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谷》 第1节 克隆谷(1) 在漫天的玫瑰花雨的沐浴中,一个卓越的医学博士嫁给了一个大财团的总裁,她悄悄地说,她要造就天底下最聪明、最漂亮、最帅气的孩子。当玫瑰花瓣纷纷飘落,还有残存的艳丽的时候,她开始集尽天地间所有的超智慧造就了我,之后,她完全沉浸在一种新生命孕育的喜悦中,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可怕的灾难怎么会跟这个小生命沾上边。九个月后,我——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降生了。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穿越了一个红色的屏障,紧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是白色的光亮,我急不可耐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1个小时后,我会向一个满身水雾的女人笑;2个小时后,我坐了起来,伸出小手向她身边的男人致意;3个小时侯后,我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4个小时后,我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5个小时后,我说话了,讲了我在宫中游泳的感受;6个小时后,我从婴儿车上跳了下来,跑到那个女人的怀里,把她那散落头发轻轻地扶到头上,轻轻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水!然后,我就躺在这个女人无限温暖的怀抱里,安静地仰视着她,听着她轻声梦语般:小宝宝,你知道吗?你来自人类最精华的智慧,你很快就会长成潇洒帅气的大小伙子,你是妈妈造就的未来的世界之巅,你知道吗? 这时,一双颤抖的大手把我接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疑惑地看着这个满脸黑胡子茬的男人,听到他声音沙哑地说:“我们武家终于有后代了,终于有了后代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期盼,是我们武氏财团终于有接班人了!终于有接班人了!……”然后,我的脸就遭到了黑胡子的入侵,粘糊糊的泪水也在我的脸上纵横,我哇地大叫,逃到女人的怀里。 “文慧,”我看着男人蹲在抱着我的女人身边说着,那声音沉重得更加沙哑而异样,“我的爱妻,大博士!你是我们武家的大功臣啊,你这拯救生命的高手,不错,也为我们武氏创造了如此一个新的生命,你帮我完成了我父亲的遗愿,这回他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唉!你知道,我们武家的五个儿子,四个都不能生育,也都相继去世,父亲责令我一定要有后啊……我的爱妻,这可是我们武家的单传啊……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啊,你不知道……” 说着,男人泪水纵横交错地顺着脸颊流淌,也许,他预感到在儿子降临世间的大喜的日子自己却泪水横流太不吉利,他强忍着控制着自己把泪水咽回去了。 “瞧你,”女人娇羞地嗔怪着说,“你是一个大孝子,天下共知,都这个年代了,还那么传统啊……要说功臣,创造生命,当属你才是,要不是你修建克隆谷怎么会让那么多的生命有了新生呢,只是那无数的亡灵……” 克隆谷(2) 女人突然哑口,快乐的心情似乎被悄无声息的鬼魂夺走般,我注视到了女人的脸上掠过一种难言的悲哀,正贴着她胸口的我感受到了一股冷峻的风正剧烈地掠过她的心房,那飞扬的鲜血似乎正铺天盖地向我扑来……突然,她的目光和我相对,她那轻轻按扶胸口的手到我的小脸上拍拍,眼里噙满泪花…… “武旻,末论功过是非,儿子是我们的爱情的结晶!真的,你看他多么聪明啊……想想,你看给儿子取个什么名字?” 就这一天开始,我知道我的父亲叫武旻,母亲叫文慧,而我叫武文宇。正如这个名字涵盖了夫妻二人的姓氏一样,我是他们二位的共同所有,他们想望我在浩瀚的天宇中自由自在地生活……然而,一切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我一直快乐地、安全地活到了8岁,没有任何悲哀的事情发生。这一天傍晚,我心里焦急,急匆匆地赶着去妈妈医院的实验室,天空却突然阴沉下来,瞬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团幽灵似的闪电在我的眼前炸裂,我不禁一个寒颤,与此同时,一个小孩子恐惧的大哭的声音也随之飘来,于是,我定睛看去,原来是妈妈的一个同事的儿子——比我大一岁的那个男孩,我走上前去,牵着他的手说,别怕,跟我走吧……我牵着他就好像我是他的长辈,因为此时的我所拥有的是同龄的孩子所不曾拥有的健壮的体魄——别看我才8岁,可我现在已经和18岁的青年没什么区别了…… “妈妈——” 我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于是,在灰暗的天光下,我走进了她的实验室。这可不是一般的实验室,靠近墙壁的架子上,一个个圆柱形的玻璃里面浸泡着的是人的各个器官,都是断手断脚断胳膊断腿的,一个个眼珠子像乒乓球,永远没有眼皮的遮拦,永远都瞪着你怒目而视,窗外一道蓝色的闪电划过,一切在蓝色的荧光下似乎飘动起来——你不知道这里有多么的阴森恐怖!我身后的小男孩抓紧了我的衣服,那颤抖的震动频率不断地传到我的身上,我刚要回身安慰他一下,可他却怪叫着飞快跑了出去…… “谁啊?” 灯,突然亮了,穿着惨白色医用大褂的妈妈从这些标本架子的深处走来,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头骨,没有皮肉包裹的牙齿狰狞地裸露着。 “妈妈,”我镇定如平常一样地说,“是我,刚才那孩子是里边那个阿姨的孩子,被你这里的人体器官标本吓跑了……呵呵……” “你看,可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妈妈有些担忧地望望门口说,“可别把他吓坏了……” “妈妈,”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说道,“爸爸今天出差回来,我们已经好多天没看到他了,我特地来找您,刚才一路上我就在猜想你是否去克隆谷啦,我真担心你又要失踪几天让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你呢,还好,我们早点回家吧……” 克隆谷(3) “可是,”妈妈犹豫了一下,“我这里……” “我知道,妈妈,你要告诉我你忙,”我着急地说,“可是,我很想念爸爸,爸爸也很想念你啊……” 妈妈的脸上即刻漾起幸福的微笑,她瞧瞧我说,“好吧,宇儿,我们回家。” 妈妈驾车,我坐在她的身边——我经常坐在她的身边,对开车的技术我已经非常熟练,今天我却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 “妈妈,”我说,“我想开车……” “好啊,”妈妈爽快地对我说,“要说和你同龄的孩子提出这个要求,我不会答应,可是,你不一样,你完全具备成熟青年人的体质,嗯,我想,可以,不过,你要先考驾照呢……” “可是,妈妈,”我打断妈妈的话,“我的身份证上显示的我只有8岁还没到法定的年龄呢……” “对,对,没错,”妈妈眼角的余光慈爱地扫了我一眼,她笑了,“你这幅形体,连我都以为你已经18岁了……” 大雨还在下着,雷电时而光顾身边,此时一道蓝色的闪电照亮了前方,我们依稀地看到在碧绿的树丛中,一座原本美丽的别墅的轮廓在蓝光中竟显得有点异常恐怖,点点滴滴橘黄色的灯光若隐若现,又好似游移的魂灵。 “妈妈,”我说,“你看我们的海滨别墅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却是别有一番神秘的感觉,爸爸肯定已经到家了,并且在厨房呢,肯定在为我们烧饭煮菜呢!” 果真如我所料,我们进门的时候,爸爸正在厨房里忙着。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要亲手为我和妈妈做上一顿丰盛的晚宴,这是他特有的对妻子和儿子的爱和思念的表达方式,今晚也不例外。 我正快乐地在餐厅吧台挑选餐具,突然,一道闪电把窗外的天空分割成几块,我不禁一个寒颤,那蓝色的闪光照亮了那扇神秘的门——那扇父母从来不允许我进去的门,此时那扇门更加耀眼而神秘,我不由得向那个门走去,我一直都想瞧瞧那门里面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他们那样坚决地不让我去?我悄悄向厨房探头窥视,他们都在忙着,我就蹑手蹑脚地移到了门边。我刚要伸手去推,这时一个闪电无声无息地突然闪亮,一个张牙舞爪的阴影霎那间印在门上,刹那间鬼魂般地消失了,我悚然一惊,立刻回头向窗外望去,可是窗外什么都没有! “文宇,”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文宇——” 我一步跳回了吧台边,然后扬声回答,我在吧台边呢。 “吃饭了,”妈妈满脸笑容地推着移动餐桌来到餐厅,“瞧瞧你爸爸的手艺见长啊……” 于是,爸爸、妈妈和我就在餐桌边坐下开始晚餐。爸爸还是用他那让我羡慕的赞赏的目光抚爱着妈妈,而妈妈的温柔仿佛餐桌上永远芳香的玫瑰,是那般柔美而多情。而我佯装吃饭,眼角却又不自觉地碰到那扇神秘的门,那影子是谁?我是否看花眼了? 克隆谷(4) “文宇,”妈妈突然问,“你在干什么?想什么心事吗?” 爸爸却突然大笑起来,“心事,他会有什么心事啊?一个才8岁的小孩子,不过,还是你这个博士伟大,他8岁,你看看,他长得这么魁梧健壮和18岁没什么差别啊,来,亲爱的,我敬你一杯,我由衷地感谢你,为我们武家……” 又一道闪电照亮窗外的海滨,蓝色的荧光淹没了爸爸的话,一个黑色的影子也随即落在落地式玻璃门上。 “外面有人!”我悚然一惊,脱口而出。我的话音还没落地,门铃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妈妈转身去看门口电子监控屏幕,然后,她笑笑说,“别紧张,一个客人。” 她按了下门的遥控器,门开了,闪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这男人是络腮胡须,好像有好几天没刮了,仿佛越狱出逃的劳改犯,妈妈却热情地请他到客厅坐坐。此时,爸爸也走过去邀请他,可那个男人却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一样。 “对不起,”那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出什么事了吗?”母亲的神色立刻焦急起来,“出现……” “哦,不不不……那个男人赶紧说,没事,没事!我今天是来感谢您的……恩人啊……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我现在是……我很激动,您看我的女儿已经好了,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我……高兴,特带着她来看望您,谢谢您……谢谢您……” 那个男人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从他的话语中,我才感受到他是激动得泪水沸腾。此时的我也平静下来,我明白了,这又是一个不速之客,就像从前经常光顾我的家门的人一样,要么是病人,要么是病人的家属,只是,今天的这个男人激动的表达方式似乎有悖常理。此时,我忽然看到男人那宽大的雨衣下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凄楚而又不失灵性的大眼睛在张望着,我的目光刚好和她的目光相遇,在我的心底瞬间闪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我又忍不住望了她一眼,豁然发觉她很可爱,不知道为什么,我慌忙收回我的目光。 他们走了以后,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妈妈。 “妈妈,”我问,“刚才那个女孩得的是什么病?” “心脏病,差点死了……” “你怎么救活他的?” “换心脏。” “换心脏!换的心脏从哪里来?从活人身上取出来的吗?那个被取心脏的人不是要被杀死吗?” “唔,不……我生产的……哦,不,来自克隆谷……” “哦,又是克隆谷!妈妈……你……能带我去克隆谷吗?” “不,我可爱的儿子,我跟你说过多次了,那是一个极端恐怖的地方,我不能带你去……” “我就知道你又要这样回绝我,”我执拗地说,“可我就想知道克隆谷究竟是什么地方,究竟在哪里?” 克隆谷(5) 我的目光转向爸爸,向他求救,可是爸爸却告诉我说,“我可爱的儿子,克隆谷的确非常恐怖,你妈妈说的没错,我还真怕吓坏了我的宝贝儿子,听妈妈的话,好吧?我们不去管克隆谷,克隆谷哪有玩具好玩啊?明天我给你买玩具……” “不,爸爸,”我坚持说,“我不要玩具,我就要知道克隆谷,我还想去克隆谷呢……” “不行!”爸爸显然有点急了,我还从来没有看到爸爸如此焦急的神情,“你是我们武家的根儿,那地方太恐怖,我不允许你去!” “可是,”我小声地嘀咕着,“妈妈怎么不害怕,她为什么经常去那里?” “好了,好了,”妈妈走到我的身边说,“听爸爸的啊,明天给你买赛车,好多好多的赛车!” 虽然我只有8岁,可我知道父母的脾性,所以,我不再坚持。我默默地回到我的卧室,躺在床上,可我根本无法入睡,无数个问号在我的眼前舞蹈着。 克隆谷究竟是什么? 有那么神秘吗? 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吗? 换心脏,难道要杀人吗? 不杀人,心脏从哪里来? …… 艾莉阿姨又向我的家中走来,我恨不能用目光把她压扁在门的缝隙外,而妈妈总是很客气地让她进来,每一次,我心中都充满无限的哀怨。 “妈妈,她好像是灾难的使者,每一次,你都会跟她走。” “宇儿,她是妈妈的助手,妈妈的学生,你知道吗?艾莉阿姨可能干呢。” 每当这个时候,这个瘦削的艾莉阿姨总是仰起脸,用一种胜利者的骄傲的神态,诡秘地看着我笑。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然后,她就毕恭毕敬地跟随妈妈进入了餐厅旁边的那扇神秘的门——我从来没有进去的门——妈妈从来没有让我进去过。一会儿,妈妈出来对我说,妈妈要去工作了。我说,又是去克隆谷吧。妈妈点点头说,乖儿子,你是最聪明、最可爱、最听话的好孩子,你看,你已经像个青年人了,青年人的思想也要成熟,是吧?然后,她扬起手来,轻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你看看,爸爸给你买的好多好多的赛车,你还没有拼装完吧? 是,我回答妈妈。那扇神秘的门关上了,妈妈和艾莉阿姨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我死命地盯着这扇门,它好象鬼门关,又把我和妈妈相隔开来。人就是很奇怪,越是不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就越是想知道,我悄悄地移到那扇门前,手试探着去推那扇门,门没有丝毫的震动,大厅里却回荡着一个扬声器里放大的声音,我悚然一惊。 “好儿子,听话,不要去开门,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就这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走回到大厅里面对雪白的墙壁,发呆了短暂的一会儿。我的手脚时刻都不老实,像所有8岁的男孩子一样,对世界充满好奇而淘气,因而特别尝试着亲自塑造一个东西,比如地球什么的。我特别偏爱赛车,不是爱它跑得快,而是喜欢把赛车的马达拆卸下来,然后把它安装在自制的飞机上,然而,飞机从来没有飞起来过。 克隆谷(6) 我不甘心,望着窗外的蓝天遐想,天空中的风筝若隐若现,启发我忽然想起了探空气球,对,它也能飞,可是,马达装好后,它还是没有飞起来,我又想起了它原有的动能,火。于是,我点燃了火,看着黄中透蓝的火舌,在吞吐着,越来越高,气球就要飞起来了,我忘乎所以,高兴得跳了一圈,随着我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我的笑容很快地凝固了,我看到那红色的火焰在向我扑来,跳动的火舌仿佛一条条变形的手臂,拼命地向我伸来,就要抓到我的手了,我转身飞奔,懵懵懂懂中,自动报警器锐利的鸣声混杂着一股热浪拥裹了我,我回头一看,眼前一片红光,所有的家具都在红光中晃动,群魔乱舞般,我大叫一声,一头钻进被子里,耳朵里塞满的是从被子外面传来的沉闷的嘈杂声,与此同时,我的身体撕裂般的剧痛,我仿佛掉入宇宙空洞,眼前一片黑暗…… 黧黑的苍穹里,月光如千万把利刃,苍白而耀眼,纷纷扎入大海的深处,又都被凶猛地反弹,无力地飘浮起来,毫无生息地躺在海面上,任凭黑色的海浪,从天边涌来,一道道残忍地分割着它们,起起浮浮…… 我仿佛站在泛着惨淡的黄色光芒的海滩上,呆呆地凝望着大海,海水紧紧地咬着我的双腿,肆虐而猖狂,我低头看着光洁的肌肤,隐隐约约新生的汗毛,仿佛审视着另外一个躯体,尖锐的痛楚从腿上直刺心头,我的脸上蠕动着的不是泪,而是从心底流淌的血…… 天空中飘来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由远而近…… 阳光下的大海是美丽的,没有利刃,没有黑色,只有蓝色的海水如玉,白色的浪花如雪,回去吧,看看明天的朝阳,那是一种生的希望…… 我悚然一惊,四处寻觅,那声音渐渐远去,苍茫的夜空更加空茫。 那残留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荡,海面上似乎真的升起了一轮朝阳,阳光如血,染红了天空,染红了大海,染红了我的周身,倾泻的红色的光芒缓缓地变成了跳动的火焰,海面上、沙滩上,层层叠叠,到处都是扭动的火舌,而我又似乎到处寻找着屏障,然而,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黑色的海面上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大叫,那凄厉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天地之间…… 我就这样大叫大喊着,可是喉咙仿佛被人猛力扼住,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了妈妈、爸爸。他们都满面泪痕,苍凉荒芜,看到我睁开眼睛,先是一阵惊喜,而后,更深的忧郁隐藏在眼眸的深处,那股寒冷如冰剑插入千年冰雪中难以融化。 “我在哪儿?”我问。 回答我的只有周遭的沉寂。雪白的墙壁和白色的天光,这是我来到人世间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我永生难忘。我的意识清醒了,我想起床,刚欲伸出手臂支撑身体,可是,一阵剧痛迫使我一动不动。 克隆谷(7) 我看到,我的脖子以下全是白色的绷带,醒目而耀眼,纱布的边缘唯独剩下两个完好无损的手和小臂。我豁然明白了,火光之中,那被子包住了我的头、颈和抱头的两只手。 窗外的海浪汹涌奔腾,潮水暴涨,一只海鸥凄厉的悲鸣划过我的床前,又远去了,妈妈的双手就在这声音中颤抖不堪,她轻轻地抚摸着我还完好无损的面额,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 “妈妈,我不小心……” “对不起,我的宇儿,妈妈不该留下你一个人,妈妈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可是……妈妈对不起你……” 泪水阻塞了妈妈的喉咙。爸爸默默地叹息。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入我的房间,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已经清醒的我,口里却不停地念叨,“万幸,小命算保住了,小命算保住了,可,唉——” 这声隐忧的叹息令我毛骨悚然,我的大脑神经传导给全身的信号,刺激我的周身,彻骨的疼痛令我大叫一声。 我的叫声尖厉,仿佛一把尖刀刺进妈妈的心脏,我看到她痛苦万状,浑身剧烈地颤抖,我忍住,不再大叫,假寐。 稍后,医生离开了房间,妈妈和爸爸都跟了出去,在门口,他们在争论着。 第2节 “过几天进行植皮手术,可以吗?” “恐怕不行,博士。你知道,他全身体无完肤,并且大面积烧伤深切入骨,已经无法植皮。” “可是,将来漫长的人生之路,他可怎么走啊?我实在不忍心让他永远这样……是我害了他,我不该……”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我们好好地把他养大……他已经废了……” “不,我再生一个,只能让我们的生活有一份乐趣,当然,我们也许能够共享天伦之乐,可是,也还是永远解决不了我的宇儿的悲哀……” “可是,我们武家不能断后啊,我们武氏财团要有继承人啊……我不能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和兄长们……” “可是……嗯,我想办法,别的办法……” 我的泪水从睫毛的缝隙中奔腾而出,如窗外滔天的海浪。我知道,那海浪底下是妈妈无际莫测的爱,妈妈不知道有多爱我,妈妈,好爱我…… 冬日的早晨,漫天迷蒙,大雪飞扬。我疾走在厚重积雪的海滩边,任凭风雪戏弄空荡的裤管,一个一个趔趄,我终于摔倒了。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个黑色的影子逐渐的靠近我,她来到我的身边的时候,眉毛、头发挂满一层一层的雪花,在汗水、泪水的蒸腾中,结成晶莹剔透的冰凌。 “宇儿,你听妈妈说,你穿上这身特制的补形衣服,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我无言,眼睛望着大海,片片雪花被永不停息的海浪吞噬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片片雪花聚拢连连,簇拥结冰,封喉了大海。 好,结冰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走向海那边另外的一个世界。我迷蒙的眼前出现的其实不是大海,而是妈妈脸上又结成的新的脆弱的冰凌。 克隆谷(8) “宇儿,你穿上它,没有人会看出你的伤痕,你就可以去逛街、可以去上学,没有人会恐惧你,没有人会躲避你,没有人……” 母亲哽咽的声音被天空中一个孤独的海鸥的鸣叫所打破,那叫声惨烈悠长,划破晨空。它的翅膀沉重结满冰凌,盘旋了两圈,终于一头扎入大海深处。一个生灵就这样消逝了。 “不,我的宇儿,妈妈会让你好起来,妈妈会重塑你的身体,妈妈会让你变成从前的模样,妈妈会的,孩子,你暂时穿上它,好吗?” 妈妈的话仿佛一道冲天巨剑,划破了灰沉沉的乌云,一缕阳光穿云斜泻。 “妈妈,我真的会恢复从前的模样吗?” “会的!相信我,我的儿子!我用我的生命去保证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伤痕,我也痛!心更痛!我正在努力,那需要时间,你还是暂时先穿上这衣服,好吗?妈妈保证还你本色……” 我终于在母亲的泪水中看到了依稀的希望,默默地接过了那套特制的补形衣。 我默默地掀开了被子,看着全身上下起伏不平的山峦沟壑,纵横交错中裸露的骨头似千年的冰川一样泛着惨白,凸起的肌肉又好似座座正在喷发的活火山,咆哮的岩浆四处奔流突然固化……每每我躲在无人知晓的暗处,看着这些白骨嶙峋、粉红色的肌肉翻卷着的时候,我的心底总是忍受着一片荆棘刺过的痛楚……我默默地把那件特制的补形衣穿上后,又默默地套上了正常人的衣服…… 这样的穿着伴随了我10年,而这一年,我真的18岁了。 十年的光阴,无数的事情在我的手边溜走了,唯独那次火灾,在我心底的重创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从那个时候,我就特别害怕红色,特别是那种飘动的温暖的红色更是让我寒冷彻骨。在我的家里,所有的红色的东西都被驱逐出境,哪怕是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母亲爱我胜过一切她心爱的东西。我的家里被白色和蓝色所统治。 我站在冰晶一般透明的旋转楼梯上,缓缓地走下来,我的补形衣已经被我调教得如同一体,所以,我一步一步走在玻璃的台阶上,竟然毫无生息。 墙壁上一副巨大的油画里,蒙娜丽莎那温和迷人的微笑终日绽放,最近的日子里,每当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的头脑总是影像出另外一个甜美的面孔。瞬间的幻影过后,隐隐的忧伤让我眉头紧蹙,我残忍地把目光从和煦的微笑中拉开,母亲,正坐在硕大的油画下面,显得她是那么渺小与瘦弱。她的鬓角不再是昔日的靓丽,似乎永远挂着凄楚的忧伤,目光呆滞地盯着那扇我一直没有进去过的神秘的门。是的,从那次火灾以后,她从来都没有笑过。 “妈妈,”我微笑着叫。我想让她快乐,所以,我经常微笑着。“今天学校里毕业典礼,我去了。” 克隆谷(9) 母亲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眼中流露出的是梦魇中的恐惧,只那么一瞬间,她就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 “宙儿,你去吧。” “宙儿?”我惊异,“妈妈,你说什么?” 这次是母亲惊诧地望着我。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房子里余音缭绕。母亲奇迹般地笑了,那是一种隐藏着什么的歉意的微笑。 “没什么,宇儿,你去吧。” 我走到了门口,豁然转身,母亲的脸上闪着泪光,她正在盯着我的背影,我忽然从她的迷蒙的瞳孔中,发觉了一种比我更深的忧伤。 “妈妈,我忽然想起来什么问,爸爸好久都没回家了,他到哪里出差了?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哦,是没回来,”妈妈脸上的忧伤被另外一种我说不出来得情感所替代,她说,“你知道,爸爸一直都是很忙的,最近,他会更忙些,你要习惯这些……啊……儿子,快去吧,再不走,你要迟到了。” 我答应着出了家门,忍不住回头望望海滨别墅,那落地式的大玻璃门里,母亲依旧坐在那里显得那么羸弱,而我的大脑反反复复地轮回着:要习惯这些——难道爸爸以后要经常不在家吗? 路两旁是树,花开得茂盛,俨然一团白色的流云,一团粉色的水雾,我走在花的芬芳中青春激荡,愉悦的心情似乎都要为花而溢出。忽然,一阵微风吹来,白色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我那长袖的黑色衬衫上。我的心情如同这黑色,黯然神伤。周遭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打扮,他们都穿着短袖衫,露出他们那令我羡慕和悲伤的肌肤。他们回敬我的有莫名其妙的嘲讽,甚至我还听到了:这个人臭美,大热天的,穿长袖衣服,神经病……我加快了脚步,真恨不能立刻飞到那个令我快乐的地方。 鄢筝筝,我的同学,这个美丽的女孩正向我招手,带着蒙娜丽莎的那种柔美的微笑,而我稍稍抬起手臂——我只能抬起这么高,回执她的召唤,同时示意她大厅里的人太多,我无法挤过去,而就在我回身的那一刻,好几个女孩都向我微笑着,当她们发觉我不是在和她们挥手致意的时候,都顺着我的手势看去,当她们发现我的目标是筝筝的时候,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羡慕、嫉妒、惋惜、骄傲交织的复杂的情感……我对她们善意地笑笑——我明白她们都是我的追随者,我不能伤害她们的情感,我轻轻地收回我的手臂,依旧坐在原位置未动。其实,我害怕的是和筝筝肩并肩、手臂靠手臂地并排而坐。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靠得这么近,我害怕靠近。毕业典礼结束后,她追上我,和我漫步在校园依依的杨柳下,银色的月光抚摸着水塘,反射出粼粼的光芒。 “文宇,”筝筝说,“你是个神秘不可测的人物。” 克隆谷(10) “是吗?” “你是我们的状元,是我们的大才子,你是最优秀的,你没有感觉到吗,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都为你着迷呢……” 我笑笑。她是无从发觉我心里的悲哀,这补形衣限制了我的行动,却成就了我沉稳的个性,这也许就是被女孩子着迷的原因,还有,10年的学生时代,我没有让任何一个同学知道我是个残疾儿,我为我这许多年来的含蓄而高兴也为这种含蓄蒙蔽许多正常人的眼睛而黯然神伤。 “文宇,你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聪明的人了,可你为什么不去一流的大学,却是留在本城?”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目光呆呆地盯着池塘里的月光,觉得浑身上下穿透着一股寒冷。 “不过,”筝筝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月光下的筝筝悄悄地低下了头,似乎欣赏着鱼塘的月色,恰好一条小鱼跳水的声音充斥了瞬间时空的凝固。 “我,筝筝抬起头来,那种蒙娜丽莎的微笑在月光下升华,“我也把志愿改成了和你同样的大学校……” 我惊愕,心潮澎湃,心底淌过一股心痛的幸福。 “为什么?你的成绩也不错,你能去更好的大学……” 她抬起头来,我感觉到了她起伏的胸脯,轻柔而略显急促的喘息声音。 “因为……我想和你同在一所大学里共同学习……你是天下奇才,你的思维你的智慧都是天底下人所不能及的……我喜欢和你在一起,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了……我……爱你……” 微风拂面,她的声音伴着一股月桂的馨香,弥散在我的周围,我真想把她拥进怀里,真想……可我不能! 我转身逃走了,几步后,我猛然回身,杨柳的叶子已经剪切了刚才她那幸福的陶醉的神情,此时,她睁大了眼睛,吃惊已经完全战胜了羞涩。她的表情,我的心痛,我向她微笑着摆摆手,我的舌头已经不听我的大脑的控制了。 “筝筝——我明天找你。” 筝筝忽然就笑了,眸子里闪烁着月光,脸像月亮一样圆润。 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家门,刚要踏上玻璃旋转楼梯,背后传来一个焦急而关切的声音。 “你怎么才回来?你到哪里去了?” 我从来没有向母亲撒过慌,坐在餐桌边上,我实话实说。母亲手里茶杯中的水和着我的话音不断地抖动,到后来竟然溅了一桌子。她的手抓起了身边的抹布,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台布的一个地方,直到把它戳出了一个撕裂的洞。然后,用那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冷峻的目光看着我。 “宇儿,明天你不要去了,以后,永远都不要去了,永远都不要去找筝筝了! “为什么,妈妈,可我喜欢她,我爱她,妈妈!” 我激动得一下子从桌边跳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母亲,这一瞬间,我把她当成了王母娘娘,在我和筝筝之间划上了一道人间天河。对我的疯狂,母亲似有千言万语,可她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丝微的声音,然而,一双眼睑无比沉重地合上,泪珠便扑簌簌地滚落。而我由于激动,补形衣和身体的吻合发生错位,我痛苦得呻吟了一声,转身,艰难地上楼,进入我的卧室。 克隆谷(11) 我脱掉了那沉重的补形衣,可并没有脱掉我那沉重的心情,我把身体重重地摔在床上,可我根本无法入睡。我不自觉地拿起床头的照片,这是一个立体拍摄的照片,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仿佛一个小巧的电子屏幕,照片里记忆的是一次颁奖大会。我轻轻地按了下照片底部一个小小的绿色点,照片里的人物立刻动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子在颁奖台上宣布:现在我宣布全国中学生竞赛获奖名单:数学竞赛第一名获得者:武文宇同学…… 一片热烈的掌声在照片里响起…… 作文竞赛第一名获得者:武文宇同学…… 物理竞赛第一名获得者:武文宇同学…… 化学竞赛第一名获得者:武文宇同学…… 化学竞赛第二名获得者:鄢筝筝同学…… …… 我站在领奖台上,视野的余光中走来一名女学生,我不禁侧头瞧瞧刚好和她的目光相遇,只这么一个瞬间,我忽然发觉,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双眼睛,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而她却似曾相似地向我微笑着,那微笑是那般甜美,那般温柔,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蒙娜丽莎……此时,有人把晶莹剔透的奖杯递给我,我接了过来,身边的她也接了奖品……就是在这一天,我知道她叫鄢筝筝。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轻轻放在胸口上,闭上了眼睛,可是我怎么也挥不去她那微笑的面容,记忆的那海里反复出现的一幕幕又出现了:教室的门开了,班主任带着一个女学生走进来。 “这位同学叫鄢筝筝,从现在开始我们大家就是朝夕相处的同学了……” 我猛抬头,哦,是她!这时她的目光也刚好遇到了我的,那温柔的眼神,我们似乎已经相似很久了…… …… 教师里张灯结彩,主墙壁上电子黑板上呈现着几个大字:庆祝元旦联欢会。 学生们兴高采烈,有的在表演节目、有的在弹奏美妙的音乐、有的在打沙狐球……在一处棋类的游戏场,我和鄢筝筝正在对弈跳棋。 “你可是十项全能,数学、作文、物理、化学……你都能拿冠军,这跳棋你可要甘拜下风了,呵呵……” “是吗?”我抬起头来说,虽然我已经输给你两局了,可是这一局你可要输了……” 鄢筝筝抬起头来,那温柔的眼神里藏着坚不可摧的自信,她笑着摇摇头。 我们接着下那盘棋。 “你看看,我就要赢了,你还有那么多棋子没有入位呢!” “你再仔细看看?”我轻描淡写地提醒她。 此时,她的目光开始在棋盘上搜寻。 “咦?哪里去了?我的一个棋子呢?” 鄢筝筝的目光转移到地上…… “别找了,”我微笑着说,“你看——” 我伸开了手掌,一粒蓝色的棋子稳稳地立在我的掌心里。 筝筝开始很惊奇,然后看着我说,“啊?你居然耍赖皮!” 克隆谷(12) 然后,我们两个人开怀大笑起来…… 我忽然发觉自己正在大笑,睁开眼睛,房间里静悄悄的,我的胸口上还安静地躺着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我身边的筝筝,我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身边的补形衣上,大脑里一片空白,就这样持续着,不知道何时我睡着了。 窗外,涛声依旧,明媚的月光在海面上舞蹈着,一个白衣仙女从天而降,踏着海面上银子般的月光向我缓缓移步,涛声骤然停止,海浪让步两侧,我身轻如燕,飞出窗外,张开双臂去拥抱筝筝,筝筝用她那温暖的手在抚摸着我,抚摸着我……筝筝那充满情爱的手,突然停止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和她一起惊诧我那光洁的肌肤此起彼伏,皮毛一块一块地飞走,裸露出粉色的血肉下的白骨粼粼…… “筝筝,别走,别走……” 我梦呓中呻吟着,冷汗涔涔。迷迷蒙蒙中是有个人的手在抚摸着我,那不是一个陌生的手,是一个我异常熟悉的手,这双手抚摸了我18年。我没有睁开眼睛,假装熟睡,因为她的双手已经在剧烈地颤抖,一想到这十年来她给与我的鼓励,给与我的关爱,酸楚在我的心底升腾着,我不想再增加她一点的震动,哪管是我醒来给她一瞬间的欣喜。 “宇儿,原谅妈妈吧,不是妈妈不允许你谈恋爱,而是那是一场无果的爱情,可怜的孩子,你的身体不会有女孩子接受的,走的越远,爱的越深,伤害深渊不可预测,妈妈不愿意你在这个世界上再受到任何伤害了,长痛不如短痛,别怪妈妈心狠,把你的爱情扼杀在摇篮里……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的罪过啊……” 母亲泣不成声。我的泪水在眼窝里左旋右转,渐渐地隐退。茫茫夜空中,我听到了母亲那种游离而飘散的声音。 “唉,原谅我,宇儿,十年前我保证重塑你的身体,十年后的今天,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可是,那也是一个生命体,我不能,原谅我,我不能……我知道,你有了那样的身体,你就可以恋爱、结婚、生子,尽情地享受人间天伦之乐,我决不会阻拦你任何的选择,绝不会……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第3节 母亲泪流满面,全身匍匐下去,压抑的声音沉闷而飘缈。她突然离开了我的房间,隔着关紧的门,我听到母亲的极端可怖的痛哭声。 我睁开了眼睛,悄悄下床,望着窗外的星空,十年前母亲的声音和刚才的声音交叠涤荡在夜空中。 “会的!相信我,我的儿子!我用我的生命去保证你!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的伤痕,我也痛!心更痛!我正在努力,那需要时间,你还是暂时先穿上这衣服,好吗?妈妈保证还你本色……” “原谅我,宇儿,十年前我保证重塑你的身体,十年后的今天,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可是,那也是一个生命体,我不能,原谅我,我不能……我知道,你有了那样的身体,你就可以恋爱、结婚、生子,尽情地享受人间天伦之乐,我决不会阻拦你任何的选择,绝不会……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克隆谷(13) 夜空中又漂浮起我心中无数的疑惑。 妈妈已经重塑了我的身体?可它在哪里?妈妈是多么希望我恢复从前健壮的体魄,可是,为什么不能给我?为什么妈妈更加忧伤?为什么? 墨蓝的苍穹更加神秘而寂寞,我回转身来,月光把我的身影拉长,变成平面贴在墙壁上,轮廓模糊而显得英俊,我对着影子傻笑,如果这个世界只有幽暗的月光该多好啊,继而我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天,我终于约了筝筝,我明白母亲的担忧,可是,我那么地喜欢她,那么爱她……我从床上站起身来,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心绪也如大海般不能平静,然而,我向遥远无际的海面潇洒地挥挥手,我转身,按照以往的程序,穿好了补形衣之后,从容地穿上了黑色的衬衣和西装。我从卧室里出来,走在蓝宝石般晶莹的楼道里,那个客厅里悬吊的古典式的水晶灯离我越来越近,楼下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我分辩出是母亲正在和艾莉阿姨谈论着什么。我本能地驻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喜欢艾莉阿姨,尽管我认识她已经有10几年了,我就是无法让我自己去喜欢她。我回身,准备去我的书房,而她们的谈话让我不得不又停下脚步。 “哎,艾莉,今天我没约你来,你怎么这么早跑到我这里来,有什么急事吗?” “老师,克隆谷的资金只能坚持到下个月……” 母亲一声无言的叹息。我奇怪:克隆谷不是一直都是父亲出资修建的吗?怎么会…… “老师,我知道你们已经……我很同情你……其实,我们根本用不着他……” “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老师,您别介意,我是说,其实,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都会舍弃毕生的财力来挽救自己生命的,钱可以失而复得,可是人的生命不可以失而复得,所以,老师,您却能给与他们生命,我的意思,我们是可以高价收费的,这样就可以解决克隆谷的资金紧缺问题……” “高价收费?”母亲诧异的声音,“拯救人的生命是我们医生的天职,怎么可以如此巧取豪夺?人的生命无价……” “对不起,老师,”我听到艾莉阿姨依旧是以往那种毕恭毕敬的声音,“对不起,您若觉得不行,全当我没说,我只是害怕下个月克隆谷会陷入死亡……才想此下策的……” “唉!”母亲又一声沉重地叹息,“没什么,不用说对不起,你替克隆谷担忧本来就值得赞扬的,只是最近我们还有好几个病人的器官都需要移植,否则这些人可都要离开人世间了,这克隆谷不能不生存……其实,他若是知道克隆谷陷入窘境,他会前来支持的……唉!我……是我欠他的……可我不好向他开口……唉!” “老师,”艾莉阿姨又说,“还有宙儿……那么,我去找他……” 克隆谷(14) “哦?”母亲声音有些上扬。 “放心,”艾莉阿姨说,“老师,我会间接地转告而不失您的体面……” “这没什么,我没什么体面不体面之说,”母亲的沉重的声音竟然含着点滴笑意,“还是你直接地说给他比较好……” “好。”艾莉阿姨答应着,与此同时,我听到了艾莉开门离去的声音。 