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 第一章 骘傲心弦 “妈的,什么鬼天气!” 林小庄伸了个懒腰,满不情愿地骂了一句,透过推拉门和阳台的玻璃,外面是阴沉着的铅灰色的天,北方的冬天,经常会有这样的天气,让人提不起神来,喘不过气来…… 破天气!还想骂,忽然手机闹铃响了,他想起来了,今天是周一,要上班,得起床了……除了这种天气,闹铃更让人讨厌,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喜欢闹铃这个东西,除非他神经有问题,不喜欢归不喜欢,人人还离不开它,就好像单位上有的人,有点能力,能干工作能办事,再加上和领导走得近,会奉承,所以虽然人人不齿,个个讨厌,可领导就是用人家,你只有干生气干瞪眼的份! 林小庄半睡半醒着,心想尽量不去理闹铃,可铃声依旧不紧不慢地,执着地响着。真的到这个年龄了,睡意渐渐消退,伤感却逐上心头,人过了五十,其实是用不着闹铃了,定闹铃仅仅是备用了,多少次了,就和今天一样,总是比闹铃提前一会醒来,生物钟准的吓人,林小庄甚至喜欢上了一种游戏,他敢打赌,很多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做这种游戏,那就是半夜醒来,自己先估摸个时间,再拿手机核对,大部分时候误差不超过半小时,有时候竟会分秒不差!神奇的生物钟!魔幻的五十岁! “没出息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睡懒觉!” 一个声音猛然厉声呵斥着…… 林小庄内心下一惊,睡意全无,一轱辘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开始摸索着穿衣服,蹬上保暖裤站起来,觉得有些不得劲,仔细看是穿反了,只好褪下来重穿…… “抓紧吧,打起精神来,去完成你的大业吧,你发过誓愿的,你已经五十多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又一个悲怆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如同天外之音,极其宏远又极其清晰,极其陌生又极其亲切,极其悲凉又极其温和…… 这个声音使小庄想起了自己已故去多年的外公,他不禁鼻子一酸,加快了动作,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这,是他给自己设置的人生提醒,多年来天天如此,不仅每天早上,在他任何想偷懒的时候,在他低落沮丧的时候,在他绝望痛苦的时候……林小庄是一个基层税务分局的副局长,而且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多年,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职务了,不入流的官衔…… 五十知天命,人生大戏已过半,一路走来,小庄错过了太多的机遇,关键时候把握不住机会,是多数人会犯的毛病,而在林小庄身上表现得更为严重和突出,不会奉承和迎合,领导不待见,再加上小人的排挤暗算,比自己混得好的人的嘲讽和蔑视,人都说三十以后才明白,但小庄的人生反射弧过长,他是到了四十以后,乃至更晚才明白过来…… 妈的,明白得晚点又怎样?!姜子牙八十拜相,佘太君百岁挂帅,我林小庄比起他们来岂不年轻太多?老子的精彩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的高光时刻还没有到来!鲁迅先生讲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种消亡!绝不做人生的碌碌过客,决不做他人的陪衬!决不做绿叶,决不做路人甲、特务乙……三十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十年不鸣,一鸣惊人! 眼瞅着快到上班的时间了,一个鸡蛋一个大包子,冲一包豆奶粉,包子鸡蛋是媳妇热好了的,媳妇是老师,一般要比他早出门半小时,林小庄边吃边穿衣服,衣服穿好了,东西收拾好了,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的早餐,这样的吃饭习惯,他把这称之为家庭运筹学,就图节省时间…… 还有一点时间,他突然安静下来,庄重起来,走到窗前,放眼向北望去,二十楼的高度,视野绝佳,好天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远近大小的好多山,天气极好的时候甚至隐约能看到奉山的轮廓,但今天什么山也看不到,临近的是街上匆匆的行人和车辆,远处是朦朦的,死气沉沉的雾气,或者就是霾…… “你忘记了你的仇恨了吗?!” “你忘记了你所受的侮辱了吗?!!” 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严厉!如一位威严的大师失望地训斥着不成器的弟子!声音如一记记重锤,猛烈地击打着他的心,又如一支支利箭,无情地穿透他的胸…… 小庄内心凛然一抖,泪水瞬间涌了上来,远处的楼房模糊了起来。 “没有” “不敢忘” “从来没有忘记” 在心里一下一下地郑重地回答着…… 这更是每天规定动作!这是极具仪式感的时刻!很多年了,他坚持用这种特殊而极端的方式激励自己。几十年来,自己在各种阶段所受的不公正的待遇历历在目,难以释怀,那些设身处地构陷自己,妒火中烧畸形变态的小人,如鬼魂一样见不得光的小人……伤痕累累,不堪回首的往事,无法回顾的经历…… 他努力过,抗争过,也曾向这个社会低头过,也委曲求全过,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沉重的,但是没有换回应有的回报,天生内向的他特别不擅长社交与公关,岂止不擅长,那就是他实实在在的天然的缺陷与短板,小庄以前一直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记得以前一句话要在心里重复无数遍鼓足莫大的勇气才能说得出口。 社会真是个大染缸,练兵场,经过这二三十年的摔打、栽跟头碰壁,往好听了讲就叫历练吧,他现在能够和任何人无障碍交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不同的语气表情转换自如无缝衔接,什么话中有话,软硬兼施,连糊弄带吓唬,各种技巧,翻脸比翻书还快,变脸比川剧还快,撒谎张口就来,从不打草稿,还显得特别真实特别自然……与人交流在现在的小庄身上简直成了一门艺术!媳妇就经常说他:那个熊嘴反过来调过去地说,没有没理的时候…… 已经是莫大的成功了,不!算得上是个奇迹了!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靠双手……国际歌里唱得好!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了,然而越简单的道理人往往栽了跟头,经历了挫折,兜了一大圈才能真正明白…… 他忘不了市局的那位女局长好几次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让他再陪着说会儿话的情形,越内向的人内心越敏感,当时他风华正茂,颜值爆棚!是一个男人的巅峰时刻,他当然读得懂那位高出他好几个级别的女上司的眼神,也更能感觉出那只紧攥着他手的来回摩挲的纤柔的手的意思,那时候他非常犹豫,日思夜想拿不定主意,焦虑得晚上睡不着觉以头撞墙,半夜里在床上拿大顶倒立,这可是天大的捷径!但最终他退缩了,屈从于了自己的原则和初心,他打小所受的教育太过传统,不允许他做太过出格的事,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策…… 第二章 面纱之下 虽然天有些冷,还有可能下雨,但小庄依然决定骑电动车上班,他在城东边住,上班的地方在西边,中间要穿过大半个县城,虽然不用拐弯,但这条路算得上是这个小县城是中轴线,是最重要、也是路况最差最拥挤的路,小庄这样形容它……虽然怨声沸腾,骂声一片,县里领导就是置若罔闻、装憨卖傻,也难怪,毕竟搬迁几所学校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怨就怨自己吧,谁让你买房子的时候考虑不周呢?还别说,其实当时还真考虑来,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不便,他明显低估了这个问题,当时只是简单的认为,上班远就远点吧,也就多一脚油门的事,何况本来县城就不大……木已成舟,不管它了,本来这世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本来取舍难就是人的通病,何况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呢。 堵车,头几年还感觉是大城市的专利,转眼就成了这个五线城市的现实问题,为什么这么多车?我们经济发展了?人们有钱了?是吗?反正谁在上下班高峰时候在这条路上开车谁是大傻瓜!龚阳第一傻! 小庄骑起电瓶车颠簸着出门了,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乘着爱骑驰入敌营,又如一尾惯历杀伐的野狼冲入满是弱兽的峡谷……这部电瓶车是小庄的一大宝贝,如同云长之于赤兔,贤德之于的卢,子龙之于?赵云骑的什么马来?不记得了…… 总之这架除了喇叭浑身都响的车子与以前老农民的破棉袄有异曲同工之妙,它的宝贵之处就是其破堪程度完美地达到无需锁车的境界,它的主人骑到哪儿扔哪儿,从不上锁,从不担心它会被盗,极其便利,不仅便利,还省锁,实用才是王道,简直是玩电瓶车的最高境界! 路上气急败坏的车笛声和驾驶员的骂声汇成了一曲宏大的交响乐,小庄穿梭于大车小辆之间,很受用地听着交响乐,连同自个车子的摇滚乐,尽量不去瞅车内那些因急火攻心而扭曲的面孔,他骑得得心应手,人车默契,悠然前行,如一条鱼儿在水下石缝中自由自在地游弋,高超且高傲地潇洒地游弋……他知道,这场交通之战的胜利将一如既往地属于他…… 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小庄才想起来对桌的那位老姐姐已经退休了,赶紧摸摸挎包里,还好带钥匙了,搁以往,一进办公室,总是先看到老姐姐忙碌的身影来回晃着,抹桌扫地,时不时地将制服裤子紧裹着的浑圆肥满的屁股对着他……老姐姐人不错,尤其对他挺好,想当年也是局里有名的美人,当年和同事不厚道地谈论位风姿卓越的少妇的情形恍如昨日,不曾想少妇转眼就当了外婆,转眼就胖成这样,转眼就退休了……妈的,岁月啊!好厉害的杀猪刀! 小庄把心收回来,坐下开始找桌子上的纸片,每天临下班前,他都会把当天没办完明天需接着办的事写下来,尤其是周末,他总是习惯随便拿张纸记下来,从来不愿意记在本子上或电脑理,觉得那是对心灵的一种约束,很不率性,有违他超脱的风格,一直莫名的抵触……这习惯已坚持了好多年了,真的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更何况到了事情扭头就忘的年龄了…… 找到纸片,他不情愿地极快地扫了一眼,一堆破事,还是那些烂俗的东西,再反感,再讨厌,但还得安排着干,还得处理,其实大部分工作是不用他亲自动手的,他就好比是单位的一个枢纽,上头安排下来,他按照工作职责分转给该办的人,再限定一个期限,一般比上级要求的时间提前个一天半天的,给自己留出汇总上报的余地,由于分局工作繁杂琐碎,各项工作共同推进,下属们难免有遗漏和延迟,临近期限,小庄便开始催,再一再二不再三,一般催到第三遍,他在工作群里的语气就开始变调了,软中带硬,轻描淡写地将责任、后果、纳入考核等简单地摆一摆,将压力传导过去,有种威逼利诱的劲头,同志们都很识趣,大都能在他规定的期限内应付着完成,一般不用他催第三遍。虽然不用自己动手,但他看见那些雷同的繁琐的无聊的工作仍然想吐。 星期一综合症,是全国上班族,不,全世界上班族的通病吧?小庄想起了那个很久以前的用电影名编成的,一个星期每天的不同感受: 星期一《走向深渊》, 星期二《路漫漫》, 星期三《夜茫茫》, 星期四《黎明前的黑暗》 …… 深渊,很贴切!小庄一边喝着金骏眉,一边咂摸着…… 中午有工作餐,盒饭,可以带回家,孩子不在家,两口子随便对付一口,就图能午觉多睡会…… 周一一般都比较忙活,忙起来反而觉得时间过的快,转眼一下午又过去了,离下班还有不到半小时,他使劲用腿蹬着办公桌,让椅子向后翘起,把头顶在后墙上,很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已经推了两个酒场了,今天晚上哪里也不去,打球去,可得好好地活动活动了,上次输给大泉了,今天得想法把他干掉…… 噔棱一声,微信又响了,他以为又是他无比厌恶的工作群,“他奶奶地谁这么不分个时候?” 点开他就知道骂错了,是她! 就一个字加一个问号, “在?”他猛然想起来,已经有两个星期没见她了…… “在!”只有两个人的微信他才秒回,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她。 “忙?” “忙!” “还喘气?” “撑乎着喘点。” “那不瓤!”必须得见一面了,他即刻改变了晚上的计划, “媛媛,好久不见,晚上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你是谁来?” “好吧,你赢了,你为什么总是赢?”他有点得意,自认为哄女人的水平挺高明,并且知道,她吃这一套。 “呵呵,大忙人也有时间吃饭啊!” “那得看和谁吃啊”赶紧再贴上一个呲着大牙的笑脸。 “你终于醒悟了,止步于不可救药的边缘,了不起!” “谢谢你关键时刻救我于水火!” “不扯了,说人话” “你找地儿,我去接你。” “好,老规矩,我给你找代驾,都喝点” “ok!” 第三章 绚花初绽 从何说起呢? 媛媛是一家代理记账公司的老板,代理着七、八百家纳税人的记账报税业务,手底下有十来个个专业会计,在这个小县城,算是靠上的规模了。他们的相识,有点偶遇和邂逅的意思,算得上浪漫,比较要命的是——心动!要知道,小庄当年可是大衰锅一枚,不仅帅,身材也一直保持得不错,有风度,出身好,大盖帽,见人三分笑,善解人意,特别是那双眼睛,流连顾盼……微笑加会说话的眼睛是铁定的女人必杀技……从年轻乃至到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来自女人的挑逗和暧昧,身边的各种女人,肥的瘦的黑的白的风格各异年龄殊同的女人,他基本都没拿正眼看过,直到遇到了媛媛…… 那一年,是他的本命年,四十八,正所谓黄忠虽老,虎威依旧,青春已逝,而风貌犹存…… 眼瞅着就到一巴掌的数了,单位家属院的房子住了小二十年了,是顶楼,也的确住够了,两口子一致决定换房子,孩子也很支持,于是小庄就开始物色着看楼盘,逛售楼处,做各种买房的功课,看攻略秘籍宝典……各种比较,各种纠结…… 那时候,媛媛是一名售楼小姐,就在小庄现在住的小区的售楼处…… 她是刘涛第二,甚至有些地方长得比刘涛还要好,那时候,那一时刻,小庄一进售楼处,拿眼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在美腿如林的售楼小姐中,一眼就看到了她,真的是怦然心动,于是就有了史诗般的才子佳人的相遇…… 一开始,小庄把接待他的售楼小姐一律视作空气,问什么也不说,装聋作哑,自顾自地傻看,实际上在等她过来,可是,换到了第三个仍不是,人家依旧在原地背着手,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向前上方眺望着高傲地站着…… 那天下着小雨,售楼处的人本来就不多,气氛就稍显尴尬,再装下去人家可能以为来了个神经病!算了,宁当无赖不当神经病!嗯,宁赖不疯,三十七计之一! “哎,我怎么看你有点面熟呢?” 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小庄恬着脸问人家,脸皮厚到自己都有点干哕,厚归厚,三十七计却奏效了。 女神矜持地微笑着,一步步走近他,高跟鞋的节奏不紧不慢,声音不轻不重,至今仍莫名敲击着小庄的心,时不时地让他心慌,让他气短…… 一开始还算正常,围绕房子问问答答,再后来就有点走板儿,聊着聊着就聊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话题也开始无节制地乱窜,从厨房到八大菜系,从装修到健康养生,从建筑美学到传统风水……天地万物皆任我谈!面对心仪的善解人意的美女,睿智的林局又怎么舍得不显摆他那渊博的知识?当然还不忘装作漫不经心实则是刻意寻找时机说出了自己让人羡慕的工作单位…… 再往下气氛就有些热烈,两人开始眉飞色舞,语速明显加快,加上了各种手势,两人都在急切地等对方把话说完,然后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相声升级成了二人转!一男一女都在竭力控制着不把唾沫星子喷到对方脸上,也尽量让两张脸保持在别人能容忍的距离,即便这样,仍让沙盘那边几个售楼小姐看得目瞪口呆!两人那会都忘了自己是干啥的了,着实向观众诠释和演绎了一把什么叫投入和忘我……直到那个瘦瘦的留着小胡子的貌似不太聪明的外卖小哥提着盒饭进来门,他们才也意识到,到吃饭时间了,不能老是聊了,两人意犹未尽,加了微信留了电话报了姓名,然后用包含无限意味的眼神互相盯着对方依依道别,最后还不忘再加一道菜,幽上一把默 “冒昧地问一句,方经理家是哪儿呢?”小庄很男人很风度地问了一句。 “邱水的” “哦,那怎么到龚阳来了?” “嘿嘿,来扶贫来” “哈,那我代表龚阳八十万人民向你表示感谢” “呵呵呵……” “呵呵呵……” 自以为高明优雅的笑谈! 一个不失风度,一个妩媚万态…… 一个故作爽朗,一个压紧嗓子使劲让笑声尽量象银铃…… 那一刻,四只心灵之窗都闪出了异样的光芒,两人在对方的眼神中,似乎都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些什么…… 大幕已徐徐拉开,林局挺枪立马,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他要攻城略地了,用他特有的招数和手段,高傲的公主也非等闲之辈,她处变不惊,安之若泰,淡定地摆开一字长蛇阵,从容地接招拆招…… 两人相差了整整一旬,十二岁! 但这并不妨碍什么,接下来两人开始用微信无节制地交流,无差别地信息对轰,将这个软件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那个时候,中国移动承受住了这种信息互换压力,化腾在办公室里犹豫着是不是给两人颁发微信最佳使用奖…… 总之,这二人的互动频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至于一会儿听不到消息提示音就手痒心乱,上一句信息还没发出,下一句的腹稿已经打好,单位趣事,家长里短,眼见耳闻,欢喜忧愁,现实理想,乐对方之所喜,伤彼人之所忧,或隐涩私语,或幽默互动,或贴心叮嘱……两人关系以惊人的速度进展着,短短几天,就轻松跨越了各种障碍,直达某种最亲密关系的临界,就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了…… 两位特别能战斗的斗士,士气高昂,默契协作,向着共同的目的地疾驶猛进……两个人就好比两台静置已久的机器,突然被连到一块,通上电按下开关,马达带动齿轮,齿轮紧密咬合,瞬间欢快地运转了起来…… 这二人开始频繁地约会,先是找遍县城里犄角旮旯,在各个隐蔽不起眼的小饭店小酒馆里,觉得不稳妥,还是能遇到熟人,就把阵地转移到周边乡镇,最后还是觉得不过瘾不尽兴,为掩人耳目,干脆就跳出本县,转战周围县区,只可惜两人不能同时喝酒,只好事先约定,一个喝酒一个开车…… 速度快得两人都有些吃惊、意外、甚至害怕……真的就是她了吗?……小庄时不时地就会问问自己。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想象,充满了戏剧性! 第四章 水月镜花 他们的关系,当然已非比一般,大大超出了正常的男女关系,但是……凡事就怕但是二字,本来两人目的明确,意向了然,发展事态良好,前景光明,未来可期,已经和想要的结果无限接近了,在吃着饭互诉衷肠的时候四片嘴唇都快贴到一块了,就在几乎功成名就的那一刻,问题来了……跑偏了…… 有段时间小庄眼不舒服,再见面的时候是两人去吃烧烤,就在地摊上,他俩很放得开,不用担心遇到熟人,因为是在临近的县城,傍晚的暖风徐徐吹着,很惬意,本来应是一个很完美的孤男寡女谈心约会的小局,媛媛特意给他带了两瓶眼药水,嘱咐他让他每天滴几滴,特别是晚上临睡前,挺贴心的一件小事…… “好麻烦!你不知道我是个很随性的人吗?干嘛让我做这种循规蹈矩的事。”小庄故作潇洒地说,随手将眼药水丢在了一边。 “吓!真不知道好歹!活该你眼疼!” “你干嘛老给我这个?给我点我想要的东西不好吗?”小庄恬着脸呲着牙一脸坏笑地说。 “你想要什么呢?我们可爱的林局” “我想要什么你还不清楚?你随时随地都能给我。” …… “发发慈悲,施舍一次吧!”都说色胆包天,见没有动静,小庄得寸进尺,死皮赖脸地小声说,满眼里是猥琐。 “越说越上劲儿了是吧?德行!” 媛媛妩媚的脸上就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喝酒了还是其他原因…… 接下来就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安静…… “你真的想要?” 过了好久,媛媛慢慢抬起头,眯着眼,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极特别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说到。 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了,听者却如雷贯耳! 又是一阵让人气不够喘的安静 “呵呵!逗你呢!来,干一杯!”不知道是脑子转筋了还是进水了,小庄突然举起杯,提起嗓门,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辈子最憨最傻的话。就像一个技法高超的球星,娴熟地把球带到禁区内,守门员特意闪开,暗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进球了,球星却神一般地一脚把球踢飞了……真是臭到家了! “算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接孩子,上饭吧。”媛媛把脸转向一旁,阴阴冷冷地说。 “算了,不吃了,走吧。”过了一会,媛媛站起身自顾自地走到车跟前,只剩下小庄不知所措地在风中凌乱…… 本来已经触手可及了,只要小庄再稍微跟上一个小小“嗯”字,两人的关系就可以有实质性的进展,就会迎来期盼已久的跨越,步入另一个殿堂了,两颗心脏就可以同频共振了,两人就会生无可恋,万劫不复!就会……(此处省略八十二万字) 但是,两人却奇葩般地止步于殿堂大门口…… 回来的路上,一男一女一句话也没说,任寂寥在车内蔓延、施虐,车徐徐前行,轮胎与地面轻轻摩擦,发出索索的响声,如同车与路在偎依着窃窃私语…… 到了地方,媛媛下来车,给小庄挤出了一个冰冷僵硬的笑脸,很见外地说了句谢谢啊,摔上车门径直不回头地上了楼。搁以往,两人临别会在车里待会儿,说上一会儿话,媛媛会把头靠在前边的靠背上,用标准情人的目光很欣赏地看着老帅哥,最后风情万种地微笑着说一句走啦,出车门时那深情的回眸一瞥总是让小庄心里一阵阵发紧…… 小庄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思绪极度凌乱,满脑子都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感觉,他惊异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应对?事儿算是凉凉了,芭比q了……他又抬起头,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星星,却也并不觉得别地懊悔…… 也许是他骨子里自带的根深蒂固的传统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反应,不允许他做太出格的事,他家世代为农,祖辈都是那种老实巴交典型的中国农民,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生怕做错什么事,得罪什么人,他的父亲,可谓光宗耀祖,跳出农门,在县委大院如老黄牛般辛勤打拼几十年,最后光荣退休,口碑极佳,誉声一片,他虽口口声声标榜自己是耕读传家,所作所为却简直是对祖上的辱没,堪称叛逆与不才,无颜列祖列宗! 接下来日子就有些魔幻,两人还是约局喝酒,只是没以前那么频繁了,见面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但是,关系却有了极微妙的变化,两人从此不再谈感情,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也都在小心呵护着什么……就像高速路上两部并行的车,齐头并进,相约以相同的速度奔跑着,但永远不会交集…… 近两年有句网络流行语叫“终于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小庄也终于完美地把两人的关系经营成了四不像!说情人吧,也有那么点意思,会有一种感情的依靠感,或者就叫暧昧对象,但事实上更像是知己,红颜与蓝颜,抑或是铁哥们,闺蜜。都有点吧,又都不是。总之,四不像,八不归,堪称奇葩! 第五章 路转峰回 隆冬时节,下午下班时间天已擦黑,小庄收拾好东西,裹紧外套,快步走出单位,骑上他的宝车,汇入人头攒动的街市,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表情冷漠,冷得就像这个季节一样…… 回到小区,小庄直奔地库,随手在储藏室拿了瓶酒,刚想开车,感觉似乎忘了点什么?仔细想了想,对着车窗玻璃看了看自己的那张老脸,捋了捋头发,还好吧,乍一看还算得上帅,单单是老了些,倒也有沧桑感,男人看腰女人看包,小庄又摸了摸腰带,是今年刚换的鳄鱼,也够范!不对,应该是男人看脚女人看包!他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脚上的那双皮鞋上,然后开始满车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包抽纸,把脚蹬在轮胎上,仔细地擦好了皮鞋,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了驾驶室! 天已经全黑了,驶过红绿灯,拐过街角,街灯闪烁处,小庄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白羽绒服的身影,即便是羽绒服,仍掩饰不住三十几岁少妇婀娜的身姿,风吹处,撩人的青丝随乱地摇曳在脸上,衬托得脸庞更加妩媚…… 媛媛上来车,还是坐后排,两人在后视镜里互相盯了几秒,都面无表情,眼神里既空无一物又包罗万象。 此时无声胜有声……自从那次失败的约会后,两人已没有劲头再往县外跑了,这次去的是县城北边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餐馆,有日子没来了,老远小庄就看到招牌上小糊涂馆的馆字改成了“官”字,一个很夸张的人形带着乌纱帽的艺术字,现在的人,急功近利,老想着出奇制胜,总是乐于起一些奇葩的店名,什么“太二”、“阿瞒与阿斗”、“三儿的三个菜”…… 停下车,门口站着三个人,在抽着烟交谈着,小庄就有些犹豫,他从小在这县城长大,总感觉看谁都眼熟面花的。 “你先进去吧,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借口不算牵强,媛媛没说话,翻了翻白眼,甩下车门捋着头发扭着屁股走了进去,小庄卑微地讪笑着,知道又被她一眼看穿了心思。 “大侠,我辞职了。”菜还没上齐,刚倒上酒,媛媛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小庄就喜欢这个娘们的利索,不拖泥带水,不遮遮掩掩。 “怎么好好的就想着辞职了?” “干够了,阿林,我累了” …… 媛媛对他有一万个奇葩的称呼,什么“大侠”、“参议员”,什么“老赖”、“土老帽”、“林少”……真的是包罗万象,就是从来不喊他的名,小庄很惊异于她信手拈来的功力,对这些个称谓也很受用,但是,今天媛媛却很伤感地叫了他一声“阿林”,让他心里立即波澜涌起,英雄惜美人的思绪直冲脑门。 他知道她活得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一股怜悯之情占据了整个内心的犄角旮旯…… “累了就休息,没事,有我呢。”此刻,小庄多么想抱住眼前这个女人,吻着她的额头对她说…… 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接下来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火锅里的水开了以后咕噜咕噜地响着…… “那干么去呢?”好大一会他才问道, “我想开家代理记账公司”,媛媛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小庄幽幽地对他说。 小庄心下一惊,瞪大了俩眼看着心上人,提起记账公司,小庄感慨良多,那是每一个干税务的都再熟悉不过的行业了,但他一时不知道媛媛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的。 结果她是认真的,而且已经决定了!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意外是肯定的,惊喜也很大,意外的是事发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喜的是他终于能派上用场了,他对她终于有利用价值了……嗯,能被自己心爱的人利用,其实真的算是个喜事儿。 现在是快餐的时代,前两年国家放低了注册公司的门槛,注册资本从真金白银改为意愿和计划,这一利好消息,让别管是真想干事的还是图要虚名的还是心怀什么其他的目的,都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总之阿狗阿猫瘪三二流各色人等一夜之间都变身老总,一时间老总老板满天飞。 为节约成本起见,小公司一般都不配专职会计,于是代理记账公司应运而生,为小型企业提供登记、发票、记账报税等有偿服务,这行当,好处颇多,不需多大场地,一间办公室,或者就干脆在家里,几台电脑就可以开张,没什么前期投资,也没多大的费用消耗,无污染,不脏不累,现在有现成的记账软件,也不需要多高深的学问和技术,在家记记账,出去跑跑部门,接触的要么是道貌岸然的领导,要么是戴金链子开豪车的老板,关键还好听,说出来有面子…… 由于同样是门槛低,市场不错,短时间内代理记账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一时间,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大姑娘频频穿梭于行政大厅和税务局之间,如过江之鲫,让人眼花缭乱,也让人意乱心迷,没了方寸…… 没门槛既是好事更是坏事,随之而来的是价格战和竞争乱象,小庄记得一开始代理费用还都在每个月6、7百以上,他介绍还介绍过几个千元以上的,曾几何时,价格开始降到一个月2、3百,有的甚至每年不足两千!无序竞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客户就是金钱,就是生存,为了拉客户代理公司可以说是费劲心思,奇招频出,无所不用其极,历史的发展赋予了税务人员特别是小庄这样直接管理企业的人另一个隐秘的特权——给新办企业介绍兼职会计和建议企业更换会计! 企业设立后,税务局一般会有一个初次对接或约谈,以便大体了解一下企业情况,过程中会建议企业要挑选一个业务能力强,办事效率高,与税务局关系融洽的记账公司,理由很冠冕堂皇,由于企业要经常和税务局打交道接受管理,聪明的老板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委托税务人员给物色一个,这样做会为以后协调关系带来极大便利,即便你提前找好了会计或对税务人员的建议置若罔闻装聋作哑,也无所谓,只要想让你换,接下来在工作中税务局会给你的会计挑一万个毛病,让你难受或难堪,因此,毫不夸张地说,税务局就是代理记账公司的上帝,是他们得罪不起的爷!要想生存,要想发展,该怎么办还用多说吗? 在税务局中有靠山有代理人,才能有吃饭,才能吃好饭,,俨然已是代理记账行业的潜规则和生存法则,但是,构建这种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是要有付出和代价的,请客送礼?呵呵,也太小瞧税老爷们了吧,惯历杀伐的他们胃口没这么浅!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地服好务,想记账公司之所想,急代理财务之所急,言听计从,成为忠实的走狗和打手,需要付出另一种代价,既昂贵又廉价的代价…… 懂得都懂吧,没有永久的秘密,于是时间久了,哪个记账公司老板是谁的什么什么人,那个代理会计和谁关系不一般便成了税务局中公开的秘密。 第六章 隔窗远眺 媛媛的记账公司正经八百地开业了,地方就在行政服务大厅旁,在远处锣鼓喧嚣声中,小庄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他犹豫着该不该参加开业仪式,去吧总觉得有些不合适,不如装作不知道,媛媛当然知道他在装作不知道,也不和他说,两人就这样耗着,耗着……最终,上午快过去的时候,小庄终于觉得装作不知道更为不妥,给媛媛发了个一千块钱的红包,写了一些祝福恭贺的屁话。 到了下午,红包仍静静地躺在微信里,小庄开始给她打电话,好几个都没接,他知道,她生他的气了…… 僵局的打破是必然的,这点小隔阂还不足以撼动二人的关系,小庄必须拿出一个男人的大度和对女人应有的姿态来,特别是这个一直让他难于定位的女人,而这位主抓业务并亲自管理者几百户企业的分局副局长,也是媛媛在以后公司发展中必须面对的重要人物…… 时间是个好东西,几天后,两人和好如初,依旧时不时地把酒言欢,只是没有了以前的温存与依赖…… 头三脚难踢,面对媛媛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小庄不得不开足马力,频繁地为她加持助力,介绍业务,搭建关系,甚至也没少明里暗里提醒和敲打了企业,但没有和他的同事不一样,为了取悦相好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去强求纳税人做什么,达不到目的就使绊子撂脸子,聪明的猴子总是摘成熟的桃子,他只是在水到渠成的时候,企业对他有迫切需求的时候,火候十分到位的时候顺水推舟,不失时机把媛媛介绍给他们。 小庄颇为自信,他以为媛媛会象她的同行一样,将他作为税务局里的主要代理人,业务发展和事务协调将主要依赖于他,虽然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他已经提前进入角色了,先入为主当仁不让,为媛媛的公司排忧解难摇旗呐喊冲锋陷阵,虽然人家的公司是不是真的依靠他还得两说着……小庄总感觉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意味。 起初媛媛确实对他有较大依赖,也心存感激。 然而,渐渐地他发现不太对劲了,媛媛的公司异军突起,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迅速膨胀,短时间内弯道超车,进入第一方阵序列……与此同时,龚阳一姐的名声不胫而走,美女效应大放异彩,把这个小县城搅得天旋地转,一觉醒来,社会总动员的号角已俨然吹响,不仅税务局,龚阳各界名流人潮涌动,人心思动,各路大神不是正在为媛媛帮忙和出谋划策,就是走在为媛媛帮忙出谋划策的路上,“小方”“媛媛”“方媛妹妹”等各种亲切的声音不绝于耳,小庄终于明白,听命于这个企业,为这个公司死心塌地卖力的绝不仅仅只有他,而是大有人在,而且大部分都是能量级别比他高的人……他小瞧了美女的威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起初小庄有些不以为然,一再宽慰自己,她只不过是为公司发展不得已才与他们周旋,逢场作戏而已,这些牛鬼蛇神们和媛媛的关系又怎么能和自己比?都是一厢情愿罢了,他有自信的理由和底气! 然而渐渐地,有些同事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炫耀,和媛媛在哪个饭店吃的饭,喝的什么酒,开的什么暧昧玩笑,发的什么闷骚信息,眼神中满满的猥琐和不厚道,满嘴的哈喇子绷不住地往外流……眼神很明确地在告诉他:不要以为你们关系好,我们的关系一点都不比你们差,龚阳一姐不是你自己的!在小庄看来,这是明摆着的示威和挑衅!他虽然知道他和媛媛的关系绝非这些鼠辈烂人能比,但他听见这些话仍然觉得恶心和不能接受! 他惊异于同事们的鲜耻寡廉程度,一个个毫不在意地扯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连最起码的脸都不要了,这让他想起了春秋四大美女之一的夏姬,大臣们为显示与她的关系不一般,都穿着她的内衣在朝堂上互相显摆,互不服气…… 小丑舞越跳越欢,近乎疯狂,都在为能被美女认可和利用而沾沾自喜,美女一个眼神就会让他们全身酥软发麻,一个微笑就能让他们癫狂晕迷……事情一再超出小庄预设的底线!虽然这个底线他一再地压低,都快与地平线平齐了! 是到了重新考量两人关系的时候了,是该重新审视这个让自己放不下的女人了,最终小庄无限悲哀地发现,这个女人有太多的秘密,他是如此地不了解自己的心上人,也许放手才是上选,虽然一直也没怎么上手过!他不怪她,根源是自己不优秀不强大,自己不是圣人,不是救世主,只是个小角色,所以不重要,地球离了谁都照转,甚至有些人,地球离了会转得更好!破解迷局的途径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无可替代,谁都无法忽视。