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从大奉打更人开始》 001 学生魏无恙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八月,暑退,科举放榜。 “到了,二等甲廿一。” “多谢年兄。” “客气,你来的早了些,我又另有急事,不好带你认一认书院各处,你不妨自行走走,后山不可贸进,此乃学规册子,其中条例,你须一一熟记。” “是。” “如此,我先行一步。” “谢过年兄指点,慢走。” “对了,还未请教,足下贵姓?” “不敢。”少年郎微微摇头,拱手行礼,“后学末进,姓魏,名安,字无恙,未请教,年兄如何称呼?” 斋舍大门前的年轻男子同样短揖回礼,“我姓许,名新年,字辞旧。” … 简单扫了扫灰,魏无恙缓缓打量这间二等四人合住斋舍,阔别十数年的大学记忆突然攻击,他一时恍惚,分不清梦境现实。 待心神安定,回忆只余落寞,他轻轻一叹,再一次接受现实。 打扫斋舍,布置床铺书桌,拿出圣人经典研习。 儒家九品,须将圣人经典倒背如流,化为己用。 倒背如流不必他费心,前身做的非常好,他白捡个便宜。 化为己用,前身努力了九年半,他努力了一旬,可惜,仍是没摸到门。 他闷下脑袋,认真专注,不比高三最后一月冲刺的那帮人差。 一连大半旬,书院学子逐渐返校,斋舍四人已到三人。 魏安固定作息、刻苦勤奋,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此子何人?勤学如斯!” “青州学子,未入九品,怎敢不发奋?” “莫说玩笑,非长安学子,未入九品,如何入我云鹿书院?” “哪位大儒的家族后辈吧。” “非也,是大儒举荐,却不是族中后辈,此人能入我云鹿书院,所凭乃不匪诗情。” “哦,作了哪些诗?诵来听听。” “…”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魏兄,你已然悟得读书个中三味啊。” 同斋舍的章旭感慨道。 一旁的孙甫细细品味后,也不禁点头。 “有感而发,拙作徒辱君耳。”魏安浅笑道。 “魏兄此言真羞煞我等,如此佳作,换作我等,能留世一首,也不枉读一遭书。”章旭汗颜道。 魏安笑笑,不语。 孙甫给章旭递了个眼色,二人拉扯几句,结伴觅食去了。 “章兄,你可曾想过,魏兄如此诗情,学业这般用功,如何还未入九品?” 回廊下,孙甫问道。 章旭皱眉,“难不成魏兄是国子监的…” 孙甫无语,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了句,“魏兄有大儒举荐。” 章旭眉头皱得更深,“那倒怪了,寻常学子,进益再慢,十五六岁也入得九品。” 孙甫笑了笑,笑意有几分自傲,“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他已是八品修身境。 … 后山 一座凉亭 “这诗确是苦学之人能写出的。” 杨恭手持一张笺纸,轻轻颔首。 忽又微微皱眉,“虽说温故知新,常学常新,但圣人经典拢共只那么些,注释典籍也不繁杂,他今岁十五,十年苦读,既已倒背如流,如何还未入九品?” “若他十六,松正公也不会举荐他。”云鹿书院院长赵守并不正面作答,淡然道。 “未入九品…也无妨,诗才难得,还未拜师吧?”杨恭展眉微笑,有所指道。 “不日你便要去青州,何必误人子弟,这等诗才,你就不要惦记了。” 虚空之中,声音先至,而后两道身影渐渐显露。 正是云鹿书院四大儒之二,李慕白和张慎。 杨恭微微昂首,抚须,斜睨过去。 无须多言,目光对视,火花四溅。 “怎么?尔等治学胜过我?” “狂妄!” “大言不惭!” “…” 真是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 杨恭所言其实不差。 云鹿书院四大儒各有所长,治学这块,他确胜出一筹。 “咳.” 赵守一声轻咳,三人立即噤声,目光却悄悄仍在交战。 “今科我云鹿书院中榜者又寥寥,年复一年,学子们的心气都磨灭了,此诗有几分劝学意韵,我意张贴书院。” “院长所言甚是!” “院长高见!” “…” 与此同时 打更人衙门 “魏安,青州人士,元景二十年生,父魏丰,母魏姬氏…” 打更人作为皇帝的情报组织,长安乃天子脚下,每个出入长安之人的底儿,打更人都会摸清楚。 但能送到打更人一把手魏渊面前,肯定有特殊之处。 魏渊缓缓将笺纸放下,没有反应。 这时,一旁南宫倩柔再奉上一张笺纸,“此人应是细作。” 魏渊将第二张笺纸细细看完,目光停在‘魏丰’,良久才开口,“查清楚。” “是。” … 入夜 斋舍中烛火晃动,魏安手握一册注释经典,默读感悟。 昏黄的光线映照下,少年隽秀出众的脸庞更添几分立体,一双漂亮的眼中尽是专注。 其身后,章旭和孙甫已酣然入梦。 不停地梳理,不断地归纳,两个世界的学问碰撞、交融… “嗯?” 忽地,烛火一闪,腹中迸发剧烈疼痛! 他熟稔地捂住腹部,上半身贴倒在书桌,咬住嘴唇,双眼放空。 痛感如同巨浪,一波一波,不停袭来,魏安以意志作筏,随波飘荡! 许久,许久,潮汐退去,他前胸后背,额头脖颈,大汗淋漓。 “呼~” 继续保持熟虾蜷缩的姿势,好一会,长长吐了口气,缓缓直起腰,不知腹中仍残存疼痛,还是感知出现偏差,他眼角微微抽搐。 将书籍收好,实无力处理这一身汗,魏安倒头躺在榻上,望着顶上横梁,焦点模糊之际… 【接触儒家体系九品开窍、八品修身(许新年、章旭、孙甫、柳…),是否开启儒家体系?(开启儒家体系,晋升九品开窍;补完条件:连续一旬,每日倒背圣人经典三遍)】 儒家? 魏安知道这方世界有超凡力量,只恨前身走的是儒家体系,却不是任何和医沾点边的体系。 学医救不了国人,但能救得了自己啊。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样级别的疼痛,再坚持也坚持不了几天。 他原想趁这一旬,冲破关隘,自行突破,把倒果为因的次数留给八品,这样连续突破,展示出足够的才能,吸引院中大儒关注,或能抓住一线生机。 如今看来,是很难了。 那么明天必须去见一见接头人,拿到下一旬的解药。 002 八品蛊师 “香糖果儿,香糖果儿~” “煎夹子,煎夹子嘞~” “蟹肉小饺,蟹肉小饺~” “…” 一身白青袍,魏安放慢脚步,穿过浓烈的市井气,目光流转在街头巷尾。 由雀儿巷转广南街,一座石拱桥上,他驻步,眺望远处一艘平底漕船,船工们正一声声喊号子,为过桥齐力下桅杆。 鲜活又真实的生活气息与前身记忆交织,有那么一瞬,魏安有一丝放松。 也只是一瞬,性命攸关的危机在眼前,他暗暗吸了口气,眉宇添了几分凝重,左右张了几眼,确认路线,正要迈开步子… 一阵妖风骤起! 风大且急,直叫人睁不开眼,桥上有二三幼童,亏了父母护住,不然吹落河中。 “怎地如此大的妖风!” “娘!娘!” “快快快!快些下桅杆!” “希律律~” “…” 惊喊,高呼,人声,马鸣,一时齐发! “扑通!” “落水了!押解车落水了!” “税银!税银!” “…” 近乎走下桥的魏安只听得后方又一阵兵荒马乱。 “轰!” 没等他回首去瞧,一声爆响,震彻长安! 经历过鞭炮礼炮轰炸,魏安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实际已来不及,灵魂似要被震出身体。 “哗啦啦~” 水珠飞溅,从四面八方砸落,今早方换的新衣也叫打湿。 “哇~哇~” “走水啦~走水啦~” “扑通!扑通!” “…” 孩童哭喊,胡乱叫唤,入水声,更乱了! 一大团浓郁白烟自水面一处往四下弥漫,不多时,已瞧不清水面情况。 桥两边,雀儿巷、广南街,行人百姓聚焦,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魏安完全没看热闹的心思,忍住头晕耳鸣不适,迅速撤离现场。 他未发觉,有一特殊装扮的人,在他离开石拱桥的下一息,出现在他方才的位置,追了他背影两眼,又看了看胡乱不堪的现场、浓烟遮蔽的水面、在水中打捞税银的御刀卫,最终选择先处理这边。 牵扯税银,这桉子恐怕要直达天听,小不了! 也不必摇人,声响动静太大,日间巡视的打更人定然要来查看。 这不,没几息,两名打更人从屋顶腾跃飞闪而来。 “刘银锣,有任务?”宋廷风望着将一只空箱提上岸的刘泓,凝眉问道。 刘泓为银锣,他和搭档朱广孝为铜锣,分属不同金锣。 照打更人条例,银锣应参与日间、夜间巡视,实际这活儿都是铜锣在做。 更者,刘银锣与他们的辖区离的远呢。 出现在此处,总不至于大白天旷工摸鱼吧,南宫金锣的严厉那可是出了名的。 刘泓自不必与两个铜锣交代什么,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回应宋廷风得话,还是问候致意。 “方才…” 他简单交代几句后,循魏安消失的方向快速离开。 … 此刻 由广南街向东,不多远,转柳儿巷,没一会,一座瓦子映入眼帘。 魏安放慢脚步,收拾衣袍。 他回首往那座石拱桥的方向看了眼,不由凝眉。 竟卷入了税银案! 只盼不要横生枝节。 这桉子背后牵扯过多,不是眼下的他这种小卡拉米能承受的。 瓦子有各类稀奇古怪的铺面摊子,摊主店主有些更千奇百怪打扮。 他扫过一圈,目光锁定一家香料铺,隐晦地打量四周后,径直走进去。 “要些什么?” 店主包裹得严实,只漏了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见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眼中隐有审视,更有一丝兴奋。 显然,准备大宰魏安一顿。 魏安也看出其意图,“一份茵犀香,四份月支香,七份蘅芜香,十份头旃檀香。” 闻言,店主有些错愕的同时,再次打量起魏安。 这般年轻? “客官要的多,请随我去库房拿货。” 他口上说着,在前头引路。 魏安跟随其入后院,进了角落一间屋。 甫一进屋,那店主反身伸手,一把扣住魏安的胳膊,动作之迅捷,魏安未做出反应时,店主已将他胳膊丢开。 确认魏安体内的毒,止鲁心底那点疑虑消散,又冷哼一声,道,“你怎么不忍到明日,看看还能否有命找到我这儿来?” “小子,莫想着来了长安,寻个神医妙手、高人隐士帮你解了体内的毒,能帮你解此毒的,要么,你付不起那酬金,要么,你连大门也进不去!” 他厉声威吓,语气阴冷,令人不适。 可惜,魏安全然没在意。 【接触蛊师八品毒蛊(止鲁),是否开启蛊师体系?(开启蛊师体系,晋升九品毒蛊;补完条件:连续一旬,每日进食砒霜一斤)】 在一张架子上翻找了几个瓶瓶罐罐,止鲁方发现魏安还站在原地,立即冷声呵问道,“蠢材,傻愣做甚?不想解毒了。” 魏安回过神,眸光微沉,不动声色,接过止鲁调配的两碗药,一饮而尽。 见他将药喝完,止鲁也稍松了口气,眼尾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小子,你用了我的解药,往后只有我能解你体内的毒,我提醒你,老实点,交给你什么事,用心去做,不要存别的什么小心思,你应该体会过此毒巅峰时刻的爆发吧,如何?是否回味无穷?哈哈~” 魏安依旧面不改色,与其对视了眼,淡淡道,“又加了毒药?” 说完,也不等回答,直接转身离开。 “小崽子。” 止鲁啐了声,目光冰冷又夹杂残暴。 将此间收拾妥当,抹除痕迹,想着往后在这长安有个逗趣的玩意儿,止鲁心情不由大好,只是才走出屋子。 “蛊师?几品?”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循声望去,他登时瞠目。 打更人! 还是银锣! 那小子,果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遭人跟踪也不知道! 跑! 竭尽一切办法,跑! 心中一瞬间蹦出诸多想法,实际起第一个念头,止鲁手上已有动作。 数颗弹丸甩出,有的在空中自行爆开,有的砸在瓦片墙壁上爆开,绿的黑的红的紫的,各色毒烟飞速撑开,在他与刘泓之间形成一个阻隔带。 在止鲁看来是这样。 只是,当他飞身越过围墙,才落地,一只手已悄然搭上肩膀。 他身躯一颤,视野边缘出现一道身影。 止鲁喉结一动,只是未等他来得及喷出毒气,一只坚实的拳头重重地捣在他肋下,直接爆肝! 剧烈的疼痛重重刺激神经,他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砰!” 压根不给缓和的空隙,又一拳爆肝! 五品武夫的爆肝重击和一般人的爆肝是不一样的。 第二拳后,止鲁像滩烂泥,没刘泓提溜着,只怕直接瘫在地上。 003 轻舟已过万重山 书院什么最多? 书! 圣人经典,史记丛书,名人列传,更甚者,志怪游记、风闻野史。 关于记录超凡体系的书自然也有。 虽然每个体系只止步七品、六品,也十分珍贵! ‘如此看来,蛊师是南疆专属的超凡体系。’ ‘当年山海关战役,毒蛊部祸祸了不少大奉兵卒,魏公率一万铁骑,俘了南疆毒蛊部五千青壮战士,尽数坑杀,那狗东西竟还敢出现在大奉境内,还来了长安,控制我的背后之人到底什么来头?’ 魏安凝眉摇了摇头,注意力集中到毒蛊体系的特性上。 书籍上记载并不详尽,概括比较笼统:此蛊可让宿主依据不同环境和材料,制造出特殊的毒素,可见血封喉,也可起死回生。 用途俨然极其广泛,实为杀人放火、野外求生必选! 毒蛊的培养和晋升也相对容易,只须源源不断地投入剧毒之物,毒虫、毒草什么的来者不拒! 这点可真对极了他眼下的处境! 出了藏书阁,魏安寻了间静室。 如同蛊师是南疆专属超凡体系,掌握儒家完整晋升体系的云鹿书院可以说儒家超凡体系便是其专属的。 书院内,学子不光研习圣人经典、治国策略、兵法,更时时磨练自身学识德行,以晋升更高品阶。 因而单人静室是必要的。 “多谢先生。” “嗯。” 领了木牌,魏安循牌号找到对应静室。 静室布置十分简洁。 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书桌上有笔墨纸砚;另有一张床榻,床榻上有一折棉被。 不知晋升是否会有异象异动,他直接席地而坐,意念勾动… 倒果为因! 开启蛊师体系,晋升九品毒蛊! 一股神秘力量从体内深处涌出,又在他后脖颈处凝聚… 很快,魏安能明显感知到自己后脖颈处多了个小东西,不凸显,但肯定是多了。 毒蛊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在半空顿住,一段记忆凭空而生,又在脑中回闪… 记忆里,他意外获得一只毒蛊,那蛊通气赤红,散发腾腾热气;同时,他又获得植蛊之法,操控毒蛊之术;于是,在多次模拟,把握关隘细节,他自行将毒蛊植入后脖颈,过程顺利,成功晋升九品毒蛊蛊师,在数次尝试后,他快速掌握毒蛊使用法门… 再睁眼,魏安低头,仔细打量观察自身,外形方面完全没有改变。 他又缓缓抬起右手,心念一动,淡红火星覆上根根修长手指,丝丝热气飞散,手掌周遭空气明显扭曲,但魏安本人却感受不到半分灼热。 将手轻触静室地面铺的大块青砖,以指尖为中心,火星弥漫,不多时,青砖隐有红光迸出,似是被灼烫烧透。 魏安立即敛起手掌上的火星。 这算是火毒吗? 藏书阁的典籍未见有关于毒蛊的这般记载。 将疑惑压下,魏安意念勾动后脖颈的蛊虫… 旋即,体内有什么沿着经脉血管向蛊虫聚集,持续好长一会儿。 作为九品毒蛊蛊师,魏安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毒已被蛊虫尽数吸收,他甚至得到蛊虫进食愉悦的反馈。 回想今早那双得意的眼,他不由莞尔。 再想到自己自来到这方世界以来,头上一直悬着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没了,差点没忍住长啸一声。 推开门,走出静室,正当午的太阳耀眼,魏安昂首,入目是一片光明! 桎梏已去,往后海阔天空! “轻舟已过万重山!” 终是没忍住,他吐出胸中郁气,道出心中畅快。 声音不高不低,三四丈内的学子可听见,再远便听不见。 “魏兄,好句!” “入九品开窍了,恭喜!” “好事多磨,魏兄!” “以魏兄的积累,往后必将一日千里!” “…” 不少人不吝祝福,魏安一一回礼。 只是往斋舍走才走几步。 几道身影忽地从虚空缓缓显露。 “魏安。” “学生见过学正。” 他作揖行礼。 “辛学正。” “见过学正。” “…” 四周的学子纷纷停步,恭敬行礼。 辛山轻轻点头,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魏安脸上,提了提袍袖,用手示意身后二人,道,“魏安,刘银锣有事寻你。” “打更人?”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打更人,打更人寻魏安做甚?” “莫不是此人先前那首是请人捉笔?叫打更人发现了?” “胡说八道!你小瞧魏安无妨,焉敢污蔑松正公?” “…” 不靠谱的猜测纷纷。 “咳.” 辛山咳了声,止住这些议论。 又瞥了眼一旁的刘泓。 后者适时上前,朗声问道,“魏安,有人于今早曾在广南街赵合桥见到你。” “广南街,赵合桥?” “啊,是税银丢失那事,不是说是妖物所为吗?” “魏安如何去了广南街?广南街的宣纸笔墨可比兴宁街的贵多了。” “十五万两税银,只余几千两,听说辞旧父亲也牵扯进去了。” “…” 又是一阵议论,这回声音低了些。 “确有此事。”魏安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犯嘀咕。 打更人寻他果真只为税银桉? “如此,请与我等走一趟。”刘泓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般客气自然不是因为魏安读书人身份,大半因魏安头上云鹿书院这块招牌,此外,辛山乃儒家四品君子境。 魏安看了眼辛山,后者轻轻颔首。 “好。” 在他迈步随刘泓离开之际,辛山又开口,“刘银锣,既是例行问询,尽量还是快些。” “省得的,辛学正。”刘泓笑了笑。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辛山目光凌冽了几分,扫视四周,振声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魏安入学一旬有余,尔等可曾学到其半分?” 众学子羞愧低头,纷纷掩面远遁。 … 一刻钟后 打更人衙门,地牢 “刘银锣,这对吗?问询如何带我来此处?”魏安言语颇无奈又讽刺。 刘泓依然面带微笑,“哦?魏学子知道这儿?” 这便有些气人。 瞧瞧这暗无天日的环境! 看看那满布血迹的刑具! 听听时不时响起的惨叫! “刘银锣当我是傻子?”魏安话带了几分火气。 刘泓笑意渐冷,“既是聪明人,待会儿莫作蠢事,老老实实地交代,免得吃苦受罪!” 魏安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这哪是冲着税银案啊。 见他沉默,刘泓冷笑了声,两三步将其领进一间行刑的屋子,道,“魏学子,且在此等候。” 004 南宫倩柔:是有几分相似 “滴~嗒~” 终日难见阳光的空间难免潮湿生霉。 屋子一角,墙顶规律的滴水声惹得人心烦。 魏安坐在密密麻麻满是划痕砍伤的刑具长凳,脑力快速运转,调动记忆。 幕后之人控制前身十数年之久,必是长远筹谋。 苦头没少让前身吃,甚至他也遭过大罪。 可类似什么刺探军情、贿赂朝官,从没给他发过这般任务,连最基本的细作素养也未培养他。 这么个大前提下,将他派来大奉国都,打更人总部驻地… 逻辑上怎么想都有漏洞。 他隐有猜测,苦于信息不对称,无法验证。 不多时,一串细微的声音由远及近,不是脚步声,打更人一整个组织基本是武夫,武夫对力道的掌控不容置疑。 一道修长的身影率先闯入昏黄的烛火中,那人眼神透着股邪性,嘴角挂了抹轻佻,似笑非笑,丹凤眼,柳叶眉,面容俊美,气质阴柔,给魏安的第一印象…没了超凡力量,这人若是他原世界的,大概率会定居蓉城。 他起身,目光掠过那人胸前纯金色的锣,又朝那人身后看去,刘泓,还有两个铜锣,架了个不知道什么人,光线实在昏暗,不怎么看得清。 “这是南宫金锣。” 刘泓介绍阴柔男子时的姿态、语气十分恭敬。 “见过南宫金锣。” 魏安上前半步,距南宫倩柔两步,短作揖道。 南宫倩柔并未回应,反欺身上前一步半,上身微倾,近乎贴上魏安的脸,后者直接吓退了半步。 再想退时,蹀躞却叫这人勾住,退也退不得,进也进不得,实进退两难。 轻佻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游走,魏安头皮发麻。 他如今…还是个少年啊。 见此情状,后方刘泓和两名铜锣也有些瞠目。 刘泓使了个眼色,那两名铜锣立即把目光移到别处。 “是有几分相似。” 南宫倩柔退回去。 魏安松了口气。 相似? 什么相似? 他心中蹦出疑惑,并未搭话,实不知道和这人搭话会有什么后果。 南宫倩柔往后微微招手,后方两个铜锣立上前。 “如何?认得吗?” 魏安朝被架住的那人看去,一身囚服,披头散发,囚服上条条血痕,这他如何认得? 无须南宫倩柔开口,刘泓将手上一直提着的一团什么丢到魏安脚前。 魏安凝眸瞧去,下一秒,瞳孔不由颤了颤。 这分明是柳儿巷瓦子香料铺店主的衣物。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思绪在本能的促使下快速转动。 魏安神色平静下来,再看向那人,最后对上南宫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认得。” “那…交代吧。” 这语气,欠欠的。 魏安却不得不照做,道,“我本青州宝山县人,出生时母亲去世,父亲酗酒,从未管我,年幼时是邻家帮忙照看,五岁那年,有人寻上门,将我与父亲掳走去了一处寨子,那时我并不知那寨子具体位置;此后,有专人为我启蒙,教我认字书法,习圣人经典;他们将我与父亲分开,起初,我与父亲每隔一月见一次,后改三月一次,自我十岁后,一年见一次;十四岁前,我没出过寨子,也从未见过那寨子里任何一人的真容,我曾试过反抗,不听话、不学圣人经典、不练字,也曾试图逃跑,无一例外,体内的毒爆发,疼痛难挨,有次我更差点死了。” 他语气平静,淡淡阐述,却听得出经历之苦痛悲惨。 南宫倩柔,刘泓和两名铜锣皆沉默。 忽地,南宫倩柔轻笑了声,“如此说来,你所谓好学苦学的名头,实则是为人逼迫?” 这人显然嘴毒。 魏安没搭理,回道,“我十四岁时,寨子将我安排进解县县学,直到彼时我才知道那寨子在解县南方的大丹山,我却不敢报官,更不敢泄露半分寨子的信息,我的性命,我父亲的性命,皆系他人之手。” “彼辈贼子要我尽快突破九品开窍,入长安,进云鹿学院,否则不再为我提供解药,在县学一年,我始终难以突破,于一月前的一日,我观书有感,写下那首诗,阴差阳错,有人将那诗送到松正公面前,我得大儒举荐,幸入云鹿书院,没毒发身亡。” “如何非要你学儒?又非要你进云鹿书院?进国子监不更好?”南宫倩柔暗暗试探。 舒了口气,魏安摇头,一脸坦然,看向他,道,“不知,他们也从未提过,只交代了我今后如何获取解药。” 南宫倩柔点了点头,陷入思忖。 魏安表面平静,心中千般万般煎熬。 方解了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眼下性命又捏在别人手中。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十分不好! “很沉得住气嘛。” 好一会,南宫倩柔开口,语气促狭。 魏安轻轻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又迅速收敛,道,“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错,看得清形势,没读成个榆木疙瘩。”南宫倩柔也不知是赞是损,儒家可是最重骨气、气节。 他顿了顿,对魏安道,“随我去见一人。” … 走出地牢,当阳光重新洒在脸上身上,魏安并未感受多少温暖。 向南,不多时,一幢高楼进入视野,攒顶尖,层层飞檐,四望如一,最高层可俯瞰整个打更人衙门。 一楼门头一副巨大牌匾,写着‘浩气楼’三字,大门两侧有两名侍卫,见到魏安,二人并未上前拦,但还是看向南宫倩柔。 后者回道,“义父要见此人。” 二人放行,魏安入内,连爬七楼,进了一间茶室。 他被叫停在一张云纹屏风前,南宫倩柔则绕过屏风。 茶室倚靠回廊,全开放阳台,阳光尽数照进来,透过屏风,依稀可见一盘坐之人的轮廓。 这便是打更人一把手,军神魏渊吗? 也不知那娘娘腔使得什么手段,这般近的距离,魏安愣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好一会,透过屏风,魏安瞧见南宫倩柔起身。 应该说完了吧? 是生是死看接下来的了! “如此说来,你对你父了解不多?魏安。” 盘坐饮茶之人开口,声音沉稳。 父亲,魏丰,那酒鬼? 他对便宜父亲的了解仅限前身记忆,一面都没见过。 为何绕过他,独提了他父亲? 005 叔父,叔父,你不能这么对我~ “诚如魏公所言。” 魏安应声道。 “你知道我?” 屏风后的声音依旧平稳,不见波澜。 “魏公赫赫威名,大奉国民谁人不知。” 魏安自觉这不算马屁。 毕竟大奉境内有不少魏渊的狂热者呢。 “那你可知我之出身?”魏渊再问。 魏安怔了下,“略晓一二。” “说来听听。” 魏安略犹豫,还是道,“魏公出身豫州魏氏,父豫州知府,四十年前,巫神教攻陷襄、荆、豫三州,魏氏惨遭灭族。” “只这些?” “后学才疏学浅,知之不多。” 这些在州志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其他诸如魏阉之类,他可不敢当正主贴脸开大。 屏风后沉默少许,再开口,魏渊便给了他一发暴击,“魏丰亦出身豫州魏氏。” 魏安如遭雷殛,猛地抬头。 所有信息在此刻连贯起来! 此前好些疑惑在这时迎刃而解! 他…竟是魏渊的族人后辈! “魏丰与我同出一脉,为我三叔嫡子,是我堂兄。”魏渊再加料! 魏安陷入死寂,身躯一动不动,垂下的视线僵直。 却在下一息,他掷地有声道,“从未听说,魏公应是认错,后学不敢高攀。” 话是委婉,话里话外明明白白一个意思:我不认这个亲戚关系! 不止南宫倩柔傻眼,魏渊也有些意外。 “义父不嫌弃你个细作,你倒不愿意了。”南宫倩柔走出屏风,语气冰冷,望向他的丹凤眼中尽是阴戾。 “你既这般急智,便猜猜我会如何处置你?”魏渊语气带了一分笑意。 急智? 南宫倩柔愣了愣,立即回过味来。 这小子不相认是怕死! “云鹿书院竟出了你这么个软骨头的。”他没半分掩饰地讥讽,又阴狠道,“细作必死!” 魏安昂首挺胸,目光半分不让,振声道,“此前对南宫金锣所说句句属实,南宫金锣若是不信,不论请云鹿书院大儒,还是司天监来印证我所言真假,皆可!” “蝼蚁尚且求生,为人何不惜命!后学从未残害大奉百姓一人,更未损害大奉社稷一分,反倒是我,为奸人所害,困苦十载,何来细作一说?” “打更人权力再大,总不能迫害忠良吧!” 南宫倩柔脸色更冷,眼中已多了几分不善。 “你这口才,确像儒家出身。”魏渊笑了笑,起身绕过屏风。 魏安终于见其真容。 他脸上白净无须,鬓角微微染白,气质儒雅清俊,神色深沉内敛,仔细打量魏安一番,又笑了笑,“怪不得倩柔那般说。” “你不必忧心,说说看,为何坚决不认我这叔父,志在仕途?怕认了我,遭百官敌视顾忌?”他语气温和问道。 南宫倩柔不免诧异,义父何曾这般说话。 魏安与其对视了眼,犹豫片刻,道,“细作未必死,况且我非细作,打更人想屈打成招,不看云鹿书院,也要看松正公。” “但认了魏公,只怕凶多吉少,不提这些年魏公在朝内朝外树的那些敌人,魏公会如何处置一个忽然冒出来的侄儿?后学只闻魏公大公无私,铁石心肠,未闻魏公偏心护短。” 南宫倩柔嗤笑了声,不屑道,“还是怕死。” 魏安懒得回怼这毒嘴,继续道,“魏公,说到底,小人不过是饵,饵的生死,那些人不在意,他们既将小人丢出来,自然有更具份量的后手。” “一群阴蜮小人!龙须沟(下水道)里的老鼠!”南宫倩柔咬牙切齿。 “分析不错,看人也挺准,确实,有嫌疑,又没价值,只有一个下场。” 魏渊语气平淡,没半分杀气,给魏安听得却是心惊胆颤。 “有价值,有价值的,魏公,今早广南街赵合桥税银案,我有线索!” 魏渊不由侧目。 南宫倩柔也正色起来,“你如何有税银案的线索?是你背后之人搞的鬼?” “南宫金锣,请慎言,何为我背后之人?我再三声明,我亦是受人迫害。”魏安纠正道。 “呵呵.” 南宫倩柔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什么线索?说来听听。”魏渊道。 魏安咬了咬牙。 比起生死,被一些大人物盯上便盯上吧。 他道,“后学早上见过押解车队,其所用乃是驽马,回到书院后,我有听说押解税银为十五万两,卯时二刻由南城门入城,后学当时在赵合桥上,押解车队在我身后,若我未估算错,那时为辰时一刻左右,十五万两税银合计九千三百七十五斤,以驽马的脚力,中途经过四个闹市,押解车队怎会在辰时一刻出现在赵合桥?” 南宫倩柔沉默。 魏渊轻轻点头,“嗯,如此看来,银子有问题,或早被调包。” “魏公英明。”魏安立拍了一句。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南宫倩柔也立跟了句鄙视,转而冲魏渊抱拳道,“义父,我这就去通知李玉春。” “不急。”魏渊拦下他,问向魏安,“你对长安十分熟悉?” “一本《长安风物志》上所得。”魏安没正面回答,但也没扯谎,云鹿书院藏书阁确有这本书,这书也确是记载不少长安风土人情、城市布局构造。 “是个书呆子,杂书没少看,难怪难入九品开窍。”魏渊似与家中后辈聊闲一般的语气。 这突然转变让魏安有些措手不及,“偶尔看看,换换思路。” “魏公,我这线索还算有价值吧?”他小心翼翼问道。 魏渊点点头,赞赏道,“不错,心细如发。” 闻言,魏安心下松了口气。 “所以,你是不敢认,不是不想认?”在他放松之际,魏渊把话题拉回先前。 挨了这发偷袭,魏安没多想,点了点头。 魏渊嘴角慢慢扬起笑意,转身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没坚持住。” 魏安双眸一怔。 老登你…你诓我! 一旁的南宫倩柔露出畅快笑意。 重回到矮几后,魏渊一甩袍袖,盘膝坐下,声音恢复如初,“给他一颗六阳解毒丹,打一顿长长教训。” 魏安的心坐了次过山车,急转直下,平稳落地。 还以为老登要卸磨杀驴呢。 打一顿便打一… “是,义父。”南宫倩柔咧了咧牙,“我亲自动手。” 魏安瞪大了眼,“诶,诶,魏公,后学要求换一个人。” “驳回。”魏渊毫无情感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 “走吧你,小崽子。”南宫倩柔反手扣上他的腰,将魏安横提着往楼下走,口中难掩兴奋。 “魏公,魏公!” “魏渊,魏渊!” “叔父,叔父,你不能这么对我~” “…” 006 拜师陈泰 “如何?” 抬头看了眼一脸餍足而归的南宫倩柔,魏渊问了句,继续落子,自我对弈。 “义父放心,我手上有准,那伤只瞧着厉害,实则未伤及内里,最多走路不便,他修养半日便没什么,我多给他一瓶上好的金疮散。” 魏渊轻轻点头,又看了义子一眼。 显然,除了这些,他更想知道点其他的。 “义父,我多次以气机试探,确已入品阶,是蛊师。” 南宫倩柔说完,目光瞄了义父一眼。 方才茶室,那小子与义父的对话中,他已看出义父对那小子不一般。 “蛊师…” 魏渊重复了声,陷入沉默。 许久。 “你去通知李玉春,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是你发觉不对,另外,遣人盯着他。” 这番回护,更让南宫倩柔确认义父对那小子的在意。 “是,义父。” … 福安街,济仁堂 魏安一瘸一拐地走进来,一股浓郁药材味扑鼻而来。 他那一身学子服惹了不少人侧目,一名学徒迎上来虚扶,边往诊室引,边道,“客官,您这是…” “无妨,皮肉伤。”他摇了摇头,挣开搀扶,自踱至柜台前,看向柜台内的伙计,问道,“贵铺有砒霜吗?” 伙计一时愣住,职业本能地点了点头,“有…是有的。” 一说完,立即往诊室放向看去,与诊室内正为病人号脉的掌柜的对视了眼。 顺着伙计的目光,魏安也往诊室瞄了眼,笑了笑,道,“我这伤是出门没注意摔的,我乃云鹿书院学子,斋舍一入夜总闹耗子,咯吱咯吱,实在惹人心烦,因而特地来买些砒霜。” 闻言,诊室内的掌柜眉宇一松。 一直留意掌柜神色的伙计立即换上职业又热情的笑,对魏安问道,“客官需要多少?” “一斤。” “一斤?” “对。” “…” 没一会,魏安提了一大包,晃晃悠悠出了药铺,身后碎碎叨叨。 “你怎么就卖给他了?” “我见先生你未有反应,以为…” “你个蠢材!一斤啊,耗子变的妖兽也要毒死了!诶哟,云鹿书院,这,这…” “…” 他暗叹一声,下次得换一家药铺了。 花了一块碎银,雇了辆驴车,再回到云鹿书院,已是黄昏日落。 此时,书院深处,一间静室 “这步不妥,容我再思忖思忖。” “落子无悔!” “孰能无过?过而不改,是谓过也!” “你,你…曲解圣人经典!” “好了,好了,我下好了,到你了。” “…” 陈泰和张慎宛如孩童对弈。 一旁,李慕白对此已习以为常,颇不屑地吐槽了声‘两个臭棋篓子’,继续看手中的书。 没一会,四人动作不约而同停下,看向虚空,辛山和魏安的身影缓缓显现。 “见过四位先生。” 魏安恭敬作揖。 “动刑了?” 不止张慎,杨恭三人也瞧出他动作不自然,目光纷纷聚焦魏安的… 魏安连忙挪了挪身形,挡住视线,‘苦笑’了声,道,“是学生口没遮拦,冒犯了打更人。” “少年人,难免一时意气。” “改日我便上门寻魏渊问罪。” 陈泰和李慕白先后开口。 张慎和杨恭眉宇间隐隐不悦,对象自然是打更人。 这点体面都不给了吗? 魏安再行礼,“先生回护之意,学生铭感五内。” 再起身,目光扫过四人,又掠过辛山。 意思显而易见。 辛山适时上前,道,“无恙,二位先生感你诗才难得,皆欲收你为徒。” 他说话时,手示意陈泰和李慕白。 话点到为止。 魏安已然领会。 所以他一回斋舍,学正便将他寻来,是要他自己选个老师。 他看向陈泰和李慕白二人。 后者二人看向辛山。 辛山再度开口,道,“李儒擅对弈,棋艺之高,可进大奉前三;陈儒擅治国之学,所著《治国经略》,百官颇为追捧。” 陈泰和李慕白双双抚须颔首,神色间不无自得。 又在对视一眼后,重敛起多余表情,恢复到为人师尊的正派模样。 魏安稍作思忖,对陈泰和李慕白作揖,“后学些许薄才,竟得二位先生青睐,甚惶甚恐,学生苦学多年,难入九品,拜入二位先生门下,只怕污了先生贤名。” 虽说学正讲的明白,二人择他为徒全因他诗才,但他也要将自身情况讲明白,毕竟他也不知二人具体情况、性格底色。 听他这么一说,静室内五人各有反应。 辛山微微皱眉,“未入九品?不是说你已入九品吗?” 魏安露出惭愧之色,也有无奈。 什么时代都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也赖打更人来的太及时,他都赶不上解释一二。 “无妨,日后慢慢努力便是。” 李慕白抢先道。 陈泰暗骂一声‘不讲武德’,立即道,“似你这般废寝忘食,夙兴夜寐,突破不过早晚之事,无须急于一时。” 李慕白附和地点头,心中暗骂‘老贼’。 脸都不要了,这么夸。 魏安再思忖少许,冲陈泰深深作揖,“先生,得先生青睐是后学三生之幸。” 静室内,四名大儒,一名学正,皆愣了愣。 这小子,倒是不俗套,直! 陈泰缓缓绽开笑颜,他见魏安先对自己开口,原以为魏安选了李慕白呢。 “好。” 他再打量魏安,怎么看怎么满意。 李慕白不由发酸,却也不至于没气度。 这时,魏安再向他深深作揖,“枉费先生垂青,学生之错。” 见此情状,李慕白心中那一点点不悦立即消散,虚扶了扶魏安,爽朗笑道,“无妨,都是我云鹿学子嘛。” 老贼这般给面,这么大度。 陈泰自不遑多让,“棋盘之上亦含治国之道,往后,无恙你应向李儒多多请教。” “是,老师。” … 一晃,又是一旬。 拜师后,魏安的学习并无多少改变,还是勤勤恳恳,多了个请教老师的项目。 生活上倒是有不小改变,譬如他的午饭,比之先前,菜肴丰盛不少,宛如打了填充的雪子。 平日碰见书院中其他学子,彼辈态度热忱了些。 但同时,书院内对他迟迟不入九品的议论越来越大,有甚者竟当面问魏安‘何时入九品’。 要说这与他以不入品阶之身拜入陈儒门下没关系,实在自欺欺人。 这日,书院一间静室 “嗯,水少了点,牙嘇。” 魏安张了张嘴,舒展口腔,将牙缝间的那点、碗边那点砒霜糊糊舔舐干净,又用茶水过了过嘴。 【可预支项目:1/1】 终于,他可以重新预支。 【接触九品开窍、八品修身、七品仁者、六品儒生、五品德行、四品君子,是否预支,开启儒家体系?(补完条件:连续一旬,每日倒背儒家经典三遍)】 魏安舒了口气,目光逐渐坚定。 晋升儒家九品开窍,就在今日! “预支!” 007 魏渊:有趣 一股神秘力量从他脑中深处涌出… 下一刻,他仿佛灵魂出窍,置身一片金色的文字学识海洋! 率先梳理的是这个世界的圣人经典。 经义、策论、治国、兵法… 一部部典籍,一本本注释,逐句逐字… 接收完前身记忆,加之自己也苦学不辍,魏安一度以为对这个世界的圣人经典距离掌握仅一线之隔。 这会儿却发现自己仍有诸多不足,新的释义,新的联系,一度醍醐灌顶。 这种学识灌溉的体验让他享受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梳理结束,魏安以为自己即将晋升儒家九品开窍时… 又一团神秘力量! 一本本书飞出! 《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尚书》、《诗经》、《易经》、《礼记》、《春秋》… 不止四书五经! 魏安此时已然明悟一件事! 前身迟迟不入九品开窍或有别的原因,但他即便将这方世界的圣人经典尽数掌握,也不会得以晋升,他的脑子里可是蕴藏着另一个世界几千年的儒家经典! 所有书同时翻开,无数根金线从其中飞出,又连接到其他书中,每一条金线或是一个观点的考证,或是一句话的解释。 庞大的梳理开始了… 在此过程中,魏安感受了儒家数个学派。 譬如子思学派,以子思为代表,继承和发扬孔子的‘中庸’思想。 再有孟氏学派,以孟子为代表,发展了孔子的‘仁爱’思想,提出‘性本善’等。 颜氏学派、孙氏学派、乐正氏学派… 程朱理学! 陆王心学! 无数观点,无数释义,有些相互印证,有些却如磁铁同极,互斥对方。 到结束时,魏安却仍未觉头昏脑胀。 应该是已经晋升九品开窍了。 【可预支项目:0/1】 果然! 儒家九品开窍,记忆力增长,过目不忘! 缓缓睁眼,魏安只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 神思放空之后,他又不禁暗暗感慨,晋升九品的要求‘化为己用’,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机缘! 他已握开宗立派的根基,立地成圣的资本! 魏安连忙收束念头,开宗立派,立地成圣,仍需积累,还有时机! … 这日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 南宫倩柔风尘仆仆而来,正遇上另一名金锣杨砚。 二人并排上楼。 “好几日未见你,忙什么呢?”杨砚闲谈般地问道。 南宫倩柔瞥了他一眼,语气冷冷,“你想知道?” 杨砚笑了,“瞧你这样儿,似乎不怎么顺利。” “聒噪,义父交代的事,休要打听!”南宫倩柔语气更冷几分,甩下话,迅速拉开两个台阶,想到什么,又停步,回首问道,“税银案,如何了?” 杨砚两步走到他身边,一脸笑意,全然不受他先前态度的影响,问道,“你想知道?” 得,回旋镖打回去了! 南宫倩柔阴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旋而又反应过来,“查到幕后之人了?” 杨砚点点头,“走吧,我给魏公汇报时,你再听。” “…” “…换税银之人为御刀卫的千户陆淐之与户部主事郑新,二人背后之人是户部侍郎周显平…” “…” 杨砚汇报完,看了南宫倩柔一眼。 除魏渊外,凡参与税银案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南宫金锣察觉了银子早被调包这个细节,对税银案的侦破有不小贡献。 “如何?他周显平还敢动我?”南宫倩柔淡淡道。 神色、语气尽显不屑。 杨砚笑笑,不予回应。 “那个叫许七安的衙门快手,遣人盯着他。”魏渊道。 “是。” 杨砚领了命,自觉地告退。 待感受到杨砚离开,南宫倩柔收了气机,抱拳汇报道,“义父,倩柔无用,此去青州,一无所获。” “一丝痕迹没留?”魏渊抬头,看了义子一眼,问道。 “没有。”南宫倩柔低下的面庞上有一丝羞愧。 “有趣。”魏渊神色波澜不惊,吐出两个字。 他的反应如一木锤敲上南宫倩柔脑门,思绪快速运转起来,少许,南宫倩柔便思考透彻,“义父,若无任何痕迹,要么,魏安此人身份有假,他此前的所有话皆不可信,要么,这幕后之人实有些道行。” 魏渊从棋笥(围棋罐子)中捻出一颗黑子,落在棋盘后,从横几一旁的一摞折子中拣出一本,递向南宫倩柔,“看看。” 南宫倩柔接过,打开后看了几行便知这是魏安的监视日志。 他让到一旁,看到一处,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他又入了儒家九品开窍,这般兼修,只怕走不远。” 话落,他又反应过来,“儒家九品明理笃行,这一品阶最是能养浩然气之时,若他能养出浩然气,义父…” 魏渊迎上义子的目光,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京都郊外,绵阳亭 早前陈师便说了会有一场拜师仪式,儒家拜师不似宗门那般广宴四方,但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 魏安此前已将束脩六礼送上。 今日,陈师借机将他介绍给长安这片地界儒家其他一些大人物,礼便算成了。 秋风瑟瑟,数辆马车停在路边。 一座大亭子内,一圈亭座已聚焦不少老先生、大儒。 今日算是云鹿书院的大日子。 在云鹿书院于大奉官场渐渐势微的今时今日,云鹿书院四大儒之一的杨恭重出仕,出任一州布政司! 虽被任至儒家自留地青州,却也是十分的大喜事! 对国子监和云鹿书院的恩怨,魏安知道些,也听其他学子议论过。 前日,陈师告知魏安,要其准备一首送别诗。 魏安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他余光掠过四下学子,这些不是云鹿书院四大儒的弟子,便是一些大儒、老先生的家族后辈,具是些有潜力的。 送别诗… “魏无恙。” 魏安默默地跟陈泰身后,暗暗盘算之际,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回首望去,是消失数日的许新年。 魏安停步,短揖笑道,“许年兄。” 他自是知道许新年消失数日是因一家牵扯进税银案,不过此时没什么好提的。 “方知魏兄拜入陈儒门下,未来得及恭贺,魏兄未来可期。”许新年也面带微笑。 “不敢,我听说年兄早早便是张先生的弟子,是我远远不能比。” 两人客气几句,魏安重回陈泰身后。 今日主题主要是送别。 陈泰将魏安引荐给诸位大儒、老先生,主题便开始了。 云鹿书院四大儒,诸位老先生一番感慨,紫阳居士,即杨恭,本人再诉说一番志向,流程来到今日来送行学子最期待的环节。 008 天理即人欲! “诸位,可有人赋诗,送一送紫阳先生?” 张慎挑起话头。 “今日虽不是诗会,却是为我送行,我当拿个彩头,这般吧。”杨恭上前半步,解下腰间一枚玉佩,目光扫过诸多学子,笑道,“拔得头筹,得此紫玉。” 不少学子眼中爆出热忱,视线聚焦那紫玉。 紫玉诸多妙处。 其一,受大儒才气侵染,佩之可助修行。 此外,紫玉非只是紫玉,更是一份香火人情。 “学生朱退之,不才,恰有一诗,为居士送行。” 立即,有学子上前。 一袭青色儒衫,身姿挺拔,只是五官平凡了些。 “这是我学生,也有些诗才。”李慕白笑了笑,语气淡淡,眉宇间隐有得色。 说话的同时,又看了陈泰一眼,余光还扫过魏安。 这小老头,据说当年与叔父手谈三局,皆败,而怒摔棋盘,发誓不再碰棋。 还大国手呢,小孩气太重了。 魏安没多在意。 朱退之情绪饱满吟诵过后,大儒、老先生们轻轻点头,学子中不少人心中萌生退意。 只是就此作罢,叫彼辈如何甘心? 怎奈志大才疏,所作不是差强人意,便是将将及格。 有人厚个脸皮上去,收获满场沉默。 中途时,有二人方上前,还未开口,作为亲族长辈的老先生便开口,将其轰下场。 原以为朱退之是抛砖引玉,不想引了一串瓦砾! 杨恭、陈泰、张慎、李慕白,还有不少出身云鹿书院的老先生皆面露愤愤,对象不言而喻。 某个云鹿书院的叛徒! ‘存天理,灭人欲’,如一道枷锁拷住天下学子思想,哪复昔日先贤们的灵性才气? 在场不少大儒、老先生有些痛心疾首。 只一个朱退之,也只是暗暗偷乐,不敢表露。 到底是好友的送别会,总不能冷场,陈泰侧首,看向人群中魏安,还未开口之际,忽有一人上前,来到亭前,“先生,我有一诗。” 众人为之侧目,看清那人面孔,却是一愣。 许新年? 此人入书院也好些年,未曾听闻有诗才啊。 张慎对学生有勇气站出来,还是欣赏的,但… “这是我学生,许辞旧,于兵法上颇有些才能。” 他忙给学生找补了句。 杨恭等人自然心领神会。 这些大儒、老先生们目光温润,落在许新年身上,有鼓励之意。 其他学子多是好奇,也有暗地不屑者,以朱退之为代表。 魏安仿佛一名旁观者默默不语,他也分了一些心神留意场中变化,更多在构思。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知君。” 一诗吟诵作罢,满场沉寂,自然不会是因为许新年作的差。 实在太好,头皮发麻! 许久,学子们朝许新年投去目光,不少人心情复杂,譬如朱退之。 那些大儒、老先生们,缓缓踱步,自顾吟诵,反复回味品鉴。 张慎这个大国手抚须变成捻住胡须,望向自己学生的眼中神采连连。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杨恭昂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神色恍然,依旧沉浸在这首诗中。 许久许久。 “好诗,好诗啊,辞旧。” “慕白,收了个好学生啊。” “如何只有半阙,剩下的呢?” “…” 赞赏,追捧,蜂拥而至! 待场面平复,陈泰却有些为难。 是否还要让魏安… “无恙。” 他依旧唤出魏安。 先前他已对好友提过一嘴,临阵脱逃实有失气度。 杨恭、李慕白和张慎,还有一些老先生皆神色一顿。 在学子们的注视中,魏安面色平静上前。 “方才业已引荐过,这是我学生,魏无恙。” 若换作寻常时刻,陈泰在最后定要加一句‘有些诗才’。 但上一个被介绍有些诗情的人这会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站那呢。 “见过诸位先生,诸位年兄。”魏安先朝亭中长揖,再转身向后方短揖,接着有些腼腆地笑道,“原本许年兄佳作当前,我哪敢上前丢脸,正好前几日温习典籍,有所得,今日诸位先生齐聚,更有治学大家紫阳居士,诸位年兄,原谅则个,容我先请教先生、居士为我斧正,再丢脸,可好?” 问学、问剑这类行为通常带有挑衅意味,说是讨教,实为切磋。 不过魏安言词诚恳,又有些少年俏皮,显得讨喜。 “幼平,你这学生,有些意思。” 一位老先生笑道。 陈泰有些僵硬回了个笑容。 他此刻心态,比之前许新年跳出来献诗时张慎的诧异疑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妨,只管问来。”杨恭洒脱一笑,又看了眼陈泰、李慕白,道,“先前我便有意将你收入我门下,某些人暗中作梗罢了。” 一句玩笑再度缓和气氛,将在场众人对魏安的宽容度拉到最大。 不分场合、有些鲁莽地请教学问,丢脸什么的,无人会与魏安计较。 魏安再长揖、短揖拜了一圈,上前半步。 只那半步,不论是此时此刻在场众人,抑或后世学子,永远铭记这半步! 他微微昂首,神色一敛,朗声道,“我前日踏入九品时,重新梳理自身,到程公注解,有些疑惑。” 程公注解? 请教云鹿书院大儒程公注解? 顿时,众人才对他拉到最大的宽容度无限缩小。 有些学子联想到魏安一直难入九品,此刻都怀疑他是不是国子监派来的奸细。 不少老先生也面露不悦。 将众人神色变化纳入眼中,魏安心中打了个怵。 云鹿一脉与程晦一脉真是死仇啊。 果然,二五仔在哪都遭人唾弃! “昔日程相曾言‘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又言‘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上达反天理,下达徇人欲者与’。” “‘天理者,作事之准则,犹匠氏之有规矩,射者之有正鹄;循之则是,舍之则非;循之则公,舍之则私;循之则为上达,舍之则为下达;循之则宅衷仁恕,天道佑之,动与福俱;舍之则立意谿刻,恶星随之,动与祸俱;其得其失,相去天渊’。” “程相以为,天理二字,与人欲相反而立!要存天理,灭人欲!” 不止老先生,杨恭等人越听越凝眉。 但并未阻止魏安,不仅瞧在陈泰面子上,更不觉魏安是不智之人。 