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程》 楔子 这个朝代,而今不知寄托了多少文人的遥望。 那是士大夫的黄金岁月,那是理想而功利的王安石与同样理想而浪漫的苏轼可以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年代。 那是钢心铁骨而又自惭形秽的狄青站在纵情高歌人比黄花瘦的李清照面前也要鸢肩羔膝的年代。 那是手工业发达,商贸海纳百川,资本初见端倪的时代。 但这又是个武备不振,积贫积弱,《满江红》必然成为悲歌的时代。 五代的纷纷错杂,统一在那座巍峨的铁塔下。 北宋的雄浑恢弘,凝固在那座光辉的龙亭上。它,繁荣过,昌盛过,嘈杂过,显赫过,在历史的书卷上,它划下了近乎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这些,究竟是曾经。它曾经不可一世,它曾经雄视二十世纪之前地球上所有国度,所有年代。 而可惜的是,它只是一个靠着黄河、长江昏昏沉沉不思进取一群人。他失去了幽燕之地,没有战略纵深,防御体系的王朝,它躺在中原一隅,守着从前的残暴,缄默度日…… 它尚存一丝自豪,每每有人想起故国,它都会跳出来光荣一回。 它尚存一丝热烈,每每夜幕来临,华灯初上,它都会声势浩大地摆出夜市,让喧闹和吵闹渗进每一个细胞。金秋季节,它也会铺开菊花的盛宴,轰动全部中原。那一年一度的菊宴,开了又谢,落了又起,对当地人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个司空见惯的“节日”。 年年菊花动人,而我,却已无缘欣赏。兴许,熟悉的处所果然不风景,而当你失去了,才会理解去爱护…… 曾经,菊花只是一个含混的概念。印象中,它像这个半壁江山一样,只在人们面前展现娇美的一面,却没有展现出它迎霜傲骨的另一面。 带着曾经的辉煌,受着后世人们的赞美,却在当地人心中被疏忽掉了。印象中,它像这个故国一样,担着久负的盛名,顶着历史的光环,却在当今的发展中被摈弃下来。 印象中,是一个活在历史中的事物,书卷上美妙的文字,仿佛与事实的景观毫无接洽。 每当人们津津有味于那个辉煌的朝代,这些花儿,总会用上一个限定时间的词语:“过去”、“曾经”、“古时候”,太远了。 千年以降,当年那个黄河边的大都市,菊花节一年一直延续至今。 2024年9月,我从古称临安的杭州来到开封,我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去看看花儿,赶赶热闹。并不打算,也从未有意识地要去“观赏”“花开时节动古城”的盛景。 菊花飘香,满眼灿烂,空气异样安静,嗅不到他应有的风骨。 这个年代的人和事随便挑上几件都能说上几天几夜。 老一辈的热血快被我们这一代完全丢失了,极致女权,娘炮,一直站在c位女性二椅子,和当年那个被抽掉脊梁的大宋是何其的相似。 …… 没有黄袍加身,也没有烛影斧声。 周世宗柴荣没有发病夭殃,时空转变,他成为天选之子。 但经历时空的变换,有些人的命运改变了,但绝大多数的人和事还是没有改变,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就像这个围绕太阳旋转的人类家园,始终无法摆脱命运约束。 黄帝历三六五六年五月,周世宗柴荣御驾亲征,一个月之内连克三关三州。 七月,柴荣坐镇河间府,兵分四路北伐辽国。 鲁国公张永德统兵六万攻云州(今山西大同)。 郑国公李重进统兵四万攻代州(今山西忻州)。 宋国公赵匡胤统兵六万攻易州(今河北保定)。 郓国公韩通统兵十万攻辽国都城幽州(今北京)。 经过两年苦战,于显德八年九月驱鞑虏于白山黑水之间,恢复中原,建立大周王朝,定都开封。 我们的故事从大周三百年后的末世开始。 第一章喋血长街 黄帝历四三零九年,大周王朝烈宗十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幽州城内,被鞑靼围困七年之久的大周北方军事重镇告破。 长街,木石飞响,两拨人的正面冲锋,在第一时间造成巨大的声音。 完颜烈挽弓激射,在一名大周勇士的身上带出血线。 