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后,我靠捉鬼攻略鬼差上司》 第一章 小姑娘,有兴趣做兼职吗? 冬日天色总是暗的特别快,路灯一盏盏被点亮。随着地铁到站声一同抵达的,是苦于筹钱的陆晚凝。 她大眼高鼻、眼角下坠着一颗红痣,纤细又高挑的身材在人群中格外耀目,即便身着破旧的羽绒服也盖不住偶过路人对她的侧目。 急匆匆赶到地铁口,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有兴趣做兼职吗?”他裹紧围巾帽子,裸露在外的眉眼鼻尖都已冻的泛红。 对方见她驻足望来,有些急迫往她手中硬塞了一张a4纸。 一份负责保洁的工作,每晚十点只需去四个小时,日薪却能高达两千块! 如果天天去的话,那就是五万六月薪啊,刚好能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对急于筹钱的陆晚凝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陆晚凝凝视着他问:“大哥,就只做保洁吗?工作时间能不能稍微早点?” 男人璀璨眼眸中闪烁起惊愕的光,凑近解释道:“是做保洁,时间已经很早了。一般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开工呢。” 她接过一张协议道:“有兴趣!” 男人的声音自围巾下闷闷传来:“签了字明天就要到岗。” 陆晚凝心中打着鼓,无论如何要多争取利益,就算是被卖去境外,也要为家人留多些钱。 她往前一步,大胆提出要求:“我明天可以到岗,但要先预支半年薪水!” “要多少?” “三十万。” 她显然有备而来,直直看向眼前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 “行,签字吧。” 对方很是爽快,紧接着他拿出一支毛笔递给她。 毛笔? 陆晚凝的脑子有些卡顿,怎么是毛笔呢? “出来的急,平时我爱好写写书法。” 男人见她迟迟不接毛笔,直接将毛笔塞到她的手上。 陆晚凝被他冰冷的手碰到,浑身打了个寒颤。 “我要立刻转账。”陆晚凝进一步提出要求。 “行,加个微信吧。你签一个字,就转你十万。”于是,她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加上二维码后,陆晚凝终于看到了他的名字——殷司霁。 他分了几次转给她三十万。 陆晚凝见到屏幕闪烁吓了一跳,忙点了收款把钱转入自己的银行卡里。反正无论如何,救命钱有了。 “明天工作地点发给你。记住,千万不要迟到。” 她思索再三忍不住又问:“大哥,我们具体是服务什么公司啊?” 男人漫不经心道:“我们是殡葬公司,你负责殡仪馆夜间打扫和一些杂事。” 半夜?在殡仪馆做保洁? 陆晚凝心头疑虑更盛,但她只能见招拆招。 男人见一切妥当对她再三叮嘱:“明天不要迟到,如果迟到是要算缺勤的,就要扣一天的工资。” 她连连答应下来。 男人与她道别后转身进了地铁,估计是去赶末班车了。 陆晚凝的思绪不禁回到昨天—— 父亲早丧、母亲要日夜照顾罹患肺癌的姐姐,作为小妹的她不得不在高中毕业后就辍了学,初入社会摸爬滚打来补贴家用,亲戚朋友的钱借了又借,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即便如此,姐姐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陆妈妈眼圈发红:“医生说,要换药、尽快缩瘤才能切一部分肺去保命。” 陆晚凝深吸一口气问道:“要自费多少钱?” 陆妈妈拉着陆晚凝到门口,望了望二楼小声说:“化疗已经顶不住了,要上靶向药。” “能进医保吗?” 陆妈妈不经意间红了眼角:“靶向药进医保也用不起啊,手术还要预付五万块,哪里有这些钱……”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不仅医药费要涨、手术费没有着落,就连这个月备着要还亲戚朋友的钱也不知从何而来,怕是讨债人又要找上门来…… 陆晚凝已经连续好几天见到地铁站门口招兼职的殷司霁,她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更何况那人确实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殷司霁刚踏入地铁站,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径直往一面白墙里钻了进去! 刚踏入白墙,他的周身就起了变化——帽子口罩化作飘渺烟雾,身上的衣物化作一袭黑色长袍,就连短发也瞬间长到腰际,犹如仙人之姿。 待一脚踏入昏暗的鬼门关,他早已化身为身形高大、面容英俊的白面鬼差。 一位身着古时官服的中年男人面上长髯、面目威严,头戴一顶官帽,早已等候多时。 “如何了?” 他面无表情,抬起精致惨白的一张俊脸,恭敬的额将发黄卷轴递给那人。 “师父,已有人签下卖身契。” 那人接过展开细看,眉心一跳。 真是百转千回,竟是她回来了?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了。 不过,他并不点破,只提点道:“你与她同去切记要保密。事成之后,升迁便有眉目。” 殷司霁眼中露出欣喜:“是,师父。” 那人抚摸着自己的长须,嘱咐道:“往后第十殿的事情,你多担待一些吧。” 当天夜里,陆晚凝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她觉得口干舌燥、浑身酸软。 朦胧中似乎听到耳边妈妈的声音。 “哎呀,哪能(怎么)烧的那么厉害的啦?” 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的脚步声惹得她很是烦躁。 仿佛压着一桩心事,可席卷而来的高热又令她很快沉浸在一片虚无中。 “人呢?” “陆晚凝,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你在搞什么?” …… 直到最后一条微信中,直接透出一股浓浓的威胁之意。 “不回?好的,今晚我就去找你。你给我等着。” 陆晚凝终于彻底醒了。 黏腻的睡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寒意爬上她的脊背。瞄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她竟睡了一天一夜!显然已经错过了兼职的时间! 她双手微微颤抖,迅速打下一行字:“对不起老板,我突然发烧睡过头了。” 刚退烧的身体还很虚弱,陆晚凝慢慢斜靠在床上,握紧手机准备第一时间回复新消息。就这么抓着手机,她渐渐浑身一阵发麻,眼皮不断打着颤,抑制不住的困意涌上心头。 “啪——”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第二章 那些钱,就是你的买命钱 恍惚间,陆晚凝感到身体慢慢往下沉去,失重的感受叫她无比心慌。 心跳的一次比一次慢。可突然间她就醒了,身子的困乏一扫而空,脑中思维也变得十分清晰。眼前一片昏暗,四周亮起青色烛火,一切显得那么缥缈。 她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咬了咬嘴唇,有痛感但醒不过来,脚下更是虚浮无力。 正当心下不安时,须臾间眼前出现一阵烟雾,逐渐汇聚成一个形容陌生的男人。他身形高大,看上去年纪与自己差不了多少,巴掌大惨白的脸上眉眼精致如画、鼻梁高挺,一脸的邪魅狂狷。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闻言,像被下了什么禁制一般,她身不由己地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周身如水墨画一般晕开,很快再次凝结为地铁站门口那副全副武装的模样。 陆晚凝伸手指着他,难以置信地颤声确认:“老板?” “既然你不懂何为契约精神,那我只能采取一些措施。” “比如与你同住。” 这是殷司霁苦思冥想想出来的办法。时间紧、任务重,他只能用最老土的办法——在她的身边盯着她,绝对不能再把事情搞砸了。更何况,这么多天只有她才能在自己不现身的情况下看到自己,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她可以办得到。 他更不能轻易失去她! 陆晚凝缩着脑袋,垂眸望地不敢多做辩解,心中暗自腹诽都是假的,是做梦来着。 他不由分说箍住她的手腕:“我送你回去。” 画面一转,好似皮影画那样,上一秒他们还在鬼门关门口,下一刻就已经坐在一艘小船上穿梭于惊涛骇浪之中。 浓黑的天际一望无边,猩红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在一阵急速的颠簸中,船一个急转弯——他顺势松开了手。耳边传来老板的恐怖威胁:“再敢迟到我宰了你!” 下一刻她张开双眼,如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不仅身上湿透,就连床铺都变得潮湿,头发丝更是湿漉漉地贴在颈窝里。 她全身绵软酸痛,见窗外依稀透出晨光。 忽然手机屏幕显示有新消息来了,她顺手点开看了一眼。 “今晚我要住到你家里去,房间记得准备好。” 陆晚凝顿时汗流浃背起来。 “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太小了,没有地方给你睡。” 陆晚凝简短回复完消息后,心里始终七上八下。 难道他已经给我用了什么迷魂药?梦境和现实怎么可能联动呢?还没等收到回信,她就放下手机去楼下洗了把澡清醒一下。 无论今夜如何,现在都必须回去上班了,上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 九点整。 陆晚凝带着恐惧的目光准时推开殡仪馆的大门,主管张姐已经到了。 “晚凝,你身体好点了伐?你妈妈说你烧得很厉害呀。” 陆晚凝任职于一家小型设计公司,一大早主管通知她要出外勤,准时在目的地集合。 目的地……竟和保洁兼职的地址一模一样。 “张姐,我已经好多了。”陆晚凝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 张姐掏出手机联系了客户,压低声音对陆晚凝解释道:“等下我们去会议室找殷总。” “殷总是……?” “殡仪馆负责人符总要把这里改造升级,未来提供更多个性化的殡葬服务。所以委托一条龙公司的殷总代为把关。” 要改造了?那还需要什么保洁?都快不营业了…… 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殡仪馆里静悄悄的,没几个人在活动,大落地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模样,更平添几分阴森之感。 张姐一边推开玻璃门,一边招呼起来:“殷总,您好。我们是广告公司来对接的同事。我是小张,她是小陆。”陆晚凝闻言从张姐身后闪出,微微点头,刚准备开始自我介绍。 还没开口,她已经傻了眼—— 殷司霁身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一看就价格不菲。他巴掌大的脸上被立体精致的五官黄金分割,微翘的嘴角仿佛在暗示他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坐着没有起身,依旧翘着修长二郎腿,双手交叉在膝头——那个梦里的男人正仰着下巴等着她的自我介绍。 张姐见陆晚凝在发愣,连忙推了她一下。 陆晚凝这才回过神:“殷总好,我是小陆。” 张姐拉开椅子坐下,挂着职业笑容为她解释:“殷总见笑,小陆昨天发烧了,估计还没好透。” “噢?看来是我疏忽了。晚凝,今晚我就要去你家住了,以后你都不会再着凉了。” 这回轮到张姐合不上嘴了,她看看殷总,再看看小陆,蹦不出一个字来。 陆晚凝只觉天旋地转,坐在会议室椅子上如坐针毡,冷汗直流。 昨天殷司霁肯定给我下药了,否则怎么会出现幻觉了! “殷总真爱开玩笑。” 殷总脸色一寸寸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周身散出恐怖气息。 “陆晚凝,你问我……” 陆晚凝立刻出声打断他,面露恳求之意:“殷总,咱们还是先聊工作吧。” 因为姐姐的病,所有亲戚朋友都和她们断绝了往来,甚至还喊了人上门催债。陆晚凝不想让单位里知道她的窘境,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在同事面前最后的尊严。 殷总没有继续为难她,立刻将文案递给张姐和陆晚凝。 会议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 陆晚凝记录了很多新增需求,张姐刚要告辞,准备带着她一道回公司去。 殷总此时却漫不经心地吩咐起来:“晚凝与我还有些私事要聊,小张你先回去吧。” 陆晚凝点点头,对张姐比了个再联系的手势,张姐立刻闪身出了会议室,甚至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不过换了一身衣服罢了。” 殷司霁总算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解开了西装的扣子透透气,望着陆晚凝不容置疑:“今晚我就要住到你家去,你把房间安排好。” 陆晚凝紧咬牙拒绝道:“殷总,我家真没有多余的房间。” 殷总目光似剑,一步步逼近她斥责道:“昨夜你误了大事,既然你并非守约之人,那我只能住到你家里去监督你做到。” 他不是不愿意告诉她实情,可她会信吗?除了这个方式,目前他还想不到其他更保险的办法,总之,对于陆晚凝,他势在必得! 陆晚凝的心跳得飞快,钱果然不好拿,还是说……他还想打她家人的主意吗? “殷总,昨晚是我不好……可我家里的情况是真的不方便。我家里有妈妈和生病的姐姐,真的不合适……” “我可以付钱。” 他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了陆晚凝的借口,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走近示意道。 陆晚凝就是再着急筹钱也意识到情况已经失控,微微摇头往后退着,直至退无可退,整个人紧紧靠在会议室的玻璃门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这个殡仪馆明明就要改造了,为什么还要我晚上来做保洁?” 殷总完全无视她的不安。 “陆晚凝,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那些钱。” “就是你的买命钱。” 第三章 如果搞砸了,今晚就是你的断头饭! 一整个下午在公司都浑浑噩噩,终于熬到下班时间。她飞快地赶回家,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却隐约听到了屋内有奇怪的动静。 “吱嘎——” 陆妈妈满面春风地打开门,招呼陆晚凝道:“晚凝回来了,小殷已经到了。外面冷,快进来。” 小殷?殷总?殷司霁? 妈妈已经烧了一桌子菜,就连姐姐都坐在沙发上正和殷司霁相谈甚欢。 “晚凝回来了,妈,可以开饭了。” 陆晚凝走近姐姐警惕地问:“他是谁?” 姐姐笑答:“你要考我呀?小殷是妈妈今天签下的租客。” 租客?家里哪里还有房间租给他? 见陆晚凝依旧狐疑,姐姐继续解释:“天井——之前卖纸扎的那间——因为销量不好,妈妈早就在招租了。“ 陆晚凝的家是一栋私房——布局老、面积小、还拆不了。 一楼的厨房是从客厅分出来的,更别提那小得可怜的厕所。 姐姐口中的那个天井——在法规不健全的时候,它被爸爸搭建成了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面整日都塞满了纸扎用品。 二楼分布狭小的两间房,妈妈为了方便夜里照顾姐姐,如今还和姐姐睡在一起。 