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子》
劝学
原文:
学不倦,所以治己也。教不厌,所以治人也。夫茧,舍而不治,则腐蠹而弃;使女工缫之,以为美锦,大君服而朝之。身者,茧也,舍而不治,则知行腐蠹。使贤者教之,以为世士,则天下诸侯莫敢不敬。是故子路,卞之野人。子贡,卫之贾人。颜涿聚,盗也。颛孙师,驵也。孔子教之,皆为显士。夫学,譬之犹砺也。昆吾之金,而铢父之锡,使干越之工,铸之以为剑,而弗加砥砺,则以刺不入,以击不断。磨之以砻砺,加之以黄砥,则其刺也无前,其击也无下。自是观之,砺之与弗砺其相去远矣。今人皆知砺其剑,而弗知砺其身。夫学,身之砺砥也。
夫子曰:车唯恐地之不坚也,舟唯恐水之不深也。有其器,则以人之难为易。夫道,以人之难为易也。是故曾子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惧而无咎。然则爱与恶,其于成孝无择也。史鰌曰:君亲而近之,至敬以逊;貌而疏之,敬无怨。然则亲与疏,其于成忠无择也。孔子曰:自娱於櫽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以善废而不邑邑,蘧伯玉之行也。然则兴与废,其于成善无择也。屈侯附曰:贤者易知也,观其富之所分,达之所进,穷之所不取。然则穷与达,其于成贤无择也。是故爱恶、亲疏、废兴、穷达皆可以成义,有其器也。
桓公之举管仲,穆公之举百里,比其德也。此所以国甚僻小,身至秽污,而为政於天下也。今非比志意也而比容貌,非比德行也而论爵列,亦可以却敌服远矣。农夫比粟,商贾比财,烈士比义,是故监门、逆旅、农夫、陶人皆得与焉。爵列,私贵也。德行,公贵也。奚以知其然也?司城子罕遇乘封人而下,其仆曰:乘封人也,奚为下之?子罕曰:古之所谓良人者,良其行也。贵人者,贵其心也。今天爵而人,良其行而贵其心,吾敢弗敬乎?以是观之,古之所谓贵。非爵列也;所谓良,非先故也。人君贵于一国而不达于天下,天子贵于一世而不达於后世,惟德行与天地相弊也。爵列者,德行之舍也,其所息也。诗曰: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仁者之所息,人不敢败也。天子诸侯,人之所以贵也,桀纣处之则贱矣。是故曰爵列非贵也。今天下贵爵列而贱德行,是贵甘棠而贱召伯也,亦反矣。夫德义也者,视之弗见,听之弗闻,天地以正,万物以遍,无爵而贵,不禄而尊也。
译文:
勤学而不厌倦,是用以治理自身的;教诲而不厌倦,是用来治理他人的。如果蚕茧已成,弃置而不加治理,就会变质蠢蚀而抛弃,如果使女工缫丝治理,用它制成漂亮的织锦,那么天子上朝时;也会穿着它。每个人就像蚕茧一样,舍置而不修治,智慧、行为会无知、败坏;使贤达的人教诲他就会成为当世名士,那么天下的诸侯就没有谁敢对他不敬。因此,子路,是鲁东卞的粗野之人,子贡是卫地商人,颜涿聚是个强盗颛孙师是个粗鄙之人,经过孔子教导之后,都成为名士。把学习做个比喻,那就像磨砺的道理一样。既使是昆吾的铜、铢父的锡,让吴、越的良工用它铸造成剑而不加磨砺,用它刺击也不能深入,用它侧击也不能砍断。如果用粗磨石开磨,再用细磨石精磨,那么用它刺击前面如无物一般,用它侧击,下面如无物一般,锋利无比。由此看来,磨砺与不磨砺,相差太远了。现在的人们都知道磨砺他们的剑却不知磨砺他们自身。学习,就是对自身的磨砺。
夫子说:“有车唯恐道路不坚硬,有船唯恐水积不深厚,有车、船之器就不惧坚、深;人有了器量才德就能把他人难能的变为易行的。”这说的就是他人的难能,在自己这里就易行。所以曾子说:“父母爱自己,快乐而不忘父母的恩爱;父母讨厌自己,戒惧而不怪罪父母”。既然如此,那么不论父母对自己喜爱还是讨厌,对于自己行孝道成孝行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史鰌说:“君上亲近自己,就恭敬而谦逊;君上轻视而远离自己,就恭敬而无怨”。既然如此,那么不论是君上亲近还是疏远自己,对于自己尽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孔子说:“在道德规范中自我作乐,修养提高自己而不匡正苛求他人,有才德而被废置不用,却能不郁郁寡欢,这就是蘧伯玉的高行”。既然如此,那么,不论是被举用还是被废置,对于自己的养德行善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屈侯附说:“是否贤明,是很容易知道的。观察他富有的时候分财给什么人,显达得势的时侯举荐什么人,废置不用的时候什么事不做,穷困潦倒的时候什么财不取。”既然如此,那么,不论是穷、达、贫、富,对于自己成就自己的贤行贤德,都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喜爱、讨厌;亲近、疏远;废置、举用都可以成就自己的德义,因为自己内有那样的才德。”
齐桓公举用管仲,秦穆公举用百里奚,都是亲近他们的德行,这就是他们虽然有的国家僻远狭小,有的自身修行污秽,却能够称霸天下号令诸侯的原因。现今的为政者用人不重视志意却注重容貌,不重视德行却只论列爵位班次,这样做用什么去抗击敌人,怀柔远方?农夫重视粮食,商贾重视财货,名士重视德义。因此,既使监门小吏、逆旅商贾、田野农夫、陶人百工都能够力学修德而有所作为。爵位班次,是少部分人所崇贵的,德行是公共所崇贵的。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司城子罕遇到了乘封人便下车致敬。他的御者问:“他只不过是乘的一个封人,为什么为他而下车?”子罕回答说:“古代所说的好人,是说他的行为好;所说的贵人,是说他的品性尊贵。现在有人虽然没有爵位,但行为良好、品性尊贵,我岂敢不尊敬他?”由此看来,古代所说的贵,不是指爵位班次,所说的好,也不是指祖先门第。人君的尊贵,只限于他统治的一国之内而不能在天下通贵;天子的尊贵,只限于他统治的一世,而不能延续于后世依然尊贵。只有德行可以与天地相匹。爵位班次,不过是德行的住所,是德行止息的地方。《诗经》说:“茂盛的甘棠树啊,不要剪落它的枝叶,砍坏它的树干。”那是因为召伯在它下面休息过。仁人在它下边止息过,人们怀念仁德而不忍伤毁它。天子、诸侯,是人们视为尊贵的,但桀、纣身处此位人们却轻视他们。因此,爵位权势并不是真正的尊贵。当今人们尊崇爵位权势却轻视道德品行,这就像尊崇甘棠树却轻视召伯一样,是本末倒置了。德与义,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见,但天地因它而正常,万物因它而遍生。人如果有德有义,就无需爵位而贵,无需厚禄而尊了。