另一边,手持钢鞭,下跨烈马的大周悍将呼延晟,单骑直入,撞入女真巴牙喇营之中,三名巴牙喇铁卫左中右抢出,试图拦截直冲汗纛的呼延晟。 呼延晟大喊一声,双腿猛夹马腹,钢鞭敲碎右边巴牙喇的天灵盖的同时中间的壮汉被战马巨大的冲力撞飞在街边的大树树干上。 左边的巴牙喇长矛直刺,呼延晟没时间做出规避动作,长矛透胸而过,带出一片血雨,呼延晟奋起最后的余勇,斗大的拳头“嘭”的一声,轰在对方面门上,对方的扁脸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然后是双方同时倒飞殒命长街。 杨青翼手持镔铁长枪,挥舞之中如龙蛇在走,犁开四周围来的草原各族勇士的抵抗,头、颈、手、脚------无数的骨碎声音,硬生生的啄入对方的战阵中,想要直接推出一条血路来。 韩龙手持陌刀,护卫着大周辽东路兵马制置史韩像升,这个平日里跟在大帅身边几十年的家将,踏着似慢实快的步子,一路前行,只在接敌的瞬间,身体才陡然爆发开来,他的动作简洁迅速,刀光如电,进击直盯要害,往往身形一晃,对方的喉咙就已经断开。 而韩虎弓开如满月,连珠速射,箭箭夺命,他的虎口已经崩裂,全身上下带着十几支敌方的雕翎,致命一箭是和完颜烈对射中肺部所中之箭,快速的出血正在抽走他最后的生机。 更多的人配合身边的同伴,试图在第一时间撕开大军的围困,为自家主将杀出一条生路,大量的鲜血在长街上绽放,草原勇士不断倒下,周人也在第一时间被阻挡,被射杀。 完颜烈的铁盔已经在和韩虎的对决中碎裂,他披头散发,舍弃长弓,手持一根熟铜棍从混乱的队列中跃出,挥舞间,将一名杀到近身的周将的脸颊打碎。 落在最后的几人已经被大汗近卫巴牙喇隔断合围,他们竭力奋战,试图吸引更对的敌人,为前方人争取片刻的时间。 前方,战线在不断地拉长,韩像升如同杀神般扑向完颜烈,杨青翼与韩龙护住老将军的左右侧翼,荡开人群,杀出血浪,不断向前。 离城门越发近了,甘像升口中,眼中都是鲜血,只见城门外一个高大的喇嘛飞扑而来,巨大的拳头朝着老人撞过来,只听一声巨响,老人的长枪飞向天空,他的虎口完全裂开,心脉被狂烈的内力震碎,同时完颜烈的熟铜棍也轰碎战马的头颅,战马轰然倒下。 仰躺在血水之中的韩像升,望着碧洗的苍穹,赤乌西坠,视野远离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世界,全都是血红色。 东南天际,乌云滚滚而来,刹那间遮蔽了天空,一声响雷撕破天空,瓢泼大雨倾囊而下。 人生如苦海,肉身做皮筏。 七年时间,在外无救兵,信息隔绝情况下,一代名将,大周柱石,世袭郓国公,辽东路兵马制置使,韩像升壮烈捐躯于燕京广安门。 滂沱大雨中,无数马蹄声,在夜空当中闷雷一般的响动。 燕京城头,燃起了火把。城内从各个城门蜂拥而出的难民,扶老携幼地拥出来,向四野散去,他们惴惴不安地看着路上奔走的战马。 已经有人在哭喊骚动,有人在黑夜当中卷起可怜的家当,悄悄溜走,寻找这乱世当中另外一个稍微安稳一些的地方。 燕京西郊逃难的人群中,有一特殊的四人小组,虽然穿着难民一样的破旧衣衫,但难掩从骨子里吐露出的贵族之气,特别是,被两名侍女搀扶的中间妇人,脸上涂抹土灰被雨水冲刷之后露出的肌肤却细腻雪白。 妇人挺着肚子,在侍女雪雁和护卫韩凤的搀扶下在泥泞中艰难跋涉,委实疲累欲死,四人中唯一的男人和殉难的韩龙有几分相像,正是韩家四卫的韩龙弟弟韩犳,他一边忧心身怀六甲的少夫人身体,一边机警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因离城不远,无有躲藏之处,只能混迹于大队出逃的难民之中,竭力掩饰,不让贼兵发现破绽,好在少夫人孟凌霜自小锦衣玉食,又成长与尚武之家,身子又甚壮健,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前行。 虽是七月三伏天时,但这时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天气不是太过炎热。 北国大地,十年五旱,三年蝗灾,这一日竟降下甘霖,可惜,被吸饱雨水的土地再也不属于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的汉人,过段时间,疯长的野草将成为游牧民族的牧场。 