陆晚凝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正歪在沙发上磕瓜子看电视的殷司霁,伸出手指颤抖着指道:“他就是那个要租天井的人?” 姐姐点点头,附耳继续说:“小殷好像很有钱,竟然花万把块租这间天井哎,说是离他上班地方近,不用爬楼梯,搞不懂有钱人是怎么想的。” 姐姐口中的“小殷”终于从电视中抽离出来,转过头对着陆晚凝勾起嘴角。 “晚凝,你好,已经听陆妈妈和姐姐提过你。我叫殷司霁,留学回来刚开始工作,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还请多多指教。” 陆晚凝只觉心跳加速、两耳嗡鸣。 妈妈端着一锅腌笃鲜走出了厨房。 “小殷伐(不)要客气,晚凝老(很)好相处的,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阿姨厨艺还可以,招待你一些上海菜,来,尝尝阿姨的手艺。” 众人围坐在桌边。 酒香草头、油焖笋、红烧肉、上海青、腌笃鲜、三丝春卷…… 殷司霁演技了得,真就像一个刚回国的海归,风趣地分享着自己在海外的经历,逗的妈妈和姐姐欢声笑声不断。 陆晚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一顿饭味如嚼蜡。 等大家轮流洗漱完,她还坐在沙发上修改需求且时不时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晚凝,听说你在广告公司上班,我有事情问你,方便吗?” 殷司霁忽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凑近她,此举把陆晚凝吓得够惨。 陆晚凝像做贼一样回头瞄了一眼。 “别装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她故意面无表情,不知道颤抖的手已经出卖了她的恐惧。 殷司霁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威胁道:“饭好吃吗?如果搞砸了,今晚就是你的断头饭。” 陆晚凝知道此时气势不能弱,一字一句道:“殷总,即使你给了我买命钱,那也只是买我的命,与我家人无关。” 眼前男人见她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低吼道。 “我没少给你钱吧?你姐姐的手术费、你的工资、还有租金。你想违约?那你现在就还钱!立刻!马上!” 殷司霁早就失去耐心,要不是你搞砸了昨天的事情,我至于搬来这老破小吗?反正很快,你也会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住进来…… 陆晚凝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钱,是万万不能还的。 总之,只要不动她家人,就一切好说。现在只能关关难过、关关过了。 “少废话。现在就跟我走。” 陆晚凝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是精神分裂了。 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客厅霎时出现了一个黑洞,接着她被殷司霁一把推了进去。 “现在我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仔细。” 陆晚凝想要说话、咽喉被无形的什么给掐住,发不出只言片语。眼前是一片黑暗,逐渐化作暗色迷雾,看不清前路,殷司霁的声音近在耳边。 “你已签了卖身契,如今是地府的编外娘子,需同我前往异时空潜伏于不同妖鬼身边扮演不同角色与之斡旋于十二时辰内将其捉拿归案。” “否则魂魄无法归体——你就会死,连带你家人的命运也会被改变。而我,会永远被困在那里,再也无法回来。” 陆晚凝想说,开什么玩笑。 “昨夜本该由殡仪馆进入不同时空,可惜你错过了时辰。现在,已经不容有失。” 心跳一次比一次快,直到最后陆晚凝的心跳到极限。 正当她以为将要猝死时,眼前的迷雾骤然散开,一道极光刺来—— 陆晚凝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身处在老式花厅中,与一群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共围坐在一张圆桌边。 众人面色凝重,周遭只剩轻微呼吸声。 她不敢动,一双灵动的眼珠透出极惧的惊恐。 这里是哪里?我又是谁? 不行,要镇定,要镇定。 陆晚凝立刻深呼吸几下,身子也变得不似方才沉重,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那些人就全部朝她不满地看来。 那些人或身着旗袍拢着披肩、或身着民国长衫,都像是电影画报上出来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离她最近的那口一人高的西洋大钟忽然响了起来,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额角的冷汗不由自主流了下来。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 “阿鸳,你还不舒服吗?” 其中一个身着黑红丝绒旗袍裹着狐皮披肩的女人终于开口,面露忧色向陆晚凝走近。 陆晚凝下意识一言不发往后缩了缩身子。 此举引起了另一个女人的不满,她冷哼一声:“大太太,看来大小姐喝了这么多幅药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连话都说不清楚。” 先前起身那女人蹲在陆晚凝身前,探手覆上她的额头。 “怎么全是汗,阿鸳你还在发烧吗?” 陆晚凝浑身写满抗拒,心下快速思索了一圈,犹豫着开口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女人目光柔和,直视着陆晚凝:“阿鸳是累了吗?爹爹很快就回来了。” “我,是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陆晚凝不止身子木木的,连说话都撸不直舌头。 “哎哟,真是的,我的大小姐……” 另一个女人闻言开始痴痴笑起来,就连同桌等待的其他几人也连连摇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眼前那女人丝毫不在意旁的,伸手抚了抚陆晚凝的脸庞。 “我的好阿鸳,现在是民国初年,已经是子时,你爹就要回来了。你再等等。” 第四章 药铺疑云1 陆晚凝环顾四周,那女人说的话令她心神震荡。 难道殷司霁刚刚说的全是真的?! 情绪一旦紧绷到了极点,就会感到疲惫。 在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困了,渐渐垂眸望地才发现自己已换了一身衣服。 她立刻意识到一个更惊惧交加的现状——这是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具十四五岁少女的陌生身体! 陆晚凝再顾不得许多,心怦怦直跳! 难道是借尸还魂?! 她急切地问眼前被称为大太太的人:“我,是谁?你是,谁?” 圆桌上坐着的人纷纷窃窃私语。 大太太终于红了眼眶,一双手紧紧扣住陆晚凝的肩膀。 “怎么回事?为什么吃了这么多副药还在犯病?” “林鸳!你叫林鸳!是老爷捧在手心的大小姐!是我的亲生女儿!林鸳你醒醒,难道你真害了那劳什子相思病不成?!” 陆晚凝脑浆都快被摇匀。 她已经意识到了,要活下来恐怕必须按照殷司霁说的去做,否则一旦死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了。 念及此处,她柔柔弱弱叫唤道:“娘,你把,阿鸳弄疼了。自然是,记得娘的。” 这句话成功把大太太给安抚住了。 大太太还想说什么,这时门房来人报:“荣先生来了。” 一句话像炸了锅。 众人纷纷起身、翘首以待这位荣先生的到来,好像聚在这里就为了等他。 奇怪了,不该都在等老爷回来吗?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也探出脑袋张望,荣先生又是谁? 待所谓的荣先生匆匆踏入花厅,她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是他!是殷司霁! 如今他是陆晚凝唯一相熟的人,见着他就莫名安心了。 大太太见荣先生两手空空,急忙走近两步往他身后张望道:“荣先生,怎么就你一个人?” 荣先生身穿棉布袍长衫,戴着金丝眼镜,同样一副急切模样。 “怎么回事?林老板还没回来?” 一言震惊四座。 刚刚与大太太唇枪舌剑的女人突然脸色大变:“什么?!老爷没跟你在一处?!” 一旁的几个男人同样也坐不住了:“荣先生,那药呢?药带回来了吗?” 荣先生沉吟片刻,认命般的摇了摇头。 “药,都在林老板手里。他每次都亲自拿回来的。” 大太太忽然急得两眼通红,突然命令道:“把阿鸳带回房去!” 陆晚凝不明就里,怎么就要带我回房了?! 身侧立时上前两个大力仆妇,左右架起她就要往偏厅门出去。 还不等她走几步,一个男人忽然抽搐倒地。 众人动作都停了一瞬。 “铛——” 那座大落地钟忽然开始摇摆起来,钟点正指向一点整。 陆晚凝立刻意识到,时间!这里的时间与外头不一样! 两个仆妇不依不饶就要拖走陆晚凝,她奋力挣扎喊叫:“娘!怕!娘!要和,娘!在一起!” 陆晚凝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就当这是一场沉浸式剧本杀好了。一旦接受这种设定,她仿佛就能克服一些心中的恐惧。只可惜现在四肢还是很僵硬,舌头还是发麻,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只知道自己叫林鸳是林府的大小姐。 她必须了解更多才行! 大太太果然拿林鸳这个女儿没办法,急匆匆几步走来将她护在怀中,安抚道:“阿鸳,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那人倒地不起后,很快开始口吐白沫,另外几个男人见状指挥仆从上前,用毛巾塞入他的口中,使他不能咬舌后迅速将他抬走。 在陆晚凝反复纠缠下,大太太终是没忍心将她送回房中,转而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二爷和三爷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晚上把门都关好了。” 众人眼中流露惊惧与不舍,但依言陆陆续续离开正厅。一转眼,厅中只剩被点名的那两个中年男人、殷司霁扮演的荣先生、大太太与陆晚凝扮演的林鸳。 “二爷、三爷,药铺的事情一直都是你们和大爷一同协理的,怎么忽然老爷就失踪了呢?就算他失踪了,药你们也该时时备着才是。现在可如何是好?”大太太待肃清旁人后又开始焦虑起来。 名唤二爷的男人抬起头,他眉清目秀、虽年近不惑仍气质高洁,率先开口为自己辩解:“大嫂,这有孩子在呢。” 他朝陆晚凝瞥了瞥,大太太啐道:“阿鸳什么情况你们还不晓得?” 二爷清了清嗓子,还想说什么,一旁默不作声的三爷向荣先生发难:“药铺里的事一向都是你在管,大爷究竟去了哪里?药还有没有多的,你赶紧细细说来。” 三爷虽然长得与二爷很是相似,但眼神中的阴鹜目光令人胆颤,好似黑恶势力头子那样。 问题被抛给了荣先生,也就是殷司霁。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刚到这里就发现自己身在半路途中,唯一的记忆就是要回到林府找林老爷,现在突然问他这些事情,能答上来才有鬼了。 但他很聪明,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林老板理应在午夜前回到家中,药铺中没见着他的人影,所以我才匆匆赶来府中。” 陆晚凝不禁在心中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真是废话文学鼻祖。 大太太踱步几个来回,双手交缠、不自觉颤声:“二爷三爷,依我看,还是立刻派人去找老爷吧。若是老爷回不来,那是要出大事的……” “大嫂慎言!”三爷出声喝止大太太进一步透露其中缘由,承诺道:“我这就派人去找大哥。药有方子,即便缺了那几味……总有办法替代,先将贵人们和府中的药配齐才是。” 三言两语间,三爷就将诸事安排妥帖,陆晚凝暗自思索看来三爷才是府中除了林老爷以外的另一个掌权人。 二爷此刻才幡然醒悟过来,只是他的眼神透露出不同一般的惊恐。 “三弟,缺的几味药,不好找啊……” 三爷压根不搭理他,径直推门离去。 大太太只觉太阳穴猛跳:“二弟莫要多虑,三弟处事有度,定能将药和老爷都带回来。” 陆晚凝的目光移到殷司霁的脸上,后者装作与她素不相识。大太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身巧妙的挡在荣先生与自己女儿中间,对荣先生吩咐道:“时辰晚了,荣先生就在府里歇吧。夜里将门关关好。” 夜里,难道会发生什么? 药方中,缺的是哪几味药?竟如此难配? 老爷,又去了何处? 众人焦虑的情绪传递到了陆晚凝心头,虽面上不显强按下不安,额角却已渗出冷汗。 第五章 药铺疑云2 大太太亲自将陆晚凝扶出了正厅,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恐怕自己真真切切的来到了异世界,奇妙的感觉贯穿着她的四肢。 起伏连绵的房屋在月色下显得精巧细致,八角宫灯高挂在屋檐下闪烁着皎洁的光亮。巡夜的仆从微微低头侧身让路,她有一种恍惚,这一切真就像做梦一样。 “阿鸳,你别怕。娘一直在你身边。” 她缓缓抬头看着这张陌生的脸,大太太慈祥柔情的眼眸正端详着自己。 这句话令陆晚凝遍体生寒,大太太不是我的妈妈,真正的妈妈和姐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她忽然想起了殷司霁对自己说的话—— “需同我前往异时空,潜伏于不同妖鬼身边扮演不同角色与之斡旋于十二时辰内将其捉拿归案。” “否则魂魄无法归体——你就会死,连带你家人的命运也会被改变。而我,会永远被困在那里,再也无法回来。” 十二时辰,也就是二十四个小时。可她现在连谁是鬼也不知道啊! 陆晚凝心中为自己暗自捏了一把汗,真是既要又要还要! “娘,我,脑子,不好。有些忘了,以前的事。” 大太太已经牵着她的手来到了院子里,边走边对婢女嘱咐:“今晚把院门把住了,叫谁也不许闯进来。再把小厨房热着的小米粥取来,大小姐睡前要用。” 两人迈步进入卧房,陆晚凝像是进了大观园,瞪大了一双灵动的眸子看什么都新奇——卧房一眼竟根本见不到底!两侧莹白的瓷器架在博古架上,炭火未灭屋中透出暖意…… 太奢侈了,真是太奢侈了! 大夫人将她按在椅上,婢女上前熟练地为她换上寝衣,取来热热的毛巾替她擦拭脸颊,陆晚凝非常不习惯却没有反抗。 “娘,你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陆晚凝的身子依旧不那么利索,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唯一现在可以抓住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亲娘了。 “阿鸳,好,那这样,你喝一口,我就慢慢与你说。” 小米粥一口口喂入陆晚凝的口中,她也随之了解到了这里的一些基本信息。 现在是民国初年,时值袁大帅称帝后的两三年里,各地军阀割据不甚太平。 相传林府祖上在内廷里太医院里当过差,改朝换代后靠着一副“药”逐渐发家,如今林府不但拥有城里最大的药铺,就连独一份的洋医院也是林府的产业。 林家这一辈的当家人是林鸳的爹爹,人称林大爷。林大爷排行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兄弟,分别就是陆晚凝见过的二爷和三爷。 林大爷只有一位正房太太,也就是大太太林袁氏。没错,这个袁,就是袁大帅的那个袁。林鸳的这个鸳,谐音便是‘袁’。