对,就这样!腾出手来做自己的事!原谅我吧!亲爱的,你的表现我无法接受!我们的故事呢?亲爱的,它在魔幻中开始,在疯狂中进行,就让它在平静中结束吧。 小庄拿定注意了,没有太多的伤感和悲哀,心头反而掠过一丝快慰,更兼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他甚至想好了具体的方式,良性淡出,自然冷却,闪亮登场,默然离开…… 媛媛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眼使劲地看着墙上的表,也使劲想着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看到漆黑的窗外,才知道已是凌晨,又看到桌子上吃剩的泡面,觉得特别亏欠女儿,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女儿一个好的生活,让女儿有一个好的未来……她试着想坐起来,头疼得要炸裂似的,今天喝了太多的酒,在酒桌上也看够了男人的龌龊和无耻,那些个贪婪的眼神恨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她知道这些男人想要什么,连高傲的林局都向她要过,何况别人……男人都一个德性! 想起这个老男人,媛媛有种莫名的负罪感,虽然从道义上讲并不亏欠他什么,爱情是自私的,骨子里传统的他肯定容不得我和怎么多男人交往,可是,我们之间是爱情么?媛媛摸过手机看了看,他已经好几天没和自己联系了,再看看自己的朋友圈,一大堆点赞的头像中也没有她最希望看到的那一个,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有种不妙的感觉,又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阳光明媚,在无尽的花的海洋中,她化身一只鲜艳的彩蝶,和另一只同样光鲜的蝴蝶一道,翩翩飞舞,轻盈闪挪,不离不弃……正高兴间,突然一颗弹丸飞来,将她的翅膀打得生疼,她跌落在地上,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用乞盼的眼神看着另一只蝴蝶,此刻整个画面变成了黑灰色的,她的伙伴只是冷漠地看了看她,轻轻扇动翅膀飞走了…… 那只蝴蝶是谁呢?会是他吗? 第七章 情途陌路 正所谓担心什么来什么,他的电话微信少之又少了,成了稀缺资源,业务上的事小庄也在刻意回避与她联系,而是选择直接和她的公司记账员打交道,每当听到她的员工接起电话一声声嗲声嗲气地喊着“林局”的时候,她的嫉妒便会油然而生,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静静地去听电话那头那无比熟悉的声音。 女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晾在一边,这个大尾巴狼!短尾巴狗!他竟敢这样对我!他应该容忍他的女人做任何事,只要心不变,媛媛在办公室里盯着天花板出神了很久,该怎么办呢?一股情绪直冲脑门,不行,我不允许他这样忽视我!明天就去找他!去兴师问罪,放下矜持,直接和他摊牌,让他爱她,向他解释,让他知道自己的难处和不容易,让他懂得她的心只属于他…… 第二天媛媛来到公司,心神不宁,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满脑子都是昨天的决定,去还是不去呢?她焦急地踌躇着……还是去吧,她还不能失去他,至少现在不能!她要紧紧把他纂在手里!只要他乐意,做他的什么人都行,即便是想那个,也答应他!有什么啊?本来就是自己喜欢的人,何况也好久没品尝男人的滋味了…… 路很近,几分钟就到了,上到二楼,女人老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打电话,时而欢笑愉悦,时而低沉严肃……听口气就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早已被拿捏得死死的了,门里边,语言大师正斜着身子,半个腚锤子躭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着电话筒,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时而敲两下桌面,时而比划出象中了风的奇葩手势,看到媛媛,小庄眼里闪过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眼神,接着很自然地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 “今天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放下电话,男人坐正身子,使劲挤出一个微笑。 “想你了,来看看你呀。”女人做出妩媚状,尽量笑得跟花一样。 “哦,谢谢!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男人把目光移到电脑屏幕上,脸的下半部笑得更假了…… 小庄的反应让媛媛感到意外,她隐约意识到,今天可能来错了。 “好久没在一起了,请你吃饭啊”她继续背着昨天想好的台词 “过段时间吧,最近挺忙的,以后有时间请你” “那好啊,那我等你电话啊”她近乎卑微。 对方默不作声,也不看她, 就这么聊死了,尴尬,沉闷,墙上的钟表的咔咔声格外清晰…… “嗯……那个……”媛媛还想试着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不?”小庄粗暴快绝地打断了她,媛媛想好的好多话被这一句击得粉碎! “没什么事,那你忙吧”媛媛站起身,人家下逐客令了,只能走了。 “哦,对了,以后不要老是给别人说我是你的老师和什么引路人之类的话,影响不好。”小庄站起身冷冷地说,冷得让自己都觉得意外和害怕! 媛媛回过身,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个人,内心充满绝望,这还是那个男人吗?! 那是,林局长的名誉多重要啊!媛媛突然鼻子有些发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赶紧看向窗外,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流泪!按住眼泪,她打量着这个男人的脸,原来一切都是装的,今天终于露出了他的冷酷的真面目了! “好啊,我以后注意”她甚至还想加上一句:不好意思啊,给您添麻烦了,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还有啊,怎么说呢?有些事不能太走心了,还是现实一点比较好。”字字如重锤,一记记击在她的心里,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曾让她无数个夜晚难以入眠的男人的打算!更惊异于他的绝情! 说得再直白不过了,媛媛还给她一个满眼泪水的微笑,默默地转身离开,回到车里,她把靠背放平躺下,随手拿了本书盖在脸上,突然想笑,笑着笑着丰满的胸腹如大海潮汐般起伏了起来,泪水如泉水般施虐了出来,瞬间打湿了书页、坐垫和头发…… 第八章 风雨满楼 少了许多牵绊,时光如白开水一样平淡,北方的天如赌气的男孩一样倔强地晴着……春节波澜不惊,近乎乏味,早些年的“年味”早已不复存在,成了一种记忆和回味,人们淡定地迎来了新的一年,相伴而来的还有一场小雪,“我的城市下雪了”的字眼塞满了整个抖音…… 小庄出神地看着窗外落地即化的雪片,若有所思,几个月前的场景恍如隔世!她的公司怎么样了?她人还好吗?正没头绪间,门吱呀开了,一张丑陋的脸连着一个干瘪的身子闪了进来,是老万,单位出了名的神经病。 “嘿嘿嘿!领导不忙了啊!” “今天心情不错啊?老万” “还行还行,嘿嘿嘿” “有什么事不?” “嗯……嗯……没有没有,领导您忙!嘿嘿嘿”老万围着小庄转了半圈,躬躬着瘪身子又闪了出去。 妈的,大早晨起来发的什么神经!还没骂完,微信响了,办公室下的开会通知,又是令人恶心的周一例会! 一走进会场,小庄就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以往男男女女都是拉着老脸,吊愣着个瘪猴子眼,谁也不搭谁,今天都显得特别兴奋,仨俩地交头接耳着,时不时地用怪异的眼光瞄向他,脸上都放着光,带者欠揍的笑,小庄走到他的老位置,并不立即坐下,他两手撑着桌子,开始逐一审视他的部下们,一接触到他冷峻的目光,一个个都赶紧缩回眼神,表情瞬间僵化,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人遭殃了,给他们送上了一道美味的精神佳肴,让他们幸灾乐祸的心又得到了一时的满足…… 会后回到办公室,小庄正思索着今天泡什么茶喝,一会有人敲门,是小京,小媳妇跟他干了很多年,算得上是他的多半个嫡系。 “来,来,正好沏茶哩!” “不喝,早晨没吃饭,没冲头。” “怎么呢?” “嗨,光侍候孩子了!” “哦哦” 接着又啦了些天气暖气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 “哎,局长,你听说了么?” “么啊?” “道宏公司出事了!就是那个长得很漂亮的方经理。” “哦,出什么事了?”小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极力控制在,轻描淡写地问。 “发票,虚开专票,听说额度还不小哩。” “哼,这些人,吃亏就在于不老实!”处变不惊的技法林局早已炉火纯青。 “听说要移交经侦了,另外还牵扯咱们内部一些人!听说最近市局纪检组要来!”来人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脸上够一百个意思。 “自古以来官匪一家,都是咎由自取!”小庄淡然地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老辣与世故早已是他的另一张标签。 爆料没有收到爆炸效果,爆料者觉得稀汤寡水的,只得悻悻地走了。 被爆料者轻轻关上门,使劲按住心里的一千头小鹿,气急败坏地倒在沙发里,既气急败坏又垂头丧气,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些宵小之辈原来想看的是我的笑话!原来小丑竟然是自己!自己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人家都避讳着他,看来所有人都明了这对男女的关系! 全天下人都知道,世界上最值钱的钞票就是中国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利益使然,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打它的主意,多少年来,围绕专票的犯罪与防范一直在博弈,发票系统也一直在缠斗中升级完善,到现在,中国的专票早已从一个劣质怪胎进化成了一个乖宝宝!几乎无漏洞无死角,小庄曾无数次地提醒过媛媛,现在的专票就是高压线,谁碰谁死!可眼下……唉!“这个傻娘们!干出这种钻头不顾尾的傻事!”小庄咬着牙恨恨地骂着…… 怎么办?一定要冷静,不能乱了方寸!小庄开始思量消息的可信度和事态的严重度,首先,事情八成是真的了,不是空穴来风,今天同事们的反常表现就足以坐实!再说小京也不是那种添油加醋信口开河的主,还是先找个人探探虚实吧,不行,这年头,谁打听事谁就是有事谁就是心虚!还是静观其变的好,事情也许没这么严重,这些人就喜欢危言耸听,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然而,几天下来,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坏!真的是山雨欲来,人人自危,有多少人暗自庆幸,有多少人提心吊胆,有人早已准备好了马扎当吃瓜看客,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更有人痛悔当初要撞南墙!整个龚阳税务要大变天了!人们见面打招呼也从原来的吃了么,变成了你没事不?你和她有扯罗不?…… 检查组真的来了,不是市局的,而是省局的!足以说明事态的严重!县局紧接着成立了应对专班,移交公安是一定的了,更有消息说关键人物已经被拘了起来……唉,人生总是这样,人们期盼的向往的美好事情,千呼万唤,千寻万求,可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正所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是,人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总是会如约而至,怕什么来什么,担心什么出现什么! 又到周五了,憋了一个星期了,小庄觉得不能傻等了,是该做点什么了,他决定到局机关一趟,探探风口,走到局里,他祭出他惯有的高超演技,故作轻松悠闲自信状,就差没吹口哨了……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信步走进了征管科,之所以首选这儿,是因为这是他最熟悉最常去的科室,可一进门,他就嗅出了异样的气味,男的没有了低俗胡侃,女的没有了打情骂俏,老的小的都对他特别客气,总之没有了以前的欢快轻松气氛,都对他说话特别谨慎,眼神里弥漫着难以捉摸的意味……妈的,都是老中医,少给恁二大爷开开这种小儿科! 硬着头皮又逛了两个科室,小庄如芒在背,感到自己就象一只到处被人驱赶的猴子,大家都齐心协力可劲地把他往笼子里撵,笼门关闭的那一刻,看客们必然欢声雷动,弹冠相庆,没有人为他担心,都在盼着他早日被赶进笼子,现出原形,然后假惺惺地扼腕叹息…… 必须得走了,小庄硬挺着他的风度逃出了县局,回到办公室,他觉得有些累,便随手反锁上门,把电话线拔开,手机调成静音扔到抽屉里,然后躺在沙发上想睡一会,刚闭上眼,媛媛的不同表情的脸庞从四面八方飞来,顿时拥塞在眼前,或微笑、或忧郁、或开心、或哭泣、或哀怨、或绝望……其实,这段时间他早已考虑多次了,和媛媛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已梳理了无数遍了,从相遇直到现在,不曾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是一个男人在和心爱的情人温存,不舍得放过对方身体任何一个部位…… 小庄在内心是磊落的,是无惧的,首先他们没上过床,都说两人关系不一般,是那种关系吗?你们要非说是,那证据呢?我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是吃过饭,又能说明说明呢?这年月谁还不吃个饭呢?其次没有利益往来,除了送点不值钱的小礼物,价值可以忽略不计,构不成任何问题,发票上的勾当呢?更没有了,是真的没有!不光没有,还提醒劝诫过她多次……总之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现在是证据的时代,没有证据等于零!就目前而言,无论纪委还是公安,都无法找到他,更不能把他怎么样。 “不对!还有一个问题!”小庄一拍脑门,腾地坐了起来,他所管理的企业,有不少是媛媛公司代理的,如果这其中的企业存在发票虚开虚抵情况,特别是和记账公司有关联,他林小庄即便是不知情没参与,也脱不了干系,最起码要承担一个监管不力,失职渎职的责任! 小庄顿感事关重大,但是,见惯风浪的林局很快镇静了下来,他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拉出企业名单来,开始认真地核对筛选,结果是,由道弘公司代理的企业总共五十多家,原来两年来他为媛媛拉了这么多业务!按每家企业每年三千记账费估算,公司增加营收怎么也在十五万以上,不是个小数目。然后再进一步甄别,去掉小规模企业,再打开发票管理系统,剔除部分从未开具过发票的纳税人,最终剩下了十九家,看着企业名单,小庄思索着……事不迟疑,明天正好是周末,立即对这部分重点企业开展约谈! 周末人心思归,小庄等到同事们都走后,才慢吞吞地下了楼,给看家的老两口交待好,明天分局留着门,他要加班。 第九章 暗步回旋 第二天小庄早早来到了单位,按照头天晚上的想法,他先起草了份保证书,大体意思是我公司所有发票开收业务都是真实的,绝无虚开虚抵行为,税务局林小庄同志曾多次到我们企业检查督导发票使用情况,违规使用发票的利害我们均已知晓云云,然后由企业签字盖章…… 打印机欢快地咔咔响着,小庄忽然觉得从来没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他翘楞着椅子晃悠着身子,很受用地听着天籁之音,“哈哈,这就是护身符!这就是免死牌!”看着打印机变戏法似的将雪白的纸片吸进去又吐出来,小庄在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 企业老板走马灯似的一个个来了又走了,一个个老老实实签了字盖了章,少部分没能来的也都承诺周一一定补办或安排企业主管代办,经过两天的奋战,总体情况让人满意,最起码根据约谈情况看不出有嫌疑的企业,老板们都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地保证,这让小庄的心略略放宽了些,累了两天了,去哪儿喝点呢?喝完最好再找个ktv啊啦两嗓子消消酒…… 想起喝酒,他不禁又想起了她: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们的关系就这么不堪一击么?当初虽不能结成正果,但一定把她作为永久情人的想法呢?在心底里暗自发出的要让她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的誓言呢?!我小庄是不是很渣?大渣男?只为自己着想打算,是不是太自我了? 一想到这些,小庄内心涌起了无限的悲戚和伤感,曾经的和媛媛相处的一个个美好时光犹在眼前,她从未曾向他索求过什么,力挺她的公司也是出自他的自愿和主动,和周围其他人动辄大把砸钱,不论洋节土节逢节都要隆重表示的人来说,他这个妞泡得很划算,也很轻松。媛媛呢?作为女人早早离了婚,一个人拉扯着孩子,想着找个依靠找点真爱,结果又遇上了个他这么个男人,别扯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过,自己腆着老脸提下三滥的要求,脸皮比鞋底还厚!人家没有拒绝,只不过是自己顾虑太多退却了罢了。自己简直是龚阳第一渣男!龚阳一姐遇到了龚阳一渣!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现在是什么处境呢?在里面还是在外面?她现在一定很孤独无助吧?她的那些忠粉呢?那些崇拜者呢?一定都做鸟兽散了吧?不不,我和他们不一样!“渣男”从来不是我的专有名词,感情一场,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也应有所表示,他应该去慰抚她,让她知道,茫茫人海,还有个男人为她着想,挂牵她!让她知道,有个男人并不渣! 这天晚上小庄睡得很沉,呼噜打的震天响,惹得媳妇一晚上踹了他好几回……早上起来小庄觉得倍有精神,他早早来到办公室,先是逐一翻看县局的各个微信工作群,又仔细查看了内部电子邮箱,把这段时间积攒下的工作挨个梳理了出来,再加上自己的语言转发到分局微信群里,随着提示音敲小鼓般接连响起,那些想偷偷睡懒觉的人顿时睡意全无,心烦意乱,只得起身往单位赶……很快,整个办公楼热闹起来,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准备出发的同志在走廊里高声叫喊着:“我去xx企业”,生怕别人不知道……分局几个年轻的同志私下地说林局长是满级能量的人,看见他就等于看见活了,是不知疲倦的土拨鼠…… 忙忙活活一上午,下午分局安静了许多,小庄在办公室里思忖良久,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小宁,在哪里哩?” “哦,哥,我上着班哩。”沈宁是他表弟, “方便见一面不?” “方便,哥,有什么事吗?” “有事,在你们办公楼北边那个胡同里碰头,我十分钟到。” “干嘛搞这么神神秘秘的?” “少废话,见面说!” 表弟是他的忠粉,早几年一直不太安分,放着好好的班不上,打打闹闹闯过不少祸,还沉迷过赌博,涉足过非法融资,用小庄的话说,要是在旧社会,早上山当土匪了。以前小庄没少为他舍了脸,平了事,补了窟窿,他这个当表哥的,算得上这个表弟的恩人加贵人…… 胡同很僻静,很少有人路过,弟兄俩见了面,小庄亮出手机里媛媛的电话号码直截了当地说:“用你的手机打这个电话,对方要是男的接的,就说打错了,直接挂掉,要是女的接的,就问是不是方经理,如果不是也直接挂掉,如果是,就说有人想见她,问她方便吗?” 小阿弟满脸疑惑,但也没敢多问,电话振了几声铃就接通了,对方的一声“喂”小庄在一旁就听出了是媛媛。表弟照着台词背了一遍,对方停顿了几秒钟:“是林吧?没事,你让他接电话吧。” 小庄在一边听得真真的,直接一把撸过了手机: “媛媛,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一个人,我现在仍然是自由的。” “最近还好吗?” “谢谢你,还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哽咽。 “能见个面吗?方便的话晚一会儿我让人去接你。” “我可是个扫帚星,你不怕惹火上身吗?” “这时候说这话还有意思吗?你就说行不行吧?” “随便你吧” 挂掉电话,表弟递过来一根烟,小庄摆摆手,面无表情。 “哥,你利害啊!场面啊!别让嫂子知道了!”表弟单眼皮的小眼里放着贱光,裂瓜着嘴笑着,露出两个大龅牙。 “小宁,好人当到底吧,晚上给我接个人,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小庄眯着眼,转过头看着他这个好表弟。 “没问题,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 交待完事,抽身想走,表弟一把拽住恩人哥哥:“哥,帮弟弟个小忙” “什么?”小庄并不回头,心中早料出了八九分。 “这两天手头紧,接济接济”又是一脸的贼喜贱笑。小庄定定地看向他,眼如寒刀,吓得表弟连连后退。 小庄向前一步,缓缓举起手机,在表弟脑门上轻轻敲了敲,说道:“两千,把事给我办好!”声音低缓阴郁,比眼睛更吓人…… 第十章 冷秋悲歌 见面的地点小庄也是仔细考虑了的,就在朋友老婆开的茶叶店的二楼上,很隐秘的一个地方,楼上一间茶室一间餐厅,一般不对外,主要是朋友接待客户或重要客人用,要想吃饭得提前打招呼提前订菜。进的屋来,小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四仰八叉地摊开身子,头夸张地向后仰着,脸正对天花板,脑子很乱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半张着嘴闭目养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一会,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由下而上,再也没有了以前的轻快轻盈,变得拖拉而又沉闷,即便这样,小庄仍能听得出是他老情人的脚步声。 门缓缓地开了,小庄也不睁眼,坐起身躬着背,把头耷拉在胸前,两个胳膊搭在大腿上,过了一会,一双脚慢慢走近,熟悉的味道伴随而来,一条腿轻轻地靠在他的膝盖上……这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小庄顺手揽住了跟前的这条腿,肉很软!睁开眼,他先看到的是一双皱巴巴的皮鞋,再往上,牛仔裤,灰色的呢子大衣,同样是皱巴巴的黄丝巾,最后他想看很久没看到的那张光鲜亮丽的俏脸庞,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流连盼顾的大眼睛,会撩人的细眉毛……可眼前却是一张憔悴灰黄的面孔,疲怠无光,头发蓬乱,眼里布满了血丝……两张脸一上一下,毫无表情地对视了许久,小庄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和她私奔多好!私奔绝对是人生最精彩的一个体验,和心爱的人儿抛却一切!义无反顾!冲向未知的世界,迎接全新的未来!没私奔过绝对是人生的一个缺憾…… “哥,上菜不?”老板娘把胖脸伸进门来问到。 “哦,上吧!”小庄回过神来,赶紧缩回手站了起来。 “恁喝什么酒啊?” “拿度数最高的!”媛媛抢着说,任凭小庄瞪大眼睛看着她。 等菜的功夫,两人坐定。 “到什么程度了?”小庄摩挲着茶杯问到, “不知道”媛媛低下头,神色黯然地说, “怎么会不知道呢?”小庄有些焦急地问, “等死吧”媛媛眼里一下涌满了泪水,掉头绝望地望着窗外。 …… 菜上来了,衡水老白干也拿来了,小庄侧头瞥了眼门,老板娘知趣地退出去小心地把门带上。 “有多少?”过了会儿,小庄边开酒边问到, “什么?” “多大盘子?!”小庄提高嗓门粗暴地说, “上亿吧”媛媛带着哭腔回答,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着鼻子。 声音很小,却如一盆冷水把听者浇了个透心凉! “你在中间拾了多少钱?” 女人没吭声…… “多少?!”小庄有些躁怒 “没算过,有个大几十万吧”女人哭着小声回答 “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男人气急败坏地把拳头捶在桌子上。 房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女人的抽泣声…… “去自首吧”小庄仰头朝向天花板,长叹了一声 “我要是不呢?” …… “你他妈的除了让我自首就没别的办法吗?!”媛媛突然一瞬间爆发,“你的本事呢?你本事不是大着的吗?!”她歇斯底里地冲眼前这个男人哭吼着。 “你说话啊!你说啊!你说话不行吗?”女人使劲摇着男人的胳膊,泪流满面,绝望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哽咽着呼喊着…… “对不起,我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小庄也有种想哭的冲动,无限悲哀地说…… “喝一杯吧”好一会儿,媛媛平静了下来,哆嗦着手端起酒杯:“也许,哦,不是也许,这应该是咱俩最后一次喝酒了”,说着仰起脖子,将整杯酒吞了下去,小庄这才发现,媛媛的手染了红指甲,很俗的那种红,因为长时间没打理,新的指甲长了出来,形成了红一块白一块,显得特别刺眼,小庄放下杯子,露出一丝厌恶的眼神,把目光从媛媛的手上移向别处…… 不经意的动作很失败,媛媛拿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小庄左侧的腮帮上,慢慢把他的脸扳了回来。 “恶心了?”美女突然神经质般地咯咯笑了起来,把两只手手伸到他眼前。 “你看!我染了红指甲!好看吗?哈哈,对了,你说过,你讨厌染指甲,俗不可耐,是吧?” “对了,我还带了口红,你说过,化妆是面部污染,是吧?”媛媛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面急切地翻着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女人在地上捡起口红,开始在嘴上胡乱地画起,和着泪水,瞬间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 小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把搂过女人,用纸巾蘸着茶水给她擦着,仔细地执着地擦着,任凭女人在他怀里挣扎着…… “你别碰我,别碰我!”女人嘶喊着,喊着喊着最终不再挣扎,抱住男人放声哭了起来……整个人都崩塌了下来,偎在男人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我不想进去……我不想……呜呜……我还年轻!我想好好地生活,我再也不做了,呜呜……你救救我!救救我!……” 小庄紧搂着媛媛,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肩颈间,轻抚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两眼绝望而伤感地望着窗外,低声安慰着:“别哭,别哭……”这劝慰的声音充满了悲哀,绝望而无助,听着自己的话音和情人的哭泣,他不禁想起交响乐队练习时,需要大提琴降低音调放缓旋律时,指挥便会用同样的口气低声对着大提琴手说:“piano,piano,piano……”一声比一声低,大提琴便会心神领会地慢慢地低沉舒缓下来…… 他觉得两者特别有异曲同工之处…… “piano,piano……” “别哭,别哭……” 第十一章 完美博弈 媛媛正经八百地被拘进去了,就在两人吃过饭的第三天,小庄总觉得象做梦一样,他很难把罪犯和媛媛联系在一块,在税务局领导层的竭力运作下,税务局内部的相关责任人都被保护了下来,基本排除了内外勾结的嫌疑,因为牵连的人太多,一个县级税务局是经不起这么折腾的!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省局工作组撤走了,市局工作组来了,无缝衔接,他们可不是来玩的,他们是扛着雪亮的让人胆寒的屠刀来的——对本次事件的责任人做内部处理! 小庄周围的人开始一个个被叫去谈话,惶恐着去,然后苦情着脸耷拉着头回来,但始终没有他,一段时间后,高傲的林局仍稳坐钓鱼台,人们开始恼恨地议论:“怎么没有他?”“他怎么还不去工作组喝茶去?”“他凭什么没事?”听着看着这一切,不禁让他想起鲁迅先生《早花夕拾》里的一句话“叫我名字的陌生的声音是常有的,但都不是美女蛇”,“被叫去工作组喝茶的人是常有的,但都不是我林局,哈哈哈!”让你们失望了,狗男女们!小庄在办公室理撑开他常用的四仰八叉的姿势,张大嘴无声地哈哈笑着…… 然而,他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有人开始写举报信了,更有被请去谈话的人当面向工作组检举他,说他和当事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言之凿凿!既然我中枪了,最想拉下马的就是我最嫉妒的那个人!人性的卑劣这一刻暴露的淋漓尽致! 人们都望眼欲穿恨得牙痒,都恨不得找根绳立马把他吊死,原因很简单,也高度一致:汶城最漂亮的娘们,多少人千求万寻而不得,却被你轻易地霍霍了,凭啥啊?他何德何能!俺们咽不下这口气! 办公室的电话如约响起,来电号码显示是监察室,小庄淡定地接起了电话…… 在这个单位呆了小三十年了,小庄第一次知道县局还有个纪检谈话室,一进门,迎面是两张连在一起的铺着蓝桌布的长桌,对面是一只带扶手的小圈椅,一看就是给被谈话人准备的,活脱脱的审讯室!长桌后边是四张陌生的面孔,胖圆脸的瘦长脸的,年龄大的年轻的,长发的卷发的白头发的没头发的,搭配的挺科学的,简直是错落有致,小庄心下想着。四周墙面都装着厚厚的软包,人造革的那种,小庄想起来了,这是怕被询问人情绪激动头撞墙而特意制作的…… 那个胖脸的秃顶的示意他坐在中间那只椅子上,小庄看了看椅子,“妈的,就差手铐脚镣了,这些儿羔子们拿着基层的同志们该当人啊!”他在心里骂咧着,刚坐下,又进来一个人,花白的头发,脸上的老肉又黑又横,瞪着两个血红的眼,熟!本局的监察室主任!主任挤崴着坐在长条桌的头上,翻开文件夹,拿起笔写着什么,不时地用红眼睛瞄着他。 接下来主任就开始问话了,姓名、年龄、职务、分管负责工作……小庄都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 然后话锋一转: “你在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中有没有违反党的八项规定和其他组织不允许的情况?” “没有,不存在。”小庄微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 “希望你一定要端正态度,对组织要老实诚恳!” “我很诚恳啊” “我看你就是不老实!”主任猛一拍桌子,声色俱厉,脸上的肉更横了,眼更红了。 “你耍什么横啊?”小庄慢声细语地说 “我就是耍横!谁不老实我照着谁耍横!”主任大人站了起来,声色更加俱厉,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 “哎哟哟!你这么利害啊?我好害怕啊!”小庄装出一张夸张的苦情脸。 “有什么事慢慢说,毕竟是自己的同志。”旁边的人赶紧打圆场。 “既然叫你来,就一定是组织上掌握了你的一些情况,希望你一定要坦诚面对,如实反映问题。”另一个年轻的公鸭嗓开始发声了。 “对,都是自己的同志,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问题解决在我们内部,希望你要积极配合。”胖脸秃顶的接着说,既然吓不死你就糊弄死你! 啪一下主任大人自顾自地点着了烟,低下头把脸扭向后面,尽量不去看那个不买他账的刺儿头! “那既然你们承认是自己人,又掌握了情况,而我确实不知道,那为什么不能把问题放在桌面上坦诚地交流呢?” 几个人互相看看,又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那个卷头发的瘦长脸干咳了两嗓,面色凝重地说到: “好吧,你不说我们替你说,林局长,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你和道宏代理记账公司的法人方媛媛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并且在工作上有内外勾结行为!” “恶意举报,子虚乌有,我以我的党性和人格来保证!” “那你和方媛媛到底什么关系?” “工作关系。” “除此以外呢?” “没有了。”小庄耸肩缩脖,两手一摊。 “你考虑清楚了再说,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我对我说到每一句话都负责任!” 一阵让人窒息的寂静! “既然你坚持说没有,那写个保证书吧。”过了好大一会,领头的觉得难以收场,开始找台阶下。 “没有就是没有,我凭什么写保证书,要写是不是全局的人都写?” “你不要管别人,现在是组织上让你写!”主任大人因为恼恨加激动,眼角青筋如蚯蚓般凸起着。 “给个理由或者拿出组织规定让咱学学,组织上就是让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你这个态度只有死路一条,我劝你放明白点!”主任又啪地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用夹着烟的手指指着小庄恶狠狠地说。 “你真想让我说?”小庄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人,说到。 “你说!” “我现在正式举报龚阳县税务局监察室主任肖澜与道宏代理记账公司法人方媛媛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胡说!血口喷人!” “林小庄!话不能乱说,举报是要讲究证据的,你的证据呢?”瘦长脸神色凝重,提高了嗓门。 “没有证据,领导,你们今天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了,请问举报我的人的证据呢?” 眼前的几个人集体沉默了,他们知道被绕进去了 “好了好了,今天先到这儿吧,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再找你。”胖脸赶紧调停,他明白对手不是一个能随便被拿捏的主。 “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请举报者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我恳请组织追究恶意虚假举报人的责任并还我一个公道!” “我们会的,你先回去吧。” 小庄站起身,用腿把那只令人生厌的椅子斜顶到一边,椅子和地面摩擦,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噪音…… 从局里出来,小庄感觉特别神清气爽,这一回合,他赢得精彩、漂亮!还利落!就好像一个饲养员,把想拱他的几头猪,挨个扇了几个大耳刮子。初春的天并不太冷,路边的树还没发芽,树上挂着好多干瘪的小果实,一串串地向下垂着,小庄走着走着不禁跳起来想够这些挂了一冬天的小果子,接连跳起了好几次,但都没够着…… 第十二章 茫夜神灯 奸妇进去了,她的姘头还活蹦乱跳地满大街溜跶!所有人都觉得很不平,因不平而愤愤然!都觉得喘气不匀适,人们都为这块心病而想整两杯,然后借着酒劲骂两句:骂这世道的不公,骂纪检组的蠢笨,骂让人垂涎的小娘们的有眼无珠……因而每当华灯初上,税务局前面那条街的几家饭店便比往常热闹了许多…… 市局的文件密集地出台了,以责定罪,三十几个人领到了奖赏,大部分为警告或严重警告,少部分是记过,极个别的是降级和撤职,涉及人员之多,为数年来整个系统所未有,但好在没有被开除的,小庄的名字赫然在列!看到白纸黑字的文件,惊愕之下,他再也无法淡定了,荒唐之极!荒谬之至!虽然是最低的行政警告,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小庄从椅子上猛地弹起来,抓起办公桌的一把纸,几把撕得粉碎,愤怒地撒向空中,还有没有王法和天理!他象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牛,歪歪斜斜地撞出分局,跳进车里,发动引擎,径直向县局急奔去…… 局长室的门敞开着,办公室几个小青年正在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一问,小庄心下凉了半截,才知道刚下的文件,县局的一二把手和纪检书记都被调离了……略加思索后,他驱车离开县局,向外环方向驶去,他要去百里外的市局! 