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1章 和离 “和离!” 青松堂的小轩窗碧纱轻垂,御赐的鎏金翼兽铜炉里飘出缕缕薄烟。 定国公府的老夫人,端然高坐于堂上,面容庄重,神色严厉地直视着堂下挺身而立的世子爷谢琰。 “你昏迷不醒人家愿意嫁进来,你现在醒了就要将人扫地出门,你也读过圣贤书,岂有这般道理。” “祖母趁孙儿昏迷就给娶了妻也就罢了,怎娶得还是京都闻名的.....荡妇!” “住口!人都没见到你闹个什么劲儿!” 老夫人气得松弛的面颊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那轻摇的珠帘投去一瞥,生怕里头的人将这伤人的话听了去。 透过珠箔银屏,宋芸昕朦胧地窥视着那抹隐约而颀长的身影,心事如波涛涌来。 这三载春秋,他沉睡不醒,而她,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料,从晨昏定省的饮食起居,到细致入微的擦身盥洗,乃至最为私密之事,她也从未嫌弃的假手于人。 此刻这副熟悉的躯体忽然能够站立,可以言语,却又令她陌生得心生怯意。 谢琰凤眸一凝,朝老夫人身后的珠箔银屏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虚晃的女子身影,他眸子一沉,长腿快步朝她而去。 珠帘很快被他的大手掀开,叮当作响的杂乱声响,好似宋芸昕此刻慌乱失措的心情。 面前的少女梳着简洁的倭堕髻,发间斜插一支木簪,簪头是镂空的海棠花,别无繁饰,身着月白绫罗窄袖襦裙,裙角绣着几缕淡蓝色碎花,腰束鹅黄丝带,轻垂至裙摆。 内室光线昏暗,谢琰只见她低着头,似是极为不安,忽见她肩头微动,以他多年宫廷警卫的职业反应,那长腿立刻上前一步,正要钳住她的肩头,生怕她逃了去。 哪想,那女子的脚步竟是朝前迈去,两人一个擦肩。 垂眸间,宋芸昕看见那只巨大无比的乌皮六合靴,毫无征兆的就踩上了她垂地的裙角。 她秀眉微蹙,嫩白如柔夷的手正欲捂住她胸前的襦裙,奈何摸到的却是羊脂玉般的柔软肌肤。 她澄澈的杏眸瞬间瞪大,樱桃小口微张。 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已半露的那一抹雪白,向来举步如仪的她竟脚步一乱,身子立刻失重,朝面前的高大男人倒去。 谢琰的凤眸一凝,目光还未来得及从女子胸前,那突如其来的艳色上移开,就见她投怀送抱扑了上来,当即如避蛇蝎般侧身一闪。 哼,浑身浮浪之感,果然是个举止轻佻的。 坠落的宋芸昕,本想用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奈何胸前的襦裙下滑得厉害,她只能捂着胸前,重重摔在地上,一声低吟从喉间逸出,虽微弱却也传进了面前男子耳中。 谢琰嘴角发出一声耻笑,满脸的厌恶和鄙夷,低头看着她。 “呵,你以为我是那色迷心窍的王国舅?一番搔首卖弄就想入我的眼?” 宋芸昕轻轻蹙起秀美的眉宇,指尖不自觉已深深嵌入胸前嫩白的肌肤里。 她透嫩白皙的脸庞从脸颊红到了耳根,低头狼狈的理了理胸前半露的衣襟,身旁的齐嬷嬷弓腰正要将她扶起来。 就听珠帘再响,老夫人怒气滔天的声音从谢琰身后响起,一根拐杖直接打上他的左肩上。 “孽畜!你竟敢打你的发妻,芸昕日夜伺候你,无微不至,你这白眼狼!” 谢琰疼得跳脚,回头赶紧躲开老夫人打来的第二下。 宋芸昕惊得立刻站直身子,迎到老夫人身侧,将她扶住: “祖母莫恼,是芸昕自己跌倒,不关世子的事。” 谢琰心寒,指着宋芸昕道:“孙儿昏迷三年刚醒,祖母便要因为这样一个矫揉造作、心机深重的女子打孙儿?” 那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刚苏醒的病人,看来宋芸昕往日将他照顾得太妥帖了。 宋芸昕眸光从男人俊美无俦的脸上一扫而过,躺着的时候看着是个柔和温雅的公子,不料睁开眼睛就成一个英姿勃发、气场极强的...... 莽夫。 那傲慢又充满敌意的凤眸,好似看穿了她心里的腹诽,倏地又冰了几分,鼻腔中不由自主地喷出一丝鄙夷的气息: “宋氏!你哄骗祖母,挑唆我们祖孙不和!你这等女子,送给我谢琰做妾都不配!” 宋芸昕垂眸,声音微不可闻:“妾身自知配不上世子。” 谢琰的目光如寒冰盯着那弱不禁风、故作姿态的女子上,满心厌恶几乎要溢出眼眶。 “既知如此,我就问你同不同意和离!” 这声音好似从牙缝里发出,语气带着一丝审犯人般的震慑,令人听了便不敢拒绝。 面对质问,宋芸昕敛去眸中的一丝畏惧,一双杏眼里满是坚定,抬头看着面前怒气正盛的男人平静道: “妾身不愿与世子和离。” 她那所谓的娘家定是不会同意她和离回去的。 五年前,伯府真千金回府之时,她才恍然,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被当做替身的假千金。 伯府虽未将她赶出门去,却将她送上了臭名昭著的王国舅的床,幸得她胡乱用一只香炉将王国舅砸晕,才免于失贞逃了去。 却也因此得罪了王国舅,他拿着她遗落的纱绢,四处造谣,京都第一美人宋芸昕是个水性杨花的烂货,让她身败名裂。 伯府见偷鸡不成蚀把米,生怕被王国舅迁怒,赶紧将她嫁人,撇清关系。 “不愿和离?” 谢琰眸中出现一股狠厉之色,随即,讽刺一笑: “好!给脸不要!那爷就一纸休书立刻叫你滚蛋!” “妾身婚后孝顺祖母长辈,恪守妇道,并无逆德和不贞行为。纵是到了官府世子也不可休妻。” 宋芸昕虽低着头看似怯弱,语气却不卑不亢。 谢琰嘴一张,猛呼出一口气,又不知如何反驳,气得他来回踱了几步。 “七出之罪,无后为大!还不够休你吗!” 一道陌生又尖细的女声从门外响起,众人的眸子皆是一怔。 “她怎地提前回来了?” 老夫人眉头紧锁,预感这国公府怕是要掀起一番波澜,恐怕难再安宁。 第2章 归京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门口走进一个梳着高髻金钗耀,面施粉黛眉如黛,身着锦缎绣繁花,披帛飘拂玉步摇,腰束金带贵气饶身的妇人。 定国公府未分家,二房和三房的人宋芸昕都是见过的。 但大房的国公爷谢旬携妻女,于三年前陪同六皇子去北燕迎娶和亲公主,不料遭遇北燕内乱,被滞在北燕境内至今未归京。 听闻前几日,北燕战乱已平,恢复了车马驿道。 宋芸昕看着眼前的那盛气凌人的贵妇人,自然也猜到了,这位大概就是她的婆母,定国公夫人,大殷朝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风风火火的冲到宋芸昕面前,一双丹凤眼厌恶的上下打量一番,撇嘴道: “这就是母亲趁我不在,给我儿娶的那位不知羞耻的廉价女子?” 来的路上,她便打听清楚了,伯府大小姐曾以美貌闻名京都,可如今闻名的,却是宫宴上和王国舅的桃色秘闻,这样的女子就是冲喜也不该要,她觉得老夫人定是老糊涂了。 宋芸昕微微福身开口道: “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她婚后还没敬茶,也知叫“婆母”,定会引得对方更不悦。 “一个落魄伯府的女子,水性杨花的去爬王国舅的床,被始乱终弃后为了贪图荣华富贵竟又赖上了我儿!真是想得美!立刻休妻!” 谢家是传承千年的顶级门阀,倒退一百年,家国动荡,战火纷飞,是谢家扶持大殷的开国皇帝登基,世人皆称谢和萧共享天下。 便是到了如今,谢家依旧是权倾朝野的世家,一举一动皆能搅弄风云。 而那谢琰,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不仅骁勇善战还文武兼备,主要生得还俊逸无双,真正的天之骄子。 是京中贵女心中的天上月、瑶台仙,每每出街都是掷果盈车,而他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 若不是三年前,在夜山寺营救凝华公主意外受伤,那样一个吸风饮露的神仙人物,岂能便宜了这个家室、名声都烂透了的女子。 宋芸昕自知是高攀了的。 当时的定国公府,急需一位新娘冲喜,京中贵女虽爱举世无双的谢郎君,但谁又能真正将青春和未来托付给这形同活死人的夫君呢。 平阳伯府着急将声名狼藉的大小姐嫁出去,卖给那些小门小户做妾室,不如嫁去谢家冲喜。攀上了定国公府的门楣,哪怕是王国舅也要忌惮几分,定不敢肆意报复伯府。 两家之困,不期而遇,促成了一场看似各取所需的联姻。 但现在谢琰醒了,这场联姻便不再平衡,谢琰是她纵是拼命踮起脚高嫁也攀不上的。 因此,长公主和谢琰的态度,她能理解。 但她决不能被休,她害怕再回伯府那个深渊,害怕离开谢府王国舅会寻她仇。 府外的世界,她无依无靠,什么都怕。 宋芸昕心里虚,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低声道: “夫妻婚后三年无子,丈夫方可休妻,我与世子成婚两年十一个月零二十日,严格而论还不足三年,世子不可休妻。” 长公主和谢琰的眸光同时一暗。 谢琰气得快步冲过来,紧紧抿着薄唇。 宋芸昕微微缩了缩身子,眼睛微眯,生怕他会打她。 好在谢琰最终只是无可奈何地抬起的手臂,猛地一甩,那袖管里的风扇得宋芸昕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 算他,还有点底线。 “果然比传闻中的还不要脸!好啊!还剩十日是吧!” “五月为大月,应是十一日。” 谢琰都给气笑了,对他穷追不舍的女子他见多了,如此死皮赖脸的不多。 “好!期限一到,你一分一秒也别想多待!” 此时,门外响起几声脚步,一个步伐稳健的,一个轻快如脱兔的,众人再次回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院中进来一个身着杏黄短襦绣着活泼小兔,下着翠绿百褶裙的小姑娘蹦跳着进了屋中,她身后跟着的中年男人紫袍绣麒麟,仪表堂堂,一身威严华贵。 “祖母!” 小姑娘欢快的扑到老夫人怀里,声音娇滴滴的叫着。 中年男子看着众人,沉沉叹了口气道: “刚进门就听到你们吵吵闹闹。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返京,琰儿也奇迹般苏醒,还吵什么?” “吾儿说得对,自打芸昕嫁进来,府中的喜事接二连三,芸昕是谢家的福星。今夜我们家人终于齐了,晚上到竹篁苑家宴,庆祝琰儿康复,也为你们接风洗尘,还有欠芸昕的合卺饭。” 老夫人拍了拍宋芸昕的背笑着说道。 “这位就是娘亲一路上都在咒骂的嫂嫂?” 谢玉芝今年十二岁,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圆润的小脸看似一个可爱的摩呵乐。 她走到宋芸昕面前,抬头仔细看了看,大眼睛眨巴眨巴,惊讶道:“嫂嫂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坏。” 宋芸昕杏眼一弯,正想伸手去摸她那可爱的小脸,谢琰一把将谢玉芝拉到一旁,嫌弃道: “你懂什么?坏人能写脸上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母亲。” 国公爷三年未归京,此刻见到发髻又白了一些的老夫人,感慨颇多。 老夫人摸着国公爷的手,下耷的眼梢流出几行老泪:“我一人总算是撑到你回来了.....” 宋芸昕一见这亲人团聚的温馨时刻,自己这个不受欢迎之人在此,着实影响气氛,便低声向众人行礼后准备回景澜院去。 “芸昕,今晚记得过来,一并把敬茶礼补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老夫人望向宋芸昕,轻声吩咐道。宋芸昕微微颔首,目光不敢与屋内其他人相接,只匆匆一瞥,便羞涩地转身,轻盈地步出了青松堂。 谢琰冷眸盯着那袅袅娜娜消失在门口的人影,想起几年前,见她在景王府后院给六皇子送香囊时的那娇态,不由得嗤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仗着有几分姿色便总想着攀高枝,给活死人冲喜也愿意,真是虚荣至极的女子。 “本宫也才不要喝她的茶!旬日既过,她便速离再与琰儿没有关系!琰儿想再娶什么女子娶不到!” 长公主看着宋芸昕走的方向抬高嗓门道,说完她又挽着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琰儿之前不是说有心悦之人?快说是哪家的姑娘?为娘一定帮你娶回府。” 第3章 四叔 “……” 谢琰没有说话。 老夫人斜睨了长公主一眼,嘴角撇了撇,她看着儿子谢旬,沉沉道: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芸昕是我国公府明媒正娶来的世子夫人,哪怕她明日出府,今日该有礼数,我谢府也要尽到。” 国公爷眉峰轻蹙,带着几分严肃看了一眼长公主,随即又温和的回望着老夫人: “全听母亲的,萱儿就是说说气话,礼仪规矩还是懂得,况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宋姑娘帮咱们国公府解了围,她是国公府的恩人。” 老夫人的苍老的眼倏地亮了亮,欣慰的点了点头:“知吾者吾儿也。” 长公主迷茫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不就是冲个喜嘛?被你们说的好像拯救了全府一般。该给的钱财,随便给,但要我儿不行!” 国公爷没有理会长公主,而是转头对谢琰道: “你以为这门亲事,谁最满意?为父和你在朝中的官职保留至今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我娶的非世家贵女,又因为娶的是宋芸昕,将王国舅得罪,从而撇清了与王氏的关系。父亲说的这层到道理,我明白,但她若是寻常规矩女子,出身家世都不是问题,只是她那性子……” 谢琰脏话到了嘴边,看着父亲那严肃的脸终是没说出口。 “总之,休了她我也可再娶低门户的女子,但她宋芸昕绝对不行。” 见儿子这般果决,国公爷也没再多言。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每日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娶了个不清不白的女子,何况还是一向最骄傲、好脸面的谢琰。 长公主在一旁,蹙着眉,捉摸了半天,忽然脸色一变大惊道:“你们是说,皇兄忌惮谢家?” “我们没说,是你说的。” 国公爷回了她一个冷眼。 这边的齐嬷嬷跟着世子夫人走了一路,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夫人这不是回景澜院的路,您这是要去哪儿呢?” 宋芸昕望着前方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柔声答道:“去翠篁苑。” 翠篁苑建在在国公府西南侧,除了各别有小厨房的院落,这里负责了府中所有人的餐食,统一烹饪后由下人送到各院去。 同时这里也承担了府中的重要宴请和盛大家宴的场地,因为院后连接一片竹林,在这里用膳能听竹声、沐清风,既有食韵也有雅韵。 此刻,下人们正在厅堂进进出出,忙碌晚上的宴会。 带着一丝竹香的夏风吹着回廊边的罗汉竹刷刷作响,宋芸昕径直朝厨房走去。 本朝习俗合卺饭需新妇亲自下厨房,为丈夫和婆家人调羹奉馔,不过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这习俗也就淡了,并非强制。 但宋芸昕想要亲手做,她在伯府时为了讨好父母兄长,练得了一手好厨艺。 如今倒不是单纯为了表现。 宋芸昕一直感激定国公府在她声名狼藉,最煎熬的时刻,向她递出橄榄枝,给了她一个避风的港湾。 感激老夫人抛开一切成见去了解她,接纳她,甚至打心底关心她。 所以才一丝不苟的伺候昏迷不醒的谢琰,纵是太医说他几乎不可能再醒来,她也决定伺候他一辈子。 一个安安静静,不需要交流,不需要对视,甚至不需要同房的夫君,于她而言实在太逞心意。 若是他永不醒来就好了…… 想到这儿,宋芸昕立刻懊恼自己怎能生出如此歹妇的念头,真对不起老夫人。 她莲步轻移,来到厨房的院子前,便听到屋里头传来几声奚落声。 “小四爷怎么又来这儿打秋风。” 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长衫的瘦长背影立在厨房门口。 宋芸昕走近了些,发现是三房庶出的谢矅,当初谢琰昏迷,与她接亲拜堂之人皆是谢矅所替。 少年轻声道:“我读了太久书,腹内饥馁,想寻些茶点。” 那胖厨子故意装作没听见,转身摆弄起灶台上的菜肴,油手在锅沿一抹,大声道: “今儿国公爷回府,世子爷也醒了!咱这厨房忙着呢,可不是给闲人准备点心的地方。” 这时,一个杂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有些发霉的糕点,嬉皮笑脸地说:“小四爷,这块糕点,您要不嫌弃,就拿去吧。”说罢,还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谢矅没说话,转身便对上了宋芸昕那双柔和又坚毅的眸子,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般迷人。 他桃花眼微怔,忙收住脚步,整了整衣衫,上前几步,深施一礼,弯腰拱手道:“嫂嫂。” 他的头微微低下,身姿恭谨,不敢有丝毫僭越。 目光却偷偷落在她裙底那双小巧的云头履上,淡粉色的锦缎上用银线绣着秀雅的兰花,他在探寻着鞋中一抹隐约的轮廓,不觉耳根微微泛红。 “四叔不必多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 谢矅直起身来,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 宋芸昕每每看到他,便会想起了自己在伯府的日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明明谨小慎微地讨好每个人,却依旧处处举步维艰。虽对他心怀恻隐,却也从未表露。 她与谢矅只是恭敬颔首后,便朝厨房走去。 擦肩而过一瞬,谢矅深吸一口气,闻着她身上的淡淡的兰花香,浑身舒适极了,他嘴角微微一扬,眸中的清澈褪去,浮现出一抹深幽病态的暗芒。 “哟,世子夫人?听说世子爷醒了,您独守三年空房,今夜是不是要共赴鸳鸯帐了?” “别瞎说,咱们世子又不是苍蝇,盯那有缝的蛋作甚?” “是啊,听说王国舅有花柳病!可别脏了咱们向来洁身自好的世子爷!” 厨房的下人们嬉笑着议论,甚至不避着她。 “住口!你们这帮贱蹄子是皮痒了不成!” 齐嬷嬷龇着牙冲她们厉声责道。 那几个下人知道齐嬷嬷曾是老夫人身旁的狠角色,这才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 宋芸昕倒像是没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她走到水缸前,看着里头活蹦乱跳的虾,嘴角微微上扬,浅笑似梨花初绽,将周围的小厮看愣了神。 她玉手轻挽竹篚捞了一些出来,谁知那虾儿生猛,刚一出水便不受控地四处乱蹦,溅了她一脸水,更有两只跃出竹篚。宋芸昕无暇拭水,着急弯腰拾虾,却不慎被虾头刺指,痛得轻嘶一声。 “受伤了?” 宋芸昕抬头就见谢曜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此刻正站在她面前,目光如炬盯着那白嫩的指尖上那颗血珠,冷白的脸色有些潮红,好似在竭力压制着某些情愫。 回廊里那颀长的人影脚步一顿,目光如冰刀般望着不远处的那两人,眉心处露着无尽的嫌恶,他没再往前一步,只是高声呵了声: “谢曜!” 第4章敬茶 宋芸昕眸光一怔,立刻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朝远处站在回廊处的谢琰福身行礼。 谢曜依依不舍将目光从她手上收回,回头看见兄长立在回廊的阴影处,看不到表情。 “你给我过来!” 这声音毫无兄长的温情,尽是上位者的威视。 谢耀向宋芸昕颔首后,转身朝谢琰而去。 宋芸昕远远看着谢曜弯腰弓背问候兄长,谢琰身子站得直直的,倒是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 回廊里。 谢琰锐利的观察着眼前这个最不起眼的弟弟,冷声问道: “我问你,三年前你为何会在夜山寺?” 那日凝华公主被歹人挟持,情况危机,谢琰想着之后再问他,不料自己受伤一躺就是三年。 谢曜微微抬眸,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眼瞳清澈如水:“兄长容禀,那时我正筹备着乡试,听闻那夜山寺祈福求学极为灵验,便前往向神明许愿。” 他说完,嘴角轻轻抿起,勾勒出懊悔的弧度。 “那日我见官兵闯进来,便跟着香客们下山了,怪我太过胆小怯懦,未能留在兄长身边共渡难关。” 谢琰的视线从谢曜的头顶缓缓向下移动,最终停留在他那双因紧张而不停搓动的手上,眼神中的轻视愈发明显,真不知道谢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他眼睛微微眯起不耐烦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的,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说完,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冷眸瞟了一眼远处的宋芸昕,见少女对上他的眸光后,立刻弯腰捡着地上蹦跳的小虾。 他缓缓收回目光,看着谢曜道:“你也该说门亲事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走了几步。 却未听见谢曜跟上的脚步,他眉心一蹙,驻足回头朝他威严道:“还不去温书!还指望神明帮你高中吗?” 谢曜微微低头,掩去眼底的一抹幽色,快步跟了上去。 是夜,翠篁苑的正厅内,谢家各房的人都聚齐了。 谢家是个庞大的大家族,但老国公爷这一支似乎不同于一般的高门,虽没有明确家规,但从老国公开始到现在,府中男儿都只有一房正妻,没有纳妾的。 三房庶出的谢曜是唯一的例外,听说是谢三爷还未成亲时欠下的风流债,谢曜是长到了八岁才拿着母亲生前留下的信物找到府上来的。 眼下,老夫人端坐正厅之上,几房长辈都已坐在厅堂两侧,晚辈则是立在父母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厅中,那皓齿蛾眉如出水芙蓉般美丽的女子,谢琰却迟迟不见现身。 宋芸昕顶着那些各异的复杂目光,有被她的美貌惊艳的、有幸灾乐祸看戏的、有满心期待好奇的、也有义愤填膺鄙夷的...... 她目视前方,尽量遮掩着内心的紧张。 老夫人看着孤零零的宋芸昕一人,面色铁青,带着一丝怒气开口道:“那臭小子呢?” “世子到了!世子到了。” 门口的夜色中走进一个颀长的身影。他长腿大步走到宋芸昕身旁,竟又踩上少女的裙摆。 还毫无察觉,宋芸昕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 丫鬟给二人递上茶盏,谢琰自顾自先走向高堂之上的父母,朗声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异国他乡三年辛苦了。” 见国公爷和长公主喝了茶,他不顾自己的妻子,转身就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宋芸昕毕恭毕敬,双膝跪地,双手举茶过顶,将茶盏奉到国公爷手边,这动作礼仪竟比宫里的嬷嬷教的还标准。 长公主蹙眉,心里犯难,这女子做的滴水不漏,她都找不到茬。 “父亲大人,请喝茶。” 国公爷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并未为难她。 “母亲大人,请喝茶。” 茶奉到长公主手边的时候,长公主却和身边的二夫人林氏聊的正欢,好似没有看见宋芸昕一般。 众人正期待的观察着新妇该作何应对,就见她一丝不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朱唇微张,改口道: “长公主殿下,请喝茶。” 依旧被无视。 老夫人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长公主这才悠悠然转眸,看了宋芸昕一眼,随手将茶接了过去,刚喝了一小口,却又一口喷出来,茶水喷溅到了宋芸昕的脸上。 “这茶有股骚味儿。” 长公主嫌恶的说道。 盯着纷繁复杂的目光,宋芸昕低着头擦了擦脸上的茶叶和水渍,收起跪了半天的膝盖缓缓起身,正好撞见谢琰朝她投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他忽然勾唇一笑,好似看了一场笑话,满是戏弄和讽刺。 “好了好了,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 老夫人打着圆场,三夫人苏氏又附和着夸了几句世子夫人懂规矩、知礼仪。 大家便按坐席上了餐桌。 国公府二房夫人林氏出身于武将世家,而三房夫人苏氏是文官世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两房的性格差距便十分明显。 见到了三年未回京的国公爷,二房的双胞胎兄弟谢二郎和谢三郎,好奇的追问俪国强盛的兵力,而三房的谢五郎偏好俪国的风土人情。 四郎谢矅默默用着餐,只是偶尔抬头瞟一眼与他遥遥对坐的,同样格格不入的宋芸昕。 却不知这几乎察不可查的眼神,还是落入一双冷目里,以谢琰常年刑审的经验,宋芸昕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分明已经将他那单纯无害的四弟勾得五迷三窍了。 他恨恨的将身子又离身旁的女子远了些。 “这是换厨子了吗?” 长公主吃了几口,忽然高声问道。 席间众人皆安静下来,大家皆知这位娇贵公主向来嘴刁,布菜的下人吓得都将目光投向宋芸昕。 宋芸昕赶紧站起来,低声道:“今日是我下的厨。” 众人一愣。 长公主轻眨着那带着几分傲娇的明眸,目光掠过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转而落在那位身姿娇柔、纤瘦可人的女子身上,怎可能是她做的? 她刚想说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还合她口味,到了嘴边的赏赐,忽然就卡住了。 沉默片刻,她不耐烦道:“小家子气,我们谢府又不是没有厨子。” “是有不少女子以为抓住了男人的胃就能抓住男人的心。” 林氏嘴角带着讥笑,她向来不喜女子讨好男人。 苏氏却像是忽然回忆起了某件趣事,捂嘴一笑说道: “转眼琰儿都成亲了,我记得之前他还像个孩子般,敲锣打鼓说自己终于有了心仪的姑娘。” “是啊,那个什么鸢影姑娘,快给母亲说说是哪家的?” 长公主倒不是故意打压宋芸昕,她确实好奇,好奇死了,究竟是什么能入他那心比天高的儿子的眼。 她曾给他挑通房挑破了头,他嫌这嫌那硬是一个也没看上。 谢琰沉眸,终是被逼的不耐烦道: “三年前的事了,她都已经嫁人了。” 长公主一听嫁了人,心生失落,还想着十日后就去提亲呢。 “好了,芸昕忙了一下午做这么多菜,定是累了。琰儿你去送你媳妇回去,不用陪我们了,小两口也好亲近亲近。” 老夫人发了话,顺便朝齐嬷嬷使了个眼色。 第5章 圆房 谢琰不想忤逆祖母,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宋芸昕起身规规矩矩给各位长辈一一道别后,正要转身,就听长公主的声音响起。 “等等”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她看着宋芸昕那张般般入画的脸,实在担心那血气刚方的儿子经不住诱惑,可不能在这剩下的十日里让那女子爬了床。 “我看你那落魄娘家也没配个陪嫁丫鬟,齐嬷嬷毕竟年纪大了,本宫再送你一个人。寻春。” 寻春本是长公主给谢琰物色的通房丫头。 当年为了让儿子满意,长公主网罗天下美人,寻春就是这些美人中最美的,可惜还是没入谢琰的眼。 长公主见寻春那光艳逼人的模样实在难得,性格也是很讨她欢心,便留在了身边。 想着没准哪天,她那儿子就铁树开了花又看上了呢。 寻春站在一群丫鬟里面向来都是最出挑的,长公主每每带她出去,也都觉得脸上光彩。 诸多贵族子弟,皆曾迂回地向长公主讨要寻春。 而寻春每次都会地跪在长公主面前,哀哀恳求莫要让她离府。她言及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系于世子身上,即便世子对她无意,她也甘愿留在府中,默默守望。这份深情厚意,让长公主动容不已,多年来,心中总觉对她有所亏欠。 儿子住的景澜院从不要丫鬟,眼下正是将寻春塞进院中的好时机。 寻春扭着纤细的腰肢,站到了宋芸昕身后,众人这才发现,这美人果然还是比出来的,寻春已经够美了,但在宋芸昕面前立刻就黯淡下去。 “宋姑娘,寻春以后就是您的人了。” 寻春一袭水粉色的罗裙,发髻上点缀着几支璀璨的珠花,面上的妆容精致,倒衬得宋芸昕如丫鬟一般朴实无华,引得一旁的齐嬷嬷白了几眼,这称呼,是谁的人已显而易见。 宋芸昕谢过长公主后,便出了翠篁苑。 夜风带着一丝夏日的热气迎面而来,哪里还有她那夫君的人影。 倒也不失望,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隐隐约约的鞋印,真让那个人陪她从这里走回景澜院去,应该也是很煎熬的一段路程。 府邸的小径上点了灯,三个人一路无话来到景澜院,远远便看见正房门口立着一个瘦高的人影,那是谢琰的随从常宁。 看来谢琰已在房中。 齐嬷嬷看着寻春那满眼期待的眼神,立刻伸手将她拦住,冷眼道: “世子院中没有丫鬟,衣物被褥都没有多余的,你先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了再来。” 寻春皱着眉,想要反驳,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只能忍着气扭头走了。 齐嬷嬷支开了寻春,拉着宋玉惜快步朝院里走去。 “听嬷嬷一句话,去跟世子把房圆了,之前的误会自然就没有了,有世子撑腰,往后在府中日子才好过。” 宋芸昕刚入府的时候,齐嬷嬷也曾因为谣言,对她百般刁难,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甚至不顾她的尊严对她强行验了身。 最后发现还是个完璧之身后,齐嬷嬷便对这可怜的小姑娘疼惜不已,性格善良温婉、知书达理,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懂事得令人心疼。 是难得的好姑娘,却被造了那种谣,只能冲喜嫁给植物人。 现在世子醒了,真是老天开眼。 齐嬷嬷看着宋芸昕发红的脸颊,伸手握起她方才被虾扎破的手,白皙的指尖还有一个暗红的小点,她皱眉摇摇头道: “傻孩子,费心劳力做一下午饭菜讨好一家子人,倒不如夜里把夫君伺候好。别看国公爷那般严肃,长公主那样刁蛮,其实都是拗不过世子的,从小到大,世子要的东西没人管得了,只要他要了你,谁都赶不走你。反之,他不要的,谁也强迫不了,纵是老夫人出马也不行。” 宋芸昕轻轻蹙眉,满心的忐忑泛出眼眸。 女子婚后圆房是必走的流程,但她不了解男人,也不懂谢琰,她不确定男子会不会与厌恶至极的女子圆房。 若谢琰既要休妻又要同她圆房她该如何? 自然是要“敬夫事上”,一天未休妻,她便一天也要尽到妻子的义务。 但她自从被王国舅吓到之后,便对男人十分害怕,哪怕过去三年,她依旧时常被王国舅扑向她的那副嘴脸吓醒,然后便哭到天明。 她无法想象与男子亲近该是何等的恐惧和折磨。 正这么想着,齐嬷嬷已将她带到了正房门口,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色后,她被一把推进房内,房门被轻轻关上。 室内烛火轻摇,宋芸昕抬头望去,就见谢琰深如挺竹立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远远看去真是一副美好的画卷,若真能与那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该多好。 “你是做了多少恶,需要通过抄写经书赎罪?” 谢琰转头,嘴角带着邪笑,满眼轻佻撇着门口的女子。 彻底将宋芸昕从幻想中拉回来,她看向他手里的书,那是他昏迷不醒时,她为他祈福亲手抄的《金刚经》。 每日抄一个时辰,三年来,抄了足足一千多本。 宋芸昕忍着心里的委屈没有表现出来。 明明就是他不经主人同意随意翻看别人的东西。 她小步朝他走去,平静道:“世子若是不喜欢,我便收起来就是。” 说完,她伸手想去接他手里的经书,他却忽然将手举高,她垫脚也够不到,只能皱着眉不解的望着他。 “我看你该抄的不是经书,是《女诫》。” 他低头,挑着那双冷冽的凤眸,鄙夷的看着她: “你知道我看不上你,便去勾引四弟!我告诉你,我谢家的儿郎,哪怕是庶子,你也别肖想。毫无廉耻之心的残花败柳!你不配!” 难听的话她听过很多,但是这话从一个她日夜伺候了三年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的心脏还是好似被人狠狠抽了一下。 她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但每次为他翻身,擦拭,都在祈祷着他早日醒来,她自问没有对不起他。 他怎么可以如此诬陷她?折辱她? 她鼻头一酸,登时红了眼眶,纵是贝齿紧咬朱唇,晶莹的泪花在眼眶打了几个圈后,终是不堪重负,顺着哪粉嫩的脸颊滑落。 一双泪眼泛着怨恨看着他,那副模样仿佛能让世间万物为之动容。 谢琰凤眸微凝,心头莫名一软,不过只是片刻,他便暴怒的将手里的经书狠狠扔到地上,朝宋芸昕厉声吼道: “你哭什么?” 第6章 仙子 宋芸昕接触过的男子不多,没想到男子的声音是这般震耳欲聋,动作能那样孔武有力。 她感觉他的大掌立刻就要将她拎起,像对待那本手抄经一样,将她摔在地上。 她被他的样子吓得浑身颤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再也无法抑制。 谢琰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燃起莫名的烦躁和愤懑。 对他眉花眼笑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但像她这样莫名哭成这般的倒是没见过。 他打她了吗?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还是,这又是她迷惑男人的手段? “别哭了!我是死了吗!” 他听着门外几个窸窸窣窣凑上来偷听的脚步声,气得脸上涨红一片,再次咆哮。 谁想那女子直接被吓得腿软,瘫在了地上,恐惧的仰头望着他。 简直不可理喻! 矫揉做作至极! 谢琰握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凸起,隐忍须臾,他一脚狠狠踢在书案上,案上的经书散落一地,发出杂乱的响动,他摔门而去! 齐嬷嬷赶紧小跑进屋,忙抱着地上的宋芸昕,将她扶起来,又皱着眉仔细翻看了一番:“世子可是动手了,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宋芸昕望向门口早已不见踪影的谢琰,这才恢复了点神智,她都被他吓蒙了。 她对齐嬷嬷摇了摇头,哽咽道:“他没……没打我。”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 她只是怕他,怕的要命,她才不要和他圆房。 谢琰一股脑冲了到院子走了几圈,依旧久久不能消气。 那个女人实在莫名其妙,眼泪岂是说掉就掉的,明明方才敬茶被母亲那般羞辱,她也是一副死皮赖脸、不气不恼的模样,却不知怎的竟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弄得他好似欺负了女子,伤了天害了理似的。 他明明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他气得浑身是劲儿无处发泄,便去校场练了一身恶汗,才觉得身心舒畅不少。 待他去浴室冲洗干净,拖着半分倦意的身体回到景澜院,已是三更。 守夜的下人们都睡了,他轻车熟路回到自己的寝间。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正要大摇大摆躺到那张舒适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脚下却不慎被绊了一下,这才低头,见自己的床边,竟还安置了一方小榻。 夏夜沉沉,室内幽暗,那榻上的女子一袭月白绫罗单衣,墨发如瀑松松散于枕畔,几缕碎发俏皮的贴在她白皙的颈边,她微阖的眼睑还泛着红晕,在烛光之下更显几分娇媚,好似一个纯洁无瑕的精灵。 这女子就睡在这小小的榻上,日夜守着他三年?看着都不如下人的卧榻舒服。 小轩窗外送进微风,伴着庭院中幽微捎来花香和草木的清气,她鬓边的秀发被风吹起,拂过面颊,惹得她长睫微动,身子跟着侧了侧,那轻薄的衣衫随之轻轻滑动,本就不紧身的领口处悄然移位,一抹若隐若现的丰满玉肌在边缘呼之欲出。 谢琰的凤眸猛睁,立刻别过目光。 可胸膛却好似忽然涌出一股热烈,他喉咙微动,方才运动出汗获得的片刻平静不再。 一想到这样一个满是心计、举止放荡的女子与自己同处一室三年,他便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适和恶心。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怒火,他飞起一脚踹上榻脚,那原本安稳放置的小榻瞬间失衡,伴随着一声巨响向一侧翻倒。 榻上熟睡的女子从梦中骤醒,身体本能的蜷缩起来,眼神惊慌无措,嘴唇微微颤抖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待她睁着朦胧的睡眼看清眼前那个男人时,眼中的惊慌更甚,那娇小的身子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一把抓起身旁的素软缎蝶纹薄被捂在身上,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瑟瑟发抖。 谢琰低头俯视着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那阴狠又鄙夷的表情仿佛能将脚边,蜷缩着望着他的女子生吞活剥。 好一方夏夜宁静,被他搅碎了。 宋芸昕一双水润的眸子可怜巴巴望着他,强忍着眼泪,几乎逃命般仓皇逃了出去。 这一觉谢琰睡到辰时,从寝间出来便见到乌木描透雕云龙海水纹圆桌上已摆好了早膳。 翠玉珍珠粥、芙蓉晨露羹、松露玉子羹...... 全是流食。 谢琰眉头微凝,他看向身后的常宁,凤眼微挑,似是质问。 常宁为难笑笑,尴尬道:“往日夫人便是做这些给世子喂食,怕是....还未反应过来。” “她做的?” 谢琰挑眉问道。 常宁睁大眼睛拼命点点头:“世子的膳食都是夫人亲手做的。” 所以,您可心疼心疼人家吧。 谁知,谢琰听完没有丝毫感动,他眸光一暗,嘴里冷嗤一声。 “哼,那女子为了留在府中,真是卑贱至极。” 明明昨晚他都那般对她了,她竟还是毫无尊严的百般讨好自己。 他目光落在桌上精致的菜肴上,思绪却会被拉回几年前。 愣神片刻后,他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揶揄之色,曾几何时他竟以为那是个餐霞饮瀣的仙子,何其可笑。 青松堂里。 长公主和二房林氏一早便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端坐在堂屋正中,皱着眉扶额不语,果然清净日子又没了。 “她一届武夫她哪通中馈之事?让她代管三年,本宫瞧着账目,偌大的家业都要毁在她手中了!” 林氏毫不示弱:“大嫂还真是不食人烟火味,我接手的时候那账上都是您大手一挥花的冤枉钱。” “你还好意思说?本宫看到你竟敢私自将本宫购置的别院改成了什么破武馆!” 林氏闻言目光微闪,果然是因为这事,定是姓苏的去挑唆的。 林氏吞了口唾沫,强装泰然道: “那院子花了那么多钱购置,还不是荒废多年?我不过是想为府中增点收支,哪有有错?况且,此事世子受伤前我是与他商量过的。” “收支?呵呵,你看那破武馆挣一分钱了吗?反倒是请了一帮武师徒增开支!” 林氏被说的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因为心虚而不自觉的跳了跳。 正不知如何对应,就见弱柳扶风的宋芸昕顶着倦容行至门扉边沿。 她走进厅中,恭敬地给老夫人和长辈们行了请安之礼。 老夫人皱了一早的眉总算舒缓下来,她慈祥的笑着问道:“芸昕,昨夜与琰儿相处的如何?” 齐嬷嬷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见老夫人发问,正欲一股脑儿道出实情:“老夫人,昨晚世子他……” “嬷嬷!” 宋芸昕轻轻侧首,眼中闪烁着哀求,齐嬷嬷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谁想另一边的寻春却冲上前,眼眶含泪可怜道: “回老夫人的话,昨夜世子将宋姑娘打了,害姑娘哭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世子又半夜回来将她从房中赶了出来。” “寻春!”不管宋芸昕在一旁的制止,寻春一口气将话说全了。 “什么!” 老人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经凸起,好似蚯蚓在皮肤下蜿蜒爬行。 她举起手里的拐杖怒吼道:“快将那孽畜给我叫来!” 第7章 出谋 长公主见状,凤眼一怔,随即起身冲寻春冷声道:“你随本宫出来!” 寻春怯生生地垂首跟了出去。 两人快步行至院中一隅,长公主怒气冲冲道:“本宫派你去,是为了阻拦那女子勾引琰儿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帮她说话!” 闻此,寻春身子一颤,随即跪倒在地,眼眶泛红,满是委屈地辩解: “殿下误会了奴婢!老夫人是心疼世子的,最多骂他两句,但世子受了骂会将气撒给谁?” 长公主紧锁的眉头忽地舒展,她凤眸眨了眨,寻春这丫头,脑子倒是灵活。 她紧绷的嘴角也随之柔和,垂眸望向跪地的寻春:“起来吧。” 寻春眼梢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抬头之际,又切换成满目感激地望向长公主:“殿下宽心,寻春永远是您的人。”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开口嘉许,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眸光一闪,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疑问道:“琰儿,他真的……动了手?” 虽然她会永远站在儿子这边,但她也不愿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是个连女人也打的渣男。 “打没打奴婢没瞧见,但宋芸昕确实哭了半宿,世子半夜回来后也确实将她赶出房门。” 长公主眉头微微皱起,嘴角却扬着,神色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 “行了,你继续给我监视着,别让那贱人趁着剩下的几日爬了琰儿的床。” 寻春精亮的眼睛望着长公主开口道:“殿下若是担心夜长梦多,奴婢倒是有更简单的法子,不用等十日。” 长公主凤眸微睁,好奇的看向她,就见寻春眸子一暗,神秘道: “若是给宋芸昕下药,让她与下人私通,再卡好时间去抓奸,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休妻了吗?” 长公主眸光一凝,期待的神色一扫而尽。 她震惊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跟了她几年的丫头,明明长得水灵可人,怎能想到如此恶毒的损招。 她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关乎一个女子的清白。” 言至此处又顿了顿,继续道:“纵是那女子已经不清白,如此害人的腌臜事我们定国公府也是绝对做不出的。” 定国公府做不出,您还做不出吗? 寻春深幽的眸子望着一副正义凛然的长公主,谁不知道当年风光霁月的国公爷是如何上了长公主的贼船的? 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不过转瞬之间,寻春脸上已换上了满满的歉疚之色,双颊绯红,轻声道: “奴婢一时心急,竟失了分寸,多亏殿下及时点拨,殿下的慈善大义,犹如寻春的明灯与典范。” 察觉到长公主面上的严厉逐渐被自满取代,寻春轻启朱唇,续道: “宋芸昕生性轻浮,即便我们不施药计,给她些许空隙,她便会如同那趋炎附势的蝇虫,不由自主地扑向任何可及的男子。而今,她被拘于这深宅大院之中,自是无从引诱外界的男儿。” 长公主的眼眸再次焕发光彩,继续听着寻春的话: “世子对她那般冷淡,她心中必然忧虑,定会另寻后路,而我们只需给她机会即可。方才我听见您和二夫人正在因为武馆争执,我倒是有一计,还能借宋芸昕之手对付二夫人......” 长公主闻言,轻轻颔首,两人目光交汇,嘴角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已经预见了宋芸昕红杏出墙、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抄手回廊的红柱后,谢矅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澈的目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长公主带着寻春重回青松堂的时候,已经一改先前的愤怒。 她先是安慰老夫人不要因为谢琰气坏了身子,等儿子来了自己也会严加教训,绝不会让宋姑娘受了委屈。 随后,便坐回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和颜悦色对宋芸昕道: “宋姑娘,你们夫妻感情是小事,眼下正逢府中财用匮乏,方才我与你二婶母的争论你大概也都听见了,既然你也是国公府的人,本该分担。” 林氏眸光微闪,轻撇了她一眼——这又是打算如何匡她儿媳妇呢?不就是记恨我将她闲置的院子改成了武馆发脾气?定国公府岂会差那点钱? 一直低头不语的苏氏也新奇的抬头看了看宋芸昕——此事怎么还扯上她去了?真是越发有趣了。 宋芸昕一双澄澈的杏眼泛着星光望着长公主,迟疑片刻,还是温婉的点了点头:“众以胜事,非以伤事,芸昕应尽其责。” 长公主微微扬起嘴角,一抹得意之色被她急急的敛了几分:“张嬷嬷,将城东那间武馆的账目拿给宋姑娘,宋姑娘如此聪慧定能将武馆扭亏为盈。” 武馆?且不说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如何能与武馆扯上关联。 扭亏为盈,更是强人所难。 宋芸昕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是女子该学的她都认真勤奋的熟练掌握了,但是大家闺秀一向以从商为耻,她岂能抛头露面去做生意? 容不得她半分拒绝,那账本已经交到了她手里。 “你放心,本宫也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若为府中解决的了这么大的亏空,本宫自然会劝说琰儿将你留在府中。” 长公主笃定此事一个深闺女子不可能有招,面上也得说得好听些,不然显得强按牛头。 宋芸昕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嫩白的指节不自觉紧紧握着账本一角,片刻愣怔之后,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芸昕定尽全力。” 长公主粉腮微鼓,努力咽下那得逞的快意,只余嘴角淡淡的弧度:“本宫现在便叫人送你去武馆。” 堂上坐着的老夫人,心中明镜似的,她那长媳定是没打好主意,但她相信宋芸昕,这个外边柔弱的姑娘,内心坚毅着呢。 老夫人以眼神传递了几分鼓励,目送着宋芸昕款步而出。 吵闹的一清早的青松堂随着宋芸昕的到来又离开,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只是片刻。 “祖母叫我?”谢琰大步流星地迈进了厅堂之内。 “孽畜!你竟敢打芸昕!” 老夫人心中的怒火腾地冒起来,抄起手边的一支鎏金玉盏就朝他砸了去。 !!! 第8章 武馆 自打嫁入定国公府,宋芸昕就没出过门,今日出门如此匆忙,竟连帷帽都没戴。 她坐在马车里,手指紧紧拽着腿上的鹅黄色裙摆,双鬓渗着透明的汗珠。 听着车厢外车水马龙和人声鼎沸,她内心更是惶恐不安。 想起三年前的她,好似过街老鼠,只要露面都是人人喊打,谁都忍不住唾骂她几句,那样的场面她害怕极了。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豪华气派的院子前,院中有一幢三层高的楼阁,在这三岔路口也算鹤立鸡群。 宋芸昕在张嬷嬷的再三催促下才低着头下了车。 此刻,周围来往穿梭的行人不少,宋芸昕尽力将脸埋低,却依旧感觉他们都在看自己,她害怕耳边即将响起的骂声,快步朝院子跑去。 可那些目光也追随着她的身影纷纷投进院子,甚至有几个男子已经情不自禁的跟到了院门口。 “刚才那个姑娘是进去了吗?” “世间竟有如此佳丽,可惜匆匆一撇,不如我们也进去再一睹芳容!” 门口的几位男子踌躇片刻后,也纷纷跟了进来。 踏入武馆一楼宋芸昕等人,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恶臭,引得齐嬷嬷骂了两句粗口。 只见大堂中间是一个擂台,左侧是一片兵器架,右侧是休憩区域,再往后,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几个一身劲装的男子懒懒坐在休憩区域,听到骂声,似是震惊不已,纷纷抬头望过来。 看清来人后,眼中的震惊便直接变成震撼。 武馆来人了! 来的还是女人!! 有个女人好看得不像人!!! 众人直直的目光让宋芸昕有些慌乱,齐嬷嬷上前,挡住那些男人的视线,没好气道:“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只听身后的擂台里,发出几声响动,一旁的宋芸昕花容微惊,后退几步。 一个年过半百,鬓角已有几缕白发的男人,突然就从台子底下钻了出来,他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劲装,手里拿着一块木板和铁锤,应是在修理擂台。 虽看着腿脚不便,但男人精神抖擞,一双浓眉大眼凛然正气。 “梁某在此!” 这声音也中气十足,几个女子都惊得浑身一颤,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么大声作甚?我们又不聋。”齐嬷嬷不悦道。 接着,张嬷嬷向梁掌柜介绍了宋芸昕的身份和来意,梁掌柜沉着脸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木板,正要带宋芸昕在武馆走一圈,却听院外似是来了不少人。 他暗淡的眸子倏地一亮,脸上的愁容稍散: “梁某先去招待客人,几位携夫人去二楼休息,稍等片刻!” 说完,他又冲那些依旧痴愣愣望着宋芸昕的武师,说道:“别看了!快去招揽生意,都争点气,别让二夫人难做!” 然后一瘸一歪往门外走去。 张嬷嬷虽是长公主安排送宋芸昕过来的人,其实也算第一次来,她上次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长公主的别院。 她摸着象牙扶手上落满的灰尘,满脸的厌恶,边上楼边抱怨道: “一帮武夫真是暴殄天物!那林氏若不是说此事世子爷应允过,殿下定将他们立刻赶了去!” 宋芸昕没有说话,几人来到二楼,地上满是随意丢弃的汗巾,污渍斑斑地散落各处。角落里堆积着换下的衣物,有的还带着未干的泥渍,散发着酸腐的气息。 根本无从下脚,宋芸昕四下看了看,虽然乱,但能看到二楼光线非常好,整面墙皆被巨大的落地窗占据,窗框以乌木打造,上面还雕有精致的云纹图案。 她不自觉走到窗边,朝外望去,只见庭院内百花齐放,一方清池,池面荷叶田,时有锦鲤在水中嬉戏,溅起圈圈涟漪。 再放眼望去,街道如棋盘般纵横交错,行人如织,熙熙攘攘。远处的城郭巍峨耸立,城墙之上旗帜招展,城门外,河流奔腾而过,河面上舟楫往来。 许是太久没出门,宋芸昕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烦恼都抛诸脑后。 “一家武馆,掌柜的竟是个瘸子。这个林氏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嬷嬷捏着鼻子边抱怨边跟到窗边来。 忽然,她眸子一亮,指着院子窗外的院子惊讶道:“世子爷怎么来了!” 这句话将宋芸昕从短暂的惬意中拉回现实,她低头望去,瞳孔微缩,果然是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袭绛红色的绫罗长袍,身形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 只是此刻,那双眸子中燃着两团炽热却又森寒的火焰,他牙关紧咬,腮帮处肌肉微微隆起,周身散发着戾气大步便这边走来。 宋芸昕想到清晨在青松堂发生的事,自然猜到他为何而来,她的一颗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儿,余光暼见身旁的寻春,却是满眼讪笑和期待。 谢琰冲进大堂,凝重的眸光忽然一松,他从未见过武馆有些多人。 正诧异,就见那些男子都在四处张望,然后纷纷询问负责接待的武师。 “方才见到一仙女进来,她在哪里?” 宋芸昕那个女子,果然一出门就开始勾三搭四了。 谢琰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梁掌柜见到他,立刻拖着瘸腿迎了上来,他一把握起谢琰的手,激动道:“谢将军!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谢琰看着梁掌柜,神色立刻恭敬起来。 “令前辈担忧了。” 梁掌柜连连点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对了,夫人在二楼,您是来接她的吗?” 谢琰嘴角微微上扬:“你忙吧,我去找她。” 别过梁掌柜,谢琰的目光又立刻阴冷下来,他几个箭步来到二楼。 宋芸昕早已恐慌的望着楼梯口,虽已做足思想准备,但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刻,还是浑身一震,不争气的后退了两步。 她留意到他的额角有一块刺眼的红肿,像是刚被什么物件砸伤。 他阔步而来,眉头紧锁,怒目猩红,见了楼上的女子,他利落的从腰间拔出佩剑。 宋芸昕瞳孔微缩,屏息望着他,即将靠近之时,那剑柄一抬,一道寒风袭面而来,她绝望的闭上双眼。 第9章 混战 等了半天,没有痛感袭来,只听谢琰你怒吼道: “贱婢!是你告诉祖母我打了宋芸昕!” 宋芸昕睁开眼睛,就见谢琰手中的剑刃已搁在寻春的脖颈。 寻春方才还期待的眼神,此刻已僵住,她望着谢琰猩红的怒目,感受着脖子上冰凉的刺痛感,结巴着开口道:“我……” “……是因为宋姑娘!” “我就问是不是你跟祖母说的?” “是......是宋姑娘叫我说的!” “我就问是不是你跟祖母说的?” 寻春求救的目光艰难的的往向宋芸昕,却见她毫无反应,只能哭着道:“是…..但……”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睁,恶狠狠地吼道:“没有但,若有下次我绝不饶你性命!” 他收回长剑,寻春捂着破了皮的脖颈,见到手心的鲜血,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而一旁的宋芸昕,并非故意无视寻春,只是此刻,她的脸色也并未好到哪去,她深居闺中,哪曾见过这样剑拔弩张、生死攸关的局面,仿佛被吓得魂飞魄散,双目空茫茫的目睹了这一幕。 待她回过神来,才深感庆幸。 那人的脑袋不会转弯。 宋芸昕心中刚一放松,那尊凶煞就立刻将目光向她投来,她的心口止不住起伏了一下,睁着大大的杏眼好似等待审判一般,望着他。 “你做的那早膳是盼着我长睡不醒是吗?” 他边说边将佩剑放回剑鞘之中。 宋芸昕心里一紧,想起今早她没睡好,头脑不清醒确实随手又做了流食,瞬间自愧,慌忙垂下眼帘道: “是……是我未思虑周全,我回去立刻为你重做。” 谢琰心里微怔,这女子怎么回事? 伯府虽落魄了,好歹也是个勋爵家室,养出的小姐怎么比国公府的下人奴性还强。 他只是随意找个茬,她还一本正经认上错了,一点脾气没有? 旋即,他又脸色一变,定是为了留在府中,在极力隐忍,故意讨好,真是令人不齿。 他眸光犀利,嘴角扯了扯:“不必了,以后都不用你做!你赶紧跟我回府,把你的东西搬到宜兰居去!剩下十日别让我看到你!”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到楼梯口,又突然驻足,回头瞪着宋芸昕:“还愣着做什么?” 宋芸昕秀眉微蹙,满眼惶然望着他,目光不时往楼下喧闹的人声瞟去,开口如蚊蝇:“楼下太多人,世子可否等等。” 谢琰眼梢划过一抹嘲讽,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就喜欢这种所有男人都围在你石榴裙下的感觉吗?” 宋云惜一时无语凝噎,眸子缓缓露出了少有的锐气。 “世子从见我第一面便带有成见,哪怕我什么也没做,世子也觉得我在勾引男子,世子不喜被寻春诬陷,却开口闭口都在诬陷我。” 似是没想到女子会突然反驳,谢琰收起鄙夷之色,平静的看她一眼。 第一面?何时是第一面?昨日吗? 呵呵,他可是京都第一玉郎谢临安!宋芸昕果真一惯会侮辱人。 他的瞬间涌上一抹冷怒,朝她吼道:“叫你走就走!” 那语气盛气凌人,让人不敢再多说一句,望着那高大身影自顾自走下楼去,宋芸昕咬咬下唇,担心又将他惹恼,赶紧小步追了上去,奈何他腿太长,她提着裙子追到一楼时,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他从不等她。 那些因她而来的男子们目光终于寻到了那抹倩影,皆痴痴望来,他们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肆意游走,贪婪又炙热,充满了垂涎与觊觎的丑恶嘴脸,这种感觉令宋芸昕胃里一阵翻腾,立刻回忆起王国舅那张脸。 可怕的回忆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她的双脚像是被钉住,身体不自主微微颤抖,纤细的手臂紧紧抱在胸前,指尖用力揪住衣服的布料,一双杏眼此刻瞪得极大,满是惊恐和无措。 “姑娘?” “敢问姑娘芳名?” 无数的目光和搭讪的话语向她而来,她觉得那些妇女口中骂的对,她是一只有缝的蛋,走到哪儿都引来一群苍蝇。 可她的缝在哪儿呢?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见仙子愣在原地没有回应,一位胆子大些的男子竟直接走上前,伸手似是想要拍拍她的。 “姑娘?” 从楼上赶下来的齐嬷嬷见状猛扑过去,拦在宋芸昕身前:“你想作甚!” 男子满脸的痴迷被突如其来的老妇打搅,正觉扫兴,微笑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姑娘的奴才好像不懂规矩,在下替你管教管教!” 说完,他挥起手臂就要打下去,落下一刻却被一只大掌拦住。 “年轻人,此处可以打架,但不能打女人。” 是武馆的梁掌柜。 “死瘸子!小爷我今儿就打了!” 那男子正要伸另一只手,齐嬷嬷却趁着梁掌柜正钳着他的手,朝着那人的命根子狠狠就是一脚,男子疼的惨叫,怒红着脸,朝身后几人吼道:“你们别光看,给我上!” 身后的那些人明显与他相熟,立刻一起朝齐嬷嬷冲来。 场面开始失控,武师们早已按耐不住。 他们的武馆是缺客人,但打女人的男子根本不配学武。男儿练武是为了上战场保家卫国,守护身后女人的。 他们齐齐横眉冲上去。 现场忽然变得一片混乱,宋芸昕本就沉浸在可怕的回忆当中,眼前的状况更令她一动不敢动。 身后的寻春倒是精明,赶紧就要溜回二楼躲起来,走前还不忘在宋芸昕身后猛推一把。 宋芸昕被动的挤到乱战之中,眼前都是挥舞的拳脚,厮打的人影,耳边混杂着男子痛苦的惨叫和齐嬷嬷气势强盛的叫嚣声。 一个被揍的头脑晕晕的男子,顶着红肿的眼眶,模糊中见人群中有个女人一动不动,便气势冲冲握着拳头朝她而去。 拳头带着呼呼风声,直奔宋云惜的面门砸去,她瞳孔微缩,感觉自己好似一个废人,竟连躲也不知该蹲下还是后退,只能眼睁睁望着即将砸上来的拳头。 就在此刻,她眼前的光线忽然一暗,一个人影忽然闪现,那人肌肉紧实的右臂迅速探出,精准的抵住了那拳头。 巨大的力量差距将男子震得后退几步,踉跄着摔倒在地。 宋芸昕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惊恐的眸光里掺进一抹诧异。 第10章 新房 “废物!” 谢琰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回头就见身后的宋芸昕面色比纸还白,几缕乱发凌乱的贴在汗湿的脸上。 慌张无措的小鹿眼望了他一眼,眼底深处微光闪动,下一瞬,那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身子竟直直往后倒去。 他剑眉隆起,一个箭步上前,将那轻飘飘的身体接住。 淡淡的兰花香飘来,素绫襦裙本就光滑,贴在她柔软的肌肤之上,触碰那一刻他的大手猛地一顿,只感觉浑身被一道细微的电流传来,原来女子的身体这么软。 只是一瞬,谢琰眸光一冷,宋芸昕勾引男人的手段确实不少。 他挺直的鼻梁下,鼻翼微微动了动,即刻便要松开手,随她摔地上去。 却见怀里的女子朱唇微张,双眸涣散无神,长长地睫毛微微颤了颤,便缓缓合上了。 他曾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士兵受伤昏倒时的样子,眼下的宋芸昕不像装的。 他凤眸一凝,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将她一把揽到怀里,拦腰抱起。 雕花的窗牖半敞着,院子里嘈杂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宋芸昕在一张檀木大床上醒来,齐嬷嬷坐在床边,手握绢扇,动作轻柔地挥动着,见她睁开眼睛,齐嬷嬷那张凌厉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夫人醒了?府医还让您多休息呢。” 宋芸昕坐起身来,四下一看,周围的环境都是陌生的,她揉了揉发昏的头脑。 见她满眼的迷茫,齐嬷嬷眸光难掩忧思。 “这是宜兰居,夫人往后就住这里了。” 宋芸昕记得谢琰说过这话,她望了望屋子,倒是清雅别致的,大小规格也不比景澜院差。 正不知自己是该伤心被夫君赶出院子,还是接受内心深处的一丝窃喜。 就听院子传来一阵嘈杂。 “宋氏!” 是二房林氏的声音,这架势来势汹汹。 宋芸昕赶紧起身走了出去,就见林氏怒气冲冲站在院子里,眸子里都能喷出火来。 她神色微微一怔,礼貌的迎了上去,低声唤道:“二婶母。” “你别乱叫!自打你进门,我们二房未曾难为过你吧!” 林氏挽了挽袖口,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女,心中怒气更胜,鼓起腮帮子继续道: “今日武馆之事是不是你故意的!一帮男人竟为了你打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二夫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夫人今日在武馆也是受了些惊吓,刚刚醒来。” 齐嬷嬷是知道林氏的性子,更清楚她武将世家出身的身手,她要发起火来,长公主都是当躲则躲,不敢正面起冲突的,此刻这样找上门来,弱弱的世子夫人哪是她对手,于是上前打圆场。 林氏却直接越过齐嬷嬷,上前走到宋芸昕面前。 “如今那些伤者的家人,足足几百号人堵在武馆讨好说法和医药费!武馆经营本就捉襟见肘,又闹出这么大事!” “现在你那位婆母是高兴看戏!亏我还以为你们真要重振武馆,没想到是想合起伙来将武馆搅黄了!你为了讨好你那位高权重的婆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宋芸昕你这样的女子不仅身子脏,心也烂透了,哪里配得上临安!” 宋芸昕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声不吭地听着她话语连珠的责骂,见她骂累了,停下来喘气,才缓缓开口: “二婶母,今日武馆之事芸盺并非故意,但既因我而起,要赔偿的医药费由我来承担,接下来芸昕也会尽全力保全武馆,一定让那些国家英雄们体体面面的过好日子。” 林氏瞬间愣住了,她瞳孔微缩,难以置信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女子,迟疑着问道:“你说什么?国家英雄?” 宋芸昕嘴角微微上扬,杏眼微亮,崇拜的看着林氏。 “其实芸昕出门前便在疑惑,二婶母为何一定要开一座武馆。直到见到那些武师,便都明了了。他们虽都上了年纪,但浑身充满正气,武馆二楼还挂着被擦得一尘不染的军功章,再结合他们身上陈旧的刀伤、箭伤,芸昕猜想他们应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芸昕虽深居闺中,却也知边疆苦寒,晓将士艰辛,此事既已应下,便会但尽所能,全力以赴。” 林氏眼眶微微泛红,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那些老兵虽年老或是体残,却都是铮铮铁汉,不想博人同情,此事从不放在嘴边,这宋氏竟观察如此细微。 就是一时拿不准,她究竟说得是真心话,还是又在演戏唬人? 林氏脸上的怒容被一抹复杂的神情取代,却依旧挎着嘴角,生怕泄露了心底的一丝动容,没好气儿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那身影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夫人真要帮了二夫人,可就把长公主得罪了。” 齐嬷嬷望着林氏消失的背影忧心忡忡,转头看向宋芸昕。 却见此刻,她秀眉高高扬起,小巧的嘴唇微微张开,正满眼惊喜的看着身处的这方庭院。 “府中为何有这般精美的院落遭空置?” 丛丛幽兰种在青石小径两侧,满园兰香,朱栏环绕,雕梁画栋,清雅怡人。 她自幼喜爱兰草,一直想将自己住的小院种满兰花,但却从不敢向父母提,因为这种要求并无实际意义,不能提高她的女工或是琴棋书画的造诣,于她往后嫁个好人家并无帮助。 如今好似梦境照进了现实。 齐嬷嬷双眉微蹙,眸中露出了一丝迟疑,见到宋芸昕那越发好奇的目光后,她为难笑笑道: “其实也没啥,夫人也听说了,世子先前有个心上人,那会世子年少不知事,满心欢喜的说自己即将娶妻,连夜画了图纸,便命人建了这院子,说要做新房。” 宋芸昕四下望去,那个人竟也会花心思为女子做这样的事情,转而她眼底浮现一丝遗憾和愧疚:“若没有出那场意外,此刻世子应已将那鸢影姑娘娶进这院中了吧。” “嘿,咱们世子出了意外照样能娶回那鸢影姑娘。”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芸昕见说话的,是谢琰的随从常宁,这会儿他正带这个几个小厮搬着她的行李物件而来。 齐嬷嬷顿时不悦,冲常宁道:“娶什么娶!都是三年前的陈年往事了,如今世子和那姑娘都已婚嫁!快去搬你的东西去。” 常宁皱着眉,意味深长的望了宋芸昕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匆匆别过,带人将东西搬进了去。 齐嬷嬷只道是那常宁认定宋芸昕会遭休弃,才这般口无遮拦,立刻安慰道: “夫人莫难过,这院子虽是世子为那什么心上人建的,但院子还未完工,世子便连夜清退了工匠,又说不喜欢不娶了。后来这地方还是老夫人瞧着浪费,命人修完的。” 世间竟有如此无常之人,婚姻大事也这般儿戏,宋芸昕着实有被震惊。 却也在心底羡慕起谢琰,可以活得如此洒脱随性。 朱雀大街的醉仙楼里,二楼的雕花木窗户大敞,谢琰临窗而坐,对面的男子与他年纪相仿,一身玄色劲装,剑眉星目,满脸的英气。 沈星阑看着略带愁容的谢琰,起身将他面前的酒杯斟满。 他挑着眉,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 “怎么?睡了一大觉,醒来发现心上人竟成了自己的妻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谢琰冷着脸,一口喝掉了杯盏里的酒。 第11章 皇子 谢琰佯怒瞪着沈星阑:“她哪点配得上我!” “行行行,没有女子能配上我们京都第一玉郎谢临安。” 沈星阑抿了一口酒,咂咂嘴继续道: “不如我去帮你打听打听王国舅那事的真假,没准鸢影姑娘是被冤枉的。毕竟王国舅那人品着实堪忧。” 谢琰抬手端起酒杯,送至唇边,脖颈一仰,他眉头微微一簇,薄唇微张,轻呼出一口酒气,摇头说道: “不必去查。我谢琰只相信亲眼所见。” “你到底到见到什么了?” 见到她明明私下与户部尚书之子定了亲,又在景王府后院给六皇子送香囊。见六皇子被皇上赐了婚派去迎娶北燕公主,她便又在宫宴上勾引王国舅,弄得名声尽失。 可见此女攀附权贵,如蝇逐臭,虚荣尽显,外表却伪装得温柔贤良、楚楚动人,简直虚伪丑恶至极。 谢琰嘴角嗤笑一声: “没什么,我早已自省,我对宋芸昕并非男女之情。” 谢琰又送了一杯酒下肚,继续道:“不过是好胜心在作祟。天下女子悉向我投怀送抱,唯独那宋芸昕成了意外。” “春日宴那日,我帮她取下了树上的纸鸢,她有诸多理由感谢我,接近我,她却没有。后来的曲水流觞、诗会、庙会我亦多次与她擦肩而过,她也都没认出来我,甚至看都不曾看我一眼。我便是将那一时的挫败感错当成了喜欢。” 谢琰云淡风轻的又夹了一口炙鹅肉放进嘴里。 “那你不喜欢人家为何帮她取树上的纸鸢?你平日可没这般热心肠。” 沈星阑嘴角带着一抹促狭的笑意。 “小爷那日就是心情好,见她一个女子可怜巴巴站在树下,望着那纸鸢,顺个手而已。” 谢琰仰着脸,理直气壮说着,然后似是回忆起那日的情景,眼中又拂过一丝不悦: “谁知她一句感谢都没有,纸鸢都不要了,转身就逃。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当时应是有目标的,定是还在心里怪我坏了她的计划。哼,一个攀权附贵的虚伪女人!” “即是攀权附贵之人岂能对你视而不见?京都城内还有比你们谢家更权贵的?” 谢琰嘴角朝一边一勾,目光微眯,目光望向窗外不远处那座被红色宫墙围起来的壮丽的皇宫,又喝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忽然回眸问道。 “不说她了,说说你的事吧,妹妹有线索了吗?” 闻言,沈星阑的目光瞬间黯下来,脸上不动声色的褪去了方才的闲适,露出一抹深沉凝重。 谢琰明了,点点头宽慰道: “放心,我定会帮你找到沈璃!” 沈星阑欣慰一笑,两人正推杯换盏,门外忽然想起一个道清冷润泽的男声。 “临安,沈将军,好久不见。” 谢琰手中的杯盏一顿,眉头不自觉拧起。 俩人循声望去,就见厢房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绣着暗纹的月白色圆领袍衫的男子,那人身姿挺秀,明眸皓齿,气质贵雅,他腰束紫带,悬着一枚方形浮雕云纹玉质香囊。 谢琰目光落到那香囊上,眸光不觉又暗了几分。 沈星阑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殿下。” 六皇子萧熠嘴角轻扬,走了进来:“方才在隔壁听到了临安的声音,便想出来看看,果然没听错。” 谢琰礼貌的弯弯唇,那幅度带着明显的不屑。 他从小便不太喜欢这个性行淑均、温雅如玉的表哥,倒不是因为宋芸昕,就是单纯感觉不是同路人。 萧熠的那份儒雅,在他看来是对现实无能的掩饰,是自知被权力中心摈弃后的懦弱,看似不争不抢,实则毫无男儿该有的血性。 谢琰又斜睨了一眼萧熠腰间的香囊,嘴角更是不忍嗤笑,他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敢争取,只能认命去迎娶和亲公主,实在可笑。 萧熠对他的态度倒是习以为常,只是温润一笑说道:“三年不见,临安越发俊朗了,不知又令多少女子深陷其中了。” 沈星阑朗声笑道:“那那些女子可是要失望了,殿下可能不知,您离京的这三年,临安已经成亲了。” 萧熠眸光微闪,却也不见惊讶,似是早已知晓。 只听一声脆响,谢琰将杯盏放在桌上,猛地站起身来,瞪了沈星阑一眼,大声道: “还有十日!我说过再过十日我便会休了那女子。“ 说完,他看也没看萧熠,气冲冲的冲出厢房。 剩下两人在房中互相一看,有些莫名。 “看来他是真的很厌恶这桩婚事。”沈星阑为了缓解尴尬,笑着说道。 萧熠剑眉之下,那双如玉般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眼波平静无澜,却又藏着万千星斗。 十日吗? 三年前她已定婚事,不可违背。 他只能伤心失落的接受了父皇的赐婚,去北燕迎娶外族公主。 不料被困北燕三年,再回京时,却发现她发生了这么多事。 定亲被退,名声尽毁,还嫁给了自己的表弟谢琰。 他伤感真是造化弄人,若他早些与她相识,在她还没定下亲事前,若是他没去北燕,也能在她被退婚后第一时间迎她过门。 但现实没有如果,他们终是有缘无分的,正要彻底放下之时,却听谢琰说还有十日就会休妻。 原本熄灭的篝火里,好似出现了一丝微光,令他不由自主的心底蠢蠢欲动。 谢府藏书楼里,夕阳透过窗棂斜上来,暖光的光晕打在书架边那一身素锦罗裙的女子身上,仿佛浑身都镀了一层金光,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一册册书籍,室内静谧无声,唯有她偶尔翻动书页的簌簌轻响。 谢曜隔着两个书架,深幽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他默默看着她挑选了几本书,待她才走后,他才去到她刚才站的地方,将她手指划过的书籍重新用手指划过一遍。 清亮的眼眸深处那抹疯狂被压抑的几近扭曲。 藏书楼外,等候多时的齐嬷嬷见宋芸昕捧着几摞书从里出来,赶紧上前帮忙接了过来。 看着手里的武经、算经方面的书籍,齐嬷嬷撇了撇嘴,重振武馆,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去搞定世子爷。 却不知此刻,谢琰正巧回府路过,远远看见主仆二人抱着书朝宜兰居而去。 他嘴里冷哼一声,正要朝反方向的景澜院而去,就见藏书楼里竟又走出一个人影。 谢曜? 他们! 是在藏书楼里私会了!!! 第12章 疯马 谢琰不自觉捏起拳头,忽然调转方向,大步流星朝青松堂而去。 “三郎都还未曾定亲,怎么就急着给四郎说亲了?” 老夫人诧异这向来高冷的长孙怎么着急弟弟们的婚事来了。 谢琰似是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继续道:“三郎一心在武学上,无心情爱,但四郎再不说亲就要铸成大错了。” 老夫人微眯着眼睛望着他,半晌,嘴角慈祥一笑:“好,都听你的,祖母明日就着手四郎的亲事。” 谢琰谢过祖母正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慢着,你帮祖母把这琴谱还给芸昕。” 谢琰眉头微皱接过琴谱,从青松堂出来后立刻将琴谱扔到常宁手里。 “你去送。” 翌日一早,齐嬷嬷端着铜盆和青盐进门,见宋芸昕还坐在书案前,埋头认真的看着书。 “夫人这是一宿没睡吗?” 齐嬷嬷惊讶道。 宋芸昕这才抬头,发现窗外已是晨曦微露,她吹灭了案上灯,冲齐嬷嬷轻轻一笑:“一时忘了时辰。” “那也不能身体都不顾了,武馆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见齐嬷嬷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宋芸昕弯弯唇,撒娇道:“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按例晨昏定省后,宋芸昕便领着齐嬷嬷,出府去了武馆。 今日这里倒是热闹,门口围了几圈人,都是昨日那些受伤男子的家属。 宋芸昕拿着一袋银钱,踌躇着正要下车,齐嬷嬷伸手将她拦住: “夫人就在车里等着,我去。” 宋芸昕眸光微闪,感激的话还未说出,齐嬷嬷已经拎着那袋沉甸甸的银子下了马车。 齐嬷嬷深知伯府那娘家人待宋芸昕并不好,手里的银子就是她的全部嫁妆,现在就连这点可怜的嫁妆也搭进武馆了。 虽不情愿办这事,却也拗不过那傻姑娘,只能硬着头皮用钱将那些闹事的人群打发走了,才转身去接马车里的宋芸昕。 今日,她一身低调的素衫,特意戴了帷帽,从马车来到武馆。 只见大堂因昨日的混乱,一片狼藉,几个武师正垂头丧气的收拾整理。 梁掌柜坚毅的脸上满是愧疚,他双手抱拳,对宋芸昕长揖一礼。 “梁掌柜莫行礼,昨日之事是我当感谢各位出手帮我解困。眼下之际,还需我们共商良策,着力振兴武馆的生意才是。” 梁掌柜看着眼前的弱女子,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很快又被温和礼貌掩盖,他说道: “武馆这地方,每日都是拳来脚往,糙汉子们大汗淋漓,又嘈杂又凌乱,不是您这样的千金之躯该来的。我这武馆虽经营有些难处,但也不想让夫人沾染辛苦与麻烦,夫人今日垫付的银钱,梁某日后定会奉还,就不劳夫人在这武馆耗费心神了。” 这世子夫人是长公主派来的,长公主自然是看不惯他们这帮粗人的,世子夫人虽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怕是也嫌弃至极,哪里会真心帮他们振兴武馆。 况且他在这武馆苦苦经营三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生意始终寡淡,他也不指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扭转乾坤。 “夫人还是请回吧。” 梁掌柜下了逐客令,齐嬷嬷咬着牙正要上前与他理论理论,却被宋芸昕拦住。 她不疾不徐开口道:“我虽然不会武,但大多来此学武之人也同我一样,所以作为一位顾客,我来到武馆之后的感觉,可能也是他们的感觉。” 见梁掌柜眸子微亮,饶有兴致的望过来,宋芸昕便继续道:“你看,这一楼正中央是比武擂台,但这擂台位置过于靠前,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使得周围可供观众站立的地方颇为局促。 再看左侧的兵器架,摆放毫无规律,有的歪斜,有的间距过窄,我想若是取用,大概颇为不便。 还有那边的休憩区域,软榻与兵器架之间仅留了窄窄的通道,往来之人极易碰撞。” 梁掌柜听完,不禁露出惊讶之色,为何她才区区到过一次,便能看到如此入微的问题所在。 宋芸昕说完,又从身后的齐嬷嬷那里拿出一张图纸,递到梁掌柜面前:“这是我昨晚绘制的武馆一楼的改造布局图,梁掌柜可作参考。” 梁掌柜赶忙接过,当即展开细览,只见图中详明绘出武馆布局重整之构想,何处设演武高台,何处为休憩雅间,何处摆放兵器架皆一目了然,且标注各类细节,条理清晰,规划周全。 梁掌柜呆立当场,呐呐而言:“夫人真乃奇女子也。” 说完,他收起图纸,面红耳赤羞愧道:“夫人恕罪,方才在下以世俗之见,轻视夫人了。” 梁掌柜忙带着宋芸昕在武馆走了一圈,细细介绍了武馆的经营情况。 宋芸昕只是觉得心间的石头越来越沉,这武馆当然不光是布局的问题。 作为武馆最重要的是武师,可这里的武师皆年过半百,纵是有几个年轻些的,不是少条胳膊,便是断了腿。实在难以让想来学武的学员信服,这从那惨淡的账目上便一目了然。 更难的是,既要振兴武馆,武师还一个也不能换。 她有些焦头烂额,加之昨夜因为临时抱佛脚,她看了一宿书,此刻只觉得身心困乏。 梁掌柜清理了一间二楼的厢房供她休息,她躺在罗汉床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已是日倾晖暖时。 她起身走到窗边,发现窗外是武馆后院的校练场,与前院的亭台楼阁不同,这里是一片开阔的黄土地。 想着出去透透气,宋芸昕便独自下楼来到了校场,刚走到那中间的空旷处。 就见听马蹄声由远及近,她闻声望去,才发现校场一角有一个马厩,此刻几个男子骑着马从马厩出来。 这是来了骑马的客人了? 担心妨碍他们,宋芸昕立刻朝外围走去,却听见背后男子的声音传来。 “临安,武馆这是是请了女武师?” 临安? 宋芸昕脚步一顿,忍不住好奇地回头望去,见骑马而来的几个男子当中,果然有一个身形挺拔如松,一袭玄色束口骑装,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长身玉立,眉深目阔,格外突出,正是她那位夫君谢琰。 就在她愣神的间隙,那几人已经骑着马来到了她身旁,谢琰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朝她看来。 “世子。” 宋芸昕微微福身。 谢琰凤眸微眯,瞥她一眼,嘴角歪向一边讽笑,对身旁的几人道:“什么武师,就是个洒扫的丫头。” 宋芸昕自知谢琰是嫌她丢人,便低头行礼后,匆匆朝校场外走去。 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炸雷一般,一股强风从背后袭来,将她头上的帷帽吹落,她惊慌的回头,只见一骑裹挟着滚滚烟尘,如离弦之箭的马匹直朝她奔来。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她兴奋的笑着,冲谢琰喊到: “琰哥哥,你瞧我选的这匹马威风不威风!” 第13章 公主 宋芸昕瞬间瞪大双眸,脚下生根了般,吓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马双眼圆睁,鼻孔喷张,发疯似的朝她狂奔而来。 四蹄扬起的尘土形成一片黄雾,遮蔽了身后的阳光,她即将绝望地闭上双眼的时刻,只感觉腰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勾,紧接着她的身体被凌空提起。 下一秒,她便稳稳置于马背之上,后背紧贴着一副坚实的胸膛。 谢琰双腿轻夹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瞬间远离了险地。 待他放缓马速,低头看去。 怀里的少女仍止不住地瑟瑟发抖,她的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角。 对上他眸光的那一刻,少女的眼眶忽然蒙上一股朦胧的雾气,几颗泪珠不由自主从眼角滑落,随即紧紧将他抱住,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哭得越发猛烈,肩头也跟着不住的耸动。 谢琰身体微微一僵,一双冷傲的凤眸瞬间怔住,旋即,他轻轻抬起手,犹豫片刻后,缓缓落在少女的背上,动作轻柔而克制。 “谢临安你都娶了妻了!就别抱着人家小丫头不松手了!哈哈哈.....” 几个男子嬉笑声令谢琰空白的大脑忽然恢复了运转,他凤眸微睁,立刻将宋芸昕从怀里推开,动作略显局促,微微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她那双泪眼,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冷言: “下去!” 宋芸昕此刻的双腿还是软的,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脚下却觉得虚浮,于是抿着嘴为难的望向谢琰,满眼的无助。 眼看着随行的那几个男女正要骑马靠近,谢琰伸手猛地抓住宋芸昕的手臂,将她往马下一推,在她身体下落的瞬间,他又迅速伸出另一只手托住女子的后腰,使她不至于摔倒。 宋芸昕双脚落地时,他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一下,待她站稳后,便立刻松开手,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还透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看似粗鲁至极。 宋芸昕都未来得及发出惊叫,就已站在马下,她仰脸望着他,见他拧着眉瞪了她一眼,吐出一个字: “滚!” 她委屈的抿着下唇,拖着还在发软的双腿,转身狼狈的朝武馆走去。 只听背后,那个女子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入耳中。 “琰哥哥怎能为一个洒扫的贱婢冒险,方才可有受伤?” 宋芸昕只觉得鼻腔发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了下去,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生怕听到谢琰说出什么伤人的话语。 方才她看清救她之人是谢琰的时候,满心都是庆幸和惊喜,身后的男子不是旁人,是她的夫君,真是万幸。 所以她紧紧将他抱住,那具身体她伺候了三年,再熟悉不过,抱着他的那一刻她是最安心的。 但那种安心只是一瞬,下一瞬他便将她推下了马背,让她滚。 好似她是一个污点,生怕被周围的朋友们看到一般。 谢琰望着那娇小的身子消失在视线后,才扭头怒目瞪着凝华公主,质问道。 “你方才看到有人还往上撞!” 凝华公主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微微仰着下巴:“我是在专心驭马,谁叫她来校武场散步的!” 谢琰看着她那副娇蛮任性的模样,实在懒得再多言,他剑眉微蹙:“我们男子来校场骑马,你跟来做什么?” 凝华公主红唇微嘟,撒娇道:“我都三年没见到琰哥哥了,自然想整日都想粘着你。” 随行的几个男子听了这话,纷纷看戏般歪着嘴偷笑,谢琰顶着腮满脸不悦。 京都谁人不知凝华公主痴恋谢琰。 凝华公主双目含情,望着谢琰继续道: “三年前琰哥哥需要新娘冲喜,那时我还未及笄,不然如今,琰哥哥醒来看到的就不是宋芸昕那个拿不出手的浪荡货,而是我了。” “呵,你我也拿不出手!” 谢琰剑眉微挑,嘴角冷嗤一声,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骑马转身就走了。 齐嬷嬷在二楼大厅的矮榻上睡一觉起来,就见宋芸昕白着小脸从楼下匆匆回来,赶紧起身问道: “夫人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 宋芸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即舒展开,努力地维持着微笑,然后独自推门躲进了厢房之内。 她大口长舒了几口气后,才缓缓走到窗边,见四名男子和一个女子,骑着马正在校场上驰骋,衣袂飘飘,意气风发。 谢琰身姿笔挺,一袭玄衣随风鼓动,更衬得他宽肩窄腰,此刻,他手持缰绳,满脸欢畅,与同她在一起时绝然不同的表情。 夏日的骄阳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侧脸如刀削般的硬朗轮廓,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宋芸昕眼眸偶有微光乍现,不经意流出了一丝向往。 她刚才是第一次坐上马背,虽害怕的不得了,却也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肆意。 宋芸昕正看得出神,校场上的谢琰不知为何,忽然抬头朝阁楼看过来,四目相对,少女的心猛地一颤,忙不迭后退几步躲开了。 还是在回府的路上,宋芸昕才从齐嬷嬷口中得知,校场那红衣女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凝华公主,而随行的几名男子是都是谢琰朝中的同僚,梁掌柜说谢琰下职后常会带人到武馆捧场。 凝华公主。谢琰当初便是为了救她受的伤。 宋芸昕正想着,已回到宜兰居。 却见两个小厮正围着一棵树忙活着。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齐嬷嬷问道。 一个小厮为难笑笑说道: “伺候这颗大宝贝,这是三年前世子托人不知从哪儿挖回来的,叫我们好生养护,是种给未来夫人,那位鸢影姑娘的。树在人在,树死人亡,小的们不敢怠慢,这树就是祖宗大爷。” 宋芸昕望着那颗枝繁叶茂的合欢树,星星点点的粉色“小绒球”开得正绚烂,的确被管护得十分周到。 他的一时兴起,府中下人提心吊胆伺候这棵树三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他一人转。 宋芸昕微微叹口气走进房中。 忙了一整天,她只感觉浑身疲乏,便早早的睡了。 不料,半夜又被屋外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这院中没有小厮,齐嬷嬷和寻春也都睡后院。 宋芸昕只能自己壮着胆子,蹑手蹑脚打开了房门。 借着月光,她看到院中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那颗合欢树下鬼鬼祟祟。 第14章 醉酒 宋芸昕脸色大惊,正想大声呼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树下传来。 “你为什么......” 这是谢琰的声音。 不过此刻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恍惚,每个字音似乎都打着旋儿,明显是喝醉了酒。 宋芸昕轻悄悄的靠了过去,就见清皎的月光下,谢琰站在树下,身体晃晃悠悠的,几欲倾颓,他的面颊微微发红,深邃的眉眼带着醉意的朦胧。 “为什么......看不到我!” 宋芸昕确认那人就是谢琰后,她眉头微皱,想起白日小厮们的话,这合欢树就是谢琰给鸢影姑娘移栽过来的,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故事。 但他明显是真的很喜欢那位鸢影姑娘,宋芸昕又想到在校场上他把自己推下马,不自觉撅了噘嘴,本想当做没瞧见离开。 但转身走了两步,又于心不忍,对醉酒的夫君置若罔闻,将其丢在庭院中,实在有违人妻之责,哪怕他心系她人,也是她的夫君。 宋芸昕长叹了口气,转身来到树下,站在他面前。 谢琰迷离涣散的眼眸看到眼前的女子后,先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待他看清来人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松弛的面庞瞬间紧绷起来,直勾勾看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与别人定亲了吗?你......你还给别的男子送了香囊!我都看到了!” 他眉头紧皱,眼底一丝失落和怅然划过,身体也跟着摇晃。 宋芸昕见他这般醉态,眉头轻蹙,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满眼都是无奈和嗔怪。 那位鸢影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将这唾手可摘星辰的京都第一玉郎,蹉跎至此模样,她也好奇了。 “世子你喝醉了,院子里蚊蝇多,随我进屋醒酒,可好?” 宋芸昕微微欠身靠近谢琰一些,轻启朱唇,声音如一阵柔风,软细动人,说罢她轻轻伸手,似是想搀扶他。 “怎么还会说话。” 谁知谢琰脸色大惊,退了两步,他愣了楞神,转而又大笑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看来我确实是醉了.....” 他的身体随着他的狂笑越发摇摆不定,见他身形趔趄,宋芸昕神色一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她纤细的手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腰,好不容易才将他庞大的身躯弄到房中的檀木大床上。 宋芸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喘着粗气,借着床头摇曳的烛光,她看着床上的那人,已神志不清的睡去。 此刻,他衣衫凌乱,敞开的领口中露出了坚实的肌肉线条,那衣衫沾满了酒水,就那样湿乎乎的贴在身上,宋芸昕不禁摇摇头叹了口气。 又转身出门打了一盆温水,在床沿边坐下来,她解开了他的衣衫,小心翼翼褪去脏衣。 接着又用温热的毛巾仔细给他擦拭,额头、脸颊、脖颈、手臂...... 这一套动作她娴熟且细致,过去三年她都是这般照顾他的。 纵是如此,碰到某些部位的时候,她的脸颊依旧会微微泛红,几乎都是侧开视线。 待擦洗干净,宋芸昕看着凤眸微阖的谢琰,他脸颊染着酡红,少了几分的白日的英气,却多了些温润的模样,如水中冷月。 她唇角微勾,还是喜欢这样的他。 忙完这一切,宋芸昕准备起身去拿干净的衣衫给他换上,却意识到此刻已不是在景澜院,宜兰居根本没有他的衣服。 她杏眼微睁,嘴唇不自觉的抿紧,最后只能先给他盖上了一床云丝薄毯。 正要起身去景澜院取衣服,裙摆还未完全展开,谢琰却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度带着几分迷醉中的无意识,却又紧实得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宋芸昕身形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与无措,她回首望向床上的谢琰,只见他仍紧闭双眸,眉头微微皱起,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些什么。 她将脸凑近去听了听。 ...... 天刚破晓,齐嬷嬷打着哈欠,如往常般推门进来,一声清脆的水盆落地声响惊动了整个定国公府。 齐嬷嬷睁大眼睛,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得老大,她震惊的看着房中的景象。 床上的谢琰赤裸着,健硕的胸膛平稳的随着呼吸起伏,而他的一条手臂被身旁的宋芸昕枕在头下,她侧身而卧,一袭月白的寝衣平整裹着身躯,乌发散落在男人的手臂和枕间,眼角似是还挂着泪痕。 随着齐嬷嬷手中水盆的落地,床上两人也猛地清醒过来。 谢琰低头见到自己一丝不着,眸中晃过短暂的茫然,对上怀里女子同样懵懂又惊讶的眸光,他瞬间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随即猛地抽回枕在她脖下的手臂,抬脚便将她踢到了床下。 “你竟敢趁我醉酒爬床!简直恬不知耻!” 宋芸昕毫无征兆的摔到地上,她忍着身上的疼痛,用手掌撑起地面,震惊又委屈的望着床上的男人,齐嬷嬷赶紧上前,将宋芸昕扶了起来,喃喃道:“看看这是在哪儿,究竟是谁爬谁的床。” 谢琰眸中闪过一丝心虚,瞬间又被怒气压下去,他用毯子挡着身体,冲她继续怒吼道:“都滚出去!” 齐嬷嬷偷偷瞥了他一眼,嘟囔道:“都看三年了,有什么好挡的。” 世子夜宿宜兰居的消息一早就传开了。 下人们纷纷议论,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不过三日,宋芸昕就搞定了那清傲矜贵的世子爷,看来是不会被休了。 来到青松堂晨昏定省的宋芸昕,刚进门就见长公主双眼冒火瞪着她,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堂中还跪着一个小厮,宋芸昕走近一看,竟是常宁。 “京都所有年龄相仿的姑娘,本宫都打探过了,根本没有叫鸢影的!常宁你快说!那个鸢影姑娘究竟是哪家的?本宫现在就去提亲!” 长公主浑身的戾气,边向常宁施压,边仰着头似是在跟宋芸昕示威。 “你等着,本宫这就将琰儿的心上人找出来,你休想再勾引我儿!常宁你快说!当着她面,让她听听到底是谁家的清白姑娘!让她自惭形秽!” 常宁满目的挣扎犹豫,躲避着长公主威视的目光缓缓开口道: “倒也不必再去提亲了,那个......” 常宁为难的四下看了看,目光在宋芸昕脸上顿了顿,终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是鼓足勇气,缓缓张开嘴。 “鸢影姑娘其实......” 满屋子的目光都朝常宁投来,宋芸昕向来平静的眸光也跟着亮起来,望了过去。 第15章 娘家 “常宁!” 众人屏息凝神之时,谢琰的呵斥打断了常宁的话。 谢琰此刻已换了一身绯红的朝服,风姿秀逸,他大步冲进青松堂,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也顾不得去擦,他喘着粗气冲到堂中。 宋芸昕一见他,霎时耳珠微红,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将脸埋了下去。 “我早便说了,那人已经嫁人!母亲不用再找了,况且你就是找来,我也不喜欢了!” 谢琰气急吼道。 长公主看着自己仪表堂堂的儿子,又看了看一旁那满身骂名的浪**子,实在担心真如下人们所言,宋芸昕经验丰富,自有一套驭男之术,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世子“睡”服才会如此淡定。 她这个儿子生性清高,又向来自好,不像其他男子爱逛勾栏瓦舍,哪里见过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子,且那女子长得那般令人难持,一想到昨夜俩人怕是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她便心里一阵恶心,蹙着眉张嘴道: “可是,母亲是真的不放心......” 谢琰眉目肃然,语气坚决的打断长公主的话:“母亲,我对不自爱的女子没有兴趣!” 随即,他冷眸扫了宋芸昕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屑。 昨日在校场,她明知自己讨厌她,还往他怀里钻。 还有,昨夜...... 他酒后虽会胡言乱语,但从不乱性!定是她脱了他的衣衫,然后..... 然后,他全然不记得了。 真是要了亲命。 总之,府中有这样一个女子,他是一刻也待不了了! “往后几日我会暂住沈将军府中,八日后回府休妻!” 他话音一落,便拽起地上的常宁,甩袖而出。 堂中几人顿时神色各异。 门外,平阳伯夫人秦氏缩在门框边,望着从青松堂里冲出来的气势凌人的谢琰,准备好的套近乎的话术,硬是没敢开口。 而她身侧的宋芸安则忍不住睁大眼睛,晶亮的眼珠子好似磁石般,牢牢吸在谢琰身上,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张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直到见到那人影消失在院门口,宋芸安才回过神来。 “宋芸昕何德何能,竟能嫁给谢郎君。” 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却被母亲狠狠撞了一下,秦氏瞪了她一眼,心道:谁知道活死人也能醒,不然这么好的婚事定要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宋芸昕那丫头就是命好。 不过,想起方才在青松堂里发生的那一幕,秦氏眉头微皱,这好命的世子夫人也就还剩八天当了。 她还想着趁着国公爷和长公主回京、世子又醒了,上门巴结巴结呢,可这宋芸昕竟这样不争气,空有一副好皮囊,竟根本拿不住男人的心。 枉费她悉心教导培育十几年,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正心如乱麻,领她进府的小厮,低声道:“伯夫人,宋姑娘,老夫人有请。” 秦氏立刻整理整理脸上的表情,她正了正衣冠,面上堆起阿谀的笑脸,款步走进青松堂内。 见到来人,宋芸昕瞳孔微缩,只觉得手心一阵发寒。 千般心绪忽然涌上心头,分不清是激动兴奋,还是惶恐不安。 她嫁人的这三年,娘家人从未出现过,她也曾往家里去过几封信却都没得到回应。 她深知伯府是想彻底与她撇清关系的,她得罪了王国舅,就算嫁到国公府,夫君是植物人,定是毫无地位可言,伯府对她已弃之敝履。 可是如今,得知谢琰醒了,她的母亲立刻带着妹妹登门了。 “谢老夫人,我们府中近来新得了一方清凉解暑的珍贵香膏,特来拜访,愿同您一起品鉴。” 秦氏笑着冲身后的丫鬟点头,丫鬟捧上了一个檀木香盒。 堂上的老夫人面容淡淡,看不出情绪,只是微微颔首。 那秦氏的目光立刻扫向左侧坐这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心中自然知道那便是谢琰的母亲,大殷的长公主殿下。 她的唇角立刻扬起夸张而谄媚的笑,眼中闪着光芒看着长公主,开口道:“这位仪态典雅,神韵天成的夫人,定就是亲家母了吧?” 谁知,那句“亲家母”可是引爆了本就一肚子火的长公主了,她本还在想这位这么会说话的妇人会是谁,没料到竟是那落魄伯府来的,顿时,脸色一变,猛地一挥手臂,将桌上摆放的青花瓷瓶,狠狠摔在地上。 “攀亲带故前也请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量!我们琰儿八日后便会休妻,叫你那不知廉耻的女儿赶紧收拾好东西!” 说完,她涨红了脸,起身敷衍的冲老夫人微行一礼,转身白了秦氏一眼,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老夫人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她真想去庙里清修几日。 右侧坐着的林氏嘴角冷笑,鄙夷的看着秦氏母女——哼,三年不见登门,临安醒了就知道来攀亲戚了,活该吃瘪。 苏氏则低头抿着茶,目光静静落到地上破碎的瓷瓶之上,仿佛置身事外——宋芸昕的母亲和妹妹竟都是姿色平平,倒是有些意外。 秦氏心中自然也有羞恼,她瞟了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看她一眼的宋芸昕,暗下咬了咬牙冠,面上却始终维持着笑脸,她故作轻松道:“芸昕若是有何做错的地方,皆是我教导无方,给亲家人添麻烦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道: “芸昕很好,今日伯夫人难得登门拜访也不用在这跟我这老太太客套了,你们母女三年不见,好好聚聚吧,正好你做母亲的也能给芸昕宽宽心,多来陪陪她,我今日是乏了,都回去吧。” 老夫人说完,身后的服侍嬷嬷便将她朝内室扶去。 宋芸昕恭敬的与两位婶母行礼后,便领着秦氏来到了宜兰居。 一路无话。 到了院子,秦氏眉一横冷声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和芸昕有些话要单独说。” 齐嬷嬷自然不听秦氏的,但秦氏只一个眼色,宋芸昕立刻小脸煞白,唯唯诺诺对齐嬷嬷道:“妹妹首次来府中,嬷嬷带她去逛逛吧。” 齐嬷嬷无奈,只能带着宋芸安留在了院子里。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宋芸昕整颗心都在发颤。 久违的压抑感席卷而来。 她小心翼翼的望向秦氏那张冷峻又犀利的脸,忍不住喉头一紧,咽了一口口水。 “母亲。”这声音低如蚊蝇。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宋芸昕的脸颊上,那细嫩肌肤上迅速泛起红肿,宋芸昕身躯微颤,却一动不敢动。 第16章 心疼 “你摸着良心,你虽不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伯府待你如何?” “琴棋书画样样给你请老师教着,京都贵女有的,你什么没有?” “三年前我叫你把王国舅伺候好了,咱们就退了户部尚书家的婚事,铁打的皇后,流水的官员,嫁给王国舅做妾也比去户部尚书家强。母亲为你考虑的还不周全吗?” “可是你呢!你不听话彻底将王国舅得罪,让自己声名狼藉,被尚书府退婚,伯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芸安也被你牵连得如今都不好相看人家,你大哥现在在朝中还因为王国舅的针对,难以升迁!” “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坑害伯府?” 秦氏越说越生气,忍不住用手狠狠怼了怼宋芸昕的额头,白嫩的皮肤上立刻露出一片紫红,秦氏看着她那副骂不吭声,打不还手的模样,舌尖顶了顶腮,继续道: “你知道谢家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我们曾想都不敢想的人家,你如今都嫁进来了,怎么还能被休,你是彻底不想让我们伯府抬起头来,彻底不让你妹妹嫁人了是吗?你就是这样报答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的吗?” 秦氏一顿发泄后,拿起桌上的杯盏,喝了几口茶,长长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满腔怒火,将声音压低问道:“说,他们为什么要休妻。” “无后。” 宋芸昕声音微微发着颤。 秦氏眯着眼睛:“你们还没圆房?” 宋芸昕身体僵直,轻轻摇了摇头。 秦氏脸上乌云密布,忍不住又吼起来: “宋芸昕你不是挺能的吗?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给我掉链子!如今世子都搬出去了,你还怎么圆房,怎么母凭子贵!” 秦氏只感觉头脑昏涨,这几日来的好心情瞬间都没有了,她冷着脸静默片刻,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抬头问到: “我方才进府的时候明明听小厮说,世子昨夜宿在你房中!你们当真没圆房?” 宋芸昕蓦然红了耳根,随即摇了摇头,低声道:“昨夜他喝醉了只是在我房中睡了一夜。” “当真什么都没发生?” 宋芸昕将头藏得更低了些,继续摇摇头。 秦氏当即失落的将头扭向一边,室内一片寂静。 敞开小轩窗外,一株无花果树在骄阳下静静伫立,颗颗饱满的果实引得蜜蜂蝴蝶在其间穿梭。 秦氏的眸光微闪,扭头看着宋芸昕问道:“他喝醉了可还记事?” 宋芸昕袖管中的手指紧紧握拳,指节都因紧张而发白,她看着母亲满脸期待的脸,小声道:“我不知道。” 秦氏目光渐深,绷直的嘴角稍稍缓和下来,再抬眸,她已眯着眼睛冲宋芸昕慈爱一笑,忽然伸手摸了摸,被她打得红肿的脸颊,宋芸昕不禁脸上紧绷着,就听秦氏柔声道: “好了,母亲知道你在府中也不容易,只要你乖乖听话,母亲会想办法能帮你保住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这肌肤也别忘了像我教你的那般保养好来,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宋芸昕看着秦氏的笑,只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进了一股寒气,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栗,她嘴角生硬的弯起,对秦氏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最怕的便是秦氏这副模样,她上次这幅模样,还是让她去王国舅的房中送果碟。 “母亲,定国公府真气派,宋芸昕都要被休了,还能住这么好的院子。” 宋芸安挽着秦氏随手掐了一把院子里的兰花,闻了闻。 秦氏瞪了她一眼说道:“宋芸昕不会被休!你将来也能住这么好的院子。” 俩人摇曳着身子往院外走去。 齐嬷嬷进到房里,看到宋芸昕脸颊已经肿胀起来的红印,额头还有一块青紫,心里猛地一抽,眸光充斥着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 她看得出伯府待宋芸昕不好,嫁人就随便配了点嫁妆,连个丫鬟婆子都不曾带来,三年来更是不闻不问,但也没想到竟是这般随意打骂的。 好好一张汉白玉般无暇剔透的小脸,竟被那秦氏打得红一块、紫一块,齐嬷嬷气的紧紧握着拳头,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母亲。 她自然不知道宋芸昕并非秦氏亲生,当年伯府找回亲生女后,又舍不得宋芸昕那张惊艳绝尘的脸,和多年来的精心栽培,不能因为养女的身份影响嫁入豪门,这才对外并未公开,只说真千金是之前一直养在江南母家的二姑娘。 见齐嬷嬷心疼,宋芸昕立刻擦干了眼泪,嘴角笑着道:“嬷嬷见笑了,太久未见母亲,有些激动。” 说完,她又若无其事,起身取了帷帽戴上,云淡风轻道:“我们去武馆吧。” 这姑娘似乎永远都在替别人着想,懂事得令人心疼。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就见林氏风风火火进来了,没等宋芸昕开口请安,她已经开口道: “梁掌柜说你画了个武馆一楼的改造图纸,我昨日也看过了,除了楼梯口那里.....” 林氏说了一半,目光落在宋芸昕头上的帽帷上,眸光一沉,不悦道:“你在府中戴着破帽子作甚,见了长辈也不知取下来。我怎么同你商量事!” 宋芸昕手指藏在袖中微微一紧,正想找个理由,却感觉头上一阵风袭来,她的帷帽已被林氏掀翻落地。 夏日灼热的风拂面而过,她红肿的脸颊越发火辣辣的疼楚。 面前的林氏眸子一震,也是僵在原地,不过简单推测一下,也不难知道那伤何处而来。 林氏只有两个儿子,没生过女儿,但她自己也曾做过别人的女儿。伯府那个秦氏,表面落落大方、温柔亲切,私下竟能干出这等事,女儿要被夫家休弃,她做母亲不安慰反倒打了女儿。 怪不得宋芸昕打死也不愿和离,有这样的娘家,能逃出来哪还能往回跳。 林氏只觉得手指有些发硬,嘴角也露出了不自然的歉意,片刻,她眼神飘忽的看了宋芸昕几眼,语气生硬道: “你这副模样.....今日就不必去了,武馆那边我去!” 说完,转身风风火火出去了。 一路来到武馆,林氏的脑海里,始终对宋芸昕那张红肿的小脸挥之不去,那姑娘眼圈发红,明显哭过,额头还有一块淡淡的淤青,可怜巴巴的模样,她一个女子看了也忍不住心里颤几下。 “你说宋芸昕那脸真是秦氏打的吗?” 从马车下来,林氏依旧难以置信,便开口问着贴身的丫鬟。 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芸昕被谁打了?” 第17章 账目 林氏回头就见谢琰一身朝服翻身下马,他身高体长,面如明珠生晕,引得路边的女子频频回顾。 而那张清绝的脸上,此刻剑眉微微隆起,一双凤眸透着淡淡的阴翳朝她走来,再次开口问道: “婶母方才说宋芸昕被谁打了?” 林氏眸中察觉出一丝诧异,随即嘴角不自然的扬了扬:“噢,是平阳伯夫人,她母亲。其实我也没瞧见,兴许只是天热热的脸有些红。” 谢琰沉脸色微变,眸光不经意的沉了沉,旋即又恢复如常,嘴角带着一丝嘲讽: “教养出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也算是家门不幸,确实该打。” 说完,他将缰绳递给了随从常宁,长腿迈开朝武馆里走去。 林氏见着那颀长的背影,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副质问的表情,她还以为这小子要犯驴给他媳妇出头呢。 果然是她看错了,都是要休妻的人,岂会在意那些,自己都快恨不得去打她了。 倒是那宋芸昕还真是夫家、娘家都没人疼的。 林氏忍不住又想起,刚才见她时的那副模样。 有些可怜。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叫她行为不检,没个好名声呢。 林氏清了清莫名的同情心,跟进了武馆。 宜兰居。 夏日悠悠的蝉鸣声随着热气涌进小轩窗内,使得室内又热又燥。 雕花梨书案前的少女却静静翻看着手里的账本,她神情专注,一双乌亮的眸子里时而透着一丝疑惑,贝齿不经意轻咬下唇,在粉嫩的唇瓣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齐嬷嬷站在她身后,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摇着手里的绢扇,她热得咧了咧嘴,抱怨道: “这天真是热得紧,我跟库房说过几回让他们送冰,愣是没见着,一定又是那位尊贵的主子授了意,就想苛待夫人。” 宋芸昕眸光未移,只是浅笑着回应着:“无妨,这气温我倒是习惯,出嫁前我就从未用过冰鉴。” 齐嬷嬷看着少女渗着细密汗珠的脖颈,上面还粘上了几缕碎发,更衬得肌肤白皙如玉,她没再开口打扰,只是加快煽动着手里的绢扇。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还能保持这般淡定,明明八日后就要被休了,竟还一丝不苟做着婆母交办的差事。 齐嬷嬷蹙着眉望了望窗外,眼看着都要到晚膳的时候了,本想叫那寻春去竹篁苑领餐食,可那丫头平时就爱偷懒躲清闲,如今听说世子搬出府去了,她就直接消失不见踪影,完全指望不了。 正不悦呢,耳边就传来书页被合上的沙沙声响,齐嬷嬷侧目,见宋芸昕缓缓站起身来,她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道:“我陪嬷嬷一起去竹篁苑领晚膳。” 见了那笑,周围的风都没那么热了,齐嬷嬷心情瞬间开朗,她点点头:“看了一天账本,出去走走也好。” 主仆二人经过府中后花园,远远瞧见小石上站着一对男女。 男子一身青丝长衫,面如冠玉,眸子清亮,面前的那女子一袭粉裙,满脸羞怯的将一条缀着琉璃珠子的发带递了上去,男子伸手接过后仔细地放入袖中,嘴角轻轻扬起温润的笑意。 “哟,这四郎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说起亲来倒像是换了个人。” 齐嬷嬷偷笑着冲宋芸昕道,宋芸昕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赶紧悄悄绕路而去,生怕打扰了小情侣的柔情蜜意。 谢矅比她大一岁,今年都十九岁了,的确该说一门亲事了,宋芸昕想象着那样一对有情人婚后终成眷属的样子,再看看眼下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她也有那般好命,能嫁给一个喜欢自己,或者也不用喜欢,不嫌恶自己的夫君该多好。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咱们世子爷竟也会关心弟弟的婚事,非逼着老夫人给四郎说亲。” 齐嬷嬷一路说着,宋芸昕心里也跟着诧异,看那兄弟俩关系并不亲近,那人还会操心这等闲事吗? 搞不懂。不过那人向来言行难测。 石桥之上,粉裙女子羞答答的与谢矅依依不舍的分别,谢矅清朗的笑意消失在她转身的一瞬,那眸光蓦地阴鹜又薄凉。 目送女子走远后,他修长的手指如拈着什么秽物般,轻轻夹起袖中的发带,随手扔进了桥下的湖水之中,他拍了拍手掌,朝竹篁苑而去。 宋芸昕也不知道谢矅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齐嬷嬷去了厨房,她便等在抄手回廊。 看了会竹节上趴着的那一只小蝉,转身就见身后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背光而立,挡住了夕阳的余晖,待宋芸昕适应明暗交错的视线,看清是谢矅后,默默后退了两步。 “刚才见嫂嫂看得出神,不忍打扰。” 这声音清润如山泉。 宋芸昕朝他礼貌一笑:“无妨。” 却见谢矅一双清亮却不见底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的脸颊,她这才想起,被打的红肿还未消散,正想用手捂住。 谢矅冷白的手掌忽然伸过来,即将碰到她的那一刻,宋芸昕立刻后退一步,瞪大眼睛看着他,神色难得严肃起来: “叔嫂不通问,四叔自重。” 谢矅好似如梦方醒,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惭愧:“望舒唐突了。” 宋芸昕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受惊,连齐嬷嬷也不等了,转身匆匆往自己院中而去。 身后的谢矅望着那个背影,冷白的额角凸起几根青筋,深邃的眼眸中翻腾起汹涌的冲动,那紧握在身后的双手,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 隐忍,不知还要伴随他多久的人生。 翌日一早,宋芸昕见窗棱上放了一罐金创膏,顿时想起昨日谢矅盯着她脸颊那直勾勾的目光。 当下眉头微皱,令齐嬷嬷将药膏扔掉了。 来到武馆时,正巧林氏也在,她便叫上梁掌柜,三人去到二楼厢房。 “你神秘兮兮的到底想说什么?”林氏好奇的问道。 宋芸昕将三年来的账本放在桌案上,杏眼微睁,开口道:“我昨日看了一整日的账本,发现了一些问题。” “武馆的生意虽不兴隆,但借着世子、以及二夫人的娘家林将军等人的人脉帮衬,维持日常开销并不难,甚至说每年应有少许结余。但是实际上的状况,却是武馆每年都在亏损。这是为什么?” 林氏和梁掌柜听完面面相觑,跟着眼眸也越发晶亮的齐齐望向宋芸昕。 “因为有人不想让我们的武馆盈利,且故意在背后做了些手段。” 第18章 书院 林氏听到这儿已经握着拳了,能干出这事的,定然就是她那位傲娇任性的妯娌,但是转念一想,武馆是趁她去北燕的时候开业的,这三年她都不在京都,更不知情,那还会有谁会做这等缺德事? 梁掌柜在脑海里仔细回忆了一番,他向来为人正直热情,可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若是见义勇为得罪了一些人,倒也有可能遭了报复,但是那人岂能报复三年,依旧孜孜不倦? 俩人眸中霎时一片迷茫,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不约而同朝宋芸昕看过来。 宋芸昕看出了俩人的神色,心中的猜测便越发笃定起来,既然林氏和梁掌柜都没有明显的怀疑对象,那么可能背后之人并非寻仇。 宋芸昕睫羽眨动,那双乌亮的黑眸里闪出一丝果决,却依旧温柔似水。 “你们看,我们的武馆开业这三年,几乎每个月都会出一些事端,不是有学员落马摔伤,便是发生了互殴事件,出了事都需赔偿钱财,导致永远无法盈利。我查阅了书籍,开武馆的确存在这方面的风险,但一般的武馆出现这些事件的频率远不及我们的高,一年出个一两回事已是少见。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有必要提出来。” 林氏和梁掌柜听完,倒是情不禁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林氏开口道:“的确是蹊跷,但也都只是你的猜测,我们如何去求证?” “二婶.....” 宋芸昕叫了一半,意识到林氏一向不喜欢,也就停下来,改了口: “二夫人也知前日我来武馆发生了事端,我事后回忆,总感觉那几个男子是在故意挑事,目的就是激怒梁掌柜,制造混乱。此事刚发生不久,我们若是能沿着这条线,细细去摸排那伙人的来历身份,看看他们是否受人指使,或许能有所收获。” 梁掌柜拧着眉,点了点头道:“武馆的确经常出事,我们也常为这些事伤透脑筋,却从未静下心来思考过,这些事背后可是有人故意操控。今日夫人一言倒是点醒了在下,我立刻派人去查。” 林氏观察着宋芸昕的神色,总感觉她还有些话藏着掖着,便开口直接问道:“宋氏,你是不是有怀疑的对象?” 宋芸昕眸子一怔,随即垂眸低声答道:“倒是有,不过像二夫人所言,只是猜测并无实据,还是不说出来影响梁掌柜的追查方向了。” 林氏的性子,哪里是能听一半话之人,见宋芸昕这样说,她眼中已经满是急切,她起身走了两步,转身又坐了下来,好似有些口干舌。 梁掌柜自然了解林氏,他嘴角笑笑道:“我现在就去查,二位夫人先聊。” 说完,便识趣儿的走了出去。 梁掌柜一走,林氏赶紧抓着宋芸昕的衣袖追问道:“你快说,你怀疑谁?是不是三房那个?” 宋芸昕本想缄口不言,可听到林氏竟怀疑起苏氏来,立刻摇了摇头,只能为难的开了口:“自然不是三夫人。” 说完,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回头问林氏:“二夫人您看,我们武馆所在的位置是朱雀大街南侧的红菱巷,闹中取静,位置应该属于十分优越的,但是您瞧那是什么地方?” 林氏急急走了过去,随着宋芸昕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皱着眉不耐烦道:“万松书院?” 宋芸昕回眸,冲她微微点头,唇角笑漪轻牵,窗外的日影融融,她整个人都好似在发光。 林氏见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临安搬出府住是明智的!不对,她那两个儿子也得,千万别靠近这个宋芸昕。 “万松书院是京都最有规模和影响力的官办学府,已有百年历史,书院如今的知院事叫苏晋,曾在朝中任正议大夫,他学识渊博、文笔出众,后因常与武官政见不合发生争执,自愿请退到万松书院任知事。武馆就建在书院不到百米处,苏院事又推崇文治教化之功,我才猜测,会不会是学院担心学生受到武馆文化的影响,弃文从武,才希望武馆关停而为之?” 林氏瞬间瞪大眼睛:“对,就这种酸秀才能干出这事!” 林氏气的叉腰来回踱步,不多时又抬头说道:“你说那院事姓什么?姓苏?那不还是他们苏家的人!三房到底有没有插手?” 宋芸昕赶紧摇摇头:“一切都还只是猜测,况且据我所知,三夫人的娘家大学士府与那位苏院事,虽系同姓同宗,然族脉分支繁衍,亲缘早已疏淡,应该往来鲜少。” 听完这话,林氏嘴巴微微张开,满脸不可思议的打量起宋芸昕来:“我说你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宋芸昕微微垂首,轻声答道:“不过是看了些书籍,做了些猜测,也不知切不切实际。” 林氏看她的目光中明显少了一份鄙夷,宋芸昕也并非一无是处。 从二楼下来,已是晌午时分。 宋芸昕行至一楼,玉手刚碰到朱门之上,门却被人从外向内推开,那人大步流星,毫无察觉,刹那间,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触。 看清来人,宋芸昕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颊一烫,一双杏眼瞬间瞪大,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去,脚步慌乱地往后退,却因裙摆的羁绊,一个踉跄。 谢琰面色略一迟疑,见她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了几下,最后狼狈的站稳后,他凤眸微眯,噙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正要大步离开,目光却瞥见少女脸颊红润的异常,好似枝头熟透的柿子。 他见过不少怀春少女,可这表情?不该出现在她宋芸昕脸上。 谢琰心头一楞。 “你脸那么红作甚?” 旋即,他想起昨日林氏提到宋芸昕被她母亲打了,这才眉目舒展,眼底眸色一转,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心头的变化是失落还是庆幸。 看着少女通红的小脸,谢琰纳闷,他不是送去了一罐军用金创膏给她了,竟还这么红。 那秦氏对女儿下手怎么不分轻重呢?!! 谢琰面上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满是玩味道: “你母亲教训的是!别总想着去爬男人的床,听些话。” 她哪是因为爬男人的床挨打,她就是因为没有去爬男人的床才挨的打。 宋芸昕想起那夜他那般对自己,今日又这样戏谑的揶揄自己,顿时,眼圈微微泛红,眼泪正要落下,却抿抿嘴唇,生生忍了回去。 她乌眸一瞪,露出了少见的气势,虽然依旧很弱,却也足以让谢琰一怔。 “你是我夫君,我纵是爬了你的床,有错吗?” 何况,她还没爬,要说爬,也是他爬了。 第19章 烈女 这一语惊人,不光身后的齐嬷嬷和林氏目瞪口呆,武馆的梁掌柜还有几名武师也是瞠目结舌。 空气静默了几秒,见谢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越发深沉,里面似乎还藏着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 宋芸昕忽然又心里一阵发虚,他一个如此张扬,重颜面的人,当众被妇人驳得哑口无言,定是心里正怒火滔天。 她眸中的势头不再,只剩一缕忐忑和怯意,随即,强装着淡定,拖着身体僵硬与擦肩而过,朝门外走去。 直到坐进马车里,她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万幸,那人没有将她抓回去拳打脚踢,也没有像对寻春那般拔剑相向。 看着如雕塑般立在原地的谢琰,梁掌柜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道:“夫人说的没错,夫妻间哪有什么爬床不爬床的。” 林氏震惊得也围了上来:“临安,你们真的已经?” “没有!” 谢琰气得摔门而出,正巧遇见相约而来的沈星阑。 “今日不操练了!陪我去喝酒!” 两人出了武馆,沿着朱雀大街走去,正巧碰见萧熠从一辆楠木马车里出来,匆匆走进了临街的玹音坊。 沈星阑瞪大眼睛:“那不是六殿下?” 两人也行至到铺子门口,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吵闹。 沈星阑神色微惊,一向温文尔雅的六皇子竟也会发火,他脚步一顿,仔细听去。 “这位公子,特制一副琴,正常需要三个月,少则也要一月,您却叫我们十日就要制出。实在是……哎……” “接下来几日,你们就是日夜不眠,也要将琴制出来,八日后我定来取。” 沈星阑听完越发困惑起来,他回头看向正黑着脸,目光如炬盯着萧熠的谢琰。 “你说八日后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 看着谢琰气急败坏的大步离开,沈星阑无奈的立在原地。 “不知道你那么横作甚?” * 回到国公府,宋芸昕直接去了三房苏氏所住的云里春。 方才林氏提出苏院事是否受苏氏指使的时候,宋芸昕着实意外,她从未想过此事还能与三房扯上关系。 苏晋与苏大学士两家,族脉分支已疏淡是真,但往来鲜少是她为了先稳住林氏胡编的。 两家究竟有没有往来,交往密不密切,宋芸昕哪里知道,只怪自己一时思虑不周,做事鲁莽了。 若此事有苏氏的手笔,她定会睁一眼闭一眼。一个武馆,本就已引得长公主不满,现在又让二房和三房生了间隙,岂不是搅了一大家子的和气。 宋芸昕心里实在担忧,这才忍不住亲自拜访,想先探探口风。 随着云里春的嬷嬷进到一方文雅幽静的庭院,远远望见苏氏正端坐在园中的八角亭内,与一名面生的妇女交谈着什么。 她秀眉微蹙,温和的眸子满是哀伤,神色颇为凝重。 宋芸昕看着领她进来的嬷嬷匆匆走上前去,低头同苏氏通报了几声。苏氏抬头朝她望过来,她满脸的倦意,她似是叹了口气,然后转头与通报的嬷嬷说了什么。 那嬷嬷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为难道:“我们家夫人乏了,今日怕是不便迎客了。” 宋芸昕朝亭子望去,就见苏氏正扶着额,似是心力交瘁的模样。 她温婉一笑,对嬷嬷道:“无妨,打扰了。” 那嬷嬷面上也笑着,便领着宋芸昕和齐嬷嬷往外走。 齐嬷嬷早就看出了些不对劲,苏氏一向知书达理,纵是心里不喜她家夫人,也不会这般明显表露出来。 “三夫人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齐嬷嬷忍不住开口问到,那嬷嬷眉头紧锁,叹气道:“还不是四郎的婚事,明明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两家也都敲定了日子,谁知那校书郎家的金小姐.....” 那嬷嬷为难的抿了抿嘴,又叹口气道:“昨日回府时不慎坠湖,被一个外男所救,那姑娘性子刚烈,竟在夜里便自尽了。” 宋芸昕听完神色一紧,回想昨日还在院中见那姑娘娇羞的模样,明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幸福就在咫尺,昨日她甚至还在羡慕她,岂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你同她说那些她岂能理解。” 刚到院门口,迎面走过一个鹅黄色高腰高腰襦裙,梳着双环仙髻的少女,是苏氏的小女儿谢玉洁。 她一双稚嫩的眸子里满是鄙夷的瞪着宋芸昕道:“金小姐是贞洁烈女,不像有些人,脸皮那么厚!出了那样的事还赖活着,缠着大哥不放!” “玉洁,休得对嫂嫂无礼。” 随后进门的谢玉珍当即制止了妹妹,谢玉洁见状,嘟着小嘴,朝院内跑去。 谢玉珍则一袭月白长裙,迎面冲宋芸昕微微一福身,秀雅大方。 “嫂嫂难得拜访,母亲却正遇此事,无心其他,实在抱歉。” 谢玉珍比宋芸昕小一岁,两人以往除了家庭聚餐时打过照面,并无交集,但宋芸昕总觉得这位妹妹看她的目光中清雅里带着一丝隐约的灼热。 “是我没提前递拜帖,唐突了。” 宋芸昕浅笑道。 谢玉珍朝院内瞟一眼,又转眸看向她来,张开嘴,似是欲言又止,正犹豫之时。 苏氏身旁的老嬷嬷匆匆赶来。 “大小姐,夫人差你过去。” 谢玉珍眸光一阵失落,最终只能与宋芸昕礼貌的别过。 宋芸昕清楚自己的名声,苏氏不许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与她交往过密她能理解。但她有些猜不到谢玉珍方才到底想与她说什么? 一连又过去几日,梁掌柜那边还未查出什么线索,宋芸昕每日坚持晨昏定省,偶尔也去武馆看看,好在每次都未再遇到谢琰。 今日听闻秦氏递了拜帖要来看她,她便惴惴不安的等在院中。 直到秦氏摇曳着腰肢,随着领路的小厮,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宋芸昕内心的惶恐达到了顶峰。 “芸昕,母亲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秦氏似是特别高兴,她春风满脸的将房门关紧后,神神秘秘走到宋芸昕面前小声道: “母亲,找到能保住你国公府世子夫人之位的法子了!” 第20章 药粉 炎炎夏日,宋芸昕看秦氏的笑,却感觉手心脚心都在发凉。 秦氏那双小小的眼睛,谨慎地左右张望一眼,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她眸光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缓缓打开纸包,一团黑色的药粉出现在宋芸昕面前。 她盯着宋芸昕,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狡黠一笑:“你把这药粉吃了。” 宋芸昕小脸瞬间苍白,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不由自主后缩几步,颤抖着说:“母亲,这.....这是什么?” 秦氏连忙拉住她的手,眸光慈爱地安抚道:“母亲还能害你不成?信我的,吃了它,你就能留在府中继续做你的世子夫人。” 宋芸昕咬着嘴唇,眼神中依旧充满了犹豫和恐惧。 秦氏见状,脸色一黑,笑意驱散,露出不可违抗严厉和凶狠: “明日你就要被休了,你还在这儿犟什么犟,你要不用母亲操心倒是行,可你偏偏自己不争气,你知道母亲弄这神药费了多大劲儿吗?芸安的嫁妆都搭进去一半了!” “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家人吗?我们全家因为你受了多少王国舅的欺负,若不是当年我将你收留,此刻你或许都已在哪个勾栏瓦舍了,我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学这学那,带你到处见世面,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徐氏尖锐的声音犹如一根根小刺扎进宋芸昕的心里,在无休无尽的指责之中,她感觉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像再次置身黑暗的深渊,根本看不到一丝光亮。 最终她流着无奈的泪水,再一次选择了顺从,接过药粉,闭着眼睛吞了下去。 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见她乖乖喝了药粉,秦氏的脸色再次慈爱温和起来,她上前擦了擦宋芸昕脸上的泪水。 “芸昕乖,哭什么。现在母亲就让你看看那神药的厉害。” 说完,她独自起身,打开房门大声喊道:“来人,世子夫人有些不舒服,快请大夫来吧!” 齐嬷嬷闻声急急赶了过来,一听宋芸昕不舒服,她立刻冲进房门,就见宋芸昕木木坐在软榻上,眼角含泪,神色恍然。 “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上前扶着宋芸昕的肩膀问道,见她毫无反应。 秦氏走过来,将齐嬷嬷的手拉开,语气中有些厉色:“你是怎么伺候的你家夫人的,芸昕说她总是反胃烧心,快赶紧去请府中最权威的大夫来。” 齐嬷嬷一听,心里也是怕延误病情,便立刻匆匆去将陈府医叫了过来。 一听宋芸昕病了,寻春也赶来凑热闹,津津有味的在一旁看着。 那大夫微微眯起双眼,神情专注又凝重,他的手指在宋芸昕手腕上轻轻按压,反复确认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捋了捋胡须道: “恭喜夫人,此乃喜脉。“ 屋内众人皆如雷劈,震惊不已。 宋芸昕瞳孔剧缩,呆愣了好一会。 齐嬷嬷回过来神来,急急忙忙送走了府医,便用激动得颤抖的声音说到:“我这就去给老夫人报喜!” 那寻春也是满脸恍然,匆匆跑了出去,估计是去跟长公主汇报了。 屋中只剩宋芸昕满眼的惶恐望着塌边的秦氏。 “此药吃后会呈现喜脉,但是药效是短期的,母亲再给你留一包,万一他们家人还要再请大夫,你记得提前喝下。” 秦氏脸色红润,喜色难掩盖的坐下来,抚着宋芸昕的手,温和说道。 “可是我与世子并未圆房,何来有喜?” 宋芸昕蹙眉,满脸的不安。 秦氏却淡淡然一笑: “你不会编吗?就说上次他醉酒后你们圆房了,若怕他记得,你就说你在他还未醒的时候就主动与他圆房了,母亲打听过了,这植物人也能有生理反应,可以圆房。” “你都怀了子嗣,他们还能如何?将你休弃?” 宋芸昕摇摇头,脸色依旧毫无血色:“但这始终是假的,我根本没有身孕,如何生出孩子来?” “芸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明日先留下来,往后再与世子亲近几次不就怀上了。你定不会辜负母亲一片苦心为你铺路。” 哪有那么容易?她不愿与男子亲近,谢琰更不愿与他亲近。 送走秦氏,宋芸昕将自己一人关在房中,她在软榻上了坐了一整日,心乱如麻。 老夫人待她那么好,她却要用这种方式欺骗她,欺骗所有人。 她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了进去,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内心煎熬。 这一日,定国公府始终静悄悄的。 就像一壶烧开的热水,外表一片静止,里头却已烧的沸腾。 谢琰得知此事,已是入夜时分,他正与沈星阑在醉香楼喝酒。 常宁找了他一天,气喘吁吁把府医诊断宋芸昕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他。 愣怔片刻后,他起身便要去寻宋芸昕当面问个清楚,却被沈星阑拦住。 “这么晚了姑娘家早睡了,你明日再说,明日不是正好约了家人,也好有个见证。” 平静多时后,谢琰俊昳的脸上,剑眉隆起,他凝思许久,侧头冲对坐的沈星阑道:“你说人酒后乱性真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吗?” 沈星阑无奈一笑:“我也未酒后乱过性啊。” 谢琰倒吸了一口空气,咬了咬下唇,不可置信道:“你见我喝醉过那么多回,我何时乱过性!” “跟我倒是没有过,那谁知道你面对女子,尤其还是心仪许久的鸢影姑娘,会不会兽性大发。” 谢琰凤眸微睁,将脸凑到沈星阑面前:“那宋芸昕肚子怀的真是我的孩子?” “我怎么觉着你这表情.....好像.....” 沈星阑眯眼品了品,郑重其词点了点头:“挺爽的。” 谢琰瞪了他一眼,猛喝了一口酒,想起那日他在她床上醒来后,也的确留意过,床上并无落红。 若他们真圆房了,就越能证明宋芸昕早就不清白。 想到这儿,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行,他忍不了,现在就得去跟宋芸昕问个明白。 第21章 孩子 夜色融融,宜兰居本就没有几个下人,谢琰来的时候,诺大的院子除了夏夜蝉鸣,空空寥寥。 他见房中烛火未灭,便径直走了进去。 前厅的书案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凌乱的纸,他过去弯腰拾了起来,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是宋芸昕的字。 仔细一看,这回抄的不是经书,竟是《女诫》。 谢琰凤眸微眯,嘴角不经意扬起一丝笑意,她还挺听话。 待他走进内室,却见屋内空荡,不见宋芸昕人影。 夜半三更,一个人妇不在房中,能去哪里? 谢琰狭长的凤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他眉头微皱,眼中的诧异被愤怒和不安取代,脚下的步子也越发焦躁。 从房中出来,谢琰正要去后院找齐嬷嬷,却见园中那颗合欢树下,一个只藤编的摇椅上,好似躺着一个小小的月白色的人影。 谢琰走过兰花小径,前去靠近,就见少女的墨发如瀑,几缕碎发慵懒的洒落在凝白如玉的面颊,她长长的睫毛如雏鸦之色,唇瓣莹润饱满,她额间沁着几颗汗珠,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倒是让那娇丽的面容平添几分俏皮。 怎么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是太热了吗? 他剑眉隆起,心中暗道:她怎么跟狗似的,随便趴个地方也能睡着? 正有些纳闷,就见一片粉色合欢花瓣随风飘到少女的脸颊之上,引得少女嘴角微微动了动,藤椅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眼看她的身体翻动,即将从藤椅边缘滑落,谢琰眼疾手快,立刻蹲下身来用手掌拖住了少女微微倾斜过来的肩膀,勉强保持了平衡。 谢琰眉头紧锁,艰难地保持着托扶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感受着手心绵软的质感,他只感觉心跳猛地加速,喉头干涩得只想吞咽口水。 近在咫尺的恬睡女子,明明看似纯洁无瑕,如仙子般,只可惜品行不好。 他瞟了一眼女子平坦的小腹,又想起方才在屋内见到她抄的《女诫》,心头忽然一软,若是她腹中确实怀了自己的孩子,又愿意真心悔改,以后都恪守妇道,他谢琰会对她负责到底。 天刚露出鱼肚白,宋芸昕悠悠转醒,她昨夜睡不着便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没想到竟安稳睡了一夜,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站起来,就见到藤椅边还躺着一个人。 宋芸昕吓得浑身一惊,若不是看清了那人是谢琰,她都要险些叫出声来。 宋芸昕蹲下身来,就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他明明有心爱的姑娘,却被动了娶了不爱的女子,本可以休了不爱的女子,那女子却又搬出一个莫须有的孩子,试图将他牢牢拴住。 这可是那个潇洒肆意的谢郎君,他心里定是痛苦至极才会醉成这样,来这棵合欢树下思念他的鸢影姑娘。 罪恶感再次将宋芸昕整个人包围起来,她进到房中,找了一张薄毯,轻轻搭在谢琰身上。 简单梳洗后,宋芸昕便带着分外沉重的心情朝青松堂而去。 也不知是因为听说她有了身孕,还是到了谢琰休妻的日子,青松堂里的人到的十分齐整。 不仅三房夫人都在,谢家晚辈们也都在堂中,老夫人端坐堂上,嫌少露面的国公爷竟也来了,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 宋芸昕一一行礼请安后,谢琰便也到了。 “人都齐了,陈府医,你说说世子夫人的情况。” 说话的是老夫人,她音落下,陈府医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一躬身恭敬禀报:“昨日老夫已为世子夫人把脉,夫人是有喜之身。” 陈府医向来权威,他的诊断无人质疑。 老夫人看向宋芸昕,却见她始终低着头,心中思忖片刻,便看向谢琰说道: “既然如此,琰儿你自己说,你还要休妻吗?” 谢琰款步走到宋芸昕面前,露出了少有的严肃之色:“我只问你一句,那日我醉后真的碰你了吗?” 他个子很高,肩宽背阔,站在她面前充满压迫感,加之宋芸昕本就心虚,此刻根本不敢抬头看他,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拳,指节几近泛白。 齐嬷嬷见状,以为是姑娘家害羞,便说道:“世子当时一丝不挂搂着世子夫人,况且我日日陪在夫人身边,要说怀孕,只能是那次。” 谢琰听完,深深吸了口气,倒也没思虑过久,便眸光坚定的朝宋芸昕看来,似是做了个重大决定,他头一次用如此温和的声音同她说话:“那日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你若说你怀了我的孩子。” “慢着!” 长公主忽然站起来,满脸激动,她瞪大眼睛说道:“那日琰儿宿醉宜兰居才过去八日,如何就能摸出喜脉!这孩子生父定是另有他人!” 屋内众人听完皆如雷劈,震惊不已,细细想来也有道理啊,哪有人能这么早探出怀孕的。 宋芸昕只感觉手心发凉,不停摩挲着裙角,一张埋着的小脸毫无血色。 谢琰闻言,前一秒的淡定不复存在,他凤眸徒然睁大,火急火燎的冲宋芸昕质问道:“那你肚子怀的谁的孩子!” 旋即,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他抬头四下一望,正好撞见谢曜朝他看来的深幽冷冽的目光。 谢琰额头青筋凸起,径直冲过去,朝着谢曜的脸上就是一拳:“孩子是你的对不对!” 厅中众人脸色大变,看着谢曜嘴角流出的鲜血,站在一旁的谢玉洁吓得尖叫起来。 谢曜眼底被他那重重的一拳打得有些充血,此刻显得双目猩红,他睨着他,并未还手。 “我四哥才不喜欢那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四哥心仪的是金小姐,他甚至都要为金小姐守节终身不再娶妻!大哥你定是误会了!” 谢玉洁连连解释,谢琰却根本不听,正要继续打下去。 一直未说话的宋芸昕开口了,她秀眉微蹙:“我与四叔清清白白!” “那我就问你肚子里孩子哪儿来的!”谢琰如炸了毛的狮子,面红耳赤怒吼。 宋芸昕心里一虚,躲过他暴怒的眼神。 陈府医找到空隙,轻咳两声:“咳咳,老夫虽未见闻,但有古籍记载,有极少数人体质特殊,受孕八日也是能通过脉搏摸到的。” 一向不说话的国公爷腾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大声质问谢琰。 “有没有圆房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琰脸色一怔,脸上怒气瞬间褪去,他咬着牙冠,微微鼓起腮帮子,无奈的挠了挠头,最后开口道:“我......确实不记得了。” 国公爷双眉紧蹙,眸中两团熊熊怒火直冲冲朝谢琰走来,抬手便是一记耳光。 “都是你母亲将你惯坏了,敢做不敢当!竟还诬陷殴打你堂弟!” “你岂能打琰儿!” 长公主冲过来扯着国公爷的袖摆,可这一巴掌似是还是不能让国公爷解气,他抬起手掌,正要再来一巴掌。 一旁的宋芸昕猛地冲到谢琰面前,小小的身躯将他护在身后,满眼含泪望着国公爷道:“父亲别打了!那日我与世子并未圆房!” 第22章 牌匾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齐齐朝宋芸昕看来。 包括她身后的谢琰,此刻脸颊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全身每块肌肉都气的紧绷着,她果然怀的别人的孩子! 亏他还以为她会真心悔改,竟还想过要重新接纳她,实在可笑至极!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长公主,她的心里长呼了一口气,好似夜半惊醒,一切不幸都只是个梦,万幸。 “我就说琰儿岂会如此糊涂,这女子红杏出墙,此时不休还待何时?” 谢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喷薄而出的怒火,走到宋芸昕面前,哑声问道:“宋芸昕,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日我有碰你吗?” 宋芸昕瑟缩着身子,泪水如串珠般滑落下来,冲他摇摇头低声答:“没有。” 谢琰连连点了几下头,随即嘴角自嘲一笑,眼神竭力控制着一丝晴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问道:“是谁?是不是谢曜!你说!” 宋芸昕垂下眼帘,似是在内心做着极大的挣扎,随后猛地抬头望着他,眼眶含着晶莹的泪珠。 “与四叔无关,我.....我没有怀孕,我怕.....怕被你休弃,才撒谎骗了大家。” 她害怕连累谢曜,又担心牵连母亲,只能一人承担下来。 后果,她也已考虑好了,今日被休出府她会无处可去,便也同那金小姐一样,她这样的人哪里还配活着,对谁都是一种负担和伤害,秦氏说的没错她是白眼狼,只会伤害对她好的人,只会给人添麻烦。 众人惊讶当中,陈府医走上前来,他不信自己的诊断真有失误。 “夫人可否再让老夫探探脉搏。” 宋芸昕将手伸出来,陈府医反复确认后,难以置信道:“的确没有身孕,那昨日那喜脉是?” 宋芸昕颤抖着从袖中拿出秦氏给她的另一包黑色药粉,哽咽道: “是我......用这歪门邪道骗过了陈府医,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说着,呼吸越发急促而紊乱,决堤的泪水不受控制,让她的身体好似也被抽去了支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意识也陷入黑暗。 待她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宜兰居的床上,窗外已是明月高悬。 齐嬷嬷心疼的摸着她的额头,她跟宋芸昕生活了三年,为人品性早已一清二楚,早便猜到定是那日秦氏前来出的馊主意,但人家是母女,女儿不愿说出母亲,她这当下人自然不能说,只是心里不忿。 “嬷嬷,这都晚上了,我还留在府中,实在打扰,我这就起来收拾东西出府。” 宋芸昕说着便要起身,却被齐嬷嬷按住。 “出府?出府去哪儿?” 宋芸昕眨了眨一双哭得发肿的杏眼道:“我如今已被休弃,还借着晕倒一直赖着不走?岂不更遭人瞧不起。” 齐嬷嬷脸颊高高鼓起,嘴角咧到了耳根,爽朗笑道:“谁说夫人被休了?” 宋芸昕眸光一怔,她没被休?她岂会没被休?谢琰?他大发慈悲了? “夫人不仅没被休,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被休了?” 听齐嬷嬷这话,宋芸昕越发困惑起来,她微微歪着头,眉尖轻蹙,她嘴唇微微嘟起,欲言又止,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齐嬷嬷笑了笑道:“夫人你随我来看一样东西。” 宋芸昕穿上寝鞋,跟着齐嬷嬷走出寝间,穿过一扇雕花月门,便来到了宜兰居的前厅。 齐嬷嬷指着正上方的门楣中央之处,一块镶着金边的金丝楠木的牌匾赫然出现在宋芸昕眼前,这牌匾之前没有,明显是刚悬挂上去的。 牌匾上四个金色的大字:贞顺垂范。 宋芸昕瞳孔微缩,忍不住捂着嘴惊讶的看向齐嬷嬷,齐嬷嬷笑着点点头:“没错,御赐的!” “昨日,夫人刚昏迷,宫里便来了圣旨,连御医都曾诊断不会苏醒的世子,竟在夫人精心料理了三载后,奇迹醒来,皇上十分感动,便赐了这块贞洁牌匾,有了这块牌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休你了。” 一时间,宋芸昕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七分忧愁,还有三分是令她自己也不耻的窃喜。 谢琰不是没有休她,而是不能休她,她卑劣的用一块贞节牌匾将自己紧紧与谢府粘上了,甩都不甩。 不行,她要去找他。 去到景澜院的时候,常宁正端着一碗醒酒汤和金疮药往卧房而去,宋芸昕自然的接过那托盘,景澜院没有丫鬟,小厮们定是没有她照顾的细心。 一想到谢琰是因为她挨了国公爷的打,因为她连日借酒消愁,她便觉得此事理应代劳。 室内烛火荧荧,宋芸昕看着床上一身酒气昏睡的男人。 再看他那被国公爷打红的脸颊依旧未消散,她水润的眸光微凝,赶紧在床边坐下,拧开金创膏。 谢琰的皮肤比普通男人的都要白皙细腻,宋芸昕将脸凑近,杏眼微眯,这几日倒是晒黑了些,她柔嫩的指腹轻轻将药膏晕染开,然后仔细的一点点的抹了上去。 谁知此刻,那不省人事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一手握住了她正涂药的手腕。 此刻,两人离得非常近,温热的呼吸都交织缠绕在一起,吓得宋芸昕瞪大眼睛。 又来了,上次他喝醉了也是这是这样,然后还…… 想到那一夜的情景,宋芸昕只感觉脸颊都快燃烧起来,心里一阵恐惧,立刻努力想要挣脱。 谢琰定眼看了看她,不仅没松手,还将她的手腕往他身上拽了拽,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又想趁我醉酒讹我替你负责?” 他明显没有上次那样烂醉,见宋芸昕红着脸不说话,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猛地松开她的手腕,让她因惯性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 待她站稳,抬头望着床上的男人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眸,低声道:“我来此,是想叫世子将我贬妻为妾,我不想因为一块贞洁牌匾耽误了世子的婚姻大事,我会本本分分待在宜兰居,绝不打扰世子日后娶妻生子。” 谢琰浓眉一挑,直勾勾看着她,忽的就笑了。 “宋芸昕,你怎能这般下贱,你愿意做妾,可我谢琰的妻子,我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后宅有姬妾这等事,不会在我谢家发生!我现在虽休不了你,但你我可以自愿和离。” 说到这儿,谢琰便想起了萧熠在弦音坊定制了一把琴,那交货日期就是他休妻之日,且萧熠至今带着宋芸昕送的香囊,定是余情未了,琴也是给她定的。 他暗笑那萧熠,果真是个肤浅愚笨的之人。 明明都已娶了北燕公主,却还惦记着旧情人。 “其实你若愿意伏低做小,与我和离之后,以你曾经四处留情的经历,京都城内你不乏选择,甚至有比我谢家更权贵的人家,此事我都可以为你出面澄清,你我并无夫妻之实,呵呵,不过我想能接受你的人,大抵也不会在意你我的清白与否......” 他口中还有些酒气,但头脑清醒,言辞清晰,句句杀人诛心。 “你别说了!” 她眼睫轻颤着,心中的那股酸涩压也压不住,一抬头已是泪珠乱滴,发红的杏眼柔中带刚,望着他。 “谢临安!我已是你的人,此生都不会与你和离,更不会再嫁!” 见她落泪,谢琰本就有些招架不住,此刻,她说的这话更是令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神色陡然一变,猛地从床上起来,站在她面前,将她整个罩在阴影中,蹙眉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就是我的人了?那日我不是没同你圆房吗?” 少女咬着下唇,抬头望向他的脸,脸颊倏地一红,又下意识的别过头,低声道:“是没圆房。但你.....你.......” 第23章 荒唐 “我怎么了?你快说!” 谢琰早已急不可耐,抓着她的手臂摇了摇她的身子,瞪大眼睛望着她。 少女踌躇片刻,终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你亲了我!” 那夜,他抓着她的手腕,口中小声呢喃,她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凑近想要听他说什么,结果谢临安那坏种,竟突然睁开眼睛,神色迷离的说喜欢她。 然后还不顾她的惊慌,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亲了她。 她本就害怕与男子接触,被他这样欺负,直接崩溃大哭,他却依旧不松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甜言蜜语哄着,好乖乖的叫着,就那样折腾她半宿,最后她实在是无力挣脱,也哭累了,便也在他怀里睡着了。 谢琰闻言顿时浑身失了力气,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我知道那夜你是将我当成了鸢影姑娘,我不怪你,也不用你负责,你不记得,可当什么都未发生,但我记得,我不能做无事发生。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不管你当我如何下贱,我此生只认你谢临安一人。” “那昨日若没有那圣旨下来,我将你休了,你该当如何?” “唯有一死。” 谢琰看着眼前果决的少女,心里一怔,手指不自觉来回摩挲,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 旋即,他挺直脊背,昂着下颌,强装着淡然。 “有那么严重吗?不....不就是亲了一下!亲.....亲哪儿了?” 他偷偷睨向她,就见她脸颊红的像蒸熟的螃蟹,迟疑的抬起手,嫩白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左边脸,随即又咬咬下唇,将头低下去,几声细微的呜咽从嘴角溢出,像一只受伤的小兔。 谢琰忍不住紧张得咽了口口水,随即,微微上扬起嘴角,尽力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容。 “呵....呵呵....不就是亲了一下你的脸!你若觉得吃亏,来!我让你亲回来!咱两扯平再和离!” 说着,他弯腰,将脸伸到宋芸昕面前。 宋芸昕蹙眉看着他这幅无赖的模样,只觉得喉间一哽,什么话也说不来。 她猛地一转身,墨黑的秀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弧线,她肩膀微微松动,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淡出了谢琰的视线。 谢琰满脸轻松瞬间消散,他懊恼的抬手双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急躁得在房中来回踱步。 喝酒误事!他怎么还真碰了她! 齐嬷嬷见宋芸昕哭着从寝室出来,眉头一凝:“他又欺负你了?” 宋芸昕强忍着泪水,立刻摇摇头,只往宜兰居走。 齐嬷嬷气的握着拳头,边走边骂:“若不是老夫人白日去了护国寺斋戒,我定要去告他一状。” 宋芸昕闻言,忽然紧张的侧目看着齐嬷嬷:“祖母去护国寺可是因为我生了气?” 齐嬷嬷弯了弯嘴角:“哪里,她老人家还不了解你吗?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走前还嘱咐我将您照顾妥帖呢。” 话虽如此,宋芸昕还是隐隐自愧面对老夫人。 此刻的景贤居,长公主一身白色丝绸寝衣坐在檀木梳妆台前,看着张嬷嬷给她擦着未干的湿发,满脸的愁容。 “皇兄突然给宋氏发个贞节牌匾做什么?难道他没听说宫宴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丑闻吗?不知道宋氏是个什么名声吗?给她贞洁牌匾,不是摆明了羞辱谢家,叫琰儿遭人笑话,抬不起头来吗!” 张嬷嬷见不得主子犯愁,眉眼一动,开口道: “听说当初她进门时世子昏迷,迎亲、拜堂的都是三房那庶出的四郎所替,要我说成亲就是行礼,与她行礼的都不是世子,她岂能算世子的妻?” 长公主眸子蓦地一亮: “对啊!圣旨上也只说了谢家妇,谢矅的妻子也是谢家妇不是!” “就怕三房不会当这吃亏的活王八。”张嬷嬷见主子真动了心思,又觉得有些不妥。 可长公主若是受那三纲五常束缚的,当年就做不出给国公爷下药那档子事了。 翌日一早,长公主便到了云里春。 苏氏听完那番荒唐话,素手轻抬,端起白玉茶盏,茶雾氤氲之间,她秀眉微微蹙了一下,抬眸看向长公主之时,便又立刻恢复了温婉端庄的模样。 “此事,还需差人去护国寺问问母亲的意见。” 谢曜是她在谢府抬不起头的存在,谢家三个儿郎都不曾纳妾,行端影正,更不曾有过外室子。 她自问三爷对她也是极为体贴,她曾以为得君如此,真是一段良缘。 不料十年前,她还怀着玉洁,谢曜便找上了门来,虽是三爷婚前的一段露水情缘,却也彻底打破了苏氏对这段姻缘的美好向往,从那以后,夫妻于她而言也只是有名无实。 她凭心而论是不喜欢谢曜的,他性子不像谢家人,长得也不像谢家人,大抵都像了那位早亡的母亲。 即便如此,若真眼看着他被长公主如此欺辱,苏氏心里还是有一丝愤懑。 他儿子瞧不上的,就要扔给谢曜吗? 况且那宋氏若进了三房的门,她实在担心影响还未出嫁的两个女儿。 “此事何须叨扰母亲,母亲去护国寺本就是静心修行去的,况且,成亲拜堂的都是谢曜,他和宋氏是经过天地见证的。” 长公主挑着眉说着,却见苏氏那葱白的指尖反复摸着茶盏边缘,依旧是那副温吞的模样。 躲在帘幕后的谢玉洁听了,气得直跺脚,扭头便朝谢曜的院子跑去。 书房里,皮肤冷白的清瘦男子立在窗边,羽睫下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看着掌心一团粉红色的合欢花出神。 “哥,大婶母如今休不掉那宋氏,便要把她送给你,你快去看看吧!” 谢玉洁气喘吁吁撞了进来,男人修长的指尖瞬间握紧,死死将那朵花捏在手心,转身负手而立,神色温和看向来人。 谢玉洁拖着谢曜的手臂,一路上为他编了一堆推辞,什么心系金小姐,什么专心学业...... 却不知她那位四哥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脑中所想的每个念头,都像带刺的藤蔓,疯狂刺激着他的每根神经,令他兴奋得颤栗。 直到站到了长公主和苏氏的面前,他才短暂收起了眸中那份深不见底的疯狂炽热,恢复了往日那副乖顺的模样。 “你自己同大婶母说清楚也好,三年前你只是奉祖母之命,替你大哥迎亲对不对?” 苏氏见谢曜来了,心中微微一松,她本就不想自己得罪长公主,这便想让孩子自己拒绝,长公主也不好发难。 谁知那孩子语出惊人,苏氏入口的茶水都差点失仪喷出来。 第24章 发怒 “当时大哥尚未苏醒不晓这门婚事,但望舒知情且自愿,如今望舒也愿意替大哥解困,接纳.....宋氏。” 宋氏,他终于可以不称她为嫂嫂了。 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喉咙一紧,顿了一顿,眼中光芒微闪,又立刻垂眸敛了去。 长公主瞪大眼睛,心中欢喜,没想到这四郎果真是软弱好欺的。 “好四郎,如此担当必成大器!我现在就叫人把宋氏送到你院子中。” “长嫂!”一向温言细语的苏氏也抬高了嗓门。 却听谢曜道:“不必了,望舒亲自去接。”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走了出去。 气得苏氏抿着唇微微颤抖,这孩子! 向来会看她眼色,今日怎么好似换了个人。 夏日的午后天气燥热,架子床上轻烟罗纱帐随风微微飘动,宋芸昕阖目躺在鹅黄色的云锦薄被之中,一张小脸略显苍白,她从昨日从景澜院回来,便觉得不舒服,午间也多睡了会儿。 柔顺的发丝慵懒地散落在枕畔,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腕微微搭在床边。 床边面容清癯的少年眼神平静又幽深,好似深渊凝视,他细细观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完美的像一件艺术品。 尤其那被角露出的那一点嫩白的足尖,若隐若现,令人越发疯狂的想要探究它的全部。 “嫂嫂?” 他将脸靠到她的耳畔,低哑的轻轻唤一声。 鼻腔立刻被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充斥,谢曜闭上眼,深深吸了口,嘴角不经露出一丝病态又迷人的笑。 宋芸昕头晕了一整日,此刻并未反应。 “嫂嫂?” 他又凑得更近了些,声音也低的几乎只剩男人粗重的气息。 宋芸昕缓缓睁开睡眼,便看到离她近在咫尺的谢曜,那张冷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眸子里闪烁着病态的痴迷,见她醒来,他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便蹭到了她的耳朵。 男人炙热的气息令她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躲到床的内侧,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为何在我房中?齐嬷嬷呢?”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左顾右盼,她害怕与男子近距离接触,这会令她立刻回忆起三年的王国舅。 “这个时辰,应该是去竹篁苑取餐食了。” 谢曜清亮的眸子直直盯着她,面上露着好看的微笑,可宋芸昕只觉得头皮发麻,没有小叔会在嫂嫂熟睡时靠的那么近,谢曜他究竟想做什么? 看出了宋芸昕的恐惧,谢曜收起眼底的最后一丝疯狂,彻底恢复了往日的乖巧斯文,但他并未退后,只是看着宋芸昕继续道: “那日成亲是我与你拜的天地,大婶母说,你我才是夫妻,让我来接你回清心院住。” 宋芸昕眉头微皱,长公主能说出这番话,可他谢曜就没有辨别能力吗? “谢矅,我是一件物品随意摆布吗?我是人,我也有思想有情绪!为什么连你也会同他们一起欺负我?” 宋芸昕说着已经眼眶含泪。 谢曜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凝,头皮处紧紧一绷,深幽的眸光愣住。 人? 难道只有物品才能被摆布吗?人为何不能? 他抬眸直勾勾看着少女眼角的泪珠,若是他再往前一步,那晶莹之物会落下来吗? 好想知道。 片刻,谢曜忽然垂下眼眸。 落下来了便再也收不回去了,且他还不知该如何收纳保存。 他怕它干涸,消失...... 暂且,先放那儿吧。 他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一如往常的躬身行礼:“望舒受大婶母威逼,做出逾矩之事,给嫂嫂赔礼。” 这声音打着颤,听着既怯懦又惶恐,十分真诚。 宋芸昕咬着唇将目光移向别处,冷声道:“今日之事我当什么也没发生,你走吧。” 谢曜走了,宋芸昕只感觉心中耻辱又愤怒。 她坐在床上胸脯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而沉重,她柔润的小手紧紧抓着身边云丝薄被,依旧难以平复。 终是忍不住起身朝景贤居而去。 “殿下如何能做出这等有违伦理之事?” 第一次看到宋芸昕涨红着脸冲她说话,长公主自然毫不示弱,她拍桌而起,怒吼道: “你还教训起我了!你若知道伦理岂会与王国舅私通弄得人尽皆知?岂会装神弄鬼骗琰儿说你有了身孕?” 宋芸昕眼眶含泪,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竟反驳道: “纵是我有诸多不好,也不该被这般羞辱,我与谢琰有婚书为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殿下可知今日之事,若是到了官府衙门,您犯的是十恶之罪,谢家百年清誉都会毁于一旦。” 长公主闻言,涨红的脸瞬间气的发黑,她手指颤抖着指着宋芸昕:“你!你真是有了那副牌匾,翅膀硬了是吧!还想报官抓我!” “我没有要报官,但我实在觉得此事荒唐。” 她顿了顿,又自知顶撞了长辈心里发虚,一躬身说道:“殿下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说完,她也不敢再看长公主那张黑脸,立刻转身匆匆离开。 “宋芸昕,你别走!” 长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见宋芸昕跑了,当即咆哮道:“快去告诉我儿,就说宋芸昕把他母亲气病了!要死了!” 回到宜兰居,宋芸昕平复了自己狂跳了一路的心,只觉得头晕发热越发严重,晚饭也没吃便早早上床睡去。 谁知正睡得迷迷糊糊,只听“砰”的一声,门被人猛地踹开,宋芸昕从梦中惊醒,还未来得及起身披上中衣,就见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裹挟着怒气已跨过雕花屏风,大步走到床边。 齐嬷嬷拦也拦不住。 那人粗暴的一把抓起宋芸昕纤细的胳膊,将她从床上硬生生拖了起来,她单薄的寝衣被拉拽到移位,露出大片凝白如雪的肌肤,她下意识便胡乱用手去拉扯衣衫。 借着微黄的烛光,她看清谢琰那张冷峻的脸。瞬间鼻头一酸,眼泪登时滚出眼眶,这就是那个她精心照顾了三年的人吗?联想到白日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吗? 明明她已跟他说清楚,自己会待在宜兰居不会打扰他,他却始终眼里容不下她,甚至将她推给四叔。 第25章 娇气 “宋芸昕,你给我出来,去给母亲认错!” 他全然不顾她的窘迫,拽着她的胳膊便把她朝屋外拖去。 手臂剧烈疼痛另宋芸昕本能的想要挣脱,不想却被那大手抓得更紧,她掰着他的大手,指甲都已发白,却不见有丝毫松动。 他走的太快令她也无法自己站起来,细嫩的脚背在白玉金砖上磨得通红,都渗出了血。 “谢临安!你松开我!” 似是被身后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震住,谢琰停下脚步,眼中浓烈的厉色在对上那双乌黑柔亮的泪眼时,瞬间淡了几分。 他大掌一松,女子轻飘飘的顺势倒地,落地间,宽大的袖摆飞起,他看到被他抓握的那块手臂,呈现一片刺目的青紫色。 他顿时手心一僵,他有那么用力吗? 目光往下,看到那双宛如白莲的玲珑小脚此时也暴露无疑,他正要避开目光,却被那破皮发红的脚背吸引,瞬间没了所有怒气。 岂会这么娇脆,轻轻一碰就伤了。 少女一整天的委屈和泪水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眼尾通红,悲愤交织地看着眼前人,泪珠接连不断从脸颊滑落。 “谢临安,我与你成亲三年,自问将你照顾的问心无愧,我每日为你抄经祈祷,为你盥洗擦身,我究竟是哪一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折辱我!” 谢琰只感觉被她看得浑身如蚁噬,那眼泪好似都滚进了他滚烫的胸膛里,让他心中一片绵软,却又不知如何叫她停下来,只能握紧拳头怒吼一声,摔门而去。 “我逼你伺候我了吗!你不跟我和离,我就每日这般对你!让你不得安宁!” 他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话。 他刚下值就见人来报,说宋芸昕冲到景贤居将长公主气病了,他气得回府就来是质问此事,却又被她弄得忘了目的。 从宜兰居出来,一身藕粉色襦裙的谢玉芝追上谢琰,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冲他猛噘嘴。 “大哥,真坏!对嫂嫂那么凶!” “你怎么在这?”谢琰边走边问。 “我来给嫂嫂送糖葫芦,想叫她不要去三房当谢玉洁的嫂嫂,就当我的嫂嫂。” 谢琰闻言,脚步一顿,蹙眉问道:“什么叫去三房当谢玉洁的嫂嫂?” 谢玉芝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天真的望着一脸严肃的谢琰。 “母亲说当初与嫂嫂拜堂的人是四哥,四哥才是嫂嫂的夫君,还叫四哥去把嫂嫂接去他住的院子。” 谢琰听完只觉得刚刚消散的怒火又涌了上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强烈,他压低声音,继续问道:“宋芸昕是因为这事找了母亲?” “恩嗯。嫂嫂不愿……” 谢玉芝话没说完,谢琰就气得快步如飞,直接冲到了景贤居。 长公主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吃着小丫鬟剥好去核的冰镇荔枝,哪里有一丝病态,好生惬意。 “母亲哪儿病了!” 谢琰的吼声,惊得长公主浑身一颤,立刻睁开眼睛,见谢琰蹙眉深沉盯着她的模样,自知骗不过儿子,这才从软榻上坐起身来,拧眉道:“我这不也是想替你早点将她赶走嘛。” “此事不用母亲操心了,以后不许再招惹宋芸昕!” 谢琰说完,半句不多聊转身就走了,这下是真气到长公主了。 他刚才那是警告吗?宋芸昕这女子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休也休不掉,赖也赖不走,难不成还真要全家跪下来求她和离吗? 谢琰回到房中,翻来覆在床上躺了很久,宋芸昕那青紫的手腕和擦伤的脚背,总令他心中过意不去。 少女的泪眸就那样一直萦绕在脑海,想起昨日她的那番话,他更加心烦意乱。 因为他酒后亲了她,所以她认定已是他的人,绝不和离。 可是宋芸昕是这般贞洁烈女吗? 她和萧熠没亲过吗? 她和定了亲的户部尚书家的那姓崔的没亲过吗? 那她和王国舅呢!那些不堪的秘闻,他都没耳朵听。 岂会因为被他亲一下脸就许上终身了? 呵,果然还是装的!就是赖着不走! 怀孕都能装的人,什么装不出来! 今日那伤也算是对她满口谎言的小小教训! 一夜难眠,导致他第二日在羽林军军营演武场竟射飞了两箭。 好巧不巧还被死对头右羽林卫将军王铮全程目睹。 “谢将军身为左羽林军将军便是如此带头示范的吗?哈哈哈,是不是夜里家中娇妻缠得紧,所以白日萎靡不振?” 王铮穿着一身朱红色软甲,黑壮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轻笑,满眼的戏弄,那语气轻佻的引得身后的军士都起哄偷笑。 “那是自然,人家谢将军娶得可是京都第一美人,不仅人美还是忠贞守节,皇上都御赐了贞节牌匾了。” “哈哈哈,咱们可没这等好福气,只能去春风阁里寻花问柳了,不过我听人说王国舅近来迷上春风阁里的一妓子,说那妓子水润得都快赶上那.....” “赶上谁!咱们谢大将军还在这儿呢!你小子别瞎说!” “哈哈哈哈......” 王铮的部下们纷纷调侃哄笑,气得左羽林军的将士们只咬着牙齐齐望向谢琰,就等他一句话便要冲上去厮打了。 没想到他们的将军此刻,好似未听见那些人的话语,他左手优雅的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轻搭在弓弦之上,宽大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那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羽箭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锐不可当的直中靶心。 他嘴角扬起淡淡一笑,回头锐利如鹰的瞪着王铮道:“右羽林军若是有空闲聊,不如多练练身手,别年年在演武竞赛上输给我们。” 王铮那伙人顿时被戳中了痛楚,眸色一暗,灰溜溜走了! 左羽林军们各个得意的嘘着他们,却见刚才还气定神闲的谢琰,此刻满脸的阴沉,寒星般的双眸里尽是被压抑的怒火,好似浑身出不完的力气,不停拉满弓箭,一支接一支,靶子都被他射爆了。 出了一身恶汗,谢琰从演武场下来,就见徐风骑着马匆匆而来。 “将军,抱走沈家小姐的那村妇找到了。” 徐风下马,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了上来,谢琰眸子倏地一亮。 第26章 交易 那玉佩呈圆形,正面刻着一只麒麟,周围环绕祥云,背面则刻着一个“沈”字,的确是沈家的玉佩,和沈星阑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谢琰凤眸微睁,即可问道:“那沈璃呢?” 徐风眉头一皱,目光触及谢琰眼中的期待后,便立刻垂眸躲开:“凉城那村妇拿了这玉佩,将襁褓之中的沈小姐卖给了一个京都的人牙子。但年代久远,属下……还未找到那人。” 谢琰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摩挲着手中玉佩,片刻后,挺了挺后背。 “沈璃后腰处有一块红色蝶纹胎记,人牙子应该有印象,继续追查,定要将沈璃找到,告慰沈将军和林将军的在天之灵。” “是!” 徐风答完,忽然眸子一亮,似是又想什么抬头继续禀报:“将军,那村妇在地牢里还提起一事,属下不知重不重要。” 谢琰抬眸目光一凝:“何事?” “她说三年前便有人找她,问她十五年前是不是卖了一个女婴到京都,那女婴从何而来之类的话,她看那年轻人温文尔雅好生对付,就撒了谎蒙混了过去。” 谢琰凤眸微眯,竟还有人在查沈璃?但那人线索是从京都而去,是在往回追溯,与他们正好相反。 谢琰眸光一亮:“将这个人也找出来!” 宜兰居。 宋芸昕病了两日,好在谢琰没有再来,她总算恢复了些精神。 经历此事,她做了两个决定。 一个是宜兰居的小厨房要开火了,谢矅将她吓得齐嬷嬷不在都不敢睡觉,去竹篁苑领餐太费劲,她自己就擅烹饪,宜兰居本来也有设小厨房,只需每早令小厮送一趟食材就行。 另一个,便是要强身健体,她也想练武,不然随随便就被谢琰拖着到处走,根本无力反抗,还三天两头生病卧床。 齐嬷嬷也表示赞同,两人说干就干,一早上就将宜兰居的小厨房收拾整理了出来,不愧是谢琰给鸢影姑娘准备的院子,那小厨房宽敞明亮,应有尽有。 接下来,就等配菜小厮送菜过来就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结果,配菜小厮还没等到,就见谢玉洁带着几个小丫鬟气冲冲的来了。 小小的姑娘,年纪不大,气势倒是挺勇猛。 “宋氏!你好生歹毒,竟背后挑唆我母亲和二婶母!现在我母亲住的院子都被二婶母砸了,两房撕破了脸皮,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宋芸昕震惊,但一联想,便知应是与武馆的事情有关,苏氏真的插手了? 齐嬷嬷也是今早刚听闻此事,就是还没找到机会跟宋芸昕说。 “三姑娘,世子夫人没有理由这么做啊,定是会有误会!” “什么误会!她就是因为前几日寻我母亲吃了闭门羹,又疑我母亲同大婶母一起要将她送给四哥,记恨上了我们三房,况且那武馆之事不是她在料理!二婶母诋毁我母亲,说她与苏院事串通一气,故意阻碍武馆经营!我母亲何时做过此事!” “玉洁!”一个人影匆匆追进了房内,是谢玉珍,她皱眉厉声道。 随即,她恭敬朝宋芸昕赔礼道歉后,便将谢玉洁扭走了。 这下难得的清净全无,宋芸昕蹙着眉,起身便要去武馆,却被齐嬷嬷拉住。 “夫人还是别掺和此事了。昨夜二夫人砸了三夫人的院子,事情闹到了国公爷耳朵里,国公爷大怒,正好长公主又在一旁吹了些风,今早国公爷已经发了话,那间武馆不仅常年亏损,还引得家宅不宁,妯娌不和,今日已经关停了。” 宋芸昕听完,震惊地身体晃了晃,被齐嬷嬷扶了一把才勉强没倒地,她清亮的眸子空洞无神,瘦子微微蜷缩,浑身只觉得无力。 那梁掌柜他们该何去何从? 他们是军人,若是能受嗟来之食,林氏也不会专门开一间武馆。 原本有谢琰撑腰,武馆纵是亏损也没人能关停,更不会引得家宅不宁,如今这般皆是因她而起。 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去查账本,瞎猜测,根本不会有今日之事。 思及此处,宋芸昕只觉得荆棘绕心头,她理了理思绪还是去了景贤居。 国公爷和长公主安坐于堂中,经历了上次假怀孕的事情,定国公也对这位看似老实乖巧的儿媳也多了几分成见。 谢家百年世家,行事向来正直刚毅,光明磊落,从不屑于偷奸耍滑、无中生有。他的妻子虽然刁钻任性,二房的林氏鲁莽武断,却也都不是表里不一、投机取巧的小人之辈,但这个宋氏不惜自毁声名,弄歪门邪道的药剂,蒙骗众人的行为的确与谢家家风不合。 “宋姑娘所为何事?” 敬茶礼上,国公爷明明是接了宋芸昕的茶的,如今却刻意疏远的唤她宋姑娘,宋芸昕心如明镜。 低头轻声答道:“国公爷、长公主殿下,芸昕今日前来是为武馆之事。芸昕请求国公爷能再给武馆一个机会,妯娌不和兴许只是误会,若是直接关停武馆不了了之,那误会便也没有机会解开了,倒是会成心结。” 长公主撇撇嘴,不悦道:“就算是误会,那武馆年年亏损,我们谢家就是有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拖累啊。” “至于亏损,芸昕有信心让武馆扭亏为盈,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请国公爷和长公主殿下再给芸昕三个月时间,我定能让武馆盈利!” 宋芸昕柔弱的眸子,恳切的望着堂上的二位。 “哼,你现在跟我信誓旦旦的,三个月后若是没盈利呢?你如何保证?”长公主眼眉轻佻盯着她。 “若是没盈利,我便……同意与世子和离。” 此话一出,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眸子都是一震,这绝对是个有诱惑力的筹码。 这儿媳妇他们休不掉,若是她能同意和离,那武馆再多亏损三个月又能如何?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哪里能让亏了三年的武馆盈利?也不知宋芸昕是哪根筋搭错了。 “好!张嬷嬷,快拿纸笔来,立下字据为证!” 长公主兴奋的站了起来,她生怕宋芸昕反悔。 国公爷看着宋芸昕淡定的在那字据上留了名字,眉头微皱,他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但隐忍多时后,国公爷将头侧向一边,没去看宋芸昕的脸。 “此事我应了,但对外还请宋姑娘缄口莫言。” 宋芸昕自然知道以这样交易的形式和离,传出去还是不好听,她本来也是要保密的。 “国公爷放心,芸昕定会守口如瓶。” 从景贤居一出来,就在院门口遇见了来势汹汹的谢琰。 第27章 琴音 几日不见,他好像又壮了不少,冲到宋芸昕面前,都带着一股戾风。 “你是邀功领赏来了?武馆关了你就高兴了!二婶母为人直爽,就是听了你的谗言才冲动行事!你真是玩弄心机有一手!借二婶母之手报复了三婶母,又借父亲之手关停武馆,现在你就可以跟我母亲将功赎罪了是吗?” 她看着他那张满是鄙夷的脸,心中平静如水,他的暴躁、他的诋毁、他的刻薄,如今她好似都有些适应了,反正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丑陋至极的一个人。 