学子们个别面露抵触。 却听魏安继续道,“后学苦思冥想,天理,人欲,当真相反而立?” “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对否?” “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对否?” 他言及此,杨恭等人面色已起了变化,不少学子也听出些什么。 魏安趁热打铁,稍提了提嗓门,“天理在人欲之中,天理即人欲,对否?” 此言如黄吕大钟,绵阳亭内外一片沉寂,众人不仅头皮发麻,耳边嗡鸣,脑中更似有什么即将冲出,豁然开朗、拨云见日之感! 009 悟了,我悟了!哈哈哈~ 朱退之,许新年二人,前者不遮掩地瞠目,后者面色平静,暗暗咋舌。 咋回事呢,小老弟。 不是请教,请先生斧正所得感悟吗? 你这,这,这对吗? 这直奔程晦学说去的吧! 这是要起学术之争啊。 这送别礼也太丰厚了吧。 二人只是短暂的震愕,迅速加入对魏安所言的思索队列。 乍听之下,魏安所言有诡辩嫌疑。 细细斟酌… 一众老先生起身。 杨恭、陈泰、张慎、李慕白四人凝眉思忖。 一些悟性高的学子亦在领会。 有些还差临门一脚。 “若天理即人欲,岂不人人致天理?皆圣贤?” 有人开口道。 这是个急性子,但也思考了。 魏安再上前半步,朝陈师等大儒、老先生揖了揖,登上亭子一阶台阶,转身再面向一众学子时,眉宇间添了一股锐气。 “程相曾言,‘人欲人心,天理道心,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依程相所言,人便有两颗心,人心,道心。” “程相也说,天理与人欲相反而立,即人心与道心对立,如何又说道心为主,要人心听从?” “因而,人只一心。” 这… 又好像诡辩啊。 程相原意是这样吗? 提问的学子挠了挠头,好痒啊。 不过… 他又及时醒悟过来,这不是没回答他的问题嘛。 不等这人开口,魏安竖了一根食指,指了指自己左胸,又举起半高,朗声道,“人只一心,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无须从外面添一分!” 心即理也! 轰! 如春雷劈下! 萌发勃勃生机! 咔擦! 又如一柄快刀! 有什么被斩断了… 此时 清云山后山 亚圣学宫,包括亚圣像皆在微微震颤,异象立即引来云鹿书院院长赵守,他的身影缓缓于虚空中显现。 扫视周遭,他想到什么,口中念念,身影再度消失,很快又返回,皱眉望着逐渐平复的亚圣学宫及亚圣像,实在费解,不由喃喃道,“石碑尤在,文庙也无人进入,这异动,到底为何?” … 绵羊亭 “天理即人欲,心即理也!悟了,我悟了!哈哈哈~” 一位老先生活似那求道多年终得真的老道,不顾形象地狂放大笑。 不仅是这位老先生,不少学子也在脑中放烟花。 实则魏安还有许多未说。 或许老先生是真的领会,或许是老先生过于欣喜! 被压的太久了,太久了! 魏安抛出的这两个思想已然吹响了云鹿书院的反攻号角! 这是在场不论大儒、老先生,或是学子们的共识! “呼~~” 李慕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凌厉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夸赞魏安,而是看向陈泰,“我会禀报院长,无恙当重新择师,以你之…” “老贼!休想!” 陈泰立即反应过来,怒斥道。 无耻之徒! 耽误他夸学生! “诶,幼平,何须动怒?慕白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杨恭笑呵呵地打‘圆场’。 “你…杨恭,你今日便要去青州上任,你掺和什么?!”陈泰气得差点手指打摆。 “上任晚一二日不妨事,如此佳徒,我心甚喜之。” 杨恭说着,看向魏安,“无恙,其实是我最先…” “我二人脚下属云鹿书院!” 他话没说完,陈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魏安胳膊,一句话让师徒二人身影消失在绵羊亭。 “真不禁逗。”李慕白冲张慎、杨恭笑了笑。 拜师礼已成,他岂是那般没有体面之人,横刀夺爱徒。 “厚积薄发,玉汝于成!” 张慎抚须慨叹。 “辞旧的诗十分不错。”杨恭笑道。 又看向许新年,将手中紫玉递出,温声道,“辞旧,归你了。” 许新年愣了一瞬。 他是极聪明之人,眸光微暗了几分,上前,双手接过玉佩,长揖恭敬道,“谢先生。” 朱退之亦然。 输给许新年,他心中还有不甘。 对上魏安… 真无力啊! 在一众师长眼中,魏安与他等已不在一个层面。 “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诸位,还须努力。”杨恭朗声勉励学子们一句,与好友、老先生一一告别。 “先生,愿先生此去,一帆风顺,诸事顺遂!” 学子们齐声作揖。 大儒们立在路边,有挥手,也有笑颜相送。 杨恭跨上马车,冲众人挥手。 此时,虚空中二道人影浮现,正是陈泰和魏安师徒。 “先生,长风送行,明月照归~” 魏安上前追了马车两步,长揖喊道。 杨恭爽朗一笑,轻轻颔首,“只一句,确实不佳。” 闻言,众人也笑了。 “回吧。” 杨恭大声喊一句,钻入车厢。 马蹄轻启,魏安众人的眼中,马车渐远… 云鹿书院 “…之知为之知…” “…身自省三当…” “…” 静室里,魏安日常还债。 全然不知,书院里学子因他两句话翻了天。 静室外,几名扶窗偷听的学子一脑门子问号。 已入了九品,还搁这倒背圣人经典呢? 这到底是努力,还是愚笨? 几人费解地离开。 … 与此同时 后山一座凉亭 “天理即人欲,心即理,天理即人欲,心即理…” 赵守木然地重复。 不知不觉地,眼中重新焕发神采,也湿了眼角。 “院长。” 陈泰语气关切。 张慎和李慕白也投来目光。 三人皆知,院长这一脑袋银丝,不修边幅,是为了推翻某个叛徒的学说苦熬闭关、呕心沥血所致。 他们也一度以为,若有一日,斩去云鹿书院思想上的那道枷锁的人会是院长。 “好啊,只凭这两句,那人的学说已无立足之地!” 赵守连连叫好。 虽还未正式开战取得胜利,他已可以预见儒家重新焕发生机的场景。 陈泰却皱眉道,“有一事不妥,无恙言此说还未完善,我想今日人多口杂,难免有人传出去,往后只怕风雨不断,院长,是否…” “不必!他身怀利器,何惧风雨?欲开天辟地,还怕那些魑魅魍魉?无恙之大才,是掩不住,盖不住的,况且,还有我等呢。”还没开战呢,赵守俨然已经进入战斗模式。 陈泰、张慎、李慕白三人交换了个目光,眼中皆迸出精光! …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 “义父。” 南宫倩柔神色复杂地将笺纸递给魏渊。 他亦熟读圣人经典,更知道程相学说对云鹿书院的压制。 接过笺纸,魏渊阅览一遍后,眸光一怔,又迅速返回重看了一遍。 “义父,你之前还为他遮掩,不叫其太过惹眼,这回倒好,国子监往后不知要怎么寻他麻烦。”南宫倩柔话里有话,看似埋怨,实则是问是否要再为魏安遮掩遮掩。 魏渊却摇了摇头,眉眼间隐有笑意,缓缓将那笺纸卷好收起。 “锥立囊中,顺其自然吧。” 010 许七安:读书人? 福儿巷,许府 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若拿给房牙(房产中介)沽价,至少五千两。 “二郎心情不错。” 许七安放衙回家,便瞧见堂弟一脸畅快。 几天相处下来,他觉得堂弟有点毒舌之外,还有些傲娇。 换言之,一般情况下,二弟不会太情绪外放。 想来是自己那首送别诗让堂弟成功装…人前显圣了。 还是年轻,才一首别董大而已。 不过照堂弟这般,往后自己也能人前显显圣。 只是以他诗词储备量,嗯…得省着点用。 许七安这般想着。 见他微扬的嘴角,许新年能猜到大哥几分想法。 他拱手礼了礼,“多谢大哥。” “诶,外道!兄弟之间不说这个。”许七安摆摆手,又冲许新年挑了挑眉,“如何?那位紫阳居士是否对你青睐有加,将你收入座下。” “座…”许新年总觉大兄这词不太对,尤其搭配大兄的表情。 “大哥,我早已拜了兵法大家张师。”他也没多想,以手捧起蹀躞上所系的紫玉,“若论此次献诗,有大兄作的那首,我确拔得头筹,此玉佩便是紫阳居士所赠。” “好好。”许七安满意地点头,又快速地抓住堂弟话中的一个字,喜悦神色渐渐凝固,问道,“若?” 许新年放下紫玉,走到一旁,望向云鹿书院的方向,晚霞落在他眼中,折射出更亮的光。 为何这般激动? 许七安更疑惑。 只听堂弟语气昂扬道,“我云鹿书院即将斩去桎梏,重回朝堂;我儒家不日便出一位亚圣,再上巅峰,多年以后,我的名字或也将为史书记载,在岁月长河中永不磨灭!” 许七安眼逐渐瞪大,又忽地恢复正常,扭头便走,“这等大事,我这种平头百姓不配知道。” 许新年斜瞥了他一眼,又轻哼了声,傲娇十足,颇有股‘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意味。 “大郎,回来啦。” “说了多少次,莫要唤我大郎。” “好的,大郎。” “…” 大兄和丫鬟走远,许新年依旧负手而立。 好一会。 “二郎,吃饭啦~” “哦,来了。” …… 次日 云鹿书院 一棵老松前,一群学子围城一圈。 “用程公所言攻讦程公,哈哈哈,妙,妙啊!” “魏兄实乃不出世的大才!” “真是,平日不显山,不露水。” “章兄,孙兄,你二人与魏兄一间斋舍,且说说,魏兄平日如何用功?也教我等学习学习。” “…” 众人目光落在章旭和孙甫二人。 章旭缓缓摇头,“无恙好学志笃,吾不及也。” 孙甫笑地点头,“确是如此,我二人常见无恙倒背圣人经典。” “圣人经典?昨日赵元几人也这般说,不是程公注解吗?” 有人问道。 章旭不作声。 孙甫疑惑了声,“倒真未见他读过程公注解,不过无恙常去静室,或是在静室中研习程公注解的吧。” 章旭看了孙甫一眼,皱了皱眉。 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对这位同寝室的京城本地学子有些了解。 “这般吗?” “可赵元说魏兄在静室也是倒背圣人经典啊。” “要不咱也试试?” “这有什么好背的?入了九品,已是过目不忘。” “有什么好背的?”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众人斜后方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立即低头拱手,大气不敢喘。 “紫阳居士常言,温故而知新,常学常新,你等却是半分没领会,过目不忘又如何?须知做学问如逆水行舟,岂可惰怠?” 说罢,赵守一挥袍袖离去。 一众面色惶恐的学子中,弯腰低头的孙甫额头渗了一层细汗。 …… 这日 书院的斋舍分等级。 缴纳不同的房费和膏火钱分到不同等级的斋舍。 这可不赖云鹿书院俗气。 国子监有朝廷供给,一应杂费、房费、膏火等无须缴纳,每月还补贴学子一些笔墨纸。 曾经云鹿书院也受这般待遇,时过境迁… 不过即便收费,每年要进云鹿书院的学子依旧挤破了头! 清秋晨风微凉,淡淡的雾气在阳光中迅速蒸发。 魏安后陈泰一步,二人沿蜿蜒鹅卵小道散步。 “无恙,你这门学说,还须多久?” 在夸完学生昨日绵羊亭表现,沉默了会,陈泰挑起正题。 “一家之言,何敢称学说,仍要些时日。”魏安道。 陈泰微微侧身,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谦虚是好的,对上一些人,你还要如昨日那般锐气。” “学生省得。” “昨日你绵羊亭之言,只怕已传遍国子监,无恙,不出三日,便要有人上门。” “谢老师提点。”魏安洒然一笑,又不乏傲气道,“理越辩越明。” 心学核心观点只那么多,哪怕需要因地制宜做些改变,他一两日三四日也可完成,之所以说还要些时日,就是为接下来的斗辩做准备。 “好好。”陈泰露出满意之色。 又不放心,犹豫了下,还是停步,郑重提点道,“学术之争,不啻战场鏖杀,也是尸横遍野,你…一定有准备。” 魏安肃了肃容,作揖道,“老师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嗯。”陈泰轻拍了拍他的臂膀,继续往前走。 魏安抬头扫了眼。 再往前是一片小院,所住者要么家资颇丰,给足了银钱;要么是有些关系的。 “院长与我等几人这段时日会循你那两句继续摸索,你若得空,不妨与我等印证印证。” “不敢,待学生完善后,定请老师、院长、院中大儒们斧正。” “有何不敢?院长也说,你是要开天辟地的。” “学生惶恐。” “又过谦了。” “…” 二人止步在一间小院前,陈泰推门而入。 魏安心中顿时生出猜测。 老师包括那些大儒、老先生在云鹿书院有斋舍,却不在这片。 “进来。”陈泰招呼了声。 魏安迈步而入。 “看看,如何?” 陈泰伸手示意一圈,笑道。 又不待魏安说什么,他继续道,“这样的小院,书院眼下也只这一间,原先是一名悟性不错的学子住在此,家中老母过身,他已归乡守孝了,院长说了,以后你便住在此处,少受纷扰,潜心完善学说。” 魏安沉默少许。 “谢过院长。”先朝后山的方向深深长揖,又朝陈师揖了揖,“谢过老师。” … 这边,长乐县 上了衙,许七安与两名快手同事,领了几名白役,上街巡视。 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平日可以疏忽些,但眼下京察将至,县令对捕头抓得紧,捕头自然对下面抓得紧。 “宁宴,王头儿说这几日要看严些。” “还严?加班好了。” “我知皂班、快班、壮班,加班是何?” “没什么,怎么说?收到信儿了?街面不太平?咱哥几个日日巡视,还有小贼敢造次?” “不是小贼,是读书人!” 许七安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读书人?” 他正要追问一二时,前方忽一阵吵闹。 “哎哟,莫打了,莫打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成何体统!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二人还不快快停手!” “…” 011 魏渊:水浑了,才好捉鱼 “诶哟!头儿这嘴开了光了啊。” 与许七安搭话的快手衙役一拍大腿,快步往茶铺跑过去。 许七安虽好奇自己那糙汉上头为何能未卜先知,此刻事故在前,他体内的某个dna动了,也快速追过去。 “住手!不要再打了!” “大胆!还敢动手!竟视我等为无物!” “拉开他们!” 最后一句来自许七安。 三个快手衙役,无名白役,愣没一个真动手,暴力压制,只是哼哧哼哧从腋下反扣住肩膀,将人拉开。 没办法,换平头百姓,早一刀鞘砸上去给打开。 这俩皆一身士子服,谁知道有没有功名在身? 大奉立国至今六百载,早已冗官。 “诶!” 黑胖黑胖的胡冬将一巴掌甩出去的士子拉开,恼怒地喝了声。 许七安扫过二人。 啧啧。 这个衣服破了好几处,成了独眼熊猫;那个脸颊几道抓痕,一只鼻孔缓缓冒出鼻血。 读书人下手也不轻啊。 “说说吧,因何争斗互殴?” 他问道。 脱离战斗模式之后,似乎已过了劲头,回忆自己先前的举动,加之周遭好些人指指点点,两个士子不免脸红臊得慌。 一个两个争先地试图挣开许七安等人的控制。 其中一人昂个下巴地蔑道,“放开!尔等暴吏,可知我是谁?” 许七安与胡冬对视一眼。 “莫再动手,再动手便将你二人押回衙门。”胡冬缓缓松开。 许七安有样学样。 “知道知道,聒噪得很。”方才质问胡冬的士子语气不耐地挣脱控制,稍理了理衣物,看向许七安那边的士子,眼露厌恶,口中恶狠狠道,“歪理邪说,自找苦吃!” “呵呵,自欺欺人,程学如秋后蚂蚱,已是穷途末路!”那士子也分毫不让,又满眼热忱地冲云鹿书院的方向揖了揖,激昂道,“魏师天纵之才,天理即人欲,心即理,只这两句已将你程学钉得死死的。” “你,你…你敢侮辱程圣,疯了,疯了!邪说,邪说!” 两人再起口角。 眼看着又要动手,胡冬等人立即将二人再拉开,分得远些。 许七安自然也参与其中,只是这个过程中,他脑子有些宕机。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天理即人欲! 心即理! 这是,这是…心学? … 打更人衙门 浩气楼 “义父,昨日还好些,今日争吵乃至斗殴,直至这会儿已有十数起。” 魏渊气定神闲地听义子汇报,手握一册棋谱,对照棋谱,自己与自己对弈。 “方才有人托关系,已经寻到刘泓那儿,问那日魏安进咱这的事。” “查清楚。”魏渊只吐了三个字。 “是。”南宫倩柔领命,本该就此告退,他想了想,还是逾越道,“义父,魏安的身世,是否要我改一改。” 魏渊抬眼,笑了笑,“你又非天机师,你要怎么改?再说,不管如何改都会留下痕迹。” 南宫倩柔柳叶眉微蹙,“可…魏丰的底细不难查。” 他说的委婉,魏安搅得京城天翻地覆,腥风血雨将起,若叫有心人查到魏安和魏渊的关系,如何搞魏安没什么,若以此攻讦义父… 再有,魏安本人也是个大雷。 幕后之人似乎力量不小,若趁机渗入京城再添一把火,比如散播魏安先前的遭遇。 义父难免受到牵连。 要知道,元景帝为了制衡义父,已经同意让云鹿一脉重入官场,青州布政司,这官位原是元景帝许给云鹿书院院长赵守的,赵守不愿出仕,才给了杨恭。 不对,若叫元景帝知道,只怕更麻烦啊。 要不去做了魏安吧。 义子神色的一系列变化为魏渊尽数纳入眼中。 “倩柔。”他唤了声。 “是,义父。”南宫倩柔收束思绪。 “你看,他此前不愿认我,是担心我树敌太多,牵连到他,如今他几乎与大奉百官为敌,他该不该认我?”魏渊温声问道。 南宫倩柔想了想,道,“义父想先发制人?” 魏渊颔了颔首。 “如此,京城怕是更闹腾了。”南宫倩柔眉宇舒展几分。 “无妨,水浑了,才好捉鱼。” … 云鹿书院 “南宫金锣,刘银锣,所来何事?” 辛山身影缓缓浮现在山门前,声音接踵而至。 “学正,魏安何在?” 刘泓上前问道。 辛山皱眉,目光一下不友善起来,“税银案已破,缘何还要寻魏安?” “魏公有话要我带给魏安。”南宫倩柔开口道。 “魏渊?”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 赵守的身影显现。 紧接着,陈泰,张慎,李慕白。 还有两名老先生。 “院长。”南宫倩柔立抱拳行礼。 对辛山,他点点头致个意便可。 赵守当前,他不敢无礼。 “魏渊寻我学生作甚?”陈泰语气不怎么好地问道。 换作别人,陈泰直接将人轰走了。 魏渊… “上回之事,我还未去找魏渊问罪呢!”张慎语气更恶。 南宫倩柔心中暗暗一叹。 真是士别三日! 一个青州出来名不见经传的泥腿子,这会儿成了云鹿书院所有顶层的心头肉! 不对!他哪是泥腿子? 这小子马上便要跻身京城最顶尖的二代! 念及此,南宫倩柔暗暗咬了咬牙。 “张先生,问罪?这从何说起?”他故作不解道。 张慎瞪眼,“尔等请无恙去协助调查税银案,只是例行问询,无恙年轻,言语或激烈些,也不该将其打伤吧。” “有这事?如何从未与我们提过?” “打更人也太过猖狂!” 两名老先生义愤填膺! 李慕白无语地瞥了张慎一眼。 南宫倩柔先‘错愕’,又‘莞尔’,最后‘摊手’道,“院长,几位先生,实在误会。” “误会什么?魏渊叫你带什么话给无恙,你自说与我等,无恙正在潜心闭关,等之后,我等会转告他。”陈泰不愿与其啰嗦。 南宫倩柔‘无奈地摇摇头’,“打更人有打更人要守的规矩,如何好随意逼供?更不提魏安非嫌犯,他的伤…院长,几位先生,叔叔教训侄子,天经地义吧?” “叔叔教训…” 没说完,陈泰愣住。 赵守几人也怔怔。 下一息… “你胡说什么?” “魏渊疯了?乱认什么亲戚?” “无恙是青州出身,与豫州一江之隔呢!” “…” 乱作一团! 012 叔父这是话里有话啊 斋舍小院 在书院一众师长的注视中,魏安点头,“魏公是我族中堂叔。” “这…” “无恙,这你之前如何不说?” “那日你怎么说身上的伤是口没遮拦所致?” “…” 须臾的沉默后,疑问接二连三。 魏安朝众师长揖了揖,道,“确是口没遮拦,惹了叔父不悦。” 说完,他看向南宫倩柔。 后者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山门前我便说了,叔叔教训侄子。” 魏安继续道,“劳院长、老师、诸位先生关心,未及时讲明是无恙疏忽。” “无妨,无妨。” “这种事,别人不问,总不好挂在嘴边吧,不说就不说,也没什么。” “无恙,你不要多想,我等只是顺口一问。” “是是,无关紧要之事,且勿扰了你的思绪。” “…” 对待这样主动认错的优秀学生,老师还能怎么样呢? 当然是原谅宽容他啊。 瞧这一个个和善可亲、想着话地给魏安找补。 再对比山门前对自己那一句句冷言恶语,南宫倩柔直觉牙龈发酸。 “魏渊要你带什么话,赶紧说,休要搅了无恙心绪,他正是关键时候。”陈泰转脸,没好气道。 南宫倩柔已习惯这些老儒生的双标行为。 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看向魏安,道,“安儿,明日书院旬假,来叔父这儿吃顿家宴,也祭拜祭拜先祖。” 这话,哪怕养气数十年如赵守也皱了皱眉。 家宴什么的,等当场便可给驳回去。 祭拜先祖… 这可牵扯孝道! 魏安看向陈泰。 后者脸色不怎么好看又颇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此,他回道,“劳南宫金锣跑一趟,明日我定准时赴宴。” 南宫倩柔点点头,还未开口之际,陈泰道,“我与无恙一同赴宴。” 他不由皱眉,“陈儒,这是家宴。” “我是无恙老师。” “不请自来非为客之道,也有失体面。” “你…” 魏安忙打圆场,“老师不必担心。” 又冲南宫倩柔点了点头。 “明日我会来接你。”后者应了声,又冲赵守抱了抱拳,“院长,我便先回了。” “嗯。”赵守面无表情。 待南宫倩柔走远,陈泰不无恼火地一甩袍袖,“这魏渊,真会挑时候,他又不是不知道!” “幼平,关心则乱。”赵守态度似与先前的抵触不同。 陈泰愣了愣。 张慎、李慕白也察觉,陷入思索。 “无恙,做学问本该一张一弛,明日你便放松放松。”赵守温声道。 魏安心下感慨,不愧是云鹿书院的院长。 “是,院长。” … 落日西山 回到许府,家中正热火朝天地布置晚饭。 小妹许玲音躲在花厅廊道一阶石阶,正不知吃什么,她遮得严实,许新年看不清。 “二哥,你怎么又回来?” 面对小妹的质问,许新年一口气噎在喉咙,不知道说什么。 “书院旬假。” 他闷闷地吐出四个字。 “哦。” 许玲音忽想到什么,面露喜色,“大哥说后日领我和姐姐出去顽→玩。” “辞旧,辞…铃音,你二哥回来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 只是许七安太过焦急,视焦没准头。 许玲音木木地抬头,瞥了许新年的方向,“二哥…” “大哥,我在这儿呢。” 许新年的声音幽幽飘来。 “哦,嗐,我有事问你。”许七安拉过堂弟的胳膊。 “大哥,也无旁人,便在这儿说吧。”进了花厅,许新年拨开他的手。 许七安看了眼二弟纤细修长的手,悄摸摸退了半步,咳了声,正色道,“辞旧,你前日说云鹿书院要出一名亚圣,可否与我仔细说说?” 许新年诧异地看向他,面无表情重复道,“平头百姓不必知道这等大事。” “我…”中了自己扔出的回旋镖,许七安无可奈何地低头,“听听也无妨。” 许新年略昂了昂下巴,“讲了大哥你听不懂,我岂不白费口舌?” “辞旧小看人,那诗还是我送你的呢,不就是‘天理即人欲、心即理’嘛。” 许新年昂着的下巴恢复原样,又猜测道,“大哥今日遇上国子监那帮人了?讲不过便动手,心眼小的很!” “都打上你们书院山门了?”许七安惊愕道。 “借彼辈几个胆,倒是敢呢。”许新年不屑地哼了声,又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晦气的很,那日绵羊亭送别紫阳居士…” 堂弟缓缓道来,话至关键处,神情激昂,双手高举,颇有几分狂信徒的模样。 许七安凝眉思索。 听上去,完全是心学,论证却因地制宜,结合了这世界的学说。 他一时难以分辨。 毕竟这世界也有‘三人行必有我师’、‘人谁无过’这样的圣人语录,却没有原世界的四书五经。 或许这位叫魏安的学子能悟出心学也是巧合呢。 “辞旧,可否为大哥引荐一二?” 思忖几番,许七安想着还是见一面得好。 “大哥如何学那帮糙人附庸风雅,如今漫说我,便是书院的先生们也难见魏安一面,更不提大哥你。”许新年十分自然地吐槽道。 毒舌! 他怎么就糙人了? 许七安想想自己这张脸,又看看堂弟那张脸。 算了,按下不表,暂不计较。 “有机会,若有机会,辞旧你定为我引荐引荐。” “行叭。” “宁宴,宁宴~” 二人这边方话罢,外头响起许平志的声音。 兄弟俩出花厅迎上去。 “怎么了?二叔。” 许平志那脸只差把八卦二字写上去,许七安照流程问道。 “辞旧也回来了。”许平志用老父亲的目光打量许新年几眼,又迅速地切入吃瓜模式,故作神秘地道,“听说了吗?魏公有个侄子,在云鹿书院读书。” “魏公?” “魏公?” 前一声是许新年。 后一声是许七安。 “魏公是谁?”许七安问道。 许平志和许新年同时看了他一眼,将他踢出吃瓜队伍。 “不是说魏公全族叫巫神教屠了吗?”许新年疑惑道。 “说是事发时,魏公的堂兄在外跑货,因而逃过一劫,老朱也是,也不说个明白,只说叫魏安,诶,天佑魏公,总算有个后人,魏公这样的军神,若没…” 越往后,许平志越自顾自地说。 “等等!” 许七安和许新年同时出声。 许平志吓了一跳。 “父亲说那学子叫什么?” “二叔,那人叫魏安?” 对上儿子侄子两张急迫的脸,许平志眨巴了两下。 …… 翌日 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 这个时代赴宴,一般吃午饭。 魏安携最后一缕晨辉,抵达了…浩气楼。 “不是说家宴吗?”魏安站在浩气楼大门前,嘴角有一丝无奈。 “义父一心为公,此处便是家。”南宫倩柔骄傲道。 行行行,惹不起工作狂。 魏安不在纠结。 在大门两名侍卫的注视中,直入楼中,上七层。 这回不必再隔个屏风对话。 “来了。” 魏渊正在沏茶。 他动作缓而不慢,十足韵味。 “坐。” 语气温和,真如与亲族后辈对话。 魏安也不客气,揖了揖便大大方方落座。 立在一旁的南宫倩柔眼角抽了下。 见状,魏渊笑了笑,“听说你剑指国子监,如今在这京城内风头一时无俩。” 叔父这是话里有话啊。 013 太明池之会 心中想着,魏安起身,理了理衣襟袍袖,朝魏渊深深拜下,“多谢叔父。” “哦,谢从何来?”魏渊故作不解。 魏安嘿嘿一笑,与此前在书院一板一眼的书呆子不一样,添了几分少年气,“谢叔父为我吸引火力啊。” “吸引…火力?嗯…你这用词倒是贴切。”魏渊嚼了嚼这从没听过的说法,又道,“坐吧。” 魏安笑呵呵地坐下,下一息,他整张脸僵住。 “你想没想过,值此要紧关头,若你此前种种为人大肆宣扬,你会是何下场?” 魏渊语气淡淡,话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见那小子脸色难看,南宫倩柔立即柳叶眉扬了扬,爽了爽了。 魏安沉默,只觉口中苦涩,心中翻江倒海。 他努力平复情绪,恢复理智,好一会,道,“魏公欲以我为饵,钓出幕后之人?” 魏渊侧首,笑眼看向他,“你以为此计如何?” 心底一团怒火爆发,魏安咬了咬牙,竭力不让理智被冲散,“小人以为,魏公不会这般做。” 魏渊没吭声。 时光似淤泥,魏安越陷越深,越来越窒息。 终于,魏渊开口,“你当时说的好听,不愿认我,生怕冒尖,受人迫害,为何眼下闹出这般大动静?你可知你面对的是什么?” “我知!”魏安几乎没间隙地回道。 掷地有声! “我知,书院与国子监所争非限于学术!” “我知,彼辈手残恶劣,毫无底线!” “我知,今上绝不愿见到稳定被打破!” 他一句一句,气势一升再升! “可我能如何?”他反问一句,又坚定道,“我年纪虽幼,时至今日,每一天如履薄冰,每一步似走在刀尖上,我必须搏出一番天地!” 空气一时沉寂。 南宫倩柔望着自己口中的‘小崽子’,光辉打在那小子的脸庞上,显得刚毅,他眉宇间透出的意志一往无前。 许久。 魏渊缓缓道,“你在绵羊亭说出那番话的当日,已有人打听到打更人这儿,昨日我将你是我堂侄之事,透过某人传给那帮人,到昨个黄昏前,几乎全城皆知;今日晚些,你此前种种遭遇,也会传到那些人耳中,当然,有些细节会改一改,譬如你那首观书有感如何送到松正公的桌上,还有你曾遭遇非人折磨。” 魏安顺了顺思路,起身长揖深深拜下,“多谢叔父。” “你年纪不大,也太功利了些,一会儿魏公,一会儿叔父。”魏渊轻笑,骂道。 魏安低着的脑袋,脸上一臊。 “行了,你自下六楼,那儿有间静室,好好梳理梳理,午饭会开得早些,不然有人再等急了。” 魏渊有所指。 有些猜测,魏安告退下楼。 “义父,即便我等为他遮掩,只怕还是会让人翻出来。” 待魏安离开,南宫倩柔提出疑惑。 “无妨,待到那时,他的话语已非今时今日可比。” “义父,您这是赌他一定会赢。” “他没有选择,只能往前,所以会拼尽全力,不是吗?” “…” 待‘家宴’结束,魏安终于明白魏渊口中‘有些人’指的谁。 他才出打更人衙门,一群身着士子服、学子服的人迎面而来,两侧也有人朝他包围而来,似防止他返身躲进打更人衙门。 “可是魏无恙当面?”领头之人二十左右,拱手问道。 “是我,你等这是做什么?”魏安装作不解地扫视一圈。 “呵,魏兄何必明知故问。”那人轻笑了声,神色桀骜,又继续道,“我听魏兄绵羊亭大论,有些许不解,今日凑巧,请魏兄解惑。” 这哪里是请教的语气? “你姓甚名谁,我一概不知,上来便要请教我,何时国子监的学子这般不通礼?”魏安笑道。 他虽笑吟吟,语气明显讽刺。 众目睽睽之下,那年轻人吃个小瘪,咬了咬牙,再作揖,“魏兄莫怪,我求学心切,是我疏忽了,我…” “算了,你也不必介绍,今日我不会与你等做什么口舌之争。” 只是还没介绍,就被魏安打断。 “你…好胆!竟戏耍我等!”那人气急。 “诶,你休要凭空污蔑人,我非戏耍你等,而是戏耍你。”魏安把从魏渊那儿受的气全撒给了这人。 “我…” “好了。”那人身后再走出一名年轻人,单从形象来看,这人稍长些,他踱了两步,道,“魏兄倒是牙尖嘴利…” “行了,实无兴致与你等在此磨牙,明日,太明池旁有一马球场,你等有什么不解,我定好好教。”魏安打断他的话,走了两步,又道,“一次性把问题问干净,我只教这一次。” 说完,他提步离开。 “狂悖之徒!” “腹中空空,不敢与我等斗辩罢了。” “…” 先前的青年人一通输出。 众人懒得看他,结伴离开。 …… 次日 许府 “辞旧,辞旧!” 天方蒙蒙亮,门倌老张领了一位云鹿学子进来。 一进小院,那学子一个劲地唤许新年。 后者恰在洗漱。 “咕噜噜~噗~” “甫运,何事这般急匆匆赶来?”许新年不紧不慢问道。 “辞旧,你果真不知,诶哟,魏师今日便要在太明池庞的马球场与国子监那帮人斗辩,分个一二。” “什么?为何这么突然?” “莫管这些,快些走吧,去迟了,只怕进不去。” “走走!” “…” 这边许新年前脚刚走,许七安后脚翻墙过来。 “大郎,娘子说了,叫你走正门。”一名丫鬟道。 “我也说了,叫我别唤我大郎。”许七安逗了个趣,扫视一圈,问道,“辞旧还在睡?” “有同窗来寻,二哥儿随同窗出去了。” “这样么…你去唤玲月和铃音。” “是,大…公子。” … 太明池,马球场 旭日方升,场内已人头攒动,几乎整个京城的读书人,不拘年幼年老,皆来此地,宛如读书人的一次盛会。 有些默默等候,有人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云鹿那小子打小受人挟制,没少挨打!” “诶呦,莫不是是敌国派来的间隙?” “那两句话真是他自己悟得的吗?” “谁知道啊,有无真才实学,今日定见分晓。” “…” 014 非气运,是文运 皇宫,一座偏殿 不同与其他宫典或威严或精美,此处幽静、质朴。 “皇上,黄老侍郎已经出发了。” 一个老太监低着头颅,汇报道。 上好的金丝楠木榻上,一个身着道袍的人缓缓睁开眼,目光停滞了下,轻轻点头。 老太监叩首告退。 在老太监离开后,元景才合上的双眼忽地睁开,“斗辩,魏安。” … 太明池,马球场 “屮!” “代元长这狗东西眼睛长脑袋上去了!还拦着不给进,我一脚给他踹开!” “没踹死他算他走远!” “…” 一扫过往沉疴的书院学长们嘴跟淬了毒一样,口吐芬芳。 对象是在马球场入口前拦人国子监的一名斋长。 许新年和周甫对视一眼,嘿嘿一笑。 两人运气好,赶来时正碰上这出,顺势随书院学长一起进来。 许新年目光随意扫了几处,皆是说得上号的人物。 “好久了,上一次这般盛会是什么时候?” “百年前了吧,我哪知道?” “…” 学长们唏嘘感叹。 云鹿书院不上桌久矣。 两个萌新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倾听,仪态自然大方,心态却要如鹌鹑。 “许辞旧,你竟也进来了。” 一道颇嚣张的声音忽然闯入。 他凝眉望去,不待他搭腔。 “滚。” 前头的学长微微侧首,淡漠又大方地赏了那人一个字。 后者脸色一变,瞬间涨红,又在身边同伴紧张又急切地在耳边低语一番后,愤怒极速消退,最后无能地朝云鹿书院学长揖了揖。 许新年眉毛扭了扭。 爽了。 “王兄,许久不见。” “这是许辞旧,张儒的弟子,颇得张儒真传。” “哈哈,改日,改日定上门请教。” “…” “钱兄!” “…” “你这臭棋篓子,如何邀我对弈?” “诶,放心,自己人,我会当外人面埋汰你吗?这是张儒的弟子,许辞旧,这是李儒的弟子,周甫运。” “…” 许新年和周甫运在学长的带领,认识了不少以往只能遥遥观之的人物。 有王公贵胄子弟,有书香清流后人。 唯独没有官宦子弟。 “曲唯安。” 这边方与一名清流世家子弟分开,一道声音直奔许新年一行人。 曲瑾,曲唯安,正是一直领着他与周甫运见世面的书院学长。 只见侧方一行人挤开人群而来。 许新年从那群人中一眼叼中了此前‘前倨后恭’的家伙。 曲瑾也看到了,不由笑道,“多大个人,还哭鼻子找尊长?” 说完,他又看向刘嵩,“如何?有指教?” 刘嵩皱了皱眉,“曲唯安,莫以为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鼓捣了两句歪理邪说,你云鹿书院便能翻身。” 曲瑾丝毫不受影响,淡淡道,“刘惟中,昨日在围堵魏师,有你一份吧?小人做派,所以一辈子难入品阶。” 真相最戳心刀人! 国子监不修儒家体系,这是某二五仔为了与云鹿切割干净的后果。 刘嵩神色立起了变化,自我克制了番,冷声道,“小你十几岁的后进之辈,你也好意思称之为师,云鹿书院简直穷途末路!” “不入品。” “今日斗辩,定叫那泥腿子显露真形!” “不入品。” “你…” 刘嵩差不多要破功之际,人群忽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原先马球场平坦而宽阔的看台上,一行人进入,有年轻一辈,也有须发花白的老者,衣着并不质朴,也不奢华,眉宇、举止间掩不住的高傲。 “国子监祭酒来便罢了,黄老侍郎如何也来了?” “你懂什么?狮子搏兔,亦须尽全力。” “兄台误会了,黄老今岁八十有四了吧,我担心他受不了气,倒在台上,那便不美了。” “你…你是云鹿出身?” “荒谬!这大奉读书人何时非国子监便云鹿书院,我乃洞川书院学子!” “…” 日头渐高,国子监一行人坐了有一会。 云鹿书院却还未来。 “莫不是怯战而逃?毕竟小娃…” 人群中个别有心之人话还没说完,看台一侧,人影浮现,赵守、张慎、陈泰、李慕白、辛山,两名老先生于功、付海,魏安不在队伍末端,而是在老师身侧。 “今日你斗辩,文胆必可得以锤炼,若能再领悟几分浩然气,那是再好不过。”陈泰神色轻松道。 昨个书院,魏安告知他约国子监今日斗辩之时,可不是这般。 一直舍不得对这个学生说重话,当时陈泰气得哑口许久,最后说了句‘太莽撞了’。 又在魏安细细讲解完心学体系后,眉开眼笑。 “幼平,轻敌乃兵家大忌。”张慎出声道。 陈泰没所谓地抚了抚须。 魏安替师挨‘骂’,“学生省的。” “好了,上了台,只管沉着应对,无须管其他,一切有我等。”走在最前头的赵守在临上看台前,停步,朝魏安叮嘱道。 老师以及其他师长的目光纷纷投向他。 期许、鼓励、支持… 魏安沉默了一瞬,“谢院长,谢老师、诸位先生。” “走,你先登台。” 陈泰拍了拍他胳膊。 魏安挺了挺腰背,理了理那身云鹿书院的学子服,三步,每一步,他的意志在攀升。 “终于对上了。” “这也算百年来儒家一件大事吧。” “如何不算呢,新的学说,上一次还是百年之前。” “…” 马球场的看台不高,比半人还矮些,不少人却仰着头,眼中闪烁期待。 思想禁锢太久了! “这是国子监祭酒秦峥秦先生。” “见过祭酒。” “这是黄老。” “见过黄老。” “魏兄,张彦之慕名已久。” “魏兄,张弘。” “魏兄,我是张启。” “三位…” “一胞三兄弟。” “…” 寒暄是永不缺席的环节。 许新年望着台上与秦祭酒、黄老去、三张等人互礼的魏安,他之前还因曲瑾将自己引荐给一些自己平常难以接触的高人名士而开心。 此刻,心情复杂。 比起自己,这位仅仅入学一月有余的学子走在他前太远太远。 仍须努力啊,许辞旧。 魏安与三张寒暄还算比较客气,赵守等人与国子监的老家伙们真就只是走个形式,让人丝毫不怀疑,这些人目光但凡多对接一息,下一刻便要动手。 “噤声。” 赵守明明只是寻常开口说话,声音却传遍马球场。 院长目光落在前方,即便全场安静,刻意顿了顿,他瞥了秦峥和黄老一眼,道,“人既已至,便开始吧。” 没一点拖泥带水,直奔主题。 三张之一张启率先起身,步至两方中间,朝魏安拱了拱手,朗声道,“先圣以为‘天理,民彝之大节,其张之为三纲,纪之为五常’,魏兄如何看?” 一上来就放大招! 拿三纲五常说事! 你小子怕是一肚子坏水等着呢。 一众注目中,魏安起身,缓缓踱至两方中间,吐出两个字,“认可。” 张启明显的愣了下。 他不是没预设,只是没想到魏安‘跪’的这么快。 “既如此,魏兄如何说人欲即天理?”张启笑问道。 “年兄以为,何为人欲?”魏安并未回答,反问了句。 “先圣说的明白,‘人心,人欲也;道心,天理也’。”张启说的大声,还斜瞥了魏安一眼,一副‘你不会连这也不知道’的表情。 魏安轻笑了声。 台下许多人露出会意的笑。 让许多人相信魏安那两句话并非那两句话本身,而是魏安论证‘心即理’的过程,用程晦的话打败程晦,不可谓不精彩。 “请教年兄,人之吃喝拉撒是人欲,还是天理,是人心,还是道心?” 张启登时哑口。 他反应也快,“不若魏兄先答了我的问题。” 台下不少人摇头。 实在难看! 他心里这点小九九已然摆在台面上。 三纲五常… 魏安啧了声,“我以为年兄对我绵羊亭所言做了十足的功夫,不想却还要我再答一遍,我说的明白,人只一心,并无二心,天理即人欲。” 他像是再为某个二五仔留体面,实则又把那个二五仔拉出来鞭笞一顿。 “如此说来,财、色、名、食、睡皆是天理?”张启冷笑反问。 “如何不是?岂有人不进食之理?寻常人若不挣钱,何以维持生机?”魏安亦反问。 “魏兄眼中,奸淫掳掠此等罪恶之举也是天理?”张启再追问。 “那如何能是?此乃私欲也。” “那魏兄又说天理即人欲?” “私欲非人欲,乃逾越人欲之欲望。” “你…” 张启哑口,作战失败! “既如此,人心中有种种私欲,魏兄为何说人心即道心?”张彦之起身,接力出战。 魏安笑笑,“这简单,我举个例子。” “乡野有老媪,年迈患疾,久窝病榻,次子佣田,赚的不多,日日伺候榻前,端茶倒水,煎药洗衣;长子善交际,好大吃大喝,好赌,只管自己快活,从未侍奉老母。” “忽一日,老媪病重,须大笔银钱,方可请医者施针救治,次子银钱不够,长子及时掏出积蓄,救回老母。” “长子好赌、好大吃大喝,私欲也,拿出积蓄救母,孝也,天理也。” “私欲会遮蔽人心,人心没了私欲遮蔽便是道心,所以说,心即理也。” “魏兄果真是辩才无双。”张彦之假意一叹,却道,“依魏兄所言,杀人劫道之恶贼以所得供养父母也是天理?” 魏安错愕,不语。 这也太生硬了。 见他沉默,张彦之以为自己难处魏安,欲趁胜追击之际,魏安却开口道,“善与恶,年兄难道分不清?” 不给他反应机会,魏安又紧接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这并非对善恶界定的方法。 不过… 台下众人纷纷重复默念。 台上秦峥等人亦是暗暗品味。 赵守、陈泰这些早知道的此刻无不笑呵呵。 “既然理在心中,哪还须读什么书?所有道理便在心中求便是!” 张彦之不停追问。 脑子转得真快啊。 好在他准备的全面。 魏安摇头,“如此说不对,譬如许多人皆知应父当孝,兄当弟,却因私欲遮蔽,不知如何做?” 他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门,“知与行,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此心光明,亦复何求。”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此心光明,亦复何求! 台下有些人才从之前四句中脱离,当头又迎来两句。 金石之音,振聋发聩! 没一会,那些人仰着的脸上,眼中泪光闪动。 “魏师!” “魏师!请收我为徒吧!” “得闻魏师传学,此生无憾矣~” “…” 当第一个人叫出声,后面已然刹不住车。 而此次斗辩,结果也不言而喻。 有个别国子监出身的人还想挣扎。 忽然一道清光从天而降! 形成一柱清辉,直直地灌在魏安身上! “这是…气运?”陈泰错愕。 他疑惑是他感觉这道清光意韵不对。 “非气运,是文运!”赵守显然更见多识广些,他起身,冲陈泰几人叮嘱道,“你几人看好他,我去去便回。” 临走前,看了秦峥和黄老一眼。 “走吧。” 秦峥起身,扶了扶一旁的黄老,对张彦之道。 “老师,我还未败!” 张彦之咬牙道。 他望着沐浴在文运中的魏安,心中嫉恨、不甘各种滋生。 “败便败吧,莫失了气度。”黄老苍老的脸看不出情绪,淡淡道。 张彦之无奈,其他人也心有不甘地离场。 … 此刻 云鹿书院,后山文庙 赵守身影浮现。 也巧,正好看到最后一缕清光从颤抖的文庙飘出,飞向远方。 … 国子监 “不必气馁,自此后当好好研习他的学说,他可苦心研习程学十年,你等还比不上他?” 秦峥安慰了句,与黄老走了好远,至在一座雕像前。 两人望着雕像。 许久许久,秦峥低头,再抬头,泪水已满面,“没了,没了,先圣数十年的成果,被不孝后人丢了。” 黄老亦是老泪纵横,只是不语。 … 皇宫,偏殿 打坐的元景帝感受什么,忽然睁眼,眼中闪过一抹满意。 015 一日入君子境 “这便认输了?走的也太干脆了。” “输赢,你我心中有了答案,祭酒和黄老心中也有。” “魏师新学实在拨云见日,使人得见光明,只是国子监…” “要我说,在魏师于绵羊亭说出那两句,程学已然败了。” “近两百年,近两百年,云鹿一脉总算守得云开,诸君,你我也见证了历史。” “走走走,吕兄,李兄,繁楼,我请客,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怕你不成,哈哈~” “同去,同去!” 有心有不甘者,为国子监张目。 有洒脱不羁者,已携手结伴离开,欲以今日见闻佐酒,酣饮一场。 有狂热者,笃定今日要拜魏安为师,追随其做学问。 有儒家修行者,沉默地注视观台上的景象。 袍袖缓缓翻飞,清光中的魏安宛如镀了一层淡金色的金箔。 他在体会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受。 诸多奇异,千般神妙,在他心间、身间起落。 九品开窍境的薄弱文气一遍遍遭梳理提纯。 有什么在体内积蓄,嗯…淡淡的充盈感。 当那柱清辉渐渐消散稀释,最后一缕清光融入魏安眉心。 “没了?” “就这?” “…” 观台上陈泰等人,马球赛场上一直留守的人,此刻心中纷纷生出疑惑。 有修行高品阶的方才分明听到赵守说这是文运。 那可是文运啊! 魏安双目闭阖,微微垂首,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陈泰等人暗暗焦急,却不敢有动作,只关切地望着魏安,也警惕四周。 台下一直守着的人更急。 关于文运这等机遇,儒家史书上有记载的只儒家体系创始人,唯一圣人吧。 “如何了?” 赵守重回到马球场看台,第一时间视线落在魏安身上,也不知如何处理,一同加入沉默守候的队列。 “眼睛动了。” 几近眼睛不眨一下,盯住魏安的周甫运一把抓住一旁的许新年胳膊。 若换作寻常时候,后者立即便将这咸湿手拨开。 几乎是周甫运开口的下一息,魏安缓缓睁眼。 刹那间,体内文气爆涨! 袍袖重新翻飞起来! 八品修身境,成! 七品仁者境,成! 六品儒生境,成! 五品德行境,成! 五品可谓是儒家体系战力最飙升的一个境界,素有‘儒以文乱法’之说! 陈泰等人‘言出法随’便是此境界能力的展现。 横跨四个大境界,成就五品德行境! 馈赠十分豪华! 魏安却感觉到馈赠不止这些。 不过…便止步于此吗? 他心念一起。 【可预支项目:2/2】 【是否预支,晋升儒家四品君子?(补完条件:‘君子者,六德,九思,十品’,一年内,言行以此为准绳)】 六德,九思,十品,魏安不由咋舌。 他从未将自己标榜成君子,也从未以成为君子当做自己的目标。 罢了,先预支吧,好在可预支项目如今有两个。 今日他接收馈赠,已入五品德行,顺势再入四品君子自无不可,还能少惹些怀疑,引来瞩目。 加之此刻又有众多师长守护他周遭。 就在今天,让他有彻底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吧! “预支!” 魏安心中大喊。 他的灵魂瞬间抽离,双眼再度缓缓闭上,躯体晃了晃,却又一股神秘力量将他托撑住,维持站立姿态。 “嗯?怎么又…” 陈泰最是关切学生,立看向阅历见识更胜一筹的赵守。 赵守本就深的法令纹和眉心纹更深了。 “缘何晋升五品停下,又再入天人合一?” 赵守所言不啻惊雷,台下那些能听见他所言的人纷纷看向魏安。 一瞬间,无数种情绪在心间滋生。 “不能再入四品吧?” 张慎话中不乏震撼。 话落,他特意瞥了李慕白一眼。 后者胡须都要拽断了! 心中不断呐喊! 那会但凡自己坚持,但凡那时不退让,这么个好弟子就是他的了! 陈幼平,这老匹夫,走了大狗屎运了! “诶~” 最后理智将这些情绪清除,化作一声长长的慨叹。 “无恙不也唤你先生吗?以后我让他拜你,与你学习对弈之道。”陈泰笑道。 忽略神色和语气,这话倒像是句宽慰,但实则炫耀大于宽慰啊,老匹夫! “你不愿教?那我让无恙与谨行学习兵法。” 见其眼露不善,陈泰立道。 “嗯,此事大好,深得我心。”张慎打蛇上棍,连连点头。 李慕白立咳了声,斜睨向张慎,“如何轮的到你?也该先拜我!” “呵呵.” 张慎二字以应之。 俩大儒似少年般斗嘴斗气,看的后方两名老先生连连摇头,落在魏安身上的视线满溢出来的笑意。 众人虽说笑,注意一刻不离魏安,更时时注意周遭。 依旧还在马球赛场的一些人慢慢地往边上的观台移动,也不知是敌不过这日头,还是怕情绪藏不住。 留在观台前的只剩对心学对魏安的狂信徒。 不多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魏安再度睁眼。 睁眼的一瞬间,他脸上、眼中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 方才,他经历一段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二十一状元及第,时值北方蛮族、巫神教来袭,‘大奉’山河破碎,国不将国,百姓生灵涂炭,‘区区五品德行’的‘他’毅然带兵出征,奋力抗击来犯之敌! 怎奈兵力悬殊,高品阶的战力相距甚远,‘他’为蛮族俘虏,蛮族中有一部少主仰慕其学识,坚持不懈劝降,‘他’毅然拒之,三年之后,这部少主无奈将‘他’押解至蛮族国都。 ‘他’文气被打散,一手一腿被折断,成了一名普通人,被关于蛮族天牢,此处阴暗可怖,无数刑具沾满了鲜血,日日响彻的惨叫,无数个夜晚阴风鬼嚎,湿热、腐臭交织的牢房,‘他’咬破指尖,在牢房墙上写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 儒家四品,身怀浩然正气,百毒不惧。 如何掌握浩然正气? 孟子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什么意思呢? 浩然正气是要用心中正义去培养,但不是偶然的正义行为获得,需要积累。 魏安,不过区区束发之年,如何有长时间的积累? 只能弯道超车! 这首正气歌便是魏安掌握浩然正气的契机! 其中一些典故因地制宜做了改写,韵脚亦然!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他非刻意为之,声音却在某种加持下传得很远很远。 当他读完最后一句。 轰! 在场响起猛烈一声,非在现实间,此声来自心间! 016 正心,诛邪,荡魔,斩妖,驱神…请圣! 魏安只是吟诵,正气歌全篇却一字一字刻录马球场众人心间。 初闻之,琅琅上口,胸中荡气回肠,激昂澎湃,让人直欲长啸抒吐。 忽又心间升起一轮煌煌大日,照耀四方,一切邪祟、阴蜮、孽欲的念头通通化作飞灰! 一时身心澄澈,意念纯净! 种种邪念、杂绪不得加! 修行之人,立觉自身境界有松动之感。 再默诵之,一股天地正气萦绕心间、身间,此气之磅礴,凛烈万古,贯日月,诸般邪恶不得近! 整个马球场陷入沉寂。 此乃大机缘! 百年难遇的大机缘! 谁人愿错过? 