赶到奉城边已接近中午十一点,小庄估算着时间,觉得还能赶在下班前到市局,实在不行就等下午,走到市局门口,小庄停下车就直不龙通地往里闯,人家市局保安可不惯着他,拦下他问他去那个部门,小庄说去监察室,问提前联系了没?说没有,然后人家说那不能进,小庄扯着嗓子就想骂人,保安听他说是系统内的正式人员,加上说话能砸死人,脸能吓死人,也不敢怠慢,说让他等一会,就忙着打电话联系,对方在电话里问是谁呀?没等保安转问,小庄就大声喊着:“赵龙坡分局副局长林小庄!”对方停顿了几秒,然后说“让他上来吧。” 上来楼,小庄进门一看,交过一次手了,是上次约谈过他的那个秃头的胖圆脸,不免有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味,对方很客气,招呼他坐下,还要给他沏茶,小庄制止了。 “请问凭什么给我这个处分?!” “这是市局党委集体研究并报省局批准了的。” “我问的是凭什么!”小庄提高了嗓门。 “凭你工作失职!林局长”对方嗓门更高,语气加重。 “我怎么失职了?” “对本部门人员监管不力,缺乏约束意识和手段,教育缺失,放任自流,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那别的分局副职为什么没有处分?!” “你们分局近半数都受了处分!孰轻孰重,你心里没数吗?” 小庄愣住了,对方说的有些道理,一个分局几乎一半的人都犯了错误,身为分局唯一的副局长,他的确难逃其咎! “那我们的分局长呢?”小庄声音低落了很多 “窦局长是党内警告,他这个级别要等市局党委行文,你是行政警告,林局长,他的责任当然比你大,处分也比你重呢!” 秃头边说边走到他跟前,用犀利到能将他剥光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把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他跟前…… 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上访者败下阵来…… 回来的路上,小庄平复了许多,是该反省一下自己了,自己的确利用职务之便没少为老情人谋取了利益,说情人也不冤枉他,仅仅没上过床而已……人家说得没错,一个政府机关,一个执法单位,男女老少二十几口人,征管一线的几乎全军覆没,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出现这么重大的事件,作为分局唯一的副职,他的确难逃干系!轻描淡写地给他一个小处分,已经是组织对他莫大的宽仁了!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按照上级要求,就此事专门召开了全体人员会议,大会上新局长如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戏骨,极尽即兴表演之能事,或慷慨激昂,或痛心疾首,或苦口婆心,或语重心长……小庄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津津有味地看着老演员的表演,没有人回头看他,他却知道他们都在用后脑勺上的眼睛盯着他,正如一只老狐狸,能嗅得出空气中诡异的气息,感知得到密林深处那黑洞洞的枪口…… 他在单位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也体验到了什么叫众矢之的,这真不是一种好滋味!他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精神上的惩罚永远比肉体上的痛苦十倍!在这个世界上,被孤立才是对一个人的最大惩罚,同事们对他的态度总体降了一个档次,原先热情有加的变成了点头之交,以往微笑打招呼的选择了扭扭头或直接漠视……工作上他渐渐地清闲了下来,再也没有了以往因一天好几个会而急得骂娘的时候了,县局科室派发工作,开始悄悄绕开他,选择直接和具体承办人对接,正如当初他为冷落媛媛直接和她的员工打交道一样…… 妈的,屁大的一汪水,几条野鱼瘪虾还想兴风作浪!天真地想用这种方式给老子上眼药!真是天大的笑话!可笑至极!小庄的认为没错,在这个小县城,他拥有众多的朋友和同学,这样那样的关系,本来单位的人对他来说就可有可无,他们态度的转变,对小庄几乎就是无效打击! 然而事情还没算完……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冬天被彻底剔除出局,又到了踏青的季节,被温暖裹挟着的人们的内心都有些躁动不安,或者就叫蠢蠢欲动,林小庄在办公室闲得五脊六兽,又是无所事事的一上午,他正盘算着下午去哪儿打个逛,溜一圈,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是他的老搭档——分局的一把手!小庄看着他脸比以前更黑了,头发更少了,背更驼了,就有些好笑:这个老伙计被道宏事件虐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他妈的比我还惨! 两个同病相怜的老男人也不说话,杵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有事?”小庄掐灭烟,看着愁眉苦脸的对方。 “咱们分局来新人了,一个副局长,一个专职监察员。” “我知道” “你怎么看?” “好事!你的队伍又壮大了。” “这是对咱俩不放心。” …… “这两年我把什么事都甩给你,辛苦你了,换个轻松点的岗位吧。” “哦,那让我干么去呢?” “管管后勤档案什么的吧。”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头的?” “老伙计,我还有那心思?还嫌咱这圪塔地不乱吗?” “我没意见,正好也累了,想歇歇,真心话,你我能留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是烧高香了。” “理解吧。” 都是明事儿的人,话不用多说。 头儿摇晃着没几根头发的头走了出去,小庄继续杵在那里愣神,他又想起了让他无比向往的私奔来,如果了无牵挂,他指定私奔!和他心爱的媛媛!可眼下,他看着自己这从头到脚满身的牵挂与羁绊,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 人家说不让他干就不让他干了,随手就把他拨拉一边去了,就象轻轻吹落一粒灰尘这么简单,他就这样被边缘化,成了边缘人!而且从现在到退休的这八九年的时间里,他都将是单位的边缘人!自己一向引以为傲为之打拼了近三十年的单位,原来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他! 也罢!老子也早就腻歪了!正好调整调整,以后尽心尽力做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以后的日子终于可以悠哉游哉轻松轻松自在地过了! 不不不,不行,以后的时间不能就这样渡过,我有我的追求,我不能把誓言象臭袜子一样扔一边,我要干出一番事业来,辉煌的事业!让这些牛鬼蛇神们都无地自容,自惭形秽!让他们饱受愧疚和嫉妒的折磨!剩下的九年恰恰应该是我的高光九年!辉煌九年!这个地方既然不待见我,离开这个破地方!去找寻属于自己的乐土! 小庄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细琢磨一下,这个想法也未尝不可,反正在这儿已经没戏了,树挪死人挪活!与其在这儿等死,不如尝试一下别的路子。那怎么办呢?突然,一个霹雳在他旷野中炸响,振聋发聩!让他震惊不已!一道炫目的闪电划过夜空,瞬间点亮了他内心熄灭多年的一盏灯!……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手机,哆哆嗦嗦地在百度搜索框里输上了一个人名,一个让他多少年魂牵梦绕千呼万唤的名字…… 第十三章 青涩记忆 众所周知,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有一部分孩子拥有一个傲骄响亮的名号——天之骄子——大学生!他们是时代的宠儿,那时候大学毕业是包分配的,考上大学就等于进了保险箱,国家有比现在更严格的录取分数线,那个时代的高中毕业生,少部分是幸运,大部分是悲催……小庄就是悲催中的一个,他的悲催是意料中的,还有一些更加悲催的,那就是平时学习不错,考大学有较大把握,因临场发挥失常而意外落榜的学生! 那年那时,小庄不出意外地没考上大学,就在两年前,他的二姐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名牌大学,呱呱叫震天响的理科状元!这下好了,左邻右舍们心理平衡扬眉吐气了,小庄受不了左邻右舍大妈大爷们的贼喜贱笑,还有家里低落的气氛、母亲的叹息父亲的失望,他决定出去散散心,看一眼外面的风景,去哪儿呢?首选就是近在眼前的奉山,快二十的小伙子了,还没爬过这座世界名山! 就在这座山上,就在山上有名的白象潭里,他救起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和他同岁同样悲催的女孩子!其时高考刚过,正值盛夏,一个略带忧郁的女孩站在潭水边,时而看着波光粼粼的潭水出神,时而用相机拍几张山景,突然脚下一滑,相机被甩在一边,人跌入了深深的潭水中……“有人落水了!”人们在岸边指着水里大声呼喊着,焦急地跺着脚,此刻女孩整个人都沉进了潭水中,在水中一起一伏地挣扎着,长长的秀发在水中回旋飘曳着……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那一刻小庄恰好遇过,便毫不犹豫地脱掉衣服跳进水里,打小在东石河里学会的,确切说是淹会的狗刨派上了大用场…… 女孩被救上岸来,人们七手八脚地忙着抢救,女孩“哇”的一声哭,换来周围人阵阵欢呼,她得救了…… 看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只穿着小裤衩的男孩,小女孩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男孩憨憨地笑着,两个小心脏迅速聚拢…… 同病相怜是人与人沟通最畅便的通道,同龄人同等事的同病相怜是致命的!而孤男寡女同龄人的同病相怜则注定是销骨荡髓万劫不复的! 虽然都是高考失利,但两人并不太一样,小庄出生在县委机关大院,骨子里一直摆脱不了纨绔子弟的气息,学习成绩虽算不上多拉跨,也一直是勉勉强强,位居中下;女孩来自遥远的湖北,从小就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高考落地纯属意外,也正是为了排遣这意外带来的惆怅和失落,才决定出来散散心…… 但这并不妨碍二人的同病相怜,抱团取暖,惺惺相惜…… 两人相伴登上了山顶,就在仙街上,小庄请女孩吃了煎饼卷大葱,女孩第一次吃到这么奇怪的食物,眼泪都被辣了出来,不停地用手呼扇着嘴里。到了晚上,两个穷学生没钱住宾馆,用学生证抵押,租了军大衣,在人家的房檐下,听着山风,偎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就为能一睹那有名的奉山云海日出,女孩将脸埋在男孩胸前,沉沉地睡着,让小庄感到莫名的满足…… 红红的太阳啊!一点一点地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最后用力一跃,挣脱云海的扯牵,所有人都为之欢呼雀跃!两人用各自的相机记录下了这激动人心的美好时刻,女孩用手托举着朝阳,也许是在山夜中冻得,或许就是朝霞映衬的,脸蛋和朝霞一样红,长长的秀发随风摇曳……三十多年了,小庄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把它视为人生最高机密,只可惜女孩相机中他的照片小庄一直没能见到,那上面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小庄想象揣度过无数次,也许和女孩一样可爱,也许十分滑稽可笑吧…… 看完日出,两个年轻人手拉手蹦蹦跳跳地下山了,如朝阳般充满活力,七千多级石阶的下山路在两人的脚下是如此地短近…… 女孩要回家了,路远,当地没有直达的火车,小庄把小女友送到省城,火车是晚间的,余下的一点时间,两人来到了美丽的滨湖广场,就在鲜花盛开,翠色交映的广清湖畔,两人相互鼓励,相约再战一年,来年的这一天在广场湖畔再相会! 远去的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在灯火憧映人头攒动的月台上,有一对少年男女,面对面,手拉手,两张嫩稚的脸蛋因紧张而涨得通红,两人都觉得呼吸特别急促,四只手攥出了汗也不肯松开,绿皮火车已经在鸣笛了,最后男孩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对女孩说:“我要娶你!”女孩热切地看着他,使劲地点着头…… 火车伴着长乌徐徐开动,女孩几乎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外,竭力地向男孩挥着手,男孩追着火车,一直跑到月台尽头,铁龙号哮着,在铿锵有力的咔哒声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暗夜中…… 那个女孩拥有一个和她美丽的心灵和脸庞一样的漂亮名字——周明明! 第十四章 踽踽而行 周明明!一个多么清亮美丽的好名字…… 小庄看着度娘给出的搜索结果,其实他已无数次搜索过了,就在前几年他在电视新闻里发现了那个似曾相识莫名熟悉的面孔后,虽然电视里女领导的镜头一闪而过,但当时的直觉仍给了他一个强烈的信号,好在自家的电视机是带回放功能的,定格的画面里,女人前面的桌牌分明露出一个“明”字,更加印证了他的直觉,人老了,也胖了,保养得很好,但眉间的眼神依旧! 副司长!好大的官呀!命运真是一位开玩笑的高手!三十年间,小庄一直在基层滚打,最后混了一个灰头土脸,而他的初恋情人早已是中央大员了,如此大的反差,情何以堪啊!是时候了,即便是没有眼下这档子烂事,也早该将那段浓缩在两天里的情感做个了结了…… 去吧,去找她!救命之恩,这可是如滔天洪水般的恩情!任何人都是难以拒绝和释怀的!施救与被救,这种道德关系一旦形成永远不会改变,即便是她官职再大,小庄也永远高高地站在她的上方俯视她!我救过你一命,现在仅仅要你拉我一把,不过分。 真打算要去了,他不禁又有些动摇,那个人真的会是她吗?万一只是长得象又重名的人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万事皆可能,存在即合理,不排除这种情况,即便不是,那又怎样呢?她还能把你吃了?问题是,你不去,你永远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她!要怪就怪那个时代吧!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通迅极不便利,电话还是稀罕东西,奢侈品,那时候,小庄和女孩家里都没有电话,两人仅仅留下了写信的地址……那个暑期还没过完,小庄就和家里妥协了,参加了招工考试,到了一家国企去上班,他写过好几封信,说了自己的近况和新地址,但再也没有收到她的音讯…… 不能再犹豫了,自己都落魄成这个样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去,一定得去!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就是悬崖深渊也要趟一回! 拿定主意,小庄便开始计划他的首都之行,感觉颇有些义无反顾的悲壮味道,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联系一下比较稳妥,人家可是大领导,日理万机,去了以后人家不在岂不是白跑一趟?提前联系才是出牌的常规。可那边的联系方式实在是无从去找,打听北京的朋友吧,更为不妥,让人家知道了这个年龄还去中央部委找熟人托关系,岂不是大笑话!再说把行踪提前告诉别人从来不是咱一贯的风格…… 心事重重纠结了一老天,小庄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去,那穿什么呢?去见时隔多年的老情人衣着打扮当然很重要,棕色皮夹克加蓝条绒休闲裤?那可是自己一向钟爱的绝配!不行,有点太社会了,还是自然平实一点好,那就蓝夹克白衬衣黑西裤,中央的领导都这么穿,平平淡淡才是真呢。时间呢?一般周一周二都比较忙,那就周三吧,一早去,中午到,下午去见…… 还有,得去理个发,收拾一下老脸,然后明天去保养一下车,后天正好是周三。小庄平日都是理十五块钱一个的头,这次不同,事重要,他在网上搜了下,找了家龚阳最好的理发店,妈的!一进门就要六十!你大爷的!六十就六十吧。一个染着蓝头发的瘦小伙热情地接待了他,也惊讶于这位老同志这么会进这种时尚青年店?听完介绍后,小庄坐下开始对着图册选择发型,翻来翻去都觉得不适合自己,时间一久小蓝头发就有些不耐烦,坐在那里拉着长满疙瘩的脸,把剪子鼓捣得嚓嚓响,小庄抬眼瞄了瞄他,眼睛里露出一道寒光和杀气,他的这个曾让无数纳税人为之胆寒的眼神,一个涉世未深的小理发工自然难以招架,小蓝毛的剪子立马就不响了…… 一切准备妥当,小庄整装而发,带者他的自信和不安,向着希望前进,早晨七点,他还在县城一隅的小地桌上吃早餐,上午九点,他已昂然驶过伟岸的黄河大桥,十一点,他与千年沧州古城擦肩而过,十二点刚过,他已置身永清县的万亩花海之中了,当时针指向下午一时整的时候,他已站在南三环高高立交桥旁,冷冷地看着穿梭不息的车流,低头点燃了他最爱抽的黄鹤楼…… 导航上的小绿箭头一点点前移,方向直指那个让亿万人向往的中央部委大厦,到了附近,小庄先是找了家小饭馆,吃了点东西,结账的时候刻意多给了二十块钱,说明车要在门口多停一会,这是多年前听同事传授的进京经验。在车里稍事休息后,在后视镜理端详了一下自己颇显沧桑老脸,又刻意闻了闻自己身上,确认没有什么异味,便起身前往那个让所有人都心存敬畏的地方。 普通的街,普通的楼,看着这座十几层高的比龚阳税务局大不了多少的办公楼,小庄不免心下有些失落,他原以为这个国家重要机关也会拥有象央行大楼一样的宏伟而别致的建筑,好在大门前有一位武警在站岗,站在用铁链围住的小四方台上,威严而警惕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彰显着这座建筑的与众不同……小庄在马路对过观察了一会儿,看到进出的人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挡或盘问,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径直走了过去,小心地从小武警身边走过,人家根本没拿正眼看他一眼,门厅内右边的大玻璃窗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预约登记”四个字,小庄过去敲开了窗户…… 其实,生活中人们总是习惯先入为主,有好多事,看似高不可及,困难重重,人们总是被想象中的困难吓住而望而却步,但其实用心一步步去实行,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神秘和难办,事情原来简单的多!在中国,只要有人的地方事儿都差不多! 小庄的这次北京之行运气真的很不错,而且也让小庄算计准了,这个周三的下午女领导还真的不太忙,此时正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一边喝茶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齐耳剪发,略带点波浪卷,看不到一根白发,一丝丝都精心梳理过,目光沉稳中带者犀利,单看目光就能够领略出女领导的能力与利落,长期保养的脸上细腻中透着红润,简单而精巧的胸针,灰色西装与内饰的搭配让人有说不出来的舒服,巧妙地掩饰住了略微发福的身材…… 办公室的人过来敲门了。 “进来”女司长头也不抬地说道, “领导,有人想见您。” “哦,谁呀?”女领导仍低头写着 “来人是xx省龚阳县税务局的,叫林小庄,说是您的老朋友” 一听到“林小庄”三个字,女司长不禁浑身一哆嗦,钢笔尖一下戳破了纸面,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心慌得几乎窒息,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惊讶地半张着嘴看着来人,秘书看到女领导的反应有些意外,只好小心地再次提醒她。 “司长,您看,人您见还是不见呢?” 司长毕竟是司长,她很快镇定下来,沉思了片刻,对秘书说到:“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老朋友,这样吧,我现在手头还有点事,你让他一小时以后来吧,来后让他先到接待室。” 秘书退了出去,女司长思乱如麻,意乱至极,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样一个人,她原以为事情已永远地过去了,永远翻页了,虽然那段往事她在心里从没放下过,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来了,还是要面对,救命之恩,是人一辈子难以偿还的生命之债!没有他,也许她早已灰飞烟灭,所有都无从谈起,她要做的应该是每年都去探望他,时刻想着问候他,她欠他三十年的感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挂钟的指针似乎越走越块,高傲的女司长六神无主,内心难以自持和平复,约定的时间接近了,她似乎已听到了电梯和脚步声,可她仍没有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没有品尝完内心的酸甜苦辣……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站起身,打量着书橱门上的玻璃里的自己,有些胖,但比起同龄人还好吧,她又将头靠近玻璃,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五官,用手理了理卷发,将两鬓的头发都小心地捋到耳朵后边…… “司长,那位林先生来了”秘书敲门进来说。 “好的,我知道了”她深呼了几口气,整了整衣服,抬头信步走了出去。 接待室里,小庄挺直了腰身,倒背着手面向窗外,背对门面向窗,这是他预设好的人设,道德的制高点就在他的脚下,淡然与坦然只是开胃菜和小甜点,矜持与孤傲才是他今天为她准备的大餐,此刻他正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耳朵却正专注地听着那一下一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女司长来到门口,看到了一个匀称身材的中年背影,犹豫片刻,轻轻敲了两下门,小庄缓缓地转过身来,平静的面孔略带一丝微笑,凝视了对方几秒钟,低沉地喊了一声:“明明” 女领导听到这一声简洁而深邃的呼喊,上一秒还在预设的各种见面方式瞬间被驱赶得无影无踪,看着眼前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岁月如同一位高明的雕刻大师,随手便将一个青葱小伙塑造成了沧桑中年人,这个人不仅是她的初恋,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几十年的离断恍如隔世!此时此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狂奔的激动,泪如泉涌,悲切地喊道:“恩人!您来了!” 又有哪个男人看到动情的初恋情人还会矜持下去呢?但林大局长会!此时的小庄虽然也同样激动不已,泪水也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但他仍没有卸掉他的伪装,他缓缓向前挪动了几步,格外沉静地注视着女人,如同一位老上级审视着女下属一样,轻轻点了点头,只回应了一个嗯字,然后又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吧!” “好的,你等我一会,我和司里说一声。”良久,女人才边抹眼泪边点头说。第一个照面,女人就被高明的演手甩落了好几个街区…… 第十五章 蓦然回首 驿途咖啡厅,真是一个能拨动人心弦的好名字!下午的时光,顾客大多在一楼散落地坐着,楼上则空无一人,是约会的绝佳地带,二人在角落处坐定,服务生递上饮品单,小庄并未伸手去接,直接说:“给我来杯茶,这位女士自便”,服务生又转向女士,女人同样也没接,低声说:“我也一样”,在咖啡厅里喝茶,如同在影视城里看古装剧一样,多少有些不协调。 两人对视着,都像在观察一种奇特的动物,也都像在欣赏一件稀奇的古董,两人都在努力地和三十年前做着对比,好大一会,都觉得看得有些累了,才把目光移向茶杯…… “您现在在税务局工作?” “对,在我们小县城的一个基层分局,做副局长,这一晃就做了二十年了。” “哦,那挺好的。” “好什么呢?”小庄昂头看向天花板,长舒了一口气, “我胸无大志,长年沉沦下僚,就象是一只癞蛤蟆,整日趴在一个小水洼里,昏昏然,怡怡然,看到天空中飞过的大雁,还嘲笑他们的辛苦,自以为脚下的淤泥就是乐土。” “您说笑了,您的职业让人羡慕。”女人惊异地看着他,惊异于他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更惊异于他高超到位的比喻描述。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在电视里看到过你。” “您真有心。” “你认为我不该来?”小庄眯起眼,侧脸看着她,脸阴沉了下来,有些吓人。 “不不,您别误会。” 两人重新低下头,虽然表面依然平静,内心实则都在翻江倒海,狂风肆虐,那段往事的后续,一直是两人内心的一个迷惑,更是一个包袱,一个心结,隐忍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解开这个心结,放下这个包袱了…… “说吧”好大一会,女人直视着男人。 “说什么?” “后来你给我写过信吗?” “你说呢” “请回答我” “写过,好多封”小庄低声回答着。 “那你收到过我的信吗?” “没有” “为什么?!”司长语气明显加重,眼睛如利剑一般直穿小庄心底 “我……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 “我想知道” “我呢,从那次分别以后,我回去就和家里说了,我要再读一年,争取考上大学,起初家里也同意,也支持,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大,等到暑假将尽的时候,县里出现了一次招工考试,家里斟酌再三,决定让我先参加工作,就这样,我就到了运输公司,当了一名调度员,每天指挥着车辆进进出出,很有趣,也很无聊……到了新单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你写信,告诉你我的近况和新的地址。” 男人说到这里,不免有些伤感,停顿了一会,继续说到:“开学以后,龚阳一中管理严格,我不是学生了,已不能随便进入,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委托我继续在一中复读的同学留意我的信件,但一直没有收到你的信……” “我每周都会给你写一封信,怕家里面发现,每次都是下班后,等师傅师兄都走了以后,在调度室微弱的灯光下,静静地给你写,把我的工作生活情况,我的问候,我的内疚,更有我的思念……”说到这里,小庄突然鼻子一抽,有些冲动,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视线,他赶忙扭头望向窗外,但还是没能止住泪水…… 小庄拿纸巾擦了擦眼睛,才发现女人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不好意思,让你不高兴了”他将几张抽纸放在她跟前,讪笑着说。 接下来两人不再说话,气氛就有些沉闷,小庄拿起水壶给两个茶杯里添了添水。 “我底子不行,不是一个好学生,复读一年也未必能考得上,也许这就是上苍最好的安排,你不给我回信是对的,否则我会拖累你的。” “哦,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给你回信呢?” “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遵守咱们的约定,随随便便就参加了工作,我是一个善变的小人,不值得一个女孩托付,我不懂得努力,归根结底是不懂得珍惜。” “不,不是的”女人神色黯然,边抽泣边摇头说。 “那个夏天,我回湖北后,爸妈为了能让我更好地复读,让我进了另外一所学校,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和原来的不在一个区,我们家也搬到了新学校附近,入学后我也是第一时间就给你写了信,告诉你新的地址,后来又陆续写了几封,谈人生,憧憬未来,互相勉励,呵呵!”女人苦笑了两声,但更像是在哭…… “再后来,一直没收到你的信,加上学习紧张,就慢慢地放下了。” “唉~~~阴差阳错啊!”小庄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实是残酷的,原来命运给他们开了个大玩笑,但往事永远无法回头! “还有,那天,你去了吗?”两人伤感沉默了好一会,女人又开口问到 “哪天?” “第二年的那一天,咱们的约定,滨湖广场!” “奥!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想知道!” “嗨,过去这么久了,算了,不提它了。” “说!”女人突然沉下脸来,瞪圆了眼睛低声吼道,吓了小庄一跳。 “好好,我说,我说”小庄连忙把双手放平,手心向下轻晃着,示意她不要激动,沉吟片刻,缓缓地说。 “那天,我去了” “你听我说啊,不要放在心上,过去这么多年了” “嗯……怎么说呢?那天……下着小雨,但这没有丝毫影响我的兴奋,我呢,一大早穿上我新买的夹克和皮鞋,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兴冲冲地去了,就站在咱们说话的那个地方,我怀揣着我的美梦,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我两眼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从我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女孩……在那个地方,我不敢离开一步,我怕一转身,我会错失我心爱的女孩,我饿了,就在小卖车上买个面包吃,我渴了,就向卖面包的大妈讨口水喝……一直等到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了,等到路灯都熄灭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当天,我在广场附近一个小宾馆里住下,久久不能入睡,我做着各种猜测,我心爱的女孩一定是没有赶上火车,或者她一定是记错了时间,所以,第二天,我又去了……” “你一定特别恨我吧?”女人流着泪问到。 “不,我有的只是深深的自责,我想,我就是一个混蛋,我太不懂事了,太不男子汉了!我怎么就能,怎么能让我心爱的女孩,心中的女神,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见我呢?我应该风风光光的,敲锣打鼓的,带者礼物,去她的家里,大声地对她父母说:我要娶她!可我又做了什么呢?她应该生我的气,鄙视我,她不来见我是对的!” “后来呢?”女人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问男人, “后来我忽然就想通了,也哑然了,本来就是天各一方的人,一个偶然的小碰撞,也许人家女孩就是不经意的一句话,我怎么就这么当真呢?真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也许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安慰一下我这个小破孩罢了,呵呵” “不!不是这样的!”女人流着泪突然向男人哭吼。 “好好,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不起。”小庄赶紧安慰她。 稍稍平复后,女人说:“真实的情况是,我一直记得我们的约定,那段时间,我已接到了录取通知书,高兴之余,便着手我的北行之旅,去见你,本来是可以随便找一个什么理由,可是,我又觉得有些事不能瞒着深爱我的父母,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们,给他们说是你救了我,没想到他们非常生气,你救了我,我们以后会找机会报答你的,但不应该和感情扯在一起,我在大学里更应该好好念书……他们拿走了我的身份证,不让我外出,就这样耽搁了……” “理解理解。”小庄点点头,神情凄落。 沉默,沉默…… “那你后来怎么去的税务局?” “我能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其实是必然的,那时候是能拼爹的,我的父亲是在县里有影响的人物,和许多官家子弟一样,我参加工作不久,就被调到了税务局,戴上了我心心念念的大盖帽,直到现在。” 沉默,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第十六章 心黯形离 天渐渐暗了下来,灰黄的天空死气沉沉,有种要下雨的感觉,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预示着下班的时间快到了…… 小庄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思量再三,不得不张开口,咬破了当下这沉闷的气氛…… ”其实,这次来我是有目的的。” “哦?” “我想求你件事”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走投无路了,我来投奔你。”小庄看着女人惊讶的表情,幽幽地说到。 服务生匆匆地上来打开灯,给他们续上水,又匆匆地下楼,脚步声很大,一杯茶可以无限期地坐下去,这真是个渡闲的好地方! 小庄吞吞吐吐试试量量,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当然刻意隐瞒了和媛媛的特别故事,只说自己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背这个处分难以接受,对这个单位感到失望,他清楚得很,除了亲人外,同时面对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大概率是不友好的…… “我想换份工作,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开辟一片新的天地,我还有接近十年的时间,去哪儿都行,你帮帮我吧!只有你才能帮我!”小庄有些激动,拿期盼的眼神看着对方。 女人静静地听完,沉默了一会,把身子慢慢地向后靠在靠背上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哦,原来是这样。” “嗯嗯”小庄热切地看着她。 女人低下头,面无表情,一会抬起头对他说:“对不起,这事我帮不了你。”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有不屑,甚至还有一丝鄙夷…… 小庄心下凉了半截,他万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救起的又山盟海誓过的人会是这个态度,但他不是一个轻易言弃的人,震惊之余,他一面极力修复着自信,一面继续做着努力,解释着,恳求着,强调着自己的无辜……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多年来修炼成的好嘴舌在这个女人面前现出了原形! “对不起,我再说一遍,我帮不了你!”她决然打断了他!嗓门高了许多,眼睛里除了冷漠,更多的是陌生。多年来所受的党组织的教育,使她容不得旁门左道的事情在她身边发生。 “组织上的决定是公正的,你不要有什么怨言!想当年,你要是听了我的,能考上一所大学,就不会是这样了……”官腔且空洞,却字字扎心! 小庄不再说话,垂下头和目光,双臂抱在胸前,陷入了沉思,明明则单手托腮,把脸转向窗户,面无表情,过了好大会,小庄缓缓把身子依向靠背,微微侧头,眯起眼睛看着女人,该他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反击了。 “这就是你要对我说到话吗?你是在对我说话吗?!”语速缓慢,话音低沉,让人不寒而栗,眼神比表情更可怕,声音又比眼神更让人惊惧!听到这话,女人如坠冰窟,她猛然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大错误,他不是她的下级,不是芸芸众生,吃瓜群众,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他只能是她的神!而她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不是什么司长,只是一个被他重新赐予了生命的人而已,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地把她踩在脚下,而她却不可能高出他一丝一毫!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对等的谈话。 她不禁有些后悔,但还想支撑着她固有的体面,尝试着挽回局面,然而事与愿违,她曾经高超而优雅的演讲水平此刻溜去了爪哇国,向外吐每一个字都十分费劲。 “对不起,我刚才说得有点重了,嗯……怎么说呢?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拿别的东西做筹码。” “筹码!”这个突然出现的字眼,一下子戳痛了男人的心,如一根钢针将他的心刺得生疼!