贵言
原文:
范献子游于河,大夫皆在。君曰:“孰知栾氏之子?”大夫莫答。舟人清涓舍楫而答曰:“君奚问栾氏之子为?”君曰:“自吾亡栾氏也,其老者未死,而少者壮 矣,吾是以问之。”清涓曰:“君善修晋国之政,内得大夫而外不失百姓,虽栾氏之子,其若君何?君若不修晋国之政,内不得大夫而外失百姓,则舟中之人皆栾氏 之子也。”君曰:“善哉言!”明日朝,令赐舟人清涓田万亩,清涓辞。君曰:以此田也,易彼言也,子尚丧,寡人犹得也。古之贵言也若此。
臣天下,一天下也。一天下者,令於天下则行,禁焉则止。桀纣令天下而不行,禁焉而不止,故不得臣也。目之所美,心以为不义,弗敢视也;口之所甘,心以为不 义,弗敢食也;耳之所乐,心以为不义,弗敢听也;身之所安,心以为不义,弗敢服也。然则令於天下而行,禁焉而止者,心也。故曰:心者,身之君也。天子以天 下受令於心,心不当则天下祸。诸侯以国受令於心,心不当则国亡。匹夫以身受令於心,心不当则身为戮矣。祸之始也,易除,其除之。不可者,避之。及其成也, 欲除之不可,欲避之不可。治於神者,其事少而功多。干霄之木,始若蘖足,易去也。及其成达也,百人用斧斤,弗能偾也。熛火始起,易息也。及其焚云梦、孟 诸,虽以天下之役,抒江汉之水,弗能救也。夫祸之始也,犹熛火蘖足也,易止也。及其措於大事,虽孔子、墨翟之贤,弗能救也。屋焚而人救之,则知德之;年老 者使涂隙戒突,终身无失火之患,而不知德也。入于囹圄,解於患难者,则三族德之;教之以仁义慈悌,则终身无患,而莫之德。夫祸亦有突,贤者行天下而务塞 之,则天下无兵患矣,而莫之知德也。故曰:圣人治于神,愚人争於明也。天地之道,莫见其所以长物而物长,莫见其所以亡物而物亡。圣人之道亦然。其兴福也, 人莫之见而福兴矣。其除祸也,人莫之知而祸除矣,故曰神人。益天下以财为仁,劳天下以力为义,分天下以生为神。修先王之术,除祸难之本,使天下丈夫耕而 食,妇人织而衣,皆得戴其首,父子相保,此其分万物以生,益天下以财,不可胜计也。神也者,万物之始,万物之纪也。
译文:
范献子在河上游玩,大夫们都在场,范献子问:“谁知道栾氏的情况?”大夫没人应答。船夫清涓放下船桨应答到:“您问栾氏的情况干什么?”范献子说:“自从 我诛灭栾家人后,不仅栾家老人没死,且年轻人又长大了。我因此而问。”清涓说:“您若能治理好晋国的政事,朝廷内能取悦大夫,朝廷外能不失民心,虽栾氏人 在,又能把您怎样?您若不能整治晋国政事,内不能取悦大夫,外不能得民心,则船上的人个个都是栾氏人。”范献子说:“说的太好了!”第二天上朝,下令赐船 夫清涓一万亩田地,清涓辞让不受。范献子说:“用一万亩田换你的话,你还是吃亏,我还是占了便宜。”古人重视良言到了这样地步。
臣服天下,就是统一天下。统一天下,就是诏令天下能执行,禁令天下能制止。桀纣诏令天下不能执行,禁令天下不能制止,所以不能臣服天下。眼晴认为美的,而 心认为不义的,不敢看。口以为甘美的,心以为不义,不敢食。耳朵听起来悦耳的,心认为不义的,不敢听。身体感觉舒适的,心认为不义的,不敢穿。这样诏令天 下就能执行,禁令天下就能制止,原因在于心。所以说心是身体的主宰。天子自内心发号施令于天下,心不义则天下祸难,诸侯自内心发号施令于国内,心不义,国 家就会灭亡。众民自内心支配自身,心不义,就会遭杀戮。祸乱开始时容易除掉,除不掉也可以躲避过去。等到祸乱大时,想除也除不去,想避也避不过。在不知不 觉中治事,做事少而收效大。高耸入云的大树,刚开始发芽生根时,容易除去,等到长大成树,上百人用斧子砍,也不能砍倒。大火刚起时,容易扑灭,等到火烧到 云梦孟诸时,即使发动全天下士卒,用尽长江的水,也不能制止。等祸及到大事,虽孔子墨子这样的贤者,也不能挽救了。屋子着火了,他人帮着救火时,知道感激 他人。老人让他堵塞裂缝,准备烟囱,终身没有发生火灾的,却不知感激。身陷牢狱了,有人把他解救出来,他的士族都知感激。以仁义教导他,使他终生没有灾难 的,却没人感激。祸难也有发生的出口,贤者行事天下,致力于边塞之事,使天下没有兵患,却没人感激他。所以说圣人在不知不觉中治事,愚人在事态明了后才去 相争。天地运行的规律就是,没有觉察而万物生,没有察觉而万物灭。圣人处世之道也是这样,造福人类时,人们没有察觉已经造福了。根除祸害时,人们没有察觉 就根除了。所以称“神人”。为天下人增益财富为“仁”,为天下人尽力勤劳为“义”,给天下人以生命为“神”。修习先王的治国方法,除却祸患灾难的本源,使 天下的男人能够耕作而获食、妇人织布而穿衣,都能够保住脑袋(不被战争、酷政弄得身首分离),父养子小,子养父老,这样做给万物以生命,为天下增益财物的 功德大得无法计算。幽晦未明,这是万物的起始,是治理万事的纲纪。
四仪
原文:
行有四仪,一曰志动不忘仁,二曰智用不忘义,三曰力事不忘忠,四曰口言不忘信。慎守四仪,以终其身,名功之从之也,犹形之有影,声之有响也。是故志不忘 仁,则中能宽裕。智不忘义,则行有文理。力不忘忠,则动无废功。口不忘信,则言若符节。若中宽裕而行文理,动有功而言可信也,虽古之有厚功大名,见於四海 之外,知于万世之后者,其行身也,无以加於此矣。
译文:
