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 《深渊之下》第一章:十万元的开始 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亲爱的用户,鉴于您在某宝上,信用分为780分,可以为您开通12万元的借款额度,随借随还,年利率在6.5%,欢迎您使用。" 我盯着这条短信,手指微微发抖。厨房里传来阿珍炒菜的声响,油烟机的轰鸣声中夹杂着她哼着的小曲。女儿马上就要放学了,这个点她应该正在收拾书包,等着妈妈去接她。 "老公,爸爸买房子还缺十万元,帮忙安排下。"阿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岳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周家庭聚餐时,他端着酒杯,说想在老家给阿珍的弟弟买套婚房,就差十万块钱。 我攥紧了手机。生意已经连续亏损三个月了,店里每天的流水还不够付房租。但这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在阿珍眼里,我一直是个能干的丈夫,是个能在关键时刻撑起整个家的男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点开了某宝的借款页面。蓝色的界面很简洁,只需要填写借款金额和期限。我的目光在"12万"这个数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输入了"100000"。 "确认借款"的按钮是鲜艳的红色,像是一道警示,又像是一个诱惑。我深吸一口气,按了下去。 手机很快震动起来:"某宝,借款10万元,已汇入您农行0079的账号,请注意查收,注意还款,以免逾期,影响您的征信,祝您生活愉快。" 我长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湿透了。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容易得让我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等生意好转了,很快就能还上。毕竟这只是暂时的周转。 "老婆,钱怎么转给咱爸?"我推开厨房的门,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阿珍正在翻炒青菜,闻言惊喜地转过身来:"老公,这么快就安排好了?谢谢你!"她放下锅铲,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你转我支付宝上吧,你上班忙,有时间我转到爸的卡上。" 我点点头,回到客厅开始转账。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很快响起,阿珍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她探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公最棒了!"她朝我比了个心,又转身去忙活晚饭。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转账记录发呆。十万元,分12期还款,每月要还将近九千块。这个数字让我心里一紧,但很快又安慰自己:下个月旺季就要来了,生意一定会好起来的。 门铃响了,女儿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爸老爸快开门,小胖妞回来了!" 我赶紧起身去开门,女儿扑进我怀里,书包里还装着今天画的画。阿珍停好电动车也上来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 看着餐桌上妻女的笑脸,我忽然觉得这十万块花得值。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床上,手机屏幕还亮着。借款合同的条款密密麻麻,我一条条仔细阅读,越看越觉得心惊。提前还款要收取手续费,逾期利息高得吓人......我关掉手机,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里,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第二章:接踵而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晚又失眠了,脑子里全是那十万块的还款计划。阿珍还在熟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她。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岳父的号码。我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喂,爸......" "阿强啊,"岳父的声音有些沙哑,"西平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西平是阿珍的弟弟,比我小五岁,去年才结婚。记得婚礼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意气风发地牵着新娘的手,说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怎么回事?" "那小子......"