我疾步走到玻璃旋转楼梯前,以我所能的最快速度下到大客厅,我焦急地问,“妈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妈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哀伤中露出一种苦笑,她说,“没什么事情,艾莉告诉我一点小事情……没什么……你今天和朋友有约是吧?” 我点点头。 快去吧,早点回来…… 我约了筝筝在一家玻璃宫咖啡屋相见。她坐在我的对面,还是那种蒙娜丽莎的微笑,是那般柔美而安详,使得我不忍心去破坏这种让我心旌摇荡的笑容。我和她相对而望,一杯高高的蓝色海洋的鸡尾酒衬托着她含情脉脉的脸,这一瞬间情感的迷离,我差点忘记了我事先编辑好的台词。还是筝筝打破了沉寂。 “有个秘密你能告诉我吗?” “你说,只要我能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总是穿黑色的长袖衣衫?你知道吗,这黑色的衣裳衬托了你的气质,英俊而威武,同学们背后曾经叫你黑衣大侠……” 说完,她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得开心极了。那咯咯清脆悦耳的声音却似一把把的小尖刀,一颗一颗地插在我的心上,我的心底在流血。 “你的脸色很难看,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勉强地说,我知道我不能如此的沉醉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我懂得妈妈说的道理,而我爱她,我更希望她幸福,但我不能给与她幸福。 “对不起,筝筝,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本来想向她表白直说,我们之间不合适,我们分道扬镳,我祝愿她寻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我的口里吐出的却是不同轨迹的一段文字,也许,我怕她受不了我拒绝她的打击,也许,我不想失去她,也许…… “你到哪里去?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不能……” 我低下头,片刻的沉默后,我说,“筝筝,你还是赶快把选择大学学校的志愿改成你想去的地方吧……我……” “不!”筝筝执拗地说,“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把志愿填成和你一样的学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实,我……我也感觉得到你对我也有种特别的感觉,不是吗?……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从你的目光中早就读懂了……可是,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啊?我跟你去……” “不,你……” 筝筝又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而我的眼睛却瞪圆了。筝筝的背后的走道里,我看到艾莉阿姨和我的爸爸——他手里正挽着一个年轻的有着企鹅般大肚子的女人走出了咖啡屋。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们在咖啡厅的门口告别。 克隆谷(15) 我匆匆站起身来,“筝筝,以后我们再谈,我有点急事,立刻要走。” 筝筝疑惑的望着我,然后懂事地点点头,示意我快走吧。我的心底掠过一阵痛楚,和蓝色的海洋一起围绕她而流淌。 我迅速出了咖啡屋,叫了辆的士,跟踪爸爸的车,来到一座十几层的高楼前,在天空的雷雨闪电中,我看到爸爸揽着那个女子的腰亲昵地进入楼房。我立刻追了上去,只可惜当我拖着沉重的身体进入楼道时,他们已经无影无踪了。 大雨倾盆,雷电闪烁,海浪咆哮,我却无声无息地走在海滩上,雨滴飞溅在沙子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凸凹,伤痕累累,白蒙蒙的遥远至天边,在天的尽头,我似乎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雪雾里母亲追赶我的身影。我的泪水和着雨水而流。有了我这样一个孩子,她已经痛苦不堪,如今,爸爸的背叛,她还能承受得了吗? 我在海滩上徘徊,直到夜色深沉掩盖了一切,可我不能蒙蔽我可怜的母亲,我要告诉她那一切,我不能容忍爸爸的背叛。母亲的痛苦,我和她一起来承担。于是,我不再犹豫,我快步如飞地奔回家去。在门庭外,里面的声音却震慑了我的脚步。 “你已经不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了,我已经给你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家事。” 母亲极其严厉的声音。 “可是,宇儿是我的儿子,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 父亲豪不相让。 “哼,没错,他是你的儿子,可是,现在,我是他的监护人,而你不是!他是个残疾儿,没错,他不能给你传宗接代,不能给你撑门面,不能接管你们武氏财团,不能……我已经成全了你,你不是已经借腹孕育了吗?不久,你的好儿子就要出世了,其实,我明白,你已经感到没有必要再来我这里,不要再拿这个来威逼我……” “我为了他倾注了我大量的心血、大量的资产,我怎么会弃他不管?其实,真正不为他的前途命运着想的是你而不是我!十年的时间,花去了我们多少的精力,可是,两年前就成功了,可你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呢?!” “我……面对一个生灵,我怎么能够……” 母亲的声音阴郁而含糊。 “可是,你有想想宇儿怎么办?小的时候,他是孩子,有我们的呵护,可是,他已经长大了,他今后的日子是要独立生存!你为什么就不为他想想?” “我……很难!他是我的儿子,我怎能不心疼啊……可我,很艰难……不要再逼我…… 我的补形衣被瓢泼大雨淋湿后,缝隙里钻满了水,那冰凉的雨水肆意蔓延紧紧地贴在我那没有皮肉的骨头上,如凛冽寒风冰雪,刺疼我的身心,我浑身发抖,两眼昏花,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看到母亲和父亲几乎同时冲出房间,爸爸抱起了我,把我放到客厅温暖的沙发上。作为医生的母亲,她给我检查了一下身体后,坐到我的身边,我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我却清楚地听到母亲抽泣的声音。 克隆谷(16) “我的宇儿,你是不能淋雨的,决不能再淋雨……这补形衣淋了雨就没法和你的身体吻合,你的身体会变成奇形怪状的样子的……记住了,啊?你也不能游泳,总之,和水相关的一切,你都不要碰,记住我的话,儿子……” 我有气无力地睁开了眼睛,想去安慰那极度伤感的母亲,可是我却用尽我全身愤怒的力量看着爸爸说,“请你别再难为妈妈了,她已经够伤心、够沉重的了,请你出去,去陪你那大肚子的女人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父亲无声地默默地摇摇头,那魁梧的身躯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他回身看着母亲说,“你需要的我已经汇入你的银行账户里……” 母亲含泪的目光目送着父亲,直到他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雨雾中。 有一天,在海滩上,我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静静地望着天上梨花般美丽的白云。母亲也仰望苍天,那目光如蓝色深处的黑色,无穷无尽而显得深邃渺茫。 “妈妈,”我说,“爸爸说的成功是什么?” 妈妈错愕地看着我,然后,那深邃的瞳仁深处流出了泪水,我看得出来,那里含着丝丝红色的血,沿着海滩流淌。 “对不起,我……惹你伤心了。” 我在心底默默地说,默默地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去问这个问题。我有意地转移妈妈的心情,眼睛散发出的光在寻寻觅觅。终于,我看到了我们那幢白色的别墅在日光下闪烁,背后的青山顶上却云雾缭绕,虚无缥缈。 “妈妈,那座大山的后面是什么?” 妈妈本就错愕的神情更加苍白,我明显地感到她的手臂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看了我很久,抬起头来,望着山顶上的流云飞雾,目光突然变得扑朔迷离,淡淡的笑容竟然出现在唇角。我知道,那笑容一定和山那边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像蛛丝,弱得我只能用心灵去感受它的存在。我喜欢妈妈的这种淡淡的不能算是笑容的笑意,我总算能够把妈妈引领到能够让她有点愉悦的境地。我就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正在欣赏着山的那边的妈妈。 可妈妈眼中的微弱的光芒突然就灰暗下去,抱着我的身体的双臂忽然间收紧了,好像生怕我像泥鳅一样溜走了,可我浑身上下有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比我大的摩擦系数。 暴风雨后,我懂得了父亲经常不在家的缘故,其实,好早以前我就觉得父亲回到我们的海滨别墅仿佛到宾馆住宿一样。而母亲从来就没有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已经离婚了,他们给与我的只是一个虚拟的家庭,实实在在呈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是母亲的陪伴。最近,她似乎是更忙了,艾莉阿姨一来,她就走,有的时候一连几天都在忙,说是在忙生物试验,十年来每一次她都是这样简单地告诉我,而我每次都暗暗地猜想她一定是在那个叫克隆谷的地方,那个她告诉我极端恐怖的地方。 克隆谷(17) 艾莉阿姨似乎也变得高深不可莫测,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身体,那目光总是像无数把钢针戳在我的身体上,每一次,都被我弄得针断锋钝,飘飘扬扬地散落,不是我那钢铁铸就的补形衣的战绩,而是来自我心灵深处的锐利。让我的思想更加昏暗的是母亲竟然鼓励她用那种怪异的眼神审视我。 这一天早晨,我起床了,望着窗外枯枝树木,无限的哀伤总是在心头涌动。可是,我坚强,坚强的后盾是因为我有一个聪慧的大脑,一个公认聪慧的大脑。所以,我还有着生存的希望。 诺大的房子,空空荡荡,我从玻璃旋转楼梯上走下,那蒙娜丽莎还在对我微笑,我的头脑里同样影像出筝筝那甜美的微笑,而此时我却露出伤感的苦笑。 筝筝,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原谅我急匆匆地告别…… 我在心底为她祈求幸运和祝福,缓缓地来到餐桌边上,我最爱吃的早餐和青瓜已经摆好在桌子上,我刚刚坐下来,就发现桌子上一个纸条,那是妈妈的笔迹。 宇儿,妈妈有急切的事情,要离开一个月,有困难找爸爸,我和他的恩怨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他很爱你,多保重! 这么久!母亲从来没有离开我这么久,看来她一定有非常紧迫的事情的,否则,她不会离开我这么长的时间的。可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我忽然想起克隆谷,妈妈告诉我那是一个极端恐怖的地方,可是,她为什么就不怕呢?如果她有什么危险呢?越想我越担心母亲的安危,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怎能置她危险而不顾?可是,这克隆谷在哪里?怎么走啊? 突然,一阵狂风破窗而入,窗帘飒飒作响,母亲的纸条飞离了桌面,在空中剧烈地旋转着,骤然间,斜冲下去,那空中的斜线仿佛一道利剑划过那扇神秘的门。那扇门空前地涨大涨大,直到充斥了我整个的视野,伴着眼眶的痛楚,我终于走向了它。 这扇门密封得特别地好,我花了许多功夫终于找到它的薄弱之处,之后,门就被打开了。我怀着激动而忐忑不安的心情轻轻地推开门,这扇18年来我一直都想进去的神秘的门。然而,当我推门的同时,一只迈进的脚还半悬在空中的时候,突然,一片红光迎面向我凶猛地撞来,迅速地包围了我,我一阵惊厥,本能地用手臂护住我的脸,倒退着欲夺门而逃。可是,没有大火的熊熊的噼啪声音,没有大火的炽热的灼烧感觉,我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定睛恐惧而大胆地看去。 呈现在我的眼前的是一睹墙,整面墙由闪光的瓷砖铺砌而成的巨幅浮雕,那浮雕朦胧迷离,完全是一个印象派画品,恍然间,一个高贵气质的女人在火焰中掩面而泣,我很想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面孔,我向前移动了一步,那个女人的面孔更加模糊,然而,隐隐约约地,我看到她的怀里似乎有个孩子,那孩子似乎一个头四个胳膊、四条腿,只是,四个腿太不同了,两个是长的血肉丰满,两条却似骷髅的腿骨,我一个寒颤,蓦然想到我自己,不自觉地又移动了一步,我陡然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健康快乐的胖孩子,正对着那女人笑,女人的眼中朦胧着令人感动的母爱。 克隆谷(18) 我呆呆地伫立在这堵墙前,意识空白过后填充的是心痛的酸楚。我不知道我的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幅壁画,我更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从来就没有告诉我,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这巨幅的浮雕。可是,艾莉阿姨为什么总是进入这个门,难道只是为了看这幅画?我开始在仔细观察浮雕,我觉得浮雕上肯定有什么,比如什么的进口,我在浮雕前徘徊着。突然,一声哗啦啦的声音再一次惊吓了我。 我的眼睛一亮,我的脚下,这个狭长的房间的角落竟然有儿童玩具,各种各样,全然不是我的,我儿时的玩具都在我的玩具房里。我低头躬身,拿起了一个赛车,这也曾经是我喜爱的玩具,可那上面的划痕决不是我的成绩。 为什么在这个猩红的壁画下面有这么多的玩具? 这太奇怪了,我真想立刻就见到妈妈,问个明明白白。 我终于忍受着胸中对红色的惧怕,在那迷蒙的红色中间找到了一个电子按钮。墙壁上自动移开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漆黑的一片。我一步跨了进去,借助手机的光亮,我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 灯亮了,一切都如海水落潮后的景象,一切都暴露无疑。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我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把妈妈的实验室搬回到了家里。我看着那司空见惯的细菌培养箱、超净工作台,忽然,我看到了一个透明的观察室里有个什么东西,我疾步过去,一个褐色的心脏,还在有节奏的跳动着,周围是蓝色和红色的血管。忽然,我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低头一看,地面上血迹斑斑,褐色的污迹已经干枯,留下一个一个硕大的痕迹,周边锯齿形状,好似太阳花盛开。 哪里来的血?我看了看那个完好无损的心脏,查找了血的来源,血滴在墙边失去了踪迹。 我转身疾步飞出那个实验室。 出了家门,阳光明媚而刺眼,我迎着光芒向前走,远远的光圈中,一个人影渐渐地真实起来,筝筝正向我走来,带着那迷人的微笑。 “你要到遥远的地方吗?” “不,那是一个恐怖的地方,可怕的地方……” “我跟你去。” “你不能去!” 第4节 “我不怕,会有多么恐怖?” “可能……有刀杀、枪杀、暗杀、谋杀……” “呵呵,你吓唬我吗?我从小就什么都不怕……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跟你去。” 我被她的执拗的真诚所感动,看着风扫过黄色的油菜花,黄色的海浪,一道一道,消逝在尽头,我也一片茫然。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里有多恐怖,只知道那里叫克隆谷,至于怎么走,我想我的爸爸应该知道。” “那么,我们去找爸爸。” 父亲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脚下是层层叠叠黄色的落叶,天空中还不断地有树枝上残留的叶子飘零在空中漫舞最后的绝唱。我站在他的面前,淡漠而没有表情。筝筝懂事地站在不远处,她和我们的距离刚好是声波传递的盲区。 克隆谷(19) “请你告诉我克隆谷怎么走,好吗?” “你为什么要去克隆谷?” “去找我妈妈。” “可是,你妈妈不让我告诉你任何克隆谷的事情……” “是的,她有很多事情都不让我知道,可是,爸,你和妈妈分开了很久,你也一直欺瞒着我,我希望这一次你不要欺瞒我,伤我的自尊。” 爸爸无言地低下了头,而后,一片黄色的叶子落到了他的身上,他趁机抓住了。 “也好,也好,或许有机会。”父亲自言自语,端详着那片叶子,我相信他那仔细的样子一定能够数出叶子的经络。 “那个女孩子是谁?” “我的一个追随者,不过,我不会像你抛弃我妈妈一样抛弃她。” “可是,我担心有一天她会离开你……她也跟你一起去吗?” “是的……请不要侮辱她的人格……” “不,不,我的儿子,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有一天,她不会因为什么而抛弃你,儿子,我给你画一个详细的地图,你就可以去克隆谷了,不过,我的儿子,要抓住机会,我祝你成功!”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的话在我的大脑里飞快地旋转,可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对合适的答案。这时,一片黄色的还有种生命的绿色的树叶落在我的身上,而我随它任意滑落了。 远处,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那脆弱而又尖利的声音越来越大,萦绕着梧桐树,片片黄色的残叶,纷纷扬扬雪花般的飘落。 “筝筝,你害怕吗?” “不怕,我倒也想看看克隆谷是什么。” …… “文宇,你爸爸对你很好,他的眼睛里闪烁对你的无限父爱,但却让我隐隐地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哦,是吗?” “文宇,你是不是长得很像你妈妈?”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太像你爸爸。” 我望着海天相接的远方,一道道海浪前仆后继地向我涌来,仿佛失去的流水年华。我看到我从婴儿的摇篮里跳出来,跑到母亲的怀里,用我那鲜嫩的小手把她额前飘散的头发梳理到头上,我看到母亲骄傲而自豪地带着我出席各种学术会议,我看到挣扎在红色的火光中的我自己,我看到母亲极度忧伤的面孔,我看到那一朵一朵褐色血污的太阳花盛开在实验室的地面上…… “嗯?……你怎么了?” 筝筝的声音轻柔地飘入我的脑海里,我把目光从遥远的地方斩断,聚拢到她的身上。 “筝筝,我们快走!”—— 第一章结束—— 二克隆谷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和筝筝终于快要走出一大片空旷无际的大片湿地,拨开高过人头的大叶芦苇,隐隐约约地,天空中有一大片墨黑色的东西挡在我们的面前,再向前走,那墨黑色逐渐淡化,淡化,而绿色在渐渐地变成鲜绿,我终于看清楚了,前面是一座大山,山峰绵延起伏,我心底顿时充斥一种莫名的激动,似乎是看到了一种希望的存在,我对身边的筝筝笑着说:“拿出爸爸画的地图,我们可能到了。” 克隆谷(20) 果然不出我所料,爸爸的路线就画到此,我抬起头来向周围巡视着,前面的大山距离我们好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天海边上我躺在母亲的怀里看着我们海滨别墅后的山峰,我猛然觉得这两个山峰怎么那么相似。而我们的后面、左面和右面,全是条条锋利似刀的芦苇叶子,天上是蓝天,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飞过——没有任何通向克隆谷的路可寻。 筝筝也在四处巡视,那满身的汗水已经透过似乎和衣衫结为一体,更加显露出她那优美的身形,额前缕缕秀发被汗水浇铸,有几缕随意地飘移在眼前,我突然扬起手来,就像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去把母亲的头发梳理,然而,此刻,我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就垂落了,我不想让筝筝感知到那手臂下坚硬的补形衣的沉重。 筝筝和我同时对望着,彼此似乎心有灵犀,我们一同向地面看去,因为只有地面上是我们惟一能够找到克隆谷的路口。然而,地面上是泛着惨白光芒细沙和在微风中晃动的芦苇的阴影,筝筝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恐惧,我悄悄地伸出手来,第一次牵起了她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芦苇的摇晃加剧了,细沙的光芒似乎被无形的巨手一根一根地折断,失去光泽的细沙仿佛变成了白色的流水,四面八方地向我和筝筝涌来,我和筝筝紧跟着摇晃起来,在我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发觉我们的身体在下陷,下陷,接着陷入一片黑暗中,在飞快的下陷中,我惟一的意识就是紧紧地握着筝筝的手,仿佛握着生命的希望。 很快,我的脚触到了软绵绵的东西,软绵绵的东西下面似乎就是坚硬的地面,因为,我已经不再下陷。我坚信筝筝和我有同样的感觉,我的手正牢牢地抓着她的手。 “筝筝,你还好吗?” “没事,你呢?” 此时的我,身体的深处正在掀起疼痛的巨浪,我强压住剧烈的颤抖,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在黑暗中把错位的补形衣悄悄地归位。 “你看——”筝筝的声音中充满着惊喜,我从疼痛的余韵中抬起头来,在黑暗中寻视,一道微弱的光亮从黑暗的深处涌来。于是,我握紧筝筝的手,逐渐地向光亮靠拢,脚下的路似乎也在喇叭形扩大。 光亮的尽头是一个洞口,我和筝筝心有余悸地回头看看我们在黑暗中摸索的路,那是一个黑色的深洞,而在洞口的边缘居然出现了一条轨道,那条轨道通向洞的深处,是在我们走过的地方分叉的。轨道上停着一个像车一样的东西,车型流线型,轻巧标致,似女人温柔的眼神。看得出来,这个车的速度绝对不亚于磁悬浮列车。 我和筝筝终于重见天日,然而,我们却置身在两边都是灰褐色的刀子切削过的悬崖峭壁中,背后就是我们刚刚走出的窟窿般的山洞。头顶上是一线的蓝天,陪伴着峡谷消逝在无际的远方。而峡谷的地面上却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荒草,时而有颗颗树木零星地散落在峡谷的任何地方,荒草中有各种艳丽的花朵,竞相开放,蝴蝶翩翩起舞,小鸟自由翱翔,筝筝的脸上居然显现我们曾经郊游时的快乐,而不是置身于一个深不可测的大峡谷。 克隆谷(21) 我们沿着荒草中的一条小径向前走着,突然,草丛中飞起一群乌鸦,哀嚎着直冲向天空,盘旋了几圈后,终于恋恋不舍地远去了。我和筝筝几乎同时向乌鸦突然飞起的地方看去,一片白色的东西在天光中耀眼。我快步走向那堆白色的地方,有几步远的地方的时候,我再也挪不动脚步了,筝筝也被惊呆了。 这是一堆白骨,骨头上的血肉已经被乌鸦撕扯啄食,破烂不堪,褐色的血迹斑斑驳驳,浸染周遭的荒草和大地的泥土。看着那骨头的形状,我断定那是人的骨头,我在妈妈的实验室看到过人的所有的骨头的形状。 “这是什么动物的骨头?”筝筝问。我回头看看她,声音平淡而毫无表情地说:“人的骨头。”筝筝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恐,脸色瞬间的苍白后涌现微微的红润。她又问:“为什么这里会有人的骨头?这就是你妈妈告诉你的恐怖的克隆谷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调向这峡谷的深处,似乎在遥远的天的尽头,我会和母亲不期而遇,可是,我的心隐隐地作痛,我真的不愿母亲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可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抓住了筝筝冰冷的手,而筝筝就要靠在我的身体上了,我转身躲开了,然后拉起她的手欲继续向前走,不是我故意在欺瞒,此时此地,如此恐怖的氛围,她若摸到我的补形衣那块块弯曲的钢板,不把我当成行尸走肉才怪呢,我真担心会把她吓晕了,我怔怔地望了她好久,满怀无限的歉疚和伤感,我知道,此时,她多么希望能够躲在我的怀里寻求一个保护和安慰,可我却不能给与她我的爱。 峡谷中的一切又都似乎恢复了宁静,一切又都是自然界赋予的和谐,荒草中的各种艳丽的花朵仍在争奇斗艳,蝴蝶翩翩起舞,小鸟自由地翱翔着,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安详。 我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定睛向前看去,小路的尽头似乎有个女人的身影,这个身影是那么熟悉,但凭我的直觉,那不是母亲,母亲的身影不会这么矮小。可是,她是谁?对,是艾莉阿姨! “艾莉阿姨,”我对她喊到,“你等我一下!” 那个女人忽然顿了一下脚步,然而她没有回头,而是越走越快,我拉着筝筝奋力追去,那女人的影子却倏地不见了。 我停下了脚步,我的目光从荒草尖上划向峡谷的悬崖峭壁,那条条竖立的褐色的沟壑在日光中闪着蠕动的光,仿佛红色的血液在缓缓地汩汩地往下流。 “艾莉阿姨是谁?” 筝筝悄悄地问我,她似乎不想打断我的思绪而又忍不住地问我。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来到我的家中,妈妈告诉我,她是妈妈的助手。” 与此同时,艾莉阿姨那种经常审视我的身体的诡秘的眼神在大脑里一闪即逝。 克隆谷(22) “如果刚才那个人真是她的话,我敢肯定她在有意地躲避我们。” 筝筝又说道。我没有判定筝筝的推测的是否正确,我豁然发觉,筝筝已经不再像刚才进入峡谷时那样,眼里流露出慌乱与恐惧,她现在似乎镇定自若,并且在用大脑智慧去分析我们的境遇了。 在那个看似艾莉阿姨的女人消失的不远处,没有了荒草,没有了树木,没有了艳丽的花朵,没有了蝴蝶的翩翩舞蹈,而是一片蔚蓝的空旷,像凝乳,像温润的碧玉,我和筝筝对望的眼神里都流露出对这蔚蓝的绝美的赞叹,渐到近前,那温润的碧玉泛起阵阵涟漪,原来是一片温润的湖水。此时,湖水突然晃动起来,我和筝筝立刻把身子隐没在草丛中观看湖水突然的变化。湖面上露出了几个人头般的怪物,我身边的筝筝不自觉地地惊叫:“天哪!那是什么?” 我示意她小声,她就把手捂住了嘴巴,用一双惊恐的眼睛和我一同向湖面看去。但见这些怪物有的似乎站了起来,有的似乎蹲着,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好像只有一条腿,金鸡独立,有的只有一只胳膊,断壁残垣,当这几个看似人的怪物中有一个转过身来,它似乎只有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却是和脸连在一起的平滑的皮肉,地地道道的独眼龙,还有一个居然长了两个头,还有一个,腿居然从腰间伸出来,弯曲支撑在地面上,还有…… 我突然感到身体里沉淀的剧痛翻涌升腾着一阵一阵地传来,蔚蓝的湖水变成了一片红色的火光,阵阵涟漪变成了跳动的火苗,接着是我浑身上下耀眼的惨白,恍惚间,母亲牵着蹒跚着艰难行路的我,来到一个各种人体残肢断臂的地方,指着那一块块人的身体的某个部位,让我去挑选,我斗胆摸了一条断裂的大腿,金属的冰冷随着指尖划破心尖,我浑身上下颤抖不止,我转身要逃,却看到我的身后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们有的只有一只胳膊,而另一只胳膊的地方空空荡荡;有的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的裤脚被折折叠叠地卷起;有的只剩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的地方凹陷……我忍受全身的剧痛,飞快地跑出了那个可怕的地方……我又仿佛看到大雪弥漫的海边,母亲疲惫而憔悴的身影逐渐接近已经跌倒在地、恨不能死去的我…… 忽然,耳边生风,猎猎作响,我悚然一惊,虚幻的情景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筝筝正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我,就在这时,她猛然抬起头来,天空中一群白色的鸟鸣叫着飞过我们的头顶,其中,一个鸟正在向我们俯冲下来,一头撞死在我们刚才走过的路的地面上,与此同时,一个纸片忽忽悠悠地飞了起来,又缓缓地落下。我和筝筝悄悄地互相传递着眼色,然后悄无声息地向那张纸张移过去。 克隆谷(23) 我们捡起了它,看到那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我仿佛听到母亲在对我说话,“宇儿,回去吧,山洞的门口我已经给你准备好升降机,你们回去吧。” 母亲的声音在峡谷两侧的悬崖峭壁间,撞来撞去,消失在峡谷的深处。我和筝筝四周探望,然而,没有任何母亲的身影,可是,我们却发现,那几个怪物样的人已经在湖水边消失了。 我轻声地说,“我们去洞口。” 筝筝看了看我说,“难道你要回去?” “不,你怕吗?” “哦,没事,很奇怪,那是些什么东西?” “我们快走,母亲可能在洞口。” 我们很快回到了克隆谷的洞口,那个漂亮标致的车不见了。我和筝筝借着天光进入洞里,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升降机,却发现我们来的那个洞口已经被堵上,而那个有轨道的洞依旧伸向厚重的黑暗中。我拉着筝筝的手就要离开这个洞口,忽然,我发现墙壁上有刻字的痕迹,我举起了手机,光亮映照在墙上。 升降机使用方法:1。站上去。 2。按绿色的按钮,1分钟上升到你来时的湿地。 3。再按一下绿色的按钮,升降机返回。 母亲留言。 我正在疑虑为什么洞口堵上了,母亲却留下如此使用方法,让我大惑不得其解。我突然感到我抓着的筝筝的手用力地反抓紧了我。她说,“你用你的脚去探视周围,坑坑洼洼,我们来的时候是没有的,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拖了出去。” 果然,我们出了洞口,黄褐色的泥土既新鲜又湿露,沿着我们刚刚走过的路深入到峡谷的深处。 “有人把升降机拖走了,筝筝说,也许就是在我们来之前的一瞬间干的。” 其实,我早就有了这种预感,当筝筝让我用脚探索地面的凹凸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我的另外的一种朦胧的预感,我没有告诉筝筝,那就是有人正在暗中窥视着我们的行动,而窥视者不仅仅只有我的母亲。 突然,筝筝的面部表情出现极端的扭曲,眼珠似乎要挣破眼眶了,她目光呆呆地看着我,不,看着我的身后,我也吃惊什么东西竟然让筝筝如此地震撼,刚才见到白色的尸骨,残胳膊断腿的怪物都没有如此的惊愕。我猛然转身,由于用力过猛,补形衣顿时偏离我的身体,一阵痛楚又从身体的深处蔓延开来,然而,我抬头望去,我也惊呆了。 “哥,我带你去找妈妈。” 我仿佛在听着我自己的声音在我的周围飘荡,可是,那绝对不是我的声音游离出我的声腔。我正面对的人和我一样高大魁梧,英俊潇洒帅气,我坚信我和他的面孔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就连声音都似乎一模一样。我和他惟一的差别是,它穿着一件短袖的衣衫,健壮的肌肉坚挺而结实,仿佛是十年前的我,而我却穿着那件已经沾满尘土的黑色的长袖衫,长袖衫下面是补形衣。 克隆谷(24) “你们是双胞胎,为什么不告诉我?” 筝筝的声音充满幽怨和骄嗔,而我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不,他是我哥,比我大八岁。”眼前的他说。若不是我和筝筝的距离只有半尺之遥,而那声音从比我更远的距离传来,她还真会以为是我在说话呢。 “什么?筝筝的眼睛又瞪圆了反问,你们两个差8岁?你应该这么高才对啊?” 筝筝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掌,掌心距离地面有1。2米左右高度。这回是弟弟疑惑地望着筝筝,显然他似乎不懂得筝筝在说什么。 然而,这个叫我“哥”的人的几句话,替我回答了筝筝的问题,简单而明了,可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枚一枚锐利的钢针,颗颗透过我的头骨,扎入大脑深处,回荡起浮,混乱的思维在大脑里飞速地旋转着,旋转着,红色的大火在吞噬着我,惨白的纱布在封固着我,海边上漫天迷蒙的大雪中母亲忧伤的泪水,神秘的门里面那个红色的浮雕,那堆在角落里的玩具……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哦……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充满无限的怜悯,对不起,请饶恕哥冒然闯入你的领地。” “是我的领地,”他的脸上居然现出孩童的天真的笑容,“妈妈说,这是我的领地,这是我的王国,我是这里的大王。” 第5节 筝筝的嘴角微微上翘,我明白那微笑的含义,她一定是感到很可笑,感到在这里称王是多么荒唐,就好似进入了原始森林,遇到了原始部落。而这样一个有着和我一样体魄的大男人居然自称才10岁,说出的话也是那么原始而幼稚。 “这里的一切生灵都听我的召唤。”弟又说,同时回望他身后狭长的峡谷,目光也随着峡谷的延伸而变得深邃,一阵风不知道从峡谷的何处吹来,弟迎风站立,头发在随风飞扬,而我却不禁一个寒颤,这寒冷透过补形衣直侵入骨髓。 我们顺着刚才我和筝筝曾经走过的路向峡谷的深处走去,弟走在前面,就像一个导游,不时地把他的王国介绍给我和筝筝。此时的筝筝看起来很高兴,毕竟在一堆堆的白骨中间,在那些个像人一样的怪物中,还会发现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并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弟弟,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和我的弟弟在攀谈着,而我却不经意地留意着地面的新鲜的黄土伴随着地面的伤痕的轨迹。终于,我发现了黄土,拐弯了,在右边的草丛里,我看到黑色的钨钢在闪着幽幽的鬼影般的光亮。筝筝似乎没有发现被拆卸的升降机,弟似乎也没有看见,可他的头却转向了左边,而我把眼角的余光从15度角画了一个扇面,转回到90度,直视前方。 “大王,”筝筝笑着说,“你有几个臣民?” “不止几个,”弟说,“有很多,不信我让你看看。” 克隆谷(25) 说着弟弟停下了脚步,我和筝筝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耳廓以外的世界又都是自然界赋予的和谐,荒草中的各种艳丽的花朵仍在争奇斗艳,蝴蝶翩翩起舞,蜻蜓自由地翱翔着,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安详。只见,弟弟举起健壮的胳膊,双手围成喇叭形状,口里发出有节奏的鸣叫声,悠扬地划破峡谷,飞向空旷的天空,忽然,那声音低回婉转,嘭地一声仿佛琴弦断裂,接着发出刺骨寒心的挲挲声音,就好像用一块坚硬的泡沫猛力地划擦玻璃而发出的那种尖锐而怪异的声音。 我看到远方的峡谷深处有一块流动的黑影,飞速地向我们这里飞来,很快我看清楚了,那是一群白色的海鸥,仿佛候鸟迁徙,成群结队。我顿时疑惑不解,海鸥应该在海边,而这里是空旷的大峡谷,怎么会有海鸥?我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思考,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那些白色的海鸥都温顺地贴满弟的浑身上下,弟仿佛穿了一件缀满白色珍珠的婚纱,俨然一个待嫁的新娘。忽然,耳边飒飒作响,荒草剧烈地抖动,海鸥呼地腾空而起,与此同时,筝筝的尖叫似乎穿透了整个峡谷,异常惊恐地看着我们的脚下。我低头,看到无数条大蟒蛇从草中探出了头,正向我围攻而来,我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把筝筝向身后推去,这时,那些蛇吐着红色的舌头,仿佛一个个跳动的火苗,在这流淌着毒液的红色中,我又看到了被我推出去的筝筝正奋不顾身地要跳过那红色的火栅向我奔来……还没等我大叫:危险!不要过来……我却看到弟弟用有力的大手一把把筝筝抓回去,然后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弟的嘴角掠过一种胜利者诡秘的微笑,这个微笑让我突然想起了艾莉阿姨的笑。 我的补形衣猛地被撞了一下,我险些跌倒,定睛一看,一条大蟒蛇张开血盆巨口像虎口钳一样咬住我的小腿,只那么一瞬间,它的头左摇右摆,口里流出了白色的浓浆,它很痛苦地放开我那钢筋铁骨,探回身去,似乎在向它所有的同伴在诉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它们都向一个方向移动,此时,弟弟的口哨声又在挲挲作响,那些大蟒蛇略有停顿,然后就消逝在草丛中了。 弟吃惊地望着草丛的深处,以至于他紧紧箍住筝筝的胳膊松懈下来,筝筝似乎也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臂膀,直向我冲来,到了我身边,看我仍然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头就对弟弟大声地训斥说:“你的臣民都是些什么东西?!若不是你及时地召唤它们回去,你哥哥就没命了,知道吗?” 很明显,筝筝并没有看见我被巨蟒咬了一口,还以为是弟弟召唤来蟒蛇群来玩耍,然后又命令他们回去,而我却清楚地感觉得到,弟弟那第二次的口哨的声音的节奏和第一次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声音更加激越,更加残忍。我直视了弟的眼睛,虽然他也在看着我,但我分明看到那黑色的瞳仁深处的惊慌与敌意。 克隆谷(26) “真吓坏我了,筝筝说,你没伤着吧?” “没什么,”我坦然自若地说,“弟,我们继续走吧。” 荒草没有了,树木没有了,那一片蔚蓝的温润的湖水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湖水依旧碧波荡漾,一圈一圈的涟漪的深处,悬崖峭壁下的一派绿树丛中,几幢白色的房子紧密相连,让我感到这里还有一点人间的气息。 湖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可是峡谷中的风并没有变大,我明显地感到一股股的湿冷从湖水的深处钻出来,无声无息,但寒冷刺骨。不远处,几个晃动的什么东西正在向我们靠近,很快那些晃动的影子清晰了,它们就是刚才我们看到的几个奇怪的生灵,不,还多了几个同样奇怪的生灵。他们距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都立刻匍匐在地,就像古代的臣子朝拜皇帝一样,齐声地说:“大王,您叫我们有什么吩咐?” “都起来吧,”弟说,“都到我的身边来。” 它们就弓着腰身,来到我们三个面前,而每个到我们身边的生灵,几乎都愣在那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我弟,然后,在我的弟弟的脚下跪下,有一些生灵竟然跪在我的脚下。 “抬起头来看看,”弟对着众生灵,我脚下的生灵听到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发出,就都跑到弟的脚下匍匐,弟弟的声音威严中隐藏着一股杀气,“他是我哥哥,你们去克隆山庄把客房打扫干净,否则……” 众生灵的浑身上下开始颤抖不堪,倒退着向蔚蓝的湖边的绿色移去。 弟弟继续带着我和筝筝向绿色的树丛中走去,不久,一大片空旷的场地出现了,奇怪的是地面上竖立着一根一根匾圆的木桩,木桩表面粗糙,斑斑驳驳,似乎久经风吹日晒,而每个木桩后面都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小小的土包上面长满了荒草,还有几朵艳丽的小花盛开争艳,蜻蜓在追风捉影,蝴蝶轻舞翩翩,而前面几个木桩的后面干脆就是裸露着的红褐色的土地,我们就要走近的时候,忽然一群黑色的乌鸦腾空而起,黑色的翅膀在风里鼓动,黑色的羽毛凌乱地飘落,像黑色的雪花,漫天飞扬,纷纷飘落在我们的身上和周围的褐色如干枯的血的地上,乌鸦飞起的地方,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天光中闪烁,看清楚了,那是一根白骨,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埋在土里。 