做事有四项准则:一是立志有所作为而不忘“仁”,二是智谋成事而不忘“义”,三是尽力做事而不忘“忠”,四是动口发言而不忘“信”。谨慎地守住这四项准则 而一生都身体力行、保其名节,那么成功伴随着他,就像影子随形,回声随音一样。所以立志不忘仁,就能宅心宽厚;用智不忘义,就能够行动有文理;尽力不忘 忠,就能够行动而不徒劳无功;开口不忘信,就能够出言如符节一样有信用。如果能内心仁厚而行事有文理,动必有功而言必可信,即使是中古那些有大功大名,四 海之外可见其功泽,万世之后可知其英名的人,他们的行为处事也没有什么比这样更优秀的了
明堂
原文:
夫高显尊贵,利天下之径也,非仁者之所以轻也。何以知其然耶?日之能烛远,势高也;使日在井中,则不能烛十步矣。舜之方陶也,不能利其巷下;南面而君天 下,蛮夷戎狄皆被其福。目在足下,则不可以视矣。天高明,然后能烛临万物;地广大,然后能载任群体。其本不美,则其枝叶茎心不得美矣。此古今之大径也。是 故圣王谨修其身以君天下,则天道至焉,地道稽焉,万物度焉。古者明王之求贤也,不避远近,不论贵贱,卑爵以下贤,轻身以先士。故尧从舜於畎亩之中,北面而 见之,不争礼貌。此先王之所以能正天地,利万物之故也。今诸侯之君,广其土地之富,而奋其兵革之强,以骄士。士亦务其德行,美其道术以轻上,此仁者之所非 也。曾子曰:“取人者必畏,与人者必骄。”今说者怀畏,而听者怀骄,以此行义,不亦难乎?非求贤务士,而能致大名於天下者,未之尝闻也。夫士不可妄致也, 覆巢破卵,则凤皇不至焉;刳胎焚夭,则麒麟不往焉;竭泽漉鱼,则神龙不下焉。夫禽兽之愚而不可妄致也,而况於火食之民乎?是故曰:待士不敬,举士不信,则 善士不往焉。听言,耳目不瞿,视听不深,则善言不往焉。孔子曰:“大哉河海乎,下之也!”夫河下天下之川故广,人下天下之士故大。故曰:下士者得贤,下敌 者得友,下众者得誉。故度于往古,观于先王,非求贤务士而能立功于天下,成名於后世者,未之尝有也。夫求士,不遵其道而能致士者,未之尝见也。然则先王之 道可知,己务行之而已矣。
译文:
高显尊贵的权势地位,是为天下谋利益的途径。不是仁人志士所轻视的。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太陽能够普照大地,是因为它处势高,假使太陽在井里,连十步 远也照不到。舜正在作陶工的时候,不能给他的邻里以好处,一旦登上天子之位,就连蛮夷戎狄都广受他的福泽。眼睛如果长在脚下,就不能远视了。天高明,然后 才能够照临万物,地广大然后才能够承载群体。根本不美,那么它的枝、叶、茎也一定不能美。这就是古今治天下的大道。
因此,圣王谨慎地修养自身以统治天下,就天道可至,地道可合,万物有度了。古时候圣贤君王寻贤务士,不回避关系疏远者,无论地位高贵还是低贱,都屈尊而谦 让贤者,轻视自身而以贤士为先。所以尧在田间寻找到舜,面朝北而见他,不拘礼节。这是为什么先王能使天地正和造福万物的缘故。今天诸侯争相扩充土地和兵 力,对贤士傲慢不屑;士人修身养性,完美品行也为的是轻视君王。这是仁者所反对的。曾子说:“接受别人的东西必畏缩,给别人东西就会骄横。”,如今讲话者 恐俱而听者骄横,这样推行“义”事,能不困难吗?不求贤纳士而能名声远扬天下,还没有听说过。贤士不可妄加招致,把鸟巢打翻,蛋卵破碎的地方,凤凤不来; 剖腹母体,烧死幼兽的地方,麒麟不去;淘干河泽而捕鱼,神龙不入。禽兽愚昧无知都不可妄自招来,何况熟食之人?所以说,对待贤士不敬重,任用贤士却不信 任,贤良之士不去。听话态度不认真,不深刻付度,良言难闻。孔子说:“黄河、大海真大呀!是因为它谦让容纳百川的缘故。”黄河退让天下河川,所以广大。人 能在天下贤士面前屈尊,所以能一统天下。因此说屈尊求士能得到贤能之人,屈尊敌人能化敌为友,屈尊万民就会有美好的名声。所以古往今来的先王,不访求贤良 而能建功立业,流芳百世,还没曾有过。访求贤良不得法而能招致贤士,还未曾见过。这样求士方法便可知了,我们只努力去做就可以了。
分
原文:
天地生万物,圣人裁之。裁物以制分,便事以立官。君臣、父子、上下、长幼、贵贱、亲疏,皆得其分,曰治。爱得分,曰仁。施得分,曰义。虑得分,曰智。动得 分,曰适。言得分,曰信。皆得其分,而后为成人。明王之治民也,事少而功立,身逸而国治,言寡而令行。事少而功多,守要也;身逸而国治,用贤也;言寡而令 行,正名也。君人者,苟能正名,愚智尽情,执一以静,令名自正,令事自定,赏罚随名,民莫不敬。周公之治天下也,酒肉不撤於前,钟鼓不解於悬。听乐而国 治,劳无事焉;饮酒而贤举,智无事焉;自为而民富,仁无事焉。知此道也者,众贤为役,愚智尽情矣。
明王之道易行也,劳不进一步,听狱不后皋陶;食不损一味,富民不后虞舜;乐不损一日,用兵不后汤武。书之不盈尺简,南面而立,一言而国治,尧舜复生,弗能 更也。身无变而治,国无变而王,汤武复生,弗能更也。执一之道,去智与巧。有虞之君天下也,使天下贡善;殷周之君天下也,使天下贡才。夫至众贤而能用之, 此有虞之盛德也。
三人之所废,天下弗能兴也;三人之所兴,天下弗能废也。亲曰不孝,君曰不忠,友曰不信,天下弗能兴也。亲言其孝,君言其忠,友言其信,天下弗能废也。夫符 节合之,则是非自见。行亦有符,三者合,则行自见矣,此所以观行也。诸治官临众者,上比度以观其贤,案法以观其罪,吏虽有邪僻,无所逃之,所以观胜任也。 群臣之愚智日效於前,择其知事者,而令之谋群臣之所举;日效於前,择其知人者,而令之举群臣之治乱;日效於前,择其胜任者,而令之治群臣之行,可得而察 也。择其贤者而举之,则民竞於行;胜任者治,则百官不乱;知人者举,则贤者不隐;知事者谋,则大举不失。夫弩机,损若黍则不钩,益若□则不发。言者,百事 之机也。圣王正言於朝,而四方治矣。是故曰:正名去伪,事成若化;以实核名,百事皆成。夫用贤使能,不劳而治;正名覆实,不罚而威。达情见素,则是非不 蔽;复本原始,则言若符节。良工之马易御也,圣王之民易治也,其此之谓乎?