抓住这玄妙的状态,无不在梳理自身,以期更近一步的感悟! ‘始作俑者’的魏安收获只多不少,一样在静静体会… 不多时,一人文气骤然肆虐喷薄,片刻后,又缓缓平息,至于到底进益如何,只这人自己知晓,不过从其满是激动、感激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进益匪浅! 有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又好一会,赵守缓缓睁眼。 他早已入三品,境界虽高,也从中收获了些。 众人目光齐聚魏安。 原是芝兰玉树的少年郎,此刻身形无限拔高。 待魏安出了状态,赵守最先有动作。 他理了理一身麻衣,蓬乱的白发,端端正正地朝… “院长。” 亏了反应快,魏安立让到一旁,又上前拦住赵守。 赵守神色平静,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头,“你不知你此番作为,我受益多大,你若拦我,便是叫我念头不通达;再有,达者为师,你何须谦辞?” “无恙,以你之学说,自当豁达,不必拘泥刻板。” “自是如此。” “也受我一拜。” 陈泰、张慎、李慕白出于知晓内情,也因同样受益,一同出言劝道。 台下众人,早已齐聚魏安所在观台前,见赵守有所动作时,皆有样学样,恭敬揖出,无一不是如此,只待赵守领头。 魏安想了想,让院长稍候,上前半步,正面台下众人,对台下众人和赵守等人稍揖了揖,又在上前一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在腰间。 在所有人以为他准备接受时,却听他朗声道,“凡我儒家学子,修行之士,心中秉持正气,吟诵此正气歌,可正心,诛邪,荡魔,斩妖,驱神…” 他声音一重叠过一重,语气并不多昂扬,但所有人深深感受其中不断攀升的气势,以致全身有股淡淡颤栗感。 魏安忽一顿,气势并不中断,反更上一层。 只见他朝云鹿书院遥遥一拜,而后两个字传遍整个马球场,甚至太明池。 “请圣!” 刹那间,一束束清光自南方飞来,空中忽然风起云涌! 冥冥之中,又有异变! 马球场的这些人品阶不够,自是无法察觉。 他们瞪大的双眼中,猛烈的风在须臾间化作一阵清风,拂过心间。 一道身影在云边缓缓浮现。 那人着对襟儒衫,戴儒冠,只从五官无法辨认,但其身边有一灵动秀美的鹿,鹿身可见云纹。 “这是…云亚圣!” 一位云鹿书院的老先生惊愕出声,又来不及整理衣冠,深深拜下。 赵守、陈泰、张慎、李慕白亦然。 云亚圣! 圣人的大弟子! 台下余人齐齐作揖! 那一张张低下的面孔上,激动、颤抖、赤诚…诸多交织,难以言表,难以克制! 云亚圣形状空洞、又富灵韵的双眼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魏安身上,与魏安对了一眼,轻轻颔首后,他和妻子的身影渐渐淡去。 “院长。” 不知过了多久,魏安的声音响起。 赵守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澄亮的眼睛。 “您这一礼,我便算受了。”魏安轻笑道。 赵守怔了下,笑地摇了摇头。 “云亚圣走了。”李慕白缓缓起身,望向上方天空,又连忙向魏安确认道,“我等也可唤…请出亚圣?” “不能。”魏安果断地摇头,“至少要二品大儒。” “那你…”李慕白不解。 “好了,不必纠结这个。” 赵守开口时,李慕白等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文运!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 “如何?”赵守又看向魏安,目光示意台下一个个的人。 魏安侧身,正面迎上一双双炽烈的眼。 他依旧是揖了揖,“诸君,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此前困顿不过些许风霜,儒家,此后当兴!” 他说的风轻云淡。 众人并不会以其年纪小,不知儒家落寞百年的苦痛,而反对这句话。 他们只会以儒家能出这等天骄,带儒家走出落寞,走向光明前景而欣喜不已。 无论是此前便对魏安狂热的儒士,还是在正气歌中受益,先前不喜甚至厌恶、敌视魏安的儒士,此刻皆以魏安为荣! 众人齐齐拱手,“儒家当兴!” 不远处,太明池,一间主屋的山墙之上,南宫倩柔轻笑了声,“真叫这小子成了。” … 观星楼,八卦台 一位白发白衣白胡子的老者盘坐在一张蒲团上,微阖的双眼骤然睁开,遥遥地望向天际,余光收回时又在太明池的方向顿了顿。 他神色没半分变化,继续阖眼,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距离京城遥远的某州 主城最高建筑城主府的屋顶之上,同样一袭白衣一男子,难以看清其脸,似隔着重重障碍,他面朝北方。 “嗯?大奉的国运…” … 京城,皇宫,偏殿 正在打坐潜修的元景帝双眼猛地睁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先减后增,还比原先多了。” 他低声地喃喃,忽地嘴角一扬,笑意癫邪。 又在下一息,一切神色敛起,恢复成威严帝王相。 “来人。” 他冲大大殿外喊一声。 没一会,一名太监踩着急匆匆又没半点声音的小碎步进来。 “太明池之会还有后续?”元景帝无喜无悲地‘关心’道。 … 马球场 “魏师!” “魏师,便让我随您修行吧。” “魏师,魏师~” “…”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中,魏安与赵守等人的身影消失。 许新年与周甫运揉了揉麻了的脸,带一颗麻了的心转身离开。 两人走了一段,快到入口时。 “魏师真厉害。” 周甫运十分直白地夸赞。 许新年白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展示下自己的文采… “二郎!二郎!” 一道急切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017 赵守:格物?道家天宗手段? 骄阳照进大殿,落在宝座之上,元景帝端坐,整个人便沐浴其中。 “天地有正气…”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内回荡。 “好了。” 被打断的太监立即跪伏在地,脑袋深埋下去。 沉默少许,元景帝依旧无悲无喜的神色,“之后呢?” 太监未起身,稍抬了抬头,继续汇报,“之后,魏安请来了云亚圣。” “什么?”元景帝神情终有一丝动容,皱了皱眉,“仔细说说。” “…” “下去吧。” 待太监出去,元景帝缓缓后倚,直至整张脸重陷入黑暗中。 良久,黑暗中吐出两个字。 “魏安。” … 宫苑,揽月殿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一位女子扶栏而立,沐浴在金辉之中。 她容貌清奇脱俗,神色恬然而自带高冷清贵,纤纤葱指捧了一张笺纸,遥遥望向远方,圆润的下巴微昂,与修长玉颈连出一道精美绝伦的线条。 虽未出阁,华美长裙却凹出玲珑身姿。 “实乃千古一文!” 她不由感慨,又暗暗一叹,“只是…与国无益,好在解开了云鹿学子的桎梏。” 该去拜访一二。 念及此,她冲外喊了声,“来人。” … 浩气楼 南宫倩柔上来时,杨砚正在给魏渊汇报。 “魏公,需要出手吗?”杨砚问道。 “先不急,你留意着,这人有些才能。”魏渊说完,看向走上前的南宫倩柔。 后者瞥了一旁的杨砚一眼。 “魏公,我…” “无妨,也不是什么秘密。” 得了魏渊应允,杨砚乐呵呵地回了南宫倩柔一眼,只是越听,他脸上笑意越少,连连震愕后,只余麻木。 对此,南宫倩柔很是满意。 收拾心情,杨砚忍不住感慨,“短短月余,此人竟已有了上桌的资格。” “四品而已。”南宫倩柔挑了挑柳叶眉。 “是儒家的四品。”杨砚纠正,又用眼神挑拨了下,‘如何?你不信,可以试试’。 南宫倩柔阴柔的脸更阴冷。 “怎么是短短月余?”魏渊开口,又缓缓起身,走到雕栏前,负手而立,高处的风吹得袍袖翻飞。 杨砚和南宫倩柔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护在其后。 只听魏渊道,“这一步,他可是走了整整十年。” … “倒也不全是,十年苦学确有进益,更多是不经意间的领悟,不断地积累,无我魏安,亦有赵安、陈安,程相的学说更多是倚仗大义。” 云鹿书院后山,面对两名老先生的赞誉,魏安谦道。 “无恙这般说,我等白首穷经,做了十足的无用功。”一位老先生笑道。 他不是挑刺,而是欢喜。 “哪如何能是?”魏安忙摆手,又道,“程学,我实则只接触了数月,还是因得了松正公举荐,想着要来京城,程学的大本营,才决定看一看,此前十年,我所学只囿于圣人经典,而诸位师长困于程学之中久矣,我倒更像个局外人。”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无恙所言甚是。”大国手李慕白抚须道。 其余人亦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众人边走边说,陈泰为魏安解释了院长为何说他受益最大。 原来院长三品立下宏愿,要带云鹿学子重返朝堂。 “如此说来,若我云鹿学子重返朝堂之际,便是院长突破入二品之时?” 魏安笑地向赵守求证道。 他口中‘重返朝堂’是实实在在春闱秋闱后,云鹿大量榜上题名,而有了功名后,能被选任为官,不是给小官半职,扔到犄角旮旯,一辈子有志难伸。 “只怕不易。” 赵守抬头,望了望文庙方向,还有些距离呢。 陈泰等人附和地颔了颔首。 虽说程学已叫魏安斗败,再难站住脚,两百年的经营,国子监早将朝堂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又岂会愿意将地盘交出去? 此外,晋升二品也须大量的积累,实非易事。 山路曲折,一行人在光秃秃的树林间穿梭,忽眼前明朗,不远处一连两块石碑映入眼帘。 赵守、陈泰等人目光一时复杂,落在其中一块刻了字的石碑,这块石碑犹如一座大山重重在云鹿书院头上,压住了云鹿近两百年的气运。 ‘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 相距不近,字却看的清楚,魏安视线挪到最后,落款正是‘程晦’二字。 众人缓步上前,石碑密布细细麻麻的裂纹。 赵守绽开笑容,伸手抚过那无数道裂纹,淡淡道,“只余最后一份大义。” 学术,理念,程晦已一败涂地! 他又抚上另一块空碑,眼中陷入回忆,透出无限感慨,是对往昔无数次苦思后的无所得,也有今日的一朝功成。 好一会,他轻叹了声,“这块空碑原是我所置,如今倒也无用了。” “如何无用?”魏安上前,手搭上空白石碑,轻笑地问道,“院长可否愿领我去一趟国子监?” 赵守一怔。 旋即又摇了摇头。 出一口气固然畅快。 到了他这个年纪,更多念着后辈学子的未来,书院的未来,儒家的未来。 这三点,魏安今日都办成了。 “说起国子监,我听闻年轻一代学问最出众者是一名叫徐靖的学子。”李慕白拉开话题道。 “我听说此人,学问极为扎实,只是寡言少语,三张比之,学问稍次之,不过辩才嘛,今日看来…确比寡言少语者胜出一筹。”陈泰解释,话中带刺。 众人莞尔。 谁不是对国子监痛恨久矣。 二人不经意的一番对白在魏安心中埋下一个疑惑。 “无恙,你此后有何打算?你若愿传扬你的新学,书院可为你开辟学堂,亦可为你起势。”赵守不负以往凝重,眉宇间尽是轻松,问道。 “你真是收个好弟子,入门即出师。”李慕白忽酸酸道。 陈泰笑了笑,不无自得。 魏安却摇摇头,“新学还需完善,我会再整理,同时,我想做些准备,再冲一冲。” “你要入三品了?”赵守瞠目。 不怪他失态。 三品是所有超凡体系顶尖战力的分界线。 有一说法,三品之下皆凡人,是凡人便有极限。 陈泰等人也愕然。 李慕白本来只是说说酸话,此刻是真又酸了。 “青出于蓝啊。”两名老先生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似有所指道。 陈泰、张慎、李慕白三人立又脸一僵,哪哪都不自然,不过仍好奇地看向魏安。 “有些想法。”魏安笑笑,又问向赵守,“院长,诸位师长,可知‘格物’?” 赵守皱眉,不解道,“格物?道家天宗手段?” 018 长生 陈泰等人也投来疑惑目光。 魏安微微摇头,“我曾在藏书阁看过典籍,道家天宗所谓‘格物致知’在我看来,更似‘御物’、‘驭物’,御一切物,无不可驭之物。” “如此说也贴切。” 赵守等人颔首。 “院长,老师,诸位先生。”魏安指向远处一道自山顶蜿蜒而下的小溪,“可知水为何从高处流向低处,而非从低处流向高处?” 又指向身后树林那一片枯叶,“可知飞叶总是落地?” “可知为何会有日升月落,风霜雨雪,雷鸣电闪?” 他一连三问。 纵使赵守这般博学之人,此刻亦是双眼清澈之中透出一股愚蠢。 好一会沉默。 “不是一贯如此吗?” 一位老先生道。 其他人虽不开口,眼神透露的同样是这句话。 一贯如此! 自古有之! 魏安轻轻摇头,没正面作答,而是道,“程相以为‘世间万物都依循某个理’,程相将其归为天理,对也不对,并不详尽,物无妄然,必有其理,格物,便是探寻其理。” “理不是…在人心吗?”一位老先生有些紧张。 这才提出一个学说,便要自行推翻? “有些理可在心中求,有些仍需格之方可得,这便是我说新学并不完善的原因。”魏安解释道。 阳明心学固然有独到之处,有无数人推崇,但说到底,它是唯心。 唯心,容易异变走形。 王阳明之后的心学,有‘现成派’、‘归寂派’、‘日用派’、‘修正派’。 不论那个流派,原是继承王阳明心学中比较好的点,但有些发展发展地就跑偏了。 譬如‘现成派’,认为人人皆是圣人,这本没错,人心本善,去了私欲遮蔽,人心即道心。 其却又主张,遇到事心中的答案就是最正确的,照着去做就行,如此,这派弟子大胆、狂妄,乃至出格。 作为受过现代教育的人,魏安更倾向唯物。 若此前以‘科学’击败程学,效果自然炸裂,十分好。 可惜验证花费的时间太久,与他要尽快掌握自己命运的迫切相违背。 因而他选了心学。 心学有另一重要作用,打破禁锢,解放思想! 此后,他会将心学慢慢向心物二元论转变。 总算不负初高中道德政治老师的教诲了。 众人纷纷点头。 “那你这是…要追着程晦打啊。” 另一位老先生却见解独到。 “呃…” 一众注目中,魏安有些尴尬。 好像,确实,是这样哦。 他又粲(can)然一笑,颇破罐破摔,“已然得罪,我想程相会理解,况且我并无意仕途。” “哦,这样么。”李慕白眼睛一亮,十分刻意地扫过一旁的陈泰。 众所周知,陈泰最擅长乃是治国策论。 “无恙贯通诸经,我原没什么好教的。”陈泰也洒脱,又看向魏安,“仕途不必急,会有机会的。” “老师,格尽物之理要消耗我大半光阴。”魏安未正面回答,却给了答案。 陈泰眸光黯了黯。 个人志向如此,他也不好强求。 赵守叹了声,道,“世间物何止千千万,无恙,你若发这宏愿,岂不乌白马角?穷尽你这此生,又能格多少物呢?” 与其说‘物’,不如说‘现象’。 魏安并不解释,道,“所以,院长,老师,诸位师长,我意兼修武夫。” 他实际就是为求长生。 这愿望是在他来到这方世界,发现有超凡体系后产生的。 优先次序仅后于‘拥有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 他若直白地讲自己要‘求长生’,师长们难免误会他‘贪生怕死’。 君子嘛,可欺之以方。 师长们都是君子,会原谅他的。 他也绝非做做样子,在马球场就深思熟虑过。 儒家体系,他定然是要往下走的。 预支补完的条件未免苛刻。 既然无法通过预支突破三品,那他便自己来。 至于预支产生的债… 他都已经预支了,果子都吃进嘴了,谁还管哪个? “你…这倒是个路子。”赵守笑地感慨。 其余人一样的神情,颇有种‘时代变化太快,跟不上年青人脑子’的意味。 “还是要分清主次。”陈泰提点了句。 不放心啊。 这样的苗…这都不是苗子,已是擎天柱,按部就班、未来可期的人才! 魏安乖巧地点头。 众人再要往前,向文庙去时,虚空中两道身影浮现,是辛山学正,还有…许新年。 “见过院长,诸位先生。”许新年一脸着急地先行礼。 不等他看向老师,张慎已自己上前,凝眉道,“辞旧,出何事了?” “老师,院长,诸位先生,我大兄有难,请搭救之。” 许新年深深揖下。 “是那位写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才子?”张慎神色一凛,沉声确认道。 那日绵羊亭后,许新年有在几位师长面前说明送别诗非他所作,乃是他大兄作的。 其实,绵羊亭送别紫阳居士时,他便要道出内情,实在魏安动静太大,把所有人注意拉走,也包括他的。 “辞旧,此事便交给我,你大兄人在何处?”李慕白反应极快。 “老贼,你抢学生抢上瘾了,辞旧大兄是我弟子。”张慎愤愤道。 若无赵守在场,估摸两人已斗起法来! “我大兄人已在刑部,老师,慕白先生,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许新年神情焦急。 “我脚下此地属刑部门前!”李慕白直接放大招。 别看这种似乎十分潇洒,实则对文气消耗极大,距离越大,消耗越大。 “我脚下当属刑部正…门前。”张慎犹豫了下,他曾任刑部侍郎,进入刑部衙门原也没什么,想想还是做了和李慕白一样的选择。 许新年视线定定地落在虚空,好一会,明显松了口气。 他又立即向赵守、魏安等人告罪,“院长,诸位先生,魏师,搅扰了,辞旧告退。” “年兄,多大的案子,竟已到了刑部?”魏安问了一嘴。 许新年是迎接自己入书院的人,无论何时,他都承这份情。 后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老张的话转述给众人。 “京都衙门治安败坏如斯!可恨!” “当街调戏妇女,国子监净出这种败类!呸!” “这是周显平的报复吧?” 众多吐槽,夹杂了陈泰的一句猜测,立即引起许新年的注意,他一脸郑重,“先生何出此言?请先生教我。” 019 这刻刀,嗯…好像赖上你了 “此前我有留意,税银案贴的结案告示上,换掉税银乃御刀卫千户陆淐之、户部主事郑新所为,陆淐之我不怎么熟悉,郑新我却知道一点,此人为户部侍郎周显平的心腹。” 陈泰所著《治国经略》受大奉官场追捧,连带地,他与一些官员或多或少有些交情,进而他也知道好些官场上不少事。 这与云鹿书院和国子监对立并不矛盾。 君子和而不同。 国子监中有败类,亦有为国为民之人,即便为朝纲败坏、吏治糜烂的朝局洗刷多年,有些仍秉持着几分初心,不忘读书人的风骨。 被陈泰一下点出关键,许新年顿时豁然开朗,心中亦是阵阵后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哪有什么不走远,碰上恶贯满盈的二代公子哥,全是有人刻意算计! 直奔他家来的! 许新年一时有些恍惚。 周显平,户部侍郎,今日能对大兄动手,明日便能对他,对爹,对母亲,对大妹,对小妹… 越往后想,他清秀的脸多了几分狰狞。 “年兄。” 魏安的声音沉稳中蕴一股莫名之力,有稳定情绪的作用。 许新年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朝赵守等人揖了揖。 他稍作思忖,正要开口时… “嗯?今日我云鹿书院属实热闹啊。” 一位老先生抚须,望向虚空道。 “往后只怕更热闹。” 另一位老先生爽朗笑道。 赵守、陈泰也微笑地点头附和。 众人的目光中,两人慢慢显出真身。 一人是云鹿书院学录付正。 一人… “公主。” “公主殿下。” “见过长公主。” 众人纷纷行礼。 怀庆环视一圈,美眸一亮,唇角勾了勾,道,“今儿倒是巧,诸位先生都在呢。” “诶,慕白先生和张先生呢?” 她声如清泉沁人肺腑,姿态华贵,气质清傲。 “他二人去了刑部衙门。”赵守直接道。 这话自然有些企图在里面。 怀庆秀眉一蹙,“刑部衙门?所为何事?” 赵守伸手示意一旁的许新年,道,“这是我云鹿学子,许辞旧,辞旧,你便将个中详情再说与长公主听。” 许新年长长揖下,感谢之意包含其中,起身后,又对长公主深深揖下,才道,“殿下,今日我大兄…” 待他说完,怀庆脸霎时冷如寒霜。 也不知她是否知道周显平和郑新的关系。 众人默然,无人开口。 “此事我已知晓。”怀庆未给出什么实在承诺之言,显然是个务实之人,或城府不浅。 “谢长公主。” 随许新年再度作揖,此事便揭过。 “你送辞旧回斋舍。”赵守朝辛山道。 辛山点头,许新年朝众师长行礼,二人身影缓缓消失。 “敢问公主此次来所为何事?”待三人离开,赵守又对怀庆道。 他似乎有什么,不愿‘外人’在场。 怀庆意识到这一点,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文庙,猜出些许,也不弯弯绕绕,目光落在魏安脸上,少许打量之后,温声道,“这位便是魏安魏师了吧。” 赵守、陈泰,还有两位老先生,无不骄傲又笑吟吟地点头。 魏安上前半步,重行了一礼,“一介布衣,不敢当公主‘魏师’之称。” “魏师学究天人,百世不遇之才,如何当不得。”怀庆先夸了一番,魏安垂眸,默默受之。 “魏师,您的新学,我有不解之处,不知魏师能否指点一二?”怀庆一副求知若渴的做派。 魏安有须臾的错愕。 果真是好学之人? “不敢,互相切磋求证。”他及时地回道。 “好。”怀庆笑颜如花,又看向赵守,“院长,我便在雅阁等候魏师。” 雅阁是赵守的住所。 赵守颔首,看向付正。 后者站到怀庆身侧,二人身影也缓缓消失。 “咱们也走。”赵守理了理麻衣,领魏安进了文庙。 “学院有圣人学宫,亚圣学宫,亦有文庙,正如你所见。” 随赵守的手,魏安环顾四周,有诸多亚圣雕像,拱卫一座圣人雕像。 说是庙,有案桌,但无香炉,无焚香,空气中有淡淡的墨香。 赵守在前,两位老先生稍次之,陈泰魏安师徒俩再后之,一行人皆执弟子礼。 “来。” 起身后,赵守走到案桌前,朝魏安招了招手。 两位老先生和陈泰都朝他投去期许的目光。 魏安有些诧异。 院长…是潦草了些,有浩然正气加身,应无大病。 “只是唤你瞻仰先贤遗物,你胡思乱想什么?”赵守沉声道。 他不由尴尬,连忙上前。 案桌上共有两只木盒,一只大些,一只小些。 赵守用手捧起一只木盒,神色恭敬地将其打开,盒内底部铺了一些素锦,其上躺着一把刻刀,通体玄色、造型古朴的刻刀。 见院长神色谦恭如斯,魏安自也不敢轻慢无礼,稍揖了揖,仔细地瞻仰了番。 “拿起来试试。”赵守忽道。 魏安愣了下,“可以吗?” 赵守轻轻点头。 那他自不会矫情,直接伸手将刻刀拿起。 身后陈泰三人皆满眼期待。 只是当魏安拿起刻刀…什么也没发生。 “如何?”赵守有些紧张地问道。 “挺顺手的。” 说着,魏安轻挥了两下,认可又满意地点点头。 “我是…”赵守欲言又止。 在几番确定刻刀没发生任何神异之事,他选择闭嘴,将盒子往前递了递,要请回刻刀。 “放回去吗。”魏安说着,将刻刀往盒子里送… “诶?” “不是…” “怎么…” 陈泰和两名老先生围上去,视线集中在魏安张开修长五指、骨节分明的右掌之上。 刻刀刀柄如沾了胶水,稳稳地黏在魏安右掌掌心。 赵守神色一凝,他伸出手,手掌为文气包裹,去拿刻刀… “嗡!” 震开! 手被震开! 他眼中一喜。 陈泰三人眉心也露出喜色。 有任何反应都是好的! “你试试,能否将刻刀放下?”赵守连忙问道。 魏安点点头。 他左手逐渐发亮,宛如握了团光,去拿右手掌心的刻刀。 然后… 赵守四人望着黏在魏安左手掌心的刻刀。 空气一时沉寂。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再看看你,再度沉寂。 许久。 陈泰开口,“这刻刀,嗯…好像赖上你了。” 020 将此子真面目公之于众! “确是…嗯?怎可对圣人刻刀不敬?”一位老先生点了点头,又立即反应过来,佯怒地斥道。 陈泰泰然受之。 “院长,也不能一直挂手上吧。”魏安抬起左手,颇无奈道。 说好的瞻仰先贤遗物,非要他上手,这下好了。 “这…”赵守一时也没招,稍作思忖,道,“你将刻刀掩进袖中,我领你去问问监正,若问世间炼器第一,应无人能出其右。” “好。” 魏安回得极果断。 “先生,为不引人瞩目,只我和无恙走一趟吧。”赵守看向两位老先生和陈泰。 “自该如此。” “无恙,不必忧心。” 两位老先生点头,又对魏安宽慰了番。 陈泰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胳膊。 赵守往魏安身侧走进了些,“咱们快去快回,长公主还等着呢。” … 观星楼,京城最高的建筑。 观星楼顶为八卦台。 司天监监正常在八卦台…俯视人间。 一道清光在观星楼前亮起。 “何人敢在司天监放肆?” “院长。” “见过院长。” “…” 最先开口的勇士头埋得最深。 “我有事寻监正。”赵守语气淡淡,目不斜视。 “监正在八卦台,院长可自行上去。”开口似是司天监中辈分稍高的,其白衣胸前绣的是火炉,周遭一圈大多绣的是草药,那人目光落在魏安脸上,“这位是?” 对于司天监有人不识魏安,赵守没半分奇怪,这些人大多脑子里只有炼器。 “上来吧。” 一道低沉沧桑的声音悠悠而来。 赵守和魏安的身影消失。 “监正。”赵守揖了下,又为魏安介绍道,“无恙,这位便是司天监监正。” “后学见过监正。”魏安长长揖下。 老者发如雪,衣如霜,沟壑纵横的一张脸,双眼明亮且深邃,仿佛历经千百轮回,此心通透又深不可测。 “小友才华横溢,天纵之才,我在小友的年纪,成就不及小友一二。”监正笑呵呵道。 话多的让赵守不由侧目。 “不敢当。” “坐吧。”监正挥手一招,横几之上的红泥小炉自燃,须臾间,茶壶噗噗喷洒热气,淡淡茶香扩散开。 “好茶。” 赵守叫了声好,与魏安一前一后坐下。 监正伸手将茶壶拎起,茶水咕噜噜滚进茶盏之中,“院长此来何事?总不是为我这一盏茶吧。” 赵守不啰嗦,将刻刀之事道出。 魏安也配合地将隐仔袖中的刻刀递出。 他手握住刀柄,刀身横着。 缕缕热气从茶盏中升腾而起,裹挟茶香拂过每人的脸。 监正只看了几眼,便道,“小友不妨再试试。” 有一瞬的错愕,魏安反应神速地松开五指。 “铛铛~” 刻刀落在横几上,发出一阵清脆。 给一旁赵守看得一脸肉疼。 连忙掏出素锦,先冲刻刀揖了揖,准备将其收起。 监正端起茶盏,眯了眯眼。 只见赵守持素锦的手伸向刻刀时… “嗤!” 无声乃至无形,甚至形状极小的一道…刀气? “非刀气,锋锐也。”监正拾起飘落到横几上的一角素锦,大拇指摩挲上那道整齐的破口,有些感慨道,“圣人刻刀,自是神异非凡,虽被封印,得了文运温养,也能显露一二。” “也亏它有灵智,不然…” “不然斩破的便是我的手。”赵守接过话,又看向魏安,“无恙,还是你拿着吧。” 封印? 灵智? 魏安已听出些什么。 他并不多问,指了指赵守手中的素锦,“院长,要用这个吗?” 赵守摇头,将素锦收起,落在刻刀上的目光一时复杂。 颇有种自己小小翼翼呵护的白菜对黄…别人予取予求、低三下四,偏他还无可奈何。 “谢过监正。” 事既已毕,赵守不拖沓,领魏安离开。 … 此刻,某处,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握住一只毛笔,正在一张信笺上写: ‘尊敬的主人 今日京城起了变故,儒家有天骄出世,他建立了新的学说,打败了程学。 他在与国子监太明池斗辩后,更著了首正气歌,据他所言,此文可正心、诛邪、荡魔、斩妖、驱神,他甚至以此唤出了云亚圣。 原谅我没有将此人更详细的信息禀报给您,主人,事发突然,我正在努力搜集。 恭迎您的降临,予我指明前路’。 … 京城,一座精巧雅致的园子 其山水环绕,回廊曲折蜿蜒,粉墙黛瓦,韵味古朴。 一串侍女脚步轻移,手捧一份份美味珍馐,进了一座亭子。 亭子不大,四处置了炉子,烘得亭子温暖如春。 亭内,数人围了一圈,正在观两人对弈。 “李侍郎,终究您棋高一着。”苦思许久,孙敏又从玉制棋奁中捻出一子,与手中黑子一同置在棋盘之上。 “哪里,哪里,孙尚书手下留情罢了。”李玉郎笑笑。 孙敏也笑地起身,见布置地差不多,招呼众人落座。 “诸位,太明池之辩,云鹿确略胜一筹,朝堂之上却另有一局。”孙敏话中有话。 “只怕不易,早前圣上有意请赵守出山,后者百般请辞,才任了杨恭,云鹿重返朝堂已是定局。” 开口之人是工部尚书宫珏,乃齐党之人。 “可否如以往一般,丢些小官小职,放到偏僻之地?” 这话出自燕党的代表。 “一个二个,倒还罢了,此时境况不似以往,榜单每年怕要添不少云鹿学子的名字,年复一年,不断累积,难免有一两个冒尖的。” 梁党代表摇头道。 “诸位,此次云鹿重返朝堂虽难再遏制,总有地方可以争一争的。”孙敏笑道。 “尚书是说那位如今大半京城士子奉之为师的魏安?此人势头正汹,怕是不易。” “宫尚书,怕这怕那,不若自缚双手,引首就戮,将朝局拱手让给云鹿便是。”孙敏对宫珏冷声道。 他忽然爆发,其余人有些不自然。 不是来商量个对策的吗? 怎么还内讧了? “诸位,你我往日虽有微词,今时今日却该同结一心,否则置先辈百年经营于何地?” “一个青州出来的泥腿子,三两句诡辩之说,糊弄了国子监立的老师学生,那是欺负他们不愿与小人争辩!” “我等应将此子真面目公之于众,好叫世人知其险恶用心!” 021心系天下,非只在朝堂中求;我所求非一时,乃万世也 彼其娘之(特么的)! 说的义正言辞! 不知道还以为别人算计他,他被迫还击呢。 狗东西! 还微词? 朝堂之上,各自党派之间,小眼药不断,大攻讦不止! 但凡牵扯点利益,哪次不是打得头皮血流? 燕党代表暗暗浅骂了几句。 却见宫珏起身揖了揖,“孙尚书所言甚是,是我失言。” 重落座后,他又颇好奇地问道,“听孙尚书这般说,似已有把握,请孙尚书教我。” 孙敏余光扫了扫左右,露出几分得色,“确得了一些消息。” 空气有一瞬的安静。 其余人纷纷领悟过来。 能进官场,能做到京官,哪个不是人精?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跟这玩什么聊斋呢? 你俩这一唱一和的,早排练好了的吧。 实恶心人! 原以为真是来一同商量对策。 合着是被人唤来当前排炮灰的! 狗入的玩意! 其余人纷纷在心中咒骂,口上却… “哦?是何消息?” “孙尚书为何不早说?” “孙兄,快快说来,大家伙一起斟酌斟酌。” “…” 对上这一张张热络的脸,孙敏笑意更大了几分。 他知道这帮人笑脸背后,不知道怎么骂他呢。 没关系,再怎么骂他,这会儿也得乖乖地递笑脸。 “诸位,此子…” … 雅阁在书院后山的一片竹林旁,东边又邻六叠瀑,动静相宜。 已入秋冬,竹叶染黄飞落,竹身已然坚挺,微风卷起几片竹叶。 淡淡的肃杀之美。 怀庆坐在一张竹凳上,凳子似乎小了点。 雅阁不知何时多了一列卫兵,皆披甲执戟,一脸肃容。 在院长与魏安的身影出现时,卫兵立投去目光。 确认身份后,又继续警戒四方。 “既是请教你,我去巡视书院一番。”赵守说完身影便消失,都不给魏安反应的空隙。 他目光越过大窗,落在那婷婷袅袅的背影,迈步进入雅阁。 “久等了,长公主。” 差不多大半丈的距离,他停步下行礼。 怀庆起身,轻轻颔首,乌发中的步摇微微一晃,没发出半分声响。 “魏师,请。” 魏安顺着她的手看向桌上,已斟好了一盏茶。 “有劳长公主。” 魏安落座。 怀庆看过去。 她终得空好好打量这位名动京城,已有人称之为‘儒家不出世的奇才’! 还是个少年郎呢。 面如冠玉,朗目浓眉,日角珠庭,神仪明秀。 “听闻魏师才过束发?”怀庆问道。 “是。”魏安回得很简洁。 态度似不那么热忱。 怀庆并不在意,继续道,“魏师颜丹鬓绿之年,成就已然越过无数先辈。” “无先贤开天辟地,亦无我今日之革新。”魏安道。 不清不淡地两个来回,像是主菜前的开胃小菜。 二人皆神色平静。 “魏师如何看待今时今日的朝局?”沉默少许,怀庆开口,亮剑。 魏安脑中思索得极快,嘴上也不慢,“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话换作旁人,明显推脱之词。 可魏安… 怀庆一时真拿不准。 年纪轻啊。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魏师以为如何?”怀庆不放弃地再试探道。 此刻,魏安大概摸透这位长公主的底儿。 “殿下,我志不在朝堂。”他轻轻摇头道。 怀庆美眸中闪烁诧异。 她差点以为自己是在与院长那老…老先生对话。 这般年轻,志不在朝堂?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道,“以先生之言,为政当如何?” 这里怀庆用是‘以’,不是‘倚’,显然这是在问他,他所谓新学于政何益,于国何益。 魏安稍作思忖,道,“私以为,政在亲民,重教化,体恤民情,亲民、爱民非在嘴上,也非停在心间,要做到知行合一。” 怀庆点头,又问,“魏师心中既有百姓,何不出仕,为国为民,也一展抱负。” 魏安叹了声。 你能不能先和你老爹谈妥了,再招揽人入仕。 你老爹一意玄修,别人纵有挽天之策,他也要听啊。 与其对视了眼,魏安道,“心系天下,非只在朝堂中求;我之所求,非一时,乃万世也。” 怀庆眸子一亮,纤细的腰立直了直,“愿闻其详。” … 刑部衙门外 “大哥,没事吧。”许新年便打量许七安,边确认道。 “没事儿。”许七安摇摇头,回头望向张慎和李慕白消失的虚空,忍不住咋舌,“你们儒家这么厉害吗?言出法随啊。” “此为儒家五品境界‘德行’的能力,言出法随…还算贴切,它有另一个名字,叫以文乱法,能规范人的言行举止,以言语操控他人,也可在一定程度上篡改事务的规律。” “不过,老师与慕白先生早已是四品君子境,他二人施展远非一般能比。” “彩彩彩!听着就得劲!”许七安忽然目光炯炯,甚至有些灼热地看向许新年,“二郎,大哥平日待你不薄,大哥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答应。” “为何突然…”许新年一愣。 “听说你们书院那叫魏安的学子,今日斗辩斗败了国子监,一日直入君子境?辞旧,确有其事?”一旁的许平志忽然加入聊天队伍。 这都哪跟哪? 他此刻哪有心思回答这些。 “父亲,大哥,随我来。”许新年寻了个偏僻的巷子角落。 许平志和许七安一脑门问号跟过去,再出来时,皆一脸愠怒,眼中杀气弥漫! 再不复之前脱困的轻松、愉悦!。 “混账东西!该死!” 许平志低声喝骂了声。 “早知如此,我方才就该一枷捶死他!”许七安也骂了句,又道,“二叔,辞旧,你二人先回家,我去趟司天监,将人情还了,待我回家,再商议对策。” “自该如此。”许平志点头道。 “大哥,你当再与我去一趟书院,此次,不光是老师和慕白来搭救于你,院长也出了力,魏兄也帮了忙。”许新年道。 许七安诧异,确认道,“魏兄?魏安?” 见堂弟点头,他按下有些焦急的情绪,道,“说来听听。” 许新年又将在书院后山遭遇一一道出。 “在院长和先生们眼中,魏兄的份量远非我等可比。”许新年点出关键。 “是啊,他提一句,比你苦求一年还管用。” 大哥的话让他神色一僵。 倒也,不必,这么比较。 “辞旧,我心中有数,司天监那边完事,我立与你同去书院,好好道谢。” 许七安忽一停,声音压得很低,喃喃道,“真该见见这位了。” 022 此拳,憾山! 不知多久,日头已有西落之势。 赵守拎了一食盒,步行回到雅阁时,正好碰见魏安送长公主出来。 前者一脸餍足。 后者眼神有些迷乱。 “公主,学无止境,岂有穷尽之人,岂有完学之时?非一日之功,不必急,慢慢思索。” 魏安这话只一人听得明白。 怀庆敛了敛眼中的困惑,玉首轻颔,“谢魏师指点。” “院长。” “公主慢走。” 赵守目光送一行人出了竹林,返身看向魏安,“饿了吧?我为你带了饭菜。” “我自行去饭堂便可,怎好有劳院长。”魏安忙道。 赵守笑了笑,“在这吃吧。” “谢过院长。” “我观长公主一头思绪,似不得其解,可是起了争执?”赵守关心道。 讲没讲明白不重要。 长公主生气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可叫魏安恼火。 “怎会?长公主拳拳好学之心,好学不倦,又学而不厌…呃,我只是给长公主布置了点堂后课业。” 魏安的夸奖在院长的注视中停下,果断道出内情。 “你啊。”赵守摇了摇头,又道,“咱们这位长公主,也是博闻强识,与你叔父学对弈,与张慎学兵法,文章策论即便放在国子监也名列前茅,圣人经典更早倒背如流。” “如此,吾不及也。”魏安感慨道。 这可真是标标准准的才女! 还是天潢贵胄! “你…你在外时,该谦逊时谦逊,也莫要太过谦逊。” “院长担心我遭人围殴?无妨,师长当前,本该谦逊。” “那岂不更危险?年轻一辈如今有几人是你敌手?老一辈可不一样。” “我不是这…院长您…” “用饭,用饭吧。” “…” …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 斋舍,小院 重回到自己这一方天地,魏安舒了口气。 先是与长公主探讨算学,只难倒其三四分。 他只能引入些简单的初中物理知识,成功将其绕晕。 最后还鼓励其自主思索:祁天灯(孔明灯)为何能升空?多大的祁天灯能将人载着升空? 她当时还谢谢咱呢。 用过迟到的午饭后,老师、张先生、慕白先生携手而来,与院长一起,说是请教心学,实为互相印证。 这个过程更极大地消耗脑力。 理是越辩越理,他人要陷里面了。 得想个办法。 “诶.” 他刚坐下,胳膊让什么硌了下。 差点忘了,还有个刻刀。 他从袖中将刻刀摸索出来,置在掌心观赏。 在纸张一定程度开发的当下,刻刀只在一些会篆刻的老先生手中有。 今日在司天监,监正曾说这刀被封印了。 院长似乎不怎么愿意说。 他也没主动去问。 罢了,先代为保管吧。 放下刻刀,他开始梳理自己突破境界后的能力。 儒家九、八、七品并无太显著的能力,从六品开始便有了。 六品,可复制其他体系的能力,比如司天监的望气术。 不过也非随意为之,还须向老师请教,如何临摹,如何使用。 五品,以文乱法,这个能力描述比较笼统,并无详尽的界限,似与施为者自身的修行有关。 如此… 他伸手,倒了一盏茶。 寻常斋舍的茶水只是十分普通的茶叶冲制。 似他这样的小院所供的茶叶会好些。 味道自不及监正那的茶好,与原世界他喝过的特级、特茗、礼茶相比,有胜之,也有不及。 他伸出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向茶盏,“此处乃特级祁门红茶。” 众所周知,红茶与绿茶的制作工艺是不一样的。 魏安明显地感知到自己体内文气消失了些,而后又在…嗯? 恢复得这么快! 他按下疑惑,注意集中到茶盏之中,只见盏中茶水十分迅速,寻常人难以观测的速度转换颜色,须臾间,由清澈绿色变为明亮红艳,香气…香是香,不过并没有花果香! 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味…还挺醇厚。 有些不对,这盏祁门红茶,似是而非的! 有意思! 心中有了些猜测,他起身,在小院四处各间一通搜刮,于灶房中找到一小捧大米,几颗花生,还有几颗玉米粒。 大奉没有红薯吗? 他不怎么确定,至少他未在记忆中搜索到。 之后有空去藏书阁查一查,或问一问院中擅农事的老先生。 回到主屋内,他先是指向大米,道,“此乃喷香糙米棒!” 又接连指向花生米和玉米。 “此乃生花生米!” “此乃巧克力味爆米花!” 前两个,文气消耗尚好。 最后的巧克力味爆米花… “唔.” 消耗之大让魏安咋舌。 他也曾见张先生和慕白先生‘口嗨’,什么‘千里驹’、‘肋生六腿’,文气消耗似乎也一般,还是两位先生文气恢复得更快? 这些且按下不论,至少通过三组对比,可直观地观测出什么消耗大,什么消耗小。 这样,他往后使用这能力也有个比照。 五品之后,四品… 遭了! 百毒不侵,那毒蛊蛊师体系? 【是否晋升八品蛊师?(补完条件:连续一月,每天服用一斤半步倒)】 如此看来,蛊师只能通过预支晋升? 对此魏安感觉有些可惜,不过也只能先丢到一边。 【接触九品炼精武夫、八品练气武夫、七品炼神武夫、六品铜皮铁骨武夫、五品化劲武夫、四品意境武夫(南宫倩柔、杨砚、李玉春…),是否开启武夫体系,晋升九品炼精境?(补完条件:连续一旬,每日进食一份虎元羹)】 虎元羹? 听上去…有些费钱吧? 搜索了下记忆,没有相关片段。 魏安并不多想,债多不愁。 开启! 他意念勾动,灵魂抽离! 这次,他成了一个身形瘦削、破衣烂衫的少年,住在一个叫做骊山小镇的地方。 ‘…’ ‘丧门星!小杂种!没爹没娘!扫把星!’ ‘没出息的贱泥胚!’ ‘蝼蚁贱命!’ ‘我希望道长帮我一个忙,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道长能不能帮我下辈子投胎还做我爹娘的孩子。’ ‘宁姑娘,我想练拳保命,但字认不全,你可否教我?’ ‘…’ 魏安的体验中止在学完拳谱后。 此拳,憾山! 023 总不好白认一个叔父吧 魏安起身,左右单脚跃了跃。 又举起臂膀,做了几个舒展动作。 从反馈来说,身体与此前相比,可谓天翻地覆! 轻盈,健壮,爆发! 无须褪去衣物,他也能感受到自己本就有的线条更加深刻,哪怕最细微的肌肉也被开发出来。 还有… “嘶!” 他一拳斜递向上方。 拳头刺破空气的声音宛如蛇鸣。 重点非这一拳的力道,而是气血! 哪怕击打空气,奋力一拳之下也会感觉气力有所消耗。 如今魏安的体质,连续全力轰拳个把时辰应不是什么大问题。 体质增强,气血增加! 都说每个超凡体系各有其神异,只有武夫在争勇斗狠。 体质的脱变不也挺令人着迷嘛。 “咚咚~” “无恙。” 随敲门声一同响起是…学正的声音? 这个时候? “来了。” 魏安将刻刀重新收进袍袖中。 “学正。” “年兄。” 打开门才发现是辛山和许新年,后面还站了个青年。 青年身姿倒是高大,样貌平凡了点。 “魏兄,这是我大哥。”许新年回礼后,介绍道。 许七安抱拳道,“许七安,字宁宴。” “许大哥。”魏安短揖道。 许七安目光落在魏安脸上。 第一心理反应是嫉妒! 这么帅!这么嫩! 第二感觉…有些奇妙复杂。 “魏师大名如雷贯耳,魏师唤我宁宴即可。”许七安还礼道。 魏安笑笑,看向辛山。 后者有些犹豫。 这时,许七安深深拜下,起身后,道,“魏师,我与辞旧想将家中女眷接入书院小住些时日,学正说只您一处小院有空室,能否请魏师通融则个?” 许新年有些诧异地瞥了大哥。 大兄说话何时这般文绉绉? “这般么…” 魏安陷入沉思。 这个时代对女子不似‘宋朝’那般压迫,比如鬟与髻不作为严格区分少女与妇女的标准,比如街道上常见未出阁的少女。 见他‘为难’,许新年和许七安心登时沉下去。 却又听魏安道,“我为外男,如何好与贵府女眷同处一室?这样吧,年兄,许大哥,只管将贵府女眷接来这儿,我去别处暂住,何时你等接走贵府女眷,我何时再回来,可好?” 许新年和许七安犹两人震撼,沉浸在魏安为许府女眷着想的感动中,辛山道,“无恙你…你要去何处暂住?” “自然去我叔父哪儿,您放心,我走前会告知院长、老师。” 说完,魏安急忙忙返身,进屋收拾行李。 “魏兄实乃急公好义之辈!”许新年掩面泣叹道。 “品格之高,令人汗颜。”许七安也神色复杂道。 这放在原世界,大概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吧。 样貌好,学习好,性格好,哪哪都好。 辛山瞧着却不对,皱了皱眉,“我怎么觉着他挺开心的?比你们还着急?” “啊?” 许新年抬头,与大哥一同疑惑地看向他。 开心?着急? … 雅阁 “你准备去魏渊那儿?”赵守皱眉道。 一旁的陈泰也凝眉。 魏安一脸正色地解释道,“那日我入书院,只年兄愿为我引路,恩情虽小,也该报答,今日许年兄有求于我,我不好拒绝。” 赵守似乎猜到什么,冷哼一声,“既如此,我这雅阁,你老师住所,皆有空室匀你暂住。” 陈泰也领会过来,“你不是趁机到魏渊那儿躲清闲吧?” 被道破心中所想,魏安也不尴尬,笑了笑,“心学还有完善之处,我也须分出时间修习武道,冲击三品又要借助司天监,在叔父那儿住方便些。” “虽不解国子监斗辩为何输得这么痛快,或是彼辈同为读书人,品格不低,但朝堂上那些大人们未必也这样吧。” “总不能白认一个叔父吧?” 他说的委婉,理由还算充分。 陈泰点点头,“确实,叫魏渊出出力应该的,那帮大人们什么腌臜手段不会?至于心学,没人来求教还好,若一堆人来,整日陷在讲学之中…” 这时,赵守的目光看过来。 赵守是标准的儒家,他的认知里,教书育人,应尽之分尔。 “咳咳,讲学也是梳理自身嘛。”陈泰立即改口。 又悄摸摸递给魏安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老师顶不住了嗷,靠你自己吧。 魏安只能笑眼灿烂地迎上院长的目光。 “尽快将心学完善吧,总不见人,非议更大,朝堂之上…魏渊帮助确更大些。” 这是…同意了? “谢过院长,院长,老师,学生这边走了。” 魏安起身后,沉声道,“我脚下当属浩气楼前。” 清光自他脚踩的青砖升起,迅速渐变浓郁,在将魏安包裹的瞬间,他整个人消失。 陈泰望着弟子消失的虚空,故作疑惑道,“他这文气是不是…” 赵守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显然心情不太好。 “文运洗刷,自是不凡。”陈泰自己回答自己。 他准备离开时,赵守开口道,“无恙虽大才,但年幼,有些道理,你为老师,自当教他。” 陈泰默然,少许,他道,“那这次?” 赵守握起一册圣人经典,另一只手握着一只毛笔,边写,边道,“魏渊会教他的。” … 天边只余最后一道霞光。 打更人衙门已点起烛火。 浩气楼前,侍卫正在进行交接。 忽然,一道清光于虚空中诞出。 “这是…书院的哪位先生?”一名侍卫道。 这显然是儒家手段,众人见怪不怪。 只是清光散去,见到那张脸,他们心中仍颇为震撼。 前次来时,还只是九品开窍吧。 这就…真入四品了? “你来此作甚?还带个行李?”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南宫金锣,为何总能碰见你?打更人没别的金锣了吗?”魏安随口道。 “怎么?要试试自己水平,找人切磋?”南宫倩柔丹凤眼中战意骤然间暴涨。 “打住!你显然是误会了。”魏安比了个停的手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来给叔父送饭嘛,一同,一同,我有事见叔父。” 叔父,叔父。 南宫倩柔牙齿有点发酸。 他没吭声,走在前头。 魏安跟在其后。 侍卫自不会拦。 上了七层,魏渊打量魏安一番,视线落在他手中的行礼,轻笑了声,“回书院吧。” 024 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啧.” 南宫倩柔嗤笑了声,将食盒打开,布置饭菜。 魏安一脸‘悲伤’,“叔父怎忍心这般说?我是您嫡亲侄儿,血浓于水啊。” “堂亲。”魏渊指出他话中不妥之处,卷了卷袍袖,走到一旁,濯起铜盆里的水净了净手,边看魏安,边走向桌子,道,“我这儿不养无用之人,无功之人,你且说说,凭什么要我留下你?” 魏安反应极快,揖道,“叔父要侄儿做什么,侄儿哪有不用心的。” 候在一旁的南宫倩柔仿佛嗅到什么令他厌恶的气息,不由地蹙了蹙柳叶眉。 魏渊拿起竹筷,稍作思忖,道,“你在我这儿,每两天,协助倩柔审一次犯人,最后离开时,留十张望气术,可?” “审犯人?我没什么经验,望气术,我也还未学会如何临摹制作。”魏安如实道。 “无妨,倩柔会教你该如何做,至于望气术,待会你拿两张回去观摩观摩,若实在学不会,回了书院学会后,送二十张来。” 十张变二十张! 南宫倩柔身躯微微绷着,目光看似未落在魏安身上,实则注意力全在魏安。 “可,便如叔父所言。” 魏安点头的一瞬间,南宫倩柔甚至有些怀疑,这就上…答应了? 魏渊也错愕了下,他以为魏安会说一说价呢。 “好,楼下静室给你住。”他微笑道。 魏安点点头,站着没动。 “嗯?还有事?”魏渊侧首,疑惑地看向他。 “叔父,我还未用晚饭呢。”魏安‘可怜兮兮’道。 “照这再布一桌来与他。”魏渊立看向南宫倩柔,指了指桌上的例菜。 魏安瞧了,一荤两素,比上回三碟素菜好些。 “是,义父。” 南宫倩柔心情不错。 方走出半步,魏安却道,“就这?叔父未免小气了些。” “哦?那你想吃什么?”魏渊筷子一顿,好奇地看向他。 “青州有句俗语,侄儿到了叔父家,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叔父,我要求不高,先来一份虎元羹。” 南宫倩柔一度以为自己听岔了。 只听母舅疼外甥,未闻叔父疼侄儿的? 还‘先来一份虎元羹’,这小子张口就来! 他一旬才得三份,珍贵自不必说。 况且,寻常人吃虎元羹有害无益。 他当即开口道,“你又不练武,虎元羹于你…等等!” 南宫倩柔三步作一步,闪至魏安身侧,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气机一送… “嗤!” 一缕无形又细小的气劲弹出! 电光火石之间,割破南宫倩柔的护腕、肌肤,深入肌肉之中,只差见骨。 “嗯?刀气?你何时得了这护主神兵?”南宫倩柔眼中闪过精光,视线锁在魏安的袍袖。 他握住魏安的手腕,十分清楚魏安有无动用自身能力。 “师长所赠,南宫金锣没事吧?”魏安拨开他的手,关切道。 “小事尔。”南宫倩柔气机再一震,手臂的伤口迅速自愈,片刻后,宛若没受过伤。 魏安才发现,南宫倩柔这伤口没流一滴血。 这便是四品武夫的神异吗。 “我此前便发觉你兼修了蛊师,如今怎么又要走武道,真当自己是天才?”