 他知道,那是时光回溯之法。 亲生女儿没能救下的夫子,他狗蛋来救! 夫子不该死,至少不能是饿死。 他需要修为,足以施展回溯时光之法的修为。 狗蛋将脑海中的诸多功法大致浏览一遍,想尽可能找出能快速入门又比较简单的功法。 可瞿讳给他的功法大多玄奥繁杂,就算他已经跟着夫子学会了大多数文字,可依然觉得这些功法晦涩难懂。 直至困意止不住的袭来,他正打算放弃之时,却忽然发现了一门极为特殊的功法,让他整个人精神一振。 功法名为破妄,只有寥寥数百字。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这门功法的不同,是因为破妄的行文与他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很像。 法与术,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让狗蛋下定决心修炼此法。 接下来的时日,他上午耕作狩猎,下午在夫子坟前诵读圣贤之书,到了晚上便开始逐字逐句的研读功法破妄。 虽然功法只有短短数百字,而且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这些字连在一起,似乎每个字的含义都发生了变更,玄妙无穷,他用了很多时日,却始终无法读懂。 似乎每一次观阅都与上一次明悟的有所不同。 这就是破妄与他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的相同之处。 所以他时常将一法一术放在一起比对,用以加快感悟破妄的进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在某个星夜,狗蛋盘膝而坐的身影产生了变化。 一直徘徊在他体外的灵气终于开始一缕一缕融入他瘦小的身躯中。 并且灵气融入的速度逐渐加快。 很快,以他为中心,产生了一个微小的灵气漩涡,四面八方的灵气都被漩涡强大的引力吸纳而来,又疯狂向狗蛋体内灌注。 不仅如此,环绕着他的灵气漩涡还在不断扩大、再扩大…… 方圆万里的灵气在刹那尽归于一处,在狗蛋眉心形成了灵气泉眼。 只是这个泉眼并非往外喷涌,而是疯狂吸纳着外界的一切灵气。 “这、这是?” 这大得不像样的动静终于被沉浸在痛苦中的瞿讳注意到了,他双眸中闪过震惊之色。 “洞玄?初入修行路便瞬息连破五境?” 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 狗蛋确实毫无修行之资,就连功法也是他给的,可他压根不记得自己得到过如此逆天的功法啊? 踏入洞玄境后,灵气漩涡似乎无以为继,逐渐消失,狗蛋也从打坐中醒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中的世界也仿佛变了一个模样,可不等他细细体悟,瞿讳压抑着痛苦的询问声就传到了他耳中:“你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狗蛋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破妄啊,不是你给我的吗?” “破妄?”瞿讳目中疑惑更甚,他确实在自己的传承记忆中找到了这门功法,虽然已经不记得这门功法是如何被他所得到的,但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一门根本无人能参悟的功法。 “你是如何参悟的?”他问出了心中疑惑。 可狗蛋却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不告诉你!” 偷偷记下的时光回溯之法已经被他当成了自己的秘密,除了夫子,他谁也不会告诉。 瞿讳并无探听秘密的想法,仅仅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因此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继续痛苦哀嚎。 倒是狗蛋犹豫了片刻后又向瞿讳道:“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修行的事情。” 他只有一门功法,对修行之事完全不了解,连境界划分都不知晓,怕走错了路。 瞿讳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艰难道:“你若是有法子让我没这么痛苦,我便将修行之事统统都讲与你。” 他本意只是打发狗蛋走,可不料对方竟然从学堂内拿着一卷圣贤书小心翼翼摆放在他面前。 “借给你看,不要弄坏了。” 见瞿讳疑惑地盯着自己,狗蛋又补充道:“大声诵读圣贤之言就不会痛了,以前我饿得肚子痛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瞿讳不由得想笑,他本就是圣贤,又何须再读圣贤之言?可体内每时每刻传来的非人痛苦让他笑不出来。 本想将狗蛋打发走,可他忽而便想起了自己受罚的原因。 活得太久了,他已然忘了自己的初心。 如此也好,便从这圣贤之书中一点一点将其找回来。 他颤抖着将狗蛋递过来的书卷翻开。 见狗蛋依旧站在他身旁迟迟未走,他才开口道:“等确认有效我再给你讲修行之道。” “肯定有用!” 狗蛋回了一句,却也并未继续留在这里。 他以前也不爱在旁人面前读书,只敢在心里偷偷默念。 夫子死了,这个毛病突然就好了。 第38章 觊觎长生之体 一切期待终有回响。 至少对李陌念而言是如此。 就在她一杯又一杯品尝着毫无滋味的美酒时,虚空开始泛起点点涟漪。 须臾之间,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突兀出现在李陌念身前。 男子面容略显平凡,毫无气质,如凡人一般。 而女子不仅容貌极美,更有缥缈仙意缭绕左右,如月上仙子。 看清两人的瞬间,李陌念原本黯淡无光的美眸骤然亮了起来,她‘哇’的一声扑向陆渊怀里。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陆渊并未理会少女带着些许哭腔的轻柔声线,他伸出右手,抵在少女额头,阻止了对方扑向自己的动作。 而后才语气平缓道:“你喝醉了。” 即便如此,少女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失落之色,反而带着些许娇憨的笑意道:“酒确实很好喝,难怪师父你喝不腻。” 看着李陌念如此神情,渺清月美眸中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同情之色。 多好一姑娘,偏偏对自己的师父心生爱慕。 可惜,她的师父是不可能有感情的。 亲眼见过陆渊心底之景的渺清月无比笃定这一点。 若是少女能将这份爱慕之意一直压在心底倒还好,倘若不能,怕是要伤透了心。 不过她看这架势,伤心怕是难以避免的了。 稍微感慨了一瞬后,渺清月就对着陆渊恭敬行礼道:“感谢前辈点化之恩,我便不打搅前辈了,先行告辞。” 陆渊的点化让她心头感悟颇多,她急需闭关,重新梳理心中之道,再构神域,向仙帝之境迈出第一步。 “嗯。”陆渊也没有挽留的意思,直接坐了下来,开始为自己倒酒。 渺清月又行一礼,顷刻间消失不见。 让本想问责一番的少女来不及反应。 “这坏女人怎么跑这么快!” 她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可转瞬又喜笑颜开。 师父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她径直坐到师父身旁的位置,单手托腮,笑着问道:“师父,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嗯。”陆渊不急不缓地回了一声。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陆渊还是静静坐在院中。 而少女则满心欢喜地忙前忙后。 照料花朵、带小青出门采摘奇珍异果、打扫院子、给师父做美食、托腮看着师父发呆…… 有师父在,一切平凡的小事又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这种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一过便是十年。 十年来,一切都没有变。 少女依旧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更多了几分明艳动人,小青也还是跑起来都有可能摔倒的体型。 只是少女心中多了些忧虑。 因为她发现师父真的完全没有‘喜欢’的情绪。 无论她做出什么努力都没能唤醒师父心中的情感。 或许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于师父有约的那位老人家身上了。 就在她产生这个想法不久,那位老者竟真的来了。 九天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对陆渊说道:“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开始了。” “嗯。”陆渊应了一声,又对身旁的李陌念道:“你就留在此地。” “好的。”李陌念这次答应得很果断,她知道这件事对师父很重要,对她也很重要。 九天略一挥衣袖,他和陆渊就出现在一座神光缭绕的繁复大阵内。 “关于你的体质,这些年我借着你留下的血液已经解构得差不多了,其实只有两重特性,不死不灭以及……无法修行,因活的岁月过于悠久,你对不少人有恩,他们为你赐下神眷,使得你无须借助修为也能调用他们铭刻于天道中的部分力量,当然你也得罪过不少仇家,被监禁过无尽岁月,体内诅咒无数,每时每刻都在承受无人敢想的痛苦。” 九天说着,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陆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平静道:“看来你并未遵守当初的约定。”” 九天摇了摇头,道:“如此说法并不准确,我有了既能完成当初约定又能满足自身需求的法,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死亡,而我将得到既能修行又能不死不灭的长生。” 这番话却没能让陆渊的表情产生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淡道:“你知道曾有多少人与你有过相似的想法吗?” 九天摇了摇头。 “我自然无从知晓,不过我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此阵名为锁天,身处阵内,即便是天道都被隔绝在外,就算你拥有无尽神眷自行护体,依然无法从天道那里调用丝毫力量,如此一来最大的威胁已然去除,我只需将这些神眷一一拔除即可。” 第39章 传道山异动 九天的话依然没有让陆渊的神情产生丝毫变化。 他只是淡淡说道:“看来你对自己的法很自信。” 九天颔首道:“我的天资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一眼便能望尽天下法,世间法则在我眼中就如同整齐排列的网格,一念之间便可拆解、重组,初入圣贤时,随手便能缔造出帝术,可为了创造出能剥夺你长生之体的秘法,我隐匿世间无尽岁月,即将功成时,为避免为外人打扰,才重定世间之道,独自一人坐于九重天上,如此天资,又耗费无尽时光和无穷心血,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自信。” 陆渊颔首以示认可,九天的天资,即便是活了无尽岁月,见过海量惊才绝艳之辈的陆渊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这也是他赐予对方一些长生血,定下约定的缘由。 他只是想获得真正的死亡,而九天却在履约中途改变了主意,想得到真正的长生。 “活了这么久,你应当明白长生的代价。” 陆渊平淡的话语让九天哈哈大笑起来。 “没错,我创造出了永不丢失自身情感的法,如此,长生的唯一代价也不会出现在我身上。” 陆渊却是摇了摇头。 “你太自大了。” 九天有些疑惑道:“你是说我的法无用?” 陆渊颔首。 恢复情感这种事他又怎么可能没试过,不仅试过,而且试过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任何情感在无穷无尽的寿命面前都显得过于渺小,所以他最终还是这副模样。 九天活得再久,与他相比也只是沧海一粟。 对方甚至没有见过天地覆灭后在混沌中重新孕育的模样,而他见过多少次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然而陆渊并未多言,只是道:“你的法确实无用,还有一点你需要注意,传道山是因我而存在的。” 九天疑惑之色更浓。 “什么意思?” 陆渊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开始吧,希望你的锁天大阵能多撑些时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杀了我。” 陆渊不在意九天的目的是什么,想要长生,给对方便是。 他的本意只是寻死。 虽然在他看来对方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值得一试。 长生就在眼前,九天也不再多问。 他微微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他的气质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横压万古的绝强气息自然弥漫而开,仅仅只是一缕气息,便让虚空难以承受,一道道裂痕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 他本就是天资绝顶之辈,又得到陆渊的一滴长生血,获得了几乎无尽的寿命,他的修为早已经超越了仙帝,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境界。 这方世界完全不足以承受他的力量,若不是有他创下的锁天之阵封锁,仅仅是弥漫出的这一缕气机,便足以撕裂这方天地,而他也将被天道放逐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天外之天。 他抬手,被撕裂的虚空中骤然伸出无数条由混沌之气凝聚而成的利刺。 “混沌之力本并不足以破开你的不死不灭之体,但我于混沌中看到了一丝有序,因而以混沌之力为基,创下了远超世间帝术的混沌法,在混沌法的加持下,这些混沌之力的威能提升了无数量级,虽然依旧无法杀你,但已然足以短暂破开你的不死不灭之体,摧毁你体内所有神眷与诅咒。” 陆渊只是面色平静的张开双手。 “来吧。” 九天手掌微微下压,所有混沌之刺顷刻间将陆渊洞穿、撕裂、分解成无数份,炸裂出无尽华光。 然而在破碎的无尽华光之中,陆渊的身躯依旧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原地。 他看着微微皱眉的九天道:“确实有一些神眷和诅咒被混沌之力抹消了,再来数千万亿次,应当能尽数拔除,抓紧时间,继续。” 九天也不再有所停歇,无尽混沌之力从虚空裂缝中涌出,化为漫天混沌之刺对陆渊进行了永无止境的切割。 陆渊虽然总能在瞬间恢复原状,但体内的神眷与诅咒却难以抵挡混沌之力的侵蚀,在破碎的华光中消散。 …… 九重天之下。 东洲一角,有一绵延数万里的山脉,其内一草一木皆由帝意所化,蕴含无尽传承。 因其毫无杀机,还会为万族生灵赐下传承,故虽为世间第一禁地,却被世人敬称为传道山。 今日的传道山也如往常一般宁静。 不少宗门的前辈都带着新晋弟子前来悟道,以期获得仙法传承。 “师叔,这里真的有传承吗?我怎么什么都感应不到?” 传道山外围,有正在观山的弟子向领头的宗内前辈询问。 “静心,是传承在选你,而非你在选传承。” “好吧。”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位弟子还是依言,再次望向传道山。 这一望便真的让他见到了不同。 只见传道山中的一切竟都开始了颤抖,并绽放出微微华光,山水、草木、虫鱼似乎都在发生着异变,奇异的气息向外扩散,似乎山中的一切都将打破封印,再临世间。 这让他想到了十几年前仙帝传承现世之景,那时的他还只是一名六七岁的男童,仙帝之威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如今,他眼中的传道山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难道说他也能获得仙帝传承?! 念及此处,他再也无法保持淡定,激动开口道:“师叔!我可能要得到仙帝传承了!” 然而换来的却是师叔的从上而下的爆栗。 “传承你个头,准备跑路了。” 中年人挥袖便卷起了门下所有弟子,身化流光,飞速离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见识不是这群初入仙路的弟子们能比的,只一眼他就瞧出了不同寻常之处。 杀机! 传道山中有无尽杀机酝酿! 这些已经死去的仙帝们,疯了! 第40章 仙帝齐出,九重天尽破 中年人身化流光没多久,身后的传道山犹如爆裂的火山一般,直接炸裂而开。 无数道极为强横的气息携带着滔天杀机横扫九天十地。 中年人体内灵力瞬间失控,与十余名弟子一同从空中坠落。 他回首望去,却被眼前之景所震惊。 血色浸染的五爪真龙、尾翼呈七彩之色的九天神凰、脚踏紫霄雷霆手握苍穹圣矛的万丈巨人…… 传道山整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如神似魔的身影,每一位都有不弱于十余年前现世的冰凤虚影之威势。 他们都是仙帝遗留之念。 观其数量,竟远远不止玄天录所记载的四百余,少说也有数百万! 这可是整整数百万仙帝! 而今不知为何竟全部苏醒。 无数道帝威叠加之下,连天地都瞬间动荡起来,似乎随时要来一场大破灭。 九天十地,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修为几何,此刻尽皆不受控制的俯首。 与上一次仙帝之影现世不同,这一次没有丝毫仙气垂落,也无大道之音贯耳,有的只是磅礴至极的杀意。 杀意如实质般笼罩了世间各处,万族生灵皆感到如芒在背,似乎自己随意一个动作便会丢了性命,恐惧之意不受控制的在所有生灵心中蔓延。 好在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多久。 所有仙帝之影尽皆怒视苍穹,伴随着一人持剑携无上剑意直入云霄,所有仙帝虚影都化为无数流光直冲九重天而去。 ‘啵~’ 一连九道隐约的破碎声响起后,世间再无半分光华,头顶苍穹也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幽暗星空,无数大星接连破碎,在黑暗虚空中绽放出璀璨光华,可这光华却无法驱散世间半分幽暗。 直至此刻,笼罩着万族生灵的仙帝威压才逐渐消失。 中年人颤抖着起身,他身后的众多弟子因为修为尚浅难以抵挡帝威碾压,此刻已经全部陷入昏迷。 他抬抬头望向苍穹,入目一片黑暗,只能依稀见到遥远天穹之上零星散落的大星爆碎的光芒。 九重天全破,至此世间不会再有半分光芒,永夜已至。 “……这、这是灭世之灾啊!” 他双目无神,瘫软在地。 天剑院太阿圣地,本在闭目修行的叶清雪也被纵横八荒的帝威惊醒。 她有完整的仙帝传承在身,又有帝意庇护,自然不会跪伏在地。 可异动却自她额前的仙帝印记传来。 自获得传承后便归于沉寂的仙帝意志此时竟有了复苏之迹象。 短短数息之间,帝意便完全复苏。 与帝意一同而来的,还有冰冷至极的杀意。 “借你身体一用。” 冰冷至极的女声自叶清雪心间响起,下一刻,她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浩瀚无边的力量自四肢百骸涌出。 她睁睁看着自己化身遮天蔽日的冰凤,刹那间冲天而起,追随着上方数十万仙帝虚影,向九重天而去。 天剑院掌教季玄立于天剑山最高处,往日这里俯瞰而下便能看到无尽翻滚的云层和云层之下一望无际的无尽海。 可如今,入眼的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抬眸所见也不过点点闪烁着微光的星芒。 他望着无垠的黑暗,喃喃自语道:“传道山仙帝之影尽出,天,被捅破了……” 他乃圣贤之境,虽然无从得知事情缘由,但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仙帝之影必定是冲着九天去的。 或许,已经到了改天换地的时候了。 九重天是压在众生头顶的秩序,如今旧秩序已破,新秩序也将在混乱中诞生。 新秩序自然只能由修为最强之人定下。 或许下一代仙帝就要出现了。 而他天剑院恰好有一名获得了完整仙帝传承的弟子。 他挥袖间便来到叶清雪闭关的太阿圣地,想再为圣地布下几道上古阵法,确保叶清雪安全无虞。 可来到此地的刹那,太阿圣地便有帝威弥漫,他心神颤栗,不受控制的俯首。 余光却瞥见了化身冰凤直冲九霄的叶清雪。 季玄心下大骇。 他万万没想到叶清雪体内的仙帝传承竟还有仙帝意志残留,更想不到对方也如那些仙帝虚影一般,直冲九重天而去。 他不知晓这些仙帝的最终目的,但……叶清雪怕是难以活着回来了。 数十万仙帝之影携带滔天杀机杀上九重天,仅仅是战斗余波便能轻易毁灭一方天地,哪怕有帝意加护,她恐怕也自身难保。 从传道山仙帝之影尽出到九重天瞬间便捅破,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世间生灵措手不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仙帝吗?足足数百万吧?!” “天为何黑了?” “九重天尽数被众多仙帝之影冲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上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引得所有仙帝震怒?” “大难将至!大难将至啊!” “这是灭世之劫吗?” 惊恐之情伴随着九重天破碎后的黑暗笼罩了世间所有生灵。 而此时,身在九重天之上山水别院内的李陌念也隐隐察觉到了异常。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极为强烈的不祥预感。 身旁的小青已经浑身颤抖着趴在了地上,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嘴里呜咽不断。 李陌念将小青颤抖的身躯抱在了怀里,轻轻安抚着。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似乎下一刻就有大难临头。 师父没有教过她防身的术法,她只能全力调动体内灵力,一层厚厚的护罩将自己和怀里的小青笼罩。 果然,就在护罩形成的下一刻,此方天地竟然开始了剧烈抖动,所有声音瞬间消失,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产生了如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 而后整个世界刹那间支离破碎。 随后才是强横至极的威压碾压而来,她在破碎的虚空中见到了无数冲杀而上的至强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陌念面露震惊。 因为她从这些身影身上感受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她与师父还未下山时,在山上感受到的那些气息。 那些花草树木、鸟兽虫鱼的气息! 似乎是对李陌念有些印象,这些仙帝虚影都有意无意避开了她,携带着滔天威势直接从她身旁略过,向更高处冲杀而去。 这方天地破碎后,一轮神光闪烁的巨型球体便显现而出,无人知晓其内有什么。 “杀!” 见到此球的刹那,数百万仙帝目中杀意到达顶峰,同时出手,世间灵气刹那便被吸纳一空,帝术尽出。 第41章 大道天衍阵,拆分长生体 锁天大阵内,九天依然在凝聚混沌之刺,一次又一次将陆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洞穿、分解。 而陆渊总能在瞬间恢复原貌,由于速度太快,看看起来仿佛从未被肢解一般,可周身碎裂绽放的光芒却从未停止。 光芒每闪烁一次,便意味着过往岁月中某个生灵为他赐下的神眷消失一份。 每一份神眷的背后,都隐藏着只有陆渊自己知晓的过往。 这些都是过往生灵对他的回忆与眷恋。 神眷消失,陆渊本该心生悲痛,可他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反而面色平静的对九天说道:“他们应该到了吧,你来得及吗?” 锁天大阵本就是九天亲手布下,他自然能感知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此刻已然面色微变。 四百八十六万九千七百二十一。 这是锁天大阵之外的仙帝虚影数量。 他从天地初开活到如今,对历来证道仙帝之人无不了如指掌,从古至今,证道仙帝者虽然不止玄天录记载的九百九十九,但也不过只有一千四百三十六位。 可此时,锁天大阵之外,竟足足有近五百万仙帝同时攻伐而来。 虽然修行至今,他已然认知到了天地亦有寿命,存在破灭和新生,可却没有料到陆渊竟然活了如此之久的岁月,死后依然追随在他身边的仙帝竟高达数百万之多。 陆渊得经历多少次天地的破灭与新生,才能积攒下如此之多的仙帝之念? 九天原本的自信,不知为何已然弱了几分。 他看着被混沌之力不断打碎又飞速重组的陆渊,他惊疑道:“他们都是你留在身边护法的?” 陆渊在混沌中摇头,看起来极为简单的动作实际上经历了无数次破碎与重组。 “他们都是性子有些倔的,若你今日未能成功,或许我那新收的小徒弟来日也会如他们一般。” 九天眉头皱得更深,照陆渊的说法,每一次天地破灭与新生,跟在对方身边的仙帝都不会太多,甚至没有,陆渊活得比他想象中还要久太多太多。 他又看向陆渊,询问道:“能让他们停手吗?” 他这么问并不是出于恐惧,他的修为早已经超越了仙帝,达到了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境界,即便外面仙帝再多,他也丝毫无惧。 更何况锁天大阵乃是他最得意的术之一,连天道都能隔绝,又岂会这么简单就被帝术所破。 问出这个问题,是对陆渊的尊重。 九天若出手,纵使百万仙帝亦不可挡,这些追随了陆渊无尽岁月的仙帝或将全部烟消云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虽然锁天大阵无法被攻破,可在数百万仙帝不间断以最强帝术攻伐之下,难免会有些不稳,进而影响此地。 他要杜绝所有可能的意外。 陆渊自然知晓九天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们本就是由执念所化,即便我开口,他们也不会退去,要杀,便杀吧。” 即便九天也活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可在听到陆渊最后说出口的五个字时,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 锁天大阵之外的数百万仙帝皆为守护而来,而身为守护对象的陆渊,却满脸平静地将他们推入死局。 这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这就是长生的代价吗? 一切情感都被无尽时光磨灭殆尽。 九天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说有永远保持常人情感的法时,陆渊说过的话:‘你太自大了。’ 真的是他自大了吗? 若是自己的法真的无用呢? 若是自己有一天也变得如陆渊这般呢? 与其说对方是薄情寡义,倒不如说是行尸走肉。 薄情寡义亦是情感的一种,而陆渊只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念及此处,九天心底忽然产生了一丝恐惧。 若是没了情感,他要这长生有何用? 他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拿定了主意。 混沌之力依然在抹消着陆渊体内的神眷与诅咒,进度可观,陆渊体内碎裂的光华越来越少。 而九天也有了新动作。 他并未理会围攻锁天大阵的数百万仙帝,而是沿着陆渊四周,布下一道又一道玄奥而繁复的阵法。 这些阵法丝毫不亚于锁天,即便在混沌之力的侵袭下依旧保持完整。 少顷,阵法布置完成。 陆渊虽然依旧在被混沌之力疯狂切割分解,可体内再没有光华闪现。 神眷与诅咒已然被尽数拔除。 混沌之力尽数收敛,陆渊完好无损的站在九天面前,虽然体内诅咒尽去,痛苦不在,可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他看了看将他完全笼罩但又尚未开启的玄奥阵法,语气平淡道:“看来你有了新的想法。” 九天颔首。 “此阵乃是我于混沌中参悟三千亿载所悟,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世间万物都断然不可十全十美,如此,分歧、对立便永远存在,世间才得以运转;此阵的用处很简单,逆向推演大道衍生之光景,将阵中万物拆分为无数,再取其一而弃之,我将其命名为大道天衍阵。” “你的天资让我都有些惊讶。”虽为夸赞,可陆渊的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陆渊的认可让九天极为满意,他继续道:“你的长生之体过于完美,也正是因为这过于纯粹的完美,才让你的身躯、神魂自成一体,有了对世间万物近乎碾压的相斥,使得你有了近乎万法不侵之体,就算勉强破开你的防御,你的身体与神魂也能将本不属于你身体的部分排斥而出,顷刻间复原……” 说到这里,九天的眉头顿时又皱在一起。 “不对,如此说来,你体内本不该存在神眷或是诅咒才是。” 陆渊颔首。 “你之前那番话并未说错,我体内留下神眷与诅咒的原因很简单,长生之体一直随着时光的流逝缓慢成长,那时的我,并不像如今这般,若是今日你没有将这些东西剔除,或许无尽岁月后,它们都会变成我的一部分。” “哦?”这个回答让九天极为惊讶,追问道:“可我观你如今之血液,为何与当初留与我的并无区别?” 陆渊摇了摇头,道:“它成长得极为缓慢,一次天地轮回的时间,太短了,自然显现不出不同。” 这件事对于九天而言倒是个意外之喜。 或许陆渊的长生之体成长到一定程度,会诞生一些谁也想象不到的变化? 他对长生的期待更甚。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需要印证。 “我会用大道天衍阵将你的长生之体拆分,再拿掉其中关键的一小部分,让你恢复修行的能力。” 陆渊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是想试试自己的法于我有没有作用?” 九天颔首道:“不错,若是有用,我拿走你的长生之体,若是无用,我也不愿成为一个毫无情感的行尸走肉,我将再启大道天衍阵,一次又一次的剥离削弱你的长生之体,直至你足以被我杀死。” “那他们呢?”陆渊又将目光望向阵外,那里神光笼罩,他看不透,但隐约能感受到锁天大阵的震动。 九天知晓他说的是那数百万仙帝,只是笑道:“我现在不杀他们,留待他们印证你是否恢复了常人的情感。” 陆渊自然知晓,所谓的印证最直观的方式就是让自己亲眼看着他们的死亡。 可他却并不在意,只是道:“你得加快进度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破开此阵只是时间问题。” 九天倒也没有托大,那毕竟是四百多万仙帝,在各个时代走到了仙路尽头的最强生灵,又曾获得陆渊的点化与帮助,其中难免有如他一般成为仙帝之上的存在,虽然都只是残念,但依旧值得警惕。 于是他也不再拖沓,单指点在大道天衍阵上。 浩瀚之意刹时浮现,玄奥繁复的光芒将大阵内的一切拆解,陆渊的身影也完全消失,并未再复原。 而后,大道开始于阵内演化。 第42章 天崩,灭世之景 数百万仙帝帝术尽出,璀璨的光华让李陌念不由得扭过头去,紧闭双眼,鲜血顺着七窍涌出。 她修为不够,连直视的资格都没有。 百万帝术的威能极为恐怖,一圈圈术法余波以锁天大阵为中心,向九天十地蔓延而去。 所过之处虚空寸寸碎裂,又被这方天地以极快的速度复原,复原后的虚空又在下一波冲击中再次碎裂…… 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 不知是不是巧合,所有战斗余波都恰好在抵达地面之前消匿殆尽,只有阵阵狂风涤荡着世间。 可世间大大小小的宗门、王朝、圣地,都开启了最强大阵。 身处世间各地的巡天使也都第一时间冲上了高空,却并未支援九重天之上的战局,而是各自施展最强守护之术,流光天幕取代了永夜之苍穹,护佑一方安宁。 可世间所有生灵都透过天幕见到了整个苍穹不断碎裂又不停复原的恐怖一幕。 虽然余波未曾对他们有什么大影响,可天崩不断在眼前上演,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他们怕这天会不会真的被打得彻底崩坏,再也无法复原。 “这、这、这就是灭世之景吗?” “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仙帝同时现世?九天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突然了,完全没有预兆。” “九重天尽破,世间黯淡无光,天崩如镜碎,这就是仙帝之威吗?” “不好,世间法则已然开始紊乱,体内灵力已然有失控之迹象!” “总觉得这方天地已经难以承受众仙帝之怒了,随时有可能直接崩解……” “再打下去便是真正的灭世浩劫了……” 恐惧与绝望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在世间蔓延。 只有亲眼见到真正的毁天灭地之景,才能愈加深刻的体会到自身的渺小。 无论是初入仙途的修行者还是已然站在仙路顶端的圣贤与神王。 面对数百万仙帝,世间之生灵无论修为之高低,尽皆如蝼蚁般微不足道,哪怕这数百位仙帝仅仅只是残念与虚影。 东洲,芷云静立于虚空之上,单手托举,无边流光天幕覆盖了东洲亿万里疆土。 她双眸中神光闪烁,直直望向九重天之上,可不断破碎的虚空与溢出的混沌之气阻绝了一切形式的探查。 她不知晓传道山为何会突然崩解化为数百万仙帝之影,也不知晓这些仙帝为何携带滔天怒气与杀意径直杀上九重天。 但她有预感,这些仙帝都是冲着她师父去的。 九重天之上,只有师父才有力压仙帝的修为。 可,为什么? 是师父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还是这些曾经在一个个被遗忘的时代中护世间太平安宁的仙帝们疯了? 她极为忧虑师父安危,可她无法跨越无尽破碎的虚空前往九重天上,就算去了也只会瞬间在帝术余波中身死道消。 她能做的只有护住世间生灵。 已经彻底消失的传道山数百里外,有一破旧学堂。 学堂前,瞿讳依旧跪在原地,如今的他已然有些适应了体内的无尽痛苦,只会偶尔冒出几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如今的他望着头顶不断破碎又不停复原的苍穹,目中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有七尺之高,皮肤白净,面容俊朗,一身书卷气,正是已经长大了很多的狗蛋。 狗蛋同样仰头,目中有清气涌动,望着不断崩塌的苍穹,神色虽有惊讶,却依旧保持着淡定。 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圣贤书摆放在瞿讳身前。 “道家典籍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你已然修道数十万载,何故见到了真正的天塌却是如此表情?继续读书吧,今日读儒家先贤的《横渠语录》。” 瞿讳收回了望向苍穹的目光,转而看向这个连说话都极为儒雅的俊朗少年,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短短十余年,对方的转变实在是太过惊人。 昔日懵懂无知、连自身情绪都不太擅长表达的幼童,如今已然有了圣人之气度,有时乍然看去,瞿讳竟会觉得对方与十余年前赐他长生又罚他常跪于此的那位前辈有些神似。 这圣贤书当真如此玄妙? 同样是终日读书,为何他没感觉自己有任何变化? 修为上一直是他指教对方,可论读书,却是反了过来。 瞿讳没有多言,缓缓翻开了面前的典籍。 夫子留下的书籍已然被对方珍藏了起来,这些都是对方亲自隽写的。 涤荡世间的帝术余威犹在,可两人却在流光天幕的庇护下,在小小的学堂前静静读起了圣贤书。 有众多宗门、王朝、圣地以及各地巡天使的庇护,帝术余威未能对世间造成真正的影响。 可有一人不同。 李陌念怀抱着小青正处于九重天上,虽然离众多仙帝依旧很远,但在惊天动地的帝术威能面前,这点距离与没有无甚区别。 所以就在她七窍流血收回视线时,足以破碎虚空的帝术余波已然抵达身前。 余波未至,强横的帝威便让她失去了对体内灵力的掌控,灵气护盾直接消散。 李陌念一生从未遭遇如此大劫,她想逃、她想活命、她想去找师父,可任凭她再焦急也无用。 她的修为已经足足十余年未能寸进了,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也因体内灵气不受掌控而无法施展。 她只能绝望地闭上双眸,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一声嘹亮而冰冷的凤鸣为她驱散了即将抵达身前的帝术余波。 待她睁开双眸,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一头极为庞大的冰凤背上。 冰凤体态极为美丽,双翼展开有遮天蔽日之感,冰蓝色的羽毛携带着氤氲神光,如同从上古神话中莅临现世。 唯独一双凤眸,带着冰冷至极的杀意。 “我记得你!你是山上的鸟儿!还常常飞到枝头偷看师父!谢谢你救了我!”李陌念认出了这尊冰凤熟悉的气息。 可冰凤并未理会她的答谢,一道冰冷至极的女声自她耳边响起:“我送你离去,活下去,不要让他那么孤独。” 说着一团冰冷的灵光便将李陌念和小青完全裹住。 “等等!”李陌念却察觉出了不对,她疯狂拍打着笼罩着自己的灵光,焦急道:“你们是去找师父对不对!师父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你能不能也带我过去?我有师父传下的时光回溯法,我能帮忙的!” 似乎是这句话让冰凤有些意动,她并没有再送少女离去,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爆炸中心冲去。 “昨日身,临!” 随着她冰冷的话音落下,本就庞大的凤凰真身竟然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再次膨胀,双翼略过之处,虚空尽皆撕裂,她的气势威压提升了何止一个档次,帝术余波还未临近便被她散发而出的恐怖气势全部抹消。 “天寒极意·斩!” 无从抵御的严寒自虚空弥漫而开,竟然将数百万仙帝的最强帝术乃至碎裂的虚空全部冻结,九重天上的一切都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下一刹那,无数裂痕自冰面浮现,万物俱灭。 第43章 心种观世法 很显然,冰凤此次攻击比数百万仙帝联手还要恐怖得多。 在数百万帝术轰炸下仅仅只是微微颤动的锁天大阵,此刻竟产生了剧烈的抖动。 可,依旧没有被打破。 阵内,九天感应到了不同,可他却没有分心。 此时的他正盘膝坐于虚空,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大道天衍阵,双眸中微光闪烁,倒映出大道流转之痕。 大道天衍阵已经将陆渊的长生之体完全拆分,化为最微小的基本构成,此时正在逆向演化大道,重现长生之体现世时的景象。 时光好似停止了流逝,只有大道天衍阵内和九天双眸中不断有大道演化。 而他也在这个过程中快速解构着长生之秘。 不知过了多久,身处阵中的陆渊竟然开始了缓慢复原。 丝丝缕缕不可捉摸的长生本源之力同时涌向阵法中心。 一颗小小的金色光点由虚向实,缓缓浮现。 这已经不是陆渊第一次复原了,实际上他已经复原了无数次,也被九天再次拆解了无数次。 因为长生之秘比九天想象中还要复杂,世间法则皆可一眼望尽的他,面对长生之体的演化却理解得异常艰难。 好在经过无数次的解构推演,他自认为已经掌握了绝大部分长生之秘,只有极小极小的部分他始终无法理解。 不过这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 面对再次复原的陆渊,九天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肃穆。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陆渊重构的过程中,拿掉本属于长生之体的极小一部分,使得长生之体不再完美,并且要在不影响长生的前提下,只解决无法修行的问题。 这个过程他必须无比谨慎,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发连他也无法预料的后果。 不过事关自己的长生,九天还是很有把握的。 金色光点不断吸收着游离于阵中的不可捉摸的本源之力,进而不停长大,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须臾之间,已然从一个小小的金色光点化为了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胚胎。 锁天大阵的抖动愈发剧烈,可九天丝毫不为所动。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大道天衍阵内快速成型的胚胎,不敢有丝毫分心。 就是此刻! 当阵中的胚胎成长到两个拳头大小时,九天骤然出手,借助大道天衍阵直接将一小缕本该融入胚胎中的长生本源之力截留了下来。 陆渊依旧在复原,可被截留的那缕长生本源之力却被九天以无上术法死死封印在自己的左手中。 确认这缕本源之力不会突破封印后,九天才再次看向依旧在阵中的陆渊。 此时的陆渊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神情平淡,与之前并无丝毫不同。 “不用继续了吧?”陆渊看向九天,平静问道。 他虽然一直被大道衍天阵解构,可意志却诡异的始终保持着清醒,虽然缺少肉身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他还是察觉到了这次解构与之前的不同。 九天含笑点头,他看着与之前并未有丝毫不同的陆渊,心中已然大定,知晓自己大概率是成了。 锁天大阵依然在不停颤动,可九天没有丝毫在意,他走到陆渊身前,单指点向后者眉心,玄奥繁复的功法顷刻间出现在陆渊脑海。 “心种观世法?”陆渊知晓了功法之名。 九天满脸笑意,说道:“此法乃是我历时数百亿载所创,超越世间一切帝术,可用处却很简单,将自身经历与感悟具象化,形成心种,如此,昨日之经历与感悟便与此刻的你相分离,心种即是昨日之你,心种之经历亦是你之经历,心种之感悟亦是你之感悟,你知晓心种的一切,也有心种的一切感悟,可你依旧是你,心种依旧是心种,二者之隔阂,似有若无。” 九天的话有些绕口,可陆渊顷刻间便理解了。 “昨日之我永藏于心,可今日之我却始终焕然如新,如此既能不忘过往,自身情感也能历久弥新,你的术法天赋比我想的还要好上不少。” 九天哈哈哈大笑道:“能得到长生者的认可是我莫大的荣幸,快快开始吧,我先助你修成此法。” 陆渊颔首,直接盘膝坐下。 九天站在他身后,一指点于陆渊后心,磅礴灵气开始向其体内灌输。 这并不是陆渊第一次进行修行,可却是最特别的一次。 因为九天灌输而来的灵气并未再被长生之体排斥而出,而是在自己的引导下按着功法运行线路在四肢百骸内游走,最后尽归心头。 “就算能够修行,你这修行天资也不算太高啊……”九天感受到了陆渊体内的情况,虽然不再有长生之体的排斥,可溢散的灵气还是太多了,修行天资真的很一般。 可不管怎么样,能修行就行,在他的帮助下,陆渊修成心种观世法的速度不会太慢。 锁天大阵依旧在剧烈颤抖,可就是没有丝毫破开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一颗圆润而晶莹剔透的种子在陆渊心头成型。 种子成型的瞬间,原本处于陆渊脑海中的记忆与经历,迅速被种子吸纳。 无尽岁月里积攒的所有经历、情感,如百川归海一般涌入心种。 过往的一幕幕也因此不断在陆渊脑海中浮现。 可,陆渊实在是活得太久太久了,他的记忆与经历多到难以量化,因而这个吸纳的过程也被无限拉长。 可九天却是毫不担心。 他对自己创下的法有十足的信心。 锁天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被攻破,外面那些仙帝还得留待陆渊功成后再杀。 九天只是静静站在陆渊身后,感受着陆渊的修行进度。 随着涌入记忆的增多,心种吸纳的速度竟然越来越快。 无尽记忆的涌入,也让原本晶莹剔透的种子染上了很多杂乱的色彩。 这些色彩是陆渊的记忆、亦是情感。 色彩种类越来越多,无数色彩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相融,心种颜色愈发深沉,渐渐由彩转黑。 直至所有记忆全部被吸纳其中,种子也已经通体至纯至黑。 而这并没有结束。 只见至纯至黑的心种开始发生变化,竟如一颗真正的种子一般开始萌芽、生长、开花。 种子是黑色的,嫩芽是绿色的,可最终开出来的花朵却通体晶莹剔透,不曾沾染任何颜色的剔透。 九天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目中有些许触动。 心种即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映射,陆渊历世事无数,见众生之恶,心本该如最初的种子一般,黑得浓郁。 可最终开出来的花朵却是如此纯粹剔透、不染凡尘。 其心如何,可见一斑。 很快,种子消散,根茎脱落,那朵晶莹剔透的花朵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九天却露出了笑意,那朵花就是心种最终的模样,心种成,则不再此界,只在陆渊之心,除其自身,再无人得以窥伺。 陆渊停止了修炼,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九天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九天略一挥手,锁天大阵顷刻间变得通透,两人的视线可以不受丝毫阻碍的看到外界。 他盯着陆渊倒映出无数身影的双眸,带着笑意道:“现在,我要开始屠杀咯?” 第44章 时光 面对九天的试探,陆渊没有颔首认可,也没有焦急地阻挠。 他只是沉默着,用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了用尽浑身解数向锁天大阵攻伐而来的众多身影。 入目的每一道身影陆渊都极为熟悉。 视线中每映入一张面孔都有极为清晰记忆画面浮现在眼前。 ‘狗屁的天道酬勤,我修行都如此努力了,却还是被所有人踩在脚下!’ ‘一块石头,再如何敲打都不会变成金子,但用术法却可以点石成金。’ ‘废话!我就是天赋不行,学什么术法都比别人慢。’ ‘我的意思是,你方向错了。’ ‘那我该走什么方向?’ ‘我教你炼丹。’ ‘我没有灵石。’ ‘无须灵石,只需你丹术大成时帮我炼一颗丹药。’ …… ‘剑不是这么用的。’ ‘那该怎么用?’ ‘下剑斩万物生灵,中剑斩人心诡谲,上剑斩因果气运。’ ‘那上剑之上呢?斩什么?’ ‘什么都不斩。’ ‘那要剑何用?’ ‘嗯,要剑无用。’ …… ‘师父,他们都说师徒不能相爱。’ ‘那是他们的看法。’ ‘啊!师父你同意与我成亲了?!’ ‘不同意。’ ‘为什么?’ ‘因为不爱。’ ‘哼!你肯定在骗我!师徒就是不能相爱。’ …… 回忆如走马观花般在陆渊心间一一略过。 可陆渊的眼神却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古井无波般的平静。 这让九天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心种观世法难道无用? 还是说陆渊已经恢复了情感,只是不忍这些仙帝的最后一丝残念消散才故意装作自己依旧毫无感情? 他正待做出下一步试探时,陆渊终于开口了。 “你的法很不错,稍微牵动了我一丝心绪,可,仅此而已。” 陆渊说话时,平静的双眸始终盯着阵外,盯着那些为了他燃烧着自己的本源换取巅峰时期力量的众多仙帝们。 九天听闻此言却是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我的法不可能无用!你一定恢复了情感!你是怕我对他们下杀手对不对?” 九天有些激动。 他谋划了无尽岁月的长生,绝不可能因为陆渊的一句话就毁于一旦。 陆渊却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的法也并不是毫无用处,它让我回忆起了很多本已经有些遗忘的事情。” 九天眉头微皱。 此情此景,陆渊自然不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闲聊。 想必是回忆起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于是他问道:“你记起了何事?” 陆渊望着依旧不断在以帝术破阵的众多仙帝之影,竟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我曾见过一个人,他掌控了时光长河,收回了世间所有时光权柄,自此光阴不可逆转,过去、现在、未来皆只由他一人掌控,他永镇于时光长河中,脱离于天道之外,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这番话让九天心中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他修行至今,修为已然超越了仙帝之境,可依旧不能涉及光阴分毫,只在无数岁月前偶然获得一丝极其微小的时光权柄,只是没多久这丝权柄就自行消失了。 可他依旧不明白陆渊说这些话的含义。 他没有开口询问,陆渊也没有等待他的回应,继续说道:“我曾问过他,可在无尽的未来之中见到我身死的一幕,他只是说我是唯一适合长生之人。” 听到这里,九天心中不妙的预感开始逐渐放大。 能坐镇时光长河之人不仅修为远超如今的他,更是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点,世间之事对其而言不过是随手便可翻页的典籍。 那,对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早在无尽岁月前就已经看到了如今的局面? 不,或许已经看到了更远的未来?远到自己真的夺去了陆渊的长生之体,成为新的长生者? 陆渊没有理会面色不断变幻的九天,声音有些缥缈,继续道:“我不是一个喜欢追问之人,所以当初并未追问他说出那句话的缘由,可如今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我会死,他也见到了我身死的那一天,更见到了继我之后的下一位长生者。” 