译文:
天地化生万物,圣人对万物裁理分别。裁分万物以制定名分,方便政事以立职官。君、臣、父、子、上、下、长、幼,贵、贱、亲、疏,都能各合其名分就可称 “治”。爱合乎其名分称为“仁”,施予合平其名分称为“义”,思虑合乎其名分称为“智”,行动合乎其名分称为“适”,言语合乎其名分称为“信”,都能合乎 其名分而后算是德才兼备的人。开明之王治理万民,举措少而成功大,自身安逸而国家大治。出言不多而政令施行,举措少而成功多,那是因为能够把握住要领。自 身安逸但国家大治,那是因为能任用贤才;出言不多而政令行施,那是因为能正定名分。统治人的人,假如能够正定名分,不论是愚是智,都能在其名分范围之内尽 其情。执守简易以静待万物,使名自然而正,使事自然而定。赏与罚都随名分而定,人民没有不敬畏的。周公治理天下,面前摆设的酒肉也不撤去,钟鼓也不从架子 上卸下来。听着音乐国家就治好了,身体劳累是不需要的了;喝着酒而贤才得以举用,殚思竭虑也不需要了;无为自化而人民富足,仁也就不需要了。明知此道的, 众人贤才都被其役使,无论愚智,都能安分尽情尽力了。
开明之王的大道是简易其行。劳动不比别人多进一步,但司法断狱却不比皋陶落后;进餐不比别人减少一味,但为政富民不比虞舜落后;听乐不比别人少听一天,但 用兵征伐却不比汤武落后。文书不满短简,但面向南方一立,一说话就能使国家大治,即使是尧舜复生也不能变易此道的。自身未及衰老国家大治,国土未事扩张而 称王,即使是商汤周武王复生也不能改变此道。执守简易之道,抛弃伪智与机巧。虞舜统治天下,使天下贡献有善德之人;商、周统治天下,使天下贡奉有才学的 人。至于各种贤能之人都能任用,这就是虞舜的盛德了。
被众人所抛弃的,天下谁也不能让他兴起;被众人所拥戴的,天下谁也不能把他废弃。如果父母说他不孝,君上说他不忠,朋友说他不诚,那么天下谁也不能让他兴 起;如果父母说他孝,君上说他忠,朋友说他诚,那么天下谁也不能废弃他。符节两半相合,是与非自然就显现出来了。行为也有符节,孝、忠、诚合乎规范的,他 的善行自然显现了。这些是用以观察行为是否贤达的。对于那些治理百官和管理民众的人,君上应当进行比较椎测,看看他们是否是贤才,依照法律看看他们是否有 罪。吏既使是邪僻有罪,也无处可逃。用这些办法来观察他们是否能够胜任。君臣中有愚有智,都每天在面前效力,选择那些知道事理的智者,让他出谋献策;群臣 中有善治之才也有添乱之人,每天都在面前效力,选择那些善治的让他治理;群臣的行为处事是可以察验清楚的,选择那些贤才重用他们,那么民众就都努力行善 了。胜任的人治国,百官就不会乱;知人善用的人得到重用,那么贤才就不会归隐不仕;知道事理的人谋划,大的举措就不会有所失误。弩机损坏一点点,也不扣动 机关发射;益如果名不正则不发言,这是百事的机要所在。圣明之王在朝庭正名正言,四方就都大治了。所以说端正名分去除伪诈,行事成功就像自然一样无需费 力。用实际核验其名,百事都能成功。举用贤能,不用劳累也能获治,正名核实,不用惩罚也能威严。真情本性表达显现,是与非就不会隐蔽不明;归复到本原真 性,那么出言就像符节相合。善治马之人的马易于驾御,圣明之王的民众易于治理,大概都是因为这些吧!
发蒙
原文:
若夫名分,圣之所审也。造父之所以与交者少,操辔,马之百节皆兴。明王之所以与臣下交者少,审名分,群臣莫敢不尽力竭智矣。天下之可治,分成也;是非之可 辨,名定也。夫过其实,罪也;弗及,愚也。是故情尽而不伪,质素而无巧。故有道之君,其无易听,此名分之所审也。若夫临官治事者,案其法则民敬事;任士进 贤者,保其后则民慎举;议国亲事者,尽其实则民敬言。孔子曰:临事而惧,希不济。易曰:若履虎尾,终之吉。若群臣之众皆戒慎恐惧,若履虎尾,则何不济之有 乎?