岳父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老婆在外面有人了,被西平抓了个正着。现在闹着要离婚,对方要分房子。" 我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那套房子,正是岳父用我借的十万块付的首付。 "西平现在在哪?" "在我这儿,整个人都垮了。"岳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强啊,你能不能......再帮帮西平?他要是没了房子,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厨房里传来水壶烧开的声音,阿珍应该已经起床了。 "爸,我现在手头也紧......" "就十万,阿强,就十万。"岳父急切地说,"西平说了,对方要十万块才肯放弃房子。你帮帮他,等他缓过来一定还你。" 我靠在墙上,感觉双腿发软。上个月的营业额才勉强够付房租,员工的工资还是用信用卡透支的。可是想到西平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想到他叫我"姐夫"时真诚的样子...... "我......我想想办法。" 挂掉电话,我打开手机银行。余额显示只剩下两千多块。手指无意识地划动着屏幕,突然又看到了某宝的借款页面。 "最高可借额度:120000元" 我的手指在颤抖。上次借的十万还没还,现在又要借十万。可是如果不借,西平就要失去他的家...... "老公,怎么起这么早?"阿珍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睡意。 我赶紧关掉手机屏幕:"没什么,店里有点事。" 阿珍把咖啡递给我,突然说:"西平的事,爸跟你说了吗?" 我点点头,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老公......"阿珍靠在我肩上,"我知道不该再麻烦你,可是西平他......" 我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她在轻轻发抖。阿珍最疼这个弟弟了,小时候家里穷,她总是把好吃的留给西平。 "别担心,"我听见自己说,"我来想办法。" 等阿珍去上班后,我再次打开了某宝的借款页面。这次我仔细看了利率和还款计划,比上次更高了。但想到西平绝望的眼神,想到阿珍期待的目光,我还是输入了"100000"。 确认借款的那一刻,我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转账给西平后,我收到了他的微信:"姐夫,谢谢你。等我处理完这事,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苦笑着关掉对话框。现在我的负债已经达到了二十万,每个月的还款压力将近两万。店里的生意却越来越差,这个月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开张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阿珍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机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我打开计算器,一遍遍算着收支。 突然,一条微信弹了出来,是西平:"姐夫,对不起......对方改口要十五万,说不然就上法庭......" 我感觉眼前一黑,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十五万,我上哪去弄这十五万? 阿珍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我赶紧把手机屏幕按灭。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沉重。 这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我明明知道不该再往里跳,可是已经停不下来了。西平的婚姻,阿珍的期待,岳父的恳求,还有我那该死的自尊心...... 我摸黑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通明,可我的世界却正在一点点陷入黑暗。 第三章:步步沉沦 烟灰缸里堆满烟头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15万"三个字,视网膜上似乎烙着血红的印子。西平发来的离婚协议书照片里,前妻签字处画着刺目的红圈,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姐夫,他们说今天中午十二点前必须到账。"西平的语音消息带着哽咽,"不然就要起诉我重婚......" 我猛地掐灭最后一支烟。烟蒂烫到指腹的瞬间,突然想起三年前创业时,也是这般灼痛。那时阿珍把陪嫁的金镯子卖了给我当启动资金,说相信我一定能成。 打开支付宝的瞬间,指尖的冷汗让指纹识别失败三次。借呗页面弹出"可用额度80000元"的提示,我鬼使神差地输入"50000"。