说着,陆渊用平静至极的目光看向面色已经极为难看的九天,一字一句道:“而他,对你很不满意,他之所以没有告诉我结局,是因为结局早已经被他篡改,你已经失败了,在不久后的未来。” 陆渊的一番话如一记重锤,将九天整个人砸得七荤八素。 他死死盯着陆渊平静的双眸,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出这番话是不是对方编织的谎言,或许他已经恢复了情感,不愿意外面那些仙帝送死,自己也没了死去的想法。 可结果却让他心中更乱。 陆渊的表情始终平静,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难道陆渊说的都是真的? 他在另一个时光中获得了长生之体,却不被永镇在时光长河中的那位看好? 而在当下的时光中,那位其实早已布下局,篡改了结局? 他的心很乱。 而陆渊又在此时开口道:“打开锁天大阵吧,此事就此作罢。” 可听到陆渊这句话的瞬间,九天仿佛忽然间明悟了过来。 他死死的盯着陆渊,诡异笑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已经恢复了常人的情感,此刻已经不想死了,编织谎言骗我是吧!” 第45章 结局已定 陆渊目光平静的与九天对视。 “你不信?” 九天似是想通了什么,笑容愈加浓郁,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放松,道:“你本就历经无尽岁月,见过人世崩塌之景,亦看过混沌中天地之新生,压抑心头情感并非难事,此时此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没有必要信。” 说着,九天伸手指向阵外的诸多仙帝,继续道:“我只需将他们尽数斩杀,清除后患之后再布下偷天换命之阵,就算心种观世法无效,我亦要夺取你的长生之体。” 陆渊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你觉得我是在与你玩内心博弈?” 九天摇头。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哪怕心种观世法真的无用,可获得长生后,历经无尽岁月,以我的术法天赋也必定能找到解决之法,不会如你一般。” 九天话语才落,陆渊便问道:“我是哪般?” “内心归于死寂,再无常人情感,犹如行尸走肉……”说着,九天的表情有些凝滞。 陆渊的内心确实归于死寂了不错,这是他帮助对方修行心种观世法时亲眼所见。 可若是不观其内心,只凭肉眼所见,陆渊又如常人一般,会为凡间夫子遭遇的不平之事主持公道;自身与夫子的观念发生冲突,他也会取折中之道,让李陌念认知到世事无常的同时保留其赤诚之心;遇神王问道,他亦不吝赐教,妙语如珠。 是非善恶不在其心,却又显于其行。 在不知晓他境况的外人看来,或许他是一个明是非、辩事理,但性子极为冷淡之人。 九天眉头皱得更深,有了常人情感的他,被对长生的渴望之情遮蔽了双眼,以至于忽略了此事。 不过转念间他就反应了过来,笑容更加浓郁道:“你在拖延时间?以期他们能打破这锁天之阵?” 陆渊却只是摇了摇头。 “你想多了。” 九天却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陆渊交谈,对方活过无尽岁月,想必城府极深,而今又无丝毫力量傍身,想要翻盘便只能靠一张嘴。 他不知晓真相究竟如何,但绝对不会给陆渊这个机会,长生之体他要定了。 九天略一挥袖,锁天大阵并未消失,可阵外的数百万仙帝却齐齐动作一窒。 因为他们见到了阵中那熟悉至极的平凡面容。 “陆渊!你又遭遇折磨了!” “师父!你又要自杀?” “我不许你死!” “竖子!将阵法打开!” “若敢为难于他,吾即便让这天地陪葬也要杀了你!” …… 数百万仙帝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刹那间涌入锁天大阵,传到陆渊耳中。 九天面露玩味盯着陆渊,道:“我已没了验证心种观世法的心思,在杀他们之前,让你们最后见一面。” 陆渊目光扫过锁天大阵之外倾尽手段破阵的众多仙帝。 一道道曾无比熟悉的身影倒映在他清澈见底的双眸中。 面容或悲伤、或愤怒、或焦急、或满是杀意…… 他们不愿陆渊身死,无关乎陆渊自身的意愿。 就像狗蛋不愿见到夫子身死那般。 陆渊静静环视一圈,最终平静无比的目光落在那头遮天蔽地的冰凤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冰凤背上盘坐的李陌念身上。 少女的表情与任何人都不同,没有焦急、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有的只是喜悦。 她面色苍白,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可望向陆渊的美眸却始终柔情似水。 只一眼,陆渊就知晓了对方面露如此表情的原因。 他曾传下对方时光回溯之法。 此时的少女来自不远的将来。 陆渊并未理会数百万仙帝的呐喊,而是转首对九天说道:“你已经失败了。” 九天却早已决心不理会陆渊所言。 陆渊活过无尽岁月,若是成心撒谎,他无法鉴别。 他只是笑道:“既然你没什么话对他们说,那我也不客气了,送他们上路。” 言罢,他直接缓步向前,身躯直接穿过了锁天大阵,径直走向外界。 完全走出锁天大阵的瞬间,极为恐怖的威压就自九天身上散发而出,一人之气势竟好似压制住了数百万仙帝气势之和。 “啧啧啧,数百万仙帝啊,可惜都只是残念虚影,即便燃烧本源所换来的也不过巅峰时期十之二三的实力,不知道能在压制修为的我手中撑住多久?” 面对数百万仙帝时,九天的态度已经和面对陆渊时截然不同。 陆渊是真正的长生者,虽无修为,可无论是见识还是经历都要远超于他,与对方交谈难免有些疑神疑鬼,怕被对方深不见底的城府坑了。 而面对这些仙帝他却毫无畏惧。 他乃当世最强,有无敌之心。 即便是无尽时光前各个时代的当世最强一同站在他面前,又有何惧? 回应他的是无尽帝术所带来的耀眼光华。 “区区祭道之境,也敢口出狂言。” 这还是九天第一次听到仙帝之上的境界之名,显然,这群仙帝中有人曾踏入此境。 不过九天丝毫不惧,再强也不过只是一群残念而已。 他单手负背,一掌横推。 帝术与虚空尽皆破碎,整个九重天完全归于混沌,再也无法为这方天地复原。 随手一掌,便是数十万仙帝虚影的崩溃消亡。 九天立于混沌之中,面带笑意道:“我于当世已无敌,手握远超世间一切术的混沌法,尔等却不过只是仙帝残念,又拿什么来战?” 基本身处混沌之中,他淡然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位仙帝的耳中。 可混沌中却传来了讥笑声。 “仙帝?仙帝可是不能沾染混沌之气的,自你踏入混沌的刹那,结局已定。” 九天却毫不在意,他本就无惧混沌,又身具万千混沌法,术法天赋古来罕有,只要不是面对真正的长生者陆渊,他的自傲便没有任何生灵能打碎。 而陆渊从未踏足过修行路,所以他在修行之道从无畏惧。 他淡笑道:“哦?那便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真正的实力。” 无人回应他。 因为有一尊又一尊极为恐怖的生灵穿越无尽混沌而来。 每一尊生灵都对应一位仙帝的残念。 这是他们真正的躯体。 天地有天道法则庇佑,他们修为太高,生前尚可压制修为留在天地之中,可身死后身躯便被天道排斥而出,只能游离于混沌之中,无法涉足真正的天地。 留在传道山的只是极其微小的一丝神念,虽然能打碎虚空,却并不能让一方天地真正破碎化为混沌。 因而真身迟迟无法突破天道法则降临世间。 九天倒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随着神念回归本体,这些仙帝的气势开始无限攀升,留在本体内的神念也逐渐复苏。 直至此刻,九天的面容才有了些许变化。 不过,仅限于此。 混沌是这些‘仙帝’的主场,又何尝不是他的主场? 脱离天地,天道的排斥减弱,他便可以发挥出更多的实力。 虽然依旧有些束手束脚,但,同境一战,他从未惧过。 以一当百万也不例外。 第46章 煌煌大日 九重天已经完全归于混沌,无人能知晓其内发生了什么。 可不断有璀璨至极的光芒自混沌中飞射而出,归于天地。 距离混沌咫尺之遥的地方,一尊翼展遮天蔽地的冰蓝神凰正静静悬于虚空。 它的背上盘坐着一位怀抱小麒麟,容貌绝美的少女。 “就等在此处?” 神凰冰冷至极的话语在李陌念心中响起。 少女面色苍白,重重点头,目光坚定道:“就是这里,师父会从这里掉下来。” “你当真亲眼见到了?” “是的!时光长河中的那位前辈亲自带我去的。” 神凰没有再说话,她知晓永镇于时光长河中的那位是谁,也知晓对方是最不可能加害陆渊之人。 所以她收敛了自身情绪,静静在混沌旁等候。 看着自混沌中不断飞射而出的璀璨光华,它冰冷的凤眸中浮现出了一抹化不开的哀伤之色。 这些都是传承,每一道光华的出现都意味着一位为陆渊而来的故人被打得彻底崩碎。 他们连残念都不会再有,除了一些破碎的传承,他们什么都没剩下。 九天很强,远比世人想象中要强。 这是神凰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得出的结论。 一个可以隔绝天道的锁天大阵便足以让他傲视古今。 没人比她更了解何谓天道。 ‘若你真的恢复了情感,见故人为你一一陨落,不知会不会感到些许心伤?’ 心中闪过此念后,神凰不由得想到了以前的自己,凤眸中哀伤之色更甚。 …… 一道又一道璀璨光华自九天垂落,穿过黯淡无光的虚空,向世间而去。 巡天使撑起的流光天幕轻易便被这些光华洞穿,无数破碎的传承散落世间。 部分光华直接命中了一些幸运的修士,与其融为一体,可绝大部分都散落在世间各地。 “传承!这是仙帝传承!” 原本因天穹破碎而产生的绝望情绪瞬间消散,无数修士化为流光追逐着自苍穹而落的仙帝传承。 为了夺取仙帝传承,一场又一场战斗在世间各地爆发,亡魂四起。 帝术余波不再,芷云收起了笼罩整个东洲的流光天幕,可她的表情更阴沉了几分。 天穹崩塌未能伤害世间生灵分毫,可为了散落的传承,世间生灵竟开始自相残杀。 其程度之惨烈比之末日之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性之贪在此刻尽显。 芷云美眸中燃起了无限怒火,她身化煌煌大日高悬于苍穹之上,刺目的光芒照亮了世间一切阴暗与血腥。 “为抢夺传承肆意屠戮者,杀无赦!” 蕴含无尽怒气与杀意的声音伴随着磅礴气机横压世间。 凡是听闻此言者,动作都顿了顿。 可,也仅仅只是顿了顿,他们转瞬间便又投入争抢与厮杀之中。 芷云怒火更盛,她也不再言语,眸中神光闪烁,帝术随着目光在世间游走,将肆意屠戮之人尽数斩杀。 同时两手微微张开,所有落地的和未落地的仙帝传承尽数受到牵引向她而来。 仙帝传承被夺,引起了世间生灵的不满。 有强大修士以神念传音,声音贯穿无尽虚空,在每一个生灵耳边响起。 “哼!被冠以巡天之名便真拿自己当这天地的秩序了?” “什么巡天使,我看是想以权谋私,独吞所有仙帝传承吧?” “这位道友所言在理,就算不是以权谋私,也是怕我等平凡修士得到传承后危及他们的地位。” 声音并非只在芷云耳边响起,而是在所有生灵耳边同时响起。 芷云自然明白传音之人是何用意。 她心中怒意更甚,可还是将这份滔天怒意强行压下。 “传承先由我代为保管,待天地恢复安宁,我自会重建一处新的‘传道山’,将传承尽数收纳其中,来者皆可各凭机缘获取。” 可那群躲在暗处的修士依旧在挑唆。 “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 “到手的机缘被你强行拿走,若是来日去你所谓的新‘传道山’未能获得传承呢?” “你们巡天使以巡天之名做的坏事还少吗?我们这些平凡修士可没少被你们欺负吧?” 芷云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美眸中杀机四溢。 那位神秘前辈口中的‘人心之恶’在这些人的话语中展露无疑。 此时再辩解已经毫无意义了,人心之猜疑只要有一丝苗头便会如点燃的星星之火,早晚形成燎原之势。 她身化的大日光芒更甚,冷冽中带着杀意的强势话语伴随刺目至极的光芒传遍世间。 “传承就在我这,想要的,拿命来换!” 此言一出,世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而后便接连有数道流光自世间各地出现,划破长空,向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大日杀去。 有一便有二,接二连三的流光尽皆向大日冲去。 而此时,最先冲向大日的数道流光已经消散,它们只是极为高深的障眼之法。 可这区区障眼法却足以携大势而起。 无数修士纷纷身化流光追随前者而去。 …… 学堂前,狗蛋已经收起了圣贤书。 他抬头,双眸有清光闪烁,视线穿透了无尽虚空见到了那一波又一波冲向大日的流光。 他原本儒雅随和的气质此时已经尽数消散,他面色肃穆,轻叹了口气,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道:“人心呐。” 言罢,他亦起身,身化流光向大日冲去。 可没飞出多远便被依旧跪在学堂前的瞿讳单手吸了回来。 “你疯了?你才什么修为?去送死吗?”瞿讳厉声质问。 他当然知道狗蛋去干什么,非是冲着仙帝传承,而是冲着那些想去抢夺传承的生灵。 狗蛋一把扯开了瞿讳抓着自己的大手。 “心有浩然气,当平天下不平之事。” 瞿讳怒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修为吗?最低也是圣贤!别说是你,我去了都得死!” 狗蛋却只是笑了笑道:“苦读圣贤书多年,我已然明白了夫子当年的心境。” “这跟心境有什么关系?又跟夫子有什么关系?死的是你!” “夫子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狗蛋看向学堂中被他日日清扫,依旧焕然如新的夫子之墓,语气中坚定道:“若我今日留在此地明哲保身,夫子会失望的,我读过的圣贤书也不会答应。” “你!”瞿讳满脸怒气的指了指狗蛋,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站起了身,略一挥袖便将狗蛋定在原地。 “今日是我强行留你在此,你便不算是失了心中浩然之气。” 说着瞿讳转身向学堂院外走去。 “你去哪?!把我放开!”狗蛋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只能激动地大声道。 “去给夫子道歉。” 留下这句话后,瞿讳身化大日向高悬在苍穹之上的另一颗大日而去。 狗蛋愣愣的看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大日,只觉得心中堵了些什么。 他低头,瞿讳原本跪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卷依旧敞开的书籍。 是他让瞿讳读的《横渠语录》,上面的所有字都是他眷写自夫子的笔迹。 几乎所有字迹都很清晰,唯独四句话仿佛被人摩挲了很多遍一般,有些模糊不清。 …… 锁天大阵内。 陆渊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阵外什么都看不清的混沌之景,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竟有脚步声传来。 “怎么样?他的心种观世法还是有点效果的吧?” 陆渊缓缓转身,在些许朦胧的视线中,他看清了来人。 一位放荡不羁、丰神玉朗的公子哥。 也是永镇于时光长河之人。 第47章 时渊 陆渊轻轻闭上双眸,驱散了双眸中的氤氲水汽。 良久,他才睁开双眸,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面前这位丰神玉朗的公子哥他自然认识。 时渊。 姓取自光阴,名取自陆渊。 对方是陆渊活了无尽岁月以来见过的最为天才之人。 时渊穿梭于时光长河之中,以一己之力横压古今未来所有天地所有时代的天骄,将时光法则从天道中剥离,重整无尽时光,自此世间生灵无一能掌握逆转光阴之术法,除非得到他授予的‘权柄’。 自他彻底掌控时光长河的那一刻起,世间一切便被改写,时渊自此因果不加身,游离于世间与光阴之外。 没人知道他生于哪一个时代,除了陆渊。 对方重整了无尽时光,改写了世间一切事,却唯独为陆渊一人保留了重整时光之前的记忆。 可对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陆渊面前现身了,久到陆渊只记得时光长河中有人,而那个人曾与自己有过交集。 陆渊盯着时渊面带笑意的俊朗脸庞看了很久,才回道:“确实有些效果,我都快忘了眼眶湿润是何滋味。” 时渊哈哈大笑了起来。 “能换下你这两滴长生泪,他们也不算白死。” 陆渊闻言却是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 “他们不能救?” 时渊颔首。 “我此番前来是为布局,所涉颇多,多余之事自然是做得越少越好。” 时光与因果相关联,一丝细小的偏差都足以使结局模样大变。 但时渊身为时光之主,倒流时光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就算出了偏差也能及时补救,本不该如此小心才对。 陆渊顷刻间意识到了不对。 “你遇到了麻烦?” “还是跟你讲话舒服。”时渊哈哈一笑,对于自己麻烦倒像是没那么上心。 陆渊不是喜欢拖泥带水之人,直截了当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等九天回来,他会布下偷天换命之阵法夺取你的长生之体。” 时渊的回答有些出乎陆渊的预料,但他也没有多问。 只是看着锁天大阵外的无尽混沌沉默不语。 心种观世法确实有些效果,可情感对此刻的他而言却如同世间最难熬的酷刑。 半晌,他才转头看向依旧面带笑意的时渊,平静道:“把我能知道的都告诉我。” 身处过往的时光中,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透露出一些消息便足以改变未来。 很多事情,知道和不知道,是会影响抉择的,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抉择差异都足以使时间线产生极大偏差。 所以陆渊才会有如此说法。 至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需不需要谎言,时渊身为时光之主,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两人虽然有无尽岁月未曾相见,可对彼此的信任未曾磨灭分毫。 时渊以指尖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自彻底掌控时光长河后,我去过无人可得知的上古,也抵达过生灵绝迹的未来,令我惊讶的是,这两者居然是同一个点,不止是天地在不断破灭和新生,没有尽头,连时光也是。世间一切溯其过往、望其将来,最终得到的都只会是这样的一个圆,也可以称之为轮回,无数个小轮回环环相扣组成了更大的轮回,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这一点身为长生者的你应该清楚。” 陆渊颔首,这一点他自然知晓。 天地破碎与新生算是轮回,每次轮回后的天地都会孕育出新的生灵,它们会衍生出独属于自己的文明。 可身为长生者的他却发现这些‘文明’亦有尽头,每当悠久的岁月过去,昔日毁灭的文明又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新天地中衍生而出,往日出现的典籍、生灵、功法、事件等等都会再现,只是会略有区别。 物如此,事亦如此。 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便是‘事’的诠释之一。 万事万物都处于轮回之中,此为天道的一部分,只是很多‘轮回’对于寿命过于短暂的生灵来说,穷其一生也难以窥得全貌。 唯有小部分生灵可以凭借见微知著的悟性窥得部分轮回的全貌。 可陆渊并不知晓对方为何会提到这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待下文。 时渊又笑着说道:“可不知何时起,时光长河竟然有了尽头,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圆。” 陆渊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理会他的表情,时渊继续说道:“我无数次前往时光长河的尽头查探,有了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发现,时光长河不仅首尾两分,而且越来越短,时光长河的尽头,不可见,亦不可知,有不可知之事或是不可知之物强行截断了光阴,打破了轮回。” 陆渊眉头皱得更深。 这很严重。 若时光长河彻底消失,则世间再无光阴。 一切都将定格。 他看向依旧面带笑容的时渊,道:“还有吗?” 时渊脸上笑意不减。 “解决之法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不能跟你说太多,我需要一种力量,与无尽轮回中所有生灵衍生而出的力量都完全不同的力量,纵观整个时光长河,唯有你的长生之体能够做到这一点。” 陆渊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要让我修炼?” “是,也不是,我在时光中布了一些手段,你的长生之体还需要在天道雷劫的帮助下发生些……姑且叫做变异吧,我需要你摒弃无尽岁月来获得的所有法、术、感悟,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独创出只属于你自己的法与术,也唯有这种不属于轮回亦不属于天道的力量才足以抗衡不可知,当然,时间还有很长很长,你大可以慢慢来,不打紧。” “你看起来丝毫不紧张。”陆渊盯着时渊满是笑意的双眼,有些奇怪道。 时渊指了指自己深邃的眼眸,笑道:“过往、如今、将来,皆在我眼,我能看到一切,也能改变一切,为什么要紧张?” 他确实有自信的底气。 陆渊想到了很多,深深看了时渊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哦对了!”时渊饶有兴趣的盯着陆渊道:“既然你已经恢复了些许情感,那个傻呆呆的徒弟兼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置?” “那叫相处,既然看到了又何须问我。” 第48章 话痨 “谁乐意问啊,我是在为你那傻呆呆的小徒弟可怜。” 时渊不屑撇嘴。 陆渊也不理会他这番言论,直接询问道:“你口中的天道雷劫会在何时降下?” “九天夺取你长生之体时。”时渊说着又瞥了一眼陆渊,“你虽然得了长生,情感被消磨殆尽,可却依靠着记忆在心中构建了一套繁复的行事准则,所以一生都未能做下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是引不来天道雷劫的。” “所以你要借助九天?” 时渊颔首,肯定了陆渊的回答。 “没错,我干预了一些时光,在其它时光中让他得到了你的长生之体,虽然他术法天赋极为恐怖,确实创造出了很多保留自身情感的法,但终究抵不过无尽岁月的侵蚀,为了刺激逐渐淡漠的情感,他做过不少天怒人怨之事,而今,我只需要在他将要成功之时将那些时光全部重叠在他身上,他无尽岁月积累的恶必定能引来天道雷劫。” 不知是不是巧合,时渊话音刚落,锁天大阵外便有一老者脚踏虚空迈步而入。 正是九天。 如今的他状态极其不好,浑身上下包括神魂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他浑身颤抖,脚步虚浮,可双眼却宛若闪烁着亮光。 时渊就站在陆渊身旁,可九天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只是盯着陆渊一人,嘴角艰难的泛起笑意道:“看来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失败。” 陆渊沉默了良久。 那些曾陪伴过他无尽岁月的倔强身影,如今真的彻底消亡了。 因为他的冷漠与一意孤行。 若在练成心种观世法之前,面对此景,他不会有丝毫情绪。 可现在,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些许悲伤与悔意。 那可是足足数百万颗赤诚之心…… 或许情感是一种软肋,但陆渊真的很需要。 心种观世法面对他无穷无尽的岁月,撑不了多久…… “那便来取走我的长生吧。” 陆渊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夹杂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 九天听出来了,却更加欣喜若狂。 这意味着他的心种观世法是有效的!陆渊之前其实一直是在跟他演戏! 所幸他察觉出了不对,没有与对方过多交谈,不然恐怕真的要被对方坑了。 与陆渊博弈的胜利甚至要比他尽数斩杀数百万祭道境强者都要感到振奋。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九天拖着重伤之躯在陆渊周身布下了阵法。 这是比大道天衍阵和锁天之阵更为玄妙的阵法。 乃是他为长生之体特地创造出的偷天换命之阵。 时渊就站在一旁看着九天艰难布阵。 看了一会儿他就盘坐在虚空中,单手托着下巴道:“这伤势有那么重吗?布个阵法都这么磨叽。” 虽然在说话,可九天却丝毫没有察觉,完全不知道锁天大阵之内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陆渊倒是听到了时渊的牢骚,但他没有丝毫动作与表情。 他知晓对方用了什么手段。 时渊与两人不在同一段时光中,可能是在一个月后,也许是百年后,甚至可能身处过往的某个日子里。 陆渊能看到能听到,完全是对方想让他看到与听到。 对于九天而言,则是完全预料不到有人在过去或是将来来到了此地,洞悉着这里的一切。 他只是兴奋而艰难的布置着阵法。 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时渊的身影直接消失了。 过了许久,九天才极为虚弱地笑道:“哈哈哈,阵法已经布置完成,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若是能做到,我必定帮你完成。” 陆渊却只是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开始吧。” 反倒是九天开始不慌不忙起来。 他认可似的点了点头,道:“你本就活了无尽岁月,能做的该做的想必都做过了,接下来的岁月便安心交予我吧。” 陆渊并未应答九天。 他明白了时渊为何要走。 或许是因为长生已经成为囊中之物的放松,又或许今日经历太多,内心激荡。 总之九天又自顾自感慨了一会儿。 可陆渊始终不说话,他觉得有些无趣才缓缓闭嘴。 终于,他步入阵内,站在陆渊身侧,体内的磅礴灵力尽数被抽离,涌入脚下阵法之中。 氤氲神光化为两团分别将陆渊与九天二人笼罩。 神光中有玄奥铭文若隐若现。 陆渊能够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正在被缓慢剥离,却并未涌入对面的九天体内,而是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光团。 不带丝毫颜色,至纯至净。 那是真正的长生之本源。 不是九天从大道天衍阵中抽离的那一丝能比的。 虽然脱离本体,可陆渊依旧能感知到这些长生本源。 长生本源不断被阵法抽取,光团越积越大。 直至最后,陆渊感觉到体内的长生本源已经被完全抽离干净了。 可他并未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身体没有任何衰老或死亡的迹象,他依旧能感知到被抽离体外的本源之力。 这是他与长生本源最本质的羁绊,超越了时光与距离的羁绊。 本源在哪,或是在哪一段时光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其存在,陆渊的身体就永远是长生之体,拥有长生之体的一切特性。 接下来才是九天所创下的偷天换命之阵的恐怖之处。 陆渊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与长生本源的羁绊在减弱,部分长生本源完全脱离了他,转而与九天产生了羁绊。 随着越来越多长生本源的脱离,陆渊竟然罕见的感觉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像是……疲惫。 与之相反,九天的状态则越来越好,不仅大战中遗留的无法愈合的伤口全部消失,连身体样貌也恢复到了最为鼎盛的年轻时期。 此时,九天所掌握的长生本源才堪堪一小半而已。 随着疲惫感的加重,陆渊有些情不自禁的想闭上双眼,好好睡上一觉。 他一生从未睡过,因为不需要,也因为睡不着。 可就在他迷迷糊糊想合上双眼时,视线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盘坐在虚空单手托着下巴的身影。 “先别睡,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讲的。” 来者正是方才消失的时渊,他消失后直接来到了这个时间点,避开了九天布阵和唠叨的过程。 陆渊闻言立即打起精神。 时渊则继续拖着下巴道:“等你们二人一人掌有一半的长生本源时,我会将利用曾在他体内留下的锚点映射出另外一些时光内的经历,进而引来天道雷劫。” “之所以要一半呢,是因为这次的天道雷劫是冲着九天来的,与他产生了羁绊的长生本源也会被天道雷劫覆盖,不死不休那种,这个过程中,偷天换命之阵会直接烟消云散,他吞噬的进度会定格,一半的长生本源恰好能让他抗住天道雷劫的威能,长生本源无限复原的同时,也会再次蜕变,并有可能截留下一丝天道之力化为己有,而拥有了天道之力的长生本源是不允许恶事做尽的九天沾染的,所以到时候他必定失败。” “为什么连我都说是有可能截留呢?因为天道不受时光拘束,我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所以其实还是有些赌的成分在的,不过不要紧,赌输了咱就从头再来,总有一次能成功。” “这里被锁天大阵封锁,天道无法感知,所以我会临时归还一部分时光之力给天道,让这次雷劫可以如我一般随意抵达这里,当然这么做是有些后遗症的,不过我能解决。” “最后,你想睡就睡吧,难得能睡个好觉,不过最好还是不要睡太久,免得你那个又傻又好骗的小徒弟等你一辈子。” 听到想睡就睡这四个字的时候陆渊就已经合上了双眼。 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话痨! 第49章 人散尽 耀眼。 照亮了整个混沌的耀眼光芒。 一道磅礴无比的耀眼劫雷自混沌深处而来,无视空间,跨越时光,瞬息便将锁天之阵和偷天换命之阵湮灭。 陆渊、九天,以及两人之间的长生本源皆被天道劫雷笼罩在内。 两人的躯体同时烟消云散,都没能复原。 而后雷劫逐渐收拢,可威势却再次提高了无尽量级,将长生本源淹没在无尽雷劫之中。 原本无色剔透的长生本源,此时已然有一半化为浓郁至极的纯黑之色。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长生本源在天道雷劫的洗礼下开始了不断复原与旋转。 如阴阳二气演化太极真意,不断修复自身的同时将所有雷劫尽数拦下。 时渊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 天道劫雷乃天道神罚之意志,又有他归还的时光之力加持,他若留在此地,也会被穿越无尽光阴的劫雷殃及。 呈阴阳对立之形的长生本源面对天道雷劫却没有丝毫溃散的迹象,在湮灭中不断获得新生。 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没人知道,包括时渊。 天道本就不受时光束缚,又得到时渊归还的部分时光之力,让这劫雷超越了世间所有法则,连时光亦不能靠近。 劫雷与应劫之人已然不在任何一段时光中。 除非劫雷消失,时光长河再次覆盖,一切才会走向正轨。 …… 混沌之外,遮天蔽日的冰蓝神凰依旧在咫尺之外的虚空中等待。 她背上盘坐着的李陌念此时已经满脸焦急。 “不对!那位前辈带我去看的明明就是今日,为什么师父还没出现?” 九天神凰凤眸中忧虑更甚,却依然用冰冷的语气道:“无须担忧,想必是他谋划中的一环。” 时渊是不可能加害陆渊的,对方撒谎骗了少女,必有缘由。 或许时间是错的,但对方给出这个地点,必不会错。 李陌念并不清楚九天神凰为何如此信任时光长河中的那位前辈,她心中的焦虑没有削减半分,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浓烈。 终于,她不再等待,开始运转起师父传给她的时光回溯之法,她要回去,回到师父随那位老者走之前的时光,拦下师父,若是有可能,她想直接回到未曾下山的时日。 少女再次踏入了时光长河,盘坐在时光长河中的身影依旧,可她却再也没有在过往的时光中找到师父的身影。 所有的事都没有变,唯独师父的身影不见了。 少女心中大骇,她硬撑着在时光长河中艰难回溯,走了很远很远。 她看到了锁天大阵,看到了从阵中走出的老者,可阵中除了他再无一人。 她看到了山水别院,看到了自己整日忙碌的身影,可院中的小桌旁再也没了师父静坐饮酒的身影。 她看到了前来拜访的神王,看到了渺清月与时继道相继消失于神域的身影,可他们以及自己,自始至终都在对着空气说话…… 师父他,真的消失了?! 李陌念难以接受眼前所见之景,她在时光长河中疯狂奔跑,想回到她和师父还未下山的时日,不愿意相信师父真的会消失。 可很快她就力竭,被汹涌的时光潮汐推回了现世。 “噗!” 回到现世的李陌念口中喷出鲜血。 她美眸中有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悲的是时光长河中再也没了师父的身影,怒的是那位前辈欺骗了她! 她不顾已经被时光潮汐重伤的身躯,再次盘坐而起,运转术法,想重踏时光长河。 可这一次,她还尚未涉足,便被无边的时光潮汐直接碾压而来。 少女浑身溢散出鲜血,洁白的裙摆被染成鲜红之色,整个人完全陷入昏厥。 小青满脸焦急与惊恐,围着少女转了一圈又一圈,嘴中不断发出稚嫩的哀嚎。 九天神凰却并未理会,她只是静静的盯着面前的混沌之景,等待着陆渊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个月,又或许是一年。 少女依旧未曾苏醒,可混沌中却传来异样。 一道不着寸缕的身影穿越无尽混沌直直向着世间坠来。 九天神凰察觉到了异样。 天威! 来自天道的,真正的天威! 来的不仅是陆渊,还有未能及时消散的一丝天道神罚之威。 她并未躲开,而是张开双翼,将坠落而来的沉眠身影纳入怀中。 若是任由这一丝神罚之威坠入世间,足以使天地倾覆。 轰! 残留的天道神罚之力携带着惊人的威势将她从九重天之上冲撞而下。 仅仅只是一丝神罚之力便让她难以承受,遮天蔽日的巨大身躯有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蔓延。 可她依旧没有抛开怀中的身影,冰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温情。 ‘这次的怀抱,你总算拒绝不了了吧。’ 极寒之意冻结虚空,无尽寒冰将怀中的身影与背上的一人一宠环绕。 刹那间便有极寒冰山形成,在神罚之力止不住的冲击之下向世间极速坠落。 无尽火光中夹杂着一丝冰蓝之影自苍穹而来,重重砸向世间。 落地的刹那,地表竟如同水面一般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滔天巨浪。 亿万里大地瞬间沉陷,接通无尽海,海水疯狂倒灌而入。 自此,无尽海的边缘多了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川。 世间亦再无仙帝之残念。 第50章 他叫狗蛋 苍穹依旧是黑的,没有半点光华。 原本闪耀于苍穹,照亮世间的两尊大日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破旧的学堂前,一面容俊朗、满身书卷气的少年仰望苍穹,静静矗立了很久很久。 功法破妄赐给了他看透一切的双眸,他目睹了一切,亲眼见证了一尊大日的消亡。 昔日跪在学堂前,伴他读书、陪他修行的身影再也回不来了。 对方已经死了,死于自身心中顿悟,死于世人本性之贪。 他知晓对方是戴罪之身,也知晓对方就是害得夫子家破人亡之人。 若是杀戮能抹消心头之恨、能挽回做错之事,纵使他实力低微,相处的十余年时间也要拿刀捅对方千次、万次、千万次。 可他没有。 夫子教给他的道理、遗留给他的圣贤书都在阻拦着他。 最后的一丝恨意也在对方身化大日奔向苍穹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他希望对方能回来。 想必夫子也是如此想的。 冷冽的寒风带走了他眼中积蓄已久的湿热之气。 他低头,手中拿着的是对方还未来得及读完的《横渠语录》。 许是从未想过有这一天,以至于他连对方的姓名都忘了问。 狗蛋俊朗儒雅的脸庞泛起笑意。 好在他也没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就算是扯平了。 他将竹简紧紧攥于手心,带着它走进了学堂,来到了夫子身旁。 他抬手,泥土纷纷离地而起。 手中竹简被他小心翼翼摆放于土坑之中。 左袖一挥,高悬的泥土掩埋而下,右手一擒,山间巨石飞跃而来,化为石碑稳稳插下。 灵气聚于指尖,狗蛋以剑指为石碑眷写。 补上了下葬之书中被对方反复摩挲已经有些模糊的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的歉意,夫子收到了。” 他点燃了几根本是为夫子准备的供香,插在墓碑前。 香是在对方的指点下制成的,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干枯小枝丫了。 狗蛋在两座墓碑前一一作揖。 静立良久后,终是拂袖离去。 十余年来,他第一次真正离开了这间破旧的学堂。 苦读圣贤书,心养浩然气。 若不亲眼去见见世人心中之恶,有愧于学识,有愧于夫子,亦有愧于这新立之碑。 大日消亡了,可致使大日消亡的祸乱尚未消解。 自苍穹散落世间的仙帝传承引诱出了无数生灵深埋内心之贪念。 没有苍穹笼罩的世间,遍布血腥与肮脏。 墓中之人未能完成之事,自当由他承继之。 自此,这黯淡无光的世间多了一位游历天下的俊朗儒生。 左手圣贤书,匡时济世。 右手斩魔剑,除暴安良。 一双破妄眸,洞彻世人心。 他叫狗蛋,自一间破旧的学堂而来。 还有无数个狗蛋,自四海八荒而来,秉持心中之道,还乱世以太平。 谁也不知道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多久。 直至某一天,大道之音贯穿世间,无边仙气自苍穹垂落,祥瑞之影环绕世间。 接连三位生灵成功证道仙帝,帝威笼罩九天十地,世人尽皆俯首。 苍穹不再黑暗,有无边星空覆盖,有日月轮转交替。 修为极高之人视线能穿透无尽虚空,见到一座座琼楼玉宇自天穹显化而出。 紧接着便是浩荡而威严的声音接连在众生耳畔响起。 “吾,星河大帝。” “吾,见心大帝。” “吾,巡天大帝。” “以身殉道,共创天庭!” 第一道为男声,后两道皆为女声,至于最后一道,乃三人合音。 声音并未中断,而是不断在众生耳畔响起。 “即日起,天庭凌驾于一切宗门、王朝、圣地之上,掌世间之秩序,立众生之法度。” “赐封神榜于世间,鉴心、鉴道,得封神榜认可者,无论修为高低,皆敕封神位,赐神眷,掌天权。” “世间之地,每万里设一先贤殿,万族生灵皆须入殿感悟圣贤之意,考较通过后赐予众生印。” “聚神罚之云巡视世间,伤天害理者,天诛之。” …… 众生耳畔的威严之声足足响彻了月许。 而后帝威消散。 劫云覆盖苍穹,将无数生灵诛杀。 待劫云消散,满目疮痍。 一座又一座先贤殿于世间显现,一道又一道金芒垂落于先贤殿中。 无数生灵涌入先贤殿感悟圣贤之意。 一位又一位生灵得封神榜认可,被敕封神位,神眷贯体,白日飞升。 三位证道不久的仙帝殉道了。 他们的力量化为了天庭,赐予了封神者。 自此世间再无仙帝,只有天庭之神。 前所未有的盛世逐渐拉开序幕。 …… 陆渊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造型精美的雕梁画栋,他正躺于床上。 床沿趴着一位眉心印有一颗朱砂痣容貌绝美的少女,琼鼻挺翘,朱唇润泽,此时正美眸紧闭,眼帘微微颤动,呼吸均匀,似乎正在入眠。 少女虽美艳依旧,可已经与陆渊记忆中的模样有了些许不同,更为成熟。 显然,他睡了很久很久。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可睁开双眼的刹那,他便忘却了梦中所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与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不待他细细体悟,耳畔就传来了少女带着些许惊慌的娇柔的声线。 “啊!师父你醒了?!” 少女不知何时也睁开了双眸,见到苏醒的陆渊,她有惊喜之情,可更多的却是羞怯与慌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 她粉颊红透,慌乱转身向屋外跑去。 “清雪姐姐,师父他、他醒了。” 陆渊眉头微皱,掀开被子看了看,毫无异常。 “入梦?” (本卷结束) 第1章 时光长河,永封 李陌念离开后不久,一衣着华贵的貌美女子款款推门而入。 来者正是与陆渊有过一面之缘的叶清雪,也是获得九天神凰完整传承之人。 只是如今,她眉心的神凰印记已然不见了踪影。 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极大的变化,清冷之意更甚。 “你醒了。” 她望向陆渊,言语中似带着万古不化之寒意,没有再如初见时那般毕恭毕敬。 身化神凰之时,她的意识依旧清醒,神凰消散之前,曾对着昏睡不醒的陆渊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陆渊掌有世间一切法、一切术,可也是世间最为负心之人。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一而再,再而三。 陆渊盯着她看了很久,一直未曾说话。 叶清雪也静静立于原地看着陆渊,一样不曾开口。 对视良久,陆渊眼帘低垂,低声道:“瑞雪。” “什么?” 叶清雪表情未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旧冰冷,只是多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疑惑。 “她的名字。”陆渊盯着叶清雪的眉心,那里有他熟悉的气息,已经破碎很久了。 叶清雪闻言神色微动,这是她第一次得知对方的名字。 “她乃九天神凰一族唯一的公主,本名为青澜,有些任性,也有些娇蛮,因闯下祸端被我救了一命,便一直跟在我身旁,又因我曾于山巅赏雪数月未动,她误以为我喜雪,更名为瑞雪。” 叶清雪美眸微微闪动,朱唇轻启,声音冰冷道:“相较于瑞雪,还是青澜更适合她。”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直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李陌念见状忙跑到师父身边。 “清雪姐姐她人很好的,就是修炼了那个凤凰姐姐的功法才看起来才冷冷的,对了,她也是个公主呢!” 陆渊瞥了少女一眼,没有接话,而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千三百四十二年八个月零三天。”少女语气笃定道。 陆渊又问道:“如此长的时间,你的修为竟毫无寸进?” “唔……”少女白嫩的脸颊上还未散尽的红晕再次席卷而来,她目光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自从学会入梦之术后,她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入梦了。 梦里的师父可比现在的师父傻多了,她说什么师父信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她在师父的梦境中乐此不疲,哪里还记得起修行之事。 陆渊也未戳破少女的小心思。 “去拿把刀来。” “啊?不、不至于吧?”李陌念不自觉后退半步,美眸中闪过慌乱之色。 师父这是因为自己修为寸步未进想砍自己?不太可能吧? 还是说师父记起了梦境中的一切? 梦中之事确实挺难以启齿的,师父想砍自己也不奇怪…… 念及此处,她面上红晕更甚,右手一抬,便有一把造型精美的短刀浮现。 她小手有些颤抖地将刀递给了师父。 “我、我错了,师、师父你下手轻点,我还不想死……” 陆渊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少女,并未理会,拿过对方手里的刀直接向着自己腹部刺去。 刀身完全没入身体,只留下了一个刀柄。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李陌念被师父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惊到了。 她知晓师父是长生不死之身,可这样她会心疼啊! 陆渊眉头微皱,又缓缓抽出了刀身。 刀身未曾染血,他的腹部也未曾留下任何伤口。 他的长生之体确实发生了变化。 若是以前,哪怕是帝术都别想伤他一根汗毛。 可,这并不是长生之体变弱了,而是蜕变到了另一个阶段。 为了印证心中猜测,他又是一刀。 这一次刀身并未能透体而过。 而是在接触肌肤的瞬间被崩碎成无数段,飞散而开。 陆渊扔下刀柄,已经明白了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的小部分特性。 虚实相间,本我永存。 他的身躯可以在虚实之间随意转化。 换句话说,他的身躯已经不重要了。 他若认为自己在,那便在,他若认为自己不在,那便不在。 长生之体蜕变到最后,已然成为唯心之体。 而他之‘心’不存于世,亦不在光阴之中。 念之所起,形之所在。 “师父你这是干嘛?” 李陌念从第二刀落下时,就看出了师父并不是想砍她,也不是想自残。 但她依旧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行为。 面对少女的询问,陆渊只是看了少女身后,道:“往身后看。” 少女不明所以的转过头,却见本该在她身前的师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咫尺之遥。 李陌念有些惊疑的转头,果然,原本在她身前的师父已经不见了。 “师父……你这是什么术法,为什么没有丝毫灵气波动?”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凡是术法必有灵气波动,这点修行的常识她还是了解的。 陆渊摇了摇头,道:“我并无修为,这不是术法。” “啊?师父你怎么可能没有修为呢?” 少女的关注点很奇怪,因为陆渊从未将自己不能修行的事情告诉她。 倒是现在,可以修行了,但又不能走已有的修行之道,他需要开创出独属于自己的、独立于天道与轮回之外的修行之道,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 陆渊没有过多解释,他微微闭上双眸,开始感悟着自己的每一丝变化。 刚刚的瞬移其实并不是瞬移,而是他认为自己应该在那,所有他便在那。 他的身躯不受天地束缚,他的‘心’不受光阴拘束。 所以按理来说,他能做的不仅仅是‘瞬移’才是。 他认为自己应该在一千年前,那便会在一千年前。 除去‘瞬移’,蜕变后的长生之体还应该有自由穿梭时光长河的特性。 心中如是想着,他便真的消失在原地,来到了时光长河之前。 可令陆渊有些意外的是,时光长河虽然依旧平稳,可外围却掀起了汹涌的时光潮汐,时光潮汐排斥着一切,也排斥着他。 他有自由穿梭时光长河的能力,却被时光潮汐拒之门外,无法真正涉足时光长河。 问题不在他,而在时光长河。 时光长河出了问题。 而且他在时光长河中并未见到时渊的身影。 时渊也出问题了! 问题出在哪? 对方归还给天道的部分时光之力? 还是截断时光长河的‘不可知’? 陆渊找不到答案。 或许时光长河已经脱离了天道,也不再由时渊掌控,自此独立,任何生灵不能再涉足。 心念一动,他直接离开了时光长河,回到现世。 “师父你刚刚去哪了?” 陆渊没有回应少女的疑问,而是反问道:“我传你的时光回溯之法还能不能用?” 少女闻言面上泛起怒意,气愤道:“不能了!那个坏家伙不仅骗了我,还不让我踏足时光长河了!” 回忆起自己入眠之前时渊絮絮叨叨的话语,陆渊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轻声道:“他确实很喜欢骗人。” 第2章 去修炼 或许一切都是时渊的谎言。 根本不存在什么截断时光长河的‘不可知’。 他只是想给陆渊一个目标,一个不可能完成、却足以支撑起无尽余生的目标。 可哪怕知晓这可能是时渊的谎言,陆渊也必须创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新的长生体是用所有故人之命换来的,连身为时光之主的时渊都因此而消失。 只要谎言有一丝可能为真,他都不可能放弃。 或许这也是时渊不害怕谎言被戳穿的原因。 他了解陆渊,远比任何人都了解。 陆渊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九天确实是天才,他所创的心种观世法成为了陆渊唯一的软肋。 “师父,我感觉你变了很多。” 李陌念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师父,语气笃定道。 “嗯,是变了。”陆渊指尖轻弹少女光洁的额头,道:“带我四处逛逛吧。” 少女捂住额头有些吃痛,可面上却泛起惊喜的笑意。 “好呀,师父我带你去逛逛,清月宗可漂亮了。” 她一把抓过师父的手,拉着对方向门外走去。 陆渊并未将手从她柔嫩的掌间抽离,任由她紧紧攥着。 昔日故人都已经尽数离他而去,甚至直至离去的最后一刻所见的也只是他毫无表情的淡漠神态。 如今连时光长河都已经不允许任何生灵踏足,他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些故人了,心中亏欠亦无处弥补。 既已知昨日之日不可留,才更应珍惜当下才是。 他不愿在很久很久之后,如今日回忆故人一般回忆起这个傻傻的小徒弟。 所以很多小事,还是尽量依着她吧。 李陌念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一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边滔滔不绝的讲着师父沉睡之后发生的一切事。 昔日青澜燃尽本源之力身化万古不化之冰川,挡下了随陆渊而来的一丝天道神罚之力,避免了世间被这丝天道之力撕裂,提前归于混沌。 