像墓地,筝筝悄悄地对我说,那木桩像座座墓碑。 白色的房子近在咫尺了。筝筝的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向她微微一笑,给她鼓励的目光。不要说她这样一个温柔甜美,看起来苗条而显得柔弱的女孩子,就是我这样一个铮铮男儿铁骨,看到眼前的情景,也禁不住毛骨悚然,我的意识战胜了欲拔腿而逃的想念,镇定地观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仿佛一个巨大的网球场,周边全部用高高的交叉编织的钢丝网与外面的荒草绿树隔开,似乎只有一个出口,就是我们正面对的地方,房子都分布在周围,好像四合院,左侧的房子里——根本就不能算房子,它是由一个钢丝网编织而成,只是上面有屋顶,钢丝网里面全是湖水边看到的那些生灵一样的活物,只是它们更加残缺不全,好像一个个完整的人被肢解了,可这些肢解的身体的碎片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体,有个只有腰和两条腿的生灵,正在里面踱来踱去,有个只有嘴巴和脸的生灵,嘴巴正在发出杂乱无章,凄厉而悲惨的哀嚎,还有…… 克隆谷(27) “安静些!”弟弟面向大笼子里的生灵说。顿时,所有的声音都隐去,所有的行动都静止了,每一个生灵都乖乖地或蹲或趴或坐或躺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仿佛一只老鹰突然闯入鸟林,瞬间死一般的沉寂。 “妈妈说,”弟弟又说话了,“这些生灵不久就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可是,我知道它们会变成这些。” 我顺着弟弟的手指看过去,在笼子的旁边,有一个硕大的水泥池,水泥池里有泛着惨白的东西,我豁然惊觉,那是一堆一堆的白骨,就如我们刚从洞口出来时看到的被乌鸦啄食过的尸骨一样。 “那边,”弟弟又说,“妈妈经常一个人在那里,每一次她都会泪流满面。” 我紧紧地握着筝筝的手,向弟弟所指的方向走去,进了这间小小的房子,我看到地中间有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的正中间有个黑色的牌子,黑色的牌子的上面写着白色的字:超度亡灵。两侧分别悬挂两条黄色的绸缎,从房顶垂直悬挂下来,一股风从房间的阴暗的角落里吹来,两条飘带晃晃悠悠,好似无数的亡灵在那上面翩翩起舞,那上面写着:杀戮生灵再造人类,功德罪过抵消为零。那黑色的行楷字体,笔迹隽秀飞扬,是我多么熟悉的字体!我一阵眩晕,心底隐隐作痛。和母亲生活了十八年的情景幻影般在眼前流动,母亲用那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用嫩嫩的小手把她的头发梳到头上,红色的大火在吞噬着我,惨白的纱布在封固着我的床前,妈妈的双手颤抖不堪,轻轻的抚摸着我还完好无损的面额,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海边上漫天迷蒙的大雪中母亲忧伤的泪水……如此慈祥而充满爱心的母亲,让我怎能和一个屠戮生灵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弟弟司空见惯地离开了超度亡灵的房间,带着我们进入了他的房间。一脚跨进去,我的心电图又一次的出现异常的波峰,这仿佛就是十年前我的卧室,里面全是各种玩具,特别多的就是赛车,很多,都摆在墙壁上的玩具架子上,仿佛儿童玩具店的橱窗。此时,弟弟从架子上拿出了一个赛车,脸上荡漾出孩童天真稚嫩的微笑,他说:“哥,这个赛车可好玩呢。说着,他就蹲下身来,趴下那幅高大的身躯,行为就像一个十岁的顽童,好奇地研究起来那赛车为什么跑得那么快,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我。但这个赛车是最新的款式,绝对不是十年前的旧式,我却觉得那么熟悉,我的眼前变得迷离,那猩红的巨幅浮雕在旋转,一个高贵气质的女人在火焰中掩面而泣,怀里的孩子只有一个头四个胳膊、但却长着两条血肉丰满的腿和两条酷似骷髅的腿骨,哗啦啦的声音再一次轰然入耳,五花八门的玩具骤然散开,失重般地漂浮在空中,一个赛车横冲直撞过来……。 克隆谷(28) “哥。”我听到地面上的一个声音在叫,我低头看去,赛车已经撞上我的皮鞋上,弟弟正在歉疚地对着我笑。我的心底忽然升起了无限的怜爱。我正要蹲下身来,把弟从地上扶起来,这时,一个黑影倏地从我的余光中的门口闪过。我立刻转身,一脚跨出门外,然而,外面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我转身返回。 “弟,”我问,“妈妈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弟弟仍在摆弄着那个赛车,“妈妈经常离开这里好几天,今天也离开了。” 离开?恍然间,我似乎知道了母亲去哪里了。 “哥,”弟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艾莉阿姨让我把你们安排在那边的房间。” “艾莉阿姨在哪里?” “不知道。”弟弟回答。 “你今天有见到艾莉阿姨吗?” “有见到,”弟弟说,“艾莉阿姨不让我说……” 我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眼筝筝,她眉心紧皱,认真地听着我们兄弟之间的对话。 我和筝筝进入了弟弟所指给我们的房间,这根本就不是客房,完全是一个书房,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临时放在那里的简易竹子床,床上是一条崭新的毛毯。房间的两侧是书架,那上面摆满了各种儿童画册,有儿童歌谣、儿童科学,还有……我的目光忽然定位在墙壁上,那上面贴着的拼音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完全是手工认真地写好后,贴上去的。我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母亲在教我…… 有一股芬芳从而耳边飘来,接着一股热浪就要侵袭我的某个部位,我猛然躲开,身后的筝筝睁大了眼睛望着我,那目光中流露出惊奇而又羞涩的眼神,和毕业典礼的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她轻轻地靠近我时,我转身逃跑后回望到她的眼神一样。我转身假意为了拿起书架上的书,翻了翻我就放回去了。我指了指床对筝筝说:“你休息一下吧,这一路上让你担惊受怕,我于心不忍,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筝筝坐到了床边,她说:“我根本就睡不着。” “别怕,筝筝,”我靠在窗边的书桌旁,不知道如何能够安慰她,我无限歉疚而哀伤地说,“对不起,我真不该带你到这个恐怖的克隆谷来。”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筝筝说,眼里盛着的仿佛一潭清水,而我分明看到无数的问号在清水底下像条条小鱼,嬉戏翻腾不休,“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够如实地回答我吗?” “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她。经历了蛇的围攻,趟过乌鸦满地的墓地,观看了残缺的生灵的表演,谁都会惊魂不定,特别是一个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克隆谷的女孩子。 筝筝问:“你从来没有到过克隆谷吗?” “是,”我十分诚恳地回答,“从来没有来过,但我经常听说过。” “你的母亲只是告诉你克隆谷是一个恐怖的地方,从没有告诉过你有多恐怖?怎么恐怖吗?” 克隆谷(29) “是,我母亲从来就没有说过,即便是我曾努力追问过。” “你从来就没有见过你有这样的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吗?” “没有,母亲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的存在……哦,不,直到今天我才肯定了他的存在……” “就是说你妈妈曾经告诉过你有个弟弟?” “不,从来没有告诉过……” 那你凭什么肯定他的存在? “凭……凭……”我第一次口吃起来,无法说出对这么个突然冒出的弟弟的存在的肯定,有着那么源远流长的复杂的历史,但是,就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的思维拯救了刚才的口吃的尴尬,我平静地说道,“就凭我的直觉,母亲虽然没有直接告诉我,可我总是从母亲的神色中感觉一些……” “我真是奇怪,”筝筝说,“你妈妈为什么把他养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充满杀戮,恐怖异常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肢解的人的生灵?特别是那个超度亡灵的房间,特别是那两个黄色的绸带:杀戮生灵再造人类,功德罪过抵消为零,杀气腾腾中却展现一种超越的救星的力量,这反差太大了,大得让人接受不了。” 我知道,筝筝似乎已经把我的母亲当成了一个涂炭生灵的恶魔,可在我的心中,母亲永远都是一个充满慈爱温柔而易于伤感的女人。尽管今天,十八年中的六千多个日子的一天,我亲眼看到了堆堆白骨,我仍然不能把母亲和杀戮恶魔等同起来。 “你睡吧,”我轻轻地对筝筝说,“母亲可能很快就会来这里,见到她我们就走,你把这里全当一场恶梦,睡吧,我在这里守护着你。” 筝筝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我把头转向窗外,我心中的各种疑虑仿佛窗外的暮霭越来越沉重。蔚蓝的湖水上青烟袅袅,仿佛无数的亡灵等不得夜色四合,急着出来游荡,青烟渐渐升腾着凝聚着,似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似的,歇斯底里地向悬崖上串跳,可是,那悬崖太高太陡了,挣命的努力终究白费,一股股黛色的柱子沉重地摔了下来,忽地烟消云散了。近处,紧靠白色的克隆山庄,那钢丝编成的栏网的外面有一座很小的山崖,那山崖绵延起伏,渐渐地伸入湖水,周围有几棵高高的大树,枝繁叶茂,簇拥成团,在月光下,泛着一团一团淡淡的光亮,那是一个多么迷人的天然景色啊,如果这是在城市的周围,如果这里没有铮铮白骨,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的恋人会选择在那里幽会……忽然,我的眼前一个亮光,是从那盛满白骨的水泥池中发出的,一闪即逝,我定睛看过去,眼前是一片的黑暗,只有那骨头堆的阴影,在温柔如水的月光下,显现了深深的黑暗的轮廓。忽然,一个更加黑暗的流动的黑影穿透了这黑暗的轮廓,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四合院的一个门前,轻微的几下金属碰撞的声音后,那黑影就不见了。可是,我清楚地记得,弟弟在给我介绍克隆山庄的时候特意强调那个房间只有母亲能够进去,可是,那个黑影绝对不是母亲的身影。 克隆谷(30) 这时,一个东西咣当撞在了我们的房间的门上,筝筝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门突然就开了,一股冷风飕飕地迎面冲进来。 灯亮了,只见弟弟高大英俊魁梧的身子伫立在门口,两只手里各拎着一条活生生的白色的兔子的耳朵,兔子的四肢在空中乱舞着,一只兔子的腿受伤了,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哥,”弟弟说,“这是你们的晚餐。” 我和筝筝相对而觑,彼此都在想这兔子怎么杀,怎么煮熟啊? 这时,一只兔子蹭地从弟弟的手中挣脱,满房间乱跑,它所到之处都印下了鲜红的血迹,坐在床边的筝筝慌忙把两只脚抬离了地面,惊恐的目光跟着那兔子乱窜。这满房间流动的血光也让我毛骨悚然,但我瞬间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而弟弟立刻匍匐在地,像一只猫盯着一只老鼠,轻轻地一跃,一把抓住了那只到处奔窜的兔子,两只兔子又都牢牢地攥在手中了。 我让你们再跑,弟弟咕哝了一句。此时,弟弟把一只兔子拿到口边,张口就咬到兔子的脖颈上,一股鲜血一下子喷到他的脸上,与此同时,筝筝发出极端惊恐的尖叫:天哪!他怎么能…… 我立刻从窗边奔到床边,一把扯过床上的毛毯一下子就把筝筝包裹起来,我的手臂就通过软绵绵的毛毯半包围地抱着她,她那抖动的身体的余波不断地传染到我的手臂上,我真想即刻把她拥进怀里,可我不能……眼前的弟弟这种野兽的行径,再加上我这个没有血肉的哥哥,我真担心会把她吓晕死过去……于是,我尽力用两只手抓紧毛毯而不至于她碰触我的身体……筝筝的头深深地埋进了毛毯中,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向弟弟的方向看去。 此时,弟弟正在用另外一只拿着兔子的手的胳膊,抹了几下脸上的鲜红的血,嘴似乎还咬在兔子的脖子上,兔子在痛苦地扭动着挣扎着……而我分明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下窜动,他在吸吮兔子的血!同样地他吸干了另外一只兔子的血,然后,非常熟练地用手一把撕扯下兔子的皮毛,把两个血淋淋的光光滑滑的兔子举到我和筝筝的面前。 “哥,”弟弟又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说,“我给你们杀好了,也褪好了皮,你们吃吧。” “天哪,谁还敢吃啊!”我从筝筝那灰暗而阴冷的脸色里听懂了她的心语。 我低下头轻声地安慰筝筝说,“别怕,全当我们走回了亿万年前的原始社会,回到了那个还没有钻木取火的远古时代。” “哥,你说什么?”弟弟问,他手中的没皮的兔子仍在滴着血,弟弟任凭那血在流着,他又说,“你们是不是想像妈妈那样的吃法,煮着吃?我早都奉劝妈妈,改成像我这样吃,最直接、最干脆。” “弟弟,你拿去吃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不饿。” 克隆谷(31) 弟弟也不再谦让,转身离开了我们的房间,随手关上的门用力过猛被反弹回去,又被峡谷中的阴风吹了回来。我看到筝筝呆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血迹,那凝固的血迹已经变得暗红,而那些没有凝固的血迹正闪烁着星星点点灯的反光,好似一个一个翻着白眼的兔子的眼睛,每一个眼睛都似乎有一个亡灵在空中俯视着似的。筝筝的双手从毛毯里伸出来,我的双手离开毛毯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双冰冷的双手,而筝筝抬起头来,眸子里洒满窗外细腻而温柔的月光,支离破碎的月光沿着脸颊滚落,这是一种多么美丽的哀伤,多么可人的求助啊,而她的额头就要倒入我的胸怀,我飞快地抽出了手,摸着她那秀美的额头而阻止了她的依靠,我稍稍向后退了半步。 “筝筝,”我说,“别怕,亲爱的,我爱你,但愿我的爱能够给你力量,真的,我希望。” 筝筝无言,眼睛还是没有办法和地面的血迹分别,身子仍在微微地抖动着。 “筝筝,我看向窗外的月光,我们出去走走,离开这血腥,或许会好些,好吗?” 筝筝默默地点点头。 我和筝筝分别喝了点我们带来的水,我牵着她的手从这个充满血腥的房间里走出来,弟弟的房间漆黑一片,我想也许他根本就讨厌人世间的灯因此不开灯。转眼旁边有个卫生间,那里如同克隆谷之外我们的人世间一样标示着男女之别。筝筝的目光不时地留意着它,我会意,刚才实在是极度的紧张,早都忘记人类不可抗拒的新陈代谢,这时,我的腹部也在微微地胀痛。 到了卫生间门口,我本想陪她进去,可是这不是逛商场,我可以随意地跟着,筝筝似乎也在犹豫着。我说:“你进去吧,进去就叫我一声,我在这里等着你。” 她点点头,进去了,隔着墙壁的声音传来说她没事情,直到她出来,我的一颗心终于归回了原位。我说:“筝筝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出来。”于是,我进入了男洗手间。我痛快淋漓地排泄完体中积蓄了两天的废物后,立刻走了出来,抬眼看去,顿时,我的心飞离了胸腔,沉重地落到了无底的深渊——筝筝不见了! 我立刻冲进了女洗手间,然而里面空空荡荡,我又冲进那间书房,一股一股的血腥在我的周身蔓延升腾着,我打开了灯,一切都暴露在灯光下,然而一个活的东西都没有,我又转身一步跨到门外,来到弟弟的房门,用力撞过去,然而门陡然大开,这个门根本就没有锁,我同样打开灯,房间里却只有那些个儿童赛车还静静地卧在橱窗里,不要说筝筝没在这里,就连弟弟也无影无踪。极度的惶恐从脚底直升上头顶,一阵眩晕,我的眼前瞬间出现满天飞舞的亮晶晶的星星,星星渐渐地凝结凝结,仿佛凝结成了一只只红色的精巧的蝴蝶纷飞在空气里,然后飘落,飘落……在地上是僵死的蝴蝶暗化成一滴一滴太阳花般的血迹,忽然,它们似乎又魂灵复身,拉伸的躯体跳着扭动的舞蹈,又好像一簇一簇跳动的火苗,而火苗下面是一条条瞪着幽幽绿光的蛇头,而我分明看到弟弟有力的胳膊紧紧地箍住了筝筝,弟弟一口咬下兔子的脖子,然后吸吮兔子的鲜血…… 克隆谷(32) 那一刻,我几乎万念俱灰,绝望至极,我真不该带筝筝到克隆谷里来,现在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我跌坐在地面上,望着天空冷冷的月光,撒落在大峡谷中,一半明亮,一半黑暗,飒飒的阴风像魔鬼的手在抚摸着我的脸,又仿佛一根根细小的钢针,扎在我那仅有的感觉上,把我扎得清醒了许多,我的大脑细胞霎那间从冬眠中苏醒了,渐渐地活跃起来。 筝筝,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失踪了?她为什么没有向我求救?当时她是那么的警觉,可…… 突然,大门外一个黑影快步走过,我立刻起身追了过去,出了钢丝网的门外,如水的月光下,那个黑影向山崖走去,我紧跟了几步,眼看距离缩小了,可是那个黑影却加快了脚步,我放慢脚步,黑影也放慢脚步,那灵巧的身影怎么那么熟悉,可是,这里的生灵没有一个会如此行动干脆利落,很快,黑影上了那个山崖,当我登上了山崖后,那个黑影忽然幽灵似的不见了。然而,一阵缠绵的声音从山崖下的稀疏的树木中浮上来,我立刻趴下身子,把自己隐蔽起来,仔细看个究竟。 “怕,我真的好怕,亲爱的,抱紧我,抱紧我……” 筝筝的声音,是筝筝的声音!我的心在激动地紧缩着,似乎就要跳出嗓子口了,我就要大声疾呼,筝筝,你让我找的好辛苦!可是,我已经张开的喉咙似乎被人死命地扼住了,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如水的月光下,高大英俊魁梧的只有十岁的弟弟在紧紧地拥抱着我的筝筝,而筝筝就像一个温顺的可爱的小猫,在弟弟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爱抚…… 我浑身上下震颤不止,悬崖晃动起来,树木摇晃起来,月影重重叠叠,我似乎正在经历一场空前的大地震,痛苦如魔鬼一样攫取了我,紧紧不放,我的心仿佛谁在拿着一根闪亮的穿衣针,从胸前轻轻地扎进去,穿透心脏,再从胸膛后缓慢地把针一点一点地拉出来,那鲜红的线绳上缀满的一个一个红艳的玛瑙珠子在一颗一颗地往下落,然后被摔成四分五裂的,粉身碎骨。 “亲爱的,你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只是告诉我她是个医学博士,可是,这里……这里真的太恐怖了。”筝筝的声音轻柔而充满疑虑,从山崖底下的树丛中再一次浮上来,在我的耳畔跌宕起伏。 妈妈是个好人,对我充满无限的慈爱,无限的关怀,我正想说,可是这话音却从险峻的山崖下传上来,“妈妈经常离开我,每当她离开的时候,我总是哀伤地看着这月光,彻夜不眠,我在盼望着,盼望着,因为,我知道,天亮的时候,妈妈就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妈妈经常到这里来吗?” “哦,经常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筝筝的声音充满疑惑,“是到这里吧?” 克隆谷(33) “哦,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说,我一个人面对这空荡荡的山谷,在这山崖上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妈妈告诉我说,她会从月亮的反光中看到我,所以,我永远都不孤独,我永远都知道,月亮光泽的深处是妈妈无限慈爱的目光,可我最怕没有月亮的晚上,今天夜里有你在,我不孤单了……” 第6节 “哦,哦……你真像一个孩子……” 筝筝的呻吟的声音幸福而激荡,像无数只翩翩振翅的蝴蝶在我的身边上下翻飞不止,那身披着冷冷的月光的柔美的身体,如冰雕一样的晶莹,让我觉得,如果此刻我跳下山崖去破坏她的美妙的陶醉,那么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然而,我的手掌情不自禁地一掌拍在山崖锐利的石头上。 一股阴风横扫过来,刺入骨髓般,痛彻周身,一阵阵痛苦的震颤像电磁波沿着我那残缺的身体的经络四面八方的分散着,纷纷撞到补形衣坚硬的钢板上,反弹回来,像光线一样散射我的山谷沟壑纵横的肉体,像一把把乱箭横七竖八的扎在我的身体上,我俨然一个战场上的英雄,永远都没有倒下去的理由,我就这样和山崖融为一体,冷视着山崖下的热烈,寂静而无动于衷,我真希望我也是没有生命的山体的一部分,然而,我的手上,一股黑色的暗流像虫子一样蠕动着,蠕动着,滑落下去,毫无生息地砸在石头上,像一朵一朵逆光的盛开的太阳花。 “亲爱的,”筝筝的声音,针一般的刺入我的耳膜,“如果你妈妈是安全的,明天就带我离开这里,好吗?” “妈妈怎么会有危险?”弟弟的声音,“这里是她的家啊。” “是,感觉像她的家,”筝筝说,“她对待弟弟很好,从那个书房的书籍就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教他人类的文明……” “是吗?”弟弟轻轻的声音,“人类的文明是什么?” 筝筝轻轻地笑了,那笑声美妙,我听得出来她的脸上一定又浮现出蒙娜丽莎的永远迷人的微笑。她说:“我的聪明绝顶的人,你可是我们班上出类拔萃的拥有超级智慧的人,怎么连人类的文明都模糊了?是不是被你的那个凶残的弟弟吓的?” “哦,哦……弟弟支支吾吾的声音,明天,别离开我,好吗?” 仿佛埋葬在冰川中沉睡千年的古人,在山崖下一串串的文字的呼唤中,我从速冻的状态渐渐地解冻而苏醒了,原来弟弟在冒充我和我的筝筝约会!可是,可怜的筝筝怎么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那是弟弟,是和我有着同样英俊的轮廓的一幅身躯,可那形体的深处有着多么深刻的差别啊?可是,她怎么能分辨出来?恍惚间,月影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筝筝微笑着向我跑来,而我猛然转身;筝筝眼睁睁地看着我,就要倒入我的胸怀,而我却一把把她推出去……,我的手顺着我的光滑肌肤的脖颈过渡到补形衣的坚硬的鳞片上,我抚摸着我自己,抚摸着筝筝从来没有抚摸过的身躯,泪如雨下。 克隆谷(34) 我不知道今夜的月亮为什么会这么圆,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漂浮着的月亮,游移在漫漫太空中无所依无所靠是多么的孤单!我真担心它什么时候经受不住,自己脱落下来,于是,我伸出了双手,向它走去,走去,我要用我全部的力量去托住它,托住它……然而,我永远都不会接近月亮的光芒,而月亮似乎永远和我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只是,我知道,身后的山崖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的双臂沉重地垂落了,回头望望,月光依旧如水地沐浴着山崖,沐浴着它应该倾情沐浴的人儿。 迷迷蒙蒙中,我睁开了眼睛,筝筝的脸如朝霞一样灿烂,微微的红润挂在脸颊是那般美丽动人,她正轻轻地倦怠地斜倚在书架边上,悄悄地看着我,然后微笑地示意我跟着她的眼神走,我把目光跟向窗边。 一块方形的光亮中浮现一团红色的云雾,那云雾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在不断地分崩离析地蔓延着,蔓延着,红色如血染红了一切,白色的光亮不见了,呈现在我的眼前的是若隐若现的闪着万丈光芒的巨幅浮雕,几乎充满了整个苍穹,那浮雕朦胧迷离,恍然间,那个高贵气质的女人在红色中掩面而泣,隐隐约约地,她怀里的孩子,那个有着一个头四个胳膊,两条血肉丰满,两条酷似骷髅的腿在红色的跳动的火焰中乱踢乱蹬,那红色的扭曲的东西又仿佛千万只吐着舌头的毒蛇缠裹着那腿骨,层层叠叠,到处都是扭动的火舌,而我又似乎到处寻找着屏障,那凄厉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干什么?”筝筝极端吃惊的声音。 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的声音,看到桌子上一个花瓶倒下了,水在一滴一滴地沿着桌子的角落七零八落地摔在地面上,水滴粉身碎骨的地方是一支支火红火红的山丹花,洒满房间的地面上,绵延起伏,像一条流淌的红色的粘稠的血河。 “你怎么把这种东西拿到房间来?”我听得到我的声音在我的心底咆哮着冲出来。 “不是你刚刚在山崖边一支一支地采来,送给我的吗?”筝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如同昨夜的月亮刚从水里捞上来,晶莹四射。 我的目光注视了筝筝良久,她的脸上虽然布满幽怨的委屈,仿佛乌云不可能永远蔽日,那灿若朝霞,美若桃花的羞涩不断地从委屈的泪水迷雾中弥漫开来,我深深知道,那是昨夜幸福的韵律余音袅袅,我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的伤感和沉痛,我缓缓地走近了筝筝,伸出了我的手去紧紧地握住她那纤秀的手指,冰一样冷的掌心,轻轻地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筝筝却把我的手掌托了起来,轻抚着展开,手掌上一条伤口深刻似乎见骨,血肉两边翻着,像海浪反向滚滚而去。 克隆谷(35) “天哪,”筝筝心疼的声音,“这是在哪里划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在山崖上,”我解释着欲抽回我的手,筝筝却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说,“可我们只在山崖底下,没有上去过啊?” “这个……,”我也有点像昨天夜里的弟弟支吾起来,这时,嘭地一声,门开了。 弟弟的一个玩具车,翻滚着爬进我们的房间,他朝我们笑笑,然后低下头似乎是去仔细研究那车的轮子,那车子的轮子便沿着昨天兔子的血迹在翻着筋斗。我和筝筝都毫无生息地看着弟弟和车,好似和他共同观赏者一场戏,只是个人的感触不同而已。弟弟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完全是十岁孩子才有的天真可爱的神情,和昨夜里那个拥抱着筝筝的成熟的男人判若两人。 “哥,”弟弟叫道,那声音是那般自然,没有一点愧疚的颤音,“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车遇到障碍物都能爬过去?” 然后,他静静地跪在赛车前,抬起半个高大的身躯,静静地等待我的回音,那神态就好似学生在等待老师的圣音。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筝筝悄悄地低音告诉我说,“和你妈妈建议,把他带到文明的世界,他会变得和你一样聪明。” 我望了望筝筝,嘴角似乎挂上了沉重的铁锤,凄苦地笑了笑,心底划过一声自己能够听到碎裂的叹息的声音。 弟弟好像根本就不认识筝筝似的,他又低头去玩那车,车子翻跃了房间的门槛,他也跟着翻跃了门槛。 “他,”筝筝指着才出门的弟弟的背影说,“还真是个大小孩子。” “很奇怪是吗?”我勉强笑笑,应和着筝筝,脑海里却闪过昨天夜里,筝筝在弟弟的怀里是那般的温存,那般迷人,那般可爱。 “是,”筝筝说,“你们两个都有点奇怪,特别是……”筝筝的目光投入到地面上火红火红的山丹花上,她说,“你看这是多么美丽的鲜花啊,特别是那美妙绝伦的红色,浓重而清纯,像金丝绒一样,柔软细嫩,可是在你看来它们是散发着剧毒的毒药,仿佛会要了你的命。” “如果你很喜欢它们,”我忍着心底的刺痛说,“那么你就把它们再插到花瓶里。” 筝筝默默地拾着那一株一株的山丹花,我真想帮她一起去捡,可我的腿似乎被钉在地面上,我一动不动地看着筝筝抱起它们来到窗边,然后,天女散花般,那火红火红的山丹花都像一颗一颗的流星,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一道流畅的红色曲线后,一一陨落在茫茫的晨雾中。 直到太阳的光芒仿佛千万只利刃密密麻麻地穿透斩乱浓重的晨雾,无数零乱的晨雾消失殆尽的时候,妈妈还是没有出现。我焦急地望着窗外,那个铁丝网里的生灵似乎也从沉睡中清醒了,那个只有腰和两条腿的生灵,又开始在里面踱来踱去,那个只有嘴巴和脸的生灵,嘴巴又开始发出杂乱无章,凄厉而悲惨的哀嚎,那声音在峡谷两侧的悬崖峭壁间跌跌撞撞地远去,接着又一声的哀嚎骤然响起…… 克隆谷(36) 我回头望望,在床上小憩的筝筝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仔细聆听着窗外的哀鸣,突然明白了声音的来源后,她睁着恐惧而迷茫的眼睛在望着我。 “筝筝,”我说,“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傻等,我们应该到那个洞口去,看看妈妈是否从那里回来。”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地,房门突然打开了,几个昨天在湖水边见到的生灵进入房间里,在这些生灵的中间,弟弟高大魁梧的身子格外突出。 “哥哥,”弟弟说,“它们来打扫房间,昨天的兔子弄脏了这个房间。” 我的眼睛扫视了地面,血迹早已经变成黑暗的红色。我抬起头来看着弟弟说,“妈妈平时这个时间都回来了,是吗?” “是的。”弟弟说,他的回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平时这个时候,妈妈都告诉我,她去工作了。 “哥哥,”弟弟又说,“我们去湖水边好吗?我每天都是在湖水边游泳,远远地就能看到妈妈向我招手的。弟弟的脸上展现出的快乐洋溢着无尽的幸福。 几个生灵已经开始抹桌子、拖地,筝筝警觉地躲避着。我示意筝筝,“我们走吧。” 白色的房屋渐渐远去,弟弟和筝筝走在我的前面。弟弟迈着很有弹性的步伐,筝筝的身姿是那般优美,月光下他们相拥热吻的情景幻影般在我的眼前游移,我突然感到他们才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儿,我的手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补形衣,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支离破碎的无规则的几何形状。 又到了那一大片空旷的场地,一根一根匾圆的木桩墓碑依旧伫立在荒草中,荒草底下是一个一个生灵的亡灵,仿佛幻化成艳丽的小花盛开争艳,吸引蜻蜓追风捉影,一群黑色的乌鸦突然出现在我的头顶,黑色的翅膀在风里鼓动,黑色的羽毛凌乱地飘落,像黑色的雪花,漫天飞扬,纷纷飘落在我的身上,我悚然一惊,恍惚间,我看到木桩上似乎刻着我的名字。筝筝惊惧地抬头看看她头顶上的一片蓝天,又看看我的头顶黑云覆盖,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快走!”仍然走在前面的弟弟似乎突然感到我们并没有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蓦然回首,他看到天空中的黑色的乌鸦,脸上也显出了吃惊的神色。 “哥哥,”弟弟说,“你这是什么功法?我从来就不召唤乌鸦的,我憎恶乌鸦。” 此时,天空中的乌鸦已经被我和筝筝甩下了,眼前出现一片碧蓝的湖水。弟弟的眼里放射出惊喜的光芒。我们很快就到了湖水边那片空地上,我的目光寻寻觅觅,在那条被荒草淹没的小路上,我期待着母亲的身影的出现,然而,只有微风掠过,荒草凄凄的似微弱的抽泣声。 弟弟毫不避讳筝筝的存在,几乎脱光了衣服,一纵身跳入水中,让身子在湖水里漂浮起来。筝筝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把脸转向了我说,“他还不懂得文明,至少还不懂得羞耻感,别看他和你有着一样高大魁梧的身躯,可他的思维的确只有十岁,不,也许连十岁的孩子都不如。” 克隆谷(37) 可我的眼睛随着弟弟水中的躯体漂移着,昨天夜里他却是那般的成熟,仿佛一个老练的爱情替身,做得天衣无缝,至少蒙蔽了筝筝,直到现在。 “你会游泳吗?”筝筝问。 筝筝的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身边缭绕,形成一条条雨丝,我蓦然发觉我似乎正站在滂沱大雨中,补形衣的缝隙里钻满了水,那冰凉的雨水肆意蔓延紧紧地贴在我那没有皮肉的骨头上,如凛冽寒风冰雪,刺疼我的身心,我浑身发抖,两眼昏花,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的耳边又响起母亲告诫的声音:决不能再淋雨,补形衣淋了雨就没法和你的身体吻合,你会变成奇形怪状的样子,也不能游泳……。 “文宇,你在发什么呆?”筝筝的声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哦,你是说游泳吗?”我歉意地笑笑说,“我不会的。” “唉,”筝筝惋惜地说,“你有着如此健壮的体魄不会游泳真是可惜啊,否则,我和你一起到这碧蓝的湖水里畅游该有多么惬意呀?” “你游泳的技术很高吗?”我问。 “当然,”她骄傲地说,“我游泳的历史有十年了!” “哦,我记起来了,”我说,“你是我们学校游泳比赛的冠军呢!那你去游泳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不,”筝筝转头看看湖水,羞涩地笑着说,“你不去,我也不想去。” 弟弟已经游到了湖水的中间,水面上只有他那么一个圆圆的脑瓜在漂移着,一会儿没影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仿佛在玩着一种游戏,沉下去,浮上来,浮上来,沉下去……忽然,他的两只手臂举起来,在向我们招手,接着又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可是,那两条手臂更加剧烈地摆动起来,似乎在向我们发出求救的信号。 我和筝筝几乎同时站立起来,目光直勾勾地锁定湖水中上下起伏的黑点,那黑点突然沉入水中,再也没有出现。波涛荡漾的湖面上幻化出弟弟吐着水泡向下沉去的情景,弟弟呼唤群蟒蛇攻击我的情形,山崖下弟弟夺我所爱的情景,接着水面上浮现了母亲抱着弟弟溺水身亡的遗体悲痛欲绝…… “筝筝,”我突然大叫,“弟弟有危险,快去救他……” 正在观望的筝筝听到了我的呼救,立刻甩下了身上的衣服,一个纵身跳入湖水,水花四溅飞扬,如霰雪纷飞,与此同时,筝筝的美妙的声音在湖水面上随着波光荡漾:“别急!我去救他!” 我眼睁睁地看着筝筝奋力向弟弟淹没的地方游去,自己也试探着一步跨到水边,脚已经被湖水侵入,丝丝疼痛如蚯蚓一样上行着,我慌忙向后退了一步,眼巴巴地看着湖面上,期待着弟弟的头再一次地出现,然而除了筝筝劈水破浪的身影,湖面上空空荡荡,一无所有。 正当我独自一人在岸边枉自嗟叹的时候,背后一股阴风破空而来,刺骨的寒冷透过补形衣直入脊髓,我猛然回身,定睛望去,在悬崖峭壁褐色的背景下,在荒草的淡黄色的渲染中,只见弟弟赤裸的身体一丝不挂,高大魁梧的身躯像一座大山屹立在我的眼前,健壮光洁的肌肤上,无数的透明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耀眼的光芒,更显得他苍劲挺拔,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本色,这样一副人与自然的最和谐的精彩画面,简直把我惊呆了。然而,两道耀眼的光亮晃动起来,仿佛两条湍急的河流,一瞬间向我奔流直泻,在两道闪光中间,弟弟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与此同时,我的胸口被重重地推了一下,顿时,悬崖向我倾斜,荒草流动悬浮,碧蓝的湖水和我越来越近,眼前的两条河流已经静止,下面,突然出现一个我万分熟悉的面孔,只是那个面孔由于极度的惊恐而扭曲,一声惊叫划破苍穹,响彻整个峡谷……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布满天空的惊恐愈来愈模糊,万颗柔软的钢针肆意地穿行在我的身体的每一个缝隙,耳朵里发出雷鸣一样的轰然声响,紧接着碧绿的软绵绵的帷幕把我卷入无尽的深渊,我突然看到骤然间,无限的星光灿烂无比,瞬间陨落消逝,我仿佛进入宇宙空洞,什么都不知道了…… 克隆谷(38)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个滚圆如月的无影灯上下翻飞,旋转了一会儿,渐渐地归位后静止不动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那挂满忧伤的脸孔,这种忧伤比十年前那次火灾后出现在我的朦胧的视野中的忧伤,更加显得苍凉荒芜,更深的忧郁已经不能隐藏在眼眸的深处,而是汩汩地向外流淌着。 “妈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微笑着说,“我没事。” 母亲的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翕动着嘴唇,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张开双臂,一下子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我的脸上不断地有滚烫的泪水落下。 “我差一点永远失去了你。”母亲说着,用火热的唇吻着我的额头,把我抱得更紧了,生怕她不小心松懈下来,我就会溜掉似的。我躺在母亲的怀里,体会着天地间无与伦比的母爱,幸福的感受超过人世间万种情感。可是,我的目光却无意间触及了不远处的桌子上,那闪闪发光的手术刀、手术剪、手术弯针,还有止血钳的手术器械。我瞬间明白了,我现在是躺在一间手术室里,再看那一边,我的补形衣安静地躺在另外的一个桌子上,泛着星星点点的闪光,仿佛还挂满水珠,水珠似乎还在重力和摩擦力的混合作用下,奔腾雀跃地往下流着,我的眼前立刻涌现我仰面落入水中,那四处飞溅的水花,纷纷扬扬地划着弧线坠落的情景。我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惊得母亲托起了我的头,惊疑而焦急地端详着我说,“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妈妈?” 此时,雪白的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随着缝隙的张开,明亮的天光也倾泻入室,一个身影灵巧地进入房间,她关好房门转过身来,是艾莉阿姨,看到母亲紧紧地拥抱着起死复生的我,她的脸上先是惊愕茫然,瞬间布满惊喜,可是,我总觉得那笑容是悬浮在脸上的。 “恭喜,恭喜,真是万幸!”艾莉阿姨满脸堆笑地说,“你这个儿子的命可真大,十年前那场大火逃过一难,今天又逃过一劫,值得庆贺啊!” 母亲挂满伤痕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她把我轻轻地放倒在床上,脸转向艾莉阿姨说,你快去告诉筝筝,我的宇儿已经醒过来了,他没事了。 艾莉阿姨连连地应诺着向门口走去,突然,母亲又叫住了她。 “记住,”母亲说,“只向她报喜,千万不要带她到这里来,好吧?”母亲说话的同时,眼睛死死地盯着桌子上那件小山似的补形衣。艾莉阿姨又会意地连连点头,她的脸又朝床上的我看了看,本就悬浮在脸上的笑容变得光怪陆离,那么不可捉摸。她出了房门。 直到现在我已经彻底清醒了,我现在是在克隆谷里,住在克隆山庄里,躺在克隆山庄的母亲的实验室里。也许,不,肯定地说,我的那个弟弟就住在我现在躺在这个实验室的隔壁,也许他还屈尊于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趴在地上玩着赛车,而我的那个筝筝也许就在那个洋溢着兔子的血腥的房间里焦灼不安地等待着我,眼前这个忧伤的女人就是养育我十八年,我敬爱了十八年的母亲,然而,此刻,我对她所有的情感都似七彩的霞光混乱地碰撞在一起,绚烂而迷离。 克隆谷(39) 母亲低着头看着我,目光还是那般温柔而充满慈爱,那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是一种无懈可击的伟大的母爱,容不得我半点的怀疑。 “妈妈,”我轻轻地呼唤了一声,“你能和我坦诚地谈谈吗?” 母亲一愣,目光紧紧地锁定了我的面孔。 “妈妈,我说,是弟弟要杀死我……” “别,”母亲打断我,“别瞎说……” “不,”我否定地强调,“是弟弟把我推进了湖水里,你看见了,不是吗?