她不想再与他做任何解释,微微福身,准备转身就走。 见她如此,谢琰当是默认,气的双目猩红,一把将她抓住。 宋芸昕只感觉手臂一阵酸痛,原是他又拽住了上次被他捏紫的手臂,她眉头微蹙,手臂上的那只大手随即松了松,但却没有放开。 她眼角因为疼痛微微红了红,抬头望向他,无意间便楚楚动人。 “你可知梁掌柜他们都是沈将军的旧部!是十八年前打败北燕夺回失地的英雄!那场战役,沈将军和妻子林将军皆战死!沈家打了胜仗却家族衰落,如今这些旧部伤老病死,艰难求生!好不容易有一个让他们体面立足的武馆,却被你一手搅黄了!” 一顿发泄完,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臂。 “呵呵,你们那破平阳伯府凭祖荫承爵位,这些年来一直如跗骨之蛆,岂会懂得英雄泪!我真是对牛弹琴!” “世子!你实在太过分了!为了那间武馆,夫人将所有嫁妆都搭了进去!日日夜夜研究商论、武术的书籍,眼睛都要熬瞎了。今日更是豁出了所有,才求得国公爷留住了武馆,你怎么能随口诋毁。” 齐嬷嬷是看着谢琰长大的,说话也一向不太客气。 “保住了?就凭她?父亲怎么会听她的?” 谢琰眸光一怔,随即又满脸质疑和不屑,转身就走进了景贤居。 “父亲!武馆不能关停!” 谢琰急急冲进厅内,准备好的一众理由竟都没说出口,就听国公爷淡淡道一句:“好。” 起身便进了内室。 这就同意了? 谢琰凤眸微眯,心中生出一丝怪异,难道真是宋芸昕刚才来说了什么? 可是她能说什么劝服向来说一不二的父亲? 他疑惑的看向堂上的长公主,就见她面色红润,满脸的笑意。 “武馆都是小事,你想开就开着。” 从景贤居出来,宋芸昕立刻便去了武馆。 见宋芸昕进来,梁掌柜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世子夫人,这武馆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啊?” “开!国公爷亲口说的,武馆以后还要继续开。” 宋芸昕说完,在座的武师都振奋的望了过来,梁掌柜的眼眸先是一亮,随即又慢慢黯淡下来。 “国公府对我们这帮武夫这么好,可我们却总是亏损,实在无言以对,要说不开了,我反倒心里轻松,要说继续开,我还心里愧疚。” 宋芸昕轻笑着安慰道:“既然要开,就要盈利,梁掌柜上次查的那伙闹事之人可有问题?” 说到这,梁掌柜神色一凝,严肃起来: “我查到那伙人确实受一神秘人收买,那人斯斯文文,说话文绉绉的,身上还有一股墨香味儿,他们闹事后碰头的地点是万松书院后街的一间废弃小院。” “所以我就怀疑此事与万松书院的人有关,但我们又没有拿到关键的铁证,后来我打听到书院那个苏院事未入仕时,在苏大学士府做过西席,兴许还教导过府中的三夫人。便想叫二夫人问问三夫人,这个苏院事的为人,结果我话音刚落,二夫人便气冲冲的走了。” 原来如此,林氏本就怀疑苏氏,得知苏院事是苏氏的塾师后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宋芸昕觉得云里春,她还是得再去一趟,不料从武馆回来,就见谢玉珍已等在了宜兰居。 梨木圆桌上,宋芸昕沏好茶汤,谢玉珍却无心饮,她凝眉道:“嫂嫂,苏院事的确是我母亲的的蒙师,但近些年来毫无往来。如今二婶母给母亲扣上了祸乱家业的帽子,我母亲每日以泪洗面,实在委屈,我想此事你比较了解内情,所以想来问问武馆究竟发生了何事?” 宋芸昕听完,先是好奇的望着她。 “你为何不像别人那样怀疑是我挑唆了二婶母呢?” 谢玉珍先是一愣,然后弯眼一笑,缓缓开口道:“嫂嫂可听过,琴音辨人?” 琴音?宋芸昕心中越发诧异,她嫁入定国公府后并未当众弹过曲子。 谢玉珍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道:“嫂嫂当年在景王府弹的那曲《凤求凰》,玉珍听后大为震撼,琴音者,心声之表,听其弦动之声,便可察人品,嫂嫂绝非挑弄是非之人。” 宋芸昕杏眼圆瞪,越发错愕的看着她:“我竟不知曾与玉珍在府外见过。” 谢玉珍轻笑着点头,睁着亮亮的眼睛笑道: “嫂嫂如众星捧月,众星皆见明月,明月未必记得每颗星辰,其实,我第一次见嫂嫂是四年前的春日宴,嫂嫂的纸鸢落在一棵合欢树上,可还记得?” 宋芸昕恬静的面上一丝异样转瞬即逝,是合欢树吗?彼时是春季,那树光秃秃的,只有零星的几支绿芽,她根本未留意是什么树。 她眨了眨长睫,静静答道:“好像有这回事。” 说完,她避过谢玉珍看过来的有些灼热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接着道:“其实那座武馆.......” 听完事情的始末,谢玉珍一双温婉的深眸满是震惊:“我竟不知二婶母开武馆,是为了安置沈将军的旧部!” 宋芸昕点点头,柔声道:“此事终是因我而起,我定会查清真相还三婶母一个清白。” 谢玉珍却是摇了摇头:“自清之人无需自证,既然二婶母的行事皆因猜测而起,我觉得我母亲倒是不必解释。” 宋芸昕凤眸微睁,又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文气又秀雅的小姑娘,就见她神色一忧,接着道:“不过据我所知,苏院事为人传统刻板,一向主张文武对立,倒是真有可能干出此事。这样下去,武馆就始终会亏损。” 谢玉珍垂眸思虑片刻,又忽然抬头问道: “嫂嫂准备如何做?玉珍可以帮忙吗?若是武馆的困境解决了,不仅沈将军的旧部被妥善安置,我母亲和二婶母的误会也能被解开。” 宋芸昕眼眸微亮:“实不相瞒,我正需要玉珍的帮助。” 其实,宋芸昕前几日倒是想到一个出路,就是担心梁掌柜和林氏不同意,也缺一个像谢玉珍这样才学出众且认识苏院事之人,这便一直没提起。 但是眼下,三个月期限迫在眉睫,唯有这样一试了。 第28章 设想 翌日一早,宋芸昕便与谢玉珍来到了武馆,带着谢玉珍走完一圈后。 宋芸昕问道:“玉珍觉得我昨日说的法子可行与否?” 谢玉珍嘴角扬起坚定的笑脸,冲她点了点头。 终于到了第一份鼓励,宋芸昕便将梁掌柜叫到了二楼厢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梁掌柜听完满脸的震惊,他嘴巴微张,愣了半天才开口道:“武馆改成文庄?” 这反应在宋芸昕的预料之内,她将梁掌柜领到落地窗棱前,指着百米处的万松书院道: “梁掌柜您看,我们毗邻万松书院,那书院有上百号学子,且源源不断百年不曾绝也,学子对笔墨之需也会源源不绝。而这附近由于铺租昂贵,最近的笔墨行也有两公里远,而我们不用考虑铺租,价格也能打下来。” “长公主当年购置这处别院,正是因为这是先唐文豪大家柳逸尘的旧居,这里装修风格清幽典雅,颇有古韵遗风,若是改成文庄,倒是不用重新装修,也会有敬仰柳先生的儒生特意前来。到时候,我们一楼出售笔墨纸砚,二楼厢房全部打通,设立书阁,有偿为儒生提供读书学习的幽静场所,三楼还可定期举办诗会,定会不乏客源。” 对宋芸昕展望的美好前景,梁掌柜却是始终皱着眉,最后踌躇半天,才开口道:“夫人所言,在下觉得开文庄应该能盈利,可是我们这帮大老粗,连笔墨纸砚都不识得,如何去跟那些儒生打交道?” “笔墨纸砚这些咱们可以慢慢熟悉,既要开文庄就还需要聘熟悉业务的伙计。” 听宋芸昕说完,梁掌柜的脸色更是为难起来。 “那我们这帮人什么忙帮不上,岂不是成了吃闲饭的。” 宋芸昕立刻摇头,微笑着道:“梁掌柜可别想偷懒,若是文庄开起来,您手下的人不仅要跟着学卖文品,还有很多别的活干。” 梁掌柜眸子眸子一亮,就见宋芸昕,又将他领到到靠后院的厢房之内,她指着外面宽广的校场道: “这片校场依旧要保留,武馆中的武器设备、擂台全都可在设在户外,我们的武馆并未关停,只是集中到了后院。这样儒生们在二楼学习乏了,可以去窗边看看楼下的武馆的骑马射箭,放松心境,或许在学习之余,也能选择到武场强身健体。武馆的客人同样也能被文庄的文化气息浸染,累了还能去二楼读会书。我刚才跟您说是文庄,其实并不精确,我们是前文后武,既有文庄还有武馆。” 梁掌柜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前文后武?这倒是闻所未闻。” “那梁掌柜认为这样是否可行?”宋芸昕水润的杏眼微睁,期待的望着梁掌柜。 看得梁掌柜脑子一空,这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认真思索了一番。 自古以来都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文武对立,各瞧不上。 这杂糅起来真的不会乱套吗? 正犹豫,就听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我不同意!” 林氏黑着脸走了进来,语气不悦的看着宋芸昕:“国公爷都同意武馆继续经营了,为何还要做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习武之人岂能给那帮文人服务!” 梁掌柜立在原地,眉头微皱,双手不自觉的摩挲着衣角,似是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宋芸昕见状,心里生出一丝失落,但依旧笑着道:“没关系,若是这般不可行,我回去再想想。” 正想叫谢玉珍一起回府,却见她站在落地窗棂前,葱指轻搭窗沿,目光悠悠飘向楼下。 宋芸昕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校场上两个男子正骑着骏马随风驰骋。 其中一个宋芸昕自然认出了,正是她的那位夫君谢琰,另一位玄色劲装,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倒是第一次见。 宋芸昕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世子身边的那位郎君是?” “是将军府的沈郎。” 谢玉珍朱唇轻启,眼眸中流转着不易察觉的情思。 宋芸昕心中微惊,原来那便是沈将军的遗孤,听闻他本还有一位妹妹,但在十八年前的战乱中遗失了,宋芸昕远远看着那清丽俊逸的沈星阑,心中也生起了淡淡忧伤,沈家满门忠烈,就只剩他一人了。 从武馆回府,宋芸昕只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好似抽空了,设想了这么久,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浅浅睡了一觉,正要继续看些书,秦氏却又突然来了。 本以为秦氏会骂她,结果秦氏站在贞节牌匾面前许久,满脸都是喜色,虽然那个不争气宋芸昕又把事情搞砸了,但好在她运气依旧那么好,竟然得了一块免休金牌。 秦氏此行还带了一个大包袱,她打开宋芸昕的衣橱,将里面的寝衣全都拿了出来,撇嘴嫌弃道:“你穿的都是什么衣服,母亲给你带了几套新的,这些旧的我替你拿去扔了。” 接着又拿出几本图册,嘱咐她好好学习,定要真的怀一个孩子,不然真就在这小院子孤独终老,如何报答伯府的养育之恩。 “待你怀了孩子,就叫芸安嫁进来帮你伺候世子,哥哥的仕途也还等你求世子呢,定是不要再让为娘操心了。” 宋芸昕低着头,不敢看秦氏的眼睛,只是木木的点点头。 只要与她这位母亲在一起,她便浑身都在不安,根本无法思考,觉得自己好似一只提线木偶。 秦氏看着她那乖顺的模样觉很是满意,走出院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寻春躺在藤椅上偷懒。 秦氏自然已经打听过这个长相貌美的丫鬟来历了,更清楚她怀的什么心思,顿时灵机一动,走上前去。 “寻春姑娘。” 寻春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坐起身来,只是懒懒答了一句:“伯夫人要回府了?” 秦氏也不觉得怠慢,反而笑颜如花,蹲下身来:“寻春姑娘这般国色天香,我第一次见到还以为是世子房中的侍妾。” 寻春闻言,神色越发不悦,她倒是想当那侍妾,想了三年,本以为跟了世子夫人,就能进景澜院,谁想着是在这宜兰居里虚度光阴,连世子的面都见不着。 “其实,你得想想办法将世子请到夫人这里来,夫人若是怀了孕,你这贴身的丫鬟,不就顺理成章成为侍妾了吗?” 寻春眸子睁开,坐起身来,唇角一弯看向秦氏,她自然知道这伯夫人是在哄她帮宋芸昕,但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世子若是天天不来,如何能看到她寻春? 且那秦氏还给她提供了另一个思路,以她的身份定是接近不了世子的,但是她可以打着宋芸昕的招牌去。 本已心如止水的寻春,被秦氏这样一挑弄,心思立刻灵活起来。 第29章 送膳 这日,宜兰居的小厨房正式启用了。 日暮西垂,宋芸昕娇小的身影将最后一碟刚出锅的玉露青芽从小厨房里端出来放上了餐桌。 正要招呼齐嬷嬷一起吃饭。 寻春却走上前来,一反常态叫了她夫人:“夫人手艺如此精湛,何不到景澜院给世子送去。” 齐嬷嬷正在摆放碗筷的手也是一顿,这世子不来,夫人不去,也不是个事,便也抬头道: “老奴觉得寻春说的在理,何况咱们这小厨房的食材,本来竹篁苑的那些人是不愿意送的,听说是世子发了话,咱们送些餐食也当感谢了。” 看着齐嬷嬷和寻春二人齐齐望过来的期待的目光,宋芸昕抿了抿唇,秀眉微蹙。 “夫人若是害羞,由婢子帮忙送去吧!” 寻春冲她眨着泛着亮光的妩媚眸子。 “那就麻烦寻春姑娘了。” 她实在不想去见谢琰,她的胳膊和脚背现在还疼呢。 景澜院里,烛光亮起。 寻春拎着食盒到了房门口,常宁正要进屋禀报,却被她一把拉住。 “夫人让我来给世子送餐食,本就去去就回,你还多跑一趟打扰世子两回作甚?” 常宁低头看了一眼寻春手里的食盒,觉得她说的也有理。而且夫人在府中三年,他眼睁睁看着世子被心仪的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都替世子高兴,每日都祈祷他早日醒来。 不料,醒来后竟是这般场景。 夫人的为人他看在眼里,绝非传言中的行为不检之人,他也真心希望世子能抛开成见,重新喜欢上这位人美心善,温柔贤良的算得上完美的夫人。 “既然是夫人送来的,那你便进去吧。”常宁将身子往旁边一侧。 寻春轻手轻脚地拎着着食盒走进房中。她环顾四周,见书案前空无一人,心下正感疑惑,就听内室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寻春心头一动,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朝屏风后走去。 入目之景令她立刻脸红做一片。 谢琰刚沐浴出来,那紧实的腹肌和宽厚的胸膛袒露着,一头乌发还滴着水,水珠划过胸前。 寻春的目光也不由得跟随着那水珠,顺着他精壮的腰线,滑进下身穿的黑色的绸裤当中。 她不自主吞了口口水,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忘了反应。 谢琰猛地转头,眼神瞬间犀利如鹰,他脸色一沉,低声怒喝道:“谁准你进来的?” 寻春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食盒差点掉落,她慌乱地屈膝行礼,结结巴巴地说道:“世……世子,夫人做了些餐食遣奴婢给您送来……” 谢琰神色微怔,他目光扫到寻春手里的食盒。 宋芸昕送来的?她不是说要贬妻为妾,互不打扰吗?怎么又来这一出? 所以她之前就是在假装清高,其实一刻都没放弃过追名逐利,就想攀附自己。 呵呵…… 谢琰拿起衣架上的寝衣,边穿边随口道:“告诉她以后大可不必。本世子不吃这一套。” 寻春偷偷抬眸再看了一眼,依旧觉得脸颊发烫,他身上的每块肌肉都好似精雕细琢一般紧致又硬朗,令人目不斜视。 谢琰冷峻的眸子斜睨过去怒声吼道: “还不快滚出去!” 寻春吓得身子一抖:“奴婢这就退下……” 她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心跳却还在突突直跳,她将食盒放在了外间的书案上,才满心欢喜的回到了宜兰居。 宋芸昕见食盒没原封不动的拿回来,脸色微微一惊。 “世子吃了?” 寻春脸上的红润依旧,笑着答:“世子很喜欢,还夸赞夫人有心了,以后寻春每日都替夫人去送餐食,世子定会对夫人回心转意。” 宋芸昕杏眼微怔,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怎可能是那样的? 可寻春一向不喜欢自己,也没有理由编谎话哄她开心。 有些怪。不过他既喜欢,就每日多带他一份,还有人自告奋勇去送,倒也不麻烦。 又过了两日。 宋芸昕想着万松书院的苏院事她还需一见,首先要探探武馆闹事是不是他所为,其次,若是他做的,那误会和成见还需慢慢化解。 于是便约了谢玉珍一起去万松书院。 马车行至武馆门口,车夫却停了下来,原来是梁掌柜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宋芸昕掀开车窗上的鹅黄色纱帘,有些疑惑地问道:“梁掌柜可是有急事?” 梁掌柜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几夜未眠。他微微仰着头,嘴唇微微扬了扬,开口说道:“夫人那日跟我讲的那个设想,我回去之后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决定咱们的武馆就按夫人说来改。” 宋芸昕乌眸微睁。 “可是二夫人昨日不同意。” 梁掌柜拍了拍胸脯道:“二夫人说的不算,我才是武馆掌柜。我可不愿意继续做国公府的蛀虫,若改造成功能挣钱,我们也能有些成就感,不觉得自己是废人。” 宋芸昕眼中欣慰,点头道:“既然如此,梁掌柜与我们一起去万松书院吧。” 若是梁掌柜同意改造武馆,那今日与苏院事见面交涉便更有价值了。 几人刚到万松学院门口,就见围了一堆人,似是有什么热闹看。 宋芸昕戴上帷帽与谢玉珍走了过去,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将一群儒生堵在书院正门口。 “嫂嫂你瞧,那位就是苏院事。” 宋芸昕随着谢玉珍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年近花甲,面容清瘦且棱角分明,透着几分文人的傲骨和顽固。 “你这老东西,竟敢上书弹劾王大人,今日就让你知道厉害!” 为首的官差满脸横肉,正扯着苏院事的衣领骂骂咧咧,一旁的学生们吓得瑟瑟发抖,却又敢怒不敢言。 梁掌柜一见到那些拿着刀枪的官差竟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那天生的正义感上涌,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 “你们住手!若人犯了错,该去官府衙门,岂有当街施暴的道理?” 那领头的官差扫了一眼梁掌柜的腿,嘴角冷冷一笑:“哪来个瘸子也要逞英雄!” 随即,他伸出一根手指,略带嘲讽的做势要将他推倒。 谁知,那手指即将碰到梁掌柜的左肩之时,梁掌柜抬头一把将其手指抓住,暗暗发力,那官差疼得脸色大变,膝盖缓缓往下跪倒,面容狰狞痛苦:“疼....疼...” 身后几个人见状,愤愤拔剑而上,现场顿时一片大乱,百姓们吓得纷纷逃窜。 梁掌柜虽腿脚不便,却身手敏捷,他躲躲闪闪,甚至打到了两个官差。 但双拳难敌四手,正落下风之时,乱中忽然闯入一人。 第30章 合作 那人身材高大,步伐沉稳有力,三拳两脚便将那官差打得东倒西歪,引得学院的书生连连叫好。 作恶的官差向来在街市横行霸道惯了,今日也是听说苏院事弹劾右羽林军大将军王铮私德有亏,便想随手教训教训他,再回去跟王铮邀功领赏去。 不想碰上了真茬。五六个人直接被那一人打得落荒而逃。 宋芸昕隔着帽帷看出那位正是沈小将军,再看身边的谢玉珍竟目光直直看着那沈星阑,大庭广众之下,还未出嫁的小姑娘的确有些失仪,宋芸昕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这才让她回过神来,红着脸低下头去。 “梁掌柜,可有受伤?”沈星阑扶着梁掌柜的手臂问道。 梁掌柜摇摇头,无奈一笑:“真是老了,今日多谢沈小将军出手解困。” “我与临安兄约在武馆骑射,正巧路过,举手之劳。” 说罢,他恭敬行礼,便朝武馆而去,余光却瞥见梁掌柜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人是谢琰的妹妹他是见过的,还有一位戴着帷帽,看不清容颜,但心中猜测应该就是那位鸢影姑娘了,就是不知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散去,苏院事拧着眉看着书院前的一片狼藉,低声吩咐几个书生清理打扫。 “苏先生。” 谢玉珍迎上前去,礼貌问候。 苏院事先是一愣,看了半天,才有些恍然的问道:“你是玉珍?” 谢玉珍轻笑着点点头,苏院事紧绷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亲和:“玉珍都长这么大了。” “苏先生,这位是我的嫂嫂,这位是前面武馆的梁掌柜,我们今日特意前来与您有事相聊,可否方便?” 那苏院事原本和气的脸上,听到武馆二字,瞬间恢复了之前的严肃和敌意,他眼皮一抬,微微撇了梁掌柜一眼,此人方才虽仗义执言,但终究是行事莽撞,只会以暴制暴,若是武馆之人便不足为奇了。 既然找上门来了,他也大抵猜到了来意。 他冷着脸,径自转身:“进来吧。” 苏院事带着他们几人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文馆后院一间小屋前。 院长推开门,屋内光线有些昏暗,角落里摆放着几张破旧的桌椅,桌上堆满了杂乱的纸张和笔墨。苏院事走到桌旁,随意地清理出一小块地方,一屁股坐下,也不招呼众人入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自行坐了下来,才缓缓开口道:“武馆那些闹事之人的确都是苏某所为。” 梁掌柜闻言,眼中倏地冒出一股怒火,大声问道:“你!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做此恶行?” 苏院事却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你们将武馆开到我书院门口,分明就是挑衅,我不希望万松书院的学子沾染上你们的粗鄙之气。道理与你们是讲不通的,才出此下策想逼走你们,若要报官便报吧,我一人承担。” “你!刚才若不是我这粗鄙之人替你们出头,你们这帮老的弱的指定被他们欺负。” 梁掌柜瞪着眼睛,腾得站了起来,挽了挽衣袖,被齐嬷嬷死死拉住。 一直未开口的宋芸昕摘下帷帽,弯起嘴角,脸上漾起柔和的笑意,淡声道:“苏院事误会了,我们今日前来,并非因为武馆闹事一事。” 苏院事看是一斯文的女子,面色倒也松弛一些。 “那是何事?” “其实我们武馆正准备改造成文韬武苑,前院开设文庄,出售上品的笔砚纸墨,设有书阁可供学子修身养性,书香盈室。后院武场,可供武者磨砺身心、修习武技。但武馆的武师大多不通文墨,新开设的文庄,急缺精通文墨、头脑灵活的伙计。考虑到贵院学子众多,且各个满腹经纶,若是有寒门子弟愿意,大可去文庄勤工俭学,如此我们的伙计便有了着落,也能解决的他们的生计之忧,增长些见识。” 苏院事听闻,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但仍未表态,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宋芸昕见状,继续徐徐说道:“再者,我们的书阁,还需要不少佣书,学院的学子也可抄书补贴家用,这对他们的学业提升也有益处。我希望苏院事能够摒弃前嫌,让文武之风相互交融、共同繁荣。” 苏院事皱着眉头,沉默片刻后,却又冷冷地说:“哼,万松书院乃文雅清流汇聚之地,向来以文墨书香为尊,培育的皆是经世治国之良才,怎能与那些只知打打杀杀、毫无学识涵养的武夫同流合污?这岂不是自贬身价,坏了我院百年的清誉与斯文!合作之事,休要再提了!” 苏院事起身正欲送客,宋芸昕微微蹙眉,眼神坚定和诚恳,不卑不亢道: “苏院事,此话似有偏颇。文可养性,武能强身,夫文治武功,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相辅相成。且看古今,多少豪杰文韬武略兼具,以武止戈,以德服人,成就不世之功,如班超投笔从戎,以武勋扬威异域;李靖才兼文武,出将入相。就是当朝也有如大将军沈括,那样以卓绝武勇捍卫山河,以斐然文采润泽后世,其精忠报国、文武双全的人物。” 苏院事听完嘴角微微抿着,眼神有些松动,随即又道:“可世间又有几个沈将军!” “沈将军已故,可先生可知,我们武馆的武师皆是沈将军的旧部,是十八年前大胜北燕的英雄。学子们和这样的英雄打交道,既能提高身体素质,也能培养爱国操守。” 苏院事闻言,眸光一怔,重新打量了一番梁掌柜,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愧疚。 就听宋芸昕继续道:“还有方才在书院门口替我们解围的那位沈小将军,智勇双全,不正是文武双全的典范。” 屋外,一张英俊的冷脸凤眸微眯,锐利地看向身侧的沈星阑,他嘴角弯出一丝僵硬的冷笑,沈星阑感觉后背发凉,只能抿着唇为难笑笑,偏头避过那锐利如鹰隼般的冷芒。 谢琰胸膛起起伏伏,气的双拳紧握,却又听少女温温软软的声音再次从屋内传来。 “还有.....我的夫君谢临安,年少成名拔得科考头筹,后又在羯胡进犯边疆之际,率五万精兵击退羯胡二十万铁骑大军,一战成名,威震四方,护国山河,保民安康,同样是文韬武略的少年英雄。万松书院难道不希望培养出这等俊彦翘楚吗?” 谢琰剑眉微挑,嘴角不自觉上扬,撞见沈星阑朝他投来鄙夷之色后,又立刻强行按了下来。 他微微仰着下颌,挺了挺胸膛,那浮泛傲气的凤眸多了几分光亮看了沈星阑一眼,转身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宋芸昕这个女人,每日谄媚的给他送亲手所烹之食,又在心中如此崇拜他。 看来已被他迷得五迷三道,同普通女子并无区别。 呵,可惜晚了,小爷已看清不爱了。 第31章 习武 那沈星阑追上他的脚步:“你不是说来阻止沈氏改造武馆吗?” 谢琰神色怡然,微微抬眸,轻描淡写道:“让她改!小爷倒是好奇她能改成什么样。” 沈星阑嘴角微微扬起,目视前方由衷道:“不过,我觉得这位宋姑娘才思敏捷,才情超逸,倒是不像你口中那个矫揉做作依傍男子之人。” 谢琰嘴角微微下撇,吃惊的打量起身旁的沈星阑:“你何时也这般肤浅了。装的。” 万松书院内。 苏院事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娇柔的姑娘,心中有些称奇,女子也能有这番独特的见地。 “苏院事,我一个女子都深感体弱之亏,想要学武强身,若是学子们也有些会拳脚的,下回再遇到刚才门口那些奸佞走卒,也能轻松面对。” “况且,我们的文庄,也还能保证给书院学子的文具都是最优惠的价格,对万松书院而言百利无一害。望您思文武兼济之益,日后我们隔阂尽去,共育德才兼备、智勇双全之栋梁,于国于民,善莫大焉。” 宋芸昕说完,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苏院事的神色,见他还有些犹豫,谢玉珍紧接着说道: “苏先生,此事我已与母亲商量,她说外祖名满天下,门生众多,更不乏当世贤才,若文庄能顺利开业,也会邀请这些造诣非凡的大家前来讲课,交流诗文,切磋文章,于书院学子而言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听到苏大学士的名号,苏院事猛地抬起头来,目中明显亮了几分,他咬了咬下唇,沉思了片刻。 又看了看眼前的几人,面上的固执退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动容和歉疚。他眸光微闪,似是再斟酌言辞,终于,他缓缓抬起双臂,双手交叠于身前,腰身缓缓下弯,冲宋芸昕和梁掌柜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礼。 “夫人今日一番言论,令在老夫觉自身之短视。此前针对武馆,乃吾之狭隘与偏见所致,实是不该,在此老夫诚恳的跟您,跟梁掌柜致歉。” 梁掌柜性子直爽毫不记仇,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给自己行礼,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摆摆手:“受不起受不起,老先生严重了了,既然先前有些误会,如今说开了就好。” 苏院事抬头用从未有过的肯定目光朝梁掌柜点了点,随后又严谨的看向宋芸昕说道: “夫人方才所提到的合作,老夫愿意配合一试。” 宋芸昕听完,微微一怔,须臾,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绝美的笑靥,谢玉珍侧目望去,只觉得大哥的这位鸢影姑娘果真是美得恰似星芒般耀眼,难怪那样一个高傲刁钻之人也能单相思。 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宋芸昕回到武馆,见林氏站在校场边,正看着场地中几个男子扎马步,谢琰、沈星阑还有谢二郎谢景、谢三郎谢轩。 林氏对武馆投入了那么多心血,真要改造了,宋芸昕觉得还是应该与其知会。 于是缓缓来到林氏身侧,林氏闻声冲她撇了撇嘴,正巧校场上的谢景、谢轩大汗淋漓跑了过来,将汗湿的上身衣衫脱了下来要递给林氏,见到宋云惜,兄弟俩人立刻齐声道:“嫂嫂好!” 林氏实在不希望宋芸昕出现在她两个儿子面前,就连她自己每每与她接触,纵是刻刻提防着,也总会有意无意的就被吸引,一时忘了她的那些卑劣的行径和不堪的传闻,总想另眼相待,便立刻冲两个儿子吼道: “别偷懒,基本功要练扎实,学学你们大哥,快去!” 谢景、谢渊不知母亲为何突然发怒,吓得灰溜溜的跑了。 “你来做什么?”林氏没好气的问道。 “二夫人,我是来跟您汇报武馆之事的……” 宋芸昕的话没说完,林氏便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我知道了,梁掌柜同我说了,反正你总能给别人灌迷魂汤,武馆不关就行,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林氏说完见宋芸昕依旧站在原地,一双水润的乌瞳满是期待的望着她。 林氏蹙眉:“你还有事吗?” 宋芸昕抿了抿唇瓣,粉嫩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似是犹豫纠结一番后,用细若蚊蝇声音说道:“二夫人可以带我习武吗?” 林氏闻言脸色大惊,她没听错吧,就眼前这幅娇弱的身子,那皮肤白嫩得好似一晒就化似的,要习武?随即,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一个花瓶习武要作甚?是能保家还是能卫国?”她双手抱胸,眼神里尽是嫌弃与鄙视。 宋芸昕轻咬下唇,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却抬起头,目光坚定:“二夫人,我虽身弱,也想自强自立,女子本就弱势,不说保家卫国,她们大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日后,我还想开设一所女子武馆。让女子都能像您一样,凭自身武艺,投身报国之列!” 林氏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心中忽的一惊,脑中立刻回忆另外一个女子,仔细看来,宋芸昕竟长得也与她姐姐林珺有几分相似,林氏眼圈微红,她立刻将目光移向校场,继续板着脸,冷声道声:“就凭你,怕是吃不了这苦,你什么时候能蹲个半个时辰的马步,我再考虑考虑。” 宋芸昕这弱不禁风的,定坚持不了多久,到时候知难而退,也省得自己麻烦。 谁知宋芸昕杏眸微亮,立刻点头:“好,一言为定。” 可宋芸昕哪里会蹲马步,她远远望着校场中央四个正蹲着马步的男子,他们全都未着上衣,宋芸昕脸颊不觉微红,目光只敢看向谢琰,他是她夫君,且那身体她伺候了三年,有何不能看的,这般劝慰自己一番,才光明正大朝谢琰望去。 夏日骄阳之下,那人小麦色的肌肤上闪着些许闪亮的汗珠,腹肌坚实而有力,窄腰劲臀,修长矫健的双腿半曲,稳稳地扎着马步。 宋芸昕看得认真专注,她仔细观察着他的姿势,从双脚的间距、膝盖的弯曲程度,到身体重心的分布,都一一记在心里。 都没发现谢轩、谢景正忍着笑跟谢琰起哄。 “大哥,嫂嫂眼都看直了啊!” “哈哈,大哥这好身材,哪个女子看了不迷糊。” 谢琰嘴角微微上扬,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从眼中闪过,他故意不去看宋芸昕的方向,只是轻咳一声,挺直了脊背,下巴微微上扬。 哼,女人。 第32章 找茬 一连几日,宋芸昕白日在武馆的忙着推进改造计划,到了晚上便看看书,也会在院中练会儿扎马步。 日子平平静静,谢琰也再未前来打扰,除了马步依旧达不到林氏的要求,倒真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日寻春继续热情饱满的拎着食盒去了景澜院。 书房之内,谢琰正立在书案前,专注地审阅着兵书。 寻春嘴角一仰,想到这几日,世子对她前来送餐似是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态度也温和不少,偶尔还会问她几句话,她便觉得时机已成熟。 她轻手轻脚地靠上前去,她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望着那伟岸的背影,想起衣衫之下那结实硬朗的线条,她红着脸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他肩头,手指微微用力,带着一丝暧昧地揉捏起来,口中娇嗔道:“世子,先歇歇吧。” 谢琰脸色一沉,他甩开寻春的手,猛地转身,黑瞳冷冽得可怕,眉宇间升腾着一股怒气,看得寻春背脊发凉,深知自己妄动了,于是立刻低头认错: “世子恕罪,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糊涂,求世子饶了奴婢这一回。” 谢琰薄唇微微抿了抿,最后目光看到她手中的食盒,强压着满腔怒火,咬着牙冷言道:“食盒放好,你走吧,明日我叫母亲给你寻一门亲事。” 寻春眼圈湿润的逃出了景澜院,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如今就这样功亏一篑的被草草嫁人了吗? 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她这般貌美,多少男子都为她心动,为何他始终那般冷漠。 寻春一走,谢琰立刻去浴室重新冲了个澡,依旧难解心中的嫌恶,气得直接去了景贤居,定要让母亲赶紧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嫁出去。 一进院门却见,谢玉芝拿着一支新鲜的合欢花在软塌上玩耍,谢琰走上前去,皱眉问道:“你又去宋氏那儿了?不是叫你离她远点,别学坏。” 谢玉芝铜铃般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她,连连摇头:“我没去。” “还撒谎,你没去这花哪儿来的?府中就那么一棵合欢树。” 谢玉芝低头茫然地看着那花,嘟着小嘴道:“这花是谢玉洁给我的,她说她四哥书房里有很多。” 谢琰闻言,墨色的眸子顿时一暗,他额角青筋凸起,一把夺过那朵小花,紧紧握拳将它捏的稀烂,他嘴角紧紧绷着,满脸怒气转身就冲了出去 吓得谢玉芝直接大哭起来:“母亲!大哥又欺负我!” 没想到宋芸昕竟还在与谢曜纠缠,一想到那两人夜夜就在他为她种的合欢树下谈情说爱,在他为她建的院子里温情蜜意,谢琰便只觉得胸膛里熊熊燃烧着烈火,一直燃到了他得眼睛里。 他急如风火来到宜兰居门口,刚要进去,却又想起宋芸昕曾对他说的绝不打扰,她是没去打扰,他怎么就主动打扰她来了。 再说了,总归是要和离的,她要跟谁花前月下,与他有什么关系?因为此事生气,反倒是显得他有些在乎。 不行不行,他来回踱步一番,眸子忽然一亮,冲身旁的常宁道: “去把宋氏今日送的食盒帮我拿过来!” 常宁皱眉看了看他那张气变形的脸,无奈的应了下来,心里一路骂骂咧咧的取来了食盒,递到谢琰手里。你那么在乎,平时装什么装? 暑气正盛,宜兰居的小轩窗微敞,屋里没有冰鉴,院子里的风吹进屋里也是热的,好在秦氏前些时间给她送来的那些寝衣十分清凉快。 小院常年也没有人过来,又是夜深人静之时,书案前的檀木圈椅上,少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半透的纱衣敞着,胸前紧裹着的兜衣若隐若现,半干的头发也未挽起,而是随意垂在身后,她一只手慵懒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书卷,莹白的脚丫从裙摆下探出,轻晃着。她斜倚着椅背,难得收起了在外时的矜持端庄,既慵懒又惬意。 谢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宋芸昕着实一惊。 手中的书卷“啪”的落地,她身子微微一颤,杏眼圆睁,赶紧起身,慌忙将那露出的小脚藏进地上的寝鞋里,哪知那月白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鞋穿好了,却又露出半截香肩,她实在没料到这衣料如此滑,又急忙尴尬的往上提了提。 谢琰本一腔怒火,见她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更是气得涨红了脸,难不成她每日就是穿成这样见的谢曜?他凤眸猩红,怒吼一声:“你穿的什么衣服!” “因为夜里有些热,我不知世子会来,这就去换。” 宋芸昕被吓得说话都在发抖,说完也不敢看他的脸色,只是转身小步走进内室,换了一身外出的得体衣衫。 她怯怯地抬眸看了看她,眼梢是掩不住的迷茫:“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谢琰冷着脸,将手里的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说出了准备好的台词:“你做这么咸是想齁死我吗?” 他边说边不停朝院子张望,敏锐的目光还时不时在她房中四处搜寻蛛丝马迹,倒像是来抓奸的。 宋芸昕微微抬头,她轻轻走上前去,打开那食盒看了看,秀眉微蹙,明明今晚她们吃的都不咸。 她面色略一迟疑,怎么又来找茬来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温和道: “我现在重新去给你做。” 说完,她走到书案前,拿起案边的一支素玉簪,抬手之际,衣袖往上堆叠,露出了纤细的手臂,那肌肤白皙得仿佛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她微微歪头,将如墨般柔亮的长发松松盘起,又露出凝白修长的脖颈,偶有几根不听话的碎花自然垂落。 盘好头发,她回头看向谢琰,却见他面色潮红,鬓角已被汗水湿润。 谢琰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回过神来,立刻将头扭向一侧,皱眉不悦道:“你这儿怎么没送冰来,这么热!” “不如世子先回景澜院,我做好了叫寻春给你送过去。” “那你是想饿死我吗?别废话,赶紧去做!” 谢琰背过身去。 宋芸昕抿抿唇,无奈,只能匆匆出门去了小厨房。 忙了半柱香功夫,终是端着菜碟走了进来。 却见谢琰竟站在她的书案前,手里翻着一本书册。 待她走近一看,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顿时脸色煞白。 “你别看!” 她紧张地叫出声来。 第33章 撒汤 谢琰见她靠近,立刻将那拿着书册的手抬起,低头朝她看来,他嘴角朝一侧狡黠的扬起。 有了上次的经验,宋芸昕没再上前去抢夺,只是瞬间脸颊通红。 他举在手里的,正是秦氏之前送来叫她仔细学习的那些闺中画册。 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将其藏得最深了,怎么还是被他翻出来了。 “你点灯熬油的便是看的这些书?” 他的眼梢尽是嘲讽和玩味,见她红着脸没有说话,他嘴角一撇,将那画册扔到一旁。自顾自走到餐桌前坐下,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宋芸昕一番,蹙眉摇了摇头。 “真是改不掉以色侍人的下贱品性。” 宋芸昕只感觉自己好似一丝不挂地立在他面前,任由他不停地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她低着头将餐桌上的碗筷摆好。 “是你不经同意就随意翻我的东西。” 她嘴里喃喃,谢琰剑眉一隆,仰脸蛮横道:“那你跟我成亲经我同意了吗?” 宋芸昕心里微微一虚,他总能说得她哑口无语,还是不和他拌嘴,让他赶紧吃了饭就快些离开。 宋芸昕暗暗咬着下唇,低着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汤匙,将热气氤氲的玉露芙蓉羹,舀进一支金缕云纹碗,几缕碎发垂落在少女白皙的颈边,几颗晶莹的汗珠从少女鬓角缓缓滑落,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失神,谢琰立即收回目光。。 装的倒是一副温婉乖顺的模样。 宋芸昕柔荑轻抬,端起盛满热羹的小碗正要递到谢琰面前,指腹却忽地一疼,一脱手那热汤直直朝着谢琰的腿上泼去。 “啊!”她惊呼出声,花容失色,匆忙间伸手欲替他擦拭,慌乱之中,手指竟无意触及他的大腿根部。 谢琰神色一怔,猛地起身将她推开,厉声呵斥道: “不知廉耻!竟明目张胆的勾引!” 宋芸昕乌黑的眸子圆瞪,双手无措地停滞放在空中,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何时勾引你?” 那双杏眼中满是委屈与茫然。 谢琰抖了抖腿上湿透了的衣衫,拧着眉瞪着她道:“你方才摸什么地方呢!装什么糊涂!”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一瞬间手指无意滑过的触感,耳根微微发红,羞愤越发强烈。 宋芸昕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颊微烫,意识到自己慌乱擦拭汤汁时,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不该触碰的地方,而她当时只关心他是否被烫伤,全然未曾留意。 谢琰见她不说话,面色越发阴沉,冷哼一声,目光中满是嫌恶: “宋芸昕啊宋芸昕!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是不是见个男人你就会这般扑上去?是那孟浪的画册子看多了是不是?”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胸膛急速起伏,脸色也一片涨红,那双平时总是温婉的眸子因为他那些荒唐的话也染上了几分愠色。 终是忍不住冲他说道:“我没有勾引你!况且,你那地方我又不是没碰过,和画册子上的根本不同,到底有什么好稀罕的!”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反驳,谢琰双眼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让他又气又恼的女子,他几番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又抿着唇不知从哪说起,最后气得原地大吼一句: “什么叫与画册子不同!你!你!你见过它的完全体吗!” 然后紧紧抿了抿薄唇,猛地一甩衣袖,气得浑身发颤的冲出门。 完全体? 不知道他又在说什么鬼话。 宋芸昕望着门口消失的人影,缓缓摊开自己的掌心,低头看着指尖那枚被炉火烫伤的水泡,方才没拿稳碗碟便是因为这伤。 一股委屈酸楚涌上心头,她的眼睫轻颤着,眼泪不知不觉又无声地掉了出来。 只要他来了准没好事!她真是讨厌死他了! 疾步走过院子的谢琰,满心的烦躁与怒火无处发泄,正好瞥见合欢树下的摇椅上好似躺了个人,是谁? 他带着一肚子火气冲了过去,原来是寻春在此处悠闲的睡着了。 顿时怒气更盛,他抬脚将摇椅掀翻,怒吼道:“懒东西,这是你躺的地方吗?滚!” “哗啦”一声,寻春从睡梦中陡然滚落在地,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碎成两半的摇椅和那怒气冲冲已转身离去的愤怒身影,手指紧紧握着拳头,咬牙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甘心!世子不该这么对她。 那天生妩媚的眸子忽然迸发出幽深的寒光,她必须得到他,让他为自己沉沦。 翌日晚上,寻春便兴致勃勃拿着食盒又要去给景澜院,却被宋芸昕拦下来。 “今日就别去了,以后也不送了。” 给他送饭还送出仇来了,倒不如再也不去招惹。 寻春听了面上闪过一丝不乐意,为难道:“可奴婢都已装好了。” “装好了也别送了,以后咱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 见宋芸昕如此严厉的拒绝,寻春没有再说话,默默将那食盒送回了小厨房里。 宋芸昕早早的沐浴完,就上了床。昨夜因为谢琰突然出现,闹了一阵,害她都没休息好,今日要好好睡一下觉,武馆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不容她精神萎靡。 一边的寻春却又溜到小厨房里,偷偷摸摸往那碗莲子糖水中加了一包药粉,她抬头四下张望,见没人瞧见,便又拎着食盒,冒着夜色,匆匆朝景澜院而去。 今夜她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她要成为谢琰的女人,她不要被嫁出去。 寻春扭着腰肢来到景澜院的书房,谢琰正在伏案看着书。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眸一瞬,脸色当即黑了下来,瞪眼吼道:“让宋芸昕不要再做这些无用功!以后都别送了!“ 寻春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她莲步轻移到书案前,将莲子汤拿了出来,低声道: “夏季喝些莲子汤最是清凉去火,夫人体恤世子白日操练辛苦,精心熬了一下午,世子还是尝尝吧。” 寻春是看出来了,谢琰对宋芸昕并非无情,她跟常宁打听过,常宁说世子每每都说让他将宋芸昕做的饭菜拿去喂狗,可他根本也没给狗留。 谢琰分明是在意宋芸昕的,所以她要利用宋芸昕,爬上谢琰的床。 “夫人昨夜哭了一宿,已经知错了,世子便喝一些吧,不然夫人今夜又要哭瞎眼睛了。” 谢琰冷冽的目光落到那白玉小盏上,看着晶莹的汤汁,脑海中忽然便想起她昨日低着头乖顺替他盛汤的模样。 心中渐渐软了几分,他昨日并未看到谢矅,屋子里也没有查探到她和其他男人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也许只是误会,宋芸昕既如此诚心认错,他作为男子也不能如此斤斤计较。 一双凤眸怒气剧减,露出几分犹豫。 第34章 中毒 “世子,夫人对您的一片痴心,您哪怕就抿上一小口,不然……” 寻春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琰已经不耐烦的端起那小碗,一口喝了进去。 他将空碗重重放在书案上,挑眉道:“行了吧!回去告诉她,以后都别再来烦我了!” 寻春微微低下头,掩下眼梢的一抹狡黠,嘴角轻轻扬起极为细微的弧度。 她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一边慢悠悠地收着食盒,一边偷偷观察着谢琰的状态。 那碗甜汤下肚不多时,谢琰只觉得浑身血液加速,皮肤热似是要燃烧起来,剧烈的不适令他的脸色变得越发通红,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下来。 他眉心一动,将手里的书卷放下,双手握拳重重砸在了那张坚硬的檀木大书桌上,檀木书桌瞬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木屑四处飞溅。 吓得寻春往后退了几步,就见他又腾的站起来,一个箭步上前就将寻春的脖颈掐起来。 “你竟敢给我下毒!”他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双眼布满血丝,充满了愤怒与杀意。 寻春双脚离地,脸上因为恐惧和缺氧而胀得通红,为何会如此?她下的是合欢香,当年长公主给国公爷下的便是这药,为何谢琰吃完不仅没有情欲倒是起了杀心? “不……不……不是我,是……是夫人,都是夫人做的,我只是来送……”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 谢琰双眼喷火,他现在只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燥热,心脏也在剧烈跳动,好似随时便会停止。 宋芸昕这个女子竟敢用下毒报复他!心肠如此恶毒!他今日定要亲手杀了那个毒妇! 谢琰大口喘着粗气,双目通红,他强忍着身体的极度不适,将寻春摔在地上,转身一把抄起倚靠在墙边的宝剑,踉跄着冲了出去。 宜兰居里,宋芸昕刚刚入睡,便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猛地踢开。 因为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瞬间清醒,已预判定是他又来了,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刚踏上寝鞋。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不得体的寝衣,慌忙的又想去找件衣服。 可她刚要迈开脚步,却又听一声更加巨大的声响,她惊恐的回眸,就看见面前那绣着鸳鸯戏水图的落地屏风一分为二,漫天木屑飞舞,在暖黄的烛光下,好似大片白色沙幕,被强风搅动,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心猛的一怔,她水润的乌瞳微微眯起,就见那裂开的屏风后走出一个手持长剑的高大人影正杀气腾腾朝她走来。 待她刚看清那人的脸,锋利的箭尖便已指在了她精巧的鼻尖。 宋芸昕呼吸一滞,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抬眸对上谢琰那双冒火的眼睛,喉咙发紧,感觉已紧张得无法正常吞咽口水。 “解药!” 他满脸通红,胸前好似正在强烈的起伏,薄唇里发出了低沉冷冽的声音。 宋芸昕红唇微微张开,竭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想要说写什么,可在他那双满是杀气的阴鹜眸子凝视之下,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她手指不自主捏着袖摆,鬓边开始生出了冷汗。 谢琰只感觉体内的药效愈发汹涌,仿佛一团火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从未有过的痛苦,他忍不住发出怒吼: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 眼前的少女闻言,纤瘦的肩头猛地一颤,望着他的那双雾蒙蒙的杏眼忽然就红了,一颗剔透的泪珠将落未落盈在眼角,藕花珠缀,好像碧波之上含苞待放的雨荷,楚楚可怜,又兀自倔强的美得让他心头猛震。 她今日穿的一件水粉的纱衣,轻薄通透,衬得她本就冷白的肤色越发粉嫩,却是根本起不到遮掩作用,穿在身上一眼必能看清内里的胸兜和亵裤,欲遮不休的效果,反而比直接袒露更撩人,叫人看了忍不住心跳急速。 尤其还是此刻被下了药的谢琰。 他感觉体内的满腔燥热好似找到解药了,他喉结上下滚动,忽然手掌一松扔掉了长剑,他极速背过身去,放空了视线,极力想要克制那股莫名涌起的冲动。 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 宋芸昕心有余悸的看着地上的那剑,微微发抖的手,放在胸口,平复了几口气,这才抬头望向今日举止怪异的谢琰。 看着那发着颤的背影,宋芸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迈着沉重的步子,怯怯的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谢琰猛地抬头,一双发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咬着牙阴恻恻道:“贱人!你竟给我下药!滚!” 他说完,忍不住将自己的衣襟扯了扯,抬脚便要出门,却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宋芸昕杏眼微睁,立刻上前正要扶他,可那香软的小手,刚碰到他的手臂,便被他剧烈的甩开,他恶狠狠的瞪着她,气喘吁吁的艰难爬起来,他朝浴房看了一眼。 径直踉跄的闯了进去,直接将身体泡进了大桶凉水之中。 宋芸昕实在不知所以,但她分明感觉他很难受,这是病了?心里一急,她赶紧去后院叫来了齐嬷嬷。 二人来到浴房之时,谢琰脸颊却依旧红的异常,正在凉水之中闭着眼睛,听到她们进来,他怒吼道:“都给我出去!” 方才听了宋芸昕描述,再看到这样的谢琰,齐嬷嬷心中已有了判断,她没有退后,反而往前几步。 “世子看着应是中了合欢香。” 宋芸昕听完瞳孔微缩,那不是那种药? 谢琰斜睨了她一眼,喘着粗气,似是艰难道:“齐嬷嬷你作为国公府的老人,竟伙同一个外人给我下药!” 齐嬷嬷叹着气,担忧道: “药不是夫人下的,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而是世子如今这样,若不排解出来,要么血脉偾张直至七窍流血而亡,要么心智迷失沦为狂悖之人。” 齐嬷嬷蹙着眉头,回头看着僵在远处的宋芸昕:“夫人愿意帮世子解毒吗?” 第35章 妥协 宋芸昕一愣,随即面上涨得通红。 齐嬷嬷恳切地望着她,抿了抿唇继续道:“既然是夫妻,迟早都要圆房,不如就此刻,若再拖下去,世子这情况怕是.....” “我知道了!” 宋芸昕的心头掠过一阵巨浪,她打断了齐嬷嬷的话,她心口止不住起伏几下,满眼的无奈和迷茫,在抬眸的一瞬间坚定起来。 “嬷嬷......” 她的脸颊发烫,似是难以启齿,齐嬷嬷眸子一亮,立刻识趣儿道:“我现在就出去烧好水,随时听吩咐。” 说完她便脚步轻快的溜了出去。 浴房里就只剩下谢琰和宋芸昕两人,男子粗重的呼吸声响彻整个房间。 “你也滚!荒谬至极!我纵是死了也不会碰你一下!” 谢琰压着满腔欲望,嗓音有气无声,目光全然不敢朝她看一眼。 宋芸昕半垂眼帘,手指紧紧捏着丝滑的衣角,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朝他走去,看着水中那个因为隐忍浑身发抖的人背影。 她缓缓伸出手,颤颤的正要拍上他的肩膀,水中的男子却猛地转身,一把将她的手腕钳住。 水花溅到少女娇丽动人的小脸上,弄湿了她鬓角的碎发,她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秀眉微蹙,一双水润的眼睛微眯,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谢琰只觉得炙热的心口好似吹进了一丝清凉,他感受着掌心传递而来的嫩软的质感,头脑越发失控。 身体反应连着浴桶里的水也猛地一震。 他剑眉微蹙,立刻狠狠甩开女子的手,低声吼道:“快滚!” 宋芸昕掩着心底的恐惧,强装着笃定看着他那双狭长的凤眼,樱唇轻启: “世子不必有负担,今夜往后我也不会打扰世子迎娶心爱的女子。眼下还是解毒为重。“ “宋芸昕!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嫌你脏!你给我滚!” 谢琰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语气中的鄙夷和嫌恶毫无遮掩。 宋芸昕杏子眼里倒映着水色,她迟钝了几秒,咽下满腔委屈,柔弱至极的眼睛里望向他的眸光倔强又坚定:“我不脏。” 她除了被他亲了,与其他男子连手都未曾碰过,她哪里脏了! 谢琰凤眸微眯,看着那双如水仙花缸底的黑石子般水润又坚韧的眸子,所有理智瞬间崩塌,他的怒气好似被抽走,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强烈的刺激令他猛地喘着粗气。 他眸子一暗,从浴桶里出身,鬼使神差的走到她面前,那高大的身形立刻挡住了外室透进来的暖黄的光线。 宋芸昕只感觉被罩在一个巨大阴影之下,听着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开始猛地狂跳起来,巨大的恐惧感将她笼罩,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男人修长的手指快去解开粘在身上的湿透的衣衫,露出宽广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他薄唇微张,胸口剧烈的起伏,炙热的呼吸萦绕在少女的头顶。 她真是佩服自己前一秒怎会如此大胆,眼下却又不敢抬头看去,只是平视着他胸前缓缓往下滚去的水珠,浑身的毛孔都在颤抖。 室内都是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地的声音,从聒噪到逐渐幽静,近在咫尺的两人便那样面对面站着,暧昧的呼吸交织片刻。 谢琰低沉沙哑的声音,微微有些不耐烦道:“愣着做什么?你下的药你替我解!” 他低头看着面前少女墨发垂下的头顶,见她依旧一动未动,他嘴角紧抿,她求着要伺候,让她伺候她又一动不动。 谢琰正欲再次开口,却见她蓦地抬头,一双乌瞳已是泪光盈盈,她淡粉色的唇轻轻抿着,委屈至极地望着他,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我.....我不会.....” 谢琰凤眸微睁,她给他下了药点了火,现在她却说她不会,还一副如此无辜的模样。 竟还令人完全生不出气来,反而一颗心都在她氤氲着雾气的眸子里迷失了方向。 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担心被他继续发难,宋芸昕眨了眨那沾着泪珠的长睫,慌忙拉着他的手臂朝外室的寝室而去。 她本是拉不动他的,但谢琰好似着了魔似的变得任她摆布,大脑一片空白,竟一步一步跟着眼前那水粉色的娇小身子来到了紫檀雕花拔步床前。 “世子先在床上等等......” 少女说着脚步骤顿,一回头便撞到那炽热的胸膛之上,她到了嘴边的话未说完,心跳猛烈的跳动起来,瞬间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空气中安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她慌忙的退后两步,好似将他胸脯上的滚烫也印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她低着头,小声道:“我去拿那画册,我学着来做。” 她说完不敢抬头看他,便怯怯的转身准备去取画册,不料手臂却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男人滚烫的掌心好似已经将那薄纱的衣袖烧化,巨大的热量透过来,竟让少女浑身一颤。 男人带着几分粗粝的暗哑声音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去床上躺好……” 她心跳猛烈加剧,紧张感已经彻底变成了恐惧,王国舅对她的创伤,至今萦绕在梦里难以自拔,她反感与男子近距离接触。 但谢琰是她的夫君,她岂能看着他中毒却袖手旁观。 她乖顺的点了点头,然后竭力阻止自己回忆王国舅那张脸,放空了脑袋,身体木木的走到床边,拖鞋上床,然后放平身子躺好。 她抬眸朝他望去,就见他深幽的眸子里墨色翻涌,好看的眼梢潋湤着薄红,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 她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几分,心像小鹿一样乱撞,白皙的小手紧紧抓着床上丝滑的绸缎锦褥,声音低如蚊蝇问道:“然后呢?” 谢琰抬腿跨上了床榻,宋芸昕只感觉身下的床垫微微下塌,男人顺势弓腰俯身下来,有力的手臂撑在了她的耳边,随即那滚烫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别乱动……” 宋芸昕红唇一抿,内心的恐惧感瞬间剧增,她屏住呼吸,身体一动不敢动,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她会克服的,一定可以。 第36章 叫水 男人热气逼人的身躯覆上来,宋云惜只感觉本就闷热的房间愈发热的令人窒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泛着病态红润的俊逸脸庞,狭长的凤眸里泛着摄人的幽光。 对上她懵懂又惶恐的眸子,那剑眉微微隆起,他停下朝她靠近的动作,起身将床上的帷帘拉上。 光线立刻变得晦暗不明,他转头重新低头看向她,依旧能看到那双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令他莫名有些紧张,他薄唇微抿,喘着粗气不耐烦道:“把眼睛闭上!” 宋芸昕立刻紧紧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恐惧感却并未减少,她细细听着那急切厚重的呼吸声,手心却不停冒着冷汗。 她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她不敢睁眼睛,铺天盖地的畏惧和无措席卷而来,她感觉自己像一片飘在海浪中的树叶,脚不沾地,目不及边,她并未做好面对惊涛骇浪的准备,奈何却已飘在海中。 只感觉寝衣肩头的系带好似被人轻轻拉开,领口边自然的松散开来,胸前的肌肤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热气,她每个毛孔都紧紧缩了起来。 越发强烈的惶恐不安,令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冷汗早就浸湿了背脊,时间过得似乎还格外的漫长,等了许久,一只炙热的大手忽然碰到她的下颌,接着那炙热的气息缓缓向她靠近,直到她的鼻尖都微微发痒。 她身体的颤栗越发强烈,肩膀不可控制抖动着,泪水也不断从眼角溢出,恐惧已将她击垮,她倏地睁开眼睛,便对上了谢琰那双近在咫尺的迷离的凤眼。 那凤眼微微一怔,似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的睁眼弄得有些惊慌无措。 下一秒,他留意到面前少女瑟瑟发抖的身体和满眼恐惧的眼泪,大脑忽的有了一丝清明,他立刻起身躺到了床的内侧,大口喘着气,怒吼道:“哭什么哭!搞得好像是我在强迫你!” 宋芸昕满腔的惊恐并未随着他的远离而缓解,她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泪好似止也止不住的滚滚落下。 一边的谢琰也没比她好受些,燥热要将他吞噬,呼之欲出又被堵在体内的渴望,好似无数小虫在皮肤上爬来爬去,瘙痒难耐永不得救赎。 “别哭了!你过来!” 他微阖上双眼,张开干涸起皮的唇,大声吼道。 随即伸手一把抓住身旁少女的手腕,轻轻一扯,那纤弱的身子便也靠到了他身上。 他紧紧咬着牙冠,身上的每块肌肉都隆了起来,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无处不在隐忍和克制。 他所谓的“完全体”远比那画册上的要震撼壮观得多。 宋芸昕的脸颊嫣红瞬间蔓延到了耳根,只感觉手心滚烫滚烫,她一双杏眼慌乱的眨动着,她贝齿轻咬下唇,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嘤咛咽了回去。 ....... 候在门外的齐嬷嬷来回踱步多时,终是等到了叫水的传唤。 她眸子一亮,嘴角高高扬起,将早已备好的温水端进房中,正想着明日如何去护国寺将这喜事告诉老夫人,却见房中的场景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宋芸昕衣衫完整立在床边,红着脸颊,无助的望着她,她一双手极不自然的举在胸前。 齐嬷嬷上前看去,谢琰躺在床上,呼吸沉稳已经睡去,她目光向下扫去,眉头微微一皱,真是弄得到处都是。 宋芸昕红着脸,接过水盆。 “嬷嬷去休息吧,我帮世子清理。” 齐嬷嬷神色一暗,肩膀缓缓下沉,点头出去了。 没想到这小子定力这么高,下了药都没碰这娇嫩的夫人,齐嬷嬷深感日后好像都没什么盼头了,世子是铁了心不想与夫人好好过了。 宋芸昕两只手腕疼得厉害,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将巾帕浸入温水中,然后轻轻拧干,那手腕的酸胀令她不自觉的疼得红唇微微张开,吸了口气。 她趴在他旁边,仔细为他擦拭干净,时不时的也微微向他的脸瞟去,或许是药物作用,他现在睡得十分深沉,就好像她刚嫁给他的时候一样。 他双眼紧闭,身体纹丝不动,唯有呼吸起伏带动着胸膛的微微律动,像一个谦逊温柔的病弱书生,如此需要人的照顾。 夜色之中,一个清瘦的身影望着宜兰居中透出来的摇曳烛光,一双望不到尽头的黑瞳看不出情绪,只是手心那朵鲜嫩的合欢花已被那冷白的手掌捏得渗出了紫红的汁液。 他低头看着手心那被花汁弄脏的污迹,正拧着眉使劲儿搓着,就听身后的夜色里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由远及近而来。 他黑眸微抬,放弃去擦那手上的花汁,转身循声而去。 寻春刚死里逃生,又担心下药之事迟早会露馅,不知所措的哭着往回走着,正心神不宁,却迎面撞上一副坚硬的胸膛,淡淡松木香混杂着细微的合欢花的香气飘进她的鼻腔。 她猛地抬头,就见到那张清癯俊秀的脸,尤其那双清澈的眸子好似有着能包容万物的柔和。 “小四爷?” 她声音带着哭腔。 谢曜嘴角微微扬起好看的幅度,用清泉般悦耳的声音问道:“若是心情不好,我陪你散散心。” 寻春泪眼微怔,她仰脸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有些羞涩又满脸柔情的少年,心间微微一动,他总会出现在宜兰居的周围,白天夜里她都曾见过他的身影,她早便怀疑三房这位庶出的四公子对自己有意,今日看来,的确如她所想,谢曜心悦于自己多时。 她刚给谢琰下了合欢香,待他清醒定不会饶了她,若是此刻能抱上谢曜的大腿,兴许不仅能活命,还能永远留在定国公府。 纵是当不了谢琰的侍妾,嫁到三房做谢曜的正室妻子也不失为一条后路。 想到这儿,寻春抬头朝谢曜投去了盈盈秋水的目光,朝他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点着灯小径,很快朝黑暗的庭院深处而去。 第37章 静好 惨白的月光洒在深夜的院子里,周围树影婆娑,夏夜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 谢曜将寻春抵在假山后面,眸子清亮地凝视着她,哑声问道:“怎么哭了?” 寻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眨了眨那双妩媚的泪眼,缓缓道:“是夫人,夫人因为不得世子宠爱,总遣婢子去景澜院送餐食,今日......” 寻春说到此处,几颗眼泪滚落下来,顿了顿才继续道:“今日夫人竟给世子的餐食里下了合欢香,世子吃后差点就将我......将我.....呜呜呜......若不是我逃得及时,怕是就要......” 说及此处,她正欲顺势扑到他怀里,却被他两只冷白的手臂摁住了肩膀。 月光下,谢曜那本就冷白的皮肤,越绷越紧,直到眉头都不受控制的皱了皱,他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 平静的哑声道:“你说谢琰中了合欢香?” 寻春心中微微一惊,她从未听过国公府中有人敢直呼世子大名,况且还是这个向来最是敬重兄长的庶子,他怎么敢? 噢,他定是太珍视自己,听了自己差点被世子欺负,气得像换了一个人,寻春春心微动,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子,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谢曜长得这么好看。 他五官深邃、星眸剑眉,虽是庶子,却自带几分矜贵的气质,此刻更是比以往都更加清癯动人,她感觉自己前三年都错付了,若是眼光低一些,她如今早已是三房的少夫人了,何苦还要伺候那宋芸昕? “是你给谢琰下的合欢香?” 谢曜的长睫垂下淡淡阴翳,这声音更是沙哑的厉害,透着刺骨的寒意,令人听了便脊背发寒。 寻春面色一凝,目光对上他深邃得透着血色的眼眸,瞬间面色苍白,她的一个失神,好似立刻被眼前的男人捕捉到,见他眉头微皱,寻春毫不思索的便想转身逃去,脖子却传来剧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她拼命的挣扎呼救,奈何假山前的水声掩住了她所有的声音,她看着月光下那脸色苍白的少年,眼尾泛起氤氲着的红墨色的寒光,脑袋里不禁发问:这人究竟是谁?这是谢曜? 从黑暗中回到点着灯的青石小径,谢矅边往清心院走着,边低头使劲搓着掌心残留的,那已经氧化成乌黑色的合欢花的汁液。 擦不掉了,脏了…… 他清冷的眉宇间露出一分厌恶的神色,眉头紧锁,双眸闪着幽光。 晨光微熹,平日里卯时便会起来操练的谢琰因为被那药物弄得身心力竭,竟睡到了辰时。 他猛的睁开眼睛,就见薄纱精绣床幔拉着,他脑袋一疼回忆一些零星的画面,瞬间脸色大变。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四下一看,宋芸昕不在床上,他掀开身上云丝薄被,发现自己已穿上了一身干净的寝衣。 昨夜的那些荒诞不经的行为、面红耳赤的画面逐渐清晰,他的双眼瞬间瞪大,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抓着被褥,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呆坐在床上。 宋芸昕真是越发过分了! 药下了,人却装的那般被动,幸好他昨夜没有逼她,不然倒是有理变无理了! 他只是让她用手帮他而已,并无其他过分举动,他长长舒了口气,自己经受住了药性考验,完全没有上了宋芸昕的当。 宋芸昕应该十分失望。 谢琰懊恼不堪的心稍有安慰,他拉开床幔,外面的光线明亮,一地破碎的屏风,木框七零八落,丝帛被利刃割得残破不堪,昨夜他来势汹汹的风暴被这画面定格下来。 屋里不见宋芸昕的身影,他走出院子,幽淡的花香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绿意盈盈,不同于室内的一片狼藉,院子里的清晨倒是令人神清气爽。 沿着回廊,他缓缓走向宜兰居的小厨房。 透过半掩的门扉,他看到了一个身穿素色罗裙的娇小身影。晨光透过窗棂,在她白皙的脸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边,她低头专注的切着鲜嫩的葵菜,美得自成一画。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他静静地伫立在门口看着,却未曾预见,眼前的这一幕,会在他征战沙场,生死未卜、身心俱疲的那无数个难眠的夜晚,被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起来。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宋芸昕忽地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与他对上。刹那间,她白皙的脸颊倏地红做一片,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望着他。 谢琰的脑海也忽然回忆起昨夜,她边默默流着眼泪边努力帮他的模样,只感觉耳根子发烫。 他薄唇微微抿了抿,强装着淡定冲她道:“你出来!” 宋芸昕愣了愣,这才匆匆来到他面前,低头小声道:“妾身在给世子准备早膳。” “你给我下那种药,还想让我吃你做的东西!” 他看着她的头顶厉声呵斥,昨夜的账还没找她算呢! “世子,那药不是夫人下的。” 齐嬷嬷从回廊转角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常宁和几个景澜院的小厮。 走到谢琰跟前,齐嬷嬷继续道: “昨夜夫人不让寻春去送餐食,寻春非要去,我便觉得有些蹊跷,后来见世子中了合欢香,便也猜到了大概。所以我昨夜便叫常宁他们去把寻春找来,想要问问,但是一夜无果。于是,我们早晨去搜了寻春住的屋子,果然搜到了还未用完的合欢香。” 齐嬷嬷说完,常宁便将一个药包盛了上来,躬身禀报: “的确是在寻春房中发现的。” 谢琰眉头一皱,看了看宋芸昕,又看了看齐嬷嬷。 “那也有可能是你们将药包故意放在那丫鬟房中栽赃诬陷呢!” “我为何要那样做?” 宋芸昕忍不住抬头发问,明明她已经决定以后不会打扰他的生活,他也无法休弃她,那她何必还要给他下药。 谢琰凤眸微眯,目光笃定的看着她,嘴角扬起自负的浅笑:“因为你痴恋小爷的才华,觊觎小爷的身体。” 宋芸昕:“……” 如哽在喉。 第38章 妹夫 看着她不说话,他内心愈发笃定,殷勤地给他送餐食,在校场偷看他,与人赞他是文武全才,这女子的爱慕之心昭然若揭。 他挑眉,撇嘴轻嗤一声:“前夜你故意勾引不成,昨夜竟给我下药!你连假怀孕的药都能吃!区区合欢香更是你惯用的伎俩!” 宋芸昕平静的看着眼前满脸鄙夷的男人,她越发觉得,男人的好果然全凭想象,曾几何时她竟以为谢郎君是仙草神树般的人物。 她垂眸,掀起了一只手上的轻纱衣袖,露出冷白如玉的纤细手腕,然后将那手伸出来,掌心朝给他看,只见中指指尖依旧红肿得厉害。 她瞧了他一眼,不改往日的温婉:“前夜世子突然过来说饭菜太咸,我担心世子饿到,在厨房有些匆忙,手被烫伤起了水泡,这才没端稳碗,导致汤羹撒落,并非故意勾引。至于昨夜的药物也并非出于我手,但世子若非要认定是我,芸昕亦是无话可说,皆听候发落。” 其实,那剩下的合欢香药包上有药铺的名字,只要派人去查一下寻春的行踪再去药铺确认一番,便能知道是谁买的药。 谢琰也不是非要当即认定就是宋芸昕所为,但他觉得宋芸昕就算没有下药,也不该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必须打击到底。 可不知为何,看到她白皙的手指那暗红色烫伤,他却心里微颤,随即,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他怒吼道:“好!听候发落是吧!那我便关了宜兰居的小厨房!往后你休要再入庖厨!” 说完,他瞪了她一眼,甩袖正要离开,手臂却被一双小手拉住,谢琰浑身一怔,回头就见,少女双眸微微蹙起,水润润的仰望着他。 “世子,不要关了小厨房。” 他本想严厉斥责她拉他的手臂,但看到那副模样,心就像被温水泡过的豆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愣怔片刻,一把抓起她烫伤的手,质问道:“你瞧瞧你是下厨房的料吗?还爱给人下药!宜兰居的厨房你以后都不许进!” 宋芸昕心头一寒,宜兰居是他给鸢影姑娘建的,他嫌弃她脏,连鸢影姑娘的厨房都不让她碰。 看着少女氤氲在眼角的雾气,谢琰松开她的手腕,冲身后的常宁道:“把景澜院的厨子都安置过来,反正我下个月都不在府中,不许宋芸昕再入厨房半步!” “是。” 常宁应了一声,暗自叹着气跟着谢琰出了宜兰居。 他一向敬仰世子,觉得世子才兼文武世无双,别说京都那些为他痴迷的女子,就是他一个男子也会如磁石般被他吸引征服。可这些日子看下来,世间确无完人,世子在夫人面前的表现实在一言难尽...... 淡薄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棱,撒在金銮殿的地砖之上,角落的铜炉里散发着袅袅青烟。 谢琰因为起得晚了些,正脚步匆匆地赶了进来,刚入殿中,便与右羽林卫将军王铮的目光对上。 王铮双手抱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嘲讽的轻笑:“左将军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温柔乡绊住了脚,连进宫当值都能迟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引得周围几位大臣侧目。 谢琰脸色一沉,怒目而视:“右将军整日只知嚼舌根,羞也不羞!”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朝堂瞬间安静,群臣跪地叩首。 景康帝稳步走入,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威严地扫视一圈,大臣们依次上奏,或陈述地方民情,或禀报军事政务,朝堂之上气氛庄重严肃。 待众臣退朝,景康帝神色稍缓,看向谢琰:“丽山避暑的应行程安排、安防事宜可都妥当了?” “回禀皇上,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景康帝看着谢琰一本正经的禀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临安如今也已娶妻,年轻夫妻,分开月余,怕是要饱受相思之苦啊,这次丽山之行将侄媳也一并带上吧。” 谢琰心中一紧,忙出列奏道:“皇上,臣身负拱卫之责,且此去路途诸多事务繁杂,携妻同行恐有不便,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脸色微沉,声音不容置疑:“朕既已开口,岂有更改之理?”下一瞬,他又眯眼一笑:“难不成是夫人太过贤良貌美要藏起来生怕被人抢了去?” 谢琰无奈,只得叩首谢恩,心中暗自恼火却又不敢表露。 此时,一旁的王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嫉妒。他也成婚,却未见皇上对自己这般关怀,还特许其携妻同行,谢琰就仗着自己是皇上侄子处处压他一头。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景康帝看在眼里,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起身抖了抖龙袍退朝了。 谢琰正满腔愁容走出大殿,就见一群身着低阶官服的官员正站在石阶旁侧的一棵树下交头接耳,似是在搓手等着什么人,见他出来,那几人立刻目光顿时亮起来,齐齐朝他望过来。 其中一个九品官服的年轻男子更是面色大喜,昂首阔步朝他迎了上去,那人小眼如鼠,面黄干瘦,谄媚地朝他笑着。 谢琰凤眸微眯,嘴角厌恶的绷得直直的,并不想与其人有任何交集,他目视前方大步朝宫门外走去。 那人被无视,却依旧不罢休的,死皮赖脸的追上前来:“妹夫!妹夫!” 他故意太高声调炫耀着他与这位权贵的亲近,引得周围路过的官员纷纷侧目。 谢琰闻言,脚步一顿,他正在气头上呢,竟是宋芸昕的哥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谢琰怒火中烧,转身几步上前,一把拎起宋元俊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怒吼道: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整日就知道攀附权贵!我告诉你,我与宋芸昕和离是迟早的事,从现在起,别再来和我攀这门子亲戚,我不屑与你们这帮蛀虫为伍!” 他的声音惊飞了附近树梢上的几只雀鸟。 宋元俊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先前那精明狡黠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副狼狈不堪的窘态。 谢琰冷哼一声,将他扔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第39章 和好 伯府之内。 宋元俊委屈地将今日大殿外的事情一五一十跟秦氏说了一遍。 “母亲,我看再这么下去,我们不仅不能因为宋芸昕跟谢家沾上亲带上故,反倒会把谢家彻底得罪!宋芸昕还要跟谢琰和离,她不会是还想着那心上人吧!“ 秦氏听完,脸色铁青,她沉沉吸了两口气:“她那个榆木脑袋哪里有什么心上人!” 虽然母亲总这么说,但宋元俊却觉得那宋芸昕并非未开窍,他就曾撞见过她偷偷写情诗,她虽不承认,还用一堆他听不懂的典故框他说是咏物诗,但他始终心中有疑,就是不知道那诗中情郎究竟是谁,思及此处,宋元俊倒是想起个人来,他面带震惊望着秦氏道: “我听说崔家那小子自从被家里人强行退了婚,至今还犟着没娶妻,不会还想着宋芸昕吧?” “那傻子因为宋芸昕去找王国舅理论,结果被暴打一顿,后又被贬官益州,害得户部尚书崔大人一夜白头,至今还在为儿子运作回京之事,可纵是回了京,他得罪过王国舅又能有什么前途!” 秦氏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瞪着宋元俊道: “此事决不能让宋芸昕知晓,她那性子若是知道崔澈因她落得如此下场,没准真会傻乎乎的与谢琰和离。” 当年她们也是一直瞒着,就说崔郎君也对她失望至极,执意退婚,这才哄着宋芸昕嫁到了谢家去。 眼下,秦氏觉得这谢家她还得再去几趟,鞭策鞭策宋芸昕,无用什么方法也要将那谢琰拿捏起来,那么多男人都为了她差点踏平了伯府的门槛儿,怎么就搞不定一个谢琰了! 文韬武苑近来的改造都很顺利,一楼的只需拆除擂台和武馆的兵器陈设,根本不需装修改动,至于笔墨纸砚的选品谢玉珍倒是十分擅长,借着她外祖苏大学士的文脉关系,很快就找好了进货渠道。二楼的装修也已完工,书架已安置好,就差放入藏书了。 今日,谢玉珍软磨硬泡地硬是将苏氏也一并领来了,她兴致勃勃与苏氏展望了一番未来,然后将苏氏引到二楼书阁,忽然失落道: “我们这个文庄现在什么都好,唯独就缺藏书。环顾坊间诸庄,所存典籍多为常见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同质化严重。我们若是能藏有稀见古籍,孤本残篇必能脱颖而出。” 苏氏看着女儿扯着她的衣袖那期待的目光,佯怒的戳了戳谢玉珍的额头,嗔怪道:“原来是打着我那压箱的嫁妆主意,说,这是宋氏教你说得?” 谢玉珍立刻摇摇头:“嫂嫂哪里知道母亲那压箱底的书籍宝贝,只是我看嫂嫂近来总为此发愁,这才自作主张。” 苏氏蹙着眉有些不解:“玉珍为何对武馆如此上心?” 谢玉珍眸子微睁,脸颊不觉发红,慌乱解释道: “自然是因为我努力帮这武馆经营下去,母亲身上的污名和诋毁不攻自破,与二婶母的矛盾也会迎刃而解。” 这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听说梁掌柜他们都是沈将军的旧部,将军府如今败落,沈星阑在朝中也只任了一个归德将军的武散官,地位尊崇、俸禄优渥却没有实权,郁郁不得志,对于这些父亲的旧部终是惭愧以对,若是这些旧部能将日子过好,沈星阑定然是欣慰的。 苏氏隐隐觉得女儿有所隐瞒,但也不想继续逼问,既然是女儿想做的事情,她这个当母亲自然也要全力配合才是,于是她摸了摸谢玉珍的头顶,柔声道:“玉珍做事母亲向来放心,母亲那点珍藏的古籍与其压箱底蒙尘,不如拿到这里来,让那些先贤之智为更多好学之人汲取,也算是功德一件。” 此时,走在楼梯转角的林氏脚步一顿,那个悭吝小气的苏氏竟然把苏家当年陪嫁的稀有藏书都拿了出来。之前,梁掌柜也与她说明了苏院事所为与苏氏无关,林氏脸颊忽然泛起一阵羞赧之色,是自己心胸狭隘、误解了她的为人。 一旁的宋芸昕看着林氏那犹豫不前的模样,小声问道:“不如我们一会再去看二楼?” 林氏眉头一展,冲她摇了摇头,大步流星朝楼上走了去。 苏氏母女闻声,转头看去,林氏一脸正气地走到苏氏面前,双手抱拳,爽利的行了一礼,目光坚定又诚恳地朗声道:“弟妹,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分青红皂白就砸了你的院子,我现在诚心诚意跟你赔罪!” 苏氏先是一愣,眼里满是诧异,她显然没料到鲁莽粗鄙的林氏会跟她认错,林氏跟长公主都从不示弱的一个人,竟如此诚恳地跟她道歉,实在受宠若惊。 看来她不是毫不讲理之人,回过神来后,苏氏上前轻轻扶着林氏,脸上温和一笑: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以后咱们心朝一处使就好。这里不管是开文庄还是开武馆,都是咱们国公府的产业,我们都希望它能兴隆。” 林氏嗫嚅着双唇,满脸的内疚和歉意,这个闷不吭声的苏氏或许也没有她想的那么诡计多端。 宋芸昕和谢玉珍默默相视一笑,没有了误会,大家齐心协力,文韬武苑的未来也就更加明朗起来。 几人又与梁掌柜一起坐下来聊了一番,要说这文韬武苑要开业,还需拿出一件镇馆之宝。 苏氏提到了一方乾坤万象文心砚。 林氏提到了一杆龙胆破风金枪。 都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珍贵的藏品,但宋芸昕听完都摇了摇头。 “我认为此物必须能代表我们文韬武苑的精神,当下,能同时令文人和武士均俯首信服之人唯有沈大将军。” 宋芸昕说及此处,脑海中忽然便想到一物,她眸子一亮,忽然起身道: “我知道用什么了!我现在就回府去借!” 第40章 宝箱 宋芸昕来到景澜院,却听常宁说世子还未下值,正失落地要回去,却又被常宁拦住。 夫人难得来一趟,他可不能轻易放走了,他笑着恭敬道:“世子马上就回了,不如夫人还是在屋内等等?” 宋芸昕黑亮的眸子看了看院门的方向,点头道:“好,那我便在这里等一会儿。” “外头太热了,夫人还是去屋里等吧。” 常宁弯腰做了一个恭请的动作,宋芸昕正犹豫,手臂已经被齐嬷嬷挽着往屋里走去。 “哎呀,进屋等吧,我这老人家可热不得!” 宋芸昕无奈,只好从命进了屋内。 她四下看了看,倒是与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墙角放了冰鉴,比宜兰居凉爽不少。 宋芸昕的不由得望向墙边的博古架,那架子分五层,皆以雕花镂空的隔板相隔,里面摆放着奇珍异宝,玉石摆件,青花瓷瓶等等,样样都是价值连城。 而宋芸昕今日便是为了摆放在正中心位置的那把精忠刃而来。 那是沈将军生前随身佩戴的宝刃。 刀鞘以乌木制成,质地坚硬且纹理细腻,匕首的刀柄由白玉打造,温润而洁白无瑕,与寒铁刀刃和乌木刀鞘相互映衬,刚柔并济。刀柄之上,刻有沈将军亲手撰写的诗句:“赤心报国志未酬,青锋凛冽护九州。身死魂存卫疆土,英名长耀汗青留。” 宋芸昕对沈将军的了解大多是源于谢琰,她嫁入谢府后,每日在景澜院照顾昏迷不醒的谢琰之际,也是时常看看他的藏书,发现他收藏了沈将军所有的文集,还有和沈将军相关的文章诗篇,谢琰是沈将军的狂热拥趸。 三年下来,宋芸昕每日看那些书,也逐渐被影响,同样成为了沈将军的忠实拥趸一枚。 此刻,她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想靠近去看看那把刀刃,不料脚尖却踢到了博古架一层的一个宝箱。 箱面镶嵌着金制的祥瑞云纹的宝箱她以前也见过,只是从未擅自打开看,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但今日,她却看到那箱子里一抹白色从缝隙中透出,似是一块真丝手帕的一角,她隐约还看到一朵小兰花的刺绣。 顿时心中一怔,那不是她的手帕吗? 宋芸昕杏眼微睁,想了想,兴许是常宁他们收拾她的行李物件的时候遗漏在此地,于是她轻轻蹲下身子,伸手将摸了摸那帕子的刺绣处,果真是她的帕子,只是手感微微有些怪异,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 她正想着趁谢琰不在,默默拿回去了,免得被他发现觉得碍眼。 于是,她将宝箱从一层往外拖了拖,这重量,除了帕子应该还有别的。 她的手轻轻搭上箱盖,正要打开,一只大手带着劲风重重地压在了箱盖上。 宋芸昕一抬眸,就见谢琰脸色苍白抢过那宝箱,紧紧抱在怀里,瞪着她的眼神似是有些惊慌。 知道又该被他误会了,宋芸昕立刻解释:“我没有翻你东西,只是好像看到了我的手帕遗落在此,想要取回。” 谢琰喘了口气,凤眸微颤,气急败坏道:“我这儿哪里还有你的东西!你看错了!” 宋芸昕长睫眨了眨,又瞟了一眼他怀里那箱子,就见谢琰转身已经交给了常宁。 “给它上上锁,家里来了贼!” 常宁耷拉着眼皮,苦笑着说好。 不本来就是人家的帕子吗?还有纸鸢,还有和人家有关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宋芸昕心中微疑,那不是她的帕子吗?不过刚才那手感与她的相比,绣工针尖都略显生硬,才及她几年前的功底。 既然不是她的,便是别人的,总归是女子之物。 没想到谢琰还有这种癖好,怪不得那么紧张,里面不知道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呢。宋芸昕看他的眼神都微微带了一些另色。 