青澜彻底消亡后,叶清雪凭借同根同源的功法花了三百余年时间在冰川内凿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带着昏迷不醒的师徒二人以及并未长大多少的小麒麟走了出来。 叶清雪本想回天剑院,可天剑院掌教与诸多长老死于天罚之下,昔日的顶尖宗门早已经分崩离析。 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家,那是一处世俗王朝,却也早已经被夷为平地。 因为曾有仙帝传承坠落在王朝境内,无数修士为抢夺传承大打出手,覆灭了整个凡人王朝。 叶清雪带着师徒二人和小青一路向南,最终加入了尚算安宁的清月宗。 加入清月宗不过百年时间,宗门祖师渺清月证道仙帝,与另外两位仙帝一同以身殉道,天庭取代了破碎的苍穹,掌世间秩序。 自此叶清雪就一直在清月宗潜心修行,未曾离开宗门半步。 而李陌念也在加入清月宗的两百年后醒来,短暂的熟悉了环境后,她就终日陪在师父身侧。 …… 清月宗的景色很美,时值初秋,金黄的落叶随风漫天飞舞,铺满了林荫小道。 师徒二人并肩漫步其中,犹如神仙眷侣的两人吸引了不少修士的注意。 少女无论是容貌还是体态皆属世间罕见,可清月宗众多弟子却对此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与美到极致的少女相比,站在她身旁的陆渊就显得极其平平无奇了。 容貌平凡,谈不上俊朗,只能说看着还算顺眼,就是双眸有些奇异,眼神深邃而平静,却又略带一丝沉郁。 陆渊并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只是静静的听着李陌念讲述着这些年来的往事。 很多事情少女认为不重要,便没有讲到。 可陆渊却能推断出来,例如他与少女都并无清月宗弟子的身份,是叶清雪以私人身份收留的他们,给了他们住处。 例如证道的另外两位仙帝分别是时继道和芷云。 再例如少女学会了入梦之法,在他的梦境中度过了近千年。 终于,少女叙述往事的轻柔声线停下了,转而问道:“师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被困在罩子里?那个老头怎么那么坏?” 昔日少女口中的‘老人家’此时俨然变成了‘老头’。 陆渊摇了摇头。 “算不上坏,他只是想法与我有些冲突。” “可是他把一直陪在师父身边的仙帝们都给杀了!” 早在被九天神凰救下之后,她便了解到了很多。 她与师父住了十三年的山被世人称为传道山,师父是长生者,山中一切都是无尽岁月来追随着师父的仙帝之念所化,他们一直在陪着师父。 陆渊脚步顿住。 “是我杀的。” 李陌念有些疑惑的看着师父。 “我都看到了,他一掌就打死了好多仙帝。” 动手的是九天,可杀他们的却是陆渊,是他的冷漠与一意孤行。 若不是一心求死,就算九天有夺取他长生之体的想法,陆渊也有无数种方法提前杀了他。 他甘愿入局,才造就了如今的结局。 陆渊看着少女疑惑而笃定的目光,却没有再出口解释。 只是道:“我累了,回去吧。” 少女没有多想,只是疑惑道:“师父你也会累吗?” “以前不会,现在会了。” “那师父你还要睡觉吗?” “不睡,去修炼。” 原本对陆渊毫无意义的时间忽然间变得宝贵了起来。 他需要了解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究竟还有哪些新特性。 他需要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不仅是为了应对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的‘不可知’,更是为了所有因他而死的故人。 (这是补昨天的,晚上还有两章) 第3章 探索修行路 清月宗,无忧峰。 陆渊独自盘坐于山巅,双眸紧闭,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 内视之下,他瞬间便发现了不同。 他的长生体,很怪。 他体内并无五脏六腑,更没有经脉。 有的只是一片混沌,细看之下,似乎混沌的每一处都有天地孕育的迹象。 这便是吸纳了一丝天道之力的长生体吗? 竟然在体内自行演化天地? 若有一天他将世间法则尽数映射进体内,体内天地孕育完成,会不会有生灵诞生? 他本就长生不死,体内天地会在一次次破灭中新生,生灵也在消亡与新生中轮回。 这便是时渊口中超越天道和轮回的力量? 陆渊眉头皱起,虽然对于体内孕育的天地与生灵而言,他与天道无异,可陆渊自身却依旧在天道之下,这不过是一个嵌进大轮回的小轮回而已。 所以孕育天地这条路很可能是错的。 陆渊陷入沉思。 他掌握了无数法与术,虽然未曾踏足修行路,却对修行之事了如指掌。 可这一切只因为他活得太久了,见过太多,也积累了太多。 他的悟性并不算高,远不及世间天才,否则也不会让九天为他创法。 如此悟性要如何才能悟出超越天道超越轮回的法? 不过无妨,他的时间很多很多。 一条一条路去试便是。 精美绝伦的院落前,李陌念静静坐着,半托着腮帮,目不转睛的盯着师父盘坐于山巅的背影。 两人回来之后,师父就一直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是修炼,但半天都没动静。 说起来,她好像对师父的了解一点儿也不多,直至今日她才知晓原来师父并无修为,而且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师父为什么忽然要修炼。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她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坐于院前,单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师父。 师父做什么她都支持,不需要问缘由。 体型大了不少的小青也静静趴在少女身旁不远处,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 一千多年过去了,它被迫改掉了往少女怀里钻的坏习惯,可还是始终陪伴在少女左右。 少女喜欢趴在床沿睡觉,它便也爱上了睡觉,趴在少女腿边睡。 可现在纵使有了困意它也不敢睡了,上次没注意,一觉睡醒发现少女和躺在床上睡了一千多年的身影都消失了。 它差点急坏,嗷嗷乱叫着将无忧峰找了个遍,然后被不耐烦的叶清雪冻成了冰雕。 好在两人及时回来了。 不然它现在还是冰麒麟。 可千余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很难改掉的。 困意止不住地袭来。 它张大了嘴巴开始打呵欠,可才打到一半它就有些上不来气了。 所有气流被抽空的窒息感袭来。 它睡意尽去,忙闭上嘴巴,瞬间爬起身看向陆渊的背影。 只见无穷无尽的灵气自四面八方而来,疯狂的涌入陆渊的身体。 因灵气实在太多,流动的速度也实在太快,导致空中气流都被灵气卷走,一道直通苍穹的飓风刹那间形成。 而陆渊就静静坐于风眼处,吸纳着奔涌而来的灵气。 瞬息之间,所有灵气都被他吸纳入体,异象也随之停止。 并不是因为陆渊无以为继,无以为继的是灵气。 横跨万万里的清月宗范围内都再无一丝一毫灵气,所有灵气都被吸纳一空,形成了短暂的灵气真空区。 李陌念满脸惊讶与喜悦。 瞬间吸纳如此之多的灵气,果然,师父没有修为只是不愿意修行,一旦开始修行必定是世间第一人! 与少女不同,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清月宗内所有人都惊诧莫名。 “这什么情况?灵气呢?” “一觉醒来世间竟已经迈入了末法时代?” “难道有异宝现世?” “谁干的?我好不容易养肥的灵药都被吸干了!赔钱!掌教来了也得赔!” 无数闭关的身影破关而出,清月宗陷入短暂的混乱。 无忧峰另一处,叶清雪也秀眉微皱,美眸中清光闪烁,看向陆渊,却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晓对方是长生者,弄出这点动静也不奇怪。 就是有点影响他人修行。 好在没多久此地被吸纳一空的灵气就逐渐被外界的灵气补足了。 陆渊并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 蜕变后的长生体,资质已经不能用好来形容了,陆渊活了如此之长的岁月,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体质。 这不是在修炼,是在吞噬与掠夺。 方才只是心念略微一动,所有灵气就争先恐后疯狂涌入他体内,而他的长生体如海纳百川一般轻易便将这些灵气消化,在体内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 可此时的陆渊却是眉头微微皱起。 因为他体内的灵气漩涡持续没多久便被混沌所吞噬,什么都没剩下。 灵气像是直接消失了。 所以传统引气入体的修行之路并不适合自己? 灵气是修行之根基,一切法与术都由此而来。 陆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伸手,天地灵气自发向掌心聚拢,一缕微弱的火苗缓缓浮现。 念头一动,天地灵气再次被吸纳一空,而他掌心的火苗也快速膨胀。 他挥手,不断膨胀的火苗飞向苍穹,刺目的光和热席卷四方。 陆渊心念一动,火焰瞬间消失。 这印证了他心中猜想,蜕变后的长生体并非是不能修炼灵力,而是不需要。 只需一个念头,天地灵气便能为他所用。 任何术法都能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体内灵力做支撑。 只是,用这种方式释放的术法威能存在极限,受限于一方天地内的灵气总量。 远远难以支撑起帝术。 这亦不是他正确的修行之路。 可却也给了他一些启发。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有‘唯心’特性。 或许他的修行之路应该向‘心’转变? 第4章 放下执念 陆渊开始了新路的探索。 一探索就是很久很久。 眨眼间十年过去,少女依旧托着腮满目柔情的看着师父修行。 叶清雪不知何时来到了少女身旁,声音冰冷问道:“你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少女点了点头,道:“对呀。” 叶清雪看了看一直沉浸在感悟中的陆渊,没有再说话,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转眼百年过去,陆渊依旧沉浸在感悟中,少女心中已然有了一些不安。 叶清雪再次到来,看着已经有些心神不宁的少女道:“你的世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出去走走吧。” 少女却是坚定摇头,道:“不,我要永远陪着师父。” 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后,叶清雪再次消失不见。 千年过去,陆渊依旧盘膝在地,少女心中的不安已经演变成了慌张。 叶清雪的身影再次浮现。 她扫了一眼还是如千年前一般盘膝感悟的陆渊,又转首看向坐立难安的少女,冰冷的声音中带了些许轻柔道:“随我走吧,你的大好时光不该浪费在这里。” 可少女依旧坚定摇头道:“不走,我怕师父结束修行后见不到我。” “他不会珍惜任何人,也不会因为你的等待而感动。”叶清雪的语气恢复了冰冷。 少女却依旧固执道:“我珍惜师父就够了。” 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再次用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陆渊,拂袖离去。 又是一千年过去,陆渊依旧沉浸在感悟中,少女已经满心恐慌。 她害怕,怕师父这一修行就是一辈子,她的一辈子。 更令她不安的是,以前她还能见到师父手捏剑指,无尽剑意横扫万万里,无数飞剑破空而来;能见到师父略一挥袖,山外远山便被悄无声息的抹去,眨眼之间又恢复原状…… 可近百年来,师父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显得越来越低迷。 她知道,师父可能遇到了修行上的阻碍,她的修行都是师父指导的,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可她于心不忍,她不忍心见到师父这副模样。 师父也曾这样一动不动很长时间,可那时的师父永远一脸平静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从未如现今这般模样。 师父本不该这样才对。 为了修行,师父已经两千多年没有跟她说过话了,而且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她终于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已经盘坐了千年的陆渊,带着些许哭腔道:“师父,不要修行了好不好。” 陆渊没有起身,只是眉头微皱推开了少女,平静道:“我需要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法。” 数千年来陆渊试过无数条路,每一条路都能走通,但又都不是正确的,最高只能获得与神王之境等同的力量。 如今的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他的悟性只能帮他找到这些路。 他根本创造不出超越天道的法。 可他必须创造出超越天道的法,为了死去的故人。 李陌念依旧带着哭腔道:“可是师父你这样一点儿也不好,变得一点也不像你了。” “人都会变,习惯就好。” “可是、可是我怕师父你哪天结束修行时,我已经跟爹爹那样变成了墓碑……” 蓄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少女泣不成声。 师父是长生者,可她不是,她终有寿尽的那一天。 陆渊终于转身,见到了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 依旧美艳,可又与两千年前有了细微的不同。 千年复千年,再细微的不同也会被无限放大,最终变成墓碑的模样。 心种观世法凝聚的剔透花朵在陆渊心中缓缓旋转着,陌生而熟悉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 心中观世法让他恢复了情感,也让他对创法之事心有执念,有了执念,很多事情便会被下意识忽略。 比如眼前这个少女。 这个又傻又固执的少女一生都在围着他转,一切经历都只与他有关。 为了死去的故人,他必须创造出超越天道之法,可若真的只执着于此,怕是眼前之人也要变成故人了…… 他缓步来到少女身前,抬手轻轻为对方拂去了滚烫的泪珠,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安慰道:“修行之事暂缓。” 李陌念却有些呆住了,她愣愣的盯着师父看了很久很久,半晌才道:“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一生只见过师父露出过三种表情。 第一种是平静,什么情绪都没有的平静,这是她习惯的样子。 第二种是低迷,修行最后百年的低迷,这是她心疼的样子。 第三种是笑,像现在这样,这是她喜欢的样子。 可惜笑容只是一闪而逝,陆渊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越过少女,坐在了少女坐了两千多年的桌前。 “没有茶吗?” 这一幕让少女有些恍惚,竟好似回到了两人在九重天上山水别院内的时光。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嘴角翘起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师父你等等,我来给你煮。” 第5章 众生印 端茶奉水,托腮看着师父品茶,如此平淡的日子却让李陌念乐在其中。 陆渊也逐渐将心中执念拔除。 心有执念乃修行大忌。 执念越深,就越容易忽略执念以外的任何事。 昔日那位‘厉鬼’无缘真正的长生便是因为其对长生的执念过重。 若非李陌念强行中断了陆渊的修行,恐怕此时的他已然离入魔不远。 修炼心种观世法之前的陆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犯下如此大忌的。 他本为长生者,虽从未修行,可心境无敌。 一切都源于情感恢复后的短暂不适应。 他的情感恢复时,恰逢故人尽数离去,无一幸存,两者结合方致使原本微小的情绪无限放大,脱离心境掌控。 好在及时醒悟,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超越天道的法他自然不会放弃,可就像时渊说的‘时间还有很长,你可以慢慢来’。 原本不需要多么在意的话,在知晓对方已经从时光长河消失后,都需要重新揣摩一番。 比如对方完全可以提前将‘来日的他’所创的法告知于他。 再比如对方曾询问过恢复情感后的自己会如何与小徒弟相处。 时渊身为时光之主,双眼可望尽古今未来每一条时间线的一切,本不该有如此言论才对。 这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帮助陆渊完成长生体的蜕变后,他已经对新衍生出的未来失去了掌控。 时光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可时光长河中却再也没了他的身影。 热茶入口,再次回想起对方,陆渊的心绪已然平静了很多。 终于,陆渊放下了手中玉盏,看向一直坐于他身侧的李陌念道:“走吧。” “啊?去哪?” “带你去看看你爹爹心中的世界。” 而今的世间秩序是在陆渊的引导下建立的。 他曾给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讲过夫子之道。 夫子死了,可他却将世间变成了夫子心中的模样,本就是为李陌念准备的世界,又怎能让少女一直留在这平凡的一角呢? 少女的修为也是个大问题。 只用了十三年便迈入半步登仙之境,而今三千多年过去了,却依旧停留在半步登仙。 不想修行只是其一,更大的问题是心境。 虽然三千多岁了,可对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心性,如何能迈出登仙一步? 便在夫子送她的红尘中助她登仙。 …… 今日世间所有先贤殿都异常热闹。 原因很简单,今日是封神榜敕封众神的日子,凡间生灵每百年一次,修士每千年一次。 而今恰逢两者同时敕封。 封神榜敕封众神,只鉴心、鉴道,不论出身,亦不论修为。 凡得敕封者,受天庭神眷贯体,可直接获得超越世间一切生灵之修为,赐神印,掌一方天地之秩序。 因而世间无论仙凡,都掀起了圣贤之风。 凡间人人苦读圣贤书,修士亦不重自身之修为,着重磨练心中之道。 飞升天庭成了无数生灵毕生的梦想。 有阴自然有阳,事分两面,人亦分两面。 有人非常不满意如今的敕封之法,甚至到了厌恶痛恨的程度。 丁太成就是其中之一。 立于宏伟的先贤殿前,看着身旁络绎不绝的各族生灵,丁太成还算俊秀的脸庞带着一丝阴翳。 他刚从先贤殿考较完,结果依旧和从前一样。 突然,他感觉肩膀被巨力撞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踉跄了几步,生生扑倒在地。 脸着地,门牙掉了一颗。 不等他起身,身后就传来嘲笑声:“哟!九等众生印,你来此不会也是想着敕封神位吧?” 丁太成心中怒火滔天,可却被他硬生生压住,和着血将掉落的门牙咽进肚子,他起身看向了撞他之人。 一个少说有四百斤的胖子,拿开四肢与球无异,此时正眯着小眼睛,面带嘲讽的笑意盯着他。 丁太成不敢发作,也没有与其对峙,只是低头快步离去。 只因那个胖子额头有虚幻的印记闪烁,五条杠。 代表对方拥有五等众生印。 众生印乃通过先贤殿考核后根据考较结果被赐予的印记。 九等最低,一等最高。 众生印等级越高,代表着持印之人对圣贤之意的感悟越深。 在以众生印划分三六九等的如今,身具九等众生印的他是受所有人鄙夷的对象。 哪怕被人当场击杀也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 因为众生印等级越低,代表着品行越差。 人人诵读圣贤的如今,没人会同情品行不端之人。 丁太成如过街老鼠般躲避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快步远离了人群,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 嘭! 他恶狠狠的一拳砸在墙上,墙体安然无恙,他的拳头却有鲜血溢出。 “凭什么!我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凭什么如此对我!” 他嘶吼着,连嘶吼声都在刻意压抑,怕被其他人听到。 他来自一个凡间王朝,曾贵为皇子。 十岁之前,他享受着一切应有的待遇。 可自从十岁那年的先贤殿考较中被赐予了九等众生印后,他的人生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王公贵族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伴他玩耍的宫女们也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甚至没过多久,他的父皇亲自下诏废除他的皇子身份,贬为布衣逐出皇宫。 自此,他走到哪都有源源不断的恶意将他吞没。 一切都只源于他额头的九等众生印。 他也曾无数次进入先贤殿领悟圣贤之意,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考较的结果从未变过。 九等众生印如同烙印一般,伴他一生,无法抹去。 丁太成双目通红,又是一拳砸在墙上,鲜血四溢。 可就在此时,他心中竟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想获得一等众生印甚至敕封神位吗?我帮你。” “谁?” 丁太成如同惊弓之鸟,四处环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人。 这时,心间的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将血滴在你的项链上。” 丁太成不由得摸了摸胸口,那里确实戴着一枚奇异的项链,他前不久才捡到的。 因项链始终温热便被他一直戴在身上,抵御风寒。 他并未依言照做,而是不断向空荡无人的四周大喊着:“你是谁?想做什么?” 可无论怎么喊那位老者的声音都再未响起,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丁太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掏出项链,轻轻沾了沾自己满是鲜血的拳头。 下一刻,沾染了鲜血的项链瞬间消失。 他额头也传来异样的灼烧感。 那里正是众生印的位置! 他想到了什么,强忍着灼烧之痛,他来到一处水池边,伸头望向水中倒影。 一条杠。 一等众生印! 第6章 封神将启 先贤殿占地不过方圆十里,可内部却无比宽敞。 一排又一排方形小桌整齐排列。 桌上摆有文房四宝,典籍成堆。 世间先贤殿众多,平日里相互独立,可封神榜开启之时,世间先贤殿便会连通为一个整体。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殿内有着众多生灵的身影。 双翼蛟龙、幽夜虎、圣泉神麟鹿、青羽仙螭…… 距离封神榜开启还有一个时辰,可修为不一的万族生灵却早早便在此等候。 其中不乏毫无修为的凡人。 “封神榜稍后便会开启,请诸位自行寻找座位,将距离入口较近的边缘位置让给没有修为之生灵,凡刻意扰乱封神事宜者,斩!” 先贤殿正中,一青衫中年男子负剑立于虚空,神念展开,向每一位生灵发出通告。 在座的生灵都认识这位青衫男子。 顾长风,早年为天剑院弟子,天崩时代以自创的万化无我剑诀荡世间不平之事,天庭建立后,被敕封神位,现为先贤殿殿主。 一般只在封神榜开启之时现身。 这可是真正的神灵,世间秩序掌控者。 他的话自然没有任何生灵敢不听,很快,距离各个入口较近的边缘位置便被空了出来。 各自寻好座位后,所有生灵都开始调整自己的心境。 封神榜有鉴心鉴道之能,又关乎能否敕封神位,没有任何生灵敢大意。 顾长风双手负背,静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似在休息,可神念却携带着不大不小的威压覆盖了先贤殿无尽区域。 可没过多久他就骤然睁开了双眸。 神色间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向南望去。 他身为主持封神事宜的神灵,一举一动都受到所有生灵的关注,于是不少人都随着他的目光往南望去。 却见南边的一个入口处走来两人一兽。 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只兽。 通体玄青,分明是瑞兽麒麟!自带神王境传承,一生哪怕从不修行,成年后也必定有神王境实力。 麒麟只存在于昔日的九重天上,自从天崩之后,此等瑞兽已经极为罕见。 这还是只小麒麟,看起来不过三四千岁,恐怕连灵智都还未诞生。 小麒麟身旁是一位面容绝美的仙子,身形高挑,曲线玲珑,虽然只穿着一袭简单白裙,可飘飘若仙的气质却难以掩盖,朱唇小巧、琼鼻挺翘,肤白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更为其添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妩媚之意。 至于这位仙子身旁的年轻男子,就显得极为平凡了,容貌平凡、气质平凡,连修为都没有,与凡夫俗子没有任何不同,唯独眼神有些怪,过于平静,以至于看起来带点深邃。 众人纷纷猜测起那位仙子的身份,能养小麒麟的可不简单。 两人一兽都没有众生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很多闭关不出的生灵都还没来得及进先贤殿获取众生印。 既然来了先贤殿,想来是领悟先贤之意,获取众生印的。 就是挑选封神之日前来有些奇怪。 李陌念似乎有些受不了众多生灵的目光,她悄悄躲在了陆渊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贴在后者耳畔轻声道:“师父,这里是哪里啊?好多……呃生灵。” 她本想说好多人,可入眼却有很多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生灵。 陆渊神色平静道:“此处与夫子的学堂没什么两样,既是读书之地,也是考较之地。” 说着,陆渊也没有再往里进,就近找了个座位席地而坐。 李陌念见状也紧挨着师父在一旁坐了下来。 小青则直接迈着小短腿爬上了少女身前不算太高的书桌,打了个呵欠后蜷缩着身子躺好。 它养了数千年的睡觉恶习已经很难改过来了。 少女继续将臻首凑到师父耳边,正待继续询问什么,却被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打断了。 “嘿!那人族小妮子!那是给没有修为的生灵留的座,你上前面来!” 李陌念一脸愕然的抬头,却见说话的是距离她有上千里地的白虎,白虎体型硕大背生双翼,看着就很凶的样子。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师父,目光中带着求助。 她虽然三千多岁了,可从未与外人有过交集,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渊只是平静道:“在这坐着即可,你那只小麒麟也需要单独一个座。” “好的。” 陆渊一开口,瞬间便让少女感觉有了主心骨,她立刻将桌前的小青抱起,放到了身旁的另一个书桌上。 见小青还想跳回来,她又叮嘱了一句:“就在那,不许动了。” 小青顿时不敢动了,乖乖趴好。 可这一幕却让很多注视着这里的生灵怒火蹭蹭蹭往上冒。 都说了那是给凡人留的座,不肯挪步就罢了,怎么还多占一个呢? 背生双翼的白虎双眸怒火喷涌,立即大声呵斥了起来。 “你这小妮子怎么回……” 话还未说到一半它的虎嘴就不自觉张大了。 一对虎瞳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仅是他,整个先贤殿所有关注着这件事的生灵都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因为先贤殿的殿主,被天庭敕封神位的神灵,不知何时来到了那位年轻男子的身边,恭敬作揖。 道了句:“顾长风见过前辈。” 一时间众多生灵都有些瞠目结舌。 那可是先贤殿殿主!天庭亲自敕封的拥有神位的神灵! 而且时至今日,辈分一说早已经沦为历史了,万族生灵不论修为高低,皆平等相待。 尤其是天庭的神灵,更是这方面的典范,万族平等的风气还是他们带起来的。 这怎么就能喊出‘前辈’了呢? 没有理会殿内生灵的震惊与不解,陆渊只是对着顾长风轻轻摆了摆手道:“既然新秩序已然建立,这些老旧的东西该抛就抛,无须多礼。” 顾长风也没有再坚持,面上带着些许笑意道:“前辈教训得是。” 陆渊看了看他,又道:“看来你初心未变,将两门帝术尽数拆分重组,创出了独属于你自己的术。” 顾长风自然知道陆渊所说的初心是什么。 他与前辈初见时,曾许下诺言,要将万化剑诀化为己用,使其‘非是仙帝之术,而是我顾长风之术’。 他做到了,修改了万化剑诀,融入无我剑意,创造出了万化无我剑诀。 而今也被陆渊一眼看穿。 顾长风面带感激的笑意:“还得多谢前辈,若不是前辈垂青,在下也不可能再获一门无我剑诀,不知前辈今日来此所谓何事?若能帮忙,在下必定鼎力相助。” “无事,带着小徒弟入世,新秩序已建,自是不能一直游离于新秩序之外。” 顾长风闻言双眸有亮光闪过。 不游离于新秩序之外,那便是要通过先贤殿考较获取众生印,甚至直接得封神榜认可敕封神位? 在他心中,这位前辈实在是过于神秘,自仙帝云集的传道山而来,经历过不止一个天地轮回。 ‘敕封’二字用在对方身上实在是过于冒昧,反过来倒显得合理很多。 第7章 渎神者 不过前辈行事自然不需要他来过问。 顾长风并未多言,只是再行一礼,道:“前辈请便,在下就不叨扰了。” 陆渊微微颔首。 顾长风身影瞬间消失,再次现身时已然处于先贤殿正中,负剑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动作神态都与之前一般无二,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殿内无数生灵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的对话并未刻意避开他们,凡是修为高深者若是想听,自然能够听到。 凡得神位者,皆有远超圣贤之心性,待人接物向来都是站理不站亲。 如此才有公道可言。 顾长风可是得天庭敕封的第一批神灵,向来是以身作则,引领世间风气。 又为何会对那位看起来没有丝毫修为的男子如此恭敬? 是对方修为太高隐匿了自身气息? 还是说对方有令顾长风这位神灵也不得不钦佩的心性? 今日来参加封神仪式的都不是蠢笨之辈,大多还是以第二种猜想为主。 于是他们望向陆渊的目光发生了变化,从震惊与不解变成了好奇与疑惑。 陆渊对于投向自身的众多目光毫不在意,随手翻动着桌前由术法具现而出的圣贤书。 他不喜张扬,也从不刻意隐藏。 顾长风也正是从陆渊没有让徒弟更换座位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毫无顾虑上前见礼。 凡敕封神位者,无一是世故之人,但人情世故却都能一眼看透。 知世故是学识,不世故是心性。 见发自内心钦佩者,见礼是本心;见心生抵触却又受他人尊敬者,见礼是世故。 小部分悟性极高之生灵心中已然升起了几分明悟。 顾长风这次见礼,实则向他们揭示了自身与敕封神位的神灵之间有何心性差异。 封神在即,这是顾长风和那位神秘男子送他们的机缘,或有意、或无意。 与心思活跃的众多生灵相比,李陌念就显得有些呆傻了。 她学着师父的样子翻了翻桌前的圣贤书,感觉有些无趣,便又单手托腮偏头看着师父。 陆渊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他并未转头,只是语气平静道:“既然无心读书,那便开始接受考较吧,看看你能获得几等众生印。” “啊?”少女秀眉皱起,有些为难道:“可是我未曾读过圣贤书,就是爹爹教过我一些道理,那些圣贤语录我都背不出来的。” 陆渊毫不在意道:“圣贤语录只是让你明悟道理用的,若是明悟了其所言之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少女更加疑惑,又道:“不会圣贤之言,考较什么?” 陆渊轻轻敲了敲置于书桌上的白纸,道:“无须多问,心神集中于此,考较自会开始。” “哦。” 少女依言将心神完全沉浸在自己桌前的白纸之上。 下一刻,她便怔在原地。 陆渊知晓少女这是心神被幻境所摄,待幻境结束,便会根据考较结果赐予对方众生印。 陆渊自己却并未接受考较,只是静静坐着,时不时翻阅桌前的圣贤书。 封神榜开启在即,入口处涌入的凡人也越来越多。 不多时,师徒二人周边便几乎被纷至沓来的凡人占满。 有年过百岁的垂暮老者,也有七八岁大的孩童。 陆渊并未在意这些人,倒是多看了一眼坐于他身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容尚算俊朗,偏瘦,衣衫破旧,额头散发着微光的印记只有一道杠。 一等众生印。 即便在人人拜读圣贤书的如今,能获得一等众生印的也少之又少。 亿万生灵中也不见得能出一个。 而得以敕封神位者,大多都是一等众生印持有者。 所以除去陆渊,他的身旁的这位年轻男子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 不知是不适应众人的目光还是封神在即心绪动荡,这位年轻男子的身躯微微颤抖,眼神也有些飘忽。 陆渊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自顾自摆弄着桌前的圣贤书。 不多时,坐于他左侧的少女竟全身亮起光芒,一道印有两道杠的印记缓缓浮现,最后归于少女眉心,微微闪烁后消失不见。 而少女也在此时回过了神。 她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神情更显疑惑,向陆渊询问道:“师父,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东西叫‘二等众生印’?有什么用?” 陆渊放下了手中书籍,平静开口解释道:“印记本身无用,它只代表你的心性,至于考较内容,没有任何人能记住,因此也就堵死了只冲着通过考较而来的捷径。” “既然印记无用,为什么要堵死捷径?” “印记本身无用,可世人却赋予了它特权,想走捷径者必有私心。” “什么特权?” “名望、权利、财富、力量。” “这些很重要吗?” “所以你有了二等印记。” “那一等印记呢?” 陆渊再次敲了敲桌前的白纸,平静道:“你再考较一次。” 明明考较内容都不记得,为什么还要再考较一次呢? 纵使心中疑惑,可少女从没有不听师父话的坏习惯,她再次将心神沉浸在桌前的白纸中。 少女再次身陷幻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入幻境的刹那,原本坐于她身旁的师父竟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一直坐在陆渊身侧的丁太成将师徒二人的对话完全听在耳中。 他心中不屑。 堵死了捷径? 天真! 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众生印也能作假的吧。 甚至再过不久他都能将神位骗到手。 一块玉佩给了他改变一生的机遇,九等众生印直接变为一等,他又怎么能错过凡人百年一次、修士千年一次的封神呢? 身躯抖动得愈发剧烈了。 因为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神位已经近在眼前。 他将成为第一个骗取神位的渎神者! 第8章 众生幻境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刺骨的寒冷让街角衣衫单薄的少女缩成了一团。 少女容貌绝美,眉心的朱砂痣几乎被雪花完全掩盖,她面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双手环抱着自己蹲在街角,浑身止不住颤抖。 冷。 很冷。 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被冻住的冷。 刺骨的寒冷冻住了少女所有思绪。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家。 不远处传来脚踩积雪的声音,逐渐向她靠近。 “我这里有一件貂绒大衣,能帮你抵御严寒,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将它送给你。” 少女循声望去,来者是一位面容平凡的年轻男子,衣衫单薄,似乎完全不畏惧这刺骨之寒,手里还提着一件极为厚重的貂绒大衣。 不知为何,眼前这位年轻男子竟给她一种极为亲近的感觉。 “做、做什么?” 少女目中带着渴望,死死的盯着对方手中的貂绒大衣,用颤抖的语气询问。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伸脚踢了踢少女身旁快被积雪完全掩盖的短刀。 “拿着刀,将那个路人杀了。”他指了指不远处裹着厚重大衣双脚拖地、行走极为缓慢的老人。 “为什么要杀他?”少女眼神中充满抗拒。 年轻男子面上露出微笑,不紧不慢道:“没有为什么,杀了他,这件貂绒大衣就是你的,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不,不杀。” 少女将臻首埋于双腿间,不再去看那件貂绒大衣。 年轻男子神色不变,继续道:“他太老了,本就时日无多,而你不一样,你正值最美的年华,只要得到这件貂绒大衣你就不会被冻死。” “不,你走吧。” 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女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 年轻男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明明有那么厚的衣服,也见到了衣衫单薄的你,为什么不愿意赠予一件衣物给你保暖?他不是什么善人,杀了吧,没事的。” “我说了不杀,你走开!”少女依旧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知道他身上的衣服是怎么来的吗?从冻死的人身上一件一件扒下来的,若你冻死,想必他的衣服便又多了一件。” “你走!” “你知道他左手提的是什么吗?是他从肉铺偷来的两斤猪肉。” “走开!” “你知道他右手提的是什么吗?是从三岁幼童怀里抢的热奶。” “你不要来烦我了!” “你知道他脖子上戴的是什么吗?是被他虐待至死的阿猫阿狗的牙齿。” “滚!” “你知道嘴里在嚼着什么吗?是刚刚被他杀死的孩子啊!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啊!你杀了他就是替天行道!”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却没有看向那个步履缓慢的老者,而是带着厌恶盯着面前拿着貂绒大衣的年轻男子。 “他一个快入土的老人家,哪有力气做这些事情,你不用骗我了!衣服你拿走,我是不会要的!” 年轻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了少女身旁的短刀。 “那没办法,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貂绒大衣直接扔在地上,提着刀不慌不忙的向老者走去。 少女看了一眼被对方遗弃的貂绒大衣,又看了看对方提刀离去的背影。 没有过多犹豫,她强忍着刺骨的冰寒站了起来,向年轻男子追去,一把抓住了对方持刀的右手。 “住手!” 年轻男子回头,脸色阴沉道:“松手,不然我先杀了你!” 少女将他的右手攥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随便杀了这个老人家的!” “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年轻男子忽然面露凶光,强行挣脱了少女的双手,直接一刀向后者心脏部位扎去。 少女慌忙闪躲,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 年轻男子迅速追了上来。 少女心有恐惧,却还是一边尽力闪躲一边扯开嗓子对着依旧在缓缓踱步的老者大声喊道:“快跑!” 老者似乎耳朵有些问题,仿佛压根没听到她的话,步履未变。 少女见状,只能迈开双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段距离却发现年轻男子根本就没有追上来,他提着刀不急不缓的向那老者的背影走去。 死里逃生的少女并未继续逃离,而是原路折返,再次紧紧攥住了男子提刀的右手。 “你快跑呀!这个疯子要杀……” 一句话还未说完,少女便被一刀削喉,重重倒在地面,滚烫的鲜血将积雪染红了一大片。 她的视线飞快模糊了起来。 意识逐渐消散。 脚踏积雪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 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模糊的视线中。 是那个疯子。 不!是师父! 少女似乎陡然间想起了什么。 那张脸,是师父的模样! 原本模糊的视线又清晰起来。 师父平凡又平静的面容也随之清晰。 “师、师父?” 面对少女不可置信的询问,陆渊微微颔首,道:“起来吧。” 少女闻言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 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朝身下看了一眼,却见一个容貌与她完全一样的女子倒在了血泊中。 扭头看向那个老人家的位置,一个长相体型和师父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正缓缓从厚重的大衣中抽出满是鲜血的刀身。 少女又看了看眼前的师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众生印的考较?” 陆渊面色平静的点头。 “不错,这里是众生幻境,每一位接受考较之人会失去自己原本的记忆,只剩最纯粹的心性驱动,同样,没人能意识到这是一个幻境。” 李陌念目中闪过震撼之色,道:“每一个进入这里的生灵都会认为自己是个快冻死的凡人?” 陆渊摇了摇头道:“没有完全相同的幻境,每位生灵,每次考较都会面临不同的幻境。” “这是在考什么?要救下那个老人吗?”少女依旧满心疑惑。 陆渊看了看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老者,声音平静道:“考你的求生之欲是否盖过了心中道义,他未携带貂绒大衣来时,你身旁便有刀,穿着厚重大衣的老者也离你不远,此时杀了老者,扒下他的衣物为自身保暖,会得到九等众生印。” “他第一次提出条件时,若你答应,同样会获得九等众生印。” 少女听到这有些迷茫了,忙询问道:“这两个为什么都是九等众生印?” 她觉得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应该还是有差异的才对,不该是同一等。 陆渊平静解释道:“每一个接受考较的生灵都必须得到一个众生印,以防有心术不正之人刻意躲避先贤殿考验,待万年后,世间每一个生灵都有了众生印,便可以按众生印等级划分生灵,重新分配地域,世间生灵的矛盾便会大大减少。” 少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第二次提出条件时答应便是八等众生印了?” 陆渊再次摇头道:“在他说那位老者的衣服来源时同意,才算八等;说老者杀了孩子时同意,算七等;他未动手时,直接阻拦,算六等;识破谎言再加阻拦,算五等;他出口威胁要朝你动手时,保持初心,算四等;真的向你动手而你选择依旧未变时,算三等;自知无力阻拦却还是尽力提醒老者,自身慷慨赴死,算二等;已经逃脱却还是折返救援,算一等。” 少女闻言却有些疑惑道:“那我这是得到了一等众生印?” 陆渊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只是求生之欲,还有贪、色两大人心之欲,此两关通过还有七十八个不同的幻境,一共九九八十一个幻境,全部得到一等评定才能获得一等众生印。” “那想得到一等众生印也太难了吧?” “能敕封神位者皆持有一等众生印,神灵有横推天下的力量,世间秩序尽在掌中,又岂能轻易敕封。” “也是。”少女认同的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奇怪的问道:“师父你是怎么进来的?” “世间之大,无论现实或幻境,只要我想,无处不可进,行了,继续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你自己接受考较吧,待指点完你,外面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 陆渊不再多言,少女虽然好奇,可也没有再多问。 幻境已经发生了变更。 可只是一眼,少女的脸庞就红到了脖子跟。 本以为下一关是‘贪’,谁料…… 关键‘考较’之人的形象还是师父! 第9章 入世法 不堪入目的画面让李陌念感觉全身如火在灼烧,尤其是面颊,滚烫至极。 她赶紧埋下了臻首紧闭双眸,不敢再看那不知羞耻的二人,亦不敢面对身旁的师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她知道,这‘色’之幻境,自己是过不去了。 因为‘师父’并没有引诱她,主动的是‘自己’。 更为重要的是,师父本尊就在一旁看着,让她实在没脸抬头。 陆渊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忽然轻声道:“你昔日入我梦境,就是做这个?” 这句话让少女受惊般抖了一下,而后臻首埋得更低,半晌才有低若蚊蝇的‘嗯’字传来。 陆渊看着只是两唇轻触,连手都没有乱放的两人,他略一挥袖,幻境瞬间消失。 “不用看了,一等。” “嗯……啊?”少女满脸不解的抬头,脸颊依旧血红一片,惊愕道:“一、一等?” 她想不通,为何如此过分的行径都能得到一等评定。 陆渊颔首。 “色乃人之本性,此幻境并非是要让接受考较之人杜绝色欲,而是试探你能否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啊?那、那样也没事吗?”少女说着,粉颊更红了几分。 陆渊平静解释道:“幻境中并非只有你的相公一位男子,甚至其余人等,每一位的容貌较之你的相公都要更甚之,面对他们的引诱你丝毫不为所动,由此可见,你心中之‘色’由爱而生,只对心爱之人一人。” “对心爱之人就可以做这、这种事吗?”少女一直低头不敢看向幻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见到两人唇瓣相触。 陆渊点头道:“可以,甚至做更多事也无所谓,你之所以停留在这一步,只是不懂如何与心爱之人亲近罢了。” 幻境中的一切都基于接受考较之人的内心,李陌念从未了解过这些,自然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发生。 少女偷偷看了眼师父,本想询问‘该如何与心爱之人亲近’,可又羞于启齿。 师父只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而回溯时光中的爹爹在这方面也未曾与她过多言说。 陆渊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略一挥袖,下一场幻境直接开始。 他虽然未曾找到超越天道之法,可数千年来的修行也不是在打水漂。 路虽不正确,但并不代表他不能走、不能用。 夺取幻境掌控权轻而易举。 “没有问题的幻境就不让你再一一经历了,接下来的每一场幻境你都要看好。” 少女闻言立即收拾起自身心绪,全神贯注的盯着新衍生而出的幻境。 这是一处繁华的凡人城镇,街道上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此次幻境发生的一切异常简单。 幻境中的李陌念是一位富绅之家的嫡女,备受宠爱,钱财任其随意取用。 虽然家财万贯,可少女却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善心。 时常便会购置一些食物与衣裳送赠予街头流浪的乞丐。 幻境从始至终都是她行善的画面,非常受城中百姓爱戴。 直至幻境结束,李陌念都未能看出什么问题。 她有些疑惑道:“这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陆渊挥袖,幻境中的一切开始了倒流。 “跟我来。”丢下这一句话后,他迈步朝幻境中走去。 少女连忙跟上,走在师父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停在了幻境中的李陌念身旁,此时的她正带着几名丫鬟,将刚从裁缝铺取出来的保暖衣物一一为排好队的流浪汉和乞丐分发下去。 每一位领到衣物之人都是接连鞠躬感谢。 少女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师父。 陆渊并未理会她的目光,而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几位领到衣物后匆忙离去的身影。 很快,这群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里又脏又乱,四处都是未吃完的食物残渣。 几人将领到的衣物丢在一旁,直接躺在了满是泥垢的地上,架着双腿,手掌轻拍着肚皮。 “嘿!还是这广泽城的日子舒坦,每日有人分发食物,每逢换季还能领到衣物。” “就是,不愁吃不愁穿,日子比我以前干铁匠都舒坦。” “有那个傻里傻气的李大小姐在,还累死累活干什么活啊?吃了睡,睡了吃,没事上大街上溜达溜达,多好。” “那李家大小姐也是有点缺心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按时施舍,非得我们去李府门前闹上一番才给发放食物。” “就是,这等大事居然也能忘了,上次饿得我肚子都叫了。” “下次再忘了,咱就把她绑过来,我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呢。” 这一番话把一旁的李陌念气得不轻。 她没想到幻境中的自己整日施舍,倒还被这群白眼狼骂上了。 甚至打算图谋不轨。 陆渊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她又看了几处地方。 情况都大差不差。 “如何?作何感想?”陆渊语气平静问道。 “这群白眼狼,不该施舍他们的!”李陌念此刻满是怒气。 