第二日,在太阳半日的烘烤下,地上的水汽迅速蒸发,天地间竟起了大风,黄沙莽莽,无处可避,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 正行之间,突然东方隐隐传来马蹄敲击地面的声响,随即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尘土飞扬中只见无数兵马急冲而来。 众人正惊惶间,大队兵马已拥将过来,却是一群大周败兵。众兵将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不管不顾地纵马从难民中趟过,十几名来不及躲闪的难民丧生在败兵马蹄之下。 败兵过后,俯身与路两旁的难民正准备爬起身来,又一支三百多人的马队冲来,众人再次俯身于地,可惜这次不像刚才那么幸运,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什么部族,留下五十人的小队,手持各种兵器向难民扑来,其余人在头领的呼啸中,扬长而去,继续追赶向西逃去的大周败兵。 见异族士众抛弓掷枪,开始对难民展开屠戮,难民们开始大乱,哭喊着争先恐后地向四野急奔,人人脸现惊惶。 难民们徒步狂窜,怎么能是逃得过马队的屠杀,转眼间极有近百人倒在马蹄之下。 这些异族屠夫也不是见人就杀,倒下的人基本上都是成年男子与老人,不一会他们大多数马鞍上都拿住比较年轻的妇人,然后利用马速将难民往中间驱赶,一时间临死前的惨叫与哭喊响成一片。 第二章血路 急冲而来的败兵兜鍪上装饰的是银色战缨,韩犳颇为疑惑,郑国公李明承驻地为秦凤路,据此相隔千里,中间还隔着常胜侯杨怀玉所领的永兴路,说是援军,却又不像,再者说韩李两家早不是百年前共挽鹿车的情形了。 百年来,李家不再像其先辈一样以武立家,逐渐弃武从商,利用秦凤路北连大漠,西接戎羌的地理位置,赚得是盆满钵满,要不是东南沿海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李家成为大周首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着四五百人丢盔卸甲、猖狂逃窜的模样就可见一斑,他们早就丢失了武人的气概。 韩犳没有莽撞上前拦截相认,他们如此模样,必是被追兵驱赶才能如此。 于是与韩凤护着少夫人脱离人群,离开大路,向三百步外的丛林跑去。 虽然他们见机得快,护着孟凌霜将将要逃出异族人的视野,但还是被一名异族骑卒发现了。 那人一声口哨,招来十几骑同伴,作为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鞑子,常年在野外游猎,瞬间便知道这几人能提前预知危险并做出规避,必定不同于普通“两脚羊”。 十几匹战马,风一般的席卷而来,起伏不定的旷野,隆起处已经起砂,但低凹处在战马的践踏下还是溅起泥浆,距离两百步,转瞬即至。 女真人骑卒的战术深入骨髓,剧烈机动,包抄奔袭,是他们拿手好戏,正面七骑直冲,左右各分出四骑迂回包抄。 韩犳、韩凤知道这次无可避免,两人分开,韩凤转身回护少夫人,韩犳迎向冲来的战马,为主家争取遁入丛林的时间。 这样的状况已经发生过一次了,在城门口,他们四人正是少主韩怀安为掩护身怀六甲的妻子,带领其他十几名家将堵住城门,四人才能逃到这里,没想到他们还是没能躲过追兵,估计生死与共的兄弟已经很难幸免于这场浩劫之中,现在该是他们报恩的最后时候了。 韩犳和韩凤眼神对上,韩凤从破旧麻衣内抽出长鞭,飞身急退,韩犳也从贴身腰间拔出七分长的三棱刺,快步向敌骑冲去。 三支雕翎激射而来,韩犳仰身急避,两支取上路的羽箭擦身飞过,三棱刺将取下身的羽箭荡开。 女真骑卒见韩犳轻易避开,纷纷喝骂。 仰身滑行的韩犳猛地大喝一声,从昨日逃出燕京开始,一直压抑到现在的血气,仿佛在这一刻,才突然全部都爆发出来! 人马即将交措之前,韩犳立身腾空,左手抓住锋镝捅来的长矛,三棱刺已经在冲在最前面的那甲士咽喉上带出一蓬血雾。 将将与战马交错而过瞬间,韩犳伸手抓住马尾,身体三百六十度回旋跨上战马,战马吃痛前蹄高高立起,手中的三棱刺全力甩出,破甲插入另一名女真人的前胸,直没至柄。 