让常宁拿走了箱子,谢琰脸上才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冷峻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宋芸昕朝他望去,四目相对一瞬,竟不自觉脸颊微红,于是赶紧垂眸,看着他的乌皮六合靴的鞋尖,小声道: “我想向你借沈将军的那把精忠刃。因为……” 话未说完,便被谢琰打断。 “不借。你有什么资格碰沈将军的东西!” 宋芸昕凝眉还想开口,常宁却匆匆进来禀报:“世子,徐风在书房等您。” 谢琰眸子一亮:“定是查到了沈璃的下落!” 他顾不得宋芸昕,转身便快步离开了。 剩下宋芸昕呆在原地,沈璃?又是谁? 又是鸢影姑娘,又是沈璃,他可真多在意的女子,就是唯独不在意她。 她抬头又望了一眼,架子上闪闪发光的精忠刃,无奈地眨了眨眼睛。正要失落地离去,却被火急火燎赶过来的长公主堵在了门口。 寻春已失踪两日了,长公主听说宋芸昕来了景澜院,便立刻追了过来。 一见她,长公主便咬着牙问道:“你把寻春怎么了!寻春去哪儿了?” 宋芸昕满脸茫然,摇摇头:“我不知道。” “殿下您就别为难夫人了,寻春应是畏罪潜逃了。” 齐嬷嬷从屋外赶了过来。 长公主瞪大眼睛:“畏罪?畏什么罪?” 齐嬷嬷皱着眉道:“寻春打着夫人的名号给世子送餐食,还偷偷放了合欢香想要爬床,如今常宁都查到了她买药的时间,也搜到了剩下的药,她应该是自知瞒不下去,便逃了。” 长公主闻言,缓了好半天,要说不信吗?她想起寻春最早给她出的就是下药的馊主意,寻春真能干出这事来。 她顿时眉心一蹙,一想到那死丫头竟敢给她儿子下药,长公主如今更想将她找出来抽筋剥骨。 自知此事赖不上宋芸昕了,长公主抿了抿嘴,仰着下颌,斜睨着宋芸昕道:“那你来景澜院做什么?又来勾引琰儿?” 宋芸昕老老实实将来意说了一遭,长公主心中一怔,竟是为了那破武馆! 那岂能将宝贝借出去,若真让她将武馆重振起来了,还如何和离! 她眸光一暗,立刻冲身后的张嬷嬷道:“张嬷嬷,帮本宫将那什么刀取下来,本宫要带走!” 第41章 罚跪 宋芸昕眸光一震,那可是谢琰的宝贝,以他的性子纵是长公主,未经同意就擅自取走了,定会大发雷霆。 “殿下,不可!” 长公主眉一横,翻了翻傲娇的眼眸:“不可?难道要留在这被你借去振兴武馆吗?” “世子并未同意借我,殿下不必有此顾虑。” 宋芸昕继续劝说。 长公主却撇了撇嘴,满脸鄙夷:“死缠烂打你最是擅长!”说完,又坚定地冲张嬷嬷道:“快去取,不就是一把刀,我就不信琰儿还会因此跟我置气!” 张嬷嬷得了指令,踩着脚凳将精忠刃取了下来,呈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得意的瞟了宋芸昕一眼,然后尖着手指,拎着那刀把,昂着脑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宋芸昕看着那空空的博古架,眉头紧皱,立刻追了出去。 “那是沈将军的遗物,是世子最珍视的东西,殿下还是放回去吧。” 此时的长公主已行至院中的石桥之上,她回头瞪了她一眼,轻哼道:“不过是一把短刃,难不成本宫还会弄坏了不成?”说着,她手腕轻轻一转,做了个虚刺的动作,眼神中满是自得。 可怎料,这不经意的一抖,却牵动了她头上那根华丽的金簪。金簪松动,缓缓滑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匕首的刀身上。长公主只觉手中猛地一震,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匕首便已脱离了她的掌控。 只见那短刃在空中闪着寒光,快速翻转,紧接着“扑通”一声,直直地坠入了桥下的池塘之中。 当场众人皆是瞳孔猛缩,顿时呆立在原地。 此时,谢琰的声音从侧廊隐隐传来,长公主也知道儿子有多崇拜沈括,当下便知自己犯了错,她慌张地朝侧廊望了几眼,咬了咬牙,提着裙子便灰溜溜的逃了。 齐嬷嬷瞪着大眼睛,伸手招呼:“诶!怎么走了!世子要怪罪起来……” 话音未落,只见长公主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却毫不停歇,瞬间消失在院门口,只剩下齐嬷嬷无奈得望向宋芸昕。 见她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早已恢复平静的水面,满脸焦急。 下一秒竟二话不说地扑进水里。 “那人牙子前年死了,我们的线索只剩从京都找到凉城的那名男子,他既在帮沈璃查身世,找到他就能找到沈璃!” 谢琰一边叮嘱徐风,一边朝外走。 两人行至院子里,就见池塘里传出水声,谢琰远远望去,瞬间神经紧绷,那宋芸昕竟站在池塘里,池水没至她的腰部,她衣衫湿透却还在水下摸索着什么。 谢琰立刻冲到池塘边,拧着眉吼道:“你又玩什么把戏!假装落水逼我救你吗?” 徐风见状,不敢多看,识趣儿地默默退了出去。 宋芸昕头发也湿了,挂在脸颊两侧,皱着眉抬头望向他,狼狈至极。 她咬着下唇踌躇片刻,才颤抖着说:“精忠刃......掉进水里了。” 只见谢琰脸色瞬间铁青,宋芸昕赶紧说道:“世子别急,我定会找到的!” 说完,她忙着弯腰继续寻找,却没留意脚底的泥泞湿滑,身体一个踉跄,瞬间失衡向前倒入深水中,她抬手胡乱拨了拨水,水面被搅得波涛起伏。 齐嬷嬷在岸边跳脚惊呼。 谢琰凤眸猛地一怔,迅速脱下外衫跳入水中,他两下游到她身边,双手抱住她的身子,宋云惜本能的求生反应,立刻紧紧将他的腰身缠住,才得以顺畅的呼吸了几口空气。 待缓过气来,她仰脸望向谢琰,阳光从他头顶洒落下来,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颊上,水珠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她的肩头。 大概是池水进了眼睛有些模糊了视线,她竟在他眼中看到了慌张,两人的衣衫湿透,她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脸颊不自觉微微发烫,她立刻埋下头去。 谢琰将她抱回岸上,又将他的外衫扔到她身上。 才走到一旁的常宁面前吩咐道:“立刻叫人排干池塘,另外,叫景澜院的人都下水找!” 宋芸昕咳嗽了几声,赶紧爬起来:“我也去。” “你给我站住!” 一声怒吼从耳边传来,吓得宋芸昕身子微颤,回头就见谢琰怒目圆瞪,朝她继续吼道: “你休想再碰精忠刃!你什么名声,沈将军什么名声,就算你把它找出来,也是玷污了神器!我要是你就天天在屋中躲着,不会出来给人添麻烦!” 宋芸昕水润的眸子颤了颤,只觉方才的冷水都没有他的话冰寒透骨,她紧抿着唇,用被水呛得发哑的嗓音说道:“我只是怕你担心,想帮忙快些将它找到而已。” 谢琰看着她那副可怜又狼狈的模样,便越发觉得气恼,逞什么强,他紧捏着拳头,脸色严厉道: “宋氏,你擅自取了精忠刃,还致其落水下落不明,我罚你去跪祠堂!不行!你不配进我谢家祠堂,你立刻回你的宜兰居去!” “世子!此事根本不是……” “嬷嬷!” 齐嬷嬷欲上前理论,却被宋芸昕拦住了。 若她说是长公主做的,长公主只要不承认,谢琰一定不会信她。 长公主若是承认,谢琰便会和母亲大吵一架,弄得母子不和。 这样想来,倒不如她一人担下来,反正谢琰本就讨厌她,不差这件事。 宋芸昕看了一眼男人冷漠的背影,垂眸挽着齐嬷嬷道:“走吧,我这样的人莫污了世子的院子!” 夜色深浓,景贤居里的冰鉴冒着凉气,长公主的心情却燥热烦闷,贵妃榻前的小几上放着碎冰的冰糖果子酪,她却毫无心情享用。 她蹙着眉回踱着步子,直到见到张嬷嬷匆匆的身影闪了进来,她才停了下来,瞪大眼睛问道:“可有找到那短刃?” 张嬷嬷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欣慰地点头道:“找到了,找到了!景澜院的小厮都进去捞了,世子自己也去了。” 长公主紧绷的脸这才放松下来,长呼了口气,后退几步瘫坐在软塌之上:“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了!” 那可是沈将军的遗物,若真是就这么下落不明了,她可真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长公主只觉得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身子往后躺了又躺,又忽然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朝张嬷嬷问道:“那宋芸昕呢?” “老老实实跪着呢。” 长公主刚得到一丝安慰的心又瞬间沉重起来,她扭了扭身子,换了几个姿势,不觉咬了咬干燥的下唇,今日真是怎么躺都不舒服。 宋芸昕那女子为何要替她隐瞒? 难道是要讨好她? 再说了,在她宜兰居还跪给谁看,又没人检查!怎么如此死脑筋! 正在此刻,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殿下,宋芸昕在宜兰居昏死过去了!” 她眸子一怔,腾地站起来:“什么!” 第42章 偷听 长公主忐忑不安的赶到宜兰居之时,谢琰先她一步冲了进去。 长公主看着那匆忙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为何感觉哪里怪怪的。 她加快脚步走进寝室之内,就见府医和齐嬷嬷围着拔步床站着,谢琰面色凝重的走上前去。 府医朝他行礼后,面露愁容:“夫人,这病乃是落水后湿寒入体,又兼着长跪不起,致使气血不畅,元气大伤。如今脉象虚弱,老夫已开了方子调养,膝盖的伤也需每日上药,不然恐留后症。” 谢琰低头看着床双目紧闭上面无血色的少女,心中莫名涌出难抑的情绪,是愤怒吗?他分不清,这感觉令他唯有握紧拳头才能稍有缓解。 目光缓缓向下,又见她素白的襦裙上,膝盖处沾着刺目的血迹,他顿时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猛地在床边坐下,伸手掀起她裙摆,露出那肤如凝脂的小腿,只见粉嫩娇柔的膝盖处已破皮磨损,殷红的血迹与周围洁白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想要伸手去碰,却又怕弄疼了她。 只能皱着眉,将伸出手掌在空中紧握成拳头。 长公主也围上前来见到宋芸昕伤成那样,顿时面色一凝,满腔愧疚难耐,语气也带着责怪道: “谁罚她跪这么久!” 长公主撇着嘴,目光不敢再看那红肿的膝盖。 齐嬷嬷冷眼默默望向床边的谢琰,谢琰眸子微睁,半是惊讶半是怒气:“我叫她回宜兰居!何时让她跪了!定是她犯了错自愧难当,才长跪不起!” 他说罚她跪祠堂只是吓唬她,就是见她一身湿透,想让她赶紧回宜兰居歇着!她怎么还回宜兰居跪在上了? 长公主眯着眼睛,满脸愁容说道:“她犯什么错!那精忠刃是我不小心掉进池水里的!她自愧什么!” 谢琰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得望向床边的长公主:“是母亲做的?可母亲从不碰兵刃,怎么忽然要拿精忠刃?” 长公主眉头紧锁,双手不安地搓着,瞟了一眼昏迷的宋芸昕,又看了看谢琰那张冷冽入骨的脸,终是吞了口口水,开口道: “我听说她那个武馆开业要跟你借精忠刃镇店,我就不想给她借,这才想着先拿走再说。” 谢琰听后双目立刻被怒火充斥,他胸脯剧烈起伏。 长公主见状,立刻补充道:“可我也没叫她替我顶罪,我怎知道她这么傻!” 她舔了舔嘴唇,扭头又对张嬷嬷道:“去把我那颗野山参拿过来,给宋氏补气血。” 张嬷嬷闻言,身子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长公主的脸,那千年野山参可是先皇给她的嫁妆,价比黄金,她自己都不舍得吃。 长公主睁大眼睛,冲她挤着眼睛道:“快去啊!百年的山参最能补元气。” 张嬷嬷这才舒了口气,应声出去了。原来是那百年的参,那倒不算精贵,不过也是普通人家操劳一生也买不起的补品,殿下这回也算是出了点血。 谢琰看着长公主满脸的愧意,又主动给宋芸昕送了山参,只能强压着怒火:“不早了,母亲也回去休息吧。” 眼下,他最气的并不是长公主,而是自己。 宋芸昕找他借精忠刃是为了武馆,他却不问缘由的便拒绝了,还羞辱了她一番。 那精忠刃本就是沈将军的东西,武馆的武士们也都是沈将军的旧部,于情于理都应该借给她的,若是当时就借了,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宋芸昕不会落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躺在床上。 长公主和府医都走后。 齐嬷嬷去熬药,谢琰小心翼翼地给宋芸昕的膝盖上了金创膏,然后为她盖好了被子,便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床上娇小的姑娘。 于他而言,那曾是镜中月,水中花,遥遥不可及,只能站在远处、暗处默默观望,他幻想过无数次与她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情景,而现在那人就在面前,为人品行暂且不论,这姑娘的病确实因他而起。 他将她照顾好了,心中的愧疚也少几分。 她本就恬静,此刻更是静得令人发慌,墨黑柔软的长发散落在枕边,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小巧精致,她秀眉紧蹙着,微微泛白的嘴唇,时不时地逸出几声呓语,好似正在做噩梦一般。 谢琰凤眸微眯,情不自禁将脸凑上去想听她说什么,可刚靠近,便看到那双紧闭的眼睛,倏地睁开,满眼都是惊恐和厌恶,随即他便被一掌推开。 “啊!走开!”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 不得不说,宋芸昕看着娇弱,力气还真不小,谢琰直接被推到床底,他脑袋发懵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床上的宋芸昕将身体紧紧蜷缩在角落,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正恐惧万分的盯着他。 齐嬷嬷听着尖叫声,立刻冲了进来,怒视谢琰:“夫人都病了,世子还不放过吗?” 谢琰迷茫地看着床上宋芸昕,实在是令人无语,他给她上药,守在她床边,她不珍惜也就罢了,还推他,瞪他,那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登徒子! 他谢琰哪里受过这等待遇,他剑眉隆起,不觉再对这种不知好歹之人有何愧意,念在她伤病未愈便不骂她了,谢琰紧绷着脸拂袖而去。 宋芸昕从噩梦中清醒,这才意识到,她推的不是王国舅,是她的夫君谢琰,她低头看着膝盖上均匀的药膏,心中顿时生出一番歉意。 她怕是永远无法克服对男子的恐惧了。 在院子里病了两日,景澜院的厨子做的饭菜既丰盛又营养,还有长公主送的那百年山参,齐嬷嬷瞒着宋芸昕给她炖了鸡汤,吃完身子立刻恢复了不少。 高兴的齐嬷嬷都说漏了嘴,说再吃几顿没准能改善这病弱的体质。 宋芸昕凝眉,严肃道:“百年山参太过贵重,听闻一整支都能买一幢宅院,嬷嬷还是将剩下的还回去,不然我吃得心不安,理不得。” “还什么还!婆母给你的你就收下!” 一道尖细的女声想起,宋芸昕头皮一绷,瞪大眼睛朝房门口望去,就见秦氏已经扭着腰肢进来了。 秦氏笑着看了一眼齐嬷嬷:“劳烦嬷嬷去将那百年山参取过来,芸昕她哥前几日受了气挨了打,得需补补身子。” 齐嬷嬷咬着牙,却看在宋芸昕的脸面上没有多言,气冲冲的出去了。 “哥哥怎么了?“芸昕立刻关切地问道。 秦氏转身将门关紧,上了锁,才卸掉面上的亲善,脸色一冷:“怎么了?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好夫君!元俊主动在朝中与他打招呼,他不搭理就算了,还拎起你哥将他骂了一遭,现在你哥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宋芸昕神色微怔,心中却毫无伤感,反而不自觉有些欣慰。 “他还当众说定会与你和离!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听话去照着那画册子勾引他!白白长了这么一张脸,我养你这么大有何用?上次我千方百计给你找来那制造假喜脉的药,你这没出息的偏偏要自己承认,你怎么这么蠢!他喝醉了明明不记得,你为何不说已经圆房!你不得宠,还害得哥哥被欺负,纵是不被休妻,留在这谢府当摆设,又有何意义.......” 秦氏边说着边恶狠狠地用手指怼了怼她的额角,白皙的肌肤立刻红紫起来。 却不知,此刻房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掌紧紧捏着一个锦盒,指节都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第43章 护妻 秦氏责骂萦绕在耳边,宋芸昕微缩着肩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将头低着,目光怯怯地盯着地面,双手无助的交叠在身前不动也不敢动,在秦氏面前,她已完全被驯服。 儿时因为练琴偷懒,她被秦氏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的院子冻得只剩一口气吊着,美其名曰“净身精心”,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偷懒。 还有一次,她擅自婉拒了一位贵胄,被秦氏发现后,将她关进了满是老鼠和蟑螂的柴房,三天不给吃喝,那种恐惧和饥饿相互折磨的感觉,她至今难忘。 十几年来,她便是活在秦氏压迫之下,纵是对秦氏的打骂已经熟悉,却依旧会惶恐地瑟瑟发抖,她不知道秦氏要骂多久,或是何时骂到兴头上,又给她几个耳光。 屋外明明艳阳高照,宋芸昕却觉得自己依旧置身于那间黑暗潮湿的小柴房,她只祈祷着母亲快些消气。 秦氏骂了一通,喘了几口气,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一口,却发现那水烫的得很,气得将那茶盏扔在地上,见宋芸昕吓得一缩,顿时想起自己那宝贝儿子在谢琰面前怕这是这般可怜无助。 秦氏小眼睛一瞪,一股怒气上头,抬手便朝她的脸颊扇去。 宋芸昕身体不敢动,双眼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了起来。 只听巨响,锁紧的房门好似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明晃晃的光线伴随着一阵热风扑面而来,秦氏的耳光终是没落下来,宋芸昕怯怯睁开双眼。 就见谢琰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的立在她面前,他的手紧紧攥着秦氏的手腕,冷峻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死死盯着秦氏,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房门被他踹倒了,夏日的阳光和热气瞬间涌进房内,房间里变得又亮又热。 啊,是他带来了,强势又温暖的光。 宋芸昕痴痴望着他,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侧面利索流畅的下颌线,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恶劣。 “这里是谢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谢琰脸色很阴沉至极,愤怒的声音都在发抖。 秦氏因为手被他钳着,正满脸的痛苦,身体也在不自主扭动,她脸色苍白的望着如猛虎一般的男人,心中也顿生恐惧:“世子.......世子误会.......” “误会?那假怀孕的药竟是你给她吃的!你身为人母,竟想出如此下作、荒谬的主意,毁女儿清誉,你简直罔顾人伦,心如蛇蝎!” 谢琰说及此处,手掌的力气又暗暗加了些,疼得秦氏疼得忍不住嚎叫起来,她觉得她的手腕要断了,冷汗浸透了她的鬓角,她绝望地向宋芸昕投去求助的目光。 宋芸昕这才回过神来,她慌忙退了几步,跪了下来,哀求道:“世子息怒!母亲也是为我着想,才心急犯错,求世子饶恕!” 谢琰见状,额角的青筋暴起,他隐忍地抿着双唇,平息半晌,才一把松开秦氏的手腕,秦氏吓得连滚带爬地就逃了出去。 谢琰猛喘了几口气,将带来的锦盒放在桌上,冲还跪在身后的宋芸昕道:“膝盖好了吗!你怎么就那么爱下跪!” 待宋芸昕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谢琰见到她额角的紫青,心里一震,冷峻的眸光霎时温缓,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摸,宋芸昕吓得赶忙后退。 这才让谢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他舔了舔唇,尴尬的轻咳了几声。 但刚消下去的怒气又腾得冒了起来:“她又打你了?” 见宋芸昕低着头唯唯诺诺,他朝门口望了几眼,那秦氏怕是不要命了!跟谁动手动脚! 他气得抬脚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只小手抓住衣角。 他一回头,见到她那满是哀求的眼神,嘴唇哆嗦了几下,被这股子怒气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这般对你,你竟还袒护于她?” 谢琰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可她终是我的母亲。” 宋芸昕低低地答道。 谢琰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母亲,更不相信有人遇到这样的母亲还这般乖顺,她难道就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吗? 也是,她若是有,她就不会吃那药了。她若是有,她也不会做出宫宴上那些出格之事。她若是有,她更不会一边哄着崔澈一边勾搭着萧熠了。 她若不是坏的,也是蠢的,实在配不上他。 谢琰甩开她手,不悦道:“你别拉着我,既然是你们母女的事,我不管!我要去当值了!” 说完,他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宋芸昕长长呼了口气,身体无力的坐在圆桌旁的圆凳之上。 在门外看了多时的齐嬷嬷,满眼冒着光亮,看着那破烂的房门,啧啧称赞:“世子真是力大无穷。” 宋芸昕无奈地摇摇头:“他来一次,我这儿就得损坏一物,藤椅被踢烂了,屏风被砍碎了,门也被踹倒了,他再来几趟,宜兰居都得被他拆了。” 齐嬷嬷却是美滋滋笑着,世子给了那秦氏一些颜色,算是为夫人出了口恶气,一来坏人得到了压制,二来,那假怀孕的误会也解除了,接下来,只要两人圆了房,世子自然知晓夫人那不检点的传闻也是假的,日后夫妻和睦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齐嬷嬷走进房内,看到桌上锦盒,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宋芸昕这才留意到,那锦盒是谢琰刚才拿进来的,走的时候也没拿走,是忘记了吗? 齐嬷嬷没等宋芸昕阻止,二话不说就打开了盒子。 里面竟然赫然放着精忠刃。 宋芸昕眸子一亮,齐嬷嬷咧嘴一笑:“世子是来给你送精忠刃的。” 谢琰,又愿意借给她了?不嫌她玷污神器了? 她心中忽然觉得一暖,明日文韬武苑便要开业了,他送来的十分及时。 随即,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齐嬷嬷道:“景澜院的厨子都来宜兰居了,世子每日在何处用膳?” 齐嬷嬷挠挠头皮,摇头道:“这我倒不知道。” “嬷嬷去请人给世子传个话,让他下值了来宜兰居用膳。” 齐嬷嬷眸子一亮,连连点头说好,夫人总算是有点开窍了。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 况且,夫人生得好看非凡,若是能主动些,哪有男子能顶得住。 第44章 开业 御书房内,兽首香炉冒着青烟,景康帝坐在书案前。 “老六儿啊,你的王府正在修整,没事也带你媳妇儿去那儿瞧瞧,别总把她一人留在宫中,她本就异国他乡嫁这么远,你还需善待。” 萧熠一身头戴冕旒,明红色身着绣有蟒纹亲王袍服,毕恭毕敬立在堂中。 刚结束了册封仪式,他如今已是平王殿下。 谢琰站在皇上身后,远远看着他。淡漠的眸光中隐隐透着一抹讽刺,就连今日册封礼,萧熠着一身如此华丽的礼袍也没舍得摘下腰间那枚格格不入的香囊。 哼,靠着委曲求全娶了个和亲公主,得封个亲王,却始终对旧情人恋恋不忘。 可惜啊,可惜他还不知道,他那旧情人早已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刚才还差人请自己去她院中用晚膳呢。 思及此处,谢琰的下颌昂的又高了一些。 萧熠垂首站立,恭顺地开口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明日儿臣便将开府事宜委托给平王妃,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事项繁多,怕是就不便带王妃去丽山避暑了。” 景康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猛地一拍书案:“你们表兄弟怎么回事,怎么都天天找各种理由不愿带妻子去丽山避暑!丽山温泉养身,空气清幽,朕每去一次至少带两个皇子回来。你们都成亲三年还未有子嗣,都不着急吗?” 谢琰凤眸微睁,抬眸对向萧熠投来的那复杂的神色,目光也立刻警惕起来,隐隐的火花乍现。 景康帝继续怒斥道:“朕的旨意不得忤逆,你们以后休要再提!” 萧熠和谢琰见皇上怒气正盛,忙敛起眼眸中的锋芒,异口同声答道:“是。” “另外,朕还有一事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景康帝拿着一本折子,愁眉不展道:“林老将军呈递了一份请辞南蜀军职并荐贤代任的奏疏,说他镇守边关多年,如今年老体衰,南蜀还来势凶猛,恳请朕派年轻有为的将士代任,太子提议由右千牛卫中郎将王珂担任,你们可还有其他人选?” 谢琰眸光一亮,立刻想到了一人:“皇上,臣推荐归德将军沈星阑。其有勇有谋,定能担此重任。” 景康帝抬眸望向萧熠问道:“你呢?” 萧熠思忖片刻,父皇曾经从不与他商讨国策,许是亲王之身得了重视,也或许是在探测他的阵营,他不曾钻营,但沈星阑明显优于王珂。 “儿臣亦是认同临安的建议。” 景康帝半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不瞒你们,林将军钦点的人选就是沈星阑!那便让他去了!” 谢琰心中大喜,沈星阑满腔抱负和一身武艺终于有地施展了,不再只是个空壳将军了。 于是,下了值他便约上沈星阑去了醉香楼,将答应宋芸昕一起用晚膳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宋芸昕看着一桌子冷饭冷菜,等到了夜深也没见到人来,齐嬷嬷揉着睡眼问道:“夫人还要再热一次吗?” 宋芸昕正犹豫,就听府外大街上都已经响起了二更的梆子,顿时觉得心中失落,叹了气道:“不用了,都撤了吧。” 翌日清晨,宋芸昕早早起床,正要去文韬武苑。 一出院子,却见一个人躺在那合欢树下,宋芸昕眸子一怔,赶紧走近看了看。 果然又是烂醉如泥的谢琰,他正抱着树干,就好像搂着那心爱的鸢影姑娘正呼呼大睡。 宋芸昕蛾眉紧蹙,粉嫩的唇瓣微微下撇,在心中轻哼一声,鸢影姑娘可真是幸福,有人日日为她买醉。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转身出了院子约上了谢玉珍一起去了街里。 今日是文韬武苑改造后第一天营业,远远便听到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宋芸昕满心忐忑地来到朱红的大门前。 只见门头挂着“文韬武苑”四个大字,那是苏氏回娘家跟苏大学士求来的题字,引得一众学子结伴而来,一同瞻仰。 随着人潮走进院内,就见林氏请来的热闹的舞狮队和武术表演引得看热闹的百姓将此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好生热闹。 文庄之内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梁掌柜和两名松山书院来兼差伙计的书生,正在忙着招呼客人,介绍笔墨纸砚。 厅中最显眼的还是摆放在展示架上那把“精忠刃”。无论是文生还是武者此刻都两眼放光的围观着那沈将军的“神器”,时不时也放下文武之隔,和身旁的人热烈讨论起来。 宋芸昕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下来,开局不算太坏。 她笑着扭头看向身侧的谢玉珍,却见她今日似是心不在焉,目光空洞,嘴角也紧紧绷着。 她眸色一凝,立刻领着谢玉珍一同上了并未开放的三楼。 “玉珍今日是有心事?” 宋芸昕轻扶着谢玉珍的手臂,关切的问道。 谢玉珍长叹了口气,自顾自走到落地窗边,望着楼下那片校场,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嫂嫂,沈郎.......即将赴南蜀镇守了。” 说罢,她脸颊绯红,回头看向宋芸昕,眸中是忧伤和无措。 “玉珍明明应该替他感到高兴,但却止不住的伤感。” 宋芸昕微微一怔,就见谢玉珍眼圈一红继续道: “玉珍心悦沈郎已有十载,但却始终不敢表露半分,每一次目光交汇,便匆匆避开;每一句寒暄问候,都字斟句酌、平淡如水。礼教的壁垒便高高筑起,玉珍怕坏了声名,怕辱了门楣,更怕引他厌弃……可他这一去经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言罢,一滴清泪终是滑落,隐入衣襟。 宋芸昕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但却十分理解玉珍那谨小慎微的心境,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 奈何她连玉珍都不及,连目光和寒暄都未曾有过。 看着玉珍这副模样,宋芸昕正不知如何是好,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一个身形高挑的陌生女子走了进来,深邃的大眼中满是急切,冲她们大声说道: “自然是将他堵在墙角问他喜不喜欢你!” 第45章 计策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女子吓得一怔。 只见她生的一双褐色的大眼睛,恰似铜铃,顾盼间自透着一丝不同于京都贵女的豪迈不羁,身着一件华贵的绫罗缎襦裙,却连领口的系带都没系正,微微敞开,衣袂也长短不一,看着有些不得体。 当然,她当下的行为也极为不得体。 见两位姑娘目中露出惊恐之色,那女子立刻后退一步,摆摆手,歉意道:“我不知此处不开放,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对话,并非故意偷听!” 说完,那女子又看向谢玉珍,皱着眉道:“不过我实在忍不住要说一句,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让他知道吗?为何要遮遮掩掩?我就不理解你们这些殷朝女子......” 说到这儿,她好似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捂着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玉珍本就满心忐忑才将心事说了出来,如今又被一个陌生女子听了去,更觉得羞涩难堪,立刻捂着脸。 “既不是故意偷听,还请姑娘当做没听见,走吧。” 那女子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见谢玉珍那般,只好嘟了嘟嘴,准备转身下楼。 宋芸昕却杏眼微睁,立刻将她叫住:“姑娘,若是时间充裕,不妨坐下来帮帮出谋划策,此事,我也实在不知所措。” 那女子圆圆的眼睛一亮,嘴角立刻扬起畅快的笑意,她反手将房门锁好,立刻走到宋芸昕面前。 “我就说我能帮上忙,再说我们素不相识,我也不认识你喜欢的郎君,你们不用担心我出去乱说。我看此事,很好解决,直接将你喜欢的人约出来,找一个浪漫的时机,向他吐露心声。你不是说他要去南蜀镇守吗,万一他死了......” 说及此处,她见谢玉珍瞪大眼睛盯着她,赶紧补充道:“我是说万一,万一的话,你不会觉得遗憾终身吗?” 谢玉珍的眸光微闪,贝齿咬着下唇,如何不会遗憾,一定会遗憾。 那女子见她那副表情,扬了扬嘴角继续道:“既然会遗憾,那就择日不撞日。我听闻今夜正是你们大殷的乞巧节,大岳塔附近每年都会有盛大的夜游活动,处处张灯结彩,你何不就在此时跟他表达心意?” 宋芸昕眨了眨杏眼,也觉得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乞巧节本就是纪念牛郎织女忠贞爱情的节日,也应景。 而谢玉珍却蹙着眉,紧张的搓了搓衣角,望着宋芸昕:“我与他曾经并无过密的交往,若贸然相约怕是会唐突。” “这个简单,你可以约上他的好友,让他好友叫上他一起,人多点也不至于尴尬。”那女子继续说道。 谢玉珍眨了眨眼睛,看向宋芸昕,两人目光交融一刻,犯愁之人便变成了宋芸昕。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祝你能收获真爱,希望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你,我还要去街上看热闹呢,先走了!” 那女子说完转身就潇洒离开了。 剩下屋里像个小女子互相望着,宋芸昕抿了抿唇,看着谢玉珍那期待的小眼神,最终深吸了口气,嘴角扯出牵强一笑:“好,我回府试试能不能约到世子,让他带上沈将军一并出来。” 今日的文韬武苑人山人海,宋芸昕和谢玉珍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早早回府去了。 坐在马车里,宋芸昕便已经在犯愁,谢琰会同意乞巧节夜游吗?他那么讨厌她,这不是自讨没趣吗?况且,她对人满为患的夜游活动也实在畏惧,这可如何是好? 正觉得有些头痛,就听马车外忽然一阵喧闹,她掀开车帘,就见几个粗布短衫的精瘦男子,嘴角叼着一根枯草,满脸狞笑着将一个女子团团围住。 宋芸昕眸子一怔。 “停车!” 马夫得令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 谢玉珍也将头伸到窗边一看,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那不是刚才那女子?她这是遇到流氓混混了?” 宋芸昕正要下车,就见车窗外,那女子美目含怒,身形一闪,快如疾风,瞬间欺身到一名混混前,挥拳直击其腹,那人当即疼得倒地蜷缩。接着,她转身飞腿扫向旁边之人,将其踢飞撞倒了一片。 眨眼间,混混们已躺倒在地,狼狈不堪。那女子起身冷然拍袖,在众人目光中从容离去,只留下围观之人面色惊愕。 宋芸昕心中猛烈震动,微微张着嘴巴,望着那衣裙飘飘的飒爽背影,呆愣了好一会。 一双柔和的眼睛不禁亮着光,心中更是难抑钦羡的情愫,若女子都可以像她一样,便不会被男子欺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未痊愈的膝盖,只觉得羞愧万分,真是娇弱得令自己都厌恶。 她想要习武的心又坚定了几分。 景贤居。 “什么?人山人海?那苏氏还叫苏大学士题了字?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氏和林氏不是向来水火不容?” 长公主皱着眉,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她听完了张嬷嬷打探回来的情况,心中顿生强烈的不安。 “照这样发展下去,那地方岂不是定会盈利?” 长公主眸中满是焦躁,若是真让它盈利了,那么好的和离机会便又没了。 不行不行,决不能放任不管。 正满脑子坏主意在脑海飞转,忽然听人禀报宋氏在门外求见,惊得她神色一震。 “她来做什么?跟我耀武扬威不成?” 长公主拉着长脸,极为不悦道:“不见!” 下人退出后,不久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锦盒,禀报: “殿下,宋氏是来还野山参的,她说殿下的心意她领了,但这山参实在过于名贵,她已吃了一次了,剩下的实在不敢再吃了。” 长公主眸子微微一睁,额角的紧绷感也缓和下来,她看着那棵山参,心中生出了一股异样的不适感,不就是棵百年的山参,有何名贵还不敢吃的! 真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她呼出几口粗气,舒缓了心中莫名的不舒适,说道: “她吃了一半的山参谁还要!一会给她送回去!逼她给本宫吃完!别落了病来赖本宫!” 这边,宋芸昕刚从景贤居出来,便与一个小小的人影撞了个满怀。 几颗合欢花散落在地,谢玉芝也摔倒在地上,宋芸昕杏眼微睁,赶紧蹲下来扶起那可爱的小姑娘。 “玉芝,可有受伤?” 谢玉芝咧嘴一笑,摇摇头道:“嫂嫂,我没事。” 说完,她弯腰开始捡那地上的合欢花,宋芸昕也帮她捡了一朵递过去,浅笑着说道:“玉芝是去嫂嫂院中玩了?” 谢玉芝抬脸望着她,睁着大眼睛摇了摇头:“这是我和谢玉洁在四哥书房找到的。” 宋芸昕闻言,面色瞬间苍白,她想到那日谢曜在她床边的模样,顿时感觉脊背发凉,眼中满是惊恐。 一想到,她的房门还被谢琰踢坏了,心中更是觉得细思极恐,不行!她今夜不敢睡在宜兰居了。 第46章 夜游 离开了景贤居,宋芸昕也不敢回宜兰居,直接去了景澜院。 谢琰今日下值得早,宋芸昕只在书房等了一小会儿。 “你来做什么?” 谢琰走进房中,面色冷淡的问道。 宋云惜已在房中思量了许久,准备好了措辞,可一见到他,又忽然心中发虚,一番欲言又止。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态度依旧不善。 宋芸昕想起谢玉珍那暗自神伤的模样,还是咬着牙,微微抬首,一双水汪汪的乌瞳紧张的着他,睫毛如蝶翼般轻扇,朱唇微启: “我.....我听闻今夜大岳塔附近有夜游,想......想和玉珍去看热闹......想约你同去!” 话音一落,白皙的脸颊迅速蹿红,好像枝头两颗熟透的柿子,她看着那双极为俊俏矜贵的凤眸,只觉得耳根子烫得厉害,立刻将脸垂了下去。 谢琰闻言,凤眸微眯低头淡淡看着她。 呵,她是在约他? “我们两个女子担心夜里外出危险,不如再叫上沈将军同行,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宋芸昕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口,却见男人薄唇微启,冷声道:“不去。” 宋芸昕眸子一怔,抬头的就见谢琰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想约我夜游的女子多到排出了护城河外。” 宋芸昕凝眉,咬了咬下唇道:“世子每日为了鸢影姑娘醉酒沉沦,可鸢影姑娘毕竟已经成亲,我听闻乞巧节上会有许多未婚嫁的青年男女游玩,世子兴许也能遇到心仪的姑娘……”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住口,我以后不希望从你的嘴里听到鸢影姑娘这几个字!” 谢琰将脸别过去,以怒气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少女抿了抿唇,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她连他心爱之人的名字都不配提。 她抬头看了看门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禁心中一急,眼下还是玉珍的事情要紧。 于是只能厚着脸皮的继续道: “昨夜我等了世子半宿,世子明明答应到宜兰居用膳,却又无故爽约。” 谢琰想起此事,眸光微闪,这事确实是他忘了,他眼神飘向别处,就听宋芸昕继续道:“作为补偿世子可否同意与我们七夕夜游?带上沈将军一起?” 这宋芸昕为了约他夜游真是煞费苦心,谢琰不耐烦地挠了挠头。 “今日夜游一年才有一次,错过了以后可就要再等一年了,人生苦短......” “够了!墨迹死了!快走吧!” 这个宋芸昕如今已经丝毫不掩饰对他的钦慕之心,他无奈地一甩袖,大步流星走出门去,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宋芸昕顿觉心中欣慰,立刻对身旁的齐嬷嬷道:“嬷嬷快去叫上玉珍。” 三人乘坐马车来到大岳塔时,沈星阑一身紫袍已等候多时。 只见街市人头攒动,灯火璀璨,好生热闹。 街道两旁小贩们摆在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香飘飘的小食摊档热气腾腾,路上皆是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或是羞涩或是甜腻的结伴同行。 人实在太多,沈星阑走到谢玉珍身侧,谢琰则来到了宋芸昕身旁,两个男子将女子护在了中间。 这也令谢玉珍紧张的小手抓着宋芸昕的手臂生疼。 也不知何时,一旁的谢玉珍便和沈星阑不知所踪,剩下谢琰和宋芸昕两人同行。 看着那些频频回首的姑娘,宋芸昕侧脸看了看身旁高大俊逸的谢琰,谢郎君果然走到哪里都如此耀眼夺目,倒是她,一见到这么多人,纵是带着帷帽心里依旧会紧张不安。 也不知谁突然挤着宋芸昕的肩膀而过,不仅撞落了她的帷帽,还令她的身子不自觉朝谢琰倾斜,下垂的手忽然碰到了一只微热的手背。 宋芸昕只感觉浑身一紧,紧张得竟忘了捡帷帽,木木的跟着人群往前走。 没了帷帽,路过的男子纷纷向她投来焦灼的目光,令她的窘迫和不安愈发强烈,她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谢琰身侧靠了靠,发白的手指主动抓住他的手臂,只感觉那手臂一怔,她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妥,又将手松开缩了回去。 谢琰心里蓦然,面上却浑然不觉,唯有微微绷紧的下颚线条有些不自然。 他感觉身旁的娇小身子似乎在极力往他身边靠拢,奈何人流涌动,时不时有人从两人中间蹿过,时不时地又将两人挤到一起。 细腻微凉的小手滑过宽厚温暖的手背,如羽毛撩拨,带起丝丝颤栗,叫人心尖发痒,接连轻碰了几下,他心一横,一把抓起那柔软无骨的小手。 宋芸昕眸子微怔,惊讶的侧目看向他。 就见谢琰目视前方,冷声道:“走丢了我懒得找你!” 他下意识地微微收拢手指,指腹摩挲间,她真切感受到那层薄薄的茧,带着些微硬意,却又令人意外的踏实。 一路无话,两人随着人潮来到大岳塔门前的广场,这里相对开阔,宋芸昕的窒息感得以缓解,她看了看谢琰,又看了看被他牵着的手,谢琰立刻将手松开,目光冷冷看向别处。 “姐姐,买个香囊吧。” 一个粗布衣裳的小姑娘,拉了拉宋芸昕的裙摆。 宋芸昕看着那双童真又期待的目光,立刻掏出了荷包。 小姑娘便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臂来到一棵大榕树下。 只见树上的彩灯灿若繁星,粗大的树干上围了几圈红绳,上面挂着无数红色的小香囊,无数善男信女正在树下虔诚祈祷。 “姐姐,乞巧节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进香囊里,再挂上许愿树,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 宋芸昕秀眉微蹙,回头为难地看了一眼谢琰,正不知如何是好。 就见他站在远处,摇了摇头,一脸不齿: “愚昧至极!姻缘若能仅凭在这树上挂个物件就能定下,那世间何来那么多痴男怨女的悲苦,你纵是将我的名字写进一万个香囊里,挂得满树都是,我也不可能与你终成眷属!” “姐姐,今夜为心爱之人祈福也是很灵验的,你就写上吧。” 小姑娘将纸笔塞进了她的手心,她将目光从那负手而立的背影身上移开,敛去眸中的一丝黯淡。 提笔伏案在那纸上下了几个字,然后轻轻叠好,放进了香囊之中。 谢琰余光远远看着,就见她莲步轻移至树下,她双手合十,微微合目,彩灯斑斓之下,她美得惊艳了月色。 引得周围的男子全然不顾矜持,脖子直愣愣地扭过去瞪大眼睛看着。 那些目光一直追着她,将香囊绕于树干之上,又缓缓回到了谢琰身后,才尽数收敛。 此时,常宁急急忙忙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喘着粗气道:“世子、夫人,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大小姐已在马车边等你们了。” 宋芸昕心中关切玉珍与沈郎君之事,立刻同常宁一起往回走,谢琰却心不在焉跟着,脑海中全是宋芸昕方才挂的那支香囊。 也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窍,他忽然脚步一顿。 “你们先去,我掉了东西,得回去找找!” 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在人群里快速穿梭,满头大汗跑了宋芸昕方才许愿的地方,仔细辨别了脑海中她系香囊的位置,精准的拔下那支香囊,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他急切地将香囊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笺。 他拿着信笺正要摊开,修长的指节忽然又一顿。 他抬头环顾四周,就见不少人正嫌恶的看着他,尤其刚才那个卖香囊的小姑娘更是咬牙切齿瞪着他。 他眉头一皱,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定是疯了! 多此一举!明知故看! 思及此处,他欲将那信笺原封不动塞回香囊之中,正巧一个路人经过,撞上了他的肩膀,他手一抖,信笺被风吹开,他好似隐隐看到了一行字。 顿时恶念重生,他拿着信笺快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缓缓将其打开。 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果然是宋芸昕的字,他没拿错。 嘴角刚要扬起,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愿七六君平安顺遂。” 谁? 他眨了眨眼睛,不禁凑近想看得更仔细些。 “愿七六君平安顺遂。” 七六君? 竟不是他谢琰的名字! 他难以置信地拿着信笺来回查看了一番,真的没有他的名字! 他愣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顿时,怒火中烧,一把揉碎了信笺! 他谢琰竟只是她鱼塘里的一条鱼!何其耻辱,何其讽刺! 第47章 表白 马车旁的谢玉珍红着眼圈,强力维持着世家贵女的矜持和端庄,生怕乞巧节那绚烂的有些刺目的花灯,将她此刻的落魄照得一览无遗,她温和的眸子淡淡看着街市上那些嬉笑恩爱的年轻男女,眼中的黯淡无光。 身旁并肩而立的男子方才的那番话,不停在她脑海重复。 “沈家倾颓,小妹流落在外,沈某身兼重振家族之责,儿女情长,与我而言太过奢侈,且此去南蜀生死难料,玉珍温婉聪慧,不该将年华蹉跎在沈某一个不测之人身上,该另谋良缘。” 她明明心如重锤,却依旧浅笑着说自己唐突惊扰了,再也不敢有半分失态之举。 直到看到宋芸昕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温柔如水的目光投来满心的关切,她心头的酸楚忽然难以抑制地涌上鼻尖,她眸光微闪,嘴唇也微微发着颤。 正在此刻,乞巧节的烟花轰然绽放,点亮了夜空。 谢玉珍绷了一夜的情绪也随着那漫天的焰火土崩瓦解,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来,心头忽然涌起难控的冲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漫天绽放的烟火之时。 她却双肩颤抖着,转头望向身旁的沈星阑,所有的规矩、方寸、礼节都随着烟花被炸飞了,她歇斯底里朝他喊道: “不管你要做什么,肩负家族兴衰也好,寻找至亲也罢,不管你能否安然归来,我都决然在此等你。你去南蜀一日,我便等一日,你滞留一年,我守岁一年。我此生此世,满心满眼唯你一人,再装不下别的分毫。” 她声嘶力竭,声音被烟火声掩盖又冲出,沈星阑怔怔地望着她,烟火的光亮在她脸上明明暗暗,他心中微颤这是那个他认识的谢玉珍? 烟花落下,周围霎时安静下来,沈星阑敛起眼底的动容和震惊,目光坚决的看着谢玉珍,声音低沉道:“玉珍,我不该让你陷入这般境地,对不起,莫要因我误了终身。” 说完,他转身决绝的朝人流中走去。 “沈星阑,我谢玉珍非你不嫁!会一直等着你!你知道我谢家儿女言出必行!” 没有了烟花声的掩盖,谢玉珍的话清晰又洪亮,引得路过的男女投来惊讶的眼光,那高大的背影微微一顿,终是头也没回的快步没入人海之中。 将心中所有的话倾诉而出,谢玉珍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摇晃,于众目睽睽下释然落泪。 宋芸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才心有余悸地将谢玉珍搂进怀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后背。 “既已努力争取过,往后无论如何也都无憾了。” 她一边安慰着玉珍,一边自愧不如。 谢玉珍哭累了,满脸倦容,谢琰却迟迟不见人影。 宋芸昕只能命常宁驾马车先送谢玉珍回府休息,自己则站在原地等谢琰。 谢玉珍今日的勇敢确实令她刮目相看,她曾一直以为女子做出这种行为实在出格,但此刻她只为玉珍能将心事倾吐而出感到高兴,或许,女子也可以主动一些? 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见一对笑语嫣然的青年男女十指相扣走在人群中,那姑娘脸颊绯红,突然,踮起脚尖,快速地在身侧男子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惊喜又幸福的笑意,伸手轻轻捏了捏姑娘的鼻尖,二人相视,眼中唯有彼此,满是柔情蜜意。 这一幕落进宋芸昕的眼里,她心间微动竟也被旁人的甜蜜触动,泛起层层涟漪。 不自禁地便想起方才与谢琰同行,他将她的手握进掌心的那一刻,瞬间觉得脸颊和手心都开始发热,男人的手原来是那样的,又大又暖,略带粗糙的触感摩挲感,竟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反而令她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或许谢琰并非厌她入骨,既然那鸢影姑娘已经成亲,他苦苦单恋也不会有结果。 或许,她也应该像玉珍一样再勇敢些。 正出神时,身旁卖同心结的小贩的吆喝声传来:“姑娘,买个同心结吧,赠与心爱之人,定能白首同心。” 她心尖一颤,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心中暗自思量再三,最终下定决心,行至摊位前,她眨着一双柔情满意的杏眼,精心挑了一个绣工最细密、颜色最鲜艳的,付了钱,她小心翼翼将同心结小心地攥在手心。 怀着满心的紧张忐忑站回原处又等了一会,便听见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几个女子的惊呼声传来。 “是谢郎君!” 宋芸昕眸光微亮,闻声望去,就见身姿挺拔的谢琰,双目斜飞,英气逼人地从人群中朝她而来。 她的心砰砰狂跳,手指紧紧捏着藏在袖中的同心结,立刻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直到看到他身上那件垂顺的玄色衣摆来到了她面前,她几番内心的折磨,终是咬着牙,双手微微颤抖着,将那攥了许久的同心结,递向他。 这怕是十八年来,她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但此刻后悔已来不及了,她顶着滚烫的脸颊,再次鼓足勇气,缓缓抬头,正要开口之际。 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挥起,同心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啪嗒”坠地。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她的身子猛地一颤,嘴唇微张,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那原本闪烁着期待光芒的双眸瞬间黯淡,木然朝他望去。 就见那人黑着一张脸低头俯视着她,浑身充斥一股煞气,好似和刚才有些不同了。 “谁给你的自信,竟敢对我痴心妄想!是那些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蠢男人!还是宫宴上与你床上缠绵的王国舅!宋芸昕,你去照照镜子吧,我看你便如同在看那些勾栏瓦舍的女子一般无二,恬不知耻、令人作呕!” 他语气冰冷,唇角下撇,勾出一道冷酷又轻蔑的弧线,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中的鄙夷如冰刀般直直刺来,仿佛在审视什么秽物。 被他这么一吼,先前极力压制的紧张、忐忑和期待全部化作了酸楚,她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颤,喉咙也一阵阵发紧,她湿润的黑眸里映着破碎的光,吸了吸鼻子,强压下眸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仰脸望着他。 周围过往的人群也纷纷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不远处的一身华服的男女望过来更是眸光一震。 “那不是琰哥哥吗?我白日约他,他一口便回绝了,此刻怎么又在这里?” 第48章 委屈 看着那张委屈巴巴的小脸,谢琰只觉得呼吸一滞,他眉心微动,抿了抿了唇。 “你这副表情做什么?你!你都不如那些勾栏瓦舍的女子,又当又立!装腔作势!” 他终是不敢再看看去,扭头大步离去。 宋芸昕娇弱的身形微微一颤,愣怔了片刻后,紧咬着下唇,拼命不让眼泪落下来,慌乱地抬脚拨开一道道人墙,狼狈地朝那个绝情的背影追了上去。 旁人的侧目、碰撞,她全然不顾,眼中只有那一人,生怕跟丢了,那人却骤然转身,脸上的厌烦如冰碴般刺人:“你追着我做什么?你没有羞耻心吗?你给我滚!” 她的身子猛地僵住,嘴唇颤抖着,积攒一路的委屈、恐惧与无助瞬间决堤,泪水汹涌而出,她泪眼微睁,哽咽着嘶吼:“我能去哪儿?这世上,我除了跟着你,还能去哪儿……” 那破碎的声音,被淹没在夜市的嘈杂里,却又如此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他眉头紧锁,眼神闪躲,正踌躇之间。 头上珠翠摇曳,衣袂飘飘的凝华公主脚步轻快的跑到谢琰身侧,语气亲昵地唤了声:“琰哥哥!” 她声音清脆甜美,目光瞥向一旁的宋芸昕的却立刻犀利起来:“每日跟琰哥哥表露心意的女子多得去了,这女子怎么被拒绝了还穷追不舍?我替哥哥教训教训她。” 凝华公主瞪着眼睛,正要撸起袖子,却被谢琰狠狠拽住,那幽井般森冷的目光令人胆战心惊,手中的力道也是疼的凝华公主面色微狰。 她后背一凉,只感觉谢琰好似要吃人的老虎,她吓得呆愣了片刻,才弯了弯圆圆的眼睛,上前一步,轻扯着谢琰的衣袖轻轻摇晃,娇嗔道: “我方才瞧见那头有西域来的喷火杂耍,奇妙得紧,还有能映出五彩华光的琉璃盏,琰哥哥陪我去看看嘛。” 谢琰抽回被凝华公主拉扯的衣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泪眼汪汪望着他的宋芸昕,一抹不易察觉的柔软,旋即被刻意的厌恶取代,他一言不发地转身随着凝华公主融入人群,徒留宋芸昕一人,泪水混着周围的喧嚣,将这夜的悲凉拉至极点。 人潮中一身着月白色华丽袍衫的男子,目光直直地落在地上那枚沾染了尘土的同心结上。 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拾起同心结,动作轻柔无比,似是生怕弄疼了这小小物件。 他攥紧同心结,逆着人潮的方向,脚步急切又带着几分迟疑,向着人群中那双肩微微颤抖着的娇小背影。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面上的神色越发复杂,终是来到了她身后,郑重地整了整衣衫,激动得发颤的嘴唇正要张开。 却见一人急着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停到眼前女子面前。 “夫人!可算找到您了,我想着将大小姐送回去再来接您和世子。世子呢?” 常宁气喘吁吁的对宋芸昕道,却见夫人已哭成泪人,赶忙慌张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是被歹人欺负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欺负我们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夫人您快说,世子定会给夫人出头的!” 宋芸昕哽咽着摇摇头,艰难地说着:“没有人欺负我,我......我就是......” 她怎么也编不出理由了,常宁看了看周围的人山人海,赶紧道:“那夫人先随我回府再说吧。” 这边的谢琰对凝华公主一路的叽叽叽喳喳,一句也没听进去,满心满脑都是宋芸昕方才哭的模样,他只觉自己的心好似一直被人揪着,浑身哪儿都难受。 她到底在哭什么?他才想哭好吗? 她明明心里装的都是那什么七六君,岂会因为他的那些话伤心。 七六君,七六君!到底谁叫这鬼名字!定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这次宋芸昕没有追上来,但他耳边却始终甩不掉她哽咽的哭声。 她能自己找到回府的路吗?扔一个人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她是还在哭吗? 他看着路过的每个人,都是宋芸昕那张可怜巴巴的脸。 不行不行!他觉得自己再不去找她就要脑子魔怔了。 他正要转身回去,就听身旁的凝华公主道: “我与六哥那个闷葫芦,一路上都快压抑死了!” 谢琰瞳孔微睁,神色严肃问道:“萧熠也来了?怎么没跟你一起?” 凝华公主似是被他突然发问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看周围。 “是啊,他人呢?明明刚才还在的。” 谢琰闻言,脸色顿时如乌云压城,额头青筋暴起,妒火和猜疑令他心情异常急促,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二话不说丢下凝华公主,转身狂奔过去。 奈何人实在太多,他撞倒了几个路人,一路脚步踉跄又急促地追回来之时,只见萧熠怅然若失站在宋芸昕刚才站的地方,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同心结。 谢琰四下张望,却不见宋芸昕的身影,顿时双眼圆瞪冲到萧熠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同心结,他剑眉高挑,狭长的凤眼中是无尽的锐气和冷峻。 “平王殿下莫不是专爱拾人弃物?” 萧熠敛去眸中的哀伤,谦和地看着他,缓缓道:“不知临安可否有空与我二人小酌一杯?” 谢琰嘴角嗤笑一声:“就你那点酒量?” 随即,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同心结,焦急万分地在人群里搜寻她的身影。 萧熠见状,笑着道:“明明这般着急为何把她扔下?” 谢琰立刻收起面上的紧张,目光冷冽地看着萧熠,见他温和不改,挑眉问道。 “前几日听临安说要休妻,但今日又撞见临安与她同游?” “没休妻是因为贞节牌匾!同游是因为她苦苦哀求!你还想说什么?” “既没有休妻,为何......”萧熠顿了顿才继续道:“为何不好好待她。” 好好待她!这是让他承继他萧熠旧爱的意思!谢琰按住内心的愤怒,强装着冷静道: “我谢琰眼光不至如此低贱,与宋芸昕定会和离!终归是陌路人,为何要好好待她!” 似是终于等到此话,萧熠平静的眸光倏地亮起来。 “既然如此,我便也心安了!日后走近她时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犹豫!望临安也莫生芥蒂。” 第49章 误会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下来,宋芸昕从车上下来,正巧在府门口遇上了谢曜。 想起谢玉芝手里的那些合欢花,她眼泪未干的眸子里忽然满是惊恐地朝常宁身边退了几步。 谢曜不动声色地拱手为礼,温声道:“嫂嫂。” 常宁倒是没看出来宋芸昕眼中的惧意,只是有些同情的看着谢曜道:“小四爷,这么晚了才回府,依旧没有找到寻春的下落吗?” 谢曜顿时面露痛苦之色,他抬起头来,失意地摇了摇头,苍白的唇轻启:“她纵是犯了错,终究是望舒最为珍视的女子,若是能将她寻回来,定会带她去跟大哥认错,届时也望......” 谢曜微微泛红的眼眸,满是歉意地望向一旁宋芸昕,为难道:“也望嫂嫂能成全寻春嫁与我。” 言罢,盈盈泪光泅湿了那长睫,欲落不落,惹人怜惜。 宋芸昕杏眼微怔,只觉满心震撼,谢曜心仪的女子是寻春?所以...... 是她误会了。 常宁见宋芸昕惊诧的神色,跟着解释道:“小四爷已经没日没夜找了寻春多日了,这份真情实在令人动容。” 宋芸昕暗自懊恼,抬眸再望,见谢曜满脸都在替寻春担忧,这才稍稍释怀,轻呼出憋闷许久的气,原是这一场虚惊。 她朝谢曜走近了两步,脸上漾起往日那温和的笑意。 “若是能将寻春寻回来,她又愿意嫁给四叔,我自然是成全的。” 谢曜先是一怔,随即眼眶便泛起潮红,眸中水光滟潋,几欲落泪,仿佛感激万分。 “谢......谢谢,嫂嫂。” 常宁抬头看了看夜色,在一旁着急道:“我还得回去接世子,夫人和小四爷一同进去吧。” 说完,他便赶着车马车匆匆走了。 宋芸昕只能与谢曜一同进了府门,因着两人住的院子还有一段顺路,便也一起走着。 一路上,谢曜倒是规规矩矩与她保持着一步之遥,偶尔交谈,也是言辞克制、礼貌周全。 行至他所住的清心院门前,他脚步忽然一顿,身形晃了晃,竟直挺挺地朝一旁倒去。 宋芸昕惊呼一声,可他在府中的地位与她相差不多,院中根本没下人小厮。 宋芸昕只能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触手之处,身躯滚烫,心下慌乱,来不及多想,便半搀半抱地将他往院里挪。 进了屋,将他安置在床上,她刚欲去叫府医来,谢曜却轻咳两声,又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他蹙着眉,手按太阳穴,声音颤抖:“咳咳.......我这几日每日醒来,都脑袋混沌,只记得要寻她,已茶饭不思多日,吓到嫂嫂了......咳咳......” 宋芸昕望着他这副模样,心有不忍,只感叹为何有这么多人为情所困。 “四叔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她刚说完,就见谢曜眸光一淡,如视珍宝般的捧起床头那已经干枯的一朵合欢花。 “咳咳......这是寻春送我的.....我看到这花就好像看到她,只是这花枯萎了,送花之人也不知所踪......” 宋芸昕看着哭得像个孩子一般的谢曜,心头一酸,弯腰哄他道:“这花我院子里还有许多,四叔若是想寻春了。” 话在嘴边,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哪有嫂嫂叫小叔去自己院中的,秀眉微蹙,欲说又止,却见谢曜蜷缩在床角,清澈的眸子满是泪珠,手里小心翼翼捧着那干花,那副令人心痛的样子让她立刻想到了方才站在街市痛哭的自己,她终是心中一软,眸光温和对他道:“可随时去我院中看花。” 谢曜冷白的脸颊漾起感激的苦笑,谁见了都会被这“痴情”和“可怜”动容。 只是在宋芸昕的身影刚走出房门,那刚才还哭得伤心欲绝的男子瞬间面色平静如水,他缓缓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衫,走到窗边望着走远的那个背影,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窗棂,深眸阴鹜,嘴角带出一丝乖戾的弧度。 谢琰满头大汗冲到宜兰居,齐嬷嬷说宋芸昕并未回来,顿时,脑中一片轰鸣,她不会真找不到回府的路? 他一刻不敢停,拔腿往府门跑去,却半途遇到了同样急急忙忙的常宁。 “世子!您回来了!我还到处找您!” 常宁摸着自己起伏不定的前胸,如释重负般。 谢琰却丝毫没有放松,拧着眉,急切地问道:“看到宋芸昕了吗?” 常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挠挠后脑勺道:“夫人已经回府了啊,我看着她和小四爷一起进的府门,这会儿定是已在宜兰居了。” 谢琰紧张的眸光顿时一凝,他下意识抿了抿薄唇,浑身的力气好似又被人抽空了,他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自嘲。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为她担心得要命。 人家可真是忙着经营她的鱼塘,男人一个接一个,无缝连接,游刃有余。 看着谢琰那副颓然的神色,常宁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今天不是乞巧节吗?怎么去了一趟夜市,一个个回府都跟失了魂魄一般。 “夫人还要找吗?” “找她作甚!她不回来免得和离了!” 翌日,宋芸昕挂念文韬武苑的情况,早早起床整备出门。昨日人多,她根本就没有与梁掌柜说话的机会,今日定要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反馈,还需及时整改。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长公主声势浩荡地闯了进来。 “殿下!” 宋芸昕恭敬行礼,长公主高昂着脖子,眼角尽是鄙夷,开口:“怎么还那么瘦!那山参吃了吗?莫去了丽山,外人见了说我们谢家苛待于你。” 丽山?宋芸昕抬眸,满脸迷惑的看着长公主,正要开口问。 她已扬着嘴角开口道:“你还不知道吗?过两日皇帝丽山避暑,你要伴驾同行!” 宋芸昕眸空微震,紧张的问道:“要去多久?” 长公主满脸得意,眯着眼睛道:“一个月!待你回来,那三个月期限也就要到了。而且,伴驾规矩众多,这两日你哪儿也别想去,张嬷嬷会教你宫中的礼仪规矩,别到时候丢谢家的脸面。” 宋芸昕顿时心中焦虑,文韬武苑才刚刚开业,还有诸多问题有待发现解决,岂能离开一个月。 她秀眉微蹙,咬着下唇踌躇片刻,手指紧紧一捏手中的纱绢,抬头看着长公主道:“殿下,就不怕我在丽山与世子朝夕相处,每日撩拨世子心弦,令世子舍不得同我和离了?” 宜兰居外,那高大矫健的脚步猛地一顿,英气十足的脸上阴云密布,他颤抖的双手微微颤抖攥成拳头,唇角紧绷。 第50章 出发 他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她站在人群里哭泣的模样。 就算她心爱的人并不是他谢琰,他也不该将她一个女子弃置于人多杂乱的夜市,他被愧疚折磨了一宿,今日本想来看看她,结果却听到这番话。 所以,同心结是哄他动情的道具、眼泪是惹他怜惜的伎俩,反正她经验丰富,对付男人自有一套。 她竟还想趁着丽山避暑勾引他,甚至当众大放厥词,好似他谢琰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谢琰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凸起,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内心的愤怒。 院内的长公主听了宋芸昕的那番话,看着那娇艳欲滴的美人,脸色大变,一双得意的眸子立刻被愁容掩盖。 宋芸昕说得没错,琰儿血气方刚,日日与她共处一室,万一真着了她的道,就算那什么文韬武苑赔得血本无归,琰儿不同意和离该如何? “所以,殿下不如让芸昕留在京都。” 宋芸昕小心翼翼地望着长公主,期待着她同意,这样她便不用去丽山,还能与那讨厌的谢琰避开一个月,安静地经营好文韬武苑,让沈将军的旧部能堂堂正正地自食其力。 长公主咬着牙,正犹豫,就听背后传来谢琰中气十足的声音。 “伴驾乃是圣意,你以为是我愿意带着你吗?” 宋芸昕抬头朝那来人望去,立刻回忆起昨日他那绝情的样子,心头依旧微微疼了疼,垂眸不去看他。 谢琰大步走了上前,嘴角噙着淡然的冷笑:“你若觉得就凭你,能撩拨到我,就尽管使上浑身解数,我定会将你那点傲气挫得一干二净,叫你体会什么叫,自取其辱。” 宋芸昕只感觉心中一颤,脸颊瞬间通红一片,怎么她用来唬弄长公主的话还被他听了去,谁想撩拔他了!她往后只会对他避之而不及! 谢临安就是大坏种! “对!我儿子是京都第一玉郎!岂能看上你!” 长公主见儿子这般果决,心中顿时信心大增,她瞪着大眼睛冲张嬷嬷道:“你留下来教她礼仪规矩,不学好,这院子一步也不让出!” 说完,母子二人便走了。 徒留满脸苦涩的宋芸昕呆呆立在院中。 一旁的齐嬷嬷倒是呈现出了和主子全然不同的状态,她眼眉难藏窃喜,嘴角扬得高高的。她早就说了,经营那武馆,不如搞定世子,眼下二人要去丽山别院一个月,她就不信这么好的姑娘,世子能看不进眼里。 两人只要圆了房,传闻不攻自破,小两口那不是如胶似漆了。 想到这儿,齐嬷嬷笑得合不拢嘴,急得赶紧进屋去给宋芸昕收拾行囊了。那秦氏虽不是好东西,送来的那几套寝衣确实不错,定要带上。 两日来,无论是行礼问安、奉茶布菜,每一个动作宋芸昕皆一丝不苟地学着。张嬷嬷只需示范一遍,她便能精准复刻,学得又快又好,可府门是绝不会让她出的,学完了礼仪,又说要研习古籍,增加内在修养。 宋芸昕在满心焦虑中熬到了去丽山避暑的日子。 丽山离京都不算远,但皇帝出行,仪卫簇拥,车驾辘辘,浩浩荡荡上千号人马,担心途中耽误,定的出发时辰较早。 宋芸昕这些伴驾就得更早去到宫门口,所以她从府门出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马车旁那通体乌黑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硬挺高大的身影,谢琰今日身披玄色重甲,那宽阔厚实的胸膛覆上这副铠甲,越发突出他的宽肩窄腰,身姿矫健,浑身喷涌而出的力量感,再看那张脸,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宋芸昕眸光微怔,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京都街头,百姓簇拥,声浪如潮,少年将军得胜归来安坐于马背之上比头顶的艳阳还要耀眼。 宋芸昕竟看愣了神,还是谢玉珍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玉珍给嫂嫂带了几本书册,途中打发时间。” 谢玉珍冲她眨了眨眼睛,将一个素锦云纹书袋递了过来,又凑近了些,小声道:“嫂嫂往日看的那些书都太枯燥了。” 宋芸昕秀眉微蹙,茫然接过书袋。 林氏和苏氏也纷纷迎到她昕面前,笑着安慰着。 “文韬武苑,这几日兴隆着呢,你就放心去吧。” “前些日子忙着开业定也累着了,去丽山放松放松心境也好。” 她两你一句我一句,看得远处站着的国公爷眉心微微一蹙,深邃的眸子闪出几分诧异,这林氏和苏氏妯娌两人向来不对付,竟都对宋氏格外亲厚,倒是稀奇。 “要上车了,别磨蹭。” 谢琰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宋芸昕这才恭敬地跟所有长辈们行了拜别礼,在齐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夫人去了丽山要多依靠世子,世子看着冷淡,心肠热着呢。” 齐嬷嬷摸了摸宋芸昕的后背说着。 宋芸昕轻笑着点点头,尽量做出令人放心的样子。 马车启动,她一人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心中却忐忑起来,这几日她仔细思虑了一番,此行她最怕的反而不是谢琰,而是她最怕再见的人——王国舅。 作为国舅,此行他必然也在伴驾之列。宋芸昕不敢想象那梦魇了三年的恶魔,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会是哪番恐惧至极。 思及此处,她交叠在膝盖之上双手也不禁紧紧抓着襦裙,额间已留下一串冷汗。 车窗忽然传来几声大力的拍打声,吓得宋芸昕浑身一惊,这才意识到马车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那窗外的拍打声越发强烈,宋芸昕急忙坐到窗边将窗帘掀起来,小心翼翼探出头,就见谢琰骑在马背之上,低头朝她望过来,他脸色漠然,轻启薄唇: “我现在要去护驾,你途中不要出来乱跑,到了丽山别院听从内务府的安排。” 宋芸昕仔细听着,乖顺地朝他点了点头。 “世子责任如山,不必为我分心,途中艰险千万保重自己。” 谢琰凤眸微睁,原本绷着紧紧的臭脸也不觉稍微松懈,抿了抿唇,目光看向别处,多言了一句:“知道了,我走了。” 第51章 颠簸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驶出城门,行至正值午时,骄阳似火,景康帝下令在路旁阴凉之地休整。 “夫人,下车休憩了。” 宋芸昕想到谢琰交代的话,忍着车内的闷热说道:“我就在车内休息。” 车夫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只好自顾自从马车上跳下去,赶紧躲到了路边的树林中。 马车停在路上,顶着烈日,实在炎热难耐,也不知等了多久,车门忽然被一人打开,宋芸昕抬眸望去,脸色顿时褪去了血色,她不由得将身体往后一缩,眸子微微发颤。 “哥....?” 宋元俊热得潮红的脸上,一双发着亮的三角眼微微一睁,三年不见,宋芸昕褪去了稚嫩之气,五官也长开了,眉眼透出的那骨子劲儿越发勾人了,他不禁咽了咽口水,嘴角狡黠一笑道: “芸昕如今真是愈发明艳动人了。” 宋芸昕双手紧紧揪着衣角,低声问道:“兄长,可是有事?” “找你自然是有事,不过这里太热了,你下车跟我去林子里说。” 宋元俊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游走,嘴角扯着似笑非笑的幅度。 宋芸昕见了他只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杏眼微垂,不敢再看,正不知如何拒绝,就见他忽然伸手扶住门框,一只脚已经要攀上车来。 “妹妹不愿下车,那我就上车跟你聊。” 宋芸昕顿时吓得后背紧紧贴着车厢内,她绝不要与宋元俊同处一室,呼吸急促间,就见一只劲瘦有力的大手一把钳住了宋元俊的后肩,宋元俊脸色瞬间煞白,嘴咧得极大的干嚎起来,枯瘦的脸皮因为疼痛而扭曲,他蹬上马车的那只脚慌乱的在踏板上乱蹬,试图借力站稳,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去。 谢琰挺拔如松的身影映入眼帘,烈日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几分冷峻,几分压迫,宋芸昕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竟莫名觉得安心。 “谢府的马车是什么人都能钻吗?” 他凤眸微挑,声音带着几分愠怒,充满上位者的冷傲。 宋元俊艰难的回头见了来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忍着肩膀的剧痛,生硬的堆起假笑,眼中却难掩对谢琰的惊惶。 “妹夫!是我!嘿嘿......我就是太久没见妹妹了,想同她叙叙旧!” 谢琰嘴角轻轻上挑,低头看向马车内的宋芸昕:“你想同他叙旧吗?” 宋芸昕神情慌乱,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望向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嘴唇微张,却半天未说出话来。 谢琰心头闪过一丝诧异,为何宋芸昕看他的样子似是在求救,既然是兄妹不该是这般氛围,不过伯府这一帮攀权富贵的他是一个也瞧不上!宋芸昕不接触自是最好。 随即,他手掌一用力,轻松将宋元俊整个人从马车上摘下来,扔了下去。 “滚!” 谢琰的声音如雷贯耳,震得空气都颤抖几分,宋元俊吓得脚下一滑,踉跄着倒退几步,失魂落魄拔腿就跑,直奔那路旁树林深处而去,最终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在了一个身材臃肿,华服着身的男子面前。 “国舅爷赎罪!那谢琰明明此刻该在御前,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小的这才.....这才没将宋芸昕骗来!” 宋元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求饶。 王国舅抖着两腮的赘肉,上前朝着宋元俊的面门就是一脚,他油腻的蒜头鼻下,那张阔嘴往下一撇,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褶子,一双浑浊的眸子迸射出阴鹜的寒芒。 “我就不信那谢琰还能寸步不离!”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白色绣着小兰花的丝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走了。 这边的马车内,谢琰蹬上车厢,将手里的青铜小型冰鉴安置在车厢一角,回头看见宋芸昕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几缕碎发紧贴着白皙的脸蛋,双颊也透出艳丽的红晕,她嘴唇微张,轻喘着气。 “为何不下车避暑。” 谢琰皱着眉问道。 宋芸昕黛眉轻蹙,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不是你叫我莫要乱走。” 谢琰闻言眸光一怔,当真是个听话的,正欲下车就见宋芸昕杏眼微睁看着那冒着凉气的青铜小牛冰鉴问道:“世子是来给我送冰的?” 谢琰回头撞上她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耳尖迅速泛起红意,随愣怔一下,随即一屁股往车厢的软榻上一坐,佯装惬意的往车厢一靠,嘴角冷声一笑。 “呵,自然是给我自己用的!” “世子不用去御前护驾了?”宋芸昕惊讶的问。 “轮换了,我要在车上休息,这才拿了冰来,跟你有何关系?” 谢琰云淡风轻说着,心里却一骂自己这是编的什么话,他是见天气过于炎热,怕她途中中暑才找内务府将皇室才有的冰鉴给她强要了一只,怎么说着说着他还得坐进马车里来了! 宋芸昕心中刚掀起的一丝涟漪立刻平静下来,她垂眸点了点头,将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没再说话。 这好似是俩人第一次同乘马车,原本还宽敞的车厢,在他进来之后立刻显得有些拥挤。在这逼仄的狭小空间内,俩人的呼吸都能感受到,气氛微微有些沉闷,宋芸昕本想说些什么,回头却见他身形端正,正闭目养神,许是上午累了,便也没去打扰。 休整很快结束,仪仗队伍重整出发,马车也摇摇晃晃启动起来。 车轮辘辘掩盖了俩人的呼吸声,氛围却丝毫不见自然,两人的肩膀时不时会因为颠簸轻轻撞到一起,宋芸昕都是默默又朝另一边挪了挪。 奈何丽山别院在山中,越是接近,山路便越是蜿蜒崎岖,车身随着坑洼的路面剧烈摇晃,宋芸昕如坐针毡,纤细的手指紧紧抠着软榻边缘,身子竭力往车壁靠去,她偷眼瞧去,见谢琰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好似已沉沉睡去,心中暗忖莫要惊扰了他,愈发局促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出。 突然,马车碾过一块巨石,猛地高高跃起,又狠狠落下。她顿失重心,整个人朝着车门方向飞去。恐惧瞬间一只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她惊魂未定,未等缓过神,又一波更强烈的震荡接踵而至,她向后仰倒,径直扑入他坚实的怀中。 刹那间,四目相对,呼吸交融。他眼里哪有半分睡意,此刻深邃幽深得不见底的寒潭,与她眼中的羞怯慌乱激烈碰撞。一时间,周遭的喧嚣、颠簸全然消失,唯有彼此急促的心跳,宽大的手掌恰巧搂住她的腰间,透着丝滑的襦裙,他清晰的感觉到了那柔软纤细的手感。 盈盈一握,女子的腰身真如书中所言一般。 他喉结微微滚动,目光不自主看向她那微微张开的唇,是不是也同书中所绘的那般嫩软甘润? 有些好奇。 第52章 鬼屋 “谢将军、谢夫人到丽山行宫了。” 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俩人这才意识到马车已停稳。 谢琰暗流涌动的眸光倏地清明起来,他只感觉掌心一烫,立刻将她推到一旁,迅速把头偏到一边,浑身炙热的血液却令他胸膛强烈起伏着。 险些失控,谢琰心中恼怒,这女子又在勾引他! 他咬了咬牙关,绝对要离她远些。 他脸色忽然一黑推开车门,自顾自地跳下马车,丝毫不管身后的宋芸昕。 往日下车都有齐嬷嬷搀扶,眼下伴驾人数规格严格控制,她并未带任何下人。 又穿着繁复的衣裙,此刻只能小心翼翼一只手提起裙摆,一只手撑着车门,在车夫时不时投来的侧目下,略显狼狈地迈出了马车,脚跟落地时,还因慌乱而踉跄了一下,所幸及时在谢琰后知后觉回头之时,已稳住了身形,她扯了扯衣裙,努力冲他弯了弯嘴,礼貌浅笑。 却见他板着脸,没好气道:“分配的居所会有人带你去,我往后都住营房!” 宋芸昕凤眸微睁,那可真是太好了,担忧了几日在丽山要与他共处一室,甚至同床共枕,如今好似石头落地,宋芸昕只觉得豁然开朗,正要回应他,就见他已头也不回的走了。 避暑行宫青山作屏,隔绝暑意,亭台错落,飞檐溢彩,凭栏尽揽湖光山色,处处都能令宋芸昕看得惊叹,此地太美了。 日渐黄昏,她跟着行宫的宫女,一路穿廊过院,经过那外臣居所,竟来进了皇室居所。 “皇上垂爱谢大人,自然不同于普通伴驾的外臣。” 宫女看出了宋芸昕的疑虑,笑着解释,接着便领着她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是停在一处名为“拾月阁”的园子前。 宋芸昕脚步一顿,这园子坐落在山脚下,独门独院颇为幽静,雕花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环上的铜绿在微光下幽幽闪烁,周遭绿树成荫,一阵山风吹过来,带来凉飕飕的寒意,莫名透着几分萧条。 宋芸昕刚要抬步走进,送她的几个宫女却面露怯意,脚步踌躇。 “谢夫人,车上的行李已有人提前安置在房内了,咱们就送到这儿了。” 言罢,送她的两个小宫女逃命似的退下。 宋芸昕定了定神,抬手推开院门,朱漆门缓缓而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入目是雅致庭院,繁花新绽,清香怡人,奈何四下静谧的过分,唯有微风拂过花丛的沙沙声,一架紫藤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之前的一丝疑虑在见到那架秋千之后瞬间消散,宋芸昕眸光微亮,快步走上前去,指尖刚触碰到秋千绳索。 却听院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和议论声,她心生好奇,循声走向院门,轻轻推开一条缝。 就见是一群洒扫宫女路过,她们似是故意跳过了拾月阁门前,正站在不远处,边做着活儿,边交头接耳。 “怎么今年还给这院子安排了住客,去年宜妃娘娘差点在此吓破了胆,就不怕再出什么事端吗?” “据说前两日巡夜的还听见这院子里传出嘤嘤的哭声,都说前朝之时,这院子里死过一个不得圣宠的妃子,才阴魂不散……” “那秋千也邪性啊!听说它每晚都会自个儿晃起来,还传来女子嬉笑,可院里分明没人。” ...... 宋芸昕听得头皮发麻,慌乱间望向那秋千,恰一阵风过,紫藤花簌簌飘落,秋千竟缓缓荡起,幅度越来越大。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快步冲到屋内,转身将房门关好,双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 平复一会心情,她抬头见这屋子里窗明几净,清新淡雅,夕阳透过窗棱斜透进来,她深吸了口气,心中安慰着自己,这青天白日何来鬼神作祟,定是那些人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她小步走到窗棱下的罗汉床上。 薄纱帘被微风吹起,坐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园中的紫藤秋千静静伫立,此时余霞成绮,给秋千披上了一层朦胧光景,哪有传言的阴森模样。 “不过是个物件,或许是风大时晃出些动静,被他们编出那些离奇故事。”宋芸昕这般想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因着一路舟车劳顿,她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竟睡着了。 营房的烛火通明,室内弥漫着酒肉的香气和士兵们嘈杂的议论声。 “听说你们左将军分了个好居所,可怎么还跟咱们挤在这营房里啊?他那娇妻独守空房,多可怜呐!” 右羽林军的几个士兵挤眉弄眼地朝着左羽林军的方向,其中一人高声道,引来一阵哄笑。 左羽林军的士兵们听了,脸色有些不悦,其中一个站起来反驳道:“我们将军是以守卫营地为重,不贪图享乐,这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哟,还大将之风呢!” 右羽林军的人不依不饶,“不会是那院子闹鬼,谢将军害怕了,所以才不敢去住吧?” 听到“闹鬼”二字,周围的人都来了兴致,纷纷围拢过来。一个右羽林军的士兵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去年宜妃娘娘就住在那拾月阁里,吓得差点就疯了。后来还是搬到皇上住的院子,沾了龙气,这才保住了命。可陪她去的小宫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听说回宫没几天就死了,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可吓人了!” “这……这还能住人吗?”一位年轻士兵嗫嚅着,脸色煞白。 “住人?怕是鬼都不愿待!” 站在房门口的谢琰身形一僵,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一轮残月微微透着些诡异的月色,他冷峻的脸上,薄唇紧抿成一线,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后,终是忍不住转身脚步飞快朝拾月阁而去。 拾月阁里,宋芸昕夜半苏醒,就见陌生的屋内漆黑一片,窗外夜风呼啸,隐隐夹杂着秋千的吱吱呀呀声,她头皮瞬间绷紧,一个翻身恐慌地从床上坐起。 连鞋也顾不得穿上,摸着黑想着要找到烛台把灯点上,可她满心慌乱地在黑暗中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一阵好似女子嘤嘤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她只感觉呼吸一滞,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双腿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只能僵立在原地,瞪大双眼,绝望地望着周身的黑暗不知所措。 一个黑影“嗖”地从门外窜了进来,宋芸昕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彻底崩溃,发出一声尖叫。 第53章 抓鬼 谢琰一个箭步上前紧紧将那浑身发抖的小小身子抱进怀里。 “别怕,是我。谢琰!” 他沉澈的声线微微发哑,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低低沉沉的,竟还多了几分与往日绝然不同的温和。 宋芸昕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此刻听到他的声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月麟香,顿时感到心安不少,恐惧的后怕令她难以抑制的大哭起来,谢琰抬手在她背后轻轻安抚,那声音都因为心疼而有些颤抖。 “好了,我来了。” 直到宋芸昕情绪平缓下来,谢琰才牵起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道:“别怕,世间无鬼神,我先把烛火点亮。” 