还是袁大帅亲笔给赐的名儿。 林大爷还有两位妾室,用大太太的话来说,老二还算识相,林大爷只当她是个秘书来对待罢了。老三才是真正难对付的狐狸精,林大爷被她勾的那是五迷三道。 “不过一个戏子,真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竟被老爷看中纳了回来。” 陆晚凝猜测刚刚在桌上对大太太冷嘲热讽的那个女人定是那林三太太,于是佯装懵懂想诈一诈大太太:“娘,那个三太太的眼睛,和你有些,像。” 大太太冷笑一声,此时她已换上了真丝睡衣,正拿玫瑰花水泡着脚。 “可不是像么,要不是那时娘被人陷害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年,这个妖精哪能就这么被纳进来?” 林鸳出生就是个傻的,大太太费心费力地照顾到她两岁,可谁知大太太积劳成疾在一天夜里一睡不起,这一躺竟躺了近十年! 两年多前大太太的侄女袁青懿和丈夫白磬臣到访,还带来了一位名医。正是这位名医为大太太和大小姐分别留下了一贴汤剂,吃了这些药母女俩才重现生机。 大太太说到侄女,情动不已,眼角竟流下珠泪。 “只可惜他们夫妻命薄,回了南边助战,谁知竟一去不复返。一家三口,都……” 陆晚凝觉得这些事情真够蹊跷的,可是还远远不足以解答她的疑惑。 “娘,那我怎么,还是说话,不清楚?表达,好难。” 大太太破涕为笑,婢女一边撤去泡脚盆一边为她涂抹雪花膏。 “傻话,你今晚表达得可清楚了,往日里才不清楚。” 她的眼帘低垂,叹息道:“那位名医正是钱庄的符老板,可他再也不露面,行踪成迷。所以你用的药方还是老方子……” 陆晚凝作为患者家属,当然懂中医药方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确实不能随意调整,可若是一直喝一个方剂,病症就只能止步当前了。 根据众人的反应,她还是觉得林老爷本应带回来的那帖自家的药才是重点,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虽然大太太说了这么多七七八八的事情,可对谁会是鬼还是无法判断。 “爹要,带回来的,是什么药?” 大太太柳眉轻挑,替陆晚凝摆好枕头严肃道:“反正那东西,你用不着。” 屋中只留了一盏微弱的油灯当作小夜灯,陆晚凝和大太太并肩躺在宽大的雕花大床上。屏风外头还躺着守夜婢女。 陆晚凝着急得不行,根本睡不着半点。 种种千丝万缕的信息还是一团乱麻,究竟谁是鬼?这里的时间又该如何去对应真实世界里的时间?毫无头绪。 正当她在想是不是要想法子溜出去时,她听到了院中传来一下又一下逐渐响起的撞击声。 “别怕,阿鸳,他进不来。” 大太太沉着冷静地安抚着陆晚凝,后者一骨碌爬起来,背靠幽暗冰冷的雕花床角。只听撞击声一次比一次大,陆晚凝的心跳也一次比一次猛烈。 她面如菜色地问:“娘,那是什么声音?” 大太太有些烦躁,索性也爬了起来,命令婢女仆从前去查看。 陆晚凝终于有了借口,披上衣裳一同跟在大太太身后出去。 随着众人围在院门内站定,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震得人心发颤。更诡异的是,大太太贝齿紧咬下唇,不发一言。近二十号人提着灯笼站在院中,个个神色凝重。 这番景象配合着门外的撞击,直接将诡异的氛围拉到顶峰。 门后,究竟会是什么? 第六章 药铺疑云3 与此同时,殷司霁扮演的荣先生被安置在福居苑附近的客苑中休息。 他推门而入后,刚准备假模假样地开始洗漱,便听到“吱嘎——”一声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林二爷沉着脸径直跨进了门槛。 “荣先生,药铺究竟发生了何事?大哥他,从来未曾失约,一直都会于午夜前回来。” 殷司霁敏锐地察觉到,时间,凌晨十二点,应是个很重要的时间点。 “二爷,不信的话,可以随我去药铺看看。” 他正愁没理由出去,难不成还真要在这里装模作样等到明日天亮? 林二爷毫不犹豫地答道:“走,我们一起去药铺里瞧瞧。” 两人说干就干,前后脚离开房间。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府中早就无人走动,可就在他们行至半程时,地上潮湿暗色的印记吸引了殷司霁的注意。 他俯身伸出两指轻捻,是血迹,还未干,恐怕刚留下不久。 林二爷眼中强忍着惊惧:“荣先生,这是?” 殷司霁站起身,压低声音:“去看看。” 他是来抓鬼拿妖的,可顾不上什么林大爷的安危。十二个时辰内若回不去,就要被留在你们这群执念鬼中永远循环往复这个剧情。 没错,他骗了陆晚凝。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异时空,而是已经过去的过去,身侧这些人早已全部死去。眼前的世界是由这些执念鬼生前最痛恨、最恐惧的回忆幻化构成。 而他们要做的,是把藏身在此的真妖、真鬼抓回地府,接受惩处。 血迹一路蜿蜒,殷司霁足尖轻点寻着血迹沿着林府中的小径行走,身后跟着颤颤巍巍的林二爷。 很快,他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他示意林二爷停下,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一个人半蹲着背对他们,正靠在一处福居苑的大门外。 他的怀中抱着什么在啃食,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咀嚼声,同时怀中抱着的这个东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正缓慢敲击着院门。 很快,一张惨白的人脸从他怀中露了出来……原来,是那人还没断气想要求救啊…… 是僵尸吗? 殷司霁轻轻屏住自己的呼吸,准备往后悄悄退几步。可天不遂人愿,他很快闻到一股尿骚味。 林二爷竟然吓尿了。 淅淅沥沥的尿声,由小及大如雨声一样坠在地上。 不仅殷司霁听到了,眼前这个无比诡异的人应该也听到了。 “跑!” 殷司霁大喊一声,一把拽过林二爷就往后跑。 直到跑回房间紧紧闭上大门,两人气喘吁吁好一阵根本说不出话来,才发现那人根本没有追上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殷司霁阴鹜的目光往林二爷逼来,后者吓得面无血色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决定诈一诈:“林二爷,你如果不说出来你所知道的,万一这和林老板的失踪有关。可不就要耽误了大事?” 良久的沉默,就在殷司霁都快决定放弃的时候,林二爷开口了。 “荣先生,药是你和大爷一起配的,里头究竟是什么方子?” 殷司霁怔了怔。 聪明如他,在林二爷话音刚落时,就已经肯定林老爷的“药”和那诡异的人有联系,恐怕还不是一点点关系。 “林二爷说笑,里头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三爷不是还说少了几味,反正有方子,配一配便好。” 林二爷闻言,立刻气急败坏起来。 “荣璨,明人不说暗话。究竟药方子里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难道你以为你不说出来,就还有命活?” 殷司霁勾起了嘴角,原来,我叫荣璨。 “林二爷,若我说了,难道就能活?” 林二爷眼圈发红,好似一夜老了许多,上前紧抓殷司霁的肩膀。 “荣璨,你给我句实话,那真的只是补药吗?” 殷司霁瞬间瞳孔紧缩,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也吃了那药啊!究竟你们在那药里放了什么?” …… 院门外的撞击声逐渐微弱、最终停了下来。 众人脸色明显松懈下来,大太太抓紧陆晚凝的手臂就要与她回房睡觉去。 陆晚凝好不容易出趟门,怎么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反正自己是个傻子,做什么都不会被怀疑。 于是她奋力推开大太太,直接打开了院门—— 门外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随着目光往下移,她看到了一大滩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这个不同寻常的黑夜中,熏得她的心肝一颤颤的。 是鬼吗? 我们就是要来抓这个会吃人的鬼吗? 鬼找上门来了吗?那又要怎么做才能抓到它? 它杀了谁?尸体又在哪里? 陆晚凝心底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整个人恍惚无比,忽然她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为什么没有人来抓她回去? 后背忽然汗毛耸立,好安静。 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她硬着头皮慢慢侧身往后看去,众人的脸色极差,可没人敢动,就连大太太也不再那般张牙舞爪,表情有些僵硬。 从陆晚凝的角度,她只能看到背影——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正抱着什么东西在啃,血迹就是从他怀中渗出来,并一路蜿蜒入了院中。 所以,刚刚那诡异的人与自己擦身而过了吗?自己竟毫无知觉? “绑起来,拖走。” 最终,还是大太太红唇轻启开口吩咐道。 很快众人开始行动,将那人用绳子一圈圈牢牢绑了起来,奇怪的是那人毫不抵抗,一心只顾着抱着怀中那东西,陆晚凝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和他怀中紧抱的是什么,但她猜怀抱的应是个死人。 直到仆从婢女开始洒扫庭除,清水被扑向青石板路,血沫一遍遍被洗刷,刺鼻的甜腥味冲击着陆晚凝的神经,她的鞋底被血水浸湿了。 如果抓不到那只鬼,她会死吗? 就像这样,冷冰冰的死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吗? 不,她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大太太失神站在她的身侧,同她一道看着这滩血渍。 陆晚凝终于忍不住生理性呕吐起来,吐得鼻涕眼泪俱下。 “阿鸳,你没事吧?” 大太太这才回了神,关切地轻拍她的后背。 陆晚凝的眼泪噙在眼眶中,怒叱道:“事到如今,娘你还要瞒我吗?!” 听到女儿终于流利地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大太太难掩心中激动红了眼圈。 “阿鸳!你……你说话,终于顺畅了?!” 陆晚凝同是一怔,舌头不再发木,思维变得越加灵敏。 “这……这是什么?” 大太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怕下一秒就会惊声尖叫。 陆晚凝随着大太太的视线看向地上,瞳孔紧缩—— 只见自己刚刚吐出来的,是一颗眼珠,人的眼珠。 第七章 药铺疑云4 母女俩谁也没有再说话,大太太下意识地一脚踩上去——“啪叽——”一声,那颗眼珠已被踩烂了,黏糊糊湿漉漉的脚感令她很不适。 “大太太,老夫人召大家去花厅问安。” 一位婢女神色慌张,上前禀报道。 大太太一脸狐疑:“现在?半夜三更?” 是啊,陆晚凝口中泛着酸水,心中同样惴惴不安。 半夜三更问安,这……合理吗? 母女俩对视一眼,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快替我们更衣。” 暮色如瀑,青灰色天际隐隐透着潮气,像是快要下雨。点点橘色灯火自福居苑的正门透出,仆从婢女跟了一路,缓缓往外走去,此时林府中各个院中都是相同的场面。 陆晚凝居住的院子名叫福居苑,位于整座林府的中心地带,是人人都羡慕的好住处。据说是表姐袁青懿与表姐夫白磬臣两年前在府门口当众枪毙了二爷的一个姨太太,才为自己争取来的。 老夫人是林府的大家长,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林府现在的当家人林大爷,小儿子则是林三爷。林二爷是庶出,自小在老夫人膝下承欢长大,三兄弟亲如一家、不分彼此。 “恐怕老太太是担心老爷。”大太太在陆晚凝耳边嘱咐,“待会儿别乱说话。” 陆晚凝点头称“是”,她目前的打算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毕竟一个傻子,大部分人都不会设防,或许更容易得到有用的情报。林府的情况她已经掌握得七七八八,所以她很快就在心里梳理出来几个关键的疑点和猜测。 林大爷去了哪里?他随身带的药用处是什么? 院子门口的怪人是谁?大家看到血腥的一幕都太平静了,难道是因为之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还是大家都知道其中的原因?至少大太太一定知道内情,才会关照大家夜里把门关好。 还有,吐出来的眼珠子又从何而来…… 念及此处,她又开始胃里泛酸,除了眼珠子,自己这具身体还吃过什么?大太太知情吗?看样子是不知情的。 难道,我才是鬼?! 陆晚凝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陆续间,家人携仆从鱼贯而入,厅中很快就坐满了人。 一眼望去,皆是午夜时分等候林大爷归家的那群熟面孔。甚至,连殷司霁扮演的荣先生都坐在其中,他还是装作不认识自己,眼神并不与自己交汇。 陆晚凝心中翻着白眼,不行,得找机会去和他搭话,他一定有收获。 殷司霁当然能感受到陆晚凝灼热的目光,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同样翻着白眼。小姐,你别再看我了,你的人设应该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瞧,还是盯着一个药铺管事,你是嫌我命太长?想要大太太尽快了结我? 他内心说的话陆晚凝自然听不见,但大太太确实紧盯着陆晚凝的一举一动,很快就发现了女儿不同寻常地注视。 大太太轻轻揉着额角,想起女儿流落在外的那段时光——她曾遣人去打听过,近十年间阿鸳被陈妈妈养在庄子里,可那陈妈妈并不是一个人,她不仅有丈夫还有个儿子…… 芊芊十指紧握,鲜红欲滴的指甲掐进了肉里,若非我遭人陷害在床上躺了近十年,阿鸳也不会被送出府外,更不会是如今这副花痴模样! “阿鸳,你是大家闺秀,怎好这么盯着荣先生瞧?” 陆晚凝立刻收回目光垂眸望地,一副乖巧模样。 大夫人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像往日那般闹腾。 “老夫人到!” 老夫人约莫一米六身高,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统统汇聚在脑后发髻,只插着一支翠绿色的玉簪点缀,看上去很朴素。她身穿清末制式靛青裙褂,不苟言笑,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脚步稳健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到来,众人起身向她问安。 她的眼神如鹰环视一圈,嘴唇紧抿,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老大何在?” 果然,如大夫人所料,老夫人是关心林大爷的安危才将众人召集起来的。 林二爷主动起身禀告:“娘,三弟去找大哥了,大哥他……还未归家。” 老夫人不怒自威,不作声,也不喊林二爷落座,就这么僵持着。大太太见状忙起身补充:“娘,三弟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认识的人多,明日定能很快将老爷带回家来。” 大夫人仗着自己姓袁,在家里是个人都得让她三分。即便袁大帅称帝之路并不顺当,即便自己那个说一不二的侄女与侄女婿已战死在南边,可她的威严在林府仍旧说一不二。 当年就是老夫人为长子牵线搭桥才娶得袁氏女,她自然对大夫人各种满意。