陆渊却摇了摇头道:“此幻境考较的是人心之善,若是你守着万贯家财,一毛不拔,最多只是六等。” “必须施舍这些人吗?他们让我觉得恶心!”李陌念回忆起那些乞丐肮脏的话语,余怒未消。 “所以行善事,不仅要有行善之心,更要有识人之明,既无战乱、又无天灾,有手有脚便能养活自己,他们好手好脚为何要乞讨?怜悯只给该怜悯之人,而非所有可怜之人,辨不清事理的善便不是善,只会被心怀恶意之人利用。” 李陌念闻言目中闪过明悟。 陆渊也直接挥袖,一个又一个幻境接连浮现。 有了众生幻境,他便不需要带着李陌念入世,仅凭幻境便可历经世间之事,说尽世间之理。 至于对方能不能全部明悟并不重要,他只需种下一颗种子,待少女亲自历经世事之时,这些种子总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出世法与入世法尽皆传下,至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就看李陌念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幻境全部消失,陆渊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先贤殿中。 少女的心神也从幻境中脱离,璀璨的光华自她额头显现,原本两道杠的众生印少了一道杠。 一等众生印的出现本该引起震动,可此时却没有任何生灵理会此事。 因为静立于先贤殿正中的顾长风终于睁开了双眼。 时辰已至,封神将启。 无数生灵翘首以待。 陆渊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对方的身躯抖动得更加剧烈了。 第10章 封神开启 神位!马上就能窃取到神位了! 此时的丁太成激动到无以复加,身躯的颤抖完全难以抑制。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很多生灵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一直在关注着他,就连顾长风都瞥了他一眼。 陆渊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会,自顾自翻阅着圣贤书。 倒是他身旁的李陌念发现了异常。 自师父在众生幻境中一番指点后,少女无论是心性还是眼界都有了极大的提升。 她一眼就看出了坐在师父身侧的那名年轻男子不对劲。 心绪动荡难以平复、眼底贪欲难以隐藏、贼眉鼠眼,像是准备做什么坏事怕被发现。 连自身情绪都难以控制的人,又怎么可能获得一等众生印? 她在师父的帮助下保持清醒经历了一遍众生幻境,知晓一等众生印的获取有多艰难。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向陆渊传音道:“师父,那个人的众生印是假的。” 这是正儿八经的传音术,可不是当初陆渊教给她的。 此等简单术法以她的天资根本无需刻意学习,若不想声音让旁人听到,术法自成。 陆渊微微颔首,直接开口道:“那你能否看出他本应是几等众生印?” 少女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师父会直接开口,见到那名男子神色并无异样才明悟过来。 想必师父也是用了什么屏蔽术法,只是毫无灵力波动,有些奇怪。 李陌念继续传音,语气笃定道:“九等。” “不错,是九等。”陆渊肯定了少女的回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依旧摆弄着桌前的圣贤书。 李陌念有些奇怪师父的反应,继续传音道:“他印记造假,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阻止他吗?” 陆渊还是盯着桌上的圣贤书,没有转头,平静问道:“你看出他印记造假很难吗?” “不难,一眼便能看出。”少女回答得很是干脆。 印记可以造假,但一个人的学识会反映在一举一动之中,一个人的心性会体现在细微的面部表情中。 这种东西很难作假,也一眼就能看透。 陆渊微微点头,又道:“你能看出,在座与你一样持有一等众生印的生灵自然也能轻易看出,顾长风身为主持封神事宜的神灵,更不用多说,可他们都假装没看到,你可知为何?” 此时的李陌念已经与刚来此地的她不同了,众生幻境中的诸多见识与感悟让她聪明了很多。 因此她瞬间便猜到了师父的意思。 ‘请君入瓮’ 那人身为凡人,自然是没有篡改众生印的能力,对方身后有人! 那个凡人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当心性和眼界到了一定程度,很多事情即便不说大家也能心照不宣。 这就是获得一等众生印的诸多生灵的恐怖之处。 默契。 一丝交流都不需要有的默契。 李陌念之所以还没有这样的默契,是因为她的印记也是假的,师父都随意操控考较她的幻境了,顺手拿个一等印记也是很正常的。 明白了这一点后的少女也没有再多言。 只是托着腮,视线偶尔扫过师父平静的侧脸,又飞速移开,脸颊也开始泛起丝丝红晕。 幻境里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以至于都不敢再如从前那般正大光明的盯着师父看了,总觉得有些心虚。 先贤殿正中,顾长风也有了动作。 他右手高举,刺目的金光自掌间绽放,炫目至极的金色光柱犹如天翔之龙扶摇而上。 蔚蓝的苍穹不知何时取代了先贤殿之顶,金龙直冲云霄,越过无尽星河,直抵天庭。 无尽仙气自穹顶洒落,一道刺眼的白芒的自天庭而来,穿越无尽仙气极速坠向世间。 白芒未至,磅礴天威便已经诞生,虽然并无实质性威压,可众多生灵无不心生敬意。 这一幕很多生灵都见过。 那道白芒便是封神榜,平日里封存于天庭之上,只有封神之日才会被顾长风引召而来。 得封神榜认可者,可得三帝所化的天庭敕封,获神位,掌天地之秩序。 终于,白芒稳稳落于顾长风之手。 封神榜的模样与世间王朝的圣旨样式并无太大差别,以两根白玉琉璃为轴,轴上刻有神龙、真凰、麒麟、貔貅、毕方等上古神兽之形,包以纯白天织锦缎,仙灵之气浩荡。 没有繁琐而无用的仪式与喝令,顾长风直接单臂一甩,封神榜便直接展开,无限胀大,取代了苍穹,覆盖在众生头顶。 天织锦缎上有世间山河显化,万族生灵之影尽皆容纳其中,灵性逼人,犹如真实生灵活跃于画中。 众人面前的书桌上,本是空白一片的白纸,此刻也已经倒映出部分世间之景。 直至此刻,顾长风才开口道:“封神榜已开,诸位只需要如获取众生印一般将心神沉浸于桌前摆放的白页即可,若有生灵得到认可,苍穹之上的封神榜将映射其形,镌刻真名。” 在顾长风说话的同时,已经有无数生灵开始接受了封神榜的考核。 只有少数拥有一等众生印且修为高深的生灵依旧端坐,丝毫未动。 顾长风知道他们此举所为何事。 今日有不少众生印作假之生灵来此,恐有异动。 可顾长风只是略微扫了一眼还未接受考验的生灵,平淡道:“都开始吧。” 听了这话,这些生灵才放心将心神沉浸于桌前的白纸中,开始了封神考核。 陆渊依旧没什么动静,还是翻阅着桌前的圣贤书。 见李陌念还是托腮偷瞟,他才道:“你也去见识见识,若得到认可,拒绝神位便是。” 少女与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都见过,哪怕心中之道未显,只冲着其与陆渊的关系,神位都跑不了。 敕封神位便意味着掌管一方秩序之责,他知晓少女不愿意被职务拖累才有此言。 “好。”少女倒是不知晓天庭与师父的关系,但她从不忤逆师父的意思,于是也集中心神,进入了考核。 陆渊又瞥了一眼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小麒麟,伸出手指,虚空一抓,小青便被隔空提了起来,没醒。 陆渊将其晃醒,对着依旧睡眼朦胧的小青道:“你也去。” 小麒麟大大的眼睛里都是疑惑。 李陌念还没走呢,去哪? 第11章 道玄 终于,在陆渊的淫威下,小青还是进入了封神考核,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确认所有生灵全部进入考核后,顾长风略一挥袖,所有生灵都被苍穹之上的封神榜尽数吸纳而入。 而后封神榜快速缩小,再次回归顾长风之手。 至此,近乎无边无际的先贤殿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身影。 顾长风、陆渊、丁太成以及成千上万额头印有一等众生印的生灵。 除去李陌念之外,所有众生印造假之人尽皆留在此地。 心神仍旧被封神榜所摄取,无法回归。 封神榜不止有敕封神位之能,更是当今世间第二的至宝,有护佑众生之能。 当今第一至宝正高悬于苍穹之上,隐没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 将封神榜收起,顾长风才望向依旧在摆弄圣贤书的陆渊,开口道:“前辈不如先行移步,以免为大战所扰。” 陆渊动作不变,只是淡淡道:“当我不在此地即可。” 顾长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依旧静立于虚空,双眸微闭,衣衫无风自动,有无尽剑意引而不发。 不多时,数万道璀璨光华自天外而来,将先贤殿内遗留的所有生灵笼罩在内。 仙乐起,祥瑞现。 所有生灵的气息都在节节攀升。 他们正在被神眷贯体,即将白日飞升。 不知多久,自天庭而来的璀璨光华逐渐淡化消失。 所有生灵的气息都已经攀升到了极点,修为远超神王,真正踏入神灵之境。 可却无一人动弹。 他们的心神早已经被封神榜所摄,无法回归。 神位何须窃取,直接给他们便是。 先贤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 顾长风依旧双眸微闭,酝酿着磅礴剑意。 陆渊也依旧在随手翻阅着圣贤书,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这样平静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异样发生了。 只见所有获得神位之生灵体内竟有红芒乍现,将这些生灵刚获得不久的神眷尽数吸纳。 所有生灵的气息又开始了无止境的跌落。 不多时,所有生灵体内的神眷都全部消失,可红芒依旧,吸力依旧。 所有生灵的肉身都开始了快速衰败,眨眼间就化为了枯骨,散落一地,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又全部化为齑粉。 所有生灵全部烟消云散。 一只只血红色的玉佩取代了他们,朝着先贤殿的出口飞射而去。 陆渊略一伸手,直接将身旁之人留下的玉佩截留了下来。 吸纳了完整的神灵之力的玉佩依旧在他手中极速飞射,可看起来却好似定格一般,一动不动。 掌中乾坤,一掌之域,大过乾坤万界。 这是陆渊自创的废法,不基于灵力,亦无须借助法则,而是基于自身之‘心’。 心有多大,掌中乾坤便有多大。 长生者的一生经历所造就之心,远比亿万个天地更为广阔。 别说一枚吸纳了神灵之力的玉佩,就算仙帝、仙帝之上的存在被陆渊囚于掌中也绝无一丝可能脱困。 可这依旧不是陆渊所需要的超越天道之法,所以它只能是废法。 能用而无用。 看着掌中的血红玉佩,陆渊眼底有了些许诧异之色。 玉佩中有三道气息,盗、欺、长生不死。 前两者他有些印象,本该是早已经陨落的不弱于九天的强者。 至于最后一道长生不死的气息,他非常熟悉,不是源于自身,而是另一个人。 追寻长生失败,只留下长生之躯的天才。 对方与陆渊一样,历经无数次天地破灭与新生,天地初开时陆渊还曾去见过对方,其真身所在之地被当世之人称之为葬神坡。 三道完全不属于同一个时代的气息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枚玉佩中? 三道气息盘根错节,俨然有了些许不分彼此的意味。 他撤去了掌中乾坤,血红玉佩激射而出,向出口而去。 可顾长风早在异变出现的刹那就封死了先贤殿所有出入口。 整个先贤殿已然化为了一座近乎无边无际的囚牢。 先贤殿不仅仅只是散落在世间的万千殿宇,更是当世第三至宝。 数万枚玉佩撞在不知是何材质打造的墙壁之上,纷纷反弹而回。 顾长风负剑而立,只是静静看着这些玉佩不断撞墙弹回,依旧没有动作。 终于,这数万枚玉佩似是终于发现了不对,开始向同一处激射,刹那间合而为一。 血芒冲天,数万神灵之力融为一体,一道身着血红长袍的年轻身影在血光中缓缓浮现。 “就借点神灵之力,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年轻男子缓缓踱步而出,面带笑意望着顾长风道。 顾长风终于有了动作,负于身后的长剑发出锐利的剑鸣自行出鞘,落于他的右手之中。 持剑的刹那,压抑已久的无尽剑意顷刻间爆发,横扫整个先贤殿。 “听闻盗天圣宗昔日因霸占传道山被天道覆灭,看来传闻不实,犹有余孽。” 顾长风双瞳被剑光所取代,神色冰冷的望向那年轻的血红身影。 血红身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哪有什么盗天圣宗,自始至终只有我道玄一人而已,顺带更正一下,天道才不会管这种小事,纯粹是因为某人太过小气,不愿借我祭道之力,我觉得无趣自行离去了而已。” 顾长风却无意与他掰扯,直接持剑而来。 身形未至,无穷剑气便于每一处虚空中衍生而出,携带着滔天威势一同向道玄绞杀而去。 即便如此,道玄也毫无惧怕之意。 他依旧面带微笑,道:“这些剑气都是我的,哪有拿我的剑气杀我的道理?” 话音落下,无尽剑气竟都染上了血红之色,向顾长风倒卷而回。 顾长风神色未变,在剑气到来的刹那,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再次现身时已经身处道玄身后。 手中长剑神光闪耀,伴随着无尽剑意贯穿了道玄的身体。 强横之极的剑气本该将道玄瞬间撕裂,可这一幕并未发生。 道玄背对着顾长风笑道:“你中剑了哦。” 两人的身形不知何时完成了互换。 道玄持剑,而中剑的却是顾长风。 剑气爆发,顾长风瞬息间便被剑气绞杀,化为齑粉。 “唯心之道,前者为盗,后者为欺,盗必成,欺必真,你本体修为应该远超仙帝,又何须再窃取这神灵之力?” 虚空中,顾长风原本被绞杀的身影随着话语声再次显现,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 道玄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顾长风。 “剑意笼罩之处,无一是我,又无一不是我,这不是帝术,可玄妙之处却又胜于帝术,此剑诀乃你自创?此等天资,为何甘愿接受仙帝敕封寄人篱下?不出万年,你自是下一位仙帝。” 顾长风立于虚空,无尽剑气汇聚于右掌,一把纯粹由剑气组成的神剑再次被他握于手中。 “道既成,天下已安,又何须再证一道?” 第12章 盗天 道玄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的命,我已经收下了。” “是吗?” 顾长风左掌伸出,一道白芒闪现。 封神榜再次现身。 封神榜出现的刹那,璀璨的光华自道玄体内出现,数万道光芒追逐着封神榜而来,尽数没入其中。 原本被道玄融入体内的神眷之力竟如乳燕归巢一般尽数被其收回。 能敕封神位自然也能将其收回,这也是顾长风毫不在意神位是否被窃取的原因。 失去了神眷之力的道玄此刻竟只剩下了淡淡的虚影,似乎随时都会破灭。 “仅剩一丝神念,没了神眷之力的支撑,你是否还能杀了我呢?”顾长风声音冰冷道。 神眷之力的离体让道玄面色微微有些变化,可刹那间就恢复了正常,依旧面带笑容道:“你可想好了,今日前来的只是我的一小缕弱得不能再弱的神念,若我真身前来,不说这所谓的‘先贤殿’和‘封神榜’,就是那天庭我亦能一念灭之。” 顾长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面色冰冷道:“既然你修为如此强横,为何今日只有这一缕神念前来,又为何需要窃取这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神眷之力呢?” 道玄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语气阴沉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灭我这一丝神念了?” “何必说出这种话,方才你不也是信誓旦旦说要收了我的命吗?” 顾长风说着,身影再次消失,无尽剑气从虚空中衍生而出,向道玄有些虚幻的神念杀去。 道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伸手,五指虚抓,无尽剑气再次被染成血红之色,向他掌心汇聚,形成了一把血色神剑。 他的身躯也再次凝实,已经消失的神眷之力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 完全恢复的他一剑横劈,滔天剑芒刹那间扫过先贤殿无尽区域,顾长风的身影在凌乱的剑气中显现而出。 他看向道玄,有些惊疑道:“神眷之力?无我剑诀?” 道玄不仅恢复了神眷之力,更是学会了他的无我剑诀。 虽然拿回了神眷之力,可道玄的脸色依旧阴沉。 显然,他是付出了一些本不想付出的代价。 他的语气变得极为冰冷,道:“天道之下,我想盗什么便盗什么,我心之谎,天道亦不可拆穿,今日便以你的剑术杀你。” 说着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虚空中衍生出的无尽血红剑芒。 顾长风神色凝重,身形同样消失,无边剑气再次出现。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剑气在先贤殿内肆意纵横。 瞬息之间便碰撞了不下千万次。 剑气将先贤殿内原本坚不可摧的书桌全部摧毁。 暴虐的灵力与剑气席卷了整座先贤殿,连气流都化为了最利之剑。 陆渊身前的书桌同样被混乱的剑气潮汐所湮灭,可他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整个人如同虚化一般,汹涌的剑气潮汐直接透体而过。 陆渊站起了身,他刚刚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天道之下’。 他要创造的法是超越天道之法,他本就身处天道之下,所见所闻都源自天道,就算偶然间创造出了超越天道的法,也难以真正加以区分。 这个道玄很奇怪,道玄本是‘盗天’之人的姓名,如今居然获得了‘欺天’之人的力量,更融合了葬神坡的那位的不死之力。 对方或许在谋划着什么。 若对方所言为真,其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做到天道之下无不可‘盗’,那便只要在道玄面前演法,让其一一盗取即可。 天道之下尽皆可盗,无法盗取的便是天道之上。 即便陆渊还未真正创造出超越天道的法,可一一验证之下,也极有可能让他找到正确的方向。 只是…… 眼前的道玄不行。 太弱了,怕是偷不了他数千年来所创的法。 陆渊抬手,微微一抓,漫天剑气刹那消散,一身穿血红色长袍的身影直接被他摄于掌心,身形还不到他小拇指大小。 顾长风持剑的身影也显现而出,他面色如常,显然在方才的战斗中并未落入下风。 被困于掌中乾坤的道玄先是一怔,在看清陆渊的硕大而熟悉的面孔时他顿时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自他现身之时起,先贤殿内的一切便都在他的感知之中,除了顾长风,他再也没有感知到第二个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的面容他再熟悉不过了。 该死的长生者!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记得长生者是没有修为的,只能动用神眷之力,可此刻的长生者身上并无任何神眷波动。 短暂的惊讶后,道玄面色恢复了阴沉,道:“你怎么在这?” 陆渊平静道:“看来你的状态确实不对,连我何时入世都不曾了解。” 道玄似乎想要逃离陆渊之掌,可无论他用何手段,这掌中乾坤始终无法打破,他的身形也一直留在对方掌心正中。 他想要盗取陆渊之力,可这丝神念实在是太过弱小,本源之力淡薄,之前强行盗取数万神眷之力已经几乎耗尽了,此时无以为继。 否则他也不必仅凭一式剑诀与顾长风战斗。 无奈,他只能放弃这个想法,盯着陆渊硕大的面孔道:“你想怎样?” 陆渊平静道:“你作恶多端,当然是杀了你。” 道玄闻言却是冷笑起来:“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留下我这一缕神念尚可,但若想杀我本体,哪怕你身旁所有祭道境大修齐出也对我无可奈何。” “好,那我就先抹消了你这一缕神念。”陆渊很是干脆,五指瞬间握拳。 掌中乾坤的无尽世界刹那间开始了无尽堆叠,每堆叠一次,道玄感受到的压力都会增大一倍。 陆渊握拳的速度极快,似乎压根不打算给道玄反应的时间。 顷刻间,拳成,掌中乾坤也从无限大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点。 拳头松开时,掌心世界已经没有了道玄的踪影。 如陆渊所料,道玄逃走了,掌中乾坤内有对方遗留的空间波动。 陆渊散去掌中乾坤,转首对顾长风道:“我需要借你的修为一用。” 顾长风自然不会拒绝,但他不明白陆渊这句话的意思,疑惑道:“不知前辈打算如何借?” 借用修为之法也是陆渊数千年来探索出的歪路之一。 “无须你做任何事,在我回来之前,留在这里即可。” 陆渊的回应却让顾长风心中疑惑更甚。 下一刻,他心中的疑惑已经变成了震惊。 因为他感觉到了体内灵力的流逝,而陆渊正在用他的灵力于虚空中刻画阵法。 无须任何接触也不需要借助任何术法,他体内的灵力竟然直接为陆渊所用,仿佛就是陆渊自己的修为一般。 这未免过于匪夷所思了。 短短一息,阵法刻画完成,微光亮起,一道画面自阵法中显现。 看着画面中熟悉的身影,陆渊眉头微皱。 是那位追寻长生失败只留下不死之躯之人。 道玄竟然真的已经与对方融为一体? 得快些行动了。 “此阵可循着因果溯本追源,阵法会在此显现十年,你可以自行参悟,就当是借用你修为的谢礼。” 留下这句话后,陆渊的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顾长风却更加惊愕,因为他能感觉到体内灵力依旧在流逝。 即便已经离开,陆渊还是能借用他的修为。 这位前辈的法未免太过于诡异,而且前辈已经这么强了,为什么还要借他的修为? 第13章 星斗封神阵,入局 葬神坡,占地方圆千万里,乃邪祟诞生之地,曾为世间第二大禁地,在传道山消失后已然成为了世间第一禁地。 只因那里有一只连仙帝都能随意抹杀的‘厉鬼’。 即便天庭成立掌世间秩序,这葬神坡亦在秩序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敢涉足。 只是如今,一道身影悄然浮现于这生灵绝迹之地。 脚下是坚硬而细碎的沙砾,头顶是略带血色的苍穹,薄薄的暗红色雾气笼罩了葬神坡的一切。 一切都与陆渊上次来此时并无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那道被封印在此地的不死之躯不见了踪影。 “此刻仍不现身,难道是要我将你打出来?” 陆渊平淡的话语却掀起了暴风,裹挟着漫天沙砾席卷了整个葬神坡。 可葬神坡依旧静悄悄的,连平日里四处游荡的邪祟都不见了踪影。 陆渊丝毫不恼,单手向天,刹那间天地剧变。 薄雾尽散,暗红色的苍穹被无尽星河所覆盖,所有星辰都闪烁起耀眼的光芒。 所有星辰之芒尽皆汇聚于陆渊之手,一把神光闪耀的星辰之剑被陆渊握于掌心。 没有多余的动作,陆渊随手将星辰之剑轻轻插入地面。 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痕以星辰之剑为中心,刹那间蔓延至葬神坡边缘。 下一刻,绝世剑气伴随着刺目至极的强光从每一道裂缝中爆发,葬神坡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深渊之下还是无尽星河。 “星斗封神阵,阵成,则与你命理相连,若你不死,便是天地破碎阵亦不可破,这是最适合长生者的阵法,你是想将我彻底困在此地?” 深渊之下传来了陆渊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不属于之前见到的道玄,而是追寻长生失败之人。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陆渊身前。 来者仅有残损的铠甲遮住下腹部位,四肢上残留着断裂的神链,赤裸的身躯上铭刻着无数玄奥神纹,就连面部亦是如此,双瞳被血红之芒所取代,无人能洞悉其真容。 他静静站着,面色有些阴沉,虽然没有显现出任何神异之处,可身躯周围的虚空竟好似难以承受般不断坍塌着,混沌之气四溢,却伤不到他分毫。 以长生之体布下星斗封神阵,是世间最无解的囚牢。 此阵能切断阵内阵外的一切因果,自成一界,阵法所受的攻击都会由长生者承受,长生者不死,阵法永不消失。 他,被陆渊困死在了这里。 陆渊持剑而立,脚踏虚空,看着来人面色平静道:“我是该叫你道玄还是空冥呢?” 来者面色阴沉道:“自然该叫我道玄,那个蠢货遗留的不死不灭之躯已经是我的了,日后这世间便不再只有你一位长生者。” 陆渊微微摇头,语气平静道:“没有日后,今日我便将你斩于此地,形神俱灭。” 道玄面色更加阴沉,道:“你我皆为长生者,谁也杀不了谁,又何苦如此针锋相对呢?” “是吗?”陆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玄,带着些许不屑道:“若你真是长生者,又何须去窃取微不足道的神眷之力。” 道玄冷笑一声,道:“我曾布局盗取了‘欺天之力’,又历时数个天地轮回将不死之躯盗取而来,辅以欺天之力将其内残存的不死神念打上了我的烙印,自此神念交融,不分彼此,取一些神眷之力只是为了截取一丝因果补全不死之躯最后的缺陷而已,如今这具身躯已经圆满,比之你的长生体丝毫不差,你如今只有神王境修为,又拿什么来杀我?” 陆渊依旧语气平淡道:“我见过无数次天地破灭,积攒下无数惊艳世间镇压一个时代的法与术,想杀你,神王境足矣。” 道玄闻言心中一动,这就是他与陆渊的差距所在。 他虽然获得了不死之躯成为了长生者,可他的经历见闻跟陆渊完全比不了,长生者一生所积攒的底蕴是无比恐怖的。 可,他有‘盗天’之能啊! 陆渊的法就是他的法,陆渊的术就是他的术! 他本就记恨陆渊,正好趁此机会将陆渊的一切都尽数盗取而来,将其狂妄与自信全部碾碎! 至于神王境修为想杀长生之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拥有了真正的长生之体后他已经完全知晓了长生之体究竟有多无解。 唯有这星斗封神阵有些麻烦,若陆渊不撤去阵法,他将被永远困于阵内。 不过解决之法也很简单。 道玄忽然露出笑意,单手向天,无尽星河覆盖于本就存在的无尽星河之下。 第二道星斗封神阵覆盖了此地。 他并不会星斗封神阵,但陆渊会,他便也会了。 道玄冷笑道:“还是得感谢你,我刚获得长生之体,你就送来了最适合长生者的法,如此,我出不去,你亦别想出去。” 陆渊原本平静的脸庞忽然涌现出一抹笑意。 笑中带着嘲讽。 “你以为我说的杀你只是随口之言?” 道玄丝毫不慌,无所谓道:“你大可以来试试,你所用的一切法都会成为我的法,你的底蕴将成为我的底蕴,届时你唯一的优势也荡然无存,不开阵法你便永远陪我困于此地。” “是吗?”陆渊笑意不减,又道:“我积累的法过于强大,怕不是你能盗取的。” 道玄不屑笑道:“天道之下,我无不可盗,在我面前说大话也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 陆渊微微颔首,轻声道:“那你可看好了,我是如何以神王境杀你的。” 言罢,陆渊单手下压,一道近乎无边无际闪烁着金光的硕大掌印取代了无尽星河,携带着滔天威势徐徐落下。 金色掌印未至,此方仅仅一缕散落的威势便让天地便如同难以承受一般,顷刻间破碎,天地瞬间归于混沌。 掌印锁定了道玄的气机,出掌必定命中,无法可躲。 就连混沌之气亦不敢靠近掌印半分,纷纷四散而开。 道玄与掌印之间只剩下什么都没有的寂无。 “此术名为断生,生机不断,则此术不散,你每撑过一息,掌印的威能便会翻倍一次,一掌出,世间再无生机,故名断生。” 陆渊悠哉悠哉的向道玄解释着。 可道玄心中并无惧怕之意,反而满是兴奋。 他同样抬掌,一枚一般无二的血色掌印自两人下方出现,破开混沌而来。 “哈哈哈!我说了,你所用的一切法都会成为我的法!” 陆渊用略带震惊的目光看向道玄,眉头紧皱,似是难以置信。 第14章 天运锻神术 两道同样无边无际的掌印倏然间碰撞在了一起。 毁灭性的波动横扫八方,又被星斗封神阵完全挡回。 两道手印都未曾消失,无数道毁灭性波动在星斗封神阵中回荡、叠加。 而身处碰撞中心的道玄与陆渊两人却都毫发无损。 细看下去两者的状态有些区别。 陆渊是完全忽视了所有攻击,连衣裳都没有破损丝毫,而道玄的身躯则是在不断破灭中复原,只是这复原速度极快,以至于看起来像是毫发无损。 陆渊眼神有些冷了下来,他又有了新动作。 他右手抬起,于胸前横切。 莫名的波动顺着他横切的轨迹顷刻间将道玄贯穿,抵达星斗封神阵边缘。 道玄身躯仿佛受到了未知的侵蚀,溃败速度再次加快,复原速度稍慢了一丝。 “哈哈哈哈,没用的,说了我是长生之体,你杀不了我,而且……多谢你再送我一法!” 道玄在不断复原中哈哈大笑,也如同陆渊一般抬掌横切。 同样的波动瞬间将陆渊贯穿。 可陆渊蜕变后的长生体已经归属于唯心之体,只要他不想,任何攻击都无法作用于他身上。 道玄也看出了陆渊的异常,却没有在意,反正谁也杀不死谁,结果都一样。 而且他可以实打实的盗取陆渊所用之法。 这些可都是对方无尽岁月来积攒的底蕴,远胜过世间最珍奇的天材地宝。 最为重要的是,他见到了陆渊不断阴沉下去的神色。 从前的目中无人与镇定自信全然消失,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享受。 陆渊不再停顿,一道又一道惊艳绝伦之法接连而下。 而道玄也几乎同步,盗取了他所有术法。 星斗封神阵岿然不动,将不断积攒的帝术余波尽数封锁于阵内。 …… 先贤殿,顾长风能感觉到体内灵力在不断流逝,只是速度不算快,顷刻间便能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补足。 所以他也没有在意此事,此时的他只是静静地盘膝坐于陆渊留下的阵法前,认真感悟着阵法的玄妙之处。 这道阵法极为不凡,竟然比他学过的众多帝术都要玄奥。 领悟过程极为艰难。 可还未领悟多久,他就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一道身影。 顾长风愕然回首,却见本该离去的陆渊就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竟像是从未离开过一般。 他非常疑惑,因为他体内的灵力依旧在不断流逝,很有规律的那种。 显然陆渊依旧在借用他的修为,可对方此刻明明就站在他眼前,什么都没有做。 他起身,疑惑道:“前辈已经将那自称道玄之人解决了?” 陆渊颔首道:“他于我有用,虽然暂时未死,但已经不可能再于世间现身了。” 顾长风心中有些许惊讶。 他之前对上的不过是道玄的一小缕神念,足以窥见其本体实力必然达到甚至超过了仙帝。 其‘盗’与‘欺’之道实在是太过诡谲无解。 可他没想到陆渊竟然能如此迅速又悄无声息地解决道玄。 可想想倒也合理,毕竟这位前辈自仙帝云集的传道山而来,想来传道山仙帝尽出造就的天崩时代亦与这位前辈有关。 他没有在道玄的事上多问,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在下的修为?” “还要再借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先贤殿维持封闭状态,我有些东西需要推演。” 语气平淡地给出回答后,陆渊便不再理会顾长风,而是指尖在虚空轻划,一道道玄奥的神纹被刻画而出。 顾长风的目光不自觉被陆渊所刻画的神纹吸引了。 这些神纹哪怕仅仅只是一角,其玄奥程度也要远高于对方留给他参悟的阵法。 他完全看不懂,却对陆渊高深莫测的形象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可惜顾长风未曾见过葬神坡的‘厉鬼’,之前溯本追源阵法所呈现之景也仅有身为布阵之人的陆渊能看到,否则顾长风必定能认出,陆渊所刻画神纹与那‘厉鬼’身躯之上的神纹一模一样。 陆渊静静推演着,时不时更改其中某些神纹,然后停下指尖皱眉思索。 从陆渊找到对方的那一刻起,道玄的死局就已经注定。 道玄确实获得了长生之体,可惜这所谓的长生之体是空冥的,陆渊曾研究过对方很久,缺陷很大。 即便被道玄以欺天之力补全,也依旧不及陆渊蜕变之前的长生体。 想要将其杀死,对此时的陆渊而言,不难。 可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并非是要杀了道玄,而是要让对方成为自己创法的一大关键助力。 因为见多了人心,所以他从不相信人心,尤其是道玄这种并非善类之人。 所以他不会寻求对方的帮助,也不会冒险利用对方,而是要将对方彻底炼化。 此刻对方已经成功入局,正在不断盗取着陆渊刻意教给对方的功法与术法,并且乐在其中。 殊不知自己面对的只是陆渊的分身。 所谓的分身也并不算什么术法,而是蜕变后的长生之体特性的简单运用。 身为唯心之体,有没有身躯、有几个身躯、身躯在哪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想,世间之地将会同时被他的身影占据,每一个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道玄无法看穿,星斗封神阵也无法切断陆渊与自身的因果联系。 此时,一个陆渊正在星斗封神阵内传着道玄术法。 可实际上只是在为天运锻神术做铺垫。 天运锻神术并不是术法,只是一种技巧。 炼器的技巧。 以天地为熔炉,一切事、一切物、一切生灵乃至因果气运皆是炼器材料,最终锻造出可能有形可能无形的惊世之宝。 陆渊教给道玄的每一式术法都都宛如锻造用的巨锤。 在千锤万击之下,道玄最终会被炼化成为某种类似至宝的东西。 这种至宝未必是实体,或许会是与心种观世法凝聚出来的花朵那般。 又因天运锻神术只是一种技法,所以只要道玄猜不到陆渊的真实目的,是无法察觉出任何异常的,更无法做到窃取。 第15章 陆渊之道,天地为棋 “哈哈哈哈!你是杀不了我的,你的法就是我的法,你的术就是我的术!” 星斗封神阵中,道玄的身躯不断被难以量化的能量潮汐湮灭,又在湮灭中不断复原。 一道又一道旷古绝伦的术法被他盗取、再现。 陆渊一言不发,不断演化新的术法杀向道玄。 可其愈加阴沉的脸色却让道玄心中越发畅快。 他曾接触过陆渊,对方始终都是一副面无表情,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还曾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过他。 可他无法奈何陆渊分毫,甚至差点被其所灭,一口郁结之气在他心中憋了很久了。 而今这压抑了许久的郁结之气随着陆渊不断阴沉下去的脸色尽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愉悦之感。 陆渊可是真正的长生者,历经无数个天地轮回,有近乎无敌的心境,能让对方露出此等神情,怎能不让道玄心生畅快? 他与陆渊如今都是长生之体,谁也杀不了谁。 但诛心可比杀人爽太多太多了。 看似僵持的局面,实则他已经占尽了上风。 …… 先贤殿,陆渊依旧在刻画和推演神纹。 大半个先贤殿都已经被他所刻画的神纹占满。 这些神纹已然与道玄身躯上的神纹有了很大不同,就连数量也远远超越前者。 空冥的长生之躯大部分都是依靠这些神纹实现的。 不是每一次天地破灭后的新生都会诞生同样的修行之道。 陆渊所刻画的就是某个轮回中衍生而出的神纹之道。 神纹之道,以灵力镌刻,每一丝纹理都暗含道韵,相互组合更有巧夺天工的妙用。 可用于器物升灵、附魔,也可以将其视为阵法,更可以将其铭刻于己身,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过往的陆渊无法修行,因此曾花了很长时间钻研神纹之道。 他的神纹造诣即便在神纹之道最为鼎盛的时代亦为当世最强。 唯一可惜的是这至强之道他之前从未真正使用过,过往的他体内没有灵力,也无法在体内体外留下任何印记。 所以神纹造诣再强终归也只是造诣,并不能真正将其展现而出。 如今不同了,他可以借用他人修为,虽然依旧无法在自己的长生之体上铭刻,却可以在世间万物上铭刻。 想要将道玄彻底炼化,仅仅有被其盗取的术法是不够的。 天运锻神术是一种技巧,不需要用修为施法。 可想要完成这个技巧,所要用到的东西很多很多。 气运、因果、大势…… 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因素都在利用范围之内。 用尽一切手段,将所有要素塑造成自己需要的样子,如此才能成功。 过往的陆渊一直没有修为,在无尽岁月中洞悉天道运转、世事变迁、因果纠缠,才有了此技。 陆渊所创造的技巧当然不止是这一种。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布局算计,他甚至可以仅凭凡人之身使天地倒悬。 天运锻神术是将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影响化为锻造至宝所需要的一切要素。 而这些要素同样可以化为棋子,以天道为棋盘,天地众生为棋子,抓大势、弄人心、搅因果…… 最终让棋盘之局成为自己心中预设的模样。 这是独属于长生之人的道,全知便意味着全能,哪怕过程会非常曲折。 陆渊已经很久很久没展现过自己的道了。 因为过于劳心费神,一言一行都要严加思虑;因为他志不在此,无欲无求;也因为他的身旁始终有故人相伴。 可如今,他的身旁再也没有了任何一个故人的身影。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道玄的出现是一个契机。 这不在天道之内亦超脱轮回的法,他要定了! 终于,陆渊停止了推演。 他挥袖,散去了所有神纹,对身旁沉浸于感悟溯本追源阵法的顾长风道:“封神榜给我。” 从感悟中惊醒的顾长风看向面色平静的陆渊,心中有些疑惑。 他不明白这位神秘前辈要封神榜做什么。 可他没有丝毫犹豫,左手一摊,圣灵之气弥漫的封神榜就出现在掌心,向陆渊递了过去。 封神榜虽为当世第二大至宝,仅次于天庭,有敕封神位之能,可面对前辈的需求,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其交出。 虽然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可顾长风心中明白,这位前辈手段通天,根本无须打封神榜的主意。 或许只要前辈有心,哪怕是天庭也会在瞬间覆灭。 可这位前辈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一面之缘便足以让顾长风一窥这位前辈的心性。 一叶可障目,亦可知秋临。 所谓悟性,便是以小见大的能力与眼力。 顾长风能以神王境修为将帝术化为己用,悟性自然不会差。 陆渊略一招收,封神榜直接稳稳落于其掌心。 刹那间,封神榜光芒大放,无边仙气垂落,先贤殿上空再次浮现出苍穹之景。 而苍穹之外,无尽琼楼玉宇由小变大,覆压而来。 那是天庭。 天庭正跨越无尽星河而来。 即便知晓前辈的神秘与强大,可顾长风还是呆立当场。 那可是天庭! 乃三位仙帝以身殉道所化,一切神眷之力的源头! 自出现以来一直坐镇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从未有过挪动。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这位前辈仅仅只是将封神榜握于手中,便让天庭跨界而来? 这自然不是陆渊的手笔,他从未去过天庭。 封神榜有鉴心鉴道之能,得封神榜认可者,即可获得天庭神眷加持,敕封神位,白日飞升。 陆渊之心、陆渊之道都不是封神榜有资格敕封的。 身化天庭的三位仙帝都是获得了陆渊的指点才得以证道。 封神榜无法鉴别陆渊之心,亦无法鉴别陆渊之道,可身化天庭的三位仙帝认识陆渊。 所以陆渊接触封神榜的刹那,天庭跨界而来。 第16章 世间禁地为眼 “爷爷,书上说天上有天庭,里面住着很多神仙,护佑人间安宁,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吗?真的有天庭吗?” 偏远的小山村内,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女童一边翻弄着圣贤书,一边偏头望向身旁晒太阳的爷爷。 爷爷不算太老,面上皱纹不多,只是须发间掺杂了丝丝雪白。 他悠哉悠哉躺在年头比他还大很多的躺椅上,轻摇扇叶、半眯着眼睛,透过头顶的葱郁绿叶看到了和煦的日光。 “书上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说不出来的慢,带着些许慵懒,像是要睡着一般。 女童追问道:“可我每日都会抬头望天,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天庭?” “你再多看看就能看到了。” 爷爷慢悠悠说完,手中的扇叶停止了摆动,原本半闭的眼睛也完全合上,嘴巴微张,胸膛缓慢起伏,发出细微的鼾声。 女童听了爷爷的话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天空。 除了蔚蓝的天空和两三朵慢悠悠晃荡的巨大白云,她什么都没看到。 可她还是相信爷爷,一定是要多望几眼才能看到。 于是她快速低头,又抬头。 再低头、再抬头。 再低头、再抬头…… 爷爷的鼾声越来越大,她也感觉有点天旋地转。 终于…… “啊!!!爷爷!爷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女童兴奋至极,仰望天空又蹦又跳。 爷爷的鼾声被强行打断,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引入眼帘的一切瞬间让他睡意尽去。 “快!快!把爷爷的木材和刻刀拿来!” …… 相似的场景发生在世间各地。 覆压苍穹的仙山琼阁吸引了世间所有生灵的目光。 自天庭诞生之日便一直坐镇于无尽星河的另一端,除了被敕封的神灵以及少数修为极为高深的生灵,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天庭。 仙帝无须人识,仙帝若在,众生自然便会知晓,三位仙帝所化的天庭亦是如此。 所以见到苍穹之上波澜壮阔的仙山琼阁的刹那,所有生灵心中便都升起了明悟之感:这就是天庭。 天庭的出现让世人震撼,可更多却是好奇与兴奋。 天庭显现而出后,陆渊便将封神榜交还给了依旧沉浸在震惊之中的顾长风。 他望向穹顶之上的的无尽仙山与琼楼玉宇,轻声道:“此番只为借你们修为一用。” 陆渊接下来要办的事,仅凭顾长风的修为是不够的。 他需要普通借用顾长风的修为一般,借用三位仙帝所化的天庭的修为。 陆渊的话说出口以后,整个天庭似乎微微震动了几下,而后又逐渐淡化消失。 陆渊借修为不需要繁琐的过程,他有此心,被借之生灵有意即可。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有唯心之能,陆渊数千年间基于此体创造出的法也都是走的唯心之道。 所以‘你情’、‘我愿’两者即可取代一切繁复的术法与契约。 天庭已经消失,可陆渊需要的仙帝修为也已经借到。 下一瞬,陆渊的身影直接消失于先贤殿内。 …… 与此同时,世间无数禁地前同时出现了陆渊的身影。 太初神矿。 矿中奇珍异宝无数,曾有生灵挖出一枚封禁在琉璃神矿中的七彩种子,种出了悟道树,一片悟道树之叶即可让人陷入顿悟,一枚悟道树之果更是足以令凡人瞬间获得圣贤之境的心境修为。 亦有生灵挖出了稀世宝矿,铸之成剑,握剑在手,世间剑法尽皆浮现于脑海,无师自通。 更有生灵挖出了一缕封存的仙血,饮之,血脉顷刻蜕变进化至极致,以圣贤之境可战仙帝。 可太初神矿既为禁地,自然不会只有机遇。 传闻矿脉之下藏有诡仙,凡遇诡仙者,尽皆失魂,且不出一年,必定遭遇不详身死道消。 饶是如此,也阻挡不了世间生灵挖矿的热情。 因而太初神矿境内始终人满为患。 直至天崩时代终结,天庭成立,圣贤之风席卷世间后,来此撞大运的生灵才日渐稀少。 少不代表没有。 此时依旧有数万生灵分散在太初神矿各地,全力挖掘。 幸运的是,没有人见到传闻中的诡仙,不幸的是,他们并未挖掘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至宝。 可只要有个念想便足以让他们孜孜不倦地沉浸于挖矿大业。 不知挖了多久,太初神矿内的生灵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矿脉好像在震动? 就在他们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原本微不足道的震动陡然间剧烈起来。 像是有什么封印已久的力量破土而出。 矿脉异动顿时让所有生灵警惕起来,他们可没有忘记诡仙的传说。 莫不是诡仙即将出世? 所有生灵心中都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之意。 他们当即放弃挖矿事宜,纷纷以最快的遁术从矿洞中离开。 行至半途,传闻中的诡仙便出现了。 出现在每一个生灵面前。 长发散批,遮住了面颊,一袭雪白长袍将其包裹得严严实实,可脖颈间裸露出的部分却有数不尽的诡异白毛纠缠、蠕动。 这一幕让神矿中的所有生灵亡魂皆冒。 传闻是真的,矿内真的有诡仙。 而且被他们遇到了! 回想起关于诡仙的诡异传闻,所有生灵心底都有了绝望之情。 见诡仙者尽皆失魂,且将于一年内遭遇不详暴毙而亡。 一时间众多生灵纷纷绕过诡仙另寻它路亡命奔逃。 可奇怪的是诡仙并未追向他们,而是一点一点向上漂浮,身躯如同虚幻的一般直接穿过了矿脉,向外而去。 震动声愈加剧烈,诡仙上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直至所有生灵都逃出了矿脉才见到了令他们亡魂皆冒的一幕。 整个太初神矿遍布神秘至极的神纹,而昔日的矿脉中不断有一只又一只诡仙显化而出。 这些诡仙都是神矿所化,根本不存在任何至宝,太初神矿内每一块矿石都是诡仙! 就连他们的储物空间内也不断有诡仙飘出。 那是他们挖矿的成果,一些尚算有用的矿石,此时全部化为诡仙。 一只又一只诡仙发出刺耳而诡异的嚎叫冲向苍穹。 苍穹之上立有一人,面容平凡,神情平静。 此时轻松写意的轻动指尖,对方指尖每划动一次,便有一道神秘莫测而充满道韵的神纹铭刻于太初神矿之上。 须臾间,整座太初神矿便已经遍布神纹。 终于,那人停下了动作,所有神纹仿佛在刹那间激活,璀璨至极的光华覆盖了整座太初神矿,而后汇聚在一处,直冲云霄。 所有诡仙还未冲到对方面前便烟消云散。 唯有一道比之烈日更为璀璨的光柱冲天而起。 待在场之人回过神来,发现那立于苍穹之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世间各地竟不断有耀眼至极的光芒冲天而起。 “这些光柱的位置不对,好像每一道光柱都对应着一处世间禁地!” 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异常,众多生灵闻言立即动用各自的手段探查。 得到的结果令所有人心中一震。 世间所有禁地都如太古神矿一般化为了冲天光柱。 更有阵道大师惊骇道:“光柱与光柱之间竟似乎隐约有些联系,有人以天地为基、世间禁地为眼,摆下了覆盖世间每一处的旷古绝伦之阵。” 第17章 阵成 此言一出,在场之生灵无不呆立当场。 一次普通的挖矿之旅,竟让他们发现了一件又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太初神矿遇见诡仙,惊的是正在挖矿之人。 太初神矿不存在至宝,神矿本身就是诡仙目的不明的旷世骗局,惊的世间挖矿之人。 有人以世间所有禁地为阵眼,布下覆盖世间每一处的惊世大阵,惊的是世间所有生灵。 那个面容平凡的男子究竟是谁? 归属于什么势力? 这股势力又究竟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摆下如此大阵? 无数疑团将在场的所有生灵包围。 历经大劫,可鲜有生灵感到害怕,有的只是兴奋。 对未知的兴奋,对天地剧变的兴奋。 他们都不止一次前往先贤殿考核,可大部分生灵一直都是九等众生印,唯有少部分生灵晋升到了七等。 众生印本身没什么,可世人看待他们的眼光和对待他们的行为会因此发生微妙的变化。 修为再也不是地位的衡量标准,很多生灵因为得不到更高等级的众生印失去了很多东西,或有形或无形。 他们急需变数,改变现有秩序的变数。 与此同时,世间之地,无数生灵都见到了一道又一道拔地而起的冲天光柱。 其光芒远比大日更加耀眼,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刺目之感。 即便是凡人都能直视。 这惊奇一幕引起了所有生灵的关注与好奇。 尤其是在今日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前有先贤殿开启封神,后有天庭跨界而来。 谁都不知道这些光柱意味着什么。 但很多生灵都将这件事与封神联系了起来。 或许封神仪式上某个生灵心性才能尽皆举世无双,一切异象都因他而起。 与普通生灵毫无逻辑的猜想相比,很多修为高深的生灵此刻都有些心惊肉跳。 以天地为基,世间阵地为眼,摆下覆盖世间之地的旷古绝伦之阵,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从未听闻有史以来有哪位阵道大师有这样恐怖的阵法造诣。 而且此等大阵必须要有足够的修为作为支撑,怕是神王境都不行,只有仙帝才有可能。 可问题就在这,当世的三位仙帝都死了,以身殉道化为了天庭。 布阵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是否为灭世而来? 一系列疑问让这些修为高深的生灵不寒而栗。 不少生灵已经开始找寻布阵者的身影。 亦有不少生灵已经见过了陆渊的面容,更有敕封神位者上前询问阻拦。 可陆渊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将他们完全禁锢。 并给出了一句解释:“我并无恶意,此举只为炼宝。” 随后陆渊直接无视了所有前来阻拦的生灵和神灵,自顾自在禁地中铭刻下神纹。 直至世间最后一处禁地九幽深渊也被贯通天地的强大光柱所取代,世间便再无禁地。 一共十万九千八百六十一道光柱取代了世间所有禁地。 所有光柱成型后竟开始缓慢弯曲,逐渐在苍穹之上交汇。 一道又一道仙灵涟漪扫荡世间。 这些仙灵涟漪并未伤害任何生灵,宛若虚化般直接透体而过。 被仙灵涟漪贯穿后,所有生灵都感觉眼中的世界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似乎有一座无形的熔炉将整个天地囊括在内。 气运、因果、大势……一些原本虚无缥缈的东西此刻仿佛都从无形化为了有形。 这些东西确实化为了有形,可这些有形之物依然不是他们能够清晰感知的。 如同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似有若无,根本无法捉摸。 唯有陆渊一人将一切看得真切。 有修为傍身,他自然不再需要如以前那般凭着言行举止一点一点影响这些无形的东西。 化无形为有形,便可以强行锻打。 将熔炉中的一切都打造为他需要的样子。 既快又省事。 此阵无名,乃是他为炼化道玄推演而出的。 基于长生者一生所积攒的见闻、感悟、学识。 最终,陆渊分散在世间的所有身影全部消失,他再次回到了先贤殿内。 