两人手牵着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宋芸昕只见火星闪烁,便见到近在眼前的谢琰,他轻轻吹了一下手里的火折子,暖黄的烛火洒满了屋子。 旋即,他垂眸凝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那双向来傲慢的眸子,在短短几息内,竟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好似无数的烛光倒影。 她一时看失了神,这是谢琰第一次对她笑,温柔又美好,这一刻的他眉如墨画,目若朗星,芝兰玉树,又变回了那曾遥不可及的谢郎君。 四目相对一刻,谢琰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收回嘴角那点上扬的幅度,宋芸昕也意识到自己的失仪,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羞涩的低下头去,又见两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 宋芸昕正欲轻轻抽回手,方才那隐隐约约的嘤嘤哭声却又忽然传进耳中,她发红的脸颊又倏地苍白,手掌紧紧握住那只大手,生怕被他放开。 “我听说这园子闹鬼,不如我们还是出去吧……” 宋芸昕长睫微颤,害怕地望着谢琰,压低声音说道。 却见他凤眸微挑,嘴角微微一扬大声道: “那我今日便要将那鬼抓出来!” 说完,他便一手拿起案台上的铜制烛台,一手攥紧了宋芸昕的手,寻那声音一路找去。 随着他们的靠近那声音也越发清晰,两人互看一眼,宋芸昕脸上的血色也逐渐恢复,哪里是女子的哭声,分明更像是一只娇弱的小奶猫。 终于在后罩房发热房梁之上,谢琰飞身而上,取下来一只小橘猫。 宋芸昕紧张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她杏眼微眯,看清谢琰手中的那小家伙之后,那澄澈的眸子倏地亮起。 毛茸茸的一小团,琥珀色的小眼睛里满是畏惧,喵喵一叫,那粉色的小舌头便露出来,软萌可爱。 宋芸昕从小便喜欢小狸奴,奈何在伯府的时候,这想法是奢侈的,她甚至不敢跟秦氏提。 她眨了眨有些惊喜的眼眸,小心翼翼接过那只乖顺的小橘猫,不禁笑漪清牵,轻声呢喃:“原来是你在闹吖?怎么调皮爬那么高?” 谢琰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周遭的空气都好似清新宜人了些。 只见她忽然抬头望着他,一缕碎发落到白嫩的脸颊,刚哭过的眼眸里氤氲着雾气,粉唇微抿,似是犹豫万千才对他低声问道:“我可以养它吗?” 谢琰只觉得脑袋一空,随口便应了一句:“嗯。” 宋芸昕眸光一亮,嘴角轻漾起分明的笑意,没想到谢琰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谢谢世子。” 慢着,他怎么又被宋芸昕牵着鼻子走了,谢琰反应过来,立刻将目光看向别处,板着脸,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在这里养几天得了!带回谢府绝对不行。” 若是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不要建立起羁绊,走的时候也不会太难过,宋芸昕抿着下唇,正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就放走它。 却听那小橘猫喵喵叫个不停,祈求的目光可怜巴巴望着她,想必是在房梁之上饿太久了,她顿感心头一软,养几日便养几日吧,起码这些日子小家伙饿不着了。 她给它喂了些水,又将桌上的糕点掰成小块喂给它吃了些,谢琰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木箱,两人还给它铺上柔软的软垫,小家伙吃饱喝足立刻安静下来,在那舒服的小窝里静静地睡着了。 没有了小家伙聒噪的叫声,房间里立刻静谧起来,窗外夜色深浓,经历了刚才那般情景,房中俩人相对而立,却都将目光看向别处,不知要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宋芸昕鼓足勇气,低着头弱弱地说了句: “时辰不早了世子......” 话未说完便被谢琰打断。 “我这就回营房。” 宋芸昕愣怔几秒,随即眸光一淡,他刚才对她的温柔令她一时竟产生了一些错觉,谢琰对她还是百般厌恶的,她察不可查的低低叹了口气,随即道:“我送世子。” 俩人肩并肩走出房门,一路无话,鞋底接触青石小径,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院子里没有点灯。 一片漆黑又让宋芸昕不自主想起那些宫女说的话,这里曾经死过人,秋千还会在夜里自己晃动,她微微侧目瞟了一眼园中的紫藤秋千。 奈何树影婆娑,并没看清什么。 不知不觉又行至院门口,宋芸昕正心中惶恐,好巧不巧突起一阵夜风,吹得园子中的树木簌簌作响,秋千藤架摩擦树干发出的“吱嘎”声也随之而来,宋芸昕呼吸一滞。 嫩白的小手忽然便扯住了男人的衣角,软糯的呢喃响起: “你可以不走吗?” 借着月光,谢琰看着侧身那眼尾微微下垂的水雾朦胧的杏眼,心间如羽毛拂过。 他凤眸微颤。 宋芸昕又在勾引他! “嗯。” 嗯? 他刚说了什么?谁说的嗯,谁同意的! 内室的流苏寒玉床上,烟紫色的纱帐垂下,谢琰看着宋芸昕拿过来的一套寝衣,然后似是愣了几秒,才低着头走上前来。 “妾.....妾身.......伺候世子更衣。” 这声音如蚊蝇一般微小。 第54章 同眠 妻子侍奉丈夫更衣乃分内之事,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情,该她做的还是要做。 当然,他若不同意便是极好的,不然她又要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了。 景澜院中便没有丫鬟伺候他更衣洗漱,他又那般厌恶她,想必也是会拒绝的。 等了片刻不见他厉声拒绝,她抬头望去,就见他正挑着眉俯视着她。 这是?同意了? 他今日怎么把那张口拒绝的本事丢了?竟事事都应承下来,好似不会说不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又靠近了几步,微微抬眸。 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他领口的系带,轻轻拉扯,却因紧张而有些笨拙。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脖颈,那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手立刻缩了回去。 她感觉到头顶向她投来的目光,不敢去看,只是慌乱地继续手上的动作,解下他的外袍,男人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她微微避开目光为他披上寝衣。 然后退了几步,乖顺地抬头望向他。 却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一丝傲慢和嘲讽。 “你以为这样就能勾引我?你莫不是忘了,我纵是中了合欢香也未碰你分毫,你之我而言毫无吸引力,所以你最好别抱着不现实的幻想。” “女子应以德行服人,而不是以色侍人......” 又来了,他还是他,一点都没变,宋芸昕向来平和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无奈,她到底哪里勾引他了,她是不是只要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勾引他! 她木木听完他的一番说教,点点头便转身取了寝衣,去了外间换上。 秦氏买的寝衣的确出格,轻纱透明,但谢琰对她毫无兴趣,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穿,倒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她将系带系紧后,便大方地走到床边,可一对上他那双微微一怔的眸子,她却又莫名有些紧张地用手扯了扯衣服。 谢琰看着那轻浮不堪的衣衫,只感觉方才自己白说了。她还来放大招了! 宋芸昕红着脸,小声道: “世子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随便!” 他飞快答了句,不管睡里侧还是外侧,他都绝不会被她勾引! 宋芸昕闻言,脱下寝鞋上了床,好在床铺很大,就算是同床而卧也是能保持一点距离的。 她心中稍有安慰,便像只小猫似的缩到了床的最内侧,裹紧了被子,静静地闭眼平躺。 周围一片死寂,也不知等了多久,她感到身旁的被子被人掀开,透进一丝微风,接着她身下的床垫微微下陷,被子很快盖严实,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她只感觉被子里多了一股热气,想必他已经上床了。 想到这儿,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脏呯呯直跳,也分不清是对男子的恐惧,还是对谢郎君的紧张。 就那样身体僵硬着不知躺了多久,许是白日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睡了一会,现在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脑子心猿意马,却都是和身旁之人有关的画面在脑海轮番上演。 她也在极力克制不要再想,想多了也只是徒增伤感,谢琰心中已有鸢影姑娘。 可杂念总是你越想平静反而愈发活跃,意识越发清晰,难以自拔的煎熬,倒不如起床静静看两本书。 宋芸昕猛地睁开眼睛,纱帘垂下,隐隐透着床外的暖黄烛光,她轻轻侧头,就见谢琰闭目躺在外侧,那宽大的身躯好似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 宋芸昕秀眉微蹙,早知道选睡外侧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用手缓缓地撑起身体,动作轻缓得将一条腿从被窝中抽出,脚尖轻触床榻,感受着那微微的凉意,借力将整个身体撑起,蹑手蹑脚地爬过他的上方。 她咬着下唇,集中精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尽量让自己的重量分散,不压到他分毫一寸一寸地向外挪动。膝盖轻碰他的手臂,她瞬间僵住,随即抿着唇,绝望的蹙眉闭上眼睛,等待他的大发雷霆。 等了半天,身下之人却是纹丝未动,宋芸昕微微睁开眼,见他除了脸颊有些红之外,好似的确没醒,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继续轻手轻脚的压低了悬于他上方的身子,正要越过他之时,一种强烈的跳动声撞进耳中,急促的“砰砰”声似要冲破胸膛。 她神色一愣,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心跳,细微的异样让她心尖一颤,难道是谢琰的?仔细一听,他呼吸怎会如此紊乱? 莫不是病了? 她心下狐疑,借着床外透进来的微弱烛光,低头仔细朝他看去,她见谢琰双眼紧闭,眉头轻蹙,长睫微微颤动,那向来坚毅的下颌此刻也紧绷着。 男子的手掌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紧张地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可她怎么一动不动了,她在做什么?是被发现了吗? 谢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尽力让眼神显得淡定自然,仿佛刚刚从沉睡中悠然醒来,还带着一丝懵懂与惺忪。 “你在做什么?” 两人本就近在咫尺,他突如其来的睁眼令她脑袋“嗡”的一下,双眼瞬间瞪大,嘴唇微张,原本小心翼翼的动作也突兀地停住,就那样愣愣地趴在原地。 “我.....我睡不着.....”她白着小脸,结结巴巴道。 谢琰冷着脸,厉声道:“滚回你的地方。我方才的那番话你到底听了吗?” 闻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抽回身子,立刻钻回自己的被子里,只留下微微颤抖的被角。 “听了。” “既听了,就该本本分分地睡觉,莫要再想画册子里那些事!” 画册子? 什么画册子? 宋芸昕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想来他被自己吵醒被气得够呛,还是不要再惹他了,默默不敢还嘴。 被他这么一吓,好似消耗了许多精力,宋芸昕躺回被窝没多久便睡着了。 翌日醒来之时,身旁之人已不见踪影。 她从房中出来,呼吸了几口山里清新的空气,觉得浑身清爽,正巧这院子她也不太敢待,便想着出门走走逛逛。 不想刚走出院门没几步,就见到一个熟人站在不远处,似是在等她。 宋芸昕瞬间瞳孔微缩,呆愣在原地。 第55章 马球 拾月阁本就偏僻,眼下周围并没有旁人。 宋芸昕发白的脸上,一双恐慌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宋元俊。 他干瘦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妹妹如今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都不认兄长了?” 宋元俊说着就走到她身旁,他的目光犹如两条滑腻的蛇,慢悠悠地在她身上游动。 宋芸昕顿觉浑身不自在,犹如芒刺在背,回忆起在伯府之时宋元俊做的那些龌龊下流事,不禁胃里阵阵恶心。 她往后退了几步,瑟瑟问道:“兄长,到底有何事?” 宋元俊嘴角狡黠一笑,小眼睛眯着道:“我听说羽林军中军司主簿职位空缺,军粮油水大,你去叫你夫君帮兄长一把吧?往后你娘家荣耀了,妹妹在夫家地位也好不是?” 宋芸昕皱着眉,低声道:“谢将军刚正不阿,最看重名节何公正,定是不会同意的,兄长还是断了念想。芸昕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敢再看宋元俊丑恶的嘴脸,转身就往拾月阁快步走去,那宋元俊似是没想到她敢跑,气得几步追上来。 奈何宋芸昕已推开拾月阁院门,探进了半个身子。 宋元俊脚下一顿,目光畏惧的看了眼那院门,想起传的沸沸扬扬的闹鬼传闻,没敢追上去。 只是暗自发誓,宋芸昕你不仁我不义!本想着若能靠上谢琰这棵大树,他也没必要给王国舅当狗,眼下,谢琰撬不动,他只能去王国舅那里讨颗甜枣。 宋芸昕白着脸,喘了几口气,见宋元俊并未追过来,心有余悸地感慨住在这院子倒也有好处。 正这般想着,院门便被人猛地推开,宋芸昕吓得浑身一震。 身着紫色绣鹘衔瑞草官服的谢琰阔步进来,见她小脸苍白站在门口,亦是一怔,眉头轻佻:“你站这儿做什么?” 不过他似是有些匆忙,不没等她回答,又继续道:“围猎要开始了,快跟我走。” 每年丽山围猎都是盛世最盛大的避暑活动之一,景康帝会亲临现场,伴驾众人自然都需到场。 宋芸昕随着谢琰到达猎场之时,就见四周锦旗招展,高大的观猎台下已是人山人海,一侧是身着华服的皇室成员,另一侧,是身着朝服的官员及其家眷。 最外围是负责安保的羽林卫,右将军王铮见谢琰姗姗而来,眸光带着一丝玩味地瞟了一眼他身侧的宋芸昕。 “哟,谢将军怎么才来?舍不得温柔乡?” 谢琰脸色一沉,正要发作之时,背后却响起了一道女声。 “既规定了时辰,不迟到即可,你一个大男人说话为何如此刻薄?” 谢琰和宋芸昕闻声,齐齐回头看去。 就见面容清俊的萧熠一袭玉色锦袍,头戴玉冠,腰间依旧佩戴那枚方形浮雕云纹玉质香囊,而他身侧的女子乌发束起,身着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正朝他们走来。 王铮看清来人,心中冷哼,还以为是谁呢,一个不得宠的亲王,一个异族来的和亲公主,权力的边缘人物。 他面上收起几分戏谑之色,敷衍地躬身行礼后,扭头便走了。 拓跋飞雪瞪着大眼睛正气愤那人怎么都不搭理她,指着王铮的背影直跳脚,却未发现自己身旁的夫君平王萧熠,身形一滞,目光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女子。 谢琰见了萧熠那般失神的模样,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寒芒,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宋芸昕,就见她同样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地,目光好似已经长在了不远处那对男女身上。 这是老情人重逢了! 谢琰下颌线紧缩,漆黑的凤眸中无名的怒火翻江倒海,他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低声道:“你还想看多久?” 宋芸昕这才留意到身旁之人有些不对劲儿,那狭长冷厉的眸子,就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他怎么了?还在因为方才那位将军的揶揄而生气吗? 她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了那天给谢玉珍出点子的女子,本还想问问谢琰那位是谁,看他还在气头上,哪里还敢说话,只能低着头灰溜溜跟上他的步伐朝猎场而去。 每年围猎声势浩大,为期三日,获得头名不仅能获得御赐奖励,甚至有望封官加爵,对于贵族子弟而言,这是至尊无上的荣耀。三年前,这头名从未落入过别人手中,都是谢琰的,听闻他昏迷的三年被王铮抢了风头,今年谢琰势必要夺回来的。 今年的围猎与往年一样,先有马球比赛热身,皇子们组成一队,另一边,则是由参与围猎的武官组成。 谢琰说他不参与那幼稚的马球比赛,宋芸昕便想着马球赛正式开始后,就默默回拾月阁。 却听宣布比赛事宜的老公公说到,今年马球比赛的魁首可获得先唐柳逸尘老先生的遗世孤品《云巅逸隐图》。 她顿时眸光一亮,不禁踮着脚尖,朝观猎台上被太监们徐徐展开的画作望去,文韬武苑便是柳先生的故居改建的,若是能得到柳先生珍稀的孤本画作,展示于二楼书阁,让每位踏入文韬武苑的学子,抬眼便能望见那高山仰止之境,还能以此为精神引领,鼓励他们愈发勤勉奋进便好了。 想到这儿,宋芸昕眼中是满是眷恋,目光灼灼看了许久,直至马球赛开场也不舍的离去。 谢琰要去准备围猎比赛,她便独自与众多外臣家眷们坐上了马球观赛台上。 她实在好奇那样一副宝作究竟能花落谁家,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喧闹声此起彼伏。 赛场之上,萧熠如离弦之箭般突破了武将队的重重防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高高扬起球杖,用力击球,马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直直地飞向对方球门,“嗖”的一声破网而入。 身旁的年轻少女们激动地站起身来,忘记往日的矜持,齐声呐喊:“平王殿下英勇!” 赛场一侧的凉棚之下,副将杜江一边仔细的为谢琰挑选围猎的弓箭装备,一边听着场上的呐喊声打趣道: “嘿嘿,这平王殿下今年怎么拼的如此凶猛,莫不是娶了新妇,欲在佳人面前一展雄风,好教那北燕小娘子知晓其乃伟丈夫?” 一旁坐着的谢琰地目光直直望着马球赛的观赛区。 他看着人群中那惊艳夺目的少女,面色深沉得可怕。 萧熠定然就是七六君!是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 半晌,他倏地起身,忽然脱掉身上已换好的骑装,气势汹汹朝球场冲去。 “将军,一会要围猎了,您这是去哪儿?” 第56章 骑马 世人皆知,围猎场上,皇子们骑射功夫难免逊于那些常年征战狩猎的武官们,鲜有机会夺得头名。于是,这马球赛场便成了皇子们崭露头角、出尽风头的舞台,武官队伍一般也不会派出强悍的健将,甚至会适当放放水,将重心都用在围猎场上。 所以,马球比赛皇子队占上风领先是常有的事,最后的胜者也毫无疑问定是皇子队。眼下,萧熠的进球瞬间点燃了皇子队的士气,一阵猛烈攻势下,比分逐渐被拉开,眼看比赛就要按照预设情境结束。 谁知此刻,武将队竟忽然换了人,谢琰赤膊上阵,飞身上马冲到赛场中央。 “给小皇子们玩乐的比赛,他跑上去嘚瑟什么?” 场边的右将军王铮一头雾水,随即,他又嘴角一笑: “就知道抢风头,赢了比赛,输了圣心,随他去!” 谢琰的登场,瞬间引起观赛台的一顿骚乱,所有女子都瞪大眼睛,惊呼:“谢郎君!是谢郎君!” 宋芸昕眸光微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场上的谢琰,他不是说幼稚,不参加吗? 阳光下谢琰身姿挺拔,上身强健的肌肉紧致分明,令观赛的女子们看得皆是面色微红,却依旧目光不舍地盯着他。 只见他俯低身姿,手中鞠杖精准一勾,瞬间将球从对方手中夺下,接着,双腿夹紧马腹,骏马嘶鸣着飞奔而出直逼对方球门。 众人惊呼之中,他接连破门,好似超凡于众人,仅凭一人之力,轻松将比分反超。 眼看着马球落于萧熠之手,谢琰眸光一凛,似乎精神头更足了,他微微伸展了肩膀,周身都迸发出凛冽之气。 须臾间,策马上前待与萧熠近身,他猛然发力,手中鞠杆精准地朝萧熠的鞠杆撞去,“哐当”一声,萧熠眉头一皱,鞠杆几欲脱手,身下马匹亦受惊前蹄乱踏,萧熠瞬间失衡,狼狈跌落马下。 谢琰却未作停留,顺势夺球,再次策马狂奔,又是一记大力挥杆,马球应声入网,一时间,全场沸腾。 他勒马而立,微微仰头,下颌的线条紧绷,带着几分不羁与傲然,目光直直地投向观赛台之上,嘴角高高扬起。 引得宋芸昕身旁的几个少女几近疯狂。 “谢郎君方才是看我了吗?!” “啊!他好像与我对视了!” ...... 宋芸昕微微蹙眉,瞟向身侧那几个红着脸激动不已的少女,心中一阵失落,她还以为他刚才看的是她呢,正纳闷他那是什么表情,原来是看的其他女子,也不知这女子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反正他有那么多在意的女子。 她垂下脸去,竭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起身默默朝观赛台下走去。 谢琰目光紧紧追着她,嘴角笑意一凝。 “不玩了!换人!” 说完他翻身下马,扔了鞠杖便急急朝赛场外而去。 他扒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目光一路追随远处那看台上的身影,终是将她堵在了观赛台边的树林里。 “你要去哪儿?” 宋芸昕闻声回头,眸光一怔,她不禁朝不远处热闹的球场瞟了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看着那气喘吁吁的谢琰,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琰上前两步,凤眸低垂,目光带着审视继续问:“我问你要去哪儿?” 男人身上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仰视着他那阴沉的眸光,真是有些想念昨夜那转瞬即逝的他了,她怯怯道:“我要回拾月阁。” 他眉目肃然,语气中隐着严厉:“哪有夫君在场比赛,妻子却先行离开的道理?” 她轻眨鸦羽般的长睫,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便抿着唇,低头道:“是我思虑不周,我随你回去。” 定是他早上被同僚揶揄现在还在生气,找茬拿她出气呢。 宋芸昕一路跟着他,他却并未带她重回马球场,而是去到了一旁的马场。 他自顾自翻身上了一匹通体黑亮的乌骓,低头半眯着眼睛冲她道:“去选匹马!你陪我围猎!” 宋芸昕看着马厩里一排排骏马,顿时脸露难色,她仰脸看着马背上的谢琰。 “我......我不会骑马.......” 谢琰凤眸微震,不会骑马?在盛行马球、重视骑射的大殷,京都贵女们都会上骑射课,她竟说她不会骑马? 看出谢琰眼中的质疑,宋芸昕慌忙解释道:“伯府没有校场,若是上骑射课,不仅需要聘请武师教授,还需租赁场地,母亲说此番开销过大,所以.......” 宋芸昕话音未落,谢琰已经一个俯身,探出两条结实的长臂,揽住她的腰身,猛地一用力,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稳稳地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宋芸昕吓得小脸煞白,眸中满是惊恐,不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身体也几乎紧贴在一起,这姿势多少有些不妥,但眼下的恐惧令她也想不起那些束缚人的规矩礼仪。 “小门小户也上得起骑射课,你莫不是在骗我!” 谢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是耳边,温热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耳郭,微微有些痒。 宋芸昕身子往下缩了缩,急忙解释:“我没有......” 又是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有没有我一试便知!” 说罢,他一扬手中的马鞭,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马头高高昂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弹射而出,顿时周身尘土茫茫,宋芸昕顿感天旋地转,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她双手慌乱地正不知所措,一双大手将缰绳塞进她的手中,她只觉得双手发颤,那缰绳磨得手心微微发疼,身子也随着马儿的颠簸的剧烈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跌落马背。 “我真的不会!世子,你放了我吧。” 烈风擦脸而过,那失控的马儿一路狂奔,宋芸昕的声音都在发抖,身后那人却是处变不惊,他将头凑到她耳边。 “伯府请不起人教你骑马,不如你求我教你!” 宋芸昕甚至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半分笑意,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满心都是绝望和恐惧,他竟还在笑,他果然就是在故意寻她开心。 “求......求你教我!” 宋芸昕眼角含泪,吓得紧闭双目。 “求谁?” 谢琰的嘴几乎擦在她的脸颊大声问道。 “求世子!” “求谁?” “求谢将军!” “求谁?” “求夫君!” 第57章 后山 她含着泪,大喊一声。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稳稳握住她的手,瑟瑟发抖的身躯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稳稳护住。 缰绳随着他的掌控,那马儿瞬间老实起来,马背的少女这才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狂风呼啸而过,骏马畅意奔腾在马场之上,方才的恐惧感渐渐消散,阳光倾洒,暖意与风的凉爽冲撞,令人浑身毛孔舒张,从未有过的快意和洒脱。 若她真能自己驾驭一匹骏马,是不是也能体验到“快起骏马上高楼,南北东西得自由。” 一颗心悄悄放松下来的心,却听谢琰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摆正你的位置!你既不愿和离便要守好妇德,莫要与人勾搭,丢我谢家颜面!” 宋芸昕心头一愣,眼中涌上一股困惑和恼怒,是他没事找她茬,又骑马吓唬她,还时时刻刻都不忘说教她。 与他一起她只会身心俱疲,既然那么瞧不上她,放她自己回拾月阁不好吗。 他带着她在马场跑了两圈,见不远处的马球场地的人正在疏散,想来是结束了,结果也不用想,他走以后,武将队定是不停放水,赢家还是那群皇子。 副将杜江急急忙忙赶过来:“将军,围猎要开始了!” 谢琰拉了拉缰绳,将马停下来,既然她不会骑马,那便叫她站在场边,等着围猎结束看他拔得头名。 低头却见少女脸色苍白如纸,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粘在脸颊,眼角的泪水还未干透。 谢琰顿时剑眉微蹙,就骑个马而已怎么哭了?是气恼他害她心上人落马? 四肢百骸忽然涌上一股莫名酸涩,说不上来的令人不适。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若真将她留在这里没准会中暑,谢琰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搂住宋芸昕的腰,将她放下马背。 宋芸昕正欣慰,他这次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她推下马背了,仰头便见他冷峻的脸上满是厌恶,语气带着冷怒: “回去哭去!免得晦气妨碍我围猎!” 宋芸昕眸光微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睫低垂下去。 “是。” 也不知道他每天哪来那么多气! 宋芸昕失魂落魄往拾月阁走去,她想了许久,觉得谢琰或许是三年前受伤损了心智,还未康健,才会这般暴躁无常难以揣测,日后还需自己多担待,如待病人一般待他才行。 人们都去了猎场围观,一路上未碰见几个人。 宋芸昕行在观景回廊中正惊叹皇家别院的气派和精致。 却见一个身影仓皇从回廊转角处朝她而来,宋芸昕心下一惊,警觉地后退几步,抬眸望去,竟是宋元俊的同僚李成。此人平日里常出入伯府与宋元俊私混。 “芸昕妹妹,是我李成!你哥被王国舅打了,困在后山的破庙。我拼死才逃了出来给你报信,你可得赶紧去救他!” 李成眯着细长的眼睛,神色慌张地说着。 宋芸昕听闻,杏眼圆瞪,脚步却不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光是听到王国舅的名字她都觉得脊背发凉,莫不说让她去救宋元俊了。 见她面色犹豫,李成立刻眯着眼睛,佯装可怜道: “事关王国舅,我不敢声张,只能来找你,你可是元俊的妹妹,就你能帮他了。况且,你难道不知,王国舅为何总是针对元俊?元俊今日也是因为不愿听王国舅的话加害于你,这才遭了难。我看了他身上的伤,王国舅这回是下死手了!你们伯府就元俊这一个男丁,若是出了事,伯爷和夫人可还如何活下去?” 宋芸昕登时心中慌乱,一想到宋元俊若真为了护她死在王国舅手里,秦氏定不会放过她,伯府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岂能不知感恩? 秦氏往日给她灌输的话语一股脑涌上心头,她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满腔的亏欠和自责,她该如何是好? 她撮着手中的纱绢正一阵纠结,耳旁忽然响起昨夜一片漆黑中,谢琰对她说的那句温柔至极的话:“别怕,有我在。” 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人竟是他,不如去找他帮忙? 正要转身朝猎场而去,又想起他方才那般冷冽的表情叫她别妨碍他围猎。她知道这场围猎,他准备了许久,是势在必得的。 正踌躇,李成在一旁催促道:“快跟我来吧,王国舅已经走了,再不去救你哥就来不及了!” 宋芸昕秀眉微蹙,一咬牙跟着李成匆匆朝后山赶去。 穿过回廊,走过荷塘,路旁的风光越发荒凉,也不知走了多远,周遭丛林密布,繁茂的枝叶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仅有几缕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进来,脚下的路崎岖不平。 宋芸昕越走越觉得心慌不安。 “就是这里,你先进去救你哥,我下山叫些人手来帮忙。” 身前的李成忽然止步,指着不远处一座破庙,嘴角似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宋芸昕心中混乱,顾及不到他的细微表情,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朝破庙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宋元俊的声音。 “国舅爷放心,李成照我交代的那样说,宋芸昕一定会来。” “那谢琰正在围猎场也顾不上她,况且我母亲都说了,谢琰对她厌恶至极,就算今日回不去怕是也懒得来找。” 宋芸昕吓得浑身一颤,知道上当,她转身就往回跑,却听屋内传来那令她恐惧三年的声音。 “小贱人在国公府躲了三年,今日终于要被我抓住了!” 宋芸昕顿时冷汗夹背,脚下一乱被枯枝绊倒,只见那虚掩的木门正在被人从里往外打开。 宋芸昕瞳孔微缩,惊恐地爬起身,扭头拼命地向身后逃去。 “宋芸昕!你别跑!!” 身后传来宋元俊的声音和一群追赶的声响。 “拦住她!李成!”宋元俊继续喊道。 宋芸昕就见李成狞笑着快速朝她奔来。 她眸子微闪,紧急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朝丛林深处逃去,身后众人依旧穷追不舍。 不知跑了多远,她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变得踉跄起来。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一片半人高的栅栏出现在眼前。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她拼命攀爬上去,落地时只听“咔嚓”一声,脚踝剧痛传来,她眉心一皱,瞬间瘫倒在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逐渐逼近的宋元俊和王国舅的手下,她紧抿着下唇,心如死灰。 第58章 营救 那宋元俊气喘吁吁追上前来,他看了一眼木栅栏,身体猛地一顿,他脸色一变,不仅没追上去反而后退了几步。 此时,王国舅肥胖笨重的身躯也缓缓而来,他油腻的脸上挂满汗液,身上的肥肉在金丝绸缎的锦袍里一颤一颤,他一看宋芸昕躺在地上,顿时小眼睛一亮,正要几步上前,却又硬生生在木栅栏前刹住了脚步。 少顷,他嘴角扯出一抹狞笑,用那浑浊的声音喊道:“这里头乃是行宫的禁区,常年有食人鬃狮出没,莫说是你,便是天王老子进去了,也难有活路。咱可不能为了追这小贱人,把小命搭进去。赶紧走!” 言罢,他大手一挥,带着那帮喽啰匆匆转身。 唯有宋元俊白着脸,紧张的回头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快步追上了王国舅那行人的步伐,一起消失在树影交错的树林中。 众人离去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宋芸昕不时紧张地看向身后那茂密幽深、望不到头的丛林,生怕那食人鬃狮忽然出现。 她拖着受伤的脚,忍着剧痛尝试了多次爬上那木栅栏,奈何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阳西沉,黑暗如期而至。 夜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不知名的野兽在远处低低嚎叫,宋芸昕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拾月阁里,谢琰颀长的身影在院中独自站了许久,小橘猫从屋里出来,娇嗔的在他脚边蹭了蹭,他低头瞥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随即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小橘猫圆圆的小脑袋,低声喃喃:“她不要我们了。” 宋芸昕定是去见心上人了。 那七六君!呵呵..... 一对相爱之人,此刻不知在哪儿花前月下呢。 他咽下莫名的苦涩感,起身看着屋中堆着今日围猎的战利品,几只肥硕的野兔被他用绳索串在一起,还有三只公鹿,一头野猪…… 他凤眸微凝,也不知为何要将这些拿回来,他觉得自己甚是好笑,他抿了抿唇,起身拎着那猎物,大步朝院门外而去。 营房外点起了篝火,将士们围坐在一起,架子上烤着谢琰拿来的鹿肉,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今日的围猎谢将军****,咱们先预祝谢将军拔得头名!敬谢将军!” 一个将士端着酒碗高喊,众人纷纷响应。 谢琰坐在上首,与将士们痛饮几杯,心中的苦闷稍有缓解。 酒过三巡,一个年轻的将士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含糊不清地说道:“今日我瞧见那王国舅带了些人鬼鬼祟祟从后山下来,不知又在谋划什么坏事。” 旁边的年长的将士摇了摇头,叹道:“唉,那王国舅仗着有皇后撑腰,哪年来行宫不都得糟蹋好几个小宫女?” 这话一出,他自己便意识到坏了。 忘了谢琰还在,竟然聊起了王国舅,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就见谢琰吃了一口鹿肉,又狠狠往嘴里灌了一碗烈酒。 可起头的那年轻将士不会看脸色,想了想又补充道:“王国舅自己坏就算了,还总带着别人,我看今日那平阳伯府的小伯爷也跟着呢,脸色苍白,时不时朝后山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谢琰闻言,心中猛地一沉,宋元俊! 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心头,这感觉好似脚底冒了火,他整个人倏地站起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谢琰已消失在夜色中。 怀着心中那隐隐的不安,谢琰朝后山飞奔而去,此时,月影绰绰,丛林深幽,周遭的草丛里时不时蹦跳过几只野兔。 一路寻到那山腰的破庙,一方白色的丝帕突兀地躺在枯枝败叶间,他瞳孔急剧扩张,快步上前捡起地上那绣着小兰花的纱绢。 瞬间呼吸一窒,泛白的唇瓣不自觉微颤。 “宋芸昕!” 这声呼喊惊飞了林中的飞鸟。他紧紧握着纱绢,起身冲进破庙,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他胸膛强烈起伏,强压着内心的慌乱,冷静思索了片刻,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蹦出脑海,他眸光一沉。 拔腿便朝后山禁地而去,脚下的枯叶被他踩得窸窣作响,只见木栅栏内的一个小黑影微微一颤。 谢琰凤眸微怔,放慢了脚下的步伐,他轻手轻脚缓缓朝那团小黑影而去,嘴里轻柔唤道:“宋芸昕?” 就见那小黑影猛地一动,紧接着一丝微弱、颤抖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谢琰听出那声音后,顿感左胸深处一阵尖锐的痛感。 他疾奔到栅栏前,单脚点地借力,飞跃而过,落到她面前,借着月光,便看到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她凌乱的发丝被泪水粘在脸颊,湿漉漉的眸子颤抖地望着他,浑身都在发抖。 谢琰眼神恍惚了一瞬,心口处传来绵密似针的刺疼,新奇的感觉。 他正要伸手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却听背后灌木丛里一阵窸窣的声响,谢琰瞳孔微缩,立刻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他猛的转身,就见黑暗中一双幽蓝的眼睛从树影中逼近。 “你快走……我脚伤了……定会拖累你!” 宋芸昕惊恐地望着那体型巨大的食人鬃狮,扯了扯谢琰的一角瑟瑟说道。 方才看到王国舅他们那般害怕,她便料到那猛兽绝非凡物,当下一见更觉得无人能是那庞然大物的对手,她不愿拖累谢琰。 “别吵!” 谢琰平静的声音传来,他眼神凌厉又专注,手中佩剑瞬间出鞘,寒光闪烁,那食人鬃狮扑来一瞬,只见他步伐灵动,辗转腾挪间寻得破绽,猛地将长剑狠狠刺入其要害,鬃狮发出一声凄厉嘶吼,又热又腥的血液溅了宋芸昕一身。 她瞳孔猛扩,还未回过神来,已被谢琰拦腰抱起,飞身越过栅栏朝山下而去。 月光冷冷照在他绝美的脸上,宋芸昕木木看着男人紧绷的下颌线。 谢琰真好,她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悔意,为何当初的她没有谢玉珍的那般勇气? 她至今记得,初见那鲜衣怒马少年将军凯旋回京时的怦然心动,记得春日宴上,那久久萦绕心头的瑶台月忽然为她取下纸鸢时的小鹿乱撞,记得与他看似神安气定实则翻肠搅肚的每一次擦肩而过,记得三年前坐在谢府花轿中的欣慰雀跃...... 七六君,现在尝试着争取你还来得及吗? 第59章 温泉 可他心里一直住着鸢影姑娘。 宋芸昕看着他干净利落的下颌和紧致的鼻尖,心头微微发酸,那位鸢影姑娘真是这世间最幸运的女子。 此时的谢琰,心中可没有怀里女子的风花雪月,他满腔愤怒,脑海里一直胡乱猜测着她遭遇的事情,最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何会去那里!” 听着他冷若冰霜的声音,宋芸昕顿时心中一紧。若她说出实情,以谢琰刚直不阿的性子,会不会将事情捅到御前? 到时候宋元俊定会受到责罚,不仅如此,谢琰也会因此彻底得罪本就互不对付的皇后母家王氏一族。 她长睫因为紧张微微颤了颤,目光看着他胸前那水波纹的金线刺绣,低声道:“我.....我去散步迷了路。” 谢琰目视前方,嘴角冷冷扯出一个生硬的幅度,没有再说话。 她果然又在撒谎,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真的能改掉那四处勾搭的秉性? 今日没准都是她自找的,平时不招惹那种人,岂能被盯上? 一想到王国舅那又肥又丑的脸,谢琰实在难以想象,宋芸昕是如何下得去手的,况且她明明喜欢的是萧熠。 呵,他低头看着她满头凌乱的秀发和一身不整的衣衫,满身满脸都沾着泥土和血,顿时心如乱麻,里里外外都脏兮兮的女子! 他加快脚步,却并未朝拾月阁而去,而是径直奔向了行宫的温泉汤池。 他进到一处幽秘的私汤之内,只见四周以青金石砖的围墙作为隔断,汤池边翠木环绕,温泉水汽氤氲而上,雾气缭绕。 谢琰将她放到汤池边缘,看了一眼她那双看似单纯无辜的大眼睛,深吸了口气,起身看向别处冷声道:“洗干净了叫我,我在外面等你。” 言罢,就径直朝外走去。 宋芸昕迷茫地看着那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浑身脏乱的衣衫,确实太脏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 皎洁月光之下少女肌肤白皙胜雪,后腰那粉色的蝶形胎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她用手扶着汤池边缘,用脚尖轻触泉水,慢慢走入池中,然而那汤泉似是比她想象要深得多,她试探半天都没到底,脚踝的伤却因拉扯忽然一疼,整个人便“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水花溅起,打湿了池边的草木,也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雀鸟。 站在门外的谢琰,淡漠的眼底猛地泛起一丝惊慌,他冲汤池内喊了句:“宋芸昕?” 不见任何回应,顿时心头一急,想也没想便快步冲了进去。 雾气氲氤之中,只见温泉池中,好似有两只手在水面扑腾,他瞳孔猛缩,随即跳入池中,大手稳稳揽住那盈盈一握的腰肢,倏地呼吸一滞,摸到的竟是少女如羊脂玉般嫩软的肌肤,他看了一眼岸上脱下的衣衫,眉头一皱,再也不敢乱碰。 水中惊恐万分的少女终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本能地攀附到他的脖颈,好不容易将头探出水面。 雾气缭绕之中,少女如凝脂般嫩滑的香肩露出水面,柔软的身子就紧紧贴在他强烈起伏的胸膛之上,他看着怀里正张口喘着气的少女,湿了水的碎发自然散落在脸颊还在滴水,白得发光的脸颊上,被雾气蒸腾出一片可爱的红晕,一双如小鹿般迷人又可怜的杏眼正雾气蒙蒙望着他。 他看得微微失神,只感觉喉咙发紧,耳郭也燥热得厉害,好似下一秒就要失控。 宋芸昕又在跟他耍小伎俩!她在勾引他!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将目光看向别处,嘴角嫌恶地挤出几个字:“松开我!” 宋芸昕将呼吸调匀,这才发现,两人此刻是何等的暧昧不明。 她红着脸,飞快将水中盘着他腰身的腿放下来,但这池水都到了谢琰的前胸,她是站不到底的,搂着他脖颈的双手她不能放。 她将头低下去,如蚊蝇般说道:“我踩不到底,麻烦世子带我到岸边。” 谢琰鼻翼微动,呼出一口炙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他目视前方,步伐僵硬地走至汤池边缘。 宋芸昕立刻伸手扶住那青石子铺就的池边,回头不敢再看他的脸,张嘴道:“你出....” 结果,她还未说出口,谢琰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杏眼圆睁,震惊地望着他,就见他面色严肃,缓缓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凤眸微眯,似是在听着什么动静。 周围一片寂静,周遭氤氲的雾气好似也进到了宋芸昕的脑子里,她茫然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不过没多久她便知道了缘由。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是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老奴不打扰皇上和宜妃娘娘沐浴了。” 皇上?宋芸昕瞳孔微缩,她双手紧紧扶着池边,大气儿也不敢出。 只听隔壁汤池传来几声水声混杂女子的嬉笑声,没多久就又没了动静,宋芸昕坚持了一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无助地望向身旁的谢琰。 谢琰目光瞥了一眼她扶着池边已发白的指节,绷着脸,无奈对她缓缓眨了眨眼。 他这是同意了?宋芸昕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边小心翼翼将手伸向他的脖颈,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将两只手都轻轻攀在他的身上,借他的支撑浮在水面,若是他的手能再托着她,那便更轻松了,不过看他表情她定是奢望了。 许是温泉水有些热,他脸颊泛着微红,下颌始终嫌弃的高昂,目光直直看向头顶的夜空。 两人就在水中一动不动,待了一会儿,隔壁汤池忽然又传出了些动静。 但那动静...... 女子娇娇的喘息和男子粗重的呼吸声交替,在这寂寥的夜晚通过汤池上空相通的水雾,清晰地传了过来,连带着那暧昧的氛围。 眼下娇软美人在怀,还听着这等孟浪之音,谢琰觉得地狱煎熬也不过如此。他喉结上下滑动,双手在水中紧紧攥成拳头,暗暗恼怒,方才在营房吃了些鹿肉,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看向夜空的凤眸暗流涌动,他缓缓低下看向怀里正瞪着水润乌瞳望着他的少女,那眼神既防备又困惑,发红的脸颊,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般,水嫩得好似碰一下便能出水。 她感觉到了,水中的异样。 第60章 惩罚 隔壁汤池的声响随着一阵激烈后平静下来。 男人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个小妖精!去年骗朕说你住的院子闹鬼,赖在朕的龙床上不肯走,今年又说汤泉幽闭,需朕陪着,一来便索取无度。” 女子娇滴滴的声音传来:“皇上~嫔妾还不是太贪恋您的……” “爱妃再等等~再等等~太热了!先回寝殿吧!” 男人有些慌乱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娇吟。接着是水声,没多久一群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外而过。 四周彻底幽静下来。 宋芸昕心中想着,宜妃娘娘?不就是那宫女们口中去年住拾月阁的妃子吗?原来闹鬼是假的!这许是今夜偷听了这么多不堪入目的声音中最有价值的信息。 她心中庆幸,睁着大眼睛望向面前的谢琰,却见他眸中墨色翻涌,紧贴着她身体的胸脯正剧烈的起伏,炙热的气息从从上而下轻轻洒过她的眉心,更令人不安的是——水中贴在她腹部的那坚挺的触感。 少女水润的眸子微睁,涌上一股胆怯和震惊。她长睫不停颤动,柔嫩的唇瓣沾了些水汽,莹莹发光。 他滚烫的大手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有点疼。 将她整个脸抬了起来,深邃的眸子里蒸腾着雾气,鼻尖都快碰到她的鼻尖,此刻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叫你远离你之前所有的男人,能做到吗?”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落到她的鼻尖,像羽毛拂过,微微发痒,还带着隐隐一股酒气。 她脑袋一片空白,木木地点了点头,额头碰到他的鼻尖,又生硬地将脸往后缩些。 男人的大手松开她的下巴,猛地搂住她的腰身,微微粗糙的质感,令她如含羞草一般身子不自主往前微倾,俩人的距离又更近了些,宋芸昕只感觉周身空气越发稀薄,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好似任人宰割一般。 “宋芸昕,今日之前不论,今日之后你便只能是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凤眸微眯,似是带着几分隐忍和坚决,只见他喉结微动,目光缓缓下移动盯着她的唇,神色迷离地压了上去,宋芸昕看着满脸潮红的男人,进一步朝她靠近,心中的恐惧瞬间爆发,她惊慌地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臂,随即便沉进水中。 激起的水花立刻冲散了暧昧的氛围。 谢琰眸光一愣,处心积虑勾引他,为何又躲开了! 他伸手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抓着她的肩膀,满脸愠怒:“跟我玩欲擒故纵!你与王国舅可也是这般!” 本能的恐惧她无法控制,她也十分自责,岂能推开自己的夫君,正想着如何跟他解释,一听他提到王国舅,顿时只觉得心中一凉。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她的伤疤,既然认为她与王国舅真如传闻中一般,为何刚才还想要吻她? 噢,她眸光微闪,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和上次亲她一样,喝酒了! 她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雾气蒙蒙,感觉下一秒又要哭出来了。 谢琰看着她那副模样,眉心微动,咬着牙关,抬手猛的锤打水面,瞬间水花四溅,他将她边池边一推,见她扶稳后,立刻起身走出汤池,朝门外而去。 “你别后悔!” 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衫,他在夜风中杵了一会儿,终是将浑身的燥热退了下去,他凤眸微阖,咬着下唇懊恼,烤鹿肉果然吃不得!再配点烈酒,简直比合欢香还过分! 不过,他谢临安想要一个女子,竟被拒绝了,真是又恼又气,他拧着眉瞪着空气,他若再跟宋芸昕主动,他便是狗! 纵是宋芸昕投怀送抱,他也要像方才她对他那样,一掌推开! 雾气缭绕的温泉池边,少女一头墨发湿漉漉地披在那如玉般白皙的美背上,她伸手套上汤泉边的浴衣,拖着受伤的脚踝,一步一步走得钻心的痛。 当看到门口那高大的背影时,她眸光微怔,以谢琰那傲娇的性子,她拂了他的面子,本以为他定是气得直接走了,为何会在门口等她? 她微微张口,还未说出话来,就见谢琰转过身来,目光冷冷扫了一眼她受伤的脚踝,薄唇紧成向下的幅度,二话不说,上前打横抱起。 夜色深浓,丽山行宫的宫灯通明,夏季的蝉鸣和蟋蟀叫声从未停断,偶尔传来几声荷塘中的蛙鸣,小小的萤火虫是不是从她眼前飞过。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谢琰精致的鼻梁的,长长的睫毛,清姿明秀,好看得不像话。 一路无话,来到拾月阁。 谢琰将她放置于床上,低头一见到那莹润洁白的小足,脚趾圆润如玉珠,透着淡淡的粉色,他剑眉微挑,怎么可以那么小? 宋芸昕留意到他的目光,红着脸忙着想将脚抬起来想要藏进背中,奈何那伤令她动作迟钝,谢琰眸光微凝,立刻蹲下身,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凑近看了看那红肿的脚踝。 半晌,他倏地抬头,凝眸面色严厉问道:“王国舅弄的?” 见宋芸昕满脸惊慌不说话,他沉脸继续道:“有人见到王国舅从后山下来,你休想继续说谎搪塞,其他的我不问,只问你,这脚踝是他伤的吗?” 宋芸昕看着锐利如鹰的眸光,好似要吃人一般,有点吓人,他不会要替她出头吧?不行,他不可因为她得罪皇后一族。 宋芸昕摇摇头:“我……我没撒谎,我今日是去后山散步的,确实遇见了王国舅他们,他并未对我做什么,是我自己害怕逃进了禁区,还摔伤了脚踝。” “为何怕他?”他目光沉沉看着她,继续追问。 宋芸昕杏眼微睁,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去两手紧紧交叠,红唇微微发着颤低声道:“之前的事情.......我能不提了吗?” 谢琰半天没说话,宋芸昕轻轻抬眸,就见他忽然侧头看向床边的小橘猫:“那猫是不是在后空翻?” 嗯?宋芸昕震惊地扭头朝小橘猫看去。 只听轻微的“咔哒”一声,脚踝一阵急促的痛感袭来,她蹙着眉慌忙回过神来之时,谢琰已经将她的脚踝轻轻放下,抬头眯着眼睛,嘴角勾出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语气很欠:“猫都笑了。” 谢临安就是大坏种! 她不自主嘟起小嘴,喃喃道:“狗也笑了。” 谢琰徒然一愣,脸上的笑意敛住,瞪大眼睛问道: “你刚说什么?” 宋芸昕心虚,立刻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却将脸凑近她,眉目肃然:“宋氏!你方才是在骂我?我好心还给你脚踝复位你还骂我?” “我....我没有....” 宋芸昕心中慌乱,低着头急急辩解。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不是辱骂夫君了!” 他一吼,宋芸昕吓得立刻仰起小脸,刚泡过温泉的小脸依旧透着绯红,此刻正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乌瞳,两片柔软红润的唇瓣微微发颤,软声嗫嚅:“我.....我错了.....” 谢琰本还在发怒的凤眸猛地一睁,心头好似被那软糯的声音融化。只觉眼前的少女浑身都像笼了一层纱,他看不清,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像猎物一般将她扑倒仔细探究一番......积聚太久的火山顷刻便要喷发...... “既错了,便要受罚。” 男人冷沉微哑的嗓音传进耳中。 宋芸昕只感觉一阵天昏地转,手腕被男人抵在床上,那张清俊的脸扑面而来。 第61章 噩梦 宋芸昕长睫微颤,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今天好怪啊!到底喝了多少酒! 那神色迷离的俊脸缓缓向她逼近,刚要碰到她的唇,少女惊恐地侧过头躲开了。 谢琰眸子倏地清明,意识到自己又已将人压在了身下,只觉脑中轰隆一声。 那鹿肉绝不能再吃了!!! 一晚上被人拒绝两次,他到底是多没见过女人,他撑在床上的手掌,一点点攥紧了床褥,竭力克制着全身的燥热。 深吸了口气,低头对那瑟瑟发抖的少女,沉眸冷声道:“罚你抄《列女传》。” 他一侧身迅速从床上起来,边快步朝玉屏外走边厉声道:“一百遍!” 宋芸昕心有余悸的从床上坐起来,手指放在胸前,望着那已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乌瞳中惊慌褪去,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腕。 只觉得自疚愈发强烈,谢琰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有些冲动再正常不过,她作为一个妻子却连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为夫分忧。 她想了许久,或许只是自己还未适应与男子亲密,谢琰救了她多次,且他可是她的七六君,明明和其他男子都不同。 她觉得,应该再跟他试一次。 于是,她从床上起来,脚踝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她可以缓慢走动。 在院中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谢琰的身影。 他被她气走了。 她秀眉微皱,失落的回到了寝间。 月色中天,享风院的拔步床上纱帐轻垂,借着屋内摇曳的火烛,就见两个身影斑驳交错,正发出阵阵孟浪之音。 王国舅正在兴头上,忽然,眼前一片漆黑,烛火不知为何熄灭了。 王国舅心中不悦,他高声唤道:“来人,点灯!” 门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王国舅脸色一凝,小厮就在门口不可能听不见,他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起身掀开纱帐,刚要开口再喊。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王国舅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揪住,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又狠狠从床上摔落在地。还未等他看清来人,四肢便传来钻心剧痛,手腕和脚踝像是被铁钳夹住,“咔嚓”几声,已被折断。王国舅疼得杀猪般嚎叫:“救命啊!快来人!” 床上的女子吓得瑟瑟发抖,用被子紧紧捂住自己,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听房门砰的一声打开,夜风灌进房内,那黑影大步走出门外,嗖的没了踪影,空留王国舅瘫在地上哀嚎。 谢琰干完这一切,松了松手腕关节,只觉得神清气爽,满脸惬意的回到拾月阁内,就见宋芸昕身体侧躺在床上已沉睡。 他小心翼翼躺上床,侧脸面对面看着她,她白皙的脸颊微微贴着锦枕,鸦羽般的长睫轻轻搭在眼睑,呼吸均匀又轻柔,男人的薄唇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少女的手自然地搭在枕边,冷白的手背好似牛奶般光滑细腻,淡紫色的血管隐隐可见。 谢琰将自己的大手放在了它旁边,他凤眸微睁,她的手也好小。他忍不住回忆起那日在夜市,握起它的感觉,软软嫩嫩,好似只要轻轻一用力,骨节便会折断一般。 他将大手张开,在那小手上空试了试,嗯,这样小的手,他可以一掌握两只。 昨夜本就没睡,今日又做了太多事,马球、围猎,杀了一头食人鬃狮,教训了王国舅,还经历了两次极限克制…… 谢琰看了一会,终是困得迷迷糊糊睡了去。 谁知刚睡沉,便听到耳边传来细碎的呢喃,他警觉地睁开双眼。 只见,身侧的宋芸昕双眼紧闭,眉头皱着,神色极度痛苦,汗水不停从额角滚落,那小手正紧紧抓着胸前的被角,她嘴里不停叫着。 “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我不要!” 谢琰剑眉微蹙,他伸出手又停在空中不知所措。 宋芸昕的头左右摆了摆,忽然猛地睁开眼,娇小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立刻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抖,她嘴里大口喘着粗气,眸中尽是恐惧,眼泪簌簌从脸颊滑落。 谢琰顿时心中极度不安,这是被他吓到了?她都做噩梦了?慌乱中多了一丝挫败感,他就那么可怕吗? 他嘴唇微张,还未发出声又合上了,他眼睫颤了颤,再次张嘴,拿出了平生最温柔的声音,他凑近低声唤了一声。 “宋芸昕?” 宋芸昕闻声抬头,空洞的目光骤然一扩,立刻捂着头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神色一怔,一股自责涌上心头,他怎么能将一个弱女子吓成这样? 他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发躁的喉咙,缓缓靠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臂,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微微颤抖的肩膀? 柔声道:“……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见她没有强烈反抗,谢琰靠近了一些,缓缓将她环抱在怀里,双手在她背上轻轻摩挲。 只感觉少女的碎发若有若无擦着他的喉结,有些发痒。 本来还为她接连拒接了自己而生气,见她因此而做噩梦,他只觉得心尖疼得微微发颤,痛意带着自责,也掺着失意。 她的心上人是七六君,是萧熠。纵是自己面对了真实的自己,愿意接受她的过去又如何,她不喜欢他甚至畏惧他。 “别哭了……我以后不碰你了……” 翌日清晨,宋芸昕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又宽阔的怀抱里,昨夜的噩梦迷迷糊糊,她又梦到了王国舅,接着她记得被一只大手轻轻安抚着,有人温柔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很快平静下来,安稳的睡着了。 三年来的噩梦,从未有人给予过她一丝安慰,只要梦到了必然彻夜惊恐,但是昨夜她在他的怀里竟又睡着了,且再也没陷入梦魇之中。 她轻轻抬头,看到谢琰凤眸微阖,面如冠玉睡得很沉,心里忽然一暖。 谢琰对她这样好,她昨夜竟还拒绝了他。 宋芸昕看着近在咫尺沉睡的男子,明明没有一丝恐惧,为何他一靠近自己还是会躲开? 如果是她主动靠近他呢? 她目光移到那微抿的薄唇之上,深吸了口气,轻轻缓缓慢慢将脸凑了上去。 男人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芸昕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只差分毫之际,谢琰的凤眸睁开了。 第62章 抄书 宋芸昕杏眼微睁,惊得顿住,一颗心在胸膛里狂跳不止。 就见谢琰剑眉微挑,愣怔一秒后,将脸别向一侧。 宋芸昕眸光渐渐黯淡,谢琰昨日果然是酒精作用,他那么嫌弃她,岂会真的想要她。 她立刻礼貌地从他怀里出来,他也主动抬起来手臂,有些尴尬说道:“昨夜你好像做了噩梦,所以我才这样,但我绝对没碰你,也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 宋芸昕长睫眨了眨,红着小脸,同样尴尬地急忙说道:“我知道......谢谢世子。” 室内寂静一片,只听门外送早膳的宫女禀报,然后又告退。 谢琰从床上起来,看了看她的脚踝。 “我......扶你出去用膳?” 宋芸昕立刻摆摆手:“不劳烦世子,我的脚已经好了。“ 她爬到床边,急忙起身想要证明,但站得太快,脚踝的伤令她一个趔趄,被谢琰抬手扶住。 宋芸昕咬着下唇,微微抬眸快速瞄了他一眼,见他拧着眉看着她,又立刻缩回目光,低声道:“谢谢世子。” 她勉强扶着他的手臂行至外间,两人在黑檀木圆桌前坐下。 谢琰看到那清蒸鹿尾立刻眉头一拧,将碟子推到了一边。 早膳用了一半,宋芸昕才想起今日还有围猎,立刻催他快一点准备了去。 谢琰却不急不慢喝着绿豆百合粥道:“不去了,你都这样了,我岂能将你一人丢到此处。” 此行本就没带下人伺候,行宫安排的宫女也不敢进这院子来,谢琰真心不放心让脚受伤的宋芸昕一人自己照顾自己。 宋芸昕手中的汤匙缓缓滑入碗中,她澄澈的眸子怔怔看着他,这次围猎他准备了许久,竟会为了她就这样放弃了? 见她半天没有回应,谢琰抬眸望来,四目相对,少女眼圈微微发红,红唇微启: “鸢影姑娘,是个怎样的女子?” 顿时,空气凝结了。 她满腔的情愫,最后只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她实在太好奇了,谢琰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见谢琰脸色一变,她立刻想起他曾说过不让她提鸢影姑娘,于是慌忙补充道:“世子对我这样好,我无以为报,只想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许我也能改改……” 她红着脸,贝齿咬着下唇,改成世子喜欢的模样,这样的话终是羞于说出口。 “你不用改。” 谢琰倏地起身,看也不看她径直朝寝间走去:“我不去围猎也不光因为你,我昨夜没睡好要去补一觉,你有事叫我。” 她望着他的背影,愣了愣,长睫微微垂下,她不用改,他彻底将她拒绝了。 夏日的午后,蝉鸣在窗外此起彼伏,室内却静谧无声。 谢琰补了一觉走出外间,就见轻纱垂帘的小轩窗下,那张紫檀精雕的罗汉床上,宋芸昕正神情专注地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拿着一根银针在他的藏蓝色直裰上缝着,院子里的蝴蝶翩飞,那娴静的模样,令他的心不禁又颤了颤。 随即,又想起昨夜她被他惊吓的可怜样子,顿时心中涌上一阵失落。 “谁让你碰我衣服!” 他冷声呵了一声,宋芸昕被吓得一抖,银针不慎扎到了指腹,她疼得皱了皱眉,慌忙将手藏起来,正要抬头看她,那手腕已被人一把夺过。 白皙细嫩的指尖突兀地冒出一颗鲜红的小血珠,谢琰想也没想,立刻将手指含到口中。 奇妙的触感传来,没有针扎的痛感,指尖被温暖又湿润的舌面包裹,随着那轻微的吮吸,宋芸昕只感觉脸颊倏地红起来。 谢琰拧着眉,将她的手指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血止住了,留下一个小小血洞,在她葱白的指节上格外明显。 他起身径直去取了药膏,坐下来一边上药一边道:“这些活儿你以后别碰了,笨手笨脚。” 宋芸昕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嗫嚅:“我不笨,我擅长女红,是你方才吓到我了。” 谢琰放下她的手,抬眸对上那双无辜又倔强的眸子,语气肃然道:“这些有下人做,我让你做的做完了吗?” 他见她神色茫然,继续道:“昨日罚你抄的书呢?” 想起来了,列女传,一百遍,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去。 宋芸昕偷偷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正要下地,他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的脸又倏地红了,来到书案前坐下。 她低着头老老实实拿出笔墨纸砚,余光瞟了瞟,却还不见他走,就在她身后负手而立。 宋芸昕微微觉得有些别扭,也不敢说什么,素手轻拈狼毫,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起来。 忽然,谢琰俯身向前,温热的气息扑过侧脸,令她身体微微一紧。 就见他修长的手指轻点在纸上,冷声道:“此字‘心’上一横,当如横梁架屋,四平八稳,方显端庄持重之意。” 说罢,他拿起案上的一支笔,在旁示范,宋芸昕见那笔触刚劲有力又不失飘逸,的确比她写得好许多。 于是,微微颔首,重新蘸墨,将字仔细改过。 谁知这只是个开端。 ““慧”字上半部分的笔画略显局促。” “贤”字的贝字底,写得松散了。” “还有这‘淑’字右部‘叔’字的竖画,应力透纸背。” ...... 宋芸昕偷偷瞟了一眼身旁之人,心中不满又不敢表露。 只觉得她这不是嫁人了,是来夫子家上课了,夫子也没他这般严厉! 明明一个武将,字也写得那般好,对她的要求那么高,她怕是一辈子也抄不完一百遍了。 “世子不如找本书看看吧,我抄完再拿给你检查?” 宋芸昕抬头可怜巴巴望着他,谢琰凤眸微眯,冷脸道: “你是觉得我指导得不对吗?” 她摇摇头:“没有,你说的都对,不过……”她咬咬牙,抬头望着他一番苦水倒出来:“我一介女流之辈,又不要去考取功名,也不指望靠抄写《列女传》成一代大家,世子未免对我过于严厉了些,况且......你这样盯着我,我会更紧张,写得更不如你意。” 谢琰看着她那因不满地微微撅起的小嘴,叹了口气,无奈道: “好,你写你的。” 谢琰走到书架边,见有一个是她带来的书袋,他将其打开,顿时傻眼。 《世子纳妾我爬墙》《和离后,禁欲王爷日日宠》《小叔子兼挑二房》...... 他剑眉微挑,拳头捏得紧紧的,转身冷声道:“宋氏,你每日就看这些诲淫诲盗之物!” 第63章 秋千 宋芸昕瞳孔微缩,那是临行前谢玉珍给她的书,她一直未曾打开。 这类画本子她是从未看过的,秦氏认为那些只会惑人心智,担心宋芸昕被那些离经叛道的新奇思想影响,生出忤逆乖张之举,难以掌控。 没想到谢玉珍看着温婉贤淑竟然也会看画本子,望着谢琰如此愤怒的神色,她也不能将谢玉珍出卖出去。 少女湿漉漉的眸子微微躲闪,可怜兮兮地咬着唇一声不吭。 谢琰眉头轻皱,嘴角微微下撇,最终肩膀往下一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看你本性不坏,定就是被这些东西教坏的!以后不许看了!” 说完,他拿着那几本画本子走到了窗棱下的罗汉床上,气呼呼地翻看起来。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宋芸昕抄得手酸,偷偷抬头瞄了他一眼。竟发现他眉头紧锁,看得全神贯注。 不是说是诲淫诲盗之物? 正好,她也能借机歇歇手腕。 宋芸昕目光不自觉随着他的发梢看到了窗外,日头西斜,院子里铺满了金色的光芒,紫藤秋千的大树上好像停了两只喜鹊。 正看得入神,却感觉身体猛地失重,她抬头一看,自己已经被谢琰拦腰抱起朝院外走去。 宋芸昕脸颊一烫,震惊地望着他。 阳光在他脸颊镀了一层金色的柔光,这个角度正好清楚地看到谢琰清晰分明的下颌线,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利落的棱角,还有说话时,脖颈那凸出的精巧的喉结,好看得不像话。 “想要荡秋千为何不早说?” 嗯? 他将她放在紫藤秋千上,宋芸昕回忆起宫人们说这秋千的邪乎,眉头微皱,想要站起来,奈何脚踝有伤,她连连摇头。 “我.....” 话未说完,一阵清风拂面,她淡粉色的襦裙飞扬,她浑身一紧,立刻紧紧握着两侧的紫藤,身体也随着秋千缓缓升起,她吓得瞳孔猛扩。 不过适应了那失重的感觉后,她渐渐松开了点紧握的双手,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神经随即放松下来,感受这那惬意的夏风,每一次向前的摆荡,都像是挣脱了满心的束缚,她眸光微亮,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谢琰凤眼微眯,画本子上说女子都爱荡秋千果然没错。 随即,他双手顺势加了加力度,让秋天飞得更高了些。 少女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她先紧张地闭了闭眼睛,片刻后,那奇妙的感觉驱散了恐惧,她试探着睁开眼睛,眼中的惊慌逐渐被惊喜所取代,杏眼弯弯,微微张开嘴,发出少女纯真清澈的笑声。 这一刻她不是伯府严加管教出的婚嫁工具,不是定国公府婆母厌恶,夫君嫌弃的冲喜夫人,她就是十几岁正天真烂漫的少女。 薄暮的余晖,宛如金纱,轻柔地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下来,雪肌玉骨的少女双眸恰似秋水含星,唇若樱桃点红,衣袂随风而舞,青丝飞扬,丝丝缕缕皆闪耀着金色的阳光。 她浅笑嫣然,笑声清脆,似银铃轻摇,世间怎会有这般悦耳的声音,一旁的谢琰薄唇微微上扬,心中好似被一把细密的梳子梳过,带着微颤地撩拨。 “你若喜欢回府我叫人在宜兰居也安置一架。” 谢琰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宋芸昕长睫微眨,随着秋千的节奏轻缓,她足尖轻轻点地,停下来认真地望着他: “宜兰居是世子为鸢影姑娘建的,若她不喜欢秋千世子不必为我......” “她喜欢。”谢琰果断答完,看着少女看着他那懵懂又深邃的眸子,立刻目光看向别处,补充道:“她,也喜欢,哪有女子不喜欢秋千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鸢影姑娘也喜欢秋千,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们是不是也曾这般树下浪漫? 宋芸昕感觉心中有些酸,她扶着紫藤缓缓站起身来。 谢琰凤眸微怔,低头问道:“不玩了?” “嗯。”她低低答了一句,随即竟忍不住抬头望着他问了一句:“世子日后还会娶鸢影姑娘吗?” 谢琰呆愣着看着身前望着他的少女,她乌瞳闪着水润的光,似是迫切想要听到他的答案。 他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缓缓道:“她若喜欢我,自然要娶。成亲、拜堂、喝合卺酒我都想与她亲力亲为。” 少女乌瞳倏地黯淡下来,她强撑着笑脸,故作淡然道:“世子既不知鸢影姑娘喜不喜欢你,何不如问她?” 谢琰长睫微垂,神色认真看着她,平静道:“你觉得我该如何问?” 宋芸昕觉得有些诧异,这种事情怎么会问她,她抬头看了看他,逆着光线看不到表情。 她只能硬着头皮想了想,才开口道:“就是向她表达出你的爱慕之心,看她作何表示。” 光晕中的人影看不清脸,愣了片刻,忽然冲破那道逆光,整个脸凑上前来,剑眉微微上扬,一双星目紧紧锁住她的双眼。 宋芸昕瞳孔微缩,呼吸都停了半拍,她脸颊瞬间红成一片。 好在周围的夏蝉不停,不然她都怕他听见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看着那双柔情似水的深眸,宋芸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垂眸躲闪着,语速飞快道:“不过世子这么好,鸢影姑娘定会心动的。” 随即她又似是想起什么,说道:“除非……” “除非什么?” 谢琰紧张的追问。 “除非,那位鸢影姑娘已有心上人。” 宋芸昕话音刚落,就见谢琰脸色瞬间黑下来,心中微微有些惶恐,赶紧又补充道:“因.....因为鸢影姑娘已跟人成亲,或许她已心许自己的夫君了.......” 谢琰敛眸,不禁语气不善道:“她才没有心许自己的夫君!你以后莫要再提她!我堂堂谢琰岂能跟女子卑微求爱!” 随即,一转身大步朝屋内走去。 留下宋芸昕一脸木然愣在院中,他为何又生气了?今日明明都挺好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咬咬牙正要抬步,身体又是一空,脸颊便贴在他坚实的怀里,他摆着臭脸,将她抱进屋内的书案前,没好气儿道: “继续抄!多修修你的品性!” 第64章 魁首 抄了两日的《列女传》,还是离那一百遍相差甚远。 宋芸昕拿着笔呆呆望着窗外的景致,脚都好了,却不能去外边玩,本以为又是被他盯着抄书的一天。 不料,一回头,见他今日穿了暗紫色的朝服,她眸子微睁:“今日是要去面圣?” “今日是丽山围猎的庆功宴,皇上会到场,你也收拾一下,跟我出门。” 谢琰云淡风轻说着。 宋芸昕闻言,内心有些惶恐,既是庆功宴,那便要众人围坐一室,又会看见可怕的王国舅,她满心忐忑地换了一身正式些的衣衫,便跟着谢琰出了门。 夜幕降临,太和殿里歌舞升平,景康帝威严高坐,皇子、臣子分坐两侧,臣子家眷与妃子也在席中。 宫女们端着珍馐美馔纷纷上桌,有烤得金黄油亮的鹿肉,鲜嫩肥美的鱼脍。 宋芸昕与谢琰同坐前排,旁边便是凝华公主,这位置是凝华公主跟人换来的,她向来都会想方设法挨着谢琰坐。 不想今日,看着谢琰身旁的宋芸昕,只觉得宴会索然无味,满心只被嫉妒与不甘充斥着。那个女子就是宋芸昕,那和恶心的王国舅私通的浪**子,那日在夜市上被琰哥哥拒绝的也是她,真是恬不知耻! 凝华公主咬着牙,目光毫不掩饰地瞪着她。 宋芸昕见了如此多人,本就紧张得不敢抬头,感觉到身侧焦灼的目光更是如坐针毡。 好在,好似没有碰见王国舅。 皇后坐在景康帝身旁,拧着眉深重道:“皇上,您可得给臣妾那可怜的弟弟做主啊,好端端的竟被刺客卸了手脚关节,至今还卧床不起,这一趟避暑行程怕是都要躺在床上了。” 皇上吃着盘中的食物,眉头微皱,只觉得甚是聒噪,就因为这个事,皇后便已经跟他念叨三日了。 “今日庆功宴便不提此事了,丽山行宫已翻了个遍,并未发现刺客的踪迹,许是他自己喝醉了酒摔的,产生幻觉罢了。” 皇后眉梢微颤,不忿地扭过头去,低头不敢再多言。 宋芸昕眸光一惊,王国舅遇刺了?是谁这样勇猛?真是要感谢那位侠义之士,不然今日若再碰见,她真不知如何面对了。 知道王国舅不在场,宋芸昕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此时,宫女们盛上了压轴菜品——琼浆玉脂蟹,此蟹生于东海之滨一处隐秘的深海热泉附近,只有盛夏月莹之夜才会出没,极其珍稀,风味远非寻常六月黄可比。 周围的达官显贵们熟练地拆解着蟹壳,享受着美味。宋芸昕却看着那通体白玉色的小蟹,杏眼微眯,她从未吃过这等珍馐,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一边凝华公主看出了她的窘迫,心中暗道一句乡巴佬,目光直直望着她,就想看她怎么出丑。 宋芸昕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学着旁人的样子拿起蟹,可刚一用力,蟹黄便从蟹壳边溢出,弄脏了她的指尖。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眼神慌乱地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瞧见自己的失仪,强装镇定地放下蟹,用帕子慌乱地擦拭着手。 身旁的谢琰,眉头微皱,他本就高大,稍稍坐直身子能看到殿中所有人,他目光朝后排的人群里看了一眼,就见宋元俊正娴熟剥蟹,吃得满面红光。 顿时眸光一沉,这伯府果然厚此薄彼,堂堂大小姐马不会骑,蟹不会吃!到底是如何苛待着长大的! “哈哈哈.....” 一旁的凝华公主的耻笑声传来。 谢琰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拿过宋芸昕面前的碟子,先用银制的蟹钳轻轻夹碎蟹腿的外壳,再将蟹腿完整地取出,放入白玉盘中。接着,将蟹黄细心地剔出,放在一旁,又把蟹身的肉一丝一丝地拆解下来,码放得整整齐齐。 然后默默放到了她的面前。 宋芸昕眸光微怔,难以置信地侧头望向他,就见他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有看她。 她只觉心尖顿时暖流涌过。 前两天逼她抄书的恶劣行径,都原谅了吧。 酒过数巡,宫女们将宾客桌上的残羹碗碟撤下,换上了清新的果盘和香茗。 景康帝脸色红润,端着酒杯高兴道:“安达公公,公布今年夏季围猎的马球魁首和围猎头名。” “是。” 安达公公随即清清了嗓子,立于殿前高声道:“丽山围猎,斩获最多、技艺最为卓绝者,乃右羽林军大将军——王铮!赏黄金百两,御赐宝剑!”话语未落,如潮的掌声已汹涌而起,殿中满是欢呼祝贺声。 王铮神色飞扬,稳步走到殿中,跪地领赏:“臣定不负皇上所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琰哥哥若不是后两日没去,这头名岂会轮到他头上!”凝华公主不满地嘟囔。 宋芸昕看着那众人围捧的王铮,又侧目看了看身旁冷如冰山的谢琰,心中生出几分愧疚,若不是她伤了脚,这荣誉定是谢琰,她默默叹了口气。 就听安达公公继续高声道:“今岁马球魁首——左羽林卫大将军谢琰!皇上隆恩,特赐先唐柳逸尘老先生的遗世孤品《云巅逸隐图》一幅。” 宋芸昕顿时一惊,谢琰是马球魁首!他明明才上场一会儿而已。 殿中没有任何声响,众人神色复杂,这奖励明显是皇上给皇子的,岂料落到了谢琰身上,满堂祝贺定是没有的,甚至有些嘲讽的目光朝谢琰望去,作为左将军竟跑去与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们争个高下,赢了似是也不光彩。 谢琰同样觉得面上无光,他本也没想去马球场出风头。 安达公公示意了好几次,他才满不情愿地快步上前谢恩后,接过那画作,闷闷退回席间。 看到宋芸昕那双闪闪发光向他看来的目光,他眉头微皱拿着那画卷,问道:“你喜欢?” 宋芸昕瞪着圆圆的杏眼,小脑袋激动地连连点了两下,谢琰心中的不畅瞬间化作惊喜,众人的非议算什么?嘲笑算什么?夫人喜欢,还有什么是不值的? “那本世子就勉为其难送你了。” 他凤眸微亮,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上那突如其来的小窃喜,只感觉心里瞬间被那少女的笑脸填得满满的。 今年围猎他没有遗憾,什么黄金和宝剑,他都不缺。 明年他还要打马球! 第65章 弹琴 宋芸昕近乎颤抖着接过那画作,眼中满是欣喜低头如获至宝。 谢琰嘴角不经意扬了扬,对面的萧熠目光直直盯着那二人,眉头不自觉隆起。 拓跋飞雪本来还未留意到对面的宋芸昕,当她随着萧熠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顿时眸光一亮,那不是那日在文韬武苑三楼意外撞见的那两个女子之一吗? 她大眼睛眨了眨,正感叹无巧不成书,就意识到萧熠的眼神不对劲,她侧过头又继续看了看,那灼热的目光,难道? 此时,景康帝也留意到了谢琰身侧的宋芸昕,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他御赐了贞节牌匾的侄媳妇。 于是,饶有兴致地高声问道:“这位就是临安的媳妇?” 宋芸昕闻言,眸色一怔,赶忙起身屈膝行礼,轻声说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皇上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兴味:“临安昏迷三年,彼时众人皆觉希望渺茫,是你不离不弃,精心照料,才让临安得以康复如初,朕欣赏你。” 宋氏垂首,温婉作答:“回皇上,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皆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上听罢,龙颜大悦,点头称赞:“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众人的目光顿时齐聚过来,景王眼珠子一转,笑着上前打哈哈:“皇兄,侄媳可不单单是温柔贤良,她的琴艺更是一绝!在咱们京都的贵女圈中,那可是声名远扬。” 皇上微微一怔,眼中满是惊讶与好奇:“哦?竟有此事?”继而目光转向宋宋芸昕,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朕心甚悦,不知侄媳可否赏脸弹奏一曲?” 宋芸昕心下一惊,面露难色,轻声说道:“回皇上,臣妾今日未曾携琴前来,还望皇上恕罪。” 话音刚落,萧熠忽然从席间站起身来,目光直直望着她:“我这儿恰有一把定制的琴,音色绝佳,宋姑娘若不嫌弃,尽可拿去弹奏。” 宋宋芸昕抬眸望去,觉得此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景康帝见状,龙颜大悦:“如此甚好,那侄媳便用这琴,让朕与诸位爱卿一饱耳福。” 宋芸昕看了谢琰一眼,就见他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感觉有一股戾气正在体内凝聚。 她心中有几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萧熠身边,低头接过琴,款步走到殿中琴案前,端坐下来。 她已三年未在人前弹琴,此刻这么多人看着她惶恐至极,但如今她代表的是定国公府,她不能给谢琰丢脸。 宋芸昕微微闭目静心片刻,随后十指轻抚琴弦,弹奏起《少年将军令》。琴声激昂澎湃,仿若金戈铁马奔腾而来,又似少年将军纵横沙场,气吞万里如虎,众人皆沉浸其中,被那豪迈之气深深震撼。 一曲终了,余音久久回荡,景康帝率先鼓掌称赞:“妙啊!侄媳真乃才貌双全,临安能娶到如此佳人,当真是有福气!” 宋芸昕起身,恭敬行礼谢恩后,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谢琰,就见他正于身侧的凝华公主说着什么,凝华公主美人含羞,纤手捂着嘴唇,笑靥如花。 他根本没有听她的琴音吗?宋芸昕心头微微一疼,是啊,他岂会在意她。 她默默收回目光,莲步微移到萧熠面前,将琴递了上去。 “谢谢平王殿下的琴。” 萧熠桃花眼中闪着微光,低头对她柔声道:“此琴在宋姑娘手中才能尽显其华,方能奏出天籁之音。今日这琴便赠予姑娘,也算是这琴的造化。” 宋芸昕面露难色,连连摆手推辞:“这如何使得,此琴贵重,臣妾万不敢收。” 萧熠目光坚定,言辞恳切:“良琴认主,还望姑娘成全这琴的心愿。” 这琴本就是他为她专门定制的,本就是她的琴。 “既然平王这般诚恳你便收下吧!不过是一把琴而已!” 景康帝开了口。 宋芸昕脸颊泛红,满心窘迫,实在难以拒绝,只得微微屈膝行礼致谢,而后抱着琴回到餐席间。 谢琰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那琴,又看到宋氏微微泛红的脸颊,如同芒刺在背,他手指紧紧握着酒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地喝了一口酒,可那微微颤动的嘴角依旧显得几分不自然。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竟然送了信物,还真是情意绵绵。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芸昕就总感觉身侧坐着一尊煞神,无论她说什么他也不理睬,甚至还白她两眼。 直到散席,谢琰抬脚便走了,宋芸昕一手抱着琴,一手拿着画,艰难地追了上去。 他本就腿长,此刻还走那么快,宋芸昕脚伤刚愈,追了几步,就觉得脚踝生疼,连带着走路都有些吃力。 拓跋飞雪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眉头一皱,转身对身旁目光深幽的萧熠道:“你之前说已心有所属,便是她?” 萧熠低头瞟了她一眼,没有答话,转身往回走去。 拓跋飞雪脚步轻快追上前去,嘴角带着笑意道:“我看她夫君待她也不温柔,也不体贴,还不如嫁与你呢!” 萧熠并不觉得这话对他有所安慰,只觉得呼吸更加沉闷。 拓跋飞雪却并未察觉他的不悦,眨着大眼睛,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认识你这位心上人!不如我帮你一把,祝你抱得美人归,等到了咱们约定和离的日子,你便可以光明正大迎她过门,做你的平王妃!” 萧熠脚下一顿,转身看了看她:“你认识她?你刚来京都如何认识她去?” 拓跋飞雪连连点头:“不仅认识,我与她还有守秘之约呢,至于是如何认识的就不便透露,但我觉得你们两个性格挺配的,你看她夫君对她多冷漠,定也同我们一般是被迫成亲的,所以,我决定行善积德撮合撮合你们,促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熠神色微微一顿,他想要宋芸昕做他的平王妃,他只想要宋芸昕做他的平王妃。 第66章 香囊 宋芸昕匆匆追上谢琰,他脚步一顿,忽然转身,宋芸昕措手不及直接撞上他的胸膛之上,她懵懵地抬头。 就见他脸色冷峻,凤眸深凝,唇角紧抿着,抬手一手抢过宋芸昕手中的那幅柳逸尘老先生的《云巅逸隐图》。 “你连个字都写不明白,这画作给你就是暴殄天物!我收回!不送了!” “你.....” 宋芸昕皱着眉,着急张嘴说了一个字,看到他那张阴沉的恐怖的脸,想起他用剑劈开屏风剑锋相对之时的画面,顿时心中微微发颤,躲开他那锐利的目光。 不知道忽然又发了什么疯,送给他人的东西岂能又收回?况且,她的字在女子中写得已是上乘,不过是不及他而已。 “我怎么?”谢琰下巴微扬,挑着剑眉俯视着她,见她没出声,只是紧紧抱着那把琴,顿时,紧咬牙关,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眼,就见凝华公主正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望过来。 