她不傻,相反很聪明,老夫人点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都坐吧。” 林二爷如获大赦,要知道他尿湿的裤子都还来不及换,天冷得很,夜风一吹全冻在腿上那罪遭的可不是一点点。 大夫人也跟着落座,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老爷应该不会真出事吧?可这城里谁不认识林老爷,谁又敢真的动林老爷呢?那药,不知三弟寻得怎样了……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些官话来稳人心。 “老大定是有事在外,你们这些人别以为他不归家就能动些歪心思。我一直说,林府走到今日不容易,旧时改了新历,在关键的时节下,更应谨小慎微……三姨太,你哭丧着脸给谁瞧?” 被点了名的三姨太,正是不久之前对陆晚凝冷嘲热讽的女人,她慌忙站起身子解释:“老太太,我是担心观儿,他没用药就……” “三姨太还请慎言。老夫人问的是,你哭丧着脸给‘谁’瞧,不是问你因何哭丧着脸。”老夫人身边一位精明仆妇出声打断指正道。 陆晚凝心想,看来老夫人并不喜欢三姨太,恐怕三姨太口中的“观儿”就是那个口吐白沫昏倒的青年男人。 三姨太整个人盈盈欲坠,眼尾染上一抹薄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上去极为可怜。 “三姨太,林家以‘药’闻名天下,这帖药只是补药,你要记清楚。” 老夫人终于出声,说的内容却令陆晚凝和殷司霁心头同时如擂大鼓——药,这帖药非同一般! 不过总算,老夫人没有继续为难三姨太,后又略训话了一阵,便允大家伙散去。 陆晚凝不断在心中猜测着众人的身份,这里有没有鬼?谁才是鬼?鬼会怎么杀人?太多的疑问,令她看上去面色凝重。 正当她准备随着众人的脚步一同离去时,老夫人却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林鸳,你留下。” 第八章 药铺疑云5 那座等人高的西洋时钟接连着敲了三下,厅中烛火燃着数盏,可向外望去仍是一片漆黑。 陆晚凝双手交缠在胸前,心里不断打着鼓,战战兢兢立在老夫人身前,此时仅剩她们两人在厅内。 窗户上爬上了些许水汽,湿漉漉的,怕是很快就要下雨。 “阿鸳,走近些,奶奶有话要与你说。” 陆晚凝闻言,迟疑着往前一步。老夫人伸出枯槁的手,手背上缀着褐色的老人斑,薄薄一层皮耷拉在手上看上去精瘦精瘦的。 老夫人的手好冷,她不禁往后缩了缩,却被牢牢钳住手腕。 “阿鸳,你要知道你是个傻的,可你也不傻。你来告诉我,在这府中你能依靠的是谁?” 这话说得陆晚凝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老夫人一眼就看穿她已经不傻了?现在她呆滞的眼神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发怵。 老夫人见她还是这副老样子,不禁恨道:“你是老大的长女,若是老二或者老三当了这个家,还能有你什么事?” 不是吧?三更半夜把我单独留下来,是要教我宅斗的招数?陆晚凝哑然失笑,林府都搞得跟恐怖片一样了,你还有这心思?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老夫人,想得真穿。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晚凝乖巧的点头,结结巴巴试探道:“是。但,爹爹,去了哪?大家,好像,都急,那药。药,治,什么?” 老夫人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看来林鸳的病确实有所好转,两年间吃的药是没错的,符老爷果真会使神仙之术!忧的是,就连个傻子都看出林府众人对那药的焦灼,恐怕老大再不回来,府里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她面无表情,死死盯着陆晚凝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若是只有你能救你爹爹,你愿意吗?” 陆晚凝倒吸一口凉气,不会是道送命题吧? 见她不吱声,老夫人凑近她明示道:“你娘最疼你,老三若寻不回你爹爹,那就只有你娘能寻回他。” 原来是让她去劝说大太太派娘家人去找林大爷,简直吓死人了这话问得,还以为是要她付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去救林大爷。 陆晚凝狠狠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那副痴傻样应道:“我去找,娘,说说。” 老夫人方才稍稍满意,浑浊的眼珠逐渐失焦往远处看去。 “林鸳,你信么?只有老大当家,我们才都能活下去。” 不待陆晚凝反应过来,老夫人已经下了逐客令。 “回去吧,去寻你母亲吧。” 陆晚凝微微欠身,依言退出厅外。她还在思考要如何回自己的福居苑时,就在门口远远见到大太太留下为自己引路的仆从们,刚想上前打招呼却不期而遇撞上了一个男人。 那人阴沉着一张脸,高大的身形挡在陆晚凝的身前,当她茫然抬头时,他不由分说捂住她的嘴,大力将她拖至后头那荒凉又杂草丛生那处。 陆晚凝惊惧交加,双腿乱蹬,嘴巴被死死捂住,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呜咽在指缝间流转却词不达意。终于她被压在空无一人的墙角,那人将她双手反折在背后,手肘用力将她抵住。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微微颤抖,眼角早已湿透,不知是汗还是泪。 “老太太都跟你说了什么?”那人凑近她的耳边咬牙切齿地问道。 陆晚凝贝齿咬紧嘴唇,面上被吓得毫无血色,她说不出话来。 那人见状,戏虐地轻拍她的脸颊:“现在知道怕了?你是个傻子,傻子也知道什么是怕么?” 她深呼吸几下,终于镇定住心跳继续装傻:“没,说,什么。” “哟呵,嘴巴还挺硬。” 浓黑的云层开始游走,逐渐变得稀薄,朦胧的月色自漆黑一团的上空投射下来。陆晚凝终于看清眼前男人的面容。 是在花厅里坐在三姨太身边的男人,看上去十八、九岁,长相与三姨太相似,难道他们是母子?林鸳同父异母的哥哥? 对了,大太太曾说三姨太是在她患病后才纳入府中的,可是怎么会有个比林鸢年纪还大的哥哥? 莫不是早几年三姨太就已经做了林大爷的外室?还在更早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怪不得大太太这么容不下三姨太…… “哥……” 陆晚凝刚想拉近距离,头上就被猛敲一下,直叫她痛得七荤八素。 “傻子也配喊我哥?” 那男人掐住她的下巴,巨大的力气令她清醒异常。 陆晚凝意识到这个疯魔哥哥恐怕与林鸳有很大的过节,此时不能再示弱,谁知道这人是不是疯到会直接把自己杀掉? “叫你一声哥是给你几分面子,难道你还真以为配当我林鸳的哪门子哥哥!” 三番两次的殴打令陆晚凝早就怒意丛生,此刻凭借一股子蛮力,她的额头使劲狠狠敲向对方面门,曲膝大力顶向他的下半身,后者立刻躬身如虾米那样,随之松开了对自己的钳制。 那男人捂着鼻子,满脸难以置信:“你不傻了?!” 陆晚凝满面冷凝、面无表情威胁道:“我大可以现在就叫出声,那你就完了,我娘会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她在赌,赌这个男人能被她镇住,或许还能从侧面透露一些有用的情报。 那男人听到大太太的名号,恨意更深。 他躬着身子、压低声音快速骂道:“大太太毫无德行,不仅视我们母子四人如眼中钉、肉中刺,就连你……一个傻子还要强占着大小姐的名分,害得我妹妹在外受人耻笑。你们母女都该死!” 陆晚凝毫不迟疑拔出头上的簪子,紧紧抵住他的咽喉。 “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此时才开始真的慌了,他一直当陆晚凝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对她毫无防备,却万万没想到她是在装傻。 刚刚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控在手中,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林思睿。”他不情不愿回道。 林思睿?陆晚凝立刻联想到三姨太刚刚提到的“观儿”,难道观儿的全名叫林睿观? 母子四人,还有个妹妹? ……思睿观通。 莫非他的妹妹名字叫林观通?这名字起得倒是随意,不过也对,三姨太没什么文化,起名字的学问估计不高。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在意那幅药?那真是补药?” 陆晚凝单刀直入,她的时间很有限,“十二时辰”这四个字一直牢牢印在她的脑海中。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确已经过了多久,就像考试看不到时间,跟盲考有什么区别? 林思睿露出一丝冷笑,殷红的鼻血从他的鼻腔里汩汩流下。 “说到底你还是傻,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那药可能是补药吗?” 陆晚凝没时间跟他兜圈子,手中越发用力,林思睿竟然开始发怵,心想这女人也许刚恢复正常不久,下手没轻没重,若真死在她手里才是阴沟里翻船,得不偿失。 他露出讨好的笑,连鼻血也不敢去擦,忙解释起来:“大……大小姐。府里都说那是补药,那就应该是补药。可若只是补药……一天不吃,也应当不会口吐白沫倒地不醒,你说对吗?” “你怎么知道林睿观是因为没吃补药?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林思睿嘴上乖巧答话,眼神中的不屑流露出他内心真实想法,明晃晃写在他脸上:他觉得林鸳没好透,还是个傻子。 “大小姐,若非如此,何故全家都要聚在正厅坐等那药送回来呢?” 陆晚凝脑海中闪过了一丝线索,可快得让她抓不住分毫。 第九章 药铺疑云6 仆从们见连老夫人都缓缓从正厅中走了出来,互相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鱼贯而入。客厅中哪里还有大小姐的身影? 带头的仆妇面色不虞,她低声威胁众人道:“府里现下不太平,快悄悄地分头去找,大小姐定走不远。若是她不见了,我们都活不过今晚!” 婢女小厮个个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应声四散去寻找。 …… 陆晚凝听到附近开始有人走动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知道仆从们开始寻她了,可她还有些事情要问林思睿。 林思睿的心跳得愈发快起来,如果被仆从们看到眼前的一幕——自己鼻血横流,跪在地上,喉头被林鸳拿簪子抵住,细究其中缘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这个傻子到底还在等什么? “那药,所有人都吃了吗?”陆晚凝再次出声询问。 林思睿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傻表妹,就在这一瞬间他相信了,林鸳就算曾经是个傻子,但现在她一定不再傻了。不但不傻,还很聪明。 “除了你和大夫人,应该都吃了。” 陆晚凝的手微微发抖,十几岁的身体分明已经到了极限,她不能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林思睿,我们做个交易。” 不待他回答,她继续说:“你我一脉相承,理应同气连枝。现在不该是我们内斗的时候,我会与我娘说清内情,毕竟事分轻重缓急。若是爹一去不回,最危险的就是我们林大爷这房。” “我继续演我的傻子,非但不会碍着你的事,还会帮忙缓和我娘与你娘之间的关系。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还要在关键时候与我一起去找回爹爹。” 陆晚凝自问赌注已经下得够多,林思睿该不会拒绝。 现在的她急需要一个同伴——来自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同伴——如此她才能多一双眼睛、多一双手,作为一个睁眼瞎在这里瞎转悠实在太耽误事,更何况她还不知道这具身体在从前究竟树了多少敌,还有多少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林思睿虽然攻击了她,但也从侧面说明他不是鬼也不是妖,而是一个真正的人。陆晚凝立刻在心里划去了对他的怀疑。 这笔交易对林思睿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甚至还拿捏着林鸳装傻的把柄,自然一口应下,只是他没忘记过去他是怎么欺负林鸳这个傻子的,他慢慢开口警惕地问:“我以前对你诸多不敬……” “无妨,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听到林鸳的承诺,林思睿这才放下心来。 陆晚凝见他身上气势锐减,她尝试着慢慢放下握着簪子的手,此时才发现手臂酸胀得很,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正当她感到一阵晕眩时,出乎意料的林思睿站起身扶住了摇晃的她。 “没想到啊林鸳,你傻了这么多年,身手竟然还不错。” 陆晚凝浅笑,勾出嘴角边两个可爱的梨涡吹捧道:“你也不赖。” 说着,还抽出绢帕替他擦了擦鼻血。 林思睿一直都知道表妹长得好看,可傻子不会有任何表情、甚至有时还会流口水。更何况……她非但是个傻的,还是个花痴。 据说是流落在外时,被照顾仆妇儿子猥亵成了习惯,刚回府那阵见着男人就主动要脱衣服,吓得大太太和爹直命仆妇和婢女轮番照看,吃了两年多的药才逐渐好起来、改了这上不得台面的习惯。 今日乍见灵动敏捷、美丽聪慧的林鸳,林思睿才真正后悔起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她,不是生来就想做个傻子。她,也不是生来就是个花痴。她,更不是应是自己替母亲出头的原因。 她,也是自己的妹妹,还是最可怜的妹妹。身不由己被送出府近十年,回来的两年间在仆从照顾不到的时候被自己与其他兄弟姐妹不断霸凌着…… 林思睿承认,若非她长得这般貌美,恢复神智后又这么聪明,自己绝不会后悔昔日的胡作非为。但结果都不会改变,他被她的一个笑已经迷得头晕目眩。 正当他心猿意马时,林鸳侧过头望向更远处的墙边。 “林思睿,那是什么?府里还养着……动物?” 他疑窦丛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动物?哪里有什么动物? 陆晚凝听到自己的心跳很清晰,一下接着一下。就在刚刚她看到草丛里有什么动了动,那草丛足有半人高,里面绝不是一般的东西。 “那里面有东西。”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逐渐聚拢一些脚步声。 “大小姐,您真是让我们好找……”带头的仆妇气喘吁吁,正准备说什么,只见大小姐神色紧张,眼神中透出一丝凌厉。 这还是那个傻子吗? 林思睿定定的看着那处草丛,他也看到了,那里面有东西。 “别说话!” 陆晚凝尽量调节呼吸到最轻最缓。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那东西就是在院门口的那怪人?可不对啊,那人一直趴在地上抱着什么啃,身高没有那么高,更何况他已经被大夫人绑起来了,难道是逃出来了? 潮气终于凝结到了顶点,一阵细密的雨由缓至急、由小至大忽至,雨声覆盖了周遭的动静,如豆点大的雨水落在地上将众人从头到尾淋了个透心凉。 霎时间,除了陆晚凝和林思睿定在原地,其他仆从都忙着避雨。仆妇甚至对陆晚凝提高嗓音喊道:“大小姐,您快跟奴婢回去吧,这样淋雨您会生病的!” 一道闪电由九霄凌空劈下,在漆黑的夜色中带来巨大亮色。 