正要确认时,手机关机了——通宵未眠耗尽了最后1%的电量。 充电线插头在颤抖中怎么也怼不进接口。当屏幕终于亮起时,额头已经沁满冷汗。五万块到账的短信提示音在死寂的黎明格外清脆,惊得阳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还不够......"我喃喃自语着点开花呗,发现还剩三万临时额度。套现的灰色链接是上周供应商老李偷偷告诉我的,他说最近建材商都在用这个法子周转。 操作到第三步时,手机突然跳出风险提示。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卧室,阿珍翻身的窸窣声让后背瞬间绷紧。手指在"确认套现"的红色按钮上悬了足足三分钟,直到楼下传来环卫车收垃圾的哐当声。 三万到账时,晨光正爬上客厅的博古架。那上面摆着女儿去年亲手做的陶艺奖杯,底座刻着"送给最棒的爸爸"。我抓起车钥匙,皮夹里还有张没激活的信用卡。 自动取款机的蓝光刺得眼睛生疼。预借现金的选项藏在层层菜单里,我摸索着按下"20000",机器吐钞的沙沙声像毒蛇吐信。当把最后两万现金塞进atm存款口时,衬衫已经黏在后背上。 九点整,银行转账成功的截图发给西平。他秒回的流泪表情包突然扭曲成重影——原来是我的眼眶蓄满了泪水。手机日历的还款提醒恰在此时弹出:下月需还贷28760元。 "老公,你眼睛怎么这么红?"阿珍端着煎蛋从厨房出来,晨光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我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冰凉的金属贴在大腿外侧,像块烙铁。 "昨晚......看店里的账目看晚了。"我低头猛灌豆浆,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西平的事解决了吧?" 阿珍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淡淡的茉莉花香袭来:"他说你帮了大忙。老公,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她的指尖触到我发烫的耳垂,"要不要把店盘出去休息段时间?" 我浑身僵住。玻璃柜里摆着开业时朋友送的招财猫还在机械挥手,爪心的金漆已经斑驳。上个月给员工发完工资后,我偷偷把展示柜里的样品都挂上了闲鱼。 "说什么傻话。"我转身搂住她,瞥见镜子里自己泛青的眼底,"等熬过淡季就好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某网贷平台的推广短信。我借口买烟逃到楼下便利店,颤抖着下载了那个墨绿色图标的app。人脸识别时,摄像头里的男人让我陌生——浮肿的眼袋,干裂的嘴唇,活像个输光筹码的赌徒。 当十五万终于凑齐时,树影已经西斜。便利店老板奇怪地打量这个对着手机又哭又笑的男人,我抓起柜台上的薄荷糖落荒而逃。糖纸在口袋里沙沙作响,像催命的符咒。 回家路上经过幼儿园,正赶上放学。女儿像只花蝴蝶扑进我怀里,辫梢的草莓发卡闪着微光。"爸爸猜我今天得了什么?"她举起全优的拼音本,缺了门牙的笑容让我心脏骤痛。 夜幕降临时,所有借款平台的还款日自动同步到日历。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铺满屏幕,像张逐渐收紧的蛛网。我蜷缩在书房躺椅上,听见阿珍哄女儿睡觉的轻柔童谣,突然想起老家乡下捕黄鳝的竹笼——进来容易,转身便是万箭穿心。 第四章:举步维艰 美凯尔建材市场三楼c区17号,"强盛门窗"的led招牌在阴天里泛着惨白的光。我站在自动扶梯口,望着对面新开的"欧派整装定制"展厅。他们的玻璃幕墙映出我佝偻的身影,像条被抽去脊梁的流浪狗。 "王总,三号库房的样品门该换了。"安装工老周蹲在店门口抽烟,烟灰落在他沾满白灰的工装裤上,"昨天带客户看货,铰链都锈穿了。" 我盯着手机银行里327.65元的余额,喉咙发紧:"先用除锈剂擦擦,下个月......" "除锈剂上周就用完了。"老周把烟头碾灭在防火沙桶里,"隔壁索菲亚今天又在发传单,买衣柜送防盗门。"他浑浊的眼球映出我抽搐的嘴角,"要不咱们也搞个直播带货?我侄子在公司......" "再说吧。"我打断他,逃也似的钻进店里。展示柜里积灰的样品门突然活过来似的,贴着"特价处理"的便签纸在视野里乱飘。最角落那扇胡桃木实木门是开业时进的镇店之宝,标价牌上的数字被反复涂改过五次,现在像个羞于见人的小丑。 手机突然震动,是建材市场管理处的短信:"c区17号本月租金逾期,请于今日17点前缴清38200元。"我攥着手机冲进洗手间,镜子里的人双眼通红,领带歪得像条上吊绳。 "王总!"会计小陈举着报表追到厕所门口,"安装队这个月工资还差两万四,老张说他媳妇住院了......" 我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前襟。去年这时候,店里单月营业额还能冲到二十万。如今展示柜成了陈列苦难的博物馆,每扇门都刻着失败的证据——那扇烤漆门是给烂尾楼供货被跑单的,那扇装甲门是电商价格战压垮的,还有那扇贴着"已预订"却永远等不来主人的子母门。 傍晚下起暴雨,建材市场成了钢铁坟墓。我瘫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听着卷帘门被雨点砸得砰砰作响。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网贷平台的自动扣款通知——今日还款失败,可用额度已冻结。 