他拿着那画大步朝凝华公主而去,宋芸昕远远看着凝华公主接过画,脸颊一红,视如珍宝的抱在怀里,双目含情望着谢琰,待谢琰转身,她还不忘朝宋芸昕投来挑衅的眼神。 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她猛地背过身去往前走去。 她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泪。 谢琰见她竟敢不等他,气得大步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正要大发雷霆,却见她眼眶泛红,晶莹的泪珠正在眼眶打转,抬眸看向他的一刻,终是不堪重负,泪珠从眼角滑落在粉嫩的脸颊之上。 他只感觉呼吸一滞,怒火瞬间熄灭了一半,他蹙眉问道:“你哭什么?” 宋芸昕贝齿紧咬朱唇:“没什么,沙子进了眼睛。” 说完,她抱着琴继续往前走去。 谢琰急忙追了上去,拦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微微眯着凤眸问道:"你是因为我将画送给了凝华哭的?" 宋芸昕不说话,泪眼莹莹,哭的娇憨动人,谢琰咽了口口水,莫名觉得有些舒心,他目光扫向她手里的琴,皱眉道:“你把这琴扔了,我把画要回来,重新送给你。” 她秀眉微蹙,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人岂能这般任意妄为,送出的东西收回,再送别人,然后又回收,重新送给她,况且对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不必麻烦了,那画作芸昕实难乘纳。” 说完,她与他擦肩而过,快步朝拾月阁而去。 谢琰脸色骤然一沉,他望着她迫切想要远离她的背影,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好啊,宋芸昕,得到了心上人送的琴,便立刻对他这般漠然。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拾月阁,见宋芸昕要进到房内,谢琰从后背后厉声喝住。 “站住!” 宋芸昕停住脚,就听谢琰大步冲上来。 “既嫁随夫!你一路不与我同行,罔顾夫妻之礼,有失妇道,我罚你不得进门,在院中反省,直到......” 他上前看到那娇丽的脸上满是泪痕,双眸红肿地望着他,顿时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只是凝眉看着她。 宋芸昕沾了泪水的红唇抿了抿,杏眼微眯: “罔顾夫妻之礼?世子管教我时,言辞滔滔,然平日,世子何尝当我是妻?我自知世子嫌弃我,厌恶我,但我已嫁于你,并不奢求你怜惜垂爱,只求安稳平静,你为何总要欺负我?” 谢琰眸光一散,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好似被人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欺负她了吗? 她不奢求他的怜惜垂爱,可他都要心疼死了,何止垂爱,他超爱。 “别哭了,你把琴扔了,我让你进来。” 宋芸昕蹙着眉摇摇头道: “此琴是平王所赠,随意丢弃不尊皇室,影响国公府声誉。” 谢琰闻言脸色一黑,一改前一秒的柔声细语,双目瞬间涨红,朝她龇牙怒吼。 “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因为萧熠与你旧情未灭,你舍不得扔!” 宋芸昕脖子微微一歪,瞪大眸子,震惊地望着他:“旧情未灭?我与平王今日第一次见,何来旧情?” “第一次见?你骗鬼!” 三年前的景王寿诞,他亲眼见她给萧熠送了香囊,那香囊至今还在他腰间系着,她竟还说与他第一次见! 谢琰嘴角发出嗤笑,一把捏起宋芸昕的下巴:“宋氏,你真是撒谎成性,你不认识他,那日在猎场看直了眼?你不喜欢他,还留下来看他打马球?” 宋芸昕忍着下巴处的生疼,惶然不安地望着他,生怕不解释清楚会被他打,尽量保持着平静道:“那日猎场,我看的是平王妃,我曾在文韬武苑见过她,一时觉得惊奇才看愣了神,至于留下看马球赛,是因为好奇唐老先生的《云巅逸隐图》会花落谁家。” 谢琰凤眸微眯,冷冽地凝视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讽笑,随即一把松开她的下巴:“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我现在就去取一样东西来,叫你哑口无言!你这女子就是生性轻佻放荡,要不是那贞洁牌匾,我早就休了你了,何苦每日叫你污我眼!” 说完他伸手暴力地夺过她怀里的琴,甩袖而去。 她望着他绝情的背影,整个人失力瘫坐下地,仿佛心中被扎入无数针尖,前几日怕是产生了一切错觉,令她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期待,以至于此刻听到那些难听话,才会觉得比以往更加伤人。 她不能在如此继续沦陷了,谢琰对她厌恶至极,她也该摆清位置,调整心态才是。 谢琰拿着那琴脚步飞快来到平王的居所,不顾宫女的阻拦,直冲冲进到房中找到了正在看书的萧熠。 “临安?”萧熠惊讶地起身看着他。 谢琰面色冷凝将琴朝书案上一扔,目光如刀般锋利盯着他,随即低头看了眼他腰间的香囊,愤怒支配着他伸手一把将它拽了下来:“物归原主!你的琴还给你!她的香囊拿走了!” 说完,他不顾及呆愣在原地的萧熠,转身大步朝门外而去。 行至门口忽然一根鞭子从身后抽了上来,谢琰猛地侧身躲开,回头就见拓跋飞雪瞪着怒眼吼道:“那是萧熠母亲的遗物!你凭什么随意抢走!” 谢琰大脑嗡的一声响,他随着拓跋飞雪的目光看向手里的那个已有些年头的方形浮雕云纹玉质香囊,顿时愣住。 第67章 生气 谢琰拿着那只香囊看向萧熠,蹙着眉,一脸惊诧。 “这不是宋芸昕送给你的吗?” 萧熠眸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他款步上前,看着谢琰问道:“临安何出此言?” “三年前的景王府后院,我亲眼见到宋芸昕将这支香囊赠至你手中。” 萧熠闻言,眉头轻挑,随即恍然大悟的垂眸,嘴角微微一扬,抬头看向谢琰:“原来如此,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临安也会在背后窥视他人。” 谢琰双眼圆瞪,满脸急切开口道:“你别跟我废话,我就问你这香囊到底是宋芸昕送你的还是你母亲的遗物?你莫不是编的故事哄你的王妃?那我看你和宋芸昕还真是挺配的,都是满口谎言令人不齿!” “香囊是我母妃留给我的,你之所以看到那一幕,是因为我一直恋慕宋姑娘,那日鼓足勇气向她表露心声,还欲将香囊赠予她,但她甚至都未听我自报家门便以有婚约在身,郑重拒绝了。” 谢琰瞳孔微缩,这么说来,那日他去后院寻宋芸昕的确只看到她递给萧熠香囊,前因后果皆不知晓,由于距离远也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这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猜想。 他愣在原地,被自己误会了三年的画面,终于知晓了真相,竟是和他的猜想完全相反,谢琰的嘴角实在压不下去,他挑眉确认道:“所以,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宋芸昕并未领情,甚至再见都不记得你了是吗?” 说完,他嘴角不自主一扬,看得一旁的拓跋飞雪气得咬着牙,她上前一把夺过那支香囊,没好气儿道:“哪有这般揭人伤疤的!” 谢琰一路轻快舒爽,奈何走到拾月阁门口,见院子里一片漆黑,顿时心中沉重起来,宋芸昕是被他气走了吗? 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儿? 谢琰加快脚步冲到院中,正要夺门而入,却见一个娇小的人影就站在门口。 丽山的夜里还是有一些凉意的,此刻她就站在风里瑟瑟发抖。 谢琰两手扶住她的肩膀,借着月光仔细凑近看了看她,就见她泪水未干的小脸,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时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疼,他大吼一声:“又冷又黑,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少女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小声道:“你不让我进门。” 谢琰气得头皮一绷,岂会有人如此死板! “我现在让你进了!” 他抬步进屋,将灯点亮,回头看去,就见她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径直往寝间而去。 待他沐浴完出来,走到床边,她已经躺在最内侧紧紧闭着眼睛。 谢琰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好似故意避开与他交流,生气了? 他轻轻躺上床,皱着眉想了好半天,最终艰难地张开嘴,低声道:“你若喜欢琴,我再给你买一把,定比他那把更名贵。”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震惊了,他竟在低三下四地哄一个女子。 谁知那女子还半天不作回应,他侧过身,眉头一皱,她明明没睡。 他伸出食指放在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之上,少女浑身一怔,随即无奈地睁开眼睛,就见谢琰嘴角得逞一笑。 “绕梁、绿绮、春雷……天下名琴,只要你开口我都寻给你。” 宋芸昕垂眸不去看他,小声道: “世子不必破费,我不喜欢琴。以前都是母亲逼我练的。” 谢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原来你不喜欢琴!那你喜欢什么?” 宋芸昕看着床顶的淡粉色纱帷,心中苦笑,喜欢被他送给凝华公主的《云巅逸隐图》,喜欢他,都是她配不上的东西。 "芸昕无趣,无所好。世子若是无他事,便休息吧。" 谢琰眉头微皱,心里感觉有些闷闷的,看着她重新闭上了眼睛,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缄口不言。 翌日清晨,谢琰醒来之时,见身侧已没有人影。 他瞬间清醒,坐起身来,见屋内空荡荡。 “宋芸昕?”谢琰轻声唤道,无人回应。他心下微慌,急忙起身,匆匆往屋外走去。 莫不是气跑了?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朦胧的院子里,一个娇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宋芸昕身着淡蓝色襦罗裙,正站在庭院中央,努力地扎着马步。 谢琰见状,不禁微微一怔,紧张的心也瞬间放了下来,看着她那歪歪扭扭的姿势,晃来晃去,模样甚是笨拙,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轻步走近,微眯着双眸,没有出声惊扰。 只见她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 谢琰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她扶起。宋芸昕惊恐的神色在看清眼前之人后,慌忙从他臂弯里出来,将脸别向另一边。 谢琰“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笨!” 宋芸昕眨了眨长睫,闷声说:“世子还是去忙自己的吧,我不过是随便练练。” 他看着她红着的小脸和那汗湿的鬓角,心里一软,起身走到她面前,身姿挺拔,说道:“可你这姿势不对伤膝盖,马步需得气沉丹田,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如同坐在高凳之上。”说着,他亲自示范起来。 宋芸昕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认真比对起自己的动作,的确是有些差距,为何谢琰什么都做得这么好,她正感叹,却见谢琰回头冲她说道:“你再试试。” 宋芸昕眸光微闪,犹豫了会儿,站直身子,朝他一福身道:“我今日就练到此,多谢世子。” 她才不要跟他学,他盯着她抄书便已经够煎熬了,若还要跟他学蹲马步,岂不是被他羞辱得无地自容了去。 说完,她转身朝屋内走去。 谢琰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微张又合上,这就叫热脸贴上冷屁股? 罢了,念在她没有送萧熠香囊的份上,本世子姑且不做计较。 谢琰追进房中,眸光微亮冲她道:“你之前求我教你骑马,就今日吧。” 宋芸昕神色一滞,别过头去,语气冷淡:“不必劳烦世子。听闻丽山行宫给女眷们安排了骑射课,我去跟着学便是。” 谢琰眸子愣怔几秒,脸色越发难堪,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你不跟我学,我还不想教呢!不识好歹!不知多少女子求着跟我学!” 说完,他甩袖而出。 第68章 落马 既有骑射课宋芸昕自然是想去的,那日谢琰带她骑马后,她便爱上了在马背上的感觉,是自由奔放的肆意,那样的速度好似能摆脱身上的束缚和枷锁,做真正的自己。 但她并没有骑装,只能挑了一件轻便些的窄袖襦裙,来到女子马场。 远远见到一群衣着华丽骑装的贵女们正在马厩边挑选马匹,她神色不由得一紧。 “哟,这不是京都第一美人吗?” 凝华公主骑着白色的骏马,带着一群随从,在一众华服贵女的簇拥中悠然走来,她挑着眼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男子马场,嘴角一撇:“你莫不是趁琰哥哥不在,来这勾引男子吧?”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有几个人看着她一身素色襦裙:“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连身骑装都没有,看来谢将军确实没将她放在心上。” “是啊,谢将军满心满眼都只有公主殿下,哪里看得上一个被迫娶的不洁女子。” 众人吹捧当中,凝华公主笑靥如花,宋芸昕抬头望着她绣着金色牡丹的骑装在阳光下分外刺眼,于是低下头,紧攥着衣角,正要借故离开。 可凝华公主越发得意,忽然笑道:“本宫今日心情好,想教你骑马。来人,牵那匹‘烈火’过来。” 身后的随从一听,脸色微怔,那匹马桀骜难驯得连马师都难掌控,但公主既然发话了做下人的也不敢阻拦,只好硬着头皮将马牵了过来。 宋芸昕看那黝黑的高头大马,忙摆手拒绝:“公主殿下,我……我不善骑马,恐伤了这宝马。” 凝华公主却不依不饶:“怎么,本宫的好意你要拒绝?这可是为你好,既然不会自然是来学的。”说罢,示意随从将宋芸昕强行扶上马。 几个女子驾着宋芸昕,将她推上了马背,那匹“烈火”随即暴躁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将她吓得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抓住缰绳,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哈哈哈哈!”凝华公主看着她狼狈样子在一旁看好戏。 身后几个贵女却笑不出来了,宋芸昕说自己不会骑马她们本以为是骗人的,看到眼下的状况才知,宋芸昕是真不会骑马。 看着那马匹在马场横冲直撞,宋芸昕随时都可能被甩下,若真是伤了,那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们这些门第哪里得罪得起谢家。 “殿下,我看还是将“烈火”拦停放她下来吧,我.....我怕会出人命......” 有个胆小的贵女小声相劝。 凝华公主笑容一滞,瞟了一眼说话的贵女:“本宫能如何拦下那疯马,是她自己非要骑那匹的,你们都看到了,死了伤了与我们都无关。”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在言语。 在疯狂颠簸中,宋芸昕发髻瞬间凌乱,发丝狂舞。她惊恐万分地紧紧抓着缰绳,浑身都在发抖,周围众人时不时避开那匹疯马,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就在此刻,人群中奔出身着枣红色的骏马。 “莫慌!身子伏低,夹紧马腹,随马起伏!” 宋芸昕侧头就见,一身绯红骑装的拓跋飞雪,手中挥舞着长鞭在空中凌厉,试图喝住疯马。 她慌乱点头,努力依言而为。可初次骑马,面对这般惊险,她浑身紧张地发颤,根本难以稳住身形。疯马猛的一个急转,宋芸昕瞬间失去重心,双手拼命乱抓,却怎么也抓不牢。 “啊!”宋芸昕绝望闭眼,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甩出去,一道黑影从斜刺里闪出。 她随即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人静静将她护住,两人从空中落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才停下来。 “你没事吧?” 宋芸昕听着那陌生的声音,惊魂不定地抬起头,泪水朦胧中浮现的是一张面如冠玉般的脸,虽脸色苍白,额头挂着豆大的汗珠,嘴角却始终扬着温和的笑意,那双满是柔情的桃花眼里更是满是关切。 是萧熠,宋芸昕目光下移看向他那自然垂下的左臂,又见到袖筒上那刺目的血迹,顿时心中一颤。 “平王殿下可是因为受伤了?” 萧熠紧咬着牙关,右手捂住左臂,强笑着摇摇头:“无碍。” 拓跋飞雪远远看着两人,心中如鲜花怒放般激动,没想到萧熠也不是那般木讷的,还懂得英雄救美了,她策马而来,跳下马背,将双腿还在发软的宋芸昕从地上扶起来。 宋芸昕懵懂的眸子看着她,最后不可思议道:“之前在文韬武苑竟不知遇到的奇女子便是平王妃。” 拓跋飞雪嘴角一笑,眨着大眼睛,拉着她边走边道:“什么平王妃,我和萧熠不过是契约婚姻,明年就能和离。” 三人在凝华公主诧异的目光中走出马场,朝平王居所而去。 “萧熠方才为了护你周全,落地时用左臂挡住了那块凸起的石头,想必那关节是断了。” 拓跋飞雪说完,观察着宋芸昕满脸的惊慌。 “我现在就去请御医来为王爷医治。” “不用不用!” 拓跋飞雪将两人推进房中,拿出一罐药膏塞在宋芸昕手中,眸子发亮对她道:“你先给他上些药,我去请御医。” 宋芸昕木然地接过那药膏,无措地看着她,就见她冲她飞了飞眼,随即便把门关上了。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她回头就见萧熠同样无措的立在房中。 两人搓着手掌,沉默片刻。 萧熠为难的笑笑,走上前来对她说道: “北燕民风开放,她应是不知男女同处一室有些不妥,药我自己上,你.....” 他不想叫她为难,想放她出去,可他还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哪怕多说几句话。 “殿下是救我才受的伤,本就伤到了手,如何给自己上药,我去叫人来给您上药。” 宋芸昕正要开门出去,身后萧熠的声音响起。 “不必了。” 宋芸昕脚步一顿,便听他继续道:“你若觉得有所亏欠,可否听我说完之前未说完的话?” 宋芸昕眸光微怔,诧异地转身望向他。 第69章 疯牛 谢琰在营房布置完属下的巡护任务,就见副将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将军!马场那边出事了,夫人骑了那匹疯马下不来了!您快去.......”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琰脸色骤变,拔腿便朝门外冲去。 他急急忙忙来到马场,却不见宋芸昕的身影,只有凝华公主和几个贵女正聚在一起,嬉笑议论着什么。 “我就说她是来勾引男人的!只是没想到榜上谢家她还不知足,竟又想攀上皇室!” “两个各有家室之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搂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这算什么,人家当年和王国舅玩得可比这花.....” “住口!” 谢琰涨红了脸,冲她们大声咆哮,吓得那几个女子身子一缩,赶忙躲到了凝华公主身后。 见到来人,凝华公主也是一怔,她立刻走上前来,双眼放光:“琰哥哥!” 谢琰嘴里呼着粗气,目光锐利如刀:“宋芸昕在哪儿?” 凝华公主红唇微嘟,蹙眉道:“那个女子根本配不上琰哥哥,她方才抱着六哥不松手,现在跟六哥走了。” 谢琰额间的青筋猛地凸起,胸脯一起一伏,转身直奔萧熠住所。 却在院门口被拓跋飞雪拦了下来。 “你不许进!” 拓跋飞雪神色坚定。 谢琰愣了一秒,这夫妻两人合起来要抢走他媳妇啊! 他凤眸微挑,嘴角勾起一丝刺骨的冷笑:“试试你能不能拦住!” 随即眼色一沉,浓云翻滚,狂风骤雨般朝那房门而去,拓跋飞雪还想靠近,却已被浑身散发出的内力震退,她眸色一凝,谢琰这是玩真的了。 房门被他一脚踢开,宋芸昕惊恐地回头,就见谢琰从强光中走出来。 好在房中的二人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谢琰的理智稍有恢复,他上前抬手就是一记重拳打在萧熠脸颊。 宋芸昕顿时吓得面通红,她去拉谢琰的手臂却发现纹丝不动,谢琰似是依旧不解气,见萧熠倒地,犹如发怒的公牛扑上前去,揪起他的衣领,又是一拳。 萧熠本就受了伤,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看着萧熠嘴角流出的鲜血,宋芸昕觉得谢琰好像是个疯子,简直不可理喻,她越发觉得他可怕了,她慌忙拉扯着他的衣袖大喊: “你松手!你快松手!” 拓跋飞雪追进房中见状,眉头一拧,气得立刻抽出长鞭朝谢琰后背打去,宋芸昕瞳孔微缩,条件反射踉跄着挡上前去:“不要。” 谢琰耳郭微动,忽然松开萧熠,猛地一个转身紧紧护着宋芸昕,就地一滚,可那鞭子速度太快,宋芸昕的手掌还是被鞭子梢扫了。 “嘶~”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白皙的手背瞬间泛起一道红印。 谢琰飞快捧起那只小手,低头看了一眼,忽然浑身气得发抖,一双腥红的眸子抬眸看向拓跋飞雪,他手掌握住腰部的剑柄,怒吼低吼:“我的剑向来不分男女!” “够了!谢临安!” 宋芸昕忍着痛,崩溃地将他抱住:“今日是平王和平王妃救了我,我求你不要再发疯了,有什么气你冲我来,万不能牵连到他人!” 浑身的怒火在少女柔软的身体环抱中,渐渐熄灭,他垂眸追问:“他们这是救你?” 拓跋飞雪在一旁嗤笑一声:“你夫人被你青梅竹马的公主殿下架上那匹疯马的时候,你在哪里?她从马背跌落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此刻在这里装什么关心?” 谢琰眸子微微一闪,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宋芸昕,手掌紧张地到处摸了摸,好在是没有发现其他伤,倒是萧熠确实手臂关节损了。 他起身将宋芸昕扶起来,胸口起起伏伏好半天,目光闪躲地看了看房中几人,最后说了句:“即便如此,男女同处一室也不合礼数,跟我回去罚你再把《女诫》抄一百遍!” 说完,他拉着宋芸昕的手臂头也不回地朝拾月阁而去。 宋芸昕本以为这般气势汹汹,回去又得好一顿教训,谁知他倒是没再提了。 将她安置在罗汉床边后,便取来药箱,挽起袖子托起她手,他打开药瓶,用指腹蘸取了药膏,轻轻涂抹在宋芸昕手背上,药膏接触皮肤,带来丝丝凉意和刺痛,她微微咬牙,眉头蹙起,长睫轻颤,却始终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谢琰凝重又专注的神色,心中不免又掀起一阵涟漪。这点伤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虽然看着红得刺眼,那是因为她肤色太白,她在伯府就常挨秦氏的鞭子,伤了从来都是自己躲在房中上药,上不到的地方,过几日自己便也会好。 她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娇嫩,但谢琰此刻就好似捧着一朵小花。 他昨日还那般羞辱她,不让她进门,将送她的画再送她人。 一时混乱令宋芸昕有些不知所措,到底应该如何面对他? “你们在房中做了什么?” 谢琰将药罐拧紧放到一边,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开口问道。 宋芸昕如实回答:“平王殿下因为救我受了伤,平王妃去叫御医,我本是要出来的,但是平王殿下说有话要说,还未开口,你就来了。” 谢琰凤眸微挑,心中长舒了口气,上天助我谢临安,他满心窃喜,看着少女眨着长睫望着他的乖巧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捧起她的脸,凑近了柔声道:“既是如此,《女诫》我不罚你抄写了,日后你离他们远些便好。” 宋芸昕被他突如其来的捧脸,弄得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脸颊也红得好似两颗水蜜桃,她不解道:“可是他们今日救了我,我岂能知恩不报,还要远离?” 因着脸颊被他的手掌轻微挤压,这声音显得莫名比往日里要呆萌童趣,谢琰嘴角轻轻一扬,循循善诱。 “你太单纯了,你知道今日那平王妃根本没有去叫御医,而是将门反锁,守在了房门口,我若不去,你今日便是羊入虎口。” “可他们图我什么?” 宋芸昕杏眼微睁,满目诧异望着他。 谢琰眸光微闪,咬着下唇顿了顿,图什么?他左思右想,最后搪塞道: “这谁知道!没准.....是什么北燕的邪恶巫术,你以为是图你美色吗?你这容貌也就普普通通,还有你那名声也就我能不嫌弃了,知道吗?以后别跟他们往来,尤其萧熠,看他那病恹恹的模样,没准他看中了你的阳寿!”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昨日说她和萧熠是老情人,今日说萧熠看上她的阳寿。 宋芸昕呆呆看着他那副认真的表情,杏眼微眯,迟疑地开口问道:“世子......是吃醋了吗?” 第70章 流言 若不是吃醋,她觉得谢琰一定是三年前伤了心智,精神错乱。 得治。 所以她定要问清楚。 谢琰捧着她的手一僵,看着那双期待的眸子,他凤眸微眯,绷紧的唇线忽然一松,扬起一丝讽笑:“呵?吃醋?” 说完,他嘴角无语一张,呼出一口气,立刻松开宋芸昕的脸,倏地站起身离她远远地说道:“我就是怕你辱没了谢家百年清誉,你若乖乖将那和离书签了,你看我还管不管你跟谁!” 他侧目看着宋芸昕静静望着他的那双乌瞳,心中顿时有些慌乱,莫不是他表现得还是有破绽? 他抿了抿唇,匆匆走到书案前,拿起纸笔,剑眉微抬,盯着宋芸昕:“你若非要与萧熠往来,那便先与我将和离书签了,你签吗?” 他提着笔,作势要落下,却迟迟不落,目光死死凝视着宋芸昕。 屋内片刻沉寂,宋芸昕看着他那副迫不及待与她和离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才是精神失常之人,竟会怀疑谢琰在为她吃醋。 她站起身淡淡说了一句:“我不签。” 然后转身朝院子外走去。 她是不愿和离的,和离了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到伯府,她对那里只有恐惧。 况且,她喜欢国公府里她住的宜兰居,喜欢慈爱的老夫人,喜欢仗义的二夫人,喜欢温婉的三夫人,喜欢齐嬷嬷,喜欢谢玉芝,喜欢谢玉珍...... 谢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猛地一扬,飞速将笔放下,长舒了口气。他伸长脖子朝院外望去,就见宋芸昕独自坐在紫藤秋千之上,神色忧忧。 短短一日,闲言碎语便传遍行宫,平王与宋芸昕衣衫不整上演活色春香图,捉奸现场,平王妃气得用鞭子抽了宋芸昕,谢琰则将平王打得满脸淤青,双方可谓颜面扫地、难堪收场。 宋芸昕躲在拾月阁几日不敢出门,她还是拖了定国公府的后腿,令谢家声誉受损。 谢琰同样几日待在拾月阁没有出门,宋芸昕想着他那么好面子之人,此刻定是为流言困扰。 前些日子还气恼他欺负自己,这些日子便对他只剩愧疚了。 谢琰看着她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这回他是彻底体验到流言的可怕了,颠倒黑白,扭曲事实。 兴许,当年宋芸昕和王国舅的宫宴传闻也如这般。 他觉得他需要摈弃成见重新认识一下她。 “走,我带你骑马。” 他走到院子中,一把拉起宋芸昕的手臂,由不得她推辞,两人已到了马场。 看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宋芸昕脸颊微红,立刻低下头去。 谢琰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神色坚定道:“抬起头来,昂首挺胸。” 宋芸昕怯懦地瞟了瞟他,却见他嘴角自信一笑:“你没做为何要怕他们的目光?” 这话谢玉珍也曾说过,谢家向来行事光明磊落,可以自信大方地面对流言。 宋芸昕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谢琰已经托着她的腰将她轻轻举上马背,随即他也踩上脚蹬,手臂一发力,跃上马背。 周围人开始纷纷交头接耳,捂着嘴不知在编排些什么。 谢琰倒是丝毫不在乎那些,他将缰绳塞进宋芸昕手里,嘴贴在她后耳根说道:“认真点,抓紧它。” 宋云惜微微一颤,随即将目光从远处那些围观的人群放回前方,此时身下的乌骓马刨了刨蹄子,吓得她立刻缩手,谁知谢琰的大手紧紧包住她的手,在她耳后说道: “别怕!世间万物都是你强他则弱,人是如此,马亦是!你越怕,他们便越猖獗。” 宋芸昕深吸了口气,下意识紧紧握住缰绳,谢琰轻扯缰绳,胯下的乌骓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宋芸昕惊呼出声,差点摔落,双手忙死死抓住谢琰的手臂。 “慌什么!”谢琰语气严厉,“这点动静就怕成这样,若在战场,你这般早丢了性命。” 宋芸昕咬着牙,努力镇定,心中想着为何谢琰什么都要以最高标准要求她,她才刚学骑马就说上战场,面上还是老老实实按他说的重新调整姿势。 见她那慌张的模样,谢琰将语气稍缓:“放心,我不会让你摔下去。”说着,他轻夹马腹,乌骓马开始小跑起来。宋芸昕也渐渐适应了马的节奏。 突然,谢琰猛地一甩缰绳,乌骓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宋芸昕吓得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靠在谢琰坚实的胸膛上。 “坐直身子,别靠着我,双腿夹紧马腹,目视前方!”谢琰在她耳边大喊,“感受马的步伐,与它合一。” 宋芸昕强忍着恐惧,睁开双眼,她努力挺直脊背,不再依靠谢琰,劲风呼呼地刮过脸颊,内心的紧张逐渐褪去。她找准时机,模仿谢琰之前的动作,右手轻轻一提缰绳,同时用膝盖轻磕马腹左侧,乌骓马十分配合地向左侧微微转向。初次尝试成功,她信心大增。 她随着乌骓马的节奏随风驰骋,周围那些各怀鬼胎的目光和那些不堪的传言随之烟消云散,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谢琰看着她那越发沉着的背影,嘴角轻扬,不得不说,宋芸昕比他想象中的好教。 两人从马场回来,便在拾月阁门口见到了拓跋飞雪。 谢琰眸光顿时警惕起来。 “芸昕,我听说这行宫有一处流萤谷,夜里漫天萤火虫,美如梦幻,今夜我们同去可好?” 拓跋飞雪直接越过谢琰,上前握住宋芸昕的手,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我从北燕过来,也没什么朋友,你陪我去好不好?我在北燕都未见过流萤。” 宋芸昕秀眉微蹙,为难地看向谢琰,正不知如何回答。 拓跋飞雪继续道:“你看他作甚?想不想去都是你自己说的算!” 丽山的流萤谷她在京都便听那些贵女提及过,确实早便想去看看,她思虑半晌,终是抬头冲拓跋飞雪浅浅一笑:“我不去了。” 谢琰眸色微怔,她方才明明是犹豫了,她满脸都写着她想去。 “为何不去?” 谢琰和拓跋飞雪异口同声诧异道。 宋芸昕缓缓看向他,他是不记得自己前几日要写和离书的样子了吗?竟问她为何不去? “世子这是同意我去?”宋芸昕惊讶地问道。 “若是担忧流萤谷深幽,夜里不安全,叫我陪你去便是。”谢琰别过脸去,自顾自说着。 拓跋飞雪眸光一冷:“我们姐妹同游,不带男子!有我在,很安全。” “而且行宫也有羽林军守卫,倒是不必麻烦世子。” 宋芸昕眸光微亮,脸上满是期待,随即便走到拓跋飞雪身旁,两人商量起晚上的行程起来。 空留谢琰满脸寒冰愣在原地。 他想去。 第71章 流萤 书案灯台燃着烛火,谢琰面色肃然捧着一本兵书低头看着,脖子却微微朝梳妆镜边倾斜,全神贯注仔细听着。 拓跋飞雪将宋芸昕按坐在镜前,精细地为她戴上几根往日都不戴的步摇。 “平王殿下的伤可有好些了?” 宋芸昕忍不住小声问道,她心中实在愧疚,不仅害得萧熠受伤,还损了他的名声。 “放心,他早好了,他只是看着斯文,体格强壮着呢。” 拓跋飞雪冲着镜中的美人眉飞色舞,随即又换了几只发簪为她试戴了一番。 一旁的书案前,谢琰眉头微皱,不自觉绷直了后背,将胸脯舒展舒展,强壮?谁能有他谢琰强壮! 宋芸昕垂眸低声道:“因为我,牵连你和王爷深陷流言蜚语,芸昕实在愧疚。” 拓跋飞雪闻言,云淡风轻的眼眸忽地一亮,她扶着宋芸昕的肩,将脸凑近来小声道:“你若怕人说闲话,不如两家一起和离,到时候你名正言顺嫁给萧熠堵了他们的嘴如何?” 宋芸昕震惊地望着她,还未从她这番荒唐言论中回过神来,就听书案边传来一声巨响。 谢琰将兵书闷闷拍在案台上,倏地起身朝她们望来。 “你偷听我们说话?” 拓跋飞雪瞪着怒目看向谢琰。 谢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挺了挺后背,冷漠道:“我闲的?” 他淡然的目光扫过宋芸昕,瞬间怔住,宋芸昕诧异地看着双眼空茫茫的谢琰,开口唤了一声。 “世子?” 谢琰闻言,凤眸微睁,立刻挪开视线,紧抿着薄唇,没好气儿道: “你脸上涂的什么脏兮兮的!丑死了!” 宋芸昕立刻抬手捂着小脸,转头朝镜中看了看,方才没留意,拓跋飞雪竟给她上了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她就在成亲那日抹过。 夫君还是植物人,根本没人看。 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有些陌生,稚气在脂粉中褪去,一个娇艳的美人儿,肤色奇白如玉,灵动的杏眼云雾缭绕,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朱唇微张。 拓跋飞雪瞪了谢琰一眼,看着镜中的宋芸昕鼓励道:“别听他的!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只是去看流萤倒是没有必要这般。” 宋芸昕脸颊微红羞涩低下头,正想拿起丝绢将脸上的脂粉擦去。 拓跋飞雪大眼睛一睁,抬手拉住了她的手,嘴角甜甜一笑道:“听说流萤也有爱美之心,你若精心妆扮它们才能被引来。时候不早了,快随我走吧。” 说完,她拉着宋芸昕从梳妆镜前起身,匆匆朝院外而去。 谢琰抻长脖子朝院门口望了几眼,心中好似有人在敲着杂乱的鼓点,他掌心紧握成拳。 说是就两个女子去看流萤,不想要男子打搅,可他始终对那北燕来的虎娘们不放心,隐隐的不安令他坐立不得。 他在房中来回踱步几个来回,又坐在书案前捧起那本兵书,想要逼自己分散分散注意力,余光却瞥见书架角落那本《和离后,禁欲王爷日日宠》的话本子。 瞬间只觉得血脉偾张,他倏地站起身一把扔下兵书,疾步朝院外冲去。 点了宫灯的山间步道不算明亮,勉强能看清地上的石阶,宋芸昕听着拓跋飞雪夸赞了一路萧熠。 “你能说出平王殿下如此多长处,说明在你心中殿下应是良人,为何还要约定和离?”宋芸昕不解的问道。 拓跋飞雪倒是被问住了,她对萧熠的溢美之词虽不是杜撰,但那是故意说给宋芸昕听的,至于为何要和离,是三年前他们成亲之时便达成的协议,按律例和亲需要满三年才能和离,他们明年年初便能和离。 “萧熠虽好,可与我性格太不相称,就如你,一个如此温柔貌美的女子何苦跟那暴躁冷漠的谢琰蹉跎岁月,两个人不合适自然要和离。” 宋芸昕杏眼圆睁,满眼崇拜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北燕女子都是这般豪放吗?在大殷,女子若是和离,便再也抬不起头做人了。 小径两旁的流萤日渐多了些,拓跋飞雪朝远处望了一眼,眸光微动,忽然停下脚步道:“前面便是流萤谷,你先过去,我方才好似落了东西,我寻到再去找你。” “我陪你去找。” 拓跋飞雪摆了摆手,笑着道:“你走得慢,陪我去我还要等你,你先去看流萤,我很快回来。” 宋芸昕长睫微微眨,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点头,转身独身朝流萤谷而去。 “芸昕。” 拓跋飞雪忽然在背后唤了一声,宋芸昕回头,就见她站在宫灯之下,满脸期待,双眼放着光说道: “有些谎言是善意的。萧熠是个好人,而你,是我来到异国他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宋芸昕杏眼微睁,心中满是困惑,拓跋飞雪说的这话是何意?为何前言不搭后语?正纳闷,就见她已转身走进黑夜之中。 宋芸昕小嘴微微抿起,愣了愣,满头雾水地转身慢慢朝流萤谷而去。 脚边的草丛里蟋蟀此起彼伏聒噪,远处的树上发出的蝉鸣在走近之后却又一片静谧,两只流萤在她素白的襦裙边前后飞舞,好似在引路一般。 宋芸昕走过那蜿蜒的转角处,她听到脚边的草丛忽然里响起一阵枝叶摩擦发出的“唰唰”声,正心中一惊,低头看去,就见星星点点从草丛里倾巢而出。 山里夜风带着不知名野花幽香拂面而过,将她两鬓的碎发轻轻吹起,宋芸昕抬眸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亿万流萤倾巢而出,眨眼间便照亮了整个山谷,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不经意杏眼微微一弯,嘴角惊喜地微微张开。 整个山谷的明暗切换好似被她的脚步控制了,她每往前一步,岩石、草丛、树干中的流萤便纷纷飞出,照亮了前路。 她好奇地走到了山谷中央,只见荧荧光亮亮起的一瞬间,不远处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宋芸昕脚步一顿,杏眼微眯,仔细朝那人望去。 他背身而立,月光倾泻而下,在那银色的盔甲之上熠熠生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宋芸昕瞳孔微微一扩,震惊地望着月光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第72章 抓贼 拓跋飞雪一路走到山下,不知为何明明应该高兴,却隐隐感到一丝低落。 她不自觉地回头朝山谷望了一眼,此刻,萧熠应是已经向宋芸昕表达心意了。 “山上光线不明,卑职实在没看清,怎么是平王殿下啊!” 拓跋飞雪听见几个男子的声音,回头望去,就见几个羽林军正慌慌张张给萧熠解绑。 领头的将士正是谢琰的副将杜江,他满脸歉意,领着手下齐齐跪下。 “殿下赎罪,我等在山中搜捕刺客,不料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罪该万死!” 萧熠拍了拍被拉扯的褶皱的衣袖,摆了摆手道:“既是无意,都起来吧。” 说罢,转身正要重新上山。 杜江眉头一皱,抬脚上前制止道:“殿下,莫要再去山上了,近来因为王国舅遇刺,行宫戒备森严,属下也是接到线报,称这山中有不明身份之人出没,谢将军已下令封山了。” 萧熠眸光微怔,就见拓跋飞雪冲过来,面色不悦道:“可我朋友还在山上等我,我和平王必须回去接她。” 杜江抿着唇,点点头,拓跋飞雪以为他要同意,却见他嘴角谦和一笑:“我们谢将军正在山中巡护,你若有朋友在,他自会带下山的,请平王和平王妃莫要担心了,回吧。” “谢琰?!”拓跋飞雪瞪大眼睛,咬着牙,侧目与萧熠互看一眼,气得直跺脚。 他定是故意的! 流萤谷中,谢琰转身看向宋芸昕,就见她目光直愣愣盯着他,红润的唇瓣惊讶地微张。 “世......世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她们出门时,他还在坐在书案前看兵书,此刻怎么又忽然出现在山谷之中,宋芸昕实在不敢置信。 谢琰缓步朝她走来,低头看着她,抬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铠甲,淡淡道:“紧急执勤,上山巡护。” 宋芸昕恍然,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目光惶恐问道:“那你来这里,是因为山里有危险吗?” 谢琰因为少女的忽然凑近,瞬间浑身微颤,漫天萤火之中,少女楚楚可怜望着他,今日她画了些脂粉,显得越发娇艳可人,他耳根倏地一红,深深吸了口气,柔声道:“别怕,贼人已被擒住。” 宋芸昕听了他的话,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小手抚着自己的前胸,长舒了口气,见谢琰半天没言语,猛地抬头,就撞见她深邃的目光正凝视着她。 她眨了眨眼眸,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歪头问道:“贼人在这山中做什么?” 谢琰微微躬身,目光深沉看着她,低头道:“偷东西。” 宋芸昕眉头微皱,她四下看了看周身的萤火虫和郁郁葱葱的山谷,嘴角勾起不可思议的幅度:“可这里能偷到什么?” 她嘟嘴想了想,眸子忽然一亮,望向谢琰道:“莫不是有人在此处藏了珍宝?” “昂。” 谢琰眸色幽幽看着她,微微颔首答了一句。 昂? “那珍宝在哪儿?你可有找到?是什么样的?” 宋芸昕歪着头仰脸看着他,睫羽眨动,剔透的乌瞳里泛着朦胧的月色,专注望着他时,眼波好像微风拂过花海掀起的花浪,勾得人心尖发痒,偏偏本人却毫无知觉。 “找到了。” 他低哑的声音传来一刻,一双温暖的大手忽然捧住她白嫩的小脸,常年练剑让他的指腹微微粗粝,这种触感令宋芸昕顿时浑身一紧。 她杏眼圆瞪就见他俯身过来,瞳仁漆黑,垂眸看着她,几只流萤落在他的肩上,微微荧光衬得他的面容越发俊美无俦。 滚烫急促的气息不同于夏风的微凉,溅落在她娇嫩脸颊上引得肌肤阵阵颤栗,鼻尖触碰之际,他幽深至极的眸光缓缓下移,看着那小小的水润的唇瓣,微微侧头靠了过来。 “你别动,我带你去寻珍宝。” 男人原本极富磁性的声线,此刻更是压得又低又哑,入耳便觉得浑身酥麻。 宋芸昕心如擂鼓,几乎是窒息地看着他越来越近,最后只觉得呼吸困难,身子不自主往后瑟瑟一缩,措不及防地又将两人的距离生生拉开了些。 “对不起.....” 宋芸昕快速喘着气,蹙眉望着他,脸颊通红怯怯道:“我......我还是有些害怕......” 说完,她垂眸不敢看他的脸色,不见他说话,她以为他正生气,便急着补充道:“我......从未与男子做过那些事情,又曾受过些惊吓,导致对男女之事......十分紧张害怕......” 谢琰眸中的深幽敛去,只剩满目清澈如水,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通红的脸颊,看着她惊慌得快要落泪的眸子,嘴角浅浅一笑,柔声道:“无妨,我们慢慢来。” 宋芸昕杏眼微怔,谢琰竟没生气,她定眼反复在他的表情中寻找破绽,温和至极,毫无怒气。 他吃错药了? 宋芸昕眸光微闪,怯怯懦懦,说出了这几日一直想说的话。 “世子血气方刚,不如回京后收几房侍妾?” 谢琰凤眸倏地一沉,脸色秒怒,他闭目吸了口气,双手松开她的脸颊,咬着牙关瞪着她,几欲张口,却又气得不知从何说起。 他谢琰需要侍妾?还需要几房? 呵,他为何要莫名便宜了几个女子。她作为妻子竟主动给他纳妾,真不知她是贤惠,还是全然没将他放在心上! “你!呵呵……”他指了指她的鼻尖,最后大吼一声:“不收!” 他拂袖而去,宋芸昕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声微微一震。 他没吃错药。 宋芸昕愣在原地,心中却莫名感到一丝庆幸,她嘴角微微一扬,转身追上了他的步伐。 听着他依旧愤然的呼吸,宋芸昕小心翼翼跟着,心中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让他消消气儿,男人的大手忽然牵起了她的手,那微微发烫的手心轻轻收拢手指,似是极力控制着力度,生怕将她捏伤。 她浑身一怔,四周夏虫嘶鸣都远了,只剩砰砰心跳,感觉浑身热得有些晕乎乎的。 “我不会纳妾,也不收通房,你以后莫要再提了,不然我绝不轻饶你。” 谢琰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坚决。 “嗯。” 她声如蚊蝇,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问道:“世子以后不与我和离了吗?” 谢琰愣了愣,眉头一皱。 第73章 告白 “我给你和离书你会签吗?” 宋芸昕听了这话,立刻摇摇头。 谢琰手指摩挲着她的小手,让两人的掌心相贴,他嘴角轻扬,侧目看着她慌张的侧脸,开口道:“你不签我如何与你和离,我又没法休你,那便只能勉为其难,与你试一试。” 勉为其难.....也是不再赶她走了。 她觉得此刻应该高兴,于是礼貌笑笑。 ※ 丽山马场之上。 拓跋飞雪已经皱着眉盯着马场上正在教宋芸昕射箭的谢琰一上午了,这几日他对宋芸昕寸步不离,她想单独再将宋芸昕约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拓跋飞雪气呼呼地侧目看了看身边面色冷沉的萧熠,就见不远处的凝华公主同样噘着嘴目光直直看着马场中那羡煞旁人的那对壁人。 “明日便要回京,等宋芸昕进了定国公府的内宅,六哥就是想再见一面都困难了。” 凝华公主的声音幽幽传来,萧熠扭头看去,就见凝华挑着眼眸继续道:“我看六哥好似有好些话想对宋芸昕说,不如我将琰哥哥引开,剩下的就看六哥本事了。” 萧熠还未回过神来,凝华公主已转身离去。 不过多时,一神色慌张的太监便冲进马场,直奔谢琰:“谢将军不好了!前几日传说的那刺客好似将凝华公主抓了!” 谢琰闻言,眸光先是微怔,哪里有什么刺客,那刺客不就是他吗? 不过,谨慎起见,他叫宋芸昕在马场等,便带了几人跟着那太监而去。 宋芸昕放下手里的弓箭,望着那急匆匆的背影越行越远。 他是左羽林卫将军,自当担负行宫的安全,但她担心那刺客伤了他,也根本无心再练了。 “宋姑娘?” 萧熠温和的声音将她的目光从那人消失的方向拉回,她转头就见萧熠眸光微亮看着她。 她福身行礼:“平王殿下。” 萧熠抬手:“不必多礼。” 宋芸昕眸色有些惊讶望着他,就见他眼中笑意分明,取下腰间的香囊,垂眸问道:“可还记着这支香囊?” 宋芸昕低头看去,目光从茫然渐渐变得恍然,她捂着嘴抬头望着他。 她隐约记得,那日景王府中,一个小厮将这香囊交给她,并说送礼之人在后院等她,她见这支香囊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玉,且造型别致,一见便知价值不菲,便匆匆去到后院。 那日她没有走太近,更没有仔细看他,只是急急将香囊归还了,并表明已有婚约在身,望其收回贵礼。 她记得那人当时只是失落地说了句:“唐突了,望姑娘幸福。”便没有纠缠了。 没想到那人竟就是平王殿下。 萧熠嘴角浅浅一笑:“看来是想起来了,那日我有些话没有说完,心中至今遗憾,这支香囊.....” “殿下!” 宋芸昕少有地打断了他人的话,萧熠眸光微微一怔。 “当年芸昕已有婚约在身,如今芸昕已成婚嫁人,有些遗憾还请,藏于心底。” 萧熠胸膛微微起伏,温和的脸色中多了一分坚定,他已经藏过一次了,可结果呢?她的婚约被退了,也与他错过了。 所谓的道德约束,在三年来的牵肠挂肚和念念不忘面前已经不值一提了。 “母妃去世后,我在宫中沉寂压抑多年,始终如行尸走肉一般,仍记景王府中你的琴音,如暖阳倾洒,驱尽我周身的潮湿阴暗,这支香囊是我母妃临终所留,于我无比珍贵,无论是三年前还是如今,我都想将它连同我的一颗真心一同奉上,只愿你能收下,给我一个与你相知相伴的机会。” 传闻中的奸夫**竟然公然在马场站到一起,顿时,引得不少好信儿之人凑在一起去远远看着。 这边谢琰跟着那小太监踩着行宫的石板来到凝华所住的院落,只见凝华公主一身水粉色金丝襦裙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庭院之中,四周布置着五彩的绸缎,桌上摆满珍馐美馔,还有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镶嵌着璀璨宝石。 看到这一幕,谢琰心中的怒火却“噌”地一下冒起来。他眉头紧皱,目光如炬,直视凝华:“你在戏耍我!” 凝华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满是委屈,嘟着嘴道:“琰哥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这宝剑名为‘云起’远比父王赐给王铮的那把要......” 话未说完,便被谢琰厉声打断。 “剑,你自己收好!以后莫要再犯!” 他眸光阴沉,恶狠狠甩下一句话!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去。 赶回马场就见众人围拢一圈,似是都在看什么热闹,谢琰眸子一沉,心中感觉有些不安。 他几步冲上前去,扒开几人,就见宋芸昕与萧熠面对面站在不远处,顿时气血上涌,浑身每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这萧熠还真是见缝插针,稍不注意就凑上去了。 谢琰猩红着双目,捏紧拳头正要上前,就听宋芸昕的声音传来:“平王殿下请自重,芸昕与夫君自结发之日起,便已许下终身,坚如磐石断不会有二心,还望殿下收回心思,莫要再让彼此难堪。” 男人的拳头微微松开,远远看着女子坚定的模样,心中瞬间被温柔的暖意填满,浑身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见萧熠似是还要开口说什么,谢琰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把将宋芸昕扛上肩头,在众人的目光中阔步离开。 宋芸昕被突如其来的失重吓得一声低呼,发现是谢琰后,她赶紧拍打着他的后背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好多人看着呢。” 谢琰嘴角微扬,手上却没有丝毫放她下的意思。 “让他们看!萧熠做那等觊觎他人夫人的腌臜之事都不怕人看!我扛着自己夫人又如何看不得!” 宋芸昕无奈,只能红着脸被他扛回了拾月阁。 他将她放在窗棂下的罗汉床上,没待她坐起身来,他便俯身压了下去。 “我竟不知发妻待我如此情深义重。” 他修长的指尖将她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眸子一片幽黑看着她哑声道: “为夫带你去看那夜流萤谷没看到珍宝如何?” 宋芸昕脸上一烫,睁着大眼睛懵懂道:“现在是白日也能看到吗?那你放我起来我随你去。” 谢琰凤眸微眯,嘴角扬起一丝坏笑,凑得更近了些,在她耳边哑声一笑,低声道:“你不用起来,就在这里,白日也可。” 说话间,男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令她浑身酥酥麻麻,好像没了什么力气,大脑更不知怎么分析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第74章 改变 说完,他微微抬起头,看着少女含着水汽的双眸,白瓷般的肌肤上绽放桃色。 好似并没有很排斥。 谢琰眸光瞬间深邃,缓缓向她靠近,好似要将她吞噬,宋芸昕浑身一紧,手掌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立刻呼吸急促起来,这次她绝不能再躲了。 “喵~” 小橘猫不合时宜地跳到床上,毛茸茸的身子从宋芸昕头顶擦过。 好似争宠般,生生将两人暧昧的氛围打断。 谢琰凤眸微眯,瞟了一眼那狸奴,眉头微皱。 宋芸昕眨着长睫,心里舒了口气,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小声嗫嚅:“不如......下次?我......我还没准备好。” “喵~” 小橘猫又凑上前蹭了蹭她的耳朵,谢琰无奈一笑,微微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目光不善瞪了一眼小橘猫。 “全听夫人的。” 夫人,他叫她夫人。 宋芸昕心间微动,缓缓起身。 小橘猫立刻寻到了时机,撒娇地爬到她的腿上。 宋芸昕低头摸了摸它可爱的小脑袋,忽然又想起明日就要离开丽山,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失落。 短短一个月,小橘猫才刚刚开始依赖她,她却又要离开了。 “世子,我可以把它......” 她满心忐忑才开口,还未说完,谢琰便将她的话打断。 “可以,可以带它回府。” 宋芸昕眸光微亮,惊喜地看着他神色淡淡的脸,却听他话锋一转:“但你!” 她吓得刚放松的心又是一紧,眨着长睫望着他,就见他嘴角轻轻一扬,凑近了道:“不准再叫我世子。” 少女杏眼圆睁,就听他继续道:“叫夫......” “阿琰!”宋芸昕抢先打断他的话,叫他夫君,还是有些令人脸红心跳,她觉得有些不自然。 “我叫你阿琰可以吗?” 谢琰剑眉微挑,思忖片刻,挑眉道:“你先叫一声,我听听。” “阿.....阿琰?”少女软糯的声线小声道。 谢琰眯眼微品,点了点头,嘴角一扬:“比世子强,慢慢来,先这么叫着。夫君留着下次听你叫。” 宋芸昕见他眼梢掠过一丝坏笑,不知为何脸颊又是一烫,赶紧低头摸了摸小橘猫。 “既然要带回府中养着,不如为它取个名。” 宋芸昕嘴角漾着甜甜的笑意,歪头冲他道:“世.....阿琰觉得,叫什么好?” 谢琰抿着薄唇,目光直直盯着那橘黄色的小团,眸光忽地一亮:“叫虎贲。” 他期待的看向宋芸昕:“你觉得如何?” 虎贲...... 宋芸昕低头看着那可爱呆萌的小奶猫,眉头微微一皱,早知道不问他了,眼下他既然取了,驳了好似也不好。 正踌躇,谢琰忽然弯腰,将脸凑过来:“不喜欢?” 宋芸昕嘴角生硬笑着摇摇头:“威风凛凛.....” 谢琰修长的指节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盯着她,明明一脸的为难。 “为何要勉强,你的猫自然要你取个你喜欢的名字,你再取一个。” 宋芸昕杏眼微微一睁,她侧头正好碰上他清澈温和的眸子。 “绵绵?” 宋芸昕试探着说了一个她心仪的名字,见谢琰脸色微顿,以为他不喜欢,正要说就叫“虎贲”之时。 “就叫绵绵。”谢琰看着她眸色一定。 宋芸昕感到一丝意外,本朝女子地位虽有所提高,但夫妻之间依旧奉行夫君为天,一切皆由男子定夺。曾经在平阳伯府,秦氏就是再泼辣,府中还是伯爷的一言堂。 没想到谢琰能接纳她的意见。 从丽山回到京都。 定国公府门口一众亲人早在等候,长公主远远便见到儿子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她眉眼一喜,正要快步迎上去,就见谢琰从马背上跳下来。 径自来到马车边,掀开帷帘,伸手将抱着一只小橘猫的宋芸昕扶下马车。 众人神色皆是一惊,出发前还不是这般模样,谢琰竟会主动扶宋芸昕。 再看那宋芸昕,面色红润,身形似是也比在京都之时圆润了一些。 长公主心里猛地一揪,皱着眉迟疑地上前一步:“琰儿。” “母亲。” 宋芸昕也赶紧一福身:“殿下。” 长公主目光鄙夷地看向她怀里的小猫,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谢琰道:“敬过茶了,你该改口叫母亲。” 此话一出,长公主脸上更是愕然,宋芸昕同样为难地看了看谢琰,见他神色恳切,冲她缓缓眨了眨眼眸。 “母……母亲……” 宋芸昕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长公主只觉得满腔怒火,她日夜担心之事终于成真,宋芸昕果然勾引了琰儿。 她掌心紧紧攥在袖摆之中,只觉得后悔的肝儿疼,早知如此,当初死活也不能让宋芸昕跟去! 为给谢琰接风洗尘,竹篁苑里香气四溢,老夫人也已从护国寺回了府,上回人这么齐整的家宴还是国公爷和长公主回京。 府中众人依照长幼次序,围坐在摆满珍馐美馔的紫檀木大圆桌前,却皆对吃食毫无兴趣,他们的目光统统被谢琰吸引。 只见他旁若无人地看着身旁的宋芸昕,那原本带着几分凌厉的眸子好似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不等布菜的丫鬟伺候,他已经拿起象箸,细心从盘中挑出一块鲜嫩鱼肉,耐心挑去鱼刺,再轻轻放入宋芸昕碗中。 苏氏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林氏夹菜的象箸僵在那儿,菜都险些掉落。谢琰何时如此体贴过别人,况且那人还是宋芸昕! 长公主的牙关紧咬,眼眶都快要浸出血来。 众人面面相觑,竹篁苑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宋芸昕双颊绯红,她低垂着头,声音轻如蚊蝇对谢琰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若舟车劳顿累了吃不下,便先回去休息?”谢琰声音温和轻润。 宋芸昕轻轻皱着眉头,冲他微微摇摇了一头:“我不累。” 长辈们都在,哪有晚辈先离席的道理。 老夫人瞧着这一幕,脸上皱纹都因笑意舒展开来,轻声念叨:“琰儿也是知道疼人了,芸昕累了便先回去休息,都是家人不必太拘束。休息好了,夫妻琴瑟和鸣,才能瓜瓞绵绵。” 林氏和苏氏闻言皆是捂嘴一笑,忙着附和道:“芸昕还是快去调养元气,老夫人可不等要抱抱玄孙了。” 宋芸昕面颊通红,面上为难的笑着,正不知所措,谢琰已经起身扶着她跟长辈们告辞,将她领出了竹篁苑。 府中的小路点了灯,京都的夏夜也凉爽了不少,俩人并肩同行。 常宁和齐嬷嬷远远跟在后面,步子迈得小小,生怕惊扰到前面的小夫妻。 行至岔路口,一边是去景澜院,一边是去宜兰居。 两人脚步一顿,侧目四目相望。 第75章 甜宠 “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看一眼,又立刻垂眸躲闪。 “我。” 又是同时开口,谢琰嘴角无奈一笑,低头看着她,赶紧道:“你先说。” 宋芸昕手指攥着轻纱的袖摆,小声道:“绵绵还在宜兰居等我。” 谢琰凤眸微抬,吸了口气,抿了抿唇低头宠溺道:“好,我送你回去。” 两人慢慢来到宜兰居。 “我......到了。” 宋芸昕脸颊微红看着他。 “嗯。” 他嗯了一声,朝院子里望了一眼,又低头看着少女的头顶,薄唇微启后又合上,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有走的意思。 两人就那样站了一会儿。 “你把手给我。” 谢琰忽然开口道。 宋芸昕微微眯眼,茫然地看着他,怯怯将手伸了出来。 谢琰满眼星光闪烁,轻轻捧起她手,对她轻柔一笑,弓身将嘴唇凑近她的手背,一个轻轻的吻落下。 宋芸昕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他。 谢琰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她嫩软的小手,站直身来,探究的目光缓缓朝她看去,见她顶着通红的脸蛋,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动着。 他心中缓缓释然,也不像是说的那般害怕的模样。 随即,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嘴角微微一弯,柔声道:“今日就到这儿,我以后还会得寸进尺,你好生适应。” 得寸进尺?宋芸昕美目微睁。 就见他眼梢笑意分明,略带玩味道:“《列女传》不用再抄了,回去将你母亲给你的那画册子仔细看看,不懂的。” 他忽然将脸凑到她耳边哑声道:“来问我。” 少女柔润的唇微微嘟起,蹙眉仰望着他。 “你很懂吗?” 谢琰凤眼微眯,凑近来道:“我懂不懂,你要不让我进屋,自己试一试?” 宋芸昕慌忙后退两步,杏眼圆睁直直瞪着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谢琰剑眉微挑:“怎么?婚后侍奉夫君不是你该做的吗?难道又要像上次那般,我都要急火攻心而亡了,你还来现学不成?” 宋芸昕躲过他的目光,低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他面上满意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直到看到宋芸昕的身影进到屋内,消失在视线之中,谢琰才满心欢喜转过身去,就见齐嬷嬷和常宁站成一排正在不远处满眼的好奇和期待看着他。 他吓得浑身一紧,随即收起那高高扬起的嘴角。 “你们何时在地?!” 谢琰低吼一声。 “世子,我们一直都在啊,只是您满心满眼都只有夫人未曾发现。” 常宁浓眉高挑,眼睛瞪着滴溜圆,笑着回应。 谢琰面色微怔,想起方才他说的那些话,不自觉眉头隆起,抿着嘴没在多言,大步朝景澜院而去。 翌日一早,宜兰居便挤满了小厮下人,有人忙着修被谢琰踢坏的房门,有人忙着抬着价值连城的金缕鸳鸯纹饰屏风安置好,还有人在那合欢树下忙着架起了秋千。 齐嬷嬷看着难得热闹的小院儿,笑得合不拢嘴。 宋芸昕却是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叹谢琰的转变未免有一些太快。 不是心悦鸢影姑娘吗?岂能说变就变了,她究竟是何时将他打动了? 难道,英雄盖世的谢郎君是个朝三暮四之人吗? “得世子如此宠爱,夫人怎么还皱上眉了?”齐嬷嬷在一旁不解问道。 宋芸昕嘴角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道:“只是感觉好似在做梦一般。” 何尝不是如做梦一般?被迫嫁给昏迷不醒的暗恋之人,那人竟奇迹般地醒了,如今还待她如此好。 齐嬷嬷还未品味到这话的深意,就见宋芸昕敛起眼中的笑意,神色严正问道:“我走的这一个月,文韬武苑经营得可好?” 齐嬷嬷闻言,面上的喜色瞬间凝住,她目光看向别处,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犹豫片刻才说道:“并不好,若要盈利怕是困难的。” 还有几日便到了三个月的期限,如果现在还未盈利,那她曾答应的和离书是定要签了。 “不过,如今世子盛宠夫人,谁还敢逼夫人签和离书。”齐嬷嬷脸上又恢复了些笑意。 此事,只有国公爷、长公主和宋芸昕三人知晓,且那白纸黑字的凭据在那儿,宋芸昕必然是要签字的,宋芸昕签了和离书,谢琰会签吗? 难不成以他娇矜的个性还会死缠烂打不成? 尤其重要的是,三个月不能盈利,文韬武苑又将被关闭,宋芸昕最终还没有保留住那些伤退武将的体面。 宋芸昕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武馆被关本就因她而起,如今她依旧难以挽回局面。 可文韬武苑为何会经营不好?思及此处,她已迫不及待出了府。 开业那日还人山人海的文韬武苑,如今门可罗雀,偶尔有一两个路人经过,也只是匆匆瞥一眼,便快步离开,竟还是如之前的武馆一般一片寂寥。 宋芸昕眉头一皱,匆匆走进院中。 一楼的文庄里,梁掌柜瘸着腿仔细擦着摆放那展柜上的精忠刃,还有几个伙计也是垂头丧气瘫坐在柜台里。 宋芸昕去看那原本琳琅满目的货柜,此刻只是零零星星,宣纸只剩寥寥几张,边缘泛黄卷曲;湖笔东倒西歪插在笔筒,笔毫干枯分叉。砚台、墨条不见踪影。 见到宋芸昕进来,梁掌柜脸上涌上复杂的神色,带着几分歉意和几分无奈。 “夫人。” 宋芸昕看着看着这萧条的场景,眉头微皱问道:“梁掌柜,为何货架如此空,可是财用匮乏?” 梁掌柜放下手中的布帕,叹了口气道:“并非如此,我们如今是有钱财想进货都花不出。” 宋芸昕眸子微睁,诧异道:“为何会如此?” “夫人有所不知,文韬武苑刚开业时生意十分兴隆火爆,只是后来,这货源渠道忽然出了些问题,不知为何那供货商人总说缺货,导致我们货源短缺,卖完这些,我们便无品可供了,我们后来又寻了几家供货商人,但一开始都谈得好好的,一到去取货又说是缺货,宁愿给我们赔违约金,也拿不出货品来。” 说着,梁掌柜连连叹气,摇着头。 宋芸昕听完也觉得此事实在蹊跷,待她失意着走出文韬武苑,刚坐上马车却见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车窗外冲她浅浅一笑。 第76章 货商 “四叔?” 宋芸昕眸色中带着几分诧异。 只见谢曜身形单薄立在车窗外,一袭月白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愈发衬得面色苍白。 隔着车窗,他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微微欠身,声音轻柔又带着几分虚弱:“嫂嫂,望舒此前听玉珍说起文韬武苑的亏损,着实诧异,前些日去街市打听暗访了一番,的确发现了些问题。” 宋芸昕秀眉轻蹙,眼中期待难掩地望着他。 谢曜四下看了看街市,神色微微谨慎,看着停在门口马车说道:“此处人多人杂,嫂嫂可否让望舒上车与你细说?” 宋芸昕没多想,点头道:“你上来吧。” 谢曜恭谦地点点头,随后便抬脚进了车厢。 “你就究竟查到什么问题了?” 宋芸昕没待他坐稳便急着问他。 谢曜修长的手指扶了扶车壁,在车厢角落坐下。 抬头看着宋芸昕,清澈的眸子透着一丝沉稳,说道:“望舒特意去调查了供货作坊,发现每到要给文韬武苑送货时,就会有个西域商人出高价买断货源。” 宋芸昕杏眼微睁,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竟有此事?” 谢曜眉头紧锁,凑近了些说道:“望舒也已打听到了那西域商人的行踪,嫂嫂若是不信,望舒此刻便带你去看。” 说罢,他抬手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去青岩街北郊的遗仓。” “是。” 马车一路朝北而去,车厢里二人,没再言语。 宋芸昕满心都是那神秘的西域商人,西域是广袤草原与无垠沙漠,与中原对文墨的钟情大相径庭。 在他们眼中,纸张远不如羊皮坚韧实用,毛笔也比不上打造精良的马鞭。虽也有西域商人会购买文房四宝,但大多还是以瓷器和茶叶为主,岂能如此大范围高价收购文墨商品? 阳光从车窗透进来,宋芸昕手撑在车窗上,皱着眉,杏眼满是不解。 谢曜微微反光的深幽眸子紧紧盯着她纤细的手腕,袖管之中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屈伸,似在想象握住它的触感。 大抵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城郊的土路上,越发颠簸起来,谢曜虚弱地轻咳两声,靠在车厢壁上,突然,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这一晃,谢曜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宋芸昕倾去。 他冷白的手正条件反射地试图抓住宋芸昕的胳膊稳住身形。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宋芸昕反应迅速,自己一把扶住了车框,将身子往后缩了缩。 就见谢曜重心失衡,跌落在车厢内。 “四叔?” 宋芸昕神色担忧朝他望去,心中有些愧疚方才自己无意识对男子的躲闪,若是能扶他一把,许就不至于如此。 谢曜脸色略显狼狈地从车厢爬起来,抬头温和地冲她摇摇头:“望舒身子孱弱,惊吓到嫂嫂了。” 说完,他坐回角落的榻上,抬手轻轻掩嘴,闷声咳了几下,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嫣红。 宋芸昕心中微微有些歉意,看着他那清隽的侧脸,明明如此体弱,却还在用心帮忙去查文韬武苑的事情,谢曜是个好人,对寻春也是有情有义。 本就对他的身世和处境有些恻隐之心,此刻看到他这副样子宋芸昕心中更是说不出来的难受。 马车停稳后,宋芸昕发现此地十分偏僻,这是前些年一处官府的盐库,如今已被废弃,只剩几间破败的仓库。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仓库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呼呼吹过。谢曜带着宋芸昕小心翼翼地靠近半掩着的大门,里面激烈的争吵声随之传入耳中。 宋芸昕与谢曜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靠近,透过门缝往里瞧。仓库内,阳光从破旧的屋顶缝隙洒下,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一群身着长衫男子,将两个身着西域服饰、蒙着面纱的女子团团围住。 宋芸昕定睛一看,那西域商人的身影隐隐看着眼熟。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一个青衣男子,气得胡子直抖,大声说道,“我们为了赶制这批纸,工人都没合过眼,你说不要就不要,这不是坑我们吗?” “就是啊!”旁边中年男子也附和道,他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我们墨坊把所有的本钱都搭进去了,你现在反悔!” 身材壮实一些的那西域女子,将另一名女子拦在身后,气势不输男子说: “我们夫人只说将那文韬武苑的货都收了,谁叫你们将所有货都塞给我们?况且三个月期限已到,以后我们也不用再买断你们货品了,你们怎么还赖上了!” 一位年轻的男子怒声吼道:“那你之前并未说清楚期限,今日货已赶制出来了,你若不将这些货收下,我们定要去官府状告你私下扰乱市场,大不了玉石俱焚!” “谁叫你们赶制货品的?我们夫人并不差那点钱,就是看不惯你们合起伙来强买强卖!要去了官府你们可别后悔此刻有眼无珠!” 那身材壮实的女子语气冷傲,本以为能镇住这些小商人,不料一个性子急切的男子,快步上前,一把扯掉那女子脸上的面纱。 “看吧!果然不是西域人!招摇撞骗究竟是何目的!” 宋芸昕眸光并未有太多惊讶,方才听那声音她便已经辩出说话的是长公主身旁的张嬷嬷,眼下张嬷嬷见露了真面目,瞬间没了之前的势头,慌忙用手挡住脸。 此等背后使坏的龌龊事,甚至是自损家业的败家之举。 长公主生怕会泄露风声,都不敢委托给任何人,只能自己扮成西域商人出面. 眼下,张嬷嬷已露了真容,长公主两人吓得拔腿便想逃了去。 “你们别跑!跟我们去衙门!” 众人见到自己被骗,情绪愈发激动,其中一人猛地弯腰,抄起地上一根木棍,大步追上去朝着长公主狠狠砸去。 宋芸昕瞳孔微缩,赶忙地冲了进去。 “砰!”木棍重重地砸在宋芸昕的背上,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长公主一回头,惊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宋芸昕。 “你们还有同伙!” 那男子真正要伸手提起宋芸昕的身子,一道疾风闪现,迷糊之中之间,就见谢曜一把抓住笔庄老板的手腕,用力一扭,木棍“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男子疼得嚎叫着倒地。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弱不禁风的谢曜竟有这般身手,不光是宋芸昕,就连长公主和张嬷嬷嬷嬷也惊得瞪大眼睛。 第77章 协议 可谢曜松手后,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形晃了晃,捂着胸口,踉跄几步,“扑通”一声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四郞。” 长公主搂着怀里的宋芸昕,又看着倒地的谢曜,顿时心中慌乱。 那些作坊掌柜们见状,一窝蜂簇拥上前,正要将他们全部控制住。 此事要真闹到官府,自己暗中使的那些手段被发现,不光国公爷要拿他是问,往后她无论在妯娌们面前,还是在外人面前皆抬不起头了。 “够了!”长公主强装镇定,声音却微微颤抖,“这些货,我收下了。现在就付你们银两,以后别再来纠缠。” 那些作坊掌柜见目的达到,虽然满心不甘,但也不敢再闹,毕竟闹到官府,他们同样不光彩。这才一边嘟囔着,拿了银子离开了仓库。 长公主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宋芸昕,只觉得心中后悔不已,恶事只有担心败露之时才会察觉恶的程度,她后悔了,她岂能为了算计宋芸昕与儿子和离,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 谢琰当值回府,便迫不及待去了宜兰居,与她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似是离开一会儿便牵肠挂肚。 昨夜他宿在景澜院,总觉得那床又大又空,似是难以适应一人独眠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希望闻着宋芸昕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气,听着她均匀温柔的呼吸声,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体温。 他卯时便要去军营操练,怕扰她清梦,便忍着没去看她,此刻终于可以去找她,他满心的欢喜和期待,也不知秋千藤架她是否满意。 来到院子却不见人影,他正纳闷就听一阵喧闹声传来,他闻声望去,只见两个身着浮夸的西域服饰的女子围着谢曜急急朝这边而来,谢曜怀里似是还抱着一个女子。 他瞳孔微缩,这是什么场景?仔细看去,那西域女子竟是他母亲和张嬷嬷,他便更是诧异万分。 “张嬷嬷你快去叫府医来!” 长公主焦急地喊着。 人越来越近,谢琰看清谢曜怀中的身着烟粉襦裙的少女,顿时头皮绷紧。 他一个箭步上前,从谢曜怀里接过陷入昏迷的宋芸昕,红着脸怒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浑身都慌乱无措,只能抱着她匆匆走进屋里,放在雕花拔步床上。 长公主额角渗着汗珠,凑到床边紧张地摸了摸她手,发现冰冰凉凉,心里更是担忧:“宋芸昕?” 谢琰怒目打量着一身奇装异服的母亲,凤眼微眯:“她是如何受伤的?” 长公主嘴唇微微颤抖,目光躲闪着,不知如何开口。 门口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府医来了,府医来了!” 张嬷嬷焦急的声音传来。 长公主赶紧给府医腾出位置,却见随陈府医同来的还有一人。 国公爷面色阴沉,缓步走来,目光如刀般锐利地盯着她。 长公主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衣裳,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滑落,她向来挺得直直的脊梁骨,此刻却微微佝偻起来,她目光躲闪着。 事情终是瞒不下去了,张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上的腰链铃铛作响,刺耳又滑稽。 “殿下赎罪,奴婢请陈府医之时,正好碰见国公爷回府,这......这才......” 长公主长叹了口气,目光瞟了一眼定国公,对张嬷嬷道:“你起来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国公爷目光朝床上的宋芸昕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隐忍道:“莫要在此吵闹,随我回去先将这身衣服换了再说!” 谢琰还想再问几句,却见陈府医已经坐下来在为宋芸昕诊断,这才忍下来,看着国公爷带着长公主和谢曜一并出去。 他站在房中紧张地搓着手心,目光紧紧锁在陈府医的一举一动,见陈府医神色稍缓,轻舒一口气道:“世子莫要担忧,夫人是受棍棒击打致其背部气血瘀滞,引发昏厥。待以活血化瘀之药外敷内服,再静卧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他气得浑身微微颤抖,难以置信道:“受棍棒击打致其背部?”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齐嬷嬷,脸色愤怒得有些狰狞,冷声问道:“是谁?” 齐嬷嬷拧着眉,心里憋屈了一路,终是有机会一吐为快,前因后果全部告知了谢琰。 “你说,父亲之所以同意让武馆继续经营是因为宋芸昕以和离做保?” 谢琰声音有些发颤,他实在难以置信,向来伟岸正直的父亲竟也为了让宋芸昕与自己和离,以武馆为要挟? 难怪宋芸昕为了那文韬武苑花尽心思,她竟一个人背负了如此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曾对她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他顿时只觉得心痛中生出了无尽的亏欠,令他呼吸都变得困难。 正要去景贤居,却见国公爷已带着长公主重新到访,母亲换了一身得体衣衫,紧紧靠着国公爷站着,目光也不敢直视自己儿子。 谢琰凤眸圆瞪,嘴唇气得发颤质问道:“我和不和离何时需要你们随意决断?我没想到你们竟能背着我做出这等事!那我今日便明确,宋芸昕是我谢琰的妻!我此生都不会与她和离,纵是你们用那卑劣的手段逼得她签下和离书,我也绝不会签!” 定国公绷的严肃的脸上明显微微一缓,他颔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走到房中的檀木镂花落地琉璃灯前,将那纸烧成灰烬。 “此事本就荒谬,这协议作废了,文韬武苑我看倒是拉近了妯娌关系,若是没有某些人做手脚也不会亏损,以后便也继续开着吧。至于你们和不和离,确实与我们无关。” 说完,他瞪了长公主一眼,便甩袖而出。 长公主低着头,待国公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缓缓走到谢琰面前,目光柔和道:“儿啊,今日宋氏受伤确实因我而起,母亲一时糊涂。” 谢琰斜睨着她,皱着眉道:“母亲既知错了,就该跟芸昕道歉,而不是跟我解释。” 长公主心头微微一怔,叫她去跟宋芸昕道歉?这是疯了吗? 她堂堂大殷长公主到底如何伤天害理礼了? 即便有些亏气,她怎么能跟一个晚辈,跟儿媳妇道歉? 第78章 中秋 “琰儿,去一趟丽山你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她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蛊?你是忘了那些难听的传闻了?我承认她......相貌不错,性格倒也是纯善的,但她行为不检,岂能为妻?” 长公主扶着谢琰的手臂,愁容满面。 “那些传闻,母亲亲眼所见了吗?行为不检点母亲可有依据?有时候亲眼所见也并非就如我们想的那般,何况是那些没看到流言?此去丽山,我切身体会到了流言蜚语的荒谬,我希望母亲日后也不要再提芸昕的那些不实的传闻!” 谢琰抽出手臂,眉头紧拧,神色肃然,不容置疑。 “芸昕是我的发妻,从今往后,我定会护她周全!若有谁敢欺她辱她,便是与我为敌!” 长公主眼神微颤,儿子这是在警告她?就为了宋芸昕,他做到如此地步? 她气得咬着下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今日真是倒霉透了,遇到一帮贪得无厌的奸商,还被宋芸昕发现她干的缺德事!又欠了宋芸昕一个人情,回府被丈夫责骂,被儿子威慑。 她在外面向来威风,天不怕地不怕,唯独面对家里这两个男人好似变成了懦弱的受气包!她真是欠他们的! 长公主眉一横,气呼呼地冲去宜兰居去。 屏风内,宋芸昕微怔的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被一层亮晶晶的水汽迅速笼罩。 听着外面变得安静,宋芸昕微微探出身子,想要瞧瞧,却撞在了谢琰结实的胸膛之上。 她惊诧的仰脸朝他望去,脑海中想起他方才的那番话,只觉得心中既温暖又悸动,紧接着脸颊便微微发烫。 “醒了?还疼吗?” 谢琰扶着她的肩膀,半眯着眼眸,关切地看着她问道。 她嘴角轻漾起一丝笑意,连带着眼梢也弯了下来,冲他摇摇头:“不疼。” 他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走到床边,柔声道:“府医说你要多休息,还是不要这么早四处走动的好。” 他抬头看了看宜兰居的这张雕花拔步床,又垂眸问道:“你还睡里侧吗?” “嗯?” 宋芸昕眸子微睁,他不回去了? 谢琰凤眸微微一眯,似是将她满脸的惊讶忽略了过去。 “睡里侧吧,我在外面还能保护你。” 说完,便将她抱到了里侧,安置好后,看也不看她的眼神,径自在外侧躺了下来。 两人沉默不言,各自看个床顶的紫纱床帷。 思忖半天,宋芸昕实在紧张,尤其想起他昨晚那些好似流氓的撩拨话语,终是忍不住小声道:“我......我还未来得及看那画册子......” 耳旁传来身体与被褥摩擦发出的声音,紧接着靠近他的额头被手指轻轻敲了敲。 “想什么呢?” 宋芸昕捂着额头,皱着眉,侧过身,两人面对面而躺。 就见谢琰嘴角浅浅笑着,继续道:“我就是看你受伤了,怪可怜的,想着晚上能照顾你。” 说完,他抿了抿唇,凤眸微眯,凑近了些道:“况且,就你现下这身子骨,也承受不起,先好好养病。”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心里便放心多了,这才安心睡了去。 在府中休息了几日,长公主虽未登过门,却已将此前以西域商人身份买下的那些笔墨纸砚,全部送去了文韬武苑,说是自家产业也该出一份力,只是默默隐瞒自己那败家的荒唐行径。 文韬武苑的生意也日渐兴隆,文庄的客源不断自然也带动了武馆的生意,听说近来学武的年轻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宋芸昕在谢琰的辅导下,也终于达到了林氏要求的马步标准,如今每日都跟着林氏学武。 眼看着便到了中秋节,朝堂官员休沐三日,京都城中处处燃灯赏月,朱雀大街灯烛华灿。 乌金西垂,谢家其乐融融吃了一顿家宴,经历了前几次,宋芸昕也明显自在了不少。 宴罢,男人们聚在靠墙的雕花桌椅旁,国公爷喝了些酒,向来就爱讲述家族传承,从先辈如何凭仁义立身,到当下如何以德行约束后辈。众人皆是点头附和,时不时也有几个晚辈,放出几句豪言,引得国公爷大笑夸赞。 女眷们纷纷围坐在堂屋一侧的雕花楠木榻边,老夫人端坐中央,谈笑着几个儿子儿时的趣事,几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扯着家长里短,宋芸昕边低头浅笑,边为长辈们添茶。 谢玉芝与谢玉洁年纪还小,在屋中嬉笑奔跑,一会躲到母亲怀里撒娇,一会又凑到男人们身边听着新奇事。 宋芸昕心中一直空缺的那一块区域,好似被眼下的幸福充满。 原来,这才是家的感觉。 她轻轻抬眸朝男人那边望去,就见谢琰目光不知何时早已直直盯着她,见她朝他看来,他眸子一亮,瞟了一眼正夸夸其谈的国公爷,趁他没留意,赶紧飞快朝夫人挑了挑眉,嘴角浅浅一扬。 只见国公爷随即抬手在他头上叩了一下,佯怒道:“你听没听!” 宋芸昕眼眸瞬间完成月牙,忙抬手用那小巧的绣帕轻轻捂嘴一笑。 谢三郎随着谢琰的目光看去,眉飞色舞地打趣儿道:“大哥如今的目光是一刻也移不开嫂嫂了!” 谢二爷立刻也给他头上猛敲了一下:“你还笑话上你大哥了!你小子倒是赶紧娶个媳妇回来,赶紧让老子抱上孙子!” 顿时几个儿郎笑作一团。 谢琰捂着头,偷偷瞄向宋芸昕,见她双眸满是笑意,本疼得龇牙咧嘴的脸上,立刻也笑颜如花。 “嫂嫂!你带我去街上看灯好不好?” 谢玉芝听着院外隐约传来的烟花声,心里便开始作痒,看一圈觉得宋芸昕最好说话,这便已经拉上了她的衣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令人难以拒绝。 “不行!” 谢琰倏地站起来,也顾不得国公爷的高谈阔论了,他飞快冲到女眷区,搂着宋芸昕的肩膀,低头冲谢玉芝一本正经道: “你嫂嫂,今晚我已预约了!她要和我去看灯,小屁孩自己一边玩去。” 谢玉芝眉头微皱,撅着小嘴,扭头扑到长公主怀里撒娇,一副要撒泼打滚的架势:“母亲,大哥他跟我抢嫂嫂!明明是我先说的!” 长公主向来对谢玉芝最是心疼,见她双眼含泪,只能委婉地望着谢琰道:“不如你们带着她一起吧。” “今晚不行!”没等宋芸昕开口,谢琰果断拒绝,他说完便可怜巴巴望向榻上的老夫人:“祖母~” 他皱着眉,急着两步凑近老夫人耳边小声道:“今晚我有事,事关玄孙,祖母帮我!” 老夫人闻言,眉眼一笑,点点头道:“都去吧,叫上府中几个还未成亲的儿郎,带着玉珍、玉芝和玉洁,孩子们窝在府中做什么,都出去热闹热闹。” 第79章 灯会 老夫人说完,冲谢琰微微眨了眨眼眸,谢琰嘴角轻扬,回了老夫人一个感激的眼神。 谢家晚辈倾巢而出,唯独谢曜以身体抱恙的理由留在府中。 华灯初上,形态各异的花灯将长街映照得宛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孩童欢笑奔跑,青年男女结伴赏灯,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谢家儿郎个个都是气宇轩昂,小姐们也都是可爱的可爱,温婉的温婉,一齐走在街上倒成了一道亮丽风景。 还没走几步,谢玉芝瞪着大眼睛,一见到那香甜的桂花糕便迈不开脚,几人围在了那摊档前。 谢琰正要挤到宋芸昕身边,就见谢玉珍和谢二郎、谢三郎都在回头在拼命给他使眼色,果然是亲兄妹,谢琰微微抱拳,赶紧趁谢玉芝没留意,拉着宋芸昕就跑。 人潮拥挤,宋芸昕一脸茫然,被动地被他拉着朝前走。 “为何不等弟弟妹妹们了?” 谢琰边牵着她的手继续走,边说道:“不等。” 感觉已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谢琰才放缓脚步,他转过头看着宋芸昕,浅笑着道:“现在才是属于你我二人的约会。” 宋芸昕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竟觉得有几分娇憨,大名鼎鼎的谢郎君竟也有副面孔,她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感到被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充满,她觉得自己便是这世界最幸福的女子,手掌竟也主动将他的大掌握紧了些。 这些日子,她果真变了许多,似是越发勇敢和强大了,如今出门也不再需要带着帷帽才能感觉到安全了,他人的目光,别人的言论,对她而言,只要问心无愧,又有何所惧的? “公子,夫人貌若天仙,给她选一支发簪吧!” 卖发簪的摊档主,忙着招揽生意。 谢琰目光鄙夷地扫了一眼那摊位上的发饰,摇摇头对宋芸昕道:“我明日带你去玲珑阁去挑选,这里的工艺粗糙配不上你。” 宋芸昕清润的眸子看了看他那副嫌弃的表情,歪着头道:“玲珑阁的发簪用料工艺自然都是最好的,可我觉得这里的发簪,也是摊主用心雕琢镶嵌,质朴又独特,各有各的好,价格不同,但价值无异,哪有配不配得上之说?” 说完她便后悔了,明明两人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岂能强求他们有同样的人生准则,谢琰怕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如此反驳过。 看来是谢琰近来待她太好了,令她有些忘形。 她神色担忧地朝他望去,就见他眸光微微一愣,片刻,嘴角大度地扬起温和的笑意,他边说边点头道:“夫人教训的是,为夫妄言了。” 说完,他便低头精心挑选一支蝶形发簪,轻轻插在宋芸昕如云的发髻上,眸子微微一亮,感叹道:“我家夫人带什么都好看。” 宋芸昕脸蛋又微微一红。 “喜欢吗?” 谢琰将铜镜举到她面前问道。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泛红的脸颊,瞬间觉得更加尴尬,连连点头。 谢琰付了银子,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就听有人吆喝道:“柳逸尘老先生的绝世孤品!买到就是赚到!” 宋芸昕顿时眸子一亮,情不自禁牵着谢琰的手便围上前去,只见那小贩手里展示的正是那副《云巅逸隐图》。 不过那人卖得一眼认出便知是赝品,宋芸昕眼中涌出了几分遗憾,正品岂能在这里,明明已被谢琰送给了凝华公主。 她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拉着谢琰从那摊档离开了。 谢琰虽未说话,但宋芸昕那笑意下的失落却已全看进心里,他只觉得懊悔不已。 仔细回忆了在丽山行宫的事,想到宋芸昕见到那幅画时惊喜的表情,想起他将画送给宋芸昕时她那溢于言表的激动,他怎么会如此大条,竟没看出她那么喜欢,还将那画收回送给了她人。 “糖人~糖人~” 谢琰正想着如何去将那画重新要回来,却见宋芸昕竟被路边的糖人小摊吸引,他微微皱眉,这不是孩子喜欢的东西。 “想吃?” 宋芸昕轻轻摇头,回头对他道:“就是看看,小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手里拿着糖人的孩子。” “你小时候没吃过?” 