草丛里的东西在须臾之间一跃而起,在仅有光亮中快如闪电一个不漏袭击了所有正在移动的仆从——陆晚凝死死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冲动,现在的她和林思睿宛如两个血人站在原地,身侧刚还在说话的仆妇转瞬之间已经只剩半拉身子,温热的血喷了她一头一脸,她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雨…… 陆晚凝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第一次看到杀人,还一口气在跟前看到十几号人由生到死。可她看不清对方的动作、甚至没看见对方的模样。刚刚生起的那点儿自信,几乎在瞬间原地熄灭。 这就是鬼吗?是我们要抓的鬼? 它在顷刻之间,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十几条人命。 我,凭什么能抓住它? 忽然她感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注视,后背汗毛乍起。闪电早已消失,眼前完全陷入一片漆黑。林府中的灯火好似都已被这场暴雨熄灭,如同她对前路的希冀。 风雨愈盛,她觉得或许只有自己还僵持在这里。 陆晚凝就快要支撑不住时,一阵怪异气息正向她迅速袭来而其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第十章 药铺疑云7 迷雾逐渐在陆晚凝眼前散开,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心中无语凝噎,还不如不要看到。 她死死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认命般缓缓闭紧双眼,接踵而至的是一道道轰鸣雷声在耳边炸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纠结的时刻,既期待就这么死去、又不甘心真就如此轻易死在这个奇怪的世界里,个中焦灼令她烦躁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林思睿眼睁睁见那怪物夺墙而出后又在原地等了小半小时才敢动弹。身子早已绵软无力,仅凭一股子毅力支撑,他见林鸳还紧闭双眼同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惨白的脸上血迹斑斑。 他微微出声提醒林鸳:“它已经走了。” 陆晚凝闻言才慢慢张开眼帘,卷翘的睫毛上沾着些肉沫碎屑,眼圈通红。 “呕——”她又一次不可抑制地低头狂吐。 刚低下头见到遍地皆是那怪物吃剩半截的人体残骸,更是刺激的胃里难受,陆晚凝已经只能吐出清水来却还是越吐越烈,根本停不下来。 饶是林思睿自认是个爷们儿,见状嘴里也泛起了酸水忍不住狂吐起来。两人大吐特吐了一番,当胃已经过度痉挛,再吐不出任何东西时,他们才终于喘着粗气陆续直起腰来思考下一步行动。 “那是……什么东西?” 陆晚凝就算再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时间仿佛又被拉回那梦魇时分—— 迷雾逐渐在她眼前散开,近在眼前的是一只身高超两米的怪物。 它长着类人的四肢,佝偻着背脊,周身光滑无比遍布着粘液,看上去有些像黄鳝的表皮。它没有头发,像虫类一样的头部却没有长眼睛,唯有两只硕大的鼻孔翕张着在嗅什么气味。嘴巴有些像蜗牛,还在咀嚼着仆从的手臂——很显然,它还在寻找,搜寻活人。 这东西的外观令陆晚凝成功地想起曾看过的电影《异形》,可是这东西还是和电影中的怪物长得不一样,它动作更快,且更嗜杀。 林思睿才缓过一口气,濒死之感令他脱力,他气喘吁吁说:“不知道,我们还是快去禀告老夫人。此事只大不小。” “不行。”陆晚凝下意识脱口而出。 她对老夫人不信任,慢慢描补道:“还是去告诉我娘吧。老夫人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了这刺激。” 林思睿很轻易就被说服,的确应该告诉大太太,死的都是大太太的人,她更容易相信他们说的话,更何况还有林鸳在场作证。 此时,他们俩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互相支撑着往福居苑走去,短短一段路却走的无比缓慢,因为这一路边上都是往日种植的半人高植物。俩人心有余悸、走走停停,终于挪到了院子门口。 陆晚凝刚准备敲门,门自动从内打开,原是大太太披着衣裳准备亲自来寻女儿。 双方乍见对方,均是怔住。 还是大太太眼疾手快,见两人满头满脸的血,就知道两人定是遇上大事儿,将人一把拉进了院中。 “阿鸳,你受伤了?你哪里受伤了?给娘看看!” 陆晚凝终于彻底醒过神来紧紧抓住大太太的双手,词不达意道:“我没事,但是出大事了娘……” 大太太的心怦怦直跳,还好,女儿没事就好。 派去等候的仆从再没有回信,她当然知道出事了,可再大的事还能有老爷失踪、药方不齐来的大吗? “进屋去说。” 于是才进屋,两人顾不上更衣洗漱便七嘴八舌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又重演了一回,当然略过了彼此间剑拔弩张的那段。 大太太与一众仆妇面面相觑,这已经突破了她们的认知。 林府里出现了一个怪物?! 大太太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一个小厮满头大汗跌跌撞撞滚进了门,跪倒在地抖如筛子。今夜注定是会被林府载入史册的一夜。 “禀,禀告,大,大太太……” 大太太身侧仆妇刚准备开口骂人,对方接下来的话令她禁了声。 “正厅后头,荒,荒废的那处地界,死,死,死了好多,人……” 话刚说完,他直接昏了过去。 大太太这下不再怀疑真实性,转而对林思睿反复确认:“那个怪物已经出府了对吧?” 林思睿点头回答:“是,可是那东西出入围墙很容易,不好说会不会再折回来……” 陆晚凝接下他的话茬,深呼吸几下对大太太说:“娘,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大太太点点头,挥手示意,仆妇们与林思睿识相地退至屋外。 “娘,那不是一般的东西,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爹爹行踪成迷、院外那怪异的人、老夫人与我说的话还有那出没的怪物……这一切,是不是都和爹爹没有及时带回‘药’有关系?” 事到如今,不再往前推进就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大太太见到林鸳真的康复了过来,心中的欣喜仍旧越过了一连串变故的恐惧。只要女儿能好,让她做任何事,她都愿意。更何况,只是要回答几句话而已。 大太太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林府靠卖药起家,其中有一剂名药,用之不但可驻颜有术、延年益寿,还能缓解原有疾病,相传是旧时宫廷秘方。整个林府除了老夫人、我和你没用以外,其他人全部都在服用。老夫人年轻时用了一辈子,到老了才断药。我躺在床上近十年,喝不进去。而你,早早被送出府外,你没资格喝。” “那副药里头最难凑全的就是髓海,且每日都需在规定时辰内服用,方能不断了疗效。是以三姨太的儿子林睿观未按时服药,他才会犯了羊角风。你要知道,大家族中几代人相互联姻,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落下些病根。” 陆晚凝隐约猜到所谓名药,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方,但听闻是髓海还是心中一个激灵。竟然是这东西?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会聚在花厅等林大爷回来的原因。 她喃喃自语道:“可是,每日要去哪里寻供这么多人服用的髓海?” 可是,仅仅只是这样吗?她始终觉得还有哪里对不上号。 “不错,阿鸳,这些人都身缠百病,不靠这帖药难以度日。不像你我,反而因祸得福。至少不会因断药而苦恼。” 大太太见陆晚凝能对答如流,心中那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长久以来,大太太最大的愿望只是希望林鸳生活能自理,婚嫁早已不作考虑,准备将女儿养在府中一辈子。没想到这么快,阿鸳竟会恢复得那么好。 可是,这做娘的却还没来得及教她什么,此时正好是个绝佳的教导时机,大太太不得不开始拔苗助长。 “阿鸳,那以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 第十一章 药铺疑云8 听见这句话,可谓是刚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正是时候。 “当务之急要尽快找到这个怪物,至少要给警察局去提个醒。还有,要尽快找到爹爹——现在外头有了这个怪物变得更加危险。” 陆晚凝要找个借口和殷司霁汇合,她有很多话要问他。 “我和林思睿是唯一见过这个怪物的幸存者,它当时不杀我们一定是我们摸索到了生路。依我看,不如就由我和林思睿分别带两队人马出发去找它。荣先生与我一队,二爷与林思睿一队,而娘你就镇守林府,你看这样安排可妥当?” 面对女儿的灼热目光,大太太眼圈渐红,真真是养儿防老。 没想到,阿鸳竟有如此担当,不但面对嗜杀怪物做到临危不乱、关键时刻还能与三姨太那房同气连枝,此等胸襟连她这个做娘的都自愧不如。 如今的阿鸳真是令她骄傲。 乍听她要出府捉拿怪物,大太太脱口而出就要拒绝,可听到后来那些安排令她将话咽了下去。 阿鸳她非但有勇,亦有谋。 有荣先生在旁,阿鸳定能无虞。至于老二和三姨太的大儿子……哼,全死在外头才真叫人省心。 这是女儿第一次提出建议,自己不能叫她寒了心。 “就依你,阿鸳,娘会替你备好人马,即刻出府。你记住,天一亮无论结果如何都先往家里报个平安。” 大太太首肯后,她立刻塞给女儿一把手枪。 “阿鸳,怪物都是能被打死的,不要害怕。你不仅是林家的女儿,也是我袁府的血脉,枪才是你真正的依仗。你看,它是这样使的……” 一番演示过后,陆晚凝紧紧将这个“保命符”揣在了口袋里。 …… 殷司霁这一夜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与林二爷一同出府去药铺探访半路却碰到了僵尸,刚回屋等了不多久又被老夫人半夜三更传召,刚躺下准备寻机会出去,刚打开门就见到仆从前来传话。 好在,传达的是一个好消息。 他再次见到陆晚凝时,后者神色凝重。她身后跟着二十几号仆从,他们都举着火把。林府门口灯火通明。她的身侧还有一队人,带头的是林二爷和一位面熟的青年,他们身后是同样整齐列队的仆从与配置。 林二爷根本不想出府,可他找不到任何托词。 现在府里出了大事,这个消息大夫人根本没有打算要瞒着谁,所以满地残肢被打更的小厮见到后早已通报各院,现在府里的主事人只有他了,已经由不得他不去。更何况,更离奇的是林鸳这个大小姐居然被吓得恢复了正常,还要单独带队前去搜寻怪物,此举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陆晚凝见殷司霁终于出现,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有些松了。 “荣先生,你来了。”她主动向他搭话。 殷司霁滴水不漏地继续演绎荣先生的身份:“大小姐,我们先去哪里搜寻?” 陆晚凝迈出一步,边走边侧身对他轻语:“我有话要问你。” “林鸳!你站住!” 殷司霁闻言一把拉住陆晚凝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停下,她现在的名字就叫林鸳不是吗? “胡闹,你来做什么?!” 林思睿同样拉住了来势汹汹的妹妹林观通,厉声呵斥道:“回你的院子去,陪着姨娘和弟弟,来这儿添什么乱?!” 林观通很娇俏,活脱年轻版的三姨太,就连说话风格都很类似。 她气冲冲甩开哥哥林思睿的手,怒道:“哥,你平日里最看不上这个傻子了,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傻子也能带队出去寻爹爹?真是个笑话,还编出来什么怪物的谎话,不怕笑掉大牙!” 林思睿只觉得太阳穴发胀,他的声音中压抑着满腔怒意:“林观通,我警告你,别乱嚼舌根。怪物,是我亲眼所见,死了那么多人是作不得假的。管住你的嘴,大小姐不是你能随意诋毁的,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我偏不!姨娘同意我来,你有本事自己回去与姨娘说去!”林观通的作风倒是像个大小姐,骄横无礼得很。 正僵持不下时,殷司霁扮演的荣先生开口劝道:“既然观通小姐也想同去,那就与我们同行吧。莫要再耽误时辰。” 陆晚凝凝眉不语,这家伙要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同往?现在可不是去郊游,一不小心那可是要送命的! 林观通勾起唇角:“哥,你不带我,自有荣先生带我。我们比一比、赛一赛,看谁先抓到怪物,找到爹爹!” 林思睿的眼神中充满担忧,妹妹却欢欣雀跃早已一溜烟跑去了荣先生身后,还朝自己做着鬼脸。 林二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都是你自找的。 “走吧,思睿。” 随着林二爷一声令下,林思睿不得不收起目光紧随其后,路过妹妹时不忘嘱咐道:“你要小心,跟紧荣先生……” 他并不知道,这将是他与妹妹的死别。 “切,啰嗦。”林观通根本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林鸳肯定还是个傻子,无非大太太鼓捣什么诡计,好叫林鸳坐稳大小姐的位子。说不定就连爹爹也是配合着她们演戏罢了,还可笑的编出了什么怪物的谎话骗骗三岁小孩儿。只是不知是怎么样的术法就连哥哥都被蒙骗了过去。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此等好事叫一个傻子独占鳌头。 因为有林观通在身侧,陆晚凝很多话都不便再说,他们三人带队走出了林府。 殷司霁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四更已尽,即将鸣起五更——已经早晨四点多了。 “去药铺。” 陆晚凝与殷司霁异口同声命令道。 林观通没有异议,但见林鸳竟吐字这么清晰,就连神情都与往日截然不同,心中开始有些别样的揣测。她没有说话,只默默放缓脚步与后头举着火把的小厮走在一处,与打头阵那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殷司霁目不斜视,口中轻不可闻的与陆晚凝攀谈起来。 “你有什么发现?” 陆晚凝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低声问他:“这里的时间与外头如何对应?现在十二个时辰已经过了多久?如果见到鬼,又要如何抓捕?” 关键的核心问题,该死的殷司霁出发之前居然都没交代清楚。 第十二章 药铺疑云9 “这里的一个时辰相当于我们那个世界的一年。十二个时辰,也就意味着是十二年。” 殷司霁说出了一个令陆晚凝乍舌的回答。 陆晚凝缓缓在脑子里打出个问号。 她一直以为十二时辰理应对应二十四个小时,甚至可能更快,因为那座大厅里的钟跑得就特别快。万万没想到,十二时辰对应的竟是十二年!这里的时间,究竟为什么会走得这么慢? 殷司霁仿佛知道她心中的疑问,还不等她发问就继续淡漠道:“他方世界与阳世对照如同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至于怎么抓鬼,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陆晚凝伸手拦住殷司霁的路,迫使他停住了脚步,殷司霁低头对上一双执拗的眼眸。 