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女人抬头恐惧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错上加错了! 小庄很快平静下来,仍然眯起眼,眼神让人难以捉摸,点着头向对面的女人说到“筹码?好!好!这个词好!”,然后坦然地看了下手表,喝了口茶,轻轻放下杯子,对女人说:“对不起,打扰了,谢谢你的茶。”然后慢慢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盯着女人看了一会,从容而决绝地说了一句:“再见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庄的突然离开让明明不知所措,她木然地坐在那里,内心一片茫然和慌乱,内心的亏欠和道义上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极力思索着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场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她在等待一个背影,那个就在不久前在接待室第一眼看到的背影!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出现了,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远去…… “回头,看我一眼,快!回头!”女人在心里拼尽全力向那个背影呼喊着……这一刻她像一个赌徒,押上了全部家当,赌她在他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赌他对她几十年的情感没有改变,只增未减,赌他的回眸,她凝心静气,等待着筹码开出的那一刻…… 小庄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就在弯下腰要钻进驾驶室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心里空空落落,不是滋味,感觉有根线栓在他的心尖上,线的另一头正攥在一只无形的手中,用力地将他往回拉,那根线绷得紧紧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抽回身子,猛然回过头,他要再看一眼让他多少年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远远地,一个窗格中的身影正泪目凝视着他,如一幅镶嵌着木框的油画,夕阳中伊人楚楚,是那样的让人生怜心动,既亲切亲近,又陌生模糊,既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回首间,时空已凝固,画中人已泪如泉涌,幽暗的光线和模糊的泪水都无法阻挡她幽怨的直视和索问!两双眼睛交互碰撞着,将本已破碎的心碰撞得更碎……好一会,小庄还是横下心,转回头,默默地坐进车里,车缓缓开动,最终驶出了她视线的尽头…… 今天,何等聪明的女人犯下了何等低级的错误,她用错了方式,更摆错了位置!她完全有一万种完美的理由和托辞,微笑恳切而装作同情无奈地婉拒,今天,她偏偏选择了这个一万种以外的方式,随意践虐了一个男人内心最宝贵的东西!想到这些,悔怨的泪水不禁又流了下来,她重新坐回,想擦一下眼泪伸手去取纸巾,却发现抽纸下面压着一个褐色的纸片,她拿到手里,才看清那是一个信封,她想一定是小庄走得匆忙遗忘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老式的信封,因时间久远而变得破旧不堪,四角都已经卷起,边缝有的地方已经裂开,看得出它的主人应该是经常打开和摩挲它,信封很薄,明明好奇地打开了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张照片,看到照片,女人的泪水有一次肆虐了出来,不禁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是一张用胶卷相机拍的彩色照片,老旧发黄的照片上,云雾缭绕,云丝飘逸,血一样鲜红的朝霞洒满了整个画面,白的红的还有黑色的云彩交织在一起,在梦幻般的仙境中,一个花季少女穿着大排扣的军大衣,伸开手掌,托举着初升的朝阳,俊美的脸蛋和太阳一样鲜红,军大衣和女孩、朝阳、云彩、山脊一点也不违和,女孩纯真甜嫣的微笑能甜透人的心田…… 第十七章 暮雨挟风 天完全黑了下来,明明仍然在那里坐着,内心充满了伤感,还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委屈,这个男人,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将一个女人的心吹得七零八落,波澜四起,又像风一样绝然离开,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继续解释的机会,更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一想到这些,明明觉得很憋屈,也有些愤懑,她抓起眼前一堆用过的和没用过的纸巾,双手揉成团,使劲地扔向楼梯口,大声地喊着:“你混蛋,你连个电话也没留下!”服务生听到声音,赶紧跑上来,然后小心地问她还需要什么吗?她机械地摇了摇头,站起来。慢慢地低头走了出去…… 京城的夜晚灯火辉煌,马路上灯流烁烁,车一辆辆呼啸而过,都像是要赶着去参加不容错过的盛会……明明在路边出神地看着车流,一点也不想回家,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公,她木然地挂掉了,思索了一会,回了两个字“加班”,然后走上天桥,走向办公楼,她现在最渴求的事,就是一个人静静能地待上一会…… 外面的光投射进来,使得办公室里并不是很黑,明明随手带上门,没有开灯,走到办公桌旁,坐下来整个人伏在桌子上,她还想哭……今天,她奇葩般地将救命恩人完美地推向了仇人的边缘!不行,不能就这样,得将这个事情挽回!她擦干眼泪,开始地考虑补救措施,在官场上多年打拼练就的化解难题的能力,此刻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她迅速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个饭局,那是她的闺蜜组的一个局,席间闺蜜的一个大学同学家就是龚阳的,她记得真真的,当时听到龚阳两个字她的心为之一动,因为那个地名注定是她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她一把抓过手机,稍一思索,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曼曼!忙什么呢?” “哎呀明大人,怎么这时候打电话啊?想请我吃饭呀?” “切!吃货永远是吃货。” “嘿嘿,有什么不对吗?民以食为天” “好吧,那也得改天,今天有要紧的事找你” “说呀,赴汤蹈火” “我记得你有一位大学同学家是海北龚阳的,我们在一起吃过饭” “对,邵检察官,她现在已经和你一样了,副厅了” “哦哦,我想托她打听一个人” “谁呢?” “人也是龚阳的,叫林小庄,在当地税务局工作,我多年前的一个熟人,我们都是同龄人,应该好打听” “好吧,你把信息发过来吧,我明天和邵清联系” “今天吧,我有急事” “哎哟,谁呀?这么着急打听,什么关系啊?” “少废话多辛苦,哈,改天请你吃好饭,我等你电话,亲!” 电话依次传过去,又依次传来,好巧不巧,事情被女司长一击而中!那位省里的女检察官不仅和小庄是县委大院的邻居,而且是高中同学!父辈们早年都在县里供职,是关系不错的同事。 半个小时后,明明的微信如约响起,微信里小庄的两个电话号码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看着这两个分属联通和移动而高度相似的老号段的号码,明明突然倍感亲切,眼泪不禁又模糊了视线,她左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右手迅速地拨通了其中的一个号码…… 此时的小庄正驾车疾驶着,先前他一直对夜间在高速上开车情有独钟,有种莫名的兴奋,但今天却兴致索然,曾经的当天到北京打来回是他傲人的战绩,一路不停车不进服务区更是让熟人同事佩服的惊人之举……今天不行了,不上那个憨风了,下一个服务区就停下歇歇,吃点么,正想着,电话响了,是北京的号码,段位很靠前,69收尾的靓号,小庄立刻想到了什么,随手把手机丢在了右驾座上,电话一直响到无人接听,紧接着又响起,但铃声不同了,是打得他的另一个号,小庄就有些惊奇:这女人不简单呢,两个号都弄到了!但他觉得还是不能接,他觉得已无法再次面对这个女人了,铃声好不容易停息了,紧接着短信提示音又响起:“我是周明,请回电话!” 夜渐渐深了,明明仍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抹着悔恨的泪,一边在心里骂着绝情男人,一边执着地一遍遍地打着电话,发着短信,两个号码轮番打着,短信每隔两三分钟就发出一个,内容依然还是那句话:“我是周明,请回电话!” 小庄一边木然地听着电话响,一边以临界限速的速度开着车,这个女人真执着,小庄心想着……突然微信提示音又响起,对方请求添加好友,微信名是“往昔的风”请求内容是:“你厉害!” 小庄忽然想起他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介绍的是男女心理差异,分析说女人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的!她们心很细,也更敏感,明明的执拗让小庄有些担心,自己的决绝和苛刻就对么?是不是太不男人了?而且天这么晚了,她别万一有什么想不开,他决定立即回短信,正好前面出现一个服务区,小庄便顺势拐了进去…… “我在开车,不方便” “您在哪儿?” “京台” “您到哪儿了?” “沧”小庄抬眼看了一下服务区闪着霓虹灯的大牌子,仅回了一个字。 “请就近找服务区停车回电。” 回还是不回呢?小庄权衡再三,回了这样一条短信:“着急赶路,明天要上班,以后再说吧。”体面地把天聊死,是他多年来练就的一大技法,且屡试不爽。 对方沉默良久,还是回了一句“还在生气吧?” “没有,时间不早了,早休息吧”,小庄点燃一根烟,两个前臂撑在栏杆上,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又是一个软钉子!明明不再说什么,站起来看了下手机,已是深夜十一点了,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她叹了口气,走出了办公室。 大街上冷冷清清,一阵凉风吹来,吹乱了女司长的秀发,比头发还乱比风更凉的,是她的那颗心……前面一处亮灯的门前,一个流浪艺人正在收摊,正在把吉他往包里装,她走上前问还唱吗?卖艺者指了指身边的二维码牌子,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十元一曲”,女人付了钱点了歌,艺者轻轻拨动琴弦,嘶哑的歌声伴着清灵的琴声象流水一样缓缓流了出来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女人听着听着,大颗的泪滴悄然滴了下来,砸在了自己半新的皮鞋上…… 第十八章 鹿鸣呦呦 午夜的高速上车并不多,小庄娴熟地操控着他的爱车,人车高度默契,完美配合,就象一位经验丰富的骑手驾驭着自己的宝马在草原上驰骋……零时刚过,小庄已接近省城了,他在省城北边下了高速,毫不犹豫驶入一条乡村公路,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车灯把路面照得雪白,两旁的树木一排排地向后倒去,手机导航上的绿箭头坚定地指向一个小村庄-------解庄。 车很快来到庄头,小庄熟练地从村庄后边的小路驶过,径直向西开去,在村庄的西边,大约二三百米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所院落,如一位沧桑的老人躺在苍凉的大地上,在月光微暗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院子很大,门前散立着几株大柳树,夜风吹起树枝,就像几个疯子在痴狂地甩着头发……但这一切小庄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他在心里感知到的,只有满满的温馨和亲切! 墙,是那种上土下砖的老墙,在别处已基本见不到了,门口有一座大石碾盘,小庄眼前一亮,阳光明媚,几个孩子在碾盘上跳上跳下,欢快地戏耍着,院子里走出一位慈祥的中年妇女,赶忙招呼着孩子们:快下来,别摔着了,都家来吃饭了……看到小庄,老人家眼里流出慈爱的光,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想上前抱住老人,偎依在她身旁,可双腿却无法挪动一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碾盘,石头的冰凉传遍全身,让他打了个寒战,慈母和孩子们瞬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眼泪流满了面颊…… 黑夜里小庄孤零零地站在石碾旁,用衣袖使劲擦干眼泪,走到院门前,干裂的木门上嵌着几个生着重锈的铁钉和两只铁门环,小庄犹豫片刻,抬手拍响了门环…… 拍了很久,里面终于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 “谁呀?这么晚了?啊” 小庄不搭话,仍执着地拍着门, 过了一会,里面的声音又传了过了: “谁啊?这么晚了,干什么呀?我给你们说,这里就我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荒院子,不怕偷也不怕抢,哼!”伴随而来的,还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听着里边的老者来到门前,小庄又继续敲了几下门, “谁?你不说,我是不会开门的!”两人就这样隔着门僵持着。 小庄叹了口气,低声说到:“我来看干娘。” 听到这话,门里面沉寂了,好大一会,里面的人哆嗦着拉开了门闩,门开了半开,一束强烈的手电光从里面射出,照得小庄睁不开眼,小庄一动不动,微低着头,垂下眼帘,面无表情,任凭里面的人拿手电筒照着…… 里面的老者对着小庄照了许久,突然咬着牙恨恨地说了一句:“啊?!老七!”说完,收回手电筒,就想急着把门关上,在门就将关上的那一瞬间,小庄抬手就胳膊插进两扇门之间的缝隙里,老者在里面使劲倚着门,把小庄的胳膊挤的生疼,但门已经关不上了…… “你走!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里面的老人喘着粗气使劲倚着门,过了好一会,老人无奈,只好不再坚持,小庄顺势推开门,跨了进去…… “崔叔,您老人家可好?” “哼!好什么好?!” “干娘的牌位在哪里?” “你还知道有个干娘!你个不孝东西!”老人象一头被激怒的老牛,对着小庄又一顿臭骂。 小庄不吭声,自顾自地往里走,脚下是一条小径,皎洁的月光下碎石子清晰可见,两侧稀稀落落地种着一些树和乔木,小径的尽头是一排低矮的起脊的老房子,青砖墙,木棱窗,黑色的老式木板门,下面带者门槛。 门是开着的,里面亮着一盏电灯,发着昏暗的黄光,正对房门是一张八仙桌,桌子两边是两把圈椅,八仙桌后边是一张靠墙的略高于桌面的长条几,这是北方农村以前的经典摆设,由于使用久了,这些家具已看不出什么颜色,在灯光下泛着黑乎乎的光。 桌上摆放着几样小供,就在条几上方的墙上,端挂着一张大尺寸的带木框的黑白照片,是一位老年妇人,面容清瘦而慈祥,两眼微凹,目光和蔼,不喜不怒……小庄在桌前的空地上站定,看着墙上的遗像,神情戚悲,他紧吸了几下鼻孔,嘴唇开始哆嗦,突然嘴角使劲向下咧开,悲痛象冲开闸的洪水一样施虐了出来,大声哭喊了起来:“娘!儿不孝!呵呵呵!儿大不孝啊!”然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哪里。那声音,象孤狼在黑夜的山脊上长啸,又象出征的将军在绝境中悲歌…… 旁边的老者此时也抹起了眼泪,从旁边小橱的抽屉里拿出三支香,边点香边念叨着:“师傅呀,你看看吧,您睁开眼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个不孝的东西!这就是您的好儿子!师傅呀,这就是您临闭眼一直念叨的好儿子,他来了!” 小庄边哭边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将砖地磕得砰砰响,边磕边用手锤着地,泪水点点落下,最后在地上连成一片,哭着哭着他又想起了自己多年的遭遇,更加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儿子没出息,给你丢人啦……娘!您的儿子让人家欺负成这个样!娘啊!……”他就这样机械地磕着头,哭声如大海的波涛时起时伏,悲痛让他喘不过起来,有种要窒息的感觉,一旁的老者有些担心,赶紧上前推搡他:“行啦,你想把自己磕死啊?不知好歹的东西!” 小庄被推倒,他爬起来,抱着桌子腿继续哭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慢慢地,他的哭泣渐渐弱了下来,最终背倚着桌子睡着了,老人走了出来,轻轻摇醒他,让他去屋里床上去睡,小庄睁开眼,眼帘上还闪着泪花,他看看老者,摇了摇头说:“不,我就在这里睡,我要为干娘守灵。”老人叹了口气,步履蹒跚地回到内屋,抱出了一床被子堆在了小庄身上…… 第十九章 锦葛之会 有人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中国最纯真的一个时代,那时候,人和人之间是不设防的,人们大多坦诚以待,没有现在的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更没有当下如污水般横流的物欲,生逢那个时代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林小庄就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的父亲一直在县里的宣传部工作,在小庄七、八岁的时候,父亲被抽调到省里集中为大众日报等省报写宣传报道,有一年暑假,母亲带者他去省城去看望父亲,其时父亲正准备采访一位武术世家的传承人,便带者小庄一起去了,女武术家收养了几个孤儿做徒弟,平时照料孩子们的生活起居,供他们上学念书,学习之余就教他们练功习武,日子虽然清苦,倒也其乐融融,后来干脆把他们都认作义子义女…… 那个时候女武术家已年届五十了,当老人家看到浓眉大眼的小庄时,便喜欢得不得了,采访结束,就向小庄的父亲提出要收孩子做徒弟,那个年代人们之间都很单纯,没有什么顾虑,老实本分的林父爽快地答应了,老人家高兴地上前将小庄搂在怀里…… 打那以后,小庄每逢寒暑假就会来省城干娘这儿住上几天,带些土特产去看望老人家,干娘教他一些蹲马步、拿大鼎等基本功,当时小庄前面已经有六个哥哥姐姐了,干娘和哥哥姐姐们就喊他小七,上初中后,小七对腿法十分痴迷,干娘就教他练站桩和踢桩,小庄的左腿一直比右腿要略粗一些,就是当年习武一条腿支撑站立一条腿踢桩形成的。老人家一生未嫁,终生行善,先后共认了十一个义子义女,把这些孩子们当成自己的亲孩子对待……这是小庄少年时极隐秘的一段历史,也是他无比美好的一场记忆…… 觉,昏昏沉沉,梦,光怪陆离……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庄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了,老崔正驮着背进来,老人双手打拱恭敬地向墙上的相片作了几下揖,回身对小庄说:“起来吧,也是五十的人了吧?不是小年纪了,小心着凉。”一会又小心地端着一碗面走进来,他把面和筷子放在靠西墙的小矮桌上,朝小庄说:“快趁热吃吧,吃完到床上睡一会儿。唉,这孩子!”小庄使劲撑起身体,拍拍身上的土,拎了个小板凳坐下来,看到还是以前用过的粗瓷碗,眼泪不禁又扑扑地落了下来,他拿起筷子,大口地吃着面,将眼泪和面汤一块咽了下去…… 吃完饭,小庄走到院子里,今天天很好,暖暖的太阳照得人很舒服,他扭着屁股使劲伸了个懒腰,才觉出浑身酸疼,才想起自己已不是小年纪的人了,在泥地上睡了一夜,不疼才怪!晒了会儿太阳,小庄觉得阵阵倦意袭来,两张眼皮似有千斤重,他回屋抱起地上的被子,拍拍土,面向干娘遗像深举了个躬,然后走进院子西侧的一间房子-------那是他小时候常住的屋,看到一张床已经收拾好,铺上了干净的床单,他把被子扔到床上,一头扎到被子上,鞋也没脱,就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着,逢觉必梦的他甚至连梦也没做,老崔也没有惊扰他,任他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靠西山,他走出房门,找了个脸盆,放在院子里大水缸旁边的石凳上,又用没把的破舀子舀了两瓢水,叉腿弯腰把脸洗了,身后边的草棚里老崔已在忙着做晚饭了,天已经转暖了,老崔仍担披这一个破棉袄,袄黑乎乎的早已看不出是什么色,袖口等一些地方都露出了棉花……老崔是外地人,以前是讨饭的,早年流落到解庄,饥饿难忍偷了地里的地瓜,被庄上人打了个半死,干娘听说后赶紧把他救了下来,给他疗伤,从那后他就把这里当成了家,帮着干娘料理家务,也跟着庄里的人喊师傅,像一个老奴一样尽心侍候着老恩人…… 小庄回过神来,走上前提起老崔的棉袖看了看,叹了口气,对他说:“叔,别做我的饭了,我进城一趟。” “这时候去干么去?” “我找个银行给您取点钱,顺便在城里吃点吧” “嗨,我这把年纪要钱干什么?” “赶集的时候买个暖和点的棉袄吧” …… 到了市里,小庄找银行取了两千块钱,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沿着马路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寻索着吃饭的地方,看到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便停下车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二层小楼,进门是大厅,有吧台和几张零餐桌,楼上隐约听着有人在喝酒,吧台里站着一个小妇人,有些矮胖,白净脸,一个辫的长发,长得不算让人讨厌,看样子是老板娘,吧台旁边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年龄大点的,围着围裙,应该是端盘子的。小庄点了两个素菜,要了一盘水饺,边看着手机边慢慢吃着。 没吃几口,就听着上边叮叮当当咋咋呼呼,一拉串从楼梯上走下六七个人来,年龄都在二十多到三十多吧,边走边骂骂咧咧: “怎么回事啊?菜里怎么会有苍蝇!啊?!” “哎呀,怎么会有苍蝇呢?几位是不是看错了?”老板娘和服务员赶紧迎上前去,对着醉醺醺的几个人陪着笑脸。 “看什么错?我们几个又不瞎!”领头的把眼瞪得剔圆。 “唉,那行吧,那个菜就不和大伙算钱了。” “那个菜?我告诉你,你这是违法!今天把单全免了都算便宜你!把你告到食药局,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几个就想往外走。 “不行,你们不能走。”女老板赶紧上前拦住。 “去你的!”领头的伸手猛地一推,女人跌跌撞撞歪倒在小庄吃饭的桌子上,菜和餐具洒了一地,也洒在了小庄的身上,几个人看了看小庄和地上的女人,扭头就想走…… “站住!”小庄站起来拖长了重音低声喝到。 “喔,有手长的?”领头的回身说到。 “太平盛世,你们竟敢这样欺负一个女人,还有王法没有!” “怎么?不服气?哎哟,衣服脏了,难道还想让哥几个给你舔干净?哈哈哈” 几个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好!哥几个豪气。” “青狼。”等几个痞子笑完,小庄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听到这个两个字,几个混混不禁都有些哆嗦,都惊恐地 扭头看向门口和窗外,又不安地互相看着。 “你,你说什么?”领头的脸色大变,声音有些发颤。 “我在说青狼”小庄微笑着说。 “什么青狼?” “奥,就是前两年常在这地面上走动的李坚,外号叫青狼,怎么?哥几个也认识他?” 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下来,几个痞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能冲破房顶的嚣张瞬间被削平了。 好大一会,领头的走到小庄跟前, “你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哦,我听说过,随便说说。” “哼!青狼也是你能说的!说出来吓死你,那是俺家师傅!” “哦?那我再问问你,你们可是老西院门内子弟?” “哼!你管得着?!”一听到老宅,领头的不免心慌的利害,但仍犟着脖子说。 “还是说来听听吧。”小庄微笑着轻轻地说, “哼!当然是!” “哦,原来是昌字辈的人。”小庄的眼神象尖刀一样直插对方心脏! 听到这话,领头的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感觉大事不妙了,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打拱,恭敬地说:“高人,请问您是……” 小庄缓缓地转过身去,然后淡淡你说了一句:“跪下吧” 身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高人,男儿膝下有黄金,师傅教诲我们不跪莫名之事,有什么话还请高人明示。” “你还知道有个师傅?你现在跪比你师傅来了后再跪要好。”小庄坐下来幽幽地说到。 小混子感觉祸事惹大了,赶紧陪着笑脸说:“那好,您老先歇息着,俺们这就去请师傅。”说完,转身就想溜。 “站住!你要是敢迈出这个门半步,一个时辰后就是你的死期!”小庄厉声喝道,小混子不敢动了,知道今天摊上大事了,遇上硬茬了,但毕竟是在道上混的人,脑子还算灵光,愣了一会,朝一个手下丢了个眼色,低声说:“赶紧去请师傅!”,接着有对另一个小个子说:“快,把账结了。”然后又嘿嘿笑着走到小庄身边,低声下气地说:“高人,刚才不小心冒犯了您,您看……您把衣服脱下来,我给您擦干净。” 小庄闭上眼睛,不紧不慢地掏出烟,小混混赶紧拿出火机,向前一步要给小庄点烟,小庄理也不理,自顾自地摸出打火机点着了烟,小混混尴尬地笑着,摇灭火机谦卑地退到一旁…… 第二十章 迥兄桀弟 大约十几分钟,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到底是谁呀?”屋里的人听见,都赶紧抢着去开门掀帘子,进得们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五短身材,留着小胡子,脸上棱角分明,肤色黝黑,穿一件大翻领的皮夹克,留着分头,两鬓已有些斑白,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一众人恭敬地喊着师傅,闪开道,小庄也站起来,小胡子走到他跟前,小庄微微弯下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敬地喊了一声:“六哥!”,来人缓缓拨开小庄的手,把眼凑近小庄的脸,两个鼻子几乎碰到一起,端详片刻,然后往后一闪,瞪大眼故作夸张地说:“呀呀呀!老七!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小弟,六哥近来可好?小弟给您请安了。”小庄脸上挂着假笑和挤出来的恭敬。 老六围着他转了一圈,问:“兄弟多年不见,现在在哪里发财呀?” “嗨,小弟愚顽,在税务局混口饭吃” “呀!利害呀!衙门里的人” “嘿嘿,六哥说笑了”小庄依旧拱着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人。 “上这圪塔来也不说一声啊?怎么?怕老哥我管不起你一顿饭呐?” “哪里,我昨天刚来,去了老宅,还没来得及给您通气儿” “呀呀呀!你还去了老宅?”老六阴阳怪气故作惊讶地说。 “嗯,我去给干娘上柱香,顺便看看老崔。” “呀呀,你还记得有个干娘?真是个大孝子呀!”老六继续阴阳怪气,故意瞪大了眼睛。 “孝子我不敢当,不过,我看老崔还穿着那件破棉袄,心里不是滋味,就想进城来给他取些钱,老人家苦啊,近的不管,我这离得远的总不能也不管吧?”小庄用难以捉摸的眼神看着老六, “巧得很啊,就在这遇到了你的这些个好儿子们”小庄收起假笑,提高了嗓门,将阴冷的目光甩向那群小混混。 “奥,对了,都快见过你们的师叔,这是恁七叔”老六把手向前一挥,小混混们立刻齐刷刷地打拱弯腰,喊了一声“七叔!” “怎么?狗崽子们惹你生气了?” “让他们自己说吧” “怎么回事?!”老六回过头来厉声喝道, “师傅,徒弟该死,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叔长”小痞子扑通跪在了地上。 “那还不给你老叔赔罪?!” “师叔!弟子有眼无珠,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求老叔原谅!” “冒犯尊长,我可以不计较,我这件破衣服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什物”小庄弹了弹衣服,突然脸一沉,眉宇间露出让人胆寒的眼神厉声说到:“可是,打了女人!又该怎么办呢?六哥,你看是经国法呢?还是动家法呢?” 此刻,两个女人在角落抱在一起,早已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一众人。 “什么?你敢打女人?!”老六咬牙切齿地问。 “是徒弟不小心,失手……”小混子还没说完,老六上前对着他就是一巴掌,打完,回头拿眼瞄向小庄。 小庄默不作声,一动不动,依旧冷冷地看着窗外。老六恼恨地对混混们说:“混账!掌嘴!都给我跪下!掌嘴!”痞子们纷纷跪在地上,接着如同节日的鞭炮声一样,响起了一片耳光声。 “好了”鞭炮声响了一会,小庄转身对他们说,然后走过去,面带微笑,轻轻地扶起领头的那个,然后柔声细语地对他说:“家规上怎么掌脸,看来你师傅没教你啊,来,叔教你”,说完,突然嘴角向下咧开,眼露凶光,脸比夜叉还吓人,分开两腿,左手抓住小痞子的后衣领,右手深深向左下方插去,然后叉开五指,反转掌心,扭动腰身,猛地将胳膊向斜上方抡开。 一记重响过后,小混混滚到了一边,鼻里嘴里都冒出了血,他连滚带爬到老六脚下,双手拽住他师傅的裤脚,连声哭喊着“师傅!师傅!师傅……”,血水伴着鼻涕染红了地面…… “活该!不争气的东西,都给老子滚!”老六怒吼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起地上的人,急急地退了出去。 老六回过身来,甩着手在小庄身边来回踱着,一边踱着一边阴着个脸看着他的七弟,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将右腿小腿躭在左腿大腿上,拉着个脸能吓死驴…… “打得好!出气了?!”接着提高嗓门:“给你的野女人争脸了?!” “师哥说什么呢,这地方我第一次来。”然后又岔开话题:“哥你吃饭了没?没有是话兄弟请你喝一杯。” “好啊,拣不如撞!今个咱哥俩就在这儿整一杯,叙叙旧。”老六说完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 “麻烦你来盘炸花生米,香菜炒豆腐皮,再上个肉菜,拿瓶好酒。”小庄回头对老板娘说,说完拎了个马扎隔着茶几在老六对面坐下。 “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喜欢吃什么。” “那是那是,应该的。”小庄咧嘴冷冷地笑了笑。老板娘过来哆嗦着手给两人倒满酒。没等上菜,老六端起酒杯一口喝下了大半杯,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又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庄,小庄端起杯仰头把酒全喝了,轻轻把杯子放下。 “好!爽快,不亏是我的好弟弟!” “哥过奖了”小庄边倒酒边说。 “有二十多年没来过了吧?”老六直盯着小庄,小庄低头不语,知道山雨将至。 “干娘升仙那会,三姐没给你捎到信儿?” “捎到了”小庄低声回答 “那怎么?……嗯?……”老六拉长了声音,也加重了语气,小庄低头不吭声。 “说话呀!”老六又仰口喝了一杯酒,突然扯高了嗓门:“我老六当年跪着抬棺材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吃屎呢?!”说完又一次把酒杯重重地放下。 “你刚才说了,我是衙门里的人,我有我的不方便。”隔了一会小庄叹口气说到。 “啊狗屁!”老六猛拍了下桌子,伸过通红的脸对着小庄骂到。 “骂的好!” “骂你是轻的,你明知道干娘升仙你不来,就凭这干娘就没你这个儿子,我要开你的堂会!替干娘清理门户!” 听到这,小庄缓缓放下筷子,露出他那一贯的阴冷的让人胆寒的目光,沉沉缓缓地说:“干娘没了,有大姐在,开堂会还轮不到你!”接着厉声说:“你还有脸说清理门户!你收了这帮流氓无赖做徒弟,欺男霸女,败坏门风,干娘要是活着饶不了你!”说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两个男人象两头发疯的狮子,脸对脸,拿通红的眼互相瞪着,火山一触即发,对峙了一会,两人把脸各扭向一边…… 谁都没想到,两个当年情同手足的兄弟,时隔二三十年,会以这种方式见面,都感到悲从心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什么滋味都有……老六仰天长叹了口气,两眼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地喊着干娘,一会儿,两行老泪从眼角缓缓流淌了下来,小庄两手撑在大腿上,低着头,也呜咽着喊着干娘……两个老男人就这样隔着茶几一高一低地哭着,最后,老六起身擦了擦眼泪,缓缓走到门口站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了看小庄,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叹了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沉渊惊澜 回到老宅已经很晚了,大门没关,是老崔特意给他留的,小庄走到老崔屋门前,看到里面有灯光,喊了句:“叔,睡了么?”,里边应了句没有,他推开门,看到老崔正低头一针针地缝着袜子,他把钱放在桌上,然后一把欻过袜子,老崔卑微地讪笑着,想伸手要回袜子,小庄拿着袜子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堂屋,他给干娘上了香,跪下磕了三个头,磕完后并没站起来,看着干娘的遗像,小七伤感地说:“干娘啊!您看看您这不争气的儿子,到现在混得灰头土脸,一无是处,娘啊!我该怎么办呢?何去何从,您给我指条明路吧。”说完,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也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小庄躺在床上,一直是半睡半醒的感觉,后来那点酒精起了作用,他开始做梦,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据分析说,人的梦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彩色的,而小庄今天的梦是五彩斑斓的,他忽而在似曾相识的田野里徜徉,忽而在清澈见底的小溪旁戏耍,身边有大片绿油油的庄稼,还有同样绿葱葱的结着各种奇怪果子的大树……忽然他看到小溪对岸的半空中,有一个人在看着他,白色的雾霭弥漫开来,让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只看身形,他就知道是干娘…… 他张开嘴想喊娘,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走向前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正着急着,一个声音响起,那是慈母呼唤爱儿的声音:“儿子啊,我知道你心劲强,可是,命里没有莫强求,条条大路通长安,你命里官薄,可是财旺!我知道你老早就喜欢老茶壶,你有几把壶是稀罕的老物件,去找你三姐吧,她能帮你卖个好价钱,听娘的话,有了钱,孝敬好爹娘,照顾好孩子媳妇,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说完,干娘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消融在白色的雾气中,小庄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起腿,向干娘追去,却一脚踏空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一下子把他从梦里摔了出来,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淌满了泪和汗,然而干娘的声音犹在耳旁,他摸过手机,已是凌晨四点半,内心充满了惊惧,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可以……他收藏紫砂壶的事可是从来没给干娘说过!而且干娘竟还能确切地指出哪几把壶,真的是太玄幻了!太不可思议了!他一直坐在床上愣神,回想着梦的场景,咋摩着老人的话……干娘说得对,现在这个世道,什么官什么运,都是浮云,妈的有钱比什么都强!