附身抄起地上的长矛,猛的一夹马腹,毫不停留的迎向兜转回来的五名甲士,长矛出处,只是在咽喉面门甲叶遮护不到的地方招呼,当面竟然没有一合之将,女真甲士只是翻身落马,战马收不住势头,还带着尸体朝前冲。 旷野之中一片扑通、扑通的沉闷尸身落地声音,不大的功夫,七人中就有五人落马,有一人没死得透了,落地被马在沙地上拖行,又被一匹惊马踩过,只是惨叫。不过咽喉给开了一个口子,惨叫声音也变成了漏气的声音,还伴随着血雾从咽喉破口喷得老高! 两名闪过了韩犳第一轮屠杀甲士发一声喊,向不同方向逃去。 大路那头,正在演“赶羊游戏”的三十多女真甲士,再也没有先前的骄狂轻松之态,任意丢弃马鞍上的妇人,纷纷催动战马向这边奔来。 却见韩犳头也不回,单手提矛杀向五十步外正在围攻韩凤的几名女真骑卒,立于马上的五骑,为韩犳气势所慑,提马向四下走避。 由于要顾及孟凌霜,韩凤对敌要艰难得多,对方靠着战马的冲击力,给她造成极大的伤害,尽管利用灵活的走位回避了大部分招式,但有些攻向孟凌霜的兵器,她不得不和对方硬憾。 虽然腹中开始传来阵阵绞痛,孟凌霜只是咬牙坚持,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扰乱韩凤的心神,只有雪雁不管不顾的一边用弱小的身躯护着主母,一边哭喊尖叫。 韩凤毕竟是女子,虽有一身武艺,但一向护卫在内眷,还没有真正遇到过这生死搏杀,看到韩犳回救,只是几息之间的对战,她几乎脱力,虽杀死敌方三人,但自己的背部还是被敌人的长刀劈开了一条尺长的口子,鲜血几乎染红了短衣。 韩犳顾不了这些,立马横枪,掩护三人退入丛林。 急奔而来的三十多骑卒,分成两队,十几人在谋克的带领下形成突骑冲锋阵型,另一半弃马挽弓,对拖后的韩犳进行远程打击。 十几支羽箭电闪一般激射而来,韩犳长矛一抖,匹练的白光闪动,“噹噹噹……”他遮护住身体,战马却一声悲鸣,轰然倒地,溅起大片尘土。 韩犳飞身退入丛林,“噗,”一支羽箭利用空隙插在左大腿外侧。 羽箭如雨一般,不断泼来,这些弓手知道弓箭伤不了真正的高手,只求将对方缠住,延缓对方撤退的速度,给自家同伴争取那刹那间时光,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汉人高手已经中箭带伤。 马蹄声响起,蹄声杂沓,正是战马已经跑起来的袭步声音。大队敌骑,已经从两面扑了过来! 树丛低矮密集,并不适合战马穿行,韩犳影入树后,十几人从两面摸来,紧接着就看见数名面目狰狞的甲士,突然从视线中显出了身形! 对面甲士,人人披着草原杂乱的皮甲,没有头盔,脑门露出青色头皮,对手喝骂的声音,也多是关外辽东口音。 韩犳从树后闪出,枪出如龙,已经将冲在最前面的鞑子喉咙处带出血洞,前面几人纷纷走避,躲过韩犳第一轮棘刺,后面的两人持矛攻向后背。 韩犳用尽力气向右走避,长矛回扫。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扑、扑的只是敲打在两人的腰间。这长矛在他手中,竟使出了锤棍鞭锏这等骑战重兵器的力道,挨了一下的两名对手,当即喷血,一人被击飞出去,另一人也萎靡倒地。 鞑子甲士源源不断地涌出,喊杀声接地连天,后面涌来的敌手似乎也没料到这等场面,乱了阵脚,只是高呼怒骂惊叫。那些步下摸过来的射手想援应同伴,又拉弓射了几排箭,没伤到韩犳,倒是射倒了一名自家兄弟,这混乱喝骂声音就是更高。 他们知道这大汉软肋在哪里,分出十几人向森林内部追去。 不是没有骁勇之士想打破这场乱局,拼死朝韩犳涌过来。可是不论他们怎样身手娴熟,当初从多少次的骑战冲阵当中活了下来,可是在这杀神一样的人物面前,竟没有一合之将, 如果在开阔战场,只要悍不畏死,利用人数的优势,还能逼近对方的可能,但在这丛林中,对方总是利用树木的遮挡,躲闪几方致命一击。 正周旋之间,远处却传来雪雁临死前的惨叫。 第三章降人间 东边天际,乌云滚滚而来,势要遮蔽这炼狱似的人间。 交战双方都明白,紧要关头就在此刻,韩犳不再利用地形巧斗,持矛急向雪雁来声方向冲杀。 女真鞑子也不再一味游走避战,从四面涌出,发全力阻挡韩犳的去路。 