她抬头直视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我不信你是随便找上我的,我身上一定有你需要的东西。所以失去我,你也会变得麻烦。先前你我被分隔两地无法互通消息,所以你不知道我已经见过那鬼,如果不教我抓鬼的方法,或许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也许我会死在你前头。” 短短一夜,数次诡异现前与死里逃生令陆晚凝越发大胆起来。因为她知道,一味被动就只会越发没有退路。 陆晚凝的底层需求已经从筹钱变成了求生。 殷司霁轻轻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真是个有种的,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威胁他? 可见她确实是有潜力的人选,正常人进来不死都会疯,她倒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适应角色,竟已经死里逃生过一次。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离你半步,我会演示给你看如何做。未来如果你还有命活,后头就都由你来抓捕……只是,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学成的,所以不必着急。必要时,我会尽力保你不死。” 他是在给自己承诺吗? 她怔了片刻,心中盘踞的疑问更盛。 陆晚凝见林观通狐疑的望着他们的背影,后者依旧保持着数步的距离。为免起疑,他们俩人又恢复前行状态继续低声交谈。 这回轮到殷司霁问:“你说你见过鬼?此话怎说?” 陆晚凝简略将上半夜发生的事情尽数交代给他,复又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这就麻烦了……” “什么?” 殷司霁沉吟片刻,还是将自己的猜测与她透了个底:“我在福居苑门口曾见过一个僵尸,但他还有气息,尚未死去。现在又多出个嗜杀怪物来,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还是毫无关联?” “一般来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他方世界也是一样,极少数情况会同时存在两个妖邪。” 陆晚凝恍然大悟,附和道:“我懂我懂,大小王嘛,只能有一个。” 殷司霁无语望天,陆晚凝的形容词真是太江湖了,看来以后还得多提升她的文学素养。 她又想起了什么,凑近他耳语道:“林府的药我觉得也有问题,大夫人与我说……” 陆晚凝说得忘情,完全没留意自己的胳臂已经紧紧贴近殷司霁,后者听得入神也没注意这些细节。俩人步履渐缓,好不容易有一个交换情报的机会,实在是难得,于是窃窃私语不止。 此举在民国初年算是十分逾矩,跟在身后的林观通与众仆从面面相觑、越看越觉得不对,难不成大小姐又犯病了?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林观通看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是三姨太的小女儿,向来都是林大爷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在林鸳没回府的那近十年间千恩万宠长大。但她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庶出的女儿还有个戏子出生、毫无娘家势力的亲娘,未来她的姻缘恐怕还得靠她自己。 所以她一早就看中了荣璨,他虽只是个药铺管事,但爹爹和三叔特别看重他,他又生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若是能嫁给他,便等同未曾出嫁,这才算得上是美满的婚事。 所以她三两步跑上前拉扯开林鸳,尖声骂道:“林鸳,你可真是不要脸!连荣先生你都不放过!” 殷司霁第一个反应过来。 糟了,他扮演的是荣先生。刚刚大意了,恐怕已经惹了林观通的疑心。 陆晚凝被突如其来指着鼻子骂,心抖了三抖。 她好歹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两年,心智早已成熟、可以说已经被磨平了棱角。林观通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罢了,难道还要与她一般见识? 可转念一想,万一真要抓个十二年,就等于要在这个地方呆十二年,现在治不住她那还得了?! 只见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对林观通云淡风轻笑道:“妹妹,你不信有怪物,我与你说了也是白说。你看,月黑风高,此时大声喧哗是不妥的。嘘——你有什么不满,还是回府找你的‘姨娘’去说吧。” 林观通闻言更气,好你个林鸳,装傻充愣竟骗了全府的人。 “你个傻子居然这么牙尖嘴利!我明明瞧见是你狐媚子去勾引荣先生!现在竟还想支开我!” 林观通骂得还不过瘾,扭头对着殷司霁扮演的荣先生换了一副无辜的嘴脸。 “荣先生,你可要顾及自己的清誉啊,林鸳在这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个不检点的,见着男人就敞胸露怀,比那青楼女子还不如……” 听得越说越发粗鄙,殷司霁皱起了一对剑眉,小小年纪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 “观通小姐,我们还是尽快去药铺搜寻吧,毕竟林大爷还未归家,外头还有怪物,不安全。” 殷司霁直接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径直往前走去。在他心里,林观通早就是个死人,何须与死人多言。 不过无需横生枝节,他还是微微与陆晚凝隔开了几丝若有似无的距离。 “关于林府的药,你是什么看法?” 陆晚凝甩开林观通抓着她的手,刚想回答,可是林观通这一次直接挤在他们两中间,与他们并行。 “你这个傻子,莫要再勾引荣先生,走开走开!” 林观通眼中亮起邪念,直接用力往边上推了一把陆晚凝。 林鸳这具身体刚恢复过来又经历了一夜的惊悚,早已快到极限,陆晚凝被推得一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倚靠在墙角边。殷司霁也没想到竟带了个麻烦在身边,赶紧走近陆晚凝身边,单膝跪地检查道:“没事吧?” 林观通见他们行为如此亲昵,更是怒火中烧。 “荣璨!你过来!不许扶她!往日里,你眼里只有我,怎么她一回来你就——” 高昂尖厉的声音戛然而止,空气中又显出湿漉漉的潮气,那股子温热人血中的甜腥味化作小分子迅速浸入在场众人的鼻腔。 陆晚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手勾住殷司霁的脖子,将他一把拉进怀中。后者只感受到脸前的一片柔软,心口猛跳。俩人迅速融入墙角的阴影里头。 “别动,它来了……” 第十三章 药铺疑云10 林观通到死也不会猜到,她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更不会想到死状竟会如此可怖。 怪物又一次随着潮气现身,陆晚凝的瞳孔紧缩,它……竟然变小了!上半夜见到它时,它的身子足有两米多高,现在再露面竟只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 奇怪,还是说……难道怪物不止一只? 它的行为变得更像“人”,裂开形如蜗牛口的嘴里可以看到其中布满利齿。它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由后环抱住林观通的身子,一口就咬穿了林观通的大动脉,像吸脉管喝饮料那样在转瞬之间就将她吸成了人干,青色经络虚浮在惨白表皮下,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皮包骨。 怪物弃被吸干的林观通如敝履,满口血迹、形容癫狂往仆从众多处追赶而去。 林观通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像个百岁老妪,完全认不出生前的样貌。 身后仆从见状早被吓破了胆,他们是仆从,不是死侍,关键时候还是保命为先。场面一度变得一片混乱起来,尖叫声和逃命的步伐充斥着这条小道。 偶有街坊打开门想叫骂一番,猛然看到形容癫狂的怪物出现就立刻紧闭房门,仆从们就连躲避都无法。一时之间,此地犹如修罗地狱,一路尸山血海。 殷司霁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耳朵灵敏听着周围的动静。他是个阴差、早就对残忍免疫。 他在等一个绝佳的时机出手。 陆晚凝纹丝不动,她的眼睛牢牢盯着这个怪物。它越来越像一个人,这一次的杀戮能看得出它拥有显而易见的逻辑。 女人纤细体弱,最好下手。所以它一开始就选择了自己,如果不是林观通推了自己一把,死的就会是陆晚凝。它舍近求远,去杀那些仆从来吃,正是因为—— 它认为自己和殷司霁已是瓮中之鳖,逃不掉的。所以理所当然把他们留在了最后! “糟了,它还会折回来杀我们!” 陆晚凝惊慌失措,已经顾不上上回遵循的生路,快速对殷司霁说道。 仿佛为了印证她说的话的正确性,怪物在吃完最后一个仆从后,果真转过了身子微微侧过头锁定了他们所在的墙角,陆晚凝在那张诡异的脸上竟看出了一丝嘲讽与得意。 殷司霁见人已经死的差不多,索性露出本来面目——之前在林府内,他锁定不了目标,一直披着这张人皮伪装成荣璨行事。 只见他直起身子、面色平静,转身从容淡定,缓缓走向那个怪物——此举把陆晚凝看懵了,他到底是真牛逼还是在装逼? 怪物不来虚的,像只牛蛙那样一蹦三丈高,皮肤上的粘液挥洒了一地——当它再次降落,双足如利爪般径直插入殷司霁的肩膀。殷司霁的魂魄附在这具肉身中,五感俱全,此刻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但他丝毫不惧,不过是只妖! 他旋手间,手中出现一团浓墨雾气,雾气源源不断迅速窜入怪物的五官,它本已将嘴裂到最大,想必是妄图一口咬去殷司霁的头颅。 只是如今它非但无法如愿、还失衡落在了地上不断剧烈抽搐着。 陆晚凝也支撑着爬起来靠近,竹筒倒豆子般问:“他这就被你捉到了?你使得什么招数?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上半夜我见他好高大概有两米多,怎么现在只有一米七左右了?这是同一只吗?” 殷司霁脸色一变:“你是说,它变小了?” “是啊,不但变小了,行事作风也更像‘人’,好像动作也变慢了。上半夜他动作好快,当时我根本看不清,它一眨眼就到了我跟前,那些人全被他吃得七零八落。我的天,你看它竟有了眼睛!上半夜见时还没有呢……” 一双血红的眼珠上悬浮着浓黑雾气,它瞪大双眼却无法锁定焦距。片刻后,它索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抽搐中伴随挣扎,还想起身对付他们。 “看好了。” 殷司霁双手合十迅速掐起手诀,饶是陆晚凝很认真、很用心地记,也只记了个两三成,这手诀真的好复杂。 印成光至,一道金光又下至上塑形出一张紫色符咒,上面龙飞凤舞的画着一个繁体“封”字。他反手将符咒甩向怪物额头正中,那符牢牢贴上后纹丝不动。 陆晚凝目不转睛的盯着怪物,被贴住后怪物立刻停止了抽搐像一具死尸。 “捉到了?” 回答陆晚凝的不是殷司霁,而是就地消散化为齑粉的怪物。 风吹无痕。 “不,妖邪不是它。” 殷司霁挥手收回符咒,竟是白忙一场。 陆晚凝往后倒退一步,简直要吐出一口鲜血,什么?这种程度的怪物还不是他们要捉的妖邪!那什么级别才是?! 殷司霁见她满脸诧异、不满她的大惊小怪,给了一个责怪的眼神却还是解释起来其中的道理。 “我们要找的妖邪在被贴上符咒后会被封住六感,三魂七魄理应由天灵盖被逼出窍,届时将其收入袋中即可。像这般顷刻间化作齑粉,就说明其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符咒,才会灰飞烟灭。” 陆晚凝消化这段话好一会儿,眼神变得有些警惕,往后倒退一步。 “你有这样厉害的符咒,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如果拿出来,大家就都不会死!” 她不是圣母,林观通三番四次寻她麻烦是很讨人厌,可罪不至死。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她亲眼见到成片的杀人,还都是以这种残暴的方式。殷司霁呢,他身怀绝技,但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送死。 那么人命对他来说,算是什么? “陆晚凝。”殷司霁眼神淡漠,没有任何犹豫,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他们已经死了。” 虽然陆晚凝现在的状态好过很多人,可是殷司霁不敢去赌人性。如果现在就告诉她,你身边全是死去的鬼,没一个活人,他真会担心她能不能承受得住。 如果她现在掉链子死在这里,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所以他选择不解释也不否认,先齐心协力把难关渡过,日后她如果还有命活,他自然会再找机会告诉她。 可这句话在陆晚凝听来却是完全另一种含义。 是啊,他是地府鬼差,只要抓回妖邪完成任务就可以,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即便她死了,他也可以再找一个人回来替代她。她本以为自己会有所不同,可现在看来恐怕是自己多想了——所以,她只能自救。 殷司霁完全不知道陆晚凝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她变得莫名忧伤。 在他看来,这些人早就都是死人,况且符咒又不是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在他方世界里,术法受到强烈压制——一共只能召唤出三次,现在已经平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实在太可惜了。 “去药铺。” 还有半程就能到药铺了,殷司霁不想再耽误时间,他可没预备要在这破地方演上十二年。 陆晚凝凝视着殷司霁的背影在心中暗自思量,他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她只是他的“耗材”,如果自己要想多一道保命符,就只能尽力去讨好他,也许能令他为她出手——那一团雾气,至少能延缓怪物行动的时间,不是吗? 扭头看了一眼背后,遍地残尸。 没时间伤春悲秋,如果再不抓紧动脑子,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陆晚凝。 深吸一口气,抬起酸软的双腿跟上了殷司霁的脚步。 她,只为求生。 第十四章 药铺疑云11 后半程的路上什么都没发生,很顺利就来到药铺门口。 林府的药铺说是药铺那是谦虚了,三层楼高的大药房看上去特别壮观,中式元素拉满,门口不但放着两只半人高的石狮子,甚至设有门房。 现在天刚有些亮意,药铺门口还亮着两盏硕大的红灯笼,散出朦胧气息。 殷司霁脚下生风,三两步踏上石阶。门房听着响,急忙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披着件衣裳就来为他开门。 “荣先生,您怎么天不亮就来了?” “咔嚓——”一声,铜锁被打开。 “有没有见到林老爷?” 门房摇了摇头:“没见到啊。” 陆晚凝没有放过门房,出声问道:“林大爷最后一次离开药铺是什么时候?” 殷司霁一只脚都要跨过门槛,闻言停了下来,目露欣赏神色。 门房这下全醒了,眼前莫不是天女下凡?这么美的姑娘是谁? “林鸳林大小姐问话,你照实答就是。”出乎意料的,殷司霁为陆晚凝说话。 门房拧紧眉头,想了好一阵,他平日就偷懒耍滑,这大爷的行踪他怎么会知道…… “噢噢噢!