有钱就是大爷!这就是冥冥之中干娘对他的点拨…… 事不迟疑,立即动身走!小庄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对着老崔的房间喊道:“叔,叔,我有事先走了” “嗨,怎么这时候就走?” “嗯,家里有点事” “那你可慢着点,唉!这来来回回赶的!” “好的,您老歇着吧,我抽空再来看您”…… 小庄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家赶,思绪一直有些乱,夜里的梦和梦里干娘的话一直在脑子里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的心里曾燃起过无数次希望的火花,然后又无数次地熄灭,一次次希望的无情破灭对他来说几乎是常态,如同家常便饭,但这一次不同,虽然是梦,他却感觉特别真实,内心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他的爱车也如同一匹老马懂得主人的心思一样,在高速路上驰骋得又疾又稳…… 回到小区,已是清晨,迎面碰上媳妇上班出门,小庄歉疚地笑了笑,心里觉得有些亏欠她。 “还知道回来啊?”老婆翻了翻白眼, “嘿嘿,有点事,有点事”接着又说:“我一会还得走,真的有点事” “谁管得了你啊”媳妇停也不停地往外走, “嘿嘿,嘿嘿” …… 十多年前,中国的古玩市场方兴未艾,加上各类鉴宝节目的助推引导,煽风点火,神州大地出现了人人收藏,个个鉴赏的寻宝狂潮,那个时候,小庄的一位同学因官场失意,饱受打击而伤痕累累,对身处的这个尔虞我诈的黑污所失望至极,像极了现在的林小庄,决定另辟蹊径,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着手组建龚阳收藏协会和古玩商会,为拉队伍搭架子,邀请小庄等几个同学一块参与,将三百家散兵游勇聚拢起来,设立了各个门类的分会,其中有个周易分会,为巴结他这个挂名的常务副会长,通过周易五行等一系列神推测,建议他涉足紫砂壶行当。 就这样,小庄开始专注紫砂领域,从一个小白开始,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商人,没有功利心,遇事肯专研,肯下力气做功课,也不装腔作势,不懂就问,就学,很快就在龚阳收藏界小有名气,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打过眼,捡过漏,到现在总共收藏了不下五百把紫砂壶。 收藏家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忙活着,一面翻找,一面竭力回忆着梦里干娘指点给他的那几把壶的模样特征,一上午找出来七把,再加上自己颇为自信的两把,总共九把,有清中民国名家的,也有近现代大师的,看着这些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的,烙满岁月印记的紫砂壶,小庄陷入了沉思,每一只壶的来历都历历在目,在其中有遗憾,有失落,更有获得的喜悦,每一只壶都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眼看快到中午了,小庄回过神来,跑出书房冲进厨房,他要赶在妻子下班前把饭做好,好好取悦一下老婆大人…… 中午时光一片静悄悄,到了这个年龄,夫妻两个可以修炼到几乎一句话没有,不光没有话,连表情也趋于零,都在面无表情地边看手机边吃饭……小庄在厨房刷着碗,眼看着媳妇要进屋午休了,赶紧说了句:“我下午有事得去趟北京”,媳妇优雅地甩给他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第二十二章 姐弟情深 小庄再度返京,还有一个自信来源,那就是在干娘那儿的时候,上边的几个姐姐哥哥,三姐最疼他,也和他最亲近,早些年三姐考学出去,后来远嫁北京,就很少回来了,听说在北京当了律师,怎么联系三姐呢?小庄立马想到了四姐,一想到四姐,小庄感慨良多,大大小小姐弟兄妹十一个,只有四姐和他是一个县城的,而且从小认识,四姐和自家大姐是同学,很要好的那种,那可是当年龚阳远近闻名的大美女,直到见到四姐小庄才真正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美”!姐的美和媛媛不是一个类型,如果说媛媛是花容月貌,那四姐就是摄人魂魄,无论容貌还是气质,如今的媛媛和当年的四姐比,都只能是望其项背,以小见大了。 四姐依托无与伦比的美貌,不仅嫁了个好老公,而且以腰为剑,斩获良多,坊间传言当年县里的某位要人见了四姐后失魂落魄,瞬间沦陷得一塌糊涂,从此以后她老公平步青云,一直做到了副处的位置,最后夫妻双双调往奉平,多少人力竭而难达的事,在四姐这儿也就是多费上一个眼神,提拔、调大市,这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四姐都是信手拈来,谈笑间完成,早几年姐弟俩见面,姐还暗示小庄如果想到市里来,她可以想办法,接引关系云云…… 电话铃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弟弟!”四姐虽然已退休了,可声音依然销魂! “姐姐!”小庄拉着长腔,声音有点腻,在四姐面前他什么时候都是小孩。 由于两人也有二三年没联系了,接下来两人亲得不得了,你来我往,寒暄了一大团,家常扯了一大堆,把对方全家老少都问候了个遍。 “姐,我想麻烦你个事儿”小庄最后说, “说,只要姐能办到的” “你给我找找三姐的电话,我想去趟北京” “怎么?这个年龄了你还想跑事儿去?” “嗨,跑什么事啊?就是跑我也得先找你哎,是别的事” “哦,那行,你等等,我给你打听打听,一会儿发给你” 拿到三姐的电话,小庄接着打,结果是无法接通,他又找四姐核实了一遍,得知是在省检察院工作的九妹提供的,是三姐多年来唯一不变的号码,而且九妹和三姐因工作关系经常联系,号码绝对错不了,小庄想到三姐或许是在开庭什么的,关机了,就决定晚一会再打。 晚饭后,小庄的手机响了,是三姐打回来了, “喂,那位?” “姐,我是小庄”小庄依旧拖着长腔,一声姐瞬间让两人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个小庄?” “我老七啊!” “啊?哎哟哟,我的弟弟!” “姐,你在北京不?” “没有,我在昆明开会呢?明天回去” “姐,我明天也去,我找你有事儿” “啊,什么事?先在电话里说吧” “见面说吧,这么多年没见你了,想你了” “嗯,那行,我明天下午四点落地,到家得五点以后,先加微信吧,我给你发位置,到时候见面聊”到底是著名大律师,说话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那好,姐,明天见” 梦幻般的旅程,小庄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时隔不足四十八小时,他又回到了北京!不过这次是坐高铁来的,现在真是智能的信息时代,从高铁站坐地铁几号线,再换乘几号线,最后从那个出口的那个方向出,导航上都罗列得明明白白。 来到三姐小区门口,看着貌似低调而实则奢华的小区招牌,小庄依稀想起,这是一个明星大腕聚集的对方,首都首屈一指的高档小区,林大税官拉着行李箱,在保安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走进大门,千元一双的梦特娇在精致的人行道上显得那么的寒酸! 里面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联排别墅,灰白色的建筑在绿树青草掩映和红色道路的衬托下,给人以说不出的舒服感,小庄找到三姐的房子,走上大理石台阶,手指轻轻拂过汉白玉扶手,刚想伸手触摸一下豪华精致的防盗门,门“啪”一下开了,吓了他一大跳,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手机响了,是三姐:“弟弟,我看到你了,给你开开门了,你先喝点水,休息一会,我已在机场线上,大约一小时到”,这所住宅瞬间刷新了小庄一向自负的认知,真他妈的智能! 小庄把整个身子都陷进宽厚柔软的沙发里,倦意阵阵袭来,几天来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金乌西隐,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小庄很快就和周公约上了会……三姐进门来,使劲晃醒他,小庄跳起了,姐弟俩高兴地来了个亲情拥抱,时空将两人割裂虽久,但笃深的手足情怀丝毫未减,再次相见激动之情难以名状…… “姐夫没在家?”高兴了好久,小庄才想起来问, “他负责打理公司的海外业务,常年在外面跑” “哦哦” “走,先吃饭去!”问候过后,姐姐提议, “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吃吧” “那行,你等会儿,我做点饭去,想吃什么呢?” “随便,什么简单吃什么吧” “那行吧” 一会功夫,三姐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姐弟俩对着头呼噜呼噜地开始吃面,吃到一半,三姐又回厨房端来一小盘腌黄瓜。 “说吧,来什么事儿?”三姐吃着面头也不抬地问, “干娘让我来的”小庄同样头也不抬地说, “咳咳”三姐着实被呛了一口:“说什么胡话?”大律师等大眼睛看着她的弟弟, “就是” “不发烧啊?”三姐伸手摸了摸小庄的脑门, 小庄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擦了擦油嘴,清了清嗓子,开始给三姐一五一十地叙述这个事,老姐姐听完后,张着的嘴半天没合上,觉得事很无厘头,迟疑了半响,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崩出来几个字: “梦你也信?” “我信,但我更信你,姐姐”小庄赖赖皮皮地说, “对了,我拿出这些东西来你看看,这可都是好东西,宝贝!”小庄接着说, “算了,别拿了,我也不懂这个,你让我好好想想” “姐,你可得帮我这个忙啊!我现在穷得就剩下这几把壶了,就指着你梦想成真呢。” “拍卖公司?嗯,我倒是还真有个朋友经营拍卖公司”三姐沉吟了一会说到, “什么公司?” “嘉利!” 如雷轰顶!这回轮到林局长的大嘴合不上了…… 嘉利!名震海内外的拍卖公司!它是收藏家的圣地,淘金者的天堂,财富漩涡的中心,这座闪着金光的圣殿!如冈仁波齐吸引着亿万朝圣者一样,让无数象小庄这样怀揣发财梦的痴徒趋之若鹜!然而作为全国拍卖界的领军人,执旗者,嘉利的门槛之高,也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多少人信心满满而来,头破血流而退,将满地心渣拾起和着泪吞进肚里……有人说,只要能把东西送到嘉利的展台上,也就预示者持宝人身份的转变,财富的自由! 作为一个资深藏家,小庄当然知晓这地方不是浅滩野塘,而是波涛汹涌的无底深渊,不是哪个会扑腾两下子的小破孩都能游上一回的。一上午,他在家里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其心情不亚于一个高中毕业生等待着即将发布的高考成绩。 三姐与嘉利公司预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第二十三章 枕戈待旦 下午两点,三姐开车来接他,小庄把拉杆箱放进后备箱,一头扎进三姐的豪车里,本来姐弟俩坐地铁更方便,可是大律师要维系她京城司法界名人的人设,这也是她极不愿做的事之一…… 到了地方,小庄惊异于这幢大厦竟占据京城如此优越的位置,真是名不虚传!大厅内,一名分头梳得油亮的瘦高个助理早早地在等着他们,上到三楼来,助理把他们领到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两个人,年龄都在五十开外,应该是鉴定师,三姐的那位朋友——这家炙手可热的公司的掌舵人并不在场,但肯定事先做好了交待和安排。 简单地介绍客套后,小庄开始从箱子里一件件地往外拿茶壶,九把紫砂壶摆满了一桌子,两位鉴定师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开始逐件地甄别鉴定,时不时地小声交流一下,偶尔互相交换下眼神,点点头,最后两人让小庄他们耐心等一会,他们出去一下,小庄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二姐的电话响起,是拍卖公司的老总! “秦律!你家弟弟的东西我们老师看过了,总体还不错,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一下,看看能不能够达到上拍的标准,您看这样行吗?东西先放这儿,咱们简单地办一个手续,具体情况咱们随后沟通。” “好的,没问题,只是我弟弟是外地的,时间不会太久吧?” “放心,顶多一两天” “那好,谢谢你啊!x总” “不客气,再见” “哎,回头见” 不大一会,先前那个助理拿着一份文件进来,是一份拟展物品委托保管合同,三姐拿过来迅速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小庄对他点点头,什么文字中的陷阱和漏洞又能逃得过大律师的法眼呢!小庄看过后签了字,双方都将东西拍了照登了记,然后姐弟俩起身告辞。 直觉告诉他,这事有戏,而且戏份可能还不轻! 第二天上午,小庄睡得正香,被一串微信提示音吵醒了,是二姐转来的嘉利公司的通知,小庄一看,差点从床上跳起来,通知大意是我公司初步同意对贵方提供的物品进行拍卖,拍卖前将在嘉利xx厅进行预展,预展期90天,合作愉快等等…… 幸福来得多么突然!哈哈!大事成矣!小庄高兴得手舞足蹈,光着脚从卧室跑到客厅,又从客厅跑到二楼,把三姐家里每个房间都跑了个遍,还没高兴完,手机又响了,是一个文案,大标题赫然入目:嘉利国际拍卖公司xxxx(年)秋季小拍系列之七:紫玉金砂——民间实力收藏家林小庄紫砂个人专场,要求小庄提供个人图片及相关资料!大公司就是大公司,这是要先对他包装,设计人设! 系列之七?他小庄就是老七!这是不是暗合他的运数?预示着此事的大获成功,是个好兆头! 做足了白日梦,他终于清醒了,嗯,得赶紧给三姐打个电话,并立刻动身回家! “弟弟,祝贺你!”电话接通还没等小庄说话姐姐先开口, “姐,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啊!” “嗨,自家姐弟说什么客气话!” “姐,我想今天就回去,一会就走” “不再待一天了?” “不了,我想回去抓紧给人家准备一下那个文案” “嗯,那行,你先到律所来一趟吧,我有点事给你交待” 来到三姐的办公室,姐弟俩在沙发上坐定,小庄嬉皮笑脸地说:“姐,有啥指示,请吩咐”, 三姐叹了口气说:“唉,你回去后啊,给大姐和弟弟妹妹都问个好,我呢,最近有些忙抽不开身,离得也远点,给他们说,我以后会常回去的”老姐姐说着就有些动容:“咱们这个家,不能因为干娘没了,就散了,我从小是个孤儿,那儿就是我的家,我的根。” “还有啊,你和老六怎么能这样呢?也都年纪不小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他是哥哥,回去给他赔个不是,特别是你们兄弟几个,更应该抱成团儿,可不能因小事伤了自家人感情,听到没有?” “三姐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吧?人上了年纪怎么这么能嘟噜?”小庄嘴里连连说着嗯,一副恭听顺从的表情,心下却想着…… “订好车票了没?” “订好了,下午两点半的” “哦”大律师低头看了看手表 隔了一会,小庄仍翘楞着个二郎腿,手指滴滴答答地敲着沙发扶手,没有一点动身的意思。 “还有事?”三姐奇怪地看了看他, “没路费了”小庄垂下眼皮,嘟囔了一句, “哈哈”三姐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我就知道你有小心思,行,给你五千块钱” “加个零”小庄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呵!你胃口还真不小!五千不够你几个来回的?顶多给你一万!” “姐!一万块钱你也拿得出手” “嘿!我怎么就拿不出手了?我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挣来的!你以为我这儿是慈善机构啊?” “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困难,小县城工资这么低,就这,我在老宅还给老崔留了两千!还有房贷,好多用钱的地方!姐,你救济救济穷人吧!” 此时搬出老宅恰是时候! “嗯……顶多两万!多了一分也没有,爱要不要。” 三姐打开手机,准备转款,小庄跳起来,在一旁跺着脚,攥着拳,咬着牙使劲说:“三、三、三,好三姐!桃园三结义!” 不知是这句话触动了三姐的内心深处,还是打心里心疼这个弟弟,大律师最终在手机上写下了个3,在后边输上了四个0。 “弟弟,钱不多,但也别乱花了,拿着干点正事儿,昂”老姐姐疼爱地给小庄捋了捋衣领,轻轻用手拂了拂他肩上的灰尘…… 门外,阳光灿烂,照得小庄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哈哈,三万块呐!转眼就到手了!”他仰脸向着太阳,拿起手机惬意地亲了一下,给屏幕来了个清脆的响吻…… 第二十四章 暴猎狂徒 “哎哎!特大新闻!某些领导会笑啦!”小京和一众娘们在办公室里八卦着……的确,回到龚阳后,小庄象换了个人,开始规规矩矩上班,安安心心工作,他谢绝了应酬,对谁都很客气,见人三分笑,和蔼谦恭,一改以往的冰面孔,冷眼神,不再是高仓健,而是濮存昕了……“哼,我看那,这几天准是面壁思过去了,害怕了,想明白了!”另一个娘们挑着眉毛瘪谷着嘴神神秘秘地说……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几天他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又期待着什么呢?他在韬光养晦,他在潜心修为,他在低调示弱,只为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到来,那惊天动地,改天换地的一刻的到来,一旦火山爆发,被单位边缘化的他,也将彻底把单位边缘化,届时,他为之打拼了三十年的单位将被剔除出局,沦为一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贡献点零花钱的一个机构罢了…… 时间象书页一样一页页地翻过,翻书人终将看到那最精彩最惊心动魄的一章!天气渐渐升温,五一节小庄过得名副其实,整个假期,不是在自己家劳动,就是去父母那儿劳动,六一无儿童可过,像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飘过,就在举国欢腾,准备隆重庆祝党的生日的前几天,小庄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这一天,姐弟俩各自静静地坐在的办公室里,在手机上注视着拍卖会的直播现场,大红地毯上,是一排排套着白布套的沙发,贵宾席上座无虚席,拍台一旁摆着小庄的大幅照片和藏家简介,直觉告诉小庄他的拍品可能要有热度,首先优雅得体的女主持人致欢迎辞,热情洋溢,然后拍卖师对拍品作综述和逐一介绍,开拍首件藏品就出现了一个小高潮,大大超出小庄的预期,只看得他目瞪口呆!随着拍卖师不失时机的煽情鼓动,拍家频繁举牌,拍锤起起落落,现场气氛愈来愈烈,竞价一次次将林局的预设无情地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手机屏幕前阿庄血脉喷张,大脑一片空白,淡定,淡定,淡定之后还是淡定,他所能做的就是这样一遍遍机械地告诫自己…… 最终,拍卖会获得巨大成功,其中一件主力藏品被现场一致认定为近现代已故紫砂泰斗为数不多的的优秀作品之一,从而备受追捧,单品拍价狂超三百万!整场下来,扣除佣金和税款,藏家个人获利九百七十万! 此时此刻,三姐也是连连称奇,直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小瞧了这个弟弟,老七的道行之深远超她的估量! 而小庄,不,现在应该称之为林富豪了,现在正坐在办公室里喘着粗气,头晕目眩,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高兴,不是什么未来规划,而是给分局对过的药店打电话,让他们赶紧送瓶速效救心丸来,他得先稳定血压!以防乐极生悲! 千万之巨,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据!从此我林小庄脱胎换骨,坐拥财富,成功逆袭!拜拜吧您!蚁辈们,拜拜吧!所有碍我眼和看着我碍眼的人,我林小庄再也不是以前的小阿林、穷屌丝了…… 有人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爱财,还有人说:钱虽不能通神,但通人足矣,更有人说:在中国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钱现今的社会,特别地拜金!有史以来金钱的地位和作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凸显和重要! 办公室里,千万富翁像堆烂泥样摊懒地堆在椅子里,脸朝向天花板,闭着眼,半张着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但他却无法让思绪也摊懒下来,也难怪,一夜暴富,坐拥千万之巨,这让任何人也无法淡定。 “手中再有钱,也不要飘飘然!必须低调!必须把自己藏好!”他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诫自己! 也必须得向三姐表示一下感激了,再亲的姐姐也不行,仰三姐之光芒,沾三姐之贵气,整个事可以说全拜三姐之所赐,那怎么表示呢?不如就寄套紫砂壶吧,带上茶碗,嗯,三姐又不缺钱,意思到了就行……还有,给干娘修修坟,弥补一下自己那不可饶恕的罪过……还有,要不要去看看媛媛呢?她现在在里面可好?自己看了多遍的奉山越凤园的那套房子呢?嗯,必须拿下!现在楼市低迷,正是切入的好时机……还有,明明呢?难道就这个样了?向她低低头又怎样,她是女人,又是你的初恋!级别高出他好几倍,做她的舔狗不丢人也不丢份…… 龚阳税务局的人至少有一半在奉平有房子,在奉平市区拥有一套房子就好像是税务局的基本标配一样,而小庄却属于另一半中的一员,不是买不起,恰恰相反,小庄可以说是税务局第一个动念头在奉山买房子的人,也对奉平的房子一直保持着不衰减的热情,多少年了,有机会就看房子,房产中介、售楼处的电话微信一大堆,谈起市里的各个楼盘,小庄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向同事们吹嘘,谁要是想在奉平买房子,他可以免费做他们的置业顾问…… 但为什么一直没买呢?是完美主义一直在作祟!高不成低不就,贵的是真买不起,便宜的又嫌不理想,就在东挑西拣犹豫观望之间,房价一路攀升,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小庄曾看过的一套房子,十几年来以翻了好几番,现今价格达到了原来开盘价的十倍之巨!一想到这些,阿林的肠子悔得铁青铁青的…… 现在好了,财务自由了,有钱的感觉真好…… 拿下,统统拿下!钱,就好像一个人的底气,有了钱,看什么都觉得比以往简单了许多,原来世界如此简单!钱又好比是将军手中的兵,兵足将广了,将帅才能从容第排兵布阵,攻城略地…… 第一个目标,必须解决!积年来最大的心愿,必须达成!事不宜迟,决战的号角已经吹响,就在今朝! 第二十五章 四面出击 奉山脚下有一颗璀璨的明珠——越凤园,它物如其名,高调奢华,紧邻环山路,里面全是七层带电梯的花园洋房,它是奉平首屈一指的小区,无论位置、内外环境、软硬条设、交通、各项配套,都是无可匹敌的,一直让无数人眼热心跳…… 小庄自认为对中国传统文化颇有研究,对中国传统风水学更是深谙彼道,溶其精髓,他认为,一个小区所处的位置在风水上千差万别,而小区里的每一栋楼所占的风水也各不相同,每一套房子在一栋楼上的楼层和位置又有大讲究,要命的是,阿林多年前就看中的这套房子,无论从那个方面和角度布查判析,都是上风上水,顶呱呱的存在,风水好的不要不要的……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现在,最大而唯一的障碍已不复存在,拖延从来不是俺们的专用词,事不迟疑,翻开通讯录打电话,那套房子还在! “明天我去市里出差,下午没什么事,想再看一眼那套房子。” “那好,我等你” “现在什么价了?” “也是老熟人了,这样吧,真心买的话,我直接吧零头去了,一口价三百万!” “呵呵,就这行情了还要这么高?”小庄听出了买房者的迫切。 “听听你的出价。” “我这两年虽然挣了点钱,可手头离你这价还有不小的差啊。” “俺真是不能再低了。” “这样吧,见面说吧。” “哎哎,那好。” 寥寥数语,风水仙心里就有底了,他立马给自己预设了一个心理价位,二百五不好听,就二百五十六吧。 第二天下午,小庄静静低坐在办公室里,准时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先生你到那里了?”对方秒接, “不好意思啊,下午有事要着急赶回龚阳,房子先不看了。” “哎哟,你怎么这样啊?俺专门请假等你看房子呢。” “实在没办法啊,您看这样吧,我看看这个周末有时间不,另外还得再和老婆商量商量,昨天和她说她有点不同意,到时候我们一块去看。” “那行吧,这回你可得弄准。” “哎哎,好的,抱歉先生。” 拿捏、拿捏,策略、策略、策略至上!先凉凉这个小子。就像是和情妇约会,见面一定要把持住,千万不能着急,得等着对方扯你的裤子才是火候! 虽然对方也是老油条,可是架不住风水大师刀法娴熟,而且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几个回合下来,庄庄依托有利的大环境大形势,干净利落地痛斩房主,最终敲定成交价——二百六十五万,比当年关公斩颜良还利落!仅比预期价位多了九万块钱,完胜! 办完过户手续,原房主十分不舍地将钥匙交到小庄手里,小庄站在空旷的房子里,心里满满的成就感,思索片刻,他想起一个同学的妹妹就在这附近经营一家教育培训机构,便顺手拨通了同学的电话……联系好以后,林富豪踌躇满志地走出小区,在门口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干果和小孩子们爱吃的零食。 没走几步,小庄远远地就看到一间门面房的招牌上写着“卓雅艺术培训”几个大字,和女老板见面后,小庄暗暗惊奇同学竟还有这么一位漂亮妹妹!真的是貌美如花,开口一笑,眉毛如舞动的云线,眼睛像弯弯的初月,露出一排如玉块般的撩人的小碎牙,小庄心下便有些不稳…… “牙齿也能撩人?真是奇葩!贪得无厌的家伙!你有媛媛,还有一个明明,对,明明才是你的终极追求,趁早收了你这颗不安分的心!”小庄在心里警告着自己,收起了眼里的贼光,开始简自我介绍,简单寒暄后,小庄说明来意:他的房子要装修,暂时将钥匙放在这儿,方便装修公司来取,漂亮女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回到龚阳,小庄开始大面积撒网,联系了足足不下十家装修公司,首先圈定装修风格为新中式,要求他们在一周内拿出装修方案和效果图并报价,如需上门量房可到指定地点拿钥匙,报出房主姓名和电话号码即可……当下正是装修的黄金季节,他要赶在国庆假期前给老婆孩子一个大大的惊喜,特别是宝贝女儿! 古人云:与人不睦,劝人盖屋。更何况是捣鼓百里以外的房子!但这又怎能难得住能征善战、惯历杀伐的林局!不仅如此,小庄紧接着又在龚阳买下了一套小高层,父母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现在住在一个老旧小区里,即便是三楼,年迈的父母上上下下已然很吃力了,必须得为他们换一套电梯房了,新房子就在中心市区,赶集上店非常便利,门口热热闹闹,他知道人上了年纪都怕寂寞,另外他要把他宁阳大孝子的好名声更加发扬光大,当然更得懂得感恩! 还不行,还有个事得办,他又想起了老家的那套房子,小庄的老家就在县城边上,随着城市的扩张,现在也纳入城区了,紧邻西外环。小庄的老家是龚阳最早开展新农村建设的村庄,村里每次盖楼,都给他们家打声招呼,征求一下意见,问有没有意向买房,有的话享受村民同等待遇,这主要是基于他们父子俩的影响力,前几批没有买,主要是没这个需要,位置也偏点,最近一次不一样了,农村也与时俱进,建设的是七层带电梯的洋房,路也修得宽敞漂亮了,小庄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当机立断就拍板定案,而且是第一个先选的房,妥妥的特殊村民待遇…… 房子交了两三年了,现在还是毛坯,其实小庄对这套房子一直有一个想法——打造一个高档会所,当然不是那种暗藏玄机的什么会所,确切说是一个高雅者沙龙,一个志趣相同或者就叫臭味相投者喝茶聊天交流的私密个人场所,把他的那些宝贝壶和书都放那儿,实现他那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高尚情怀和理想,让他那高傲的灵魂有一个美好的安身之所,让他那思想的野马有一个脱缰狂奔的跑马场……现在好了,实现梦想的障碍彻底扫除了,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一点不假! 同时开工三个项目,一时间林大局长忙得不亦说乎,一天到晚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回微信发语音,不是在施工现场,就是在去施工现场的路上……头绪繁杂,多如牛毛,要是搁别人,指不定就会抓狂崩溃,然而这正是林局喜欢的状态,他如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淡然镇定,处变不惊,或运筹帷幄遥控指挥,或亲莅指导发号施令,事不分巨细,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人遑论老幼,将每个人都摆弄得服服帖帖…… 三套房子越凤园的是最重要的,而宝贝女儿的房间和他的书房更是重中之重,一句话,极尽豪华奢侈之能事!反正有的是钱!什么红木家具,天价奇石,什么真皮灯饰,曲屏电视…… 装修大戏终将落幕,小庄在房子里闲庭信步,自信满满地从这个房间逛到那个房间,踱到客厅,忽而感觉还缺点什么?对,闲置的房子一定要有活物的,这才契合家庭风水学!那弄什么呢?猫狗龟?算了吧,这些下里巴人的玩意!再说也不好打理……还是弄个大大的鱼缸吧,六十公分的名贵金龙,再放进一个海洋软黄金——玳瑁,然后再弄一个超大的长尾鹦鹉,纯白的——不带一点杂毛的那种,鱼缸和鸟架都得用能远程遥控喂食的,一定要比三姐家还要智能…… 国庆假期临近,眼瞅着闺女就要回来了,是时候抖开包袱了,吃完晚饭,两口子照例和姑娘视频。 “贝贝,订票了没?” “没有哩,明天订。” “你订到奉平,在奉山站下。” “为啥?” “不为啥,老爸给你准备了一个国庆礼物。” “么啊?” “一个大大的礼物!给俺的宝贝女儿。”小庄扯着不着调的普通话夸张地说。 “到底是么啊?卖什么关子啊?” “嗯~~~那个啥,哈哈~~~其实呢,咱在奉平还有套房子,都拾掇好了,能买这边好几套。” “啊?!”老婆在一边不淡定了,娘俩同时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 “嘿嘿嘿。” “说话!” “嘿嘿嘿,算真的吧。” “好!能的你!上天了!你哪来的钱?你哪来的钱?!”媳妇加重了语气。 “我不是给你说了,前段时间到北京卖了几把壶。” “把房产证和钱都拿过来!” 小庄屁颠屁颠地跑进书房把房产证拿了出来。老婆大人仔细地看完,抬手用房产证照小庄头使劲砸了一下: “好哎!这也是两口子,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吱声,你真有牙劲!还过不?这日子还能过不?!”说完又使劲砸了他一下子。 “我这不是想给你们娘俩一个惊喜嘛。”煮熟的鸭子嘴还硬! “你这么能,怎么不在里边按个娘们?” “这不刚装修完,还没来得及哩,嘿嘿嘿,准备把你这个娘们按进去。” “把房产证换成我的名!另外,还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媳妇指着鼻子命令道。 “哪还有钱啊?连房子带装修都花没了。” “把钱都给俺妈妈!”闺女在手机里大声咋呼着。 小庄装作极不情愿地在掏出一张卡来:“就剩这几十万了。” “手机里呢?!” “你也得孬好给我留点不” “给你留狗屎!都转过来!” 一切尽在意料中,更在掌控中!小庄瞒天过海,把这出戏演得天衣无缝,女人自以为把男人都搜刮干净了,却不知老帅哥还留了半座金山……老婆拿到钱,脸色好看了许多,甚至有点喜不自胜,天上掉下来一套几百万的房子,而且是精装修,一应俱全拎包入住,跟做梦似的,硬是把女人砸得晕晕然!女人百分之九十九都爱财,这话说得准着哩! “贝贝,这就是你的嫁妆,这都是你的!”小庄在新房子里举着手机挨个房间转悠着,豪迈地对女儿说。 “谁要你这破房子!”女儿在视频那头不屑地说。 “破?你能说这房子破?!”小庄用手背拍打着手心,拿出一张夸张的苦情脸。 “呵呵。” 第二十六章 陌上奇花 有钱不一定会幸福,但一般意义的幸福,前提是有钱,最起码钱得够用。每到周末,小庄就会约几个要好的伙计,到他的那一片小天地,喝喝茶,打打牌,到时间弄几个小菜,喝点小酒,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悠哉悠哉地过着……天气渐渐转冷,转眼又接近年尾,真的是时光飞逝如电。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小庄睨着眼看着几个兴致勃勃的朋友,边品茶边若有所思…… 这就是我的挚友吗?这就是我的亲密战友吗?他们能和我同甘共苦吗?能并肩战斗荣辱与共吗?不不不,他们胸无大志,腹无点墨,低俗不堪,见小利似恶狼,遇微危如脱兔,他们难担大任,不堪为伍,以后不能让他们再来了,我要抓住时机,上紧发条,去干我自己的事业…… 正思索着,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 “喂,那位?” “你好哥!我是唐明,唐莹的弟弟。” “哦,你好你好弟弟,有什么事吗?” “有要紧的事,哥,你方便见面说吗?”对方鼻子一抽,声音有些哽咽。 小庄立感大事不妙,连忙站起身走到别的屋带上门,问:“四姐的事?” “嗯嗯。” “你在龚阳?” “在” “好,加微信,我给你发位置,你到我这里来。” …… “不好意思啊,今天突然有点特殊事儿,大伙先散了吧,改天再请你们吃饭。”小庄走出去冲着狐朋狗友大声说。 “什么事儿啊?有娘们来吗?” “重色轻友哎!” “我靠!连饭都不管了,忒会操了!”…… 一伙人嚷嚷着,慢腾腾站起来,极不情愿地做鸟兽散…… 打发走了那拨人,小庄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其实他从接电话的那一刻起,内心深处就预感到四姐出事了,也大约预料到了什么事! 门是开着的,约有十几分钟光景,电梯门开了,接着传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进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小分头,眼睛红红的。 “哥,哥哥,咱姐出事了……”来人急急如丧家之犬。 “别慌,慢慢说。”小庄过去关上门。 小庄面色凝重地听来人急急切切,结结巴巴把事说完。 四姐两口子被双规了! 完犊子了!纪委只要一出手,肯定已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和违法事实!小庄双手抱膀,靠在沙发上,仰起头闭上眼,垂头如斗败的公鸡。 “哥,咱姐传话让你赶紧找那几个哥哥姐姐们,他们有在检察院的,有当律师的,你们能救她,说让你们一定救救她!” 小庄一动不动。 “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小分头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瞪着红眼睛看着小庄哭喊着:“哥,你说话啊!” 小庄站起来,神情黯然,他拉起地上的人,握着对方的手,动情地说:“弟弟你放心,四姐不光是你姐也是我姐,我这就去找他们,咱们共同努力,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吧咱姐捞出来。” 小庄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深深地叹着气,当前形势下去捞人又谈何容易!四姐什么都好,颜值欺天,貌美倾城,可是却有个致命缺陷,那就是性格大大咧咧,缺心眼,无心机,有多少人垂涎姐的美貌,被拒后由爱转恨,男人的自私是非常可怕的,生出的恨不是一般的恨,而是入骨的那种! 送走唐明,小庄坐在那儿依然叹着气,四姐今天这一步,小庄在心里是隐隐有预感的,前几年,小庄不止一次地提醒过阿姐一定要有防人的心,这个社会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为人行事一定要低调什么的,为了不触动姐姐那高傲的自尊,小庄还煞费苦心地措辞,拐弯抹角地表述,谁知四姐听后根本不当回事,甚至还用双手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子,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啦,谢谢你好弟弟……那双柔滑温热的熟透的女人的手直摸得小庄灵魂出窍,他隐约感觉到四姐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她弟弟,应该还参杂着别的什么,他如果大胆地往前迈一步,顺势接一招,也许姐弟俩就会做出不可描述的事儿…… 不管怎么说,四姐对他一直疼爱有加,是真的好,胜过亲姐姐,这个差事他必须接下,虽然希望渺茫,有些事,全力以赴地努力过,即便无结果,对任何人,还有自己的良心,都是一个交待。 