南宫倩柔蹙眉问道。 魏渊也投来目光。 “南宫金锣有所不知,只因我冲击三品所耗费光阴甚多,我已告知院长、老师,会兼修武道,以期延寿。”魏安立即解释道。 “你已立了宏愿?”南宫倩柔心中难免震撼,也有些脸皮臊。 当真天才! 才入四品,已望三品! 两人没注意的时候,魏渊眼中流露一丝感慨。 “只是看到了箭靶。”魏安道。 南宫倩柔沉默。 少许,他道,“武道不易,欲延寿,起码也要五品,若想活得更久,三品也只是起步,以你之悟性,或许以修道延长寿元更快些。” 魏安一怔。 不早说! 为什么不早说? 其实是他层次不够,没接过修道之士,同时书院藏经阁的有关典籍上记录的品阶又太低。 见他这般,南宫倩柔乐了,“此刻转修道家也不晚。” 这话有讥笑,更有挑衅。 “不必。”魏安‘淡然’道。 “既如此,倩柔,你去领一份虎元羹,从我的份例上扣。”魏渊吩咐后,又看向魏安,“你是每顿都要,还是?” “一日一份即可,叔父。”魏安道。 “好,你随倩柔去吧。”魏渊处理事情总是这般利落,很少拖泥带水,除了上次诓骗他。 “多谢叔父。”魏安露出开心的笑容,又有些不解,“要与南宫金锣一起吗?” “虎元羹药性太大,用一半时,便要演练拳架,以助吸收消化,当然,你也可以儒家能力控制自身达到不漏之境,那你何时演练拳架、运转功法,随你心意。”南宫倩柔道出原因。 “不必,不必,有劳南宫金锣。”魏安果断了拒绝了南宫倩柔话中的提议,听着不怎么靠谱。 又对魏渊揖道,“叔父,我便先走了。” 魏渊头也不抬地应了声,道,“你若要练武,浩气楼后有个小院,你便暂住在那儿。” “谢过叔父。” “嗯。” … 浩气楼后,一座小院 有铜锣帮忙收拾,小院正屋很快被收拾出来。 魏安在布置行李。 外面忽有两道气息接近。 虎元羹来了吗。 他出去迎接。 却是南宫倩柔和另一个不认识的金锣。 判断其为金锣是因他与南宫倩柔一般无二的装扮。 “杨砚。”青年似乎不是话多的人,十分简洁的介绍。 “久仰久仰,杨金锣。” “你听说过我?” “我…”魏安一时语塞。 “读书人和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南宫倩柔吐槽了句,又对魏安道,“少与他打交道,此刻话是不多,待熟悉了,有的烦你。” 杨砚似乎饱经吐槽,没什么反应。 什么奇奇怪怪的组合。 魏安有些僵硬地笑笑,“无妨,无妨。” 见他视线总往自己真后瞥,南宫倩柔笑道,“且等呢。” “如此,二位金锣,进来坐会,用些茶水。”魏安做‘请’的手势。 南宫倩柔摆摆手,“没那么闲,我看你似乎也不忙,与我去审个人,如何?” “此刻?也行,也行,便请南宫金锣带路。” 025 吾未壮时,彼辈欺我,吾既壮,仍欲欺我? 再次进打更人的地牢,魏安的心情有些不一样。 不仅是他此次以协助审讯的身份,更因自身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也没什么,在关键时候配合我,让犯人说实话即可。”南宫倩柔道。 不知是环境影响,还是魏安看岔了,烛火映照下,南宫倩柔眼中闪过一丝凶戾、兴奋。 “大人。” 一处审讯室前,阔别数日的刘泓和另一名银锣。 “刘泓,你认识的,这是李玉春,李银锣属杨金锣麾下。” 南宫倩柔介绍道。 “刘银锣,别来无恙乎?”魏安笑地短揖道。 后者抱拳回礼,心中无限感慨。 谁能想到啊? 今时今刻,彼时彼刻,天翻地覆! 魏安又看向李玉春,此人鼻梁高挺,眼窝略深,装扮简单,一丝不苟,不似常出没地牢的审讯人员。 南宫倩柔不说,他也不问。 “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李银锣是否记得?”魏安笑道。 李玉春只笑笑,了点头,寡言少语得真与杨砚如出一辙。 “这里要审讯的犯人是前户部主事郑新。” 往里走时,南宫倩柔介绍道。 税银案? 还没完呢? 当初案发时,皇帝老儿发了大火,结果雷声大雨点小。 连老师都知道郑新背后是周显平,皇帝老儿会不知道? 只怕是帝王心术! 叔父掌管的打更人在朝堂已成一党,户部侍郎背后难道无人?又怎会让郑新落到打更人手中? 魏安暗暗思索,甚至在想自己待会要不要及时抽身。 一如之前,他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多问。 南宫倩柔对此很满意。 审讯室不小,已有四名铜锣在等候。 往里,还有间小牢房。 “将人提出来。” 南宫倩柔止步一堆刑具前,立有两名铜锣上去,打开牢房,将郑新架出来。 白色囚服密布污渍,也有血痕。 郑新年纪三十左右,神色疲惫,见到南宫倩柔时,眼中难以克制的畏惧。 瞧这德行,只怕把自己孩童时期那点糗事都招了吧。 还用他来? “南宫金锣,我已全数交代,税银案确系我与陆淐之合伙犯下。” 郑新低声下气道。 南宫倩柔没理会他,待两名铜锣将他在一张遍布砍痕的椅子上栓好,才开口冷声喝问道,“郑新,老老实实交代,税银案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这都问过多少回了。 郑新无奈又不屑地摇摇头,正欲以过往口吻在糊弄过去。 却发现南宫倩柔看向一名…书生? 书生? 郑新心中咯噔一下。 又见那书生看向他,沉声道,“诚者,物之始终也。” 分明是他从未听过的话,却一字一字刻在他心间。 旋即,他心绪不受控制,‘老老实实地交代’的念头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五品德行境?”他瞠目一句的下一息,念头占据他整个心神! 之后… 魏安听了满满一耳。 嗯…很爽! 也为自己之前的判断感到惭愧,这狗东西,真会演! 负责文书的铜锣自己上前,拿住死鱼一般郑新的手指,按红泥,按手印。 “不错,儒家五品的能力着实好用。”南宫倩柔接过供词,满意地点点头。 打更人内总传他好酷刑、好虐犯人,纯属污蔑! 所有酷刑最后不就为这张纸吗? 交代得真详细啊。 南宫倩柔心中感慨一句。 再看向魏安,眼中多了几分热诚。 “休息好了吧?”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魏安没听明白。 什么休息好了? “下一个。” “诶?不是每两日一次吗?” “你不是四品吗?才审一个便支撑不住了?行不行?” “这倒不是,可…”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 半刻钟后 浩气楼 魏安面色有些阴沉。 进第二处审讯室时,他还不解,为什么说不会让他吃亏,杨砚开口一问,便一切了然。 “魏公,这是个小头目,负责谣诼不止他一伙,其后必然根深枝茂。”杨砚将供词递上。 “将供词上的人尽数监控起来。”魏渊道。 “是,魏公。”杨砚领李玉春离开。 刘泓十分有眼力见地也告退。 “冲你来的,好侄儿,你如何想?”魏渊看向魏安,语气淡淡。 越是这淡淡的语气,调侃意味越浓。 南宫倩柔也朝魏安看过去。 魏安敛起多余神色,目光坚定,声音低沉,“吾未壮时,彼辈欺我,吾既壮,仍欲欺我?” 忽而,语气一昂,“痴人做梦!” 南宫倩柔柳叶眉一挑。 这般莽撞? 果真是那个击败程学的儒家天才? 魏渊不以为意,轻笑道,“未瞧出,你竟有这般血性?” 两人的目光中,魏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这少年意气,闷在心里可真不好受,此刻便好多了。” 说罢,他径直走到魏渊的横几前,盘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仰头饮尽。 南宫倩柔有意上前阻止,见魏渊没半分反应,便熄了想法。 “如何是冲我来的?叔父。”魏安回首笑道。 又继续道,“今日不论书院一众师长,或长公主面前,我皆说了,我无意仕途。” “斗辩胜了国子监,这是无数读书人有目共睹,已然不争事实,云鹿到底是否重返朝堂,在云鹿,在朝堂诸公,更在今上,欲成,非一时可成,欲毁之,也非一时可成。” “如此,与我有干系之人只剩叔父您,那么叔父,您说彼辈冲谁而来呢?花这般代价造谣我与巫神教有瓜葛,难不成还能反转斗辩的胜败?若只针对我一人,那这幕后之人便不配在这京城为官!” “听你这般说,确得陈儒真传。”魏渊回到横几前,边坐下,边道。 “老师擅治国,非做官。”魏安纠正道。 魏渊笑笑,给自己斟茶,道,“那你于为官之道知之甚多。” “大明(太阳)之下,世事何新?世事无新!” 魏安这话… 南宫倩柔神色微动。 “老气的很。”魏渊评价了句,道,“那你且说说,我既已入局,该如何破局。” “叔父说笑了,叔父与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如何是我可置喙的?”魏安摇头。 魏渊没回应,慢慢将一盏茶品完,才道,“若我是那时在青州控制你的幕后之人,发现你这枚棋子忽然失去了控制,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026 水稻 魏安瞳孔一怔,脱口而出,“哪有这般快?” 他今日才胜了国子监,进了四品君子境,那边就得到消息了? 魏渊没说话。 南宫倩柔适时上前开口道,“你眼界还是浅了些,与你这十数年全闷在那些经典中不无关系,别说传信,便是人朝去南疆、暮至北蛮也非难事。” 魏安微微垂眸,片刻后,他抬眼,看向魏渊,“依叔父所言,幕后黑手便是巫神教?” 对上他的目光,魏渊点点头,“是。” “凭据呢?你找到了与我一般被控制的学子?”魏安敏锐道。 巫神教与大奉的恩怨纠缠已久,若实施类似这种计划,不会只他一个棋子。 魏渊能猜到几分魏安心中所想。 “虎元羹该有了,儒家五品的能力可以帮你快速吸收药性、快速恢复身体疲乏,但我建议你不要在修炼时使用。” 他没回答。 魏安起身,揖了揖告退。 魏渊将郑新的供词拣起,递向南宫倩柔,“抄录一份,送给长公主。” “是。” … 入夜 月色皎洁 “嘭!” “呼!” “…” 憾山拳,六式拳架,六式走桩。 一声声呼啸、闷响传出好远。 也就是浩气楼的侍卫打过招呼,不然早有铜锣过来查看。 即便如此,仍有人悄悄留意这边小院。 “你这拳,也太粗糙了些。” 南宫倩柔走进小院。 上身打赤膊的魏安看了他一眼,继续走桩,演练拳架,跺地、破空声不断。 非他有情绪,而是他此刻宛如一只熟透了的虾。 南宫倩柔所言不假,虎元羹药性太大了! “来,我来帮你!”南宫倩柔解下护腕,搁在小院中的石桌上,朝魏安走去。 “你别…”魏安没动用儒家能力,来不及闪开,后背挨了一掌,力道不轻不重,却… “放心,说是帮你便是帮你。”南宫倩柔的声音随他的身形飘动,宛如鬼魅。 魏安站住拳桩,任他在自己前胸后背手臂拍打。 确加快了药性吸收,但他身躯,南宫倩柔落掌之处,那掌印越来越显眼红艳,甚至有点肿。 半盏茶后 “好了,肿是正常的,一觉醒来,明天便好了。” 南宫倩柔说罢,拿起护腕,匆匆离开。 魏安低头望向那扎眼的掌印,总感觉哪有点不对呢。 他返身将剩下半碗虎元羹用完,继续演练拳架,走桩。 没一会,杨砚来了,站在小院院门口,没进来,目光落在他赤膊的上身。 面露几分犹豫,又似社恐,转身要走。 “杨金锣,何事?” 魏安及时叫住他。 总觉此前某人的奇怪举动会在杨砚这得到答案。 杨砚停步,目光再扫过那一只只掌印,“你这伤,南宫留的?” 不论如何看,杨砚也觉得这伤不太正经。 “伤?”魏安错愕。 “不是伤?”杨砚眼睛骤地亮起。 从这个反应,魏安抓住了些苗头。 他将方才的事如实道出。 “狗贼!”杨砚愤愤,骂了声。 “所以…” 这回该他给魏安解惑了。 “我说他个四品武夫,打不过你这儒家四品,他不服,咱俩打了个赌…” “行,明白了。” 魏安拦住他后面的话,已经不必再往下听。 想想还是有点恨,问道,“那他这确实有用?” 杨砚挣扎了下,还是点头。 “行吧,有用就行。” 魏安这般安慰自己,准备再度修习憾山拳,发现杨砚没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 杨砚又挣扎了下,道,“其实,你下次可以找我。” 这什么该死的胜负欲! “…” … 此刻 许府 仆人丫鬟再一度遣散,除了随三位女眷一同去书院服侍的绿娥。 “大哥,真就只是见一见魏师啊,也太…” 大兄见到魏师一个响屁没放出来,许新年对此感到羞愧。 “这不是事出突然,我俩也没交流的机会,下次,下次,有机会的。”许七安打着哈哈,又迅速转移话题,“等二叔回来,我们好好谋划,如何对付这个周立。” 许新年神色一变,眼神凌厉了几分。 … 翌日 一间茶铺 “官人,您的茶。” 茶博士穿插各桌之间,用熟稔又赏心悦目的技艺为客人上茶。 “魏安斗辩胜了三张,云鹿这回大翻身哦。” “国子监也算吃了云鹿曾经的苦!” “程相当年上位本就不光彩,辉煌了近两百年,够本了。” “…” 茶铺不比书铺,有读书人,也有读书读不下去做其他行当的,话语难免粗鄙了些。 有是国子监的,或曾经是国子监的,面色愤愤却无可奈何,拍下几枚铜板,埋头离开。 “哼!你等知道些什么?他魏安是什么好人吗?” “什么意思?兄台,说来听听。” “我听说啊,这魏安,从小叫巫神教控制,是巫神教派来咱大奉的奸细!” “什么?!” “当真!” “这如何做的了假?之前就传过,他从小被人圈养。” “…” 不止这一间茶铺,其他茶铺,包括书铺,乃至酒楼,勾栏,到处在传类似的风言风语。 套路很一致,怀疑魏安来历,攻击这个人情,对斗辩的内容没半点涉及。 或者,他们也知道自己没那水平评价解析。 传出这些的人,一旦功成身退,进入某个偏僻的巷子,某个转角,不是被敲晕带走,就是被一麻袋套走。 … 浩气楼 早上打了趟拳,冲洗之后,又整理了下心学,写了些感悟,浑身舒坦的魏安来到七层。 “拜访监正?有事相求?”魏渊看向魏安,“你是一点闲不住。” 魏安笑笑,“住在叔父您这儿,去哪总要知会您一声,我这边走了。” 魏渊神色忽一顿,那句‘去吧’没说出口,魏安已经消失在一道清光中。 … 观星楼,八卦台 正在俯视人间的监正缓缓侧首。 清光中魏安的身形浮现。 “见过监正。”魏安笑吟吟又恭敬地作揖行礼。 监正花白胡须动了动。 他很想说,即便是赵守,不是特殊情况,也只会传送至观星楼前。 对上魏安那张充满活力的嫩脸,话在喉咙滚了几圈,还是咽了回去。 “小友有事?”他起身,招呼着魏安落座,烧水冲茶。 “谢监正。”魏安落座,闲话一盏茶后,他进入主题,“监正,后学便开门见山,今日来实乃有事相求。” “哦?说说看。” “我闻司天监术士晋升六品炼金术士要得百姓的认可,又闻司天监除了炼器外,也有些专精其他的,敢问监正,不知有无卡在晋升六品,又擅摆弄花草树木的术士?” 监正对上魏安目光,“花草树木,小友指哪个?” 魏安粲然一笑,“水稻。” 027 我的骨头怕是有点硬哦 大奉的世界非魏安记忆中的世界。 据说曾经也遍地。 如今的超凡体系,低品就是低武,高品才能堪比,也只是堪比。 因而神异并未往下层延伸。 譬如水稻。 一些世界,有些亩产远超他记忆中的陇科系列,有些产出的米蕴含灵气,是最基本的修习资粮。 大奉却不是,下层许多几乎如魏安记忆中的古代一般。 “水稻?稻?”监正猜到魏安要从粮食入手。 “对,稻。” 这里水稻就是稻。 监正点了点头。 民以食为天嘛。 这个思路不是没人走过,只是没走通。 “这个…”监正陷入思索,又在须臾后… “宋卿,来八卦台。”他的声音似传到了别的地方。 这… 魏安眼睛一亮,“我闻监正乃大奉唯一一品,又闻术士之玄妙,不知监正能否算出我父亲所在?” 监正摇头,“算不出。” 他眸光黯了黯。 这样么… 不多时,一位青年上来。 青年身上的白衣有些黑渍。 此人的外貌,该如何形容呢,给魏安的第一感观,仿佛看见了高中三年,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座位上刷题、背知识点的那个寸头四眼学霸。 “这是我四弟子,宋卿,六品炼金术师,如今在司天监领一帮师弟师妹研习炼金术。”监正介绍道。 “这是魏安。”监正又对宋卿介绍道。 宋卿愣了下,确定没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到这人信息,还是客气道,“见过魏兄。” “宋兄应长于我,唤我无恙便可。”魏安起身道。 宋卿点了点头,看向监正,“不知师父唤我来何事?” 他不掩饰的很急。 “你一众师弟师妹中,可有要晋升六品,又擅培育草木的人?”监正问道。 “晋升六品…确有几个,培育草木?师父,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个人喜好,要不都唤来,您问话?”宋卿道。 监正点头。 宋卿转身就离去,好似生怕自己多留一会,自己老师给他布置别的活儿。 “我这弟子,有些不通世故,小友见谅。”监正道。 魏安笑地坐下,“您太客气,我观宋兄,意志坚定,行事利落,必司天监栋梁之材。” “比不得你。” “哪里,我…” 二人再闲聊了几句。 这时,一串脚步声靠近。 魏安望去,走在前头之人气质华贵高冷,风姿清丽,娉娉婷婷而来,正是怀庆。 “见过长公主。”他立即起身,行礼。 “长公主。”监正也起身,点了点头。 “监正。”怀庆朝监正致意后,看向魏安,“魏师今日怎么来司天监?” “有事求监正相助。”魏安如实道。 怀庆点点头,与昨日一般的态度,只是多看了魏安几眼。 “你便是魏安?” 这时,怀庆身侧一名女子开口道。 她一身黄裙,标致的鹅蛋脸,明眸善睐,玉肌花貌,顾盼生姿。 与怀庆站在一起,不相上下,竞相生辉。 “采薇,不得无礼。”监正立开口斥了句,又对魏安道,“这也是我弟子,褚采薇。” “见过褚姑娘。”魏安笑地短揖道。 “见过魏公子。”褚采薇也福了万礼。 “师父,您要的人,采薇也在内,都在这儿,您问话,我先回了。”宋卿掐准时机,顺势抽身。 监正看向那五人。 “老师。” 五人齐声行礼。 五人为三男,两女,从胸口的图案可以看出,两名女术士皆是七品,三名男术士中,两个七品,一个…八品? 不止魏安,监正也皱了皱眉。 怎么混个八品进来? “老师,我等都醉心炼器,没伺弄花草的喜好,只严师弟平日研制怎么促进花草生长的药物。”一名女术士开口解释道。 监正点点头,看向魏安。 后者连连点头。 还要啥自行车? 八品就八品,专业对口! “你便与魏小友走一趟。”监正对那为严姓弟子道。 又看向其他人,“尔等便回吧。” “不急,监正,我今日来也想求些人手。”怀庆适时开口道。 “如此,你等听长公主差遣吧。” 如此,魏安和怀庆各自领人下了八卦台。 观星楼不似浩气楼,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正方形的空洞透进阳光来。 一处角落 “还未请教,兄台如何称呼?”魏安只瞧这人模样,便知大概率又是个闷葫芦,只得自己挑起话题。 “不,不敢,我姓严名蒲。” 这估计还有点轻微社恐。 “方才听闻兄台平日有钻研如何促进花草生长,不知可有收获?”魏安微笑道。 严蒲抬眼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目光,道,“有。” “严兄是否有试过,将所得用在稻上?” “稻?大米?未曾试过。” “如今稻的亩产大多在两、三石,好些有四石,严兄是否想过若有朝一日稻的亩产达到十石,天下是何景象?” “收的税更高?” “我…我直说吧,我欲提高稻的亩产,所耗费非一年半载可成,若功成,你可顺利突破六品,不知严兄是否愿意?” “不愿意。” 魏安有点头大。 这势头,不妙啊。 怎么油盐不进呢? 他定神想了想,道,“严兄爱好花草,是否也想在这寒冬腊月天见到盛开的花?” 严蒲嘴唇嗫嚅,有一会,他抬眼看向魏安,“你有办法?” 魏安绽放笑容,“包的。” “来,我们换个地方,再详细谈一谈。” … 观星楼前 “你明日来打更人衙门寻我。”魏安道。 严蒲点点头,犹豫了下,道,“那你说的温室…” “放心,我定为你建好,我不缺银钱,你可知我叔父何人?执掌打更人,魏渊便是。” “行叭。” 魏安目送严蒲进去,笑得开心。 “魏公的名头便是让你这般用的?” 忽然,一道声音从侧方而来。 魏安循声望去,却见一冷颜佳人莲步轻移。 “长公主。”他拱手行礼后,笑道,“我又没坠了叔父名头,更没花叔父的钱,我说的是事实啊。” 怀庆怔了怔。 这会儿的魏安比起昨天更鲜活了些。 “魏师很有钱?”她轻声质疑了句,估计是早遣人打听了魏安的信息。 又转开话题道,“魏师可知京城如今在传你的谣言?” “不知。”魏安摇头,比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一前一后往司天监大门去。 怀庆要长于魏安,身高却逊魏安不少。 “不担心?”怀庆再问道。 “殿下都说是谣言了,有什么担心的。”魏安洒脱道。 怀庆一时哑口,目光落在他的侧脸。 这人生得真不错。 她心中这般想到,细密又长的睫毛扇了扇。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魏师。”她忽然莫名地不服,道。 魏安侧首,垂下目光,对上她的视线。 对视两息后,他收回目光,看向远处天空,“我的骨头怕是有点硬哦。” 028 这不是我的不堪过往,是我的来时路啊 ‘自五岁起,我的性命便捏在别人手中。’ ‘我资质愚拙,苦学难进,旁人通读几日能领会的圣人经典,我下十遍的苦功也不够。’ ‘数九寒冬,盛夏酷暑,鸡鸣则起,日落则息,起初或有抵制、松懈,明事理越多,才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有苦学。’ ‘我从未思索过这些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要利用我做什么,只知若我有一时松懈,剧毒便啃噬五脏六腑一日,若我有一日松懈,便会体会到死亡的感觉。’ ‘我不掩饰这些经历,也不挂在嘴边,旁人问起,我都会如实告知,我不在意别人如何看这段经历,我自己绝不引以为耻。’ ‘殿下,这不是我的不堪过往,这是我的来时路啊。’ “…” 揽月殿 怀庆握着一本兵法,心绪久久不能平。 … 浩气楼 魏渊神色一顿,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魏安,问道,“你要银钱做什么?” “当然是用啊,叔父。”魏安笑容有一丝讨好。 魏渊没吭声,继续看着他。 “咳,这不是为了冲击三品嘛。”魏安讪笑道。 魏渊‘啧’了声,以他的养气功夫,铁血心性,鲜有什么能撼动他的情绪。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到我这儿来,是连吃带拿,还要银钱花。”他笑道。 笑意很危险啊。 魏安心头一跳,连忙努力地唤醒这位大奉军神的一丝亲情,“叔父,您可是我嫡亲叔父,血浓于水啊。” 魏渊不开口,仍这么看着他。 “堂亲,堂亲,那即便堂亲叔父给侄儿点零碎花花,又如何?”魏安自我纠正道。 “行吧,你要多少?”魏渊轻轻一甩袍袖,把手拢在腹前,问道。 “不多,给个百八十两就行。”魏安笑道。 “银子?”魏渊微微歪个脑袋,问道。 “叔父给黄金也行。” 魏渊笑笑,冲外头唤了声,“倩柔。” 魏安笑意一滞,“叔父唤南宫金锣作甚?” “让他送你回书院,零碎要百八十两,我这儿是供不起,叫你老师供你。”魏渊淡淡道。 “别啊,叔父,都可以商量的,我加价,加价!”魏安连道。 魏渊不知是领会得极快,还是早等他这话,“加多少?” “我…三张?”魏安比出三根手指。 魏渊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 “五张!不能再加了,而且我做这个水稻试验的花销,您得全包。”魏安咬牙。 他其实也不知道儒家出品的望气术的行价。 但从叔父的态度能看出不便宜。 魏渊抬起头,眼中没一丝亲情,有的只是杀价的冷漠,“八张,花销只管从我这儿支。” “行!” 话音才落,一道身影拖这虚影地冲进来。 “义父。”南宫倩柔抱拳,一副随时准备出击的姿态。 “领他去库房支银子,从我分例里出,没有上限。”魏渊头也不抬道。 南宫倩柔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义父对这小子… 他又立即应声道,“是。” “叔父,还要麻烦您再指派点人给我,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携重金过市,恐贼人惦记,得有人护我周全。”魏安道。 “你四品君子境,一般贼子碰上你是他倒霉。”南宫倩柔脸有点臭臭的,道。 “那…护银钱周全。”魏安改了个说法。 “此正是用人的时候,过几日再说,你自己多注意,还有,稻,最早也要三月才可播种吧。”魏渊道。 他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被点出小心思的魏安笑了笑,“全听叔父安排。” “嗯。” … 次日,一早 “呼!” “嘭!” “…” 一声声闷响、呼啸。 “魏先生,此人找你。” 一身短打的魏安停下,看向院门。 一名铜锣,身后站着有点畏畏缩缩的严蒲。 “多谢。” 魏安冲那名铜锣点点头,又冲严蒲招了招手。 铜锣抱拳后离开。 严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进来。 “公子真住在打更人衙门?”即便亲眼所见,严蒲仍有些不敢相信。 “我此前便说过,我叔父是魏公。”魏安招呼他进屋内坐会儿,后者坚持在院中等。 “好,那你坐一会,我很快结束。” 魏安继续演练了一盏茶的拳架。 简单冲洗换衣后,手捧了一鼓鼓囊囊的荷包出来。 见到他手中的东西,严蒲明显松了口气。 “岂能诓你?如何?先去购置琉璃,还是先去租地?”魏安笑地问道。 “琉璃。”严蒲果断道。 “行,去哪家铺子?” “公子不要说笑,论琉璃,京城之中,哪有比得上我司天监的?” … 此刻 巍峨庄严,金碧辉煌的大和殿外,汉白玉阶上站了不少人。 日头渐高,朝会已进行到一半。 金銮宝座之上,着了龙袍的元景帝神色淡泊,眉宇间溢出来的出尘之意,已然是道家修士。 “陛下,臣有本奏。” 殿内两列,文班之中,一人闪出,双手持笏板,躬身拜下。 乃礼部侍郎,祝岚。 “卿有何奏?”元景帝像极了例行公事,声音毫无波澜。 “陛下,臣闻有云鹿学子名魏安者,于太明池外马球场斗辩胜了国子监三张,观其所言,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令人豁然开朗,臣为陛下贺,此乃陛下文治教化所得,致使儒家再兴啊!” 祝岚言辞激烈,神色激动,似乎真为皇帝庆贺。 呸! 望风使舵、谄媚献上之徒! 不明内情的殿内诸公内心暗骂了句。 骂归骂,都在悄悄等元景帝的反应。 但凡元景帝有一丝正向反馈,那下一个上去恭贺的便是他们。 “陛下,臣也有本奏。” 只是,没等来元景帝的反馈,文班之列,又出了一人,其一身细微处有别于文官的官服可判断这人是督查御史。 督查御史? 蔡尤! 老狐狸们纷纷嗅出不对。 余光瞥向自家党派的中坚力量。 譬如首辅王贞文。 孙敏在无人发觉地角度,嘴角扬了扬,又迅速抚平。 “卿有何奏?”元景帝声音传遍大殿。 “陛下,坊间有传,魏安此子乃巫神教之奸细,以防万一,臣以为,当立即着有司捉拿此人,仔细审问!”蔡尤道。 029 也不知哪个混蛋给长公主进的谗言! “荒谬!” 已是知天命的祝岚激动之下,袍袖有些微颤。 他再上前一步,“可有凭证?” 蔡尤面不改色,满腔正气,道,“言官风闻奏事,应尽之分,侍郎此言,欲阻塞言路乎?” “欲加之罪!不过质疑一二,谈何阻塞言路?”祝岚一甩袍袖,冷哼了声。 回到此前的站位,朝金銮宝座躬身拜下,振声道,“陛下,儒家再兴,是国运昌隆之兆,亦是陛下文治教化之彰显,有人唯恐自身受损,横加污蔑,乱泼脏水,请陛下裁之。” 他这话几乎明着指蔡尤此举实为维护国子监在朝堂的地位。 敲重点,祝岚非出身国子监。 大殿之内,其余官员注意力落在蔡尤。 后者依旧一脸坦荡,同样躬身拜下,“请陛下圣裁。” 至此,不明内情的官员心中或有猜测,仍不好确定。 实在祝岚和蔡尤争得有些凶。 循常例,陛下接着问一句‘诸位爱卿如何看’,但凡有一个人跳出来,局势立即明朗。 孙敏已然准备就绪。 “奸细…”元景帝重复了句,看向武班中一人,“捉拿惩处细作为打更人职责,魏卿,你如何看?” “陛下!” “陛下!” 元景帝话音方落。 两道声音立即响起。 分别来自蔡尤和孙敏! “啪!” 一道清脆的鞭鸣响起。 手持鞭子的太监目光阴冷。 大殿内立即安静下来。 少许,蔡尤抢先开口,“陛下,魏渊乃魏安叔父,此事魏渊当避嫌,应交由京都府、大理寺或刑部处置。” 元景帝神色莫名,目光越过蔡尤,落在孙敏身上,道,“孙卿有些高见?” 高见? 这个措词… 孙敏走出文班之列,恭敬躬身拜下,垂下的脸上一瞬间闪过无数思索。 所以,陛下是铁了心要云鹿重返朝堂? 朝堂如今已是党派林立,云鹿进入,只怕更乱,陛下啊陛下… 须臾的挣扎之后,孙敏咬牙道,“陛下,臣以为蔡御史之言甚是。” 他还是有些吃不准,没敢展开。 这样的结果就是,一同谋划此事的盟友,当即心中骂其‘蠢材’! 不明内情的则是确认猜测,心中也在骂。 狗东西,吃独食! 元景帝点点头,陷入沉默。 在蔡尤和孙敏煎熬难耐之时,他看向魏渊,“魏卿,你如何说?” 这一问,蔡尤和孙敏,还有祝岚,心都沉到底! 魏渊出列,躬身行礼,起身后,道,“陛下,臣亦有一事欲奏明陛下。” “哦?魏卿有何奏?”元景帝似来了兴趣的模样。 魏渊从袖中掏出一叠供词,道,“前日,打更人捉了一名青皮,审问后,此人供出这几日京所传有关魏安的谣言系有心人组织散布…” “陛下,魏渊这是包庇之举!” “陛下,臣请去魏渊之职!” “陛下,操弄权柄,捏造罪名,臣请立将魏渊下刑部大狱!” “…” 魏渊在朝堂的境况这瞬间展露得明明白白! 可谓群起而攻之! “陛下,彼辈胡言乱语!魏公一向秉公执法!” “陛下,事实未明,枉下定论,此乃栽赃陷害之举!” “…” 只有少数人声援。 “啪!” 又是一声鞭鸣! 大殿之内再度陷入寂静。 好一会,元景帝缓缓开口,“朕乏了,此事,再议。” … 宫城门前,一处角落 “既已谋定,何故临阵胆怯?”王贞文看向孙敏,颇怒其不争,道。 “首辅,陛下已下定决心,让云鹿回朝堂,若恶了陛下…” 王贞文闻言,立瞪过去。 战前信誓旦旦,上场首鼠两端,竖子不足与谋! 思忖再三,王贞文冷声道,“此次不成,之后万不可再提!” 孙敏面露豫色,他还有后手呢。 见其这般模样,王贞文立道,“魏安如今住在打更人衙门,若南宫倩柔得其相助,以他儒家四品的实力,你以为哪个犯人守得住自己的嘴?” “幸而你此次未下死手,这便留下缓和余地,此后绝不可再提,党争一起,只会误了国事!” 说罢,他一挥袍袖离开。 孙敏望着首辅的背影,心间仍有一丝挣扎。 此时,一群官员靠拢过来。 “孙尚书…” … 观星楼,八卦台 严蒲鹌鹑一般,一声不吭。 魏安监正拱手道,“监正,我与严兄合作之事,欲求司天监相助。” 监正直接道,“缺什么?” “琉璃,监正老师,能否请司天监的师兄们定制一批琉璃?”魏安称呼的转换极为丝滑。 监正愣了一瞬,又点点头,“好,你去寻宋卿即可。” “多谢监正。” 魏安喜滋滋地和严蒲离开。 “琉璃业已落定,温室你要建在何处?我允诺帮你建,地方你总要提供吧。” “自然,我家后院有块空地。”出了八卦台,严蒲恢复了几分胆气。 “那咱们再接再厉,把图纸交给你那帮制作琉璃师兄,就去寻合适的田地。” “好!” 开头顺利,二人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怎奈事与愿违,二人所谋中道崩阻! 制作琉璃的场地不小,颇有点厂房的意思。 作业间,流水线,库房… 魏安和严蒲此刻便在库房。 已搜索了圈,库房内存的琉璃尺寸大小不合适,还是要定制。 “实在分不出人,都在帮长公主建大号祁天灯。” 说话是司天监的老资格,六品炼金术师沐庆,年俞三十,苦大仇深的‘程序猿’形象。 魏安和严蒲面面相觑。 后者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者… “诶!”沐庆左拳砸在右掌掌心,气愤道,“也不知是哪个混蛋给长公主进的谗言,这东西做出来与民何益?” 魏安眼角一抽。 “师兄所言甚是。”严蒲一脸严肃地附和道。 魏安立看过去。 你… “魏公子,如今该怎么办?”严蒲也看向他,问道。 魏安舒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给自己上了难度。 “不如将图纸给沐师兄留下,我等先去挑地。”魏安道。 严蒲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他从袖中抽出图纸,“沐师兄,这是我所制‘温室’的图纸,请您斧正。” “好。” 沐庆俨然直爽的技术岗人员,接过图纸,扫了几眼后,便与严蒲沟通细节。 魏安无事,往作业间扫了几眼。 这一扫不要紧,目光被某人捉个正着! 030 怀庆:国事艰难,迎难而上者寥矣 “魏无恙。” 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一丝惊喜。 魏安收回目光,问向沐庆,“长公主在啊?” “昂。”沐庆点头,“如若不然,我便分几人为你二人制琉璃了,不过小蒲这温室要的琉璃量不小,得等些时日。” “魏无恙。” 似乎没得到魏安的回应,声音追了出来。 魏安想到什么,连忙迎出去,要阻拦某件事。 “殿下,我…” “魏无恙,你留给本宫的课业,今天可就揭晓谜底了,本宫断定若祁天灯足够大,确可将人载起飞天。” 微微飞扬的裙裾灵动地闯入他视野,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怀庆情绪高涨得对不起她这身高冷气质,雀跃地将话一箩筐倒出。 沐庆和严蒲皆一愣,随即机械地转动脖子,目光落在魏安脸上,一动不动。 原来,那个混蛋,就是… 魏安僵硬地扯出一抹笑。 “怎么了?”怀庆察觉到不对。 “没什么,殿下真是雷厉风行。”魏安夸赞了句。 “有些感悟,原就要找你,这会儿碰巧遇上,你便为本宫斧正斧正。”怀庆道。 魏安点点头,想揉揉脸,最后只是吐了口气,“殿下请说。” “本宫发觉,燃烧之物会产生热风,热风总是往上顶,正是顶的这股劲将祁天灯带上天。”怀庆一脸认真。 这个说法… 很粗糙的热对流解释。 魏安有些犹豫。 许多物理学最基本的概念还未传授给她,若他解释地太专业,她未必能理解。 对上怀庆盈盈目光,他点了点头,笑道,“早闻殿下七窍玲珑,今日看来,传言非虚。” 他又道,“不妨将这股劲称之为浮升力。” “浮升力,浮升力…”怀庆重复几遍,玉首轻颔,“倒是贴切。” 她又接着问道,“在你看来,多大的浮升力能将人带上天?” “不知能否看看殿下的图纸?”魏安问道。 他哪知道。 也是纸上谈兵。 真实的数据要一点一点测试出来。 “好。” 无须怀庆开口,一旁的侍女将图纸递上。 不愧是长公主,只这制作大号祁天灯球囊的皮,他都没听说过。 ‘奎兽皮’。 他暗暗记下。 注意力集中到大号祁天灯的造型上。 果然,只是将寻常祁天灯的外观放大十数倍。 魏安想了想,道,“在殿下看来,若要这大号祁天灯顺利载人飞天,关键之处是哪些?” “关键…燃烧之物,皮囊,浮升力?”怀庆凝眉思索,不确定道。 “殿下果然聪慧,方才殿下也说,是浮升力将祁天灯顶上天,若一样的燃烧物,是否皮囊所容纳的浮升力更多,祁天灯更容易被顶上天?”魏安引导道。 “你是说,将皮囊做的再大些?” “皮囊大,整个配套都要变,我指的是皮囊的形状。” 魏安伸出食指,指尖亮起一点清光。 随他食指在空中划过,一个窄口宽肚的袋子停留在空中,又在数息之后消散。 平面瞧上去是袋子,立体便是球状。 怀庆稍作思忖,立即领会,吩咐负责制作皮囊的炼金术士再做一个球状的,而非推倒重做。 “如此可互相比较。”怀庆解释了句。 “殿下英明。” 怀庆展颜一笑,又憧憬道,“飞行是高品方有的手段,尤以道家御剑飞行最为出名,若可研制出飞行的祁天灯,于战事应颇有助益。” 魏安心中一个疑惑顿时消解。 怪不得心系百姓的长公主会在他随口布置的课业上投入时间。 这战略眼光! “殿下为国为民之心令人汗颜。”魏安揖道。 怀庆浅浅一笑,风轻云淡地收下夸赞,道,“本宫听监正说,你已在冲击三品,昨日来为借人,今日又来,可是碰到什么难处?” 魏安看了眼不远处的严蒲,后者已经悄悄地挪到沐庆侧方,以此挡住他的视线。 忒不顶用了。 “是来请沐师兄做些琉璃。”收回目光,他如实道。 “琉璃?我知儒家三品须立下宏愿,不知无恙你是否已立宏愿?”怀庆想了想,实在没头绪,索性直接问。 “宏愿还未立,先做些实事,理个头绪来。” “哦?可否一闻?” 魏安并不隐瞒,将杂交水稻的设想告知。 实际存了些小心思。 怀庆为大奉长公主。 有些资源,有些难关,在她这儿不算什么。 “提高稻的亩产…”怀庆陷入沉思,片刻后,神色一正,郑重朝魏安揖… 魏安差点没躲过,“殿下有话说便是。” “魏师所求果真为了万世,当得本宫一拜。” “功未成,如何当得?” “志存高远,气魄雄壮,当得!” “我与严兄之后要选个合适的田地用以培育试验,京城寸土寸金,我一外乡人,对租赁田产不甚熟悉,殿下能否相助一二?”他果断地转移话题。 “长乐只怕不成了,我在太康有一庄子,有些田地,毗邻大黄山,又近河流,你若不嫌弃,便拿去用。”怀庆道。 魏安摇了摇头,“如何用得了一庄子的田地,有一二亩便足以,不知租金几何?扰了农事,耽误生产,不好叫佃户吃亏。” “自有本宫为其补足损失。”怀庆不由侧漏几分霸气。 魏安露出一丝苦笑,“殿下相助,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只怕难成。” 怀庆叹了声,望向远处,“国事艰难,迎难而上者寥矣。” … 浩气楼 南宫倩柔匆匆而入,脸色阴冷得让侍卫、铜锣们看第一眼就想原地遁走。 他直上七层,身形停在一张横几前。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是半身沐浴在阳光中的魏渊,安宁和谐平静。 “义父,那些小头目交代的上线都死了,死得有些蹊跷。”南宫倩柔抱拳道。 “如何蹊跷?” 魏渊边冲茶,边问道。 这个问题似是戳中南宫倩柔情绪爆发点。 他眼神更冷了几分,话如同在牙缝间蹦出,“应是巫神教手段。” 魏渊气势陡然一变! 目光刺向前方,凌冽透骨! 明明表情没多少变化,却异常骇人! 阳光之下,身后如有尸山血海漫出,摄人心神! 良久。 “查清楚。” 他淡淡吐出三个字。 031 难得啊,怀庆也会玩物丧志 落日如火,霞光万道。 “好,钩住了!” “慢点,慢点!” “师兄觉得如何?” “先叫师兄下来!” “…” 几名司天监的弟子用顶端装铁钩的竹竿勾住吊篮底,齐力将这个大号祁天灯拉至地面。 对于魏安亲身上阵,试验大号祁天灯的专业精神,这些人不论是心里还是嘴上,已然将其当做志同之辈。 “如何?” 怀庆打量拒了侍卫搀扶,自己跳出吊篮的魏安。 “这点高度没什么。”魏安摇摇头。 这边司天监的技术岗们忙了半天,静心制作出的两个大号祁天灯。 第一只,照怀庆原先的图纸,晃晃悠悠,飘起来都费劲。 第二只,经过改良,也只飞到观星楼三四层的高度。 “是祁天灯过重?还是浮升力不够?”怀庆蹙眉思索道。 “既已提出问题,便再做几组试验对比,总能得到答案。” 怀庆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又想到什么,道,“这便是魏师所言‘知在行中求’?” 魏安怔了下,莞尔点头。 这位殿下对他的称呼,总一开始统一的‘魏师’,到如今随语境而变化。 “也忙了半日,我让人布些饭菜,可好?”怀庆话落,一旁的侍卫看过来。 这个侍卫…应是女子假扮。 魏安正要开口,忽一阵晚风起,吹得不少人打寒颤。 “今岁更冷了。” “是啊,好在提前购置了些炭,前日听闻又涨价了,今岁卖碳的怕要赚一笔。” “赚什么?也是辛苦钱,自家不舍得烧,全拉进城里换钱糊口。” “…” 司天监不全是如宋卿一般整日闷头做研究的,一些上了年纪,又非京城本土人士,慢慢在京城定居后,也体会到生活的倾轧。 侍卫及时地为她披上霞帔。 长公主眸光微黯,侧首朝侍卫轻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回眸再看向魏安,露出询问之色。 魏安脸挂上淡淡笑意,拱手道,“殿下破费了。” … 这日 宫苑之中 一群皇子、皇女,皆披上等皮草制的大氅,捧着手炉。 元景帝修道之后虽不再宠幸后宫,修道之前却不没少耕耘。 育有皇子十二人,皇女四人。 “怀庆这几日忙些什么?才向父皇请了安,又匆匆出宫。”一位年纪稍长的皇子道。 “与那什么魏安搅和在一起,前几日说是在研制什么大号祁天灯,这几日又在摆弄煤炭,”回话这人声音明显夹杂戏谑。 皇子中有一人闻言不由皱眉。 “三哥,魏安乃云鹿书院年轻一辈才华最出众者,书院大儒们也称一声‘魏师’,何故不敬?”有人不满道。 “什么魏师?书院自欺欺人,还把你这小笨蛋给骗了!不过有一事你说的对,此子属实年轻,方过十五,相貌也不错,嘿嘿。” “难得啊,怀庆也会‘玩物丧志’。” “哈哈~” “…” 话中有话,含沙射影。 有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 浩气楼 练了一趟拳,又梳洗后,魏安准备‘口嗨’去太康县。 “这是又要去太康皇庄?” 忽然,一道声音先至,而后南宫倩柔的身形出现在院门口。 只看这人阴沉的脸色,魏安就能猜到几分,笑道,“南宫金锣,有些时日未见,似乎情绪不佳。” “没日没夜奔波,比不上有人好命,整日陪长公主游山玩水。”南宫倩柔道。 “酸的很。”魏安笑了句,又道,“我如何整日游山玩水?明明每日都在做事,利国利民之事,南宫金锣又不是不知道。” 长公主的安危,打更人岂会小觑? 每日与长公主在一起,自然被打更人监控。 南宫倩柔脸色缓和几分,“行了,知会你一声,周家要没了。” “周家?周显平?”魏安确认地问了句,又不解道,“为何要知会我?” “周显平也是王党,前些时日,朝会之上,欲谋划陷害你也是王党。”南宫倩柔冷声道。 那又如… 魏安有些会过意来,试探道,“南宫金锣这是特地来告知我,让我出口气?” 南宫倩柔脸上闪过一丝僵硬,没回应,挑起另一个话题,“前几日也发现了巫神教的踪迹,你当多小心。” 说罢,他转身离开。 魏安目送其走了一段,嘴角扯起一抹笑意。 这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 … 太康县,皇庄大黄庄 一处大院 院子是寻常农家院落,只是面积大。 数股烟腾腾而起。 “快!把甲字灭了!” “乙字的烟也大!灭了,灭了!” “丙字的烟尚可,火力小了点。” “…” 声音有些杂乱,但有条不紊。 整个对比试验是司天监一名中年男子在主持进行。 也是三十左右,眉宇间苦大仇恨,五官与沐庆有几分相似。 正是沐庆的弟弟沐丰。 此人也是当日宋卿筛选的三名卡六品的男术士之一。 蜂窝煤! 晋升六品的机缘! 给谁都是给,不如给了相熟之人。 一道清光骤然亮起,魏安的身影慢慢显现。 “魏师!”沐丰有些兴奋地迎上来。 比起大号祁天灯,蜂窝煤的试验对比太容易了。 昨日一组,今日这组正在进行,想来再有一组,煤炭、黄土、木屑的最佳比例便有望得出。 “看到希望了?”魏安笑问道。 他一语双关,沐丰脸上有些不自然,又立即退了半步,恭恭敬敬朝魏安深深揖下,“多谢魏师予我此机缘。” “不必如此,用心就好,你当清楚,蜂窝煤做的越好,你晋升只会越轻松。”魏安坦然受了这礼,伸手将他扶起。 沐丰朴实的脸登时郑重,“魏师教诲,弟子谨记,定将性价比做到最好。” “性价比,行,学的很快。”魏安笑道。 他离开此处小院,往东走了段,有一处在一众农家小院中鹤立鸡群的院子。 与这几日不同,院门前没了披坚执锐的卫兵。 他进小院时,几名临时聘请的农家妇人正在扫洒。 “公子,长公主回宫了。” 有认识他的夫人立即道。 “好。” 魏安站在庭院中扫了一圈,又退出去。 蜂窝煤的试验对比一直做到下午,同时进行的是新配比蜂窝煤的制作,这是为后日的对比实验准备原材料。 魏安时而去巡视一番,时而整理心学感悟,时而又写一些别的。 没了长公主作陪,他一直忙到日落西山。 原想直接回打更人衙门,架不住庄头热情,硬是要留他一晚。 不管是原身,还是他,其实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归属,也就随遇而安。 秋冬乡野的夜晚,真是万籁俱寂! “呼!” 吹灭蜡烛,他缓缓闭眼,没了蜡烛的‘剥毕’声,他很快入梦… “魏安。” 忽然,一声呢喃呼唤似在他耳边响起。 “魏安。” 又唤了一声。 032 三品对四品,怎么都对! 是做梦? 这个声音… 似乎熟悉。 是谁? 他意识恍惚。 “魏安。” 又唤了一声。 他想答应。 ‘嘴’却有自己的想法。 “魏安。” 又一声。 意识愈发混沌。 ‘嘴’也没那么犟了。 猛然间,如划破黑暗的闪电,从他心间劈下! 不对! 意识骤地清醒,勘破心中迷雾! 他立即起身,发觉手中多了什么。 “此烛自燃!” 来不及确认,他很清楚,全赖掌中之物,他方能拨除浑噩,但此刻当务之急是查明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对准蜡烛的方向开始‘口胡’。 昏黄的光生出,尚未充斥整间屋子,魏安又道,“此烛火如昼!” 刹那间,烛火升起数尺高,昏黄光线化作浓烈炽白! 屋内最死角的黑暗也为之驱散一净! 魏安目光立投向门、窗,迅速扫过,最后在地面与门的缝隙间锁定一片纸人,巴掌大小,小半截已出了缝隙。 “还想走?” 魏安平静的脸孔下早已惊涛骇浪。 “此纸人自焚!” 这句‘口胡’,他可以明显感受到体内文气迅速消耗,几近小半,好在他的恢复够快,又及时拉满。 不简单! 相对应之下,暗杀他的人起码四品! “啊~” 似有一道凄厉刺耳的悲鸣! 那纸人燃起幽幽黑焰! 须臾后,只余一团黑灰。 魏安定了定神。 起身穿齐衣物,顺手拿起桌上一只茶碗。 “此灰当入此碗。” 黑灰立地腾空,化作一股烟,落在茶碗之中,一粒不差! “我脚下此地为浩气楼前!” 一道清光逐渐将他吞噬,在完全吞噬的前一息,分裂出一缕,飞向蜡烛,击灭了烛火。 从他睁眼到他离开,不到二十息。 … 翌日 浩气楼,顶层 魏渊拿起茶碗,仔细看了几眼,将其递给一旁的南宫倩柔。 “派人将皇庄方圆十里内犁一遍。” 他淡淡道。 “是!” 南宫倩柔抱拳领命。 离开前看了魏安一眼。 魏安明显捕捉到他眼底淡淡的震愕。 “你猜的不错,这个巫师应是四品。”魏渊招呼他坐下,又道,“梦中唤你,你若应声,便没命了,这便是巫师所谓‘梦中杀人’之术,无声无息。” “之所以用附魂纸人,想来是没得到你的贴身之物,若有你的贴身之物,便可直接咒杀你。” “这般诡异?”魏安确是震撼。 魏渊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打量了他几眼,道,“陈儒没教过你儒家对敌斗法吧?” “并未。”魏安摇头道。 “儒家以文乱法,也只是寻常时候,实则对敌斗法之时,大多是使用别家法门,如佛门的‘此地禁杀生’,你…” 魏渊一顿,再抬眼看向魏安,一向古波不惊的眼中有一丝难以置信,“似你这般对敌,文气消耗太大,一个不小心,文气耗尽,下场只有引颈就戮。” 淡淡话语包含强烈提醒。 魏渊拿起一本书,“你该回书院了,学临摹别家法门,习对敌之法。” 魏安眸光垂了垂,沉默少许,“再等几日吧,蜂窝煤研制出来,我便回书院。” “嗯。” 话已尽,魏安起身,揖了揖后,自行下楼。 才出浩气楼,迎面走了两位熟人。 一位是李玉春,一位是… “魏兄,数日未见,一切还好?”许七安上前抱拳,热忱道。 注意到魏安眉宇间几分凝重,联想到前段时日市井的风言风语,许七安欲言又止。 魏安露出笑容,“安好安好,许大哥安否?” “都好,风波已过,雨过天晴。”许七安笑得灿烂,又道,“魏兄能否在此稍候,我拜见过魏公,便与你一同去书院,将我婶婶、大妹、小妹接回家,今日便在我家用饭,此次相助之情,二叔与我提过几次,今日我定好好招待魏兄一番。” “也没什么。” “便这般说定了!魏兄,等我!头儿,走啊!” 魏安都来不及婉拒,许七安急匆匆与李玉春进浩气楼。 … 书院,雅阁 “这群崽种!还敢入我大奉!” 张慎为兵法大家,最不缺杀伐气。 “你未受伤吧?”陈泰紧张地打量学生。 “老师放心,学生无碍。” 魏安原计划此前与叔父说了,怎奈计划不及变化,既回了书院,总不好不拜见师长,既拜见师长,一些事该提还得提。 “竟直入京城腹地,诶~” 赵守叹了声。 国朝糜烂至此,如之奈何啊。 他转身,看向魏安,“巫师之手段最是诡谲,四品名为梦巫,其能力便是梦中杀人,你顺利脱逃梦境,斩杀附魂纸人,是圣人刻刀相助吧?” “确实如此,亏了有圣人刻刀。”魏安点头。 赵守三人心中惭愧总算去了些,也找回点面子。 还得是他儒家手段! 不过魏安接下来的话让三人一时沉默。 “我起身后,立…” 话落,赵守、陈泰和张慎直直地看着他。 给魏安看得心中有点发毛,想起什么,他道,“院长,老师,叔父让我回书院学临摹别家法门,我在太康皇庄一些事收个尾便回来,到时要麻烦院长、老师和先生们教我。” “不麻烦,不麻烦。”赵守摆了摆手,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是问道,“你文气恢复得如何?” “恢复,当时便恢复好了。”魏安一脸理所当然道。 陈泰的袍袖在微微颤抖。 张慎的胡须也抖了抖。 “好好。”