突然响起的砸门声惊得我滚落床下。老周浑身湿透闯进来,怀里抱着个淋湿的纸箱:"王总,德邦物流把上个月订的密封胶退回来了!说我们欠了四万货款......" 我盯着纸箱上猩红的"拒收"印章,突然笑出声。这笑声在空荡荡的展厅里撞出回音,吓得老周倒退两步。三个月前,我还在为拿到德国诺托五金代理权沾沾自喜,现在连三块钱的密封胶都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深夜两点,我被自动饮水机的加热声惊醒。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红色负号像淌血的伤口。当看到"员工五险一金欠缴6个月"时,胃部突然抽搐,酸水涌上喉头。 窗外闪过货车远光灯,刹那间照亮堆在墙角的镀铜门把手。那是给碧桂园样板间特供的配件,现在裹着塑料膜在阴影里发霉。手机突然震动,是供应商老李的语音留言:"王老弟,再不给结货款,明天我就让司机去拉展厅样品抵债......" 我抓起车钥匙冲进雨幕,宝马车在积水的停车场疯狂打滑。仪表盘提示燃油不足的警报声里,我鬼使神差开上了跨江大桥。后视镜里,美凯尔建材市场的轮廓正在暴雨中融化,像座正在沉没的钢铁巨兽。 "爸爸!"车载蓝牙突然接入女儿的电话,"我数学考了100分!老师说要家长在试卷上签字......" 我猛打方向盘刹停在应急车道,额头重重磕在方向盘上。远光灯照亮桥墩上"禁止抛锚"的警示牌,雨刮器在眼前机械摆动,像两把割裂现实的铡刀。 回到店里时天已微亮,发现老周蜷缩在样品门的包装箱上打盹。他怀里抱着个褪色的保温杯,工装裤膝盖处磨出的破洞里露出结痂的伤疤——上周安装时从梯子上摔的,医药费还是我刷信用卡垫的。 "王总,"他被我的脚步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这是兄弟们凑的。"他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躺着五张破旧的百元钞票,"先给老张预支点,他媳妇等着手术押金......" 我转身假装整理宣传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玻璃幕墙外,早班清洁工正在擦拭"欧派整装定制"的鎏金招牌。晨光中,那个举着整木门的模特笑容刺眼,仿佛在嘲笑我连五百块都拿不出的狼狈。 第五章: 艰难的挣扎 美凯尔建材市场还未苏醒的清晨五点,我的皮卡车已经碾过满地落叶。后视镜里挂着的平安符是女儿用串珠做的,在寒风中摇晃出细碎的响动。车载广播里传出天气预报:"今日晴转多云,北风三级,空气污染指数289......" "王总,金域蓝湾那单子真要接?"老周扒着车窗,哈出的白气糊在玻璃上,"开发商要求二十天装完六栋楼的门窗,这他娘的是要人命啊!" 我咬着豆浆吸管核对报价单,劣质塑料管在齿间发出咯吱声:"定金够发你们三个月工资。"纸杯突然瘪下去,滚烫的豆浆溅在去年双十一九块九包邮的西装裤上。 手机里存着二十七家装修公司的通讯录,从上周开始每天打三十通电话。现在连房产中介的门店都不放过,昨天硬着头皮给链家的小伙子塞了包软中华,换回来三个老破小改造的客户信息。 "叮咚——"门铃在空荡的展厅炸响。穿珊瑚绒睡衣的大妈挎着菜篮子闯进来:"老板,抖音上说你们这有九十九块的防盗门?" 我小跑着迎上去,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噔声:"阿姨您看这款,甲级防盗门,带天地锁......" "就要抖音上那个!"大妈跺脚打断我,"别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js就会以次充好!"她的唾沫星子在晨光里飞舞,落在展示柜的钢化玻璃上。 正午十二点的顶楼工地,钢筋骨架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冷光。我扛着门框爬上脚手架,安全绳在腰间勒出深痕。老周在下面吼:"王总你下来!哪有老板亲自爬架子的!" "少废话!三单元902的异形窗尺寸是我量的!"寒风卷着水泥灰灌进喉咙,我死死攥着冲击钻。楼下停着那辆跑了十八万公里的皮卡,后斗里还装着昨晚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脚手架扣件——能省八十块是八十块。 手机在裤兜里疯狂震动,是某银行催收部的号码。我腾出手按掉,指腹被钢窗毛边划出道血口。殷红的血珠滴在氟碳喷涂的窗框上,像朵诡异的花。 "小心!"老周突然嘶吼。上方塔吊吊着的预制板在风中摇晃,阴影如巨兽笼罩下来。我本能地蜷缩,后脑勺重重磕在混凝土立柱上。安全帽滚落下去,在十二层高空划出漫长的抛物线。 傍晚六点的仓库像座冰窖。我蹲在货架间啃冷馒头,手机电筒照亮密密麻麻的出货单。突然响起的视频通话铃声吓得馒头渣呛进气管——是女儿发来的童话作业。 "爸爸变成大花猫啦!"屏幕里的小脸贴着粉色kitty猫贴纸,"老师说《卖火柴的小女孩》要家长配合做道具......"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泥灰,看着镜头里自己龟裂的嘴唇:"妞妞想要什么道具?" "要火柴!好多好多火柴!"女儿举起水彩笔画的火柴盒,"但是老师说要用真的......" 通话突然卡顿。我盯着信号格在1%电量报警中挣扎,仓库铁门被北风撞出咣当巨响。最后1%电量消失前,我下单了十箱庆典火柴——淘宝最便宜的批发电商,满199包邮。 深夜十一点的建材市场里,店铺的灯灯还一直亮着。抖音直播的手机架在样品门上,补光灯烤得额头冒油。 "家人们看这款断桥铝窗,汽车级密封条......"我举着烟盒敲击玻璃,"听听这声音!某些商家用再生铝冒充6063航空铝......" 弹幕飘过一行字:"主播眼熟啊,上周是不是在锦绣花园装窗户?" 我喉咙发紧。想起那户业主因为窗缝误差两毫米拒付尾款,最后是跪着求物业做的验收。手机突然黑屏——连续直播六小时触发过热保护,镜头里最后定格的,是我举着隔音棉的扭曲笑脸。 冬至那天的结算单像封死亡通知书。会计小陈把表格推过来时,手指在"净利润"栏的-237.41元上点了点:"王总,这月水电费还没算......" 我盯着墙上的业绩曲线图,去年用金色马克笔画的上升箭头正在褪色。突然响起的支付宝到账提示宛如天籁——某业主终于结清了拖欠三个月的尾款。 颤抖的手指戳开网贷app,还款成功的绿色对勾亮起时,厕所突然传来呕吐声。老周扶着隔断门出来,工装裤上沾着可疑的污渍:"对不住啊王总,昨儿给碧桂园赶工喝了隔夜豆浆......" 我默默打开保险柜,取出准备给女儿买平衡车的现金。老周布满老茧的手推回来:"先还利息吧,我媳妇在老家种了两亩菠菜......" 平安夜那天,我在医院走廊拆石膏。手机相册里存着女儿在圣诞树前的视频,背景音里阿珍说:"爸爸在给妞妞造魔法城堡呢。" 转角传来熟悉的争吵声。穿病号服的老张正揪着护士袖子:"这镇痛泵必须撤!我明天还得去装香江国际的推拉门......" 我摸出信用卡走向缴费处,pos机吐出的签购单上,本月第七次分期付款记录正在嘲笑我的愚蠢。窗外飘起细雪,急诊室的红灯在雪幕中晕染开来,像极了女儿画本里的圣诞老人。 回到工地时已近凌晨,塔吊的探照灯把影子扯成十米长的怪物。我仰头望着尚未封顶的楼宇,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张开的嘴。寒风裹着雪粒灌进领口,突然响起的手机闹铃提醒我:该吃降压药了。 在第十八层未安装的飘窗前,我吞下药片。远处cbd的霓虹勾勒出奢侈品广告牌,某个字母恰好缺了一角,仿佛这座城市也在经历某种溃烂。 第六章: 实体与电商的争斗 我蹲在生锈的台阶上啃煎饼果子。晨雾里飘来对面直播基地的吆喝声:"家人们!佛山厂家直供断桥铝窗,每平只要298!点击下方小黄车! "王总,这单又黄了。"小陈把报价单拍在掉漆的办公桌上,"客户说淘宝同款便宜一半。"她指甲油剥落的指尖戳着屏幕里某旗舰店页面,"还送智能锁,咱们怎么跟人家拼?" 我盯着详情页"厂家直销"四个烫金大字,喉咙泛起铁锈味。上周刚给这个佛山厂家代发过五金配件——他们所谓的航空铝窗框,用的分明是河北小作坊的再生铝。手机突然震动,是某业主的语音轰炸:"你们实体店太黑了!网上一样的窗便宜八千!" "张先生,网店用的密封胶二十块一桶,我们用的是陶熙......"我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断。窗边那盆绿萝的枯叶簌簌落下,在报价单上盖了层尸斑。 正午的工地像口沸腾的锅。我跪在毛坯房里调试智能锁,汗水滴在手机直播画面上。某网红正在演示"全网最低价门窗",评论区疯狂刷着"已拍三套"。突然弹出的微信消息刺疼眼睛:"王总,锦绣家园业主说网购门窗装歪了,问我们能不能接售后?" 我对着开裂的窗缝拍了段视频:"灌浆层空鼓导致的,修复要两千。"对方秒回:"网上卖家说三百就能修!你们实体店就会坑钱!"手机重重砸在水泥地上,钢化膜蛛网般的裂痕里,映出我扭曲的脸。 傍晚回店时,发现卷帘门上泼满红漆。"黑心商家"四个字在夕阳下淌血。老周蹲在旁边刷抖音,外放的视频里正是我们被偷拍的维修画面:"曝光无良实体店!换个密封条敢收五百!" "是那个网购门窗的业主。"老周把烟头碾灭在红漆上,"他找的游击队把窗装坏了,现在要我们背锅。” 同学会上,穿纪梵希衬衫的李明晃着玛莎拉蒂钥匙:"老王啊,早让你转战电商。"他展示着公司后台数据,"去年双十一我们店卖了八千万,全靠这种引流款。"他点开某款标价199的防盗门,"实际发河北山寨货,差评多了就换个链接重新上。" 我盯着菜单上688的澳洲牛排,想起女儿学校要交的研学费:"你们不做售后?" "七天无理由退换期过了谁管?"他往红酒里加冰块,"你知道现在获客成本多高吗?抖音投流一天烧五万,不玩套路怎么活?" 深夜散场时,他塞给我某平台运营总监的名片:"把你店里那套德国五金专利给我,包装成网红款,保证比你苦哈哈装十年门赚得多。" 周六下午的店面冷清得像殡仪馆。我对着三十个未接安装订单发呆,突然闯进来的女孩让我恍惚——她背着和女儿同款的美乐蒂书包。 "叔叔,能借厕所吗?"她怯生生地问。我点头时瞥见她母亲手机里正在直播:"最后十套!工厂直降三千!"的尖叫声。 女孩出来时指着展示柜:"这个门好漂亮!"她摸着那扇德国进口的装甲门,"像艾莎公主的城堡!" "宝贝快走!"母亲冲进来拽她,"网上同款便宜两千呢!"玻璃门关上的刹那,女孩贴在门上的手掌印慢慢蒸发。 暴雨夜,我蹲在物流园查收退回的货品。淘宝卖家寄来的"实木门"正在褪色,雨水冲下的黑漆在地上蜿蜒成河。手机响起警报:某网贷逾期第三天。 "王总,协会说要集体请愿。"建材市场微信群弹出消息,"要求平台监管网店质量。"后面跟着二十条"支持",突然蹦出条语音:"别做梦了!我店都关了,昨天刚签了直播公司当带货主播......" 闪电劈开夜空时,我认出那堆被雨水泡发的"实木门",正是李明公司的退货。防水标签显示产自雄安某村,发货地却标着"广东佛山"。 女儿生日那天,我在学校门口撞见戏剧性一幕。快递员扛着硕大的纸箱:"林小葵家长吗?你女儿在拼多多砍价成功的平衡车......" 女儿欢呼着要拆箱,我盯着"厂家直补"的标签浑身发冷。