晚上,小庄一边洗着脚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操持四姐这个事,想着先去打听一下吧,要是龚阳县纪委还好说,面里还有个仨俩的熟人,可是,这是人家市纪委办的活!那里咱可就俩眼乌黑了,连个吊毛不认识,找那个二大爷去?!小庄心想整天觉得自己能得了不得,这回算完本事了,想想还是去省城吧…… 打定主意,先给领导请假,这一次小庄倒是没有不着边地瞎编,只是把老姐姐换成了老哥们,谎算是只撒了一半,媳妇还是那个老态度,变着法地作呗,爱咋地咋地,别在外边胡捣鼓娘们就行……要是直接说是姐姐,特别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姐姐,那才是自讨苦吃,自找不痛快…… 小庄慢腾腾地收拾着行李,时而感叹着四姐的不幸,时而感慨着自己的奔波劳碌命,时而又感慨着与自己有不解之缘的省城…… 老七要来省城!这个消息很快蔓延开来,而且是有要紧是事儿,大事!而且是多年未谋面的老七!这搁谁身上都不敢怠慢。 小庄刚把车开出来,手机响了, “老七,我是大姐。”电话里传来一个略带嘶哑的老年人的声音……干娘走了以后,大姐就成了这个家这个群体当然的领军人物,孩子们都把对这个家的情怀不自觉地转嫁到大姐身上,加之大姐是省石油公司的高管退休,威信不比平常人,遇事拿捏得准,说话有分量,所以下边这些弟弟妹妹有什么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大姐商量,给大姐说…… “姐,您最近可好?身体挺好吧?我这么长时间没去看您,您别怪我。”小庄一听是大姐,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嗨,姊妹们哪有这么多讲究,对了,你动身了吗?” “刚开出车来,还没出城呢。” “你还是先和我说说什么事吧,你这说一半留一半的,弄得我心里没着没落的。” “哦,是这样姐……”小庄在路边停下车,打开双闪,一只脚蹬着路牙子,磕磕巴巴地把事情的大概给大姐说了说。 “唉,四丫头都退休了又出这档子事……”大姐叹着气说:“不过老七你觉得来有用吗?这样的事咱们又能这么办呢?” …… “嗯~~~也倒是,不过四姐特地传出话来,让我去找你们,人都这样了,咱总得见面商量商量吧,再说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也想去看看你们。” “嗯,就是,那你来吧,我中午订个饭店,咱姊妹们好好聚聚,叙叙旧,一会我让他们给你发位置,你开车可慢点啊!” “好来,姐。” 小庄的这些兄弟姐妹们,女的居多,共四男七女,干娘从一开始就兴下的例儿,排名不分男女,孩子们依着排行喊,大姐退休十多年,已年届七旬,二哥很早就接班去了徐州,当了一名矿工,早年每年还回来两三趟,干娘没了后就几乎没回来过,听说现在在家看孙子。五六七是男孩,老五为人处事稀稀汤汤,在省城一家小医院化验室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现在快退休了还是个化验员一大枚!从小庄往下八九十十一,一拉溜都是女孩子,老八后来跟人去南方打工,走后便杳无音信…… 老九从小学习好,后来受三姐影响,考了法学院,毕业分配到省高检,不仅单位好,而且现在已是处级干部,算是混的最好的一个。小庄清楚记得小时候干娘拉着他和九妹的手,感慨地说这俩孩子多般配,大了做夫妻吧,说得两个孩子满脸通红,羞涩地互相看着……老十是公交车驾驶员,生性泼辣,除了性别浑身都是男孩子样,走到哪里都是人没到声先到的那种,到现在仍然每天拧着大铁圈开着大铁盒子满大街蹿。 老十一是小幺妹,我们的幺妹啊!怎么说呢?那个年代人们重男轻女,幺妹生下来就被狠心的爹娘遗弃,干娘夜里听到门口有动静,起来出门一看,碾盘上放着一个包着襁褓的小婴儿,幺妹就是这样来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小姑娘放学后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被人拐跑了,也有说是被爹娘偷要回去了,天下父母疼小儿,干娘心急如焚,发了疯样到处托人打听,背着干粮出门找了好几趟,也差老崔出去找了几次,但都没有消息,干娘从那就落下块心病,想起来就落泪,到死也没解开这个心疙瘩…… 第二十七章 冷血斗士 兄弟姐妹们聚会的地方是一个餐住一体的大酒店,门口插着三杆花里胡哨的旗,风把旗子吹得啵啵响,金字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骄傲的光,走进大厅,小庄不免心下有些踌躇和忐忑,他还是决定先在大厅里抽根烟,稳稳神,毕竟,最短的也二十多年不见了,上半年,好不容易和老六打了个照面,还搞得剑拔弩张,差点动了手!现在,突然就这么齐聚一堂,情何以堪啊! 既然来了,也都说好了,哪里有再退却的道理!再说这可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呢,小庄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掐灭烟,大步走上二楼…… 房间很大,中间有个隔断,里面是吃饭的地方,外面一圈沙发,很大很舒服的那种,兄弟姐妹们都在沙发上坐着等着他呢,小庄一进门,除了老六大家都站了起来,大姐已俨然是一位老人,满脸皱纹银发缕缕,和印象中完全判若两者,小庄上前握住大姐的手,眼眶便有些湿润,和大姐寒暄完,小庄又和别的兄弟妹妹一一握手拥抱,大家都有些眼红眼热,多年未谋面了,所有人都变了模样,都变老了,最小的老十也已上了四十,不再年轻…… 此刻只有老六仍斜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小庄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恭敬地喊了一声六哥,老六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大家都看向他,场面有些尴尬,好一会,老六头也不抬说了句:“来了,坐吧。” 大家坐下来,开始啦些家常,问问近况,老人孩子老婆老公什么的,你一言我一语,东一问西一声,气氛有些热烈,接着都和小庄加微信,留电话,发握手或笑脸的表情,大家天南海北地扯,但都不愿把话题扯到老四的事儿上…… 最后还是大姐把话题转到正题: “老七,这事你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所以才来和大伙商量。” “这种事不比别的,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大姐,四姐让我来,实际上主要是奔着您和九妹来的,您在省城根基厚,人脉广……” “我退休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人脉可言?!”大姐打断了他,有些没好气。 小庄不再说话,低头剋擦着手指甲,气氛稍显尴尬。 “要不,等到了检察院阶段,老九想想办法?”沉默了一会,小庄看向九妹,向这个差点和自己订了娃娃亲的妹妹求助。 “我?呵呵,我能想什么办法?!现在都是封闭办案,别说打招呼了,连打听案情都不允许。” “还是想想办法吧,这是咱四姐,不是别人。” “我还不知道是四姐啊!可超出原则的事我办不了。”老九冷冷地说。 “好官腔啊!”小庄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娃娃亲。 “你……” “老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大姐再次开口。 “我怎么就不对了?!”小庄提高嗓门,硬硬地怼了一句。 又是一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 好一会,大姐说到:“老七,我知道你和老四亲,你们是一个县城的,可我们也都是同样的姐妹,都是一个干娘,但这样的事,我劝你也离远点,你是公务员,别给自己惹一身腥。”大姐的这一个腥字,特别地刺耳和扎心! 必须得收场了,小庄挨个看了一圈众人,然后把目光投向老五:“五哥,你呢?” “我就是一个小化验员,我……”老五哼哼叽叽地说了一句。 “六哥呢?” “嗯,这种事别问我”老六歪坐在沙发上,手里摩挲着一只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手串,吊愣着眼看着天花板。 “小十”小庄向十妹抬抬下巴,女驾驶员低着头,挑了挑纹眉,瘪谷着嘴看向地毯,默不作声,把平时的泼辣作风都丢进了垃圾桶。 “好吧。你们的意思就是坐视不管,见死不救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们是爱莫能助。” “你觉得你那个腥字好听吗?”小庄用阴得吓人的眼睛看着老大,第一次和老姐姐说话没喊姐。 老大姐吃惊地看着她这个弟弟,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其实,小庄一直和大姐有些生分,认干娘的时候,大姐已经上山下乡当了知青,在省城边上的一个小山村,小庄平时也不住在老宅,和大姐也就是吃过几顿饭见过几面,加之年龄差异,交流的是真的很少…… 大家都低头看着手机,手机真是个好东西,是掩饰尴尬的绝佳道具!只有老五靠着老六坐在沙发背上,憨憨地看着每一个人,用一只笨拙的手摸罗着老六的头发,老六不耐烦地拨拉开那只讨厌的手:“拿了你的狗爪子!”…… 小庄一万个没想到他们会是这个态度,你们哪怕装装慈悲,演演戏,说几句好话搪塞我一下也比这好吧?话聊到这个份上,只能走了…… “吃了饭再走吧”看小庄要起身大姐阴着个脸说。 “这饭我还能吃的下去吗?你们不觉得有些搞笑吗?”小庄心下想着,嘴上却说到:“不了,我还有别的事,饭就不吃了。” 大家都站了起来,准备送小庄,大姐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他,拿过包从包里取出一沓钞票,对他说:“对了,我们几个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就商量着凑了点钱,不多,五千块,也算是一点心意。” 小庄诧异地看着大姐手中的钱,哦,原来你们早就凑好了钱!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怎样推脱我!五千?好!好!小庄抬头好奇地看着众人,点点头没有说话,伸手接过钱,转身慢慢地向外走…… 老老少少都跟在他后边,准备把他送出门,走到门口,小庄缓缓转过身来,大家都以为他会说一些别送了什么的客气话,可他什么也没说,面色冷峻,冷郁的目光让人难以捉摸,突然,他的左嘴角微微向下拉了拉,眯起的眼睛里流淌出那一贯深邃的让人心颤的眼神,拿着钞票的右手猛然向上扬起,将那摞红纸优雅地撒向空中…… 红艳艳的钞票从半空中摇曳着徐徐落下,轻轻划过每个人的脸庞、鼻尖和肩头,犹如带血的雪片随风荡落,又像极了节日里盛放的绚烂烟火,又如婚礼上洒向新人的美艳的花瓣……这一刻时光仿佛凝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小庄迈着无情的步伐走了出去…… 房间里,寂静得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的,每个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木然,红的耀眼的钞票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淡绿色的地毯上,如盛开在草原上的朵朵妖艳的罂粟花…… 大家一时间大脑都一片空白,都难以理解和接受这个老七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原来老七早已不再是那个木讷憨厚的小七了!原来人都是善变的,也总是在不断地变化着,莫说人,整个世界都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政治课本上早已把这个大道理交待的清清楚楚!这个社会将他改造成了一个和以前完全不同,截然相反的他,这个社会教会了他如何使用回马枪,如今的老七,早已挺枪跃马,痛下杀手,将原来的自己置于死地,而如今向世人展示的,是一个全身披戴着冰冷坚硬的盔甲,只露出一双坚毅的眼睛的冷血的战士! “哈哈哈……”良久,突然一串尖利的笑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小十近乎痴癫地大笑着,快步走到餐桌旁,拿起一瓶酒,几把撕碎了酒盒子……“来来来,喝酒!来呀!干嘛都站着?” “来,敬我们这个家!敬干娘!敬我们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说完,小十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两口把一杯酒喝干了,老五快步走过去,伸手夺她的的酒杯。 “滚开!”小十歇斯底里地甩着头发,使劲把老五推开,倒上酒,又一口喝了半杯…… “你们为什么都不过来喝酒?大姐,您德高望重,干娘没了,这个家都指着您呢,可是……呜呜呜”十妹抹了抹眼泪。 “大姐啊,小妹我有句心里话想和您说,大姐,你可曾记得,那年,你半夜从知青点偷跑回老宅,浑身是泥,发着高烧……干娘忙着给你熬稀粥,你哭着躺在床上,您还记得那个给你打水洗脚的小男孩吗?哈哈哈……”小十说不上是哭还是笑…… “那时候我小,害怕,躲在被窝里惊恐地看着您……五千块钱,五千块钱呐!哈哈哈!现在在大街上几十块钱就能洗一次脚,五千块钱!这脚您是不是洗得太贵了?!哈哈哈……” “还有一次,七哥带着我说给我卖雪糕吃,在村头的那个小卖点,那时候,一根雪糕要两毛钱,带豆沙的要四毛,我非要吃豆沙的,可是,七哥兜里一共有三毛钱,他就央着人家能不能卖给一只,可是人家不卖……”小十越说越哽咽。 “后来,七哥带者歉意地笑着递给我雪糕,我一看不是带豆沙的,就一把掼在了地上,我看见七哥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呜呜呜,七哥,我对不起你,七哥,小妹对不起你啊!啊啊啊……” 小十边哭着喊着边拿纸巾擦着眼泪,使劲擤着鼻涕,然后摸出手机,拨通了小庄的电话,此时小庄缓缓地开着车,对自己刚才的冲动也颇有些后悔,电话接通了…… “哥,你别走,哥,你回来啊!” “妹妹,别哭,都怪我,我刚才太冲动了,给他们说,都别往心里去,别和我一般见识,昂……” “我不,哥,你回来!”小十使劲跺着脚。 “我还有事儿,大家都得好好的,昂,听话,别哭,别哭……” 别哭…… 第二十八章 转心望安 回去的路上,小庄就对自己的过激行为有些后悔,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冲动,毕竟是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而且这么多年不见了。回到龚阳,他也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估计这事三姐很快就会知道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向三姐解释呢…… 空中,烟雨蒙蒙,细微到极致的雨几乎让人看不到,小庄喜欢这样的天气,此刻他正在他的小世界里无所事事,时而凝视着窗外半干半湿的路面出神,时而在沙发上跳上跳下做几个搞怪动作,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做那些个神经病动作……正无聊中刷到一条抖音,让他大受启发,瞬间豁然开朗,视频中一位长得有些对不起抖友的半老徐娘正在晒她的四十二岁生日,颜值估计把美颜难为得够呛,老美女手舞足蹈,洋洋自得,最后伴着俗不可耐的欢快音乐,屏幕上蹦出来几行字:管他几岁,快乐万岁!去他妈的狗屁年龄! 对呀,我为什么要解释,我为什么这么放不下放不开?到时候该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反正事出有因,瓜熟有根,错的不光我,错误的根源不在我,去他妈的狗屁解释! 还没开心完,手机响了,怕什么来什么,是三姐!感谢抖音,抖大爷好及时,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姐” “老七,在哪里呢?” “在龚阳” “有钱的感觉挺好吧?” “凑合吧,托俺姐姐的福哎!” “有钱没钱无所谓,我和大姐年纪都大了,生不了气了,你能不能让俺们多过几天清静日子?” “姐,你也听说了?这事怪不得我。” “家法” “什么?” “按家法该怎么办?” …… “这事真的不能全赖我。” “你是铁了心的想和这个家决裂了,你好自为之吧” 三姐甩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决绝地挂掉了电话。 小庄怔怔地愣在原地,杵了好久,脑子很有些不够用的! 心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刚建立起的自信和磊落被三姐一句话赶得无影无踪!看来事情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必须得收场了,必须得为自个的冲动买单了。 三姐可是眼里柔不得沙子的,必须给三姐一个交待! 一下午,小庄在沙发上起来躺下了n次,想破了脑袋,也始终没有想出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好办法,一个体面完美的办法,整天在分局里叫嚣党员要增强破解迷局和解决难题的能力,并自诩自己这方面践行得相当完美到位的他,此刻低下了他那一向高傲并自以为高明的头颅。 算了,没有好办法就用孬办法,什么脸不脸的,这把年纪了,把事解决了就行,思来想去,还是给娃娃亲打个电话吧,省城的人虽不少,其实除了大姐也就老九能撑起一片天,能划拉点事,再说毕竟也多那么一丢丢朦胧的小意思…… “老九”电话响了几下就接通了。 “说”电话那头连哥哥这俩字也省了。 “想让我说什么?” “哎,谁给谁打的电话啊?” “我想你了,这话你愿意听不?” “想发神经上别地发去,我忙得很,没功夫听你说胡话!” “好吧,我呢?想给大姐赔个不是,不,是想给以大姐为首的你们赔个不是。” “奥,那你该给大姐打电话啊。” “这娘们说话真噎人!”小庄骂了一句,当然是在心里。 “你还是我妹妹不?”小庄反将了一军。 “那……你想怎么赔不是?” “当然是面对面,这样把,正好上次那顿饭也没吃成,我去省城安排一桌,挨个敬兄弟姐妹一杯酒,你帮忙约约人,选个酒店,怎样?” “嗯……我看啊,你要真想道歉就拿出诚意来。” “怎么拿?” “去老宅,在干娘的牌位前!” “这娘们还希狠哩!”小庄心下一惊,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你这是明摆着要开我的堂会呀?” “哼,你以小欺大,以寡犯众,你以为开不着你的开堂会吗?我觉得这就是诚意,你掂量着吧。” 真不愧是学法律的,能一棍子砸死人! …… “好,你安排吧。”沉默了一会,小庄咬着牙应下了…… 然而,我老七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虽然从来没见过开堂会的阵势,可是,当年干娘说起堂会时的那决绝的口气和威严的目光仍历历在目,还有众兄弟姐妹谈堂色变的神态,这些都足以让他掂量出这玩意不是闹着玩的! 思索了一会,他还是拨通了三姐的电话…… “姐~~~~~”上来就带上哭腔,是高明的演员最拿手的演技。 “咋了?” “我刚刚和老九通了电话,姐妹们意思要开我的堂会,挨个批斗我,我这两天就去济南,去负荆请罪,她们应该,我活该,你最疼我,到时候你也得来啊,姐!”感情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胡闹!谁的馊主意?!都不嫌事儿大吗?都闲得浑身难受啊?!” “姐,你……你别拦她们,是……我,我罪有应得。”演员在电话这头已做抽泣状。 “行了!你么也别说了!多大点本事!等我的电话,没我的电话哪也别去,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嗯嗯……”演员故作憋屈地答应着。挂了电话,小庄咧开嘴呲着牙悄无声息地笑着。三姐真是我的贵人!他心下满意地想着…… 星转斗移,日落日出,林大官人日复一日地过着他的小日子,平平淡淡,几近无聊,有钱的时光也不过如此!还是省局那位领导说得有道理,钱的作用不外乎就是够花,吃穿用度,购房买车,教育孩子的钱,孝敬爹娘的钱,老婆美容的钱,男人应酬的钱……再多就是一堆数字了。 其实他这几天心里很没底,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惶恐,正惶惶然间,电话响了,是三姐! “老七,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姐,您是我的恩人加贵人,您想咋说就咋说。” “别扯那些,我和他们几个都说好了,这个周六我回去一趟,你早去一会儿,安排个好点的酒店,大家聚一聚,记住,一定要给大姐道歉,态度要诚诚恳恳地。” “哎,好,姐,我听你的。”小庄心里的石头算落了地,不由得在心里长出了口气。 “另外,大家一块商量一下老四的事,记住,这一次要再搞砸了,再也没人管你的事了!” “好的姐,你放心,你放心。” …… 第二十九章 冰融春归 拾味斋,好古典的名字!一看名字就给人一种置世外的感觉!它没有旋转门,没有大鱼缸,也没有大金牙般的吊灯和大理石地面,没有大腹便便的保安,它只是有那么一点古拙与静谧,只有青砖灰瓦,卷檐石鼓,假山流水,只有雅致的木桥和栏杆,桥下没有名贵的锦鲤,只有纤荷怪石,和几只舒缓游动的小野鱼,镶着木框的老照片讲述着这座名城悠远的历史…… 周末的天气也给力,晴空万里,一切安排妥当,小庄便早早地离开,动身去高铁站接三姐,这是他的刻意为之,以避免自己单独和兄弟姐妹碰面,他必须和三姐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才不至于很尴尬。 到了高铁站,小庄无所事事地瞎逛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三姐的出现,恩人姐姐说不上高兴还是生气,小庄跑过去,张开双臂,执意和阿姐来了个拥抱,算是对这个和亲姐姐一样的女人的最好的情感表达。 周末的省城,路上一如既往地堵,姐弟俩到饭店已接近十二点,今天的相聚非比寻常,大家都已到齐,专候多年未见的三姐,见面伊始,场面和上次小庄来省城差不多,大家挨个和老三拥抱,唏嘘着问寒问暖,眼睛都红红的,只有小庄在三姐身后不尴不尬地孤零零地站着,这一会儿他心里反而坦然了,索性在最角落的沙发上坐下,看起了手机,表情寞落。 最后还是老十,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嘴里哇哇叫着哥哥,跑过去从沙发后边搂住他的脖子,小庄也没起身,向后扬起头,嘴角泛起笑意,反着胳膊向后伸去,抱住了小妹,钢铁般的人也架不住这样的亲情,此刻的林局五味杂陈,他想笑,大颗的泪水却滚落了下来…… 小庄的泪,把每个人的心都冲得七零八落,大伙看着俩兄妹,立刻意识到,不能冷落了老七,今天可能是修好言和的最后机会了。 “弟弟,来啦。”大姐走过去,慈爱地望着他。 “姐”小庄慌忙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四只手握住了一起。 “上菜!”公交车司机大声咋呼着:“今天是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上了?”其实她的脸上也挂着泪花。 菜,陆续上来了,五粮液也满上了,三姐主陪,大姐主宾,小庄副陪,其他人依次坐定,团团圆圆一大桌,身材高挑的女服务员转着圈地忙着给大家分菜,大家边吃边赞叹着这家饭店环境的幽静和大龙虾的美味,吃了好一会儿,大姐和三姐放下筷子,拿纸巾擦着手,大伙意识到该喝酒了,小十站起来,端起杯子刚想说什么,三姐冲她摆摆手说: “小妹,你先坐下。”接着拿眼瞄了瞄小庄,小庄当然心神领会,端起酒杯走到大姐面前,诚诚恳恳地背起早准备好的台词:“姐,小弟愚顽,从小就没少给您添了堵,惹您生了气,我对不住您,今天,借这个酒给老姐赔个不是。” 说完,放下杯子,突然单腿曲膝,做下跪状,唬得大姐赶紧拉住了他,这也是大局长早预设好的,这种只有向长辈行的大礼,老实本分的老大姐又哪敢接受?一切都在预料中! 老大姐感动得一塌糊涂,姐弟俩抱在了一起,这情形让在座的都为之动容,小弟的一时冲动犯浑,又怎能动摇的了几十年患难与共的手足之情! 三姐默默地流着泪,走上前,抱住了他俩,大家也都跟过去,围在了一起,抱在了一起,互相挨蹭着脸上的泪水,甭管谁的手,能握住的都握住,七个人紧紧地,抱成了一大团……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上这儿来了?他们都去哪儿了?现在是下午还是早上? 哦,原来是在宾馆,小庄使劲睁开沉沉的眼皮,打量着房间,划拉过手机看了看,七点半,终于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竭力地回忆着前一天的饭局,最后的片儿是小十捏着他的鼻子灌他酒,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这片儿断得真他妈的利索! 手机响了,是大姐,小庄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醒酒了没?下来吃饭。” “奥” 小庄晃晃悠悠地下了楼,餐厅里自助餐花样繁多,琳琅满目,大姐三姐和老六正在吃早饭,他打着哈欠坐下,随手在老六盘子里拿了个鸡蛋。 “自己没腿啊?”老六讨厌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呢?”小庄边敲打着鸡蛋边问。 “有事都走了”大姐说。 “我怎么上的这里来?” “嗨,好几个人架着你,两条腿和面条样,嘴倒是一直没闲着。”三姐说 “我说么来?” “苟富贵,勿相忘!跟猪嚎一样,场面劲爆!哈哈”三姐笑着说。 “七弟是个心灵高尚的人。”大姐微笑着说。 “狗屎!没那个熊酒量就别呈那个英雄!”老六边吸溜着喝汤边说。 “还能开车不?”三姐问 “能吧” “那赶紧吃,吃完去奉山一趟” “么去?” “和老四见个面去。”三姐头也不抬地说。 第三十章 寸心映雪 律所要代理贪腐案子了! 这个消息瞬间在这家京师著名的律师事务所传开了,犹如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掠过湖面,将原本平静的湖水激起阵阵涟漪,仅仅一下午,律所几十号人尽人皆知了,今天是周二,一大早刚一上班,大家都在三两成群地讨论这个事,秦律师一走进大门,立刻觉察到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气氛,事情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缓缓地走过每一个人的身边,面带微笑,眼睛里却透露出冷峻与决断,唬得每个人都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有的埋头做看文案状,有的站起来向她问好,在一片“主任好”的问候声中,掌门人不紧不慢地走上了二楼。 就在昨天,秦律师刚一回京,立马召集几个合伙人开了个会,将代理唐莺夫妇案子的事向大家做了通报,意料之中,大伙一致反对,她竭力说服他们,乃至想试着用真情打动他们,结果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律师是最不会感情用事的群体!原因很简单——这家律所长期代理经济案件,以企业之间、公司与个人间的利益权益纠纷为主,代理着众多知名企业的法律顾问,基本没有涉足过其他类型的案子,而贪腐案子,被告和代理人是不可能赢的,重要的是,输掉案子,势必会对律所的声誉带来损害,今天的好局面,是几代人忘我拼搏,薪火相传,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每个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维护律所的荣誉和利益,更何况她这个掌舵人呢! “这个律所不是你自己的,你无权为所欲为!” “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整个律所的前程于不顾!” 合伙人的这些话,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他们说得没有错,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她的苦衷,她当然可以转托其他这方面更专业的律所,他们的建议合情合理,她又何尝没考虑过,不过这不是她所情愿的,因为,在她的内心里,一直有一种情愫难以了结,报答干娘的救命之恩养育之德,是娘,给了她无私的母爱,让她拥有了家的温暖,让她孤苦伶仃幼小的心灵得到慰籍,她后悔没来得及报恩干娘就离她远去了,她把这种情感不自觉地转嫁到弟弟妹妹身上,小庄的北京之行大获成功,也是这种情感在推动着她尽力去帮弟弟去圆梦…… 她只有亲自代理四妹的案子,才能让她觉得内心无愧,哪怕拼尽全力只为四妹减少一天的刑期,也会让她孤冷的心灵得到些许安慰…… “好吧,你们用不着这样激愤,我不会连累你们和律所,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来代理这个案子”,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中,她缓缓祭出她的杀手锏,决绝说道:“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还不够,我会退出律所,只持有我的股份,这也许是你们中有人更希望看到的。” 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今天的律所,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森林,特别地平静、静谧,林中的鸟儿似乎都怠倦了,躲在各自的角落里默不作声…… 笃、笃、笃……门口响起了柱杖触地的敲击声,卓然有力,由远及近,清脆而有节奏,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也是一个让所有人听了都心惊肉跳的声音…… 门是开着的,笃笃声停了下来,灰色简素的衣服,黑色的千层底布鞋,一位老者出现在大门口,用精神矍铄来形容这位老者再贴切不过了,他身材略矮,面容清瘦,两腮微陷,目光深邃而坚定,稀疏的钢丝般的银发向后梳去,有条不紊…… 老人在门口略一停顿,抬手用手杖咣咣敲了两下玻璃门,前台小姑娘赶紧跑过去,甜甜地喊道: “爷爷,您来啦!” “嗯,你们主任在吗?” “在的在的” 老人径直往楼梯走去,小姑娘忙上前搀住他,老人抖了抖胳膊,不耐烦地甩开了她。 柱杖声由远及近,秦主任当然知道这声音的含义,她早早地打开办公室门,垂首站着门外侧,以这特有的方式迎接她的恩师,准备接受最严厉最慈爱的责罚! 老先生走到她身边,用他一贯的让他无数学生都为之胆怯的目光瞪了他的得意门生一眼,鼻子里甩出一个重重的“哼”字,径直走了进去。 老恩师坐在沙发上,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朝向地板,脸阴得吓人,秦主任快步跟过去,给老人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在老人身边蹲下,一手抚摸着恩师的手臂。 “老师,您最近身体可好?” “哼,一时半会儿还进不了棺材!” “老师,看你说的!” …… 这世上,有两个人的恩情她无以为报,一个是给了她二次生命抚养她成人的干娘,再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给了她整个世界的人! 他是当之无愧的当今律师界的泰斗!这家律所的缔造者!他白手起家,又历艰涉险将这家律所带向了辉煌,就在功成名就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急流勇退,将这艘在浩洋中劈波斩浪昂然疾航的航船亲手交给了他的爱徒! 老前辈刀锋般的目光锁定他的学生: “说,为什么?!” “老师,这事您也知道了?” “是不是要等到这个事务所散伙了再给我说?” “……” “老师,我想问您个事儿,我跟随您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的家是哪儿?”学生抬头仰看着老恩师。 “说正事儿!”老先生皱起眉头,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老师,您肯定不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想和您说,您一向听话的学生为什么这么执拗,非要做这一件违背您的事!”学生将老人的手杖小心拿开倚放在沙发扶手边。 看着老师茫然的表情,学生继续说:“我所不知道的,我的家乡,还有我的生日、年龄和身世……我最早的记忆,是一幅灰色的画面,那时候我大约两三岁,懵懵懂懂记得两个大人带着我在火车站里,那里面人头攒动,等我一觉醒来,发现找不到他们了,我在人群里焦急地寻找,拉扯每一个象我父母的人的裤子,但都不是我的亲人……”大律师眼里注满了泪水,声音有些哽咽。 “我努力地去找,茫然地走出了车站,天黑了下来,还下着小雪,我害怕极了,又冻又饿,惶恐地走着,后来就一头倒在雪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却是在暖暖的被窝里,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和蔼的微笑的面孔,就象您一样的慈爱的面孔……”秦律唏嘘着,泪水已流满了两颊。 “是干娘救起了我,不,她就是我的亲娘!是她老人家,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无私的母爱……我不怪我的亲生父母,那个年代,因为生活所迫舍弃孩子是常有的事,他们给我的,只有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字条……” “娘一辈子共收留了我们十一个孩子,我排行老三,她省吃俭用供我们读书生活,艰难的时候甚至挨家挨户去乞讨!但从不曾舍弃我们一个,后来我在北京读书、工作,追随您,海北就回去的少了,娘临终的时候,我连夜赶回家,她流着泪用干枯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和头发,还依然微笑着……呜呜呜……” “老师,这几十年来,有两个人的大恩我无以为报,一个是娘,一个就是您!没有娘,我早就在雪地里喂了野狗,我考上大学,那时候家里穷,我的一个妹妹偷偷卖掉了祖传的手镯给了我三十块钱……这次,我的当事人,就是我的这个妹妹!老师,我恳请您允许我犯一次错误,让我弥补一点我内心对这个家的愧欠!老师!”说完,学生弯下身子,向恩师深深鞠了个躬…… 老人久久无语,好一会儿,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慢慢站了起来,嘴角微微动了动,但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老人拿过手杖,从学生身边走过,又回过身来,看着眼前人,缓缓说: “法庭如战场,不用我多说,把握好尺度,你好自为之吧!” “老师,谢谢您!”学生再次躬下了身子,接着跑过去,为老师拉开门,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聚拢了一大群人,眼睛都红红的…… “老师,我送您。” “我来送老先生!”一个小伙子抢过话头,上前扶住老者…… 目送老人走下了楼梯,女人回身默默回身,大伙自动为她闪开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孩向前大声说道: “老师!我支持您!” “主任,我永远你在一起!” “主任,我和您一起接这个官司!” …… 听到这些感人的话语,女主任刚刚平复的心再次翻滚了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她回过身来,看着这群满腔热血的青年……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第三十一章 醉花迷月 唐莺夫妇的案子要开庭了!就在邻市法院,异地审判是对待贪腐案件常见的司法行为。主要是为了防止当地请托说情等干扰因素,以免影响判决的公正,当然还有其他方面的说处。 小庄早早地在那个城市订好了酒店,特意将酒店订在了法院附近,开庭的时间是下午2点,到了这一天,大家兵分两路,小庄离那个城市近一些,先行打个前站,大部队则从省城出发。小庄到了后,先看了房间情况,中午吃饭也安排在酒店里。不大一会儿,两部车停在大厅门前,大部队陆续钻出车,小庄跑过去和每个人握手、接东西,最后扶大姐下车,接着引导大家到前台办手续…… “十点都到我房间,大家开个会。”三姐在群里下达了指令,大伙齐聚一堂,说是开会,其实只有三姐和老九说话,别人都是门外汉,只有听的份,三姐向大家通报了案子的进展情况,并告知大家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云云…… 这时小庄才发现三姐比先前老了许多,一脸倦容,皱子也多了,知道老姐姐这段时间操劳过度,分析卷宗,和当事人见面,寻找有利证据,商量应对策略,多地奔忙……可以说为四姐的事拼劲了全力,当弟弟的不免有些心疼,却又爱莫能助,只能在心下默默祈祝事情能顺利,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好起来…… 检方早已知晓辩护方是首都知名律所组建的律师团队,而且带队的是首席主任律师,自然不敢怠慢,也派出了本院最精英的公诉人,双方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且都做足了功课,也对庭审中的对抗进行了充分估量甚至演练。 