赵守双眼一亮,心中激荡,又怕失了仪态,强遏制心绪,缓了缓,道,“你老师擅治国,张先生擅对弈,你此后便与我学习如何对敌。” “院长!” “院长!” 听他打前提,陈泰和张慎心中已然咯噔一下。 “退出百里之外!” 两人的声音在空中光速拉长,后面的话直接没了。 “无恙,他俩对敌经验还是欠缺了点。”赵守笑吟吟地看向魏安。 魏安瞥了眼方才老师和张先生的位置。 “院长,你怎可觊觎我学生?” “院长,无恙又未拜你为师!” 两道清光从虚空中生出,陈泰和张慎人未至,声先至。 “再退三百里!” 也好,索性人未至,赵守一句再给送走。 “你看,我话对否?” “嗯嗯。”魏安乖乖点头。 三品对四品,怎么都对! 033 哥哥,你好香啊 太康县,皇庄 天方大亮,司天监的术士们已在为新一轮蜂窝煤对比测试的准备工作,宛如牛马般勤劳。 起初,他们被挑选参与蜂窝煤事业,并没什么动力,甚至兴致缺缺。 当魏安详细地讲述完蜂窝煤后,这些人无一不感叹魏安的点子,并以极大的热情投入这项事业。 ‘缺勤’一天的怀庆正在听沐丰汇报进度。 “好,蜂窝煤若成,当分你一份干股。” 怀庆显然是进度十分满意。 沐丰脸色一正,拱手道,“长公主,蜂窝煤是我天大的机遇,对魏师,我铭记五内,请长公主将干股分予魏师。” 技术岗不怎么会说漂亮话,直白地表达想法情绪。 怀庆玉首轻颔。 “长公主,我先告退。” 不等她回应,沐丰继续投入对比实验,活脱脱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怀庆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又莞尔摇了摇头。 转念又想到魏安昨日忙到夜宿在此,她不施粉黛的玉容上闪过一抹羞愧。 四皇兄听了些谗言… 一些不成体统的形容! 幸而母后明智,听了她的解释,相信她。 只是拉着她问了好多魏安的事。 诶,母后不会误会她与魏安,是因为魏公吧。 “公主,魏先生并不在屋内。”侍卫返回长公主身边,回禀道。 她手中提了个食盒,这是长公主为魏安准备的。 “不在?”怀庆蹙眉,她神色立有些严肃,唤来庄头和他内人。 “小人今日也未曾见到魏先生。” 庄头和他婆子面面相觑。 怀庆脸更冷了几分。 这时,院外一阵骚动。 怀庆望去,是村妇们见到打更人有些慌张。 庄头立即佝偻个腰小跑过去,斥停骚动。 怀庆走出院子。 “公主。”南宫倩柔行礼道。 她扫了眼他身后的打更人,银锣、铜锣皆有,一共有八九人。 想到什么,她心绪有些许起伏,问道,“南宫金锣为何来此?” “大黄山有妖物,特来护公主周全。” 南宫倩柔的话让怀庆心中更起波澜。 “你今日可曾见过魏安?”她当即直接问道。 南宫倩柔犹豫了下,还是如实道,“魏安昨夜遭巫神教贼人偷袭,当时便回了打更人衙门。” 信息有些冲击! “巫神…他人是否无碍?”怀庆追问道。 “公主放心,魏安无碍。” 听到这话,怀庆眉宇微微舒展。 并未在脸上表露太多情绪,她又问道,“妖物又是怎么回事?” “六七月时,太黄山有妖物伤人,村民自发抓捕未果,报与太康县令,其未及时上报。” “此后进山的灰户不断失踪,太康县令这才组织捕快抓捕妖物,仍一无所获。” “又几次后,太康县令便不再管,如今正值京察,自然能压则压,若非我等今日进大黄山搜寻巫神教踪迹,也发现不了此事。” 这县令,说他尸位素餐,他还组织抓捕过,但他又压着案子,可恨! 怀庆眸中添了几分锐利,“有多少村民遇害?可有寻到妖物踪迹?” “正要组织再搜山,听闻公主您近日常在这儿,特来…” 南宫倩柔话到一半,骤然停下,望向院中。 见状,怀庆回首望去,清光中,魏安的身影渐渐显现。 好巧不巧,魏安正对着院门。 直直地迎上她的目光。 即使这段时日常常见到,每一次再见,他还是会暗暗感慨这位大奉长公主的容貌… 呸! 你这该死的颜控! 魏安心中骂了自己一声,笑着走过去,行礼道,“殿下。” 怀庆打量魏安一番,也绽放笑颜,“听闻你昨夜遇袭,如今瞧来,确实无碍。” “遇…南宫金锣也在此啊。”魏安揖了揖,道。 假模假样! 如何此刻才发现他? 不对! 这小子是故意的! 南宫倩柔脑子转得极快。 索性他也不搭理这小子。 他正要把方才的话说完,魏安开口道,“对了,我有些东西,请南宫金锣带给叔父。” 说着,魏安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闯入视野的一瞬,南宫倩柔瞳孔缩了缩,这是… “我刚好回了趟书院,这一册有十五张,皆是望气术。”魏安将册子递出,笑道。 笑容有些怪怪的。 所以,这小子知道望气术的价值了? 知道也没办法,让他找义父去,这是他叔侄俩谈的价。 南宫倩柔颇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纸张正中间画有清光洋溢的一只眼眸,正是司天监独有的望气术! 他难得地露出笑意,“正好派上用场。” 得了利器,他迅速了分了两名银锣和四名铜锣留下,带着剩余的人去搜山。 “十五张望气术,书院师长属实待你不薄。”怀庆感慨道。 魏安笑而不语。 其实那一册是他快速学习后画的。 效用…未经实测。 不过院长说他画的不差。 “殿下看过昨日的对比记录了?”他转走话题,道。 “嗯。”怀庆轻轻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了一起。 “本宫带了些糕点给你,你乏时可以用些。”怀庆忽道。 她朝一旁的侍卫招了招手。 “正好我早上还未吃什么,多谢殿下。”魏安谢道。 他非逢场客气话,早上只用了份虎元羹。 “这样么。”怀庆又招来几名村里妇人叮嘱了番,领着魏安往正屋去,边走边道,“你独自一人,也没个侍从,每日吃食自己要上上心,我方才与庄子里的人说了,你在这一日,会有人为你布置三餐。” 魏安怔了一瞬。 这个… 他余光扫过一旁侍卫,将其目光逮个正着。 魏安立即停步,朝怀庆深深作揖,“多谢殿下。” 怀庆后知后觉,也一怔,旋即笑道,“不必,公子心怀百姓,本宫该替百姓谢过公子才是。” … 许府 许平志匆匆回府之时,府上正人仰马翻。 仆从丫鬟还未召回齐全,李茹领了几个妈妈在灶房里忙活。 “怎么挑了今日?”他悄悄地离开灶房,进到正厅,对悠哉悠哉坐着饮茶的侄儿不无埋怨道。 “父亲当魏师是何人?非大哥今日碰巧撞见,再想见一面何其难也。”不须许七安分说,许新年解释道。 “也对。”许平志认可地点头。 这时,许府大门 门房老张才将倒座房收拾出来,便瞧见一位相貌堂堂的小郎君出现在大门前。 “郎君寻谁?”老张上前问道。 “许七安许大哥邀我来的。”魏安道。 “郎君快请。”老张立领了他进花厅,自己赶去禀报。 魏安站立候着无事,打量四下。 府上多日无人,应蒙了灰,此刻却整洁一新。 是勤快的人家。 他正想着… “哥哥,你好香啊。” 没在意的当口,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 034 他唤魏安魏师,魏安唤他兄长,嗯,各论各的 他低头,入目是一个小豆丁。 三丫髻,小圆脸,大眼睛。 “你是铃音吧。”魏安笑着蹲下,问道。 许家的三个男性成员,他都见过。 女眷‘霸占’了自己住处好几日,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认识我?”许铃音说着,边往魏安身前凑了凑,边将手中最后小半块包子塞进嘴里,口齿含糊地又说了句,“锅锅,你好香啊。” 香? 魏安想到什么,抬起右手。 小豆丁将口中包子咽下,昂着下巴,努力地把鼻子往魏安的右手够去,鼻孔大小大小地变化,很努力嗅入气味。 识别之后,她脑袋捣蒜一般。 “哥哥,你吃的什么?比桂芝斋的糕点都香。” 厉害啊。 甚至嗅出类别。 “哥哥吃的是大奉最好的糕点。”魏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发髻。 “最好的糕点…” “咕噜~” 小豆丁咽了咽口水。 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安莞尔,转开话题道,“你方才在哪?我怎么没瞧见你。” 小豆丁指了指花厅外的一角,那处有一只大水缸。 怪不得。 魏安点点头。 “哥哥,大奉最好的糕点是哪家铺子的啊?”小豆丁并不想放弃。 哪家铺子… 有一点瑕疵便要掉脑袋的‘铺子’。 “有机会,我带几块给你。”魏安再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起身允诺道。 “好好!” 小豆丁昂着脑袋,开心得不能自已,一蹦一蹦的。 “铃音!” 许平志匆匆进花厅,见到此情形,立呵止了声。 其身后许七安却一脸笑容。 “许叔。”魏安迎上去,笑地揖了揖。 “小女顽劣,未冲撞魏师吧。”许平志说着,将小闺女拉过去。 “怎会。”魏安摇了摇头,“小妹天性率真,甚是可爱。” 可爱? 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哈。 小闺女在书院这几日,气倒了一众老先生,他正头疼怎么去给人道歉呢。 这时,许平志叔侄两人身后门帘掀起,一名面容姣好的妇人领一对儿女出来。 “魏师,这是内人,这是我大女,铃月。”许平志介绍道。 魏安只看了一眼,立垂下目光,揖道,“见过夫人,小姐。” 李茹与许铃月双手当身前,微俯首,微曲膝,还了万福礼。 起身后,李茹又感激道,“一直未得见公子,公子相助之恩,实难报答,今日草草布置一席饭菜,还望公子勿怪。”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他摆手道。 “当得,当得。”许平志做请的手势,连声郑重道。 “也算相熟,二叔,魏兄,不必太拘束。”许七安忽道。 他目光落在魏安。 魏安正好看过去,与他对视了眼。 这人似有所指。 “宁宴,怎可无礼?” 许平志立看过去。 李茹也暗暗瞪了侄儿一眼,绞了绞手中袍袖一角。 这可是魏安啊。 她在云鹿书院这些时日,最知道魏安在书院的地位! 又听闻近日他与长公主走得近。 瞧瞧人家这来往的都是何等大人物。 对了,他叔父还是魏公! 天爷哦。 夫妻俩视线聚集在魏安脸上,有些紧张。 后者笑道,“无妨,若不嫌弃,我便唤夫人婶婶,小姐…我今岁十五,新正之后便十六。” 总不好直白地问别人年纪,魏安索性报出自己年纪。 许铃月一直垂着的眸光抬起,瞥了一眼这个温润又朝气的少年,而后迅速收回视线。 “那你与铃月年纪相仿,直呼她姓名便可。”许七安又道。 “大哥…”许铃月脸立红了。 大兄明明有所改变,今日怎么又复往日毛糙。 “好。”魏安点点头,又朝李茹、许铃月揖下,“婶婶,铃月妹妹。” 母女俩再曲膝回礼。 该说不说,氛围立即融洽了几分。 一直没吭声的许新年眼中有些向往。 这样算来,魏安该唤他…兄长吧。 他唤魏安魏师,魏安唤他兄长,嗯,各论各的。 一顿饭,宾客尽欢! 除了许铃音。 小豆丁扒得太凶,中后期被强制退场。 内堂隐隐传出的哭声为众人的谈笑声所磨灭。 只小豆丁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饭后茶点也用过三巡。 魏安准备离去。 许府众人一直将他送到大门。 “无恙无愧众人追捧。” 许平志叹道。 “这方是才貌双全!” 李茹瞥了某人一眼,话中有话道。 又对许新年道,“我儿也优秀,来年必定中榜!” 许新年摇了摇头,“无恙若下场,必能一举夺魁,怎奈他无意仕途。” “无意仕途,这是为何?” “这…不愿做官?可惜一身才学了。” 许平志和李茹连连感慨。 许铃月不解地追了魏安背影一眼,才发现大兄不知何时已至魏安身后。 “无恙。” 许七安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魏安愣了愣,回头确认后,诧异道,“许大哥这是…有事?” “能否进我家一叙?”许七安道。 “你家?”魏安提炼重点。 许七安伸手示意两人身侧的宅子。 比起许府,这宅子实寒酸了些。 “好。” … 大黄山 冬日光秃秃的树枝对搜山一事十分友好。 “如何?” 南宫倩柔与刘泓汇集。 刘泓指了指远处,“只剩那些烧灰的窑子。” 又问道,“若无妖物,会不会是巫神教手段?” 南宫倩柔目光遥遥地扫过那片烧灰窑子,沉声道,“是不是,有没有,一看便知。” 刘泓不解。 在南宫倩柔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后明白。 对打更人而言,不论追击、追踪、搜查、审讯,司天监的望气术都有奇效! 怎奈司天监会望气术的术士太过高傲,能求来一个协助审讯都要谢天谢地。 书院出品的望气术更不用说,少之又少,尤为珍贵。 而且书院出品,一般是单独一张,或一册不同法术。 瞧这一本,至少有一张望气术。 “头儿,只这么点地方,兄弟们费点劲儿搜了便是,没必要浪费一张。”刘泓忙道。 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南宫倩柔没所谓地摇摇头,随手翻开册子,次啦撕下一张,只叫刘泓看得心疼。 却听南宫倩柔淡淡道,“无妨,这一本都是望气术。” 刘泓视线一滞。 这一本…都是…望气术? 035 许七安:你去过教坊司吗? 一页纸立在南宫倩柔食指与中指之间。 他气机一放,引燃纸张。 下一刻,世界在他眼中改头换面。 南宫倩柔蒙上一层清光的双眼掠过一丝错愕。 望气术他不是没用过。 使用望气术后,可得见世间所有气。 寻常人为白色。 为官者白中掺红色,官阶越高,红色越浓。 皇室中人自带紫气。 儒家为清光。 妖气呈绿色。 武夫也是红,但可一眼区别官运的红,为气血狼烟。 他此前使用的望气术,有对象才观测到气。 但这次… 他眼中,以这片烧灰窑子为中心,方圆三里,淡淡的绿气,像是…妖物的活动轨迹? 不然全是妖物,他方才如何一只也没碰上。 “那个。”南宫倩柔按下继续研究的想法,指向一个绿气浓郁的烧灰窑子,道。 “是!” 刘泓仓啷一下拔出佩刀,招呼同伴。 … 许七安家 “我打小习武,每年要花费家中一百多两银子,婶婶对此颇有微词,常寻我错处,我那时年纪轻,不怎么会控制脾气,每次与婶婶争吵,二叔头疼不已,便为我置了这处宅子。” 许七安讲得很正经,忽又嘿嘿一笑,“不过,我每日还是翻墙去二叔家蹭吃蹭喝。” 他并不请魏安进屋,自己进屋拿了根鸡毛掸子,将院中石桌、石凳上的灰扫净。 “将就将就。”他邀请道。 魏安不在意地笑笑,“客随主便。” “无恙是主是客?” 似要打魏安个猝不及防,许七安冷不丁地问道。 是主是客,肯定不是问今日今时许七安和他的主客关系。 魏安笑而不语。 这已然是个答案。 许七安解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不再纠结于此。 他沉默少许,看向魏安,“那日得知周六父亲周显平是税银案的幕后之人时,我汗毛耸立,心中又惊又怕。” “二叔待我极好,婶婶也只是嘴上坏,二郎、大妹、小妹,我绝不会坐视周显平害我一家!” “你伸出援手,我真的很感激…” 魏安拦了下,“并非在你,而在辞旧兄长。” 许七安笑笑,“辞旧若在此,听你唤他一声‘兄长’,不知多开心。” “你在大奉一部分读书人心中,地位已然不输于亚圣,不,你未来必成亚圣!” 听他斩钉截铁,诚然肺腑,魏安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两人姿态放松了些。 “你去过教坊司吗?” 许七安话题开得比较快,切换得太突然。 以致魏安错愕了下,差点怀疑自己耳朵。 “对了,你还小。” 许七安自问自答,似有所指。 魏安望着他,淡淡道,“你知道儒家五品德行境有‘以文乱法’一说?” 许七安脸上笑意渐敛。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他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拜托二郎。 念及此,许七安立即停腰板,端正坐姿,肃容道,“我是想说,我前几日在教坊司作了首诗,‘暗香浮动月黄昏’,你可有听说?” 他‘跪’得真快。 魏安露出满意之色,回忆了下,点头道,“诗不错。” “你觉得如何?”许七安追问道。 “写诗抒发情怀,你可以多写写。” 他问得含含糊糊,魏安回答得也含蓄。 “明白了。”许七安领会其意,松了口气,又道,“不过我不如你博学,诗才也远不如你。” 魏安不置可否。 两人又聊了一阵。 算是达成了些共识。 … 浩气楼 “妖物活动的轨迹?” 魏渊听完义子的汇报,确认道。 “还待甄别。”南宫倩柔道。 “照你的说法,此妖是在看护什么,可有搜到什么?”魏渊敏锐道。 南宫倩柔从怀中绕出一份牛油纸包的东西,“是焰硝。” 众所周知,焰硝是制作火药的主要材料。 火药,司天监出产,独属大奉! 别说配方,便是制作火药的材料,大奉官方也把控得十分严格! 魏渊接过,打开纸包,嗅了嗅后,眼神立沉了几分,“接着查。” 南宫倩柔领命离开后,他目光落在身前横几上的小册子,好一会,又看向远处天际。 … 午后 大黄山,黄庄 “魏师,这是最后一组对比,我们都希望在您的见证下完成。” 沐丰热诚地看着魏安。 后者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 怀庆,帝国长公主,站在一旁呢。 沐丰无动于衷。 行吧,魏安放弃了。 “好。”他点头,又看向怀庆,“殿下一起。” 怀庆自然捕捉到他方才的小动作,唇角弯了弯,轻颔玉首。 沐丰做完检查,一声‘点火’后,数股烟升起,有些旋即发展成浓烟,有些中道崩阻,熄了。 一群术士顶着烟,观察,记录。 片刻后,所有总结汇集到沐丰手中。 司天监炼金已有百年历史,这些近乎标准的作业流程自成一派。 沐丰慢慢地翻看,他不敢有半分纰漏,看得很仔细。 魏安和怀庆在一旁等候。 好久好久,沐丰开口喊道,“将甲字六号和丙字九号蜂窝煤各拿三颗,准备蜂窝煤炉,准备炉子、水。” 一群术士脸上露出激动,终于到这一刻,他们动作迅速,很快将一切布置好。 最后就是单纯的燃烧对比。 沐丰自己上阵,以沙钟为工具。 这次一直等到红霞满天,最后的总结交到魏安手中。 “魏师,公主,甲字六号烧得时辰长,成本高些;丙字九号,烧得时辰短,成本低些。” 显而易见,两者燃烧时长的差距和成本的差距难以对比。 沐丰才把最后决定权交给魏安和怀庆。 “殿下。”魏安将总结递给怀庆。 后者边翻看边问道,“无恙以为如何选?” 魏安看向沐丰,欲看看他的态度。 后者完全没有半分倾向,全然没所谓。 想了想,魏安道,“既然二者各有优点,那便都上,售卖时将成本高的那款价格提高,高出一截。” 怀庆闻言,笑地点点头。 想法与她不谋而合。 “将蜂窝煤、蜂窝煤炉准备好。”怀庆对一旁侍卫吩咐了句,又对魏安道,“我这便进宫去父皇那儿促成此事。” 魏安点点头,“正好,我另有事寻监正,顺带也问问监正的想法。” 036 怀庆:临安所言甚是 司天监,观星楼,八卦台 天边尤有一片晚霞。 高处建筑披着霞衣,低处已开始点烛。 “稍等。” 来见监正,魏安也提了一只蜂窝煤炉。 “蓬!” 不待他拿出火折子,监正手掌一翻,一缕火苗从虚空中生出,钻入蜂窝煤炉下方的通风口,很快将蜂窝煤点燃。 高处风多。 随着空气不断灌入,上面两块蜂窝煤肉眼可见的转红。 魏将金属制的烧水壶放上。 “一会便好。”他看向监正。 后者望着这新奇之物,眼中有微动,但仍波澜不惊。 不多时,壶底有一粒两粒小气泡缓缓生出。 魏安将壶盖合上,问道,“监正老师以为如何?” “不错。”监正点头。 “监正看来,沐丰师兄可有望六品?”魏安再问。 监正笑了笑,招呼他坐下,道,“我观小友兼修了几家,不妨再修我术士。” “不然,这一声声‘老师’,岂不让你白叫了?” 这话可不能让院长和老师听见! “术士可得长生?”魏安转移话题。 监正摇了摇头。 “监正老师可否指点后学,何以得长生?”魏安追问道。 监正捻起酒杯,小酌一口,道,“你儒家立德立功立言为不朽。” “以你今时今日之成就,不必入三品,青史上也有你浓墨一笔,何必求长生?” 魏安面色不改,直白道,“三品,我所欲也,长生,亦我所欲,二者并不冲突。” 监正陷入沉默。 魏安也不在意,原也就是转开话题才说起这个。 “我闻入司天监者,无不是惊才绝艳,天赋卓绝之辈,这几日一起共事,研制蜂窝煤,我感受颇深,司天监术士素养非一般可比。” 他顿了顿。 对面的监正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饮酒。 魏安想了想,继续道,“沐丰师兄此次若顺利入六品,不知其他师兄师姐是否会有想法?” “小友不妨直言。”监正放下酒盅,抬眼看向他。 “监正老师,我要一批司天监术士,往后类似蜂窝煤这样的机会不少。” “实现这些机会的花销,司天监也要承担。” 魏安确实直接。 不掩饰的借鸡生蛋。 “可。” 监正更直接,一点不拖泥带水,不追问,利落地点头答应。 直接给魏安整得错愕了瞬。 他一时生出疑惑。 到底什么才能撼动这为老先生的心神呢? 哪天他把蒸汽机做出来,也不能撼动吗? 他摇摇头,按下这个念头。 还是一步一步扎实地来。 魏安起身,同时从横几上拿起一只茶盏。 走到一旁的净手盆中舀了一盏水,再返回,推到监正身前。 “监正老师,观此水,有虫否?”魏安问道。 监正看了一眼,轻轻点头。 所以监正能观测到水中的细微之物。 这应该与监正的实力挂钩吧? “监正老师,以宋卿师兄的实力,能否观测到这些虫?”他当即问道,印证猜想。 “不能。”监正摇头。 果然。 魏安绽放笑容,“监正老师,我还有一个请求。” “小友但说无妨。”监正轻轻一挥手,茶盏中的水自己飘回净手盆中。 “术士六品为炼金师,您的炼器造诣定然不低,我有一设想,想请老师您出手。”魏安说着,从袍袖间掏出一卷纸,递过去。 监正手一招,卷纸悬浮在空中,徐徐展开。 … 翌日,一早 皇城 “谁说不是呢?” “听说又掺和起商贾之事。” “丢了天家颜面!” “呵呵~” “…” 一众来定省的皇子中,四皇子脸黑如锅底。 众人进入大殿,发觉他们口中的怀庆早就到了。 正指挥三名小黄门忙活什么。 “这是何物?” “怀庆,这是做什么?” “这是…炉子?” “这些时日,怀庆你与那魏安忙的便是这个?” “…” 众皇子皇女围上来,没了之前的明嘲暗讽,全是好奇。 “哼,烧火的炉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串疑问后,冒出一声不屑。 此人一身华美宫装,正是二皇女临安。 怀庆侧首,淡淡一瞥,“有人说过,‘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临安,望你日后将这话铭记在心。” 两人从小到大,斗嘴已是常态。 临安尤其反感怀庆这种反应态度,显得她很没分量。 她冷哼一声,道,“说破大天,它也是个烧火的炉子!” 其余皇子皇女并不劝阻,反往后退了退,给两人腾出空间,他们挂着笑意,一旁看热闹。 更多是看怀庆的热闹。 目光聚焦中的怀庆轻轻点头,依旧淡淡道,“它是烧火的炉子,我没说不是。”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临安一口气堵在胸口,“你…” “那你这几日忙的不是这个炉子?”年纪最长的皇子,已过三十,指了指从未见过的炉子,道。 怀庆示意小黄门将厚实的牛油纸包拆开,里头赫然是垒起的数块蜂窝煤。 “这是…” 众皇子皇女投去目光。 又是个没见过的新奇物。 “好热闹啊,在说什么?” 元景帝的声音没征兆地响起。 与在朝会上的淡泊出世不同,这会儿他的声音多了几分生气。 似乎是因为殿中这一众子嗣。 “父皇。” “给父皇请安。” “…” 一众皇子皇女恭恭敬敬地行礼。 “好好。”元景帝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走到近前,他也注意到与殿中摆置格格不入的蜂窝煤炉和蜂窝煤。 “此物是…” 怀庆上前,福了福礼后,介绍道,“父皇,因其孔如蜂窝孔,取名蜂窝煤。” “这便是你这些时日的成果?”元景帝问道。 “请父皇允儿臣演示,儿臣为父皇介绍此物。”怀庆请求道。 她可以倚仗父皇疼爱,将这些带来殿中。 但要点燃,自是要元景帝同意。 元景帝轻轻点头。 一旁的小黄门立即上前,照长公主此前的吩咐操作。 “此蜂窝煤以煤炭、黄土、木屑为…” 简单地说明蜂窝煤的原料、制作。 怀庆并未当众说明其配比。 将司天监沐丰的总结递上后,继续道,“今岁又是大寒,京城之中亦有买不起木炭的人家,蜂窝煤成本低廉,耐烧,火力旺,实普济百姓之物!” 她话落,伏在地上的小黄门轻轻一吹,一小缕近乎无色的烟升起。 元景帝放下手中的笺纸,上前。 众皇子皇女跟在其后。 数双眼睛中,炉膛内,红色迅速由最低下传至最上面。 这红,在晨辉里也那么扎眼。 “燃得倒快。” 其中一名皇子道。 “还要看火力如何?” 另一名皇子道。 元景帝索性陪这些儿女们等了一起。 不多时,铜壶之中传出细微的咕嘟声。 “这般快?” 有皇子震愕。 “怀庆,此蜂窝煤成本果真低于木炭?” 商业嗅觉灵敏的已在追问细节。 怀庆看了他一眼,给了个抱歉又公式化的笑容。 此间殿中,除了她,只有元景帝知晓蜂窝煤的成本。 元景帝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笺纸。 魏安… 思忖之后,他道,“怀庆你如何打算?” 怀庆上前,道,“父皇,儿臣以为,由皇家牵头,联合司天监出产、售卖。” “具体分成…还须等监正老师的回复。” 元景帝没吭声。 大殿内,敏锐的皇子皇女已在暗暗思索自己怎么分一杯羹,迟钝的只当自己没看成热闹。 至于之前对怀庆的嘲笑…有吗? 不记得了。 其中有心思活络的,此刻已然在琢磨不久前他们嘲笑的另一个对象,魏安。 “这不是与民争利吗?怀庆,你利欲熏心!” 如平地起惊雷,临安的声音打破安静。 众皇子皇女露出错愕之色。 这是临安能说出来的话? “临安。”太子是临安的胞兄,立出声呵止道。 临安嘟了个嘴,往人群里退了退。 太子收回目光,上前,朝元景帝拱手,正要开口时… “临安所言甚是。”怀庆拣起似乎落地的话。 还在生‘窝囊气’的临安一愣。 什么意思? 她这是认可我的话? 却听怀庆继续道,“父皇,儿臣以为,司天监总结上的两种蜂窝煤,成本低,一枚只赚一文便可;成本高,一枚可赚十文。” 037 监正:今日的酒,有点苦 一文?十文? 是赚的不多哈。 怀庆听从了我的话诶。 临安这般想到。 心中有点美滋滋。 她不由地昂了昂下巴。 余光扫到胞妹神情,太子真想一把捂住脸。 其他皇子皇女有领会过来的无不压了压嘴角。 顺势以临安的话作筏! 到底是怀庆啊。 元景帝看了眼‘自己’的‘大女儿’。 司天监出具的总结他已看了,不论是大奉皇帝的立场,还是皇室大家长的立场,他都没理由拒绝怀庆的提议。 蜂窝煤确实惠百姓,纾大寒之困,予天下安生。 国泰民安…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国泰民安,至少眼下不是。 “好,怀庆,此事便交给你。” 元景帝最终落锤,让不少想争取一二的皇子心思破灭。 怀庆神色一正,“谢父皇。” 此事敲定,元景帝与子女们说了会话,便去修早课。 望着父皇的背影,怀庆心中喜悦冲淡了些许。 众皇子皇女离开大殿,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做的不错。”四皇子凑到胞妹身边,笑地夸赞道。 怀庆看了胞兄一眼,没回应。 知她还在生气此前他去母后那‘告状’的事,四皇子自感无奈地笑笑,道,“怀庆,我也是为你好,那魏安…到底有些非议。” “皇兄慎言,莫人云亦云!”怀庆止步,冷声道。 她是熬过鹰的,眼神锐利,对视之下,四皇子完全撑不起兄长的威严。 怀庆知道自家胞兄想什么,“蜂窝煤是魏师提出设想,由他指引司天监沐丰一步步完成,蜂窝煤的盈余本该分给他,也该分给沐丰一份,二人皆辞之。”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驻足‘看热闹’的一些人,提了几分嗓音,“皇兄,蜂窝煤的生意,除了皇家与司天监,绝不会有第三方进入。” 说罢,她转身离开。 轻摆的步摇,微扬的裙裾都透着霸气!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待她走出好远,才有人开口。 “原料已然道明,别家掺不掺和岂是她一言定之?” “她一言定不了,父皇呢?哪个蠢材嫌命长?那是父皇的钱!入的是内帑!” 一来一往,众人熄了一些心思,同时心中更不忿! 怀庆凭什么? 很快,一些人找到答案,魏安! 而在大殿时想到魏安的此刻已回去准备拜贴。 … 司天监,观星楼 “当啷.” 监正右手一招,不知名的金属制品悬空融化,当场化作一颗螺母落在横几上,发出一声清脆。 魏安落在这颗螺母的目光有些出神。 这可是螺母啊。 而监正竟然直接‘手搓’出了螺母! 这也… 他望向监正的眼神不由‘热烈’。 真想让老头手搓个机床出来! 不,真理,手搓个真理! 不不,活塞! 越过蒸汽机! 等等等等! 老头可以提炼石油吗? 见他逐渐‘疯狂’的神色,后者难得有一丝动容。 老头咳了声,“这个设想确实有趣,这叫什么?螺丝,螺母。” 刹那间,魏安所有念头藏起,他恢复常态,点了点头,连连感慨道,“当真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比起监正老师您的炼器技艺,我这些设想不过米粒之光!” “今日,我这井底之蛙总算是开了眼了!” 吹得太过了嗷。 监正老脸有点挂不住,“小友过奖了,不值一提。” “没一点过奖。”魏安摆手,又问道,“敢问监正老师,司天监中有几人可如您一般?” 监正摇头。 “差不多的技艺呢?” 魏安再问。 监正摇头。 “那往后能时常来麻烦监正老师吗?” 魏安图穷匕见! “不能。” 监正果断拒绝。 “…” 空气安静。 对上魏安疑惑的目光,监正辩…解释道,“小友你当知晓,司天监事务繁忙,不好因私废公。” “再说,一次融炼这么些,也很吃力,须静养…起码一月。” “当真?” 魏安脸上只差写上‘我不相信’。 “小友不信?” 监正反将。 魏安沉默,好一会,他低头将显微镜组装起来。 目镜、物镜、镜筒、镜臂、镜架、载物台… 是有点多。 “多谢监正老师。”他起身后,微微躬身致谢,又道,“监正老师,我先走了,一月后还要麻烦您。” “嗯…嗯?” 监正会过意的时候,清光已经魏安送走。 老头眉头一皱,沧桑的脸更沧桑了。 许久,他伸出左手,而不是习惯手右手,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今日的酒,有点苦。 … 观星楼,七层 一张张作业台,炼金术师在这层扎堆。 魏安双眼欻欻放光。 都是科研人才啊! “魏安。” “魏安来了。” “…” 有第一个人喊出声,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在蜂窝煤之前,这些高傲的炼金术师并不把魏安当回事。 蜂窝煤之后… 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确实,他为沐丰提供了晋升六品的机缘。 但蜂窝煤…在这些人看来,太没技术含量了。 巧思而已。 “魏兄。” 严蒲小跑过来,小胖脸有幽怨,也有期待,“怎么样?可以去装温室了吗?” 差点忘了这茬! “明日,明日一定装。”魏安忙郑重道。 严蒲点点头,又道,“对了,魏兄,你此前说的水稻一事,苏师姐也想加入。” 话落,他朝某人招了招手。 一名女性术士走来。 魏安打量了眼,是上回宋卿选出的两名女术士的其中一人。 “为了晋升六品?”他丝毫不顾及其颜面,直接问道。 无数目光聚焦自己,苏虹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是。” 还算敞亮,不遮遮掩掩。 魏安点点头,“有机会的。” 苏虹皱眉,有些不解。 有机会的? 这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她未当场追问,而是站到一旁。 因为魏安上前了。 迎着众多目光,魏安看向宋卿,道,“宋师兄,我有一物,请师兄一观。” 自己招揽和司天监安排肯定是不一样的。 七层的这些人,他可是‘馋’好久了。 宋卿早已留意到他手中奇怪造型的物件,他走出实验台,往魏安靠过去,又仔细地看了两眼后,问道,“可是能望窥探远处?” 魏安有些诧异,“司天监已经做出望远镜了吗?” “望远镜…还算贴切,此物不稀奇,若加持法阵,可窥见十几里外。” 宋卿平淡的语气和表情仿佛在说:若只是这点水平,大可不必拿出来。 魏安笑笑,“师兄,你试了便知晓。” 038 叔父这是怪我没来看您喽 他又扫过四周,“哪位师兄师姐帮忙,舀一碗门海中的水来?” 魏安话音落下,众人皆有意动,又都在看别人。 “我,我去吧。” 最后严蒲下楼。 上下七楼总要花些功夫。 在一众作业台中,魏安挑了个相对整洁的,将显微镜布置好。 好一会,小胖有点喘地将门海的水取来。 “谢谢。” 魏安道了声谢,接过水,对宋卿道,“师兄能否瞧见这水的虫?” 宋卿点点头,“能。” 魏安愣了下,监正老师诓他? 不能吧? 还是说以宋卿的实力可以观测一些大体积的微生物? 他心中又想入冬之后,微生物活动都减少了,什么玩意这么出众,竟还能被观测到? 他低头一看,又愣了下,这是…水蚤吧。 “师兄亲自看看吧。” 以魏安的‘口胡’能力,可以轻松完成取样。 为防超凡力量对样本产生影响,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步骤来。 用一根玻棒蘸取了一滴水,滴在玻片上,再覆以另一张玻片。 玻棒和玻片皆出于监正老师之手。 取样工具首选自然是滴管,现场没有橡胶类制品,监正老师应该不能‘无中生有’,魏安才退而求其次地求其制作了玻棒。 将玻片置在载物台上,魏安朝宋卿做了个‘请’的手势。 与之前淡漠不同,此刻宋卿眼中多了郑重。 在他看来,魏安操作的每一步骤细腻、利落又新奇,颇具美感,专业的美感。 依照魏安的指示,宋卿将左眼缓缓接近镜筒,差不多近乎贴合的距离… 其他术士自没有额外视角知道宋师兄看到什么,他们只到看宋师兄身躯明显一震。 它们有些呈球状,有些呈杆状,有些又如螺旋。 有细长的一团,有圆珠的一串。 有的似乎有颜色,淡淡翠色。 重点是,它们在动! 此刻,新的世界,在宋卿面前打开了! “这便是寻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粒子,原子吗?”宋卿起身问向魏安,手指微微颤抖,仍捉住镜臂。 “不,原子是更小的存在。”魏安直接给出答案。 “那这是什么?魏师,请为我解惑!”宋卿眼中没了淡漠,全是对知识的渴望,几乎疯狂的渴望! 魏安淡淡一笑,“知在行中求。” 宋卿低声重复了这个句话,道,“我该如何做?请魏师教我。” “以司天监的琉璃技艺,制作这样形状的器皿并非难事吧。”魏安说着,袍袖掏出一张笺纸。 宋卿接过,展开后,入目是一只宽肚短颈阔口的矮瓶子,瓶高、瓶肚、瓶口、瓶颈尺寸皆有详细标注。 “可以做,魏师需要这些?”宋卿这时才想起不久前别人教他的一句话,‘等价交换,炼金术不变的原则’。 “不,我用不到。”魏安摇头。 在宋卿疑惑之时,他继续道,“你以门海中的水装入此瓶一半,以木塞堵住瓶口,早晚让大日照之,午时当避开大日照耀,每日须细观其状,一旬之后,你当有所得。” 生态瓶,很简易的小实验。 他常出入司天监,关于宋卿对生物领域的疯狂研究有些耳闻。 这算对症下药。 宋卿将魏安的话记下,最后提了口气,看向魏安,“那魏师您需要什么?” 魏安嘴角渐渐上扬,与其对视的视线挪开,缓缓扫过全场。 … 这日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 “义父,太康县令死了。” 焰硝矿在大黄山,大黄山属太康县,太康县令自然是要彻查的对象。 南宫倩柔自觉动作够快,还是慢了一步。 魏渊微微抬眼,“死因?” “梦中杀人。”南宫倩柔神色阴冷中有一丝惭愧。 愧于自己竟还让贼人行凶。 此刻他有些怀疑,京城不止一名梦巫。 若是如此,事态严重了! “义父,会不会是镇北王那出了问题?”南宫倩柔提出合理猜测。 镇北王镇守东北,对抗的就是掌控东北诸国的巫神教。 四品梦巫这样的高品战力,怎会无故离开自家国土,来大奉境内搅风搅雨? 这很不对! 魏渊目光一时深邃。 少许,他道,“东北方面的信儿就在这几日吧。” 南宫倩柔思索地确认了下,点头,“就在这几日。” “等信儿吧,继续追查梦巫的下落,桑泊祭典没几日了。” 魏渊权衡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先解决人,事先放一边。 说着,他掏出小册子,撕下两张。 南宫倩柔心中一喜。 难道说… 比起向司天监申请八品望气师和七品风水师,儒家的册子更方便。 且不说他体验过着奔波册子上的望气术。 魏渊将两张笺纸递出。 南宫倩柔神色一顿。 行吧,两张也行。 他原以为义父会将那本给他呢。 “是,义父。” 他领命离开。 南宫倩柔方离开后,一道红光在远处升起。 这是打更人预警的信号! 魏渊起身,望向信号的方向。 不多时,一名银锣再来报。 “魏公,平远伯薨了。” 魏渊凝眉。 不须他问,那银锣再汇报道,“贼人逞凶,还击伤了负责那片的两名兄弟,已用秘术逃脱,暂不知其踪迹,姜金锣正带人搜查。” 魏渊默然,少许,从袍袖中掏出小册子,撕了一张,“将这交给律中。” 银锣接过一看,望气术? 姜金锣接到平远伯被人杀害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去司天监提了两名望气师,真正意义上的‘提’! 这望气术… “是!” 银锣领命匆匆离开。 魏渊返身,看向京城最高的那栋建筑,目光深邃。 已是多事之秋矣。 前两日,他得知道家地宗也来了京城,还是入了魔的地宗道首。 风云交汇之际,亦是风雨飘渺。 恰时,一道清光于虚空中迸出。 魏渊的视野中,魏安一手蜂窝煤炉,一手提溜了一大包牛油纸包。 “叔父。” 一见面,魏安中气十足喊了一声。 有些咋唬。 魏渊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长公主的蜂窝煤铺子忙得热火朝天,你整日书院、司天监来回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魏安笑笑,“叔父这是怪我没来看您喽?” 039 姜律中:昨日是谁搜查此处? 魏渊笑而不答。 “今日蜂窝煤铺开业,我方才在铺子待了一会,挺好的。” “带了炉子和蜂窝煤给您,也沾沾喜气。” 说着,魏安熟练地将蜂窝煤装进蜂窝煤炉,点燃煤球。 伸手去拿横几上的茶壶,晃了晃,颇无语地笑道,“您这壶怎么没水。” 他去到一旁,用水樽里的水将茶壶加满。 壶落在煤球炉上时,三块蜂窝煤也差不多都点燃。 “您这壶还是小了点,一个没留神,水再给烧干咯。” “蜂窝煤炉换煤球时,一定要小心,尤其您这环境,全是木头,真得当心。” “不过,您这环境也有好处,通风,蜂窝煤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气,这气对身体不好。” 魏渊就那么站着,看着他啰嗦地叮嘱。 一直没得到回应,魏安抬头,对上魏渊的目光。 后者忽笑了笑,“给书院送了吗?” 魏安正色点头,“自然,院长、老师我已送去,且往后每年入秋之后,书院先生、家境困苦的学子,皆可得一定份额的蜂窝煤。” “炉子呢?”魏渊问道。 “我与长公主商议再三,炉子不送,不售,租。”魏安神情再正色了几分。 不须叔父继续问,他道,“怕太容易得到的会不珍惜,盼我是小人之心吧。” 魏渊沉默少许,颔了颔首,笑问道,“今日只来给我送炉子和煤?” 魏安嘿嘿一笑,“叔父,我年纪虽小,在青州,也到了该谈终身大事的年纪,您不知道,现在青州的人家要求可高,相貌、营生、宅子,样样须全。” “您看我,我这相貌,咱老魏家的血脉,那还用说吗?” “营生…我暂时也不缺银钱。” “就是宅邸…叔父,那许百户还为许宁宴置一间宅子呢。” “好。”魏渊点头,在魏安要接话道谢之际,又道,“我便在青州为你置一处宅子。” “叔父,我…” “再画三百张望气术来,我在永丰街有处宅子,给你。” 永丰街距京城主干道永康街只隔两条街,算是京城核心地区宅邸。 三百张… 魏安没注意,他在低头思索的时候,魏渊的余光一直在注意他。 这是场博弈。 思忖再三,魏安咬咬牙,道,“可以,但请叔父缓我些时日。” “自然,你可分次交给我,不必一次还清。”魏渊很好说话,一副理解后辈的长辈姿态。 不让魏安思考,他立即转移话题,笑着问道,“你躲了这些时日,寻你问新学的,欲找你斗辩的,那些学子、大儒们,那些王公、将军们,加之这次蜂窝煤,寻着味儿来的更不少。” “你以往四处荡,旁人堵不到你,有了宅邸可就不一样了。” “叔父,有了宅邸,他们也堵不到我。”魏安颇自信道。 难得叔父糊涂,能胜他一回! “总不好一直叫叔父、院长、老师为我遮风挡雨吧。” 怕叔父脸上挂不住,魏安又补了一句。 真是人间好侄儿! 上哪找啊。 魏安心中连连感慨。 魏渊笑意连连。 … 次日 打更人衙门 “多谢,今日之后不必再送,我会与叔父说的。” “是要停了吗?先生。” 魏安点头。 后者应了声,抱拳行礼后离开。 魏安目光落到桌上这一大碗虎元羹。 双手捧起,一口气吸溜干净。 趁体内热气膨胀,立即褪了外衣,演练撼山拳架。 “呼!” “嘭!” “…” 还是熟悉的声音,响彻浩气楼后。 打更人基本都是武夫,且境界不低。 声音是熟悉,武艺精进大多! … 此刻 内城,长兴街 昨日没搜到杀害贼人,姜律中早早便领人重新搜查内城。 日上三竿时,已搜了五条街,仍无所获。 他锐利的鹰眼毫无波澜,坚毅道,“下条街。” 一旁的两名望气师暗暗叫苦。 他们属于被强行‘征辟’,若有机会,他俩绝不会参与姜律中的案子。 太苦了! 这些武夫皮糙肉厚,气血充盈,走再久也不累,他俩如何承受得住这般蹂躏? “姜金锣,我记得昨日魏公给了您一张望气术,您不妨先用着,也让我二人歇一歇。” 一名望气师开口道。 姜律中皱了皱眉,见两人额头确有一层汗。 思忖了下,从怀中掏出那张小心保存的望气术。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舍,须臾的犹豫之后,还是放出气机,点燃纸张。 下一刻,世界在他眼中五彩缤纷起来。 杀人而沾染上的血光与官运的红、武夫的气血狼烟有明显区别。 “你二人歇一会便跟上。”他说了句,小跑起来往下条街。 可不敢浪费! 又三条街后,还是半分血光没捕捉到。 一圈下来,已经快回到平远伯府所在的街。 姜律中瞥了眼平远伯的方向,纯属无意识的一眼,已在收回目光… “嗯?” 感觉自己眼中方才多了什么,他闪电般再看过去。 “这是…” 说是血光,却比血光淡了几分,还从平远伯延伸出去,延伸的方向… 路线? 像什么路线。 并没有足够的经验支撑自己的猜测,但这路线他瞧着像贼人逃脱的路线。 姜律中走了一段,又走了一段。 所到无不是昨日他或同僚搜查过的区域,这也印证他的想法! 昨日客户两名望气师循血气指的路线! 但有一点,昨日没搜到啊。 推理死环了! 就怕再走一遍,还一无所获,白白浪费这张望气术。 姜律中这次犹豫的久了些。 “跟上!” 最后,他闷着头继续。 “头儿,这里咱搜过了。” “头儿,头儿!” “头儿这是怎么了?” “…” 一众银锣铜锣早察觉不对,虽不明所以,仍紧随其后。 不多时。 “青书客栈。” 姜律中收回目光。 淡淡的血光进了这间客栈。 贼子昨日躲在这间客栈吗? 一群打更人在门口,小厮硬生生被掌柜推出来。 “各,各位差爷…” 他佝偻着腰,话直打颤。 “搜捕人犯!” 姜律中掷地有声。 绕过小厮,直入客栈。 原不多的客人一哄而散。 “客官,客官,没给钱呢。” 掌柜的声音在后面追,人还缩在柜台里。 不是打更人作风不好,让百姓惧怕。 而是百姓天然对这种特务机构有畏惧。 上了二楼,姜律中往里走,停在第六间客房。 淡淡的血光消失了! 若贼人确实来过此处,而血光在此处消失,那么… 有人接应! 有屏蔽血光的法术或法器! 这个逻辑很流畅,近乎自动蹦出来。 再往下捋… 答案很明显了。 姜律中脸冷下来,问向手下银锣,“昨日是谁搜此处?” 040 就这?没了? 打更人衙门,浩气楼后小院 寒风瑟瑟,魏安上身打赤膊。 流线型的薄肌与他的脸并无反差,互相辉映。 债,算是还完了。 要继续突破吗? 还是再开个体系?道家? 再开一个,还是九品,神异也神异不到哪儿去。 魏安心中有了决断。 【可预支项目:1/2】 【晋升武夫八品炼气境(补完条件:连续一旬,每日服用一粒生元丹)】 【剩余补完条件:‘君子者,六德,九思,十品’,一年内,以此为准绳要求己身(16/365)】 嗯? 他一直未注意,晋升儒家四品的补完条件不知不觉中已完成了十六天。 武夫八品的晋升条件怎么还是一旬? 很不对劲。 生元丹,很珍贵吧。 他熄了心思。 先打探清楚再做决定。 仅剩一次的预支更珍贵。 先冲洗,然后去找叔父,找殿下,找院长、老师,找监正都能问清楚。 现在的人脉嘎嘎猛。 … 此刻 春风堂 “姜金锣这是何意?” 李玉春脸色不怎么好看。 姜律中领的这帮银锣铜锣快把他春风堂给围了! “玉春,你手下宋廷风、朱广孝、许七安三人呢?” 一位步姓的银锣上前搭话,语气温和。 李玉春看了姜律中一眼,语气也缓和了点,道,“他三人日巡。” 步姓的银锣立即给自己麾下的一名铜锣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离开。 见状,李玉春岂会不明白姜律中此来为的是自己三名属下。 “姜金…” “玉春,我已遣人去请杨砚,有些发现,须再核验。” 闻言,李玉春不再吭声。 既请了自己顶头上司,那便没打算硬来。 稍松了口气,他不禁思索起来。 昨日三名属下也是日巡,看到预警红光便去支援,这些三人昨日也报与他了。 是支援中出了什么纰漏吗? 不能吧,许七安是新人,宋廷风和朱广孝可算老人。 他始终相信自己三名下属。 不多时 之前出去的铜锣与许七安三人回来。 前后脚,杨砚也到了。 一见这仗势,杨砚脸立冷下来。 “杨砚,我若遣人唤你去现场,恐你不悦,生了嫌隙反倒不美。” 武夫直性子。 但姜律中今岁已有四十。 “有话直说。”杨砚冷声道。 “不必说,自己看更清楚。”姜律中从怀中掏出一张笺纸,“我回衙门第一件事,便是向魏公讨了这张望气术。” “现在,你我同平远伯府,跟上!” 说罢,姜律中快步出了打更人衙门,出了衙门,脚下一蹬,人腾空而起。 身后一群打更人的身影腾挪飞跃。 “什么情况?头儿。” 街两旁的建筑飞快后退,宋廷风努力两步,凑李玉春身侧。 李玉春有心给下属打个提醒,想想还是作罢。 “到了再说。” 两人身后的许七安心中有些凝重。 从打更人衙门到平远伯府,以一群武夫的脚力,不到半盏茶。 姜律中将望气术交给杨砚。 后者也不迟疑,直接以气机点燃。 扫视周遭,也没什么不… 杨砚目光忽一顿,“嗯?” 姜律中嘴角一扬,他发觉了。 “这是?”杨砚看向姜律中。 “血光的轨迹与昨日司天监望气师指引贼人逃脱的路线几乎一致,这一点你之后可寻那两名望气师求证。” 姜律中道。 “那与我手下有何干系?” 杨砚问道。 “你先循血光轨迹走完。” 姜律中保持平和语气。 没必要无故激怒人,这事他也没十全把握。 他也希望打更人里没出败类。 杨砚不吭声,一步直起,躲开街上百姓,跃上屋顶。 飞檐走壁不是耍帅、图快,主要为避让百姓,当然,若追击时,视野也开阔。 姜律中领的银锣铜锣不吭一声,直接跟上。 李玉春春风堂四人,三人不解,一人心中更凝重,也跟上。 青书客栈。 当上司的上司停步这间客栈前,宋廷风、朱广孝和许七安脸色不由有些难看。 都不是傻子。 从平远伯府出发,中间不停,来到这里,肯定为昨日平远伯被杀一案。 这间客栈是他们三人搜查的,若遗漏疏忽了什么,多少要担点骂。 “昨日此间客栈是你三人搜的吧?” 姜律中回首看向三人。 宋廷风三人点点头。 “血光轨迹消失在此处,我姑且以为,有人在这间客栈为贼人接应,我回衙门前,已找这间客栈掌柜、小厮等人问过话,也找了昨日进出客栈吃酒、住在客栈的一间客人问话,皆没有收获。” “那么你三人…” “姜金锣,岂可枉下定论?” 李玉春站出来。 “凭证呢?” 杨砚亦冷声道。 宋廷风和朱广孝面露不忿。 此事之中,说他们疏忽还能接受。 说他们与贼人串通一气,谁扛得住? 那是伯爵啊。 许七安同样的不忿,内心更是警铃大作! 这是他遇到的第二大危机! “我之所以费这么大劲,又去求魏公,讨要这张望气术,便是让你走一遍,也叫你明白一二。” “杨砚,我无意挑起争端,这三名铜锣,我要带走。” “望气术未断,实则你此刻便可询问这三人,恐你找借口,以这望气术不同以往为由,我想寻魏公的侄子魏安魏先生来协助,问个明白!” 姜律中言语坦诚又果决。 杨砚冷眼与其相对。 几次三番要开口直接问宋廷风三人。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人群中,许七安心中重重舒了口气。 帮个六号,帮出这么大个危机! 差点又进宫! 好在好在,姜律中选了魏安。 … 浩气楼,顶层 “生元丹?”魏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向侄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安笑道,“近日武道进展渐慢,想换个补益,看能不能推一推境界。” 