妈妈!” 母亲的目光仍然紧紧地注视着我,眼睛渐渐展现更多的晶莹,沉重地点点头。她突然背过身去,许久才转过来,我看到她的泪已成行。 “你们兄弟两个为什么一见面就互相残杀啊?”母亲哽咽着,“这都怪我,怪我,我原以为时光像一条直线一样笔直向前进,你们两个本来生活在各自平行的轨道上,可为什么实际中两条平行线要交叉啊?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见面啊?为什么上苍就只能给我一个孩子?” 母亲的声音撞击在四周的雪白的墙壁上,微弱的回音在房间的上空交叉穿行着,撩起我心底久藏的疑惑。 “妈妈,”我说,“其实,弟弟已经诞生十年了,是吗?” 母亲点点头。 “妈妈,”我又说,“其实,弟弟是一个克隆人,就像外面那些个支离破碎的生灵一样,是克隆出来的,是吗?” 母亲又默默地点点头。 “妈妈,”我又说,“其实,这里的每一个支离破碎的生灵都对应着外面的世界里一个残缺的生命,是吗?” 母亲点点头,目光直视着我,明显地,她开始对我的问话警觉起来。 “妈妈,”我依然平静地说,“其实,我就是一个残缺的生命,弟弟,是你为我而克隆的身体,是吗?” 母亲茫然地看着我,眼神里凝聚着突然而生出的寒冷,她艰涩地点点头说,“我的宇儿,我的聪明的儿子,我就知道只要你来到这里,一切都不用我来说,你就会感知到一切,如今就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欺瞒你的。你知道,每当我看到你这个身躯,我就泪流满面……”母亲的声音哽咽如塞,目光抖动着抚摸过我那个山峰河谷纵横交错的腿脚。 “我时常想起大火前的你是多么的魁梧高大帅气,是我集天地间科学的精华造就了你——你是我的成就,你是我的骄傲,可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变成这样……你知道吗?我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还你一副如从前一样魁梧高大帅气的身躯,我就摘取我身上的一个细胞,进行了无性繁殖体外克隆试验,伴随着我的成功的喜悦,一个小克隆人就诞生了,我对他身上的各种蛋白质进行了全面的研究测试,然后实行科学的营养配方,使得他能够长成和你一样的身躯,我给他取名叫宙儿,而你叫宇儿,宇宙本来就是一体的,我本想等到他长得和你一样的时候,把你的思维移植到克隆体上,可是……当我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咿咿呀呀学着说话,我仿佛看到了你小的时候,我怎么忍心……可是,当我看到你这样的身体,难过和歉疚总是让我夜不能寐……” 克隆谷(40) 母亲的脸上渗透出心灵倍受折磨的痛苦,哀怜的眼神落到我的身上是那般的无奈与无助。 “真的,我的宇儿,”母亲的泪水突然簌簌而落,她说,“原谅我,我的儿子,两年前,我的宙儿就已经长得和你一样高了,你爸爸催促我赶紧给你换身体,你已经快成人了,可是,每当我来到克隆谷,看到我的宙儿的时候,我怎么忍心去杀了他,你爸爸怪我迟迟不肯动手,逼着我去杀了他,他最终放弃了,离我而去……你知道吗?” 我默默地点点头,终于明白他们离婚的真正缘由。我的内心深处涌动着千言万语,我几乎承受不了这么多语言的冲击力了,用尽全身力气稍稍支撑起身子,母亲忙伸出手来搀扶我坐了起来。 第7节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母亲颤动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萦绕,她说,“都是我经过精心地调理营养和饮食配方所培育出来的,只不过一个是自然诞生,自然成长,而另一个是体外克隆而诞生、细胞分化而成的一个生物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为了一个而去杀了一个,是我违背初衷,原谅我,我不能……” 母亲不住地摇着头,同时哀怜的神色依然如凛冽的寒风横扫我的身体,使得她自己都在打着冷颤。 “妈妈,”我轻轻地呼唤着她,“别再为我难过,好吗?我不需要换身体,我这样挺好的,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穿补形衣,该请求原谅的是我,妈妈,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在大雪飞扬的海边让您痛苦,现在,我明白了,就是这件补形衣帮助我接受了十年的教育,我深深地懂得了你让我穿这件衣服的深刻心意,我喜欢它,我也想让它陪伴我的一生……” “我的宇儿,”母亲焦虑着说,“可你知道,你会非常孤独,一辈子孤单寂寞……” “不,妈妈,”我说,“我不孤独,我还有弟弟,不是吗?” “你的弟弟?”母亲反问的语气朦胧不清,他…… “只是,妈妈,”我突然说,“我们兄弟之间本来可以很好相处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弟弟总想置我于死地,为什么?” “我也觉得有点蹊跷,”我的话提醒了母亲什么,母亲又说,我从来就没有跟他提到过你的存在,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向你提到过他的存在一样,他怎么会有谋害你的意识呢?难道是他凶残的本性……” “妈妈,”我打断若有所思的母亲的话,“弟弟身上存在太多的野兽行径,我也看到了,终日生存在大峡谷中,和野兽嬉戏、玩耍,不沾染兽性才怪,其实,你完全可以让弟弟走出克隆谷,到外面的世界,那才是人类的生活,他可以学习人类的文明,让他和我一样接受教育,他会是个很好的弟弟,也是你的很好的儿子的。” 母亲的脸上现出涟漪般的笑容,而这笑容昙花一现,留下的是凝固的波纹。 克隆谷(41) “可是,”母亲说,“他把你推进了湖水里,你差点淹死了,你不记恨他吗?” “不,妈妈。”我说,在否定的同时,我仿佛又置身于如水的月光下,险峻的山崖上,我偷窥着弟弟冒充我和我的筝筝幽会时激动人心的情景。 不,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吸入整个世界,似乎包容了一切,我奇怪我竟然会有一个能够充斥天宇的气囊,我听到我自己缓缓地说,“他是我的弟弟,他虽然有和我一样的个头,可他的智商还很低,不过才十岁嘛,他还是个小孩子,就如十年前的我,人人都把我当成了大人,其实,我的阅历和思想根本就没那么丰富和成熟,弟弟生活在克隆谷里,他现在的思维就更比不上当年的我,我们好好去教育他,去掉身上的野性,他会变得文明的……” 母亲凝视我好久,然后一把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手温暖地抚摸着我的头,口里无意识地发出声音来:“我的好儿子,好儿子……” 母亲温暖的手游移在我的头上,突然停住了,她转过身去,离开了我的床边,走到放置我的补形衣的桌子边,微微颤动的身影周围仿佛有极端的痛苦在飞旋着。 “妈妈,”我惊异地叫唤,“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母亲背对着我,面孔对着白茫茫的墙壁,冷酷的声音却反弹回来,直刺入我的耳朵,“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 “可是,妈妈,”我忍不住嗓音提高了几十个分贝,“你很爱我弟弟,在弟弟的书房里,还有你亲手绘制的拼音字母,你何苦不让他到外界接受正规的教育呢?” 我的话音在房间里反射了几个来回后,就消逝遁去,一切如死一般的沉寂。母亲仍然面对雪白的墙壁,双手开始整理我的补形衣服,一个叶片一个叶片抚摸着,然而,我看到了那上面闪烁着晶莹。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上苍会这样地折磨我,因为我杀了太多的生灵而惩罚我吗?” 母亲的声音从身体的深处发出,听起来如同幻影,让我迷离。她转过身来,苦痛随着泪水汩汩地流淌。 “宇儿,”母亲伤痛地说,“其实,我也希望你们两个共同和我生活在一起,多好啊?可是,我不能带他离开克隆谷,真的不能……” “为什么,妈妈?” “宇儿,”母亲说,“你不知道,他那凶残的个性根深蒂固,这是因为我在克隆他的时候,太过于注重一个好的四肢和躯干,没太在意他的大脑的缔造,所以,他的大脑里有断基因残缺,致使他有的时候像动物一样凶残。” 母亲的话语在房间里跌宕起伏,我仿佛又看到弟弟咬断活蹦乱跳的兔子,鲜血满地,血腥满屋弥漫。 “妈妈,”我说,“您既然可以按自己所想培育生命,那段残缺的基因就给他补上不就和我们人类一样了吗?” 克隆谷(42) “宇儿,”母亲说,“不是妈妈没有想过,我曾经试验过很多次,可都失败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办法有,可是……”母亲欲言又止,“可是,不能那样做……” “妈妈,”我说,“其实,你也希望我的弟弟能够聪明过人,就像你对我一样,你对我们都奉献着人世间无与伦比的母爱,那还有什么办法不能用呢?” “儿子,”母亲无奈地说,“他残缺的基因片段只有我们人类有,也就是要补上他缺乏的基因要从和他同龄的孩子的大脑里直接摄取,还要找到匹配的基因片断才行……可取孩子的大脑……这是不可能的……唉……你不知道,我每提取一个克隆的器官就要杀害一个亲手缔造的生灵,罪孽啊,可是,看到那一个个濒临死亡的人们一个个地活过来,我又有了些许的安慰……唉……” “要么,”我说,“后天培养一下,也许会改变的,我们生物课上不是说条件反射可以形成一个人的习惯,哪怕是一条小狗?” “这是先天的缺陷,”母亲无望地摇摇头,“不太可能……” “不,妈妈,”我强调,“你没有让弟弟到外面的世界,也许他学会了人类的文明,就不会凶残了,你没有试验过,怎么知道?” 这个……母亲居然被我问住了。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墙壁传来,好似地震了般,墙壁摇晃了几下,一块砖缓慢地离开了龟裂的墙壁,摇摇欲坠,最后渐渐地落到地上,一片耀眼的放射状光芒从砖孔奔流直泻入室。 “谁?”母亲警觉地说道,与此同时迅速冲出房门。 外面居然没有一点嘈杂的声音,四周出奇地宁静,我坐在床上,看着墙壁的窟窿,圆台形的光柱中,无数的尘埃像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我拖着虚弱的身体悄悄下床,缓步来到桌子边,穿上了补形衣,移到门外。 湛蓝的天空像一条缓缓的河流从头顶悄无声息地流过,血褐色的悬崖峭壁像一块诺大的帷幕悬挂在眼前,锈迹斑斑的钢丝网好似贵妇人脸上的网状面纱,一切都是那么朦胧而玄妙。眼角的余光中,在我的隔壁,弟弟的房间里,我看到母亲、艾莉阿姨、筝筝,还有弟弟呈四足鼎立的形势。母亲的侧影中脸色潮红,那里蕴蓄的是满得就要溢出的责备,目光咄咄逼人地射向弟弟,而弟弟手里拿着赛车和一块闪着钢铁光芒的矿石,眼睛在天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紧咬的嘴唇鲜血欲滴,筝筝的身影纤弱苗条依依可人,背对着我,此时我的目光刚好和艾莉阿姨的目光相对,只那么一瞬间的目光对撞,我仿佛看到火星四溅,漫天飞舞。我明显地感觉到艾莉阿姨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一倏即逝,而目光仍嗖嗖地向我射来。母亲似乎抓住了艾莉阿姨的目光,猛然侧转身来。筝筝也立即感悟地一百八十度地大回转,飘逸的秀发滞后地跟随,又惯性地甩过肩膀,半遮半掩那张秀丽的脸庞,一双眼睛突然变得格外的明亮,尽管脸色有些许的疲惫,她几乎是飞到了我的眼前,惊喜地抓住我的双手说,“文宇,你终于醒了,我真担心啊,一夜未眠,终于看到了你……” 克隆谷(43) 她的手的热量不断地输送到我的身体里,我努力地想在自己的补形衣的周围形成一种气流,屏障筝筝的手指随意地抓到补形衣的任何一块坚硬的东西,过度的紧张让我眼晕,身子摇晃了一下,我就震住了自己。 “筝筝,”母亲说话了,“带文宇去书房休息,他的身体还很虚弱。” 筝筝点点头,伸出手来就要搀扶我,那伸出的手臂突然在空中冻结瞬间,然后自然地滑落了,因为我挣扎着如钢铁巨人般地伫立着,然后转身迈着艰难而坚韧的步伐向书房走去。随着脚步的起落,刚才母亲、艾莉阿姨、筝筝、弟弟的表情在我的眼前渐次地出现,放大,放大到虚拟地模糊,模糊的世界中总会隐藏着某种阴霾: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实验室的周围? 两天以后,在母亲和筝筝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下,我的体力恢复了。 天空依旧晴朗,湖水依旧碧蓝,茂盛的芦苇依旧随着风微微飘荡着,发出微弱细小的摩擦声。我和筝筝手牵着手漫步在湖水边上,也许在外面的世界,在所有的人的羡慕的眼神中,我们是一对儿多么和谐的恋人啊,这种虚拟的感觉让我心痛,因为我永远都无法实现筝筝所梦想的爱情。我歉疚地把目光从筝筝美丽的身影移迁到湖水上,望着天空中的大鸟自由地俯冲,就要落入水中却又振翅翱翔于彩带般的天空上。而此刻的我多么羡慕它们有那么一付灵巧的翅膀啊,而那时的我仰面落入水中,就一直地往下沉…… “筝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是谁把我从湖水的深处救上来的吗?” 筝筝微微一笑,“你认为我们这些人中谁会潜入湖底去捞你上来?” “难道是你?”我万分惊异,而后,我自言自语地点点头,“母亲、艾莉阿姨都不会游泳,是你……” 筝筝的目光温和得如同春天的阳光,生机盎然中带着骄嗔,我的心里突然充满秋天飘零的落叶,漫天洋溢着生命就要终结的悲哀,我不禁专注地看着筝筝,看着这么纤弱的女子怎么把我和那沉重的补形衣捞上来,而这一切是我最不希望的,可是,此刻,在筝筝的神情里没有半点的异样,令我更加惊异,随后,心底有种逃脱的庆幸,也许她没有发现我这残缺的身体和补形衣呢。 湖水边上的绿草坪上,鲜嫩的绿茵中点缀着一枝一枝火红火红的山丹花,那六个花瓣都呈梯形,内窄外宽地平展在一个平面上,是那般奇异地绽放着。筝筝的目光流连在山丹花上,久久不肯离去。终于,她奔向火红的山丹花,摘下了几枝集成一束送到我的面前。 “你看这山丹花多么漂亮啊,”筝筝的脸上浮现梦幻般的红润,她的声音轻柔而缥缈,“玫瑰的红色是美妙的爱情的象征,可这山丹花的色泽比玫瑰更加鲜艳,更加浓郁,我送给您,您接受吗?” 克隆谷(44) 我呆呆地望着筝筝的手上那宛如跳动着的火苗的山丹花,一阵惊惧复裹周身,我几乎就要逃命,可是,筝筝的声音一把拽回了我。 “别,”筝筝的声音柔软中渗透着坚定,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山丹花,“你不能永远地逃避,你大胆地去正视它一次,下一次见到的时候,恐惧减少了一半,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你再大胆地去藐视它,恐惧又减少了一半,如此下去到无穷小,那么惧怕趋近于零……你说,我讲的对么?”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推翻筝筝的理论,在她那种鼓励中暗含坚韧的神色中,我的颤动的双手渐渐地抬起,抖动的指尖就要和火红的山丹花相拥,就在此时,一声轰隆隆的巨响在我和筝筝之间炸裂,火红火红的山丹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盖在地面荒草丛中,一个赛车黑色的车身被这火红的花枝分割得如同裂而未碎的玻璃。 “哥哥,”弟弟手里拿着遥控器突然出现在我和筝筝的眼前,“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弟弟脸上显现孩童般兴奋的笑容,我和筝筝面面相觑,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弟弟如此天真的一面。 “哥哥,”弟弟急切的声音,“妈妈告诉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欺负你的,妈妈还说你来自外面的世界,让我这几天陪你好好领略大自然的风光,她还告诉我,不久,你就要离开克隆谷回到属于你的世界里……哥哥,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好玩,是吧?你带我离开克隆谷吧?” 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着弟弟恳切地声音,而我的头脑里旋转着另外一个声音: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不能…… “是啊,”筝筝感到我瞬间的思维停滞,打破看似冷漠的寂静说,外面的世界和这里是两重天,五彩缤纷……” 弟弟紧锁眉头,看得出来他在苦思冥想筝筝的话,而后说,“五彩缤纷……妈妈教过我这个词汇,嗯,你是说外面的世界像雨后天上的彩虹?” 我和筝筝都不自觉地微微一笑,而我的内心泛起凄苦的滋味,我转过身,沉重地拍拍弟弟的肩膀说,“我觉得你是应该学习外面世界的人类文明,不过,妈妈她……” “她不让我离开这里,”弟弟接着我的话说,“我知道,哥哥,我求你带我走,好吗?” 弟弟的眼神里澎湃着烈火般的渴望,他这般恳求的语气和我们当代的文明……求人办事先好脸色,是多么的吻合啊,就那么一瞬间,我简直产生了要带他离开克隆谷的决心,我相信如果他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很快就会和人类生活复合一体,此时,我甚至不相信他是一个带有基因缺陷的克隆人了。但是,母亲的话语在耳畔萦绕: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不能……他凶残的本性是先天的…… 可是,当我看到弟弟那渴望的眼神,我真不忍心立刻回绝他,于是,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克隆谷(45) “哥哥,”弟弟兴高采烈地说,“你答应我了?那太好了!我不会告诉妈妈,否则她就不会让我出去了,等妈妈离开克隆谷到外面会诊的时候,我们就走……” 其实,我并没有答应他,只是说要考虑考虑,可他却当真我答应了,这个弟弟还真需要教会他理解别人话语的意思,我忽然转身问弟弟:“妈妈什么时候到外面会诊?” “明天。” “你怎么知道?” “刚才我看到妈妈在笼子里挑选生灵……” “挑选生灵?” “是,妈妈每次都会把挑选好的生灵带进那个房间,就是你躺在那里的床上,用基因枪一指,他们就倒下不叫了,然后妈妈把他们变成小的,放在一个盒子里带走……” “哦。”我长吁了口气,我知道那间房间是手术室,母亲在做……我又叹息了一声。基因枪?基因枪是什么东西?我的潜意识突然袭击了我灵魂深处的悲悯,我望着弟弟,可是,他对我的警觉没有丝毫的感动,而是从火红的山丹花中粗鲁地把那个赛车拿出来,按动遥控器,赛车一下子窜出好远,他向赛车飞奔了过去,追赶着,口里不断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这弟弟还是可塑之材,”筝筝说,他如果和你有同样的教育,一定和你一样聪明。” 我蹲下身子,把那火红火红的山丹花一一敛起来成一束,双手举到筝筝的胸前。 “筝筝,”我说,“我真想把我的弟弟身上动物的本性去掉,把他培养成一个聪明的文明人,你曾说过,山丹花的爱情比玫瑰更浓郁,现在我送给你这美好的祝愿,我真希望能把我的弟弟进行文明速成,我真想他会送给你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 火红火红的山丹花把筝筝的脸映红了,羞涩和激动超越山丹花,迎面辐射在我的脸上。 “你在说什么?” 筝筝的声音扭曲而凌乱。轻盈的眼眶已经承载不住晶莹的泪水,那泪珠闪着光亮一颗一颗地跌落在她胸前的山丹花上,四分五裂,我不敢去正视此时的筝筝,只看那山丹花在泪水中更加娇艳得让我心痛。 “我……不是那种女孩……我不是有意的……” 筝筝颤动的声音如千万层柔软的蚕丝,裹得我几乎不能喘息。 “不,这不怪你……” 我抬起头来,望着苍茫的天空,内心深处的苦痛伴随着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弥漫整个天宇,仿佛海市蜃楼般,我看到了十年前的健美的我从天空中走来,走来……然而,我真正看到的是一只孤独的大鸟,展动它那沉重而暗淡的折断的翅膀,低沉地哀鸣了一声,似乎在应和着我的悲哀,然后,在我和筝筝的头顶盘旋了两圈,就飞走了…… 克隆山庄一阵悚然的惨叫迫使我和筝筝加快了脚步迈进山庄的大门,母亲正和艾利阿姨站在残缺的生灵的大笼子前,似乎正在挑选着什么,而那些生灵似乎也有所感知自己即将结束在人世间短暂的一游,歇斯底里地哀鸣。看着这一切,我和筝筝都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恰在此时,我看到母亲把手臂抬高,好似射击运动员在瞄准,她就这么指了指,笼子里的生灵就一一躺倒在木板上,一动不动了。此时,母亲和艾利阿姨打开电门,进入里面,挑选了一个只有上半身的生灵,艾利阿姨抱着它出来,母亲也跟着出来,门自动关上。与此同时,笼子里的生灵仿佛从睡梦中醒来,又开始活动起来,也与此同时,母亲也看到了惊呆了的我和筝筝。 克隆谷(46) “你们——”母亲惊讶的神色,而后默默地摇摇头,话音从腹腔深处流淌着,“我真不愿意你们看到这一幕……” “妈妈——”我说,“很残忍……” “不,”母亲摇摇头,“为了挽救人世间一个即将濒于死亡的人类的生命,我即将屠戮一个生灵,每一次,我都于心不忍……不过,我没有让它们痛苦……” 我更加疑惑地望着母亲。 “你看,我的儿子。”母亲伸开手掌,我看到一个精巧别致的匾圆盘状的东西,好似一个缩小千万倍的ufo落在她的掌心上,不过它还有一个银针似的尖格外闪亮,看起来好似白金做成的。 “这是我研制的基因枪,”母亲的声音透着一种少有的宽慰,“我用它去打开生灵的基因dna双螺旋结构,它们在瞬间进入休克状态,没有人世间人类自然休克前的任何痛苦,之后,我才进行手术……” 我惊讶母亲的惊世杰作,更感知母亲心灵深处的痛苦的矛盾,一边救人,一边屠杀,而我更不知道该支持她什么,该阻止她什么,一声浓重的叹息声从我的心底发出,萦绕母亲的周围…… “都准备好了。”艾利阿姨从手术室走出来说。 “好,我马上就去。”母亲应和着艾利阿姨,目光还对着我和筝筝,“孩子,你们到书房休息去吧,我马上要去手术,否则过一会儿,双螺旋结构自动恢复,它就会苏醒过来……另外,你们明天就离开克隆谷吧,我不能送你们走,我手术完立刻要去为病人换心脏,如果晚了那人性命不保,并且我还要监护病人一段时间,你和筝筝早点回去,去过人世间的生活,也免得弟弟再……早点离开,好吗?答应我,儿子……” 母亲已经在向手术室走去,我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窗外,母亲手里提着箱子,急匆匆地离开克隆山庄,身影越来越小,被峡谷的褐色淹没。 一个伟大的女人!我身边的筝筝,目光追随着母亲悄声说道。 第8节 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当成刽子手呢。 不,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的伟大在于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她自己! 我若有所思地触摸着筝筝的感触,低头用眼角的余光探知她的心灵。豁然看到,艾利阿姨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然后到了弟弟的房间,弟弟跟着她进入手术室,不一会,弟弟把那个生灵残存的尸骨收拾出来,满手血淋淋地走出克隆山庄。而我和筝筝毫无生息地看着弟弟野蛮地命令着服务生样的生灵,把尸骨运出克隆山庄。 “还是让他学学人类的文明比较好,”筝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他有这个潜质——学什么像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头脑里却出现山崖地低下弟弟拥抱筝筝的那种成熟男人才有的娴熟与力量。 “这个……也许你比我更清楚……”筝筝欲言又止,而后说,“你打算带他走出克隆谷吗?” 克隆谷(47) “我还没想好,”我说,“母亲不允许他离开这里。” “为什么?”筝筝疑惑不解地问,又醒悟般地自语,“我看最主要的原因是母亲怕他太野蛮,所以不让他离开这里,可是,我觉得只有到了外面的世界,他才能改掉这种粗鲁的行径,你说不是吗?” 我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窗口,褐色的山崖刀削似的,裸露出原始的狰狞,我望着这一切感慨而沉重地对筝筝说:“也许这个峡谷在亿万年前就是如今天这个模样,亿万年后也是如今这幅模样,除非地壳有大变迁才会彻底地改变,我的意思,改变弟弟的动物的野性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本来还想说母亲告诉过我,弟弟的大脑有先天的基因残缺,可话到嘴边就溜回肚子里了。 “是不容易,”筝筝接着我的话说,“可是,让一个人在这远离文明的地方生活一辈子也不容易,我甚至觉得弟弟太可怜了……” 筝筝的话道出了我的心声,一声叹息带动我的身体不经意地晃动了一下。许久,我终于说,“我也想带他出去,可是,又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 “也许你带他出去,”筝筝打断我的话说,“把他培养成一个高智商的人,到那时,母亲感激你还来不及呢。”筝筝笑了,这是我们到了克隆谷以后,她还是头一次绽放这么灿烂的迷人的微笑。 筝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把我那颗恍惚不定的心平稳下来,我说,“那我就要好好教育他,从小学开始教……” “我可以找我妈妈帮忙,”筝筝笑着说,“我妈妈是小学校长,假期里刚好有学生补习课程,我请我妈帮弟弟当个插班生。” “哦,”我惊讶而兴奋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 正在此时,一声巨响,门砰地被推开了。弟弟风尘仆仆地进来。 “哥哥,”弟弟急切的声音,“妈妈已经离开了,你现在就带我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吧,哥哥!” 我无言,望着充满极度渴望的弟弟的眼睛,脑海里飞旋着母亲的告诫: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还不能…… “哥哥!”弟弟的声音再一次震撼了我,“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真的!” “你——”我惊喜,“妈妈曾经带你离开过克隆谷?那么,我带你出去也不是我违反她的意愿了……” “不,”弟弟说,“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克隆谷,我是从那个地方看到的……” “这里还有别的地方通向外面的世界?” 我和筝筝彼此对望,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地方?” “哥哥!”弟弟说道,“你答应带我离开克隆谷,我就带你去。” 筝筝笑了,她面向我说,你看,他还懂得和你谈条件,看来他很快就会学会人类的文明,答应他吧。 母亲的话语又在头顶缭绕:他不能离开克隆谷,他不能离开克隆谷…… 克隆谷(48) 可我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带他走,于是,我说:“我带你走,要看你的表现、要看你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多少才行,你还是先带我们去看看你所说地那一个通向外面世界的地方吧。” 弟弟就像一个真正的10岁的小孩子一样,无可奈何地嗫嚅着说,好吧…… 说罢,他转身示意我们跟着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深处头一次地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对他,这个曾经要淹死我的弟弟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情——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贴着大峡谷侧壁,我、筝筝和弟弟一起向峡谷的深处走去,这个大峡谷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自然风光,一路上长尾巴松鼠在峭壁的松树上跳来跳去,有几次玫瑰色的响尾蛇又来袭击我们,却都被弟弟赶走了,我已经有点体力不支了,我建议,休息一下,于是,我们就在原地停下来。 我仰望天空,蓝天白云被大峡谷横刀切断,映衬大峡谷的形状好似一条飘逸的长条丝巾,褐色的大峡谷在下午的阳光的照耀下,像滴血的玛瑙镶嵌在空中,而就在这接近90度的立面峭壁的半腰上,一朵白色的野百合顽强地生存在峭壁缝隙稀薄的泥土中,我为这朵百合的生命力惊叹不已。 “筝筝,”我看着也有些娇喘微微的筝筝说,“我真想把那颗百合摘下来送给你!” 筝筝又露出蒙娜丽莎般甜美的微笑说,“好啊……” “可是,”我望洋兴叹,“这么陡的峭壁,恐怕连猴子都爬不上去……” “哥哥,”弟弟的声音忽然打断我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去给你摘下来。” 还没等我说话,弟弟已经开始攀岩附壁了,那动作比猴子还快,地球引力对他好似不复存在,我和筝筝看得呆若木鸡,还没有醒过神来,弟弟已经把野百合花送到我面前。 我接过那朵洁白没有丝毫形损的野百合花,回身送给了筝筝,筝筝开心地笑了。看着弟弟这矫健的身影,我甚至感到,他身上的野性并不可怕,长期生活在这个大峡谷,野性也许是必须的。 趟过横七竖八的荒草丛,我们似乎来到了峡谷的尽头,呈现在眼前的是光秃秃的山头,其实,说它像山,可它更像一块伫立在海水中的巨大的礁石。 “你看——”弟弟说着,灵巧地蹲下他的身躯,继续说,“那有一个月亮般的圆圆的洞口,我经常游过去,那里面有一个好大的洞,我在那边的洞口望着外面的世界好宽阔,水上面经常有些什么东西在游动,就像水蛭,浮在水面,真奇怪,它们怎么不沉下去。” 我试着缓缓地蹲下身子,可是补形衣轻微的错位引发的剧痛迫使我不得不站直了身体,就这样,我也看清楚了那块巨大的礁石的下面的确有个弧形的穴位,水在有节奏地拍打着。 “奇怪!”我自言自语地说,“这里的水好像是海水!” 克隆谷(49) “哦!”筝筝似乎也恍然大悟,她几步到了水边。 “弟弟,”我拍了拍弟弟丰厚的肩膀说,“你先起来,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个水面上漂浮的东西,是不是会发出声音,而且是这种形状?” 我在我的掌心处画了一个船的图样。 弟弟肯定地点点头,此时,筝筝也从水边到了我的身边。 “是海水!”筝筝也睁着惊奇的眼睛,“这水是苦涩的,绝对是海水的滋味!” “没错!”我说,“这里通向外面的大海,从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海鸥飞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峡谷就在海边。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海盗隐身之处,海水退潮的时候,海盗们出去掠夺,他们赶在海水涨潮之前回到这里,当被掠夺的船只的救援来到的时候,海潮封住了洞口,海盗们就躲在这里面,海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哥哥,”弟弟此时插嘴道,“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你看那水已经快把洞口淹没了,水一会儿就会蔓延到我们的脚下。” 我低头看看,海水已经近在咫尺。 我伸出手来,一边牵着筝筝的手,一边牵着弟弟的手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那些个水上面行走的东西是船,记住了,叫船——” “船——”弟弟跟我学着,顿时,我心花怒放,对能够把他培育成一个文明人有信心了! 突然,路边一个野兔子从眼前飞速地跑过,弟弟却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了它,然后,弟弟把活生生地兔子拿到口边,一口咬住兔子的脖子,吸吮兔子的血…… 我的心底悚然一惊,顿时感到峡谷的深处刮来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仿佛从亿万年前刮来…… 夜色降临大峡谷,没有月亮,没有星光。 我和筝筝住在我母亲的套间里,筝筝已经在里面母亲的床上安然睡去,而我在外间的另外一张床上无法入睡。按照母亲的吩咐,我们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克隆谷,可是,弟弟要我带他离开克隆谷,究竟带他走还是不带? 母亲的话语又在耳边盘旋: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不能离开克隆谷…… 但是,他就将永远地呆在克隆谷吗?那么他就将一辈子都与动物和生灵为伴吗?那他不是永远都不能脱掉动物的本性吗? 弟弟的凶残、血淋淋的兔子、一掌把我推入湖水、天真的笑容、躬身研究赛车模样、飞崖走壁摘取野百合、那看着外面世界渴望的眼神…… 带他走吗? 他不能离开克隆谷,不能…… 我猛地坐起身来,代替这些杂乱无章的问题是腹部的尿意。我轻轻站起身来,悄悄开门到外面的卫生间。 大峡谷静谧安详,仿佛沉睡中的野兽,我让自己的脚步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搅醒了那些睡着了的生灵,它们那种怪叫也如噩梦一般。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后,忽然发觉艾莉阿姨的房间闪烁着灯光,我向母亲的房间走了几步,一种特别心境的驱使让得我退缩了一步,我总觉得艾莉阿姨神神秘秘的,甚至让我觉得有点鬼鬼祟祟。于是,我悄悄移到了艾莉阿姨的窗边。 克隆谷(50) 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我,披散着黑色的头发,突然,她稍微转过身来,然后像一个圈在笼子里的野兽,走来走去,来回逡巡着。突然,她蹲下身来,在床底下掏着什么,然后,她抱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箱子,她打开了,眼睛放着幽幽的绿光,她的手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捆一捆地拿出来…… 天哪!我在心底暗自大声疾呼,哪里来的这么多钞票?! 她一捆一捆地数着,越数越慢,后来颓然地趴在那堆钞票上,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好像是在哭泣。一会儿,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又去找什么,我看清了,她现在披上了一件红艳艳的礼服——一件新娘子的礼服!她穿好了那新婚礼服,怀里抱着一个什么东西,哦,是一张照片,一个男人的照片!艾莉阿姨怀抱照片面对着墙壁上的一个大镜子,躬身行大礼,简直就是结婚大典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艾莉阿姨满脸陶醉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照片,她在镜子前发呆了一会儿,镜子里的面孔开始扭曲着,渐渐地变成狰狞的恶魔一般,突然,艾莉阿姨扬起手臂,一拳砸碎了镜子,与此同时,那个照片伴随着镜子的碎片闪着幽灵般的光亮在空中划着弧线坠落……伴随着压抑的哀嚎,艾莉阿姨扑到床上,疯狂地把那些钞票左一胳膊右一胳膊地横扫到地面上…… 我悄悄地离开窗口,逃跑似地回到我的床上,仍惊魂未定:艾莉阿姨这个怪人,她怎么了? 砰!砰!砰! 我被一连串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睛,窗外天光大亮,这粗野地敲门的人正是我的弟弟。我连忙迅速穿好补形衣之后,飞快地套上黑色的外套,当我一切行动完毕的时候,里面传来筝筝睡意朦胧的声音。我庆幸我比她动作迅速。此时,筝筝眼角挂着惺忪的睡意来到我的房间,与此同时,我打开了门,弟弟一下子蹦到了房间里。 “哥哥,”弟弟眼睛里发出奇异的光芒,兴高采烈地说,“带我走吧!” 我木偶般地立在那里,一动未动,心情复杂,母亲的话语仿佛万根利剑嗖嗖地飞出来:他不能离开克隆谷,不能…… “你答应他吧,”筝筝的声音有些急切了,“难道你想让他一辈子这样与动物共生吗?” “可是……”我说,“妈妈不让……” “妈妈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筝筝又说道,“我只是看着他整日里和生灵们生活在一起,太可怜了,也觉得太可惜了,其实,他有很好的天赋,那模仿的能力堪称之奇呢……” “哥哥,”弟弟好似觉察到了我和筝筝的谈话中的不情愿带他走的意味,他哀求地说,“哥哥,我真的很想离开这儿,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和你在一起……” 看着弟弟这种执拗的个性,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我说,“不是哥哥不带你出去,而是,你那种生吃兔子之类的吃法,在外面世界里的人眼中就是野兽的行为,他们不会接受的……” 克隆谷(51) “哥哥,”弟弟迫不及待地打断我说,“那我改,我跟你们一样,把东西都煮熟了吃,好吗?” 我哑口无言,除了生吃兔子那凶残的场面,他还有什么危险呢?我实在想不出来。 “文宇,”筝筝看着我说,“你看看弟弟这样虔诚,不如带他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们试试培养他人类的文明,如果他能够接受、能够适应我们人类的生活,我想那个时候,母亲看到他变成一个文明人也会很高兴的;如果他不能适应我们的生活,那我们再悄悄地把他送回来,你看这样行吗? “哥哥,”弟弟如饥似渴地说,“带我走吧,我不会……” 筝筝的话其实也正是我的一念之想,那个时候,这个念头很快地被母亲的告诫打消,可是,现在,我却真的觉得只要弟弟不那么粗野地生吃动物,还会有什么危险吗?我还是想不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而恰在此时,弟弟就在我的身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决定他生死的阎王爷般。 “筝筝,”我说,“你母亲的学校真能进去吗?” “当然可以!”筝筝说,“因为是暑期班,不需要学校注册,只要报名插班进去学习就行了,你答应他了?” 我无言,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忽然,我转身问弟弟:“你离开克隆谷,那克隆谷这里谁来照料?” “哦,我真的能够到外面的世界了!”弟弟拍着手掌高兴得跳了起来,“放心,哥哥,艾莉阿姨说这里有她照顾呢……” “艾莉阿姨?”我警觉地追问弟弟,“艾莉阿姨知道你要离开克隆谷?” “哦……”弟弟突然声音瑟瑟地说,“她不知道,母亲不在这里的时候,她管理这里的一切……” “噢。”我轻描淡写地应着,可是,昨夜艾莉阿姨那变态般不正常的行径让我若有所思,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从心底滋生出来,这种恐惧感若隐若现一直伴随着我离开克隆谷…… 克隆谷(52) 三罪恶 海风萧萧,海浪滔滔,海水撞击礁石的声音时不时地破窗而入。然而,这一切似乎都不能干涉此刻我愉快地心情。我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看着这一碗我特地为弟弟炖的熟鸡肉,弟弟生吃兔子血淋淋的情形瞬间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默默地摇摇头,闻着鸡肉这诱人的香味儿,我知道,我的脸上出现的应当是让人喜爱的面容。 我的弟弟跟我回到海滨别墅已经几天了,这几天,我在教他人类的文明,从地壳的变迁,人类历史的发展,到现代文明礼貌的用语,我都悉心地教授给他,特别让我高兴的是弟弟已经进入筝筝的母亲的学校,开始了暑假的插班学习。 我从厨房里出来,把几个拿手的好菜放到桌子上,除了香喷喷的鸡肉,还有一道豆腐,奶黄色,嫩嫩的,母亲从小就告诉我,豆腐这种植物蛋白营养特别丰富,所以,我从一岁一直吃到十八岁。 弟弟还没有回来——从海滨别墅到学校,需要换乘两次公共汽车,可他只走过一次就记住了,昨天我去学校接他,结果我接了空,他一个人回到家里。早晨临走时,他告诉我说,不要我去接了——真是一个聪明的人。于是,我坐在桌子边上等他和筝筝——我邀请了筝筝一起来吃午饭。 我静坐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的影子,便用手按了桌边的按键,隐含在墙壁里的电视屏幕出现了,此时正在播报午间新闻:“昨天傍晚,在我市英才小学附近的立交桥下,发现一个儿童尸体,该尸体经过法医鉴定,得出非常奇怪的检查结果:该儿童生前身体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任何袭击的痕迹,但是,尸体检查结果,颅腔中的大脑不翼而飞,而头骨却没有发现任何被袭击的痕迹。