韩犳只避要害,变成搏命打法,长矛如龙闪动,原来的喊杀声变成一连串的惨叫。 激斗当中,韩犳突然矛交于右手,认定一个服饰盔甲华贵一些的对手。避开对方当头劈来的马刀,欺身抢入对方怀中,左肘“嘭”的一声撞向对方的面部,对方嘴唇登时膨胀起来,满口鲜血喷出,并带出几颗黄牙。 以对方身体为轴心,绕道对方身后,劈手就抓住了他腰间系带。那汉子手舞足蹈地想反抗,却被韩犳抬膝在腰眼上一撞,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几个人拼命地想上前援护,却没想到长矛在韩犳左手单手使动仍然一般的灵活,连续刺翻两个,剩下的都退了回去,余下还活着的甲士声嘶力竭大喊。 韩犳见对方投鼠忌器,趁着两边乱战稍稍分开,头也不回地就朝三人逃去的方向移动。羽箭破空之声响起,不知道是哪个善射之士拼尽全力箭发连珠,角度取得极佳,直奔韩犳面门而来,韩犳闪电一般后仰,堪堪躲过这致命一箭,耳边传来“噗”的一声,另一支雕翎却穿透手中俘虏的脖颈。 这五十人小队真正的蒙安谋克,却是这个善射之人,双方已经打出火气,他猜测这汉人护卫的绝不是简单之人,宁愿射杀同僚也要留下那个被保护逃走之人。 韩犳只是稍作停顿,就将手中的尸体推向再次抢攻上前的女真鞑子,再也不管不顾,飞也似的向后奔去。 余下的十几人欺身直追,很快来到另一处交战地点,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尸体,除了少夫人贴身丫鬟雪雁和韩凤之外,余下的七八人都是辽东鞑子,孟凌霜并不在其中。 韩犳心急如焚,来不及寻觅少夫人的踪迹,再次被敌人缠住,这些脏鞑子在恶劣的环境中成长,又多年征战,已经看淡了生死,五十人的小队交战至今活着的已经不足二十人。 要是中原步武,只要战损比例达到两成,再精锐的大军也会溃散,从春秋以来,莫不如是。 就是普通草原鞑子在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在如此情况下硬撑,但韩犳遇到的却是人类中最为凶狠、冷漠、心如铁石的女真,他们看淡生死,对敌人狠,对自己人同样如是。 女真与其他联军中的族群不同,完颜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头领战死,全军皆斩。战兵战损超过五成,头领全家为奴,如果头领同时殁于阵中,其家人会免于处罚,还会得到全族的照看。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此时的孟凌霜正艰难的向森林深处艰难移动,腹部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穿肩而过的鵰翎处也传来剧痛,不断的流血,正在抽走她活下去的希望,唯一使她能坚持下去的就是腹中的还没降生的相公骨肉。 她跑了一阵,只觉腹中疼痛越发强烈,连老天似乎也不放过她们母子似的,天空中竟飘起淅淅沥沥的雨点,不一会地上开始湿滑起来,使她的跋涉越发艰辛,眼中出现无数金星,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片柔软的草丛之中。 腹中大痛,就此晕了过去。过了良久,悠悠醒转,昏迷中听得一阵婴儿啼哭之声。 她尚自迷迷糊糊,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婴儿哭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物。这时已是夜半,雨水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陡然觉醒,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她艰难坐起,想伸手去抱骨肉,可是即便使出全身力气,还是没能和自己的骨肉亲近。 他脸色泛青,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使他再次振作起来,使出最后的余力,终于将孩儿抱到胸前,她喜极流泪,可是下一秒,眼前的孩儿和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 她最后的思绪好像回到了从前,一生中值得留念的瞬间不断在眼前浮现。 