他压根都不知道生元丹是什么,有什么效用,只是拿虎元羹类比。 “武道与做学问一般,逆水行舟,哪有一蹴而就?你欲求速成,只会根基不稳,往后成就也高不了。”魏渊提点道。 魏安正色地点头,“叔父教诲,振聋发聩,侄儿铭记于心。” 只听这话,这人好似懂了,但还巴巴地望着。 魏渊不为所动,完全无视。 “叔父,可以加价。”魏安掏出杀手锏。 魏渊露出一抹无奈,“十张。” 这么便宜? 叔父良心发现? “十张,指点你个方向,成不成在你自己。” 魏渊紧接的话让他脸有些垮。 “您这不是无本生意吗?”他无语道。 魏渊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宛若无声地在问: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行行行,叔父,都说您是军神,我想您去从商也是一把好手。” 魏安妥协。 “生元丹是道家人宗炼制的道丹。” 他的期待中,叔父只说了一句。 空气有一两息的凝滞,在他等下文之时,魏渊已重拿起一卷书,魏安气道,“就这?没了?” 041 怎么一个个都和人宗有过节 “灵宝观,人宗洛玉衡。” 魏渊头也不抬,再吐出两个关键字。 魏安起身便要行动,又犹豫了下,想问问叔父有没有什么路子。 似猜到他的心思,魏渊淡淡道,“前些年,我曾去灵宝观,将洛玉衡痛骂一顿。” 魏安立即领会过来。 而魏渊爆料还没停,“陛下沉溺修道二十年来,疏于政务,国力衰退,各地税银时常收不齐,各处粮仓亏空,官员贪弊久矣,百姓困苦不堪。” “你书院一众师长对她也有微词。” 魏安皱眉。 这对吗? 尤其是叔父自己说这些? 今上沉溺修道,怠政,以致贪污成风,民不聊生,当劝谏今上。 上门去骂人宗道首… 指桑骂槐? 他心间一番斟酌之后,选择避开这个话题。 “照叔父所言,我若上门求丹,怕连门也进不去?” 魏安道。 魏渊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将内情告知你,便是防你被人拒于门外,不明所以,对人心生怨念。” “怎会?叔父放心,既是说好的,成或不成在我,不在叔父。”魏安反应极快。 魏渊笑地轻轻点头,继续看书。 魏安拱了拱手,离开。 才出浩气楼,迎面而来一群人。 当头正是杨砚和姜律中。 “杨金锣,姜金锣。” 魏安习惯地点头,打招呼道。 二人却止步他身前,拦住他去路。 “有事?”魏安停步,又扫了一圈二人身后的银锣铜锣们。 顺利地捕捉到某人的信号。 “魏先生,借一步说话。” 姜律中将魏安引到一旁,人少的角落。 浩气楼前人来人往,实在扎眼。 姜律中看了杨砚一眼,道,“是这样,昨日…” 叔父给的望气术? 魏安听完姜律中的描述,皱了皱眉。 难不成是他的画的那一册? 别吧,别是自己学艺不精,画的望气术有问题,捅出这个篓子来。 可是方才许七安分明在给他发信号。 他一时理不清。 “魏先生,还请相助。”姜律中抱拳道。 魏安想了想,先处理眼下,他摆摆手,道,“不敢。” 又看了杨砚一眼,继续道,“姜金锣这般说,杨金锣也没意见,为防串供,便一个一个问,可好?” 这是给许七安机会。 若三人一起审问,他言出法随之下,许七安也要遭。 “自该如此,只是辛苦先生了。”姜律中抱拳谢道。 杨砚脸色不咋好看,也点头表示认可。 魏安往二人身后那一片看了看,这乌泱泱,快二十人了吧。 虽决定帮某人,总不好太折姜律中的面子。 “都是自家兄弟,是不是留几分?”他低声道。 听得杨砚心中一阵感动。 其实魏安是为姜律中考虑。 姜律中想了想,给一旁的银锣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领了一众人离开。 哗啦啦一阵响动,场上只余李玉春春风堂四人,还有一名姜律中麾下的银锣。 “那二位金锣,进地牢,还是?”魏安问道。 金律中和杨砚对视了眼。 “地牢便不必了,再借先生小院一用。” 此刻,杨砚心中已没多少气。 姜律中这是一让再让。 宋廷风、朱广孝二人面面相觑。 许七安狂飙演技。 小院也只是几步的事。 正屋内,魏安,杨砚,姜律中,李玉春。 姜律中麾下的那名银锣守在宋廷风三人身边。 “先从谁开始?”魏安问向姜律中和杨砚。 “先朱广孝吧。”姜律中道。 李玉春起身,亲将朱广孝唤进来。 朱广孝抱拳朝几人行礼,没开口。 姜律中嘴角扬了扬,染了一抹戾气,他喜欢这种硬脾气。 “将你昨日看到预警信号后的一切说清楚,越细越好。” 他问完,看向魏安。 该你展示了。 魏安立沉声道,“君子当诚。” 朱广孝立即感觉一股力量在影响他的思绪,说假话会愧疚至死,只有说真话,说真话! “昨日,我与廷风、宁宴…” 他讲述完,杨砚和李玉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皱眉。 许七安什么情况? 姜律中面无表情,“下一个,许七安。” 还是同样的问题,魏安也是同样的话。 这里有个重点,武者是有神识的,但武者的神识只对自身产生威胁的事物产生预警。 魏安的话不是作用到姜律中身上,姜律中便感受不到个中神异。 更何况,魏安也没实实在在地使用能力。 许七安神色有些许微变,与方才朱广孝一般。 应是震撼于儒家四品的神异吧。 姜律中、杨砚和李玉春都这般想,丝毫没怀疑。 “昨日,我与廷风、广孝…” 杨砚和李玉春全程一直紧锁眉头。 姜律中挑出疑点,“所以进了客栈,你一直在茅厕,没有参加搜查?你身体不适?” 武夫,哪怕炼精境的武夫,要吃坏肚子…那确是点难度嗷。 魏安立即追加一句‘君子当诚’。 许七安脸上‘挣扎’了下,道,“非身体不适,只是想偷个闲。” 姜律中嗤笑了声。 杨砚和李玉春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最后一个吧。”姜律中依旧面不改色。 哪怕最后这三人都没问题,他也不会觉得落面子。 打更人内部没出问题是再好不过! 李玉春冷眼瞪了许七安一眼,将他送出,将宋廷风提进来。 宋廷风和朱广孝一起行动,所说可以相互印证,更有客栈小厮作证。 姜律中起身,与魏安、杨砚、李玉春、宋廷风走出正屋后,坦荡对杨砚抱拳,又朝春风堂四人抱拳,“是我多疑了,我当向杨金…” “不必!” “大人合理推测,何须如此?” 杨砚和李玉春前后开口。 宋廷风、朱广孝和许七安连忙让开。 姜律中笑笑,没继续说,还是朝几人抱了抱拳。 李玉春四人连忙还礼。 “有劳魏先生了,案子在身,改日我当设宴谢过魏先生。” “姜金锣客气。”魏安摆手。 都是忙人,说了两句后,便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魏安定在原地思索了番,口中念道,“我脚下此地属司天监观星楼八卦台。” 清光渐渐浓郁,然后…崩裂溃散。 他人还在原地! 失败了? 错愕了下,魏安立即反应过来,颇感无语。 监正老师真是… “我脚下此地当属司天监观星楼前。” 这次成功了。 “魏师,魏师来了!” “魏师,瓶内之水为何会生出石莼(绿藻)?” “…” 进观星楼,才上七层,便有些走不动的架势。 一群‘目露凶光’的炼金术师朝他扑来。 他连忙动用能力,越过众人,一路小跑直奔八卦台。 白衣白发白胡子老头坐在八卦台边缘饮酒。 “监正老师,您为何设了禁止,不让我传送来?”一见面,他一口幽怨道。 “小友既要传道,何故不为之解惑?”监正反问道。 魏安径直走过去,坐在老头身边,回道,“饿几天,会吃的更狠。” 监正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也不问他来意,自顾自饮酒。 没办法,魏安只能自己挑起话题,“监正老师,道家人宗,您可有了解?” “嗯,人宗前道首,也就是洛玉衡的父亲,当年欲进京借人间气运晋升一品,被我拦了,因而渡劫失败,身死道消。”监正淡淡道。 魏安,“…” 怎么一个个的都和人宗有过节? 这是要断他武道之路? “人间气运?人道气运?”魏安提炼重点,问道。 “国朝气运。”监正道。 魏安眼睛一亮,“如此说,人宗修炼需要气运?” 监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洛玉衡自幼修道,天赋异禀,仅三十四岁,已至二品,你那点文运,不够。” 什么叫我这点文运,不够? 魏安一时未能领会。 “监正老师,总之她修炼需要气运,对否?”魏安急需确认。 监正轻轻点头。 042 那么,道首的命格够吗 这是一座敕造在皇城内的道观。 朱墙黑瓦,高门大屋,十分气派。 道观门前有两名道童。 距薄暮还有个把时辰,秋日阳光正好,道观披上金衣,观中殿宇间升起的袅袅青烟,神秘、庄严。 虚空中忽然迸出的清光并未让道童有动容,显然二人见过不少世面。 倒是清光散去后,魏安的面容让二人有些诧异。 清光代表儒家。 传送是术士手段。 以儒家能力施展术士手段,起码六品。 这人瞧着实在年轻! 他眉眼如画,笑若朗星,两三步上前,步伐沉稳,器宇不凡。 不像一般人! 魏安了解一些道家文化,但从未接触过这方世界的道家人士。 是以只拱了拱手。 “先生。” “见过先生。” 两名道童还了礼,姿势与魏安记忆中道家的拱手礼无差别。 他再拱手,清声道,“我名魏安,书院学子,来拜访人宗道首,还请二位入内通报。” “竟是魏先生当面,请入内等候。”一名道童做请的手势,又对另一名道童道,“速去通报道首。” 魏安听闻洛玉衡为国师,都言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两名道童倒挺好说话。 还是书院学子的身份确实好用? 他与道童进入道观。 入目是间巍峨大殿,其后成片的楼阁飞宇。 这灵宝观可不小啊。 魏安暗暗感慨。 愈是这样,他越觉此行要碰钉子。 “先生,请入内用杯热茶吧。”道童再请道。 魏安抬手示意大殿,道,“我欲入内瞻仰一番,不知可否?” “当然。”道童欣然领路。 大殿内烛火通明,檀香浓郁,大体装饰与他记忆中的道观大殿并无二致,只有主神像有些不同。 神像五官普通,周身有股莫名气韵。 这便是这方世界的道尊吗? “先生。” 一旁道童捻来三支香。 魏安接过。 他要入内瞻仰,总不好入而不拜,显得没礼貌。 他以供台上的烛火燃香,稍拜了一拜,将香插入香炉之中。 不多时,前去通报的道童回来。 “先生,道首有请。” 哦? 这便见了? 见了面好。 见了面,总是能谈的。 “好。” 魏安再随这名道童往道观里走,走了好一会,在道观深处的一间静室前停下。 道童止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自行返回。 魏安扫了一圈周遭。 半个人影都没有。 静室门开着,入门是一段幽暗,再往里,光影绰绰,在屏风上映出一个打坐的身姿。 叩了两声门,魏安迈入静室,停在屏风前,拱手道,“见过道首。” “魏先生直说来意吧。”屏风后的声音有质感,十分悦耳。 “特来向道首求十五粒生元丹。”魏安也利落,开门见山。 “生元丹。”洛玉衡轻声念了声,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凝滞。 魏安不知洛玉衡的性格。 想着是不是生元丹太过珍贵? “魏公有日曾来这,对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先生出身书院,能否为我解一解这句?” 恰时,洛玉衡的声音响起。 魏安愣了下。 旋即又忍不住腹诽。 你提起这句,不正应了这句? 他想了想,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此句中‘女子与小人’非指女人和小人,而是指人主身边人、宠幸的人。” “这句非辱骂,而是劝谏。” 魏安没展开。 他自己说过,不掺和大奉朝局这烂摊子。 屏风后,洛玉衡沉默少许,道,“早闻先生巧辨无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她又道,“生元丹,以无数奇珍异药炼制而成,药劲霸道,大补元气,非常人能受,我观你只武道第一境,强行服用恐进补不成,反受其害,你当小心。” 说罢,她手一招,两只小瓷瓶飞落至魏安身前。 魏安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这就到手了? 他还没发力呢。 “先生还有何事?” 清脆又成熟的声音打断他的疑惑。 魏安收起瓷瓶,拱手道,“多谢道首赐药。”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闻人宗修炼讲一个‘不沾因果业力’,今日道首赐药…” “先生这是为我忧心?”洛玉衡语气夹杂淡淡笑意。 显而易见,这定不是开心的笑意。 她为二品,他不过才四品。 屏风后,道袍袖中伸出一只纤细如玉的手,轻掐法诀,卜算起卦… “是我多言,再谢过道首赐药。” 魏安转身要离开。 “等等!” 洛玉衡起身,绕过屏风。 魏安回首,目光落在那张倾国之貌,有一瞬的愣神。 身着太极服,头戴莲花冠,艳红朱砂点眉心。 气质清丽脱俗,又杂糅魅惑妖冶。 这种杂糅给人第一感觉是怪异,当注意落到她奇绝无双的身姿,便不觉奇怪。 “道首有事?” 魏安也只是一瞬的动摇,笑地问道。 洛玉衡见他目中清朗,暗暗谈叹了句,到底是当世儒家天骄。 “先生原想如何消了这段因果?”洛玉衡丰润的嘴唇轻启,道。 “国师如何看人族局面?”魏安不答反问。 “人族?自是兴盛。” 这问题太简单。 知道点上古秘辛和妖族现状的都会得出这个答案。 大奉不行是大奉的事。 陨灭,妖族败落,人族从数千年前便在不断崛起。 “人族,天道眷属。”魏安像是说了句重复的废话。 又继续道,“我闻人宗修炼需要气运,只是需要,无法操纵气运?” 洛玉衡摇头,“拨弄气运是司天监的手段,人宗做不到。” “那可承载气运吗?”魏安再问。 “命格够,谁都可以承载气运。”洛玉衡说着,还瞥了魏安胸口一眼。 不知道这人命格如何。 应该不凡,不然如何承载了这么些文运。 魏安露出笑意,意味深长道,“那么,道首的命格够吗?” “你…人宗修炼所需气运非一点半点,儒家到了三品亦然,光靠自己积累定然是不够的。”洛玉衡思绪极快,直接省了魏安的下个问题。 魏安并不气馁,继续道,“若可推动人族兴盛,道首以为,可得气运否?” “推动人族兴盛?蜂窝煤?只强了一点国力而已。”洛玉衡摇头。 “叫人族再无饿毙之人,道首以为如何?”魏安再追问道。 救一人是功德,救万人也是功德,若有是人族再无饿毙之人的法子,那是大气运! “无饿毙之人?你还是年纪轻,想的太简单,你即便有些法子来提高些粮食亩产,那官府的税呢?”洛玉衡亦是分毫不让,步步紧逼。 “不想道首也察民间疾苦。”魏安笑地赞了声。 洛玉衡不回应。 她方才实在算不出为何只是赠了两瓶生元丹,牵扯出这么大因果,一时意动,才与魏安说这么些话。 此刻看来,魏安或有不凡,但也太稚嫩。 “道首以为,寻常人无法术加持,不使法器,能否飞天?”魏安又挑起一个话题。 洛玉衡已有些兴致索然,语气也冷淡下来,“以机关巧思,从高空而落,确可飞行一段,这非什么稀罕。” 魏安听出她情绪,不再纠缠,道,“过段时间,我有场试验,到那时道首若得空,不妨来旁观。” 洛玉衡看了他一眼,莲花冠轻点,“好。” 043 还债 云鹿书院,雅阁 “长公主今日怎么得空?”赵守边冲茶边道。 比起以往,这位老者眉心的皱纹抚平不少,脸上也添了笑意。 怀庆知道院长老师在点她。 她这些时日太投入商贾行当了。 怀庆浅浅一笑,道,“有人当甩手掌柜,这无妨,账目总要交给他。” 赵守怔了怔。 长公主以前从未这般口吻。 有人? 无恙吧。 赵守无奈地笑了笑,附和道,“无恙是有些跳脱,这一榔头,那一锤子。” “不是说搬回书院吗?”怀庆又道。 她说的好似不经意。 赵守摇摇头,“那日给我和他几名师长送了炉子和蜂窝煤,他便说了,不住在书院,在永丰街置了宅子。” 怀庆眉心快速一蹙,又立即恢复,正色道,“既知他年纪轻,院长和众师长当多予约束才是。” 赵守怔了怔,又莞尔,“我与他老师虽常也说,这蹿一下,那蹿一下,整日不知奔波个什么,但又看到他确是在做实事,如这蜂窝煤。” 怀庆眸光微垂。 沉默少许,她道,“今日来,还有一事,没两日便是桑泊祭典,想请您与书院一众先生去观礼。” 观礼只是由头。 朝局如斯,国家如斯,长公主意在尽快让云鹿重返朝堂,一扫沉疴。 怎奈此事不在长公主。 太明池之会已有大半月,今上真有用云鹿之意,也该透点风出来。 事实却非如此。 “皇家祭典。” 赵守说了四个字,摇了摇头。 长公主眼神黯了几分。 … 入夜 许七安拖着疲乏回到自己宅子。 不是身躯疲乏,是心中疲乏。 今日他性命宛若坐了一趟过山车,几次在死亡线徘徊。 人都麻了。 漆黑破旧的宅子与一旁灯火通明、笑声不断的宅子形成鲜明对比。 “宁宴兄。” 他将院门合上的瞬间,一道声音骤然传来。 许七安立按上腰间佩刀。 等他会过味来,辨出声音的主人,手上又一松。 “无恙,你也先吱一声啊。”他无语道。 院子一角,魏安的身形慢慢走出黑暗。 月光落在他半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许七安立即猜到魏安的意图。 “无恙,此事我会与魏公分说清楚,但不是今日,你不必掺和。”许七安忙道。 “我已经掺和进来了。”魏安语气淡淡。 许七安有些慌张,“你…” 魏安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果真帮了刺杀平远伯的贼子?” 许七安更紧张,连连道,“千万别用儒家法术,我可以告知你内情,平远伯…” 他并未暴露天地会,而是说他与贼人相熟,所以才帮了贼人。 魏安脸色沉了几分,陷入思索。 采生折割,不光拐骗、强掳孩童、妇女,还掳修行者,这牙人组织没平远伯当靠山估计真干不了。 想了想,魏安道,“我才发觉你有点喜欢走钢索,弄险之人,刀尖跳舞,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的很惨。” 许七安默然。 “这事太大,让个高的来担这个责吧。” 魏安的话让许七安松了口气。 这一天,净受怕了。 同时又疑惑。 个高的? 难道是… “稍等。” 黑暗中亮起清光,快速浓郁,魏安消失。 清光未来得及消散之际,再度浓郁,魏安再出现。 他一把抓住许七安的肩膀。 许七安只听他念道,“我二人脚下此地属浩气楼七层。” 然后… “你如何与他在一起?”魏渊的声音响起。 “卑职见过魏公。”许七安忙抱拳低头行礼。 “原就有些来往。”魏安一句带过,又道,“宁宴兄有事与叔父交代。” 说罢,他闪人离开。 魏渊摄人的气势压向许七安。 后者当即再躬身,老实交代。 “你先与我说说,你有什么能让他帮你?” 许七安实在没想到,魏渊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朋友情谊。” 事已至此,再不好圆,他也得圆。 “确是如此?”魏渊目光更凌厉几分。 许七安将魏安曾去他二叔家作客的事道出,浓墨描述自己与魏安关系不错。 魏渊沉默,好一会,肃声道,“你须谨记,此事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至于那六号…” … 这日 司天监,观星楼 今日大部分术士都出动去了桑泊祭典。 留在七层皆是醉心专研之辈。 魏安迈入最后一个台阶,舒了口气。 来还债了。 “魏…” “我不跑,别喊。”魏安忙拦道。 那人神色激动,努力压了压情绪。 魏安缓缓往里走,作业台空出了好些,都围在宋卿那。 凑近之后,他倚仗身高优势,将包围圈内情形看个明白。 宋卿头发乱糟糟,脸颊有些凹陷,眼睛凑在镜筒前,屏息观察着什么。 魏安看了眼载物台上的玻片,那是…什么血肉组织? 周围其他术士,有些似与宋卿做的一样的课题,有些则不是。 魏安没吭声,默默等候。 好一会,宋卿缓缓直起腰。 “师兄,如何?” “师兄,该我了,我都等了一天了。” “师兄,我很快观察完,换我。” “…” 吵成一团,这次他是没机会开口。 直到宋卿看到他。 “魏师!” “魏师,我有不明之处,可否为我解答?” “魏师,瓶中不止有石莼,还有些小虫子,它们又是如何生出的?” “…” 又是嗡嗡一阵。 “此地禁术士开口说话。”魏安直接动用能力。 在场除了他,所有人的嘴巴自动合上。 也亏了没高品术士,不然文气消耗必不会低。 “一个个来,别急,我今日便住在这观星楼,别急。”魏安扫视一圈,安抚了番,而后撤销了能力。 一众术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宋卿先问,“魏师,我发现猫肉是由各种各样不同形状的小…” “细胞,细,微小也,胞,囊袋也,称之为细胞,猫的所有器官你都观察过了?”已来不及去一步步铺垫,魏安索性抛出名词定义,同时有些诧异地问道。 “细胞,细胞,再贴切不过。”宋卿连续重复两遍,为自己获取一份新知识而欣喜不已。 下一刻又一脸惭愧,道,“我还没观察内脏。” “没关系,你继续说。”魏安道。 “是。”宋卿点点头,正色道,“我又观察一片松木,发现其也是由一个个细胞组成,为何我多次尝试将猫与树结合,结果都难以存活?” 魏安想了想,道,“你读过圣人经典吗?” 宋卿愣了下。 圣人经典中有答案吗? 他顿时痛恨自己学识浅薄。 “圣人经典早将草、木归为一类,即植物;将虫、鱼、鸟、兽归为一类,即动物。” “你既多次使用炼金术将猫与树木结合,以动物与植物结合,均失败,你当得出三个结论。” “一,结合对象不对;二,动物与植物就不能结合;三,你能力不够。” “你若再用心观察树木的细胞,我想你会有答案。” 魏安快速地解决问题。 宋卿立即将唯一的一只显微镜抱起,惹得其他术士一阵痛骂。 “宋师兄,岂好霸占这神器?” “宋师兄,说好的,每人每日匀点时辰,今日你的已用完。” “宋师兄,快快放下神器,我还要与魏师请教。” “…” 事关求索真理,宋卿哪会在意这点指责,他哼了声,道,“魏师方才指点的几句,我先学会了,自会再授予尔等,莫要拦我。” 说罢,他到一旁的作业台,立即投入。 魏安提点了句,“观察的对象样本重要,光线也重要。” 后者领会,又挪了到个光线优渥的作业台。 魏安不再提醒,让他慢慢试。 光学显微镜想观察到细胞壁得看时机。 “魏师,瓶中为何会有石莼和小虫?” “你观察瓶中的水了吗?” “没有。” “先观察。” 又解决一个。 “魏师,您能用儒家能力帮我将脓液里的细胞取出来吗?” “脓液?脓液里的细胞?” “对,也是圆形,像蒲萄(葡萄)似的一串。” “葡萄?那不是…你对二者可做了对比观察?” “未有机会,魏师。” “呃…对比观察便会有答案。” 再解决一个。 “魏师,我…” “轰!” 到第三人时,他才开口,忽然一声巨响,遥遥传来! 044 你与洛玉衡相识? 之前提过,观星楼无牖(窗户),只有一个个方形的孔洞。 声响动静实不小。 这可是京城! 声源方向又有些不对劲! 立即有一名术士趴在墙上,透过孔洞去察看情况。 “不好,师兄,桑泊出事了。” 痴迷专研如宋卿闻言也立放下手中显微镜。 快速走过去,凑到孔洞前,看了两眼后。 眉宇间染上怒气,“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 他绝非为贼子破坏皇家祭典而生气。 而是为今日没机会再向魏安请教而气恼不已! “魏师,打更人也发了信号。” 宋卿极为烦躁,魏师方才说了今天一天都留在司天监,可眼下…他只能想点招。 魏安哑然失笑,“我乃书院学子啊。” “放心,今日不成,等你们何时得闲,何时我再来。” 宋卿默然两息,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惭愧,又感慨魏师之品格,他退了半步,深深作揖,“谢过魏师。” 魏安忙扶了扶。 “魏师,我等先去桑泊。” “自然。” 宋卿这帮人没超过五品的,只能哼哧哼哧腿着(驾马)去。 “司天监高品术士皆去了桑泊?”魏安见他们走着下楼,不由问道。 宋卿停步,露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个千幻师兄,明明回京了,神出鬼没的也见不到个人。 “罢了,我送你们一程吧。”魏安上前,又朝众人招呼道,“都凑近些。” 一众低品中品术士乐呵呵地凑成一团,一对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魏安。 后者凝声道,“我等脚下此地属桑泊永镇山河庙前!” 清光逐渐将众人包裹,过程中,魏安文气消耗又及时补充上。 清光散去,迎面是一队卫兵,守在威严高阔的神庙大门前。 宋卿立即上前,“我为司天监术士宋卿。” 卫兵似乎并无放行的意思。 魏安瞄了眼永镇山河庙,无浓烟飘出。 “我先回了。”魏安对一旁的术士说了声。 话落,清光将他吞噬。 他重新回到观星楼。 往上走,快到顶楼。 “嗯?” 似一道无形的空气墙挡在他身前,差点磕到他脑袋,幸好先迈出的脚被弹了回来。 “监正老师~” 他冲楼梯道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监正老…” 一道窈窕的身姿走下来,熟悉的黄裙。 “采薇姑娘,有几日未见,近来可好?”魏安笑地打招呼,同时还瞥了眼她身后。 褚采薇留意到他的眼神,没立即解惑,从腰间小包中捻出一颗蜜饯,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忙了?你来去匆匆,前日你来司天监,我还在七楼呢。” “这样么。”魏安笑了两声打哈哈,而后直接问道,“监正老师如何设了屏障?” “哦,老师生病了。” 褚采薇十分自然又随意的语气。 这病够及时! “行吧。”魏安点点头,他打量了下嚼蜜饯的褚采薇,笑道,“采薇姑娘好美食。” “嗯。”褚采薇正色地点头。 比说‘老师生病了’还认真。 这方世界烹饪方式发展极为迅速。 煎、炒、煮、炸等。 什么炙串(烧烤),暖炉(火锅),什么熬稃(爆米),都有! 在花样上很难带给这位资深吃货新鲜感了。 “有机会我请姑娘吃点不一样的。”他笑道。 “好啊好啊。”褚采薇双眼一亮,连连颔首。 与她话罢分开,魏安再回七层,寻了块木板,又找了支炭笔,俯首落笔。 … 此刻 桑泊,永镇山河庙 “义父,请再予一张望气术。” “魏公,也给属下一张。” 南宫倩柔和姜律中抢似的。 一旁的杨砚虽不开口,炯炯的目光已表明心意。 魏渊淡淡看了三人一眼,他会看不破他们这点心思? “今日来的都是高品术士。”他道。 “义父,已请两人用望气术看过,没有发现。” “魏公,他们…还不如这次书院出的望气术呢。” 姜律中压了压声音。 杨砚不无认可地点头。 魏渊想了想,从袍袖中掏出那本小册子,“省着点用。” 明知三人趁机薅羊毛,他还是一人发了一张。 高品武夫耳聪目明,那些守在要害处的其余金锣们不由地蠢蠢欲动。 “多谢义父(魏公)!” 三人美滋滋地离开。 而后又为谁先用争执了番。 最后抓阄,南宫倩柔臭个脸,引燃望气术,四下一番察看… “魔气!” 他低声喝道,有些激动。 旋即又皱眉,“只有一缕轨迹,飘在桑泊湖上。” 姜律中和杨砚两人听得也凝眉。 “镇国剑莫名其妙地冲破神庙,又坠入桑泊,诶,这如何想的明白。” 姜律中叹了声,完全没头绪。 一场异变,没头没尾,元景帝关闭大殿,独自在大殿中待了许久,最后也不修复神庙庙顶,就这么完成祭祖。 … 揽月殿 怀庆才回府不久,她闭目养神,也思索今日祭祖时发生的事。 “公主,魏先生来访。” 一名侍女来报。 “请先生进来。” 怀庆睁眼,起身道。 好一会,走过长长的宫墙,魏安才得见怀庆。 “殿下。” 他行礼道。 怀庆轻轻点头,道,“先生今日如何得空?” 先生? 之前不是唤他的字吗? 他这两三日一直在皇庄那忙热气球。 有空没空,她会不清楚? 魏安目光落在怀庆高冷清丽的脸上,淡淡笑意似乎不是表面那般。 “闻桑泊发生异变,特来看看长公主。” 他借口道。 怀庆沉默了瞬,道,“虽有异变,并无伤亡。” “如此再好不过。”魏安放下心的模样,又道,“殿下,热气球已试验的差不多,定在后日试飞,我意请书院师长、叔父和国师来旁观。” “国师?你与洛玉衡相识?”怀庆蹙眉,不解道。 “前几日去向国师求了些生元丹。”魏安一脸坦然道。 怀庆并不追问,点了点头,问道,“监正老师呢?” “监正老师病了。” 怀庆再度默然。 好一会,她点头,“好,照你说的办。” 两人再说了起热气球,魏安离开。 之后,前后去了书院、灵宝观,最后来到打更人衙门。 清光散去,他人甫一出现,立有几道身影腾挪闪跃至他身边。 这一个个,有些宽膀大个,有的精瘦如柴,腰间佩刀佩剑,眼中欻欻放光地盯着他。 魏安退了半步,“诸位金锣,有事?” 045 我以为,儒家,可以有另一条路 他扫了一圈,除了南宫倩柔和那名朱姓的金锣不在,其余金锣都在这儿。 金锣们交换眼神,最后姜律中上前道,“听闻先生向院长求了一册望气术?” 望气术? 上回许七安那事他就有察觉不对。 魏安不动声色,道,“我交给叔父了。” 听到这个回应,金锣们振奋了几分。 姜律中再抱拳,恳切道,“还请先生再为我等向院长求些望气术,我等不会让先生白出力,往后但有吩咐,我等必不推辞。” “必不推辞!” 其余金锣亦抱拳附和。 这般情形,魏安哪能再不明所以? 叔父真是…好演技啊! 他压了压翻涌的心绪,咧开笑容,道,“我也不知望气术的珍贵,那日叔父提了一嘴,我便回书院拿了些交给叔父,听诸位这么说,这望气术十分难得?” “自然!”一位张姓金锣抢着解释,“儒家六品才有刻录别家法术的能力,而书院之中六品能有几人?” 另一名金锣接过话,道,“六品刻录的法术效力差强人意,五品往上刻录的法术好用!” “旁人觉的如何我等不清楚,对于我等打更人,实在合用!”又一名金锣道。 “先生不知,打更人有守则,对四品以上的官员不可以使用望气术,若我等携一名司天监的术士,事后必遭弹劾,刻录的望气术便不同了,用没用,除了自己,旁人如何知晓?” “哈哈~” 众人一阵笑。 姜律中最后道,“先生,儒家刻录的望气术益处不止于此,望先生帮忙则个。” “我,勉力为之吧。” 魏安点头道。 待众金锣散去,他抬起头看向顶楼。 又一头扎进浩气楼。 … “好了,此事无须再追查,日巡夜巡多留意桑泊湖的动静。” 魏渊眼底有一丝凝重,道。 “是,义父。” “那牙行查的如何?”魏渊将手中的《大奉十三典》合上,问道。 “已捉了几名小管事,等无恙回来便可开始审问。” 南宫倩柔话音落下,回首看向楼梯口。 “他来了。” “颇为不悦,怎么,这京城之内有谁不长眼,还敢惹你?” 南宫倩柔笑道。 魏安瞥了他一眼,道,“我这几日有些忙,审讯能否缓一缓?” 南宫倩柔点点头,“无妨,我有的是手段。” 魏安直奔向魏渊,停在横几前,道,“听闻今日祭典出了岔子,叔父无碍?” 魏渊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小事,姜律中他们堵你求望气术了?” “叔父真是算无遗策。”魏安一语双关地回道。 “那望气术是你刻录的?”魏渊笑道。 魏安不咋好看的脸色错愕了下,又点点头,“是。” “多上上心,欠我三百一十张,一张还未还呢。” 魏渊淡淡催促了句,给一旁南宫倩柔听得瞠目。 三百一十张,这可够他们挥霍一两年了吧。 义父何时干的这般大事! 魏安‘恨恨地咬了咬牙’,“罢了,谁让您是我叔父呢,这亏,我不吃谁吃。” 他有些装模作样。 定是要提条件。 魏渊笑笑,与某人学,不搭腔。 不搭腔也没关系,魏安还有厚脸皮,他直接道,“叔父,我有一事相求。” “不必开口,你先还债再言其他。”魏渊头也不抬道。 “叔父如何这般无情。”魏安埋怨了句,又道,“这般吧,叔父说个数。” 魏渊抬眼,目光落在他视死如归的脸上,轻笑了声,“先还二十张来。” “笔墨伺候!” 魏安梗个脖子,十足意气。 魏渊朝义子递去一道目光。 后者利落地端来文房四宝。 宣纸以空白的册子替代。 魏安提笔蘸墨,文气注入笔尖,以文气构建出一道道脉络,一只清光四溢的眼睛跃然纸上。 他不知疲倦,循环往复,二十张很快刻录完。 耽误他刻录的非文气,而是等待墨干的时间。 南宫倩柔已然看直了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认知。 不是说刻录别家法术十分消耗文气,刻录一张便要缓好长时辰。 为何他… “叔父。”魏安落笔,静待最后一张墨干。 “你且说来听听。”魏渊放下书,正坐起来。 南宫倩柔也投来好奇。 在两人的注视中,魏安道,“我欲兴办学堂。” … 这日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太康县怀庆长公主名下的皇庄有些热闹。 长公主的‘行宫’来了不少大人物。 庄头早驱散了围观的佃户汉子,选了几个机灵的妇人在灶房帮忙。 “天爷哩,二叔,我方才出去,瞧见个好气派的男子。” “那是魏公!” “二叔,那白胡子老头呢?” “什么白胡子老头,那是书院院长!” “…” 前院,魏安和怀庆在接引来客。 书院一众师长来得最早。 魏渊也在南宫倩柔和杨砚的护拥下到了。 两方寒暄了几句。 远处空中忽一道人影疾驰而来。 “爹,娘,快出来看神仙啊。” “什么神仙,休要胡说!”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子胡囔囔了句,那些原藏在家庄户们见到踏空而来的洛玉衡,纷纷出来。 包括怀庆‘行宫’左右院子中的佃户们。 怀庆蹙了蹙眉。 “魏先生。”洛玉衡仙气飘飘地落地,冲魏安微微点头,便站在一边,直接无视魏渊、赵守等人。 对洛玉衡与自己叔父之间的矛盾,魏安全当不知道,没看见。 他引了众人到一旁的大院子,道,“院长,老师,诸位师长,叔父,国师,我们这便开始吧。” 怀庆给一旁侍卫使了个眼色。 后者当即上前与一队卫兵开始准备。 魏渊、赵守、陈泰、洛玉衡等人的目光从进这间大院子便落在院中央。 “此物我将之命名为热气球,十分好理解,等它运作时,诸位便明白。” “球状的囊袋是以打薄的奎兽皮制成;吊篮是硬竹制成,下面系的两根麻绳皆有百丈;燃料是由石漆提炼制成的猛火油浸染的松木,吊篮内还有备用的猛火油和松木;火炉由铁混以其他金属制成,为了耐高温;两侧的梯架是辅助起飞的。” “这些皆没有加持法阵,更无一个法器混入其中。” 魏安介绍完,径直上前,走到两个少年身前。 “如何?三娃,大虎,害怕吗?”魏安问道。 “不怕!”两人齐声道。 两名少年一个比魏安小一岁,一个小两岁,神经粗大,有胆气,在庄子上精挑细选的宝贝。 “好!”魏安拍了拍两人胳膊,又道,“放心,便是出了问题,我一人便能接住你,更何况,这边还有这么多高手。” 他用三娃、大虎能理解的话给予其安全感。 “先生,好了。” 梯架上的人用竹竿将球囊提起,以确保点火后,热气能充足往球囊内涌。 “先生,我去了。”三娃带上一个软木制的头盔,小步快跑,一个翻身,进了吊篮。 大虎紧追其后! 这俩倒迫不及待! 待最后的检查结束后,魏安看向负责点火的人,又冲三娃和大虎比了个大拇指。 “点火!” 他一声喝后,火把伸入火炉。 “轰!” 一触即燃! 滚滚热气上涌,吹入球囊内,球囊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圆,梯架上的人掐准时机,撤下控制球囊的竹竿。 然后,这些人行动迅速下梯架,合力将梯架移开。 不多一会,吊篮晃了晃,开始离地,渐渐升空。 它的轨迹并不垂直,斜着往上。 见此,魏渊、赵守、洛玉衡等人已微微动容。 随热气球不停攀升,他们眼中的动容也越来越大,情绪也越难以形容。 等热气球升至十丈左右,一名武夫鼓足了气机,冲上方大喊道,“放!” 吊篮内的大虎和二娃齐齐解开吊篮上的系带,两块方形石块呼啸着地落地。 热气球攀升地更快了! 魏渊、赵守、洛玉衡就那么看着,没一人吭声,空中的热气球仿佛不只是热气球。 下方守住麻绳的人小心翼翼。 魏安也紧紧盯着热气球。 怀庆亦然,她精致的下巴一直昂着。 不! 不止他俩,这院子之中,所有人都昂着脸,注意全集中在空中的那颗热气球! 快三十丈时,热气球攀升的速度渐慢。 魏安等人舒了口气。 在魏安还没教数学的前提下,这个燃烧设计是沙钟和算盘一点点、一遍遍试出来的。 炉中的火越来越少,热气球升得越来越慢,直至开始下落。 “收!” 出现下落的瞬间,魏安喝了声,守在麻绳旁的人开始匀收麻绳。 热气球晃晃悠悠地下落,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嘭。” 沉闷一声,终于落地之时,有武夫立即飞闪上去,抢在球囊瘪落前,一把将炉子捧走。 “唯一一件算的上法器的是这人的手衣(手套),为了防止烫伤。” 魏安对魏渊等人说了句,又看向怀庆,“殿下,我们成功了。” 怀庆唇角勾起喜悦弧度,眸光闪动,双颊浅浅红晕。 她重重地朝魏安点了点头。 又努力克制心绪,迅速恢复寻常神态。 与魏安一同上前将大虎和二娃迎下来。 “公主,先生。” “不必多礼。” “你二人的名字一定会记在史书上!” “先生,能不能再飞一次?” “会有机会的!” 他与两人说了一起,交给两人一份厚实的赏钱。 重返回魏渊等人身前,他露出笑容,揖了揖,道,“院长,老师,诸位师长,叔父,国师,今日请诸位来,绝不是为了看这小小的热气球飞天。” 众人默默听他说。 “飞行,很多高品可掌握的能力,于寻常人而言,却是天方夜谭。” “热气球虽小,其背后蕴藏的理,我更愿称之为规律,这些规律却不小,为何这样一个组合就能飞天呢?” “犹记得那日,殿下与我探讨学问,我随口提了一句,殿下回去后不断试验,琢磨出燃烧产生的浮升力将热气球顶上了天,确实是这个规律吗?这个规律正确吗?并不确定。” “我又想起那日在书院后山,我问院长、老师、诸位师长,‘为何会有风霜雨雪、电闪雷鸣,水为何是由高处流向低处’,我想其背后定也有规律。” “今日,我等或许不识热气球背后的规律,但利用了这规律,让寻常人乘热气球飞天,以此看来,是否当我等发现更多的规律,足够多的规律,会改变这片天地呢?我不确定,但我有信心。” 他话一顿,看向赵守、陈泰等人,“院长,老师,诸位师长,当我摸索到这些规律,只有我知道这些规律,于我或有益处,却未必尽其价值,是否该让更多人认识它、了解它,学会用它?” “正如今日的热气球,用这些规律,往后是否有更多超越我等观念的事物,这些事物不止改变这片天地,更助人族兴盛!” 话至此,赵守、陈泰等书院师长已然领悟魏安的意思,神情难掩激动! 魏安吸了口气,振声道,“我以为,儒家,可以有另一条路!” 046 兴教化,活饥民 儒家原先的路在哪? 在朝堂! 儒家高品修行须纳气运于自身,要入朝堂。 儒家之人一展抱负,也要入朝堂。 而这条路一度被某二五仔堵了近二百年! 还是魏安打破了二五仔布置的桎梏! 此刻他又要再开辟一条新的路! 魏安又看了怀庆一眼,继续道,“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著书立典,传道授业,教化世人,亦不失为一条路!”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时过境迁,圣人经典也当推陈出新!” 赵守、陈泰众人只觉心中震撼! 一如当初太明池之会! 此子真是大气魄! 魏安一步先,步步先! 他已走在书院所有人前面! 魏安再往前踏一步,朗声道,“天眷既在人族,吾辈自当奋勇向前,合力开辟盛世!” 他并不提气运,句句却是在说气运! 他似在说儒家,又似在谈国朝! 赵守、陈泰等人暗暗给自己上‘平心静气’,心中仍一阵阵情难自已,袍袖微微颤抖。 魏渊亦感慨于侄子的气魄胸怀,却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怀庆目光落在魏安侧脸,美眸中点点盈光,她不禁设想,当日太明池马球场上,这人也是这般意气飞扬。 但同时,她也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洛玉衡亦然。 魏安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们答案。 “然天下庶矣栽,饥苦困顿之人不知凡几,我非朱门出身,亦算是穷苦之人,尤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因而既欲教化之,必先富之。” “我才能不够,富天下之法,我是不知,只愿育一良种,富粮食之亩产,活饥苦困顿之人!” 气吞山河,壮志凌云! 铁血心性如魏渊此刻亦有种欣慰的感觉。 怀庆满心想着听一听魏安后面的设想。 洛玉衡心神有些冲击,但不至于完全信了魏安的‘大饼’。 只想着这人若兑现今日之言,未来必名垂千古! 至于气运… 若真如他所言,其中可得的气运庞大得无法想象! “无恙…” “无恙你…” 赵守和陈泰同时开口。 李慕白、张慎和其他老先生亦有动容。 书院的人心中隐隐有预感。 魏安眉眼含笑,轻轻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 … 洛玉衡第一个离开,踏空而来,踏空而归,仙人做派。 魏渊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魏安的胳膊,便回了。 一众书院师长在旁,怀庆与魏安说了两句,也离开。 最后只余书院一众师长。 众人望着魏安,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院长,老师,诸位师长,事未成,我所言仍是狂瞽之说。” 魏安笑地自谦,撬开众人话匣子。 “原以为你今日便要入三品。”李慕白叹道。 这是最恐怖的。 十五岁三品,放在所有超凡体系也是独一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恙入三品不过早晚之事。”张慎道。 陈泰脸上笑意不减反增。 他不会尴尬,只会得意。 “无恙,你之愿景,已然超越无数先辈。”赵守接过话,道。 魏安摆摆手,坚定道,“前路不知几多坎坷,我,砥砺前行吧。” 又朝一众师长作揖,起身后期,道,“只是,也少不了诸位师长相助。” 赵守众人神色一凛,齐齐拱手,“固所愿也!” … 灵宝观 一架龙辇缓缓停下。 两名道童忙上前,稽首迎接。 一身道袍的元景帝面上含笑,轻轻颔首,问道,“国师在禅定?” 两名道童隐晦地交换了个眼色,犹豫了下,正要开口如实相告时,空中有一道流光疾驰而来。 落在道观门前,正是洛玉衡。 “国师今日如何有兴致外出采风?”元景帝笑道。 但凡洛玉衡有任何一点转变,于他而言都值得关注。 “受人之邀。”洛玉衡一句带过,问道,“陛下今日来是?” 元景帝面不改色,仿佛没看出她的刻意隐瞒,笑道,“近日有些感悟。” 洛玉衡轻轻点头,“陛下请。” 元景帝欣然入观。 等再出观,入龙辇之时,他脸色沉下来。 “去查清楚,国师今日去了何处?” … 入夜 皇宫 “魏安?”元景帝皱眉,又费解道,“他如何与国师有交情?” “那道童口严,老奴的人也不好动强,这便不得而知。”伏在金砖上的老太监道。 元景帝闻言,面上无波澜,心中凭添一股烦躁。 魏安,魏安… “那魏安在怀庆的皇庄又捣鼓什么?” 片刻后,他声音毫无情绪,问道。 “热气球,说是可让寻常人飞天之物。”老太监简略地概括,将详情呈上。 灵宝观的道童他拷问不得,公主的卫队他拷问不得。 但那皇庄的庄头,他一亮出身份,庄头便老老实实交代。 元景帝粗略地翻看一遍后,眼神微变,又翻回去,再细细阅览。 最后眉宇忍不住一抹荒诞。 兴教化?活饥民? 这魏安在痴心妄想什么?大放什么厥词? 他不觉魏安能做到! 这些也不是魏安该考虑的! 元景帝将呈报合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满。 … 此时,桑泊附近 巡了一圈的南宫倩柔和杨砚短暂会面,汇集信息。 “今日无恙所言,你以为如何?”南宫倩柔忽挑起话题来。 杨砚瞥了他一眼,目光遥遥地投向桑泊,道,“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你以为他做不到?”南宫倩柔再问道。 杨砚沉默了会儿,道,“教化,我不懂,活天下饥民,太难。” 南宫倩柔不语。 他观今日今时的杨砚犹如当初的自己。 那时他也是不信,然而魏安转瞬间便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谁知道呢? 南宫倩柔不知是相信魏安能做到,还是期望魏安能做到。 两人坐了一会,再度起身去夜巡。 月轮一点点东落,寅时一刻,几乎是所有守备最薄弱的时刻,困啊。 “轰~~!” 这一声,打碎平静,比前几日祭典上动静不遑多让! 夜巡中南宫倩柔和杨砚立即飞身,纵跳飞跃往桑泊去。 两人皆是四品武者,不过一里之地,只花了几息。 结果… “该死!” 南宫倩柔低声喝骂了声。 杨砚不语,眼中亦跃动怒气。 不远处的石灯提供微薄光线,这对四品武者来说,足以! 两人视野之中,遍地尸骸! 而且…一捏即碎,粉碎! 没半分迟疑,南宫倩柔从怀中抽出一张望气术,气机一放,指尖跃动一条火苗。 清光蒙上他双眼,浓郁的黑气仍只停在桑泊湖上,没半点轨迹。 他立即喝道,“贼人身上定有屏蔽气机、屏蔽望气术的法器!绝非寻常法器!” 047 不止外贼,还有内奸! 桑泊边缘 南宫倩柔拉了一支信号烟火。 两人继续往神庙去,远远便能看见神庙的惨况。 几近全毁,四处走水。 “先治火吧。” 话落,杨砚一个瞬步,闪身上前,只手提起一直径半丈有余的门海,另一只手托住缸底,轻轻一带,满缸的水飞跃而出,浇灭一处火。 以他四品武夫的能为,若粗暴得不计代价,鼓动气劲,释放气机,可以扑灭得更快。 怎奈这是皇家祭庙,天家威严不容亵渎。 南宫倩柔亦闪身至一只门海旁,正要提起门海,忽一阵微风拂过,一股特殊气味钻入南宫倩柔鼻腔。 “火药…焰硝!”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灵光乍现! “你说什么?” 水与火相融,次啦次啦声阵阵,升起腾腾白烟,杨砚一时没听清他的话。 南宫倩柔提门海,边扑火,边将大黄山焰硝矿之事告知杨砚。 他看似有违反打更人守则的行为,实际是有意为之。 “如此说来,今日桑泊这事是妖族与巫神教合谋?” “妖族与巫神教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 “等等!” 杨砚忽想起祭典前李玉春春风堂报上来的一件凶杀案,死者是金吾卫的一名小旗官。 他手上动作一顿,又看向南宫倩柔,眼底升起怒火,“不止外贼,还有内奸!” 南宫倩柔冷笑一声,嘴角的笑意裹挟浓郁煞气,催促了声,“再快点!” 又笑道,“快快了结此处,我要去拿人,我要去寻魏无恙,很多事、很多人要浮出水面了。” 他的笑声有些残忍。 … 翌日 书院 不同于京城此刻还处在动荡之中,书院里岁月静好。 魏安不知昨晚别人睡得如何,他睡得实在酣畅,还小小地偷了个懒,多睡了会儿。 去食堂用过早饭,他悠哉悠哉地来到雅阁。 今日要进行一项早商定好的议程。 与院长学习刻录别家法术,学习儒家如何口…战斗! “院长,老师也在。”魏安行礼问候。 “观你气色不错,想来昨夜睡得不错,便该如此,你才多大,终日在外奔波,倒显得我们这些师长无能。” 陈泰一逮着机会就劝道。 “你确实未教无恙什么,可不无能嘛。” 清光中,两道身影浮现。 “李师,张师。”魏安作揖道。 “这是我运道好。” 嘲讽,陈泰坦然受之;炫耀,他也毫不客气。 “你…” “老贼…” “咳.” 一声轻咳打断三人掐架口仗的苗头。 赵守缓缓起身,往外头院中走。 陈泰、张慎、李慕白跟在其后。 魏安次之。 差不多走到开阔中心,赵守停步。 “无恙,儒家能力只有儒家之人才能发挥其中精妙。” “刻录别家法术,是六品儒生境的能力,而言出法随是五品德行境的能力。” 话落,他看了眼张慎。 后者从袖中掏出一册兵书。 只听沉声喝道,“千军万马入世来!” 下一刻,他手中兵书迸发出一道道清光,清光又在空中凝练出一道道身影,有身骑骏马、手持长槊的骑兵,有弯弓搭箭的弓兵,亦有一手刀一手盾的步兵,甚是还有推动火炮的兵卒,个个身披甲胄,英武不凡! 厉害啊。 魏安感慨了句。 张慎留到他的神情,胡须得意地颤了颤。 陈泰和李慕白撇了撇嘴。 赵守则解析道,“谨言以儒家言出法随的能力召唤出兵书中的兵卒,与我那句‘退去三百里’本质无二,但却更为精妙。” 魏安不解,“若我以诗为筏,是否可以达到一样的效果?” 赵守露出笑意,“哦,无恙有新作?” 那首正气歌已成为书院学子每日必诵读之作! 对修行实在大有裨益! 可惜魏安未再出佳作,叫书院里一众老先生常常扼腕叹息。 “孤句可不成,须是成篇。”赵守又补充道。 闻言,魏安摇摇头。 成篇的诗,有! 只是参杂太多典故,懒得改。 不如直接口胡! “无妨,与我学习兵法即可。”张慎道。 魏安作揖,“往后要叨扰张师了。” “小事。” 张慎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无恙你方才便可以六品的能力将他的法术刻录了。”李慕白忽道。 张慎立气得瞪过去。 “接下来,由我为你演示别家法术。” 好在赵守及时开口,再掐断苗头。 “多谢院长。” “仔细体会。”赵守叮嘱了声,又接着道,“此地禁杀生!” 顿时,魏安心中一片祥和,看什么都充满爱心,仿佛善良一面被无限放大! “格物!” “铜皮铁骨!” “金丹!” “入梦!” “…” … 此时 一处茶铺 “伯明,听说了吗?魏师立了宏愿。” 一位戴儒巾的读书人一脸惊喜道。 “什么?