君明则臣少罪。夫使众者,诏作则迟,分地则速,是何也?无所逃其罪也。言亦有地,不可不分也。君臣同地,则臣有所逃其罪矣。故陈绳则木之枉者有罪,措准则 地之险者有罪,审名分则群臣之不审者有罪。夫爱民,且利之也,爱而不利,则非慈母之德也。好士,且知之也,好而弗知,则众而无用也。力於朝,且治之也,力 而弗治,则劳而无功矣。三者虽异,道一也。是故曰:审一之经,百事乃成;审一之纪,百事乃理。名实判为两,合为一。是非随名实,赏罚随是非。是则有赏,非 则有罚,人君之所独断也。明君之立也,正其貌,庄其心,虚其视,不躁其听,不婬审分,应辞以立於廷,则隐匿疏远,虽有非焉,必不多矣。明君不用长耳目,不 行间谍,不强闻见,形至而观,声至而听,事至而应。近者不过,则远者治矣;明者不失,则微者敬矣。家人子侄和,臣妾力,则家富,丈人虽厚,衣食无伤也;子 侄不和,臣妾不力,则家贫,丈人虽薄,衣食无益也,而况于万乘之君乎?国之所以不治者三:不知用贤,此其一也;虽知用贤,求不能得,此其二也;虽得贤,不 能尽,此其三也。正名以御之,则尧舜之智必尽矣;明分以示之,则桀纣之暴必止矣。贤者尽,暴者止,则治民之道不可以加矣。
听朝之道,使人有分。有大善者必问孰进之,有大过者必云孰任之,而行赏罚焉,且以观贤不肖也。今有大善者不问孰进之,有大过者不问孰任之,则有分无益已。 问孰任之而不行赏罚,则问之无益已。是非不得尽见谓之蔽,见而弗能知谓之虚,知而弗能赏谓之纵,三者乱之本也。明分则不蔽,正名则不虚,赏贤罚暴则不纵, 三者治之道也。於群臣之中,贤则贵之,不肖则贱之;治则使之,不治则□之;忠则爱之,不忠则罪之。贤不肖,治不治,忠不忠,由是观之,犹白黑也。陈绳而斲 之,则巧拙易知也。夫观群臣亦有绳,以名引之,则虽尧舜不服矣。虑事而当,不若进贤;进贤而当,不若知贤;知贤又能用之,备矣。治天下之要在於正名,正名 去伪,事成若化,苟能正名,天成地平。为人臣者,以进贤为功;为人君者,以用贤为功。为人臣者,进贤是自为置上也,自为置上而无赏,是故不为也;进不肖 者,是自为置下也,自为置下而无罪,是故为之也。使进贤者必有赏,进不肖者必有罪,无敢进也者为无能之人,若此则必多进贤矣。
译文:
名分,是明王要弄清的。造父之所以与马纠葛很少,是因为名分立,一是御者一是被御者,造父只需手拉马辔,马的各种动作就都合乎规范了。明王之所以与臣下纠 葛很少,那是因为审定名分,群臣没有敢不倾心尽力的。因此,实情尽现而不虚伪,本质朴素而无巧诈。所以有道的君王……这就是名分要详究的原因。至于统理百 官,治理政事的,让他们依法行事,民众就能各敬其事;保举推荐人才,命令保举者必需担保被保人的将来不出错误,那么民众就会谨慎地举荐;议论国事的,让他 们必须尽道实情,民众就能各自敬慎他们的所言。孔子说:“遇到事情就谨慎戒惧,很少有不成功的。”《周易》说:“像踩住老虎尾巴,非常恐惧,但最终吉利无 咎。”如果君臣都能戒慎恐惧得像踩住老虎尾巴,那么哪有不成功的呢?
君主圣明,臣下就少获罪罚。对于支使民众来说,下令让他们耕作公田,他们就消积怠工,分地给他们自理,他们就积极肯干,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地方 推诿逃避他们的罪责。言辞也像土地一样,不能不分。君臣间的言辞如果就像大家共同耕种的公田一样职责不分,臣下就有了逃避罪责的地方了。爱民就必需为他们 谋利,爱他们却不为他们谋利,不是慈母的懿德;好士就必须充分了解士,虽然喜好却不能充分了解他们,士再多也没什么用处;在朝庭上勤于政事是为了治理好朝 政,勤于政事却没治好朝政,那就劳而无功了。这三种情况事虽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因此,详究名实合一这个关键,百事都可成功,细察名实合一这个要领,事 事都能治理。名与实分开就成为二,合并就是一。论定对与错要依据名与实,实行赏与罚要依据名与实,对的就行赏,错的就惩罚。这些是君主要独断专行的。圣明 的君王在位,端正仪容,庄肃内心,不令自己的视见虚妄,不使自己的听闻嘈杂不一,不让自己的究察名分迷惑不明。立于朝庭,应对合乎名分,即使一些不顺从朝 庭的隐匿不仕之辈有所非难,也一定不会多了。明君不需要博闻远视,不需要秘密侦探,不必勉强见闻各种消息,可视的形色到面前了就看,可听的声音到耳前了就 听,需处理的事来了就应付。近处的没有过失,远处的也就能治理好了;明处的没有失误,幽微的也就恭敬了。一个家族子侄和睦,仆役臣妾勤勉用力,家族就能富 足,族中老人即使丰富地享用美衣锦食,也无关紧要。一个家族子侄不和睦,仆役臣妾不勤勉用力,家族就得贫困;家贫困了,族中老人即使节衣缩食也没有什么补 益。对于一个家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万乘之国的国君呢! 国家之所以不能治理好的原因有三个:不知道任用贤才,这是一;虽然知道任用贤才,但求贤却得不到,这是二;虽然得到贤才,却不能尽用他们的才智,这是三。 正定名分以御使群臣,即使像尧舜那样的睿智也会充分发挥到极致;明确名分以指示其苛守本分,即使桀、纣的暴行,必定也会停止了。贤明达到极至;暴虐得以阻 止,治民的办法也就没有能超过这样的了。