林大爷往日里都会去洋医院里办事,恐怕昨日出门也是去洋医院?” 说了等于白说,若是真在洋医院里,林三爷早就把人给找回来了。 一眼望去,一楼的布置显而易见是几个柜台和一些桌椅板凳。应是平日里为患者登记病症、等待取药的中药房大厅。 两人登上旋转楼梯,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昏暗的灯盏高悬头顶,投射下数个阴影。 殷司霁自然注意到了不同寻常之处,但他在等,他想看看陆晚凝到底是否具备作为一个好搭档的敏锐性。 果然,他感到陆晚凝拉住了他的衣袖。 “影子,有问题。” 陆晚凝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这里只有两个人,为什么会有三个影子?! 在他们的影子边上,有一道灵活攒动的黑影,时而与他们的影子合二为一,时而又单独游走在边缘。 殷司霁勾起唇角,可以可以。若是她保持这样的状态,那自己和她搭档就轻松多了。 师父执意要他去寻个有阴阳眼的兼职回来帮忙,可他从心底里不觉得阳世这些人能帮的上什么忙。所以他本意只用兼职当诱饵,把妖邪钓出来他就黄雀在后。 在他眼里陆晚凝只够派上这点用场,自然死不死的也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可是她体现出的特质已经悄然减淡了他的偏见。 陆晚凝只觉腰间一紧,殷司霁单手将她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放出浓墨雾气,雾气分为两股。一股转眼在他们跟前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另一股则灵动地缠绕在诡异黑影的周围,将其圈在当中。 很快,诡异黑影被其圈住不得逃脱。 “你很聪明。”殷司霁的声音在陆晚凝头顶幽幽响起。 不同于地铁口冰冷的触感,现在她的后背正抵住他的胸膛,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 陆晚凝不会傻到以为这是对她的褒奖,她没有答话而是盯着眼前那团雾气与黑影之间的缠斗,黑影很快脱离地面竟从平面变成了立体。 雾气迅速往上缠绕,但黑影消失得更快,饶是雾气已经尽力,黑影还是在他们面前瞬间消散。 “那是鬼吗?” 陆晚凝快速在心里计较起来,又出现了一个新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邪?!频繁见鬼没有令她脱敏,反而让她愈发心悸。 殷司霁同样满腹疑问,但下意识不认为黑影会伤害他。 “它已经走了。这里暂时安全了。” 陆晚凝感受到腰间的力量松了下来,他已经转身往上快步走去。她看了看两人摇曳的影子,继续跟着他的脚步往上一层去。 他们没有看到那黑影又迅速凝结起来化作一条蛇,朝他们呲牙吐了一下信子。 推开第二层的双环木门,入目便是中药柜子、书架、研磨室和供病患暂时休憩的小单间。两人分头寻觅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殷司霁随手打开几个药柜,摸了一把中药闻了闻,不过都是些药材罢了。陆晚凝快速扫了一眼书架,里头没有藏人。两人渐渐站在了那一排供病患暂时休憩的小单间前,那里每一间都垂着半人高的布帘遮挡隐私。 此处无风,布帘微动。难道里面有人? “你去看看。”殷司霁命令道,“尽头那间。” 陆晚凝已经草木皆兵,她后脑勺的汗毛猛地炸开,一阵阴凉由脚底窜上身子,整个人如同浸在冰水中。 她很害怕,但不敢不去。她没忘记殷司霁本身就是个鬼。鬼是说过会保护她,但这句话本身可信吗? 还是自救吧。 微微点点头,轻轻探出一步。 将手伸进口袋,握住那把大太太给的枪,尽量降低呼吸的频率。 很快,她就来到尽头,正对布帘那静谧又幽深的单间。 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深吸一口气,陆晚凝准备给自己一个痛快—— 一把掀开布帘,里头只有一张单人床,没有人……她刚松了一口气,视线移到地上,呼吸一滞。 殷司霁快步来到她的身侧,一眼就见到地上的东西。 一团暗色软趴趴的东西贴在地上,看上去已经干涸已久,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陆晚凝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像人体组织。 殷司霁这次不再难为她,直接蹲下伸出两指轻轻捻了捻,凑近鼻子。 “是人血。” 经他翻动,那片东西的另一侧翻了过来。 陆晚凝清晰地看到了上面的黑色丝状物,生理性反胃又要现前。她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处,试图降低自己对这种场景的抗拒与不安。 殷司霁见她面色惨白,眼神中露出惊恐,猜想她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询问道:“没事吧?”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身处一片漆黑。 陆晚凝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一只鬼竟在安慰自己,而自己还要为了求生讨好他。一切都显得诡异又滑稽,就像一场梦。 但她清晰地知道,这不是梦。 “那是头发。” 第十五章 药铺疑云12 一块头皮,上面还贴着些许枯燥干涸的头发。 如此突兀,躺在供患者暂时休憩的单间地板上。 陆晚凝觉得这东西和林府的那帖药一定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可转念一想,若是与他们无关就不用管。毕竟这地方诡异要素过多,她不是包拯,不是来断案的。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散开分别快速去剩下的单间查看。 一无所获。 “走,去三楼。”殷司霁主动牵住了陆晚凝的手腕,她没有拒绝。 毫无疑问,她通过了殷司霁的小测试,关键时刻即使是冲锋陷阵她也会硬着头皮上。她体现出了价值,所以大概率他会保她。 一旦松懈,肾上腺素的分泌就开始降低,陆晚凝腿一软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殷司霁冷着一张脸回头看她。 她苦笑解释:“这具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殷司霁没有丝毫犹豫,将她拦腰抱起冷着脸道:“看完就带你去吃早饭。” 陆晚凝轻轻道谢,殷司霁抱着她如履平地登上楼梯。 他不接话,沉默横在两人之间。她又开始陷入回忆,开始思考起来。 这里的妖邪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杀人规则,又会不会存在潜在的生路? 三楼的门推不开,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两人被堵在门口,陆晚凝见状脱口而出:“快,用黑雾开锁。” 殷司霁眉尾扬起,是挺聪明,还使唤起我了。 见他不动,抬头发现一对璀璨夺目的眼眸正俯视着自己,陆晚凝意识到自己恐怕言语无状了,连忙描补:“老板,请使用浓墨雾气术法……” 一阵黑雾缓缓钻入锁扣中,随着“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殷司霁没有动手推门,立在原地侧耳听了片刻,旋手收回黑雾,锁扣又一次锁紧。 “走。” 陆晚凝一头雾水,三楼不看了吗? 殷司霁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抱着她一路往下,径直出了药铺大门。 此时天色已渐亮,他环视一圈,忽然问道:“你是上海人,应该爱吃甜口吧。” 受宠若惊,她瞪大了眼睛感到意外。 见她一脸傻样,不由分说殷司霁把她放在早餐摊的木凳上。 “老板,来两幅油条、两块糍饭糕,再加两碗热豆浆,要甜的。” 陆晚凝这时才感到饥肠辘辘,早餐上齐后就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吃喝起来。殷司霁没有闲着,同样大口喝起豆浆,还一边劝道:“别烫着,不够还有。” 她摆摆手,犹如刚放出来的饿鬼一样。 不行了,饿得眼冒金星。 刚刚全靠肾上腺素顶着,现在一口气松了下来,全垮了。穿越到这个鬼地方到现在,不吃、不喝、不拉、不睡,简直要成仙了! 见她两腮塞的鼓鼓的,殷司霁忽然觉得有些可爱,这模样倒是有些像百年前随师父去罗酆六天纣绝阴天宫观礼时见到的那只花狐貂。 忽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是警察,出了什么事吗?” 回答陆晚凝的是早餐摊主,他指了指对面,谈起了自己的见闻:“出门时听街坊说,城里出现了连环凶杀案,一夜之间死了不少人,都在贫民窟那边。应该是有人去报案了吧?哎,世道不好,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有怪物?果然不止一只,那是不是他们要抓的那只? 日光逐渐大亮,昼夜交替扫去可怖夜色。 越来越多的摊贩出现在了自己的摊位上,茶馆支开了窗户、布贩放下扁担打开货箱、菜贩已经开始叫卖新鲜的蔬菜…… 陆晚凝咽下最后一口豆浆,感到活了过来。 “吃完就回去,再去看看第一次怪物出现的地方。” 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回去再找一找。 众多摊贩中姗姗来迟一个摊贩,摆起摊子后就一直坐在那伏案书写着什么,好事者很快就与他一问一答起来。 “专治不治之症,专看疑难之事……小老弟,你这到底是游方大夫啊还是跳大神的呀?” “只要挣钱的活,都能接。” “哟呵,口气不小!” …… 摊主伏案弯腰看不清楚面目,身材倒是宽肩窄腰看上去是个练家子,陆晚凝带着探究神色打量了摊主几眼。 “只要挣钱,就都能接?” 殷司霁出声询问,同时一屁股坐上给客人准备的小木椅,探手压住摊主正书写的纸张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那是一张俊美无铸的脸——他抬头的瞬间,陆晚凝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女娲的毕业设计吗?相比之下,一直被夸是小美女的她此刻真心觉得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林府的荣先生?如果是您找我的话,自然是能接的。”摊主淡定优雅地奉承道。 殷司霁觉得眼前人很熟悉,他确定与此人素未谋面,这份熟悉感又从而何来? “号外号外——城中惊现连环分尸案!” “林府掌门人深陷分尸迷雾,真相究竟如何?” 卖报童提着一捆新鲜出炉的报纸一路吆喝过来,路上行人纷纷围了上去争相买一份报纸瞧瞧今日这头版头条。 “荣先生就是为此事烦忧吗?”摊主饶有趣味地凑近殷司霁,目不斜视问道。 “你能帮得上忙吗?”殷司霁以问止问。 鬼差都有六通,来到他方世界魂穿肉胎后六通仅剩五通。但莫名有种直觉,这个人绝对不简单,或许他能给自己带来惊喜也说不定。 摊主缓缓站了起来,身高竟约莫一米九左右。只见他轻轻甩了甩手,骨节发出“咯咯咯”的声响来。异常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刺目的日光,他抿嘴一笑:“我一天的价钱是五个大洋。” 五枚银圆被殷司霁依次摆在案桌上:“希望你能值这些钱。” 当我们带着摊主谢少卿回到林府时,门房很快迎了上来。 “荣先生、大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赶紧去给大太太和老夫人回个话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怎么了? …… 正厅里的气氛比夜里更加焦灼。 陆晚凝还没跨进门槛就见三姨太跌坐在地,一副失神模样。大太太闭眼扶额,满面愁苦。老夫人面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 “娘,我们回来了。” 大太太听见陆晚凝的声音,喜出望外望向她,快步走向她迅速上下检查起来。 “给娘瞧瞧,阿鸳你没事吧?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殷司霁的问话打断了母女俩的温情时刻。 “报纸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闻言暴怒,直接抄起一个茶杯砸向跌坐在地的三姨太,瓷器砸中她的额头后殷红的血和碎片一起坠在地上。 三姨太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轻笑。 第十六章 药铺疑云13 三姨太的笑声逐渐扩大,姣好的面容已泪流满面,眼泪一滴滴沿着下巴落在地上,印出点点湿痕。 “府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老夫人和大太太,你们做了什么?一个杀人魔在府里杀了那么多人,碎尸就这么明晃晃摆在后头。老爷失踪你们不报警,杀人碎尸还不报警。我才要问你们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大太太冷哼一声转到三姨太跟前,面露不屑高高在上的斥责道:“老三,莫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无非就是你的观儿忽然失踪,你担心他也死在那一摊烂肉里,是不是?观通的尸体已经被送回来了,你这个做娘的不好好送她最后一程,反而跑去警察局将事情捅大,还闹上了报纸,你以为就这样警察局那边就会帮你去寻人吗?你还是太年轻,还嫌事情还不够大?” 三姨太被怼得双眼通红,怒目圆瞪气得浑身发抖。 “林袁氏,死的不是你的女儿,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咔嚓——”大太太已解开手枪的保险,枪口黑洞洞紧紧顶住三姨太的额头。 “老三,念在你丧女之痛、言行无状,我饶你一次。再拎不清,不止你这个姨太太做到头,连你的一条贱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老夫人捂住心口,林袁氏的暴脾气和她那个侄女简直一脉相承。两年多了,大太太的侄女林青懿在府门前当众枪毙二房姨太太那件事还是令她常常做噩梦。 为避免引起更多的麻烦,老夫人开口协调:“现在不是闹这些事的时候,三姨太神智不清,从今天开始养病,没有大太太和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院子一步。” 仆妇们闻言,立刻左右架起三姨太就拖着往外头去。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老夫人烦躁的阖眼、厌恶的继续吩咐:“思睿回来不许叫他们见面,就是这蠢女人叫观通跟出去,害得我凭白没了一个孙女。” 大太太对着一众小厮轻轻点头,示意就按老夫人的意思。 三姨太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陆晚凝上前一步对大太太说:“娘,林思睿和二叔还没回来吗?” 大太太摇了摇头,问道:“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有寻到爹爹吗?观通是不是跟你们一道出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去了药铺,爹爹不在那里。半路上那个怪物又出现了,袭击了林观通和一众仆从,我们……没能护住他们……” 陆晚凝想到那时的场景,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鬼还没抓到,人已经死了那么多。 