何时的事?没听一点风声啊。” 同桌的另一人惊诧道。 “魏师说了,其愿育良种,活饥民,格万物,教化众生!” 那人道。 “胡扯!这宏愿也太大了点,如何能实现得了?” “诶,你看你,你以为魏师是何人?只有这般宏愿才配得上魏师!” “你…” “伯明,魏师之志非我等能比,他还说呢,要开辟人族盛世,你听听,能道出此言,如何稀得发个寻常宏愿?” “这…当真?你听何人说的?” “也就你不知道,早传开啦!” 一旁着常服的许七安听得皱了皱眉。 他不动声色地品茶,等那桌人结账散开,又悄悄地追上那名头戴儒巾的读书人。 … 书院,雅阁 “不错。”赵守缓缓翻动魏安刻录的小册子,忍不住点头夸赞。 “学成了好啊。”一旁陈泰也慨叹道。 “叫老师为我忧心,学生的不是。”魏安忙道。 陈泰扶起他,道,“以你如今的实力,除非三品武夫近身,不然谁也伤不了你。” 那一品、二品武夫呢? 魏安心中调皮地反驳了句,嘴上问道,“巫神教呢?” 他可一直记着呢。 “巫神教?龙须沟里的臭老鼠!连露面都不敢,你有文运加持,便是三品巫师当面,也有一战之力。”陈泰愤愤道。 赵守接话道,“巫师善起卦占卜,趋吉避凶,又喜于隐在深处,召唤英魂、驱使阴魂暗杀伏杀,你有圣人刻刀护身,无惧那些暗杀伏杀,正面搏杀…你若请圣,三品之下,唯死而已。” 魏安信心大增,有机会定要宰了那晚的巫师。 这时,虚空中迸发清光。 辛山的身影浮现。 “学正。”魏安行礼道。 辛山露出笑意,轻轻点头。 再看向赵守,敛起笑意,道,“院长,今日寅时永镇山河庙被贼子炸毁了。” 赵守闻言,渐渐敛起脸上神情。 良久,他只叹了声。 亏了长公主一心要云鹿重返朝堂。 辛正这时又道,“南宫金锣在山门前,有事寻无恙。” 048 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 打更人衙门 清光消散,魏安和南宫倩柔直奔地牢。 二人之间无须多余交流。 魏安从不问案情。 只管在一旁口胡。 这次对象是金吾卫的三名百户,数名总旗,好些个小旗。 文气消耗不算什么,主要耗费时间。 “辛苦了。”南宫倩柔端了一盏茶,递给魏安。 “这么客气?”魏安笑地接过,抿了两口,润润嗓子。 南宫倩柔笑了笑,这会儿实在没空和他贫嘴。 “不管如何,多谢了,我知你不日要搬入新宅,我会奉上一份厚礼。” 说罢,他匆匆离开。 魏安想他定是去叔父那儿汇报,不好打扰,索性走得慢些。 不来便罢了,既来了打更人衙门,总要去叔父那儿问候一声。 “魏先生。” “魏先生。” “…” 地牢的守卫,衙门内的巡卫,铜锣、银锣,见到他都是统一称呼。 “无恙。” 这个不统一。 “今日你休沐?” 魏安见许七安一身常服,奇怪道。 许七安露出一丝苦笑,没回应这个问题,“走,我有些事与你说。” 瞧他一脸正色。 魏安与他到一旁角落。 许七安左右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今日我在…” 魏安听完后皱了皱眉。 心中快速地过了一遍后,他只有将泄露他所言的对象锁定在皇庄的人。 可皇庄在大黄山下,庄头都难得进一次城,更不提那些佃户们。 此外,皇庄的人有何理由将他那日所言散出去? 不对劲! “我觉得有人在架你,我之前特地问过辞旧,儒家三品立宏愿,破宏愿才可入二品,这背后之人用心歹毒,不仅要你难入二品,更要你云鹿书院为今上忌惮。”许七安分析出关隘。 不亏是专业的。 之前就有听银锣们说许七安破案有一手,许多金锣挺看好他。 魏安认可地点点头,又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许七安笑笑,正要开口时… “许七安。” 一声喝道。 突然,且不友好。 魏安看过去,这张面孔… 是叫朱成铸吧。 金锣朱阳的小儿子。 “魏先生。”朱成铸恭敬地朝魏安抱了抱拳。 看向许七安时,又不掩饰的厌恶与桀骜,“此人携私报复,以下犯上,卑劣不堪,这等小人,魏先生切勿遭其哄骗。” “好,我知道了。”魏安点点头。 他自然看出朱成铸对许七安有敌意。 但朱成铸对他至少没冒犯言行。 碰了个软钉子。 朱成铸欲言又止。 对魏安他实在不敢嚣张。 这是他老子面提耳命,千叮万嘱的。 最后朝魏安抱了抱拳,在一众铜锣簇拥下离开。 魏安看向许七安。 后者叹了声,道,“前两日,我与廷风、广孝参与一起犯官抄家,他不仅刻意刁难,污蔑我失期(迟到),还在我阻止他侵犯犯官女眷时,刻意挑衅,我实在忍不过,就…” 他顿了顿,看了眼魏安。 “就怎么了?”魏安配合地捧了个哏。 “就扯了你的虎皮,我说与你相熟,今日他胆敢知法犯法,魏公必知晓,到时少不了他好果汁吃!”许七安说的时候仍有几分气愤。 “那犯官女眷,花一样的年纪啊。”又感慨了句。 魏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你这停职反省?”他问道。 “头儿在帮我说情,廷风和广孝说只当在家歇几天,给那家伙出出气,出出气就出出气,我也不在意,好歹救下那犯官女眷。”许七安没所谓的样子,实则话中仍夹杂一丝怨气。 当真救下了? 魏安心中有一句忍住没问。 既是犯官女眷,必入教坊司,那… 算了,许七安也求了个念头通达。 “不必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哪都有。”魏安宽慰了句,道,“我去见叔父。” … 魏安上七楼时,南宫倩柔正好离开。 后者向他点了点头,行色匆匆离开。 迎上魏渊的目光,魏安笑道,“原想着来了这儿,总要见一见您,现在是有个情况,不得不见您,叔父,您可得护着侄儿啊。” 魏渊似已知道他话中所指,“你既志不在仕途,何须担心这些风言风语?” “我无意仕途不假,总不好连累书院吧。”魏安无奈道。 “你不是为儒家开辟了另一条路?”魏渊问道。 这话说得好像已经开辟成了。 只是设想啊。 魏安正要反驳又忽然领会。 魏渊抬眼,“这些人之所以这般肆意散播你之所言,无非笃定你做不到,一旦你做出点实在的,又是不一样的境况。” “我怕到时候他们污蔑我要扯旗起义啊。”魏安吐槽道。 魏渊目光顿时锐利,沉声道,“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这一次。” “好好,定谨记您的话。” 魏安举手投降,无意无谓争执。 魏渊重把目光落到书上,默默的送客之意。 “叔父,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这打更人的守则到底有用无用?” 魏安撂下一句,口胡闪人。 魏渊抬头。 这种撩完就跑的行为多少有点气人。 这时,杨砚和李玉春一同进来。 “魏公,卑职自元景二十年入职,自认尽职尽责,恪守本分,从不渎职枉法,从不收受贿赂,更从未欺压过良善。” “然,有些同僚却非如此,彼辈肆意妄为,欺压百姓,对商贾敲骨吸髓,有甚者抄没犯官时,侵犯犯官女眷,昧下犯官资产!” “卑职心中愤懑,今日来,斗胆问魏公一句,这打更人的守则到底有用无用?” 魏渊一时沉默。 … 这时,某间屋子 一直白皙的手握笔正在信纸上书写: 尊敬的主人 抱歉又搅扰您。 桑泊之下的封印物已成功释放,恒慧也已登台,接下来必是一出好戏。 不过,如今有个情况,我必须向您汇报。 魏安,您还记得吗? 那个一日入四品的儒家天骄! 之前我探知他无意仕途,便没在关注他。 昨日他在长公主皇庄的一番话,我以为他将大奉未来最大的缝补匠,成为我族重新崛起的威胁! 特将他所言汇报给您,他说… 主人,请您降下指引! --永远效忠您的仆人 落笔后,等了会墨干,白皙的手将信纸捻起,以蜡烛点燃,直至最后一角燃尽。 空间静谧许久,在白皙的手的主人以为得不到回应,正要起身离开时,昏黄的烛光忽然转成瘆人的绿光。 049 褚采薇:我答应你啦 司天监,观星楼七楼 “都是这样。” 没有激动的呐喊,宋卿神色平静地起身,眼中尽是思索。 永镇山河庙的爆炸并不影响他的研究。 监正的态度代表了司天监的态度。 几名高品的术士已领一帮低品的术士去。 宋卿今早也去晃了一圈。 “草、木的细胞皆有一层薄薄的壁,所以这是动、植物无法结合的原因吗?若是将细胞这层薄薄的壁去掉呢?”他喃喃道。 “以术士的手段,只怕很难吧。” 魏安的声音从清光中传出。 宋卿立即上前,“魏师。” 魏安教了他不少,他似乎还从未有回报。 这不符合某人提的‘等价交换’。 因而他在态度更为恭敬。 “魏师能否以儒家手段助我?”宋卿目光炯炯地请求道。 术士的手段难以做到,儒家可以口胡啊。 魏安淡淡笑道,“宋师兄,破坏了细胞这层薄薄的壁,它还是原来的细胞吗?” 宋卿神色一滞。 “那动、植物便无法结合?” 他语气颇为失落。 “听说妖族有草木精灵修炼得道,化作人形。” 一道清脆的声音给出机智的解决方案。 “采薇姑娘。”魏安点了点头。 后者咧出个笑容。 宋卿无语地看了这个师妹一眼,又看向魏安。 不用他发问,魏安道,“如武者不断修行可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久视,草木精怪有修炼得道、化作人形者,本质已脱去凡胎,性命升华,不再是原先的凡物,又岂可以寻常眼光度之量之?” “宋师兄,你若要探究,万不可把心思花在他们身上。”他又提醒了句。 “了然。”宋卿点点头,又伸手示意墙上挂的木板,“所以魏师以骡举例,便是要告诉我,有些无论如何也无法结合?” 魏安回道,“死物譬如金属、琉璃的冶炼制作,司天监的炼金术有独到之处,可谓出神入化;涉及到生命,炼金术有些无力,是因未了解、掌握这些生物背后的规律。” “规律。” “规,章程也,律,法则也,万事万物皆有规律。” “请魏师教我!”宋卿郑重作揖。 “生命领域的规律,以如今的条件要探索明白怕是不容易,我有两个设想,宋师兄不妨随我一起试试,若觉的合适,我等努力创造条件,以期尽早摸索到生命领域的各种规律。” 魏安提议道。 宋卿与他对视,陷入沉默。 这便是代价吗? “好。” 他思忖之后,郑重点头。 魏安笑了笑。 总算是上当了。 他又看向其他术士,朗声道,“我留的另一项课业,有人进行观测了吗?” “魏师,我,我!” “我也观察了。” “还有我!” “…” 不少术士站出来。 魏安留意到这些人中有好几手指缠了裹创布,敬佩又好笑。 他明明特意说选个受伤的人,或以兔子为观测对象。 “好好,一个个说。”他道。 “魏师,那一串串蒲萄一样的细胞便是伤口感染的源头!” “受伤后,这种细胞会大肆生长!” “魏师,我发现矾石和雄黄可以有效控制这些细胞的生长!” “…” “不错,各位观察的很仔细,也进行了拓展的观察,很好。”魏安表示肯定后,继续道,“这类杆状、螺旋状、链球状的,我不将其归入细胞,称之为细菌,为何是菌?在南疆地区许多菌子有毒。” 众人点头。 魏安又道,“有人应该试验过,以九品医师的能为,消除这些细菌不成问题吧。” 不少人点头。 他继续道,“细菌也可以通过沸水、矾石、雄黄等抑制繁殖,乃至消除,甚至体质硬朗之人,或入了品的武夫,不会受其困扰。” “可寻常人病痛何其多矣?我以为细菌之外,还有我等未观察到的,更细微的存在!只是这件显微镜只能带我们走到这步,一旦有更胜一筹的工具,诸位今时今日的所有疑惑都将迎刃而解,但这,绝非一蹴而就。” 他停顿了下,再提了提嗓门,“诸位,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一众术士一脸振奋,纷纷‘纳头拜下’。 魏安连连点头,又回礼,余光不经意地往上看了看。 监正老师,私密马赛。 司天监的科研人才,就尽数收下了。 您答应的术士还是要给,一个也不能少! … “我感觉你在忽悠师兄他们。” 观星楼前,褚采薇一粒一粒地不知往嘴里送什么坚果。 魏安就没见这妹子嘴闲过。 “采薇姑娘这般想我?”他笑地问道。 颇伤心的语气。 褚采薇浅浅一笑,转开话题,“你说请我吃点不一样的,我一直等你呢。” 合着今日他一来,她便凑过来,就为了这啊。 当真吃货! 魏安好笑,“等后日吧,明日我迁入新宅。” 褚采薇眼睛一亮,“那明日你要设宴吗?” 姑娘你是什么机会都不放过啊。 还喜欢吃大席。 “不至于设宴,请桂月楼的师傅出个席面,直送入我家中。”魏安如实道。 桂月楼消费确高,但他有些积蓄。 而积蓄主要来自叔父。 “桂月楼?”褚采薇眸子再亮了些,含蓄地问道,“我听闻你与长公主相交莫逆?” 魏安眉眼染上笑意,“永镇山河庙出事,殿下明日未必会来,便请采薇姑娘赏脸,为我新宅赠添几分颜色吧。” “不亏是读书人,说话真好听。”褚采薇似礼尚往来地还了一句夸,又欣然点头道,“我答应你啦。” 两人再聊了一起,魏安准备去自己的新宅。 之前叔父说一切安排妥当,他总要看一看。 才走两步。 迎面走进来一对打更人。 “你如今不审讯,整日在外跑?”魏安笑道。 南宫倩柔冷肃的脸缓和了几分,“查案子,也审讯。” 又道,“你在这儿候我一会儿,恐又要你搭把手。” 魏安点点头,“无妨,今日之内,我都有空。” 明日之后,那可真说不好。 除非叔父来找他,叔父割了他块大的,他是定要狠狠割回来的! “好。” 南宫倩柔眼中露出感激,利落地点头后,匆匆直入观星楼。 没一会,他又回到魏安身边,“走吧,青龙寺。” 050 大师,犯大妄语戒是破根本大戒! 西郊,白凤山 “有劳魏先生。” “魏先生辛苦了。” 南宫倩柔可以酷酷地点个头。 这帮银锣、铜锣又不似头儿与魏安的关系,皆客客气气地道谢。 儒家手段实在好用,这么些人,一句话拉到青龙寺前。 比他们腿儿着来快不知多少。 五百年前,甲子荡妖,佛门出了大力,也收获最大,势力一时无俩。 来大奉传教,遍地开花。 青龙寺前身宝塔寺曾是其一处庙宇。 宝塔寺最兴盛之时,香客如云,出入皆是达官显贵。 寺田囊括周遭百倾良田。 只是不久之后,大奉开始灭佛,其中主力军便是儒家之人。 当时首辅杜中书者更是以灭佛发宏愿,入了三品! 这些在书院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 进这寺庙可得小心啊。 魏安心中如此想着。 虽说佛门在大奉境内没落,这青龙寺竟还有些香客。 看这路旁这辆宝车,四匹骏马,皇室专用的金丝楠木,四周还有甲卫守护! 不一般呐。 “淮王府的甲卫。” 南宫倩柔见魏安目光看过去,点破道。 淮王不在京城,来青龙寺焚香礼佛的只能是淮王妃。 说起这淮王妃又是一段传奇。 “南宫金锣。” 淮王府甲卫头子认出南宫倩柔,打了个招呼。 后者冷酷地点点头。 “这娘娘腔来这儿做什么?”等魏安一行人进了青龙寺门,一名甲卫疑惑道。 言语颇为不屑讥讽。 “放肆!”甲卫头子立怒声喝斥。 想了想,甲卫头子来到马车车厢旁,低头道,“王妃,不若改日再来上香。” “可。” 小一会,一道悦耳女声传出。 … 一名金锣领队来青龙寺,小沙弥拦都不敢拦,之后更立即来了一位寺院执事。 四十左右的圆脸胖和尚,双手合十,“贫僧法号恒清,添为寺院监院,诸位大人,里边请。” 他语气不谦不卑。 南宫倩柔哪有功夫与他浪费。 “唤盘树方丈出来。”他直接道。 恒清不急不慢,“大人,方丈正在参禅打坐,不便打扰,大人有什么要问的,问贫僧也无妨。” 说罢,他微微躬身,而后又吩咐一旁的小沙弥,叫其准备茶水。 “监院不必麻烦。”南宫倩柔出声拦住小沙弥,看向恒清的眸中闪烁冷意。 后者只是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受影响。 瞧着挺厉害,是高品吗? 魏安立在一旁,心中疑惑道。 “监院何时入院?” 南宫倩柔问道。 “元景十年。” 恒清回道。 “那监院对青龙寺上下十分熟悉?” 南宫倩柔再问道。 “自然。” 恒清点头。 “监院可知青龙寺有屏蔽气机、屏蔽望气术的法器?” 南宫倩柔继续问。 恒清面不改色,摇了摇头,“未曾听闻,不知大人从那听的此事。” 果真未曾听闻,后面何故多余问这一句? 南宫倩柔冷笑一声。 有关法器,大奉再无比司天监更有发言权。 他特意跑一趟司天监,问了宋卿。 宋卿说的明白,在这京城地界,三处能有这样的法器,皇宫,司天监,还有青龙寺。 永镇山河庙被炸毁,若与皇宫内有关,那便不是他能插手的祸事! 宋卿又笃定司天监未流出这样的法器。 最有可能只有青龙寺! 南宫倩柔不吭声,看了眼魏安。 魏安适时上前,“大师,我闻佛门持戒修行,犯大妄语戒是破根本大戒,必堕无间地狱,苦痛随身!” 他的话,起初平平淡淡,又在不经意间,气势陡升,磅礴浩荡压过来! 话语间,有股莫名力量,如当头棒喝,又似宏伟佛音,恒清心间生出万千惭愧与惧怕! “贫僧…寺里确有这样的法器,不过一年前便丢了。”几乎没有挣扎,恒清垂首忏悔,道出实情。 “为何丢了?”南宫倩柔追问。 “阿弥陀佛。” 忽一道佛号于此间荡开。 镇了南宫倩柔等人一瞬。 魏安毫无感觉。 恒清面露挣扎之色,须臾后,是清醒了些,但仍呈忏悔状。 “这般年轻的君子境。” 一名顶个程光瓦亮大脑门的白须老和尚走来,目光直直看向魏安。 “敢问是魏无恙魏先生当面?”盘树双手合十,行礼道。 “不敢,见过大师。”魏安揖了揖。 佛门与儒家可谓死仇。 不论真假,魏安全当老和尚在演,他配合演出。 “早前便闻魏先生是不世出之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盘树像话里有话,又像真心感慨。 魏安淡淡一笑,“大师谬赞。” 他也不过多解释。 南宫倩柔接过话头,冷声道,“方丈来的好及时。” 盘树看看南宫倩柔,又看了眼恒清,长叹一声,“罢了,大人请随我来吧。” 魏安一行人随老和尚进了一间静室,后者撂了干净。 “竟牵扯出这等秘辛。”魏安看似无意的感慨,又对南宫倩柔道,“我不会乱传。” “乱传不乱传,找你麻烦又不是我。”南宫倩柔无所谓,又皱眉道,“好不容易理出来的线索还是都断了。” 在青龙寺这儿只能知晓法器是让恒慧偷走了。 当然南宫倩柔也可以去誉王府,问问平阳郡主,前提是抵挡得住誉王的怒火。 魏安却道,“恒慧的话,我倒有个线索。” 南宫倩柔错愕了下,这般柳暗花明? 他当即追问,“是何线索?” 魏安看了看他。 “这个,嗯…” … 浩气楼,七层 即便魏安有口胡传送。 来回一趟趟,这会儿已快入夜。 关于恒慧的线索,魏安不好透露给南宫倩柔。 这事只能交给叔父决断。 他又跑了一趟,将在家闲得蛋疼的许七安掳来。 在魏安道出青龙寺见闻后,许七安立即道,“魏公,六号怀疑恒慧为平远伯的人牙子组织掳走了。” 魏渊沉思少许,往外喊了声‘倩柔’。 没几息,南宫倩柔便进来。 “恒慧被平远伯的牙行抓走了,审问之前抓的那几个牙行的人,若无结果,带着供词去问平远伯嫡子。”魏渊吩咐道。 听叔父这话。 平远伯嫡子应是接手了平远伯的牙行。 真乃初心不改,代代相传哈。 不过即便明知平远伯有问题,明知平远伯嫡子有问题,哪怕是监察百官的打更人,也不可能无凭无据上门去质问一名即将承袭平远伯爵位的人。 叔父的处理就很丝滑。 带着供词去! 对于义父开头这句,南宫倩柔眼中闪过不解,但他并不问,抱拳应声道,“是!” 这时,魏渊又对魏安道,“你与他一起。” 嗯? 魏安轻轻挑眉。 你说去便去? 价钱谈了吗? 我可不便宜! “明日乔迁礼再加三百两黄金。”魏渊又追加了句。 “但听叔父吩咐。” 魏安立即应声,喜滋滋离开。 051 请圣! 打更人衙门,烛火接连亮起。 “地书带了吗?”魏渊对许七安问道。 许七安一点即透,“带了,魏公要我联系六号吗?” 魏渊点了点头,“你问问他,他当初是如何得知自己师弟被平远伯牙人组织掳走的。” 已知的信息里,恒慧有屏蔽气机、屏蔽望气术的法器,而平远伯的牙行根深蒂固、势力庞大,如此两个条件下,恒慧若为平远伯的牙行掳走,消息怎么会这般轻易泄露出去? “是。”许七安掏出地书,一番‘群内轰炸’无果后,他意识不对,“魏公,联系不上六号了!” 魏渊身姿未见改变,面部也未见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却一下凌厉起来! “律中!” 他往外唤了一声。 不多时,姜律中便至。 “你叫上杨砚,一起去平远伯府。” “另外,通知你手下的人,平远伯的牙行准备收网。” 魏渊沉声布置道。 “是!” 姜律中领命离开。 许七安看向他的背影。 杨金锣也去的话,头儿、廷风和广孝会不会也去啊。 他有些担忧。 又佛门,又巫神教,又妖族。 这事听着就不简单! “魏公,我…” 魏渊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去找李玉春吧。” “谢魏公!” 许七安兴奋抱拳。 又想起什么,道,“魏公,卑职有一事禀报。” “说。” “卑职也得了一册儒家刻录的法术,初得时颇为好奇,用了一张望气术,无意间在教坊司看到一抹绿光,有次问了头儿,得知这是妖族的气。” 若非方才叔侄俩的对话里提及妖族,他也不会提这一岔。 魏渊有一瞬间的出神,旋即道,“好,此事你不必再管。” “是,魏公。” … 小半盏茶后 魏安和南宫倩柔一同离开地牢。 有魏安协助,审问压根没有难度,只是多问点事实,为了之后好拿捏平远伯嫡子。 牙行几个小头目,坑害妇女、对孩童采生折割的事交代一堆,对恒慧却是一问三不知! 听了太多,魏安心堵! 这帮畜牲! “我等脚下此地属平远伯府前。”他凝声道。 清光散去,猛烈的震感从脚下传来。 隔着高大的门,众人便看到府内火光四起,猛烈的碰撞声里,又夹杂一声声哀鸣。 “不好。” 南宫倩柔脚下一点,跃进平远伯府中。 “先生,里头危险,您便在此处等候。” “胡说!先生,不如先会衙门。” 两名银锣担心魏安。 “不必管我,我不能打,还不能跑?”魏安摆手,又催促道,“你等快去助南宫金锣。” “先生,一定小心。” 关切了句,两名银锣与四名铜锣跃过高墙。 魏安仰头望了望门那边冲天的火光。 他脚下一点,跃上墙头。 还未来得及看清战况。 “呼!” 一道身影迫近! 接着,垣墙一阵晃动,他差点没站稳。 等他看过去,姜律中后背稍稍地嵌入垣墙。 其身前,两道笔直又渐深的轨迹,仿佛犁过,终点是姜律中深埋土里的一双脚。 “姜金锣,无事吧?” 魏安才问完。 姜律中吐了口鲜血。 等姜律中朝他看来,魏安才发现这人脸上青一块凑一块,惨不忍睹。 魏安立即说朝他伸去手,“气机恢复。” 他体内文气迅速消耗,又迅速补充。 几息之间,姜律中重回巅峰状态。 “多谢先生。” 他声音传出之际,人已弹飞出去。 魏安小心翼翼地上前,徘徊在最外围。 地上边躺了几名铜锣,还有数名平远伯府的仆人,皆呈干尸状。 其余银锣、铜锣大多挂了彩。 主战力是杨砚、南宫倩柔和姜律中。 对手是名魔气缠身的年轻僧人。 僧人是因其头上有戒疤。 年轻僧人没有瞳仁,眼眶内漆黑一片,右臂形状超出比例,通体赤红,气血冲天,血管根根爆起,如深山老林间的藤蔓,呈青黑色,散发的魔焰滔天,骇人心神! “嘭!嘭!嘭!” 南宫倩柔和杨砚两人奋力与其对轰! 拳头刺破空气的呼啸尖锐刺耳! 拳、掌、手臂相接迸发的气劲震荡空气,破碎房屋建筑! 这等气机肆虐的中心,银锣、铜锣完全无法上前,只能站在远处以弓弩辅助。 杨砚显然最早加入战斗,高强度的持续对轰之下,他气机慢了一分。 邪异年轻僧人抓住时机,一拳砸向他胸口。 杨砚来不及收拳格挡。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一道力量将他往后一带! 随即,他整个人被抛出。 是姜律中! 他接上杨砚的位置,继续与邪异年轻僧人对轰! “你怎么?”空中的杨砚诧异。 落地看到身前的魏安后,有了答案。 魏安看向杨砚,这位不比姜律中好到哪儿去,脸上也没少挂彩。 “气机恢复!” 他成了辅助,又给杨砚恢复状态。 一次没什么,两次这般,年轻僧人看了魏安一眼。 “儒家手段,呵。” 年轻僧人声音有些怪异。 “此魔会摄人气血,反哺己身,一定小心。” 杨砚叮嘱了句,立闪身上前。 “嘭!嘭!嘭!” 三人只能以齐力对轰压制。 就这,还力有不逮,全程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松懈! 反观年轻僧人,仍有余力。 “区区四品!找死!” 年轻僧人右拳力道骤增,一拳轰飞姜律中。 后者直接砸入一间屋子。 那屋子本就摇摇晃晃,这一砸之下,轰然坍塌,碎石将姜律中淹没! “砰!” 又一拳将杨砚砸飞! 杨砚完全控制不住身形,连连倒退,撞上假山,又撞倒影壁! 最后年轻僧人朝南宫倩柔张开右手五指。 一股无形气劲从他掌中涌出,化作一股澎拜吸力。 南宫倩柔立沉气下坠,扎稳马步。 以他四品的实力,能稳住自身气血。 但… 身形仍一步步往前挪! 如此可怖! 这到底三品?还是二品? 忽然,年轻僧人掌心劲力一撤,在南宫倩柔身形不稳之际,欺身上前,一拳将其砸飞! 然后… 直奔魏安而来! 怎么个事? 先杀辅助? 魏安与其不过数丈,也只一息之间的事。 方冲出碎石,灰头土脸的姜律中来不及缓口气,见状立即提起剩余全部气机,朝年轻僧人飞撞而去! “嘭!” 年轻僧人身形一顿,反手一拳,将他再砸回碎石堆里。 就这缓息瞬间,魏安调动体内所有文气,朗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轰! 风云突变! 无数清光从魏安脚底冲天而起! 点亮这一片夜空! 年轻僧人的身形为之一滞! 周身魔气被冲刷不少! 一瞬之后,清光之中,一道身影走出。 云亚圣! 相伴左右的鹿晃了晃脑袋,目光似落在魏安身上。 云亚圣那形状空洞但极富灵韵的双眼锁定年轻僧人。 冥冥之中,魏安心有所感! 他抬手。 空中的云亚圣亦抬手。 他覆掌。 空中的云亚圣也一样。 两个动作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啊啊啊!” 浩浩荡荡的浩然正气不输天地伟力,施加其身,恐怖威压让年轻僧人目眦欲裂,口中连连嘶吼。 他右臂连续两次膨胀,魔气一增再增,几乎实质化,将其右臂包裹得又大了两圈! 清光化作的手掌与妖异的右拳相接。 清光、魔气、血气四溢! 气劲以环状向四周猛烈扩散! “轰轰轰!” 震坍无数房屋! 修为低的铜锣震得倒退飞倒地,口中连吐鲜血! 才爬起来的杨砚被刮个正着,被掀飞,再度倒地。 银锣也好不到哪儿去。 个个面如猪肝,身形摇晃! 清光消散,云亚圣退场。 年轻僧人化作一道邪异血光消失在天际。 魏安望着那窜逃的背影,舒了口气。 方才的须臾之间,他第一次体会到文气清空。 052 是另外的价钱 “呃…” “唔…” “咳咳…” 寂静的废墟之后,火光映照惨烈。 “宁宴,别像个软蛋似的!” 宋廷风将许七安扶起来。 许七安捂着胸口,五官拧成一团,“明明是你在叫好嘛。” 两人身后,朱广孝搭上他们肩膀,努力地站起来。 相对于他们,在场武夫过了六品铜皮铁骨境也没好到哪儿去。 “头儿,没事吧?” 三人一瘸一拐地来到李玉春旁。 “嘶…没事,没事。”李玉春龇了龇牙,注意落到自己脏乱不堪的衣裳,瞬间心情更糟! “魏先生真厉害啊。” 宋廷风一句感叹拉走他的注意力。 “魏先生迟早成为儒家里最能打的。” 李玉春说着,看向魏安。 后者搭了把手,将杨砚拉起来。 这哥们受到的误伤最大。 战斗已经结束,一个个皮糙肉厚,他没必要再给杨砚他们上状态。 杨砚眉毛有些挣扎,显然在压制疼痛,他抿着嘴,这会儿不是寡言少语,是真说不出话。 “咳,要知你这般猛,一早让你…咳咳,让你出手便是。” 南宫倩柔自己爬起来。 别看这会儿说话费劲,再过一会便好了。 魏安笑道,“叔父给的报酬是协助你查案审讯,我这次出手是另外的价钱。” 南宫倩柔没搭理他,扶住一块假山碎石恢复气力。 “哗啦啦~” 碎石顺着石堆滚落,姜律中将自己身体拔出来。 魏安迎上去,扶了几步,又道,“多亏了姜金锣,不然我也要遭。” “没事。”姜律中缓了缓,冲他咧了咧嘴,脸上的皱纹里充斥灰尘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狼狈。 打更人的金锣啊。 四品武夫。 何时这般惨状? 姜律中似乎自己也察觉到,抹了把脸,分析道,“这人有问题,不知是被那右臂控制了,还是被人炼成了傀儡。” 杨砚点头表示认可。 南宫倩柔也点了点头,但他有些猜测。 他比姜律中、杨砚多知道许多信息。 比如恒慧的存在。 “平远伯嫡子呢?”他问道。 “你带他们去。”姜律中对杨砚道。 这一地狼藉,总不能指望杨砚这个‘哑巴’收尾吧。 “能动的把尸体搜出来!” “拉预警烟火!” “歇一会就行,抓紧治火!” “…” 姜律中一声声命令中,魏安三人往里走。 这是灶房小院里的一处地窖。 “出来吧。” 杨砚拉开地窖的门。 魏安和南宫倩柔的目光中,好一会,一颗脑袋顶上来。 标准脸白眼袋青的纨绔面相。 “杨金锣,贼子已经消灭了?南宫金锣也来了。”年轻男子笑意带几分讨好。 杨砚轻轻点头。 后者立即喜出望外,双手扒拉着便要上来。 南宫倩柔搭手将其拽出。 “公子,公子。” 后头还有一个呢。 女子穿的真清凉。 “走走走,回房去,丢人现眼。” 平远伯嫡子厉声将女子驱赶走。 又对南宫倩柔和杨砚拱了拱手,“多谢南宫金锣,多谢杨金锣,改日我定设宴重谢二位一番。” “不必,回答我个问题即可。”南宫倩柔平静道。 平远伯嫡子也不是傻子,察觉出不对,但眼下这形势,他还能跑了? “何事?但问无妨。”他只能笑道。 “公子是否认识恒慧?”南宫倩柔问道。 “恒慧?何人?从未听…” “君子当诚,小人亦然。” 一旁的魏安一句言出法随打断他的话。 “你…你是魏安?!”平远伯嫡子脑子不慢,旋即退了一步,气道,“我乃平远伯嫡子,承爵之人,你们胆敢…一年前,平阳郡主…” 他火撒到一半,就老老实实地把他伙同今时今日兵部尚书张奉之子、户部给事中孙鸣钟之子谋害平阳郡主与恒慧的经过倒了干净! “扑通!” 平远伯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口中仍色厉内荏道,“魏安,你好胆!你废了!你前途没了!我要上奏告你们,你们胆敢对我用…” 想来如今百官不愿意云鹿重返朝堂,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在书院高品面前,他们连说假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那些阴谋诡计! “将详细经过写下,按手印。”魏安再一句言出法随打断他,掌控他的身体。 “你…” 平远伯嫡子瞋目裂眦,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南宫倩柔贴心地从腰间掏出炭笔和笺纸。 “你们…” 他更气得浑身颤抖,偏手却老实地接过纸笔。 片刻后 “南宫金锣,杨金锣,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平远伯嫡子左手攥住自己咬破的右手大拇指,瘫在地上连声哀求道。 南宫倩柔厌恶地瞥了这货一眼,冷声道,“谋害皇室宗亲,满门抄斩!” 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任那畜牲在后面嘶嚎。 “回浩气楼。”南宫倩柔道。 “你倒真不客气。”魏安吐槽了句。 还要搭他个返程车。 南宫倩柔笑笑。 三人走到外面,魏安正要口胡时,几道清光亮起。 “院长和老师来了,你得自己腿回去了。”魏安笑呵呵地溜了。 南宫倩柔没脾气地摇了摇头。 “无恙,没事吧?” 陈泰见面第一句便是关切。 “请了云圣,自然是无碍。”魏安开玩笑道。 赵守扫视了全圈,轻轻摇头,对魏安,“走吧,回书院。” “走走,正好有事要对诸位师长说。” … 清云山,后山雅阁 “目无王法!” “无耻之尤!” “丧心病狂!” “…” 不论是平远伯的牙行,还是平阳郡主与恒慧和尚的惨案,魏安都转述了。 一众师长连声怒骂。 赵守年纪大,再肮脏的事也见过,他抚了抚胡须,确认道,“无恙,你莫不欲借机…” 魏安点头,“我闻誉王进内阁原是板上钉钉,却因女儿失踪,不仅退出朝堂,更郁郁至今,这事,誉王绝不会简单了结。” “平远伯、兵部尚书张奉、户部给事中孙鸣钟,彼辈肆意妄为,没好下场。”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我若一直开辟不出新路,还能叫师长一直等我?此正是沧海横流、风云变幻之际,若遇上机会,诸位师长还是要谋一谋的。” “再者,我以为,若今上这位要用书院,便在此次了。” 赵守、陈泰等人闻言点头。 “梁党算是完了。”李慕白感慨了句,又笑道,“若我等进朝堂,少不得要对上你叔父啊。” 众师长看向魏安。 魏安也笑道,“我闻叔父还兼了个左都御史,给他去了这职才好,也管不住手下的御史,上回还参我这白衣呢。” “哈哈~” 众师长大笑。 魏安这话或是说笑。 或确是为魏渊考虑。 揽的权太多了,退便不好退了。 “我下回见到魏渊,定要将这话告知他。” “李师,大可不必!” 053 这什么厚礼? 一张张笑意盈盈的脸中,张慎有些感伤愁绪。 赵守等人见魏安目光落在张慎。 “誉王曾向谨言学习兵法。” 陈泰帮忙解释道。 魏安点点头。 赵守沉声道,“谨言,既有些情分,又知晓了此事,你便去知会誉王一声。” 誉王是天然的勋贵阵营,皇室宗亲。 张慎略有思忖,点点头,“也好。” “誉王着实可惜了。” 有老先生遗憾地叹了句。 魏安上前对张慎道,“张师明日上誉王府告知誉王此事,万勿提及打更人,若誉王问及,便说是从我这听说。” 张慎愣了下,会过意来之后,连连叹道,“魏渊修的什么哪门子福,人至中年得你这么个侄子。” 其余人也是纷纷露出感慨之色。 “比起无恙为我儒家的谋划,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赵守沉声道。 张慎众人须臾沉默之后无不点头。 气氛一时严肃。 魏安适时笑道,“明日乔迁,院长,老师,诸位师长,一定不要缺席啊。” “怎会,早惦记你这顿呢。” “明日定要多饮几杯,哈哈~” “…” … 浩气楼 “阿嚏.” 魏渊打了个喷嚏。 “入秋天凉,义父务必保重身体。”南宫倩柔立即从一旁拿来一张大氅,为魏渊披上。 “无妨。”魏渊摆摆手,又道,“你继续说。” “义父,我以为,那贼子便是恒慧,明日我去青龙寺,索个画像,一看便知!” 提起这,南宫倩柔气得牙痒痒。 贼子借助外力,胜之不武! 魏渊点点头。 “义父,眼下内情算是明朗,但炸毁永镇山河庙的凶手跑了。”南宫倩柔没多嘴。 意思却表达到位! 作案贼子抓不住,案子就不算完! 凭这点,其他党派便可以无限攻讦义父! 与此同时,若打更人将平阳郡主与恒慧的惨案报上去,梁党倒台之前估摸还要狠狠咬义父一口! “无须担心,此事会有人告知誉王。”魏渊淡淡道。 南宫倩柔稍有思忖,道,“若无恙去,誉王承他这情,往后也会投桃报李。” “他不好去,他日日把无意仕途挂在嘴边,怎好掺和进来?”魏渊摇了摇头,道。 “也对。”南宫倩柔点头道。 “你寻个时间,要他来协助你将那帮牙行的人审透了。”魏渊吩咐道。 “是,义父。”南宫倩柔抱拳,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再返身。 “还有事?”魏渊看向他,问道。 南宫倩柔犹豫了下,道,“义父,无恙说,您今日出的价是他协助我查案审讯的酬金,他今日出手击退贼子,是另外的价钱。” 魏渊笑了笑,思忖一番,道,“你去通知蔡尤,叫他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时候一到,他自会知道。” “是,义父。” … 翌日,辰时四刻 誉王府 “老师,今日怎得空?来人,吩咐下去,今日午食好好布置。”誉王一脸欣喜,捉住张慎的胳膊。 “老师,你我师徒好久未对弈,不妨手谈一局,可好?”誉王兴致很高。 “好。” 张慎随誉王来到书房。 在誉王拿出棋盘时,他终开口,“王爷,今日我来,是为平阳郡主。” 平阳! 这个词像是誉王情绪的一个开关。 一旦触及,誉王便会失控。 他脖子机械地回首,又缓缓转回来,脸色僵硬,“老师,莫要说笑。” “唉~” 张慎从袍袖中掏出一张笺纸,递过去。 这上面是魏安对平远伯嫡子供词的誊抄。 誉王目光落在笺纸,他还未看内容,心绪已在翻涌。 他渴望又抗拒地接过。 片刻后 “我不信!” 誉王大吼一声。 他双目通红地看向张慎,脖颈间青筋暴起,“老师明知平阳是我痛处,为何还要如此?啊?” “平心静气。”张慎声音带上能力,加持誉王,平复其情绪。 待誉王脸色缓和,他温声道,“我何必诓你?” 见誉王五官又渐狰狞,张慎叹了声,道,“罢了,你随我走。” 张慎反手捉住誉王的胳膊。 清光迅速将二人吞噬。 再出现,已是太康县和长乐县交界的一处荒山。 誉王默然地跟在张慎后面,目光有几分呆滞。 张慎一边走,一边看,直至走到供词上‘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前。 此时,誉王眼中再度流出强烈的渴望又抗拒之色。 张慎手一翻,泥土自动往两边翻飞,很快一具白骨进入二人视野。 “这并不…” 誉王最后的抵触在目光落在白骨喉咙与胸腹之间的金衩后戛然而止。 无声又无尽的悲伤从他眼眶涌出! … 永丰街,魏宅 这是座三进三出的宅子。 在京城,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宅子,打底一万两! “怎也不置些书童仆人侍女?”最早来的是魏渊,他见魏安只身出来迎接,不由道。 “我一人自在惯了,往后少不得这跑跑,那跑跑,赁了那些人放家里,我还不放心呢。”魏安打哈哈道。 他有儒家口胡神技,生活上完全实现自己照顾自己。 “那你要宅子有何用?”魏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 “为终身大事啊,叔父。”魏安理所当然道。 魏渊微微挑眉,“右督察御史有个孙女,到了年纪,模样甚是清秀。” 督察御史,文官清流。 魏安摇了摇头。 魏渊又道,“漕运总督的侄女与你年纪相仿,也是清秀可人,你若有意,可找人牵线见一见。” 魏安明白,这是又换了个富姐。 他依然摇了摇头。 “叔父,用些茶吧。”魏安道。 魏渊也摸不清好侄儿的标准,索性结束这个话题。 第二位到的是老师陈泰。 两位长辈镇场,魏安顿觉放松不少。 之后,院长及书院一众师长到了。 有赠墨宝的,有赠宝玉的,有赠文房四宝的。 魏安欣喜收下,一一道谢。 之后是许新年、许七安兄弟俩。 两人提了好些礼物。 不知为何,许七安眉宇间有些淡淡愁绪。 再之后到的是司天监的术士,褚采薇、宋卿、严蒲、苏虹、沐丰等。 魏安实不知怀庆能不能来。 别看昨晚打得那般激烈,说到底,炸毁永镇山河庙的贼人还未缉拿归案。 怀庆贵为皇女,长公主,在险恶贼人未缉捕羁押的境况下,怎好随意犯险外出? 他又不好只请褚采薇一个女客。 索性将之前归入杂交水稻项目的苏虹也叫来。 最后到的是南宫倩柔、杨砚、姜律中等金锣。 这些都有公务,来也只是送个礼、说几句,吃个席面后便又要去当牛马。 南宫倩柔应是匆忙之间换的衣裳,似乎才大干(审讯)了一场。 “给。” 南宫倩柔将一卷厚厚的纸递给魏安。 “这什么厚礼?”魏安好奇又调侃的语气。 他正要打开,南宫倩柔拦下,道,“等晚些,自己一人看。” “故作神秘啊,行。”魏安将其收入袍袖,又低声问道,“你有没有与叔父提?我昨夜出手,叔父怎么一点表示没有。” “义父说时候一到,你便会知晓。” “什么啊?又神神秘秘的。” “你还记得蔡尤吗?” “蔡尤?参我的那个御史?” 054 殿下可知,我也有私欲 南宫倩柔从不是一个爱好聊闲的人。 哪怕熟悉之后,他也很少多余的话。 此刻忽然提起‘蔡尤’,看似前言不搭后语,魏安总觉他在暗示什么,一时又没什么线索。 一行人往里走,这已是最后一批客人。 魏渊和陈泰两名长辈早在席间帮忙招呼来客。 沉浸思索之中,魏安全然不知身后情况。 直到南宫倩柔的提醒响起,“长公主到了。” 魏安回身,才发现门口来派饭菜的桂月楼小厮已行礼成一片。 他即刻迈步迎上去。 依旧华贵高冷,于大门前亭亭而立,阳光斜地打过来,映出她绝美容颜。 他从二进门而来,时而进入阳光,时而进入阴影,身形仿若在虚幻与现实中转换,直到鲜活地立在她身前,怀庆唇角微微勾起。 “殿下来了。”魏安行礼,颇惊喜的语气。 怀庆唇齿轻启,“你既请,总是要来的。” “殿下快里边请。”魏安做请的手势。 不须怀庆眼神,身后一众侍卫抬了六担贺礼进来,甲卫们则自动守在门前。 “殿下,我家中未置仆人。”魏安留意到怀庆的目光,解释道。 怀庆关心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又怕落了他面子。 恰此时魏渊、赵守一行人出来迎接。 “长公主。” 众人行礼。 “院长,魏公,各位先生不必拘礼,今日无恙才是主人。”怀庆道。 “那诸位客人,快快落座吧。”魏安接过话,用主人翁的口吻爽朗笑道。 一顿乔迁宴,三张席面,桂月楼无愧其盛名,饭菜可口,喷香开胃,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有饮醉的老先生在堂屋歇息。 书院其他师长在花厅观陈泰与张慎对弈。 司天监的术士与打更人金锣们已离开。 书房为叔父魏渊征用,他正向长公主汇报案情进度。 听完平阳失踪的内情,怀庆脸更冷了几分。 “这帮贼子!” 魏渊沉默了会,等长公主情绪平复了些,才继续道,“公主,私通妖族,炸毁永镇山河庙的贼子周赤雄还是逃了。” 怀庆立即领会其意。 明日朝会,只怕针对魏公的攻讦不断。 “我回去后,便先与父皇说明。” 她又问道,“凭一个金吾卫百户只怕不够筹谋这一切,其幕后之人,魏公可有线索?” 魏渊摇摇头。 这时,大门前 桂月楼的小厮正在来回跑,收拾碟碗筷盆。 每每路过甲卫,他们不会如青书客栈的小厮一般发怵,都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的。 大门内,魏安与许家两兄弟正在说话。 “年兄,许大哥,何不留下再用些茶水?院长师长们都在。”魏安挽客道。 最后这句是给许新年的。 后者连连摇头。 他哪敢留? 实在怕这帮师长考较他的学问、修行。 他又不是魏安。 “二郎,我与无恙有几句话。” 许七安道。 “招待不周,年兄慢走。” 魏安再送了送许新年。 “怎么了?今日你一直愁眉不展的。” 两步返回,他对许七安问道。 许七安欲言又止,最后道,“无恙,打更人衙门发了周赤雄的通缉画像,大奉之内,唯匪患严重、流民遍地、官府式微的云州会是其藏身之所地,要么,他便离开了云州。” 魏安正色道,“走,去书房,你该禀报叔父。” 许七安跟在魏安身后。 实际他想说的不是此事,最后一刻还是犹豫了。 二人快步来到书房前。 魏安表明情况后,许七安进去与魏渊分说。 怀庆与魏安踱到一旁的小院。 院中有一颗老松树,依然枝叶苍绿。 “殿下可通晓大奉的冶铁和矿产?” 见怀庆眉宇间有几分郁郁,魏安挑起话题道。 “如何问起这个?”怀庆奇怪了句,还是道,“大奉有司天监,冶铁技艺可谓举世无双。” “铁矿多分布在禹州一片,开采十分不易,近两年产量与品质均有下滑。” 魏安闻言点点头,“殿下,如今距离新稻种植还有数月,我有一设想,此后数月将全力以赴,若成,对冶铁和采矿均有提升。” 怀庆美眸一亮,“如此真要多谢无恙。” 铁矿是大奉官府官制物,这种战略物资怎会嫌多? 冶铁…无恙既说有提升,怀庆相信他的设想必有独到之处。 “闻魏公说,你昨夜击退了贼人,没受什么伤吧?”怀庆关心道。 魏安摇了摇头。 怀庆陷入沉默。 少许,她开口道,“你也知晓了平阳失踪的内情?” 怀庆问这话,证明叔父没提及平远伯嫡子供词如何得来。 魏安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平阳为本宫堂妹,往日多有走动,关系匪浅。” “誉王妃是位十分有才情的女子,只是红颜薄命,只给王叔留了下平阳。” “王叔一直视其为掌上明珠,一年多之前,听闻平阳失踪,王叔央了父皇,出动禁军与司天监术士满城搜索,结果…” 她话语一顿。 魏安轻叹了声,没搭话。 斯人已逝,又是天家贵胄,哪里是他好置喙的。 他全当自己是怀庆发泄情绪的收集桶。 “一时感怀,让你受扰了。”似乎将话说出来,怀庆好了些。 感怀? 怀庆不像是伤春感秋、多愁善感之人啊? 他有所猜测,想了想,道,“我之出身,殿下已然知晓,此前十载,可谓笼中之鸟,进京之后,认了叔父,入了品阶,才得以挣脱牢笼。” “此后一言一行,殿下能知晓个十之八九,在殿下看来,我心怀天下百姓,殿下可知,我也有私欲。” “我不愿重回以往,不愿自身命运再系于他人之手,我不停积攒钱财、人脉,努力提升自己的份量。” “殿下恕我失言,我也怕有朝一日重蹈恒慧的覆辙。” 重蹈…恒慧的覆辙? 怀庆美眸一怔。 又立即会过意来。 对上那双诚挚的双眼,一向利落的她红唇嗫嚅,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觉不合适。 暗暗吸了口气,怀庆恢复沉稳从容,说了句,“无恙多虑了。” 说罢,她离开,翻飞的裙裾有些匆匆。 055 您的棋子已经失控! 翌日 打更人衙门 魏安站在地牢入口前,神色平静,陷入思索。 “魏无恙。” 南宫倩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他返身走过去。 后者打量了他几眼,阴柔的脸露出笑意,“如何?陡然发觉自己树敌过多,害怕了?” 魏安摇了摇头。 昨晚他看了南宫倩柔给他的那些供词,是前段时间造谣他立宏愿的那些人。 其背后是朝中数个党派,包括但不限于王党、齐党、梁党。 当然,如今梁党噶了。 昨日午后,誉王捧血书进宫,状告平远伯、兵部尚书张奉、户部给事中孙鸣钟谋害皇室宗亲。 元景帝立召监正入宫,与平远伯嫡子、张奉、孙鸣钟三人对峙。 以监正的能力,结果不言而喻。 今早告书便下来,三人夷三族。 户部给事中正七品,看似品级很低。 但给事中这个官职责是协助皇帝处理奏章、稽查各部、归档等级圣旨、抄送内阁,有些或还可参与朝堂廷议大事。 兵部尚书正二品,正儿八经的大员。 这两个官缺大概都要廷推。 并且不会只一次廷推。 今日朝会应会提一提。 他方才便是思索此事。 “快些吧。” 魏安催促道。 他今日还要跑一趟司天监。 … 此刻 大和殿中,一片死气沉沉,又似暗流涌动。 平远伯、张奉、孙鸣钟前例当前,有些官员心中多少有点兔死狗烹之感,有些则在算计。 不过在此之前… “陛下,臣有本奏。” 文班之列走出一人,正是刑部给事中。 “卿有何奏?” “臣弹劾左都御史魏渊,其为天子爪牙,当拱卫皇城,护宫城安危,昨日竟让贼子偷进桑泊,炸毁永镇山河庙,其疏忽职守甚矣,实有负陛下厚望,臣,请斩之!” 开始了嗷! “臣附议!” “臣附议!” 礼部给事中、吏部给事中立即跳出来。 之后各党派的小卡拉米角色也随之蹦出来。 张口闭口不是斩杀,便是流放。 这种弹劾没什么意义,换哪个皇帝也不会答应。 魏渊早尝遍了这种弹劾,岿然不动,神色淡然。 元景帝沉默少许,再开口,直接把话题转开,“张奉与孙鸣钟无视王法,有负皇恩,已定了夷三族。” “然兵部尚书和户部给事中不可空缺,诸卿以为何人可胜任?” “陛下,臣以为兵部侍郎秦元道可胜任兵部尚书。” “陛下,臣以为…” “…” 元景帝话一落下,立即有数人跳出来,如闻见血腥味的鲨鱼。 各党派的中坚力量几乎没动,皆在等元景帝进一步地表明心思。 “书院大儒张慎,原就曾任兵部尚书,此人任兵部尚书,诸卿以为如何?” 这不,来了! 只是元景帝像是忘记了自己方才的话。 此前跳出来举荐的官员脸色顿时如吃了一只苍蝇。 哪还不如不问呢。 各党派的老资格微微垂下目光,眼中闪过笑意。 陛下的帝王权术早已炉火纯青! “陛下,臣以为张谨言此人有不足之处,还请三思。” 终于蹦出来个资历老的,正经理由都没有,随扯一句。 “陛下,张先生德高望重,在任之时,颇有成绩,再任不过驾轻就熟,臣以为张先生任兵部尚书再合适不过。” 这人明明出身国子监,却直呼张慎‘先生’。 事实证明,二五仔哪都有。 这人便是蔡尤。 文班之首,王贞文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深深隐藏起来。 元景帝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思索了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又看向魏渊,“魏卿以为如何?” 魏渊怎么回答都不好。 因其与书院之间如今多了个纽带,魏安! 元景帝疑心可不小! “但凭陛下圣决。”魏渊没丝毫犹豫,道。 元景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一会,淡淡笑道,“此事再议,诸卿可还有奏?若无奏,便退了吧。” … 司天监,观星楼,七层 一群人围成一圈。 包围圈中心是一只蜂窝煤炉。 蜂窝煤炉上的水壶中水已烧开。 “砰砰!” “砰砰!” “…” 水壶的盖儿不断往上顶动,落回一点,又往上顶。 “宋师兄,你且说说,这是何缘由?” 魏安笑地问道。 宋卿目光锁在水壶的盖儿,眼中尽是思索。 好久好久,他摇了摇头,道,“实在不知,请魏师指点。” 魏安起身,其他术士也随之起身。 他道,“诸位可有听过我在皇庄送寻常人飞天之事?” “寻常人?飞天?” “有所耳闻。” “未曾听说。” “…” 一众人,三种答案。 魏安将热气球的前因后果讲了明白。 宋卿一时感慨。 司天监的炼金术以望气术为基础,一向是挖掘各种神异,似魏安这种从小小的祁天灯中获取灵感,并成功将其实现,着实令人钦佩! “魏师是说,壶盖被顶起,也是因为浮升力?” 一名术士试探地回答道。 就是没什么思索。 “如何能一样?热气球是直接燃烧,水壶是将水烧开。”