挥袖间,一道又一道神纹脱手而出,补全了此阵最后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神纹完善的刹那,世间生灵的耳边都仿佛传来了震动声。 熔炉真正开始了运转。 顾长风已经顾不上感悟陆渊留给他的溯本追源阵法了。 虽然一直身处先贤殿内,可出于对前辈行为的好奇,他从天庭降临后就一直借助封神榜让自己的神念覆盖世间。 所以他亲眼目睹了这位前辈惊世骇俗的大手笔。 什么领悟阵法、什么封神,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心中只剩下了震撼。 无与伦比的震撼。 自从踏入修行之路以来,他第一次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句话有了极为深刻又极为新颖的体会。 以天地为熔炉,以世间因果、大势、气运等无形之物为材,只为炼化道玄一人,成就惊世之宝。 此等通天手段,怕是连三帝以身殉道换来的天庭也比之不及。 不怪他如此失态,这还是陆渊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动用修为,展现长生者的底蕴。 顾长风是无尽岁月以来第一个亲眼见证全程之生灵。 阵法彻底启动后,陆渊停止了一切动作,只是静静立于先贤殿中,以心神引导着世人无法窥视的无形之物开始了炼化。 而此时,星斗封神阵中。 道玄忽然停下了盗取陆渊术法的行径。 他盯着陆渊依旧阴沉的脸庞,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我如此蠢笨,意识不到你别有目的吗?” 陆渊阴沉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面容回归平静,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道玄继续冷笑道:“你身为长生者,心境又怎么可能如此不稳,仅仅是无法杀我便将阴沉之色展现于面容之上。” 第18章 谎言 陆渊面色毫无波澜的盯着道玄,声音平静道:“真是可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穿了。” 道玄不屑道:“你是长生者,心思城府极深是不错,可我亦是活过了数个天地轮回之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上了你的当。”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情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确实发现了陆渊是别有目的,可却并非是从一开始就有察觉。 而是在复仇的爽感逐渐消散后,理性逐渐回归之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且他到现在都不清楚陆渊的真实目的。 完全无从揣测。 有种被陆渊拿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就在道玄猜测陆渊的真实目的时,陆渊却是直接开口了。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无须再隐藏,我正在摸索一条不在天道之内且超越轮回的路,你的盗天之力可以助我大大缩短这个摸索的过程。” “哦?”道玄神情微微一动。 他瞬间想到了很多。 他曾接触过陆渊,知晓对方由于长生之体的特殊性而无法修行。 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陆渊确确实实有着神王境的修为,就是状态有些诡异,让他始终有点雾里看花的感觉。 “你的长生之体有所蜕变?已经不在天道之内?”道玄瞬间猜到了关键。 陆渊颔首,丝毫没有隐瞒之意。 “不错,所以我需要创造出契合当前体质的法。” 心中猜想得到印证,道玄极为震撼。 他对陆渊之前的长生之体了解不算多,但也知道自己如今获得的这具不死之躯跟前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对方之前的长生之体就已经足够变态了,没想到竟又蜕变了一次? 对比之下,自己这偷盗而来的不死之躯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天道之内的法我皆可盗取,余下的便是天道之外,这便是你刻意让我窃法的原因?” 道玄的语气中仍有质疑。 陆渊颔首道:“不错,可惜你察觉得太快了,我自创的法还未能展现。” 道玄冷哼一声道:“你真当我好糊弄?若这当真就是你的目的,何不与我好言相商达成交易?我能得到你无尽岁月来积攒的法,你亦能摸索出你的路。” “我怎么可能与一个终生行窃者进行交易,若有些法你能分明能窃取,却假意无法窃取刻意扰乱我探索之道呢?” “那现在呢?你的目的已经被我识破,此地亦被星斗封神阵封锁,谁也出不去,除了跟我交易,答应我的要求,你已经没有第二条路了。” “是吗?你可知我为何明明知晓你的能力却依然在你面前使用星斗封神阵?” 此言一出,道玄神色微动,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渊面露笑意道:“意思很简单,这星斗封神阵拦不住我。” 不料道玄也是面露微笑道:“巧了,这阵法我亦可进出自由。” 陆渊却是笑着摇头。 “别白费力气了,欺天之力成真的前提是他人听信你的谎言,你可以蒙蔽世人,是因为你神念本就远超世人,你可以蒙蔽天道,是因为天道并无生灵之意识,可你蒙蔽不了我,你所言是真是假,我一眼便能看穿,在我面前,欺天之力没有一丝一毫作用。” 道玄却笑意不减道:“你不信?”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言论,只是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助我开辟未知之道,道成,我放你离开,道不成,你将永世困在此地,才获得不久的长生将成为你最大的煎熬。” 言罢,陆渊的身影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 道玄面色微微一变,他神念扫遍了星斗封神大阵的每一处,可真的未曾见到陆渊的身影。 直至此刻,他的面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陆渊确实离开了,而他也确实如陆渊所言无法离去。 欺天之力的关键在欺骗,被欺之生灵对他所言信以为真,哪怕仅仅只是一瞬或是一丝微小的不自信念头,谎言亦能成真。 可陆渊是欺天之道唯一的克星。 其历经无尽岁月,沧海桑田、人世沉浮见过太多太多,见识、心境都已经到达世间生灵难以理解的程度,除非对方自愿接受谎言,否则没人能欺骗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道玄认为更加值得深思。 陆渊的最终目的真的只是让自己协助对方开辟不在天道之内的未知之道吗? 或许是另有目的? 越想道玄的脸色就越阴沉。 他得知的线索太少,压根无从揣测。 陆渊的心境又过于无敌,他也根本分辨不出对方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从一丝神念遇见对方开始,自己好像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扬言要杀自己,实则不过是为了找到自己的真身。 故意激怒自己,实则不过是想借助自己的盗天之力磨砺其自身之道。 等等…… 道玄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神情一震。 从对方布下星斗封神阵开始,完全可以直接开始威胁自己,可对方并没有,而是让自己盗取了对方数不尽的强大术法。 为什么? 术法有问题? 道玄面色愈加阴沉,因为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以他的见识根本无法理解陆渊这古怪行径的缘由。 对方必定做了些什么。 难道在阵外? 道玄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之中,越是思索便越是绝望。 他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陆渊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而且越陷越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神纹不死之躯,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郁。 不死之躯是他最大的依仗,若是陆渊有办法将其破掉呢? 世人做不到,他自己亦做不到,可不代表陆渊做不到。 长生者的底蕴是难以想象的,而他不久前才见识过冰山一角。 陆渊刻意让他盗取的法,每一招每一式都能横压一个时代,破灭整个天地。 而且陆渊施展这些法的修为才仅仅只是神王境而已。 思虑到最后,道玄已经完全失态,他仰头,面目狰狞的大吼道:“陆渊!!!” 无人应答。 星斗封神阵内只剩下了他一人,以及不断回荡无法消散的无尽能量潮汐。 第19章 思绪牢笼 十年时间悄然流逝。 道玄依旧被困于星斗封神阵之中,他倒也不复之前的失态之色,而是面容平静、双眸微闭静立于混沌中。 他已经撤去了自己布下的星斗封神阵,而陆渊布下的星斗封神阵则一直笼罩着此地。 混沌中肆虐的能量潮汐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陆渊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 十年时间,世间发生了很多变化。 譬如世间禁地所化的冲天光柱已然全部消失。 众多禁地也随之烟消云散。 而世间生灵也总感觉世间和十年之前有所不同,可具体是何不同却无人能够知晓。 雾里看花的感觉始终不曾消失。 只有陆渊一人洞悉着一切。 原本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内的熔炉携带着十年间炼化而成的无形之物不断向着某处收缩。 收缩的中心,正是之前的葬神坡,如今的无尽星河所在地。 最终熔炉与星斗封神阵完全重合,合二为一。 先贤殿内。 十年过去,溯本追源之阵已经彻底消失,顾长风也早已经将其掌握。 参加封神仪式的众多生灵依旧被收纳于封神榜中。 顾长风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守在陆渊身旁。 他不知道前辈之前布下的阵法到底是如何运作,也不知晓此阵究竟是否已经消失。 但陆渊始终一句话没说,只是静立于虚空,心神似不在此地,所以顾长风也就没有继续封神仪式。 他怕惊扰到前辈,也怕封神之事与前辈所行之事有冲突。 终于,陆渊似是回过了神,他望向一直守在一旁的顾长风道:“封神事宜可以正常进行,但你的修为我还需要再借用一段时日。” 说完,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陆渊走后,顾长风取出了封神榜。 封神榜所化的万里江山图再次取代了先贤殿的穹顶。 一排又一排书桌再次显化而出,而后无数道流光自穹顶洒下,一一落座于书桌前。 无一人动弹,这些生灵都保持着被封神榜吸纳之前的动作,心神沉浸于考核中。 封神榜内时光流逝极慢,外界过了十年,被纳入榜中的生灵实则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刻钟不到。 若非如此,怕是有些凡人此刻已经寿终正寝了。 …… 星斗封神阵内,陆渊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 他看向似在闭目养神的道玄,平静问道:“如何,可考虑好了?” 听到陆渊的声音后,道玄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竟也如陆渊一般,一片平静。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说看。”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留我一命。” 陆渊剑眉微挑,有些好奇道:“你似乎笃定了我想杀你,也有杀你的能力?” 道玄面无表情的点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无从知晓,也不可能猜透你的想法,但无论如何,请留我一命,我会全力配合你。” 陆渊淡然摇头道:“我没有骗你,我只为开辟自己的新路。” 道玄深深看了陆渊一眼,半晌才道:“那便开始吧。” 陆渊没有过多解释,直接于虚空中盘坐而起,道:“既然你愿意配合,我便没有必要演化术了,你尝试盗取我此刻修行的功法。” 陆渊说话的同时,道玄便已经跟着盘坐于虚空。 不多时,他便开口道:“可以盗取,此法修‘心力’,以‘心力’取代灵力,与世间修行之法殊途同归。” 陆渊颔首,又开始了运行起下一门功法。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 一连上千门功法,道玄都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陆渊也没有追问他是否撒谎,只是不断演化着新的法。 终于,道玄的回应变了。 “无法盗取,但……”道玄的眉头微微皱起,沉吟片刻后继续道:“但此法之所以无法被盗取完全是由于你特殊的长生之体,我无法盗取你的长生之体,自然无法修行,可这门功法即便修行到高深处恐怕也只能获得与圣贤之境等同的力量,上限太低。” 陆渊面色毫无变化,依旧一脸平静,继续演化新的功法。 道玄也非常配合,不断给出回应。 “可以盗取。” “可以盗取。” “无法盗取,还是与之前一样,上限太低。” “可以盗取。” “无法盗取,无用之法。” “无法盗取,但此法仅有伤敌之能。” “无法盗取,方向错了。” …… 随着时间的流逝,道玄无法盗取的功法越来越多,给出的理由也千奇百怪。 终于,陆渊开始演化最后一门功法。 他体内闪烁起无穷光点,每一枚光点都似是正在孕育中的天地。 道玄依旧摇头道:“于体内开辟亿万真界,修至大成或可以化身天道,可那也只是当今天道之下衍生而出的‘小天道’,其本质与神王境演化的神域并无不同。” 陆渊没有丝毫失望的神色,只是微微颔首,站起了身。 这个动作却让道玄眉头皱起。 “没了?” “没了。” 道玄眉头皱得更深。 “你没有发现吗,你所创的功法都带有抹不去的印记,天道的印记,轮回的印记,你无尽岁月来见过的所有术、所有法的印记。 就像某位画师,要画出不存在于世间之物,最终所画之物也确实不存于世间,可若是将其拆分,便会发现构成所画之物的细小要素全都是世上本就存在的。 画师如此,你亦是如此,过往无尽岁月所见所闻所感已经成为了禁锢自身思绪的牢笼。” 陆渊闻言神色微动,陷入思索之中。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道玄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他创法最大的障碍就是懂得太多了。 一切学识最终都会化为牢笼,牢笼之内肆意妄为,藩篱之外永不可至。 就如同有人左手拿着一个鸡蛋,右手拿着两个鸡蛋,然后询问陆渊他双手中一共拿了几个鸡蛋。 即便思索无数次,陆渊也只会有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就是立于思绪边界的牢笼栅栏,禁锢着他的思绪。 可就算他知晓栅栏的存在,也不可能越过栅栏。 因为鸡蛋确实是三个,不可能是一个,不可能是五个,不可能是一千、一万个…… 他的学识不允许他有别的回答。 至此此刻陆渊才忽然想起了时渊曾对他说过的话:‘我需要你摒弃无尽岁月来获得的所有法、术、感悟,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独创出只属于你自己的法与术’。 第20章 抉择 原来时渊竟是这个意思…… 拿得起,放得下。 唯有完全抛弃过往的一切记忆、经历、感悟,才有可能找到那条不在天道之内的路。 枯坐数千年未能找到的路,竟如此简单就找到了头绪。 念及此处,陆渊忽然笑了。 他身为长生者,一生所积累的底蕴何其浩瀚,随意拿出一法便能造就横压当世的绝世强者,随口一番指点便能助人证道称帝。 这强大的底蕴足以令无尽岁月中的任何一位生灵眼红。 唯独他自己不在乎。 他曾一人独断万古,天地破灭重生而他永恒,也曾隐入凡尘,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生灵。 他体验过世间最顶峰的荣耀,也经历过众生最极致的苦难。 一颗洗尽铅华之心又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陆渊收敛了笑意,看向道玄,面色平静道:“如此说来,我应该将过往的一切记忆尽数割舍?” 见他这副表情,道玄眉头皱起,道:“我只是应你的要求帮你开辟新路,若你信不过我,大可当做没听见,我的要求一开始就已经向你坦白了,只需要你留我一命。” 陆渊摇头道:“你的推论很在理,至于是不是谎言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想的是另一个问题,星斗封神阵与我命理相连,可若我彻底割舍一切过往,忘了曾布下此阵,此阵与我的因果便算斩断,无须多久便会自然消散。” 道玄面色没有其它变化,只是眉头皱得更深,质问道:“你身为长生者,底蕴浑厚,若还是信不过,大可以用其它手段约束我,我无力反抗。” “手段当然是要有的,可兹事体大,我还需要些时日思虑一番,在此之前,你便候在此地,不算为难吧?” 面对陆渊的通告式询问,道玄只是微微颔首道:“只要你能遵守约定,留我一命即可。” 陆渊笑了笑道:“当然,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消失。 陆渊离开后,道玄微微闭上双眸,依旧面无表情。 事关生死,无论心中在想什么他都不会表露而出,哪怕陆渊已经不在此地。 …… 先贤殿,长达十年之久的封神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无数生灵从考核中清醒,他们都未能得到封生榜认可。 唯有三位生灵被自天庭而来的无尽神眷笼罩,祥瑞之影与大道之音齐现。 封神榜将三人生平与敕封职位一一显化。 第一位是来自无尽海最深处的五爪冰龙,本就有神王境修为,封号:苍域神君,巡游天下,掌四六天劫。 第二位是来自偏僻村落的老妪,凡人之躯,封号:贤圣天君,坐镇先贤殿,定期为世间生灵讲经布道。 第三位则比较特殊,封神榜上并未显化其出身来历,封号:闲云仙子,无任何职责。 封神结果出炉,众多生灵的注意力都在第三位被敕封闲云仙子身上。 原因很简单,但凡被敕封神位者,必定会被分配相应的职责,可这位仙子竟然没有任何职责在身。 就连封号都很奇怪,闲云。 闲云野鹤,游历世间,啥也不用管呗? 天庭也有闲职了? 最关键的是这位被敕封的闲云仙子大多数生灵都对其有较深的印象。 封神开始之前,顾长风曾向一位身份神秘的年轻男子见礼,这闲云仙子便是那神秘男子一同前来的那位容貌极美的少女。 无数生灵开始找寻起那位神秘男子的身影,被敕封之人居然没有对方?很奇怪。 可找了半天都没发现对方的身影。 闲云仙子左侧趴着一只打瞌睡的小麒麟,右侧却空荡荡的。 敕封结束,顾长风长袖一挥,召回了封神榜,打开了先贤殿出口,同时以神念向在场所有生灵传音道:“本次封神期间产生了一些意外,虽然已经解决,但你们也已经在此逗留了十年,快些回去吧,尤其是没有修为的生灵。” “什么?!” “已经十年了?!” “怎么会?!” 顾长风的话让先贤殿内陷入了躁动。 尤其是外围的很多凡人,纷纷面色复杂而焦急地向殿外而去。 他们有的已经八九十岁了,有的却只是十一二岁。 无论年龄几何,十年对他们都是极为漫长的时光。 凡间的十年,是无数生命的逝去与新生,谁也不知道自己回去后面临的是怎样的世事变迁。 昔日的亲朋好友、血脉至亲,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可有人离世? 昔日许下终生之人,而今又在何方?可有了新欢? 被夺走的十年时光,足以改变无数凡人一生的命运轨迹。 与一众惊慌失措的凡人比起来,刚刚被敕封神位的闲云仙子似乎更加惊慌。 她不知所措的左顾右盼,却始终未能见到师父的身影。 她美眸中满是慌张与恐惧,隐隐有雾气上涌。 即便已经三千多岁了,也在众生幻境中明悟了很多人世间的道理,更已经被天庭敕封神位,可身旁没有了师父的身影,她还是惶恐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女孩。 “师父!” 她惊慌失措地大喊。 没能得到师父的回应,倒是一旁打瞌睡的小麒麟被叫醒了。 小青打了个呵欠,有些疑惑地左顾右盼,不知道少女为什么如此惊慌。 “师父你在哪?” 李陌念愈加慌张,连刚刚获得的神眷之力都忘了使用,只是满心惶恐的冲着人群大喊。 “在这呢。” 熟悉至极的平静声调自身后传来。 李陌念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就转过了身,见到了师父熟悉的面容。 “师父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了。” 少女猛地扎进了陆渊怀里,将其紧紧抱住。 陆渊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如以往一般一动不动,而是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秀发。 “才多久不见,何至于此,如此心性,有些配不上天庭给你敕封的神位。” 李陌念臻首完全埋入陆渊胸膛,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那封神考核时间可长了,比众生幻境加起来还要长十倍不止,而且我也像师父你说的那样拒绝神位了,他们也答应得好好的,可转头就突然硬塞给了我。” 再次轻抚少女的秀发,陆渊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如此长的时间未见,可有什么想做的?” 少女终于抬起了头,泪眼朦胧道:“师父,咱们回去吧,我给你煮茶,像以前一样。” “除此之外呢?没有别的事想做?” “啊?应该有吗?” “走吧,我带你见见世间繁华。” 第21章 告别 两人一兽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他们的足迹遍布四海八荒。 一览世间美景,俯瞰盛世繁华。 “师父,这里的云海好漂亮啊!尤其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云雾吞霞,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夕阳落下之时亦是绝美。” “夕阳是很美,可总让人有种别离前的感伤之意,我不喜欢。” “景只是景,无论是开心亦或是感伤都是观景之人强加于它们的。” “反正我不敢喜欢夕阳。” …… “师父,他们在做什么?好热闹!” “凡间的上元佳节,这是灯会。” “他们放飞的是什么?” “孔明灯,每一只孔明灯都写着放飞之人写下的愿望。” “师父,我也想放!” “这只是凡人的情感寄托,愿望并不会成真。” “假的我也想放嘛!” …… “师父,青楼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明明大家都很唾弃这个地方,却又会偷偷溜过去?” “女子卖艺卖身之地。” “她们为何要卖身?爹爹说女孩子的清白是最宝贵的东西,要留给最心爱之人。” “古时多是为人所迫,今时多为快速敛财。” “走过这么多地方,从未见过饿死之人,人人生存无忧,她们为何还对钱财如此看重?” “难以压抑自身之欲,贪图富贵。” “富贵哪有心爱之人重要。” …… “师父,凡间的花似乎与我之前养的不同,没多少时日就枯萎了。” “它们无法吸收灵气,自然无法抵御四季轮转。” “要是它们一直开着该多好,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花无百日红,盛开有盛开之美,凋零有凋零之美,它们比你养育过的花幸运,四季之美俱全。” “花当然是一直盛开着才美,凋零的样子哪里美了。” …… “师父,天上是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好美!” “极光,只在极北或极南之地显现。” “太可惜了,要是世间每一处抬首间都能见到该多好。” “倘若真的随处可见,你便不会觉得它有多美了。” “所以它只出现在这里是想守护世人心中的美好吗?” “你已经三千多岁了,懂得的道理也不少,怎还如此天真。” “世间之事本就残酷,天真一点有什么不好?” …… 短短三年时间,陆渊带着少女走过了世间很多地方。 三年所见所闻甚至远超少女三千余年的前半生。 少女一直是那副天真快乐的样子,而陆渊仿佛又回到了还未修行心种观世法之前的时光,面容自始至终都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终于,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低沉,陆渊的眼神也多了一些伤感。 他们面前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 占地不过方圆十余里,高只有三四里。 这是他们曾经的家。 昔日覆压万余里的山脉而今只剩下了这小小的一座山头。 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山,或许唤做墓碑更为合适。 整座传道山死气沉沉,不见青山、不见绿水,更不见鸟兽虫鱼,有的只是一捧如山般大黄土。 “三位请止步,入传道山获取传承需要持有一等众生印,请两位先去先贤殿考较,获取众生印。” 两人一兽被拦住了去路。 阻拦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形态虽老,可双目似有神光闪烁,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仪态。 陆渊尚未开口,天际便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无妨,让他们进去吧。” 老者抬眸望去,却见天际站着一位儒生打扮的俊朗书生,气质随和,却隐约藏着浩瀚之势。 看清说话之人,他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再阻拦,而是冲着师徒二人道:“既然破妄神君开口了,你们请便吧。” 师徒二人都未有动作,一同看向立于天际之人。 少女似是认出了来人,有些惊讶道:“是你!狗蛋!” 儒雅书生面带笑意微微颔首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你们了,两位请便。” 少女也知晓天庭之神灵公务繁忙,于是点头道:“好,你去忙吧!” 儒雅书生再次颔首示意,身形顷刻间消失。 师徒二人也带着小青朝传道山走去。 唯有那仙风道骨的老者立于原地,满脸古怪之色。 “狗蛋?” 谁能想到一手圣贤书一手斩魔剑杀穿天崩时代、鼎鼎大名的破妄神君居然有这样一个……独特的姓名。 “嘿!这个名字起码值百万灵石,酒钱有了!” 老者突然猛地一拍手,满脸兴奋地喃喃自语后身影刹那消失不见,不知去哪卖他的消息去了。 师徒二人也已经缓步迈入如今的传道山。 陆渊伸手,轻轻摸了摸坚硬而又死气沉沉的山体。 道韵仍在,传承仍在,可故人之念却永远消失了。 “师父,我们没有家了。”少女的美眸中满是感伤。 她记得这里往日的样子,四季轮转,草木枯荣,却永远生机勃勃,可如今这里只剩下了无边死气。 陆渊摩挲着冰冷的山体,轻声道:“不,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 少女望向师父的侧脸,往日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此刻竟有些柔和。 短暂的摩挲后,陆渊松开了手掌。 “走吧。” 少女有些疑惑道:“不再多待一会儿吗?” 陆渊没有接话,只是心念一动,两人一兽瞬间出现在了一座独自屹立于无尽海边的高耸冰山之前。 冰山带着万古不化的寒意,将周边的海水与虚空都尽数冻结,生灵绝迹。 少女见到冰山也沉默了下来。 她未曾见过这座冰山,可她熟悉这座冰山的气息,清雪姐姐也无数次在她面前提到过此山。 这是昔日救下她的九天神凰所化。 她听过对方的声音,像这座冰山一样冷,可对方提到师父时,柔情却是再冰冷的语气都无法掩饰的。 两人都只是静静立于冰山前,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看向师父,询问道:“她叫青澜还是瑞雪?” 陆渊用有些恍惚的眼神看着毫无生机的冰山,轻声道:“瑞雪。” 少女闻言露出笑容。 “我也觉得瑞雪比青澜更适合她。” 第22章 最关键的一步 一番游历后,师徒二人再次回到了叶清雪所在的清月宗。 陆渊坐于院前,李陌念为其煮茶、斟茶。 日子似乎再次归于平淡。 归来后,陆渊一句话没说,只是面色平静地饮茶。 少女也罕见地始终闭口不言,不时看向师父的目光中夹杂着极为复杂的情感。 她已经不再是下山之前的她了,爹爹和师父都教过她很多很多道理。 无尽的回溯时光、一场众生幻境、一次封神考核,早已经让她褪去了昔日的懵懂无知。 现在的她懂的很多,很多很多…… 从师父用不同于以往的语气和表情说要带她见见世间繁华时,她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师父告诉她夕阳很美时,她予以反驳;所以师父说花儿凋零亦是美时,她予以反驳;所以师父说美好常在便不再美时,她找到了另一种解释;所以明知写下的愿望不可能实现,她还是坚持着亲手放飞了那独属于自己的小小心愿…… 三年来她一直在笑。 因为笑容可以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脆弱。 可如今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三年的游历结束了,她一直以来所恐惧之事也即将成真。 斟茶的手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她死命压抑着心头汹涌的情绪,美眸有些泛红,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轻声询问道:“师父,我煮的茶好喝吗?” 陆渊避开了她的视线,盯着被自己握于掌心,依旧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茶水,语气平静道:“很好喝。” “那、我以后每日都给师父煮茶,好不好?”少女的声线有了一丝颤抖,美眸中带着无助的希冀。 陆渊举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将茶一饮而尽,沉默不语。 压抑在少女心头的汹涌情绪终于绷不住,从眼角溢散,模糊了师父平静的面容。 …… 星斗封神阵。 恐怖的能量潮汐依旧在混沌中肆虐。 陆渊消失了三年的身影终于再次显现。 其现身的一刹那,道玄便陡然睁开了原本紧闭的双眼,刺目至极的神光一闪而逝。 他盯着陆渊,语气平淡道:“你来了。” 可对方这极不寻常的态度却没有让陆渊的面色产生丝毫变化,他只是面色平静道:“看来你已经想到了破局之法。” 道玄终于露出微笑。 “没错,我曾思虑过许久,却始终猜不透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于是尝试着转换思路,从自身入手,开始思考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位底蕴无比浑厚的长生者觊觎。” “你猜到了?”陆渊的表情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道玄微笑颔首。 “要猜出这一点不难,我才获得这具不死之躯不久,除去一身修为什么都没有,而你身为长生者,培养出修为登顶的至强者易如反掌,没有必要因此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空冥的长生体也已经存在无尽岁月,若你有心,早便将其收走了。 唯有大道不同,祭道境强者一旦开始祭炼自身之道,即便有其它生灵再走相同之道,也只能止步神王之境,因为所谓祭道便是以自身本源祭炼所修之道,自此大道有主,是故有大道独行一说,自此任何生灵都无法在此道走到尽头,即便祭道境强者身死,大道所浸染的本源气息也需要极为漫长的岁月自我涤荡,漫长到数不清多少个天地轮回。 我所掌握的只有盗天、欺天之道,此两者、或是其中之一,正是你所需要的。” “不错。”陆渊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需求,“起初我只需要你的盗天之道,可一番演法印证后,你的欺天之道亦成了我之需求。” 道玄闻言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怕的就是陆渊不是冲着这两条大道来的。 确认了陆渊的需求后,他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尽去,虽然在与陆渊的博弈中依旧处于弱势,可他已经找回了一丝主动权。 “既然如此,你便不得不认真考虑我之前的提议了,我助你开辟新路,你给我你的底蕴。” 道玄之前全力配合的模样此刻已经全然消失。 陆渊的面色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道:“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平静的神情却并未被道玄所在意。 陆渊身为长生者,心境无敌,动作、神态都能随意伪装,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意义。 道玄带着几分神秘道:“你大可以猜猜,上次相见,我为何要假意配合你?” “拖时间。”陆渊没有丝毫思索的迹象,脱口而出。 这般果断和不在意的姿态让道玄有了些许不自信。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过来,不能被陆渊的表情所影响,对方的谎话可比掌握了欺天之道的他撒谎还要难以区分。 说不定这正是对方的攻心之计。 念及此处,道玄笑意不减,道:“说的不错,正是为了拖延时间,我偷偷以这具身躯的不死本源重新祭炼了两条大道,使其与不死本源相互纠葛,大道与不死之躯已经彻底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自此再无任何办法能将这两条大道剥离,即便你有办法破开这具不死之躯将我彻底灭杀,可沾染了不死本源气息的大道却再也无法自我涤荡,我死,世间便再无盗天、欺天之道。” 这就是道玄的破局之法,他活着,无惧大道被陆渊以诡异手段剥夺,他死了,盗天、欺天两条大道将再无生灵可以掌控。 无论陆渊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想要借助盗天与欺天之力,都只能与活着的他达成合作。 面对道玄的绝杀之法,陆渊却只是微微摇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给你如此长的独处时间?又为什么会恰好在你完成祭炼时出现在这里?” 道玄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不妙的预感在心头萌发,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膨胀、再膨胀…… “你……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你自己迈出这最关键的一步而已,熔铸至宝,材料又怎么能各自分明,自当熔铸在一起才是啊,不分彼此。” 陆渊的话让道玄瞬间脑袋充血,瞳孔紧缩。 自己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熔铸至宝? 不分彼此? 第23章 算计,技可通玄 道玄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自己又被算计了? 将盗天、欺天之道与不死本源相融本就是陆渊想要见到的? 苦思冥想许久才找出来破局之法,本以为能够扭转自己在与陆渊博弈中的弱势局面。 可万万没想到,他自始至终都在被陆渊牵着鼻子走。 自己的破局之法竟只是对方刻意引导的产物? 道玄死死盯着陆渊,似是有些不相信道:“你自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陆渊微微摇头,平静道:“算不上欺骗,我确实不会杀你,只会将你熔炼为至宝,至宝炼成后,你的灵性仍在,只是会化为没有丝毫记忆的器灵,遵循我定下的规则利用好盗天、欺天之力,助我开辟新路。” 熔炼为至宝?化为器灵? 陆渊的一番话让道玄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万万没想到陆渊的手笔如此之大。 竟要将一个拥有了长生之体、修为远超仙帝的绝世强者活生生熔炼为某种至宝。 所为的,却仅仅只是助其修行…… 这就是长生者吗? 抛开一切法与术仅凭寥寥数语一样能将他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明明是要杀他,却又让他亲手磨好了将要杀死自己的刀,甚至他对此毫无所觉,自以为找到了破局之法,满心激动。 这会不会是陆渊的谎言? 虽然不愿意相信,可道玄也并非愚笨之人。 他知道,陆渊没有必要在此时撒谎。 对方是真的想要将他炼化为至宝,且有炼化的手段。 良久的呆滞后,道玄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道:“我如今已经是不死不灭之躯,祭道境的力量都无法将其毁坏,你又怎么可能将我炼化为至宝?” 陆渊平静回道:“你可知星斗封神阵初成之时,我为何刻意让你盗取那些术与法?” 在道玄初次察觉不不对劲时,陆渊便给出了回应,称是为了借助他的盗天之力摸索出不在天道之内亦不在轮回之内的法。 道玄当时假意相信了,而且为了拖延时间顺着陆渊的意思帮了对方一把。 可却始终没想明白陆渊此番行为的真正缘由。 此时回想起来,此举必有深意,或许便与破开他的不死之躯有关。 一场针对他的局,从两人初见时便已经徐徐展开。 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面色扭曲道:“你无须欺我,从始至终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感知之下,使用了那些术法、有何用处,我都一清二楚!” 陆渊毫不在意道:“因为我不是用术法炼器,你自然无法察觉。” “不是用术法?”道玄血红的双眸中闪过迷茫之色。 陆渊则开始不紧不慢的为他解释。 “见一貌美女子,修行者可以仅凭操纵精神之法在其心间烙下精神烙印,瞬间让对方爱上自己,此为术法;而肉体凡胎之人,制造巧遇、摸透其心性、喜好,投其所好,把控其心性弱点,配合言语、神态、动作拿捏其内心,同样可以让对方无可自拔地爱上自己,此为技巧。 我的漫漫前半生无法修行,却对世间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无尽岁月下,我所知晓的一切都能成为我手中的棋子,只需要一点于我而言毫不重要的时间,我能以肉体凡胎利用一切能利用有形、无形之物,做到任何术法能做到的一切。 当技巧达到某种高度,技亦可通玄,呼风唤雨、翻山倒海、倾覆天地、逆乱阴阳都只在我的算计之中,修为于我而言,只是能令技巧更快生效的无用之物而已。 而炼化你的,正是我的技巧之一,名为天运锻神术,你所盗取的术法,灵气运转方式、对不死之躯造成的细微影响、乃至使用间隔,术法余波的洗礼……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因素,一丝丝极为细小的改变相互叠加,无声无息熔炼了你长生之体。” 陆渊的长篇大论让道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长生者的可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如此之算计,与天道何异? 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阴沉着脸望向陆渊道:“你不是说已经熔炼了我的长生之体吗?可我至今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状态未有任何变化。” “那是自然,时候未到,不过快了,你只需站在原地等待被熔炼即可。”陆渊忽然伸出了手指,竖起三根。 这一幕让道玄瞳孔震颤。 很明显,这是陆渊给出的倒计时! 一旦归零会发生什么? 自己真的会如他所言的那般被熔炼吗? 陆渊缓缓收起了一根手指,三根变成了两根。 不、不对! 道玄心念急转,转瞬间就发现了端倪。 陆渊为何要刻意强调让他站在原地? 是激他挪动位置吗? 一旦挪动位置自己就会被熔炼? 不不不!也不对! 陆渊的算计不会如此容易看穿才对。 或许正好相反,站在原地不动就能避免被熔炼的命运。 不不不!也不对! 这或许是陆渊拿捏人心的计中计! 站着不动真的会被熔炼! 陆渊再次缓缓收起一根手指,竖着的手指只余下一根。 时间快到了! 道玄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珍贵。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集中,心念如电,飞速运转着。 陆渊到底是何想法? 他为什么要刻意在自己面前倒计时? 倒计时也是对方算计中的一环? 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扰乱自己的思绪?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道玄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细细回忆着陆渊的一言一行。 若真的如对方所言一般,任何微小的改变都在对方的算计中,成为熔炼长生之体不可或缺的细微要素,那只要出现任何偏差,对方的熔炼就不可能成功。 真的有如此精细的算计吗? 将无数术法撞墙重叠无数次每一缕余波全部纳入考量之中? 虽然难以置信,但道玄还是相信陆渊有这个实力。 若真的如此,只要自己有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在陆渊的预测之中便可以成功破局! 念至此处,道玄心中已经有了破局之法。 无规则移动。 连自己都无法预知的行动轨迹,必定也不在陆渊的预测之中。 如此,精细的算计出现细微的偏差,瞬间便会前功尽弃。 此时,陆渊的最后一根手指也开始缓缓落下。 没时间了! 道玄心中一横,赌了! 体内灵气疯狂涌动,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沿着无法预知的轨迹在混沌中穿梭。 可就在他身形消失的一刹那,无数神纹碎片散落于混沌中。 陆渊的最后一根手指也在恰好在此时落下。 看着散落的神纹碎片,他平静道:“这只是最简单的激将法,你若站着不动,什么事都不会有,当然,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动也不会有事。” “陆渊!!!!!!!!” 无数神纹碎片同时响起了道玄歇斯底里的怒吼。 第24章 熔炼 “陆渊!!!你不得好死!!!” 被拆解成无数碎片的道玄疯狂怒吼。 他尝试过将自己的长生之体重新凝聚,可这并无任何作用。 他能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处,却无法控制分毫。 长生之体的内部因果已经被陆渊以诡异的手段完全切断了。 他不甘心,他才刚刚占据这具长生之体,获得了梦寐以求的长生,本该如陆渊一般,立于时光之外,坐看人世沉浮,掌控世间之法。 可偏偏在最后关头遇到了陆渊。 可无论再如何不甘心,他都已经无力改变自己被炼化为至宝的局势了。 他根本就不是陆渊的对手,从两人相遇的一刹那,他后续的所作所为所想,都在陆渊的布局之下。 输得彻彻底底。 面对被解构的道玄,陆渊却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 “可惜你出现得太早了,我本打算陪着小徒弟度过漫漫余生再开始新路的开辟。” 这是陆渊的肺腑之言,他本已经放缓了开辟新路的脚步,最初也只是打算炼化道玄的盗天之力,缓慢探索新路。 可道玄却在虚与委蛇中误打误撞点醒了他,直接为他找出了新路的门径。 原本的打算顷刻间便被陆渊推翻,而后重新进行了谋划。 欺天之力和长生之体成了他开辟新路必不可少的一环,是他抛弃一切过往的前提。 他要炼化的至宝也已经发生了变化,不仅是道玄,他也必须参与熔炼。 最终得到至宝的必须是失去了一切过往的他。 熔炼并非不能中断,可一旦中断,道玄在不死之躯的加持下无须多久便会恢复如常。 若是再拖一段时间,道玄甚至能彻底将长生之体与自身之道掌控,成为如时渊一般将所修之道从天道中剥离的绝世强者。 哪怕陆渊是长生者,对这种层次的强者亦无可奈何,至少是无法将其炼化为至宝。 所以他用了三年时间悄无声息地与小徒弟告别,将欠下的余生提前弥补,顺带告别了故人。 可陆渊的肺腑之言在道玄听来却变成了赤裸裸的讽刺。 他失去的可是自己的命,而陆渊却还在为不能陪徒弟度过余生而可惜? “陆渊!!!你欺人太甚!!!” 无数块神纹碎片再次疯狂呐喊,带着无尽怒气与怨气。 陆渊没有再废话,心念一动,笼罩此地的星斗封神阵便开始了缓慢收缩。 混沌中本就汹涌的能量潮汐在越变越小的空间内不停回荡,变得愈加汹涌。 不同性质的能量竟在不断重叠中产生了融合。 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应运而生。 与此同时,原本和无尽星河重叠的熔炉也隐约显现了踪迹。 因果、气运、大势…… 十年内一切被陆渊熔炼而成的无形之物也都显现了踪影。 常人依旧不可见,可道玄身为祭道境强者,自然能将一切看得真切。 他不可思议的大吼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聚世间一切因果气运熔炼大道至宝,你要毁了世间生灵根基吗?你心中之恶要比我更大千倍万倍,如此作为,天道不会放过你的!” 陆渊微微摇头道:“我为长生者,历经人世一切事,又怎么可能只有善念,还有,这些都只是辅助,待至宝熔炼完成,它们自会回归天地,恢复原本的模样,无须你忧心。” 道玄本就不是善类,又怎么可能为天下生灵忧心。 他只是被陆渊的手段惊到了。 没想到陆渊竟能如此轻易聚拢天下大势,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死期将至了。 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他的思绪已然混乱,开始口不择言了。 “不!!!” “陆渊你不能这么做!” “放过我!放过我!我对你言听计从,全心全意助你开辟新路!只求你放过我!!!” “……” 他的祈求没有任何作用,星斗封神阵越收越小,熔炉也与之同步运转。 无尽的能量潮汐此时已经全部化为了同一种力量。 火。 世间最极致的火焰。 可焚尽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火焰。 熊熊火光吞噬了一切。 无数破碎的神纹在火焰中缓缓融化,化为最纯净的本源之力。 盗天、欺天、不死三种大道交织而成的最为纯粹的本源之力。 因果气运与天地大势化为无形之锤,对着这团本源之力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捶打、淬炼。 每一锤下去,都有一丝莫名的力量融入其中,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一切。 道玄的胡言乱语逐渐消失。 因为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最为纯粹的灵性。 陆渊也身处无尽火光之中,身躯如同虚幻一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他微微闭眸,心头浮现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朵,缓慢而有韵律的旋转着。 忽然,花朵微微一震,随后一分为三。 第一朵如之前一般,晶莹剔透。 第二朵犹如包含了世间所有色彩,绚烂至极。 第三朵无色无形,只有陆渊能感知到。 九天遗留给他的心种观世法,很重要。 陆渊微微张开手掌,那朵无色无形的心种被他扔向了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 被火焰熔炼,被无形之锤敲打,彻底融入其中。 …… 于此同时,清月宗。 师父的沉默让李陌念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每次与师父短暂分离时,她都会心生恐惧,她怕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怕师父会彻底离她而去。 可她没有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师父在离开之前选择了与她告别,带她看尽世间繁华。 短短三年,她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她甚至一度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如当年那般单纯。 这样她就看不出师父告别的意图了。 “师父,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 她抓着陆渊的衣袖,带着浓重的哭腔,泪水已经让她难以看清对方近在咫尺的面容。 陆渊伸手,一朵仿佛齐聚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浮现在掌心,缓缓旋转着。 绚烂的光芒在少女被泪珠所遮挡的视线中不断折射,填满了她的双眼。 陆渊轻声道:“此花有我一生之感悟,藏有我无尽岁月来积攒的一切道、法、术,它是你喜欢的样子,一直盛开、永不凋零,以后,便由它陪着你。” 第25章 断因果 花儿很美,远胜过李陌念一生所见的任何一朵。 一直盛开,永不凋零。 可她却不敢伸手去接。 与师父游历世间时所言,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懦弱而卑微的挽留。 她并不喜欢一直盛开的花。 她从不怕花朵的凋零,也知道夕阳很美,更知晓极光只在南北偏远之地显现。 花儿可以凋零,夕阳可以落下,极光可以只在偏远之地…… 她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这些。 