大太太拉起陆晚凝的手嗔怪道:“说什么胡话,你一个傻了十几年的痴儿,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难道还真当自己能护得住谁?” “谢谢你,荣先生。我早就说荣先生是有大才在身的,果然跟着荣先生我们阿鸳才能平安回来。” 见话头被大太太引到自己的身上,扮演荣璨的殷司霁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 “警察局既然已经得知此事,继续瞒着确实不妥。林老板失踪,府里还出了人命案,已经不是能私了的事情。这样也好,药铺那边我会安排几个人值守,除了必要的那帖药,其他脉案暂时不接,先关铺一阵子避避风头再说。” 大太太思索片刻斟酌道:“好,只是那药要用到的髓海每日需去洋医院取,往日都是老爷亲自去的。这几日就拜托荣先生代劳,稍后我亲笔手书一封,方便行事。” 殷司霁脑中灵光一闪,僵尸、怪物、黑影、髓海、药铺、洋医院……这几者之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甚好,多谢大太太。” “这位是?”此时大太太的眼神在落到被两人带回的摊主身上。 殷司霁对大太太介绍道:“这位是我新招来的助手,名叫谢少卿。” 大太太不疑有他:“荣先生事多,是得配一位助手。” 老夫人与大太太还有其他后宅之事要商量,三人很快告退离开。 “去第一次案发地瞧瞧,你一五一十把事情与他再说一次。”殷司霁对陆晚凝命令道,后者点点头带路走去正厅后方那杂草丛生处。 喷洒的血迹未干,夜雨非但没有冲刷掉血迹,反而令血迹混着雨水积在青石板路上。此处已经有寥寥几位警察蹲着搜索什么,警戒线也已经被拉了起来。 此处便是青天白日,也有一种苍白凄凉之感。 陆晚凝提起一口气,又开始跟着回忆一五一十复述起来那时的遭遇。 “你说,那东西最早是在墙边半人高的草丛里?”谢少卿很快捉住重点。 “没错。”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谢少卿毫无不犹豫抬脚就走向那处。陆晚凝刚要跟上,肩上落下一只手,殷司霁扣住了她。 “等他出来。” 陆晚凝立刻明白过来,殷司霁是拿此人做替死鬼。 如果草丛里有危险,折损的就是谢少卿,五枚大洋就是他的买命钱。在他眼里,只要给了钱,就已经买下了人家的命,谢少卿是如此、她陆晚凝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现在用谢少卿保自己,是不是说明这段时间她暂时安全了? 不多久,谢少卿从草丛里面色阴沉地走出来。 “带我去看看这里的水井。” 殷司霁挑了挑眉,为什么是水井? 见两人面露疑惑,谢少卿坦然张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些被踩烂的苔藓。 他示意可以凑近闻闻气味,陆晚凝率先深吸一口气,惊讶道:“是井口边的苔藓!” “为什么是井口边的苔藓?”殷司霁还是不懂,气味有何异处? 陆晚凝思索了片刻解释起来。 “井口的苔藓有一种特有的气味,有些像甜丝丝的干草味。如果是大太阳下晒过的,还会有一股子石头味。以前亲戚住在乡下,家里就有一口井,夏天走亲戚时我贪凉趴在井口玩,时常能闻到那种特别的味道。” 三人面面相觑,怪物难道是从井里出来的? 陆晚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第十七章 药铺疑云14 林府中大大小小私井共有七处。 福居苑内、老夫人院内、老爷起居院内各设一处,二爷和三爷的院内各设一处,上述五处均用于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日常饮食与洗漱。剩下两处,分别位于下人房边与洗衣院内,分别用于仆妇们日常用水和府内洗衣等盥洗。 陆晚凝摆摆手示意那个仆妇离开,根据水井分布来说,距离最近的那口井应该是老夫人院内的水井。 殷司霁在心中快速盘算了一番得出结论:“去下人用的水井处先查看。” 谢少卿勾起了唇角,奉承道:“荣先生果真名不虚传、真是好聪明,若是下人们少了几个也不会被立刻发现,那怪物出来是要吃人的。既如此,若是由贵人们院内出来,早就出事了。” 有道理,陆晚凝心想自己真是够呆的。 她不甘落后、双眼亮晶晶露出一副崇拜模样:“荣先生真厉害!” 殷司霁对他们俩的话免疫,根本不搭理。看着陆晚凝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他又一次不自觉想起了那只花狐貂,嗯,它的眼睛也很亮。 林府出了这么大的事。 林大爷行踪成迷,林二爷携林思睿出府寻人一去不回,林三爷向来神出鬼没昨夜离开后再没回来。大夫人院内仆从们死了十几个,还在府内被肢解……连长房庶女林观通都在早晨被人发现死在街上,尸体已经被送回了府。 如今府里的主事人是大太太和老夫人,各房全被要求关紧院门不得出入。林府内早已人心惶惶。 各院仆从被分为四人一队,只被允许在白日里为各房送两餐,晚餐各院开小厨房自行解决,其余时候仆从们都被要求留在下人房内。 当他们三人来到下人房时,适逢仆从们正待在其中,等着大厨房做好饭要去各院送午餐。 陆晚凝摆出大小姐架势,清了清嗓子:“谁是这里的管事?” 众仆从自然都认识大小姐,可是谁都没见过她正常的样子。府中传言说大小姐已经病愈了,可是这么多年见她都是言行无状,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竟康复了? 现在事实胜于雄辩,大小姐真是大好了! 一名中年男人被叫来跟前,他向陆晚凝微微行礼后自我介绍道:“大小姐,我是这里的管事,大家都叫我六叔。” “这位是药铺管事荣先生和他的助手。”陆晚凝自然而然散发一身贵气,指了指殷司霁,“荣先生,你来说吧。” “六叔,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要如实作答。”殷司霁目光直视六叔,仿佛要将他看透。 六叔将三人迎进了下人房里的值房,关上门后他一言不发直接屈膝跪地。 这一跪,陆晚凝就知道,下人房里早就已经出事了。 六叔面如死灰、垂眸望地:“大小姐,荣先生,你们能寻到这里,想必你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 “刚开始,只是少了几个下人,我只当是他们偷跑出了府。你们知道,时常会有这样的事,他们偷一些主家的东西就私逃了出去。大太太向来不大管下人房里的琐事,一直都是二太太在管,所以我就上报给了二太太。” “二太太也没当回事,就命我看紧剩下的人罢了。可后来几日,我加派了人手,人还是持续找不见几个。男女老少都有,其中还有不乏家生仆,这样的人出了府根本无处可去。” “陆陆续续地在少人,仆从们私下谣言四起,我一边安抚,一边希望二太太能拿出法子来处理这件事。可是她总也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她根本没拿下人当回事。我知道指望她是不能了,只能自己先查一查。” 陆晚凝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严肃问他:“多久前发现少了人的?共少了多少人?你查到了什么?” 六叔颓唐又认命的回答:“足足半月有余,陆续不见了十几人。我排查一番后,对外谎称仆从们拉帮结派偷了府里的东西出去私卖,被抓住后私下处理了。不允许仆从们单独走动,必须三人以上才能走动。” “林府的仆从们半数是家生子,他们的卖身契都被捏在府里。半数是帮工,白日里来府里做活,晚间会归家。他们都消息灵通,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都谨慎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后来就没再少人。” 陆晚凝在心中寻找着一团乱麻的线头,好似已经初见端倪。假设怪物真是从井里出来,那它出来的原因就是没办法在下人房里吃到活人了,而且至少半月前他还不能同时吃这么多人,只能对付落单的人。 “我在一处下人房的井边找到了一套失踪仆从的衣物,连内衣裤都在。当时我就猜,失踪恐怕没这么简单……” 殷司霁缓缓叹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大太太禀告?” 六叔苦笑道:“我本是二太太在大太太卧床的那些日子里推荐进林府来任职的,若我贸然禀告大太太此事,那就是变相在告二太太的状。我岂可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陆晚凝能理解六叔的立场,的确是两难抉择,职场上常有这样的事情。 “人命和浅薄的担忧相比,竟不值一提?”殷司霁沉吟道。他想,怪不得这些人都会死。恐怕就是因为你知情不报,怪物才会越长越大,最终导致了灭门惨案。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你又何时拿人命当人命了?陆晚凝暗自在心中腹诽不已。 六叔不做任何辩解,只顾着垂头丧气。 此时一直沉默的谢少卿问道:“六叔,你什么时候去井口探查的,又为什么会寻去水井边上?” “下人房你们去瞧了就知道,能藏人的地方不多。那处水井紧贴着围墙边上,我当时想去亲自瞧瞧到底是否会留下一些翻墙痕迹……大概是下午去的,夜里给我胆子我也不敢去呀。” 陆晚凝深吸一了口气,做出了决定:“带我们去水井。” 六叔脸色大变,豆大的冷汗沿着额角滑落下来:“大小姐,您别去了,那地方真是邪性得很……” “带路。” 第十八章 药铺疑云15 三人波澜不惊的神色给了六叔少许安慰。 他还是依言将三人带到了下人房的边缘地带,到了这里死活不愿意再往里走。 “大小姐,听六叔一句劝,真的别管这事了,真不是您能管得了的……” 陆晚凝见六叔情绪不对,再留在此地怕是会碍事,挥挥手命令他离开。后者如获大赦,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这一处水井正处下人房边,仆从们宁愿绕远路去洗衣院那取水,也不愿意踏入此地。 来时路上六叔说了,这地方因年久失修加之家生仆数量减少,于是自然而然便成了堆砌杂物之处,这口井多年不用。直到两年前,大太太的侄女袁小姐携夫婿前来探望,他们只在府中住了一夜。 据说就是那一夜,他们在此地挖出了诅咒大太太和大小姐的巫蛊之物。 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林大爷就下令把这里重建了一番,这口井也重新启用起来。当时在下人们之间还传了一阵风言风语。 如今三人独自踏入此地,六叔说得没错,这里的杂草足有半人高。 半人高的杂草…… 陆晚凝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看来是找对地方了,不知道那怪物现在是不是……在井里啊……? 犹犹豫豫的,她是真的有了心理阴影,愣是不敢上前。 三人越走越近,殷司霁一眼就见到了井口边粘着不少苔藓。 谢少卿见状伸手拦住他:“我去。” 兄弟大义啊! 陆晚凝是真的感动外加激动!没想到在旧中国,老百姓这么讲义气啊! 少卿,你放心。你若是不幸去了,我回去一定给你多烧点纸——她不断在心里默念,诸天菩萨保佑少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谢少卿与殷司霁擦肩而过后忽然露出一丝邪笑,踮起脚尖走向井边。 殷司霁留在原地,凝视着谢少卿的背影。他,不是一般人,定身怀绝技。 陆晚凝此刻凑上前来,伸出小手轻轻拉住殷司霁的衣角,惹来后者不满的一瞥。她装作无事发生,求生,陆晚凝你这是求生。不是谄媚,绝不是。 只见谢少卿蹑手蹑脚走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直到他整个人站定在井口边。 陆晚凝紧咬下唇,右手在口袋中紧握着手枪,紧张且期待地盯着谢少卿的一举一动。就连殷司霁都不自觉散出丝丝缕缕的黑雾将两人围在其中。他俩都做好了准备,一旦怪物出现,就要立刻进行攻击。 谢少卿屏住全身的气息,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银制小刮刀,单膝跪下开始采样并陆续用裁剪好的小小纸张给分门别类地包起来。 时间快到正午了,日头方向开始改变,照在他身上将整个影子投入了井中。 此时,谢少卿背对殷司霁与陆晚凝如蛇那样裂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尖牙,对着井下悄无声息地呲了呲牙——与此同时,从他的影子中快速分出了一条蛇状黑影钻入了井下。 做完这一切,谢少卿装模作样在井边检查了片刻,直到那尾黑影露出水面再次融入他的影子中,他才转身向在后头等候的两人沉着走去。 “有发现,去值房。” 待三人再次回到值房中,六叔早已不见踪影。 陆晚凝只觉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谢少卿没事真是太好了,毕竟他是被他们两卷进来的。打心底里,她觉得他是无辜的人。 面对陆晚凝关切的目光,谢少卿温柔一笑,甚至伸出手背替她拭去冷汗:“大小姐,冬天出汗容易着凉。” 母胎solo忽然被一个超级大帅哥体贴地照顾令陆晚凝的心怦怦直跳,她手足无措地接话:“喔,我自己擦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殷司霁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两个人的对话,心里不知怎么就泛起一股酸味。 怎么?难道她还准备跟个死人谈恋爱? “到底有什么发现?”他冷着一张脸,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这种旖旎的氛围。 谢少卿恢复常态,从口袋里拿出了几个采样的纸包,一字排开放在案上介绍道:“这些是在井口采集的样品……” 他边说边打开每一包,待所有纸包都被打开后,他又继续若无其事地介绍说:“从左到右分别是被踩踏过的苔藓、沾染血渍的苔藓、奇怪的粘液……和尸线虫的卵鞘。” “尸线虫是什么?”陆晚凝一脸疑惑。 殷司霁也在脑海中搜索,不过一无所获。 这是一种虫子吗? 谢少卿有问必答,一点儿不卖关子:“尸线虫并不是虫,而是一种阴物。它们凝聚怨气不散,久之化形托生成虫,多生于乱葬岗的腐尸上。我见过这东西一次,大小和蚯蚓差不多,一条成虫不出半日便能将一个大人蛀空。若是刚被尸线虫咬伤,划开伤口削去腐肉,再用生肉引之,便可将它吸引出来。必须烧成灰烬,否则必成大患。”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陆晚凝的疑惑更盛:“可被目击的怪物都与成人一般大小……” 殷司霁面无表情地开口:“或许,我们看到的是幼虫呢?” 陆晚凝欲哭无泪。什么?幼虫?这东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成虫大小和蚯蚓差不多,反而幼虫能长得跟个人一样大? “你说昨晚上半夜时见到怪物它的身高足有两米多高,假设只有一只怪物,那下半夜见到的那个怪物行为处事更像‘人’,身高也缩到了一米七多。是不是就在逆生长?” 殷司霁越想越心惊,这次要收的妖物最后会变成一条蚯蚓大小?如今已经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按照这种速度,难道要在人海茫茫中寻一条蚯蚓吗? 这一说法不经意之间击中了陆晚凝,接踵而至的惊心动魄令她实在应接不暇,两眼一翻她直接晕了过去。 谢少卿还没反应过来,殷司霁已经将陆晚凝搂在怀中。 虽然他一脸明显嫌弃但嘴上还是解释道:“大小姐一夜未眠,接连受到惊吓,身体怕是熬不住。就让她在这歇一歇吧。” 陆晚凝被他放在了椅子上,斜斜靠在了墙边,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谢少卿,你为什么会对尸线虫这么了解?”殷司霁阴恻恻地问道。 他背对着谢少卿,双手合十慢慢掐起手诀,一道金光若隐若现在他胸前由下至上塑形出一张紫色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