回家路上,她忽然问:"爸爸,为什么你装的窗户没有小红书上那种星星灯?" 深夜,我翻遍女儿关注的种草博主,发现某网红正在推荐"ins风星空窗"。点开商品链接,正是盗用我们给别墅区做的定制案例,只不过把六百一平的low-e玻璃换成了贴膜。 行业论坛上,白发苍苍的协会会长拍桌子:"我们要联名上书!电商平台纵容假冒伪劣......"台下有人冷笑:"上个月佛山门窗展,百分之八十摊位都在教人怎么做电商爆款。" 我缩在最后一排,手机里某代运营公司发来方案:"打造悲情实体店主ip,直播哭诉被电商压迫。"窗外的霓虹灯牌正在更换,新入驻的机构logo像只血红的眼睛。 散场时,几个老板围着李明取经。他新买的劳力士绿水鬼在射灯下反光:"现在谁还靠产品?都是玩流量!昨天我们刚把三无产品包装成非遗传承......" 寒潮来袭那夜,老周在急诊室吊水。他给某电商客户安装时,劣质合页突然断裂划破动脉。"那家人还骂我碰瓷......"他缠满纱布的手攥着收费单,"王总,这钱从我工资扣......" 我站在医院自动贩售机前,用女儿压岁钱买的智能手表突然震动。支付宝到账通知显示,某个用了我们三年售后服务的业主,终于结清了八年前的尾款——两千三百块整。 回程路过直播基地,凌晨三点的玻璃幕墙后依然灯火通明。年轻主播们轮番上演着"家人们最后一分钟"的戏码,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外墙上,像极了提线木偶。 美凯尔建材市场的轮廓在雪雾中逐渐模糊,我忽然想起开业时剪彩的爆竹声。那些落在展厅门口的碎红纸,早被扫进时代的垃圾车,碾作资本游戏的炮灰。我还要坚持下去吗?心中的疑问! 第七章: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腊月廿八凌晨三点,我把最后一沓现金塞进红包时,指尖的裂口又渗出血丝。会计小陈发来的对账单还在手机里躺着:"应付账款清零"四个字像道赦令,映着窗外飘落的细雪。 "这个给老周。"阿珍将印着招财猫的红包推过来,"他媳妇刚生二胎。"她手指在计算器上跳跃,屏幕荧光映出眼下的青黑。女儿蜷缩在店里的样品沙发上熟睡,怀里抱着要送给奶奶的黏土福字。 我数着仅剩的五千块,突然发现纸币边角粘着片干涸的密封胶。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某网贷平台的拜年短信:"王先生,我司春节不打烊,可申请延期还款......"我迅速删掉,却瞥见通讯录里四十三个未接催款电话。 高铁穿过晨雾时,女儿把脸贴在车窗上哈气:"爸爸你看!雪在追我们!"她羽绒服袖口露出截褪色的护腕——本该换新的,但淘宝购物车里的三十八元商品已保存九十七天。 阿珍靠在我肩头补觉,睫毛在颠簸中颤动。手机相册自动生成"去年今日"的回忆:展厅里摆满年桔,我在给员工发年终奖。如今那些红纸包变成催命符,连车载导航都记得去各个材料商那里赔笑的路线。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广播声惊醒了阿珍。她突然抓紧我的手:"给爸妈的脑白金......"我拍拍鼓囊的背包,里面装着从退货区挑的未拆封礼盒,标签价被酒精擦得模糊。 老宅门前的积雪吱呀作响。父亲早早在檐下挂起褪色的灯笼,灯罩破洞处漏出的暖光,像给风雪开了一扇小窗。 "小强回来啦!"母亲掀开厚重的棉帘,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身后窜出三只花猫,其中瘸腿的那只是我高中时救的流浪猫,现在胖得像只毛球。 弟弟家的双胞胎尖叫着扑来,我慌忙摸出准备好的红包。阿珍在背后轻轻戳我——给侄子的红包比给女儿的厚两倍。女儿却早钻进厨房,举着黏土福字喊:"奶奶!这是我捏的''五福临门''!" 年夜的土灶燃着噼啪作响的柴火。我蹲在灶口添柴,父亲忽然说:"你哥把西屋翻新了。"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说等开春接我们去住。" 柴灰迷了眼睛。我知道那间贴着"优秀企业家"奖状的房间,如今堆满哥哥收购的二手建材。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某银行发来的电子春联,横批"财源广进"被防窥膜扭曲成狰狞的笑脸。 "生意......还行吧?"父亲往灶膛塞了把秸秆。我盯着窜起的火苗:"正要扩店呢,市里新开的楼盘......" 谎言被母亲的吆喝打断:"包饺子啦!"女儿举着沾满面粉的小手冲进来,在我脸上按出五个白指印。镜片上的面粉渍里,映出父亲欲言又止的叹息。 初一清晨,我在鸡鸣声中摸到谷仓。旧木箱里还留着二十年前的课本,物理练习册里夹着泛黄的创业计划书——"打造全县最大门窗品牌"。仓顶漏下的雪粒落在"品牌"二字上,像给少年壮志盖了层裹尸布。 "舅舅!"双胞胎举着摔炮冲进来,"给我们买无人飞机!"我摸遍全身才凑出六枚硬币:"拿去小卖部换糖吃。"他们失望的尖叫惊飞梁上的麻雀,羽毛混着陈年谷屑纷纷扬扬。 初二的家族聚会是场暗战。大嫂炫耀着新买的貂皮大衣,弟弟醉醺醺地晃着车钥匙。当话题转向我的"大生意"时,阿珍突然举起酒杯:"小强正谈着政府项目呢,年后要招五十个工人。" 餐桌下,她的手死死掐住我大腿。女儿正专注地啃着鸡腿,油光映出她新羽绒服袖口的线头——那是阿珍连夜把旧外套里衬翻新的。 "还是强哥厉害!"表弟递来中华烟,"不像我开网店,去年才挣两百万。"他指甲缝里还沾着打包快递的胶渍,腕上的绿水鬼却货真价实。我接过烟时,发现过滤嘴有被雨水泡发的褶皱。 初五迎财神那夜,女儿在院中点仙女棒。火星溅到稻草堆上,惊得父亲抄起铁锹拍打。