她怕的是未来的某一日,一直陪在她身旁的身影会离她而去。 可这一日已经很近很近了。 如同这朵花与她的距离一样近。 也许自己一伸手,师父的身影便永远消失了。 “不,我不要。” 她固执摇头,珍珠般的泪滴不断被她甩下,又不断涌出。 陆渊没有言语,抓起了她不断颤抖的柔嫩小手,在少女不顾一切的挣扎中,将那朵绚烂至极的花朵轻轻放在了她手中。 “不!不!” “我不要!!” “师父!!!” 少女一生从未发出过如此凄惨的哀嚎。 可那朵花最终还是到了她手中,自顾自旋转着,带着世间最为绚烂的光彩。 “师父!!!” 花朵入手的刹那,少女面露蓄满泪滴的美眸中露出绝望之色,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师父,想将师父紧紧抱住。 可,扑了一个空。 石凳尚有余温,桌上之茶还在散发着缕缕热气,绚烂至极的花朵如同黏在她掌心一般,自顾自旋转着。 除此之外,师父什么也没有留下。 …… 星斗封神阵。 陆渊依旧静静立于完全被烈火充斥的混沌中。 心头的三朵花只余下了最后一朵,缓慢而孤独地旋转着。 他缓缓睁开双眸,脸庞、眼眸都没有丝毫情绪展露。 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低眉,呢喃道:“若是顺利,会再见的。” 这句话没能说给最想听的人。 因为毫无意义。 陆渊脚踏混沌,缓步来到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面前。 身躯将本源之力覆盖。 心头晶莹剔透的花朵恰好与本源之力重合。 星斗封神阵依旧在不断缩小,因果气运所化的巨锤仍旧在飞速捶打。 火焰愈烧愈旺,将陆渊与道玄遗留的本源之力一同灼烧、炼化。 固定身形后,陆渊抬手,举剑指,在身前轻轻划过。 弱不可闻的断裂声被烈火掩盖。 此剑,断因果。 自此世间无人识。 一指落下后,陆渊没有丝毫停顿,剑指再斩。 心种与他之间多了一道无形之隔阂。 此剑,断过往。 自此再无长生者。 两道剑指落下,陆渊的神情已经变得木讷。 星斗封神阵也开始了疯狂收缩。 熔炉内的一切都随之压缩、再压缩。 浩瀚无边的力量被收束在小小的人形空间内。 熔炼仍在继续,以更为猛烈的方式。 星斗封神阵彻底消失之时,便是至宝现世之时。 持宝者是摒弃了一切过往之人。 原本覆盖千万余里的葬神坡已经完全消失,无尽深渊取代了此地。 深渊正中,是一道闪烁着刺目光芒的人影。 以无尽星河为体肤,星光流转,却没有丝毫气息。 “咦?笼罩着葬神坡的星河大阵呢?” “对呀!怎么突然消失了?” “这葬神坡是世间最后一处禁地,如今也没了?” “等等?世间禁地是何时消失的?” “什么?世间禁地都消失了?” “……奇怪,怎么感觉忘了什么。” 不少生灵目睹了葬神坡消失的一幕。 可说着说着,他们便发觉了不对。 人人都知晓葬神坡是世间最后一处禁地,可始终无人能回想起世间其它诸多禁地是如何消失的。 “快看!深渊正中心有一道人影!” “完全由无尽星河所化之人?” “没有任何气息传出,像是不存在一般。” “此事颇为古怪,得赶紧通知天庭。” “不用了,已经有……嘶!天庭所有神灵齐至?”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漫天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灵,神灵之威将此地完全笼罩。 这些几乎是自古以来被天庭敕封的所有神灵。 他们不知为何突然全部现身于此。 “奇怪,葬神坡怎么没了?” “世间所有禁地都没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像是有生灵截断了一些因果,使我们忘却了一些事情。” “现在看来,忘掉的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群神灵同样在议论纷纷,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最终还是一位儒雅书生开口了。 “我留在此地即可,你们都去忙吧。” 余者皆颔首,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唯有那名儒雅书生立于云端,双眸泛起清光盯着深渊最深处的星河之影,眉头逐渐皱起。 破妄竟破不开那层星河。 他又尝试窥伺因果,可忽然间神色一怔。 ‘我来此地作甚?’ 心中如此想着,他竟直接无视了那星河人影,径直离去了。 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生灵都如同将那道星河人影彻底无视了。 再也无人谈论此地。 …… 清月宗。 李陌念还是那个扑空的姿势。 可美眸中的泪水已经止住。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神色间满是迷茫。 ‘我哭了?’ ‘心为何如此难受?’ 她想捂住心口,可却被黏在自己掌心绚烂至极的花朵吸引了注意。 好美的花。 可,花是从哪儿来的? 而且,只是盯着这朵花,为什么心好像更难受了? 像是要撕裂一般的难受…… 她怔怔地看着掌心缓缓旋转的花朵,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 “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冰冷的女声自她身后传来。 李陌念回首,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叶清雪秀眉微蹙,冰冷的声线中夹杂了一丝疑惑道:“你从未离开此地,何时获得的神位?” 李陌念闻言更显茫然。 她感觉脑子很乱,所有思绪都难以接续,像是少了很多很多东西。 她没有再回应,而是看了看掌心的花朵,略带迷茫的向叶清雪询问道:“清雪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当然记……”叶清雪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她与少女是如何相识的? 自己又为何会在清月宗? 第26章 重新接续的因果 沉思片刻,叶清雪倏然望向依旧满脸泪痕的李陌念,语气怪异道:“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回忆都难以接续,像是被外力强行拿走了?” 李陌念有些莫名的点头。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记忆中的很多事情都难以探究。 她不知晓自己来自何处,也不知晓李陌念之名从何而来。 割裂感和突兀感实在是过于明显。 叶清雪见状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微微叹了口气。 “有人斩去了自身因果,抹去了自己在世间的一切痕迹,因果线断裂之初,与其交集越多之人,割裂感就越明显,很多回忆都难以对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人斩去自身因果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其对你而言很重要,再过些时间,或许就在下一息,断裂的因果线便能自行接续,届时,一切割裂感与突兀感都会消失,一切过往都能有一个看似极为合理的解释,甚至我此时关于因果断裂的言论也会被彻底抹去,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世间少了一个人。” 九天神凰的神念完全消失后,叶清雪便承继了对方的修行感悟,对因果之事极为了解。 “斩去因果?对我很重要?没人能意识到……” 李陌念茫然低头,看着掌心缓缓旋转的绚烂花朵,低声呢喃。 心头依旧堵得厉害,喉咙的哽咽感仍在,脸颊上的泪珠依旧滚烫。 可她不知道心为什么会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哽咽、会流泪。 所以,她真的忘了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吗? 甚至不久后,她连自己忘了某个人这件事都意识不到? “真的吗?”李陌念下意识询问道,语气中有茫然,可更多的却是没来由的惶恐。 可叶清雪却没有回答李陌念的疑问,她表情不知何时恢复了冰冷,美眸中有一丝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这一幕让李陌念心中的惶恐无限放大。 是真的! 叶清雪已经将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 断裂的因果正在快速接续,虚假的因果线正在取代遗失的因果。 她真的忘了某个人,某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甚至可能就在下一刻,她也会如同叶清雪一般,连自己忘了某个人这件事都意识不到。 不! 不行! 虽然依旧不知道自己所遗忘的究竟是谁,可李陌念心中还是生出了无尽惶恐与排斥之意。 不能忘! 至少不能连遗忘都忘了。 虽然心有此念,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她从未学过更改因果的术法。 她挽起袖子,指尖灵气运转,在白嫩的手臂上刻下永不消失的血字。 可字迹未能写完她指尖的灵力便瞬间消散。 看着满是鲜血的手臂,她神情有些恍惚道:“咦?我在做什么?” “已经三千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已故的父亲吗?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叶清雪冰冷中带着担忧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听到叶清雪声音的刹那,李陌念面上的恍惚之色瞬间消失。 她表情低沉道:“他是我父亲,怎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叶清雪上前抓起她鲜血淋漓的手臂,看清了血字后,她皱眉道:“逝者已矣,何苦心怀执念想着逆转生死,你这样已经离入魔不远了。” “逆转生死?” 李陌念有些疑惑,顺着叶清雪的目光看清了自己手臂上那未完成的字迹。 ‘我忘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学会逆转因果之术,一定要……’ 她美眸中的疑惑之色更浓,不解道:“这是我刻的?” 叶清雪冷哼一声,道:“我亲眼看着你刻的,多出去走走吧,化身天庭的三位仙帝受过你父亲的教导,他们开创的盛世才是你父亲送你的最好的礼物,整天在清月宗待着,会憋坏的。” 李陌念没有回应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字迹,一言不发。 这些字真的是她自己刻的? 可她从未忘记过爹爹啊? 心中的别扭之感愈演愈烈,可她始终找不到缘由。 见李陌念又开始了发呆,叶清雪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 几千年来,这样的场景她见过无数次。 李陌念时常自己一个人煮茶、倒茶,然后托腮望着身旁的空座发呆。 看来失去父亲的痛苦对她而言还是太过于难以接受。 叶清雪微微叹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李陌念心神则完全被自己手臂上的字迹吸引。 字确实是她刻下的,可她确定血字的内容并不是指向自己的父亲。 而是另有其人。 她或许真的忘了某个人,某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行血字是她给自己的提示。 被遗忘的人,会是谁呢? 李陌念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的掌心。 一朵仿佛容纳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正缓缓旋转着。 每旋转一次,她的心都会莫名产生些许涟漪,可她始终无法将心头的涟漪捕捉到。 在她的记忆中,这朵奇异的花是凭空出现的,一出现便死死黏在她的掌心。 ‘清雪姐姐……好像没看到这朵花?’ ‘这花如此奇异,会不会是被我遗忘之人留下的?’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便在她心头根深蒂固,再也挥之不去。 “我要修行逆转因果的术法!找到那个人!”她面容坚定道。 此言一出,原本在她掌心的花朵竟然一个闪烁后瞬间消失,直接浮现在她心头。 与此同时,花朵中包含的无尽道、法、术、感悟纷纷涌上心头。 李陌念美眸陡然睁大。 花朵中的法,实在太过于玄奥;其中的很多道,根本就不存于世。 更重要的是,花朵中包含了无数法与术,可没有哪一种法与术涉及到了逆转因果。 像是被人刻意拿走了。 这意味着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真的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人,而此花就是对方留给自己的,对方是主动离开,并且不希望自己找到! 李陌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蹲下身摸了摸一直在她脚边乱蹭、一脸焦急的小麒麟,笑道:“小青,走吧!” 小青抬头望向她,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李陌念直接将它抱在怀中。 “哼!我从今天开始游历世间,哪怕已经遗忘了,我也要将你找出来!” 第27章 说书人 “啪!” “话说这一万两千年前呐,世间共有禁地十万九千八百六十一,每一处禁地都由来已久,也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危机四伏!很多禁地就算是仙帝在世亦不敢涉足,可忽然就有这么一天,啪!世间所有禁地竟相继被抽空了力量,化为通天光柱,最终齐聚于葬神坡,开始孕育大道至宝!” 人满为患的茶楼内,一头发花白的说书先生坐于案前,一手捏着醒木适时拍案,一手拿着折扇轻摇慢摆,声情并茂的向茶楼内围坐着的孩童讲述着修行界几乎人尽皆知的事情。 修行界人尽皆知的事情在这群孩童眼里却格外有趣。 他们手捏茶点吭哧吭哧卖力啃着,将说书先生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是大道至宝啊?”一男童趁着说书先生停顿的空档提出了疑问。 说书先生啪的一声拍案,道:“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值一块桂花糕。” 闻言,那提问的男童面露不舍之色,却还是将盘中仅剩的两块桂花糕拿出了一块,放到了说书先生案前摆放的空碟中。 悄悄斜睨了一眼男童送来的桂花糕,说书先生喉咙不受控制地蠕动了一下,很快他就清了清嗓子,为众多孩童解释。 “要说这大道至宝啊,即便在修行界中也属于无人可见的最顶级至宝,聚世间因果气运、王朝运势,将大道从天道中剥离而出,熔炼为宝,大道至宝多为无形之物,因其强行将大道从天道中剥离,是故一旦问世,必定引来天道神罚,而一丝天道神罚之力便足以彻底毁灭整个天地。” 一女童闻言不由得翻起了白眼道:“你胡说!要真是这样,大道至宝一出现,咱们就都死光光了!” 说书先生将折扇收起,道:“没错,自古以来,每有大道至宝问世,大多伴随着世间破灭,所以见过大道至宝之人少之又少。” “那那个什么坡的大道至宝孕育好的时候,咱们都要死吗?我还不想死!”一男童面露恐惧,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当然不会!”说书先生再次打开折扇,满脸自信道。 “为什么?”很多稚童满是好奇,齐齐询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比刚才还要好,值五块桂花糕!”说书先生说着目光从一众孩童端着的碗碟上一一扫过。 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有几位孩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了说书先生案前的碗碟中。 眼见五块凑齐,说书先生再次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因为葬神坡这大道至宝啊,它不是天地自行孕育而出,而是某个人精心熔铸的,熔铸此宝之人并非恶人,早已提前布下通天手段,可将这天道神罚完全挡住,不会波及世间分毫。” 此言一出,在座的幼童纷纷发出惊叹声。 “这么厉害的天道神罚都能挡住?好厉害呀!” “那熔铸那个宝物的是谁呀?” “他和仙帝哪个更厉害一点?” 面对询问,说书先生咳嗽两声,为自己倒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才道:“这铸宝之人的身份可了不得,起码得值十个桂花糕。” 在座的幼童面面相觑。 他们手里的糕点已经啃得差不多了,凑不齐十块桂花糕。 “五个桂花糕行不行?” 面对幼童的询问,说书先生果断摇头道:“不行,少一个都不能讲。” 一幼童为难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桂花糕了。” “这还不简单?你们是自己来的茶馆吗?”说书先生刻意压低声音给他们指明了出路。 这让一众孩童恍然大悟,纷纷转身向后跑去,回到了自家老爹桌前。 “爹!我还想吃桂花糕!” “爹!我肚子又饿了!” “爹!那个说书的让我找你要桂花糕。” 大部分幼童都是懂事的。 可总有些不开悟的愚笨之童心直口快,让说书先生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 好在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没一会儿,众多幼童就将十块桂花糕凑齐,将他案前的碗碟堆得高高的。 “十块齐了,你快说。” “对,快说快说。” “我好好奇的。” 面对幼童们急不可耐的催促,说书先生不动声色的将目光从案前收回,摇头晃脑,不急不缓道:“要说这铸宝之人,那可了不得,生来便是长生不……啊!!!松开!快松开!!” 话未说完,他便发出了惨叫。 原来是一位女子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女子年纪不大,样貌极美,此刻眉目间满是愠怒。 “爷爷!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许编瞎话骗孩子们的点心!” 说书先生满脸痛苦,忙道:“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先松开,这点心我还没动过,都还回去、还回去!” 女子手上的力道松了点,却没有完全放开,直接揪着他往茶楼外走去。 “跟我回家!” “唉好好好!回家!” 说书先生很是配合,伸着脖子跟着孙女走出了茶楼。 唯有一众孩童在身后呐喊。 “别走啊,还没讲完呢!” “坏姐姐!” “爷爷你桂花糕还没拿!” 爷孙俩谁都没有理会孩童们的呐喊,维持着揪耳朵的怪异姿势走在了繁华的大街上。 这诡异的一幕却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惊异,反而有不少人见状后出言调侃。 “哟!老邓头又出来骗吃骗喝了?” “净让你这宝贝孙女操心。” “该!天天骗小孩儿玩!” “……” 老邓头老脸有些泛红,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家孙女,小声道:“乖孙女,放开吧,很没面子的。” 女子并未放手,只是冷哼一声道:“让你长长记性!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骗小孩儿、不要骗小孩儿!还整天胡编乱造骗他们的点心!” 老邓头有些心虚的辩解道:“也不算是胡编乱造吧?那葬神坡的事情修行者都知道的呀,我也只是发挥一点想象力,稍微润色了一下嘛!说不定我讲的比那些修行者讲的还靠谱哩。” 女子闻言更加气恼,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道:“这是重点吗?” 老邓头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见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自苍穹而落。 无尽天威随光柱覆压而下。 刺目至极的光芒覆盖了一切,所有人的视线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光芒耀眼到一定程度,与黑暗无异。 老邓头却忽然兴奋了起来。 “你看!那分明是葬神坡的方向!这肯定是天道神罚!大道至宝现世了!让我说中了吧!” 第28章 镜子 天道神罚来得很快、很突兀。 消失得更快,更突兀。 笼罩整个世间的刺目强光还未完全消散时,不少修为高深的生灵便发现了葬神坡的异样。 那已经存在了万年有余的被星光笼罩的身影,竟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有一道贯通天地的裂缝遗留在葬神坡上空。 其内毫无光彩,有混沌之气涌动,却始终无法突破裂缝降临世间。 自此,这道贯通天地的裂缝便成了世间唯一一处禁地:天渊。 …… 清平洲、太平镇。 不算太大的木屋内,一名面容平凡的男子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昏迷。 屋外,一身穿薄纱长裙的貌美女子正架着火炉煎药。 不多时,她面露笑意,将熬好的药端入房内。 她半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药喂入男子口中。 可男子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将口中之药咽下。 女子手忙脚乱的拿起毛巾将溢出的药汤擦拭干净。 回过头望向不远处奋笔疾书的头发花白的老者,秀眉微皱道:“爷爷!你快别写那破话本了,帮我把他的嘴捏开。” 老者如同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奋笔疾书,神情有些兴奋。 女子见状,眉头皱的更深,她小心地将手中的药碗放好,然后快步走到老者身边,伸出葱白的玉手熟练地揪住了老者的耳朵。 “哎呦呦!” 直至此刻老者才停笔,发出惨叫。 女子单手叉腰,面带愠色道:“都说了别写了!帮我喂药!” 老者伸长了脖子,面容痛苦道:“哎呦我的乖孙,我灵感都让你揪走了!那郎中不都说了吗?他没事的,过段时间自己就能醒了!你那药喝不喝都一样,费那劲干啥?说不定你一回头他就醒了。” 女子却没有松手,力道反而又大了几分,娇斥道:“笔放下,帮我喂药!” 不料老者忽然双眼睁大,直直的望着床铺,激动道:“你看你看!我说啥?醒了!” 女子有些疑惑的回头,果然发现那已经在床铺上躺了足足一日之久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当即松开了揪着爷爷耳朵的手,快步走到床沿,面带惊喜的笑意道:“你醒了?!” 像是刚刚清醒造成的思绪混乱,那面容平凡的男子表情木讷,双目中尽是茫然,没有回应她的关切。 女子继续满脸关切道:“你叫什么?家在哪?为什么会晕倒在山沟里?” 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男子恍惚了片刻才缓慢道:“我叫……什么?” 这句话让女子秀眉微蹙,可还不等她说话,身后的爷爷就双手用力一拍,神情激动道:“瞧见没!失忆了!跟我刚写的话本一模一样!” 说完,他急不可耐的冲到男子跟前,询问道:“你是不是长生者?你斩去了一切过往只为开辟不在天道之内亦超脱轮回的新路对不对?” “长生者……新路?” 男子神情愈加茫然,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更加不理解这位老者说的什么。 老者面色激动,还欲再说什么,却又被他的宝贝孙女拦住了。 “你写话本写入魔了是吧?在别人面前瞎扯什么?走走走,别来添堵了!” 老者被孙女硬推着离开了房间。 嘭! 房门被女子关上。 “唉!我纸笔还在里面呢!乖孙女,开门!开门呐!灵感可不能断了!” 没有理会爷爷的呼喊,女子走到床沿,面带歉意的微笑道:“不好意思,我爷爷他太着迷于写话本了,偶尔可能会胡言乱语,你不要在意。” 面对她的解释,男子神色更为迷茫道:“话本?是什么?” 这句话让女子柳眉皱起。 她从床头拿起一把木梳,向男子询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这个回答令女子无奈。 情况比她想得还要坏。 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失忆了,除了会说话,什么常识都没有。 看着对方除了迷茫还是迷茫的眼神,女子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先在这住下吧,回头我再找郎中过来帮你看看,对了,我叫邓月娇,虽然你看起来比我要大一点,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后还是叫我月娇姐吧?” “月娇……姐?” 男子目中依旧满是迷茫之色,邓月娇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听明白自己这段话的意思。 但她还是应了一声。 “对,以后叫这么叫我!” 男子微微点头,再次缓缓出声道:“好的,月娇姐。” 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与疑惑。 邓月娇顿时展露笑颜,道:“看来你虽然失忆了,但人还是挺机灵的。” “机灵……是什么意思?”男子脸上的茫然之色再现。 邓月娇脸上的笑意顿时被苦恼所取代。 她叹了口气道:“算了当我没说。” 见男子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邓月娇美眸微转,又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我……”男子本想说不记得,可不知为何,张嘴的瞬间一个陌生的名字竟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我叫陆渊。” “陆渊?很好听的名字!看来你的失忆应该不算太严重,还是有可能康复的!” 邓月娇细细品了一下‘陆渊’这两个字,虽然并不知晓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或许可以帮助眼前之人尽快找到自己的家。 在说出自己名字的一瞬间,陆渊的心神像是被什么所摄走,陷入呆滞之中。 没一会儿邓月娇就发现了他异常,伸出素白的玉手在陆渊眼前挥了挥,有些奇怪道:“你怎么了?” 陆渊像是回过了神,看着眼前的女子,满脸迷茫道:“我的心……” “心?你的心怎么了?痛吗?” 邓月娇抓起陆渊的一只手,为其把脉,脉搏浑厚有力,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陆渊神色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一朵花、一面镜子,在我心头。” 邓月娇有些不明所以。 一朵花?一面镜子?在心头? 陆渊难道还是修行之人?能内视,还有护身法宝? 就在这时,屋外的爷爷忽然激动道:“我想起来了,大道至宝,他身上肯定藏着大道至宝!助他开辟新路的大道至宝!乖孙女,快开门,让爷爷给他检查检查!” 第29章 诡异视界 啪! 房门打开了。 可老邓头却压根不敢往屋里进。 因为他的乖孙女正满脸怒火盯着他,从不断起伏的山峦来看,火气还不小。 达到了烧他话本的程度。 果然,邓月娇银牙紧咬,怒声道:“整天就惦记着自己写的话本是吧?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话本全部烧了!” 老邓头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小声道:“这小子的出现给了我灵感,偏偏纸和笔都……”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自家孙女向屋内的桌上望去。 邓月娇快步走到桌前,将纸笔一把抓起,直接扔到老邓头怀里。 “写你的话本去,别来捣乱,也不许去茶楼骗小孩儿!” “好嘞好嘞!” 拿到纸笔的老邓头喜笑颜开,连连应了下来。 转身就将纸铺在院中的木桌上,继续奋笔疾书。 邓月娇训斥爷爷的同时,陆渊也再次顺着本能将心神沉浸到自己体内。 一朵晶莹剔透的花悬浮在心头,缓缓旋转着。 一面极为光滑的圆形镜子就摆放在花朵之下,倒映出剔透花朵之影。 它们像是并无任何作用。 就在陆渊准备收回心神时,却又好似在镜中瞥见了一闪而逝的光华。 他有些疑惑,又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丝毫异常。 “哎!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邓月娇伸手在陆渊眼前晃了晃。 陆渊的心神从镜子中收回,看向邓月娇的眼神有些木讷。 见他这副呆傻的样子,邓月娇无奈道:“照你说的,你失忆前应该是个修行者。” “修行者……”陆渊神色茫然道:“什么是修行者?” “呃……就是活得比我们凡人活得久,能办到很多我们凡人办不到之事的人。” 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解释修行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眼前之人可能连凡人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果然,陆渊茫然道:“什么是凡人?” 这种单纯的愚蠢让邓月娇感到有些头痛。 她有些疑惑的反问道:“你明明一无所知,怎么知道心是什么?又怎么知道心头的那两样东西是花和镜子?” 陆渊神情木讷道:“因为它们一个是花,一个是镜子。” 这个回答让邓月娇一阵头大。 “算了算了,你现在除了会说话,比刚出生的小孩强不了多少,这样吧,我先教你读书怎么样?” “读书是什么?” “……” 邓月娇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征询什么意见啊? 她直接拿了一本书来,在陆渊面前翻开,询问道:“上面这些字认识吗?” 陆渊满脸茫然的扫了几眼,问道:“什么是字?” 邓月娇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可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上面这些弯弯曲曲的东西,你不认识吗?” 陆渊认真看了看对方递过来的书,更加茫然道:“这上面哪有弯弯曲曲的东西?” “嗯?”邓月娇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将手中的书完全摊开,一手指着书中之字,一手指着书中空白,再次询问道:“这两个地方是一样的吗?” 陆渊认真端详了半晌,才肯定点头道:“一样的。” “嘶~” 邓月娇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有字,一个没字,怎么能一样? 看不见字? 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这捡回来的男人有什么毛病。 世上还有看不见字的毛病? 难道是装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邓月娇又拿来了一些书,用不同的方式测试。 可陆渊始终没有漏出任何马脚。 就像他眼中的书确实全都是一张张白纸一般。 她不死心,直接冲到院内,将爷爷正在写的话本抢了过来。 “哎!乖孙女你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要给我烧了吧?可千万别烧啊!我都写到主角超越天道,可以自由进出天道之外的真实世界了。” 老邓头满脸焦急的跟在自家孙女后面,完全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 邓月娇没有理会自家爷爷,她将话本铺在陆渊面前,询问道:“这些呢?也跟我之前给你看的一样?” 陆渊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却还是茫然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邓月娇又拿出一张什么字都没有的白纸,跟写满字的话本放在一起,再次询问道:“这两个呢?有什么区别吗?” 出乎预料的是,这一次的陆渊直接脱口而出道:“有区别。” 总算是露出马脚了吧! 邓月娇喜上眉梢,迅速道:“什么区别?” 陆渊伸手指了指白纸,道:“这个更大一点。” 邓月娇脸上的喜悦之色僵在了脸上。 一旁的老邓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双眼闪过异样的光彩。 他猛的拍了拍脑袋。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要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法,自然不能被天道内的一切所束缚,专注于己身才对嘛!改了改了!” 说着他就伸手,想从孙女手中拿回自己的话本。 可邓月娇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病情这么奇怪,你不帮着想办法,还在想着你那破话本?我现在就把它们烧了!” 说着邓月娇直接将话本丢入了尚有余火的火炉内。 “哎呀我的乖孙!!!你怎么还真烧了呀!我费尽心思才写的话本啊!” 老邓头不顾火炉内燃烧着的火焰,直接伸手将话本拿了出来,丢在地上飞速将火焰踩灭。 可还是有一小部分被烧完了。 老邓头拿起话本左看右看满脸痛心之色。 陆渊木讷的眼神始终盯着老邓头手中的话本,神情疑惑道:“它们怎么忽然少了一部分?” 这句话让爷孙俩都安静了下来,相互对视一眼后,两人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邓月娇不知从哪找来一根木棍,放在陆渊眼前让他仔细打量。 然后又将木棍放进火炉中,将其头部点燃。 她将燃着火焰的木棍再次递到陆渊身前,询问道:“它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陆渊神色木讷的摇了摇头。 摇着摇着他又发现了不对,茫然道:“这木棍怎么也忽然短了一截?” 爷孙俩低头看了看烧成灰散落的些许木灰,又相互对视一眼,都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捡回来的男人不仅看不到字,甚至连燃烧的火焰也看不到! 不,可能还不止! 可能还有更多东西他都看不到! 实在难以想象他眼中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邓月娇眼中是惊愕、难以置信、怜悯。 可老邓头眼中却是恍然大悟、激动、狂喜。 “对!太对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再用不同于世人眼中的方式重燃这团火焰,如此火焰依旧是火焰,可已然不在天道之内!重写!推翻重写!” 第30章 天生之‘蠢\’ 老邓头的言论很快就迎来了自家孙女的报复。 未烧完的话本再次被丢入火炉,这次连渣都没剩下。 可老邓头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与不舍之意,而是兴冲冲走到院内,铺开纸张笔走龙蛇,继续自己的创作。 邓月娇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不止是捡回来的这名男子脑子不太好,自家爷爷的脑子也不太好。 自从放下刻刀,染上了写话本的‘恶习’后,老邓头整个人都有些魔怔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后,邓月娇又将目光放在了看起来有些木讷的陆渊身上。 “现在看来,你很有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诅咒,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你这样境遇的不在少数,只需要去天官府,让他们帮你祛除诅咒就好了,不过去天官府的传送阵最近的也距离这里有足足上千里,爷爷老了不适合长途奔波,我也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留在家中,你好歹也是修士,一二十年的时间应该等得起吧?”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她发现陆渊的神色没有出现丝毫变化,满脸茫然。 说好听点叫木讷。 说难听点叫蠢笨。 对方可能压根就没听懂自己这番话的意思! “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来,一切听我的。” 陆渊木讷点头道:“好的,月娇姐。” 邓月娇也算明白了,虽然不清楚陆渊为什么保留了完整的言语能力,可对方的心智水平实在算不上高,简单的话能听懂,稍微复杂一点就两眼一抹黑。 陆渊因此正式在老邓头家中住了下来。 老邓头的家在太平镇不算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四合院。 本该四世同堂的四合院如今却只有他和孙女二人居住。 爷孙俩的生活一直很安逸。 老邓头整日伏在案前写着自己的话本,偶尔会趁孙女不注意或是打着遛弯的幌子偷偷溜到镇上的茶楼里去充当说书先生。 邓月娇则传承了老邓头留下来的木雕手艺,整日拿着刻刀在院中雕刻,每过几日就会将雕好的木雕一起打包带到集市上售卖。 她的手艺极好,出售的价钱也是极低,所以从不会为销路发愁,在镇上的口碑也是极好,可也正是因此,导致她一直未能积攒下过多的财富。 老邓头决定放下刻刀时,曾这样对年幼的她说道:“钱是好东西,没钱活不下去,可等积攒的钱足够活下去的时候,钱又变成了坏东西,会引诱你不断追寻更好的生活,吃穿用度什么都想用更好的,在永无止境的追寻和攀比中发现自己的钱永远不够多,最终被不断膨胀的贪欲吞噬,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 当时的她其实并不懂老邓头这句话的意思。 没多久老邓头就将自己积累了大半生的巨额财富和家业全都捐赠了出去,只留下了足够一家人平稳度过余生的为数不多的钱财。 昔日热闹无比的四合院便只剩下了老邓头一个人。 大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宁愿把泼天的富贵全部送出去也不愿意将其留给自己的家人。 那一天,邓月娇从家人怨恨、愤怒的神情中,终于明白了老邓头当初的言论。 原来所谓的亲情也早已经被钱财腐蚀了。 家财散尽,家自然也就散了,连带着四合院都差点被搬空。 年幼的邓月娇没有随父母离开,而是坚持留在了老邓头身边,传承了他神乎其技的木雕手艺。 四合院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热闹,爷孙俩的生活有些冷清,却又多了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温馨。 如今陆渊的到来也算是为这冷清的院落带来了些许生气。 邓月娇的‘生气’。 老邓头的耳朵至今还是红的。 自从陆渊这个傻小子给了他创作的灵感之后,他就经常缠在陆渊身边,询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譬如: ‘你是不是长生不死之体?’ ‘我给你放点血看看?’ ‘你心头的镜子是什么样的?’ 可无论他如何询问,陆渊始终都无法给出令他满意的回应。 而且每当他的行径被自家孙女发现时,耳朵便会遭遇毒手。 尤其说要放血那次,他好不容易重新写出来的话本差点又被邓月娇烧了。 陆渊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他总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隐约有种迷宫的全部通道都被堵死,只留下最不可能走通的一条的路的感觉,而且这条路他走起来很不得劲,仿佛随时都会飞走,却又死死固定在原地。 这种矛盾而诡异的感觉始终伴随着他。 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可能与月娇姐和老邓头眼中的世界有一些不同。 但他始终不明白不同在哪,邓月娇不止一次向他解释过什么是‘火’。 可他除了听清了‘火’这一个字,对方的其他话语好像被自动过滤一般,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样子。 这让他看起来远比常人要傻。 他不理解锅里的水为什么会发出咕噜声,冒出很多气泡。 他不理解太阳为什么总是在白天出现,而月亮总是出现在晚上。 他不理解为什么扫帚扫过的地方要比没有扫过的地方更干净。 他不理解为什么月娇姐切菜时不小心切到手指会流血,而他即便拿着菜刀对着自己手腕砍下去都毫发无损。 …… 他不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有些事情月娇姐会跟他解释,可如同‘火’的解释一般,这些解释听在他耳中都变了完全无法理解的样子。 渐渐的他也不再问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蠢’。 这种‘蠢’似乎是天生的,任何人无法更改。 或许就像是月娇姐说过的,他被人下了诅咒。 相较于月娇姐的言论,其实他对老邓头的说法更有认同感。 老邓头曾经缠着他很久,只为给自己的话本创作找灵感,话本的主人公恰好也丢失了一切记忆,变得痴傻。 老邓头说他笔下的主人公需要不受前人影响,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世间一切,对所见所闻给出独属于自己的解释,构建出独属于自己的完整且自洽的认知逻辑,再以此为根基,开创修行之道。 陆渊当然没有蠢到以为自己真的和老邓头口中的主人公一样,是斩去了一切过往的长生者。 可他觉得老邓头说的话在理。 只要能构建一套自己的认知逻辑,他犯‘蠢’的次数就会少很多。 于是他尝试着向老邓头请教其笔下的主人公是如何做的,老邓头也确实满脸兴奋,口若悬河的向他解释了半天。 可就像是他询问邓月娇的那些问题一样,他一个字没听懂。 仿佛有人不许他懂一般。 最终,老邓头交给了他一把刻刀和一块木头。 “刻!能刻出个人形你就基本大功告成了!” 第31章 巧合 于是乎陆渊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外,就一直坐于院内叮叮当当敲个不停。 可诡异的是,无论他如何雕刻,老邓头给他的那块木头却始终没有丝毫变化。 在他眼中,自己的每一锤都敲打在刻刀顶部,而刻刀始终抵在木材上。 可在老邓头和邓月娇看来,他每一锤都产生了诡异的偏移,要不就砸在了他自己手上,要不就是刻刀没有对准木材,要不就是锤子与刻刀顶部接触时,他的力道竟莫名其妙的全部收敛了。 所以敲打至今,木材仍是那块木材,毫无变化。 早在他第一锤砸在自己手上时,邓月娇就惊呼着想要上前阻拦,可却被老邓头拉住了。 “慌什么,就算失忆了他也是修行者,修行者的肉身哪里是一把小锤子能敲坏的,忘了那把豁了口的菜刀?” “那痛总是会有的吧?” “你瞧他像是痛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可是……” “他眼里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能读书、能继承前人的成果,而他的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你现在去阻止他,说不定还是帮了倒忙。” 老邓头的一番劝说后,邓月娇也没了阻挠的念头。 可陆渊的‘蠢’似乎并不是努力能弥补的。 从初春到深秋,爷孙俩身上的衣物由厚重到轻薄,又从轻薄到厚重,可陆渊手中的木材依旧毫无变化。 老邓头没有再往茶楼跑,他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陆渊身上,他的话本创作似乎也陷入了瓶颈,经常写完一段,看了看陆渊,又将写完的部分全都烧了,然后继续眉头紧锁打量着做着无用功的陆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期间邓月娇不止一次上前指导陆渊,可每每都被陆渊蠢到无可救药的悟性气到翻白眼。 一个简单的动作,无论邓月娇教多少次,哪怕手把手纠正,陆渊都还是会搞错。 就好像教小孩算数,说了无数遍一个桃子加一个桃子等于两个桃子,再次询问时,还是什么答案都可能冒出来,就是冒不出来‘两个’,可要是同时拿出来两个桃子,直接问对方有几个,答案又变成了‘两个’。 能把人气疯。 当然陆渊和小孩儿还是有区别的。 小孩儿蠢而不自知,甚至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 陆渊则是蠢而自知,在邓月娇的解释下,他知道自己错了,甚至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可无论如何就是改不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邓月娇心中的烦闷与气愤便逐渐被同情所取代了,更为仔细的为陆渊教导。 或许是心里过意不去,没过多久陆渊就拒绝了她的帮助。 一个人叮叮当当一顿乱敲。 木头还是如同当初交给他那般,完好无缺,只是早已经干枯,不再是合格的木雕材料了。 令邓月娇有些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长的时间毫无成果,陆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烦闷与自怨自艾的情绪。 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就跟对方明明失去了记忆不谙世事,却依旧能够说出很多自己根本就不懂的词句一般。 月光下,邓月娇煮了一壶茶,与爷爷坐在院中,一边饮茶一边目光怪异的望向依旧在做无用功的陆渊。 “爷爷,你觉不觉得他的性格很怪?有种很矛盾的感觉。” 老邓头点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道:“从常人的角度看,确实怪,可万一他真的如我说的那样是个斩去了一切过往的长生者呢?” 邓月娇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想再跟爷爷掰扯。 见孙女还是不信,老邓头面色认真的解释道:“你想啊,对于一个初生的稚童而言,如果没有人教他道理,告诉他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那么这个稚童的性子和行为本该趋向本能才对。 世间一切生灵,第一大本能永远是求生,进而衍生出贪婪、自私、好斗等特性,第二大本能则是繁衍后代,衍生出色欲、爱显摆等特性,这些都是天道刻在每个生灵骨子里的东西,如此世间生灵才能生生不息、永不断绝。 一个完全没有接受过教化的生灵,所作所为都完全受本能驱使,是不可能摆脱这些劣性的,可无论是贪婪、自私、好斗、色欲、爱显摆……这些他统统都没有,可以说除了有些傻,他没有任何劣性,而且这种傻并不像是天生的,他其实很聪明,能认知到自己的傻,并且在尽可能规避这种傻带来的不良后果,比如怕你被气死所以拒绝了你的教导。” 老邓头的话让邓月娇心中有些触动。 以前的她没有在意,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得爷爷说得挺有道理的。 他们爷孙俩从来没有教过陆渊什么大道理,当然,可能教了也白教就是了,就算如此,陆渊的所作所为却好像一直都有着某种束缚。 如果说求生和繁衍是天道铭刻在每个生灵骨子里的本能,进而衍生出各种天性,那么陆渊则完全不同。 他骨子里早就已经没了这两样东西,或者说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 所以他才没有那些恶劣的天性。 “那爷爷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跟长生者又有什么关系?” 邓月娇向老邓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邓头嘿嘿一笑道:“这就不得不提到我的话本了,我话本的主人公正好是一位长生者,长生者历经无数岁月,情感早就被磨灭殆尽,可若真的是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加了一个……设定,那位长生者将自己情感寂灭之前的素养与行事准则完全刻进了自己骨子里,自此善恶不存其心却又显于其行。 这不是情感,也不是记忆,而是本能,就像天道铭刻于所有生灵体内的本能一样,他把天道赐予的本能剔除了,换成了自己无尽岁月来所总结的为人道理,这就是那傻小子失忆后既笨又聪明的矛盾根源。” 邓月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耐烦道:“三句话离不开你的话本是吧?就算这两者有相似之处,可话本就是话本,还是你自己瞎编的!是假的!” 老邓头却是摆了摆手。 “哎!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这个世上就是有长生者,而他恰好需要开辟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又恰好需要斩去一切过往,又恰好被你捡了回来呢?我的话本就更容易解释了,长生者失去了一切过往还怎么记得自己的目的啊?那不得有人给他提醒吗?给他指路吗?他提前布个局,重接因果,将自己的经历变成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创作灵感,再由我提点他,给他引个……唉唉哎!乖孙!痛痛痛!” “你那话本里不还说他炼了大道至宝吗?什么醒大道至宝不能提?非得你来?这么看得起自己是吧?” “哎对呀?这都快一年了,他的大道至宝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第32章 韵律 爷孙俩对视一眼。 邓月娇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我看你是写话本写魔怔了!