嫌疑人出庭了,四姐穿着一件印着小碎花的灰白色上衣,夫妇俩在法警的簇拥下走上被告席,手上都戴着铮亮刺眼的手铐,姐的头发剪短了,有些凌乱,但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她向众人展现她那惊艳绝伦的脸庞,即便是在被告席上,那楚楚动人的眉眼依然惹人生怜……一看到三姐和旁听席上的众姐妹弟弟,资深美女的眼泪便哗哗地流了下来,大家都向她点头示意,小庄握起拳头,用这个动作告诉四姐要有信心…… 庭审中,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漏洞,充分利用每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字眼,辩诉有理有节有据,气氛紧张而有序,旁听者都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小庄坐在前排,不时地张开嘴做着深呼吸,以缓解这种压力,这场面着实又让他长了回见识…… 几番博弈下来,合议庭合议,最后全体起立,审判长宣读判决,唐莺老公是7年有期徒刑,而唐莺则是二年零六个月,且缓刑两年,实际只有半年的实体刑,随着清脆的法槌敲落声,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结局,比大家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舞台上各种角色渐次退席,大家都默默地目送老四,唐莺走到门口,猛地回过头来,流着泪大声呼喊:“姐姐,弟弟妹妹,别忘了来看我,来看我啊!”接着被女法警推搡了出去,此刻大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心头都酸酸的…… “人生,真他妈的残酷!”小庄心下想着…… 从法庭出来,小庄抬头看了看天,向大家咋呼着:“走啊,回龚阳,天不晚,我请大家吃烧烤!” “好啊好啊,对啦,你们那疙瘩不是有什么四八来?”小十第一时间响应。 “嗯,老四八宴,吃四八也行,再上点儿烧烤。” “耶!真是我的亲哥哥!”小十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看,今天就在这简单吃点吧,我和恁三姐年龄都大了,不经累,别搞这么紧张。” “好,好,还是大姐想得周到” …… 四姐的事总算尘埃落定,大家心里的那块石头也都落了地,波波折折,磕磕碰碰,不过结局总算还不错,不仅对四姐,对所有的人,都是一个完全拿得出手的交待,几件事忙下来,小庄颇感疲累,他对着镜子左左右右地端详着自己,不仅气色欠佳,也见瘦了,颧骨向外凸起,在脸上形成两个直角,特别显眼……好吧,接下来可得消停一段时间,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过一过轻松懒散的慢生活,得把脸上的直角藏进弧形里…… 正寻思着,手机响了, “弟弟,怎么还不来看我?”是四姐的短信! “这才几天啊,和小孩似的,这么沉不住气?”小庄觉得有些好笑,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出来。 “姐,正想和你联系,打算最近去呢。” “这个周末能来不?” 小庄稳住神想了想,从人上人到阶下囚,这个落差四姐肯定很难受,必须理解姐当下的心情,小庄当即拿定主意。 “问题不大,没很特殊的情况我就去。” “好,姐等你,昂。” 四姐的家在滨江花园,说是滨江,其实就是靠着一条几米宽的小河沟,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奉城首屈一指的小区。 门开处,随着四姐身影一块出现的,还有一丝淡淡的神秘的香水味,这神奇的味道小庄是第一次闻到…… 进到屋来,放下手上的东西,姐弟俩脸对脸,小庄突然有些不自然,觉得拥抱,握手都不太合适,四姐没有等到小庄的肢体动作,就笑了笑,招呼他坐下,姐弟俩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聊了一会,四姐就对他说:“你自己沏茶吧,喝茶你比我在行。”说着就把穿着鞋托的两只脚搭在了沙发凳上。 小庄开始按程序来,烧水、烫壶、洗茶……就在茶艺师用公道杯分茶的时候,“啪”的一下,四姐的一只鞋托貌似不经意地掉在了地上,小庄循声而视,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白白皙皙,不胖不瘦,见骨见肉,真的是温润如玉,大脚趾微微外倾,极其自然,恰到好处,原来不光人的颜值千差万别,脚值也有天地之分! 正在心神荡漾间,四姐的脚趾随意地摆动了摆动,这一细小的动作,更是让林局长心里有了一万只小鹿外加八千只野兔左突右冲!他强稳住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递给四姐一杯茶,他终于明白了,有的人为什么会恋足,是因为有的足值得恋! 茶,喝了好大一会儿,天,也几乎聊到没话题,四姐的眼睛始终在小庄脸上游走,捕捉着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看穿了眼前这个老小孩的心底……是时候该走了,两人站起来,阿姐缓缓地说了一句: “来,抱抱姐姐。”声音软到不能再软,低缓而磁性十足,让人无法拒绝的那种。 陷进姐姐那软暖的怀抱中,一向镇定的局长浑身颤抖!阿姐是何等人物!当然感知到了老男孩的紧张,接着放出一招,不失时机地补了一枪: “别走了,姐一个人寂寞,陪姐喝一杯。”镇定男被彻底放倒、捋平,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嘴唇紧贴着耳根,声音销骨摄心,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从耳根一直辐射到脚尖,不仅声音,伴随声音而来的那温热的气息,更是把阿弟的小魂吹出了九天之外…… 两张脸贴在一起,轻轻摩挲着,小庄突然有种想接吻的冲动,没等他反应过来,姐姐的嘴唇很自然地滑到了他的唇上…… 滑爽温润!那样的唇,那样的舌!唇加舌扭曲地缠斗着,双方都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津液,此刻的林小庄浑身酸软酥麻,不想逃,也无法逃,完全丢失了自我,两人顺势滚进了沙发里…… 燃烧吧,燃烧吧,弟弟莫怪我…… 毁灭吧,毁灭吧,姐姐你是我的…… 吃完中午饭,两人将战场从沙发转移到床上,继续缠斗,急风骤雨过后,男人和女人都有些疲惫,感觉阵阵倦意袭来,不一会儿就相拥着睡着了,醒来时以近黄昏,男人睁开惺忪的眼,使劲坐起来,说姐姐我得走了,女人说别走了,就在这儿过夜吧,男人说不行啊,我没法交待,女人就有些不高兴,转过身去,将一对滚圆肥腴的大屁股对着他,男人就想:姐姐果然是哪里都好,这屁股白得象a4纸,圆得象天上的月亮……阿弟俯下身,亲吻着玉肩,抚摸着腰臀,说我过两天再来,阿姐回过身来,抱住弟弟的脸一阵猛亲,边亲边说: “一定常来昂,别忘了姐姐,别嫌姐姐老。” “怎么会呢!” …… 就这样发生了,跟做梦似的,小庄脑子里以前也闪现过这种非分之想,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直接而迅猛!林局长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心里满满的负罪感,觉得对不起所有人,然而面对三姐这人间至味,他毫无招架之力,几天不见,就象丢了魂,他中了姐姐的毒! 当初和媛媛,他可谓做足了功课,精心准备,可了劲地往那方面奔,结果却很戏剧!而和四姐,一不留神就全都来了,瞬间一塌糊涂,一败涂地,没来得及哼一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多没费!就象一个饥饿的人,稀里糊涂地眼前就摆满了山珍海味,大快朵颐……世界真的很奇葩! 算了,就算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安慰姐姐那受伤疲累的心灵吧,妈的!县长都沦陷了,何况我这个小角色!每次和三姐见面,小庄都这样极力寻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好让自己那颗罪恶的心好受一点点…… 第三十二章 索命孤魂 时光老人踽踽而行,却不曾放缓每一个脚步,转眼秋风起,天气日见凉爽,又到了伊人伤怀,诗者悲秋的季节。秋日的老宅,围索在大片的青纱帐中,只有一条小土路横亘在宅前,伸向远方。夜晚来临,皎洁的月光照得门前的小路煞白,啾啾唧唧的秋虫声时起时没,衬映得老宅格外静谧,微风吹起,青纱帐发出阵阵呼呼索索的声音,如众多的女人在低声呜咽…… 午夜,远处传来几声幺幺的狗吠,伴随着狗吠声,小路的尽头闪出一个白色的影子,象一只游魂忽隐忽现,白影跌跌撞撞来到石碾旁,是一个瘦弱的白衣女人,披散着头发,惊惧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稍一迟疑,随后猛地扑到门前,将脸凑近门缝向里窥望了一会,接着双手拼命地拍打着木门…… “娘,娘,开门!娘……”声音凄厉怆惶,伴着重重的拍门声,让人毛骨悚然。 “谁?”好久,老人在门内惊恐地问。 “开门,我老八!” “什么?老八?!” “快开门,我是老八!” 老崔哆嗦着拉开门闩,用手电照着眼前的鬼影,女人抬起枯树枝般的手挡着光束,看到眼前这张乱发掩称下的白森森的脸,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得一屁股摊坐在地上…… “你,你……是人是鬼?” “干娘,干娘在哪儿?” 女人看到堂屋里亮着微弱的光,跌跌撞撞地往里奔去,来到门前,猛然看到墙上的遗像,一下子怔住了,两行泪悄然留下,又回头痛苦地看着老崔低声问: “干娘,没了?” “你,真的是老八?”老崔壮着胆子跟过来,怯怯地问道。 “叔,我是老八,我是人,不是鬼,你别怕。”女人看着老人,神情凄然。 “嗨,你娘,没了十多年了。” “啊……”女人发出嘤嘤的哭声,扶着门框慢慢地跪了下来……看到地上的影子,老崔确定眼前的是人不是鬼,也确定跟前的人就是八姑娘,因为没有哪个人会随随便便地半夜来哭干娘,他走向前,捋开老八的头发看了看说: “妮儿,你怎么成这样了?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见姑娘不说话,老人就摸索出手机想打电话,听到手机按键音,老八猛地回过头来,劈手将老人的手机拨拉到地上,惊恐地问: “你干什么?!” “嗨,我给你六哥打个电话,他离得近,让他过来。” “不能打,谁都不能打!”女人歇斯底里地吼道。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女人迟疑了一下,捡起手机递给老人,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崔叔,有吃的吗?” “哦哦,你等着,我给你下面条去。”老崔恐慌着退了出去。 不大会儿,老人家端来一碗面条,炝了锅,面上顶着一只荷包蛋,看见热腾腾的面条,女人象饿殍一样抱过碗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崔坐在一边看着,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等女人吃完,老人拾起碗筷,对她说:“妮,你就睡东边那屋吧,前段时间你七哥住过一晚,铺盖都是新的,门开着呢。” 女人不吱声,点点头,慢慢地走了出去,看着这可怜孩子的背影,老人接着说:“想要什么就喊我,啊。” …… 老宅恢复了平静,老崔和衣在床上躺下,寻思着刚刚发生的不寻常的事,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被一阵咚咚的声音惊醒,他惊恐地坐起来,仔细听,还伴有女人啊啊的叫喊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老人摸过手电,哆嗦着拉开门向外张望,声音是从女人睡觉的房间发出的!老人壮着胆走过去,敲了敲门,对里面喊:“妮,妮,你怎么了?!” 里面依旧发着怪声,老人推开门,摸到灯线拉开灯,只见女人躺在地上,身体如蛆虫般扭动着,面部因痛苦而极度扭曲,双手抱住床腿,用头使劲一下下地撞向床帮,被子床单枕头散落了一地,老人被这情形吓傻了,浑身哆嗦着愣在那儿,看到老人,女人象看到救星,匍匐着爬过去,紧紧抓住老人的裤脚…… “快给我!快给我!” “什么?妮,你要什么?” “药!药!快给我!”女人狠命地哭喊着。 “我哪有什么药啊,妮!”老人惊慌失措,手电筒掉在了地上。 “给我买去!买去!” 老崔吓得连连后退,他踉踉跄跄跑回自己屋,翻出手机赶紧打电话,因害怕和慌乱好久才拨出去…… “老六!你快来!” “怎么了?叔。”老六还没完全从梦里醒过来,闭着眼睛问。 “你八妹来了。” “你说什么?八妹?!”老六猛地坐起来,他知道老叔断然不会和他开玩笑。 “老叔,你糊涂了吧?哪来的什么八妹?!” “哎呀,你快来吧,她又哭又闹的,八成是疯了,吓死我了!”老人几乎哭了出来。 “好好,我马上到。” 约莫两袋烟功夫,老六开车来到门前,老崔正在门口等着,老六也不搭话,接过手电,大步往里走。 此时女人已不再折腾了,她依靠在床边,翻着白眼,腿和手不停地抽搐着……老六心里慌的一批,他伸手捋开女人散乱的头发,端详了一会说: “还真有点象。” “怎么不是啊?她自己说的,还给你干娘磕了头。”老人在后边说。 看到眼前这个留着小胡子,阴沉着脸的男人,女人吓得爬着往后退,最后蜷缩在角落里,脸朝里贴着墙根,老六跟过去,在她前面蹲下来。 “妹子,别怕,我是老六。” 听到这话,女人慢慢回过头来,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着伸过手来,有气无力地说:“给我,给我……”,曾经的黑老大虽已淡出江湖多年,然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抓过女人的手,猛地撸开衣袖,果不其然,女人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老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吸毒?!” 走出房门,老六心如死灰,不禁仰天长叹,他点着了一根烟,回头对老人说“你回屋歇着吧,我看着她。”…… 第三十三章 圣手悬壶 小庄接到通知,因事发突然,事关重大,他不敢怠慢,麻溜地动身往省城赶,到了老宅已是晌午,看到门前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知道兄弟姐妹都到齐了。堂屋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垂头丧气地坐着,表情凝重,心情沮丧…… “她在哪里?” 老六用嘴努了努东边。 “确定是老八?”见大家都不吱声,小庄就独自往外走,东边房间门口蹲着老六的两个徒弟,他推开门,看见女人在床上躺着,脸朝里,手和脚都用绳子捆着,小庄将她的身子扳过来,看着瘦弱的女人,轻轻地说: “你真是老八?” 四目相对,女人点点头。 “嗨,妹子,我是你七哥,还记得我不?” 老八听到这话,喊了声七哥,接着流出了眼泪,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老七从小憨厚和气,姊妹们都和他亲。 “怎么还绑上了?给她松开!”小庄回头朝门口喊。一个小平头跑过来,说:“是师傅让……” “松开!”小庄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命令,小平头不敢再说话,上前解开了绳子。 老八挣扎着坐起来,定定地看着老七,眼里闪过一丝光,突然在小庄面前扑通跪下,嘴里嚷嚷着: “哥,你给我一点,哥,你行行好,给我一点!”接着用膝盖向前挪了两步,胡乱地解开上衣扣子,露出两只耷拉着的又黄又瘦的乳房,语无伦次地说:“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怎么都行,我求你了!” 小庄唬了一大跳,转身逃出房门,又气又急,恼恨地对门口两个毛头小伙说:“捆上她!原来什么样还捆什么样!” 小庄耷拉着头回到堂屋,大家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都写满了忧伤和茫然,他站了一会儿,见没有自己可坐的地方,想了想,从门后边拽出垫子,放在八仙桌前,给干娘磕了头,接着就翻身在垫子上坐下,背靠住桌子腿,两腿伸直,双手抱在小肚子上,闭上眼,一副生无可恋死无可憾的样子…… “咋整?”过了一会儿,小庄睁开眼问大伙。 “唉!”大姐叹了口气说:“你们三个男爷们说吧。” 三个老爷们都低头不语…… “要不和三姐商量商量?”沉默了一会儿,老五开口。 “先别打扰她了。” …… 大家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一个小伙子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八,八姑说想解手。”众人都抬起了头,大姐说:“小九小十,你俩去看看。” 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老九的声音:“姐,来堂屋坐会儿吧,大家都在这儿呢。” 大伙听到这话,都站了起来,老九在前面,老八在中间,老十跟在后面,三姐妹走进屋来,老八看了看大伙,眼里噙满了眼泪,她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墙上的遗像缓缓鞠了三个躬,接着转过身来,开始给每个人鞠躬,大姐赶紧招呼她:“来,来,到大姐这儿来坐。”老五起身让开地方,老八坐过去,抱住大姐,流着泪说: “姐,我再也没地方去了。” “嗯,能回来就好,这里就是咱的家。” 老九把椅子向前挨了挨,靠过去伸手抚摸着老八的肩背,轻轻地说:“姐,这会儿不难受了?” 老八看看她,点了点头。 “姐,想办法戒了吧!”老九顿了顿,轻声说道。 “妹,要想活下去,就得戒!”小庄接着话茬说。 “嗯,我戒,我戒。” “妹,咱们去戒毒所怎样?” 听到这个词,老八突然象蝎子蛰住了一样,惊恐地叫了起来:“我不去,我不去!”大家都慌了起来,赶紧都安慰她说:“好,好,咱不去。”…… 老八把大姐抱得更紧了,哭着说:“我不去,我就是从那儿跑出来的,他们打我,欺负我,还不给我饭吃!” “那就在这儿戒。”小庄顿了顿说:“妹,你看哥哥和姐妹们都对你有信心,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都帮你戒!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否则神仙都救不了你。” “嗯,我在这儿戒。” “那好,干娘在上,你在干娘面前起个誓吧。” 听到这话,老八站起来,慢慢走到桌前,扑通跪下,提高嗓门流着泪大声说:“娘,儿辜负了您,辜负了全家人!娘,儿罪该万死!没脸来见您,到现在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娘啊,儿想戒了这该死的毒,还想多活几年,多侍候你几年……”说着,趴在垫子上泣不成声…… 两个妹妹过去把她扶起来,大姐也走上前…… “戒了就好” “能戒了就好” …… 去你妈的毒吧!老子一巴掌就能把你拍到九霄云外!为救自己的妹妹,大家心劲都很大,仿佛人人是救世主,个个是扭转乾坤的大神……接下来老宅突然热闹了起来,小庄出钱,老六张罗着找人,把厕所翻盖一新,装上了太阳能和抽水马桶,老八和老崔住的房间也都重新装饰,铺上了地板砖,买了电视,装了空调,床和家具也都换成了新的,小十给老八剪了发,洗了澡,老九为八姐买来了新衣服和新鞋子,人人都忙得不亦说乎…… 人进人出,都迈着匆匆的步伐,晃动着急切的身影,老宅里不同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大家神色凝重又信心满满,成竹在胸…… “你等会,你等会,我打完这个电话!”老五想上前给老七说些什么,小庄摆着手不耐烦地说…… 经过商议,决定让老六的徒弟们排好班,轮流侍候老八,每天做好饭,另外也是安全起见,防备她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别出意外,兄弟姐妹们也约定好,都尽量抽空往老宅跑,去陪老八,绝不能让她感到孤独,因为都知道,戒毒的人最怕的是心理寂寞,大家在老宅陪老八说说话,吃吃饭,打打羽毛球,在田间地头转转,小庄还特意想着给老八买了个cd播放机,好让她没事听听音乐,小十甚至还带她去看了场电影…… 渐渐地,老八脸上有了笑容,有了光,人也精神了,也比先前胖了,毒瘾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恪守着一个原则,只要老八不说,绝不主动问她从老宅出走后的经历……天虽然越来越凉了,可众兄弟姐妹的心却越来越暖和了,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事情顺顺利利,超出预料,向着大伙期待的美好方向奔跑着…… “戒毒固然不容易,但主要还要看是谁帮她戒,关键是要针对不同的人选对不同的方式,这就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老八不在的时候,小庄对几个人自鸣得意地说…… 第三十四章 万劫不复 大家悬着的心都慢慢放下了,由于各自有自己的一摊子事,频繁地往老宅跑,也都有些倦怠了,看着老八一天天地好起来,大伙先前绷紧的心弦也都松弛了下来,以为也和老四的事一样,大功告成,功德无量,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大姐和老九甚至萌生出给老八找份工作的想法……渐渐地,老宅去的都少了,老六的那些龟儿子们更是累得心烦干哕,看长辈们都放松下来,也变着法地偷懒磨滑…… 时节转眼已是初冬,老宅院子里的几棵老树的叶子已然枯黄,一片片飘落,这一天上午老八起的很迟,早饭后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看着落叶,不禁感慨时光的易逝,人生的无常,愣了一会儿神,就想着找扫帚扫扫叶子,转了半天没找到,来到老崔屋里,正好老人赶集去了,老八猛然看到桌上的手机,全身如触电般哆嗦了起来,眼里泛出异常兴奋的光,她赶忙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手扒门框回头看着手机,那可怕的目光似乎要把那只手机吞噬、熔化掉! 她慢慢地靠近手机,拿了起来,感觉似有千斤重,嘴角抽搐着,又猛地放下,回到门口,双手抱头,脑门使劲撞着门框,用疼痛对抗着那令人恐怖的大脑的炸裂感……最终,她还是拿起了那只老年手机,哆嗦着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一夜,老宅后面响起了几声怪异的布谷鸟的叫声,布谷鸟本就是北方少见的鸟儿,更何况是在隆冬的夜晚…… 如洁白的雪能掩盖最肮脏的环境一样,夜的黑暗又能掩盖多少罪恶的行经…… 夜,静得诡异、可怕!老八走出房门,表情木然,眼光空洞,如一只没有灵魂的僵尸移到院门口,轻轻拉开了门闩,一个瘦高的黑影闪了进来,弓着腰,悄然跟着老八来到了屋内,随手掩上了门…… “带来了吗?”女人面无表情,背对着后面如刀削般带者鹰钩鼻的脸问…… 鹰钩鼻脸上露出一丝令人恐惧生厌的笑,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白纸包,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并放在床上…… 看到这两样东西,老八瞪得鼓圆的眼睛里射出可怕的光,如吸血鬼见到人血一样,浑身哆嗦着,猛地扑过去,抖着手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注射器,她熟练地将那包白末末倒进针管,回身找到一个杯子,抽动注射器,将针管里吸入一些水,盯着那吞噬了千千万生命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又木然地望向男人,左手机械地晃着针管,犹豫片刻,低头用嘴咬起右边衣袖,照着右臂一个地方扎了下去…… 仅仅几秒,老八的头慢慢垂下,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她手扶着桌子,身子也渐渐瘫软了下来,慢慢往下滑,就在快要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女人猛地站起身,头使劲地向后扬起,两个眼珠子象吊死鬼样向上翻着,张大嘴,啊啊地低吼着,男人狰狞地笑着看着她,紧接着老八一头栽在床上,身子极度夸张地扭动着,如一只让人生厌的泥鳅在泥窝里尽情翻滚着,脸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终于等到女人平静下来,男人走向前,伸手摇了摇她,低声说:“快走吧!” “走?去哪儿?”老八惊恐地问。 “去我们的世界,去享受一切!” “我不去,我走了,对不起这儿的人!” “哼,你以为他们还会把你当正常人看吗?做梦吧!”男人瞪起眼,凶光毕露。 “走?走?去哪儿?在这儿,起码还有一个家。”女人喃喃地念叨着,表情无助无措…… “哼,这个破家有什么用?!能供你吸吗?快走!” 老八木然地跟着男人走出房间,老崔正拿着手电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二人。 “妮!你这是干什么?” “叔,我……我还有事,我要走了!”老八弱弱地说。 “妮,你不能走,你要走,你得跟你姐你哥说!” “哼,老东西!”鹰钩鼻慢慢地逼向前,吓得老崔连连后退。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鹰钩鼻从腰间摸出一件东西,噌地甩开,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老东西,把钱拿出来!” “什么?你敢这样对他说话?!”女人发疯般扑向前,一拳重重地打在男人胸膛,接着回头对老人深鞠了一躬:“叔,我走了,您老多保重!” “妮,你不能走啊!你这样走了,对得起谁啊?!”老人哭着说。 “我谁都对不起!”此时女人已泣不成声,转身就要走…… “妮,你等等,叔有话对你说。”说着老人回屋拿出一只乌黑的小木头盒子:“带上它吧。” “这是什么?” “这是你干娘留给我的一点东西,还有你哥你姐平日给我的一点钱。” “叔,我不能要,这是您的棺材本!” “拿着!”老人颤巍巍地走向前,将盒子揣到老八手里:“听叔一句话,这是条绝路啊!孩子,哪天过不下去了,你还回来,啊!” 女人心如刀割,已泣不成声,将木盒放在地上,跪下来,对着堂屋磕了三个头,又移过身来对老人磕了个头。然后抱起盒子,和男人快步走出院子,如幽灵般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入冬第一场雪,极细碎的那种,如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撒盐,林小庄隔着纱窗傻傻地向外望着,一阵风吹来,脸上泛起点点凉意,他索性将脸靠近纱窗,雪粒飘到脸上瞬间融化,凉凉的雪水和温热的泪水交混在一起,在脸上淌着感觉真爽! 妹,你就这样走了,是什么让你这样义无反顾?养育之恩,手足之情,带给你无限欢乐、温暖和爱的这方热土,所有这一切,这人间最珍贵的东西,在那一小撮白末末面前,都毫无意义!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不值得留恋! 各自安好吧,愿世间再无痛苦,无邪恶,无黑暗! 第三十五章 叶落无声 春节临近,女儿要回家过年了,这可是顶重要的事!林小庄舍不得闺女拖着个大箱子转地铁赶高铁,和老婆商量着开车去接,女人坚决不同意,怕他累,担心路上安全,五十多的小老头了! “滚蛋!把钥匙拿过来!”老婆瞪起眼,声色俱厉。 “怎么?又不用你开!” “那也不行!” 最后还是把决定权交给闺女,美女在电话里训斥着小老头:“又气我!怎么越老越不听话了呢?!”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开导他:“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天真念头,你是真没领教过魔都的堵车,你有可能在市内用的时间比你在高速上的时间都要长!” “好吧”闺女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降服他的人! “哼,我闲的没事费那个洋劲哩!伸脖子瞪眼的!坐高铁多好,睡一觉就到了”挂了宝贝女儿的电话,小庄对媳妇说。 “对啦!你进步啦!”媳妇指着他的鼻子说…… 爷俩回到奉平的豪宅已经很晚了,闺女是第一次来这个房子,有些小兴奋,挨个房间检视了一遍,感觉还行,总体80分,个别房间能达到90分以上…… 第二天大姑娘起得很迟,女主人一早就去菜市场了,得给闺女做好吃的,小庄则按照老婆大人的旨意仔细地擦着推拉门,看见女儿,父亲脸上写满了爱意。 “爸爸~~~”娇女儿张大嘴懒懒地喊着, “呵呵,睡得好不?” “好~~~”闺女拖着长音回答。 “快点吃饭吧” “早上好!早上好!”角落里传来了两声奇奇怪怪的声音,原来是那只大白鹦鹉在友好地向陌生人打招呼。 “哈哈,好有礼貌的鸟儿!”小主人捏着一页油饼走过去。 “helo,说helo!”美女喂上一小块油饼作打赏。 “helo”乖巧的鸟儿有模有样地学着。 “哈哈,古德毛宁!说,古德毛宁!”留过七年洋的美女对鸟儿继续深造,课程有点难,鸟儿先歪头奇怪地看了看美女老师,小声咕噜了两下,低下头羞愧地退到了架子最边上。 “说!不说今天就把你炖吃了!”女霸王瞪起眼攥着拳恐吓着:“快说!古德毛宁!” 大鸟终于明白了谁才是这所房子真正的主人,必须得执行命令,不然鸟命堪忧,最终可怜的鸟儿按女王的要求艰难地完成了任务。 “哈哈,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孩子!”美女老师又喂上一块油饼,伸手摸了摸鹦鹉的头。 “好孩子!好孩子!”鹦鹉如释重负,扇了扇着翅膀高兴地附和着…… 骄傲的公主在各个房间里兜兜转转,来到老爸的书房,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不一会儿抱着一摞书回到客厅,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大声咋呼了一嗓门:“沏茶!” 接到最高指示,小庄连忙洗手烧水,名人制作的紫砂壶,超大的檀木茶盘,淡雅的汝瓷茶盅,一切都是那么的名贵而精致……一通忙活,水汽袅袅缭绕,沁人的茶香顿时溢满了整个客厅,却发现女儿已枕着书睡着了…… 小庄怕茶凉了,绕过茶几扶起宝贝女儿,端起茶盅小心地喂给女儿喝,一口茶汤喝进口,大宝贝睁开眼,顿时来了精神…… “咦,还希好喝哩!” “哈哈,当然喽,这可是上好的安吉白茶,上千元一斤呢。” 一口气喝干几个茶碗里的,女儿又直接端起公道杯喝了起来,看着女儿不讲武德的动作,小庄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超级仙女…… “怎么啦?看么?没见过美女喝茶啊?” “没么没么,挺好!” 全天下只有父亲对女儿的包容是无限的! 爷俩品着茶,小庄还想着怎么给女儿科普一下中国茶道的讲究,手机响了,是老九,平时轻易不联系的人突然打电话,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小庄拿着手机不淡定地走到阳台…… “哥,在哪里呢?”对方音调低落且伤感,让小庄顿觉惴惴不安。 “哦,妹,我在家呢”他小心小声地回答。 “抓紧来一趟吧” “怎么呢?” “邻省的公安局打来电话,让我们去认领尸体。” “尸体?什么尸体?!”林小庄差点蹦起来。 “应该是八姐的。” 小庄感到一阵眩晕,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想了想问道:“怎么就确定是老八?” “人家公安局会无缘无故地给咱打电话啊?!”话不无道理。 “那……怎么死的?” “说是贩毒拒捕,被击毙……” 小庄闭上眼睛,又一阵眩晕袭来,他赶紧把身子倚靠在墙上…… “哥哥,哥哥,你等等我,我也跟着你玩儿去……”小姑娘脸上抹满了泥水,咯咯笑着追着前面的小男孩……画片是如此得清晰,犹在眼前…… “给他们都说了吗?”林小庄无限悲哀地问, “说了,六哥已带人去了,明天应该就能回来。” “那好,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老六回来已是下午,快到老宅的时候打了电话,大家都站在门口等着,谁也不说话,老六下来车,从车里抱出一个用黑布包着的四方盒子,大家都商量过了,就地火化,总不能拉着个死人回来…… “姐,放哪儿?”走进院子,一向果断的老六局促地问大姐。 “就放堂屋里吧” 大家或坐或站,都看着老六,老六搓着双手,开始结结巴巴地说:“嗯,一共中了三枪,腿上一枪,身上两枪,和她一块的那个家伙身上有枪,先打死的那个……警察说,本来先打的腿,不想八妹又拿起了那个人的枪,就这样……” “哦,不过脸很好。”老六像是安慰大家似的说:“衣服鞋子都是新买的,都挺合适的……” “留下什么东西没?”老九问。 “哦,对了,这是警察给的,说是在妹妹身上找到的。”说着老六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上面带者一块块的红色。 大姐接过那张纸取开来,才发现那殷红的颜色是血,吓得赶紧丢在桌上,小庄拿过来。看着看着一个大老爷们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那纸上是一行行隽秀的字…… “我叫孙梅,我的家在源东市解庄,村西头的老宅,我的五哥叫卢应强,在源东市铁路医院,我的六哥叫李剑,在源东市开了一家武校,剑锋武校,我的七哥叫林小庄,在龚阳县税务局工作,我的九妹叫苏雯雯,在海北省检察院,我的十妹叫朱晓杰,在源东市公交公司,我死了,请通知他们把我带回家,埋在干娘的坟旁,请不要拒绝我,谢谢! 我不是一个坏人! 干娘,哥哥姐姐,妹妹,我对不起你们!” 轮着看完那张纸,大家都落了泪,低头唏嘘着,大姐起身慢慢走到那个盒子旁,解开裹着的布,那是一只四周雕刻着花纹的深红色的木盒子,微微泛着柔和的光,安安静静地待在在角落里,显得异常精致…… “妹,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家人都好好的,整整齐齐的不好吗?”老姐姐双手抚摸着盒子,大颗的泪滴落在盒子上。“妹,到了干娘那儿,跟着娘你可得好好的,那儿没有伤害你的东西,没有伤害你的人……” 老女人回过头来,长叹了一口气,对弟弟妹妹们说:“老八终于解脱了,这也许就是命,也许注定这样……老六,你去和村里协调一下,明天,等老三回来,就埋了吧……” “嗯嗯” …… 第三十六章 流云逐梦 高墙电网,戒备森严…… 这种地方,林小庄还是第一次来,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走进探视大厅,一下子刷新了他的认知,他惊异于监狱的探视大厅是如此得气派,宽敞明亮,比他们县的行政服务大厅规模还大,能容纳至少几十个人同时和服刑人员见面,而且地面、玻璃一尘不染…… 办好手续,小庄在指定的号位坐下,静静地等待,他有些好奇,想象不出她现在会是什么样,不大一会,人进来了,媛媛看到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隔着玻璃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出奇的平静,如一泓清澈见底的湖水,头发剪短了,比小庄的长不到那里去,人比以前瘦了些,穿着浅蓝色的带白条纹的狱服,他想起来了,那玩意儿俗称“斑马服”…… 两人拿起对讲电话,总得说点什么吧…… “谢谢你能来看我。” “早就想来的,一直瞎忙,就拖到了现在。在这里……还好吧?”小庄小心地问。 “挺好的,管教照顾我,不让我干重活,知道我以前做过会计,让我记记账什么的。” “吃得怎么样呢?” “挺好的,周末能吃到肉,每个星期三还有一个鸡蛋。”媛媛微笑着说,笑起来依然那么迷人。 小庄突然鼻子有些酸,他赶紧瞪大眼睛看了看远处。 “这次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刚刚听警察同志介绍,知道里面有超市,就在你卡里存了点钱,别算计着花,以后我会常来的。” “真的不用,我已经习惯了,吃得清淡了,觉得身体反而比以前好了。”说着,媛媛大颗的泪水落了下来。 “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吗?”媛媛抬头问。 “什么呢?” “你说过,你要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别人喝上粥,你要让我吃上馒头,别人吃上馒头,你要让我吃上肉!”媛媛突然有些激动,大口喘着气,哽咽着说:“就是因为你这句话,当时我就想,这个男人是真正爱我的人,我什么都不要,就一心一意做他的情人!呜呜呜……” “我就想问你,你说的这话是认真的吗?”女人一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摩挲着玻璃,似乎要穿透玻璃抚摸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 “你回答我,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 夜,深深沉沉,远处隐约可见几幢黑黢黢的小楼,几扇窗里向外透着橘黄色的温暖的光,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老旧的火车站前灯火明灭,行客络绎不绝,也许是从小性格内向孤僻的缘故,小庄特别喜欢看夜晚的火车站,看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个未名的车站,有些茫然又好像期待什么…… 闸门开了,人们簇拥着出站,一个女人跑向他,在他几米远的地方站定,微笑着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爱意,略带卷曲的短发,细格格的极合体的风衣……借着站前微软的灯光,他看清了,是明明!