警方已经查明,该儿童十岁,是英才小学的学生,此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第9节 英才小学——这不是筝筝的母亲当校长的那所小学,也是弟弟上学的那所小学吗? 一种隐忧的焦虑如燃烧的火炬突然从心底直冲向头顶,我一下子站起身来,由于用力过猛,补形衣的刹那间错位又归位,我的身体一阵隐隐作痛。此时,传来筝筝请求开门的门铃声。我应声开门后,筝筝笑吟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淡淡的天蓝色的连衣裙,是那般飘逸,那般妩媚,那般柔美。 “好香,真看不出,大才子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筝筝脸上洋溢着惊奇的兴奋,坐在桌边。看着她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刚才那条新闻已经爬到了我的唇边又被我压下去。 “你怎么了?”筝筝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你的脸色苍白,你病了吗?” “不,不。”我否定着,又觉得让她为我担心我过意不去,终于我问,“筝筝,你妈妈的学校有个儿童被杀了,哦,不,不,现在还不能断定被杀,没有刀痕,没有棒打,没有任何被伤害的痕迹,可是,人却死了……” 克隆谷(53) “你说什么?”筝筝更加吃惊,以至于身子缓缓地从桌子边上移开来,“你是说我妈妈的学生,有个学生奇怪地死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同时把电视机同步录像放了一遍给筝筝看。 哦,怪不得昨天我等我妈等到深夜还没见她回来,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上班了。筝筝若有所悟般,忽然一股凄凉从那黧黑的双眸中弥漫出来,“天哪,那可怜的孩子!也太奇怪了,怎么大脑就没了呢?” 这时窗外一群海鸥凄厉的哀鸣划破长空,我和筝筝同时向窗外望去,海鸥在天空中四处逃窜,那凄厉的哀鸣渐渐地被滔天的巨浪的声音所吞没…… 咣咣咣一阵粗暴的敲门声音,突然又戛然而止,美妙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弟弟的声音传了进来:“哥哥,对不起,我忘了要先按门铃这个程序,下一次我不再犯了,快开门!哦,不,请开门啊——” 我和筝筝从警觉的状态恢复到自然,对弟弟粗野中的文明都觉得好笑,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弟弟开门进入房间里,他身上穿的是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裤,显得他是那般英俊魁梧高大。 “我们吃饭吧。”我望了一眼筝筝,彼此心有灵犀,暂停刚才的话题。三个人都落座。我特地把鲜嫩的鸡肉放到弟弟的眼前,然而,他却盯着那盘奶黄色的豆腐。 “哥哥,”弟弟惊讶地大声问道,“你也缺这种东西吗?” 缺这种东西?我心底悚然一惊,可怕的想念一闪即逝,我竟然没说出话来。 “这是豆腐,”筝筝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就是用大豆和水在一起磨碎后变成豆浆,再用盐卤点成豆腐花,再压制成豆腐,把豆腐烧熟了就是这样的……还有,你应该问哥哥,你喜欢豆腐吗,而不是你缺豆腐吗?” “豆腐,”弟弟认真地听着筝筝在传授知识,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过头来,“哥哥,你喜欢豆腐吗?” 看着他这样童真,还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我心底的喜悦把刚才滋生的可怕的想念冲淡了。 “喜欢,”我说,“妈妈也喜欢豆腐,妈妈还喜欢这个——” 我顺手挟一块鸡肉送到弟弟面前的碗里。弟弟看了又看,面露难色。 “哥哥,我还是对煮熟的肉没有什么食欲,”弟弟无奈地把那块香喷喷的鸡肉又挟出来,“我在努力,有一天我能真正地喜欢煮熟的肉来吃,如此,我就能和你们一样,做个文明的人,生活在你们这个人类的世界真好……” 弟弟说着的同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豆腐,话音还没落下,那盘豆腐已经被他拿到自己的面前,拿起勺子就是一顿乱吃,口里还在念叨着:“好吃!好吃!比那个……味道好极了,但愿这个有用……” 我和筝筝看着他这种吃相,目瞪口呆。我默默地摇摇头。 克隆谷(54) “别着急,”筝筝却在宽慰着我说,“教育需要时间,你看我们也要经过十年的教育,才会变成现代文明的状态,他才进入学校两天呢,我们还需要花功夫的,不过,已经很有进步了。” 筝筝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问道,“弟弟,今天你们班上上课的学生和昨天的一样多吗?” “我没数啊,”弟弟说,“老师今天教算术了。” “那你们班上有没有什么新闻?”我又问。 “新闻?”弟弟反问我,“什么叫新闻?” 我猛然醒悟,对于弟弟来说,新闻这个词汇太深奥了,他还没学会这个词的含义,可是,我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儿童是否是他的班上的。 “就是有没有学生没来上课啊?”我又启发式地问道。 “不知道。”弟弟平静地回答。 我的心终于落到正位,我对筝筝说,“可能那个儿童不是弟弟的同学。” “我也很是同情那个学生,”筝筝说,“天底下怎么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就像克隆谷的存在,那种好奇心又驱使我真想知道个究竟。” “那我们去问问你妈妈,”我建议,“她现在肯定也很悲伤,或许我们去还能帮上点什么忙。” “对。”筝筝立刻表示同意。 此时,弟弟面前的那盘豆腐已经被吃得精光,如果不是我把豆腐盛在那个盘子里,还真看不出来盘子里曾经盛过豆腐! “好吃吗?”我问弟弟,总算我这顿午餐还有他能吃得下去的东西,我又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弟弟用袖子擦擦嘴巴,看看我,忽然醒悟似的,忙伸手去抓桌子边上的纸巾盒,抽出了纸巾,在嘴边又斯文地涂抹了两下。 我和筝筝相视而笑。我说:“下午弟弟还要上课,我们一起走吧。”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我和筝筝还有弟弟都站在拥挤的车厢里。窗外的高楼大厦匆匆地闪过,弟弟的目光盯着一个高楼,头随着转过去,直到高楼被甩在身后很远了,他又把头转回来,接着盯着迎面而来的另外一座,如此重复着。我和筝筝都被弟弟这好奇的神情所逗,会意地笑笑。车子在一个站台前停下了,这时上来一个小男孩,我忙让了一个地方使得小男孩也能站稳脚。 “谢谢!”小男孩礼貌地向我道谢。 “你多大了?上几年级了?”我问,看这小孩子的个头,他肯定是个小学生。 “大哥哥,”小男孩说,“我十岁,小学四年级。” 我善意地对小男孩笑笑,忽然看到弟弟的眼睛也紧紧锁定在小男孩身上,小男孩的个头高度还没到弟弟的健壮的胸部,我笑着对弟弟说,“你看,他和你同岁,你相信吗?” 我的眼角的余光中,筝筝笑了,然而,弟弟的眼睛仍然异样地死死地盯着那个小男孩,那目光是那般贪婪,而那个小男孩根本就没有发觉到什么,目光望着窗外。 克隆谷(55) “弟弟!”我压抑着声音轻轻地叫道,“你在看什么?不能用这种眼神长时间地盯着人家看,这样没礼貌,人家会误认为你有什么毛病……” 我不得不住嘴,我明显地感到有一个重量在向我压来,低头一看,刚才还活灵活现的小男孩眼睛紧闭,身子向下滑去…… 你怎么了?我慌忙蹲下身子托住了小男孩的身体,看到他脸色惨白,好似陷入极度的昏迷,我对司机大叫,“快停车,快叫救护车!” 公共汽车立刻停下,我托着小男孩下车了,筝筝和弟弟紧随着我下车来。 筝筝蹲在我的身边,看着小男孩紧张地问,“救护车就在路上,他怎么了?” “救护车是什么?”弟弟的声音在我和筝筝的缝隙中穿透过来,我抬头,弟弟就伫立在我们旁边,呆愣的神情,两只手不停地动着,抓耳挠腮似的。 “救护车是……”我说,“以后我再跟你解释,我和筝筝马上要去医院,一会儿公共汽车来了,你去上学,好吧?” 弟弟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那眼神迅速聚集在小男孩昏迷的脸上,恰在此时,救护车呼啸着到了我们身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迅速从车上下来,把小男孩移到担架上,抬到车上。弟弟始终看着这个过程,还站在那里发呆。 “筝筝,”我说,“弟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把他送上公共汽车,让他去上学,我去医院。” “好,”筝筝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我和筝筝下了车,向不远处的英才小学走去。路边杨柳低垂,柳条随风剧烈地飘荡,一阵雷声轰隆隆地响过,我望向天空,黑压压的乌云滚滚而来,要下雨了。 “很奇怪,”我对身边的筝筝说,“小男孩还没有到医院就醒了,医生给他做了彻底的检查,他什么毛病都没有。” “也许,暂时检查不出来,”筝筝说,“不知道他从前有没有过这种现象。” “没有,”我断然否定她,“小男孩的母亲告诉我们,他的身体非常好,从来没有突然昏迷过,并且,小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是觉得大脑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检查了,他的脑部没有任何碰触的痕迹。” 筝筝望了我一眼,脸上突然显出红润,她顺手拉过丝绦般的柳叶试图遮掩羞涩的脸庞,我用眼角的余光偷窥到了这一切。 “大才子,”筝筝的声音低低地,“你今天的行为真让我敬佩,你真可爱啊……” “我……”我不知道如何去表白我自己,如果,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健壮的身躯,此时此刻,我一定会把筝筝揽入我的胸怀,可是,我不能……我不能…… 突然,一座立交桥横贯眼前,那延伸的引桥在眼球的边缘划过,我浑身一个颤抖,筝筝顺着我的眼光望去,脸色也霎时凝固,那梅花般的红润仿佛凝成白色的冰雪。我们彼此都记起来,午间新闻里的这座立交桥下,发现一个儿童的尸体,儿童神色安详,没有任何被袭击的痛苦,可是,儿童的大脑不翼而飞。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走进了英才小学。 克隆谷(56) 筝筝的母亲有着一幅和我的母亲一样充满仁慈的面孔,所不同的是我的母亲的脸上时而渗透出忧伤和哀愁,而筝筝的母亲永远都挂着那种蒙娜丽莎似的微笑,那种学生们都感到亲切慈爱的微笑。 “你就是武文宇吧?”筝筝的母亲亲切地请我们坐下。 “哦,伯母好!”我谦恭地向她问候。 筝筝的母亲笑着说,“筝筝可羡慕你了,说你非常聪明,从你的弟弟的身上,我就看出来了,他的形象思维的能力很强,动手能力也很强的,也是聪明无比的。” 可是,弟弟在克隆谷撕开兔子血淋淋的皮肉的情景,立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敢肯定,筝筝一定没有告诉她母亲我的弟弟如此凶残的那一面。 “妈妈,”筝筝撒娇似地对她母亲说,“你都把我的秘密泄露了,再说了,弟弟到你这里学习才两天哪,你就能知道他聪明?” “呵呵,”筝筝的母亲笑着说道,“我可不会在你们这些孩子面前吹牛皮,去奉承你们呢,凭我这二十年多年的教育经验,他那个弟弟可是个模仿的天才呢,你们不是让他尽快熟悉城市的文明吗?我看不需要几天,他一切形象的东西都会学会的。” “城市的文明?”我的目光不由得射向筝筝,筝筝会意地点点头。顿时,我明白了,筝筝向她的母亲介绍我这个弟弟,并没有告诉她弟弟来自于克隆谷——那个恐怖的地方…… “就是嘛,妈妈,”筝筝接着她母亲的话说,“弟弟虽然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十年了,可是智商并不低嘛,他被你这样调教,那很快就会赶上我们现代的文明的,对吧,文宇?” 筝筝看着我,有意把我拉入,成为她的同盟军。而此时,筝筝的母亲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一生叹息从心底发出来。 “怎么了,妈妈?”筝筝注意到了母亲的脸色,而后声音也充满哀伤的说,“是为那个学生的事情吧?很不幸,妈妈,我们也看到电视新闻了。” “唉,是啊,”筝筝的母亲的声音充满悲哀,她说,“好端端的孩子,昨天下午我还提问过他问题呢,一个挺聪明的孩子,现在就没了,并且没得这么奇怪,不明原因地脑浆无影无踪了!” “原因现在还没有查明吗?”我轻声地问。 “警方已经召集权威专家,现在还没有给出最后结果。”筝筝的母亲说。忽然,她的眼里悲哀的死水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芒,她说:“对,你妈妈!筝筝跟我说过,你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医学博士,医术精湛,能否请你的母亲帮忙检查检查?” “行,行!”我满口应承下来。我了解我的母亲,她救助了无数的生命,这种检查的差事对她来说是个小事情,可是,我和筝筝离开克隆谷的时候,她去给什么人换心脏去了。于是,我对筝筝的母亲说,“可是,我妈妈她现在不在家,听她说去给一个病人做大手术去了。” 克隆谷(57) “是的,”筝筝肯定我的话,“她母亲是去给病人看病去了,我也看到她离开了。”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猛烈地响起来。筝筝的母亲拿起听筒,听着听着,她的脸色霎那间变得如蜡纸一样惨白中透着凄凉的黄色,手里拿着听筒像突然遭遇严寒的水流,瞬间变成冰雕,一动不动。 “妈妈!”筝筝大声地叫道。筝筝的母亲霎那间惊醒过来,她颤抖着双手把听筒终于放到位置上,然后,她说,“我们快走,去医院,又一个学生出事了!” “又一个学生大脑消失了?” 筝筝的母亲没有回答筝筝异常惊奇的声音,筝筝也没再问,我们都明白了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我的儿子,你醒醒啊——” 医院的急诊病房里,一个撕声裂肺的女人的哀号响彻整个楼宇,周围的人们无不被这凄厉的声音感染得泪如雨下。只见那女人拉扯着一个男医生的袖子,拼命地哀求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吧,救救我的孩子——” 筝筝的母亲含着泪水慌忙前去扶助那位学生的家长。筝筝的母亲探寻的声音问道:“郑医生,我的学生又是大脑魔鬼般地消失了,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吗?” 郑医生默默地点点头,此时,筝筝也泪眼涔涔,接替母亲搀扶着那个女人到旁边坐下。我忽然感觉到这个被称为郑医生的男子的面孔怎么那么面熟,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我不由得暗自用侦查员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他是个集高大、魁梧、成熟于一身的中年男子,整个形体和气质显得他是那么风流倜傥而又高傲深远,我相信他身上这种独特的魅力会迷倒一大片女孩子的……郑医生和筝筝的母亲谈话斩断了我瞬间的遐想。 “两个学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况吗?”筝筝的母亲似乎是想再一次地证实一下是否自己听差了。 “是的,”郑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两个孩子都是身体各个部位毫毛无损,排除任何突发病变的可能,只能这样假设:他们的头颅突然被打开,大脑迅速被取出来后,又被巧妙地合上了,做得天衣无缝!可是,这毕竟是假设,我们还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是有人取出了孩子的大脑,因为这不是常人所为,如果说是犯罪,那么也是一个极端的高科技犯罪,手段太高明了!高明得让人难以置信!” “天哪!”筝筝的母亲极度地担忧道,“但愿这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遭遇不测的学生!”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郑医生不无伤感地说,“如果是犯罪的话,那么罪犯所要的只有孩子的大脑,很明显,第一个学生的大脑没能满足要求,或者不够需求,于是,就有了第二个学生的大脑被取走,如果第二个学生的大脑也不能满足罪犯,那么,还将有第三个学生……天哪,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我们首要的是要赶快查明原因,要阻止啊……喏,你看,那位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我请她来查验一下。” 克隆谷(58) 我顺着郑医生的手腕方向看过去,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大吃一惊,我本能地把身子隐藏在筝筝的母亲的身后,又在人们的背后悄悄地移到筝筝的身边。 “筝筝,”我悄声唤道,“你看!艾莉阿姨!” “她?”筝筝吃惊得脱口而出,“她来干什么?” “嘘——” 第10节 我示意筝筝小声些,目送着艾莉阿姨和郑医生,那参差的背影映衬出一个矮小一个高大的及其不协调的反差,他们进入急诊室。 “我们去看看,艾莉阿姨会看出什么。”我说。 “好,”筝筝轻声答应,然后站起身来,就要向急诊室走。我扯扯她的衣角说,“我们不能正面去……” 筝筝惊诧地看着我问:“那我们怎么去?” “快,”我有些紧张地说,“我们得想办法,走,先考察一下地形……” 我和筝筝步入急诊室的隔壁,这间房本来是和急诊室在同一个房间,因为医疗的需要,中间搭建了一个软间隔,这个间隔阻挡的是人们的视线而不是声音。于是,我和筝筝蹑手蹑脚地进入了那房间。有一种偷窃的感觉,我的心在怦怦地跳着,我看到筝筝的脸上也泛着红润,我相信她和我一样心跳不已。我们两个像猫一样竖起耳朵,可是,隔壁却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我和筝筝面面相觑,万分惊愕。此时,凌乱的脚步声由近传向远方。 “筝筝,”我压低嗓音说,“他们出去了,我们跟着,看他们到底说什么……” 暴风骤雨后的天空透着鞋油般的黑幽幽的光亮,只在橘黄色灯光下,还能看到丝丝飘零的细雨,婆娑的树影遮蔽了大片的灯光。我和筝筝就这样悄悄地尾随着艾莉阿姨和郑医生,躲在他们身后的树影里,像蹲点的警察在窃听着。 “真是名师出高徒啊,”郑医生说,很明显他在飘扬着艾莉阿姨,又听他说,“瞧你这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是成竹在胸了?” “当然,”艾莉阿姨用骄傲而得意的语气说,“跟在元帅后面咱也是将才啊,更何况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元帅呢!” “瞧你,人家悲痛至极,伤心欲绝,你却好像非常高兴似的。”郑医生有点责怪的口气。但艾莉阿姨似乎根本不在乎郑医生的话,还是那么得意地笑着。 “总算快熬到头了!”艾莉阿姨好似如释负重,她说,“这么多年,我饮尽孤独,卧薪尝胆,满怀痴情追寻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可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突然的宁静,很久,我和筝筝屏息敛气,生怕被他们发现。这时树那边又传来声音。 “我爱你!这么多年来,”艾莉阿姨急促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爱着你……” “可是……”郑医生的声音满是艰难。 “是的,”艾莉阿姨厌倦的声音,“你又要说,你爱着她,你忘不了她,尽管你们已经阴阳相隔这么多年,你愧疚,没能救活她,可是,你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复活啊,作为医生,我们能够把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救活,那已经够卓越的了,而今我成为了这样一个能够给与人生命的卓越的医生了……” 克隆谷(59) “你是卓越,”郑医生无奈的声音,“你这么多年来刻苦医术,你的精神让我佩服,我知道,你跟名师这么多年,青出于蓝,可是,你到底是胜于蓝还是没胜于蓝呢?” “难道你对我的本事还不相信?”艾莉阿姨有些恼火,“那么我告诉你,这两个学生的确是被人所杀,杀他们的人出自同一个人……” “真的吗?”郑医生立刻警觉地问,“你发现了什么证据?怎么证明他们是被杀?” 与此同时,我和筝筝的呼吸几乎凝固了,凝聚全部精神去听艾莉阿姨所指明的罪犯。然而,艾莉阿姨却话锋骤转,情意缱绻。 “我爱你,”艾莉阿姨温柔而又羞涩又有些语无伦次的声音,“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等着你来娶我,盼望着你来找我,我知道,从外貌上,我们的反差很大,我配不上你,从学术上,我曾经不如你,所以,我一天一天地用知识和技术去弥补我的不足,而我每有一个长进,我都盼望着你来找我,盼望着你能够娶我,真的!今天,我的学识、我的技能都能和你相匹配了,不,我现在的医术已经高出你一大截了,我现在终于能够和你站在同一个地平线上,我再也不是那个矮小胆怯的艾莉了,我的医术让我变得高大……我……我终于盼到你能够来请我的这一天了……” “这个……”郑医生的声音相当犹豫,然后,他很歉疚地说,“对不起,艾莉,真的对不起,学识、医术和感情是两回事,爱情是勉强不得的,真的……” “你说什么?”艾莉阿姨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可怕,“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为你而做的努力就被你这几句话毫不留情地扼杀了?啊?哈哈……呜呜……” 我和筝筝听到艾莉阿姨压抑着疯狂的大笑过后就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哭泣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众多的树叶簌簌落地,有几片飘落到我们的脚下。我的大脑里忽然出现在克隆谷,艾莉阿姨数着大捆的钱财,身着猩红色新娘礼服,抱着一个男人的照片拜堂,一拳砸碎镜子……哦,我豁然醒悟,那照片中男人正是郑医生! “艾莉”,此时郑医生无可奈何的声音,“你冷静些,好吗?冷静些……” “哼!”艾莉阿姨沉闷地哼了一声说,“我冷静!我怎么能冷静下来?到今天你还是小看我,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出身,是的,我没有她出身高贵,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了!” “艾莉,”郑医生有些生气的语调,“你不要那么自卑,我从来不以贫贱富贵评判人,只不过那是我的妻子,虽然她已经到了另外的世界里,可是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 “够了!”艾莉阿姨俨然忍无可忍的愤怒,“我想得到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我就不相信我得不到你……” 克隆谷(60) 说罢,艾莉阿姨撇下郑医生扬长而去。 只听到郑医生追赶着她大声叫道,“艾莉,你等等,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杀人犯呢……” 艾莉阿姨头也没回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你听到了吧?”我拉拉筝筝的手说,“艾莉阿姨和郑医生有着很深的恩怨,艾莉阿姨好像从学生的尸体上发现了线索,并把这个作为胁迫郑医生娶她的条件……” “好像是,”筝筝同意我的推测说,“不过你知道他们所谈的名师是谁吗?” “知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妈妈!”筝筝突然醒悟,脱口而出。 “对,”我说,“既然艾莉阿姨能够查到线索,那么我妈妈也一定会知道。” “可是,”筝筝说,“你妈妈不是给人看病去了吗?” “你也知道,”我说,“妈妈那天离开克隆谷很匆忙,她也没告诉我们究竟去哪里了,我只有等她给我来电话,可是,我的手机忘在家里,或许,她会打电话给家里。我得马上回家!” 我赶回到海滨别墅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只有海浪的有节奏的声音不绝于耳。我赶紧快步上楼,推开弟弟卧室的门,打开灯,一看到弟弟正倒在床上大睡,鼾声如雷,我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再看地面上一大堆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的赛车,已经被他拆得七零八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我轻轻地关上门,走下楼来,此时,我才想起晚饭还没吃呢。于是,我进入厨房,可我的脚刚刚踏入厨房,我不得不停住脚步。只见厨房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血迹,一条一条的,好似被用抹布擦过一样,地面上还有几棵孤独飘零的羽毛,再看那墙角边的垃圾桶,更是血淋淋的,里面尽是挂着血迹的骨头,还有一个鸟的头。看到这里,我猜出来了,弟弟一定是抓住了海边的一只海鸥,生吃了,这就是他的一顿晚餐,就好像他活剥兔子的皮一样,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弟弟生吃海鸥那种野蛮的情景。 我艰难地蹲下身来,拿起抹布,一点一点地擦去地上所有的血迹,当我收拾完厨房后,我再也没有饥饿的感觉了,我走出了厨房,忽然,餐厅里的两个高脚杯傲然地伫立在餐桌上,特别是杯里还有残酒红彤彤的。这一切紧紧摄住我的视线,迫使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餐厅的桌子移去。 两个杯子中的一个杯子肯定是弟弟使用过的,杯子周围是点点滴滴飞溅到桌面的酒水,而另外一个杯子却是一个极其文明的人所为,酒喝得似乎唇都没有沾到杯子边沿。这肯定不是母亲,我知道,自从那次火灾后,我的家里再也没有任何红色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大的红宝石,所以,眼前的红酒绝对不是母亲喝剩下的,可是,那喝酒的人究竟是谁呢? 克隆谷(61) 我急忙来到电话机边,然而,电话号码的电子记录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来电。莫能名状的失望袭击我的周身,我突然感到疲劳至极,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我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关灯。”电子声控开关还是辨别出来我的指令,灯霎那间全灭了,我闭上了眼睛,可是,我根本就睡不着。 窗外,涛声拍岸,传来阵阵有节奏的乐律,天空不知道何时变得晴朗起来,一抹银色的月光斜泻入室,在我的沙发前仿佛凝结成满地冰霜,使得地面的雕花大理石美丽的图案变得一片朦胧,正如此刻我的脑海里混乱的思绪,这一天的各种情景片段呈现杂乱无章的动态状态。 我的眼前出现公共汽车上,小男孩突然昏迷的情景…… 我的眼前出现筝筝的母亲蜡白的脸色和那颤抖着放下电话的手…… 我的眼前出现学生家长悲恸天地的可怜的哀号…… 我的眼前出现艾莉阿姨成竹在胸的诡秘而又得意的微笑和郑医生无可奈何的求助……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弟弟狼吞虎咽那盘豆腐的情景…… 一种可怕的联想让我从沙发上猛地跳了起来,补形衣的大错位造成我身体如刀割般地痛楚,我大汗淋漓…… “哥哥,醒醒!该吃早饭了,等会儿我还要去上学呢!” 一声亲切的呼唤传入我的耳朵,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弟弟高大魁梧的身子正蹲在我的沙发前,我迅速坐直了身体。 “哥哥,牛奶我已经热好了,还有面包也已经热了。” “是吗?”我既吃惊又高兴,我只教他一遍微波炉的用法,他就会了,就好像十年前母亲教我一样。我默默地摇摇头,心底暗自感叹昨夜的自己真是有些多虑了。于是,我洗脸漱口后坐到餐桌边上,第一次吃弟弟为我烧好的早餐。弟弟说他已经吃过了,他把书包抱在怀里,安静地看着我在吃饭。 “把书包放回去吧。”我实在不愿打消他这种求知的欲望,可是我又不得不说道,“学校从今天开始暂停上课,就是暂时一段时间学校不上课了……” “为什么?”弟弟还没等我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打断我的话,“我真想去上课啊!” “你知道吗?你们班上有两个学生出事了,就是死了。”我生怕弟弟听不明白我的话,把文明含蓄的词语说的白话些。 “哥哥,”弟弟说,“要不要我去挖两个坑,把他们埋葬了?在克隆谷都是艾莉阿姨让我去处理那些死生灵的……” “不,不,不用!”我慌忙说,“警方还在进一步调查死因,哦,这些你还都不懂,唉,你不是想上课吗?学校是去不成了,没有人敢来上课,也没有老师来授课,这样吧,我来教你,我带你去逛街,实物教授更快些,好吗?” “那当然好了!”弟弟高兴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克隆谷(62) 城市里总是如此喧嚣,街边的店铺还没有都开门营业,步行街上就已经熙熙攘攘。我牵着弟弟的手,在人群里穿梭着,而弟弟就更加惊奇了,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过这么多和他同样有着两个胳膊、两条腿、肩上扛着一个圆圆的脑袋的人们,特别是女孩子们身上多姿多彩的衣裳,让他无数次地驻足留连。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提醒他,不能如此专注地盯着人家看,而每当看到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孩子擦肩而过,他还是忍不住地回回头。我带着他逛了一家商场又一家,我们来到了50层楼的观光电梯门前,进入电梯后,门自动关上。随着电梯的上升,落地式大玻璃外的人们逐渐地变小,弟弟居然害怕地倒退了两步。我忙安慰他没关系,并且自己向前迈了两步,他才敢站在我身边,探头向下看去。那种又害怕又想看的神态煞是可爱,和一个十岁的孩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哥哥,”弟弟兴奋地说,这里可真好!我再也不想回克隆谷了……” “别,”我做了个小声地手势说,“记住,以后再也不要提克隆谷了啊?没有人知道那里是哪里……” “好,”弟弟认真地向我保证道,“我以后决不再提克隆谷啦。” 我带着弟弟去看了场爱情片的电影,出了电影院的门外,我牵着弟弟的手在街头漫步。身边是一丛一丛的潇湘竹,间或着一簇一簇修剪得成各种形状的鲜花树丛。弟弟用力拉拉我的手,来到了树荫下面,然后模仿着电影中恋爱中的男女拥抱的姿势,就要拥抱我…… “不能这样!”我立刻抬手阻止了弟弟就要环抱我的腰间的双手,“你还小,不要学谈恋爱,再说恋爱应该是男女之间,而不是同性,那叫同性恋……” “哥哥!”弟弟渴求的目光望着我说,“你教我嘛,哥哥!谁说我现在不能学呢?艾莉阿姨就曾经教过我嘛……” “你说什么?”弟弟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的眼前晃动的片片竹叶霎那间变成银色的月光下,克隆谷的山崖下,弟弟拥抱着筝筝的情景…… “哥哥!”弟弟又在叫我,“我是说艾莉阿姨教我拥抱,像刚才电影里一样,还教我接吻,我还和筝筝在克隆谷……” “别说了……”我真不忍心听他的下文,这一瞬间的冲动,我的补形衣和身体的缝隙产生的摩擦和我的心一样绞痛,我此时的表情一定是扭曲难看的。 “对不起,哥哥,”弟弟还真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我不再提克隆谷了,再也不提了,你别生气,好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感知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筝筝,那种源于心灵深处的爱使得我对弟弟曾经吻过我的筝筝是多么地妒嫉!此刻,弟弟正怯生生地看着我,一脸茫然。就在此时,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怪怨弟弟的横刀夺爱是多么的无辜!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艾莉阿姨要教唆弟弟去冒充我和筝筝在克隆谷的山崖下去幽会呢?我真想静静地好好想想,我也深刻地意识到艾莉阿姨在我的家庭里已经是个不可忽视的人物了。 克隆谷(63) 过了马路,我牵着弟弟的手来到江滨公园。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公园,每一处风景都隐含着人类文明发展史的阶段性的缩影。我给弟弟从千百年来人类有历史记载的文明讲到今天电子科技的时代,从东半球的奇山异水讲到西半球的动物百态,从广阔的大海讲到无垠的大沙漠。弟弟听得津津乐道,时不时提出几个奇怪的问题,而从这些个问题中我也深深地体会到了筝筝的母亲对弟弟领悟能力的赞叹。 公园里人很多,我记起来今天是周末,平时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前面一个灯塔伫立在江水的中心,有一座雕花艺术浮桥如彩虹般连接灯塔和江岸。弟弟对那闪闪烁烁的灯塔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带着他来到浮桥上,桥边的护栏是用软软的铁链拦护而成。弟弟走在桥上,好奇地蹦蹦跳跳,似乎在试验桥的承受能力,我则在小心翼翼地向前行走着。忽然,迎面两个孩子嘻笑着直奔我跑来,后面是大人吆喝停下的声音,我急忙躲闪着孩子们,可是,一切都晚了,一个孩子猛地撞到我的身上,我一个趔趄,伸手紧抓护栏,可是我抓空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倾斜,克隆谷的湖水边,我被弟弟推下水的情形瞬间闪过,而此时,倾斜的桥上,我看到的是弟弟吃惊的神色,飞一样地向我扑来,在那一瞬间,我的手就要抓住他的手了,与此同时,我身上钢铁铸就的补形衣仿佛捆绑在犯人身上的巨石,把我载向水底沉去,我的头还能浮现在水面的最后一刻,我看到弟弟纵身一跃一下跳到我的身边。 “哥哥,我来救你!” 弟弟托住了我的身体,我的头浮出了水面,我就在弟弟健壮有力的臂膀下被托上岸边,钢铁铸就的补形衣已经七拧八歪,我疼痛难忍,痛苦不堪。弟弟帮我欲脱去补形衣,我急忙制止,让他赶快叫一辆车,我们回到了海滨别墅。弟弟用那有力而结实的臂膀把我抱进家门,抱到客厅的沙发上,把我水淋淋的衣服脱去,又把沉重无比的补形衣脱掉,找来我的睡衣,找来毛巾被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不禁眼含热泪,十八年来,都是母亲如此地照顾我,而今我又多了这样一个弟弟。 “谢谢你!”我热泪盈眶地说,“我的好弟弟,谢谢你救了我!” “哥哥,你是我的伴,我不想再如在克隆谷那么孤独,我不能看着你死去,”弟弟握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不会游泳,我知道你怕水,在克隆谷那次你差点被淹死我就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 我无话可说,一个人从要杀死我到能够在紧急关头救下我,这是怎样的一个转变啊,母亲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啊!我默默无言地看着弟弟,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昏昏睡去,一片金色的光芒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我睁开了眼睛,窗外是金色的夕阳的余晖斜抹湛蓝色的天空,伴随着沙哑的鸣叫,几只海鸥的逆光暗影从窗前飘过,又向远方飞走了,一切似乎又都归于宁静,归于我多么熟悉的海浪拍岸的宁静中。 克隆谷(64) “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温馨如梦,缭绕在我的耳畔,“我等你好久了。” 我陡然一惊,夕阳中的筝筝正坐在我身边的另外一个沙发上,她的手似乎还在忙着什么,我侧头看去,她手里的毛巾正在擦拭着我的补形衣,那补形衣的金属鳞片在夕阳中泛着金色的光芒,把她衬托得如同一个神话中的仙女。 我的大脑燃起无声的大爆炸,思维一片空白,我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我多么不愿意这个东西会出现在她的手里啊,可是,这是事实,是我无法回避,也一直没有勇气割舍情怀的事实,今天,我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筝筝,”我声音沙哑地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个残疾的人,全靠这件补形衣蒙蔽了你很久……对不起……” 筝筝却笑了,那种蒙娜丽莎似的微笑驻留在她的脸上许久。这种平静的笑容更让我不安! “可是,筝筝,”我气喘吁吁地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爱你,从那次竞赛的颁奖会上开始,我就有那么一种与你相识许久的感觉,从那以后没多久,你竟然转到我们的班上来,从你走进我们班级门口的那一刻起,我就牵挂着你的一举一动,你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让我心情激荡,我更是永远忘不了毕业典礼的那个晚上,杨柳依依的月光下,我多么想拥抱你啊,多么想啊,可是,我不能……” 筝筝还是那种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温柔的眼神望着我。让我更加悲伤。 “那天晚上,母亲特别地提醒了我,这是一场无果的爱情,让我把爱情扼杀在摇篮里,因为我的残疾不能给与你全方位的爱情,而我想我爱你就应该让你获得真正的爱情,真正的幸福,惟一的办法就是我必须走开,真的,我必须走开……” 筝筝还是相当平静地坐在那里聆听着我的倾诉。让我更加哀愁。 “今天,你也看到了,”我继续说着,“这件补形衣已经伴随我十年了,它还将伴随我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你走吧,我们不会有什么爱情之花的,不会的……” 我的声音很大以至于房间有微弱的回音在层层叠叠地渐渐地减弱而去,之后,就是死一般的沉静。我终于说出了陈封在心底许久的话,泪水也随着哀伤的心情滚滚而落……支离破碎的泪光中,我看到筝筝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边,坐在我的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纸巾就要帮我擦脸上的泪水,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走吧!”我哽咽着说,“以后再也别来了!” “你这个人,”筝筝的声音含着娇嗔的幽怨,“就是你赶人家走也得让人把话说完吧?这么长时间就听你一个人的了……” 筝筝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无言以对,默默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着判官的判决,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克隆谷(65) 第11节 “文宇,”筝筝亲切温柔的声音,“你以为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穿着补形衣吗?不,其实我早都知道了,在克隆谷,你落到湖水里的时候,是我把你救上来的。当时,你的这件补形衣已经和你的身体分离开来,我从湖水的底下把你托出水面,早已经知道你的身体是这个样子,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吃惊吗?