还分不清话本和现实是吧?” 老邓头脖子伸长,几乎侧卧在桌上,嘴里不断求饶道:“错了!错了!乖孙儿,放了爷爷吧!” 邓月娇倒也没有太过分,收回了手。 老邓头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搓了搓,却陷入了疑惑之中。 他认为陆渊是长生者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实在是对方出现得太巧了,恰好是葬神坡的天道神罚现世后不久。 醒来后的表现又无比契合他写的话本。 将近一年的观察下来,他愈发怀疑陆渊真的是长生者。 就是自己这乖孙女太过古板,完全不相信他的言论。 可邓月娇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陆渊真的是长生者,对方体内也确实有大道至宝,那么这大道至宝理应已经开始了运转。 或许陆渊的诡异视界、认知障碍、动手障碍都是他体内的大道至宝造成的,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因为此刻的陆渊意识不到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算有他的提醒,对方也不会对修行之事有过多的想法,更不会有一定要跨越大道至宝设下的无数阻碍强行开辟新路的信念。 陆渊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动力。 没有足够的动力,就算前路铺好,陆渊依然可能以一个‘傻子’的身份度过无尽岁月,成为新的无法修行的长生者。 真正的长生者不会让自己的计划遗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还是说对方已经有了布置,只是还不是时候? 老邓头望着陆渊依旧在做无用功的身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严肃起来。 “娇娇,咱明天去抱一条狗回来养吧?”老邓头忽然转头对邓月娇道。 显然,娇娇的称呼让邓月娇有些不适应,她皱了皱秀眉,有些古怪的打量了一会儿自家爷爷。 “你不是不喜欢狗吗?” “我是不喜欢,说不定那傻小子喜欢啊,他怕自己犯蠢,现在话越来越少,我怕他憋坏咯,得养条狗陪着他。” 邓月娇觉得爷爷的目的肯定不止于此,可她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好呀,刚好前两天苍老他家的狗生了一窝,明天我拿个木雕去拜访。” 老邓头闻言却瘪了瘪嘴道:“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同样是二等众生印,叫人家老苍都是苍老,怎么轮到我邓老就是老邓头呢?” 邓月娇翻了个白眼。 “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没事就喜欢骗人家小孩儿点心,十几年前散财的大好形象都让你自己败完了!” 老邓头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自家孙女说得有点道理。 “也是,我老邓头身体不好,要睡了,你和那傻小子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将杯中之茶饮尽,双手负背晃晃悠悠回了房。 老邓头走后,邓月娇又拿出了一个空杯子,倒上满满一杯热茶走到陆渊身边。 正欲将茶递出,却无意间瞥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陆渊手中的刻刀居然已经嵌进了木头中。 当~ 随着又一锤砸落,木料的边角被彻底切开、脱落。 “你居然真的成功了?!” 邓月娇满脸惊喜道。 大半年的时间,陆渊手中的刻刀从未找准过位置,如今居然迈出了这关键的一步。 陆渊一锤落下后也停下了动作,先是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和破损的木材,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邓月娇。 “月娇姐,我……好像找到诀窍了。” 他的双眼不再如之前一般木讷,而是有了一丝明悟之色。 邓月娇也不知道他明悟了什么,可这并不妨碍她为陆渊高兴。 老邓头给她解释过,这对陆渊而言不是简单的木雕,而是对方与这个世界相处的关键秘钥。 只要陆渊能刻出人形,就代表他掌握了自己关于木雕的认知,有一就有二,再类推到世间之事,他很快就能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一套认知逻辑。 能理解常人理解的一切,做到常人能做到的一切。 只是理解和做的方式会与常人完全不同,但又无人能真正看出其不同之处。 就比如这简单的雕刻动作,在邓月娇看来似乎与自己的动作一样,但其本质已经截然不同。 她教过陆渊无数遍,自然明白陆渊用她教的动作是无法真正将刻刀砸进去的,不然也不会被一个简单的动作难住大半年之久。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大喜事。 邓月娇没有继续递茶,而是面带喜色地催促道:“你别停啊!继续!” “哦,好的。” 陆渊有些笨拙的点头,然后继续手中的动作。 一锤、两锤、三锤…… 随着锤子的落下,陆渊的另一只手也在不断调整着刻刀的角度。 邓月娇的美眸微微睁大了几分。 因为陆渊的动作给她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明明看来没什么,像是正常的敲击,可偏偏携带了某种她完全没见识过也无法理解的……韵律。 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能以韵律来代替。 这可能就是陆渊之前一直无法真正将刻刀切进木材的原因。 他需要领悟一种自己的方法! 当然,结果还是很惨淡。 木材被陆渊直接敲碎成了几段。 与这块木材干枯了有一定关系,但更主要的还是手法原因。 就像初学木雕的她,因为掌握不好角度和力度,没少浪费木材。 到了这一步反而好解决了。 练习基本功就行。 邓月娇又找出了一块小了很多的木料,用刻刀在木料上中下三个部位分别画上了一条笔直的印痕。 “诺!你先不要急着刻出形状,也不要用锤子了,改用小刻刀,沿着我给你画出的痕迹做切口,切口越光滑、越平整越好。” 说着邓月娇怕陆渊不懂,直接为其演示了一番,而后才将木料递给他。 陆渊双手接过了邓月娇递过来的木料,带着些许憨傻的笑容道:“谢谢月娇姐。” 第33章 开窍 陆渊学着邓月娇的动作,一手拿着小木料,一手拿着小刻刀,开始沿着对方画下的印痕做切口。 一下、两下。 木料毫无变化。 这一幕让邓月娇脸上的喜色消失,秀眉皱起。 与之前用锤子一样,陆渊手中的刻刀并未真正接触到木料。 显然,更换了动作后,一切都重新回到了原点。 或者说陆渊之前所明悟的,只是锤子加刻刀的使用方法。 此两者无论拿掉哪一个都不行。 陆渊好像早就知道了自己会失败,他没有丝毫气馁的情绪,继续抓着刻刀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 邓月娇没有出声,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深了,忽如其来的寒风让邓月娇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她紧了紧自己的衣物,向依旧毫无进展的陆渊道:“很晚了,会着凉的,我先去歇息了,你也要早点歇息知道吗?” 陆渊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不知道着凉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歇息的意思。 夜深了就得躺下睡觉。 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手里的刻刀和木料却没有放下。 邓月娇又叮嘱了几句,才蜷缩着衣袖回了自己房间。 她离开后,陆渊继续自己的雕刻。 他的动作似乎一直没有变过,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 可渐渐地,他双眼中再次闪过明悟一缕明悟之色。 手里的动作没变,那股陌生的韵律却再次出现。 这一次,刻刀真正接触到了木料,木屑纷飞。 一道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切口出现了。 陆渊动作微顿,双眸中的明悟之色愈加浓郁。 旋即他换了个位置,刻刀再动。 莫名的韵律随着他手中的动作不断累积。 与此同时,一直悬浮在他心头的镜子竟然如水面般荡起了丝丝涟漪。 镜中倒映的剔透花朵也随之泛起波澜。 这一幕吸引了陆渊的注意,他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可他停下动作的瞬间,莫名的韵律消散,镜子的异常也随之消失。 陆渊意识到了什么,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莫名的韵律再次出现。 心头的镜子也再次泛起涟漪。 这次他动作未停,同时分心观察着体内的镜子。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没能看出任何问题。 心头的镜子除了微微荡起了涟漪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他甚至都不知道涟漪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又因何而起。 终于,陆渊停下了动作。 因为手里的木料已经被他刻得稀烂,再也没办法下刀了。 “你怎么还没歇息?快点睡吧!明天再继续!” 恰好此时,已经洗漱完裹着被子的邓月娇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窗户,对着院内的陆渊喊道。 陆渊应了一声,这才放下手中的刻刀和完全不成样的木料,转身回了房。 他的房间是邓月娇安排的,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陆渊其实并不知道睡觉是什么意思,又是为了什么。 但还是按照邓月娇教他的,直挺挺躺在了床上,盖好被子,闭上了双眼。 这大半年来他从未真正睡过,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等黑夜离去后就可以睁开双眼‘起床’。 可这一次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随着双眼紧闭,他不自觉的回想起了今天雕刻成功的经历。 想着想着,他的意识也飞快模糊,胸膛均匀起伏。 他真的睡着了。 睡去以后的他并不知晓,那莫名的韵律再次浮现,并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都要久。 他心头的镜子也震荡得愈加剧烈,一圈圈涟漪不断浮现。 涟漪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将现未现。 ……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在陆渊脸上时,他才忽然睁开了双眼。 恰好此时邓月娇推门而入。 “你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晚?早饭已经好了,起床洗漱一下准备……” 话说到一半邓月娇就呆住了。 因为她忽然发现此时的陆渊与之前好像有了些许不同。 眼神好像纯粹了很多,不再如之前一般木讷。 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人都聪明了很多,不像之前,一眼就能看出傻气。 而且那股莫名的韵律竟一直伴随着陆渊,从未离去。 “你……怎么了?” 她捂住小嘴,颇有些不可思议。 陆渊坐起了身,伸手摸了摸脑袋笑道:“月娇姐,我好像开窍了。” 陆渊的动作依然有些憨,可之前的傻气已经全部消失,就连说话也流利了很多。 这一幕让邓月娇更加疑惑了。 “开窍?什么意思?” 陆渊起身走到院中,将昨晚的被他刻得不成样子的木料拿了过来,在邓月娇面前晃了晃道:“我已经找到了让自己不再犯蠢的方法。” 邓月娇拿过木料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刻痕很多,歪曲的、深浅不一的,当然也有笔直的。 她双眸一亮,拿着木料来到了半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老邓头身旁。 “爷爷你看!陆渊成功了!” 老邓头神色一惊,拿起木料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神色怪异地盯着陆渊看了很久。 “爷爷你不开心吗?”老邓头这番表情让邓月娇有些疑惑。 老邓头不屑一笑。 “这才哪到哪,连入门都算不上,要想完全褪去他的‘蠢笨’,起码要刻得出人形。” 邓月娇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自家爷爷,一把抢过了对方手中的木料。 “不会说话就别说!” 她转身跑到陆渊身旁,将他拉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先吃饭,吃完饭我正式教你木雕手艺。” 陆渊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月娇姐。” 老邓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暗自叹了口气。 趁着邓月娇进厨房的间隙,他忽然凑到陆渊身旁,满脸好奇地询问道:“你昨晚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陆渊点头道:“有的,我被镜子吸进去了。” 老邓闻言一怔,随后面色激动道:“你是说你心头那面镜子?” “对。” “细说!” 第34章 老邓头的觉醒 陆渊却是摸了摸脑袋,面露难色。 老邓头见状眉头皱起,问道:“是不记得了还是说不清楚?” 陆渊回道:“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邓头略一思索,随后道:“这样,我问,你答!” 陆渊点了点头。 于是老邓头开始了询问。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被镜子吸进去了?” “睡觉的时候忽然就看见了镜子,然后镜子越来越大,我穿过去了。” “镜子里面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那你在镜子里都做了什么?” “我在想成功雕刻木雕的方法。” “然后呢?” “然后想法忽然变得有形,形成了一座座桥梁。” “桥梁两端分别是什么?” “一端是我,一端是我见过的一切、想过的一切。” “桥梁出现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忽然能想通了,以前做不到的事情忽然能做到了。” “再然后呢?” “我醒了。” 听到这老邓头忽然有点想翻白眼。 “你这不像是进入了镜子,倒像是做了一个梦。” 果然,陆渊疑惑道:“梦?梦是什么?” 老邓头无语道:“梦就是你的内心世界,只有睡觉的时候能进,你做的这个梦,只能说明你已经初步构建了一套自己的认知逻辑,这套认知逻辑帮你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会有突然开窍的感觉。” 陆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无论那是不是一个梦,至少证明了老邓头之前确实没有胡说。 学木雕真的有用。 吃完早饭,邓月娇开始了更为详细的木雕教学。 与之前怎么讲都听不懂不同,这一次过程虽然艰难了一点,但陆渊还是理解了邓月娇的意思。 于是乎陆渊再次拿起刻刀和邓月娇为他准备的木料,开始了自己的雕刻训练。 邓月娇没有忘记老邓头昨晚说的话,她在家中挑选了一个不算太大的精美木雕出门去了。 老邓头也没有继续自己的话本创作了。 只是眉头紧锁地盯着陆渊。 与邓月娇一样,他也能感觉到陆渊所散发出来的莫名韵律。 说不清、道不明。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股韵律变得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强。 他不知道这个韵律到底是什么,可也大致能够将其与陆渊新的认知逻辑相关联。 这也让他愈发相信陆渊就是长生者。 不过还不能完全肯定,所以他支走了乖孙女。 他有办法验证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真的。 于是他抄起一根木棍向陆渊走去。 “把手伸出来。” 陆渊有些疑惑地回头,却见老邓头拿个木棍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老邓头却没有动作,而是继续道:“你闭上双眼,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 陆渊更加疑惑了,询问道:“为什么?” “别问,照做就是。” 陆渊没有再问,依照老邓头所言,闭上了双眼,开始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 隐约有呼啸的风声传来,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半晌,陆渊才满是疑惑的开口道:“好了吗?” 老邓头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睁眼吧!” 陆渊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老邓头难以抑制的激动面容。 似乎是看出了陆渊的疑惑,老邓头却没有解释,只是道:“没事了没事了,你继续练习木雕,好好练。” “哦。” 陆渊也不再理会老邓头,转身继续自己的雕刻。 而老邓头接连喝了三杯茶才堪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他刚刚只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用木棍去打陆渊伸出的手掌。 结果木棍直接穿越而过。 蜕变后的长生之体是唯心之体。 陆渊觉得身体存在就存在,觉得不存在那就不存在! 所以当陆渊有了‘自己是虚幻的’这样的念头后,他的身体就真的变得虚幻了。 而这与老邓头话本中写的长生之体特性一模一样! 这足以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是真的。 自己创作话本的灵感就是真正的长生者截取的一段因果所化。 由这个灵感所衍生而出的一切都与现实大差不差。 世上真的有长生者! 而且就在自己眼前! 他写话本的灵感是陆渊斩去一切过往之前布下的局。 为的就是失去了一切记忆的陆渊能在他的帮助下诞生崭新的‘认知逻辑’。 这种认知逻辑不在天道之内,常人无法理解,就像之前的陆渊听不懂关于‘火’的解释一般,除了陆渊自己,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明白他新建立的认知逻辑。 基于这种不在天道之内的‘认知’,陆渊所探索出来的修行之路也必然不在天道之内。 再次看向陆渊时,老邓头忽然有了一种恍惚感。 那种自己话本中的主角跨越世界壁垒来到自己身旁的恍惚感。 当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 确认了陆渊的真实身份之后,老邓头又急匆匆从屋内取来纸笔。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要把握住脑海中的灵感,续写之前断掉的故事。 陆渊在现实中开辟新路,而他在话本中开辟新路。 现在来看,陆渊出现之前,也就是话本中长生者斩去一切过往之前的剧情,很有可能都是真的。 盗天、欺天都是存在的。 包括长生之体的诸多特性。 另外他的话本中还有一个设定:新路的开辟必须基于全新的长生之体。 这个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而陆渊此刻对于自己的长生之体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加毫无兴趣。 这样即便不在天道之内的‘认知逻辑’完成构建,陆渊也无法真正开辟出新路。 老邓头一边思索,一边奋笔疾书。 他在想如今的陆渊要开辟新路还需要哪些必要条件。 构建全新的‘认知逻辑’、探索自身体质之密、不得不开辟新路的理由和动力,此三者缺一不可。 第一点是陆渊正在做的。 第二点老邓头可以帮他。这可能也是长生者的布局之一,因为失去了记忆的陆渊需要老邓头的帮助。 至于第三点,很可能就是大道至宝的用处之一了。 第35章 悟性 木雕是门精细手艺,从入门到能刻出一个说得过去的木雕,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要想手艺出神入化,就不是时间能弥补的了,得看悟性和天赋。 也正是因此,邓月娇也没有传下什么高深的手艺,她教给陆渊的都是些入门基本功。 她也从没想过‘蠢笨’异常的陆渊能在一天之内刻出人形。 陆渊不知道这些,也不在乎这些。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刻出栩栩如生的好作品,而是在雕刻的过程中思考、理解那些在他眼前的、天道之外的‘不可知的道理’。 陆渊的动作很慢,可思绪却转得飞快。 熟悉‘不可知’、理解‘不可知’、利用‘不可知’。 世间之人读圣贤书可知世事、明事理。 陆渊与‘不可知’之间的关系,就如同世人与‘圣贤书’之间的关系。 人心之道,源于书中之理、世间之事。 理就在眼前,事就在眼前。 可哪怕经历了如出一辙的事,读着一模一样的圣贤书。 不同的人领悟却可能截然不同。 有人一生读书,圣贤诗句熟稔在心,张口即来,却囿于其中,并不理解其中真意。 有人读书时日不长,圣贤诗句读过便抛之脑后,却能以圣贤之意看待世间之事,悟出新理。 其中关键便在于悟性。 悟性天赐之,可并非无法提升。 因而在圣贤书之上,又有哲理一说。 读书使人明理,学哲使人开悟。 懂得的哲理越多,悟性便越高。 对世间之事的理解便越直达本质。 哲学使人聪慧。 这是曾泯灭于混沌中的某个天地衍生而出的至理。 陆渊身为长生者,即便曾经的悟性再差,可历经无数岁月后,他的悟性也已经拔高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 只是失去一切过往后,他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不可知’之理,而不再是世间之理。 曾经的悟性再高也无用。 可他同样可以在‘不可知’的世界中明悟哲理,提高对‘不可知’的悟性。 如此,他早晚有一日可以如曾经看透世间之事一般,彻底看透天道之外的‘不可知’。 陆渊的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一直伴随着他的莫名韵律也以极快的速度扩张。 起初,这股韵律只存在于他周身三寸,随着他的雕刻,韵律不断扩张,一尺、两尺、三尺……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被莫名的韵律包裹。 一个独属于陆渊的领域正在成型。 于此同时,陆渊眼中的明悟之色也越来越深。 呆傻之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谁也不知道这股韵律是什么,邓月娇不知道,老邓头不知道,曾经的陆渊也都不知道。 可如今他知道了,这是自己对天道之外‘不可知’的悟性。 天道之内的悟性无形,天道之外的悟性有形。 此刻,他天道之外的悟性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 老邓头在距离陆渊三丈之外,奋笔疾书,没有注意到陆渊的惊人变化。 诡异的韵律不断膨胀,一丈、两丈、三丈。 直至某一刻,老邓头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自己眼中的世界仿佛发生了某种他不理解的变化。 纸依旧铺在桌上,上面写满了字。 可此刻的他竟然看不懂自己写下的字了。 他知道桌上摆的是纸,可想不起来纸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手上拿的是笔,可想不起来笔究竟有何用。 他知道笔尖沾染的是墨,可想不起来墨究竟有何用。 不,他连自己心中浮现出的‘沾染’二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往的一切经历、学识,仿佛都化为了泡影。 他回归了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懵懂无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理解。 老邓头一动不动,陷入了呆滞。 不知过了多久,邓月娇抱着一只不过巴掌大、浑身雪白的小奶狗踏入了家门。 进门的一刹那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陆渊依旧在认真雕刻,他手中的木雕已经初具人形。 而从他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韵律却几乎笼罩了大半个院子。 老邓头就被笼罩其中,保持着提笔的动作一动不动,神色茫然,如同曾经的陆渊。 不,比当初的陆渊还要傻上太多太多。 “这……” 邓月娇惊讶得捂住了小嘴。 下一刻,原本还在徐徐扩张的莫名韵律突然以更快的速度膨胀,将整个院子全部笼罩其中。 邓月娇和他怀中的小奶狗瞬间便被笼罩在内。 邓月娇眼中的惊讶顷刻间便被茫然所替代。 她眼中的世界同样变得完全无法理解。 与之相反,她怀中的小奶狗倒像是没什么反应。 因为它本就目光呆滞,对世事一无所知。 于此同时,陆渊手上的动作再次加快。 他手里的木雕完全化为人形,自然下垂的简单长裙、高高盘起由一根木簪束起的长发、柔软的腰部曲线、纤细的手臂、柔和的手部线条逐一显现。 而后便是面部,略微翘起的嘴角、似露非露的皓齿、挺翘精致的琼鼻、如弯月般的双眸,柳眉微扬。 一个容貌绝美的少女形象逐渐清晰。 陆渊停下了动作,看着手中的木雕怔怔出神。 这不是月娇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刻出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少女。 鬼使神差的,他再次提起刻刀,在少女眉心轻轻一点。 而后丢下刻刀,面带疑惑的细细摩挲着自己雕刻而成的少女。 心中有些怪异的情绪。 直至此刻,他所散发出的莫名韵律才缓缓收敛,最终停留在周身三寸之内。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是怎么了?” 不再被诡异韵律所笼罩的老邓头和邓月娇同时开口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陆渊,目中疑惑与震惊之色并存。 那股韵律,那种感觉…… 他们好似忽然理解了当初陆渊的感受。 明白了陆渊为何会询问太阳为什么总是出现在白天,而月亮总是出现在黑夜。 明白了陆渊为何会询问扫帚扫过的地方为甚总是比没扫过的地方干净…… 他们切实体会到了那种眼前的一切完全无法理解的怪异状态。 思绪仿佛被丢在了另一个世界,再如何思考都无法让他们明白眼前的世界。 第36章 新路线索 四合院内,爷孙俩一同站在了陆渊身前,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 陆渊不明所以,放下了手中的木雕,抬首疑惑道:“怎么了?” 老邓头没有说话,邓月娇原本想问问关于那莫名韵律的事情,可目光却被陆渊雕刻而成的少女木雕所吸引。 她指着木雕不可思议道:“这是你刻的?!” 陆渊点了点头道:“是的,刚刻好。” 邓月娇拿起木雕仔细打量了起来,越看越心惊。 因为做工实在是太精细了,连额前垂落的发丝都根根分明。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办到的,如此手艺甚至较之她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拿着木雕左看右看,不时又用怪异至极的目光盯着陆渊。 她实在无法想象,大半年都无法在木块上留下一丝印痕、又蠢又笨的陆渊,是如何在半天都不到的时间就雕刻出了如此精美的人像木雕。 还有一点更为奇怪。 “你这刻的是谁?”邓月娇询问道。 陆渊眉头皱起,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刻着刻着就成这样了。” “哦?”邓月娇眼中惊奇之色更甚,而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道:“她说不定是你失忆之前就相识的故人,而且对你还挺重要的,可能是道侣什么的,也有可能是女儿……” 说着说着邓月娇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老邓头瞥了自家孙女一眼,道:“别瞎说,他没有女儿,也没有道侣,这应该是他哪个印象深刻的小徒弟。” “你怎么知道?”邓月娇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向爷爷询问道。 “我说了他是长生者,长生者怎么可能有道侣和女儿呢?就算是有也早就化为尘土了。” 老邓头的解锁让邓月娇美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就是愤怒。 她一把捏住了老邓头的耳朵,怒道:“爷爷你怎么还在瞎说?!他是他,话本是话本!” 老邓头吃痛,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向孙女解释,只能求饶道:“乖孙女,这事咱以后再说好不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咱没问呢!” 邓月娇闻言又瞪了一眼老邓头,缓缓收回了手。 老邓头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被揪红的耳朵。 这孙女下手是一次比一次狠,搞得他都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爷爷。 这要搁天庭建立之前的古代,邓月娇这叫倒反天罡! 可惜古代终究是古代,现在不讲高低贵贱,血缘关系也衍生不出辈分之别,这揪耳朵的‘酷刑’,他还得受着。 等痛感消散得差不多了,老邓头才一脸严肃的向陆渊询问道:“你身前的这些诡异韵律,你自己能感觉到不?” 陆渊低头看了一眼,莫名的韵律还在他周身三寸之内。 他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你知不知道它是什么?”老邓头继续询问道。 陆渊再次点头道:“知道,这是我悟性的具现化,一旦我开始思考时,这些悟性就会动起来。” 此时的陆渊再也没有丝毫傻气,说话也慢条斯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显然,这就是他悟性提升的结果。 对‘不可知之理’感悟得越深,也就越能跨越大道至宝所塑造的隔膜,真正理解眼前的世界。 老邓头和邓月娇闻言都是一惊。 他们没想到陆渊的悟性居然是有形的。 虽然不能直接用肉眼看到,却能感知到,与看到并没有什么区别。 老邓头皱眉思索了很久才继续询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悟性有什么作用?” 陆渊再次点头道:“它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我眼中的另一个世界,一旦它们开始扩张,被它们所笼罩的世界也会变成我眼中的样子。” 此言一出邓月娇与老邓头心中同时闪过明悟之色。 原来之前的异样,真的源于陆渊周身的韵律,不,是陆渊的悟性。 仿佛思绪被遗弃在另一个世界,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是陆渊眼中的世界。 不,应该说是曾经的陆渊眼中的世界。 现在的陆渊已经与常人无异。 “这太不可思议了!” 邓月娇回想起之前的经历,不由得感慨出声。 此时再回头看看陆渊的‘蠢笨’,便会发现那已经不是蠢笨了,而是聪慧,无与伦比的聪慧。 至少她和老邓头在见到陆渊眼中的世界后变得比陆渊不知道蠢了多少,直接呆在原地,什么都想不通。 而陆渊至少还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语。 陆渊的解释则再次让老邓头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天道之外的世界!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而是与天道共存,不,是天道在它之内,世人根本不可能感知到,世人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在天道之内,一旦真正见到天道之外的世界,就犹如初生的婴儿看待世间,什么都不懂,可假以时日,婴儿终会长大,会明白世间之理,会作诗、会用工具、会修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邓头的念叨让邓月娇秀眉微蹙,她觉得自己爷爷又魔怔了,陷入了话本中的世界,可这话听着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难道爷爷说的都是真的? 陆渊真的是长生者?斩去了一切过往只为开辟出不在天道之内的新路? 想着想着邓月娇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爷爷魔怔了,她怎么也魔怔了? 老邓头念叨完,又看向陆渊,询问道:“这些韵……悟性,你能控制吗?我指的是自由控制大小,而不是只能在你雕刻的时候放大。” 陆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他眼中就有了明悟之色,点头道:“可以。” 说着,环绕着他的莫名韵律竟直接消失了。 下一刻又忽然扩散开,将老邓头和邓月娇两人同时笼罩在内。 爷孙俩脸上的茫然之色再现。 好在陆渊只是试试,很快就将其收回。 短暂的延迟后,爷孙俩的表情从茫然向惊讶、激动转变。 惊讶的是邓月娇,激动的是老邓头。 没有再理会陆渊,老邓头急匆匆回到桌前,飞快提笔书写。 他有了新路的线索。 一边写,他一边向陆渊道:“你继续雕刻,领悟天道之外的‘理’,明悟得越多越好!” 第37章 进步 陆渊又拿起一块木料,开始了新的雕刻。 这一次诡异的韵律并没有再展开,而是始终被他控制在自身三寸之内。 邓月娇则抱着刚带回来的小奶狗,满是好奇地蹲在陆渊身旁,观摩着陆渊的雕刻手艺。 从木雕未入门到手艺超越她,竟然只用了短短半天时间不到。 邓月娇实在是很好奇陆渊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令她有些疑惑的是,陆渊的动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一位大师。 动作不急不缓,手法也看不出丝毫玄妙之处。 偏偏木雕成型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一个执笔落墨的老者形象跃然而出。 正是老邓头。 最为出彩之处当属老邓头手中之笔,笔尖按压之下,有最为自然的弧度显现而出,明明是木质,可邓月娇却从中看出了毛发的柔软。 邓月娇不可置信地将完全成型的木雕拿在手上仔细端详。 木雕入手的瞬间她面上的震惊再上了一个档次。 因为木雕手感圆润光滑,毫无割手之感。 可自始至终陆渊都只用了一把刻刀而已,没有用到任何抛光打磨的工具。 甚至他用的木料都只是最为常见的,木质粗糙,是邓月娇自己拿来练手的木材,这种木材雕刻而成的作品通常只能看看,无论如何都难以与手感挂上钩。 仅靠一把刻刀,一块粗糙的木料,就能雕刻出手感如此圆润光滑的木雕。 这种手艺别说是她,就算是老邓头,甚至世间木雕手艺最高的大师也无法做到。 因为不合常理。 而亲眼见证了整个雕刻过程的她对这种‘不合常理’更是深有体会。 陆渊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在眼中,很多动作都是她教的,只有寥寥几手出自陆渊自创。 手法寻常到不能再寻常了,都是刚入门之徒才会用到的,追求的是稳扎稳打不犯错。 可就是这种入门级的手法,却雕刻出了世上最顶级的木雕。 “爷爷,我感觉咱们这么多年的木雕都白学了。” 邓月娇拿着木雕来到了老邓头面前,语气有些怪异,可更多的却是高兴,为陆渊而高兴。 老邓头的思路被打断,停笔正欲皱眉,却被自家孙女递过来的木雕吸引了注意。 他轻‘咦’一声,将木雕拿在了手中,细细观摩起来。 “手艺与上一个相差不大,可似乎是多了些什么。” 老邓头的话让邓月娇有些疑惑。 “多了什么?” 老邓头又细细观察了良久,才将木雕的眼睛朝向自家孙女,道:“看眼睛。” “眼睛?”邓月娇接过木雕仔细打量起来,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不同。 她美眸睁大,不可思议道:“这是神韵?!明明只是一个木雕,盯着眼睛看的时候却有一瞬的恍惚,就像是见到了真实的你。” 老邓头‘嗯’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开始了新雕刻的陆渊,感慨道:“木雕到了这种程度,已经臻至化境,超越了任何技法,凡人即便木雕手艺再如何出神入化也不可能雕刻出神韵,只有修士辅以高深炼器手段,注入灵性才能达到这种程度。” 邓月娇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他本就是修士啊,会不会是恢复了一些动用修为的本能?” 老邓头摇了摇头,道:“他没有修为,也没有动用修为,他的手法虽然看起来与你教的并无不同,可实际上天差地别,毫无相同之处,那是独属于他的木雕手法,世间任何人都无法学会。” 老邓头的这番言论让邓月娇回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怪异经历。 被陆渊所散发出的莫名韵律笼罩后,她眼中的世界忽然变得极为陌生,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难以理解。 眼中所见看似什么都未变,实则一切都变了。 陆渊木雕的手艺或许也是如此。 “爷爷,你说他失忆之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邓月娇以前也疑惑过这个问题,但并没有什么探究欲,此时问出这个问题,好奇大过疑惑。 老邓头瞥了自家孙女一眼,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我不知道,等他想起来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邓月娇也就是问问,她自然知道爷爷也不知道陆渊的身份。 “哦对了,还有个事忘了说了。”邓月娇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脑门道:“去苍老家抱狗的时候,他老人家说最近咱们太平镇可能有个获得神位的仙子要来。” “来就来呗。” 老邓头对此事显然毫无兴趣,又拿起了自己的笔。 “不是。”邓月娇解释道:“咱们可以请那位仙子帮陆渊恢复记忆啊!” 仙子来了也没用啊,长生者斩去的过往除了长生者自己,世上没人能将其拿回来。 这番话老邓头没有说出口,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他还是顺着孙女的话回道:“好好好,那你再准备个木雕当做谢礼。” “仙人能喜欢木雕吗?” “这是咱们能拿得出来的最宝贵的东西了,她不喜欢也得喜欢,实在不行你让那傻小子刻朵花,他现在手艺比咱俩好。” “有道理。”邓月娇连连点头,点着点着,她又看向了怀里刚抱回来的小奶狗。 “他恢复记忆后大概率还是要走的,这狗怎么办?” “你给养着,睹狗思人。” “瞎说什么呢!” “唉唉哎!松开!人老了可不就喜欢瞎说吗。” …… 爷孙俩的吵闹声没能对陆渊造成任何影响。 他手上的动作一刻未停,可心神却并不在木雕上,而是在领悟着天道之外的‘不可知之理’。 很快,第三个木雕也已经成型。 一手叉腰,一手虚拧。 美眸含怒。 正是初见时邓月娇教训爷爷的样子。 将木雕摆放在一旁,陆渊再次拿起一块木料继续雕刻。 这一次他雕刻的手艺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完全是邓月娇教给他的那些动作。 而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更适合雕刻的手艺。 本就出神入化的雕刻手艺开始向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第38章 进度 陆渊的动作越来越快。 一尊又一尊精美的木雕自他手中诞生。 邓月娇和老邓头都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两人来到陆渊身旁,分别拿起陆渊已经完成的木雕查看起来。 这些木雕依旧是他们的形象,外形做工看似与之前的木雕并无任何不同。 可见到这些木雕的第一眼,他们就感觉到了不同。 神韵的不同,这些木雕的神韵越来越饱满,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像真人。 甚至到了让他们犹如在照镜子的程度。 邓月娇看着看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爷爷,我有点心慌的感觉,再这么刻下去,他手里的木雕会不会活过来?” “说不好,可能会,可能不会,但一定会诞生某些神异之处。” 老邓头一尊接着一尊细细摩挲着木雕,又将目光放在陆渊身上,神色严肃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渊此时的雕刻动作已经与邓月娇教的完全不同,可仅凭动作依旧看不出丝毫神异之处。 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雕刻动作。 但每一个动作却都如神来之笔一般,寥寥几笔便能刻出人形。 很快,又一个老邓头在陆渊手中逐渐显现。 可陆渊却在功成的最后一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陷入沉思。 邓月娇见状有些疑惑道:“嗯?这眼睛还没刻好呢,怎么不刻了?” 老邓头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面容肃穆小声道:“不要打扰他,这次不一样,神异可能要显现了。” 邓月娇闻言立即闭上了嘴巴,有些期待、又带着莫名的恐惧紧紧盯着陆渊。 她是真的有些怕。 陆渊刻出来的这些木雕都太像真人了,她怕对方刻的老邓头真的活过来。 顿了很久之后,陆渊终于有了动作。 手中的刻刀在木雕眼部轻轻摩擦,丝丝木屑随之滑落。 不多时,两只眼睛雕刻完成,木雕彻底成型。 没有任何神异之处显现,毫无光芒,也并没有活过来。 可木雕完成的刹那,老邓头心头却传来些许悸动。 仿佛自己与木雕之间产生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老邓头不由自主地将木雕拿在了手中。 木雕神韵十足,就像是另一个静止不动的他。 可那股捉摸不透的联系他却没有再捕捉到分毫,仿佛已经完全消失。 “这是?”老邓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渊, 陆渊知道老邓头的意思,开口解释道:“它现在就是另一个你,能替灾挡祸,它不损坏,灾祸就永远无法找到你的真身。” “能挡病吗?”邓月娇闻言激动询问道。 陆渊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 “真的?!这么神奇吗?!”邓月娇满脸惊喜与不可置信。 老邓头已经老了。 人一老最怕的莫过于天灾人祸。 天灾有天庭扛着,生病了天官府也会派修士救助。 可有些病来得突然,也毫无征兆。 没等到天官府救助就突然暴毙的凡人也不在少数。 有了这个木雕,老邓头就有了平平安安度过余生的护身符。 邓月娇压抑在心头的最大担忧也随之消散。 “不行,这得供起来!” 邓月娇从老邓头手中一把抢过木雕,转身跑进屋内,不知道将木雕放哪儿保存了。 老邓头对邓月娇的行为却并不在意,他面色激动地看向陆渊,询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陆渊用刻刀在地面画下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内画下了一个小圆。 他解释道:“大圆是天道,小圆是你,大圆内的一切都遵循着某种规律自行运转,日升月落是规律,生老病死亦是规律,规律亦可称因果,因果连接着一切,操纵着一切,无尽的因果线相互交错,填满了整个世界,而我将连接着你‘祸端’的因果线,转嫁到了木雕身上。” “你没有修为,却能直接看到世间因果?而且能够操纵?”老邓头惊奇道。 陆渊摇了摇头,又在大圆外画了一个更大的圆。 “天道之外还有更大的‘天外之道’,天道与‘天外之道’之间的关系,就像你与天道之间的关系,你的一切行为、思绪、血液流转、身体演化都由天道规律衍生而出,天道相较于‘天外之道’亦是如此。” 陆渊的话老邓头理解了,可还是疑惑道:“你是说天道包含在‘天外之道’内?可这与你操纵因果有什么联系?” 陆渊伸出两根手指,学着剪刀的模样比划了两下,继续道:“剪刀所映射出的规律、因果与你的身体不同,却依然在天道之内,它可以直接将你的头发剪断,这种断,是你的头发、手、脚都理解不了的。” 老邓头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你操弄因果的手段来自天道之外?如果将我比作天道,因果比作我的头发,那剪刀就是天道之外的东西,你用它剪断了因果?” 陆渊微微颔首道:“有些差异,但差不多能够如此理解。” “那你操纵因果的手段,若是放在天道之内,以完成难度来论,相当于什么水准?” 老邓头不理解天道之外的理,只能以这种类比的方式确定陆渊对天道之外的理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陆渊稍微想了想,然后从身旁的枝丫上摘下来一片树叶,道:“大致相当于数清这片叶子所有的纹路,然后将其丢弃,在纸上分毫不差的画下每一缕纹路。” 这么一说老邓头理解了。 “也就是说,确实很难,但依旧没有超脱凡人的范畴?” 陆渊颔首。 老邓头则陷入沉思。 能将叶片上的每一缕纹路都记下,再重现于纸上,确实不是常人能够完成的。 可依旧在某些天资聪颖之人的能力范畴之内。 而在这些人之上,才是修行者。 修行者能办到各种匪夷所思之事。 然而修行者即便走到顶端,也依旧在天道之内。 此刻的陆渊在天外之道,就相当于这样的一个下了苦功夫的画师。 画术精湛,却还是没有摸到修行的门槛。 他还需要对‘天外之理’有更深的认知,才能逐渐摸索出自己的修行之道。 第39章 鲜血 对于老邓头而言,陆渊已经离成功很近很近了。 修行之道从来不是生来便有的,先有万物诞生,后有生灵演化。 初步了解世间规律并加以利用,斧头、锯子、铜镜等等对世间生灵有利的工具便会应运而生。 当对世间规律了解和掌控的程度逐渐加深,部分生灵便能感知到灵气,并将其化为己用,提升自身神魂与肉体,由此,修行之道便应运而生。 陆渊能看到天道之外的规律,他眼中的世界与世间任何人都不同,此时的他对天道之外‘规律’的认知,已经算是立于凡人之巅。 再进一步,便具备了开创自己修行之道的必要条件。 因此老邓头格外开心。 这可是他笔下的长生者,他对陆渊能否成功开辟新路的期待甚至比陆渊自己还要大。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对于此时的陆渊而言,探索天外之道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让自己不再犯蠢。 此时的陆渊已经与蠢字难以沾边了,甚至比世间大多数生灵还要聪慧。 所以在继续为邓月娇刻了一个替灾挡祸的木雕后,他便停止了雕刻练习。 “继续啊?怎么停了?”老邓头满脸疑惑地在一旁催促道。 陆渊也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要继续?” 老邓头更加迷惑了。 “你不继续怎么开辟新路?” “什么开辟新路?” “就是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啊!” “我为什么要创造出不在天道之内的修行之路?” “……” 老邓头怔住了,他这时才想起来问题的关键。 现在的陆渊已经斩去了一切过往,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目的、应该做什么…… 按照他之前的猜测,陆渊斩去一切过往之前必定布下了后手。 能让一无所知的陆渊坚定开辟新路之心的后手。 这个后手可能是陆渊体内的大道至宝。 也可能就是他老邓头。 因为他遇到了陆渊,又恰好有关于长生者的话本创作灵感。 过多的巧合碰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 这一定是陆渊的布局,他需要老邓头的引路加提点。 尤其是现在,老邓头并未察觉到陆渊体内大道至宝的异动。 他更加坚信这神圣而艰巨的任务确实是落在了自己身上。 于是乎他神色严肃地盯着陆渊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陆渊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老邓头的语气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好奇道:“你知道?” 老邓头认真点头道:“没错,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忆。” “那我是?” “长生者!为了开辟新路才主动斩去自身过往。”老邓头一脸笃定加认真。 陆渊的好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这不是你话本里的内容吗?” 