顿时无限的暖意和喜悦涌上心头,他刚想走上前,忽然感觉一侧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看着他,带者深深的哀怨和责备,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一双眼睛,他猛然侧过脸,呀!是媛媛!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儿?媛媛走近他,冷冷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她们是谁啊?”正惶恐间,身后传来一个极熟悉的略带磁性的声音,小庄回过头,是四姐!三个美丽的女人在他身边不同方位站着,形成一个三角形,他站在三角形的中心,手足无措,恐惧到了极点…… “她们是谁?!” “她们是谁?!!” “她们是谁?!!!” 三个女人轮番呵斥着他,怒目圆睁,美丽的女人发起怒来依然还是这么美! 他在三角中心恐慌地转着身依次看着女人们,女人的呵斥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他的身体越转越快,感觉天旋地转,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几近崩溃…… 他无法忍受这种痛苦和折磨,啊啊叫着冲出包围圈,抱着头在向马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他跑累了,实在跑不动了,就想着在马路边歇息一会儿,忽然看到前面路灯下站着一个小女孩,路灯的光十分昏暗,小女孩穿着一件老式的大人的女式上衣,衣襟垂到脚面,圆形塑料扣子反射着温柔的光,特别显眼…… 他想起了,这是干娘常穿的一件衣服!他慢慢走近小女孩,看清了女孩恬静幼稚的脸…… “哎呀,是小幺妹!”狂喜极悲的泪水肆虐了出来…… “妹妹!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想伸手去抱小幺妹,冷不防一旁窜过一个黑衣人,一把抱起小女孩,冷笑着回过头,脸极其丑陋阴狠,眼里露出残忍凶恶的光…… 小庄惊恐万状,奋力想去追赶黑衣人,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想喊也喊不出来,绝望地挣扎着…… 黑衣人抱着小妹跑向远处,小女孩伸出稚嫩的小手,向小庄哭喊着:“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 “哥哥救我!!” …… 第三十七章 哀鸿泣血 早晨起来,夜里的梦历历在目,头依然昏昏沉沉的,卫生间里,林小庄盯着镜子里已不再年轻的脸一直看着,回忆着梦境,这个梦到底预示着什么…… 上班临出门,他想起了点什么,回到书房满书架上找,找到一本《梦林玄解》,揣到了包里。 来到办公室,小庄仔细翻阅着那本神秘的书,竭力想找到答案,但都是些似是而非,不太确定的解释,有喜有悲,有凶有吉,他觉得有些头疼,放下书,闭上眼,决定不再想那个梦的事…… 正在闭目养神,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是老六的号,这个电话不禁让他心惊肉跳,难道老宅那边又出什么事?难道和这个梦有什么关联?电话响了好一会儿,他才接起…… “哥”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没敢造次。 “嗯,上班哩么?” “哦,上了” 原来,老六的一个徒弟春节走亲戚的时候,听说了一桩怪事,在源东北部山区的一个小村庄里,有一户人家,一个老头两个儿子,爷仨都是光棍,也都是村里有名的懒汉,这家人从来不让外人到家里串门,村里人说这家里屋藏着一个女人,每到晚上都能听到女人嘤嘤呜呜的哭声,好多年了…… 老六觉得这事蹊跷,心里拧得慌,不平稳,就给小庄打了这个电话。 “你说,这个女人会不会是幺妹?”老六问。 小庄心里一阵发紧,即刻联想到昨晚的梦,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有可能是小妹!在法制健全,人民安居乐业的今天,就在省城边上,几乎可以说是天子脚下,竟有这种荒唐荒谬,恶劣至极的事!即便不是小幺妹,这种事也绝无可容忍,把这个女人解救出来,既是责任,更是大大的功德一件! “哥,这事一定得重视起来,我明天就过去,你给他们几个招呼一声,大家都到老宅聚一聚,商量一下,我明天十点前到。” 车虽是十几年的老车,但暖风效果很好,启动不大会儿,车里就暖和起来。从龚阳到源北,总共三百来华里,这条路,蜿蜒起伏,犹如一条会施魔法的巨龙,每隔一段时间,就念动咒语,牵引着小庄在它身上走一遭…… 这条路,成了小庄最熟悉的一条路,哪里有摄像头,哪里有弯道陡坡,甚至那个地方的减速带有几条,小庄都一清二楚!他甚至不用太专注,凭直觉就可以悠然驶过这条路。 “一条路,落叶无迹,走过我走过你,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车里音响播放着悠扬沧桑的曾掠动亿万人心扉的老歌…… 因为刚过年不久,还未出正月,大家见过面,相互寒暄,未免说一些过年好之类的客套话,堂屋里有些冷,大家就都挤崴着聚在老崔住的西屋里,那里有空调,还生着小火炉,老八住过的屋也有空调,还干净,可大伙都不愿意去,怕伤感,屋里八妹用过的东西还原模原样地放着,床铺也和先前一样,没动过…… 水开了,老崔佝偻着身子提着吊子给每个人杯子里添水,小庄喝了一口,立刻喝出味不对,水有些剌嗓子,他已经堕落到只能喝矿泉水了…… 谈话很快进入正题,大家一致认为这事要高度重视,晚了这个女人可能就没命了,接着大姐又说: “小妹一直是干娘的一块心病,娘到死都没能闭上眼睛,我记得那时候她老人家都快走不动了,还想要拄着拐杖出去找小妹,可我们都做了什么呢?除了安慰她两句,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冲这,我们都是大不孝的儿女!”接着脸一沉,眼神责备地看着老六和老七,说道:“特别是你们三个大男人!” 三位老爷们都耷拉下了头。 “你们三个说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我觉得吧,应该先弄清楚事实,毕竟是道听途说,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另外,即便是有,万一是人家自己家的人呢?”小庄边思索着边说。 “嗯,说得有道理,先摸清实际情况再说,那这个事谁来办呢?”大姐说。 小庄拿眼瞄向老六,说:“我看,还得麻烦六哥那几个徒弟们。” “老六,怎么样?”大姐把目光投向老六。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他们去办!” 不大一会儿,老六的四个徒弟就赶来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方案,见智见仁,大家集思广益,都积极献言献策,会议气氛十分热烈,行动方案该否决的否决,保留下的进一步完善,最终决定兵分两路,一路暗中接近那所房子,探知实际情况,并拍好照,留好证据,另一路装扮成收古董的,打探外围消息,主要了解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家人。 安排妥当,林大局长如一位将军运筹帷幄,对着哥四个做总结发言:“我就讲三点,都给我听好了,第一首先要快,绝不能拖泥带水!第二灵活机动,见机行事,首先保证自身安全,有情况走为上,不要纠缠,好汉打不出村;第三机密行事,装什么象什么,不要露出破绽,特别不能走漏风声!”话说得颇有声势,看架势林局干公安也应是把好手! 第二天就是周五了,小庄决定不再回龚阳,请了一天假,就地等消息,周末也好到古玩市场转转,老宅里八妹住过的房子是不能再住了,别的屋又破败不堪住人,就跟着老六住到了武校里,没事看小孩们练练功,还有模有样地做做指导,有时候自己也动动家什,活动活动老胳膊老腿…… 这两天这事一直在他脑子里转悠,思来想去,他又有所动摇怀疑,他考虑得有道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在这太平盛世的今天,哪有这么多非法拘禁的事!即便是确有其人,这个女人是小妹的可能极其渺茫,小妹走失都二十多年了,大概率是人家的家人或亲戚吧…… 然而,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样,有些事但愿不如所料,以为不可能如所料,却恰恰如所料般发生了…… 周日上午,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匆匆忙忙进来门,脸上满满的倦容,估计是夜里没怎么睡觉…… 小庄迎上去急切地问: “怎样?” 来人神色凝重,举着手机说: “叔,你看,照片!” 小庄接过手机,划拉着屏幕放大了仔细地看,一看不打紧,那照片直看得小庄心惊肉跳,冷汗直冒…… 那是一组透过窗户和窗帘缝隙拍摄的照片,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蜷缩在床的一角,瘦骨嶙峋,头发蓬乱,床,破旧的被褥和女人的衣服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女人两眼无光,一只如骷髅爪般的手搭在胸前,最刺眼的是,女人的脚脖上栓着一条如小孩胳膊般粗的铁链,赫然在目! 女人的脸庞不甚清晰,但是,小庄看着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不禁让他毛骨悚然,难不成,会真的是小妹?他不敢往下想,赶紧将手机递给六哥,老六看完也是觉得气不够喘的,好一会儿,他瞪大眼睛看着老七,喘着粗气问: “弟,咋整?” 老七同样怔怔地看着老六,老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赶紧和大姐他们商量商量吧。” 第三十八章 重见天日 照片发到了每个人的手机里,几个老姐妹兄弟再次聚到一块,且不管那个女子是谁,非法拘禁已是铁的事实!救人要紧! “还商量什么?赶紧报警!”老九说。 “报警?那帮警察能干什么?”老六一脸不屑地回了一句。 “不报警,私闯民宅那可是犯法,你想以身试法啊?”老九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警,必须得报,好事一定要办好。”小庄低头看着地面,边思索边慢慢地说:“但是,得讲究个方式方法……” “哎呀,你快说,磨叽什么呀,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老十急得直跺脚。 “能不能这样,救人还是以咱们为主,派出所哪怕去个协警,咱们也是见义勇为,我们协助,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六哥把你的人全拉上,分好工。” “我看,还是先报警吧,万一不让我们参与呢?人家有人家的办案程序,一切等报警后再商量。嗯……我看,老七和小九你们俩去。”大姐最后拍板。 照片的内容让警察惊愕不已,震惊之余,警察向报警人仔细询问了照片的来历,鉴于案情重大,决定立即上报,并要求小庄他们还有拍照人一块到区公安局说明情况。在区公安局里履行完程序,虽然小庄一再要求参与解救行动,并特别提出高度怀疑受害人是他们的妹妹,但仍被委婉地拒绝了,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回到老宅,老七和老九一五一十地向大家汇报了整个报案过程,此时的他,心里已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赶在公安局之前行动,救人! 大家都被他这个提议吓了一跳! “你就不怕违法啊?这是要负责任的!”老九用检察官特有的眼神看着他,象看一个罪犯。 “我怕,但我更怕夜长梦多,我对这事负责,我更要对小妹负责!” “对,我赞成!时间长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老六随即附和着说。 “只要把人救出来,我们留好证据,一切都好说!”小庄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大家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姐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迟疑,今夜!” 下午还有一点时间,老六把手下都召集来,紧急开会,大家把琢磨好的行动方案又仔细捋了一遍,把能预料到的意外状况和处置办法做了进一步的加工完善,将人分好工,特别的注意事项对年轻人做了一再嘱咐和提醒…… 黄昏时分,准备就绪,行动人员秣马厉兵,整装待发,小庄走出院门,门口大柳树上一群花喜鹊喳喳叫着,来回盘旋,久久不肯离去,他愣神地看着喜鹊,心想难不成真的是要有什么喜事?如果真的是小妹,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可是,小妹失踪这么多年了,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鬼狗不如的生活,经受着非人的折磨,即便是小妹,又算得上什么喜事?就如几十年前中国那场艰苦卓越的保种保国的战争,打了十几年,牺牲了千万计人,惨胜而已! 这么多年你毫不在意,毫无作为!这件事全然没放在心上,连个假动作都没有!救出小妹,你这个当哥哥的内心就能安宁?你能平静地面对妹妹吗?平静?你将背负沉重的道义的十字架!一辈子! “磨叽里么?还不赶紧上车!”老六在车里大声催促着,小庄低下头,收起眼泪,默默地钻进车里…… 午夜一点刚过,两部车驶进了一个小山村,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处宅子前,天随人愿,今夜是月黑头,人都下来车,小庄一挥手,一个人蹲在院墙下,两个人踩着那人的肩膀,依次矫健地跳进了院子,大铁门被咣啷啷地拉开了,大部队蜂拥而入,院子里的狗狂吠了起来,还好狗是拴着的,几盏强光手电同时亮起,屋内有人在窗户后面惊恐地向外张望,在强光照射下,小庄看到了一张丑陋邪恶的脸,像极了梦中的那个恶人! 房门被踹开了,一个男人光着身子从里屋跑出来,被一记如闪电般的勾拳打翻在地,没来得及哼一声,两个小伙子上去将他死死地摁住,另一拨人直冲进锁人的那个房间,相机的闪光灯啪啪闪起,按计划先拍照留证据,情况比预料的要好,女人在迷迷糊糊地睡觉,铁链连在一个不甚大的石墩上,角磨机、大锤和铁砧都用不上了,两个人抱起女人,一个人提起石墩,急速冲了出去,工具也不要了…… 见女人被抱进了车里,小庄在院子里挥着胳膊大声吼着:“撤!快撤!”人拥挤着跑出来,一个个地跳进车里。 “人都齐了吗?东子!奎子!”老六把头伸进面包车门里,边数人边咋呼着。 “齐了,都在呢!” 两部车打开雪亮的车灯,风驰电掣般地驶向远方…… 行动如暴风骤雨,一气呵成,干净利落,诚然!孩子们都是习武的人! 凌晨三点多,两部车缓缓停在老宅门前,几个女人和老崔早就等在门口,人们陆续下车,强光手电照射出雪亮的光柱,几个小伙子小心地将被救出的女人抱出车来,女人惊恐地看着这群人,嘴里啊啊怪叫着,铁链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哗啦声,此刻圆圆的月亮从云端探出头来,如老人和蔼的面庞,静静地注视着大地上发生的这一切…… 女人被放在老八睡过的床上,蜷缩在角落,浑身哆嗦着,将头埋在双臂里,不敢抬眼看任何人,大姐走上前,喊了几声姑娘,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如被蝎子蛰了般尖叫了两声,颤抖得更利害了…… “也许是惊吓过度吧,来,咱们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大家来到堂屋坐定,小庄伸手摸出烟,递给老六一支。 “那个烟不抽不行吗?”大姐有些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有点困,提提神,提提神。”小庄讪笑着,缩回了拿着火机的手。 “等天亮上了班就给公安打招呼,给他们做好解释。”大姐说。 大伙都嗯嗯地点头应着。 “问题是,怎么确定这个女人的身份呢?她到底是不是小妹呢?”大姐沉思着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别说隔这么多年了,就是小妹当时的模样也记不清了。”老六摩挲着下巴说。 “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吧。”老九接着说。大家一时无语,都陷入沉思,屋内一片寂静…… “链子弄开了!”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大声说,姐弟们都站起身往那屋里走,看到女人的腿,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脚腕处,皮肤几乎全被磨掉,露着白森森的骨头!有些对方还渗着血,红色的鲜血,黑色的已凝固的血和白色的骨头交错着,斑斑斓斓,让人不忍直视! “我想起来了”老姐姐边思索边看着床上的女人说:“小妹的大腿上有个胎记,像一个小兔子,我记得干娘以前开玩笑说过,你小妹大腿上有个兔子,还是属兔的,大了一定跑得快,能当运动员。” “快,拿湿毛巾来!” 男人们都退了出去,站在屋外点着了烟,心里都有些忐忑,一支烟没抽完,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呜呜呀呀的哭声,正惊愕间,大姐撞出门来,失魂落魄地往堂屋奔去,这不寻常的举动让屋外的人惊骇不已,也都赶忙跟着跑过去…… 在干娘的遗像前,大姐扑通跪下,匍匐在地,泣不成声,众弟妹也赶紧在大姐后面和两侧跪下,小庄有些喘不过气来,预感到事情要有重大转机出现,其实不用预感,大姐的失常行为已明明白白告诉了每个人…… “娘~~~~!”凄厉的声音划破夜空,已完全不似一向语调沉稳低缓的老姐姐! “娘~~~~,您可以闭眼了!小妹找到了!”老妇人泪流满面,不停地磕着头:“娘,我们都是不孝的儿女,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这么多年才找到妹妹,让妹妹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们都是罪人!啊呵呵~~~!” 大姐哭喊着,开始一下下抽自己的耳光,众弟妹见状都慌了神,都赶忙上前制止劝慰,老大姐划来开众人,开始寻看着每个人,突然如暴怒的母狮,指着三个男人,厉声喝道:“特别是你们仨!跪下!掌嘴!” 五六七赶紧重新跪下,用膝盖向前移蹭了两步,脸上都堆满了痛苦和悲戚,开始抽打各自的老脸,这劈里啪啦的打脸声,如贺岁的爆竹,和着男男女女呜呜伊伊的哭声,奏响了一曲悲戚哀悔的交响乐,悔恨的泪水,自责的心灵,迟来的惩罚! “姐,饶了他们吧。”老九小声对大姐说:“您坐下歇会儿。” “唉”老大姐深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说:“都起来吧。” 大伙坐下来,都不说话,都在一下下抹着眼泪。老姐姐用手扶住眉头,闭上眼,仍难以平复内心的痛苦,隔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抬手指着老九,眼里露出令人恐怖的仇恨的光,众人都被唬得不知所措,许久,老女人咬着牙恨恨地说道“绝不能放过那些坏人!绝不!”老九慌忙站起来说:“姐,你放心,法律上的事我来办。”接着老姐姐又指着老五说:“你,负责把你妹妹的腿治好!” “嗯嗯,你放心姐姐” …… 第三十九章 逐光而行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幺妹浑身哆嗦着,惊恐地看着每个人…… 警察来了,仔细察看了受害人的情况,当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同意先将受害人安置在这儿,接着让老六老七等几个人跟着去公安局做笔录。 小妹不让任何人靠近,看见人就恐怖地怪叫,不管什么饭伸手抓起来就吃,狼吞虎咽,大小便全在屋里床上,没几天把那个房间弄得臭气熏天,老三从外地赶来,此情此景,大律师也是束手无策…… 阴云越聚越重,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胸膛里都坠着一大坨铅块,感觉特别地压抑,难过,无限悲哀……因为,都明白:小幺妹,八成是疯了!以至于精神科专家来到做完鉴定,向大伙公布结果的时候,每个人都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捆上吧”老大流着泪下达了指令,当看到那根捆过八妹的绳子,小庄攥在手里,再也抑制不住了,仰天张大嘴痛哭了起来,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这接连而至的变故,泪水如决堤的水奔涌而出…… 几天后,警察打来电话,告知嫌疑人到案了,因案情重大,区公安局已准备立案,老六小庄他们又忙着去刑警大队做笔录,提供证词证据,履行各种程序,然后被告知回去等消息。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但更应该是这似曾相识的环境让她找到了家的感觉,是哥哥姐姐们的温暖和微笑让她内心得到了安宁,幺妹的状况渐渐好了起来,她知道这是一群真心对她好的人,哥哥姐姐们把对她的愧疚转换成了爱,无休无尽地倾泻在她身上,如洪水泛滥般将她淹没…… 渐渐地,小妹能好好地吃饭了,给她洗头和擦身子的时候也能乖巧地配合姐姐们,穿上新衣服的时候,拿到漂亮的发卡或什么别的礼物的时候也会开心地笑,只是在换药和看到针头的时候还是会挣扎和惊叫,需要好几个人控制住…… 天气慢慢转暖,老宅四周的农田里小麦已足有一扎高了,大地如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绿地毯,望不到尽头……小庄用轮椅推着小妹在门口转悠着,妹妹久久注视着碾盘,始终不肯将眼神挪开,小庄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他推着妹妹慢慢靠近碾盘,把妹妹的手轻轻放在大石头盘上…… “妹妹,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咱们在这上面玩儿骑大马的游戏。”说着,他爬上老碾盘,不顾上面的许多灰尘,在上面来回爬了起来。 “就这样,你骑在哥哥的身上。”小庄边爬边拍着肩膀。 也许是这个傻了吧唧的的哥哥的搞怪动作让她觉得好笑,也许是她真的想起了这个曾让她极开心的游戏,小妹咧开嘴天真地笑了起来…… 然而小妹的病已难以逆转,腿上的伤已渐渐好起来,心灵的伤口却已无法愈合,大伙本来想给妹妹做个全面体检,好不容易把她哄上了车,等到了医院,看到许许多多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小妹开始紧张,紧紧搂住姐姐的胳膊,眼里满是警惕和恐惧,当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小妹浑身哆嗦,突然发作,两手抱头冲向大门,嘴里胡乱叫着……在大街上好几个人都按不住她,费尽了力气把才她弄进车里,一路上一直狂乱地咋呼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终于等到了开庭公审了,三姐作为受害方代理人出庭,拐卖人口、非法拘禁、虐待罪等罪名成立,但由于时间久远,证据链的缺失,三个恶人分别只被判了七至十一年不等的刑期,三姐当即通知检方,要求抗诉。 这个结果让老宅的人都怒不可遏,无法接受,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老九身上,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十天的期限已过半,却始终未等到抗诉的消息。 大家又一次挤崴在老崔屋里商量,然而关键人物老九却始终未能出现,直到傍晚,九姑娘打来电话,说在外地,有公务不能去了,并说已经问过了,抗诉的事区检察院正在研究,自己因身份等原因,也不便过多地干预…… 天气依然很冷,晚饭老崔烧了一大锅咸汤给大伙暖身子,小屋里热气蒸腾,老三喝了一口汤,眼睛有些湿润,抬眼向大家说:“还是小时候那个味。” 老七双手抱膀,来回踱着步,沉思了一会儿说:“她办不了的事我来办。”接着眯着的眼里透出吓人的寒光,幽幽地说:“这三个人必须死。” “法律上的事你不懂,可不能乱来”三姐赶紧说, “对,一切听恁三姐和老九的”大姐说,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小庄点头应允着。 又隔了一天,眼见抗诉期限迫近,这天一大早,天阴的厉害,源东市大街上人来车往,人们行色匆匆,都在赶点去上班,一部面包车停在了海北省人民检察院门口,七八个年轻人下来车,接着拉开了两个横条幅,让过往的人惊异不已,人们纷纷驻足观看,白底黑字的横幅特别地扎眼,上面赫然写着“严惩凶手,还我公道”、“维护司法公正,法律不容践踏”。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旷世奇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严重影响了交通,院领导感觉事关重大,立即安排人将这伙人请到会议室,几位院领导都出现了,双方经过仔细交流后,检察院方面表示对这事抓紧处理,让他们回去等通知,并承诺下午三点前给出答复。 到了下午,也就是刚刚上班的时间,三姐就收到了检方的通知:认为法院量刑得当,决定不予抗诉…… 量刑得当?把一个如花一样的小姑娘禁锢了几十年,折磨得非人非鬼,她本来可以在哥哥姐姐们的佑护下快乐成长,结婚生子,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现在,却被硬生生摧残成了一个废人,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不不,这种极恶行径,比杀人更甚!更恶劣!天理难容! 几年的刑期,也太轻描淡写了吧,几年后,恶人还是恶人,照样为非作歹,逍遥法外,怎么能说是量刑得当?! 下午三点,打横幅的人又出现在检察院门口,比上午又多了几个人,围观的人更多了,事件开始在媒体上炸裂开来,负面影响越来越大,省高检安排人警告这些人,要求他们立即停止这种不当行为,否则将依法依规预以处理!然而这些人不为所动,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老九因公外出,前一天没来院里上班,得知不抗诉消息已是晚上了,几乎同时也知道了有人到检察院上访静坐的事,看到那些图片不禁让她惊掉了下巴,她万没想到老宅有人会出这种邪招,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 第二天她比谁到单位都早,去了后就在大门口等着,静坐队伍如约出现了,来到老九面前…… “你们来干什么?!”九姑冷冷地问。 几个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回答。 “说!谁让你们来的?!” 又是沉默。 “好!都不说是吧,都给我滚!” 一个小伙子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地向她深深鞠了个躬,说: “姑,您觉得我们不该来吗?您觉得这事合理吗?” “合理不合理不用你们操心!都回去,有事回家说去。” 见没有人听她的话,老九上前抓住横幅开始撕扯,布幅很结实,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扯坏。她又想把横幅都收起来扔掉,可是,几个年轻人死死抱着不放手,任凭她撕扯打骂,好一会儿,老九只好停了手,恨恨地说:“行!你们都给我等着!”说完转身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大院。 第四十章 天道昭彰 来到办公室,苏处长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窗外开始飘落小雨点,细细密密的那种,几乎让人难以觉察,九姑娘出神地看着窗外,心潮如汹涌的波涛撞击着胸膛,起伏跌宕,难以平息,她比谁更清楚这次判决的不公,孩子们是无辜的,不能全怪他们,不到万般无奈,没人愿意用这种方式维权!作为一名资深法律工作者,你真的做到了为司法公正摇旗呐喊了吗?作为受害者的亲属,你真的做到了为妹妹的冤屈奔走呼号了吗?不不,你没有!于公于私,你都没有担当! 自己是打过两个电话,可是,这点动作满满的都是敷衍的味道!长期以来,你练就了老于世故,遇事顾虑多多,畏首缩脚,将年轻时的敢于碰硬,敢闯敢拼的劲头早就抛进了广清湖…… 好吧,别说广清湖,就是爪哇国,就是喜马拉雅山外,我今天也要把它找回来!为妹妹,为正义,正义不容缺席! 坚定的目光牵引着坚定的脚步,苏处从容走出办公室,走向检察长室,经过会议室时,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正在开会,她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领导们正在商议处理大门口这伙人的事,有的领导提出动用警力驱散,并拘留一两个领头的人,更有人愤愤然表示,一定要找出幕后指使人,听到这里,老九毫不犹豫地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她,院领导都有些惊奇,没等他们发问,老九抢先说:“领导们,不用找了,我就是幕后主使人!” 听到这话,会议室里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外面这些人,都是我的侄子们,这个案子的受害人,就是我的妹妹!” …… 她把这件事前前后后讲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院领导们都集体沉默了,会议室里空静得让人压抑,过了好久,检察长慢慢问道: “那你是什么想法?” “领导们,你们等着,我马上让他们离开!” 说着,老九急匆匆冲出门去,检察长怕她因激动有什么闪失,赶紧对办公室主任说: “快!派人跟上她!” …… 雨越下越大,女人决绝地冲进雨里,冲向大门外,那些人仍在那里静静地坐着,一个个如雕像一般,面无表情,老九走到他们面前。 “回去!都给我滚!” 见都不吭气,老九接着骂到:“不知道好歹的东西!都别在这里丢人现眼!都他妈的给我滚蛋!”边骂着边开始拽这个推那个,继而拳打脚踢,可是,孩子们仍一动不动,被踢倒了就接着爬起来,还坐在那里…… 一个年轻同事跑过去,给她撑开伞,被她粗鲁地一把推开…… “好,你们不走是吧?” 苏处长平静下来,看着这些人,不紧不慢地解开外套扣子,脱下外套扔在地上,接着又脱下毛衣,甩在雨地里,看到此情此景,同事们都慌乱起来,几个人跑向她,被她大声喝住: “都别过来!” 接着回身对那些人说:“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们到底走不走?!”说着,开始撩起内衣,露出白白的肚皮,这动作把这些孩子们吓得魂飞魄散,乱作一团,领头的赶紧趴到她跟前,磕头说:“姑,您别生气,我们走,我们走。”说着收拾东西,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只剩下被雨浇透的老女人在雨里抽泣着……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永远!” 同事们纷纷围过去,一个同事脱下外套包住她,大家簇拥着她走向办公楼。检察长看着这一切,神色凝重目光坚定地对身边的人说:“通知市区两级班子全体人员来开会!马上!现在!” 临近抗诉期限的最后一刻,法院接到了检察院的抗诉通知,抗诉书措辞严厉,使用了两个“极其恶劣”。 “……本院认为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段十分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原判量刑明显过轻……为维护司法公正,准确惩治犯罪,依据……预以抗诉,请原审判机关依法重新审理……” 太阳终于肯露出脸来了,一个身材匀称的中年女人来到一座院落门前,门上方挂着一方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剑锋武校”四个隶书字,门是开着的,苏处长信步走了进去,院子里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孩正在练功,整齐划一,时而跺脚,时而出拳,嘴里“哈哈”地喊着,一个人在一旁指挥着,看到来人,正指挥的那个人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地说:“九姑,您来啦?” 正对着大门的堂屋门也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里面两个男人正在下棋,老六正对着门,老七背向门。 “臭棋篓子!” “你才臭棋篓子哩!” 两人边下棋边揶揄着对方的棋艺…… “俺妹妹来啦!”看到老九,老六赶忙起身,咧开胡子下面的嘴,平生第一次笑得和花儿一样,小庄回头看到九妹,也赶紧站起来,知道有人来兴师问罪了,心里慌的一批…… 老九进屋来,脸色阴沉吓人,看着两个活宝哥哥,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位哥哥好雅兴啊!”说着伸手轻轻提起棋盘布的一角,棋子稀里哗啦滚落了一地。 “俺妹妹这是揍啥呢?”老六弯腰捡着棋子,脸上依然灿烂着…… “妹妹喝水不?”小庄脸上也是堆满了笑,只是刻意堆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喝水?我现在能像个人一样站在这儿已经很幸运了,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哪还敢喝水?!” 俩宝都㧟㧟头皮低下了头,时不时地偷偷拿眼剜着对方,老妹妹仰头看向房顶,抽泣了两下,伤感地说:“干娘走的那会儿,我还曾想,干娘没了,可还有这么多哥哥姐姐宠着我,他们会为我遮风挡雨,我还可以象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现在看来,原来有的人恰恰是我最大的风雨!那时候我真天真!” 老九回过头来,瞪圆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咬着牙说:“我给你们最后留一次面子,以后在检察院门口再让我看到一个贼影,别怪我老九翻脸不认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妹子,吃了饭再走嘛!”老六在后面咋呼着,眼巴巴地望着九妹走出了院子,接着回过头伸出手指冲老七脑门狠狠地点了几下…… 罪犯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检察长,谢谢您!”检察长办公室里,苏处向老领导深深地鞠下了躬,老检察长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她面前,坚定地命令道:“站直了,一名检察官不应该向任何人低头!”老九直起身来,已是泪流满面……老领导深吸了口气,对着下属点了点头,回身看向墙上高悬的国徽,平静地说: “要谢,你就谢它吧!” 望着庄严肃穆的国徽,两人慢慢举起了右手,放在了额前…… 向祖国致敬! 向法律致敬! 向公平致敬! …… 隔着红棕色的办公桌,还有桌上的小国旗,林小庄和一个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对视着,这里是市立精神病院的院长办公室,两个男人都不说话,对视了一会儿,小庄列开身子,开始悉悉索索地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一沓,两沓,三沓,三沓红彤彤的钞票摞在一起…… “你,你这是干什么?”院长瞪圆了同样红彤彤的眼睛问。 “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向贵院捐款,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麻烦贵院一定照顾好我妹妹” “妹妹,妹妹,我是你七哥,妹妹你还好吗?”小庄蹲下来,轻轻呼喊着。 隔着不锈钢栅栏,小幺妹穿着条纹的病人服蜷缩在屋角,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看不到脸庞,听到喊声,幺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栅栏外的人…… “妹妹,我来看你来了,我是七哥。”小庄微笑着,脸上洋溢着笑意和愧意。 小妹慢慢爬过来,奇怪地着他,像看一头怪兽,端详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摸着怪兽的脸…… “你来啦?” “嗯嗯”小庄使劲点着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以为妹妹好起来了,泪和鼻涕一块流了下来。 小妹爱怜地看着眼前流泪人,象一位慈母看着自己可怜的孩子,双手抓摸着他的头发,想要把他的短头发辫起来,一边绞缠着头发,一边小声哼唱着: “柳树姑娘,辫儿长长,风儿一吹,甩进池塘……洗洗干净,多么漂亮,洗洗干净,多么漂亮,多么漂亮……”原本欢快的儿歌,妹妹唱出来,却是多么地忧伤,悲切……老男人双手紧紧抓住铁栏杆,低着头,任凭妹妹胡乱抓挠着他的头发,也任凭大颗的泪滴掉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