火光中,我看见他秋裤膝盖处缝着歪扭的补丁——寄回去的保暖裤原封不动压在衣柜底层。 手机在此时响起,是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机械女声:"您尾号0079的贷款已逾期......"女儿突然举着燃尽的烟花跑来:"爸爸许愿呀!" 我对着灰烬合十,听见自己说:"希望全家人平安喜乐。"阿珍往我手里塞了块灶糖,麦芽香气混着硝烟味,黏住了所有未出口的谎言。 临行前的黎明,母亲往后备箱塞进二十斤腊肉。父亲偷偷把装着钱的信封藏在女儿书包里,那叠用橡皮筋捆着的纸币,最大面额是五十。后视镜里,两位老人逐渐缩成雪地上的黑点,像年画上被撕下的福字。 返程高铁穿过隧道时,女儿突然问:"为什么爷爷奶奶家的星星比城里亮?"阿珍搂紧她:"因为老家空气好呀。"我低头查看短信,某网贷平台的新春活动正在推送:"借十万送电饭煲"。 当城市天际线重新出现时,手机日历跳出提醒:初八开庭审理三起合同纠纷。女儿靠在我怀里熟睡,嘴角还沾着奶奶塞的芝麻糖。窗外飞逝的雪原上,有只离群的孤雁正奋力追赶南迁的队伍,它的影子掠过冻结的河面,像道正在愈合的伤疤。 第八章:雪上加霜 高铁穿过最后一条隧道时,手机突然弹出紧急新闻。邻省某市出现红色边界线,地图上那个闪烁的感叹号,像根烧红的铁钉扎进视网膜。 "爸爸,为什么大家都戴口罩呀?"女儿踮脚够着自动售货机里的酸奶。候车厅广播正在循环播放"保持一米间距",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给座椅喷消毒水,酒精味混着恐慌在空气里发酵。 阿珍把n95口罩绳绕在我耳后:"店里还有多少库存口罩?"她指尖冰凉,"上周供应商说原料涨价......"我盯着滚动屏上"某病毒可物传人"的字幕,突然想起展厅里那堆从疫区发来的密封胶。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房东的语音消息:"王总,建材市场明天起封闭管理。"背景音里有卷帘门拉下的刺耳声响,"别说我没提醒,下季度租金......" 正月十七的建材市场像座冰封墓场。我的皮卡停在警戒线外,挡风玻璃上贴着层层通告。穿白色防护服的保安挥手驱赶:"所有商铺暂停营业!" "我就拿个公章!"我举起双手,"孩子学费要盖章......"谎话被呼啸的警笛打断。无人机在头顶盘旋,扩音器洒下机械的警告声。老周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烟灰落在写满"转让"的a4纸上。 "安装队全黄码了。"他递来皱巴巴的核酸报告,"三单元902那家业主要退单,说我们故意传播病毒......" 深夜的应急贷款申请界面泛着幽光。我蜷缩在女儿的书桌前,台灯罩上贴着她画的"全家福",蜡笔涂鸦里的我戴着超人披风。阿珍的啜泣声从卧室飘来——她刚发现女儿的教育基金少了三万。 网贷平台的ai客服发来笑脸:"您已获得延期还款资格!"下方小字注明需要缴纳五千八服务费。鼠标滑过全家福边缘时,台灯突然短路,黑暗中有玻璃碎裂的脆响——是女儿做的陶艺储蓄罐。 封控第三周,我在阳台搭起临时办公室。展示柜的钢化玻璃映出五十个未接来电,最刺眼的是某银行的贷后管理专线。女儿在客厅上网课,老师正讲解"停课不停学",背景音里混着隔壁夫妻的争吵:"房贷怎么办!" "爸爸,老师说要用黏土做防疫英雄。"女儿举着干裂的橡皮泥,"能买盒新的吗?"我点开微信钱包,0.67元的余额在防蓝光膜下泛着惨白。突然弹出的业主群消息拯救了我:"谁家有多余面粉?用儿童口罩换!" 雨夜,我偷溜到建材市场后墙。伸缩门缝隙里塞着腐烂的年桔,诺托五金的宣传单泡在积水里。手机电筒照亮仓库小窗时,浑身血液凝固——那扇花三万定制的防火门不翼而飞,地上留着货车轮胎的泥印。 保安亭传来醉醺醺的笑声:"......那傻子还锁门呢,早被债主搬空了......"雨水顺着领口灌进脊椎,我攥着仓库钥匙蹲在墙角,听见十四年前安装第一扇门时的清脆合页声。 阿珍爆发在发现降压药断货那夜。"你把妞妞的保险退了?"她摔碎的体温计在月光下溅出水银珠,"知不知道她心脏......" "下个月!下个月肯定补上!"我徒劳地擦拭地板,汞珠却分裂成更多光点。女儿躲在卫生间背英语单词,童音念着"future"这个单词时,社区大喇叭正在通知"第六轮全员核酸"。 凌晨三点,我在业主群抢到代购降压药的资格。对方要求用五瓶飞天茅台交换,我盯着柜子里那瓶女儿周岁时藏的茅台,标签上还粘着她抓周时的米粒。 解封日遥遥无期时,噩梦开始重复。总梦见自己在空荡荡的展厅直播,所有样品门突然变成核酸检测亭。粉丝们刷着"黑心商家",女儿的脸从观察窗里浮现:"爸爸,我的黏土呢?" 惊醒时发现睡在仓库纸箱上,手机显示二十七条未读信息。置顶消息是某业主的威胁:"再不维修就曝光!",往下滑是女儿班主任的通知:"请尽快补交网课流量包费用"。 我在建材市场后巷找到流浪汉老刘,用两包泡面换回被偷的防火门。他啃着面饼嘟囔:"这门挡风挺好,就是锁眼被灌了胶水......" 樱花谢尽那天,社区通知可以"有限复产"。我举着场所码站在展厅门口,蜘蛛网在"今日消毒"记录表上织出新经纬。第一个客户是穿防护服的志愿者,他指着德国装甲门问:"这个能做隔离舱吗?" 安装队拖着黄码赶来时,我正在给样品门贴"已消杀"封条。老周的手套破着洞,给钢化玻璃打胶时突然说:"王总,等这波过去......"话被突来的咳嗽打断,他背过身吐了口带血丝的痰。 傍晚结算时,发现那单隔离舱订单倒赔两千——运费涨了三倍,密封胶过期被罚违约金。手机日历弹出提醒:女儿生日还剩七天。我打开尘封的礼物盒,那只三年前承诺的平衡车,电池仓已经长出霉斑。 