治理朝政的法则,是让人臣有分工职责。朝中有了非常出色的人才一定要询问是谁举荐的。有了犯大过失的朝臣,一定要询问是谁保举的。以此来察验谁贤谁不肖。 现今有了出色的人才也不问是谁举荐的,有了犯大过失的人也不问是谁保举的,虽然给臣下分定了职分,也没有什么益处;虽然询问了是谁举荐的,但对举荐的人不 给赏罚,那么即使询问了也没什么好处。是与非不能完全看清就叫“蒙蔽”;虽然看清了却不能知其所以然就叫“虚妄”;虽然知其所以然却不能行赏罚就叫“放 纵”,这三方面就是乱的根源。明确名分就不蒙蔽,正定名分就不虚妄,奖赏贤能惩罚凶暴就不放纵,这三方面就是治的法则。对于群臣,贤能的就尊贵他,不善的 就贬损他;善治的就任用他,不善治的就罢免他;忠诚的就爱惜他,不忠诚的就责罚他。贤与不善,善治与不善治、忠诚与不忠诚,由此看来,就像白与黑一样分 明。用准绳作标准,衡量砍削的技术,木工灵巧还是笨拙,很容易看出。观察群臣也有像观察木工所用的准绳一样的工具,依照名分来衡量要求他们,即使是尧、舜 也一定这样做了。自己考虑事情周密合适,不如举荐贤才;举荐贤才合适不如了解贤才。了解了贤才又能任用他,那就很完备了。治理天下的关键就在于正名。正定 名分,祛除伪诈,事情成功就像自然一样无需费力。假如能够正定名分,那么就能天成地平,一切都顺理成章。做为人臣,当以举荐贤能为功劳,为人君的,当以任 用贤能为成功。做为人臣,举荐贤才,那是为自己安置上级,安置上级却得不到奖赏,所以不做。保举不肖之才,是为自己安置手下,为自己安置手下而没有罪罚, 所以要做这样的事。让举荐贤能的人必须获赏,保举不肖之才的必受罪罚;不敢举荐的,是无所作为的无能之辈,如果能够这样,那么一定多有举荐贤能的了。
恕
原文:
恕者,以身为度者也。己所不欲,毋加诸人。恶诸人,则去诸己;欲诸人,则求诸己。此恕也。农夫之耨,去害苗者也;贤者之治,去害义者也。虑之无益於义而虑 之,此心之秽也;道之无益於义而道之,此言之秽也;为之无益於义而为之,此行之秽也。虑中义则智为上,言中义则言为师,事中义则行为法。射不善而欲教人, 人不学也;行不修而欲谈人,人不听也。夫骥惟伯乐独知之,不害其为良马也。行亦然,惟贤者独知之,不害其为善士也。
译文:
恕,就是以自身为衡量的尺度。自己不情愿的,就不要强加给别人;憎恶别人身上的某些缺点,首先要祛除自己身上的同类缺点;希望别人做到的事情,首先要求自 己做到,这就是“恕”。农夫锄地,是为了除掉妨害稼苗的杂草;贤人治理,是为了除去妨害道义的坏人。如果思考某事情对道义没有益处却还在思考它,就是内心 秽杂;谈论某事理对道义没有好处却还在谈论它,就是言语的秽杂;做某事情对道义没有好处却还在做它,就是行为的秽杂。思考能符合道义,智慧才是上等;言论 符合道义,言论才能指导别人;行为符合道义,行为才能成为别人的法则。射技不精的却想教别人学射,别人是不会学的;自身行为不善,却想指导别人,别人是不 会听的。好马虽然只有伯乐知道它是好马,依旧不失为好马。行为也是这样,只有贤者赏识,并不妨害是一个善士。
治天下
原文:
治天下有四术,一曰忠爱,二曰无私,三曰用贤,四曰度量。度量通则财足矣,用贤则多功矣,无私百智之宗也,忠爱父母之行也。奚以知其然?父母之所畜子者, 非贤强也,非聪明也,非俊智也,爱之忧之,欲其贤己也,人利之与我利之无择也;欲其贤己也,人利之与我利之无择也,此父母所以畜子也。然则爱天下,欲其贤 己也,人利之与我利之无择也,则天下之畜亦然矣,此尧之所以畜天下也。有虞氏盛德,见人有善,如己有善;见人有过,如己有过。天无私於物,地无私於物,袭 此行者,谓之天子。诚爱天下者,得贤。奚以知其然也?弱子有疾,慈母之见秦医也不争礼貌;在囹圄,其走大吏也不爱资财。视天下若子,是故其见医者不争礼 貌,其奉养也不爱资财。故文王之见太公望也,一日五反;桓公之奉管仲也,列城有数。此所以国甚僻小,身至秽污,而为正於天下也。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之不 乐,钟鼓之不鸣,寡人之任也;国家之不乂,朝廷之不治,与诸侯交之不得志,子之任也。子无入寡人之乐,寡人无入子之朝。自是以来,子产治郑,城门不闭,国 无盗贼,道无饿人。孔子曰:若郑简公之好乐,虽抱钟而朝可也。夫用贤,身乐而名附,事少而功多,国治而能逸。凡治之道,莫如因智;智之道,莫如因贤。譬之 犹相马而借伯乐也,相玉而借猗顿也,亦必不过矣。今有人於此,尽力以为舟,济大水而不用也;尽力以为车,行远而不乘也,则人必以为无慧。今人尽力以学,谋 事则不借智,处行则不因贤,舍其学不用也。此其无慧也,有甚於舍舟而涉,舍车而走者矣。
译文:
治理天下有四个道术:一是忠诚仁爱,二是公而无私,三是任用贤能,四是确立法度。法度通行就能财用富足,任用贤能就能多有成功,公而无私是汇聚百智为已所 用的根本,忠诚仁爱是为人父母必须具备的品行。根据什么明白是这样的?父母养育孩子,孩子不贤能强勇,也不耳聪目明,也不英俊睿智,但却爱他忧他,渴望他 比自己强。(希望他成为对大家有用的人)。他对别人有用与对自己有用,无所区别。那么天子爱天下也是希望天下的贤才比自己强,对众人有利与对自己有利不加 区别,天下的治理也是这样的(与养育孩子是一样无私)。虞舜有盛德,见到别人有善处就像自己有善处,见到别人有过错就像自己有过错。天不偏爱众物,地也不 偏爱众物,能够沿袭天地无私之行的就是天子。赢弱的孩子有了疾病,慈母急着求见良医,顾不上去争礼仪的尊卑;爱子身在监狱,父母奔走在官吏之间,设法营 救,不吝惜钱财。所以周文王拜见太公望,一日往返五次;齐桓公尊奉管仲,列城数座。这就是文王虽然封国僻远狭小,桓公行为不洁但能够施政天下的原因。郑简 公对子产说:“饮酒不能尽兴,钟鼓不能长鸣,这是我的责任;国家不能治,朝庭不能理,与诸侯交往不能得志如意,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要干预我为君的快乐,我 也不干预你的朝政。”自从这样以后,子产治理郑国,城门不用关闭,国内没有盗贼,道路上没有饥饿的人。孔子说:“像郑简公那么爱好音乐,即使是抱着钟听理 朝政都可以。”能够任用贤能,自身快乐,与为君的名分相符合,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少但成就多,国家能治理好而自身却能得到安逸。凡治理的道术,没有什么比运 用他人的智慧更好;运用他人智慧没有什么比任用贤能更好的。比个例子,就像察看马的好坏要借用伯乐,察看玉的好坏要借用猗顿,只要这样,也就一定不会有什 么过失了。如果有人在这里,全力以赴地制造船,渡大水时却不使用;全力以赴去制造车,走远路时却不乘坐,那么人们一定会认为这个人不聪明。如果有人倾心竭 力地学习,但谋划却不用已有的智慧,办事却不任用贤能,舍弃自己的所学而不用,这样的不聪明比舍船渡水,舍车行远还要厉害。