谢琰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盯着她。 宋芸昕眸中掠过一抹淡淡的伤感,嘴角却依旧扬微笑道:“我不敢跟母亲要。” “夫君买给你。” 谢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冲她宠溺一笑。 “你喜欢什么形状的?” “这个。” 宋芸昕眨着亮闪闪的乌瞳,好似一个孩童一般,选了一个小兔的糖人。 二人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来到瑶湖边,只听一阵惊叹。宋芸昕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湖面上,一盏巨大的荷花灯正缓缓飘来。那荷花灯足有两人多高,花瓣层层舒展,每一片都用薄如蝉翼的彩纸制成,烛光从花蕊中透出,将整朵荷花映照得如梦似幻。 宋芸昕瞪着大大的杏眼,满是惊喜,迫不及待松开谢琰的手,小跑着追过去。谢琰见状,赶忙跟在她身后。 追到湖边,宋芸昕欣喜地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忍不住赞叹:“好美呀!”谢琰微微喘着粗气,望着眼前被灯光照亮的宋芸昕,脱口而出:“是啊,好美呀。” 他脑袋一空,上前一步,双手环住宋芸昕的腰,将她一把拉向自己。宋芸昕微微一愣,随即脸颊红了,只见他眸子黝黑,凝视着她,慢慢低下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宋芸昕慌张地将手中糖人放在两人中间,各自的唇吻到糖人之上。 她脸颊绯红,轻轻将糖人翻过来,用刚才被她亲到的那一面糖人轻轻印在他的唇上。 随后,自己也轻轻将唇印在了方才被他亲到的那一面。 她抬眸望着他,嘴角漾着少有的调皮。 “甜吗?” 谢琰愣了一瞬,随即无奈一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点头:“甜。” “可我觉得今日进的尺度还不够。” 第80章 剿匪 宋芸昕愣愣看着谢琰一副不满足的神色,正不知所措,便听谢玉芝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嫂嫂!你们买了糖人?” 谢玉芝蹦蹦跳跳凑上前来,谢琰眉心一皱,扶额仰头,凤眼空洞无奈地望向那轮明月,紧接着,他缓缓低下头暗咬着牙关瞪着已经将宋芸昕拉走的谢玉芝的背影,猛出了口气。 人群中一位身形修长挺拔的男子,远远望着宋芸昕的背影,好看的眸子微微凝住,掩不住的眷恋和落寞一股脑涌上那张清秀俊丽的脸。 身旁的小厮同是脸色难看,他看看自家公子又看了看宋芸昕,忍不住安慰道: “公子,我们都跟了一路了,宋姑娘如今已经嫁为人妻,您也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今年的加试中独占鳌头,得以重回京都,还是不要再为往事困扰了。” ※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龙椅之上,景康帝神色冷峻,目光如炬,扫视着殿下群臣。 身着绯袍的官员出列,跪地启奏:“陛下,太行山上匪患猖獗,诸多行商惨遭劫掠。如今,晋中一带民生惶惶,商贾裹足,百姓不得安宁。恳请陛下速速派遣精兵良将,前往剿匪,以安民心,护我朝太平之象。” 言罢,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有的大臣颔首赞同,有的则面露忧色,低声商讨对策。 景康帝目光如隼,扫视朝堂一周后,最终落在了谢琰身上,朗声道:“左将军谢琰听令!朕命你着手整理兵马,五日后启程,前往太行山剿匪。此去责任重大,望你早日凯旋。” 谢琰单膝跪地,高声领命:“臣定不辱使命!” 出了金銮殿,谢琰便匆匆派人给凝华公主传信求见。 凝华公主得知,满心欢喜,连忙应允,笑意盈盈,款步相迎,就见谢琰却冷着一张脸,语气生硬:“把我上次送你的《云巅逸隐图》还我。” 凝华公主闻言,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满心的期待化作了惊愕与失望,不可置信地问道:“哪有把送人的东西还要回去的道理?” 谢琰眉头紧凝,神色愈发冷淡:“总之我今日就是来要回那幅画,你别逼我抢。” 凝华公主眼圈微红,这事他干得出来! 她噘着嘴倔强道:“我不给,除非你拿一样东西交换。” 谢琰毫不犹豫:“除了那幅画,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 凝华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后道:“听说琰哥哥要去太行山剿匪,早闻太行山上生长着一种叫紫兰的仙草,能美容养颜,琰哥哥若能把这仙草给我找到,我就把画还给你。” 谢琰一脸不耐烦地应下来:“那就这么定了,你若反悔我定强抢。” 凝华公主点了点头,想着那画也没什么稀奇的,若能有美容养颜的仙草更得她意。 “一言为定,琰哥哥要不要留下来与我......” “不留!” 谢琰一口回绝,接着又一脸严肃盯着她说道:“凝华,往日你对我死缠烂打,我念及与你自幼的情分留你几分薄面,如今我已成亲,请你拎清自己的位置,莫要自取其辱,你若再敢伤我妻,我这人睚眦必报!” 说完,他冷眼扫过,转身大步离去,徒留凝华公主呆立原地,望着那背影,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琰出了宫便急急往府中赶去,今日是平阳伯寿诞,他主动提出要陪宋芸昕回娘家贺寿的,万不能迟到。 黑色乌骓马来到府门口之时,出行的两辆马车已经停好,宋芸昕满脸惊诧地看着小厮们进进出出,小心翼翼地将一箱箱贺礼搬上马车,一问便是世子交代的。 宋芸昕放眼望去,只见那车上堆满了一箱箱贡品,箱盖半敞,露出里面的物件。有拳头大小、圆润剔透的南海珍珠,颗颗泛着柔和光晕;还有色泽温润的羊脂玉摆件,雕工细腻,栩栩如生;更有从西域进贡而来的织金锦缎,流光溢彩,触手生温。 不仅如此,车旁还整齐摆放着几株造型奇异的盆景,皆是百年以上的古木,枝干蜿蜒,配以珍贵的太湖石,尽显古朴典雅,皆是价值连城。 谢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缰绳交到门房小厮手中,长腿几步走到宋芸昕面前。 “朝中有些事,耽搁了。” 他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满眼的星光闪烁。 宋芸昕却还惊叹那装了满满一车的厚礼,皱着眉说道:“阿琰,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寿诞,这礼也太重了。” 谢琰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装礼的马车,转眸低头看着她笑道:“你与我成亲后,回门我没能陪你去,也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你父母,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第一次去,总是要好生表现的。” 心中却也谈不上多欣慰,她接到伯府的请帖后本是不想告诉谢琰的,谁知秦氏给谢琰也派了一封,也不知他们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怎么?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开心?” 谢琰抬手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问道。 宋芸昕莫名生出一丝歉意,他待他这般好,她却一直将身世瞒着他,虽非故意隐瞒,但却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她并非伯府真千金的事情告知于他。 兴许还是需要勇气的,毕竟顶着伯府千金的身份嫁与他便已是高攀,若连着千金身份也是假的,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女,那便与他更是相差云泥,宋芸昕紧紧攥着袖摆,正踌躇地欲要开口。 “世子、夫人,装完车了,可以出发了。” 常宁的声音传来,将她刚刚鼓起的勇气再次打断。 她嘴角生硬一笑,对他道:“我们先去吧。” 谢琰点点头,将她扶到马车边,掀开车门,顿时目光一凝。 “谢曜?” 只见谢曜一身水蓝色长袍,已坐在车厢角落,四目相对,他谦逊地冲谢琰行礼。 “兄长。” 谢琰紧皱眉头,回头看向宋芸昕:“他为何在车上?” 第81章 寿诞 宋芸昕握着他的手臂,浅浅一笑:“四叔打听到伯府近来买了一个长得很像寻春的丫鬟,想亲自去确认一番。” 谢曜与寻春的事谢琰曾听宋芸昕提过,但他除了比较在意宋芸昕那满脸的怜悯之情之外,对他们的事情毫无兴趣。 “阿琰,上车吧。” 看着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一点娇嗔,他只能扶她上了车,自己则紧紧坐在她身边。 三人在一个车厢,谢琰满心的情话都得忍着,心中有些恼怒,煎熬一路终于到了伯府。 巳时刚过,平阳伯府的大门前宾客们接踵而至。 平阳伯和秦氏一见到定国公府的马车,眸子顿时一亮,周围的宾客同样一震。 众人瞩目之中,谢琰率先走下马车,他身姿挺拔,一袭玄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镶嵌着美玉的腰带,尽显贵气,随后还扶着宋芸昕从马车里出来。 宾客们皆是难以置信,虽说伯府大小姐三年前冲喜嫁给了国公府世子,但一直听闻世子醒后便要休妻,两人关系十分恶劣,眼下看来倒是亲爱有加。 平阳伯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慌慌张张地快步迎上前去。 谢琰微微点头示意,看着那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心中不自觉生出一丝厌恶,备好的说辞忽然改了口,客气道:“宋大人,许久不见。” 他没叫岳父,但这态度已算和善,平阳伯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忙不迭回应:“谢将军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此时,众人的目光被马车上的贺礼吸引。周围的宾客见状,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不愧是定国公府,瞧瞧这贺礼,多贵重啊!” “平阳伯真是好福气,竟攀上谢家这高门。” 平阳伯和秦氏脸上笑开了花,亲自引路,谄媚地将谢琰和宋芸昕引入府中。 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军,您快请坐,这上座是专门为您留的。” 谢琰微微颔首,转身先将宋芸昕安顿好,这才稳步坐下。 刚一落座,秦氏便十分自然地对宋芸昕道:“芸昕,还不快给你夫君倒杯茶。” 宋芸昕一听秦氏的使唤,条件反射地就要起身。 谢琰却脸色一沉,抬手将妻子拉住,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秦氏道:“不必了,芸昕在国公府,从不用做这些事。伯府难道连个伺候茶水的下人都没有吗?” 这话一出,秦氏顿时满脸尴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语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打着圆场道:“看到将军对我们芸昕如此上心,我这心里啊,是真高兴,芸昕可算嫁了个好人家。” 谢琰微微颔首,神色稍缓,心中却对这家子人愈发反感,为何宋芸昕那般可爱的人,会生在这样一个家里。 “芸昕啊,母亲与你多时不见,甚是思念,不打扰将军和你父亲谈事,我们去后院叙叙。” 秦氏笑意温和看着宋芸昕。 宋芸昕脊背一寒,实在不想去,奈何看着秦氏眸光中那淡淡的威严,立刻起身木木地跟着她朝后院而去。 谢琰看着她那有些失神的模样,心中微疑。 其实一进伯府,他便感觉宋芸昕有些紧张,小手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说话不敢大声,走路不敢大步,怎么回了娘家反而变得拘谨了? 有些问题。 秦氏的寝房之内,宋芸昕微微佝偻着背地看着坐在圆桌边的三人。 秦氏、宋元俊、宋芸安。 “我看那谢琰如今对你甚是宠爱,也是时候送你妹妹进谢府了。”秦氏一改在外面的和善温婉,冷脸对宋芸昕道。 宋芸昕心中一颤,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世子说过不纳妾,此事怕是难办。”她小声回答。 秦氏眉头一拧,语气不悦道:“所以这不是叫你来一起想办法嘛,咱们就让他非娶不可,到时候芸安进了谢家,你便可以与他和离找你那崔郎君去了。” 宋芸昕眸光微怔,抬头看着秦氏,满脸诧异,正要开口,就听宋元俊嘴角嗤笑一声: “谁不知道你心里始终装着的心上人是崔澈!你给他写的情诗就夹在那本《玉台新咏》里,我亲眼所见!” 秦氏接着道:“其实当年,我们骗你了,崔郎君从未嫌弃过你,甚至为了你去找王国舅理论,这才被王国舅赶去了偏远的台州。不过你那情郎也算是争气,如今又以新科状元郎的身份重回京都,且人家这三年都未娶,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京兆府状告王国舅,说明心中依旧念着你,待芸安进了谢府,你就去寻你的心上人岂不是皆大欢喜?” 宋芸昕一时有些恍神,她与崔澈是曾订过婚约,她也认同崔澈是个善良风趣之人,确实想过会与他相伴终身,也正因如此,才藏下自己对谢琰一见钟情的心意。 崔澈因她被赶出京都此事她也是头一回听说,一时间困惑和亏欠令她混乱无比。 门外谢琰的心情也并不比她好到哪去,他拳手紧握,额间的青筋凸得好似爆裂一般。 原来宋芸昕的心上人是崔澈!崔澈才是那七六君!呵呵......那他这段时间又算什么? 听着不远处即将走来的脚步声,他狠狠咽下一口恶气,快速从秦氏房前离开。 秦氏将一小药包,递到宋芸昕面前,冷声道:“今晚想办法将谢琰留下住一宿,然后给他吃下这个,到时候让你妹妹与他生米煮成熟饭,你对我们宋家的养育之恩也算是还清了。” 宋芸昕颤抖着手接过那药包,眼神空茫茫一片。 待她回到前厅,见平阳伯竟在奉承地给谢琰斟茶,谢琰黑着脸,好似浑身充斥着一股怒气,这样子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了。 莫不是平阳伯说了些令他不高兴的话了? 宋芸昕莲步微移,来到谢琰身侧。 谢琰微微侧目,目光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语气微冷:“夫人有何指示?” 宋芸昕面色微怔,看着他那双泛冷的眸子,沉默半晌。 平阳伯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道:“后院金桂飘香,不少宾客都在园中赏景,芸昕你带谢将军去看看。” 谢琰嘴角一弯,眯眼看着宋芸昕问道:“我要去吗?” 宋芸昕秀眉微蹙,感觉谢琰有些怪怪的,他为何要问她。 “阿琰,若想去我陪你,若不想去,我们现在就回家。” 谢琰听完,更是讽笑出声:“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夫人和夫人娘家的一番好意?” 第82章 躲避 宋芸昕微微凝眉,几棵金桂而已,国公府四处可见,他这话又是何意? 见谢琰起身,宋芸昕急忙跟上前去引路。 伯府的后院不大,宾客们三五成群,或是围在桂花树旁,沉醉于馥郁花香,或是凭栏而立,观赏池塘中自在游弋的鱼儿。 桥上,一群少男少女正相谈甚欢。待宋芸昕和谢琰走近,只听一声惊呼划破喧闹。 众人循声望去,穿着粉裙的宋芸安落入水中,顿时水花四溅。 紧接着,小丫鬟焦急的呼喊声响起:“二小姐!二小姐落水了,快救命啊!” 刹那间,周围的宾客乱作一团,宋芸昕朝水中看去,宋芸安正在惊慌地挣扎呼救。 桥上的几个男宾想要救人,奈何关系到女子清白,不敢妄动,女客们急得惊呼。 “快去叫老爷!” “老爷在前厅迎客!” 下人们乱作一团,那宋芸安的丫鬟见了宋芸昕,紧忙哭着上前求助。 “大小姐!你快想办法救救二小姐吧!” 谢琰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就是他们想的令他不得不娶的法子? 他嘴角一抽,冷笑一声扭头对宋芸昕道:“夫人是想要我下水救令妹?” 宋芸昕整个人都未回过神来,她没听说秦氏要用这等方式促成谢琰和宋芸安。 难道是秦氏发现她将那害人的药包扔了,重新想的这一出好戏。 那自然不能叫谢琰下水相救的,她回头望着谢琰,却见他满脸冷笑,目光如刀般锐利: “夫人怕是高估了为夫的道德标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平阳伯府的女子表里不一和、虚伪浪荡我已见识到了,绝不会再招惹!”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宋芸昕一脸茫然看着他的背影。 “嫂嫂莫慌,兄长不便下水,我去。” 只听谢曜的声音传来,宋芸昕还未做反应,谢曜便扑通一声跃入水中,三两下游到宋芸安身边,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水里捞了上来。 顿时,引得众人围观,秦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看着自己女儿一身湿透,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子所救,心中一颤,这可如何是好,本来今晚便能让女儿嫁给谢琰,临门却失了名节。 她仔细朝那救人的男子望去,是与谢琰一同前来的谢家四郎,虽是谢家儿郎都是好的,但这四郎是庶出,连个能照应着的母亲都没有,与世子谢琰根本没法比。 秦氏搂着女儿,见她咳出几口水,恢复了些神志,急着忙问道:“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宋芸安咳嗽几声,冲秦氏摇摇头,委屈道:“不是我不小心,方才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母亲,我往后该如何是好?” 秦氏心里快速衡量,推开女儿,起身一把拉住谢曜。 “谢小四爷,你毁了我家芸安的清白可得负责啊!” 宋芸昕见谢曜身影消瘦,被秦氏撕扯得正慌乱无措,急忙挤上前去。 “母亲,四叔已有心上人,方才也只是担心芸安的性命才拼死相救。” “那也不可,一个女子家好好的名声就这么没了,往后就嫁不出去了,谢家岂能干出这等事来!” 秦氏眼泪一涌而出,引得周围的宾客们跟着怜悯起来,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既下水救了人就得负责。” “有心上人也不可如此。” ...... 众人围攻之下,谢曜皱着眉,为难的点头应了秦氏:“望舒他日定会上门迎娶宋姑娘,还望诸位莫要因此牵连了谢府门楣。”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谢琰早已独自离开,回府的车厢里只剩下宋芸昕和谢曜二人。 看着谢曜向来清澈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一身湿淋淋的满是狼狈,正呆呆看着车窗外, 宋芸昕心里也说不出来的难受,谢曜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本是秦氏给谢琰设的局,眼下却让谢曜入局背了锅。 “寻春,找到了吗?” 她试着与他搭了句话,谢曜只是摇摇头没去看她,淡淡道:“以后不找了。我即将娶妻,将她找到也无法给她一个名分,倒不如放她自由,希望她莫要像我这般,定要嫁给真心所爱之人。” 宋芸昕心中好似被人挠了一把,隐隐感觉愧对于谢曜,又不知从何弥补,只能眸光闪烁着看着他,不再多言。 马车入了府门,谢曜失魂落魄的竟都忘了与宋芸昕行礼,便浑浑噩噩朝自己院中走去,宋芸昕看着那背影,深深吸了口气,长叹一声。 却不知,此刻的谢曜眸子精亮,嘴角正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近来宜兰居的那对壁人实在羡煞旁人,该给他们加些新鲜感了。 ※ 一连几日,谢琰没再来过宜兰居,宋芸昕也曾去景澜院找过他几回,得到的皆是世子正在准备去太行山剿匪公务,抽不开身。 兴许真是太忙了,毕竟去那么远的地方,还需面对穷凶极恶的山匪,准备完善些自然是最好的。 趁着清闲,她先是去小厨房亲手做了几斤肉干,装进陶罐再细心地用蜡封好罐口。 听闻太行山当下气候相对京都要寒凉许多,宋芸昕又想给谢琰缝制几套保暖的羊绒衫,担心来不及缝制好,她熬了几个通宵,可眼看着明日便要出征,他却丝毫没有来与她告别的意思。 她左等右盼,始终不见心中所想之人。 这日正抑郁寡欢地坐在宜兰居的秋千上,怀里抱着已长得半大的绵绵,忧思道:“你说他又怎么了?” “喵~” 绵绵好似安慰般地在她身上蹭了蹭。 宋芸昕秀眉微蹙,想起这秋千,谢琰曾说鸢影姑娘也喜欢秋千。 随即,倏地站了起来,莫不是他果真是那朝秦暮楚之人?对每个人女子都不长情?如今对她的新鲜劲儿已过,便厌倦她躲避她了? 思及此处,她觉得闷在院中等他,不如出去走走,哪怕是去文韬武苑骑骑马也好过当一个深闺怨妇。 可刚出府门,便迎面跑来一个孩童,飞快地将一张纸塞进她的手心,扭头便逃了。 齐嬷嬷吓得正要拦住那孩子,却见宋芸昕打开纸后,神色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车夫说了一句:“现在去灞水的画舫。” 说完心神不宁地坐上马车之内。 第83章 画舫 京都灞水之畔,停靠着画舫无数,这里向来是文人雅士诗酒之所,也有不少红男绿女结伴而游的。 宋芸昕从马车上下来,找到了纸条上写的那艘画舫,她令齐嬷嬷在岸边等候,独自一人进了画舫之内。 撩起晶莹剔透的珠帘,舱内弥漫着淡淡的桂香,一张雕花梨木桌上,摆放着新煮的茶水,热气氤氲。 身着宝蓝色交领长袍的颀长背影负手而立,听闻珠帘响动,他立刻转过身来,一双明亮又灵动的桃花眼立刻惊喜难掩,他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扬,大步朝宋芸昕奔来。 “芸昕!” “崔郎君。” 宋芸昕客套地行了礼,崔澈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调一如往日的轻松温和:“我们坐下再聊。” “崔郎君在信笺中提到芸昕的身世,敢问崔郎君是如何知晓的?”宋芸昕无心闲聊,她急着开口问道。 崔澈脸上灿烂一笑:“先别着急,来来来,先坐下,天大的事儿也得先喘口气不是?” 宋芸昕眼中无奈尽显,缓缓走到桌旁,身子轻盈地坐下。崔澈见状,立刻拿起茶壶,为她杯中添上热气腾腾的茶水,脸上笑意愈发浓烈,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尝尝,今年刚从江南采来的新茶碧螺春,我记得你最是喜欢” “还有这桌上的点心也是你喜欢酥韵糕坊的新品。” 见宋芸昕始终眉头紧锁,没有丝毫动容,崔澈心中黯淡神伤,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认真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抿了抿唇,目光沉稳道: “实不相瞒,之前去伯府拜访,走错了宅院,我无意听到平阳伯和夫人的谈话,这才知晓了你的身世。他们视你如商品一般待价而沽,那般苛待于你,我心里实在愤恨,就想悄悄替你将生父生母找到,脱离苦海。” “后来,我找到京都那将你卖到伯府的人牙子,寻着她的线索一路查到凉城,找到了一村妇,但她矢口否认往京都卖过孩子,我也无凭无据便只能就此罢休了。” 宋芸昕怔怔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低垂着眼帘,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原来是这般曲折,往后还请郎莫要再为我劳心费心了,至于身世,芸昕从不在意,他们既已将我丢弃,何苦还去再寻他们,图添麻烦。” 崔澈摇摇头,瞪大眼睛说道:“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后来,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那村妇可疑,前些日子便又去了一趟,结果听说那村妇因为十几年前偷孩子被几个官兵抓走了,再无音讯,我回京都多方打听,也没查出是谁的人带走了那村妇。” “芸昕,我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蹊跷劲儿,感觉好似也有人正在寻你!” 宋芸昕瞳孔微扩,真的有人在找她?她不是被遗弃的?而是被偷的?一时间,她的心中有些混乱,从未有过的迷茫和忐忑涌上心头。 “芸昕,你放心,我会接着查下去,哪怕费尽周折,也一定会帮你找到亲生父母。”崔澈眸中闪着坚定和柔和。 宋芸昕微微抬头,眸中有些复杂之色。 “感谢崔郎君将这些告知于我,我听闻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使得崔郎君远离京都,于偏远之地受苦,我心中实在愧疚难安,郎君待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我知崔大人对郎君向来期望颇高,往后还请郎君将心思花在自己的仕途家业之上,莫要再为芸昕费心劳神了,如此芸昕才能安心。” 崔澈的眸光中涌出几分失意黯淡,向来高扬的嘴角,此刻也微微垂下来,缓缓开口道: “芸昕,你为何待我如此疏离,你我曾有婚约在身,我曾朝天地起誓定会视你为此生唯一,哪怕流转寒地,时光荏苒,承诺不改,誓言不移。” 宋芸昕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圈,狠了狠心继续道:“昔日种种,皆为过往,如今我已嫁为人妇,自当恪守妇道,还望崔郎君念及礼教纲常,莫要再提从前,各自珍重,方为正途。” 说完,她缓缓起身,微微福了福身,转身迈着莲步,渐渐消失在舱门之外。 ※ 醉香楼里,谢琰约了三两部下商议完赴太行山剿匪事宜后便喝起了酒来。 这几日他太愁了,再不喝点酒便觉得自己要憋闷死了。 自己的妻子心中恋慕的是他人,还要与娘家人一起设计自己,他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在宋芸昕眼中定是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 但凡她对他有一点在乎,都不会将他推向别的女子,他修长的指节端起酒盏,大口灌进腹中。 几个部下见他闷闷不乐,也是奉陪到底,酒至三巡。 突然,隔壁厢房传来一阵喧闹,声音越来越大,打破了他们这边的气氛。 “风月楼的姑娘啊,各有各的妙处,紫玉声音最是娇媚、春香擅长.....” “听说新来的胡姬腰肢细软,最是风情。” 谢琰皱了皱眉头,本想不予理会那不堪入耳的声响。 不料下一秒,竟听到王国舅的带着几分酒意地吹嘘着:“嘿嘿,你们说的这些可都比不上咱们京都第一美人宋家那小娘子。我阅女无数,唯她最是天生媚骨,勾人的紧。” “王国舅可是吃得多见得多了!青楼的烂货自然比不过宋家那清纯娘子的。” “嘿嘿!清纯?她那水性杨花的早就与那姓崔的偷尝了禁果了,哪有什么清纯可言?同那青楼娼妓无异,早已非完璧!” “所以那姓崔的是夺了她初夜,至今难忘,所以才四处状告国舅爷品报仇?” 厢房里顿时爆发出一阵起哄的,都是骂崔澈和宋芸昕的声音。 谢琰顿时怒火上窜!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修长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正要起身冲过去,将那满嘴污言秽语的家伙狠狠揍一顿。就见常宁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世子,夫人出府后去了灜水的画舫。” 谢琰闻言,眸子怒瞪,压抑着满腔盛怒低声问道:“去见了谁?” 常宁目光躲闪着,艰难开口道:“崔郎君。” 听到这话,谢琰如遭雷击,原本还强撑着的冷静瞬间崩塌。他猛地站起身,桌上的酒杯被碰倒在地,摔得粉碎,根本顾不上与其他人多言,飞快冲出雅间。 第84章 落红 谢琰将缰绳交到门房,脚下生风朝宜兰居奔去。 他径直冲进屋内,不见人影,他又折返到院子里找了一番,一脚踢飞了身边的石凳。 他双手握拳,愤怒得只喘着气,忽然眸中火光闪现,他好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快步冲到房中的书架边,将书全扯出来,仔细找了一番,终是发现了宋元俊所提到的那本藏着情诗的《玉台新咏》。 谢琰快速翻看书页,抬手一抖,果然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看着已微微发黄。 他目光一沉,嘴角发出一声嗤笑,正要将纸页打开。 就听一道温软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琰。” 谢琰猛地抬头朝门口看去,就见宋芸昕面色有些惊慌地望着满地书籍和他手里的纸张。 她身着一袭绯红齐胸襦裙,轻薄罗纱质地,衬得肌肤如雪,几日不见,谢琰只觉她美得令他心间微动,这是刻意打扮了才去见的崔澈! 思及此处,更强盛的怒火瞬间涌上心头,他将那纸拍在书案上,怒目圆瞪地冲到她面前,伸手猛地拽住她的胳膊。 宋芸昕疼得“嘶”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拖着往内室走去。 然后轻飘飘的身子被他大力拽到拔步床上,她还未来得及坐直身子,便被他猛扑上来,死死摁住了双手。 他距离她非常近,一双凤眼猩红,射出凌厉恐惧的目光,周身一股浓烈的酒气,宋芸昕被吓得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问道:“阿琰,你怎么了?你这样我害怕。” 听到这话,他怒意更甚,吼道:“怕?你装什么装,你是还在为崔澈守身如玉吗?我告诉你!宋芸昕!你我一日不和离,我就是你一日夫君!今日我就要跟你行那夫妻大礼,我看你还如何去找他!” 说着他已经在粗暴地扯宋芸昕的衣衫,吓得她拼命摇头。 “我与崔郎君不是你想的那般。” “既不是那般,为何孤男孤女在画舫私会!既不是那般,为何我每次碰你你都会躲!我就那般令你厌恶吗!” “我曾受过王国舅的惊吓,所以我不是厌恶你!阿琰......我求求你......”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狰狞此刻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宋芸昕只感觉亵裤已被撕开,她满腔的恐惧根本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强大的力量差距面前,她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对那王国舅她尚且能寻到时机逃跑,在谢琰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听着衣裙被他撕碎的声响,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时间也分不清此刻是那缠绕她三年的梦魇还是现实。 毫无征兆,她只感觉下体一阵剧烈的撕裂之痛,宋芸昕瞳孔剧烈收缩,汗水混杂着眼泪流过她苍白的脸颊,浸湿了两鬓的发丝。 疼。钻心入骨。 明显阻力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令谢琰眸光微怔,来不及收住,便感觉到一股暖流涌过,接着是重峦叠嶂的包围感,美妙又新奇,但他此刻已无心仔细体味。 他猛地一抽身,低头看着床褥上一片鲜红,顿时呼吸一滞,看着仍在瑟瑟发抖的少女,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 浑身炽热褪去被一身寒意包围,他猩红的眼中不再是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和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起身慌乱地奔逃而出。 齐嬷嬷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圆房自然自然是好事,但听着这动静,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看看。 正犹豫就见谢琰苍白着脸,仓皇而逃。 这么快吗? 齐嬷嬷神色一惊,又觉得谢琰脸色有些不对劲儿,于是赶紧冲进房中。 床上一片狼藉,宋芸昕正蜷缩着身子失神一般瑟瑟发抖地流眼泪,床褥上那片鲜红的血迹分外刺眼,齐嬷嬷顿时目光一凝。 “怎会出这么多血?这不是落红这是撕裂了。夫人别怕,我现在去找长公主请女医来!” 府医都是男子,这样的病哪能让男子看,女医又只有宫里有,此事必须要去找长公主。 景贤居里。 长公主正倚着水榭栏杆,悠闲地喂着锦鲤,只听齐嬷嬷着急忙慌地冲进水榭,她正要骂她没规矩,却见齐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殿下!快救救世子夫人吧。” 长公主眼中怒气瞬间散去,瞪大眸子问道:“宋氏怎么了?” 齐嬷嬷将事情说明,长公主手里的半袋鱼食便全掉进了池中。 琰儿怎么能干出这等事情。她急急忙忙起身冲张嬷嬷道:“立刻进宫去接沐辰女医官前来,一定要快!血止不住是会死人的!” 说完,她匆匆朝宜兰居赶去。 “世子呢!赶紧派人给我将他带到宜兰居来!” 她这个儿子最近将宋氏捧在手心里,含着都怕化了,不准任何人欺负,如今欺负她的反倒是他自己,怎么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就那么猴急不成? ※ 此刻的谢琰满脑子什么也不敢多想,一想到宋芸昕那瑟瑟发抖的身子,他便心如针扎,她本就害怕,他却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如此伤害了她。 他一向自恃聪颖,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他不是人! 他越想越觉得无地自容,痛苦难抑,他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便要死了。 所以死之前,他还有事要办! 他本来去醉香楼雅间找王国舅,结果却在路口便碰上了。 喧闹之中,只见几个小厮抱着一个瘦小的姑娘正在往马车上塞,那小姑娘四肢拼命挣扎,哭声引来无数路人围观。 “放开我!娘!救救我!” “国舅爷,求您放过她吧,她还不及金钗之年!什么都不懂。” 一位布衣农妇,跪在地上,泪水纵横,双手死死地抱住国舅爷的腿,苦苦哀求着。 引得路人也是可怜的敢怒不敢言,谁不知王国舅一向无法无天,蛮横惯了,当街强抢民女这等事,并不少见,谁碰见了算谁倒霉。 此刻王国舅满身酒气,一脸不耐烦瞪着农妇,猛地一脚将她踹开,恶狠狠地吼道:“老子要了你女儿是你祖宗辈儿修来的福气,滚开!” 说罢,他便抬脚要上马车。 谁知一阵疾风而过,如铁钳一般的手臂,猛地一把将王国舅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王国舅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稳后,他满脸惊愕地看清来人,脱口而出:“谢琰?” 第85章 女医 “把人放了,留你们一命。” 谢琰双目赤红好似地狱恶鬼,怒瞪着正掳着少女的那两个小厮,吓得他们哪里还敢造次,不等自家主子开口便立刻松了手,少女踉跄着奔向自己母亲。 王国舅何曾遇到过敢跟他多管闲事的人,震惊地看向谢琰,满是酒气的肥脸狰狞地发颤,怒吼道: “谢琰!你是不是疯了!为一个民女你跟我这般!” 谢琰二话不说,一记重拳猛地抽向他的脸颊,王国舅后退几步,瞬间吐出一口鲜血,连带几颗牙,还没待他反应,谢琰已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嘴角冷冷一笑:“跟谁说话呢?” 王国舅是猖狂,却也怕疼,疼痛令他此刻只剩恐惧,他带来的那几个小厮,哪里敢上前和左将军谢琰以卵击石,此刻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他嘴里含着血,口齿不清道:“谢......谢将军......有话好好说,我哪里做得不对的,我都改。” “改?”谢琰凤眸微眯,冷哼一声:“晚了!” 说完,他一把将他肥胖的身体扔在地上,随即抽出佩剑,丝毫不带犹豫直接朝王国舅的命根子而去。 地上顿时尿液伴着血液流了一地,王国舅疼得一声惨叫,瞬间整个面部肌肉都在痉挛,脸颊上的肌肉扭曲变形,使得原本就臃肿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围观的路人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叫好声,纷纷大骂道:“活该!” “看他以后还如何欺辱女子!” ...... “世子!” 常宁带着定国公的人闻讯急急赶到,一见王国舅浑身的鲜血,顿时吓得面色苍白。 此刻,谢琰抬眸看了他们一眼,提起长剑朝王国舅又走了两步。 “世子快回府吧!” 常宁立刻上前,强行拦住谢琰,此刻王国舅的几个小厮也回过神来,这谢琰是疯了,不是开玩笑的!于是赶紧趁机将王国舅往自家马车上拖,好歹留下一命。 可常宁哪里是谢琰的对手,纵是府中几人一齐上前将他团团困住,他以内力威震便令他们纷纷倒地。 常宁还想爬起来再拦,却见谢琰已经飞奔追上了王国舅那落荒而逃的马车,一跃上车,车厢顿时猛颤几下,马车朝城外猛奔而去。 入夜的宜兰居里,长公主愁眉苦脸等在屏风之外,时不时往里面张望。 等了许久,就见宫廷女医官款步从屏风内走了出来。 “宋氏如何了?” 长公主紧忙赶上去追问,女医官脸色阴沉,朝她轻轻福身:“血止住了,伤口也已处理下官明日还会再来看夫人。” 长公主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一般,紧张地抬手扶着女医官的手臂,温声道:“此事涉及谢府内宅私事,还望女先生......” 看着长公主满脸的为难和恳切,女医官立刻开口道:“殿下放心,此乃医德,绝不外传。” 说完,她目光在房中扫视一圈,最后眼眸微眯,神色复杂问道:“夫人都这样了,谢将军人在何处?” 长公主微微咬着下唇,一脸愁容,她也想知道啊!他那儿子跑哪儿去了! 见长公主无言以对,女医官神色黯淡,叹了口气,摇头道: “有些话,我知不当我讲,但我见夫人身心受创,实在惹人怜惜。这夫妻之事还需循序渐进,夫人又是处子之身,紧张恐惧是难免,身为人夫应多加体谅温柔,万不能强来,若是真伤了,不仅日后不好生养,血止不住送命的都有,生而为女子本就不易,就算谢家是世家门阀大族,对女子基本的尊重不该忽视,女子的尊严更不该被践踏。” 向来傲娇的长公主替儿子被女医官这番说教,竟丝毫没有气恼,反倒是卑谦地连连点头,这事她没理。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浑球,定国公说得对,就是她往日惯坏了他,他岂能对宋芸昕干出这等事情! 纵是夫妻,也不能霸王硬上弓,不然和那些流氓地痞有什么区别?他当年是怎么考取功名的!四书五经、天地人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恶行比她当年给国公爷下药严重多了,下药起码不伤人。 待他回来她定要打他! 女医官话止于此,愤愤然跟着领路的嬷嬷出了院子。 与满脸苍白急匆匆跑进屋子的常宁擦肩而过。 “殿下,殿下!” 长公主闻言,眸子一亮,急忙问道:“可是找到世子了?世子呢?” 常宁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摇摇头:“世子.....世子......当街打伤了王国舅,眼下不知去向。” “什么?” 长公主瞳孔微扩,愣怔片刻,她眸色一沉,咬着牙关恶狠狠道:“打得好!那王国舅该打!” 造谣生事,如此损毁了宋芸昕的清白声誉,害得她遭受这么多年的谩骂和白眼,好好一个姑娘的一生毁在了那恶心人的蛆虫嘴里。 不过,此刻为时也不晚,宋芸昕既已嫁入国公府,接下来的余生她都不会再让她受到丝毫委屈。 思及此处,她脚步轻巧地走到屏风之内。 雕花拔步床上,宋芸昕小小的身子躺在鹅黄的锦被之中,双眼微阖,看着十分恬静,长公主走到床边,看着那苍白的小脸,不觉心中一阵心疼,身为女子,且是大殷最尊贵的公主,也深感女子嫁人后的不容易。 她也有一个女儿,一想到若是谢玉芝将来嫁了这么一户人家,婆母苛待,丈夫不爱,该是何种心情。 她伸手摸了摸宋芸昕鬓边的乌发,眼圈发红,声音发着颤,柔声道: “母亲知道你没睡,此事母亲定会为你做主,待那混小子回来了,我定把他叫到你面前,当面认错!” 一颗泪珠从少女的眼梢滑落脸颊,长公主看着鼻头一酸,坐在床沿边,用手中帕子将那眼泪擦干。 却见宋芸昕缓缓睁开哭肿的泪眼,望着她轻声道:“母亲,他明早要领兵去剿匪,且我.....现在害怕看到他.......此事以后再说吧。” 长公主抿着唇,看着那乖巧的姑娘,此刻她不吵不闹,还在替谢琰着想,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当初怎么就硬是看不上了? 真想抽自己两耳光! 第86章 安慰 谢琰一夜未归府,长公主四处打听,倒是得知卯时谢将军已经领兵出城前往太行山剿匪去了,稍微安心了些,那便等那小子回来再算账。 眼下,长公主一早派人去平阳伯府请了秦氏。 别人家辛辛苦苦养出的女儿受伤了伤,为人父母定是心疼挂念的,而且此刻芸昕怕是最思念也是娘家人。 秦氏低着头,百般忐忑不安,她记得这位皇家公主可不好相处,跟着领路的嬷嬷走进景贤居。 却见红木圆桌上的粉彩茶碗里,茶香袅袅,几碟精致茶点,周围摆放着的酸枝木太师椅,搭着软缎椅披。 那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见了她竟亲自迎了出来,她眉眼温和亲切,弄得秦氏受宠若惊,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两眼欣喜地忙着跟长公主行礼问安。 长公主摇摇头,笑道:“都是一家人,亲家母不必客气。” 亲家母?秦氏浑身一颤,心中越发诧异,上回不还是叫她别随便攀亲戚吗?今日态度怎么转变如此之大? 俩人在太师椅上落座,下人添了壶茶。 长公主嘴角始终轻轻扬着,明明她一点也笑出来,她跟皇上都没这般顾忌过,眼下真是愧不难当,纠结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其实今日请亲家母前来,是因为......芸昕的身子......” 因为宋芸昕?难道是肚子里有货了? 秦氏眸子微震,随后不自觉轻轻拧了拧眉,一股酸味顿时涌上心头,早知如此就该让芸安嫁进来冲喜。 现在芸安要嫁给谢家庶子,宋芸昕倒好,怀了谢琰的长子,那往后不是始终高芸安一头? 长公主见秦氏脸色不好,愈发难以开口,不过,既然错了便要认。 她眉头微蹙,神色间满是愧疚,她轻轻握住秦氏的手,语气中满是自责:“亲家母,实在是对不住,我那混小子喝了点酒做事莽撞,不小心伤了芸昕,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秦氏细长的眼睛一怔,不是怀孕了,是被谢琰打了? 呵!看来谢世子在房中也不是外面表现得那般体贴的,那一点就爆的性子,定是时常对妻子拳打脚踢,反观那谢四郎倒是文质彬彬、温柔和善的,秦氏欣慰地长呼了口气,稍有安慰。 长公主的目光微凝,为何感觉秦氏得知女儿受伤不仅不担忧,反而挺高兴? 紧接着就见秦氏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忙摆了摆手,陪着笑道:“长公主殿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女子嫁夫从夫,就算是有些磕磕碰碰也是我教女无方,惹怒了世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身份尊贵,平日里还记挂着孩子们这些小事,倒是折煞我了。” 长公主为秦氏的反应感到一惊,想想怕也是言不由衷的话,于是一脸凝重道:“但伤了芸昕是事实。我想着,芸昕现在最想见的,大概就是您这个母亲了,我带你去看看她,你们母子两聊聊,你好给她宽宽心。” 秦氏哪敢拂了长公主的意,忙不迭地点头:“长公主殿下放心,我这就去,保证以后就不会再出这种事情了。” 长公主眉心微蹙,看着满脸谄笑的秦氏心中不觉有些反感,被理智强压了下去。 两人一路沿着抄手游廊走去,朝宜兰居而去,长公主步伐急切,秦氏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雕花窗棂透进几缕微光,映照着屋内的压抑。宋芸昕病恹恹地半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双眼空洞无神,毫无生气。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微微侧目,见到是长公主与秦氏走进了房间。 长公主快步走到床边,神色关切,带着几分歉意说道:“芸昕,你母亲来了,让她陪陪你。” 本以为宋芸昕会因此安心,可长公主却敏锐地察觉到,宋芸昕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身子一缩,怯生生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秦氏一见她,神色一凛,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语气严厉起来:“芸昕,你怎能与世子对抗?母亲教你的都忘了?嫁为人妇,便要遵从夫君,不可这般任性。你若再如此,日后如何是好……” 长公主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身为人母的秦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模样,竟还在指责女儿,当真是演给她看的?仔细看去,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倒是不见分毫心疼! 再看宋芸昕那副畏惧的模样,长公主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她上前一步一把拉开秦氏,大声打断道:“你不要再说了!叫你来是安慰她的,事情原委我本想让芸昕自己说与你听,但你这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芸昕,哪里是做母亲的样子!你这般威压她还如何敢开口跟你诉出心事!” 秦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惊得呆立当场,她完全没料到自己讨好的话语,换来的竟是长公主的怒火,她吓得不知该说何是好。 “此事是我儿做得不对,他对芸昕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母亲!求您不要再说了,此事我不想再让任何人知道。” 宋芸昕忽然开口打断了长公主的话,她瞟了一眼秦氏:“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谁也不想见。”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 秦氏闻言,猛地转头,狠狠瞪向宋芸昕,怒声道:“你刚是在赶母亲走?你这是什么态度!” 长公主彻底被激怒了,指着门口,毫不客气地道:“够了!本宫的儿媳说不想见就不见!张嬷嬷,送客!” 秦氏嘴巴微张,倒是没反应过来,这宋芸昕不仅给谢琰下了蛊,给长公主也下了吗? 看着秦氏离开,宋芸昕紧张的神经终是放松下来,她耸起的肩膀这才缓缓沉下来。 长公主缓缓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扁瘦的后背,就这么瘦弱的一个后背,还曾替她挡过一棍子呢,思及此处,长公主心里越发难受。 “芸昕,琰儿今早天未亮就已动身了,应是怕扰你休息才没来看你,待他回京我们再收拾他。” 宋芸昕抿着唇生硬的扯了扯嘴角。她现在听到谢琰的名字都不自觉浑身一紧,根本不敢想他分毫。 纵是如此,昨日他如恶鬼一般将她按在褥上的画面还是会不经意浮现脑海,每每想起,心中的就疼的厉害。 谢郎君,不是那般风光霁月的。他是狂风怒号,是豺狼猛虎,是冷酷无情,是她此生再也不想相见之人。 她理了理心绪,抬眸看向长公主,神色忧郁问道: “我听闻他将王国舅打了?可是给国公府惹了祸?” 第87章 学医 长公主微微一怔,没料到她担心的竟是此事。 她早已打听到王国舅至今还未归府,现在王家人正在全城寻人呢,而国公爷也是一早就进了宫,定是被那惯子无度的尚书令王其元参了一本,还有那皇后定也会给皇上吹枕边风,不知此事要如何应付。 此外,更令她担忧的是,王国舅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还未回府,莫不是...... 长公主收起心底的忧思,眉眼一笑,温和道:“那王国舅就该打!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大殷,还没有能欺负我儿媳妇的人。你就只管好好养好身子。” 宋芸昕看着长公主那张微笑着的脸,心头忽然一暖,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 “怎么还哭了?” 长公主眸子一怔,赶紧坐下给她擦了擦眼泪。 宋芸昕抿着唇,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她被王国舅欺负之时,母亲、父亲、兄长、妹妹皆对她弃之如敝履,秦氏尖着手指狠狠掐着她腰上的嫩肉,那些难听恶毒的指责令她时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应该选择顺从。 是她太自私了,是她不够懂事,不懂感恩。 今日忽然有人告诉她,王国舅本就该打,坚决站在了她的身后,感动难免。 “夫人,沐辰医官来了。” 齐嬷嬷领着女医官从门外走了进来,宋芸昕赶紧擦了擦眼泪,看着那一身月白锦缎的秀雅女子走了进来,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红润光洁。 想起昨日她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尴尬场景,宋芸昕不觉脸颊微红。 长公主退了出去,便只剩那女医官留在房内。 昨日的宋芸昕还是神情迷糊的状态,今日如此清醒地要做这番检查,着实令人感到难堪。 “劳烦女先生了。” 见她如此局促紧张,那女医官面上温和笑了笑:“不用叫我女先生,微臣名唤沐辰,夫人放轻松些,同是女子,无妨的。” 说话间,沐辰已经检查完伤口,她笑着在床边坐下,又把着宋芸昕的手腕。 “夫人可有觉得疼感减轻了?” 宋芸昕咬了咬下唇,羞涩道:“嗯,好多了。” 沐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勉强笑笑说:“药还需继续喝着,脉象乍大乍小,乍数乍疏,乃情志所伤,需要调养心神。” 宋芸昕微微点头,不禁又多看了沐辰几眼,她墨发高束,仅用一根乌木簪子利落固定,清朗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岁月的沉淀,举手投足皆显得自信从容。 朝中的女官屈指可数,宋芸昕此前只听过,从未见过女子为官,眼下看着沐辰,只觉得果真气度不凡,顿时心中生出一股子敬意。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沐辰嘴角浅浅笑着,声音亲切又自然。 宋芸昕这才收了收自己的目光,低头说道:“失礼了,我只是觉得沐姐姐可以凭借医术入朝为官,实在是奇女子,心中仰慕。” 沐辰替她将被子盖好,笑着道:“这有什么好仰慕的,都是被逼的,别看我如今是风光的女医官,曾经也是一名困在后宅的可怜女子,甚至还坐过牢。” 见宋芸昕眸光诧异不解,沐辰继续轻描淡写道: “如大多数女子一般,我也是开笈便能被父母盲婚哑嫁成了亲,不过我运气不好,夫君酗酒成性,每次喝醉都会对我拳打脚踢,甚至我怀孕也不例外,孩子被他打没了,我才突然醒悟了,我不要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谁说女子从夫、从父、从子是宿命。我偏不信命,我的人生要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要和离。当时包括我父母在内都在劝我不可和离,但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我心已决。那渣男不仅不和离甚至又打了我,那我便将他告上官府,哪怕因此入狱两年,如今看来何其值得。” 沐辰虽满眼含笑意,宋芸昕却听得眼眶微微泛红,没想到这样明媚阳光的女子,竟也有这样一段过往,宋芸昕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钦佩。 沐辰说着,正起身要出门。 “好了,我明日再来看你,记得好好服药,莫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女子的喜怒哀乐岂能寄托在男人身上,身体才是自己的。” 宋芸昕忽然开口道:“沐姐姐,我......可以跟你学医吗?” 沐辰说得对,身体才是自己的。自幼被伯府苛待着长大,宋芸昕的身子骨太弱了,以至于与林氏学武总是进度缓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想学好武,还要先把身体调养好。 沐辰脚步一顿,回眸爽朗道: “自然可以,想学医的女子太少了,所以这女医只有皇宫里有,多少寻常女子生了些妇科疾病,又碍于名节大于命,不敢请男大夫,最终被那本不该致死的病症折磨而亡。女子学医就该帮助天下女子,我正愁收不到徒弟,明日我就带几本基本理论你先看着。” 宋芸昕眸子微亮,她倒是没想那么深远,顿时只觉得心中惭愧,看来她跟沐辰学的不光是医术。 想到这儿宋芸昕如死灰般的心中好似又有了一丝星火,她双眼放光看着沐辰,连连点头。 入夜,国公爷才回到府中。 “王国舅找到了,被那马车带到了城外山野。” 他阴沉着脸,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 长公主叹了口气:“王其元要如何?” 她生的儿子她心里清楚,王国舅绝无还活着的可能。 “琰儿当街打人众人所见,但确实没人见他杀人,目前,只能是拖到他从太行山回来再说。” 国公爷又喝了一口茶水,可今日的茶如何也不润嗓。 谢家恪守祖训,本从不参与朝堂争斗,不树敌,也不结党,眼看着王家势头正盛,唯一能与之匹敌的也只能百年谢家。 自古帝王都擅制衡之术,眼下正是皇上心中所愿。 那小子定也是吃定了皇上不会将他如何,才如此没有分寸。 总之王家,是彻底得罪了,日后免不了卷入纷争。 第88章 山火 谢琰的大军从京都出发,两日后来到了太行山下的泽州,刚到城门口,就见泽州刺史柳之才满脸堆笑,率领一众官员恭迎。 柳之才对着谢琰拱手作揖,腰弯得如同虾米:“下官柳之才,恭迎大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谢琰微微点头,神色冷峻,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这太行山匪患猖獗,柳大人,可知究竟是些什么人?” 副将杜江声音低沉,开口问道。 柳之才立刻挺直身子,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说道: “都是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有的是犯了大案逃进山里的,有的是好吃懒做,聚众为祸的。尤其那个山匪头子雷虎更是刚猛无比。他们盘踞在山中,易守难攻,下官多次派兵围剿,都损失惨重,实在是无能,只能仰仗大将军了!” 谢琰听完,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 夜幕降临,府衙之中大摆盛宴,山珍海味摆满一桌,歌姬舞女环绕。 谢琰猛地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砰”的一声,全场瞬间安静,歌舞戛然而止。 “方才进城我见街道上百姓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房屋破旧,一片萧条,可柳大人的这府衙里可是好一个歌舞升平。” 柳之才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地,声音颤抖:“将军息怒,下官只是想为将军接风洗尘。” 一场宴会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谢琰的住所烛火闪烁,他一人坐在书案前的官椅之上,小心翼翼地摸着宋芸昕为他织的羊绒衫,想到这上面细密的针脚都是她亲手缝制,脑海里全是她忙这些时那专注的模样,心中不禁又痛又苦。 房门突然被人轻轻打开,一个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手中拎着一个食匣,涂着脂粉的秀丽脸上带着几分妩媚。 “谢将军,我是泽州刺史之女柳湘湘,见您深夜还未休息,便想来给您送些点心。” 说着,她便走到桌前,伸手要将桌上的一只陶罐挪开。谢琰神色一凛,下意识地一把夺过那装着肉干的陶罐。 柳湘湘瞬间被他那可怖的目光吓了一跳,手中的点心匣子险些掉落。 当初听说来剿匪的是谢琰,柳湘湘一颗心便激动得几夜难眠,谢家那样的门阀大族,哪是泽州这小地方的豪绅能比的,方才在宴席间偷看了一眼,更是春心萌动。 她知父亲昨日便接到了京都某位权贵的指令,要让谢琰永远留在太行山。 可柳湘湘舍不得,若能嫁给谢琰,跟他回京都,泽州的一切她都能舍弃,包括她父亲,这才有了夜送点心的戏码,本想献献殷勤,将她爹的计谋提前告知于谢琰,好叫他领她一份恩情,再者,若能邂逅相欢自然是最稳妥的。 眼前看着谢琰那般宝贝地捧着那陶罐,柳湘湘声音带着几分娇柔:“将军恕罪,我……我只是想帮您收拾一下。” 没待她反应,利剑出鞘,谢琰看也没看她一眼,抬手之间,她手里的点心匣子已一分为二。 “滚!” 谢琰声音冷如冰刀,他本就征战过沙场,身上带着几分戾气,柳湘湘腿一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谢琰就是个疯子,就让他死在山里得了! 暮秋的太行山里一股肃杀之气,枯黄的树叶簌簌飘落。 谢琰身披玄铁重甲带领着精锐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盘踞匪徒的深山进发。 忽然,他抬手示意大军停下,目光如炬看着不远处那一片落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旁副将杜江一脸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瞧见前方那几棵树,间距显得有些不自然,地上落叶铺设太规整。 顿时,恍然大悟,他看了谢琰一眼,轻轻一个眼神,杜江便深领其意。 大军若无其事向前,只见忽然一阵慌乱,前排士兵接连掉进陷阱,发出阵阵惨叫。马匹也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仿佛受惊失控。 紧接着,漫山遍野涌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山匪,兴奋地大喊:“兄弟们,冲啊!官军都掉进陷阱啦! 谢琰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刹那间,原本“混乱”的军队迅速变阵,从四周包抄过去,那些山匪手里的武器本就简陋,加之阵型杂乱,根本无法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大军抗衡。不过片刻,谢琰便率领士兵轻松击退匪徒,成功俘虏了几个。其余匪徒见状,吓得四散而逃。 大山中地形复杂,而那些山匪最是清楚,此刻贸然穷追并非良策,接下来还有鏖战,大军在山中安营扎寨从长计议。 杜江把那几个俘虏绑到谢琰帐中,语气凶恶道: “将我们带到你们老巢,待降了那雷虎,我们将军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谁知那几个山匪看着瘦弱,倒是有骨气的,他们脖子一昂。 “一群狗官!要杀要剐随意!我们绝不背叛寨主。” 谢琰眉头微微一凝,凤眸垂下,细细打量起那跪在地上的山匪,面黄肌肉、衣衫褴褛,眉目倒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 杜江面色一黑,一把大刀举起:“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知不知道在面前的是谁!这位是当年击退二十万匈奴的左将军谢琰,若是再不招来就来看看是你们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山匪闻言,抬眸看了谢琰一眼,面色惶然:“既是大殷的英雄应该是杀贪官,为何刀剑指向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可怜百姓?” “你们占山为王,聚众为患,打家劫舍.....” 谢琰抬了抬手,示意杜江停下,随后看着那年轻的山匪开口道:“你说。” 那年轻些的山匪,圆瞪着眼睛,一脸倔强: “我们本是良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落草!贪官勾结豪强,强占土地,抢走了家中仅存的粮食,父母妻儿都被饿死,还要逼我们交税,我们这才被迫躲进山中,幸得寨主的收留。不然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上山为匪!” 谢琰凤眸微眯,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位将士慌忙冲进帐中。 “将军!不好了!山林突发大火,下山的路已被大火阻拦,最多两个时辰,便能烧到此处,情况万分危急,请将军定夺!” 第89章 看病 沐辰连着来了几日,发现宋芸昕的理论知识学得十分快。 学医分散了她的精力,使得近些日子脉象和气色都恢复得很好。 “我今日要去城中给人看病,芸昕可要一起出去走走?” 宋芸昕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 “沐姐姐往日教我的都是理论知识,若是能看到姐姐运用到实践当中自然是最好的。” 现在全府上下都待她极好,明显带着几分亏欠,人人如此,反倒总令她想起那日的事情,不免心中压抑。 沐辰笑笑,两人这便拎着药箱一起坐着马车来到平吴街的一处偏僻小巷。 踩着狭窄泥泞的小路,沐辰领她进了一处矮小的民宅,狭小的屋内阴暗潮湿,一个女子蜷缩在破旧的床上,面色苍白如纸。 “林娘,是我,沐大夫。” 床上的女子,嘴角一扬,虚弱道:“沐大夫。” 沐辰上前一步,轻轻扶起林娘。 “你别自己乱动。” 随即让她平躺好,解开那身上的衣衫,一道道骇人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着实见了吓人。 宋芸昕心中一惊,立刻靠近上前,紧忙将药箱打开,把药给沐辰递了过去。 “还疼吗?”沐辰皱着眉问道。 林娘摇了摇头,笑道:“沐大夫,如今我已与他和离,往后再也不会受伤了,更不用伤心他和外面那女人,光想到这些我就只顾着高兴,哪里还有空疼?” 沐辰欣慰的一笑:“这打女人的男人定是不能托付终身的,离得好,那往后可有打算?” 林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中有了光亮:“往后我去接点绣花的活,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总好过仰人鼻息。” 沐辰点头:“那是自然。你绣的花儿,栩栩如生,保准大家抢着要。” 闻言,林娘羞涩地笑了笑。 看着伤痛未愈的林娘,面上却丝毫没有哀怨和痛苦。和离,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这些苦她都经受了,又岂能畏惧可期的将来。 宋芸昕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又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心中也坚信眼前的女子定能走出困境,迎来新生。 那她呢? 有否也有推翻一切,重新再来的勇气。 与沐辰告别,正巧路过文韬武苑。 宋芸昕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了。 便从马车上下来,她走进文庄,梁掌柜忙着接待顾客,她打了声招呼,便径自来到了二楼的阅览室。 方才看了林娘,宋芸昕觉得思绪有些混乱。 她莲步轻移走到梨木的书架边,选了一本医书,坐到靠窗的桌椅边,将书摊开。 秋日的阳光透过轻薄的藕色窗纱,撒在桌面上,半开的小叶窗吹进微风拂过她的面颊,这里倒是幽静。 许是这医书过于晦涩难懂,也许是她大病初愈,所以看着看着,就只觉得眼皮便越来越沉,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芸昕悠悠转醒,朦胧间,只见一张清俊的脸上一双笑意分明的眼睛正在书桌对面看着她,吓得她瞬间清醒,往后一缩。 定眼一看,竟是崔澈。 “崔郎君?” 崔澈脸上笑意不减,甚至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抬手跟她打招呼:“宋姑娘。” 见宋芸昕眸中的一分诧异之色,崔澈眼皮微挑:“怎么?我叫你宋姑娘你是不是有些不适应?可宋姑娘上回说,昔日种种,皆为过往,你我自然还是要保持好合适的亲疏距离不是?” 宋芸昕听了这话,心里长舒了口气,他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心中戒备自然少了几分。 “没有不适应,这样就很好。” 崔澈眨了眨眼,目光又看向宋芸昕正看着的那本书,忽然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他皱起眉头,手捂着额头,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哎哟,哎哟.....” 宋芸昕见状,赶忙瞪大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崔澈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啊,我有点难受,要是有个懂医术的姑娘能帮我看看就好了。近来呀,我总觉得茶饭不思,四肢乏力,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宋芸昕还没来得及回应,崔澈便把手伸到桌上指着那医书道:“宋姑娘是在研习医术吗?不如你帮我瞧瞧?” 宋芸昕眉头微皱,面露为难之色:“可是我刚入门,什么都不懂,你要是病了得去找真正的大夫。” 崔澈桃花眼微睁,一脸认真,语气坚定: “我信你。若不亲身诊治,你又如何能成良医?我愿做你的试药之人,往后你有任何医道上的尝试,都可在我身上施行。” 说完,见宋芸昕没有反应,他立刻捂着额头开始叫嚷:“哎哟哟,宋大夫,快帮我看看,我可是得了绝症命不久矣。” 宋芸昕瞪大眼睛,真有他说的那般严重? 她无奈,只好叫他坐直身子,开始为他诊脉。 她眉头紧锁,细细感受脉象。 崔澈一边做着痛苦的神色,一边偷偷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偷笑,他果然是最了解宋芸昕的人,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反复探了许久,宋芸昕眯着杏眼,满脸不确定地看向他。 “请郎君张开嘴,让我看看舌苔。” 崔澈老老实实依言照做,宋芸昕凑近,仔细观察舌苔的颜色与质地,随后又探身,在崔澈身前轻嗅,试图从气味中寻出一丝病症的线索。 “崔郎君,究竟是哪里疼痛?饮食、睡眠又如何?”宋芸昕关切地询问。 崔澈装模作样地回忆着:“这几日,我总觉得腹部隐隐作痛,食欲也大不如前,夜里还时常辗转难眠。” 宋芸昕听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拿起崔澈的手,细细诊脉,良久,才缓缓开口:“许是芸昕医术不精,崔郎君的脉象平稳有力,舌苔颜色正常,芸昕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病症。” “没病?” 崔澈睁着大眼睛望着宋芸昕问道。 “不行,我还是觉得不舒服,你再给我仔细看看。” 此时,木质楼梯发出几声吱嘎声,几个男子的声音随着传进耳中。 “听说没?太行山起了山火,百年难遇,夜里站在龙首原南望都能看到那通天的火光。” “左羽林军大将军谢琰不是正率军在山中围剿山匪,这下可好,山火一烧困在里头了,恐怕性命难保。” 宋芸昕的眸子猛地一震,浑身好似被人定住。 第90章 拒婚 崔澈抬手在宋芸昕面前晃了晃。 “宋大夫?” 宋芸昕眸光流转,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崔澈一脸温和的笑意,对她柔声道: “莫要担心没有发生之事,过好当下。” 宋芸昕愣着神看着他,慌乱的心神稍微稳了稳,只见崔澈对她灿烂一笑: “我这病症定是前些日子应付加试,每日读书读得头晕眼花引起,我看楼下还有武馆,不如你帮我介绍一名武师,我也想强身健体,不然好不容易当了朝廷大官,英年早逝了就白受那读书的苦了。” 崔澈一路唠唠叨叨地与宋芸昕来到校场,却见她始终状态低落。 其实,今日一见她,崔澈便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儿,她有心事,她不开心。 以前的宋芸昕虽也与他疏离,但他想方设法逗一逗也能让她忍不住笑一笑,眼下也不知是怎么了。 “宋芸昕!” 一听一道尖细的女声传来。 宋芸昕闻声望去,凝华公主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之下气势汹汹朝她而来。 “你这女人是不是又与旧情人王国舅勾三搭四,才激怒了琰哥哥!如今琰哥哥杀了王国舅,父王那里每日都是弹劾琰哥哥的折子!琰哥哥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王国舅死了? 宋芸昕眸中闪过一秒诧异。 崔澈眉头一隆,叉着腰正欲上前与凝华公主理论,却听身旁的宋芸昕不卑不亢开口道: “我与王国舅从没有旧情,更不存在勾三搭四的行为,凝华公主出言诋毁,请先拿出真凭实据,不然仅凭几句道听途说之词便多次对我口出恶言,有失皇家风范。” 崔澈神色微怔,宋芸昕竟然会据理力争了,他看着身旁纤瘦的少女,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惊喜。 凝华公主满脸涨得通红,好半天也没人说出话来,为了当面骂宋芸昕,她连着来了几日文韬武苑,今日好不容易碰上了,本要骂个痛快,没料到宋芸昕竟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一时间令她无言以对了。 更尴尬的是,周围路过之人,皆朝她窃窃私语。 “原来那是凝华公主,当众大吼大叫的我还以为是个泼皮女子。” …… 凝华公主咬了咬牙,恶狠狠瞪了那几个人一眼。 此时,从院外进来几个太监匆匆行至凝华公主面前。 “公主殿下,陛下召您入宫。” 说完,那老公公又回头看了一眼崔澈,眸子一亮:“状元郎怎么也在,正巧,甭再去一趟崔府请了,陛下一并召见。” 凝华公主眉头一皱,不自主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崔澈,这就是新科状元? 父皇近来总是三天两头跟她提及此人,现在又宣两人一起入宫觐见。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冒出来。 崔澈却是淡定自若,嘴角轻轻一笑对公公道:“多谢公公,微臣这便入宫。” 说完,他回头对宋芸昕,一改之前的玩味,一本正经柔声道:“今日有劳宋大夫了,过几日待你艺术精进了我再来,我这里近来难受得紧。” 他抬手摸了摸左胸,嘴角轻轻一笑,目光有些不舍的转身跟着那宫人走了出去。 御花园内,皇上还未到场。 凝华公主满脸厌恶地上下打量着对面坐着的崔澈。 他倒是惬意,一边往嘴里塞着茶点,一边喝着茶,不见丝毫拘谨之态。 “公主总这般瞪着我,这果子都不甜了。” 崔澈微微蹙眉,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 凝华公主白了他一眼。 “公主是不是在想,父皇怎么能有心将我许配这样的人,此人和威风凛凛的琰哥哥简直相差甚远,我定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崔澈尖着嗓子学着女子的声音说道。 凝华公主先是一怔,随后愤愤然:“猜到又如何,本宫绝不会嫁给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崔澈噗嗤一笑,又收了收笑意,平静了些才道:“若是单独与你商量,那你父王是要听你的意见,但如今我已到场,已然已是定局。再说,我一个新科状元,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自古就是驸马首选,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凝华公主面色一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但他说的在理,父王没想听她意见,且宣人觐见又迟迟不现身,明显是想让他两独处。 崔澈见状,又吃了一口果子,悠悠然继续道:“不过,公主无法拒绝,微臣倒是可以,毕竟君不强臣命,一会儿公主需要我拒绝吗?” 凝华公主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那你来拒绝!” 崔澈嘴角勾笑:“好好的驸马不当了,有些不舍,公主可要拿点东西弥补一下?” “你跟我谈条件!”凝华公主嘴角一撇,虽有些不悦却皱着眉接着道:“说!你想要什么?” “《云巅逸隐图》。” 崔澈佯装着不在意,目光里却藏着精光,坚定道:“公主将《云巅逸隐图》给我,我一会儿便拒了咱俩这门婚事。” 凝华公主心里一惊,怎么偏偏是那幅画!琰哥哥要的也是那幅画。为何所有人都想要那幅画!那幅画那么名贵吗! 都值一个驸马爷的身份了? 本来她会一口答应,可眼下她却犯起难来,愁眉苦脸道:“能不能换一个?这幅画我已答应要给别人了。” 崔澈闻言,挑花眼微眯坚决道:“那便更加不能换了!只有《云巅逸隐图》到手我才会拒婚。不然我就高高兴兴地当驸马!” 说完,还目光油腻地上下扫了扫凝华公主,凝华公主只觉得胃里一阵犯恶! 扭头便对侍女道:“快去将那幅《云巅逸隐图》拿来!” 崔澈端起茶盏,挡住了嘴角的笑意,不免心里也长松了口气。 景康帝珊珊而来之时,崔澈已经乐呵呵将那幅画收好。 “崔卿,才高八斗,独占鳌头,实乃国之栋梁。朕欲将凝华公主,许配于卿,卿意下如何?” 景康帝倒是不拐弯抹角,笑着问道。 崔澈赶忙整衣跪地,行三叩九拜大礼,而后恭敬说道: “陛下隆恩,微臣铭感五内。然微臣已有心仪女子,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微臣若娶公主,却心怀他人,实乃对公主大不敬,更是辜负陛下隆恩。公主当得良人全心全意相待,微臣不愿因己之私,误公主一生幸福,还望陛下恕罪,体谅微臣苦衷。” 皇上听后,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好一个重情重义、有自知之明之人!既如此,朕便不再勉强。” 此时,一侍卫匆匆赶来。 “启禀皇上,太行山火势猛烈,谢将军仍无音讯。” 凝华公主面色一冲,拍激动地站了起来:“什么?这都五日了,怎么还没灭火!琰哥哥困在山里不被烧死也要被饿死了!” 第91章 绝望 谢琰的大军因山火被困几日,不得已越走越深,再往前地形复杂,峰峦叠嶂是明显是易守难攻之地。 奈何山火所逼,军队只能被迫进入山谷,只听一声尖锐哨响,伏兵四起。 山匪们从山林各处涌出,呐喊声震得树叶簌簌作响,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 谢琰面色冷峻,迅速指挥军队列阵防御。盾牌兵在前,竖起坚固盾牌,抵挡滚石;长枪兵在后,伺机刺向靠近的山匪。 一时间,山谷中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闪烁。 山匪虽占据有利位置,奈何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只会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谢琰冷冷看着那些人,穷凶极恶没看出来,倒是个个孱弱笨拙的。 正要速战速决,却见乱军之中,一支利箭如闪电般从山顶射出,瞬间穿透一名士兵的盾牌,士兵应声倒地。 谢琰眸子微亮,没想到这一群乌合之众里,竟还有箭术超群的高手。 他不禁循着箭道方向,朝山顶看去,只见一精悍的年轻汉子,一头乌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在被日光晒得黝黑的脸颊边,身披兽皮坎肩,背着一把硬弓,箭壶装满利箭。 “寨主的箭果真超神!” 身旁几个山匪连连叫好。 雷虎嘴角高高扬起,半眯着眼睛,搭弓、拉弦,一气呵成,且箭无虚发,一时间,军队中不少士兵被他的冷箭所伤,士气受到影响。 谢琰目光一凛,他翻身下马,拿起自己的宝雕弓,搭上一支狼牙箭。此时,雷虎又一箭射来,谢琰神色淡定,凤眸微凝,拉满弓弦,两支箭在半空中竟然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发出清脆声响,雷虎的箭被击飞。 雷虎明显脸色一僵,他从未遇过如此强劲对手,他朝谢琰望了几眼,咬着牙又连射三箭,呈品字形飞谢琰,谢琰身姿矫健,侧身、扭腰,轻松避开两支箭,同时张弓搭箭,将第三支箭射落,紧接着他手中利箭射出,直逼雷虎。 雷虎躲避不及,只能用弓抵挡,箭射中弓身,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退几步,虎口震裂。 此时山火的浓烟迅速弥漫开来,山匪们本就身处上风处,烟雾很快将他们笼罩,山匪们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脚步踉跄,纷纷倒地,意识逐渐模糊。 谢琰抬手将湿布放在口鼻之处,沉眸看着那些倒了一片的山匪。 “把军中的湿布和水囊分给他们一些!” 士兵们个个面露诧异之色,但还是迅速冲进浓烟中,将湿布和水囊递给山匪。 高处的雷虎见状,粗犷的眉头微隆,眼中满是震惊,这些人不是来剿灭他们的?怎会出手相救。 “想活下去,就听我指挥!” 谢琰抬眸大声朝雷虎喊话,雷虎拳头紧握,他犹豫地看了看山谷中歪七倒八的弟兄们,又看向步步逼近的山火,最终咬了咬牙,将抬起的弓箭放了下来。 山火逼得太紧,双方唯有休战一起找出路。 众人狼狈的又在山里逃了两日,粮食和水几近断绝,山火却越烧越大,炽热的气浪滚滚而来,烤得人皮肤生疼,同时窒息感觉亦是越发强烈,他们不停咳嗽着,到了一条干涸的河道。 谢琰看了看地形,大声喊道:“全体听令,下河道。” 河道两旁是坚硬的岩石,能阻挡火势蔓延,此刻士兵和山匪们已感到疲惫和绝望,只能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河道奔去。一路上,不断有燃烧的树枝从头顶掉落,众人左躲右闪,身上多了不少擦伤和烫伤。 好不容易赶到河道,谢琰看着周围浓浓黑烟,剑眉高高隆起,他向来所向披靡、屡战屡胜,没想到只是剿匪,却比上战场杀匈奴还要凶险。 这火早不着,晚不着,偏偏等他们上山剿匪就着,且一连数日火势丝毫不见减少,分明没有人救火。 此事绝非偶然,这火就是冲他来的,顺便匪患也解除了,倒是一举多得。 “众将听令,立刻用石头堆砌一道防护墙,再把树枝铺在周围,形成缓冲隔离火带!” 大家听了谢琰的话,使出最后的力气,搬运石头,收集树枝。一道简易的防护墙和缓冲带很快搭建完成。 然而,火势太过凶猛,滚滚浓烟弥漫开来,呛得众人咳嗽不止,眼睛也刺痛难忍。 所有人瘫坐在地上,无处可逃,也是真的逃不动了。 谢琰抬头望着被黑烟笼罩的天空,一股少有的绝望之感涌上心头。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宜兰院那个岁月静好的清晨。 宋芸昕在小厨房里低头切着菜,为他准备早膳时静美动人的样子,他记得晨曦轻柔地洒在她白皙清透的脸颊之上,微风吹起她自然散落的碎发,她抬手将碎发别到了耳后。 无意抬眸的瞬间,一双水润温柔的乌瞳对上了他呆愣的目光,令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那次,他因为寻春下药之事,诋毁了她,羞辱了她,责骂了她…… 他为何那样? 若是他烧死在此处,时间能重新回到那个清晨该多好。 他一定会好好珍视她,也一定不会再做一件伤害她的事情。 一行眼泪从他眼梢划出,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浓烟太过刺鼻的原因。 山火霹雳作响,却无一人再说话,这条河道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就连那跟了谢琰多年乌骓都好似知晓主人的心绪一般,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就在这时,系在马鞍旁囊袋里的陶罐突然滚落出来,在沙地上滚动了几下。 那是宋芸昕亲手为他准备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可陶罐顺着倾斜的地势一路向下滚去。 他顾不上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一个踉跄,终是抓住那只陶罐,稳住身形后,他抬眼望去,竟看到前方的石缝里湿漉漉的,仔细一瞧,是一口泉眼正冒出汩汩水流。 清澈的泉水正从地下汩汩涌出,谢琰先是一愣,浑浊不明的绝望里注入了熠熠星光,他干裂的嘴唇张开大喊。 “快!都来跟我挖泉眼!” ※ 武馆校场之上。 “腰板挺直,出枪在利落一些。” 林氏伸手轻轻拍了拍宋芸昕的后腰。 宋芸昕调整了些姿势,可刚抬手,出枪就歪了几分。 林氏看着她那带着几分失神的眸子,她叹了口气,一手夺过她手里的枪。 “就说让你多休息几日,你现在心不在焉,可是担心琰儿?” 第92章 劝离 宋芸昕垂眸不语。 林氏眉头一皱。 “你还在为他担心?他对你做出那等禽兽之事你还担心他做什么?二十万匈奴铁骑眼都不眨一下一举拿下的人,岂能被区区山火所困?” 林氏绝不相信谢琰会如传言一般丧命火海,只是十天半月杳无音信,她不信他就那么容易死。 “待他回来你可有打算?是要忍气吞声的就这样过下去?” 谢琰回来她要如何面对他,宋芸昕还从未去想过,只是近来听了沐辰的过往,又见了那林娘,宋芸昕自幼被教导的三从四德观念,好似也在一点点崩塌。 从父、从夫、从子,难道这就是女子的一生? 从未替自己而活的一生? 明明已有许多女子已经在反抗在争取。 见宋芸昕面上犹豫,林氏忍不住气恼,这种男人留着等过年吗? 她这个侄子这次真是令她大跌眼镜,能力是能力,人品是人品,果然还是遗传到了他母亲那劣性。 林氏没有生过女儿,但这些日子相处,她打心底地待宋芸昕如亲生女儿一般,尤其教她习武之时,不知为何,总会不自觉令她想起幼时和长姐练武的情景。 她那位长姐是大殷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嫁给沈括后,更是雄帅英雌,屡立战功,但谁知道小时候,武师都说长姐的天资并不如自己。长姐就硬是凭借着刻苦勤奋将她比了下去。 她在宋芸昕身上也看到了那股劲头,一个手无缚鸡的闺阁女子能从腿迈得太开就站不稳,到马步能扎半个时辰,绝非凡人的意志所能及的。 不仅那韧性,有时候秦氏看着她耍枪的样子,都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宋芸昕平日里总是一副可怜巴巴、怯怯懦懦的模样,她还没看出来,许是练了武,眼神越发自信刚毅,竟发现她那双眉眼和长姐也是有几分相似的,所以一见她便莫名的亲近。 林氏拧着眉,四下望了一眼,忽然凑近了些。 “要是我定然跟他和离!我身为国公府的二夫人,本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谢琰是我看着长大的,向来是我引以为傲的侄子,平日里除了性子高傲点,什么都好。可就事论事,这次他的确是错了!” “说真的,若不是那小子逃到太行山剿匪,我定会打得他找不到北,作为二婶母,我自然应该劝你好好过下去。但我从心底里,希望你可以勇敢做自己,不要为了任何人而活,不要有任何束缚地去追求真正的幸福。” 林氏知道这门婚事宋芸昕也是迫于父母之命,不然谁会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活死人冲喜? “我曾经劝你和离,是觉得你配不上琰儿,那时候是我目光浅薄了,眼下我劝你和离,是真的为你感到不值,你伺候他三年,他岂能如此欺负你?” “男人仗着自己身高体宽,凭借先天的力量优势,做这种欺辱女子之事最是令人不齿,我真没想到谢琰也是这等人!芸昕,你是个好姑娘,就算不依附任何人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林氏说完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宋芸昕,那双清透的杏眼里蒙着雾气,根本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与你的关系和谢琰无关,不管你将来作何决定,我也永远是你的师傅,师傅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 林氏说完自觉眼圈微红,眼泪即将落出,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怎么跟那苏氏一般了,眼泪说来就来,于是她微微仰头:“我先走了,你也别练了,将心神安定再练。” 转身快步离开了。 不远处的崔澈拿着弓箭,一边目光追着宋芸昕张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射出今日的第十次脱靶,看着一旁的武师绝望地扶额望天。 “今日,便到这里吧,崔郎君还需勤加苦练。” 武师有气无力的话音未落,崔澈便赶忙放下弓箭,连连笑着点头:“武师辛苦。” 一溜烟便冲到宋芸昕背后,他急刹停下来,低头扯了扯锦袍,又喘匀了呼吸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她面前。 宋芸昕还在沉浸在林氏的一番劝说之中,就见崔澈手中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意,顿时杏眼微睁。 他站定脚跟,忽然收起折扇,轻轻一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瞬间出现了一朵超凡脱俗的建兰,浅黄绿色花瓣点缀紫斑,恰似素笺落墨,清新淡雅。 宋芸昕杏眼圆睁,惊讶地望着他递过来的那朵花,一时新奇地红唇微张。 崔澈眯眼一笑:“喜欢吗?我在台州无聊,看了几本西域幻术之书,便都学了下来,想着以后每日变给你看。” 宋芸昕刚想接过那花,又觉得有些不妥,立刻收回了抬起的手,正要开口,却被崔澈抢了先。 “这朵小兰花是宋大夫今日帮我瞧病的诊金。” 宋芸昕闻言,秀眉微皱看着他,有些愠怒地叹了口气,转身一边往文庄走,一边说道: “崔郎君根本没有病,我昨夜反复查阅了医书,你跟我说的那些病症与你的脉象毫无关联,还请郎君莫要再闹,回去吧。” “咳咳....我有病,真的有病,你快帮我瞧瞧。” 说完,他又咳嗽了两声,这咳声中带吭,明显寒邪刺激咽喉所致。 宋芸昕眸光微怔,停下脚步,仔细看去,他那张脸比昨日苍白了几分,难道真的病了? “你看我舌苔。啊。” 崔澈主动伸出舌头,舌质淡红,苔薄白。 接着崔澈又伸出手。 “帮我把脉。咳咳.......” 宋芸昕无奈,将他领到三楼,专心给他探了探脉,脉象浮紧,还真是病了。 