封控解除那日,我在银行柜台前昏倒。工作人员说当时我正在填教育基金赎回单,笔尖把"叁万元"的"叁"字戳破了纸。诊断书上的"过度换气综合征"像句嘲讽,药费刚好刷光医保卡最后的余额。 回家路上看见美凯尔建材市场挂满"清仓大甩卖"的横幅。曾经引以为傲的展厅变成直播基地,在巨幅海报上举着某网红门窗,广告词是"厂家直降,击穿实体店暴利!" 女儿用最后一块黏土捏了辆救护车:"送给爸爸当生日礼物。"她不知道我的生日在封控期间早已悄无声息地过期,就像那些被时代碾过的实体店招牌,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第九章:滑入深渊 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的蓝光在女儿黏土奖杯上投下鬼影。某网贷app的骷髅头图标在颤抖的指尖下放大,担保合同第七条款用血红色标注:"逾期未还将抵押名下不动产"。 老周媳妇的电话在暴雨夜炸响:"周哥摔下脚手架了!"我攥着医院缴费单冲进急诊大厅时,听见护士在喊:"先交三万押金!" 手机银行余额显示382.6元。我蹲在安全通道里点开"极速借",人脸识别时摄像头里的男人让我陌生——眼窝凹陷,胡茬里夹着两根白发。当"需上传亲友联系方式"的提示弹出,我输入了阿珍的号码,却在最后一位数改成自己的另一个手机号。 "王总......"老周从手术室推出来时,麻药未退的舌头打着卷,"别告诉兄弟们......"他缠满绷带的手比划着,"就说我回老家收麦子了......" 安装工大刘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店里时,我正在给某业主磕头求延期还款。烫金的"计算机专业"刺痛眼睛,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学费数字:"俺闺女说可以办助学贷款......" "放屁!"我把烟灰缸砸向展示柜,钢化玻璃蛛网般的裂痕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老李家孩子去年进的985,学费我包的!"手机里刚通过的"黑金贷"正在放款,30%的服务费像把剔骨刀。 深夜的atm机前,我把五万现金塞进信封。大刘摸着厚度突然跪下,额头撞得地板咚咚响。我想扶他时摸到后背凸起的脊椎骨,想起上个月他偷偷卖血的针眼。 阿珍发现端倪是在情人节。她拿着我的手机要给女儿拍视频,突然弹出条短信:"您担保的二十万贷款已逾期三天。"镜头里女儿举着巧克力笑靥如花,背景音是我打翻汤碗的脆响。 "你把房子抵押了?"她翻出藏在床垫下的合同,手指在"抵押物处置条款"上划出血痕。女儿吓得缩在墙角,刚拼好的乐高救护车散落满地。 我跪着捡拾积木时,听见阿珍在阳台给律师打电话:"......能保住孩子保险吗?"夜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月光下像撒了层盐。 催收人员找上门那日,老周正带着安装队修展厅。穿黑西装的壮汉踹翻年桔盆栽时,大刘抄起射钉枪挡在我身前。老周摸出给女儿手术准备的现金,新钞的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消毒水,熏得人作呕。 "下不为例。"领头那人把钞票甩在样品门上。他们走后,我发现德国装甲门多了个凹痕,正中心形锁的位置,像被子弹击穿的心脏。 工人们默默收拾残局时,老周突然说:"王总,下月工资......"我打断他:"照常发!"声音大得惊飞屋檐下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撞碎在防盗网上的身影,像极了我们挣扎的模样。 女儿突发高烧那夜,我蹲在医院走廊翻遍所有网贷app。某平台的"孝心贷"正在推送广告,穿白大褂的演员举着听诊器微笑:"最高可借五十万!" "肺炎引发心肌炎。"医生的判决书比催收函更可怕。当护士递来进口药清单时,我咬破手指在担保合同上按手印。放款到账的提示音与心跳监护仪的滴答声重叠,女儿苍白的脸映在手机屏上,像个即将熄灭的像素点。 建材市场拆迁公告贴出时,工人们正在打包样品。大刘擦着那扇镇店之宝的胡桃木门,突然说:"这木纹多像老家后山的梯田。"老周把十年工龄奖牌塞进工具箱,叮当声里混着拆迁队的电钻轰鸣。 "补偿款够结清工资。"我把银行卡拍在桌上。他们却集体摇头,老周代表开口:"先还网贷吧,我家那亩果园该收了......" 拆迁队的挖掘机撞碎展厅玻璃时,我死死抱住德国装甲门。飞溅的玻璃渣在手臂划出血线,恍惚看见十四年前挂上招牌的那个清晨,爆竹红纸像雪片般落在簇新的门板上。 最后一笔工资发放日,我在银行vip室签下房屋过户协议。穿阿玛尼西装的年轻人嚼着口香糖:"王总爽快,这地段房子抢手着呢。"他指甲盖上的豹纹美甲让我想起催收头目。 走出银行时,女儿正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她突然仰头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摸着她化疗后新长的绒毛,指向远处在建的购物中心:"等新房子装修好......" 手机突然震动,是某网贷的贴心提醒:"您已累计借款187万元。"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地狱的栈道。女儿把黏土捏的救护车塞进我掌心,车顶旋转的蓝灯是用圆珠笔芯染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