仁意
原文:
治水潦者,禹也;播五种者,后稷也;听狱折衷者,皋陶也。舜无为也,而天下以为父母。爱天下莫甚焉。天下之善者,惟仁也。夫丧其子者,苟可以得之,无择人 也。仁者之於善也亦然。是故尧举舜於畎亩,汤举伊尹於雍人。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仁者之於善也,无择也,无恶也,惟善之所在。尧问於舜曰:何事?舜 曰:事天。问:何任?曰:任地。问:何务?曰:务人。平地而注水,水流湿;均薪而施火,火从燥,召之类也。是故尧为善而众美至焉,桀为非而众恶至焉。
烛於玉烛,饮於醴泉,畅於永风。春为青陽,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四时和,正光照,此之谓玉烛。甘雨时,降万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谓醴泉。其风,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方盛,冬为安静,四气和,为通正,此之谓永风。
舜南面而治天下,天下太平。烛於玉烛,息於永风,食於膏火,饮於醴泉。舜之行,其犹河海乎?千仞之溪亦满焉,蝼蚁之穴亦满焉。由此观之,禹汤之功不足言也。
译文:
治大水的是夏禹,播种五谷的是后稷,听诒讼狱使刑罚适中的是皋陶,舜不具体做什么,但天下民众却把他当作父母,没有谁比舜更仁爱天下的了。天下所崇敬的只 是仁。丢失了孩子,假如能够通过谁能重新得到孩子,是不会选择这个人是谁的。仁对于人们的尊崇来说也是这样的。因此,舜在田野草民中被举荐为天子,商汤从 厨师中选拔伊尹为国相。举荐亲近不刻意避开自己的亲人,举荐外人也不漏举自己的仇人。仁爱的人对于善,无所选择,无所不满,只把善在哪里作为惟一的条件。 尧问舜:“将以什么为事?”舜回答说:“将以天为事。”又问:“将以什么为重任?”回答说:“将以敬事大地为重任?”又问:“将以什么为任务?”回答说: “以爱人治人为任务。”平整的地面上浇注上水,水就会流向潮湿的地方;把放置均匀的柴薪点着火,火就会向干燥处伸展。这就叫同类相召引。因此,尧行善,众 多的善美之人就聚来了,桀做恶,众多的坏人就聚来了。
照的是玉烛,饮的是醴泉,乘的是永风。春天为青陽,夏天为朱明,秋天为白藏,冬天为玄英。四时和畅适宜,光照明亮,这就叫“玉烛”。好雨按时而降,万物因 此而欣欣向荣,高处雨水不少,低处雨水不多,这就是所说的“醴泉”。对于风来说,春天为发生,夏天为长赢,秋天为方盛,冬天为安静,四时的风气和谐畅通, 依时而至,这就是所说的“永风”。
舜坐北朝南为天子,治理天下,天下太平,照耀着光明的太陽,呼息着和畅的四风,吃着膏粱,喝着醴泉。舜的美行善德就像大河大海,广泽天下,千仞深的溪流也注满了,蝼蚁的小穴也注满了。由此来看,夏禹、商汤的功就不值得一说了。
广泽
原文:
自井中视星,所视不过数星;自丘上以视,则见其始出,又见其入。非明益也,势使然也。夫私心,井中也;公心,丘上也。故智载於私,则所知少;载於公,则所 知多矣。何以知其然?夫吴越之国,以臣妾为殉,中国闻而非之;怒,则以亲戚殉一言。夫智在公,则爱吴越之臣妾;在私,则忘其亲戚。非智损也,怒弇之也。好 亦然。语曰:莫知其子之恶也。非智损也,爱弇之也。是故夫论贵贱,辨是非者,必且自公心言之,自公心听之,而后可知也。匹夫爱其宅,不爱其邻;诸侯爱其 国,不爱其敌。天子兼天下而爱之大也。
墨子贵兼,孔子贵公,皇子贵衷,田子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而已,皆弇於私也。天、帝、皇、后、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冢、晊、昄,皆大也,十有余名,而实一也。若使兼、公、虚、衷、平易、别囿一实也,则无相非也。
译文:
在井里看星星,能看到的不会超过几颗星;从高丘上看星星,能够看见星星的始出,又能看到星星的消失。这并不是目力有所增加,而是地势使他这样。私心,就像 井中观星;公心,就像邱上观星。智慧用在私心,所知道的就少,用于公心所知道的就多了。根据什么知道是这样呢?吴越这样的国家人死后用奴隶殉葬,中原诸国 听到后便责难这种野蛮的行为,但(中原之人)因一言被激怒,与人相斗,不惜累及亲戚。智在公心,连吴越的奴隶也同情;智在私心,就会连亲戚也忘却不顾,不 是智有所减损,而是被怒遮掩,丧失了理智。爱好也是这样。俗话说:“没有谁知道自己儿子的坏”,这不是智力有所减损,是被爱遮掩了。因此,讨论贵贱,辨别 是非,必须从公心出发讨论它,从公心出发讨论它,然后才能知道正确的结论。平民百姓只爱自己的房宅,不爱他的邻舍;诸侯只爱他的封国,不爱他的敌国;天子 能够兼爱天下所有的人,是因为天子的心胸宏大。
墨子崇尚兼、孔子崇尚公,皇子崇尚衷,田子崇尚均,列子崇尚虚,料子崇尚别囿。他们各为学说,互相非难,已经好几世了也不停止,都是因为被私心私见所蒙 蔽。天、帝、皇、后、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幠、冢、晊、昄,意思都是大,十多个名称,但实际上都是一样的。如果使兼、公、虚、均、衷、平 易、别囿等不同的名目实质都一致,那么就没有了互相间的非难了。