你的妈妈告诉我你还有一件衣服在水底,于是,我又潜入水底捞上来这件衣服……” 我曾经的猜疑,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实今日终于得到了证实,让我既吃惊又慌乱,我忙把毛巾被收紧以掩饰我的不安。 “其实,我们早都相识了,在十年前我们就相识了,”筝筝没有受到我的不安情绪的影响,脸上却呈现一种顽皮,而我却有些懵懵懂懂满心疑惑地望着她,且听到筝筝继续说道,“你记得十年前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吗?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到您的家中吗?” “我怎么会忘记?”我说,“那个小女孩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凄凄楚楚的模样真让我心疼,虽然,那个时候,我也只有8岁,可是我却有种要保护她的感觉,特别是她那可怜又可爱的目光……” 忽然,我的话戛然而止,我发觉此刻筝筝的目光和那个小女孩的是多么的神似!难道那个小女孩就是筝筝? “是的,我就是那个小女孩,”筝筝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她说,“十年前你的母亲给换心脏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就已经相识了,只是你不记得我了,可是,在那次颁奖会上,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你,我也明显地感到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也难怪,女大十八变,我已经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一只白天鹅了,是吧?” 筝筝自嘲式地表扬了自己,得意地笑了一下,那源于心灵深处的笑声正顺着挂满金色的夕阳的余晖的长发而流淌起伏,我竟然呆呆地望着她,不敢相信眼前如此娉婷俊美的女子竟然是那个凄凄楚楚的小女孩长大的。可是,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正荡漾着无限青春的活力,那潜在的神质永远都没有改变,就在这时,我完全明白了,我为什么有一种早就与她相识的感觉了。 “我爱你,”筝筝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润,声音含着羞涩,“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爱上了你……你不知道,在我们一起寻找克隆谷的路上,你第一次牵着我的手,我是多么激动而愉悦啊……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受……”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克隆谷的山崖下面,筝筝在弟弟的怀抱中幸福的神情…… “哦,不,筝筝,”我艰难地说,“我没有弟弟那样健壮魁梧的体魄,没有他那样有力的胸怀,我不能给与你你所需要的感受……” 筝筝惊愕地看着我,脸上的红润深了一圈,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克隆谷(66) “我知道,”筝筝的泪水滑过脸颊,哀伤地说,“你不能原谅我,和弟弟的山崖约会不是我有意的,我以为是你才跟他去了山崖,后来,我发现你的手掌受伤了,我感到蹊跷,再后来,我从湖水里把你捞上来,在你的母亲抢救你的时候,我在克隆山庄外徘徊着,你的身体不会就这么几天变成如此凸凹,我豁然明白了,那天幽会的是你的弟弟……我真是羞愧难当……原谅我……” “不,不存在原谅与不原谅,”我说,我知道若不是艾莉阿姨的教唆,弟弟,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懂得谈恋爱?怎么会做得那么老成?我又继续对筝筝说,“你千万别有内疚的心情……其实,你看,我的弟弟很好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尽快培养成一个文明的人,也希望你能爱上我的弟弟……” “天哪!”筝筝慨叹道。筝筝的声音隐含着微微的怒火以至于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继续说,“你没有发高烧说胡话吧?”与此同时,筝筝的手在我的额头上摸摸。她又说,“弟弟才十岁啊,别看他长得高大魁梧,英俊帅气,可那完全是你们那个伟大的医学博士妈妈的成就,他的心理年龄也才十岁啊,一个小孩子也许模仿得形象逼真,可那哪里是心灵深处激发的情感啊!爱是心灵深处灵魂与情感的撞击的相互感应,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筝筝的心境让我感动,我没有任何怪责她的心思,心底燃烧的是歉疚和伤感。 “筝筝,”我说,“我的话你别生气,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可我不能给与你,真的,我不能让我这样的身体陪伴你的一生,我于心不忍……” “文宇。”筝筝轻轻地呼唤我。筝筝望着窗外海面上波动的落日余晖,那目光像海水一样深邃绵长。 “你吸引我,让我的爱情进一步升华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那让我崇敬的灵魂,筝筝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继续说着,“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什么?是生命!生命无以伦比的是人最宝贵的,在克隆谷,当弟弟蓄意把你推进湖水里后,你从死亡线上回来的时候,你明明看出是弟弟有意要淹死你,可你没有任何的报复之心,而是用你那仁爱之心去教育他,去培养他,努力把他培养成一个文明的人,我也知道,弟弟本来是母亲为你而克隆的身体,可是,当你知道母亲对弟弟那深切母子情感后,宁愿自己拖着如此的身体孤独地度过一生也不愿母亲为了一个完整的你而去杀死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这种无私和仁爱,让人感动得落泪横流……” 筝筝轻轻地擦拭了一下闪着光芒的泪水,那充满情爱的双眼注视着我,她说:“你记得那些火红火红的天鹅绒般的山丹花吗?我知道,十年的时光里,你都恐惧红色,惧怕那如火一样的红色,可你不能总是这样逃避,逃避不能保证你以后永远不再见到红色,要接受一切的存在的现实,于是,在克隆谷的湖水边,我逼着你拿起那束山丹花,你可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克隆谷(67) 筝筝轻轻地握起我的双手,轻声地说:“文宇,抱抱我,就当我是那束山丹花,好吗?” 我再难控制我的情感,望着筝筝羞红的脸庞,我抬起山谷沟壑纵横的胳臂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我所想象的我的坚硬骨骼会给她带来难堪的痛苦的疼痛根本不存在,我情不自禁地去亲吻她那挂满泪珠的美丽的脸庞…… “哥哥。”弟弟的声音洪亮而爽朗,我不知道他何时来到我们身边。 “饭,我已经给你做好了,弟弟说,我吃这个……” 我和筝筝看到,弟弟的手里拿着一只海鸥,海鸥的头耷拉着,脖子的白色的羽毛沾满暗红的血迹。 “弟弟,”我说,“你能不能克制着自己不吃活的海鸥?动物和鸟都是人类的朋友,需要我们的保护……” “哥哥,”弟弟无奈地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让我再吃一个吧,我也盼望着,将来有那么一天,我找到了弥补我的缺陷,我就能和你们一样,烧熟了吃,多好啊?” “好好,”我看到那只海鸥早都死了,就说,“去吃吧,唉!” 看着弟弟高大的背影,一股阴影忽然充斥我的眼前,他的话语在耳畔久久不散:……我找到了弥补我的缺陷……他在找什么?忽然,电话铃声响了,筝筝立刻把茶几上的电话递给我。 “宇儿,妈妈让我问候你,”爸爸在电话里说,“这些天她不在,你过得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而是着急地问道,“你知道妈妈现在在哪里?” “怎么啦?儿子!”爸爸担忧地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没有,”我赶紧否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想找妈妈……” “可是,”爸爸说,“她现在还不能离开,病人还需要观察……” “难道我想见见妈妈都不行吗?”我更着急了,“爸爸,你告诉我妈妈到底在哪里啊?我想她了!” “好……她……在我这里……”父亲声音有些含糊。 “妈妈怎么会在你那里?”我颇感疑惑地问,“她不是给病人换心脏去了吗?” “没错,”父亲肯定地回答,“她是在给病人换心脏,已经成功了……” 我也来不及多问,总之,好几天了终于有了母亲的音讯,我对筝筝说,“走,去我爸爸那里,妈妈在他那边,我们可以请她来帮助你妈妈揭开学生大脑神秘失踪之谜。” 我接过筝筝手里的补形衣,熟练地穿上后,和筝筝走到门口。弟弟正在桌子边上,手里拿着水晶雕花玻璃杯,似乎在好奇地研究着什么。 “我们人类的文明对他来说都是新鲜而陌生的。”筝筝笑着对我耳语道。 我颇表示同意她的观点,接着说:“有好奇,有新鲜感,喜欢就好,如此,后天的改进与弥补就有希望,对吧?” 克隆谷(68) 我来到弟弟身边说:“你呆在家里,哪儿也别走,我和筝筝去爸爸那里,可能几个小时后就回来,好吧?” “好吧,”弟弟抬起头来说,“我不走,等你回来。” 说完,他就又低头颇有情趣地去研究那个水晶玻璃杯。 夜色沉沉,趟过街边闪烁的霓虹灯影,我和筝筝又一次站在父亲新家豪华花园楼下的梧桐树下,橘黄色的灯光被梧桐树叶剪切成支离破碎的乱影。我和筝筝仰头向上望去,高楼顶上灯火辉煌,五彩的逆光灯映衬出楼房空中花园美妙的建筑设计轮廓。 我和筝筝进入楼房,乘电梯直上最高层。电梯的门开了,父亲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跟随着父亲,我和筝筝进入一个雪白的套房,房间内的一切都是惨白色的,让人直觉这和医院没什么两样。透过面前那个落地式透明玻璃隔断而成的墙,我看到一身白大褂的母亲正在监护着病床上的一个女人。母亲似乎也看到了我们。一会儿,母亲从另外的门走出来。爸爸、我和筝筝还有母亲一起来到隔壁的客厅。 “宇儿,”母亲疲惫的神情露出愉快地欣喜,“这些天妈妈不在身边,你还好吧?看到你我真高兴!” “妈妈!”我严肃而认真地问道,“床上那个女病人是爸爸的什么人?怎么会在爸爸的家里?”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沉寂,空气似乎都凝固了。爸爸很尴尬地背转身去。 “妈妈!”我有些激动地说,“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那是爸爸抛下我们母子又娶的新太太!” 我的目光从妈妈那疲惫的面容直射向爸爸的身子。 “爸爸!”我的声音充满责备和愤怒,“爸爸,你太自私了!你带给妈妈的情感伤害,难道还嫌少吗?你怎么不去找别的医生给你的太太看病,为什么偏偏让妈妈来?难道你还嫌折磨妈妈折磨得不够吗?” 仿佛经受一场大地震的冲击,父亲的魁梧的身躯产生一种微微的晃动,但很快就止住了。 “别!别这样……”我身边的筝筝悄悄地拉扯我的手臂,轻声地说,“别这么冲动,啊?” “儿子,”爸爸叹了口气无限歉疚地说,“不是我有意伤害妈妈的感情,而是没有别的医生能去做这么高难的手术,没有你妈妈的医术,她只有等死了……可是,现在,妈妈已经成功地给她换了心脏,她有救了……这要感谢你妈妈……” “宇儿,”妈妈眼含泪水来到我的身边,说,“我的好孩子,我和你爸爸的恩恩怨怨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情,不要说他抛弃我们母子,其实,他也一直没有抛弃我们,他也有他的难处……你别管我们大人的事了。再说,作为医生,救助病人是我们的天职,病人对于医生来说,都一样,不是因为病人是恩人就拼命救助,也不是因为病人是仇人就抛弃不管。” 克隆谷(69) “伯母,”身边的筝筝充满崇敬的声音,“您真是一个可亲可敬的伟大的女人!我真佩服你,更为您的精神所感动啊。” “哦,筝筝,”母亲微笑着对筝筝说,“这些天来多亏你帮着我照顾我的儿子,我谢谢你了!” 此时,一声婴儿凄厉的哭声传来,父亲急忙奔出房间向婴儿的哭声方向走去。 “宇儿,”母亲问,“你们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来找我吧?” “是的,妈妈,”我说,“筝筝的母亲那个学校一连两个学生的大脑被人取走了,可是却检查不出任何打开大脑颅腔的痕迹。非常奇怪,听说专家组也没能查到死因。” “你是说孩子的脑浆没有了,可是脑颅骨没有任何被袭击的痕迹?”母亲也有些吃惊,“能够打开大脑又不留痕迹的只有纳米技术才可以,难道有人在利用高科技犯罪?” “好,伯母你真棒,”筝筝高兴地说,“这样我妈妈可就知道谜底了,文宇,你说得真对,艾莉阿姨知道原因,伯母也一定会知道的。” “艾莉阿姨?”母亲惊觉道,“她不是在克隆谷吗?她知道什么?” “妈妈,”我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那个法医根本查不出学生大脑不翼而飞的原因,就请艾莉阿姨到医院去了。可是,艾莉阿姨和郑医生好像有什么瓜葛,她没有告诉郑医生答案……” “郑医生?”母亲问,“是不是个头高高很帅气的男人?” “对对,”我说,“就是那个医生,好像是个很正派的男人,妈妈,你认识他?” “对,认识。”母亲说,“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已经很多年了,到今天也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母亲回头对筝筝说:“告诉你妈妈,我这个病人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如果不发生排异反应,我明天就会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好的。”筝筝高兴而感激地回答。 “宇儿,”母亲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的病人还需要观察一夜,你们先回去,好吗?” 我点点头,牵起筝筝的手。 我把筝筝送回家后,便匆匆赶回到海滨别墅。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已经把弟弟带出了克隆谷,隐隐地我有些担心,我不在家的时候弟弟会不会呆不住而到街上闲逛。然而,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进入漆黑的、空荡荡的房间里,楼上楼下都没有找到弟弟的身影,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当我刚刚站到门口,我又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会去哪里呢?我的脚步不自觉地返回到客厅的中央,逡巡了两圈,思维也在不停地转动着。我深深地知道,弟弟还不太了解这个人类世界还有一定的规章、制度、法律、法规去约束人们的行为,如果他把人们当成了克隆谷的那些惟命是从的臣民,肆意地去命令他们,可有谁会去听他的呢?他若把克隆谷的野性用来教训不服从于他的人们,天哪,那后果……我越想越怕,脚步飞快向门外走去,我还没有走到门口,门铃就响起来,我的内心一阵狂喜,如释负重,忙抬头看监控屏幕,可是,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让我大吃一惊…… 克隆谷(70) 艾莉阿姨和郑医生!他们来我家干什么?!艾莉阿姨不是知道妈妈去给病人换心脏不在家吗?!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不能给他们开门。我就在监视屏幕下,仔细观察着两个人,我想等他们两个人离开后,我再出去找弟弟。突然,院门被艾莉阿姨打开,艾莉阿姨回身对郑医生说着什么,然后,郑医生就跟随着艾莉阿姨向房门走来…… 我四周环视了一下,没有发现一处能够敝体的地方,忽然看到沙发,于是,我轻声而迅速地躲到沙发的背后,蹲下来,补形衣轻度的离体刺痛我腰部残缺的肌肉,我很想站起来,调整一下姿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艾莉阿姨和郑医生已经推门而入,接着,壁灯被打开了,整个房间处于一种若明若暗的状态中。 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推断他们正朝我这个方向走来,顿时,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好像自己是个贼一样。脚步声又离我远去,我明白了,他们是在浏览房间的整体艺术设计。 “你看,”艾莉阿姨动情地说,“这是一座多么美好的海滨别墅!前面面临大海,背倚巍峨的青山,白天欣赏海鸥翩翩,夜晚聆听大海的音律,在这天然的催眠曲中轻松入眠——这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生活啊,我已经梦寐以求得太久,太久,太久了……” “哦?”郑医生惊奇的声音,“难道这不是你的房子?” “是的,暂时还不是,”艾莉阿姨低调的声音忽然上扬,“但是,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拥有这里了……” 这话让我大吃一惊!补形衣的刺痛使得我大汗淋漓,可我仍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 “什么意思?”郑医生疑惑地问,“我真是不明白,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咱们……” “别……”艾莉阿姨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别走,也许你暂时还不懂,可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明白,其实,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郑医生似乎毫不领情的说,“你看看……你又来了,我早已经向你明示,爱是不能免……” “不!”艾莉阿姨打断郑医生的话,她说,“我可不爱听后面的话,可我知道,凭着我执着的精神,什么都可以攻克,更何况于爱情!我也知道,你似乎对我没什么感情,可是,就连自然人和克隆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会产生感情的!我们的爱情是可以培养的,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出现一种依赖,有一天,你会感到离不开我,我会让你过上世界上最富裕的生活……” “好了,艾莉!”郑医生依旧平静地说,“你不是要给我展示一样东西从而揭开孩子大脑离奇失踪的谜底吗?你快告诉我吧。” “你这个人……”艾莉阿姨似乎有些生气了,她嘟囔着说,“该给你看的你已经看到了……” 克隆谷(71) 什么?难道孩子大脑失踪和我家有关系?我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原来你给我看的就是这座别墅?”郑医生含着轻蔑的笑意说,“用这座别墅来表达你对我的爱慕之情?艾莉,你也知道,我的医术水平没有你的高,我查不出孩子的真正死因,所以向你求教,可是,你也不能如此这样地诱惑我,故弄玄虚,我可是真正地在钻研医术……如果……如果你也没有那么高明的医术,那么,请别再诓我……” 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向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去…… “站住!”艾莉阿姨厉声地说道,“你以为我在欺骗你,是不是?我告诉你,你错了!我不但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大脑如何被吃掉,我还能预测到又一个孩子的大脑就要消失了……” “哈哈,”郑医生大笑着说,“艾莉,你还是要冷静些,别再弄玄虚了,除非是你吃了孩子的大脑,我才相信你知道呢……” 第12节 忽然,手机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只听得郑医生万分吃惊的声音:“什么?!又一个孩子的大脑消失?刚刚作案?!天哪……” 房间里瞬间死一般的沉寂。突然,艾莉阿姨得意地笑声像幽灵似的撞击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是你……”郑医生蔑视的声音。 “吓!我又不需要孩子的大脑!”艾莉阿姨平静地说,“案发的时间我可是都和你在一起,不在作案现场……我嘛,只不过有一种未卜先知的超常思维罢了……” 郑医生没有说话,接着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音,郑医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真是枉然!”艾莉阿姨跺着脚,声腔中带着极度的失落的哭泣,“枉费我这许多年来的一片苦心……” 沉重的脚步声在地面上走来走去。 “我就不相信我得不到他!” 艾莉阿姨自言自语,然后也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还没忘记把灯关上,就出了门。 我几乎坚持不住,挣扎着终于站起身来,整理好补形衣,剧烈的疼痛霎时减轻了许多,残存的痛楚还在体内流窜游移。可我的大脑深处有着更深的痛楚与恐怖。从小我就不喜欢艾莉阿姨,从来没有和她交流过,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和别人交流,可是,这两三次的意外偷听让我触摸到了她的灵魂,我的意识已经清醒地告诉我母亲正处于危险的状态中,这个艾莉阿姨正在想也许正在谋划着鸠占鹊巢……可是,孩子大脑的消失,艾莉阿姨她怎么会预测到?除非她知道谁在作案…… 我忽然想起我应该去找弟弟,弟弟到哪里去了呢?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着我,我再也无法在这里逻辑推理了,我现在必须去找弟弟,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我走出家门,外面没有一丝的风,刚才还晴朗的夜空不知道何时升起漫天厚重的浓雾,树木房屋都被淹没在雾气重重中。街上的行人稀少,听得车辆行进的声音就在身边却看不到车身,只能隐隐约约地凭着汽车橘黄色的雾灯看着车辆的往来。我把我曾经带着弟弟去过的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我仍然看不到弟弟的身影——我真的着急了! 克隆谷(72) 弟弟,你究竟去了哪里呢?你究竟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找,就是英才小学,于是,我立刻向英才小学走去。 快到学校门口了,学校门前的那座立交桥灯火通明,彩色的光芒映衬出整个桥身如同浮现在雾气中的彩虹,可是,就在这么美丽的桥的下面,一个小学生的尸体被发现,他似乎没有任何痛苦,很安详地离开了人世间,看起来一个完整的尸体,没有人知道他的大脑是如何失踪的……想着,想着,我的心底一阵颤抖的恐怖。可是,我要找到我的弟弟,我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透过雕花铁栏杆,向英才小学的校园里寻寻觅觅…… 忽然,我只觉得耳后呼呼生风,身边的雾气形成空气的涡流,飞速地旋转着,我还没来得及回身观望,只觉得两条手臂被反绑,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从雾气中飞来,好似从天而降,我被几个彪形大汉推着上了警车。 我被带进一间全封闭的空旷的房间里,四周墙壁加上棚顶好似墨色的玻璃密闭而成,屋顶正中央有个硕大的匾圆形的无影灯,被镶嵌在棚顶里面的一块凹陷的方形空间里,又被一块透明的玻璃板和棚顶连成一体,房间中间有一把特制的椅子,似乎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我莫名其妙地环视着周围,第一感觉,这里插翅难飞,更别说逃跑,与此同时,我彻底明白了,这里是审讯室! “坐下!” 一个声音从空中散发而来,威严而又冷峻。我紧张地向我进来的方向看看,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门,完全的一整块墨色的墙壁,根本就没有人,但是,我却分明地感到正有无数的人用无数双的眼睛盯着我。 “你涉嫌残杀一个未满月的婴儿而被捕……” 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在我的头顶轰然炸开,我惊恐了一瞬间就镇定下来。我声音坚定地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谋杀过人! “今天晚上你都到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 我把我和筝筝去了爸爸的家里找母亲的经过以及把筝筝送回家,我再回到家里又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唯独略去了在我的家里遇到艾莉阿姨的情节,我更是只字未提我的弟弟。 “你去过豪华花园十层楼,是吗?” “是。”我肯定地回答,“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嘛,那是我父亲的新家所在地——”我很讨厌提起那个地方。 “你怎么上到十层楼,又怎么下来的?” “我乘电梯上去,又乘电梯下来的。” “撒谎!你是从楼房侧面的一根管道爬上去的,残杀了婴儿后又从那根管道上爬下来……” “什么?”听了这话我都有点觉得说话的那人似乎在描述一个神奇的电影情节,我说,“别说那是十层楼,就是一个窗台我都无能力爬过去……” 克隆谷(73) 许久,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扫视着四周的墨色的静止墙壁,大脑却在飞速地运转着,谋杀……婴儿……豪华花园……管道…… 综合刚才问话的所有可能的因素,我最后得出结论:爸爸的新生儿子被杀了!天哪!我为我推测出的这个结论而震惊! 你转过身来,向后看。 一个声音突然冒出来,我本能地转过身去。墙壁上出现了一个电影屏幕,一座高高的楼房,边上的一个管道上,有个人正在向下爬,那爬行的动作比猴子灵巧不知道有多少倍,简直是闪电般从楼顶的逆光灯下滑到了底层,然后又飞速地跑出了花园小区,消失在夜色中…… 天哪!我简直惊呆了——那个身影多么地像我!而这个世界上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只有我的弟弟!在看到他爬管道的动作,我的大脑里出现的是在克隆谷的陡峭的崖壁上,他迅速地爬上去摘下那朵野百合…… 电影投影突然消失了,房间里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可我的大脑简直都要炸裂了,这个可怕的残害父亲的新生儿子的人难道是我的弟弟?我忍不住回头看看,我想去证实一下是否我看花眼了,也许和我们哥俩身材相像的人也有呢……可是,我担忧的心却在痛楚,刚才被捆绑的身体的疼痛一并向我袭来,我两眼昏花,一头向地上栽倒下去…… 忽然,我的身边有人在说话,朦胧中的我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他是受到极度的惊吓才会暂时昏迷,一会儿就会好的。” “医生,他身上的铁的东西是……” “他是一个残疾人,看看这件特殊衣服下面的肌肉,这是大火留下的痕迹,深度烧伤,至少有十年之久了……这件衣服完全是起到填补身体缺损肌肉的功能,也就是补充形状的作用,嗯,跟假肢的功能差不多……” “哦,这就奇怪了,他怎么能顺着管道爬上十层的楼房?” “你说他去爬十层楼?绝对不可能!你看他的腿骨,他连蹲下都很困难,再看那双臂,连抬过头顶都不可能的!别说十层的高楼,就连一个高过头顶的窗台他都爬不上去……再说,他的胳膊上并没有什么新伤……” “文宇,你醒醒!”筝筝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来,“我是筝筝……” 仿佛一股光滑温润的绸缎轻抚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了筝筝的体温正顺着那纤细的指尖注入我的体内,我渐渐地感到全身一阵暖潮如涌,我努力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筝筝眼含热泪地看着我,脸上满是惊喜。 “走,”她扶着我坐起来,对我说,“没事情了,我跟他们说了,我作证,案发的同时,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努力压抑着巨大的疼痛答应着筝筝。此时此刻,我恨不能立刻飞到家里去看看弟弟是否会到家里——我真担心呢,我真期望那个爬管子的人不是我的弟弟…… 克隆谷(74) 东边的太阳光芒四射,驱散了人世间氤氲的雾霭,一切都暴露在清朗的天空下。我站在海滨别墅边,抬头仰望那样清朗的天空,浑身上下掠过一阵严寒似的冰冷,我真惧怕这种让我绝望的清朗。 我和筝筝推开了门,一切都如我担心的那样,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弟弟的踪影! 筝筝扶着我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我的全身那残留的皮肉似乎也都层层地和骨骼分离开来,我无力地闭上了失望的眼睛,眼前一片混沌。 我仿佛看到,在克隆谷的洞口,弟弟在我的身后叫:哥哥,我吃惊地回头…… 我仿佛看到,在克隆谷的湖水边,火红火红的山丹花中,弟弟渴求的目光:哥哥,带我离开克隆谷…… 我仿佛看到,弟弟在认真地跟我学:船…… 我仿佛看到,弟弟把热气腾腾的牛奶端到我的床前:哥哥,你吃吧…… 我仿佛看到,妈妈那哀伤而冷漠的神情:他还不能离开克隆谷…… 我仿佛看到,弟弟一口咬断兔子的脖子,鲜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 我仿佛看到,弟弟吃那盘乳白色的豆腐,狼吞虎咽…… 我仿佛看到,公共汽车上,弟弟贪婪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小男孩,小男孩莫名其妙地倒下、倒下……忽然,那倒下的小男孩变成了那个被母亲用基因枪指定倒下的生灵……天哪,这种昏迷的状态多么的相像啊…… 梦魇中的我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醒来,我的眼前除了筝筝的一双疲惫的双眸关切地注视着我,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凉。 “筝筝,”我无限悲哀地说,“弟弟永远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别那么悲观,”筝筝心疼地宽慰着我说,“也许去残杀你的另外的弟弟……对不起,你爸爸的那个婴儿的人和你们相貌相似呢,也许不是弟弟所为……” “那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呢?” “可能,”筝筝还在试图安慰我,“可能弟弟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能……”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我看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我真的不敢去接,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去对母亲说,我把弟弟带出了克隆谷,弟弟现在却失踪了。可是,电话却执拗地响着,我终于按下了免提收听的按键。 “宇儿,”母亲焦急的声音,“你爸爸这里出事情了,我才帮助我的病人,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脱离换心脏术后的危险期,可是,很不幸的是,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爸爸的儿子的大脑也奇怪的失踪了,你跟筝筝的母亲讲,我现在就作为专家组的成员赶往医院去做详细的分析……” “妈妈,”我打断母亲的话,急促地说,“我能不能先见见您?” “不行,儿子,”母亲坚决果断地说,“这起案件太大了,整个城市人心慌慌,为了下一个孩子不失去大脑,必须尽快破案……我已经在车上了……儿子,你没什么事情吧?” 克隆谷(75) “妈妈,”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地说,“我没什么事,这样,我也马上去医院!” 我和筝筝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母亲在郑医生和众人的簇拥下向特别停尸体间走去。我和筝筝悄悄地跟在身后,到了停尸间外面,我和筝筝被阻拦在外面。我真着急啊,此刻的我多想给母亲些暗示啊,可是,我只有和筝筝眼睁睁地看着那扇关紧的门,焦急地祈盼着什么我不想知道的可怕的现实。 那扇门终于开了,我看到母亲脸色煞白,眼睛微闭,痛苦万状,郑医生和另外的一个女医生扶着母亲走出来。看到母亲如此的模样,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万丈深渊,我知道一切都发生了,一切都成为了事实,一切都…… 我无力而哀伤地来到郑医生面前,说:“我是她的儿子,我妈妈昨天一夜都未睡觉,极度疲劳,我要带她回家休息……” 郑医生坚持要送母亲和我还有筝筝到我们的海滨别墅。下车后,母亲对郑医生说:“放心,这种灾难不会再发生在孩子们的身上了,永远都不会了……” 郑医生的车开走后,望着那滚动的车轮碾碎地上一朵飘零的花骨朵,母亲的眼里流出清亮而透着血色的泪水…… “妈妈,”我又把目光扫了一眼郑医生的车离去的路面说,“这个郑医生和艾莉阿姨有多年的感情瓜葛……” 母亲默默地点点头,而后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 “妈妈,”我说着回头牵了筝筝的手,继续说,“我和筝筝在医院偷听到,艾莉阿姨和郑医生谈条件,艾莉阿姨以知道学生是如何被残杀为条件,让郑医生娶她……” 母亲听了眉头拧成一个大结,然后叹息道:“这个艾莉,这么多年了,始终忘不了这个男人,我劝过她不知道有多少次,可她就是执迷不悟,自己永远都陷在痛苦的深渊……危险啊,危险啊……” 妈妈边说着,和我还有筝筝一起走入海滨别墅的院子,到了房门前。 “妈妈,”我停下脚步说,“艾莉阿姨昨天晚上还带着郑医生来到我们的家里……” 母亲停下脚步,眼睛紧紧地盯着我说:“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妈妈,我能承受得了任何事情……” “是的,妈妈,”我艰难地说,“我真不忍心告诉你,你的学生艾莉正在谋划着背叛你,她要侵占我们这座海滨别墅,是我亲耳偷听到她和郑医生的谈话的,她非常肯定地说,这座海滨别墅不久就属于她了……” 母亲听后反倒没有任何的吃惊,而是补充了一句让我和筝筝都吃惊的话,“艾莉想要的不只是这座海滨别墅,还有克隆谷!如此的贪欲害了她自己啊……可是,她为什么要杀孩子呢?” 母亲无限的伤感和对艾莉阿姨这样的学生怒其不争,母亲就要开门,我压抑着内心深处的一切,终于又叫道:“妈妈!” 克隆谷(76) 母亲凛然回身,万分惊异地看着我和筝筝。 “伯母,”筝筝低声地说,“对不起……” “妈妈,我来说吧,妈妈,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把弟弟带出了克隆谷,本来是想教他人类的文明,他也学得很快,可是他现在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回来……” “什么?”母亲大惊失色,“你们把弟弟带出了克隆谷?” 我和筝筝都点点头。 “天哪,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母亲的声音变得沙哑,“我最担心他走出克隆谷,最担心的是艾莉放他走出克隆谷,可是你们怎么就把他带出了克隆谷?他对我们这个人类世界什么都不懂得,那种动物的本性已经无法改变,你知道他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啊?天哪,他现在在哪里啊?还不报警?” “报警?”筝筝担忧地说,“那不是暴露了他是个克隆人,来自克隆谷?” “没关系的,”母亲说,“就说他的大脑有病,有神经病……” “不,妈妈,”我说,我不能不告诉她了,“警方正在追捕他,在去见你前,我被警察误抓,在那里,我看到弟弟从爸爸家的十层高楼爬下来,逃逸……” “你是说,”母亲从刚才的大惊中反倒镇静下来,她说,“警方正在通缉杀人犯,弟弟被认为是杀人犯?他不可能的,因为我检查了学生和婴儿的大脑失踪情况,能够如此利用我的高科技发明作案的人只有我和艾莉阿姨,别人根本不会使用,也没有这样的高科技作案工具,除非艾莉教授他人……哦,天哪,千万别这样!” 母亲的脸上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然后,又被一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冷峻与愤怒所替代,她立刻转身,疾步进入家门,我和筝筝茫然地跟在后面也进入房门。此时,母亲直奔那扇门——那扇她永远都没有允许我进去的门,那扇我曾经偷着进去,看到那幅巨大的红色的浮雕的门…… 这一次,母亲再也没有阻止我进入那扇门,我也明确地感受到,家里发生天大的事情了,她再也不能如从前那样对我隐瞒太多的事情了……而此时此刻,看着那幅巨幅的浮雕,看着那个高雅气质的女人,这就是年轻时候的母亲,我深切地明白了,那女人手里的孩子有一个是我,有一个是弟弟,可是那头却只有一个,那是她心中要实现的目标和没有实现的理想…… 然而,母亲却不是来欣赏浮雕的,只见她轻轻地按动一个按钮,那巨幅浮雕中间裂开一道缝,分成两块,分别缓缓地向两侧移动,眼前出现一块光洁白亮的屏幕,屏幕上出现了克隆谷的各种情景——原来这里有一个全方位的电子监控录像! 屏幕上出现我和筝筝第一次进入克隆谷,在山洞门口东张西望的情形;弟弟带着我们趟过生灵的墓地;在去克隆山庄的路上,众生灵听从弟弟的吩咐;在克隆山庄的书房里,弟弟手里拎着正在滴血的兔子……忽然,屏幕上的两个人奇怪的动作特别地迫使我们睁大了眼睛,此时,母亲把屏幕的影像放大,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艾莉阿姨正在说着什么,然后,她抓住弟弟的手臂把它放到自己的脖颈上,示意弟弟搂着她接吻…… 第13节 克隆谷(77) 天哪!艾莉阿姨居然在教弟弟接吻! 筝筝脱口而出,怪不得我一直想不通他怎么那么老练…… 接着,屏幕上出现在山崖下,筝筝和弟弟的幽会,远处的树林中,艾莉阿姨阴险而得意地诡异的微笑…… 然后出现湖水边上,弟弟从我的背后悄悄地走来,一用力把我推向水里,母亲大惊失色的神情,草丛中一个身影倏地不见了…… 依旧是湖水边上,艾莉阿姨在示意着弟弟,然后,弟弟从我和筝筝的背后跑来,赛车钻入鲜红的山丹花中,弟弟的唇在翕动着……而我和筝筝不约而同地对视,我们都明白了,此时,弟弟正在求我带他离开克隆谷! 屏幕上又出现艾莉阿姨和弟弟的情景,这不是在野外,而是在克隆山庄母亲的手术室里。母亲把声音调出来,房间里不但有摄像头,还有同步录音。 弟弟说:“艾莉阿姨,那天我们在墙外,我们听到妈妈对哥哥讲,十岁的孩子的大脑可以弥补我的大脑残缺的基因,我就和你们人类一样了。” 艾莉阿姨皱皱眉头,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满脸笑容地肯定道:“对对,十岁的孩子的大脑是可以补足你的基因缺陷,可是,人世间十岁的孩子可不像克隆谷的生灵,任你摆布,你是抓不到他们的……” “真的吗?”弟弟大声地问,“那我怎么办呢?” “你要答应我,把我告诉你的任何事情和办法都不告诉你的妈妈,”艾莉阿姨说,“你妈妈克隆你是为了给你那个残疾人哥哥换身体,总之,他们两个都想要了你的命!” 弟弟的脸上一阵惊惧。 艾莉阿姨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看来还是克隆人比较好骗,只是,我那个负心人总是……唉,他若是像你这样听话就好了……” “好,”艾莉阿姨突然从伤感的深渊中跳出来,脸上瞬间布满杀气和仇怨,自言自语地恶狠狠地说,“好,就让他去吃吧……” 只见艾莉阿姨从手术器械盒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我的心底猛地颤动了一下:基因枪!