宋卿立即反驳。 “宋师兄所言极为准确。”魏安认可点头。 又道,“诸位不妨亲身试验试验。” 说着,他拿下壶盖。 示意其他人将手置于壶口之上。 宋卿一马当先。 仔细感受之后,他微微皱眉,“确有热汽上腾,劲却不大,未必可将壶盖顶起。” 魏安双眼一亮,“宋师兄以为这是为何?” “煤球炉的火力不够,或是因拿走了盖子。” 这便是老师最爱的学生! 他从袍袖中掏出一张纸,铺在宋卿面前。 … 这时,一间屋子 尊敬的大人: 十分抱歉,今日才向您汇报。 妖族的计划成功了,它们勾结礼部尚书,成功释放出了桑泊湖下的封印物。 同时它们也失败了,那封印物被您的棋子击败了。 时至今日,我必须要说,您的棋子已经失控! 在大黄山皇庄时,我曾出手试图控制他,反遭其重创! 此后,我一直藏起来养伤,期间曾杀了太康县令。 主人,您的棋子已不可小觑,以我的能力难以处理。 不过,此子选了儒家。 儒家,名声是立身之本。 曾听您提及,此子的父亲也在您手中,能否用其父毁了此子的名声? 056 三载又三载 宫城的走廊两侧,偌大的柱子施以红漆。 已然退朝,不少官员在这儿走动。 稀稀疏疏,拉得十分长的人群,忽一人左蹿右闪,愣把自己玩得堪比修行者。 众人看清那人样貌,不由莞尔。 “反骨之人!” “无耻之徒!” “人家也是迎合圣心。” “呸!就他?” “…” 或出口成脏,或阴阳怪气,落在蔡尤身上的没一句好话! “元辅,元辅~” 快到跟前,蔡尤口中连连呼唤。 前头的王贞文几人闻声反走的快了些,如同躲避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 “元辅!” 蔡尤屏了一口气,连续几步追上前,拦在王贞文几人侧前方。 “好胆!” “你欲如何?” 王贞文身侧二人立出声呵斥! 蔡尤气喘得腰都直不起来,脸涨红,额头一层汗,鬓发散乱,不成仪态! 他强撑地起身,朝王贞文先深深揖下,又朝王贞文身侧左右二人揖了揖。 “元辅,圣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蔡尤噎住气,努力地说了句完整的话。 王贞文不气反笑,“嗯,这话有点耳熟?” “你是不是还想说,若忤逆圣意,会恶了陛下?” 他身边怎么全这种没脑子的玩意! “元辅,忤逆圣意,我断然不敢,叫元辅误会,我更是不愿。” 蔡尤言辞极为真挚。 “说的好听!” “两面三刀,阴奉阳违!” 王贞文左右二人再呵斥道。 王贞文皱了皱眉,有些不想再听蔡尤辩解。 “元辅,我知元辅恼我,我亦知元辅因何恼我,只是元辅,陛下要用书院的人,哪怕是元辅,果真能拦住?”蔡尤问道。 “你…” 王贞文及时拦下右边的人,问向蔡尤,“你这话何意?” “元辅,那些芝麻粒大点的党派,他们或迎合圣意,或违背圣意,无非把局面搅浑,陛下用他们时,他们有些用,不用时,又算个什么?” 蔡尤十分不屑又厌弃的表情。 王贞文眉心平复了几分,“勿顾左右而言他。” 蔡尤四下扫了一眼,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元辅,陛下心意早定矣,书院重返朝堂不可挡,可我等非要挡?我今日若与陛下反着来,自然是陛下最希望看到的。” 他及时停住。 王贞文及其左右二人立即领会。 正常皇帝哪个喜欢党争? 而他们这位皇帝… 今时今日大奉朝局最大的党派王党和和气气对书院重返朝堂表示欢迎,甚至迫不及待,元景帝自然领会蔡尤的小心思,但在心里,元景帝会舒服? 照蔡尤的想法,似乎是这样。 但蔡尤不提前通个气,今日朝会上的言行仍存疑点。 王贞文看了他两眼,径直离去。 蔡尤望向三人的背影,明显地松了口气。 魏公交代的事真没一件轻松的。 三载又三载。 唉~ … 司天监 “这便是宋师兄的实力吗?” “如此怪异的器具,一气呵成!” “…” 炼器作业间,一众术士挤在一旁,专注宋卿的操作,时不时发出一声感概。 “魏师。” 沐丰匆匆而来,洁白的司天监术士服好几处大片黑灰。 “如何?晋升六品了吗?” 魏安一见到他,便笑地问道。 沐丰不说话,深深作揖。 “何须如此客气。”魏安将他扶起。 沐丰起身后,才道,“前几日入了六品。” “他整日泡在制煤所,才未去谢过魏师。”一旁沐庆帮忙解释了句。 魏安摆摆手。 朴素的人不必说多少感激的话,行动和眼神已足够表达。 魏安此刻若叫沐丰撂下蜂窝煤,与他做新的项目,沐丰绝不会迟疑一息。 “好,晋升了好。”魏安点头,又笑道道,“你多待一会,我这次的设想若成,往后制作蜂窝煤便不必那般费劲,依靠人力一个一个地压。” “是,魏师。”沐丰眼镜一亮,来了兴趣。 他拨开人群,往前挤了挤。 立引起不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关注,在多次询问后,得知他已晋升六品,不少人眼中露出艳羡之色。 有几个心眼活络的想凑到魏安跟前混了脸熟,一瞧见沐庆伴在左右,立马熄了心思。 数个时辰后,院子中央,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锅炉、活塞、汽缸、连杆、曲柄、飞轮等。 这是魏安等比缩小后的设计。 若往大了设计,这张桌子估摸只能放一个汽缸。 他站在一旁,并未动手,而是由宋卿和另外几名卡在七品的术士组装。 宋卿十分严肃,这几人小心翼翼。 很快一个简易的蒸汽机便组装好。 魏安上前,将提水的水桶扔进一口井中,连提了几桶水灌入锅炉,示意宋卿等人开始点火。 他再将桶扔进井中,待木桶淹没在水中,这次他并未再将木桶提上来,而是将绳子缠在轮盘之上。 在锅炉加热的过程中,他开始介绍,“这台机器,我称之为蒸汽机,蒸,烧煮加热;汽,水气。” 他又简单说了下灵感来源水壶盖。 继续介绍零件,他指了指一根由活塞出来的长杆,道,“这根连杆可以连这道横梁,也可以不连,待其运转,你等便可明白,你们可以将其运用到各种设想上,确有益于民生,得百姓认可,进入六品想来没什么难度。” 宋卿身后几人顿时一脸兴奋。 这次不是一个名额,直接搞批发了! “咳.” 一旁的沐庆咳了一声。 几人立即领悟,恭恭敬敬向魏安行礼,“谢过魏师。” 魏安坦然受之。 不多时连杆缓缓上移,魏安开始介绍工作原理,“加热锅炉后,产生蒸汽,蒸汽由这根进入气缸下部,缓缓将连杆顶起。” “当蒸汽进入这里,注意,这里外层须始终有冷水包裹,如此,这边气缸内没了蒸汽,连杆再缓缓下移。” “这时蒸汽再进入气缸,又将连杆顶起,这般循环往复,连杆上下拉动这根横梁,便带动这边的轮盘转动。” 众人眼中,轮盘缓缓转动,又坚定地将装满水的木桶拉出井口。 一瞬间,这些人大多心间闪过灵光! 魏安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宋卿闻言微微昂了昂下巴。 “好了,将火熄了。”魏安将木桶提下来。 他看向众人,笑道,“如何设想,看你等了。” ‘那日,魏圣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无数年后,史书如此记载。 … 入夜 书院,雅阁 书院哪怕久不在朝堂,真要动用人脉探听一些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完李慕白转述,魏安立即问道,“蔡尤是国子监出身吧?” 李慕白轻笑了声,“一些小把戏,恶心我等罢了。” “他假意迎合今上,今上误会书院与王党有勾连。” 魏安陷入沉思。 果真是这样吗? 057 魏渊:这小子,还挺倔 浩气楼,顶楼 “那你以为呢?” 魏渊看了眼魏安,反问道。 “我以为叔父在骗我。”魏安气道。 只凭叔父这反应,他对蔡尤是叔父的人更有了几分把握。 之前某个混蛋一直说朝堂之上搞他的人是王党! 合着前锋陷阵是叔父的人! 魏渊好笑地摇了摇头,道,“今上如何,你听也听够了,但今上绝非你听到的那般简单。” “陛下一心修道后,对朝局看似渐渐放松,实则各个位置逐渐换上听话的人,朝堂诸公会不知道,配合地唱戏罢了。” 魏渊顿了顿,渐敛起神色,沉声道,“书院重回朝堂,所有党派的任何想法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今上需不需要书院。” 他仿佛知道魏安要问什么,继续道,“蔡尤在百官看来就是王党,他此刻站出来迎合圣上,那便是王党在迎合圣上。” “王党几乎全员出身国子监,果真会愿意书院重返朝堂?” “我若未猜错,你书院师长这会已经在厌恶蔡尤?” 魏安沉默。 书院的师长对‘分属王党’的蔡尤的这种‘相助’只有厌弃,进入朝堂之后,不会感念半分‘恩情’,而是努力划清界限。 这不正合元景心意? 保持党争混乱的朝堂局面,以免自己一朝权力被架空! 蔡尤这一步恰逢时会,又精心算计。 用叔父的话,重要的是合元景的心意! 不对! 他在意何时是这个? “王贞文就比你聪明,他十分清楚对于书院重回朝堂的大势,他根本无能为力,但作为领头人,他又不能表现出疲软,如今蔡尤闹出这么一出,再合他的心意不过,无论蔡尤如何辩解,他都能顺坡下驴。” 魏渊的声音适时响起。 魏安脸色渐渐沉下来。 他知道,叔父是在说,他不该计较过程,而是看结果。 那些对他的攻讦,无须计较谁人发起,只看这些攻讦最后只是归于无声。 他心绪有些翻涌,沉默好久,一句‘叔父,我何时聪明过’在嘴边打了几次往返。 忽又一瞬间心神安定,思绪平静。 叔父为何要这般? 叔父落子总有深意。 他想到什么,猛地想起前夜张师的话。 “叔父在提醒我,往后少来您这儿?” 魏渊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你悟性是不错。” 魏安舒了口气,“叔父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个大弯子?” “人教人总难学会,事教人,一次便够。”魏渊淡淡道。 魏安目光落在棋盘之上,道,“往日也曾看过几本棋谱,叔父若不嫌弃,今日便由侄儿与您手谈一句,可好?” 魏渊欣然接受挑战。 一个多时辰后 “你这棋风,狠辣、果决,精于布局,竟不像书院里教出来的。”魏渊感慨着,将棋子重新归拢进棋笥。 他竟差一点输了。 “还是您更胜一筹。” 魏安笑道。 他望着慢慢收拾的叔父,道,“我受叔父相助不小,京城上下皆知我为您的侄子,我得了好处,该承担坏处,做给旁人看的切割属实不必。” 他话一顿,道,“叔父,改日再来拜访您。” 说罢,他不等魏渊回应,消失在清光中。 魏渊目光捉了个空,落在虚空。 他神色怔了怔,忽又莞尔,摇了摇头,“这小子,还挺倔。” … 这日 司天监 天气愈发凉了,魏安依旧一身学子服,立在秋日骄阳之下。 “久等了,无恙。” 怀庆与褚采薇联袂而至。 二人美得各具特色,光彩照人,又互相映衬。 “殿下。” “采薇姑娘。” 魏安行礼道。 怀庆微微点头,褚采薇却轻哼了声,撇过脑袋。 “你何时得罪采薇了?”怀庆诧异笑道。 魏安挠挠头,“大概是失信爽约了吧。” 褚采薇脑袋转回来,“大概?吧?” 这语气,这神色。 “无恙也会失信?”怀庆不信的语气,非只为魏安辩解。 褚采薇立即道,“他曾允诺我,说好在他迁入新宅之后,请我吃一顿不一样的美食,这都多少日子了?美食呢?” 最后一句,气愤中又夹杂一丝奶音。 怀庆顺利地知晓内情。 她点点头,看向魏安,好奇道,“无恙还会烹制美食?” “不至于擅长此道,昔日困顿之时,看了好些地方的风闻博物志,其中提及不少美食,我便记下,也曾想过哪日脱困重见天日,自己游玩山水,也顺带尝一尝这些美食。”魏安只回答她的表面问题,只当没听出别的问题。 “果真?能带我一起吗?”褚采薇似触发开关,双眼炯炯地看向魏安,眼中期待憧憬。 怀庆美目微微一眯,道,“大奉地大物博,欲游遍天下,尝尽美食,只怕不易,京城汇集四方客商,美食亦不少,无恙皆尝过?” “怎么?”魏安摇了摇头,又道,“也尝过一些,远不及殿下那日予我的糕点。” “无恙若喜欢,下回再带些于你。”怀庆唇角勾了勾。 “殿下,我呢?”褚采薇急了。 大饼香则香矣,眼前实在的糕点更香! 怀庆没回答,目光有意无意看向魏安。 “此时日头已然高了,食材只怕不新鲜,那便明日吧,我早些去置办食材,殿下与采薇姑娘一同来。”魏安邀请道。 怀庆轻轻点头。 褚采薇警告道,“你诓我无妨,你敢诓殿下…哼哼。” 魏安看向怀庆,正对上她目光,他立垂下眸光,“岂敢。” 此篇揭过,轮到魏安发力,“采薇姑娘,监正老师还病着?如何仍不愿见我?” 褚采薇昂扬的气势一颓,小声糯糯地含糊道,“那我待会儿去帮你问问老师。” 魏安领怀庆和褚采薇往里走,随意挑起话题道,“殿下,听闻桑泊案有了进展?” 怀庆轻颔玉首,神色冷了几分,道,“前礼部尚书李玉郎勾结妖族为之,还是采薇与宋卿一起断的真假,如今已交由刑部审理查清。” “彼辈心心念念争权夺利,丝毫不顾国家动荡。” 热知识,望气术可断言语真假,是否说谎。 南宫倩柔却一直缠着魏安。 只因儒家言出法随更快捷! 魏安点点头,不再继续,道,“今日我为殿下展示之物,只怕也要引起不小动荡。” 058 请这么多人去教坊司,偏漏了我,更不请您 偌大的场地,司天监泰半术士聚集于此。 十数组蒸汽机,每架一旁都站了数名术士。 这些人彼此有交流,感慨比自己更好的设想,完善自己的设想。 一双双眼睛时不时看向入口,眼中充斥期待。 不多时,魏安、怀庆与褚采薇来了。 “魏师。” “魏师。” “…” 声音、动作并不齐,称呼却统一。 加之所有术士一拥而上,震撼感扑面而来。 惊得怀庆身后的女侍卫立即上前,护在其身前。 褚采薇虽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对魏安的态度,但真实发生在眼前,心仍有些颤颤。 老师,您再不见魏安,司天监真要让他搬空了啊。 魏安还礼揖了揖后,转身对怀庆道,“殿下,能否再等一等,我还请了一人来旁观。” 怀庆秀眉微蹙。 她不禁想起那时热气球试验,也是等一人。 “好。” 她不动声色点头。 魏安主动交代道,“殿下,是国师。” “我此前曾向国师求道丹,得知人宗最忌沾染因果业力,因此想还了国师这份恩惠。” 原来如此。 怀庆再轻轻点头。 眉宇间给魏安的感觉已起了变化。 “无恙知恩图报,大善。”她夸赞道。 魏安,“…” 小一会儿,洛玉衡到来。 原本以她父亲与监正的纠葛,她不会踏入司天监。 这次能来让不少司天监的术士侧目。 “殿下。”洛玉衡微微打了个道稽,倒不是放低姿态,单纯看在某人面上。 “国师。”怀庆轻轻颔首。 “好了,诸位,展示吧。”魏安目光扫过一众术士,笑道。 后者一一与他目光相接,仿若打了兴奋剂。 “魏师,这是我的设想,我欲以其来转动这轮大扇叶,如此,炎炎夏日,百姓便不必再受酷暑迫害。” 魏安点点头,“嗯。” 蒸汽机版风扇,占地大了点、成本大了点、噪音大了点,似乎也没啥毛病。 “魏师,这是我的设想,以蒸汽机来带动这组滑轮,以助搬运重物。” 魏安继续点点头,依旧只是‘嗯’一声。 这名术士与前面那名术士一般,目光不由黯淡,存最后一分期望。 “魏师,这是我的设想,可用于…抽水。” 这名术士声音有些弱,毕竟抽水有水车、井其他可以替代。 “不错。” 魏安终于变了神色。 那名术士一愣。 魏安不多说,道,“点火烧炉。” 那术士大喜。 怀庆目光在这组蒸汽机多停了。 她想起魏安曾说起提升矿产产出一事。 不过魏安不说,她也不问。 三人继续往下一组。 这组只有一人,宋卿。 这位研究近乎痴迷的术士对作品一向有高要求。 “魏师,这是我根据水轮船改进的设想,以蒸汽机为动力,可使船速增加。” 宋卿依旧那张脸,不咸不淡。 实在这次研究并非他钟爱的生物领域。 魏安能如何说? 金子放在哪儿都亮眼! 可惜是根据水轮船改进的。 何为水轮船,就是在船两侧装有像水车一样的桨轮,原本是人力驱动,辅助行船,宋卿给改成了蒸汽驱动。 也算是蒸汽船吧。 “待会儿再与宋师兄探讨探讨,可以再改进改进,大有前景。” 宋卿怔了怔。 他在这次设计上没花多大心思。 “此物可提升几节船速?” 见魏安多说了几句,且不似安慰,怀庆开口问道。 宋卿脸有点绷。 “不急,水轮并不能发挥蒸汽机的最大效用,等有成品再请殿下来。” 魏安帮忙解围。 宋卿脸一燥,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完成之后的设想。 “魏师,我这设想…” 一共十三组,除了抽水和船,之后没一个亮眼的,不谈性价比,实用性也低。 设想倒是天马行空。 魏安不愿扼杀这些人想象力,思忖斟酌,道,“各位的设想实在不错,有些叫我也汗颜,不过以蒸汽机的动力未必合适,在不久的将来,我以为定有更合适的动力、器具完成诸位的设想!”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从中挑选两张,一张递给卡七品的那两名男术士,“你二人给沐师兄搭把手,将这张图纸完成,不拘今日,还是明日,这不是个小物件。” 又递给宋卿一张,道,“麻烦宋师兄,这个设想更耗费时日。” 宋卿一脸正色,“定不负魏师所托。” 见宋师兄都这般,那两人立即作揖道,“必全力以赴!” “好。” 魏安点点头。 重回到抽水这组。 已经开始运转了,抽水的效果一般。 主要是进水口和出水口设计不好。 魏安招来宋卿和沐庆,还有其他两名六品术士,拿了张空白的图纸做了点改动。 四人合力将他所要的做出来。 安装好后,魏安将管子放入水井。 重新点火,随连杆缓缓拉动,带动横梁这边的连杆,活塞往上,井水从管子被吸入,注满缸体后,又从这边出口涌出。 前两下出水口的量不大,后面库库往外冒! “殿下,如何?”魏安看向怀庆,笑道。 “匠心独运,精妙绝伦。”怀庆美目中盈盈闪光,连口称赞。 洛玉衡微微凝眉。 这两人定是背着她聊了些什么。 不然为何怀庆知晓,她偏没听明白。 魏安留意到绝美道姑的表情,解释道,“以此来抽取矿井中的事,或可增加采矿速率。” “不止如此,也可以这个上下运送矿石,胜人力,也省人力。” 怀庆似乎来了灵光,指向第二组的滑轮,道。 “殿下高明。”魏安捧了句。 怀庆笑地摇摇头,“何及你半分?无恙,你在改变这片天地。” 她话落,冥冥之中,有什么变化。 洛玉衡立即有所感应,看向魏安脸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 一处宅邸 忙碌了一天的朱阳回到家,甫一进花厅,遥遥便听见花瓶碎一地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自己小儿子在作怪。 作为打更人衙门十大金锣之一,他是最早追随魏渊的一批人。 只是这份情义被岁月、理念、现实磨灭,他与魏公渐行渐远,早背道而驰。 他在仆人的服侍下换上常服,进入正厅。 “爹。” 见父亲回来,朱成铸没了之前嚣张,脸上却掩不住狠戾和火气。 “又怎么了?” 朱阳沉声问道。 朱成铸没立即回答,等收拾花瓶碎片的仆人退出去,才道,“爹,那狗腿子越来越嚣张了,他请打更人这么多金锣、银锣去教坊司,偏漏了我,更不请您,也不请我,何曾将我、将您放在眼中?” 朱成铸话听得朱阳只想一巴掌呼上去。 他还挺振振有词! 什么没出息的玩意! 为教坊司的女子争风吃醋! “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捉回了周赤雄!我观魏公对他颇有栽培之意,爹,魏公是眼瞎了吗?我才是打更人年轻一辈的魁首!” 朱成铸嫉妒得已然质壁分离。 “住口!” 朱阳怒目瞪过去,先喝止小儿子。 “滚回去!” 又将小儿子骂走。 正厅之中,只余他一人。 打更人… 齐党… 他不停思索。 晚辉渐渐地退出屋内,最后朱阳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 059 魏无恙,你不要太过分! “殿下,国师。”魏安稍稍拱手,道,“过些时日不妨再来一观。” “好。” 怀庆欣然允诺。 作为大奉长公主,她与院长学圣人经典,与张奉学兵法,与魏渊学围棋,眼界之开阔超过太多人。 今日所闻所见,她仿佛见到大奉前景生出光明。 念及此,她不由心怀一阵澎湃。 洛玉衡面上没多少表情,心间一片复杂。 道家八品开光境,可目视鬼物,窥见气运。 但气运也有不同。 有些存在,即便是她,也只有在其异动之时方可感应到。 魏安…今日已引发了一次异动。 到底要不要投注此人? 实则洛玉衡自己清楚。 当她心中有此疑问时,答案也有了。 “自然。” 她应诺一声,而后化作飞虹,消失在天际。 怀庆与魏安说了两句,也离开。 魏安欲返回之际,一名九品术士领许七安直奔他来。 “宁宴兄。”魏安投去疑惑的目光。 许七安拱了拱手,笑道,“无恙,有事相求。” “我闻宁宴兄抓回主谋周赤雄,破了桑泊大案,正在风头,怎么?遇上麻烦了?”魏安打趣道。 许七安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也不是惹了祸事,非要麻烦你,实在司天监找不到有时间、八品以上的术士。” 魏安闻言点点头,露出歉意的笑。 许七安在司天监不是搭不上话,要请某位术士帮忙,定不会如其他打更人一样被拒绝。 只是有空闲不当值又符合他要求的术士都来了这边。 许七安再摆摆手,解释道,“我也想购置处宅院,已寻了牙人,有个意向的宅子,但这宅子吧,有点问题。” “嗯?” 在听完许七安的解释后,魏安看了看天色,“再过会儿,入夜之际,我与你走一趟,了结此事。” 不等许七安发问,他补充道,“院长教我刻录其他体系我能使用的法术,自然包括术士。” 许七安都说了,风水有问题的鬼宅。 他来司天监求助,就是看中八品以上术士看风水的能力。 魏安早已刻录。 他实在心疼这帮通宵达旦助他实现设想的术士们。 再过会儿,这些人该回去歇息了。 许七安一想到魏安四品君子境,立即开心地应下。 … 这边,朱宅 当西边天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际。 一道身影从后门跃出,灵活迅捷地避开所有灯火,融入黑暗之中。 … 清光驱散黑暗,魏安和许七安身形渐渐显露。 这是座在内城的宅子,十分符合许七安的癖好,距教坊司近。 “牙人说此井闹鬼。”许七安提个灯笼,指了指前方的井。 浓重的黑暗将这座宅子包裹,仿佛与世隔离,倒真似个闹鬼的地儿。 两人走到井边。 魏安掏出一本小册子,寻到某页,其上画有满溢清光的一只眸子。 望气术是术士最核心的法术。 观尽世间一切气! 他将这页撕下,脚下一点,跃至屋顶。 许七安紧随其后。 微风拂动袍袖,魏安昂然挺立,夹住纸张的两指一晃,纸张化作点点火焰燃尽。 旋即他双眼蒙上清光。 闹鬼,无外乎地脉、怨灵这二者。 他扫视一圈,未见地脉有什么问题,阴气、祟气、晦气等都没有。 反而风水旺盛,与内城其他宅邸并无区别。 “地脉没有问题。”魏安飞落屋顶,重回到井边。 地脉没问题,便是有怨灵。 怨灵可不会随随便便形成。 他凝目望向井中,又撕了一张望气术给许七安。 后者反手将这张望气术折好,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撕了一张望气术,以气机点燃。 这通操作也是骚。 “嘿嘿,你刻录的望气术在打更人之中颇有盛名,我早有耳闻,我又不好意思向你伸手,难得得了这么一张,必须留着,用在刀刃上!”许七安仿佛得了什么大好处,喜不自胜道。 “行叭。” 魏安点点头。 过了好久,井中映出月亮的水面毫无波澜。 魏安想到什么,从袍袖再掏出小册子,翻到某页,同样是满溢清光的一只眸子,竖眸,散发某种气韵。 他撕下两页,一页交给许七安,“这是道家八品法术,不必留着。” 许七安有些心疼,以气机点燃。 二人眼中再蒙上一层清光。 再看向井中时…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空洞眼眶中有蛆虫爬进爬出,瞬间把魏安和许七安的记忆拉回老式恐怖片开头。 “屮!” 有魏安在身边,许七安一通口吐芬芳,优美的语言。 魏安再翻开手中的小册子,撕下一页,“敕!” “束!” 道家六品阴神,拘灵。 “只是个怨灵。” 魏安将这只怨灵凝化而成的珠子收起,对许七安道,“不妨再看看,这会儿井中应无异样了。” 许七安定在原地,讷讷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一起?” “你怕?” 魏安诧异道。 “倒也不是。” 许七安嘴上这般说,心里却犯嘀咕。 “那看看,验收下。” “一起呗。” “不看我走了。” “魏无恙,你别太过分!” “走了。” “诶诶,我看,我看。” “…” 告别了骂骂咧咧又不好发作的某人,魏安重回到家中。 他简单拾掇了自己,准备睡觉之时,从袍袖中掏出那只怨灵珠。 甫一掏出来,枕头下的圣人刻刀自动飞出,悬在半空之中,对准那颗怨灵珠,刀尖散发丝丝锋锐之意。 “别闹。” 魏安轻轻将它拿下来。 仔细观测这颗怨灵珠。 想了又想,他掏出小册子,撕下一张,依旧是道家六品法术。 “敕!” 无须道家之人施展时搭配复杂的手势仪轨,简简单单一个字,怨灵珠融入他眉心。 很快,他感受到一份记忆,一份来自太康县某富户家的闺女的记忆。 魏安再睁眼时,怨灵珠退出他眉心。 没半分犹豫,魏安起身,穿上儒衫,口中轻念,清光将他传送至浩气楼顶楼。 “也不必来得这般勤。”魏渊看着侄子的身影显现,嘴角扬了几分笑意,道。 魏安看了眼似乎正在汇报什么的南宫倩柔,正色道,“我有要事向叔父说。” … 翌日 皇城,御书房 元景帝偶尔会在御书房中召见一些臣子,开一个小朝会。 以元景帝的‘懒惰’,这种小朝会真是好久才举行一次。 魏渊到时,已有不少大臣到了。 在大奉滚打这么些年的魏渊立即有所察觉。 气氛不对,隐显危机! 060 我实在享受魏渊那张脸 半个时辰后 魏渊摆脱大理寺卿常言的纠缠,上了马车。 “义父,我这便安排人去将齐党那处贼窟端了!” 南宫倩柔脸上闪过阴狠,语气夹杂一丝对报复的期待。 幸有魏安昨夜送来的情报,这才给他们及时反制的由头。 “不急。” 魏渊淡淡道。 不管朱阳投了齐党,还是齐党拉拢了朱阳。 朱阳成了二五仔! 这人三分真七分假地捏造出一份奏折,弹劾一些打更人收受贿赂、以权谋利、贪赃枉法等事。 今早元景便以此做了文章,大发雷霆! 他知道齐党的心思。 更清楚元景的心思。 … 魏宅 为兑现承诺,魏安今日起了大早。 灶房里,一口锅噗噗升腾热气,正在熬煮鸡汤。 魏安站在院中,他卷了卷袍袖,手指微动,井中飞一注水,落入自动翻抖的筲箕,淘洗香米。 这是道家天宗手段,格物致知(御物)! 也是魏安笃定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倚仗。 一旁砧板上,一大块新鲜的牛肉。 一只陶盆里,蜃、蛤(花甲、蛤蜊)时而张开贝壳,冒出一粒粒小气泡,吐出泥沙。 毗邻的另一只陶盆里,是秋汛捕捞所得的螟虾(明虾),通体透明的螟虾头部有红膏凝结,看着就鲜美。 最后是一只阔肚大木桶,半桶的水中,一只四斤六两的乌鳢(黑鱼)将整个空间撑开,它只能缓缓转动身子,不得翻跳扑水。 魏安望着乌鳢地包天的嘴唇,那双眼珠透露几分呆气,想起在鱼摊与其‘搏斗’的场景,他不由笑了声。 不多时,怀庆和褚采薇联翩而至。 魏安将她们迎至膳厅。 二人却要去灶房瞧一瞧。 褚采薇没什么,怀庆身份尊贵。 尤其怀庆身后的侍卫一个劲给魏安使眼色。 “君子远庖厨,你既不拘小节,我只瞧一瞧,又如何?”怀庆笑道。 她假作不经意地一瞥,某侍卫老实地低下脑袋。 “实则我也未自己动手。”魏安道。 褚采薇眸子一亮,“你请了桂月楼的大厨?” 这妹子,净想着吃! 魏安颇无语道,“没那么些钱。” 见怀庆目光看过来,他又立即道,“桂月楼的大厨也不见得会做我这道美食。” 再慢一步,只怕富婆便要对他进行金钱腐蚀。 “我相信你不是胡吹大气,可别让我失望嗷。”褚采薇元气十足地道。 三人往灶房走去。 “无恙,今日父皇在御书房召见群臣,有打更人弹劾魏公。”慢步中,怀庆挑起话题道。 “打更人也出了二五仔。”魏安啧了声。 “朱阳已投大理寺。”怀庆再补了一句。 魏安笑地摇摇头,“正好,叔父将打更人肃整一番。” 他一点不担心的态度让怀庆有些猜测。 定发生了什么。 魏安将她神情变化收入眼中,道,“说与殿下也无妨。” 他虽这般说,却瞥了褚采薇一眼。 “小看我?” 褚采薇领会得不慢。 不过魏安不是小看她,而是在等怀庆的态度。 “无妨,采薇与我关系匪浅。” 如此,魏安解释道,“昨日…” 怀庆先哑然失笑,齐党对魏公下前,魏公竟已抓住了齐党的把柄。 旋即她又不禁叹了声,喃喃道,“党争,党争。” “可惜,诸公不知无恙之壮举,只着眼朝堂一亩三分地。” “我这些设想又非为彼辈。”魏安立即道。 怀庆默然,唇角微勾。 三人来到灶房。 鸡汤已熬得差不多。 褚采薇上前嗅了嗅,“鸡汤,香米,蛤,还有乌鳢,牛肉,这是…打甂炉?” 吃货的直觉! 魏安点点头。 褚采薇不免有些失望。 打甂炉没什么稀奇的。 “我这甂炉清淡、鲜香,似你整日不停嘴,我以为你应当会喜欢。” 魏安道。 褚采薇也不生气,反而认真地辩驳道,“日日大鱼大肉我也吃不起,咸菜滚豆腐我也喜欢。” 潜台词她荤素搭配。 她也是有情商的,没说出其实她也常吃清汤甂炉换口味。 “你来看。”魏安说着,右手一翻,锅盖自动移开,滚滚鸡汤飞起,涌入另一口锅中;同时筲箕中的香米也飞起,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与鸡汤于半空相碰,最后交融在铁锅之中。 他手再一翻。 一根根木柴飞入灶膛中又燃起。 又对怀庆和褚采薇介绍道,“这一步要耗费些时间,待香米熬至开花,直至化入鸡汤之中,以笊篱捞出不容易融化的香米,锅中汤汁便是锅底。” “此后,将洗净、焯水后的蛤先下,滚熟之后,将蛤捞出,再依次下螟虾、牛肉、和乌鳢鱼片,每下一份,熟了都要捞出,如此每份食材的本味会留下汤汁之中,再沾上下一份食材,这汤汁浓稠,细腻柔滑,最善吸收食材鲜味。” 他越是描述,褚采薇越听出这锅底凸出之处。 她双眼愈来愈亮! 那噗噗喷洒热气的铁锅在她看来宛如珍宝! … 两个时辰后 浩气楼 “义父。” 南宫倩柔布置好了人手,再次来请命。 从姜律中等人被捕至今,衙门之中无半分异动,或有望风使舵之人,但应无朱阳之辈。 魏渊将早批好的条子盖上章,交给义子。 “动手吧。” “是!” … 魏宅 “嘚个嘚个嘚个,烫~” 好不容易等待蛤捞出,褚采薇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起一个,结果…显而易见! “这儿还有麻油(芝麻油)和古月粉(白胡椒粉)。” 魏安掏出两小罐放在褚采薇手边,笑意有些坏。 褚采薇似想到什么,催促道,“快,接着滚别的。” 她给小瓷碟中加了点麻油,重夹起那只了没吃到嘴的蛤。 朴素雅致的膳厅,魏安三人有说有笑。 … 此刻 内城一座大宅 比魏安家华贵不知多少的一大间膳厅,也是谈笑风生! “哈哈~” “单兄,你是未瞧见魏渊那样儿” “我真是太享受他那张脸,看不惯我,又无可奈何。” “可惜,只是伤了魏渊些许元气。” “瞧魏渊的意思,不怎么乐意与我等交换。” “垂死挣扎而已!” “税银案,折了户部侍郎,桑泊案又折了礼部尚书,梁党更全军覆灭,陛下岂会坐视他一党独大?” “多亏了单兄及时察觉,才没失了先机,此正是我等齐党崛起之时!” “当浮一大白!” “哈哈哈~” “…” “嘭!” 猖獗的笑声因突然打开的门戛然而止! 061 您这…精致到第一眼都看不清 “大胆!” “好狗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最后一句来自此间屋子的真实主人大理寺卿常言。 “主人。” 管家面色焦急又犹豫,支支吾吾。 此人是这间宅邸的表面主人。 常言很清楚这个自己一直手边用的人。 不是特别险急的情况,断不会如此。 常言并不让管家进来,反起身走过去。 “主人。” 管家立即凑到常言耳边,一阵私语后,常言脸色大变,哪复之前的肆意猖狂。 豪言壮语犹在耳边,转瞬之间成了笑话! 回想自己今日宫城外与魏渊的对话,常言更觉一阵面红耳臊。 也只是一阵。 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在心里有了决断。 “主人,我去外头候着。” 管家是个识趣,有眼力见的。 说完之后不逗留,立即出去,将门合上。 “怎么了?” “奉安,出什么事了?” 见常言神色不对,齐党其他人纷纷开口。 “诸位,我等要与刘尚书划清了。” 常言语气阴冷。 众人先一怔。 六部尚书只有工部尚书姓刘,是他们齐党代表之一。 与其划清界限? 他们又很快领会。 必是那处宅子出事了! “是打更人?” “定是早前就知晓,一直隐忍不发,粗鄙武夫竟这般险恶心机!” “反应真快啊。” “…”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口中污言秽语,咒骂不停。 不止骂魏渊、打更人,也骂刘尚书。 彼辈得好处时,喜颜悦色。 被波及时,切割得比谁都快! … 魏宅 “嗝~” 褚采薇十分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吃畅快了?” 魏安笑道。 “畅快畅快,十分畅快。” 褚采薇摸了摸略鼓起的小肚子,不胜餍足。 “殿下觉得如何?” 魏安问向怀庆。 后者正在夹起碗中最后一小片乌鳢鱼片,感受到魏安的目光,她又不紧不慢放下筷子。 “难得美味,无恙总有这般巧思。”她笑眼夸赞道。 “殿下喜欢便好,我下回再为殿下布置。” “我也要来!” “那你问殿下。” “殿下~” “一起也无妨。” “…” 三人再聊了一阵。 怀庆和褚采薇离开。 临别之际,怀庆忽驻足返身道,“无恙,你那蒸汽机,下回我欲请父皇一同来。” “今上若能来,不胜荣幸。”魏安没一点迟疑,笑道。 送走怀庆和褚采薇,魏安先去司天监,看了看进度,指出一些问题,之后传送去浩气楼。 他未直上七楼。 清光散尽时,一道好长的队伍闯入他视野,更…污了他眼球。 这队犯人手脚皆上了镣铐,手铐是前后串连,放在平时没什么,只是这些人衣衫褴褛,敞胸露怀,甚至… 一名老者,花白的胡须颤抖,已然气到几点。 他努力地往身下遮掩,口中怒吼道,“南宫匹夫!我必参你!” “等曹大人能出去再说吧。”南宫倩柔头也不回,倒是说完之后,回首瞄了他口中‘曹大人’某处一眼,笑道,“大人不必努力,您这…晴天白日之下,精致到第一眼都看不清。” “你…匹夫!匹夫~” “粗鄙,粗鄙至极!” “不如曹大人会玩。”南宫倩柔嘲讽着,往魏安靠过去。 “如何?收货颇丰。”魏安道。 “待会儿估计还要麻烦你。”南宫倩柔拜托道。 “不交换吗?”魏安诧异道。 姜律中等人还在刑部大狱呢。 “齐党定然巴不得与我等交换,刑部尚书是王党的人。”南宫倩柔解释道。 “真复杂。”魏安笑地讽刺了句。 南宫倩柔认可地点点头,“等你将这些人榨干。” 魏安,“…” “抓捕当场,宅子的主人被咒杀,这也是为何要你帮忙审出口供。”提及这事,南宫倩柔脸色冷下来。 魏安变了神色,眉宇间添了几分凝重。 “这狗东西!还敢出现,缓过来了?” 他骂道。 快步进入浩气楼。 侍卫压根不拦他。 … 翌日 御书房 还是小朝会。 “陛下,昨日打更人发现一处豢养私娼的民宅,贼人掳走良家女子,圈养在此处,逼其侍奉来此的客人。” “此次一共抓捕…” 其实不用他再赘述,南宫倩柔可是白天行动的。 消息早传遍京城了。 尤其那几名大人精致的小玩意。 简直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这个说,当日就在现场,怎么也找不到。 那个用手从饭碗中捻出一粒米,为了让众人看清,竖起剩余的三根手指。 众人哄笑! “陛下,宅子主人虽为巫神教之人咒杀,抓捕的官员却交代得十分干净,这些是供词。” 刘公公将魏渊手中的那叠供词收走,递到元景帝面前御桌之上。 后者翻阅几张,面色立沉了下来。 豢养私娼,杀人害命,他可以容忍,即便处罚,也是小惩大诫。 但勾结巫神教… 他为一国帝王,大奉之主,必须保持基本的体面。 长生,帝王,即便冲突,他也想兼得! 有些事,他都偷偷为之。 旁人如何能碰? 这些供词坐实了工部尚书勾结巫神教! “臣冤…” 工部尚书欲学李玉郎,跪下之后才说了两个字。 “你冤枉什么?” 元景平淡又冰冷的声音传来,打断他的话。 工部尚书如遭雷击,一动不动。 “丧心病狂之辈,死不足惜!” 大理寺卿常言第一个跳出来。 “陛下,臣请即刻处死刘谷鸿!” “陛下,臣附议!” “…” 御书房中,齐党少有的几名成员变脸切割。 其余党派官员心中无不叹了声,这次齐党也元气大伤! 旋即,这些人心中又鼓起无限斗志! 京察不就是如此吗? 每一次京察都有一个党派脱颖而出! 王党便是上一次胜出。 “王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元景帝面无表情,目光落到首辅王贞文。 后者出列,俯首拱手道,“谋逆属十大不赦,如罪行确凿,按律当满门抄斩!” 工部尚书身子一颤,软瘫在地。 元景帝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着刑部、大理寺、打更人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应是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 谁让大青衣兼了个左都御史呢。 所有党派的官员心中一紧。 不行! 不可让魏渊一党做大! “陛下,臣有本奏!” “陛下,臣也有本奏!” 王党和燕党立即有人出列。 062 书院捡了大漏? “陛下,国之安否,赖于官吏之得人,户部侍郎、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四职空缺,请陛下广纳贤才,补足官缺,以安天下!” 这是王党成员。 税银案,桑泊案,王党连损两员大将,这无妨,失了圣心才最要紧。 他们先挑起话题。 “陛下,陈公所言,臣深以为然。” 燕党此次京察至今未伤筋动骨,不过稳扎稳打,一样地没开口提及举荐人选。 元景帝默不作声。 显然只这两人不足以让他开金口。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 一连数名官员出来。 能来御书房参加小朝会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员。 元景帝仍未开口,但也没‘再议’,更未让众人散去。 这俨然也是个态度。 王贞文缓缓出列,“陛下,古之贤君皆重选贤任能,愿陛下及时补足官缺。” 元景帝目光扫过仍眼观鼻、鼻观心立在原地的数人,其中包括魏渊。 “卿所言甚是。”元景帝缓缓开口,又道,“诸位爱卿,有何人才举荐?助朕治理国家。” “陛下,臣以为,礼部侍郎胡晟之德才兼备,学识渊博,当得礼部尚书一职。” 见皇帝松口,第一冲锋仍是王党。 谁愿好不容易占下的地盘拱手让人? 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挣扎! “陛下,臣以为工部侍郎徐泉老成持重,廉洁奉公,当得工部尚书一职。” 这是燕党推自己的人。 够小心,更稳重。 但,贪! 工部的油水在六部之中可说数一数二。 “陛下,臣以为…” “陛下,臣以为…” 又有二人推自己党派的人。 元景帝目光淡淡,神色无半分变化。 他沉默,又似思索。 “魏卿有何人才举荐?”元景帝开口。 众多大员皆心头一颤! 不是因为魏渊的人要上位。 元景帝此时此刻这般问,魏渊的人断无上位的可能! 而是因为元景帝的帝王心术! 几乎将他们玩弄于鼓掌! 即便无数次体会过,此刻仍深深感受到无力。 魏渊出列,俯首拱手,没半分犹豫,“回陛下,臣以为书院大儒张慎精于兵法,著有《兵法六疏》,当得兵部尚书一职。” 他一开口,其他党派不少人心中暗骂。 狗东西! 死阉人! 唯有王贞文等少数人心头再一颤! 陛下…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时机,心术,无懈可击! 一道圣旨固然可让书院重返朝堂,但定要廷推数次,不仅因为有人反对,也要符合规制。 但此刻,不止陛下需要书院,他们…也需要! 真讽刺啊。 不过想想,对比之下,魏渊似乎更讽刺些。 这人估计早看破今上的心思。 但没办法! 他只有推举书院的人。 难受吧。 推举书院的人进入朝堂制衡自己! “陛下,臣以为书院大儒陈泰贯通诸经,深耕治国之道,其所著《治国经略》简明大义,当得户部侍郎。” 王党的人立即见风使舵! “陛下,臣以为…” “陛下,臣以为…” “…” 数名大员接连推荐,所荐之人皆出自书院。 一个空缺,他推这个,又有人推那个,还互相辩驳、争吵,全然一副一心为公的做派! 果真如此? 这是他们的反制! 更是君臣之间的博弈! 元景帝愿意放书院重回朝阳区,愿意见书院立地成为一大党吗? “众爱卿推举之人皆有其才。”元景帝轻轻点头。 又对立在大员侧方的一人道,“拟旨。” ‘朕承天命,抚育黎民,正是用人之际,特诏天下,以彰朕意。’ ‘兹有…’ … “兹有云鹿书院大儒张慎者,精于兵法,堪当大任,今特授尔为兵部尚书。” “兹有云鹿书院大儒陈泰者,破卷通经,深谙治国理政,今特授尔为户部侍郎。” “兹有云鹿书院大儒祁源者,贯通诸礼,老成持重,今特授尔为礼部尚书。” 书院广场之上,赵守等人从太监手中迎过圣旨。 再有养气功夫,这会儿也露出错愕之色。 尚书,正二品。 侍郎,正三品。 不是补一个缺,是一连补三个缺。 元景…果真要一扫沉疴,重振国力? “这官,没那么好做。”赵守将圣旨收起,叹道。 元景定存了别的心思。 “辞了吧。”陈泰立即道。 他虽研习治国之道,眼下也没那么强烈的出仕欲望。 教出魏安这样一个学生,足够他在书院史书上留下浓墨一笔。 恰时一道清光破开虚空,魏安身影渐渐显现。 “院长,老师,诸位师长。” 魏安上前行礼。 “无恙,你来倒巧,宫里传旨的太监才走,要你老师任户部侍郎,谨言任兵部尚书,远山公任礼部尚书。”赵守道。 “如此,是我书院捡了个大漏?” 魏安故作惊讶,又笑道,“远山公便罢了,缘何张师做尚书,老师才给个侍郎。” “你小子,老师你也敢打趣。”陈泰指了指他,笑骂道。 张慎在一旁抚了抚须,添了把火,“幼平还是差些。” “我弟子出众即可。”陈泰一句话给怼回去。 赵守适时打断二人之后的话,道,“无恙,你以为今上如何想?” 魏安示意众人往边上走了走,坦然道,“给三个大员又如何?老师、张师、远山公的施政理念不得已往下贯彻,也不过摆在那做做样子罢了。” 这话似有几分道理。 朝堂那帮国子监出身的官员,哪怕有几个见风使舵的骑墙派,足以支撑陈泰等人大展拳脚吗? “无恙所言甚是。”赵守点点头,又道,“不过,我总觉的元景有别的盘算。” 魏安将工部尚书刘谷鸿下狱的内情转述,又道,“帝王心术,制衡之道。” 赵守闻言再点头,“如此说倒也合理。” “他想的挺美,你叔父刚正无私,一心革除沉疴,我等又非彼辈醉心党争,怎会敌我不分?”陈泰道。 赵守看了他一眼,“你分清敌我,你手下的人也分得清?” 陈泰自信一笑,“我闻杨恭在青州大刀阔斧,一连扫了大大小小几十个蛀虫,既允了我书院回朝堂,京城又如何,施政理念不合又如何?我书院每科上榜者虽寥寥,还是有不少待选官的进士,我会愁无人可用?” “老师高明。”魏安及时送上马屁。 张慎点头,“嗯…嗯?” 他忽反应过来,看向魏安,“你方才的话就是留给你老师的吧?” 魏安与陈泰相视大笑。 “张师洞若观火!” 张慎哼了声,话语带了点酸气,“老狐狸,小狐狸。” 063 父皇,国师也会去 “一定是王妃”十三没有顾其他人一样的眼光,果断的说道,而后走到铜镜面前,直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风穆真的有这么强吗?”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唾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震惊。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即将疼得昏死过去的董如,只觉得于心不忍,若是她双腿还是紧闭不开,那么就要用催生烫来给她催生了,不然孩子大人都会出事。 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的,摊贩行人络绎不绝,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不少了,接近黑天,所以灯笼也亮了许多。 冯华英知道她娘她们的打算,知道她们也不是真的想要改时间,只是为了突出家里对她的重视,心里感动。 “以后要是遇着合适的人,你们把它传下去也挺好,不然这些东西就没人学了。”龚师傅说到这个就很落寞。 董如说话柔柔的,却是斩钉截铁,若是因她而让七郎背上骂名,毁了前途,她宁愿成全也不要毁了他,虽然心里很痛。 沐忆转着转着突然被眼前的一个灵牌吸引,看着这个令牌,通体黝黑,跑近放在手心,通体冰凉,说不出什么材质,精神力探索了几遍仍然没有丝毫结果。 那位强者发现幻身并没有如意想中的消散,反而,他心头有股不妙的念头。 听见这个话,江离豁然开朗,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被安排这次任务,遭到人算了,故意几个强悍的队友,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很有可能会在任务途中对自己下毒手。 圣巫教大长老手指再点,这头乾元玄豹的灵魂,立即炸裂开来,化为一股雾气,顺着他的骨手,惨入体内。立即一股股记忆碎片,融入了圣巫教大长老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无拘帝宫的气息震动,方云感觉到。自己的一鱼气息,惨入到了这件三象法器内部。掌握了这件法器,微不足逆的一部分。 他不能想像这古墓兽一旦成功蜕化,将会达到什么样的恐怖层次? 在现代社会,除非是精英区,就算是京华城也会有一些卫生死角,脏乱不堪,而江离漫步都城,却没有一点垃圾。这点就恐怖至极。 九灵圣尊说得没错,那位道门前辈留下的手段果然让人哭笑不得。 江离立刻动身,龙天狼等人倒是没有跟着,他们都被江离派去黑市,和各方面大佬接触。 当乔伊娜出现在雏亮面前的时候,帮神棍自己也下意识退了一步。 当进去看到兰迪的盾牌时,饶是见多识广,曾经参加过各式各样战斗的克洛德也呆住了,心脏禁不住砰砰砰的跳了起来。 “城主怎么想到来我们这了?有什么事尽管传话就是。”风桐老祖、玉虹帝尊都颇为客气,连主动迎接。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为了答谢你,我请你喝酒怎么样?”王运通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张力龙。 而且,世界上各个大国都行动了起來,此时的苏联国内民族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好的是政治上纷‘乱’,但是,军队仍然坚守岗位,沒有‘乱’。 张力龙在洗手间里,尽情的让喷头对着自己的头部喷去,水温微热,张力龙感觉一股热气从身上散发出来,很是舒爽。 张力龙拿着手电筒摸索着往前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其实在没有什么防护措施的情况下进来是最危险的,这要是被毒蛇亲上口,那可是九死一生。 当朴一进门之时,秦天和徐芙蓉便是感觉到这样的房子当真是自己所想要的。 门外雪灵和墨无吟静静的看着打坐的聂辰,雪灵有些担忧的向墨无吟问道,从聂辰几招之内就败于墨无吟以后就坐在了这玄悟石屋中,整整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每当雪灵想进去的时候,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挡在外面。 “好兄弟,能认识你这个好兄弟,就算死了我也值了。”邱海笑着说道。 水淌淌的流了下来,水点打在了赵妍的身上,尤其当韩羽看到赵妍在洗自己胸部时,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现在联手还来得及。”叶秋继续蛊惑道。 这分明就是要嫁娶,莫愁心里咯噔一下,她看着修缘,自己依旧是素衣显然修缘要迎娶的人不是自己。 最激动的是那些老用户,属于他们的福利来了,不够时长的赶紧挂机,等待。 节目的火热进行中,可以说这节目完全是被奖品带火的,很多人都是为了奖品而来,真正看节目的不多。 随即带来的效应就是,万华公司的股票大涨,恒态药业估值飙升。 鬼相的修为实力确实不错,但前提是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现在他即便回来,不仅要面临大皇子背后支持者的压力,同时,身为鬼相,有些事情不能在明面上做开。所以,陆行空到现在,仍旧需要李中南的帮助。 如果是乔治获得特权,马尔福不会觉得难受,但作为一个他完全看不上的家伙,波特完全没有胜过他的地方。波特仅仅凭借名气就获得了一切,马尔福对这种特殊待遇十分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