崔澈看着她那副微微蹙眉的模样,心中不禁偷乐,昨夜那桶冷水没白泡,他就知道今日她定会回过味儿来不再搭理他,好在他有备而来。 “崔郎君之疾乃风寒袭体所致。需要加以辛温之剂,帮助发散风寒,使邪从表解。同时施针灸之法,温通经络,扶正祛邪,则病可渐愈。” 崔澈煞有其事地凝眉听着,连连点点头。 “我写一副方子给你,你按时服药。至于针灸,我只看过书,没有实操过,还请郎君去医馆施诊。” “宋大夫今日给我施了针,往后不就实操过了?” 崔澈说完又满脸期待地望着她,叫人难以拒绝。 一直立在宋芸昕身后的齐嬷嬷,半眯着眼睛,眉心皱出了两根深深的纹路,她咬着牙关看着那毫无矜持风雅之气的崔郎君,此人当真是状元郎吗?这不是男妖精吗? 齐嬷嬷心中连着祈祷,世子快回来吧,再不回家认错,媳妇可就真的被人抢了。 (小主们,稍安勿躁,傲娇谢狗一定会被虐!!!我保证!芸昕的性格是原生家庭的原因,长期被pua形成的讨好型人格,自我意识会觉醒的.......) 第93章 送画 宋芸昕紧攥着银针,指尖都微微泛白,那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她的看了看手中的针,又看了看那笑得满脸灿烂的崔澈,犹豫再三,抿着唇开口道: “我真的没经验,要不……” 崔澈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神色悠然:“怕什么?大胆扎,就当拿我练手,往后可就有经验了。” 宋芸昕咬了咬牙,缓缓将银针靠近崔澈的风池穴。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针尖快速刺入。 目光不由得紧张地盯着崔澈的脸。 就见他突然皱起眉头,大声喊疼:“哎呦呦,好疼好疼!” 宋芸昕吓得浑身一颤:“对……对不起。”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崔澈见状,嘴角忍不住上扬,连忙说道:“骗你的,感觉舒服极了,我觉得我这病都好一半了,你继续,继续。” 宋芸昕长舒了口气,气恼的同时,也被崔澈的鼓励也给了些自信,这才平静情绪,重新专注于手中的银针,继续施针,动作也一次比一次稳健起来。 行完针灸,崔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一脸舒爽。 回头冲一脸紧张盯着他的宋芸昕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觉得我现在神清气爽,没想到你第一次施针就犹如神医,将我的病完全治好了,宋姑娘果然什么事都能做好?” 看着崔澈一脸浮夸的夸赞,宋芸昕脸上的神色微微放松下来。 她真的做得好吗?可谢琰以前总骂她什么也做不好。 “小兰花当做我的问诊金,那这针灸自然得另算,提钱庸俗,不如我拿一样东西抵换?” 崔澈将那朵花放在宋芸昕面前的桌案之上,微眯着眼睛好似在思考。 宋芸昕连连摇头:“崔郎君何需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崔澈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径自走到窗棱边,回头冲宋芸昕道: “我听说这里是先唐文豪大家柳逸尘的旧居,正巧,我这儿刚得了一幅柳老先生的画作,不如便送给宋姑娘觉得如何?” 宋芸昕水润的眸子微微一亮,崔澈嘴角轻轻一扬,大步走到宋芸昕面前,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幅卷轴,缓缓将它打开。 宋芸昕见了那《云巅逸隐图》登时瞳孔微扩,惊讶得合不上嘴。 “此画?崔郎君是如何得来的?” “昨日进宫凝华公主送给微臣的。” 崔澈轻描淡写地答着,双手将画呈到宋芸昕手中,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惊喜,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令他空了三年的心,瞬间被涨得满满的,只是这般看着她也是知足的。 宋芸昕看着那幅画,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复杂情绪。 她回忆起起初谢琰将画送给她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想起他气急败坏将画从她手里抢走时的嘴脸。 真是几近辗转,没想到这幅画竟又回到了她手中,她白嫩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带着一些暗纹的绫裱,一颗眼泪滴落在手背之上,崔澈桃花眼一凝。 就听她嗫嚅道:“此画珍贵,芸昕配之不上。”说着,便要将画递还给崔澈。 崔澈双手抱胸,歪着头,凑近了些对她柔声道:“你要是配不上,这世上就没几人能配了。你才情高,心思纯,比这画上的山水花鸟可灵动多了。区区一件死物而已,哪能与活人相比。” 说完,他又站直身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况且在我看来,这世间万物,皆比不上你的一分一毫。” 宋芸昕听了这话,抬眸向他望去,就见他目光灼灼凝视着自己,那坚定不移的眸光,令她脸颊微微一红,正不知如何回应。 崔澈眨眨眼,又恢复了那副玩闹模样,“收下吧,你给我针灸治病,你若不收我还要总想着还你人情,挺累的。” “再者你看,这里本就是柳老先生的旧居,若是将画放置于二楼的阅览室,也能让万千学子一饱眼福,以柳先生为榜样,鼓励他们越发勤勉苦读,岂不是比放在我这儿有价值?” 崔澈说的正是宋芸昕最初的打算,她抬头又看了看他。 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似含情又带笑,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张线条明朗的薄唇,嘴角总是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皮肤白皙,透着少年独有的朝气和跳脱,看着与三年前没有任何改变,仔细看去又觉得隐约多了一份沉稳。 “那……那我便替文韬武苑谢谢崔郎君,此画我会收下,但我今日还有约了她人,便先告辞了。” 宋芸昕小心翼翼将画卷起来收好,朝崔澈微微一福身,便转身朝楼下而去。 崔澈嘴角一扬,立刻追上前去,没关系他脸皮厚。 宋芸昕凝着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他却睁着无辜的眼睛,对她抿嘴笑着。 “我也下楼。” 宋芸昕无奈就这般被他一路跟到了街道上。 宋芸昕脚步一顿,回眸正要开口,又被他打断。 “顺路,我也要走这条路。” 看着那张满脸笑意,单纯无害的脸,宋芸昕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路也不是她家的,崔澈的确可能顺路,这么一想,她便只能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来到平吴街的小巷,宋芸昕脚步停在一间低矮的民宅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崔澈,他勾唇一笑,缓缓从她面前经过。 看见他走远,宋芸昕才拎着药箱,走进那低矮的房屋之内。 刚走到那扇虚掩的木门边,就听见屋内传来碗碟落地的声响,激烈的争吵声传了出来。 宋芸昕急忙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一个身着粗布长袍的黒瘦男子正把林娘的脸死死摁在地上,嘴里叫嚷着: “你看看,离开我,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跟着我,起码吃喝不愁。瞧瞧你租的这破房子,到处漏雨,还敢和我和离!” 宋芸昕又惊又怒,手中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毫不犹豫地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男子推开。 男子一个踉跄,站稳后,看了一眼地上的药箱,满脸怒容更盛,恶狠狠地吼道:“哦!就是你!那个女大夫!是你教唆这娘们和我和离的?” 说罢,他挥舞着拳头就朝宋芸昕扑来。 第94章 凯旋 面对盛怒的男子,宋芸昕虽双腿微微颤抖,但还是强压下恐惧,努力回忆着林氏教她的动作,侧身一闪,成功闪躲让她信心大增。 那男子恼羞成怒,再次猛扑过来,宋芸昕迅速出手,精准掐住男子手腕穴位,男子吃痛,动作一滞。 这时,地上的林娘和齐嬷嬷也反应过来,三人一拥而上,对着男子又抓又打。 男子一开始还试图反抗,可双拳难敌六手,渐渐落了下风,身上多了好几处抓痕。 见势不妙,他猛地挣脱,转身朝着门外狼狈逃窜,边跑边喊:“死娘们!你给我等着!” 三个女子追到门口,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就见崔澈呆愣着站在街边。 见宋芸昕头发凌乱,衣衫沾满污渍,崔澈眉头一皱,几步冲过来,满眼的关切藏也藏不住,他扶着宋芸昕的肩膀,低头问道: “这是怎么了?刚才那是什么人?可是欺负你了?” “那人是我的先夫。” 林娘看了看崔澈,又看了看宋芸昕,嘴角浅浅苦笑:“这位郎君便是芸昕的夫君吧?真是个会疼人的。” 宋芸昕退后两步,挣脱崔澈的手,连连摇头道:“林娘,你误会了。” 看着林娘脸上那多出来的几处紫青,宋芸昕心中微痛:“他现在已知道你的住处,往后免不了又要多来侵扰。” 崔澈在一旁听着,也大致猜出了三分。 “遇到此事首先应该报官,在官府抓到人之前,我可以为林娘子提供一个安全的住所。” 宋芸昕回头看他,见他抿唇笑着,眸光却给人十足的踏实感。 眼下她的确没有能力为林娘提供好的居所,也只能接受了崔澈的好意。 宋芸昕先为林娘处理了伤口,然后又在崔澈的陪同下,一起去了万年县县衙。 击鼓鸣冤后,一名县丞模样的官员皱着眉,打着哈欠,满脸不耐地走了出来。 听闻林娘是来告前夫入室殴打,县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身为一个女子你怎可轻易和离?这伤风败俗,此事怕是有隐情,还是回去自行解决吧。” 县丞一甩衣袖,就想将众人打发走。 崔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大人,和离一事,林娘依律例而行,手续完备,光明正大。如今她前夫闯入居所,肆意殴打,已然触犯大殷律法,怎能不管?百姓来此报官,求的就是公正,若大人如此草率,岂不寒了民心?” 县丞冷哼一声:“这妇人之事,向来繁杂,哪能事事都按律条来?说不定是她故意惹事,才招来前夫。” 林娘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角含泪连连摇头: “大人冤枉!自从和离,我从未去招惹过他,甚至躲着他,我也不知他从何得知了我的住处,今日忽然闯入。” “他还能想方设法去找你,足以证明对你余情未了,一个男子对你用情至深,你为何非要闹到官府来?” 县丞俯视着堂下的林娘,满脸都是鄙夷之色。 宋芸昕杏眼圆睁,着实被惊到了,她心中一股恶心之感令她憋屈的难受。 却见崔澈目光坚定,上前几步,直视县丞: “大人,殷朝律例严明,无论男女,皆受律法庇护。林娘和离后,那前夫便无权再纠缠殴打。若今日对这等恶行视而不见,日后百姓遇到不公,还怎敢相信律法,怎敢来县衙寻求公道?” 县丞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三角眼一瞪盯着崔澈问道: “我刚才就想说了,即是她来报官,那你是什么人?若是闲杂人等就请出去等,你这叫干扰公堂!” 崔澈撩起衣角,恭敬行了个大礼,声如朗钟,底气十足: “大人,崔澈有礼。” 县丞脸色一凝,他怎么还报上大名了?谁关心他叫什么? 崔澈。 崔澈!!! 那县丞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待回过神来,脸上的傲慢瞬间消失,满脸只有惶恐与惊讶。 崔澈是那个新科状元,户部尚书之子,如今又得皇上青睐,妥妥的朝中新贵! 那县丞急忙起身,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到崔澈面前,深深作揖,腰弯得几乎与地面平行。 “哎呀呀,原来是崔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县丞声音颤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入室殴打他人,此行恶劣至极,小的定当认真对待,绝不敢再懈怠。” 说罢,又连连作揖,神色中满是懊悔与谦卑。 崔澈低头道:“那便请大人即刻立案调查,早日稽查恶徒。” “是是是。” 宋芸昕这才松了口气,与林娘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欣慰。 从县衙回来,几人帮着林娘将行李打包好,崔澈雇了辆马车,大家一起将林娘送到了一处空置的幽静小院。 待一切都安顿妥当,宋芸昕才同崔澈一起离开。 “今日之事多谢崔郎君。” 崔澈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打趣道:“光用嘴说谢谢可不够诚意,得请我吃饭才行!” 宋芸昕愣了片刻,无奈轻轻点头:“自然应该。” 崔澈兴奋得瞪大眼睛:“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我要去‘悦香楼’,他家的招牌菜松鼠鳜鱼和水晶虾饺,味道一绝!” 宋芸昕心中微微一惊,他说的这两道菜倒是都合她胃口。 两人来到悦香楼,径直上了二楼,寻了个临街临窗的雅座坐下。窗外,朱雀大街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崔澈熟练地拿起菜单,一边点菜,一边介绍: “这道松鼠鳜鱼,鱼肉外酥里嫩,酸甜可口;水晶虾饺,皮薄馅大,咬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爆开。还有这道翡翠豆腐,清爽解腻,也很不错。” 待菜上齐,崔澈热情地招呼宋芸昕:“快尝尝。” 宋芸昕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肉质鲜嫩入口即化,酸甜的酱汁恰到好处,果真是好吃的。 崔澈在一旁满足地笑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道: “我在台州那会就想念京都这口味道,要不然我也不会那般刻苦读书。这悦香楼的菜就是我高中的动力!我的功名得分它一半。” 宋芸昕被他这话逗得捂口一笑。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喧闹声自街上传来,两人好奇地拨开轻纱帷幔,向外望去。 只见楼下人群一窝蜂朝城门方向奔去,宋芸昕微微伸头朝那边望去。 就见人山人海的簇拥之中,一支威风凛凛的军队行在大街正中。 为首的高大的乌骓马上那人,身姿挺拔,身披银色战甲,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正是谢琰。 他回来了。 第95章 改变 大军声势浩荡,队伍中间,一架囚车中关着一个身穿官服的囚犯。百姓们纷纷围拢过来,对着囚犯指指点点,脸上满是愤怒与不屑。 “这不是泽州那刺史大人吗?”一个年轻后生握紧拳头,气愤地说,“平日里作威作福,没想到也有今天!” 旁边一个长袍老者,捋着胡须,点头称赞:“谢将军不仅剿灭了山贼,还揪出了这些贪官污吏,实乃国之栋梁,百姓之福啊!” 众人纷纷附和。 而谢琰头戴银色兜鍪,盔缨随风烈烈飞舞。双眸狭长而深邃目视前方,幽黑中透着锐利与冷峻。 街道两旁,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欢呼声响彻云霄。 少女们则羞涩地挤在人群前端,脸颊绯红,眼中闪烁着倾慕的光芒,高声呼喊着:“谢郎君!” 远远见清他那张脸,宋芸昕只觉得呼吸一窒,手中的陶箸落到檀木的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崔澈眸色微沉,看看宋芸昕那失魂落魄模样,又看看街道上那万人追捧的谢琰。 “芸昕?” 他轻声唤了一句。 宋芸昕这才回过神来,条件反射地将身子缩回座椅,呼吸节奏明显被搅乱,她胸前一起一伏,脸色苍白一片,圆圆的杏眼空洞无神,整个人都局促不安起来。 崔澈顿时觉得不对劲,立刻起身坐到了她身边,凝眉柔声问道: “怎么了?” 宋芸昕短促的喘着气,将后背朝向窗棱,双手无措的放在胸前,紧紧攥着。 她抬眸望着他,连睫毛都在打着颤。 她在害怕,非常害怕。 明明之前在中秋灯会上看到她和谢琰还是谈笑风生,亲密无间的。 定是谢琰欺负了她。 崔澈心中微微一紧,肚中好似被一把粗糙的竹帚来回扫过,尖锐又凌冽的刮擦着疼感令他呼吸微微发沉。 随着那军队的靠近,楼下的人声愈发鼎沸。 此时,酒楼里其他雅间的姑娘们为了看谢郎君,也纷纷从外面涌进来,都凑到临街的窗边朝外张望呐喊。 “谢郎君!” 她们个个含羞带臊,朝窗外喊着。 宋芸昕知道谢琰不会抬头望过来,但还是紧张地朝崔澈靠了靠,她背朝窗子,将脸深深埋下去。 她们那般崇拜痴迷的谢郎君,又有几人见过他癫狂暴怒的样子,听过他凉薄至极的话语。 宋芸昕觉得有些讽刺,她自己曾经竟也如这些女子一般。 “诶!你们看到谢郎君腰间别着那紫色的东西是何物?” 有一个女子眸子一亮指着窗外,身旁一位姑娘捂嘴一笑:“是太行山特有的紫兰仙草,听说能美容养颜,青春常驻,珍稀得很。” 女子满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表姐与凝华公主私交甚好,凝华公主说了,谢郎君此次去太行山答应要给她将那稀世珍草找回来。” “果然是青梅竹马,谢郎君对凝华公主这般宠爱,你若说没有情谊,我是不信的,只可惜被迫娶了一个不爱的女子,毁了一段金石良缘。” 听着她们的交谈,宋芸昕只觉得一阵苦涩之感袭来。 他去办公差竟也不忘给凝华公主带回罕见的仙草。 他三年前受伤昏迷也是为了救凝华公主。 可见,他待凝华公主是不一样的。 他又是如何对自己的? 肆意妄为,毫不顾忌她的分毫,他是打从心底的从未在乎过她。 不在乎她受伤,不在乎她失望,不在乎她恐慌。 高兴了给颗甜枣,不高兴了多日不理不睬,喝醉了随意欺辱。 在他面前,她卑贱如泥,低到了尘埃里。 随着,军队远去,雅间其他的人也都退了出去。 街道和雅间重新恢复了平静,宋芸昕的心却静不下来了。 他活着回来了,她心里一颗石头放了下来了。 放下这份担忧,她才发现,自己对他好似也没有其他期待了。 崔澈坐在一旁,看着她那神思恍惚的小脸,轻轻再唤了一声。 “芸昕?” 宋芸昕木然抬起头,就见到一张暖如阳光的笑脸,崔澈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折扇,随意地一甩,一朵娇艳欲滴的小兰花瞬间出现在他掌心。 宋芸昕神色微怔,他到底身上带了多少支花。 崔澈将兰花递到宋芸昕面前,柔声说道: “人们总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才最珍贵,可那所谓的仙草,有几人真正知晓它的好?不过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比起高高在上、真假难辨的仙草,咱们眼前这朵小兰花,却实实在在地绽放着芬芳,我们能真切地看到它的娇俏,触碰到它的花瓣,它才是真正值得珍视的存在。” 宋芸昕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微红,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接过那朵小花。 那花瓣看着粉嫩娇柔,像是吹弹可破的肌肤,可凑近细瞧,薄如蝉翼的花瓣上,脉络清晰可见,小兰花也是有筋骨的。 她绷直的嘴角缓缓扬了起来,释然一笑。 是啊,曾在她心中如仙草一般的存在的那个男子,不过是赋予了他过多的幻想。 他总说她配不上他。 若真是配不上,又何苦非要去配。 做一棵快乐的小兰花就长在普通的园子里,又有哪里不好? “谢将军回京了,你......要不要回府?” 崔澈挑眉,试探着问道。 “今日崔郎君帮了林娘那么多,我专程请你吃饭,哪有提前离席的道理。” 宋芸昕说完,语气果决补充道:“况且,我已决定要与他和离了。他回京与我何干?” “和离?” 崔澈愣怔片刻,他没想到宋芸昕会说出这番话来。 宋芸昕自然也有些不适应,但她心底还是虚着的,她哪有说的那般洒脱,她更多的是害怕回府,害怕面对他。 “那和离后,你有什么打算?难道还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伯府?” 崔澈紧张地问道。 宋芸昕弯唇一笑: “自然不回,你不是说我的父母也在找我吗?我想试着找到他们。同时,我还想开一间女子武馆,教更多女子保护自己,不要被男子欺负。” 崔澈瞪大眼睛,目光中闪烁着惊讶和欣慰:“芸昕,我觉得你变了。” 那么多女子都有改变的勇气,她宋芸昕也该有。 第96章 回府 金銮殿上,龙涎香的气息袅袅升腾。 尚书令王其元上前一步满脸悲戚,眼眶泛红。 “皇上!我儿横死,尸体停放半月有余,迟迟不能入土为安,老臣实在是痛心疾首,如今谢将军归京,恳请皇上为我儿做主,讨回公道啊!” 一时间,朝堂上炸开了锅。王其元的附庸们纷纷站出来,你一言我一语。 “皇上,王大人所言极是,谢将军当街打人,杀人,罔顾礼法!” “皇上,杀人不惩,怕百姓不服。” 景康帝坐在龙椅上,眉头微蹙,目光如冰挨个看着那些附和的面孔。 自然也有看不下去的,主动站出义正言辞道: “皇上,谢将军此番得胜回朝,实乃功臣。虽说国舅之事确实令人痛心,但在这欢庆功臣归来之时,此刻提及此事,难免会让人觉得寒心呐。” “皇上,无人亲眼目睹是谢将军下的杀手,或许其中存在误会。” 景康帝喘了口粗气,说道:“诸位爱卿,此事朕会命京兆尹务必彻查清楚,由平王监督审理保证公正,今日庆功便不提了。” 王其元脸色一黑,叫平王监督?平王那闲云野鹤,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皇上是要帮偏架吗? 此时,谢琰一身银甲,挺拔如松走进大殿。 景康帝收住满脸愁容,立刻笑意满脸:“谢爱卿此次剿匪,一路劳顿,辛苦了。那匪患之事,如今究竟如何?” 谢琰撩袍跪地,语气却透着几分惯有的不羁: “皇上,太行山中并无匪患,所谓的山匪都是被贪官污吏层层压榨的可怜百姓。” 皇上微微皱眉,神色凝重:“竟有这等事?” “那匪首雷虎本是本分的猎户,为人正直,只因家人被贪官迫害,又目睹乡亲们受苦,无奈之下才占山自保。臣深入匪巢,深知他们实非恶徒,只是被逼得没了活路才落草为寇。” 谢琰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沓罪证,双手高举过顶:“这是臣搜集的泽州刺史柳之才的罪证,桩桩件件,皆是他鱼肉百姓、贪赃枉法的铁证。臣已将其押解回京都,静候皇上处置。” 景康帝接过罪证,翻阅几页后,龙颜大怒:“此等贪官,实在可恶!朕定要严惩!” “皇上,还有一事。太行山山火烧了半月,导致百姓损失惨重,亦是柳之才蓄意而为,至于是出于什么目的,受谁人指使,还望皇上严查。” 景康帝微微点头,语气沉稳:“此事朕会着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彻查,由太子监督,务必揪出幕后黑手。” 众人一听,皆是微微埋低了头。 那烧山放火想致谢琰于死地的幕后之人,除了刚刚丧子的王其元,还能有谁?皇上却让太子监督此案,谁不知道太子是王其元的外孙,这不是有意袒护。 一边让平王负责王国舅之死,一边又让太子负责太行山纵火之事,皇帝还是一碗水端平,两边拿捏着和稀泥。 景康帝却不以为然,笑着继续道:“谢爱卿劳苦功高,朕已设下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皇上隆恩,只是臣已戒酒,酒宴便不去了。” 景康帝见他神色有着少见的倦意,便亲善道:“谢爱卿一路奔波,那就且先回府好好歇息。” 谢琰从大殿出来,迎面就撞上了等候多时的凝华公主。 她一身华服,盘着精致的发髻,瞪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见了他立刻笑盈盈地凑了上来。 “琰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谢琰神色冷淡,将腰间的紫兰仙草递给她。 “把画给我。” 他语气懈怠,好似累得不愿多说一个字。 凝华公主嘴角一扬,正要高高兴兴地伸手接过那仙草,听了他那话,顿时脸色一白,是厚厚的胭脂也掩不住的苍白。 谢琰冷眼扫了一眼她的表情,顿时心中一紧,松弛度面容也因为紧张绷得紧紧的,一双鹰眼死死盯着凝华公主那心虚的眼神,他咬着牙关缓缓开口: “画呢?” 凝华公主撇着嘴,目光躲闪着,小声道:“我......我送给别人了!” “什么?” 声音倒是不高,但语气却冷冽得吓人,谢琰凤眸微眯,气得嘴唇都在发颤:“那本就是我的画,你送给谁了?” “崔澈。” 凝华公主低着头不敢去看他那猩红的眸子,紧接着解释道: “琰哥哥,并非我故意食言,我也是迫不得已,除了那画,他什么也不要,我若不把那画给他,他就要娶我!” 谢琰猛的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而那紫兰仙草,此刻正被他死死捏在掌心。暗紫的汁水从他的指缝间缓缓渗出,散发着一股酸涩刺鼻的气味。 纵是仙草此刻也没了丝毫灵韵之气,软烂黏糊,像是被嚼碎又吐出来的残渣,看着就让人一阵作呕。 “他想娶你便不会要那画!” 谢琰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将手里紫兰仙草狠狠摔在地上,大步离去。 回到谢府,门口冷冷清清,不见一人迎接等候,倒是和以往不同。 谢琰独自踏进府中,站直身子朝宜兰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困在山中之时,想她想疯了。 想的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好像铅块,沉甸甸地坠在体内晃来晃去,不断翻搅出酸涩之感。 可眼下明明知道她就在那方小院之中,却又没有半分勇气去面对她。 他哪里有脸去见她? 他对她做了不可饶恕的恶行。 他和那王国舅又有什么区别? 谢琰深深吸了口气,萧瑟秋风吸进体内,由内而外的发凉。 “世子,青松堂,老夫人有请。” 常宁小跑过来,脸色难看道。 青松堂的鎏金翼兽铜炉里换了秋日的木犀沉,青烟袅袅。 老夫人面色严肃端高坐于堂上,长公主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嘴角绷得直直的。 谢琰脚步虚浮走进门,便感到一股沉闷的气息。 “跪下!” 说话的是长公主,她对儿女向来娇惯,极少如此严厉。 谢琰身形一滞,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缓缓屈膝,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低垂不语,将神情隐没在阴影里。 老夫人正想开口指责,就听小厮进来通报。 “老夫人,世子夫人来了,想见您。” 谢琰猛地抬起头,瞳孔猛地一扩。 第97章 是你 “和离。” 纵是说的是这两个字,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软糯温柔。 “芸昕想要与谢世子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这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足以传到老夫人身后那轻摇的珠帘之后。 老夫人面色沉沉,不由自主地朝身后那珠帘瞥去一眼。 因为担心宋芸昕不愿见谢琰,恐将她吓到,老夫人叫他先避一避,没料到宋芸昕是来提和离的。 透过珠箔银屏,宋芸昕朦胧地窥视着那抹隐约而颀长的身影,她心里猛地一震。 上次躲在里面的还是她。 如今里面的人是谢琰吗? 可就他那性子,岂会躲在珠帘之后? 况且,此刻他应该还在宫里的庆功酒宴之上。 定是她看错了。 长公主红着眼眶,起身走到堂中的宋芸昕面前。 “芸昕,母亲之前总逼你与临安和离,是母亲眼盲心瞎。可如今,母亲也知道错了,从前种种,母亲都给你赔礼道歉。我知临安对你做出这种混事,我根本没有脸面劝你不要和离。但是,我是说如果,临安真心悔改,你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弥补对你的伤害?” “他一向对风花雪月之事兴致缺缺,别家这么大的儿郎都是通房侍妾一大群,他却一向自好自律,我是万没想到他会对你做出这等事,但事已至此,他必须为你的清白负责不是?” 长公主长这么大从未对外人如此谦卑,但她打心底觉得亏欠这个乖巧的儿媳妇。 若是和离,谢府门第依旧会引来无数豪门贵女挤破头皮想要嫁进来,可心里一旦认可了一个人,似乎再换任何人她也再瞧不上了。 长公主半眯着眼眸望着宋芸昕,却见她脸颊微红,垂眸低声道: “芸昕无需任何人负责。谢世子与我和离,便是对我最好的弥补。日后,谢世子能迎娶真正心爱的女子,无论于我,还是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曾经的芸昕,怯懦、迂腐,纠缠谢世子不愿和离,该道歉的是芸昕。” 说罢,她弯腰跪下,双手交叠于身前,掌心相对,微微颤抖。 “祖母、母亲,芸昕嫁入国公府三年,承蒙厚爱,大恩难报,如今和离,唯有叩谢!” 老夫人始终不语,只是那双衰老的眼角早已湿润。 长公主的眼泪更是啪嗒就落了下来,她赶紧弓身将宋芸昕扶了起来。 刚走到门口的林氏和苏氏、谢玉珍也都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刚刚磨合融洽的一家人,这宋芸昕却又要和离出府了。 几个女子心里都难受,却都没人敢多劝一句。 宋芸昕强忍着泪水,看着长公主道:“母亲,我还想求您一事。” “你说。” 长公主抹了抹眼泪,睁大眼睛说道。 “和离书我已拟好,还请母亲替我拿给谢世子签字。” 宋芸昕微微抿着唇,神色坚毅中带着一丝怯意。 长公主知道这是见也不想再见到谢琰了,不过,出了这事,换谁也不会想见的。 她接过那封和离书,咬着下唇冲她点了点头。 宋芸昕从青松堂离开后,众人将目光投向老夫人身后的珠帘之中。 过了许久,珠帘叮当作响,谢琰从里面走出来。 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子,好似被人抽取了脊梁,身躯佝偻地厉害,两只又长又壮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再看那张精雕细琢的俊脸好似瞬间就衰老了一截。 他走到长公主面前,伸手拿过那张和离书,修长的指节微微发颤,他轻轻将那和离书打开。 娟秀的簪花小楷,是宋芸昕的字,其中有几个字的间架布局还是他亲手指导修正的,如今竟出现在这封和离书上。 谢琰苦苦一笑,将和离书收好。 长公主红着眼眶,恨铁不成钢地抡着拳头,朝着他的前胸狠狠打了几拳。 “不光芸昕,母亲也对你失望至极!” 谢琰目光空落落的,被打着后退了几步,轻声说了一句,出门而去。 “我签好了拿给母亲。” 林氏和苏氏皆是没有多劝一句,只是咬着牙看着谢琰的背影。 唯有谢玉珍拧着眉,快步追了出去。 “大哥,你真的要与嫂嫂和离?” 谢琰走路带风,没有理会她的话。 谢玉珍急得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大哥,舍得吗?别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嫂嫂就是那位鸢影姑娘!那日春日宴,我亲眼见到大哥为嫂嫂摘下树上的纸鸢,而那棵合欢树现在就在宜兰居。” “大哥,你明明深爱为何会做出如此伤害她的事!做错之后还只会逃避,哪里像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玉珍以为,纵是真要和离也该当面跟嫂嫂道个歉。” 谢琰看着那一脸严肃的谢玉珍,心中愈发苦涩,他何尝不想当面道歉,可她明显不想再见他了,连和离书都要给母亲转交给他。 “我同意和离,是因为我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我,我伤害了她,本就对不起她,不希望再将她强困在府中了,纵是心痛至极,我也希望她往后能幸福。” 谢玉珍神色微微诧异。 “嫂嫂虽性格温吞内敛,可在我看来,嫂嫂满心满眼都只有大哥,你说她有心上人,那人是谁?” “七六君。我也不知道是谁。” 谢琰说到七六君的时候,心里还是一痛,脸上更是掩不住的失意。 谢玉珍却眸光一怔,呆愣了几秒,嘴角微微一抿。 “七六君。大哥真不知道是谁吗?” 谢琰凤眸微睁,看向她,声音一沉:“你知道是谁?” 谢玉珍半眯着眼睛,抿着唇摇了摇头。 “大哥,你就是那个七六君!” 谢琰闻言凤眸微怔,就听谢玉珍继续道: “嫂嫂擅长音律,在七弦琴上,“七”表示七徽,“六”表示六弦。对应的音便是“琰”字。大哥你便是嫂嫂的心上人。” 谢琰瞳孔急剧收缩,随后又迅速放大,浑身好似被闪电击中,一阵麻木感袭来,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好看的凤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亏欠和惭愧发了疯似地攻击着他的心。 他察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无力地将头垂下,满眼的悔恨,口中喃喃: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第98章 公堂 “大哥和嫂嫂明明互相恋慕为何会走到今日和离之地?” 谢玉珍的话也令谢琰心中一痛,都怪他!是他不好! 宜兰居里烛光微闪,谢琰立在门口远远看着。 “世子?您都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咱们到底进不进去找夫人?” 常宁打了哈欠,小声问了一句。 谢琰没有理会,只是眉心微蹙,来回又踱了几步。 “喵喵……” 橘色的小狸奴好似能嗅出气味,悠悠然从院子里出来,在谢琰脚边亲密的蹭蹭。 谢琰蹲下身子,刚想将小家伙抱起来。 宋芸昕清泉般温润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绵绵。” 谢琰凤眸微睁,赶紧将绵绵放在地上,转身快步行至不远的黑暗之中。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窄袖短襦搭配深橘色高腰长裙,轻薄的藕色披帛随意搭在肩头,被风轻轻掀起,见了地上的绵绵,她嘴角不由得轻轻一扬,美得惊心动魄。 “你这般调皮,若跑丢了该怎么办。” 说罢,她蹲下身轻轻将绵绵抱进怀里,目光却定格在地上的那支油纸包好的糖人之上。 她瞳孔猛的一缩,脸上的笑意不再,月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安和恐惧,一双杏眼谨慎地抬眸朝周围看了看,随即起身快步朝院内而去。 待她走远,谢琰才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低头拾起那支她碰都没有碰过的糖人,想起方才她那惊慌的表情,满目惆怅地长叹了口气,转身朝景澜院而去。 文韬武苑的文庄二楼。 崔澈利落地踏上梨花木的方凳之上,双臂轻抬,将那幅《云巅逸隐图》挂在了墙面正中心,最显眼位置。 他回头看向宋芸昕与梁掌柜,眼中满是期待:“挂这儿可好?” 梁掌柜满脸笑意,率先拍手称赞:“妙极!再合适不过!” 宋芸昕嘴角上扬,温柔浅笑,轻声应道:“多谢崔郎君。” 谢琰立在楼梯口,看着那幅画,又看了看宋芸昕满眼的星光,将一口酸涩咽进腹中。 他正要抬脚靠近,就见齐嬷嬷回头,见了他立刻眉头紧皱,她轻轻摇了摇头,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儿冲他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谢琰看着宋芸昕仰视那副画时的欣喜之色,也知自己定是个扫兴之人,这便一转身退到了楼梯处。 此时,梁掌柜神色一正,快步走到宋芸昕面前,双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绣工精美的荷包,里面鼓鼓囊囊。 梁掌柜双手捧着荷包,微微欠身递向宋芸昕,感激道: “夫人,这是您当初替我们武馆付的那些闹事者医治费用,如今文韬武苑生意红火。这些是我还您的钱,更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您一定收下。” “梁掌柜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您能生意兴隆,我也高兴。” “夫人便收下吧,我听说这钱是夫人的嫁妆,夫人近来想开女子武馆定也需要银钱,若用夫家的钱总归是不自由,您就收下吧,不然梁某真是过意不去。” 一番推让后,宋芸昕见盛情难却,便只能接过那沉甸甸的荷包,妥善收起。 与崔澈从文庄出来,宋芸昕本想再去看看林娘,走过树叶飘零的前院。 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前方,日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宋芸昕眼眸瞪得浑圆,唇瓣微微张开,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谢琰墨黑的凤眸里泛起复杂的情绪,愧疚如潮水般翻涌,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只是微微靠近一步。 宋芸昕便立刻躲到崔澈身后,神色惊慌的望着他。 他脚步一顿,心痛不已。 她见了他,竟会躲在别的男人身后,足以见得他这个夫君做的有多恶劣不堪。 “芸昕……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他声音有些发颤,他看不到崔澈投来的厌恶的目光,此刻,他满眼都只有她一人,他期待着望着她。 再次看到那张脸,曾经的心动已化作心寒,那日他疯狂凌辱她的画面浮上脑海,宋芸昕的眼眶因为强忍着泪水都微微泛了红,她抿着唇对他摇了摇头。 “你走吧,她不想和你聊。” 崔澈的语气深沉,脸色也一改往日的和颜悦色,好似换了一个人。 谢琰眸光微凝,侧目看向崔澈,四目相对之间,隐隐冒着火光。 此时,几名皂色公服的衙役匆匆从大门进入,行至谢琰面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腰弯得极低,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起身后,他满脸赔笑,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敬意与小心翼翼: “谢将军,实在是对不住,王国舅的案子,上头催得紧,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平王殿下和诸位大人都在京兆府等着。还请将军移步,前去当堂对质。” 谢琰看了一眼崔澈身后那看都不敢看他的宋芸昕,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住,没有再多言,转身随着那几个衙役出门而去。 崔澈看着宋芸昕那水润的乌瞳怔怔望着门口的方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别担心,他是谢琰,曾经的谢和萧共享天下的顶级门阀,定国公府的世子,大殷之内除了皇上,无人能将将他如何的。” “嗯,今日累了,我先回府了。” 宋芸昕愁眉苦脸,低声嗫嚅。 京都的深秋,寒风凛冽,京兆府衙门前黄叶纷飞,却丝毫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王国舅致死一案今日开审,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京兆府大堂内,气氛凝重压抑。 主案官员李建身着官服,端坐在主位,可额头上却渗出细密汗珠,时不时用袖子擦拭。 平王殿下神色冷峻,坐在一侧,尚书令王其元眉头紧锁坐于另一侧。 堂中还站着左羽林军大将军谢琰,各个都是位高权重的主儿,小小京兆尹实在如在火上烤。 王其元脸色阴沉:“李大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平王殿下不紧不慢地开口:“王国舅平日里作恶多端,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事发当日,便有百姓亲眼所见他故技重施,谢将军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 “若我儿真如此,为何京兆尹从未拿人?难不成是京兆尹尸位素餐,办事不力?”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京兆尹李建吓得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堂下如此多百姓,敢问你们可有见过我儿作恶?可有证人能站出来举证的?” 王其元起身走向围观百姓,众人也不敢出声,哪里有百姓敢于中书令大人对抗? 一阵静默之后,王其元忽然大笑:“既然没有,那便都是谗言,还请李大人秉公处理。”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之时,一个娇瘦的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第99章 结案 “我可以举证。” 众人目光那柔弱的声音引去,就见宋芸昕脸色苍白,从百姓中走到了堂中。 谢琰凤眸微睁:“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宋芸昕并未理会他的话,甚至没朝他看一眼,径直走到堂前跪了下来。 “三年的宫宴之上,王国舅与我的传闻在座都有耳闻,但真相却是王国舅勾结平阳伯府的秦氏,将我诱骗至房中,然后.....” 这些话,她从未跟人提起过,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起来,忐忑得声音颤抖,可逃避有何用? 谢琰曾对她说,世间万物都是你强他则弱,你越害怕它,它越发猖獗。 她对此事避而不谈三年,最终还是没有走出阴霾。 既然是逃不过的梦魇,那便面对它,克服它。 谢琰眸子微凝,看着她那鬓角渗出的冷汗,心痛的制止:“别说了。” 现场除了谢琰低低的声音,静的连宋芸昕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然后,他将我推倒在床上意图轻薄于我......” 说及此处,她的眼泪不自主流了出来,声音哽咽了几下:“我竭力挣脱,最后胡乱抓起一只香炉,将他砸晕,得以逃过一劫难。” 这些话也是谢琰第一次听说。 所以她才会三天两头的在噩梦中惊醒,所以她才会那般害怕跟他亲近,他手心紧紧攥成拳状,他当初就应该将王国舅的尸首挂在城门上曝晒三日! 她明明那么害怕,他却又让她经历一次,他真该死! “笑话!平阳伯府的秦氏不正是你的母亲,她为何如此坑害女儿?”王其元厉声驳斥。 宋芸昕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平阳伯府的秦氏并非我的亲生母亲,我今日到京兆府,还想请大人为我与平阳伯府解除亲子关系,他们拿我当做联姻工具,用我结交权贵。” “所谓的母亲日日虐待,常年拳打脚踢,所谓的兄长.......日日窥探,向来图谋不轨,所谓的父亲冷漠不堪,所谓的妹妹处处刁难,伯府于我而言并非家,而是深渊囚笼。” 众人闻言皆是愣住,谢琰瞪着猩红的眸子,夫妻一场,这些话他竟也从未听闻,她为何不跟他说? 他想抱抱她,可他更怕再次吓到她,只能心如刀绞般就那样望着她。 向来沉稳的平王此刻也是怒目圆瞪。 “立刻将平阳伯夫妇传唤到此!本王要当面对质真假!” 百姓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若是秦氏承认此事,王国舅的恶行便能坐实,大殷律例略诱女子者当处绞刑。 百姓们心中皆是欢喜,所谓恶有恶报,死了一个臭无赖,岂能治罪于功勋满满的谢将军。 王其元咬着牙关,冲京兆尹李建道: “此妇乃谢琰的妻子!她的证词有何可考?简直一派胡言。” 宋芸昕从地上站起来,对高堂之上说道:“我与谢将军已和离。我所言皆是事实。” 说罢,她回头看向谢琰,目光空茫茫的,看不出丝毫情绪。 “谢将军可以把和离书呈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谢琰身上集中,堂上静的落针可闻。 谢琰目无旁人,深眸凝视着她,缓缓开口: “我不和离。你是我唯一的妻,过去是,未来亦不会改变。” 宋芸昕杏眼微眯,有些难以置信,曾经追着她签和离书的人,此刻说不和离。 “既是夫妻,你的证词毫无可信度。” 王其元嗤声一笑。 围观的百姓纷纷失望叹息。 “我有证据!这里是王国舅多年来欺压百姓、强占民女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受害者的血书为证!” 崔澈大步走进大堂,手中高举着一沓卷宗,高声道。 平王瞬间眸子一亮:“立刻呈上来。” “这些罪证我曾给京兆府递过多次,那些官员不是解故拖延,就是搪塞了事。” 说罢,崔澈又提高音量,转身对着百姓高声说道: “乡亲们!莫要再惧怕!王国舅死了大家不都打心底高兴吗?今日平王殿下在场,正是我们讨回公道的时候!大家若有冤屈,都站出来,莫要再为恶人隐瞒,正义之剑就握在我们每个人手中!若都这般冷漠,往后还有谁敢行侠仗义?” 围观的百姓们左顾右盼,开始有人在小声应和。 “王国舅平日里作恶多端,我们都深受其害。” “他仗着家世显赫,到处欺负百姓,我们有苦都不敢说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越说越气愤。 一个粗布麻衣的农妇搂着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大人,我愿意为谢将军做证。那日王国舅要当街抢走我闺女,是谢将军救了我们。” 母女两跪在堂中,怯怯懦懦的说完。 人群中又走出一人。 “大人,我也愿意做证。” “我也要做证。” “还有我,我也做证。” .......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站出来,控诉王国舅的恶行,顿时令王其元黑着脸,无言以对。 京兆尹李建看了一眼平王,微微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崔澈递上来的罪证,又指着堂中众多自愿出来做证的百姓,大声道: “经本官查明,死者生前作恶多端,恶行累累。今日被告谢将军,乃路见不平,见义勇为。其行为虽致人死亡,但实属事出有因,且证据确凿,证明被告是为保护百姓、维护正义。现当庭宣判,谢将军无罪!” 此言一出,公堂瞬间沸腾。百姓们欢呼雀跃,脸上皆洋溢着兴奋与畅快。 唯有王其元,听到判决的那一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紧紧握拳,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谢琰军和平王,随后猛地甩袖,大步走出公堂。 平阳伯夫妇此刻也被衙役领了过来,两人面色惶然,走到堂中向平王和谢琰行礼问安。 “请问平王殿下,我们与王国舅之死有何关联,为何叫我们前来。” 平阳伯眉头紧锁,紧张的发问。 平王冷着脸开口道: “此案已完结,传唤你们前来是因为另一件事。” 第100章 断亲 “什么?虐待养女?岂有这等事。” 秦氏瞪大眼睛,满脸震惊地瞪着低着头的宋芸昕,正要走上前去。 “芸昕,你不用怕她。” 谢琰往前几步想将她拦住,不料崔澈已挡在了宋芸昕面前。 “我曾听你们亲口说出芸昕并非亲生,还商议如何利用芸昕钻营奔竞,我连和你们交易的人牙子都找到了,伯夫人需要我去将人请来吗?” 崔澈冷目看着秦氏,大声言道。 "是不是有些误会。" 秦氏皱着眉,好似心痛万分一般说道, "我这有芸昕的出生证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这些年来,我们待她如珠如宝。" 宋芸昕眼眶含泪,看着秦氏道: “那文书的真假当真经得起推敲的话,就请伯夫人拿出来。” 秦氏脸色微微一怔,紧紧咬着牙关,她实在没想到宋芸昕竟然敢这样同她说话,还真是翅膀硬了! 榜上高门贵户就想一脚将他们踢开。 平阳伯见势不妙,赶紧躬身上前。 “王爷,谢将军,诸位大人,芸昕的确是十几年前我与夫人收养而得,但这些年来一直视如己出,绝无虐待之举。” 宋芸昕咬着下唇,低声道:"芸昕身上至今留有当年被虐待的伤痕,大人可请女官验伤。" 京兆尹李建立刻点头示意,一位女官上前查验。不多时,女官回禀:"大人,宋姑娘身上的伤隐蔽,皆藏在头皮处,一看便是用利器故意殴打所致。" 平阳伯夫妇面如土色,谢琰双目通红紧紧盯着他们,好似随时都会一手将他们撕碎。 "宋明德、秦氏。" 平王拍案而起,"如今证据确凿,还有何话说?此事本王会禀报皇上,你们这等德不配位之人哪里配享爵位?” 京兆尹赶紧附和道:“那本官即刻判决宋芸昕与宋明德断绝亲子关系,至于虐待的恶行,立刻收监宋明德和秦氏二人,以律法处置。” 从公堂出来,宋芸昕看着手里那一纸亲子断绝书,泛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多年的屈辱,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昭雪。 她终于彻底摆脱他们了,她不再活的如提线木偶,她可以真正的为自己而活了。 “芸昕。” 谢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宋芸昕头皮微微紧绷,她缓缓转身,就见他颀长的身姿立在不远处。 “我……我不知道你过得如此辛苦……不过,往后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丝毫委屈,我……” “谢将军。” 话未说完,便被宋芸昕打断。 谢琰凤眸微睁,就见宋芸昕神色淡淡望着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如刀般锋利的话语。 “你我没有往后了,谢将军若不想我继续辛苦的活着,那便请您尽快将和离书签了。” “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站出来为自己讨个公道,与谢将军无关。”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见她已与崔澈并肩远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谢琰却没有丝毫愤怒,只有满腔的痛苦,他好像失去发怒的能力了,所有的情绪都带着苦涩之感,将他的心扎的千疮百孔。 “临安,听说你戒酒了。” 萧熠从身后走来,手掌拍在谢琰的肩膀,被他一手推开,凤眸圆瞪。 “想看笑话你就看吧!我的妻我定会自己追回来!” 谢琰甩手大步走了出去。 ※ “林娘!”宋芸昕推开半掩的柴门,笑着唤道。 屋内,林娘闻声匆匆迎出,脸上洋溢着平日里少见的神采。今日的她,身着一件月白色的布裙,比往日的粗布衣衫精致许多。 “芸昕,你看我明日去锦绣阁就穿这身衣服可好?”林娘拉着宋芸昕的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宋芸昕一脸疑惑:“锦绣阁?” 林娘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婉儿坐到屋内的木凳上,激动地说道:“芸昕,天大的好消息!今日一早,锦绣阁竟派人来寻我,邀我去那儿做工!” 宋芸昕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与欣喜,“那可是京都最顶尖的绣坊,林娘,你好生厉害。” 林娘轻轻摇头,眼中也带着一丝迷茫:“我之前拿着我的绣品去问店里的伙计,他们明明很不耐烦地说他们不缺人手,不知为何今日那掌柜的突然亲自上门邀请。” 宋芸昕握住林娘的手,由衷地笑道:“定是林娘的绣工出色。” “对了,今日县衙的县官也来了,说那个渣男已经被起来了,要吃五年牢饭。” “真的吗?” 林娘笑着点点头: “那县官说是按最重判罚的去判的,他还送给我好多补品,态度极为和善,叫我帮他跟一位大人物好言几句。” “大人物?崔澈?”宋芸昕抬眸问道。 林娘皱着眉,摇了摇头:“那县官说的是谢将军,可我一介草民从何处认识那样的人物。我只当是那县官是阴差阳错误会了吧。” 宋芸昕杏眼微睁,谢琰? 回到宜兰居,宋芸昕便一直心事重重。 谢琰为何要主动帮林娘? 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想到白日谢琰说的那些话,心里越想越乱。 他为何又不和离了。 难道就是欺负她上瘾了? 夜色沉沉,她在房中坐立不安,只能披了一件中衣走到院子里。 要说这宜兰居的园子还真是花了功夫,春天秋冬皆有盛放的兰草,秋季院子里一片微紫色,都是建兰。 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谢琰对鸢影姑娘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不过好似也只是一时脑热。 跟对她一样。 不知何时,她感觉自己身上被一个黑色阴影罩住,猛然眉头微皱,就见一双黑色的六合靴出现在视线中。 她瞳孔微缩,顺着那双靴子抬头望去,就见谢琰手里递过来一支小兔子的糖人,目送柔光低头看来。 不知为何,他此次从太行山回来,整个人身上的戾气和锐气都少了一大半。 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近来总是水光微闪,好似揉进了一团软绵又湿润的云彩。 尽管如此,她还是怕他! 宋芸昕吓得倏地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快步朝屋内奔去,立刻将门关紧反锁。 她知道他若想进来,这扇门形同虚设,她只能祈祷他不要那样做。 门外高大的人影越来越近,宋芸昕大口喘着粗气,紧张的用身体紧紧抵着门。 “你不要怕,你听我说好吗?” 他这声音温柔得都不像他了。 第101章 林府 谢琰隔着门框摸着她的身影,满眼含情道: “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跟你保证绝不会再发生,所以,你不要同我和离好吗?” 宋芸昕听着这话,不自觉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谢临安,为何我求你不要和离你不同意,如今我求你和离你还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就只是想欺负我为乐?我知你心里也无我的轻重,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好吗?” 他心里无她轻重?他心中除了她根本没有任何人,别说轻重,他整颗心都是她的。 谢琰凤眸半眯,嘴角无奈苦笑。她为何会这么想? “你可以让我进来吗?我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若你不信我把自己关节卸了你再开门好吗?有些话我想当面同你说。” “我现在只要看到你,就会觉得脊背发凉,我对你只有恐惧,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你走吧。” 宋芸昕见他没有要破门而入的意思,这才敢身子离开门框,朝内寝走去。 “你不见我,我就一直跪在你院中!” 只听门外传来谢琰的豪言壮语。 他怎么还赖皮上了? 宋芸昕咬了咬下唇没有理会。 窗外的秋雨落了一夜,淅淅沥沥的水顺着房檐滴落下来,宋芸昕半夜醒来几回,她听着外面的雨声,几欲想去院中看看,却都忍住了。 谢琰那样一个自我的人哪里会让自己淋雨遭罪,为何要为他担心? 翌日清晨,国公府各房下人们都将这惊天动地的新奇事传了个遍。 世子在世子夫人院中跪了一宿。 他们可从未见过自家世子如此卑微过,纵是犯过错也都是坚决不认的主儿,如今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初闻,眉头微蹙,她想起昨夜那雨势,心中不觉一痛,不过旋即,她便甩下一句:“该!” 林氏一口漱口水喷了出来,瞪大眼睛:“那小子竟会下跪认错!还跪了一宿!” 吃惊完她又喝了一口水,在嘴里漱了漱,再吐出来,恶狠狠说了一句:“该!” 苏氏正在抚琴,一曲《广陵散》弹罢,低低说了一句:“有因必有果。” 唯有宋芸昕因为夜里醒了多次,睡到了巳时才起来。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窗外的雨停了天晴了。 她今日约了林氏练武,于是赶紧换好衣服起身出门。 登时被门外的场景,吓得赶忙又将门重新关上。 她看到了什么? 天之骄子谢郎君,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端端正正跪在她院中。 他当真跪了一宿? 忽然一阵剧烈的拍门声传来,吓得宋芸昕整个人一颤。 “芸昕,是我。” 直到听到林氏的声音,她才长舒了口气,将门缓缓打开。 林氏笑的一脸灿烂:“我听说有人在你院中跪了一宿,一早又不见你来找我,以为被某些人赖上了,这才来看看。” 宋芸昕微微瞟了一眼院中的谢琰,就见他一双凤眼清澈透亮,满目期待望着她,好似一只大狗。 她赶紧收回目光,抓着林氏的手臂,低声道:“二婶母,我们走吧。” 林氏摸了摸她微微泛红的脸蛋笑着道:“不急,今日不练武。我父亲刚从南蜀归京,林府设了家宴,我带你去散散心,免得总被某些人死缠烂打。” “可毕竟是林府家宴我去怕是不合适?” “无妨,你如今就跟我的亲生女儿一般,我们林府本就人少,人多些热闹,我父亲也欢喜。” 林氏笑着已经拉着她朝外走去。 “二婶母,我也去凑个人数,定会更热闹。” 谢琰起身站了起来,可怜巴巴追上前去。 林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如今真成那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了?别黏皮着骨的!大大方方把和离书签了!” 说罢,她拉着宋芸昕大步离开了。 林府没有谢府大,宋芸昕与林氏走过海棠花廊,很快便到了正厅。 只见期颐之年的林老夫人坐在堂上,小丫鬟将剥好的橘子喂到了嘴边,但老人家似乎不太高兴,噘着嘴摇摇头。 “祖母,怎么又耍小性子?” 林氏笑着迎了上去,林老夫人闻言,缓缓转头看来,那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宋芸昕的那一刻,突然亮起来,她颤巍巍的站起身子:"阿越!阿越回家了!" "祖母,您看错了,这是芸昕,不是我阿姐。" 林氏上前搀着林老夫人。 “芸昕见过林老夫人。” 宋芸昕微微俯身行礼。 林老夫人却不依,蹒跚着走到宋芸昕身边,拽着她往后院儿去。 “阿越,跟祖母来。” 宋芸昕被领到带到了一处闺房之内。只见床帐上金线绣的朱雀衔着半枚落日,一杆红缨枪挂在墙面上。 林老夫人摩挲着褪色的红缨,忽然将枪拿了下来。转身交到宋芸昕手里。 "刚生了璃儿就要上战场,怎么急的连这杆流樱枪都没带上......" "母亲又糊涂了。" 一道深沉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宋芸昕闻声望去,就见两鬓斑白的男子,身着一袭素色长袍,面料柔软却难掩挺直的脊梁,身姿挺拔得好似一棵苍松。 "阿越十八年前就葬在南蜀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望着窗外暮云,额上的皱纹蚯蚓般扭动。 “父亲!” 林氏眼眶微红,激动地声音都在发颤。 林将军见了她,脸上的愁容散去,嘴角高高扬起。 “岚儿来了!这位是?” “这是芸昕,是我新收的徒弟。” 林氏没有介绍其他身份。 林将军却眸子一亮,焕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在南蜀便已有耳闻,芸昕便是照顾了临安三年的那位贤妻,真是难得的好姑娘。” 宋芸昕面颊微红,款款行了礼。 宴席摆在临水轩。 林将军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林越与夫君沈括战死在南蜀战场,如今便只剩下林氏一人。 一张檀木圆桌都未坐满。 "星阑前日来信,说在南蜀寻到些线索。"林氏突然开口:"十八年前那场战役十万沈家军......" "啪"的一声,林将军将酒盏重重放下。满室寂静中,林夫人笑着打圆场:"今日不说这些。芸昕,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玉佩叮咚声。 宋芸昕眸子微怔,手中汤匙"当啷"掉进碗里——谢琰披着墨色大氅跨进门来,肩头还沾着夜露。他身后跟着的谢景、谢轩,正挤眉弄眼地偷笑。 二婶母没说错,他真成狗皮膏药了。 第102章 醉酒 “林姥爷,临安来迟了。" 谢琰躬身行礼,鸦青色衣摆扫过青砖。烛火在他侧脸投下阴影,衬得轮廓越发清晰干净。 “原来是临安。“ 林将军不自觉站了起来。 “姥爷!” 谢景、谢轩齐齐喊了一声,林将军立刻将目光投向那对又高又壮的外孙儿,高兴得合不拢嘴。 “怎么这两小子都这么高了!好好好。都来坐下吃饭。” 宋芸昕秀眉微皱,目光紧张地望着谢琰,就见他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了她旁的空座上,令她不禁浑身一紧,只感觉周遭的空气都不顺畅了。 林将军抚掌大笑:"瞧瞧这小两口,分开半刻都舍不得。"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林氏眉头一皱,谢景和谢轩憋着笑。 宋芸昕的脸瞬间红透,低下头去,谢琰则是微微苦笑。 林府难得热闹,林将军今日兴致颇高,让人拿出一坛子酒,拍了拍酒封。 "谢小子,听说你挺能喝,这可是南蜀的‘烧刀子’,咱们不醉不归。" "晚辈戒酒了。" 谢琰双手合十,恭恭敬敬道。 林将军挑眉,好奇道:“哦?这是为何?” 谢琰笑而不语,只是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宋芸昕。 她却根本不看他一眼。 林夫人则笑着捧着青釉梅瓶从屏风后转出:"这是我新酿的杨梅酒,最宜女子饮用。” “芸昕也来尝尝,我母亲酿的杨梅酒我和阿姐从小就抢着喝。" 林氏张罗了一声。 看着小丫鬟将殷红酒液注入宋芸昕面前的琉璃盏。 谢琰忽然轻笑:"她哪里像是能喝酒的。" 宋芸昕眉头一紧,粉腮微鼓。 他总是这么小瞧她! 宋芸昕杏眼圆睁,盯着盏中那血珀色的液体。 她偏要证明自己也并非如他想的那般怯懦,叫他以后莫要再欺负她! 于是,她一抬手猛地拿起酒盏,一饮而尽,酸甜的口感先是令人神清气爽,随即爆开的灼痛便呛得她眼眶发红。 谢琰凤眸微抬,着实没料到宋芸昕还敢喝酒。 "好!临安的媳妇儿果然也是豪杰!倒是有几分我们林家女子的劲头!" 林将军击掌大笑,却见宋芸昕突然摇晃着站起来。 绯色自她雪颈漫上耳尖,她目光迷离,踉跄后退时撞翻绣墩,腰间突然环过铁铸般的手臂。 男人的掌心却烫得惊人,她觉得眼皮如铅块般重,稍不注意便合眼没了意识,整个身子晕在谢琰怀里。 在座众人皆是震惊,林氏咽了咽口水,她着实没想到有人能被一杯果酒灌醉。 于是赶紧起身道:“芸昕醉了,我这就送她回府。” 说完她正要从谢琰怀里抢过宋芸昕,却被林将军制止。 “慢着。临安的媳妇儿用得着你插手吗?” 说完,他又看向谢琰:“芸昕既然醉了,你便带她回府好生休息。” 谢琰点了点头,手臂肌肉骤然绷紧,打横抱起人赶紧往外走去。 海棠花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谢琰看着她昏迷不醒的样子,根本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抱她回府,叫陈府医开些醒酒汤。 从马车上下来,他将人刚刚抱到宜兰居的院子里,怀里的少女眼眸缓缓睁开,待看清谢琰那张脸,她眼皮猛地掀开,瞪着他大骂: “谢临安!你浑蛋。” 这声音依旧软糯,语气却和往日全然不同,不是温柔平缓的,倒有几分蛮横。 她皱着眉拼命捶打着他的胸膛,谢琰一低头,赶紧将她放了下来。 倒不是她那小手打得有多疼,他是太怕又将她吓着了,他现在在她心目中就是登徒子,臭流氓。 宋芸昕几个踉跄,看着要倒地,谢琰弯腰正要护住,她又自己站稳了脚跟。 她抬头目光直直盯着谢琰,脸颊因为醉酒红扑扑的,水润精巧的嘴唇微微撅着。 谢琰感觉她和往日不太一样,尤其那双眼睛,丝毫不躲闪也不逃避,带着几分凌厉瞪着他,倒是令他有些心慌神乱。 两人就这样站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齐嬷嬷站在房檐底下就那么远远看着,也不敢靠近。 月光朦胧之中,就见宋芸昕忽然双手扶着谢琰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落了轻轻一吻。 齐嬷嬷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看去,宋芸昕已经缩回了身子,松开了他的肩膀。 空留谢琰凤眸圆睁,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全身的血液好似瞬间凝固了,他觉得自己脸颊已经麻木了,只感觉耳尖烫得厉害。 “你……不怕我了……” 他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嘴唇也是木的,好像刚刚学语的孩童,每个字发音都那么生硬笨拙。 宋芸昕凝眉瞪着他,眼皮费力掀了掀,开口道: “我为何要怕你!我越怕你你就越欺负我!你强他则弱,你教我的!” 虽然带着明显的醉意,但那铿锵的语调倒是令谢琰惊奇。 “那你……为何亲我?” 谢琰眸子比星光还要亮,亮得有些朦胧不清。 宋芸昕嘟着嘴,抬手指着他道: “这是之前你亲我的,现在我还给你了!像你说的,我们两清了。你快将和离书给我!我要远离你这渣男!” 原来如此,怪不得亲他!谢琰凤眸瞬间黯淡,他吸了口气,平复了方才怦怦乱跳的心脏。 缓缓弯腰将脸凑到她面前,看着她醉醺醺的小模样,还挺凶的。 谢琰嘴角轻轻上扬,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精巧的鼻头,哑声道: “你若不是喝醉了,敢这般,我定会叫你还也还不清。” 宋芸昕眯着眼睛,狠狠瞪着他:“我没醉!” 谢琰眼中无奈一笑:“你没醉才不敢跟我这样,你没醉见了我,便会像小鼹鼠一样躲进洞里。” “我才不是小鼹鼠!你是豺狼,我便是虎豹,我才不怕你!”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自认为最狠的话。 没有想到宋芸昕也有这样一面,谢琰眯着眼睛低头看着气鼓鼓少女,眼睛圆圆的忽而迷糊忽而倔强,微鼓的腮上晕染着红彤彤的醉意。 谢琰感觉自己的嘴角压也压不下去。 可爱死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宠溺笑着看着她。 “让我看看这虎豹有多凶猛。” 谁知那小白兔样的姑娘,乌瞳亮亮瞪着他,片刻,竟一咬牙出人意料地猛地扑了上来。 第103章 围观 宋芸昕猛扑过来,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竭力跳的老高,一口咬住了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处,这是她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 谢琰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逼得后退了两步,不料脚跟碰到兰花园子边砌的太湖石,整个人便直直仰进兰花丛里。 一阵清幽的兰花香扑面而来,就见宋芸昕整个人也跟着压了上来,一时也分不清是人香还是花香。 宋芸昕喝酒了本就晕乎乎的天旋地也转,从站着到趴着,倒没什么惊慌的。 惊慌的只有身下的谢琰。 宋芸昕从他怀里抬起晕沉沉的脑袋,就见男人微动的喉结上两个小小的齿痕,皮肤也红红的。 她眨了眨迷离的眼睛,撑起身子,手肘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之上,白皙的小手顺势抓着他的肩膀。 低头看清身下那人的脸后,宋芸昕秀眉微皱,一双柔润的乌瞳好似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倔强又不服输地直直瞪着他,粉嫩的唇瓣也不自觉撅着。 她愤然难平的喘出热气喷在他鼻尖,令他敏感得好似也喝了酒一般,脸颊泛红。 他胸膛大幅度起伏,带动身上的那小小的身子也在颤动。 “谢临安!你还敢欺负我吗?” 少女软糯的声线恶狠狠道。 他剑眉紧绷,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粉嫩的脸蛋,方才那轻松的笑意早已毫无踪影,原始的冲动令他立刻想要转守为攻,翻身跟她对换位置。 可他绝不能这样做。 谢琰双手握紧,也不知抓着一把什么花花草草,强压着与生俱来的欲望,将头偏向一侧,脸上的红晕一直晕染到耳尖,倒像是一个正被轻薄的小娘子。 他不敢再看她,艰难的深吸口了口气,哑声道: “我不敢了,你放开我,让我起来。” 他等了半天,不见她回应,也没有站起身来的意思,便又将头侧回来看向她。 只见宋芸昕眼神迷离不清,抓着他肩膀的手忽然一松,少女柔软的碎发从他分明的下颌线上擦过,她双目一合,又晕乎乎的砸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头搭在他宽大的肩膀之上,温热的鼻息轻轻喷洒在他的脖颈之上,方才被她咬破皮的喉结处变得格外敏感,带着明显的灼热和痛感,将人浑身的触感都全部激发了出来。 他感觉身体触碰到她的每一处都好似在严阵以待,意识越发想要抑制,身体似乎就越发亢奋不安。 他胸膛猛地起伏了一阵,少女柔软的身体就在怀里,他却不敢低头看她,只能发空大脑望着头顶的明月,感受着她体温,他想,时间就这样暂停也是极好的。 也不知就那样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的少女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意识到,此时已是深秋,夜风裹挟着寒意。 于是,他低下头来朝她看去,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她鸦羽般微翘的睫毛,微微发红的小鼻头。 他不自觉嘴角一弯,轻轻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揽住,可即将触碰之际,他心头想起她见他那恐惧害怕的眼神,双手便顿在了空中,迟迟不敢搂她。 到目前为止,她虽在他身上,他却都是被动的,但若他主动抱了,她醒来知道后会不会越发讨厌他? 他不敢。 一番内心纠结折磨,夜风再来,怀里的少女又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谢琰心一横,停在空中多时的手立刻将她的身子环抱住,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已隔绝在外,只剩下她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透过他的衣衫,渗进皮肤,涌进血液。 带一丝隐隐的不安,他又抑制不住满怀的激动,他绷直的嘴角轻轻扬起,他微微合上双目贪婪地仔细地汲取着她的气息,想尽量让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被细化。 可当他再睁眼,就见一群人正低头瞪着自己。 长公主、林氏、齐嬷嬷、常宁还有陈府医…… 登时吓得他脸色刷白,赶紧张开双臂,瞪大眼睛,嘴唇打着颤道:“我没乱动!” 众人皆是一脸鄙夷和敌意。 林氏上前一步,将宋芸昕从他怀里扶起来,恨不得冲他吐口水,语气不善道: “我的担心果然没错,还好我赶回来了!谢临安!你竟然趁人醉酒图谋不轨!你真是越发令婶母刮目相看了!你若是饿了几十年馋疯了,就去收几个通房丫头,别总打我们芸昕的主意!她都要同你和离了!” 林氏边骂边与齐嬷嬷两人扶着宋芸昕朝房内而去。 长公主也是拧着眉,嫌恶的白了自己儿子几眼。 今晚她听说常宁去请了陈府医去宜兰居,担心宋芸昕哪里不舒服,便赶了过来,不巧撞上这一幕。 “我没有。” 谢琰从花丛里站起身来,追上前来着急忙慌的解释不停。 “是她将我扑倒,我方才只是怕她冷,才抱她,我绝对没有图谋不轨!” 众人皆不搭理,宋芸昕多大能耐哦,能将他那头大野牛推倒。 林氏将宋芸昕在雕花拔步床上安置好,便让陈府医上前诊治。 “她半个时辰前喝了一杯杨梅酒。” 谢琰正要上前跟陈府医阐述病情,却被林氏伸手拦住。 她眉头紧锁,瞪着他道:“行了,你快走吧,芸昕这有我,她若是清醒定是不愿看到你的。” 谢琰看了一眼床上的宋芸昕,又看了看面前丝毫不会退让的林氏,苦笑着解释。 “二婶母,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会趁人之危吗?” “你不会!人危不危又如何?你只会强夺!” 谢琰被林氏的话怼的薄唇微张,却半天无言以对。 “好了,你已将人伤透了,便不要再死缠烂打,没有哪个女子会原谅你的那恶行!芸昕已经够可怜了,你也莫要再欺负芸昕了,只要你想,你根本不会缺女人,你何苦非要为难芸昕?” 长公主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神色严肃的劝说道。 谢琰只觉得呼吸一窒,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为何所有人都要拦着他,他之前是因为一些误会待她不好。 处处刁难,言语刻薄那都是因为他太在乎了,他谢临安喜欢的女子岂能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他控制不住的喜欢她,却又竭力控制的想要远离她,是他太拧巴了。 可往后他不会了!他要堂堂正正的、放开手脚去喜欢她,怜惜她。 至于他对她的伤害,他也会竭尽全力去弥补,时间可以检验一切。 谢琰目光一沉,看着长公主和林氏道: “因为这院子都是我为她而建!门口的合欢树见证了我跟她的初遇!她是这世上唯一令我心动的女子,我与她明明相爱,我岂会如此便甘心和离?” 除了常宁默默长舒了口气,其他人闻言皆是瞪圆了眸子,惊诧不已的望着谢琰,异口同声道。 “芸昕就是鸢影姑娘?” 这实在令人意外。 第104章 情诗 “是,芸昕就是我的鸢影姑娘,自始至终我的心里便只有她一人。” 众人皆是震惊得合不拢嘴,目光齐齐看向角落的常宁。 常宁扯着嘴角尴尬笑着,直点头。 屋内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长公主蹙着眉又确认了一遍,追问道:“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明,还非要休妻?” “是我自大自负,想当然地误会了她,从此对她产生了成见,后来又因为成见轻信了流言,这才犯了一圈错。我知道她现在厌我至极,或许也跟当初我厌她一般,是因为真心喜欢才会失望。” “你怎么知道芸昕喜欢你?你莫以为所有女子都喜欢你!” 林氏不悦道。 谢琰被问住了,他想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 他快步走到外间的书架旁,仔细找了一番,他抽出那本《玉台新咏》。 将书籍细致地翻了翻,果然找到了那封泛黄的松花笺。 上回他正要打开,宋芸昕恰巧回来了,他并未看到里面的内容。 虽说他知道了宋芸昕在香囊里祈福的那个七六君正是自己,却并不确定宋元俊口中的这首情诗是不是写给自己的。 兴许婚前她的心上也曾有过他人,这也再正常不过了。 他怀着微微的忐忑,将折叠的笺纸打开。 秀雅的簪花小楷引入眼中—— 谢却繁花月色清, 琰珠映水夜无声。 临风独倚阑干久, 安得与君共月明。 谢琰的瞳孔猛地一震,藏字诗。 原来她在闺中便爱慕他。 他止不住地庆幸。 不过只是一瞬,下一瞬他的心便如被人狠狠攥住,那些他曾经对她的刻薄、冷淡、伤害,此刻全都涌了上来,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 他想起她曾经看他的眼神,那种欲言又止的温柔,原来不是怯懦,是经年的爱慕。可他呢?他做了什么?用讥讽和鲁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他的手攥紧了信笺,指节发白,他想抓住那些他错过的时光,抓住他本该珍惜的温柔。 见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长公主跟上前来,拿过那封信笺。 林氏和齐嬷嬷一起凑上前来看了片刻。 “这是芸昕多年前写的情诗?” 长公主看完一脸茫然的发问。 林氏若有其事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谢琰,眼神犀利说道: “这写给谁的?你怎么能随便偷看女孩子家的东西!” 谢琰无奈:“你们还是和三婶母学学,多读点书吧。这明显是写给我的情诗。” 林氏眸子微怔,低头又看了看。 齐嬷嬷若有所思道: “难怪夫人自打嫁进府中,对世子的一切都是亲力亲为,矜业业,没有丝毫怠慢,每日擦身、喂饭从不假手于人,那么瘦小的身子为你定期翻身活动手脚,睡前还要给你抄经书祈福!每夜就躺在一张小榻上守在你床边!” 说着说着,齐嬷嬷便眼泪盈眶,竟也凑上前去打了谢琰一拳: “你说你醒后是怎么待她的!好不容易从丽山回来过了两天好日子,你又整那事!被自己的心上人伤害才最痛啊!” 齐嬷嬷打完又后悔了,哪有奴婢打主子的,好在谢琰倒是愿挨,听了齐嬷嬷那些话,他只觉得心中越发痛苦。 此时,陈府医从寝间出来。 谢琰立刻迎了上去:"芸昕如何?" “无妨,世子夫人不胜酒力,早些休息便好了。” 几人纷纷松了口气,送走了陈府医。 “今日让我来照顾芸昕吧,我欠她太多了,你们就给我一个机会弥补好吗? 谢琰看着林氏和长公主,他如今想留在妻子房中都要求人。 齐嬷嬷皱眉想了想道:“世子在的话,我倒也能看着。” 毕竟是自己家世子,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就这么被那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姓崔的抢走了,况且她看着谢琰长大,大毛病的确没有,这回她站他。 长公主内心一阵纠结后,抿唇低声说了句:“明明互相喜欢,又正巧成了夫妻,确实不能因为一些误会就这样分开了。” “那是误会吗?那是实质性的伤害。”林氏纠正道。 长公主皱着眉,为难道:“那不也是误伤,况且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夫妻一场慢慢化解。” 长公主打心底的喜欢宋芸昕,况且那傲娇的儿子何时如此卑微过,甚至跪了一宿,得知宋芸昕便是鸢影姑娘,她越发想要为儿子争取一番。 林氏瞪大眼睛气愤道:“你就这么惯着他!我不管了!但你若再伤害芸昕我便接她去林府住!” 说完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长公主搓了搓手中的纱绢,上前对郑重谢琰道:“琰儿,芸昕现在对你心灰意冷,挽回人心光几句话可不够,你必须拿出实际行动,让她知晓你对她的心意。” 谢琰郑重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会的。” “那母亲先回了,你好生照顾芸昕。” 宋芸昕醒来时,天都未亮。 她一睁眼只记得上一瞬间还是在林府,眼下怎么又回到了宜兰居的床上了。 她坐起身子,头脑闷闷发胀,她揉了揉脑袋,杏眼刚刚清明,便看到谢琰半倚在床边的玫瑰交椅上,头低垂着似乎是睡着了。 宋芸昕看着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有微微凸起青色的血管,宽大修长的手掌悬在空中。 纵使他还在睡梦中,且与床还有一定距离,她依旧会想到那日,那双大手将她按在这张床上时候的惊恐。 一想到夜里两人共处一室,宋芸昕便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 她尽力放缓动作,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想要趁他还没醒,立刻逃离这里。 奈何,她才刚站起来,就见齐嬷嬷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夫人醒了?” 齐嬷嬷满脸惊喜。 宋芸昕心里一颤,眉头不觉地皱了起来。 “芸昕。” 谢琰微微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芸昕吓得快步躲到了齐嬷嬷身后,这才敢朝他看去。 谢琰站起身来,只见他那双凤眼之下渲染着浓浓的黑眼圈:“你又变成小鼹鼠了?昨夜的小虎豹呢?” 宋芸昕摇了摇头,眼中皆是防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谢琰眸子微睁:“昨夜之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仰头指了指他的脖子。 “这里,这里,都不记得了?” 第105章 铺面 宋芸昕一脸茫然望着他。 “你昨夜对我又亲又咬,你都忘了?” 谢琰凤眸微眯,薄唇轻启。 宋芸昕顿时脸颊通红,凝眉道:“你又在说什么浑话!” “真的,不信你看我脖子现在还疼呢。” 谢琰试探着靠近了两步,冲她扬着脸给她看脖子。 只见喉结处的确印着两个小小的暗紫色牙印,周围的皮肤也是红红的还有点破皮。 那个位置倒也不可能是他自己咬的,宋芸昕杏眼微微一扩,心中大惊,难道真是她咬的? 齐嬷嬷回头,为难笑笑冲她点了点头。 宋芸昕瞬间脸颊发红,原来人喝醉了酒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她抿着唇揉了揉自己依旧发昏的脑袋。 谢琰看着她红着脸无措的小表情,嘴角轻笑。 宋芸昕看着男人喉结处的红肿,心中却暗暗揪心,那个位置实在是有些尴尬,谢琰还说她亲了他,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眉心蹙到一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不安地将齐嬷嬷拉到了外间。 “嬷嬷,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咬他,是不是他又?” 看着宋芸昕忧心忡忡的模样,齐嬷嬷嘴角微微一笑,扶着她的手臂来到了院子里。 齐嬷嬷指着兰花园中那大片被压倒的兰花道:“夫人对这里可还有印象?” 看着那可怜的小花小草,宋芸昕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些花儿怎么了?” “昨夜你在这里打骂世子,说了什么老奴倒是没听见,就见你先亲了世子,后又将世子扑倒到这花丛里。世子绝无任何不当举动,而且昨夜夫人夜半吐了几次,世子一直都在房中照顾了夫人,几乎都未合眼。” 听了齐嬷嬷的话,当真都是自己在撒酒疯,谢琰什么也没做。 宋芸昕回到屋内,深深吸了口气,就见谢琰手里捧着一只小碗,站在檀木圆桌旁,笑着望着她。 “我让人煮了醒酒汤,宿醉后喝一些,身体会舒服很多。” 宋芸昕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碗,又看了一眼被热气微微熏得好似温柔似水的谢琰。 她径直走到房内,拿出了药箱,缓缓移步到他面前,淡淡道:“世子把头仰起来。” 谢琰神色微愣,这是近来宋芸昕第一次主动靠近他,他赶紧放下手里的醒酒汤。 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将脖子仰起来。 宋芸昕轻轻拧开药膏,温暖的指腹将清凉的膏体暖化,然后弯下腰,将头凑上去。 少女身上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谢琰整个人都紧张得僵直,当那柔软的指腹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心中悸动,本就紧张得身体跟着微微一颤。 宋芸昕杏眼微睁,抬眸看向他的脸,满眼关切问道:"疼吗?" 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一瞬,空气仿若瞬间凝固。他望着她那清澈乌黑的眸子,忽然想起那日,同样是这双眼睛,满眶都是绝望的泪水,他的心中好似扯出一道道裂痕。 他的手不自觉抬起,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似是害怕她会像受惊的小鹿般瞬间逃离。 “你疼吗?” 他沙哑的嗓音传进宋芸昕耳中,宋芸昕眸光微闪,惊诧一秒,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何尝不疼!她是那般苦苦哀求,可见他当时有一丝怜悯过?现在却来问她疼不疼。 “对不起。” 谢琰剑眉紧蹙,额头青筋微微凸起,满脸都是自责和痛苦。 宋芸昕闻言,立刻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冷冷道: “世子若真觉得抱歉,就该将和离书签好字拿给我。” 她说完,将手里的药膏放在桌上。 “药还请世子自己涂。芸昕先走了。” 谢琰望着决绝她的背影,嘴角苦苦一笑,他痛恨自己把她伤得如此之深,却还满心期许她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何尝不是奢望,她如今多看他一眼好似都是煎熬。 来到林娘住的小院,就见林娘兴高采烈地的迎了出来。 “芸昕,我带你去个地方。” 几个女子来到了热闹的开云街的临街一间铺面前。 林娘笑眯眯地说道:“芸昕,这铺面可还满意?就在我做工的锦绣阁隔壁,我们相互还有个照应。” 这些日子她便在急着寻铺子,待跟谢琰和离,她也能有一份自己的营生,不靠任何人自力更生。 眼下的这间铺面宽敞明亮,地段极佳,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开武馆的好地方,但是她之前问过好几家铺子,可屋主一听是女子开设女子武馆,便都拒绝了。 一来,京都目前还未出现这等行当,女子习武之人少,他们担心难以经营拖欠房租。 二来,女子做生意。本就是离经叛道的,还是习武之所,便越发不被人接受,若是租出去定会招来邻里非议。 宋芸昕看着这好铺子,无奈一笑:“林娘,这铺面是好了!就是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租给我。” 林娘摆了摆手,笑道:“这铺子是锦绣阁掌柜的,还是他主动提出来说这铺面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给你开武馆。” 说完,一个青色蜀锦长袍的中年男子便从隔壁的锦绣阁里迎了出来。 只见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宋姑娘,来了?我这铺子可还满意?” 宋芸昕看着他那般热情,总感觉有些不自然,只是笑着点头道:“就是不知租金?” “一年一百两银子,您看如何?” 宋芸昕微微皱眉,这租金确实低得有些离谱。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掌柜的,这租金是不是太低了?这地段可不便宜。” 掌柜的连忙摆手,笑道:“不高不高,宋姑娘开女子武馆是好事,咱们也算是为京城女子们出一份力。再说了,您和林娘是好友,咱们也算是自己人,租金低点也是应该的。” 宋芸昕见他态度诚恳,心中的疑虑稍稍减轻了些。她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多谢掌柜的了。” 掌柜的连连摆手,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宋姑娘客气了。这铺面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您随时可以搬进来。” 宋芸昕又仔细看了看铺面,心中越发满意。这铺面不仅宽敞,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正好可以用来练武。 “姐姐.....” 只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芸昕眸子微怔,立刻从欣慰的情绪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