就是那个能瞬间打开dna双螺旋结构又能自动恢复dna双螺旋结构的基因枪,那个能够瞬间造成人无痛暂时昏迷的基因枪! 接着,艾莉阿姨又拿出了另外一个更加小巧的东西,我和筝筝都很吃惊,异口同时地问道:“那是什么?” “纳米枪!”母亲的声音冰冷彻骨,补充说道,“这种枪是用来切开骨头皮肉、缝合术后伤口,千分之一秒完成,不留任何痕迹……这两种枪都是我的发明!我用这两种枪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现在却被用来杀害生命……” 看到这里一切都明了了,艾莉阿姨是个十足的教唆犯,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那些个孩子都是弟弟所为,也许是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他去杀人而无法相信那个事实。 克隆谷(78) 此时,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镜头,我们的目光又被它紧紧地锁定:只见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来,越来越近,我们都看到了,是弟弟浑身湿漉漉的,一只胳膊上白色的衬衣染上一片红色的血迹,此时,他正低下头,擦拭着血痕,从那伤口上,我们明显地看出是子弹划过皮肉的伤痕,此时,他还能活动那条胳膊…… 母亲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巨大的痛苦袭击着她,她一阵眩晕,我和筝筝立刻把她扶出了那扇门,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母亲叹息着闭上眼睛,内心翻涌的山崩地裂的苦痛随着泪水汩汩地流出。我和筝筝静静地守护在身边。 窗外,乌云滚滚,海风潇潇,海浪滔天,树木东倒西歪,海鸥哀鸣,纷纷逃窜,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忽然,一只海鸥横冲而来,一下子撞在客厅落地式大玻璃窗上,它煽动了两下翅膀,然后贴着窗玻璃滑落,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窗玻璃上留下飞溅的鲜红的血迹,一道浓重的血迹沿着玻璃蚯蚓般地往下流着…… 母亲睁开了眼睛,盯着窗玻璃上的那道血迹,她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再流血了,不能了……” 母亲的目光转向了我和筝筝,然后,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宇儿,我的好儿子……” 母亲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到我的脸上,我感觉得到那温暖的泪水中凝聚了多少温婉的慈爱啊! 母亲又对筝筝说:“筝筝,你是个好孩子,我非常感谢你对宇儿的照顾,非常感激你对他真诚的爱,以后,也请你好好照顾他,好吗?” “好。”筝筝也热泪盈眶,泪水让她哽咽,她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母亲迅速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声音坚定地说:“走,我们去克隆谷,记住,当我们见到艾莉的时候,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第三章结束——四毁灭与完美 母亲带着我和筝筝再一次地进入那扇门,她站在那巨幅的红色浮雕面前驻留了短暂的几秒钟,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些个玩具,眼睛里顿时闪烁着红色的晶莹,而后,她颤抖的手指伸了出来,在红色的浮雕上按了一下,浮雕上出现了一个门。母亲回头看看我和筝筝,示意我们跟着她。我们进入了那间我曾经进入过的实验室,我还能依稀地看到地上那些暗红色的血迹,那些曾经形状分明的太阳花般的血迹已经模糊不堪。 母亲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我和筝筝说,你们仔细观看我的操作,记住每一个操作的细节! 我和筝筝都用力地点点头。 母亲又在光滑的墙壁上轻轻按了一下,完整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缝,墙壁向两侧分开,一道门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母亲轻轻地说了声,开灯,并嘱咐我们记住声音的频率,于是,眼前出现一个光亮的通道,一个精致的曲线型很好的车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忽然想起,这就是那个我和筝筝进入克隆谷时看到的那个铁轨上的车!再仔细看,还真有一个铁轨伸向光亮的远方。 克隆谷(79) 母亲和我还有筝筝一起坐进车里,车发动了,然后,以及其飞快的速度向隧道里冲去,感觉上好像是在乘磁悬浮地铁列车。几秒钟后,自然的天光出现在我和筝筝的面前——我们已经到了克隆谷的洞口!原来这里有个如此的通道,距离我的家只有几秒钟的路程,可是,我和筝筝当时却翻山越岭地走了一整天! 天空中乌云密布,随着风滚滚而去,灰暗的天空参杂着昏黄色,峡谷两侧的悬崖峭壁也蒙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本来是盛夏季节,却散发着秋天的萧条和冬日来临的肃杀。 我和筝筝认真而仔细地听取了母亲教导我们如何使用这个小巧别致的地铁车后,我们就向克隆谷的深处走去。依旧是那些齐腰深的荒草,被大风吹过倾斜一侧,有的承受不住风的威力而断裂,横七竖八地乱插在荒草从中,路边的曾经艳丽的野花遭受风的蹂跞后而失去亮丽的色彩,没有蝴蝶偏偏起舞,没有蜻蜓嬉戏花丛,只有一群黑色的乌鸦在天空中翻飞着,恐怖地鸣叫着,在我们的周围盘旋着。走到生灵的墓地,那竖立的木桩的树皮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仿佛无数的亡灵在合唱悲壮的哀歌。母亲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沉重地吐了出去,看到一个倾斜的木桩,她蹲下身去,把它扶正,又仔细地给它培好土。然后,起身带着我们向不远处的克隆山庄走去。 钢丝网里的那些个人体的各个部位的生灵个个似乎都焦灼不安,有腿脚的在走来走去,有胳膊的在爬行着,有眼睛的似乎在落泪,有嘴巴的在哀嚎……吵闹无比中酝酿着慎人的可怖气氛…… 母亲没有理会这些个生灵,而是到了超度亡灵的房间,两条黄色的锦缎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母亲走过去,双手臂成一字平拉住左右两条绸带,只听得她轻声地念道:“杀戮生灵再造人类,功德罪过抵消为零……唉……”叹息的声音虽然从她那灵魂的深处发出来,可我却感知到了那种复杂的难以言表的悲哀。她又轻声地自语道:“罪过啊,罪过,罪过……” “老师,要手术吗?” 艾莉阿姨及其谦恭的语气,就像我在偷听她和郑医生谈话前所有的时候,她对母亲的那种敬重的语气。 我和筝筝吃惊地回头,艾莉阿姨不知道何时幽灵似地站在门口,而母亲对艾莉阿姨的出现毫不吃惊,就好像她知道这个时候艾莉阿姨就应该出现似的,她连头都没有回。 “是的,”母亲似乎还在研究着绸缎上的对联,头也没回,用平日里最平常的语调说,“把所有的器械准备好,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手术,我将把我们的克隆技术最精华的部分全部传授给你。” “是,老师。” 艾莉阿姨毕恭毕敬地答应着,与此同时,她向我诡秘地一笑。就要退出房间,却听到母亲问:“宙儿现在在哪里?” 克隆谷(80) “哦,”艾莉阿姨说,“刚才我还看到他,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好,”母亲还是那种相当平静的语气说,“你去准备手术器械吧,我好几天没见到他,我去找他。” 艾莉阿姨谦逊地答应着离开了房间。 若不是我亲耳偷听到艾莉阿姨的狂野,若不是我亲眼从电子实时监控录像上看到艾莉阿姨教唆弟弟,此时的她,这种谦恭的模样,谁会相信她竟然如此的阴暗与凶险。 此时,母亲转过身来,她强压制着的怒火已经隐退到眼底深处,又像雾一样地消散了,她平静地对我们说:“走,我们去找弟弟!” 找遍了克隆山庄,根本就没有发现弟弟的踪影。我们便走出山庄,沿着湖水去寻找,走过那片火红火红的山丹花,我不自觉地攥紧了筝筝的手,我由衷地感激筝筝,我现在再也不惧怕红色了,反而觉得那山丹花红得可爱,红得耀眼!我真想去采撷一大把,把它们集结成花束,献给身边可爱的筝筝,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去找弟弟! 可是,我们绕着湖水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弟弟,我们又到山崖边上,找遍山崖上面和下面,还是没有发现弟弟的踪影。 母亲和我还有筝筝,我们在山崖下稍稍休息一下,我们都在想,他会去哪里了呢? “伯母,”筝筝问母亲,“录像上的弟弟是回到克隆谷了吧?” “是的。”母亲回答“因为摄像头安装在克隆谷,所以只有在克隆谷才能被录像。” “那……”筝筝又说,“他会不会又走出克隆谷,去我们的世界里去了呢?” “我就担心这个……”母亲的神情交织着哀伤、悲愤和凄凉,她说,“从录像上看,那次我和宇儿在手术室的谈话被他全部听到了,他记住了,只有十岁孩子的大脑能够弥补他的基因的缺陷,所以,他就去找十岁的孩子的基因,可是,找到这种能够匹配的基因的概率在百万分之一啊,他怎么能这样一个一个地碰下去,一个一个地吃孩子?天哪,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啊,千万不要出去克隆谷,否则,又会有孩子的大脑被吃啊?罪孽啊!必须找到他,必须阻止他啊……” 在母亲说话的同时,弟弟拖着受伤的胳膊的形象在我的大脑里涟漪般一圈一圈地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我总是觉得那个背景好似在哪里见过,还有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昨天到现在只有大雾天和阴天,并没有下雨,他的头发怎么会湿呢?忽然,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我们没有去找。 “妈妈,”我惊喜地说,“我知道弟弟现在哪里了!” 母亲的眼里顿时出现一种绝望和希望混杂的惊喜,她颤动的声音问道,“他在哪里?” 我带着母亲和筝筝趟过横七竖八的荒草丛,又一次来到了峡谷的尽头,来到那个传说中的海盗隐身之处,那个海水退潮洞口浮现,海水涨潮,海水封住了洞口的地方。那光秃秃的山头,也就是那一块伫立在海水中的巨大的礁石又呈现在我的面前。母亲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到过这里。 克隆谷(81) 我仿佛看到弟弟灵巧地蹲下他的身躯告诉我说,那有一个月亮般的圆圆的洞口,他经常游过去,那里面有一个好大的洞,他在那边的洞口望着外面的世界…… 可是,眼前却什么洞口都没有!我和筝筝都明白,这是海水涨潮把洞口淹没了。忽然,我在岸边发现了一串脚印的痕迹,在海水的深处消失了。 “妈妈,”我说,“您先坐下来,我们要等海水退潮,那个洞口才能露出来的,你看这些脚印,弟弟一定在那里面!” 筝筝忽然叫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筝筝的眼光和手势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堆白色的东西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微弱的反光。我拨开草丛走过去,我看到的是弟弟身上我给他穿的我的衣服,那上面还有斑斑驳驳的血迹。 母亲看了看那血迹斑斑的衣服,倒抽了口冷气,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呆呆地望着那海水哗啦哗啦地拍打着海岸,思绪万千,不肯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此时此刻,我不想更不愿打扰母亲,哪怕是那一声亲切的呼唤。我走到旁边,在一块礁石上坐了下来。刚才一路上的剧烈行走,补形衣轻微的错位引发的阵阵剧痛,我不得不休息一下。筝筝就站在我和母亲之间,谁也没有打扰,而我的耳畔仿佛又想起弟弟的声音。 “……哥哥,我在那边的洞口望着外面的世界好宽阔,水上面经常有些什么东西在游动,就像水蛭,浮在水面,真奇怪,它们怎么不沉下去……” “……弟弟,我仿佛又拍了拍弟弟丰厚的肩膀说,你先起来,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那些个水上漂浮的东西,是不是还会发出声音,而且是这种形状?……” 我伸出我的手掌心,掌心处若隐若现一个船的图样。我伸出手来,仿佛一边牵着筝筝的手,一边牵着弟弟的手说,而弟弟轻声地跟我学着:“船——” 突然,我的手掌心里仿佛落进一条柔软的绸带,我豁然睁开迷蒙的双眼,只有筝筝站在我的眼前,根本就没有弟弟的身影。越过筝筝的身影,我看到母亲正在迎风而立,我依稀地看到她的背已经驼了,头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散着,我豁然发觉,就这么不到一天的时间,一向干练而又充满柔情与慈爱的母亲苍老了几十年! “在退潮,”筝筝看着水面说,“你看已经退到那里了。” 的确,那礁石与水面交接的地方出现了凹陷,突然,礁石附近的水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紧接着水面涌动,鼓出了一个大包,再接着,一个人头从礁石边上的水面浮上来,我们三个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人的身上,是弟弟! 海水中的弟弟也看到了我们,先是一愣,而后高兴向我们挥挥手,立刻加速向我们游来……而在我的余光中,我看到母亲泪流满面,是何等凄楚!母亲望着水边的弟弟渐渐地靠近,她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滑入我的眼底,在我的心里产生一股撕裂的痛楚与不安…… 克隆谷(82) 弟弟从水里站起身来,海水像一件透明而柔软的锦缎,从他那健壮而光滑的肌肤上滑落,他趟着海水向我们跑来,忽然又转了方向,他向自己的衣服跑去……这些,我曾经教过他,人类的文明包括羞耻感,特别是见到异性……他一定是记起我的教诲了,顾及到筝筝这个女孩子也在岸上,不好意思……唉,没用了……我的心底又是一阵痉挛,一声叹息悄悄划过…… 母亲一言没发,目光一直凝结在弟弟的身上,脸上的神色从复杂都毫无表情,她就这样看着弟弟穿好衣服,来到我们的身边。我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弟弟的右胳膊上,一大块新鲜的血肉向外翻着,中间一条沟痕,很明显是子弹扫过肌肉的伤痕。 “哥哥,”弟弟兴奋地叫道,“我刚才又在这里看到一个特别特别大的大船,好大!我从来就没有看过的好大好大的大船!” 我的心底又掠过一阵叹息,我无话可说,只是轻轻拍拍弟弟的肩膀。 “妈妈,”弟弟又转向母亲依旧兴高采烈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跟哥哥还有筝筝姐到了外面的世界,那外面的世界真好,有高楼、有梦幻般的灯光、有儿童乐园,还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那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妈妈,我求你了,让我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吧……哦,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的泪已成行!母亲颤抖的双手缓缓地升起,抚摸着弟弟的脸,弟弟的脖颈,弟弟那个受伤的胳膊…… “你……你还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干什么?”母亲哽咽的声音。 “妈妈,你别生气,”弟弟看到母亲哭了,自己的兴奋的声音也平静下来说,“我去学习人类的文明,我喜欢外面的世界,我要变成和哥哥还有筝筝姐一样的人类,我也要学习人类文明的行为,比如,吃饭要煮熟,可是,这一点我总是忍不住要去生吃动物,我努力克制我自己,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也曾经去找我那段残缺的基因,可是,我把小孩脑袋里的白色的东西吃下去后,没什么作用……” 弟弟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每一个词语都似根根利剑,一点一点地剜着母亲的心,母亲的泪水仍在木然地流着。此时,弟弟又转向我和筝筝。 “哥哥,”弟弟说,“那小学何时能够开学啊?” “小学开学?”我问,“你还想去上学吗?” “是呀,哥哥,”弟弟说,“你看那个班上都是十岁的孩子,自从学校不上课后,我很难再找到十岁的孩子了,艾莉阿姨帮我找的那个小的白白嫩嫩的小小孩子也不好用啊?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不像艾莉阿姨说的那样坏,想要我的命,你对我好是真的,你帮我去找,我求求你,我真想变成和你们一样,做一个文明的人,生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多好啊……” 克隆谷(83) 母亲的眼睛微微地闭上一瞬间,我看到了那带着血色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滑落……母亲翕动着嘴唇,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母亲的心碎了! 我们全都听明白了,那两个学生的的确确是弟弟把他们的大脑打开,取出大脑吃了,再把他们的大脑瞬间逢上。 我忽然想起了电子监控录像上的情景,于是,我问道:“弟弟,那个基因枪和纳米枪呢?” “那两个枪我已经还给艾莉阿姨了,”弟弟说着,指指手臂上的伤痕说,“我差一点把他们丢了,我从那个管子爬下来的时候,它们掉在地上,我低头去捡,忽然听到一个巨大的声响,接着我的手臂就痛起来,吓得我捡起来就跑了……哥哥,那声响是什么东西?” 天哪!我可怜的弟弟!那是枪声!如果打中你的心脏,你就没命了——我张口结舌,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我真后悔,怎么把他带出克隆谷!我的可怜的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得却犯下人世间滔天的罪行……我也呆呆地站在那里,再无话可说! 许久,母亲才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回克隆山庄……” 克隆山庄是克隆谷中惟一的人类的房屋,那白色的墙壁在阴暗的天空和墨绿的树丛中显得格外耀眼。远远地我们就看到艾莉阿姨毕恭毕敬地站在大门口迎接着我们。当我们到达克隆山庄的门口的时候,一道闪电把天空劈成两半,接着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弟弟和筝筝几乎同时抓住了我的左右手。 “老师,”艾莉阿姨说,“都准备好了。” 母亲点点头,向房间走去。此时,艾莉阿姨跟上来。 “老师,现在就开始吗?” 第14节 “哦……”母亲犹豫着,目光在我和弟弟的脸上游移不定,突然,一汪泪水滚落,她背转身去对艾莉阿姨说,“手术的难度比较大,耗时长,还是明天早上开始吧。” 又一道闪电把天空撕裂,大峡谷的一切瞬间蒙上一层幽灵般银色的光芒,继而无数的幽灵倏地散去了,大雨顷刻间倾盆而落,砸在地上飞溅起层层的浪花。夜色在雨水落地纷飞的浪花中,从遥远的地方铺天盖地破空而来。 母亲让我和弟弟在弟弟的床上睡觉。她带着筝筝到隔壁她的房间。 窗外依旧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我和弟弟都躺在床上,弟弟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的异样,他再也不似白日里见到我们的时候那样高兴,躺在床上的他也如同我一样辗转难眠。 “哥哥!”弟弟大声地叫道。 我做了个手势给他,示意他小声一些。于是,他就如我们在海滨别墅那几天里一样,听话地压低了嗓门。 “哥哥,”弟弟小声地说,“妈妈好像生气了,妈妈不想让我到外面的世界和你们一起生活,是不是?” 我伤感地看了他那一脸的童真,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克隆谷(84) “哥哥,”弟弟的眼睛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着兴奋的光亮,他又说,“明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就像上次那样,不告诉妈妈,我们悄悄地走,好吗?” 对他的请求我还是不置可否,因为我根本就不能说好与不好。我只是给他轻轻地盖好毛巾被,示意他好好地躺下睡觉,他听话地躺下后,一会儿就鼾声大起。可是,我却无法入睡。 在窗外射入的微弱的夜色的光亮下,我依稀地看到弟弟脸部的轮廓,听着他那均匀的鼾声,我的心底充满无限的悲哀。可怜的弟弟还在做着美梦,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他哪里知道他所犯下的罪过是人世间不可饶恕的罪过!事到如今母亲是绝对不会再让他离开克隆谷半步,我又怎敢再把他带出克隆谷?不要说他再去寻找,再去残害十岁的儿童的大脑,就是他在外面的世界已经惹下的天下大乱该怎么收场我还不明呢!还有母亲那无声的汩汩的血泪,让我感到一种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恐怖!想到此,我一阵痉挛。 忽然,房间的门缓缓地被打开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恰好一个闪电把大地照亮,我看到了母亲向我和弟弟的床前走来。我立刻合目假寐。 母亲轻轻地坐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一只极度抖动的手在抚摸着我那高低不平的躯体,之后,母亲的手游移到了弟弟的身上,我听到了那唏唏嗦嗦的声音和极度压抑着的抽噎声。我的心一阵抽搐,我在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对不起,妈妈,我真不该把弟弟带出克隆谷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啊,对不起,妈妈……可是,我终于没能发出声音来,我深切地明白,我现在说什么都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我的宙儿,”母亲颤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来,“原谅妈妈,妈妈不得不让你到另外的一个世界去了……”母亲的声音被无限的哽咽所阻断……许久,许久,母亲的双手又游移到我那残缺的肢体上,我听到了母亲胸腔底部发出的声音,“我的宇儿,母亲还你一个完好的身体,我曾答应过你,还你一个完好的身体……上天本来就给我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啊……” 母亲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我和弟弟的床头,悄悄地打开门,那弯曲的身影便随着门的合拢而消失在大雨的夜空中。 我含泪思索着母亲刚才的话语,大惊,忽然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弟弟,我一身冷汗!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空旷而悠远的海岸边上,两个男孩子沿着冰雪和海水交接的海边嬉戏着,玩耍着……弟弟手中一个圆圆的雪球向我抛过来,我也抓起一团雪,揉成球掷向弟弟,我向前方跑着,弟弟在后面追着,追着……漫天迷蒙的雪花好似变成了春天的梨花,忽然一阵狂风把梨花卷向无尽的太空中……我就这样跑着跑着,渐渐地放慢了脚步,再后来一步都跑不动了,我低头看看,我惊愕,狂风吹散的头发向后拉扯着我,身上那健壮的肌肉随着风一块一块飞向遥远的天际……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含泪的面容,我是那么熟悉,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空中突然一道闪光直射向已经跑到我身边的弟弟的身上……接着,弟弟身上一块一块的肌肉离体飞起来,伴着淋淋的鲜血在弟弟的身边飞速的旋转着……那些肌肉突然改变方向,向我奔来,又一块一块地贴到我那残缺的身体上……我只看到弟弟向我伸出双手,缓缓地倒下,倒下……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不!不——可是,我的喉咙似乎被用力扼住,我怎么都喊不出声音来…… 克隆谷(85) 我猛地从梦魇中醒来,发现弟弟的一条手臂正搭在我胸上,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看着他那安详而熟睡的面孔,我的脑海里梦境中的一切似阴魂久久都不能散去,这时,我听到梦中的弟弟在梦语:“哥哥,外面的世界真好,带我离开克隆谷,好吗?” 我的眼前水雾蒙蒙,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窗外,雨雾在初露的曙光中飘来荡去,映衬出远处的峡谷峭壁仿佛凌空的人间仙境,是那般虚无缥缈,给人一种空荡无所依的心悸。 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的声音,接着两个人影从窗前走过。我看清楚了,一个是母亲,而另外一个却是父亲的身影——爸爸,他来克隆谷干什么? 我立刻奔到窗前,来不及穿补形衣,立刻套上鞋子,我悄悄开门,看到他们两个向山崖方向走去。我尾随着他们,他们在一颗大树下停下,我就躲在另外的一棵树下。 “对不起,”母亲说,“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为你感到很悲哀,很不幸!” “他是怎么跑出克隆谷的?”父亲问,“又为什么偏偏去吃我的儿子?他所缺的是十岁孩子的基因啊,可我的儿子还不到一个月大啊……” “我也感到很蹊跷,”母亲说,“难道你认为是我教唆他所为?” “不,不!”父亲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再说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了解你,你不会那么做的,我一直都敬佩你的医德和人品,尽管我不如你……” 许久,两人都沉默,似乎再说下去,伤心的往事就会被再提起。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母亲打破沉默说,“我都安排好了,今天动手术,轮……换!我知道,你盼着这个手术的实施已经两年多了……” “真的吗?”父亲惊喜地声音,忽然,他的声调降低到极点,他哀声地说,“对不起,我一直都很自私……” “没什么对得起与对不起的,”母亲平静地说,“当初要离婚的是我而不是你……这真的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理解你,也为了你的家族……唉,过去的事情别说了……我这一生只求你一件事,就是,我把儿子送出去后,他可能还会有许多麻烦,你要好好地照顾他、保护他……” “好,好,”父亲连声答应,“这个你放心,请相信我……” “那你走吧……”母亲在下逐客令。 “不,我不走!”父亲很不客气地回绝母亲的话,声音也变大了很多。 母亲疑惑地望着他。 “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了,”父亲哀伤地说,“我盼望着他好,盼望着他能是一个健全的孩子,有个很好的身体,也盼着我的产业有人来继承,我已经盼望十年了,我想看着他,很想看着他活着……”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良久,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克隆谷(86) “不行!”母亲忽然语气坚决地说,“你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父亲有些急了,声音又提高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要实施这么大的手术,难道我连看一眼他的权利都没有吗?” “不,不是!”母亲否定父亲的话,“你先别激动,如果我没把他看成也是你的儿子,我就不会请你来这里的,你听我说,有好几个理由都不允许你在这里。第一,那个克隆人,你的仇人,我怕你见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大乱;第二,宇儿对你一直耿耿于怀,他还不能原谅你离他而去,不能理解你对他的父爱,他若见到了你而情绪激动,会大乱;第三,我不想让艾莉知道你来这里,这样会打草惊蛇的,会更乱……” “什么打草惊蛇?”父亲惊异地问,“艾莉怎么了?” “哦,”母亲忙打住话头,“没什么,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说的时候……真的,你快走吧……” “我……”父亲犹豫着,“我不想走!” “你又这么固执!”母亲生气了,“难道你不想让手术顺利进行下去吗?” “不,不是——”父亲仰天一声长叹,“我祈求苍天啊,祈求它给我保留一个完好的儿子……保佑啊……” 父亲双手抱拳,仰望苍天,声音哽咽。 许久,母亲说:“你放心,多少次的手术,我从来没有失败过,我知道,失败一次,就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所以,你放心,这一次也不会!” 父亲忽然把母亲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说:“全……靠你了……我对不住你……” 母亲无言,可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泪水。 “你带我去看看我的儿子吧,”父亲放开母亲后说,“我很想再去看望他一眼……” 母亲几乎是要推父亲走,然而,我忽然听到母亲说:“不行!他现在正在和我的宙儿,那个克隆人睡在一起……” “什么?”父亲大惊,“和那个杀人犯在一起?” “你别激动,”母亲说,“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很好,你放心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实在是想让手术顺利进行,不出现任何差错……” 父亲停住了脚步,无奈地说:“好吧,我——回去!” 父亲刚刚迈出一个脚步,就猛然回身,又把母亲拥进怀里,声音哽咽地说:“亲爱的,我对不起你……全靠你了!” “别说了,”母亲声音沙哑地说,“我把他送出克隆谷后,你要好好地保护他,就算对得起我了,好吗?” “好!”父亲回答得铿锵有力。 我看到父亲的坚毅地转过身去离去,那身影渐渐地被晨雾所淹没。母亲一直都望着父亲的背影,那样专注,以至于我悄悄走到她的身边,她都没有发觉。我看到母亲无声的抽噎,泪水沾满衣襟。 “妈妈——”我轻声地呼唤,我实在不愿母亲沉浸在往昔的爱情中不能自拔,她已经承受得太多太多…… 克隆谷(87) 母亲略感吃惊,急忙把泪水擦去。我一下子抱住母亲,放声痛哭,我的双膝渐渐地落到地面上,我万分歉疚地说:“妈妈,原谅我,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弟弟带出克隆谷,我不该……否则,这里一切都很平静……” “不,快起来,我的儿子……”母亲连忙欲扶起我来,她揩揩眼中的泪水,平静地说:“儿子,这不怪你,这种事情迟早都是要发生的,即使不是你,有一天也会有人把他带出克隆谷的……” 我明白母亲所指出的那人是谁,我们心照不宣。母亲忽然语气坚定地说:“宇儿,快起来!对艾莉阿姨,你一定要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一定记住妈妈的话,不要打草惊蛇……快起来,你看艾莉正在向我们这里巡视!” 我立刻站起身来,回头。云雾已经消散,朝阳映照的天光下,艾莉阿姨正站在克隆山庄的门口。 我、弟弟和筝筝一起被母亲领入到手术室里,身穿白大褂的艾莉阿姨正在忙着手术器械,母亲也把白大褂穿上。此时的母亲再也看不出来她是一个温柔慈爱的女性,而是一个干练的医生,一个医术精湛的医学博士。母亲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除了那眼圈中还隐约可见的红润,你根本就看不出来她还曾经是那么的脆弱。我明白,母亲已经进入了一种职业的状态,面对的是她的病人,而不是参杂任何情感的亲人或仇人。她所面对的就是病人,救治病人是她的天职。 此时,她对我身边的筝筝说:“筝筝,按照我告诉你的方式去做,明白了吗?” “好。”筝筝答应着离开了手术室。我豁然知晓,昨夜,母亲让筝筝和她一起睡原来是她有意安排的。没多久,手术室的一扇雪白的墙壁在缓缓地裂开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宽,直到成了一扇窗户那么大。就在这扇透明的窗户的后面,筝筝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 “咦?”艾莉阿姨好奇的声音中透着惊异,“这扇窗户什么时候建造的?” 母亲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艾莉阿姨说,老师,可以开始了。 接着,空气仿佛凝固,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两张床上白色的床单泛着惨白,映照在两个医生和我和弟弟的脸上。我完全明白了就要发生什么,弟弟似乎也感到了不祥,他的眼睛里呈现出恐怖的神情。 “妈妈,”弟弟说,“你需要生灵取它们的身体吗?我帮你去外面的笼子里去抓?” “不用了,”母亲语气冷漠地说,“以后你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因为你不能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送你去另外的世界……” “妈妈,”弟弟打断母亲的话,“每杀死一个生灵,你都这样对我说,把它们送到另外的一个世界,今天,难道你也要把我杀死,就像从前的那些生灵似的,肢体不全的被埋葬在黄土里,然后竖个木桩,任凭乌鸦去叼啄——就送到这样的世界里吗?” 克隆谷(88) 母亲不置可否,艾莉阿姨冷漠地看着我们。弟弟的话听得我心底一阵撕裂的痛楚,我嚅动着嘴唇对母亲说:“妈妈,别杀了弟弟,这样太残忍了……我不需要什么,真的不需要,你看,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补形衣,我宁愿要弟弟……” “妈妈!”弟弟又高声地叫道,“哥哥对我很好,我愿和哥哥在一起,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啊,妈妈!我要和哥哥走……” “那是不可能的!”母亲一直都木然地看着我们,此时,她打断弟弟的话。弟弟凛然一惊,脱口而出,“为什么?妈妈!” 母亲声音及其平静地说:“孩子,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当初在培育你的生命的时候,我太过于注重你的形体的塑造,结果忽略了大脑的形成,致使你的大脑的基因有一段先天的残缺,表现出来就是你的那种动物凶残的本性……哥哥带你离开克隆谷,你一连吃了三个人,三条生命啊,哪一条生命都得用你的命去抵偿,这就是人类世界的法律……还有,你会继续地去吃十岁的孩子,去补偿那段基因残缺,可是,人类世界不会允许你继续去践踏生命,你将永远都不会改变你那凶残的本性……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的错……” 母亲不停地摇着头,一条手臂一下子按在身旁的桌子上,以支撑她那倾斜的身体。 弟弟从刚才的惊慌失措中醒来,脸上流下了绝望的泪水,他一下子奔到母亲的身边,整个身子匍匐下去,紧紧地抱住母亲的双腿,泪流满面地仰视着母亲。 “妈妈!弟弟祈求的目光,你一定要杀了我吗?” 母亲把脸背过身去,泪珠扑簌簌地滚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光芒飞溅。 “妈妈!”弟弟依旧抱着母亲的双腿,可怜地哀求着,“妈妈,活着真好,妈妈,不要杀我……” 我看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我知道那是弟弟的渴望在穿刺着她的灵魂,那是一种怎样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绞痛啊……我相信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忍心看到这样一幕情景,我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哗哗地落下……瞬间过后,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母亲揩揩脸上的泪水,对艾莉阿姨坚定地说:“开始!” 此时的弟弟依旧抱着母亲的双腿,绝望地和母亲的目光对视着,泪水哗哗地滚落,突然,他回头绝望地呐喊:“哥哥,救我……”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母亲手中的基因枪,我大叫一声:“不!不要啊,妈妈——” 可是,我看到弟弟倒下了,也听到了弟弟倒地的沉闷的声音,我豁然抬起头来,母亲手中的基因枪正对准我的头,忽然,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母亲的影子变得虚幻迷离,如水中被击碎的倒影,眼前出现满天的白色的星星,流动的星星的像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地把我带进了无际的黑色的深渊,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克隆谷(89) “老师,我们成功了,他醒过来了!” 一个惊讶的叫喊驱散了所有的混沌,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好像是艾莉阿姨的声音,我警觉而用力地睁开眼睛。无数个无影灯参杂着无数张人的脸孔在不断地旋转着,旋转着,终于,一切都趋向于静止,而我看清楚了两张面孔:母亲和艾莉阿姨。此时,我听到母亲吩咐艾莉阿姨说:“准备最后一项程序。” “是,老师。”艾莉阿姨答应着离开我的床前。 母亲神情疲惫,脸上汗珠累累,几缕发丝已被汗水结结,苍凉满目中却透着无尽的欢喜,一阵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额头上,又被他轻轻地抚摸而去,我伸出手来去把母亲的泪水擦去。然而,我的手臂突然在空中静止了,我又伸出了另外一个手臂,我呆若木鸡地看着那光滑的而有弹性的肌肉——天哪,这不是弟弟的手吗?我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母亲轻轻地按住。 “孩子,”母亲含泪含笑地说,“先等等,还有最后一道快速恢复术,这是妈妈的最新发明,瞬间排除排异反应,你就可以自由地活动了……” “老师,”艾莉阿姨不知道何时又来到我的床前,她望望母亲又看看我问,“瞬间排除排异反应是什么原理?” “哦,”母亲把头转向艾莉阿姨说,“瞬间排除排异反应和刚才换脑手术的原理不同,病人必须要有清醒地意识才能进行,来,我们开始,你听我的指令,注意学习每一步操作……” 一个精巧的仪器套在我的头上,母亲令我睁着眼睛,跟着她的意识去回答她的问题。 “你爱你的妈妈吗?”母亲问我,同时,我觉得她的手好像正在抚摸我的脑骨,但是没有任何的疼痛。 第15节 “爱。”我回答。 “你爱你的爸爸吗?”母亲又问。 许久,我没有回答,母亲的手霎时间停止,她向我专注地看看,然后说:“你若听到我的问话就回答,没问题吧?” “不想回答。”我说。 “好,艾莉,”母亲对不远处也在忙着的艾莉说,“一切正常,继续。” “爱是永恒的,”母亲说,“是人世间奇妙的情感,亲情是人世间最广博的爱,它能包容一切。我说得对吗?” “对。”我迅速地回答她。