绰子
原文:
尧养无告,禹爱辜人,汤武及禽兽,此先王之所以安危而怀远也。圣人于大私之中也为无私,其於大好恶之中也为无好恶。舜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舜不歌禽兽而歌民。汤曰:朕身有罪,无及万方;万方有罪,朕身受之。汤不私其身而私万方。文王曰:苟有仁人,何必周亲?文王不私其亲而私万国。先王非无私 也,所私者与人不同也。
译文:
尧托养孤苦无告的人,禹同情有罪的人,商汤、周武王仁爱之德下及飞禽走兽。这就是先生们能够安定危难,怀归远方的原因。圣人无私,舍己为人,最终成就了他 的大私——受人拥戴,成为圣人。圣人普爱天下,无所喜欢厌恶,最终成就了他的大好恶。舜唱道:“南风馨者啊,可以解除我民的郁闷啊。”舜不歌颂珍禽异兽而 歌颂民众。汤说:“如果我自身有罪,不要祸及各地诸侯;如果各地诸侯有罪,就让我一人承受罪责。”汤不偏爱他的自身却偏爱天下万邦。文王说:“假如天下有 仁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我们周王室的宗亲呢?”文王不偏私他的宗亲而偏私万国。先王们不是没有偏私,只是他们的偏私与一般人不同罢了。
处道
原文:
孔子曰:欲知则问,欲能则学,欲给则豫,欲善则肄。国乱,则择其邪人而去之,则国治矣。胸中乱,则择其邪欲而去之,则德正矣。天下非无盲者也,美人之贵, 明目者众也;天下非无聋者也,辨士之贵,聪耳者众也;天下非无乱人也,尧舜之贵,可教者众也。孔子曰:君者,盂也。民者,水也。盂方则水方,盂圆则水圆。 上何好而民不从?昔者勾践好勇而民轻死,灵王好细腰而民多饿。夫死与饿,民之所恶也,君诚好之,百姓自然,而况仁义乎?桀纣之有天下也,四海之内皆乱,而 关龙逢、王子比干不与焉,而谓之皆乱,其乱者众也。尧舜之有天下也,四海之内皆治,而丹朱、商均不与焉,而谓之皆治,其治者众也。故曰:君诚服之,百姓自 然;卿大夫服之,百姓若逸;官长服之,百姓若流。夫民之可教者众,故曰犹水也。
德者,天地万物得也。义者,天地万物宜也。礼者,天地万物体也。使天地万物皆得其宜,当其体者,谓之大仁。食所以为肥也,壹饭而问人曰奚若,则皆笑之。夫 治天下,大事也,今人皆壹饭而问奚若者也。善人以治天地则可矣,我奚为而人善?仲尼曰:得之身者得之民,失之身者失之民。不出於户而知天下,不下其堂而治 四方,知反之於己者也。以是观之,治己则人治矣。
译文:
孔子说:“想知道就得请教,想会就得学,想富足就得预先准备,想有善德就得修习。”国家昏乱,就选择那些奸邪之人把他们抛弃;胸中杂乱就选择那些邪恶的欲 望把它们抛弃。天下不是没有瞎子,漂亮的人之所以受人崇爱,那是因为眼睛亮的人多;天下也不是没有聋子,辨士之所以受人尊崇,那是因为耳朵好使的人多;天 下不是没有婬乱之人,尧、舜之所以受人尊敬,那是因为能够教化的人多。孔子说:“君王就像盂,民众就像是水。盂是方的水也就方了,盂是圆的,水也就圆了。 君上有什么喜好民众不模仿趋从呢?”往昔,越王勾践喜欢勇武,他的民众就不怕死;楚灵王喜欢腰身纤细的美人,楚国民众就多有为减肥而饥饿。死与饿,是民众 所憎恶的,君上真地喜欢,民众尚且能够不需倡导干预就趋从,更何况是仁义呢?桀与纣拥有天下,四海之内皆乱,但关龙逢、王子比干不在其中,但称为“皆 乱”,是因为乱的人多;尧与舜拥有天下,四海之内皆治,丹朱、商均却不在其中,但称为“皆治”,是因为治的人多。所以说君上果真能躬行仁义,百姓就会自然 趋从,卿大夫能躬行它,百姓就会急着追赶;官长们躬行它,百姓们就会像水流就下一样地追随。民众中可以教化的人多,所以说,民众就像水一样。
德,就是天地万物都有所得;义,就是天地万物都适宜;体,就是天地万物都合事体。天地万物都能适宜合体就是大仁。吃饭是为了吃胖。吃一顿饭就问人:“怎么 样了?”听者都会觉得他可笑。治理天下是大事,当今的人们都是吃一顿饭就急着问人怎么样了的急躁之徒。治理好人去治天下就可以了,我怎么做人们就善良了? 孔子说:“自身先做好,民众也就做好了;自身过失了民众也就有所失误了。”不出家门却能知天下,不下堂屋却能治理四方,那是因为返身及物,推已及人。由此 来看,治好自己,别人也就能治好了。
神明
原文:
仁义圣智参天地。天若不覆,民将何恃何望?地若不载,民将安居安行?圣人若弗治,民将安率安将?是故天覆之,地载之,圣人治之。圣人之身犹日也。夫日圆 尺,光盈天地。圣人之身小,其所烛远。圣人正己,而四方治矣。上纲苟直,百目皆开;德行苟直,群物皆正。政也者,正人者也。身不正则人不从。是故不言而 信,不怒而威,不施而仁。有诸心而彼正,谓之至政。今人曰:天下乱矣,难以为善。此不然也。夫饥者易食,寒者易衣,此乱而后易为德也。
译文:
仁、义、圣、智与天、地并立。天如果不覆盖,民众将仰恃什么,仰望什么?地如果不承载,民众将住在哪里,走在哪里?圣人如果不治理,民众将谁来率领?因 此,天覆盖着他们,地承载着他们,圣人治理着他们。圣人就像太陽一样。太陽直径只有一尺,但光辉充满天地。圣人的身体虽小,但他所照耀到的地方却很远。圣 人端正自;己以身作则,四方就治好了。网上面的大纲如果直了,所有的网孔就都开了;圣人的德行假如正了,众民群物也都正了。为政,就是使人端正。 自身不正_,别人就不能服从。因此,不用发言就能诚信,不用发怒就能威严,不用施惠就能仁爱。内心所想,别人就能顺此而端正,这就是为政的极至。当今的人 们说:“天下乱了,难以做好了。”这是不对的。饥饿的人容易给他备食,挨冻的人容易给他备衣。这就是天下乱了之后,容易施德治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