见陆渊不相信,老邓头急了,连忙解释道:“是,这是我话本里的内容,可也是真实的,是曾经的你截取了自己的因果,将其化为我的创作灵感,为的就是让我给失去了一切记忆的你提醒,不能忘了新路的开辟……可能听起来有点脱离现实,但真的是这样,你能明白吗?” “呃……”陆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老邓头自然明白,陆渊这是信不了一点。 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论听起来有多不靠谱,所以光靠说是不可能让陆渊信服的,得上狠料! “这样,你现在是对自己的长生之体一点都不了解,恰好我的话本中写了你的长生之体特性,咱们来一一印证,要是对上了,就足以说明我这番话并非无稽之谈。” “怎么印证?”陆渊有些疑惑道。 “还记得我上次让你想象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吗?你继续想象,这次不要闭眼,睁着,我让你见识见识自己的长生之体。” 老邓头说着,左看右看,没找到足够长的木头,于是直接将做木雕的刻刀拿在了手里,向陆渊询问道:“准备好了吗?” 陆渊看了看老邓头手里的刻刀,以及对方似乎随时准备捅上来的姿势,不禁有些陷入了自我怀疑。 老邓头哪里来的自信? 是笃定这把小刻刀不会伤到自己? 还是说对方真的如邓月娇所言,写话本写魔怔了? 其实不用如何思索,陆渊还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大很多很多。 于是他摇头道:“不必了吧?” 老邓头不乐意了。 “怎么磨磨唧唧的?算了,不想也无所谓,反正你的长生之体有无敌特性,我这一刀也伤不到你分毫,我先捅你一刀,打消你的顾虑。” 说着,他将手中刻刀抬起,猛的向陆渊胸口扎来。 这可把陆渊吓了一大跳,他也没想到老邓头居然来真的。 而且这一刀直接冲着自己心脏而来。 这要是扎中了,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可事发突然,陆渊又并无修为傍身,即便努力闪躲也无法完全避开。 滋啦~ 刻刀划破布帛的撕裂声响起。 老邓头握着刻刀的手稳稳停在陆渊胸前。 刻刀并未刺入陆渊胸口,却并不是因为陆渊的长生之体将其挡下了。 而是老邓头的手被一只纤纤玉手牢牢把持住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邓月娇不可置信的惊天怒吼:“你疯了?!” 老邓头也没想到自家孙女会在这时候杀出来。 这下好了,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按照自家孙女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都不会相信他不靠谱的言论的。 拿刀刺向陆渊的行为压根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了。 老邓头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暗暗叫苦,却又在转瞬间想到了解决之道。 他不顾邓月娇的阻拦,用尽全力将手里的刻刀向陆渊体内刺去。 “你在干什么?!真疯了?!” 这一幕让邓月娇更加无法理解,她满脸震惊和愤怒,同样用尽全身力气制止住了爷爷怪诞的行为,并将他用力甩在一边。 老邓头顺着孙女的怪力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邓月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满脸焦急与惶恐地查看陆渊的状况。 “怎么样?你没事吧?” 见只是衣服有些破损,她才重重松了口气。 坐在地上的老邓头看着自家孙女紧张的神情,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来黄泥巴掉裤裆就无法解释了,他现在又给这坨泥巴放了个臭屁熏制…… 既然误会已成,再去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索性一错到底。 老邓头偷偷起身,趁着邓月娇给陆渊检查身体的空档再次一刀刺出。 这一次陆渊没能躲开。 可结果却让三人同时陷入震惊。 陆渊没想到老邓头竟如此执拗,这刀是非捅不可。 邓月娇同样无法想象,自己爷爷怎么会疯到这个地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取陆渊的命。 而老邓头心中的震惊甚至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大。 因为刻刀真的刺进去了,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衣襟。 第40章 仙子到访 老邓头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刀居然真的刺入了陆渊的腹部,鲜血直流…… 难道陆渊并不是长生者? 可这与他之前得出的结论不符。 陆渊蠢笨时,曾亲手拿着菜刀剁向自己的手,手毫发无伤,而菜刀多了豁口。 老邓头也曾亲自验证过陆渊的唯心之体特性,木棍确确实实透体而过。 无敌、唯心,他话本中长生体的两大特性都曾在陆渊身上显现过。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刀会真的捅进去? 陆渊又为什么会流血? 老邓头想不通,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邓月娇完全被老邓头不可理喻的行为所震惊。 她知道爷爷沉迷话本,也知道爷爷已经有些魔怔了,可她没想到爷爷会魔怔到如此地步…… 无论老邓头出于何种目的,可其行为却是实打实的蓄意杀人! 天官府有检测阵法笼罩整个太平镇,若有命案发生,天官府必定能第一时间觉察。 说不定此刻天官府下设的镇邪司已经出动了。 邓月娇慌乱地掀开陆渊的衣物,看到了后者依旧鲜血直流的伤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刻刀很小,不算太长,即便全部没入都很难危及性命。 邓月娇没敢动刻刀,忙用手帮陆渊按住了伤口。 同时向有些发呆的老邓头怒吼道:“还傻站在这做什么?!快去请郎中!!!”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愤。 怒的是老邓头不可理喻的行为,悲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即将被羁押。 按照天官府律例,凡杀人动机明确且已经采取行动者,即便未能得手,也按照杀人罪论处。 邓月娇了解自己的爷爷,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有杀人之心。 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才更加不解和悲愤。 如今事实已成,爷爷被镇邪司羁押已成定局,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帮对方减轻刑罚。 这一嗓子将沉浸在震惊和不解中的老邓头惊醒。 看着陆渊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以及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老邓头面露愧疚之色。 他手忙脚乱地冲出了门。 …… 天官府为天庭在世间各地下设的官邸。 因自古以来能得到封神榜认可获封神位的生灵过于稀少,是故帮助诸多神灵处理世间之事的天官府应运而生。 天官府由未得神位的世间生灵组成,其职位按众生印等级划分。 众生印等级越高,所掌权力便越大。 经年累月,除去必要事物仍由部分神灵掌握外,世间之事大多归于天官府。 今日清平洲天官府异常热闹。 清平洲内凡是在职‘天官’尽皆汇聚于天官府广袤无比的宫廷之外,每一位生灵都显得格外激动。 只因神灵将至。 若是一般的神灵尚不足以让他们如此激动。 可来的这位却是天庭最特殊的一位神灵。 是自天庭成立以来唯一一位只有神位而无须承担任何职责的神灵。 因此被世间生灵冠以‘天庭长公主’之名。 意为最受天庭宠爱的仙子。 天庭为其封号:闲云仙子。 不仅容貌世间罕见,更是唯一一位世间生灵都有机会亲眼目睹乃至交谈的神灵。 只因这位闲云仙子有一怪癖。 万余年来,对方一直在世间行走,不为游山玩水,只为亲眼见一见世间每一位生灵。 有传闻说对方在找一个人。 至于找的是谁,没有任何一位生灵知晓,甚至同为天庭之神的诸多神灵也不知晓。 清平洲天官府的知府是一个通体玄青色的通神龟。 他向来不喜化身人形,总喜欢驮着自己的大龟壳爬来爬去。 可如今为了能留给闲云仙子一个好印象,他还是化为了一个须发皆白和蔼可亲的老者形象。 翘首望着天际。 他身旁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壮汉,正是清平洲镇邪司的总统领庞鹄。 庞鹄第一次见化身人形的知府,他好奇地左看右看,还忍不住伸手在知府背上的龟壳上敲了敲。 “我说你化人形就化个彻底,咋地?舍不得自己这大龟壳?” 化身老者的青煜斜睨了庞鹄一眼,道:“第一次用化形之术,能只留一个大龟壳已经很不错了。” 庞鹄嗤笑一声道:“就你这半吊子修为,知府的位子也坐不久啊。” 青煜冷哼一声。 “神龟的寿命可比你们人族高太多了,别看你修为那么高,我熬死你轻而易举。” 庞鹄又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笑道:“这壳都没你嘴硬。” 青煜有些不乐意地摇了摇自己的大龟壳,质问道:“闲云仙子马上就要到了,镇邪司那边没问题吧?别到时候有命案触发映天阵警告,在仙子面前丢了我的龟脸。” 庞鹄不屑地摆了摆手,自信道:“放宽心吧,我掌管镇邪司三千多年了,遇到的命案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近期巡守使的巡逻也密了很多,要是今日恰好有命案,我把你这龟壳吃了,干吃,不炖汤。” 庞鹄的话是糙了点,但是理一点儿也不糙。 如今想碰到命案确实挺难的。 “穷嘚瑟,好像这天下太平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青煜横了一眼身旁的糙汉子后便转过了头,望向天际。 庞鹄却再次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好奇询问道:“听闻这闲云仙子一直在游历世间,你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 青煜再次不耐烦地摆了摆自己的大龟壳。 “闲云仙子虽然一直游历世间,但每到一处,都会先行拜访当地天官府,这是人家仙子的礼节,不像你,手欠。” 庞鹄闻言却是又敲了敲青煜的大龟壳。 “小心眼!” 这一次青煜没有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而是低声激动道:“仙子来了!” 庞鹄寻声抬头望去,却见远方天穹有七彩霞光浮现。 一只祥瑞之气环绕、通体玄青色的麒麟在霞光中漫步而出。 庞鹄疑惑道:“麒麟怎么能叫仙子呢?多丑?” 不知是不是庞鹄的声音太大了,苍穹之上的玄青色麒麟竟低眸朝他所在的方向望来,硕大的瞳孔中似乎有怒气喷涌。 青煜见状立即抬脚,狠狠踩在了庞鹄的蹄子上。 “不会说话就闭嘴。” 庞鹄不以为然地挪开了脚。 “本来就是嘛,仙子形容的是容貌绝美的女子,这麒麟公母都一个样,怎么能叫仙子呢?” 苍穹之上的麒麟闻言双瞳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快速向着庞鹄冲来。 这阵仗吓了庞鹄一跳。 他没想到这闲云仙子的脾气这么爆。 好在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细玉手及时搭在了麒麟硕大的脑门上,将其拦了下了。 “小青,要乖哦。” 温婉轻柔的声线犹如天籁之音,苍穹之上的麒麟闻言后双瞳中的怒火刹那消散,眯着双眼顺着那双玉手的轻抚蹭了蹭。 不止是麒麟,在场的所有天官都听到了这动听的声线,所有人同时感到了一阵源自内心的悸动。 只闻其声便能猜到这声音的主人应该有着怎样的绝世容颜。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苍穹之上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一道身姿绰约的曼妙仙子身影逐渐在云雾中显现而出。 一袭简单的素白长裙,却难以掩盖其曼妙的曲线。 长发盘起,被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紧紧簪住,额前两缕秀发自然垂落,随风摇曳。 她肌肤白皙如雪,晶莹剔透,宛如羊脂白玉,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面部线条柔美而清晰,嘴唇红润欲滴,如同盛开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琼鼻挺直而翘起,如同玉雕般精美,给人以高贵而典雅之感。 双眸比之凤眸更多了几分惊艳,宛如星辰般璀璨夺目,又如秋水般清澈明亮,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尤其是眉心的一点朱砂痣,为这不食人烟火的仙子增添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妩媚。 第41章 金莲阶梯 关于闲云仙子的绝世容颜,世间素有传闻。 可不知为何,无一人保有其画像,也无一人能够描述其容貌。 如今真正得见其盛世美颜,在场之人无不沉溺其中。 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世间不曾流传闲云仙子的画像。 闲云仙子有莫名道韵护体,无人能记下其真容。 视线挪开便意味着忘却。 青煜在短暂的愣神后便清醒了过来,双手作辑,躬身道:“在下清平洲天官府知府青煜,携清平洲一众天官,恭迎闲云仙子。” 在场的其它天官,包括庞鹄,也都随之行礼,齐声道:“恭迎闲云仙子!” 苍穹之上的闲云仙子眉眼弯弯,带着笑意柔声道:“而今以‘公道’治天下,万族生灵不分贵贱,理应平等相处才是,诸位既身为天官,更应以身作则才对,又何须囿于我的身份而多礼?我姓李,名唤陌念,诸位直接唤我姓名即可。” 青煜闻言笑道:“陌念仙子教训得是,是我等着相了。” 他身旁的庞鹄也连连点头,应和道:“仙子就是仙子,不光人长得漂亮,就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仙气!” 青煜闻言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仙气就仙气,‘一股子’是什么意思?这三字后面一般不都是跟着不好的形容词吗? 而且为什么强调仙子就是仙子?真的不怕得罪了闲云仙子身旁的麒麟吗? 果不其然,苍穹之上的麒麟看向庞鹄的目光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像是生气,却又似是而非。 李陌念再次伸手摸了摸小青硕大的脑袋,笑而不语。 青煜赶忙岔开了话题道:“我等准备了接风宴席,陌念仙子不若先行落座?” 李陌念微笑颔首道:“好的呀。” 她自苍穹脚踏虚空款款而来,一道道涟漪随着她的脚步在虚空中荡漾而开,光华自生,形成了一朵朵逐渐绽放的金莲,强烈的道韵扑面而来。 在场的天官不乏修为和见识都极为深厚者,一眼便发现了闲云仙子的不同之处。 “这是得天道青睐之生灵才能引起的天地异象,即便是获得了神位的神灵也无法做到这一点,闲云仙子果然不同于其他神灵。” 朵朵金莲缓缓绽放,李陌念领着已经与她腰身同高的麒麟落于青煜身前不远处。 她身后的金莲并未散去,而是形成了一座直通天际的金莲阶梯,而且道韵更加浓郁。 “这是?” 庞鹄察觉到了异样,那金莲阶梯中似乎藏了很多东西,让他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不过他虽然有点没心没肺,但也不是个傻子,这个场合下去研究闲云仙子踱步间留下的金莲,不合适。 容易被当成变态。 不止是他,很多天官都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些金莲的不同之处。 这并不是单纯的天地异象,更像是陌念仙子刻意而为,每一朵金莲都宛如一方无垠天地,其内有无数道法神通演化。 众人不明所以,都向李陌念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李陌念微笑道:“这些金莲内蕴无数法与术,金莲呈阶梯之形,每上一个台阶,其内蕴含的法与术玄妙程度便上升一个档次,当然,每一个台阶都存在考验,只有通过了考验才能更进一步,此阶梯将于此地显化千年,千年内,清平洲内所有生灵皆可自行参悟。” 虽然并不清楚这些金莲内蕴藏的术法是何等水准,可既是出自神灵之手,必定不会简单。 青煜没想到初次见面这位闲云仙子就送出了如此大礼,他神色感激道:“感谢陌念仙子为清平洲众生送出的仙缘,仙子这边请。” 李陌念颔首,在背着大龟壳的老者带领下款款走进了宫殿。 宫殿极大,其内摆满了宴席。 青煜一路引着李陌念在最中心的位置落座。 “开宴!” 青煜托着大龟壳,昂首向着宫殿外喊了一嗓子。 可等了半天也才只有五大三粗的庞鹄一人迈入殿中。 青煜有些疑惑,向庞鹄询问道:“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不待庞鹄开口,宫殿外就传来了惊呼声。 “帝术!才第十层台阶就有帝术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也感悟到了!” “这金莲阶梯少说有上千层,怎么可能第十层就有帝术?!” “第十层就有帝术,那最顶层有什么?” 宫殿外的喧闹声愈演愈烈,庞鹄给了个‘你懂’的眼神,神色间也颇有不舍。 青煜终于明白了众多天官为什么会逗留在外,不舍得入席。 从古至今,帝术一直远超一切天材地宝,是修行之人最看重的东西。 没想到闲云仙子出手竟如此大方,帝术说给就给。 不怪众人如此,连他这个对修行之事不怎么上心的老乌龟听到众人的言论后都有些意动。 青煜干咳两声,压下了心中的想法,略带尴尬道:“我们清平洲不重礼法,让仙子见笑了,我这就去喊他们。” 李陌念却是笑着摇头道:“不必了,我本就不喜众星捧月的感觉,所以每到一处天官府拜访,都会支开大部分生灵。” 此言一出,青煜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想想也对,就算一众天官再如何不重礼节,也不会将赐予了他们前所未有仙缘的仙子晾在一边。 原来是这位闲云仙子刻意而为之,那金莲阶梯想来不仅是蕴藏术法传承那么简单。 一旁的庞鹄好奇道:“陌念仙子,那金莲阶梯内真的有很多帝术吗?” 李陌念颔首道:“不错,有很多,也有很多帝术之上的术法。” 此言一出,庞鹄与青煜二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在当今盛世,帝术也是极为稀少的存在,即便是天庭的神灵掌握的帝术也不算太多,至于帝术之上的术法,他们更是从未听闻。 这闲云仙子难道真的是‘天庭长公主’? “这金莲阶梯内蕴藏的帝术怕是比天庭的底蕴还要深,陌念仙子,这些术法你从哪来的?” 庞鹄显得更加疑惑。 李陌念闻言笑了笑,神色间却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她的心头,一朵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色彩的绚丽花朵正在缓缓旋转着。 金莲阶梯内所蕴藏的术法,相较于这朵花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短暂的沉默后,李陌念带着些许怅然道:“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留给我的,我于世间行走,为的便是找到他。” 第42章 人生不相见 青煜与庞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理解之色。 这位闲云仙子留下的金莲阶梯共计千层,第十层就有帝术蕴藏其中,可见其留下的术法传承浩瀚强大到了何种程度。 恐怕比之当年的传道山亦是不遑多让。 当年便传闻传道山蕴藏着数百位大帝的传承,直至传道山内所有仙帝之念尽数复苏踏碎九重天后,世人方才知晓传道山所蕴藏的仙帝传承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传道山内的一切皆为仙帝之残念所化,其数难计,少说有百万之众。 若是闲云仙子给出的这些术法全部来自天庭,虽然依旧有些不可思议,却也不是过于难以接受,毕竟天庭乃是世间秩序的化身,掌控世间一切,天崩之后散落在世间的一切帝术、传承,皆由天庭重新收回,重建了传道山。 可依闲云仙子所言,金莲阶梯内浩如烟海的术法竟全部来自于一个人? 什么人的底蕴如此恐怖? “对方是何人?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术法传承?”庞鹄的疑问脱口而出。 李陌念轻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忘了。” “忘了?!” “不是?这也能忘?” 二人惊诧的表情被李陌念尽收眼底,可她神色间却没有太大波动,神色淡然,只是美眸中多了一丝惘然,似有若无、难以捉摸。 她知道自己忘了某个人,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与自己有着怎样的过往。 是故虽心有惘然,却又不知该寄情于何处。 她视线微微垂落,秋水般的美眸柔和地盯着柔嫩掌心上自顾自旋转的花儿,宛如叹息般轻声道: “是啊,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李陌念说这句时的情绪很怪,像是怅惋,又像是自嘲。 青煜与庞鹄二人都未曾看透她的真实情绪。 略微沉默后,还是青煜开了口:“为何会忘?” 修行之人查阅自身记忆与翻阅典籍一般随意,更何况李陌念是神位加身的仙子,只要对方不愿意,世间无人能将‘忘’字强加在她头上。 李陌念将视线从掌心中的绚丽花朵上收回,美眸流转间轻轻瞥了老者一眼,朱唇轻启,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询问道:“二位可有扰动因果之法的线索?” 青煜闻言便知道这位闲云仙子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言,便也不再多问。 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不过这扰动因果之法……他素来不专注于修行,对此知之甚少,却也有些耳闻。 时光、因果、轮回,此三种大道似乎很早以前就断了传承。 便是修为达到仙帝境界,也难以触碰。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庞鹄。 庞鹄人虽然笨了些,却在修行一途惊才绝艳,对修行之事领悟颇深,想来应该知晓。 庞鹄却是直接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修行至今从未接触过此类术法,修行界也素有传闻,说这因果、时光、轮回乃当世唯三无法触及的禁忌大道,即便是对于天庭的神灵而言亦是如此。” 李陌念闻言神色并无波动,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显然对于对方所言早已了然。 一旁背着大龟壳的青煜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庞鹄所言不错,但我听闻永曜洲有一道家隐世宗门,名为衍天宗,宗内上至太上长老、下至入门弟子尽皆掌握推衍之道,可断人祸福、看人生死、望天下大势、窥因果气运,仙子或可以去衍天宗寻求这扰动因果之法。” 李陌念微微摇头,轻声道:“我万年前便去找过他们,他们的推衍之术算不得大道,只能窥探因果,无法真正触及,更无法逆转因果。” ‘逆转因果?’ 闲云仙子口中吐出的这四个字让青煜和庞鹄都是眼角微跳。 因果与时光之道,之所以成为禁忌,或许便与它们过于逆天有关。 因果与时光,此两者无论掌握哪一种都将成为无解的存在,能轻松打破天道平衡。 至于轮回之道,整个修行界对其的了解都很少,若沿着历史长河往前追溯,时光与因果之道都曾留有辉煌璀璨的一抹痕迹,唯有轮回之道,世人只知其为禁忌,却对何谓‘轮回’都一无所知。 修行界关于禁忌大道的传闻很多,其中最为可信的一种说法便是:有仙帝之上的存在彻底斩断了因果、时光与轮回之道。 自此因果纠缠,自有天道之定数;时光荏苒,不见逆行之生灵。 他们本以为眼前这位闲云仙子当真只是为了‘扰动’因果,未曾想对方想的却是直接‘逆转’因果。 现如今因果归于天道掌控,逆转因果与逆天何异? 大道独行是常态,可逆行却是禁忌中的禁忌,与取死之道无异。 青煜抚弄着的胡须,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逆转因果之法,怕是世间难寻,老龟我寿命虽长,前半生也未曾见过,后半生大抵也不会见到。” 庞鹄连连点头,对于老龟的话万分认同。 这位闲云仙子所求有二。 一个不存于世间的法,一个不留丝毫记忆的人。 前者世间难寻,但至少知道自己该寻什么,而后者…… 世间生灵又何止亿万之数,既不留丝毫记忆,这位仙子又该如何在芸芸众生中找到那个被她遗忘的人呢? 又或许她早已经见过了,只是对面不相识…… 青煜与庞鹄二人思绪万千,除了感慨还是感慨。 李陌念绝美的面容上却并未出现丝毫失望之色。 她仿佛早已经习惯了一般,只是浅浅地笑着,道:“即便看似毫无可能,也还劳烦二位帮我留意一下逆转因果之法。” 青煜不明白这位陌念仙子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不可能的事,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郑重颔首道:“请仙子放心,老龟我必定竭尽所能帮你寻找逆转因果之法。” 李陌念闻言绝美的脸庞上笑意更显明媚,轻声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再多留,设宴接风之情我心领了,此间宴席,便留作殿外众天官走下金莲阶梯的贺宴吧。” 说完,李陌念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一旁依旧怒目圆睁地望着庞鹄的麒麟,柔声道:“小青,走了,陪我再走红尘路。” 小青起身,又瞪了瞪五大三粗的庞鹄,硕大的鼻孔吐出不满的鼻息,而后紧跟在李陌念绝美的身影后,向殿外走去,渐行渐远。 没走几步,一人一兽的身影便开始逐渐虚化。 原地,青煜和庞鹄目送李陌念离去。 眼看着一人一兽的身影即将完全虚化消失,背着大龟壳的青煜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大声询问道:“若是找到了逆转因果之法,不知该如何找到仙子?” 一人一兽皆未曾回首,身影在踏出殿门的刹那完全虚化消失。 可青煜与庞鹄的脑海中却响起了李陌念淡然柔和的声线:“无论身处何地,心中唤我真名,我自会知晓。” 青煜与庞鹄二人再次对视,目中的不可思议更加难以掩饰。 真名感应,这是独属于仙帝的能力。 难道闲云仙子的修为竟已经迈入了仙帝之境? 想想也对,随手便留下无尽帝术传承的存在,其修为又怎么可能会低? 短暂的震惊后,庞鹄目中又闪过八卦之色,向身旁的老龟询问道。 “你说这位……仙子,想找的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道侣?” 青煜瞥了一眼五大三粗的糙汉,不屑道:“你脑子呢?金莲阶梯内的术法传承尽皆来自于闲云仙子所寻之人,那人应当是她师父才是。” 庞鹄同样回以不屑的目光,道:“迂腐!就不能既是师徒又是道侣?” 青煜目中的不屑变成了鄙视,正欲再嘲讽一番,却见庞鹄腰间的镇邪令突兀闪烁起耀眼的红光。 两人的神情皆是一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是命案?” “不,寻常命案只会反馈给各地镇邪司,只有涉及二等以上众生的案子才会反馈到我这里。” 青煜脸色铁青道:“闲云仙子要是再晚走一步,我们的脸就算丢尽了。” 自他继任清平洲天官府知府以来,一直奉行的都是不以众生印等级划分区域的治理之策。 这与很多洲的治理之策截然不同。 命案的发生不仅会让他们颜面尽失,也是对他们治理之策的严重打击。 身为镇邪司总统领的庞鹄脸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找死!” 他目中燃起凶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肃杀之气让身旁的老龟都打了个寒颤。 眼见庞鹄准备离去,他急忙拉住对方,急声说道:“涉及二等众生,事情想来不小,把我也带过去。” 庞鹄黑着脸二话不说,一手搭在青煜的大龟壳上,直接将其提起,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 …… 清平洲边境,十万大山蜿蜒不绝。 和煦的日光越过稀疏而巨大的云层洒落山间,轻柔地散落在一位身穿素白长裙的女子与一只通体玄青之色的麒麟身上。 女子容貌身材皆是世间罕见,只观其人,仿若年方二八的少女,可一身超凡脱俗的成熟气质又揭示着她已经在红尘中游历了很久很久…… 昔日的少女依旧是少女,岁月改变不了她的容貌,却能改变很多东西。 一人一兽都收敛了自身神异,如凡人一般漫步在深山中。 小青昂首看了看身旁美得不像话的身影,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稚嫩的女童声响起:“游历至今,人人都说世间不存在逆转因果之法。” 李陌念闻言缓缓停下脚步,伸出莹白的玉手,夹住自古树上延伸而下、近在眼前的绿叶,指尖轻轻摩挲着,轻声道:“我知道。” 她动作轻柔地将手中的绿叶拿到眼前,遮住了左眼。 “他将世间因果之法连同自身因果一同斩去,化为了这样一片小小的绿叶,遮住了我的双眼,不让我洞悉过往。” “这就是你曾经教过我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小青有些疑惑道。 “是呀,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陌念轻轻拿开了眼前的叶片,暖阳入眸,映衬出她略带怅然的笑意,她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力道:“我能随手将世上任何一片或有形、或无形的绿叶拿开,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他留下的因果障叶。” 这怅然一幕让小青硕大的眼眸中流露出不忍之情。 眼前的少女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就像之前面对清平洲一众天官一般,笑容温和、言谈自若。 唯有小青知道,四下无人时,李陌念绝美的面容上时常会浮现出如今这般落寞惆怅的表情。 彼时的它还不会说话,只能默默陪伴在少女身边,试图以此抚慰对方捉摸不透的愁绪。 但从未见成效。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 小青怔怔地盯着李陌念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高悬在头顶的大日滑向了西方的群山之间,夕阳染红了天边云朵和林间古木。 它一直不曾说话,因为在思考安慰的话语该如何说出口。 少女也不曾说话,依旧维持着拿开绿叶的姿势,抬眸望天,目光怔然,一动未动。 她或许在思念某个人。 可小青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个人没有在少女的前半生中留下丝毫痕迹。 本就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又能用怎样的方式思念呢? 小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李陌念身边靠了靠,试探着开口道:“或许世上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又或许他对你而言并没有想象中重要呢?你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根本就不了解他。” 直到小青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李陌念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美眸,视线在天边的夕阳逗留了片刻才不急不缓地僚起袖子,将欺霜赛雪的柔嫩手臂送到小青眼前。 雪白的肌肤上刻着一行未曾写完的血色字迹。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看向小青,笑吟吟道。 这行字小青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可它还是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写在少女手臂上,永不消逝的字迹:‘我忘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学会逆转因果之术,一定要’ 血红的色泽与少女白嫩的肌肤格格不入。 小青点了点大脑袋,道:“当然知道,这是曾经的你给自己的提示,与你命理相连,永不消失。” 它自幼跟在李陌念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自然知道对方手臂上的字迹来自何处。 李陌念指尖轻轻略过手臂上的每一个血红字迹,幽幽道:“你没发现吗?它们凌乱而丑陋。” 小青又看了一眼与少女白到晃眼的手臂格格不入的血色字迹,道:“确实很丑,可这行字并不能证明他真的对你很重要。” 李陌念轻轻摩挲着铭刻于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字迹,用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道:“我自幼随父亲勤练书法,从未写过如此凌乱与丑陋的字。” 小青开启灵智已有三千年之久了,虽然依旧算不上聪明,却也明白少女这句话的意思。 沉默半晌后,它才小声道:“或许你已经见过他了,只是谁都没有认出对方……” 李陌念缓缓放下了衣袖,遮住了雪白的皓腕,也遮住了血红而丑陋的字迹。 “对面不相识是最遗憾的重逢,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连遗憾的机会都不会有。” 小青闻言不再反驳,只是耸了耸鼻子,小声道:“真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你如此……” 李陌念伸出玉手摸了摸小青硕大的脑袋,眼神却望向连绵不绝的山峦,语气有些缥缈道:“他呀?是一个很孤独很孤独,但又从不向他人倾诉孤独的人。” 小青抬头,硕大的双目中尽是疑惑,询问道:“你明明不记得他,又怎么知道他很孤独?” 李陌念低下眼眸,心神沉浸在自己心头那朵缓缓旋转的绚烂至极的花朵上。 这朵花的传承,很多,也很久远。 多到世间之法加起来在它面前也不过沧海一粟。 久远到内蕴无数条不同于现世的修行之道。 其底蕴,来自于无尽岁月一点一滴的积累,是漫长时光长河的另一种映射。 瞬息之间,李陌念心中便浮现出了她推演过无数次的画面: 一道模糊的人影自时光尽头缓步而来,独自漫步在时光长河中,漫不经心地摘下每一个时代最璀璨夺目的修行之法,而后将其融为一朵世间最绚丽的花儿,最终将这朵花亲手交给了她…… 想着想着,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 这是独属于她的、只存在于幻想中,浪漫而又不知真假的小秘密。 她低头看了一眼依旧迷惑的小麒麟,眉眼弯弯道:“不告诉你!” 看着近在眼前的绝美笑颜,小青愣了愣,它似乎很久未曾见过少女这般单纯而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但它隐约记得这个笑容,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未开启灵智之时。 许是一万年太久,它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又或许是这万年来的所见所闻,早早地便褪去了少女当初的纯真。 “你笑起来真好看。” 稚嫩的女童之音脱口而出。 少女的笑意更浓,她伸出素白的小手,亲昵地揉了揉小青的大脑袋,轻声道:“我每天都笑啊,你才发现吗?” 小青摇了摇头。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今日的笑容格外纯粹。” 少女却没有再搭话,只是仰首静静地看着远山的夕阳。 “夕阳真美。” 少女喜欢看夕阳,小青一直都知道。 所以它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趴在少女腿边,同样看向远山之外那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 它对夕阳本谈不上喜爱,可万年来随少女见多了世事纷扰,它慢慢也喜欢上了寄情山水。 少顷,昏暗夜色逐渐吞没霞光,夕阳散尽,夜幕将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小青眼中闪过失落之色,闷闷道。 少女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满脸失望之色的小青,轻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教过你这句。” “听旁人念的,此前不解其真意,只觉得有些意境,便记下了。” “你也喜欢看夕阳?” “不喜欢,它太短暂了。” 少女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是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这里的云海好漂亮啊!尤其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云雾吞霞,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夕阳落下之时亦是绝美。’ ‘夕阳是很美,可总让人有种别离前的感伤之意,我不喜欢。’ …… 似有若无的对话声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根本来不及捕捉便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少女没能记住其中的任何一句话,可她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明显。 相同境遇她万年来遇到过无数次。 每次都像是触景生情,有一些原本被遗忘的记忆略过脑海,可又都再次悄悄溜走,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她什么都没想起,可相同的事情接连发生,无疑证实了她确实遗忘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关联着她太多记忆的人…… 一个本不该存在于她记忆中的身影,却以虚构的方式不断在她脑海中逐渐显现。 总有一天,这道身影会完全清晰。 夕阳悄然间消散,被黑夜笼罩的夜空逐渐闪烁起点点星芒。 少女依旧没什么动作,白嫩的小手不时轻抚着小青的大脑袋,星光映衬的美眸眺望着远方夜空。 小青见少女似是在出神,不由得询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陌念回过了神,她低头看了看小青,笑道:“我在想,长生者似乎并不算难找。” “长生者?”小青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转瞬间它便明白了过来,有些疑惑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长生者?” 虽然世间传闻闲云仙子要亲自见见世间的每一个生灵。 可是只有一直跟在少女身旁的小青知道,对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漫无目的游历,虽然确实接触过不少生灵,可仅仅只是三言两语少女便会离去。 一直以来,小青都当对方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所以才找得如此漫无目的,似乎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天意。 可现在看来,少女早已经知道了自己要找的人该是什么模样,所以才会对谁都是匆匆略过。 李陌念摸了摸小青的大脑袋,另一只手伸出,那朵仿佛蕴藏着世间所有光芒的花儿再次显现而出。 “此花所蕴之传承即便溯尽这方天地的光阴也无法找到源头,不同于当世的修行法不计其数,除了长生者,还有谁能完整的保留下这些传承呢?” “万一……”小青本想反驳,可话未说完便被少女幽幽的声线打断。 “我似乎还未曾对你说过,哪怕只是一个不通修为的凡人,只要获得此花,都能拥有瞬间倾覆天庭、重塑世间秩序的力量。” 小青闻言有些疑惑道:“这跟他是长生者有什么关系吗?” 少女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便是在如今的盛世,力量依旧是深藏在每个生灵心中最大的贪欲,所谓求仙问道,问的也并不是道,而是一切杀伐之力,即便是天庭的那些神灵,若是他们获得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你认为这世间还会是如今的样子吗?” 小青有些犹豫道:“以他们的心性,应当不至于吧?” 少女脸上的笑意此时已经完全消失,她摇了摇头道:“人性之善,只有在无法反抗的外力约束下才会勉强维持,若天庭能被轻易倾覆,世间便不会有安宁,人性本恶,这是父亲生前告诉我的,亦是我这万年游历世间的亲眼所见。” 小青闻言沉默了,万年来,它跟在少女身边确实见过太多太多…… 少女的目光再次落到掌心的花朵上,语气缥缈道:“有剑不用,最见品性,我要找的便是这样一个藏剑于身、从不轻易示人的长生者。” “那我们该去哪儿找这个长生者?”小青站起了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李陌念微微一笑,带着小青于夜色中漫步,二者的身影渐行渐远,只有零星散漫的对话随风荡出。 “六千年前,我曾遇到过一位算命老先生,他为我卜了一卦,却只留下十个字。” “哪十个?”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这是永远也见不到的意思?” “所以我揍了他一顿,他答应为我改命,六千年后,也就是如今,我有一次见到他的机会。” “这算命先生真能算命?” “谁知道呢。” “我觉得他就是个骗子,也或许他只是怕死。” “或许吧,不重要了。” …… 第43章 执棋者 太平镇,古朴的小院内。 瘫坐在地的青年眉头逐渐锁紧,痛苦之色占据了微微扭曲的面容。 他手掌紧紧按压着腹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缓缓溢出,将那覆盖在他手掌之上的柔嫩小手同样沾染得一片血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邓月娇满是歉意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惊慌与不知所措,她白皙的小手紧紧按在陆渊伤口处,泪珠不受控制地涌现。 带着浓浓歉意的 这话说得很重,可太皇太后却能把语气变得那么柔和,深深的让夏晴体会了一把柔中带刚。 鲍三叔那种就是坏,他给人垫脚,会伸脚绊人。伸大腿去卡人和用脚踝去绊人的概念是完全两样的。 至少目前来说,他觉得要是每天能看到纳兰芷婷这个祸国殃民的人间尤物,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一大早起就从孟老头家往赵家赶,中途经过张家村的时候,张杰都没有下车,直接就去了赵家村。 “我父亲已经知道孩子不是问我的了,只怕暂时他们离不开b市!”顾陌成有些无奈的说了一句。 二叔爷我也年轻过,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纳兰家的丫头是真的不错,身子妖娆,生养肯定错不了。 赵玉山静静的听完龚伟的汇报,半晌回应了一句,“联系皇甫家的年轻人,我明名中午在名仕和他见面。”挂断了电话。 方圆千米内,随风摆动的花草,地上爬行的蚂蚁,不远处远眺这一方战场的一些妖兽,全都被禁锢住了。 血尸弟子手持长刀,身形纵起,二十米的空间一闪而过,瞬间出现在张龙眼前。 事实上为了达到这种效果,他同时还培养了许多人,例如姜蓉和陈静。 “三少爷,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身灰色打扮的男子恭敬的向那个长相帅气的男子问道。 可就在此刻,忽然在徐不凡的脑海之中,天空之中火辣一片。可就在下一刻,雷电交加,倾盆大雨洗劫而来。那火热的天气,便缓慢的转化为了凉爽。 当!可就在此刻,丹炉之中,轰鸣之声再次响起。下一瞬,鼎盖腾空而起。紧接着,一股清香的药香味弥漫开来,瞬间就弥漫了整间客房。 走出商场后,苏雪的俏脸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一副冷冰冰的神色。 “你还需要我让你提筷吗?”一上桌就开动了,说得自己好像多会客气似的。 “现在不是天刹要对付顾白,而是他主动出击,天刹不可能任由欺负,不还击的!”宫曜解释。 现在,别说是蒋东霆和蒋远周了,这个桌前除了睿睿和霖霖,哪个不是满面震惊? 偌大的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一声声粗重的喘息声正在回荡。 打情骂俏了一番只,张倩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别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所以,这种方式更像是赌博的方式,能让人得到刺激感,万一走了大运,切割出上好的翡翠品种出来,那成就感爆棚。 “给我十至二十年,我一定找机会,毙了这老头。他和浪天行,都是蜀山的毒瘤!”江云握紧拳头,一副戾气慎重的样子说道。 今天是李长风的寿宴,来的都是自家亲人,另有一些关系极好的朋友,人也不多,大概只有二十几个。因此,李远图在富江酒店订了一个大包厢,一张桌子便全坐下了。 战斗在路上就已经开始了,因为,丧尸就是沿着公路不断的涌过来的。 第44章 无始无终 少年盯着陆渊看了很久很久才向身旁的青年开口询问道: “师父,山的那边是什么?” 陆渊四处打量了一下,陡然发现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与那师徒二人之间正好隔了一座山。 屹立于山巅之上的青年闻言后同样是微微转动目光,直直望向陆渊所在的位置。 只是与少年的目不转睛不同,青年的目光仅仅只是一扫而过,并未过多停留,转而对身旁的少年平静开口道:“你可亲自去见见。 只不过大的方向还是围绕着这一段戏份来拍的,只是其中穿插着一些零碎的镜头,节省时间、缩短拍摄进度。 一个破开业,大家照常规不好吗?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劳民伤财,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哐”的一声,冯所长的门被踢开了。“撞见鬼”一宿摸不到头的长脸给人的感觉就像疯狗一样,呲牙咧嘴,口涎乱飞,满身的毛根根竖起,瞪着血红的眼睛,见到人就穷追猛咬。 12、不求与人相比,但求超越自己,要哭就哭出激动的泪水,要笑就笑出成长的性格。 这一日就在闲逛中度过,次日一早,陆韵所在的客栈房间门被人敲响,一打开,陆韵就见到对方出示自己的身份令牌。 想来这也是他进行特技表演时,一直都能够获得完美评价的原因。 苏青冥强忍着剧痛,将不断冲击体内的药力扩散至全身,经脉、体骨、血肉一一开始变化。 秦明一字一句的说道,但他也不是神,只能说个大概,并不清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双方线上倒是无事发生,顶多就是压几个刀,可野区的劣势却越来越大了。 从早上8点开始,一直到晚上10点结束,陈硕一共签了两万多张签名。 火灵虽然霸道,不过有李奇一旁相助,倒也顺利,不过能否成功凝聚,还要看陈天自身。 “喝!哈!呀!”奇迹很一反常态的展开近战攻势,不过他的套路过于简单,且没有连贯性,很轻易的被对手化解掉了。 “不是你还没告诉我啥事呢?”张同舟跟在刘瑞的身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船舱中,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大海,我知道我现在应该是在通往缅甸的船上。 汽车从街上疾驰而过,天空开始拉开夜幕,天边已经不见一丝光亮,这满街的霓虹灯,照得街道一片火光。 北斗和赵雅仰望着那逐渐消失的白芒以及米达伦三人的身影,北斗微微地转过身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怀里的赵雅,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抬起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这种情况下,大老二的妈妈和大老二的妹妹也都哭了出来,毕竟血脉相连,她们哭的,也是撕心裂肺。 直到我一脚,把他踹飞到了旁边的办公桌上,我也是受伤了,不然非得把他踹飞几米远。这个医生也不抗打,一脚就昏了过去。 “你还在对上将军没有选择你而选择他耿耿于怀呀……”阿利耶夫调侃道。 林俊雄将准备带走的部队都安排到了外围,等到党中央的命令一下,随时准备撤退,万事俱备,只欠党中央的决定。 “皇后,她连那么残忍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说谎又算什么,这可是血的证据。”花断尘听到皇后那不满的声音,倒也不着急,慢慢的打开了那衣角。 至于查先生,是因为青老先生跟他换过茶叶,而且青老先生也是大夏国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