此时我明白母亲在保持我清醒地意识,同时在教导我,我理解母亲的苦心,也为母亲那博大的胸怀所感动。 “孩子,你的爸爸,”母亲又说,“其实,他很爱你的,为了你他不惜重金去建造这个克隆谷,你可明白这其中所包含的深切的父爱吗?” “可是,”我打断母亲的话,“爸爸他太自私,太不尊重,太不珍惜爱情了……” “孩子,”母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爱,她说,“也许你觉得他自私自利,不珍惜感情,可是,他也有他的想望和追求,这个世界本来就不能求得同一,别人不会依照你的意愿的时候,要以宽容博大去包容一切,记住了吗,我的好儿子?” 克隆谷(90) 我为有这样心胸的母亲感到骄傲,也被她的话感动得泪眼涔涔。 “孩子,”母亲望着我,语气沉重地说,“听我的话好吗?不要记恨你的爸爸,好吗?妈妈一直都想告诉你,不是爸爸抛弃我们母子,而是我逼着他去离婚的……” 我疑惑而惊异盯着母亲,且听她继续说道:“你的爸爸他非常地爱你,为了能够给你一个完整的身体,我和他共同奋斗了8年,他一直都没有离开我们……只是,现在你也明白了,我必须要杀掉一个,才能……” 母亲声音哽咽了,而我明白她没能讲出的话语,这时母亲又说话了:“所以,不要记恨你的爸爸,他不是那种伪君子似的男人,对你来说,他是个好父亲,也许比我这个母亲还要爱你,你不知道,当初他为了你逼着我去杀我那个儿子……而我宁愿离婚,让他重新去培育后代培育他们武氏财团的继承人也不愿意杀了我的宙儿……你不知道,你的父亲,他是个孝子,忠孝难全的时候,是我让他弃忠成全他对武氏世世代代的一片孝心……” “妈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突然,我泪水盈眶,一汪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明白母亲对我表白她和父亲的恩怨的良苦用心,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我说,“妈妈,你放心,我会努力和爸爸相处,这个世界需要博大和包容……” 母亲的泪水终于从眼角静静地滚落,她满面泪痕的笑容让我的心隐隐作痛,她声音颤抖而高兴地说:“这就好,我的好儿子!妈妈可以放心了……好,你可以起来了……”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到那两条肌肉光滑的大腿,目光顺着脚看去。现在,我看清楚了,我躺着的床就是那次弟弟把我推进水里后,母亲抢救我的那张床。我的目光落到另外一张床上,床上静静地躺着的正是我那被大火烧焦的残骸的躯体,只是头顶被平平地削开,一个剃光头发的顶盖全靠一丝的皮肉相连,剩下的脑袋仿佛一个被削去五分之一的西瓜。那大脑里空空的,鲜红的血迹似乎还没有凝固,再看旁边的一个托盘上,一团乳白色的大脑,像豆腐。可这不是豆腐,是弟弟的大脑,那个具有凶残的野性的大脑。 一瞬间,我精神恍惚,弟弟的神情一幕一幕地在我的眼前涌现…… “……哥哥,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带我出去吧……” “……哥哥,醒醒!该吃早饭了,等会儿我还要去上学呢……” “……哥哥,牛奶我已经热好了,还有面包也已经热了……” “……哥哥,人世间真好!我再也不想回克隆谷了……” “……哥哥,我来救你……” “……哥哥,救我……” 我再也无法控制,泪水汩汩而出,我的目光恶狠狠地射向艾莉阿姨,平日里总是对我露出诡异的微笑的她,此时却再也不敢和我对视目光,而是鬼鬼祟祟地把目光调向一边,试图用那惨白的墙壁作为阻挡我的锐利的目光的盾牌。只这么一瞬间,我即刻收回幽怨的目光,母亲刚才的话在耳际回响:要以博大的胸怀去包容一切…… 克隆谷(91) 母亲走到那个床头,用颤动的双手把那乳白色的大脑装入脑腔,一边流泪一边缝合,瞬间缝合的纳米技术被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推开手术室的房门,映入我的眼帘的是筝筝含泪的笑容,是那般凄楚与可爱,我和她目光对视了许久,千言万语凝聚在无语之中,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紧紧地相拥相抱…… 我只觉得背后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稍稍倾斜我的脑袋,余光中,我看到了艾莉阿姨那充满恐怖的嫉妒的神情…… 筝筝的眼睛出现一种哀伤的神色,我回身望去,只见母亲推着一个手术车缓缓地从手术间走出来,我的那个残缺的残骸和弟弟的大脑已经被母亲密封在一个透明的如水晶一般的棺材里,我和筝筝帮着母亲推着、推着,走出了克隆山庄,来到了那块插满木桩做成的墓碑的墓地上。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弟弟绝望的声音:“……妈妈,每杀死一个生灵,你都这样对我说,把它们送到另外的一个世界,今天,难道你也要把我杀死,就像从前的那些生灵似的,肢体不全的被埋葬在黄土里,然后竖个木桩,任凭乌鸦去叼啄——就送到这样的世界里吗?……” “妈妈!”我哀伤而激动地说,“不要把弟弟葬在这里,好吗?” 母亲默默地摇摇头,她沉重地说:“儿子,你要记住这个地方,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千万不要忘记这个地方,这个残骸和我的宙儿的大脑已经被我精心处理过,能够保留原状若干年……” 母亲的声音被哽咽所阻塞,稍顿,她又说道:“也许有一天,你需要来到这里,也许……我真担心你……” 母亲再也说不下去了,蹲下身去,抓起一抔黄色的土,洒向隆起的新土包,我和筝筝采集来大捧大捧的山丹花,一束一束地插在墓土上,整个新墓看起来是那般的火红,那般地鲜艳,引来无数的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在歌唱…… 母亲看到那翩翩的蝴蝶聚拢又散开来,听着蜜蜂的吟唱,她梦呓般地低语,“我的宙儿,你不孤独,不孤独……” 母亲再一次地哽咽,无法再说出话来。 离开墓地,母亲不让我们再回到克隆山庄,而是带着我们向克隆谷的洞口快步走去。到了洞口,母亲紧紧地握着我和筝筝的手,很久,很久。 “筝筝,”母亲说,“你对我的儿子的爱,是那种执著的、纯真的、不畏艰险的、缘于灵魂深处的无私的爱,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也为你的这种爱所感动,有你在我的儿子的身边,我就放心了,我求你一件事情,答应我好吗?” 筝筝点点头。 “就是,”母亲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帮我照顾好他,行吗?” 筝筝眼含热泪地点点头,我的鼻子也一阵酸楚,感觉母亲的话弥漫着临终遗言的悲戚气氛。突然,我看到母亲的背后,艾莉阿姨远远地向我们奔跑而来。 克隆谷(92) “妈妈,”我叫道,“艾莉阿姨来了!” 母亲头也没回地淡然地说,“我知道她会来的!” 就在母亲说话的同时,母亲把一个项链套到我的脖子上,手指捏着一块长方形的项链坠说,“儿子,这是克隆谷所有的技术资料,你记住,科学具有双面性,可以给人生命,也可以毁灭生命,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恶人的手中……” 艾莉阿姨越来越近了,我几乎看到了她万分焦急和凶险的神色。霎那间,我感到了母亲正处在危险之中。 “快上车!”母亲命令我和筝筝,同时用力把我们两个推上了那个磁悬浮地铁车。 “妈妈!”我叫着,起身欲下。我怎能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危险之中……然而,母亲一把把我推回座位,迅速地关上了车门,车子发动了,隔窗观望,我看到艾莉阿姨就到了母亲的身边,就在车子加速的过程中,我看到一块沉重的巨石降落下来,把克隆谷的洞口堵上,顿时一片漆黑,我大叫:“妈妈——” 然而,我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着,衰减着,渐渐地消失了…… 几秒钟后,我和筝筝就到达了我的家,那个海滨别墅的通道的门口,依照母亲教授的用法,我们离开车,进入实验室,又出来实验室,我迫不及待地找到那个巨幅浮雕上的按钮,浮雕缓缓地移开,实时监控的录像清晰可见。我和筝筝紧张地观看着。 仿佛在看无声电影,克隆谷的洞口,艾莉阿姨的表情好像蒙受了巨大的震撼,那口形似乎是在向母亲要什么,而母亲神色镇静,好似回答了她的问话,然后,两个人转身,沿着那片碧蓝的湖水绕道走进克隆山庄。此时传来生灵们的哀嚎声音,母亲向它们挥挥手,泪水扑簌簌滚落,然后,向艾莉阿姨打开的那间弟弟曾经告诉过我的母亲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房间。 母亲静静地站在门口,艾莉阿姨在翻腾着房间里墙壁边上的层层抽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用找了,”母亲冷漠地说道,“你找不到了。” 艾莉阿姨的身子立时挺住,好似被点穴了般,突然,她转过身来。 “老师,”艾莉阿姨近似哀求的声音,“我是你惟一的学生,你不把克隆谷的技术全部传授给我,那你要传授给谁呢?我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的需要进一步……” “罢了,罢了,我教你的已经太多太多太多了……”母亲伤感地说,“在我的一生中,我治愈了无数的病人,挽救了无数濒于死亡的病人的生命,尽管我杀了无数的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克隆的生灵,但是,我也曾让它们的灵魂在人的身体里得以延续,所以,就有了太多的人有了第二次的生命,从死亡线上获得新生,从这些方面来说,我是一个成功的人,我没有失败任何一次的手术,即便是最高难度的换脑手术,可是,在我的一生中,惟一的失败就是收了你,培养了你这样一个惟一的学生!” 克隆谷(93) “老师,您……艾莉阿姨既吃惊又慌张,您别错怪我……” “呵呵,”母亲冷笑道,“我错怪你吗?我错怪你什么?你仔细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我帮你想想……你记得吧,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你教我的宙儿接吻、拥抱……” 艾莉阿姨的脸瞬间布满猪肝色,我们看到母亲继续说着。 “然后你就叫我的宙儿冒充我的宇儿去悬崖边上约会,你又把我的宇儿诱导到悬崖上那个最佳的视角去看他的女朋友在和自己的弟弟亲热……你的目的再明白不过了——让哥哥去记恨弟弟,让他们兄弟两个互相残杀……可是,你失败了,我的宇儿以他的仁爱之心去宽容他的弟弟……” “老师,你……”艾莉阿姨说,“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呵呵,”母亲冷笑着,毫不理会艾莉阿姨的辩解,继续说道,“于是,这一计不成,你又想了一计,你告诉我的宙儿,哥哥到克隆谷是来要他的命的,于是就发生了在湖水岸边,弟弟把哥哥推进湖水那一幕又一次的谋杀……好恶毒的女人啊!……若不是我恰好来到湖水边,你最终报告给我的结果就是我的克隆人儿子把我亲生的儿子淹死了!” “怎么连这个你也知道?”艾莉阿姨吃惊的神情,她的话明显的不再辩解,也许她已经意识到了,眼前的女人,我的母亲,一个伟大的医学博士的确不是她所料想的那样,只是个书呆子! “是的,我还知道很多,”母亲的声音有些激愤,她继续说,“也是那一天,我救活了我的宇儿,在手术间里我和宇儿的谈话被你和宙儿偷听,当我的宙儿告诉你他要跟他的哥哥离开克隆谷的时候,你就向他特意地强调了去找十岁的孩子的大脑弥补他的大脑的不足,同时,你把我制作的两套基因枪和纳米枪,其中给你使用的那一套,你给了我的宙儿,并教会了他如何去打开孩子的大脑,如何不留痕迹地离去……接着,就发生了两个学生的大脑离奇地失踪,一个婴儿的大脑同样手法地失踪……当我被请去检查解剖的尸体时,我非常震惊,我还以为是你残杀了孩子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就只有你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没有谁掌握如此的技术,可是,后来,我知道了,我的克隆人儿子,我的宙儿成了你杀人的工具……好残忍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地残害生命、残害我的一家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艾莉阿姨发出一串尖锐的狞笑声,此时,她已经彻底原形毕露,彻底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了。 “老师,我佩服你的才智,我敬仰你的精神,你一心钻研医术,救助生命是你的骄傲,你的成就,”艾莉阿姨幽幽地说,“可是,你有想过我吗?想过我吗?” 克隆谷(94) 母亲的神色略感吃惊,艾莉阿姨在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是一个私生子,一个弃婴,从小在姨妈的家里长大,我受尽欺凌、受尽辱骂、受尽别人的嘲讽,可是,我生性是一个倔强好强的人,于是,我刻苦努力,发奋读书,我考上了大学,终于离开了那恶劣的环境,自从走出那个小山村,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了,后来凭着我执著的精神,你收下了我这个学生,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的高兴啊,我敬重您,感激您,羡慕您,暗暗努力,刻苦学习,我梦想着有朝一日我拥有你那样的一座海滨别墅,拥有你那样一位爱我的老公,拥有我心爱的孩子,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拥有一个和谐美满的富裕的家庭啊……可是,我跟你进了克隆谷,一住就是十几年,我的梦想渐渐地变成了泡影,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溜走,虚幻的肥皂泡也一个一个的破灭,我失去了爱情,没有人关爱我,整日里在这荒山峡谷,面对令人恶心的残缺的人体生灵,过着如此孤独寂寞的日子,为了这克隆谷,我付出了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幻想,到头来我没有爱情、没有家庭、没有金钱,我一切都没有……可是,我不服输,我一向都不服输,我想拥有,我要拥有一切……” 艾莉阿姨几近疯狂,筝筝抓紧了我的手,此时,艾莉阿姨又说下去。 “可是,老师,”艾莉阿姨目光紧紧地锁定母亲,“您让我失望,真的好失望!我们这个克隆谷本来是一个聚宝盆,一个摇钱树,你想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最宝贵的是什么?是生命,生命!我们这个克隆谷就是一个再造生命的加工厂……可是,老师,您一点经营的细胞都没有,一个一个的活体器官都被你送了出去,没有多赚取一分的利益,有一次,就是那一次,我假借克隆谷资金紧缺,曾经试探着向您提出过卖钱的意思,可是,却被你用伟大而无用的医德教诲了一番……我明白了,跟着你我将一生孤独,一生贫穷,朝看日出峡谷,暮看日落西天,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衰老下去,衰老下去……可是,我不甘心,我不心甘!” 于是,母亲说,语气似乎相当平静,“你就谋划着夺取克隆谷,夺取我的所有资产……” “是的,”艾莉阿姨用恶狠狠地语调说,“我原想自己把你的克隆技术全部学到,我离开你这里,我自己去建造一个克隆谷,可是,我没有启动的资金,那需要很多的钱,我去找了那个负心的郑医生,我深爱多年而又无法得到他的爱的那个让我憎恨让我伤心的男人,可是,他也帮不了我,我的这一个幻想也成为泡影——我已经再也经受不住泡影的打击了,于是,一个新的幻想就又产生了……” 克隆谷(95) “所以,”母亲说,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你就想从我的手中夺去克隆谷,其实你随时都可以把我杀了,为什么不杀我而去选中我那个可怜的不喑世事的克隆儿呢?” “哈哈!哈哈……” 艾莉阿姨又是一阵疯狂的大笑,我和筝筝的身体挺直了,目不转睛地观看着克隆谷正在发生的一切。 “你那个傻儿子,你那个呆儿子!”艾莉阿姨又说道,“你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工具吗?哈哈……他本来就不是人,在我们人类世界根本没有他的身份证明,又有谁能够相信他是你克隆出来的人?又有谁会怀疑是我教唆他去残害孩子,又有谁会相信不是你教唆他去残杀学生的生命,因为那基因枪、纳米枪都是你的发明而不是我的……哈哈……再说了,你,一个伟大而慈爱的母亲,怎么会忍心自己的孩子永远地只是一个野兽,你指使他、教唆他、教授他去采集十岁的孩子的大脑以补全他的残缺的基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哈哈……有谁会怀疑是我所为?哈哈……” “那么,好,”母亲冷笑着说,“你让他去吃十岁的孩子的大脑,这毫无疑问,似乎也有道理,可是,让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去让他去吃我的前夫新生的婴儿?那可是才一个月而不是十岁大的儿童!” “对对,老师,这件事情,”艾莉阿姨狞笑着说,“你应当感激我呀……我真奇怪,你的前夫抛弃了你,而你却还去救活他的新女人!我憎恶这样抛弃女人的男人,你培养我这么多年,我感恩报恩,我要帮助你,让他也明白被伤害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哈哈……从另一个方面,又为警方提供了一个证据,那就是,你嫉妒你的丈夫抛弃你,而指使克隆人去杀了他的儿子……哈哈……” “多么阴险恶毒的女人!”筝筝抑制不住心中的气愤,伴随着艾莉阿姨那阴暗的狂笑声音,我的心却有一种让我焦灼的担心。我的眼睛仍一动不动地盯着监控屏幕,一时间,屏幕上死一般地寂静。 “老师,”艾莉阿姨又说话了,“对不起,老师,这个克隆谷就要属于我了,不过您放心,我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我会去克隆更多的人体器官,有一点请你原谅了,那就是我不会像你白白地给人生命,我呢,要明码标价,赚钱啊,赚钱!那么,别墅,洋车……我将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女人……还有,我就不怕那个穷巴巴的郑医生不来娶我……哈哈……” 艾莉阿姨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老师,克隆谷的技术资料呢?您可不能让它失传呢?”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母亲冷笑而安详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交给你?” 艾莉阿姨得意地笑笑,我禁不住地把脖子上的项链坠紧紧地抓在手中。 克隆谷(96) “沉重啊,沉重!”母亲感慨地说,“责任啊,责任!我只注重教授了你太多的克隆技术,却忽略了医德的培养,造成如此的人才损失是我的过错啊,过错!千百年来人类历史的发展,科学的发展不断地揭示了人类和自然界的奥秘,人们利用科学去促进人类的进步,于是就有了人类衣食住行的极大改善,然而,人们利用科学去满足自己的私欲的时候,于是,就有了战争,有了枪口下的牺牲,有了毒气中毒的死亡,有了不留痕迹的谋杀……科学,科学!怎么能让科学掌握在凶恶的人的手中呢?” 母亲冷眼看着艾莉阿姨又继续说道:“而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惜教唆,不惜谋杀,不惜栽赃给毫不保留地教授给你技术的恩师,你若得到了那个技术资料,为了满足你的私欲,不知道你还会利用多少的克隆人去换心、换肺、换肝……然后,用生命的危机去一遍一遍地去榨取钱财,也不知道你会利用多少的克隆人去发泄私愤,不留痕迹地去残损生命、谋杀生命……克隆谷的所有先进的技术资料,怎么可能给你呢?” “不给我,那你给谁?”艾莉阿姨凶恶地问,“没有谁会比我更能学会这么复杂的科学技术!” “我已经把它给了我要给的人,”母亲说,“我不会让这个技术随着我们而埋葬……” “你说什么?”艾莉阿姨的脸色大白,“你给谁了?” 忽然,艾莉阿姨又哈哈大笑起来,“噢,我明白了,艾莉阿姨仍然阴笑着说,你是把它交给你的儿子了吧?就是那个你合二为一的那个不知道应该叫宇儿还是宙儿的复合体了吧?” 母亲不置可否,说:“真该好好感谢你啊,在我做手术的时候你没有残害他……” “我怎么会残害他呢?”艾莉阿姨说,“我倒是想认真地学会换脑术呢,再说了,那还不知道能否成功呢……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残害他的必要……难道,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吗?其实,我不杀他也有人会去追杀他……” 追杀我?我心头一惊,筝筝也担心而疑惑地看着我。而母亲却镇定自若。 “他——就是你的宙儿的形体曾经杀了三个孩子,哦,不,三次的作案现场出现的都是他的形体,有谁知道他的大脑已经被更换过,又有谁又能证明三条人命不是他杀的呢?!他本来就是名存实亡了,我根本不会花什么心思在他身上,自有警察公正地为民除害……” 第16节 艾莉阿姨的话倒是真正地提醒了我,霎时间,我从怀念弟弟的悲哀中清醒过来,低头看看自己的浑身上下,天哪,的的确确我有着一个完好的身体,而不是那个被警察认定不可能爬到十层楼的残缺的肢体!筝筝也万分吃惊地看着我,同时盯着我的胳膊上的枪痕发呆。这时,母亲又说话了。 克隆谷(97) “女人啊,你太恶毒了,你计划得很周密,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按照你的设计来运转!”母亲义正言辞地说,“你害了这么多的人,难道你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报应?”艾莉阿姨又神经质地大笑着说,“哈哈,报应?哈哈,有谁又能来报应我?” 这时,我看到艾莉阿姨把手伸进了衣袋,迅速地掏出了一个东西举在手里,她恶狠狠地说,“老师,对不起了,快把那个技术资料交出来,否则,我开枪了,你是否也想知道被基因枪击中是什么滋味?” “你要干什么?”母亲临危不惧地问。 “既然你把资料给别人了,”艾莉说,“那么,我就摘取你的大脑去研究出来……” “好吧,”母亲镇定地说,“你取吧。” 筝筝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大哭,她不敢也不愿再看下去了。而我却高度紧张地盯着屏幕。 许久,没有声音,母亲仍旧站在那里威严不动,而艾莉阿姨却把手里的东西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出了什么毛病。与此同时,我们听到母亲说,“对不起,我的亲爱的聪明的惟一的弟子,你手里的基因枪被我用一个没有功能的枪替换了!” 此时,我看见母亲举起了手,而我看到母亲的手里举起的是一把枪,是一把乌黑的真枪。 艾莉阿姨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师,饶恕我这一次……” 母亲说,“你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话音落下,一声枪响。艾莉阿姨的大脑瞬间炸开,鲜血飞溅。母亲的枪缓缓地落下,一行泪水也缓缓地滑落…… 我和筝筝目瞪口呆,看着母亲把艾莉阿姨给枪毙了,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时,母亲忽然转过身来,好像面对着摄像头,在开新闻发布会般,她庄严而郑重地说:“各位警官们,刚才你们所看到的一切就是发生在克隆谷的真实的事情。这个克隆谷我苦心经营了20几年,曾经克隆了无数的人体器官,也曾经救活了无数人的生命,可我最大的失败是我培养了这样一个学生,她罪孽深重,我亲自结束了她的生命。艾莉的罪孽您可以从克隆谷所有的电子监控录像中逐一详细得知。 “你们已经知道,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我自然养育所生,叫武文宇,这个儿子因为火灾变成了终生的残疾;另外一个儿子是我克隆培育而成,叫文宙,我克隆他的目的本是给文宇替换残疾的身体。” “现在,我提供几个证据证明我的儿子武文宇不是谋杀3个儿童的凶手。证据一,我现在把武文宇的大脑植入到文宙的身体里的手术全过程,这个实时监控的过程已经通过卫星传送到警察局的信息中心;证据二,手术场地原样保留;证据三,更换过程的目击证人是鄢筝筝,她了解整个手术更换身体和大脑的全过程;证据四,更换下来的曾经谋杀3个儿童的克隆人的大脑和武文宇曾经残疾的身体埋在克隆谷的墓地上,那具体的方位东经x度,纬度x度已经精确地发送给警察局信息中心;证据五,武文宇的父亲武旻是克隆谷地建设者,他也是我的两个儿子身体状况的目击证人。请警方明察!” 克隆谷(98) 伴随着母亲的话语,我的大脑里出现了手术室里那雪白的墙壁上突然冒出了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口,筝筝出现在窗口……克隆谷的墓地上,那密封完好的我的残疾的身体,弟弟的大脑……母亲沉重地说:“儿子,你要记住这个地方,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千万不要忘记这个地方,这个残骸和我的宙儿的大脑已经被我精心处理过,能够保留原状若干年……” 我豁然深切明白,母亲早已经料到警方会把我当成那个谋害3个儿童的克隆人弟弟,早就为我准备各种无罪的证据,并且把这所有的一切都通过特殊的方式直接传送给警察局而避免了任何证据丢失的危险。我百感交集,泪流满面,为母亲周密的思维与智慧感慨万千,为她那伟大的母性而感激涕零,为她那扬善惩恶品德而崇敬!我在心底默默地呼唤着:妈妈,妈妈……我真为拥有您这样的母亲而骄傲…… 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呼唤:“武文宇,我的儿子……” 我惶恐地转身,不知道父亲何时站在我的身后。就在我看到他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他苍老了许多,但是,那眼睛却炯炯有神,发着异常的光芒。 “儿子,”父亲说,“母亲把这个信息也同样发给了我一份,我会和警察……哦,你看——” 父亲的话戛然而止,紧张地看着屏幕,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母亲手里拿着个什么,哦,好像是遥控器,之后,母亲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又向前迈了几步。我看到她眼含热泪地说:“我的儿子,妈妈已经为你准备了充分的证据证明你不是那个谋害3个儿童的凶手,但是,这种换脑的手术技术已经超越了现代科学所能验证的水平,我很担心啊,儿子,担心警察局可能不会立刻就认定你无罪……妈妈知道你正在看这个监视录像,即使你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也希望你以后能看到,如果有人看到了这个真实的事情,那么也请你把这个录像转给我的儿子,他是无辜的,是我集结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把他从一个残缺的人换成了一个健全的人……儿子,你听到了吗?科学具有双面性,可以给人生命,也可以毁灭生命,科学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恶人的手中……儿子,多保重,好好地活着,爸爸很爱你的,谅解他吧,还有筝筝,一个好女孩,我祝福你们……再见了,我的孩子们!” 母亲按动了手里的遥控器。 “妈妈——” “伯母——” 我和筝筝同时大喊,可是我们的声音被一声轰隆隆的大爆炸声所淹没,屏幕上什么都没有了,与此同时,窗外的青山的背后升起一股巨大的浓烟,滚滚冲向天空,我立刻飞速地跑出房门,狂奔到山边,扑地跪到地上大声呼唤:“妈妈——,妈妈——” 我的声音伴着滚滚浓烟在山间回荡着,回荡着…… 克隆谷(99) 此时,警车的警笛声音呼啸着越来越近,我猛回头,筝筝已经踉踉跄跄地奔跑到我的身边,一把把我拖到了树丛中,她呼吸急促地对我说:“文宇,警察已经包围了别墅,你快逃走吧,我妈妈曾经告诉我,警方一定要找到生吃孩子大脑的罪犯,哪怕找到的是尸体!你不宜这个时候出现在警察的视线下,我怕他们万一一枪击中你,你先逃走,暂时躲避一下,警察这么快就来了也许他们还没有研究母亲的监控信息,我和父亲先替你去警察局,我们跟他们解释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把宁愿杀死罪犯也要找到罪犯这一条去掉,先避免生命危险,好吧?” “可是,”我说,“我怎能留下你一个人?” “我没事,”筝筝说,“我没危险,再说,这也是你母亲曾经嘱咐我的,那天晚上,就是我和她住在一起的晚上,她告诉我说,让你暂时避免和警察直接冲突,等我和父亲去过警察局后,首先你的生命危险先解除了……还有,你妈妈再三嘱咐你,千万不要让克隆谷的技术资料落到恶人手里,死了一个艾莉,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你快把它带走,先藏起来……”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刺耳,此时,筝筝紧紧地拥抱着我,泪流满面,亲吻着我说:“我爱你,我会为你去努力,你多保重……你快走吧!” 然后,筝筝一把推开我,然后向和我相反的方向跑去。我紧紧攥住那个项链坠,撒开腿在树丛中穿梭,一会儿,我就跑上了山头。远远地,我看到许多人包围了我的家,警车上的警灯闪烁,而我却再也看不清哪一个是筝筝的身影。然后,我转身,飞速地向大山的深处走去。 我就这样一直向前奔走着,渴了以山泉为水,饿了以野果充饥,我不知道我逃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日光已经消失,这一天的晚上,月明风清,我忽然发觉脖颈上的项链坠发出蓝色的荧光,我把它轻轻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那蓝色的荧光却不见了。从母亲匆匆忙忙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到现在我还没有仔细端详过这个项链。这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心形项链坠,上面是母亲和父亲的新婚合影,身着白色婚纱的母亲是多么高贵,多么美丽! 一滴泪水寂静无声地滴在相片上,母亲的面容像一块裂而未碎的玻璃,接着我的耳边响起克隆谷的那声轰鸣巨响……我筋疲力尽地靠到身后的树干上,又软软地滑落,然后像软泥一样滩在了杂草纵生的冰冷的土地上,闭上了痛苦的眼睛……一阵风猛然吹来,树枝飒飒作响,突然,一条软绵绵的东西沾在我的脸上,我陡然一惊,本能地用手去抓,借着月光,我看清楚了我抓到的是榕树的茂密的胡须,原来我倚靠的是一个硕大的榕树,我非常诧异,这颗榕树如此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一定是颗千年古榕,再看那粗壮的树干没有三四个人手拉手是围拢不起来的,树干上攀附的胡须接触地面便形成了坚硬的树枝把整棵榕树又扩大了一倍,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一颗榕树。然而,此刻,我无心去研究它的历史,这一惊觉驱散了我所有的疲劳和困顿,我又仔细地看着手中这个项链,我轻轻地打开了它,我本以为其中会有个芯片什么的,在芯片上贮藏的应该是所有的克隆谷的技术资料,然而,那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克隆谷(100) 我目瞪口呆,惊愕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难道在一路上奔跑的过程中丢失了吗?这不可能!我在心底坚决地否定这个猜疑,因为一路上,我像保护我的生命一样地保护这个项链坠,这可是母亲毕生的心血啊,还有,刚才打开项链坠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它的搭扣非常紧密,没有任何松动的缝隙,只是,为什么空空如也?! 我又打开那个心形项链坠,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开的壁面,试图找到一丝的线索,可是,除了它们像贝壳内壁一样光滑外,没有任何文字可寻!我茫然不知所措,身子颓然滑落下去,而在我的身子就要落到地面的时候,一道幽兰色的微弱的光芒从项链坠的壁面发出,我立刻停住身子,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 只见这蓝色的光芒越来越强,越来越亮,渐渐地形成一道强烈的光束,直刺向榕树浓密胡须,这些胡须对它来说不是任何障碍,我看到这道蓝色的光芒斜着射向地面的深处,而就在那遥远的地下深处,隐约可见如我的项链坠同样的蓝色发光体!我惊叹这小小的坠子竟然蕴藏着如此之大的能量!于是,我就沿着这道光束用尽全身力气拨开层层榕树的须干,顿时发现有一个很小的洞口!而那个蓝色的发光体就在洞的深处。 我试着勉强爬入了洞口,沿着那道蓝光向深处摸索走去,我的手触摸着洞的侧壁,越来越感到寒冷无比,到后来我发觉我的手触摸到的是冰!这里仿佛千年的冰川!可是,我很奇怪,我的身上没有任何的棉衣,居然没有被冻死!我不由得惊异地看看我胸前的这个项链坠,忽然我明白我身上能量的源泉! 渐渐地我接近了蓝色的发光体,借着这幽兰色的光芒,我也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蓝色的发光体是由一个长方体发出来的,长方体是空心的,晶莹而透明,里面有几个盖着盖子的培养皿,这些东西我曾经在母亲的实验室里经常看得到。再看旁边,一个庞然大物好像被镶嵌在冰川的壁面上,半悬在外面的看起来像个门,可我怎么都看不出从哪里能把它打开。 我低头看着项链坠上的母亲那慈爱的笑容,轻轻地呼唤着:妈妈,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打开这扇门吗? 我的话音刚落,眼前这个看似门的东西就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接着眼前一块块的冰开始碎裂,又一块块地分崩离析,哗啦啦地落下,突然,那门旋转着打开了,一股白色的烟雾迎面冲出来,我本能地向后退去,此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儿子,你终于找到这个地方了,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的,别怕,这是一个大冰柜,冰柜里面的温度零下500度,现在你也明白了,这个门的钥匙是你的声波的频率,但这个门每次只能打开30秒……” 我惊恐万分,四周寻觅着,可并没有母亲的身影,与此同时我立刻明白白色的烟雾是液态氮升华成气体。难道母亲没有死吗?我又向周围寻望,我多么希望能看到母亲的身影啊?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 克隆谷(101) “儿子,”母亲的声音又响起来,弥漫整个洞穴的空间,我真无法辨别声音的方向,听到她说,“这个冰柜里下面储存的是克隆谷里的克隆各种生灵的菌种,是我多年来的研究成果,培育人体器官的时候,只需要速溶即可,然后按照每个器官的菌种的附带说明即可克隆出无数的各类器官。” 我听着母亲的话的同时,透过仍然飘散的烟雾,看到一个个试管中都有2/3的黄色的半透明状的固体,果然,每个试管边上都文字说明。 母亲的声音消失了,周遭一片寂静,突然,那门唧唧咯咯地自动关上了,刚才落地的冰块像长了翅膀一样,都从地面飞起来,然后归回原来的位置,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妈妈——” 我失声大叫起来,总觉得母亲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可我的周围只有冰冷的冰川,还有那发着蓝色荧光的发光体。 “儿子,记住妈妈的话,”母亲的声音又在空中游荡着,“科学具有双面性,可以给人生命,也可以毁灭生命,科学千万不能让它落到恶人的手中……你那克隆人弟弟曾经犯下的罪过,如果没有人相信母亲更换身体的事情,那么,你记住,我的儿子,在冰柜的弟4层第4隔第4个小试管中的就是弟弟的菌种,你可以克隆弟弟的大脑,用那种曾经的凶残来证明你无罪……儿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么做,另外,如果你克隆以后,证明自己无罪后立刻销毁克隆体和这些菌种,一定要记住,听到了吗?我的儿子!” “我记住了,妈妈!”此时的我已经泪流满面,声音沙哑地呼唤道,“妈妈,你在哪里?你现在在哪里?” 然而,回答我的只有冰川般晶莹的光滑冰面上反弹的回音…… 我爬出了那个洞口,榕树的胡须又很好地覆盖了洞口,我围绕着这个大榕树3周记住了我能记住的这颗榕树所有的特征,我再次低头看看手里的项链坠,母亲仍然对着我微笑着,我感到奇怪的是现在蓝色的荧光不见了,心形周围却出现了绿色的光圈,我忙把项链坠反过来,却发现一个指南针,上面数字化地显示出我所在的方位。 天哪! 我内心深处惊叫了一声:这个方位距离我的家海滨别墅不足2公里!我原来就在这山上绕了个圈! 此时,我似乎听到了海浪滔滔的声音,也闻到了我所熟悉的海水的腥味。于是,我拨开树丛,向海边走去。 我站在泛着惨淡的黄色光芒的海滩上,呆呆地凝望着大海,海水紧紧地咬着我的双腿,肆虐而猖狂,我低头看着光洁的肌肤,隐隐约约新生的汗毛,仿佛审视着另外一个躯体,尖锐的痛楚从腿上直刺心头,我的脸上蠕动着的不是泪,而是从心底流淌的血…… 天空中飘来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由远而近…… 克隆谷(102) “孩子,好好地活着,回去吧,看看明天的朝阳,那是一种生的希望……” 我悚然一惊,四处寻觅,那声音渐渐远去,苍茫的夜空更加空茫。 我回头,望望无际的海岸消失在远处的漆黑的夜空里,看着人世间那星星点点的迷迷离离的灯光,我的脑海里出现父亲那苍老的身影,筝筝那蒙娜丽莎般甜美的微笑,我悄悄地问:我回去? 回到哪里呢? 人们会相信我吗? 筝筝,你在哪里? 2004年10月3日——2004年10月30日一稿于中国福州2005年2月11日——2005年2月19日二稿于中国庐山2005年11月16日——2006年1月11日三稿于中国福州 后记 记得在一年多前一个中秋节的晚上,我站在自家露天的阳台上,沉浸在夜色中,渴望着中秋圆月。 然而,那时的夜空并不是非常的晴朗,朦胧的月亮好似披着白纱,偶尔有黑色的流云把它又分割成几条漂移的绸带。远处黛色的青山连绵起伏,轮廓依稀可见,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显得那么幽远而神秘。 这一切让我浮想联翩,一个念头在滋生、壮大直到令我自己感动不已。 一阵拖鞋的声音传来,我转回身,看到了珍珍——一个17岁的女孩,正端着一盘水果走来,她把水果放到了我身边一个水晶玻璃的小桌子上,我把她叫住,她便随着我在桌边坐下。我告诉她我的心底正在酝酿着一个新的故事,是写给青少年年龄段的人们。 她很高兴,顿时让我快点讲给她听。 于是,我指了指远处墨色的大山说,在那山的背后有一个生产人的器官的地方,它的名字叫克隆谷…… 我就把克隆谷的雏形讲给了她,她的脸上时而现出欣喜,时而被我所勾画的情节所惊吓,第二天早上,她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我的身边告诉我说:你的故事太激动人心、太可怕了,我这一夜都没睡着觉啊…… 这话给了我更大的信心,此时的我已经无法抑制住内心深处激情的涌动,接下来的7天的时间里,我一气呵成了《克隆谷》的前两章,我本来打算接着写下去,可是,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理学博士生,我有更多的生物学试验要做,我对那些试验也有另外一种激情,于是,我又沉浸到科学发现的状态中。直到春节的假期,我才完成了《克隆谷》的后两章,也是一连七天一气呵成的。每一次我写完一个段落,珍珍都会立刻拿去看——她要看下去的心情是那么迫切——我由衷地高兴。 我的儿子,一个8岁的小男孩,才上小学二年级,他的目光也会时常逗留在我的电脑屏幕上,我欣喜,这两个小读者交替激发着我写这本书的激情。 现在,我把这部小说奉献给喜欢这本书的朋友们。也许因为我是一个理学博士,写文学作品的思维与科班出身的作家有所不同,我总是希望读者不但能够从我的书中品味到激动人心的爱情、亲情故事和壮阔的场景,而且更希望读者能够从另外一个层面上体味科学知识的广阔与深奥,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蓝昊2006年3月18日深夜 『全书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