大周定鼎前,孟家先祖孟楷就是郓国公韩通副将,周太祖柴荣封封功臣时孟楷就位列于四公八侯,两家世代交好,15岁就被父亲孟珙许配给青梅竹马的韩家长子长孙,郓国公的继承人韩淮安。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新婚三日回门后,就跟随丈夫北上燕京探亲,没料到刚到燕京三日,就遇到异族入侵,从此被困边城七年之久。 过往和丈夫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共赴国难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浮现,直到城破那一刻,夫妻突出重围,在永定门永别的那一刻…… 她的意识逐渐迷离,心中呐喊,“淮安!你还在吗?你要是还活着,快来救救我们的孩儿吧……” 依附在渐渐失去温度的母亲怀中的小儿,哭累了,张口贪婪地吸食着母亲衣裳上的雨水,也许是母亲不能在给她一个温暖的依托,他的啼哭开始断断续续。 当浑身多处受伤的韩犳击杀完最后的敌人,找到这个苦命的孩子时,他已经全身发紫,“呃……呃……”也只剩下即将失去生命迹象最后的抽泣。 韩犳两手空空,长时间的打斗,已经使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捡地上散落的兵器,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将婴儿贴肉抱在怀里。 温暖的怀抱好像又给孩子一丝希望,婴儿的呼吸又渐渐地通畅起来,韩犳跌跌撞撞的,走出丛林,林边二十多匹高大的战马散乱地拴在树上。 韩犳捡起地上的马刀,捅向一匹比较矮小一点的红色驮马脖颈,驮马一声悲鸣,轰然倒下。 温热的马血涌出,韩犳用手掌接住马血,然后将马血流入婴儿的口中,婴儿不管不顾地努力吸食,弄得婴儿满脸都是,看婴儿似乎有喝饱的迹象,韩犳便停止喂食,自己张口于马的创口处,一股腥臭直冲脑门,他强忍着,继续大口喝着,直到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 因失血过多逐渐变冷的身体慢慢恢复,气力也回来了两三分,有了力气,他才开始搜寻死兵的背囊,从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剥下死兵的几件较干燥的衣服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 韩犳精力渐复,抱了孩子,解开四匹战马的缰绳,然后将它们栓连在一起,跨上一匹强健战马,仰望夜空,苍穹之上明月倒悬,一颗流星划破天际。 第四章前路 韩犳催动战马来到路上,那些先前一同逃出燕京的难民,留下一百多具无人掩埋的尸体,活着的人已不见踪影。 韩犳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该逃向何处,襁褓之中,婴儿竟正吃着自己手指头望着自己。 战马颠簸,这婴儿却没有要哭闹的样子,韩犳低头,这婴儿还回一个大大的笑容。 泪水从韩犳眼眶中滑落下来,又被他一把擦去。 “老天有眼,又是韩家的一个将种!希望将来比他祖辈更强!” 接着又浩叹一声,悲愤之气,在这一叹之中充塞茫茫四野! “可是就算你如老令公一般的本事,又能有何用?在那些文臣眼中,我们这些武人的性命,再轻贱不过!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也会一直保护着你回到金陵,回到老太君身边!” 夜色之中,壮汉与婴儿这怪异的组合,茫然不知去路。 小婴儿在韩犳怀中手舞足蹈,突然指向西方,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韩犳向西望去,长叹一声:“那就继续向西而去罢! 九月二十六日,大周都城开封。 和陪都燕京被困七年告破不同,这个惶惶帝都,只是被围一月大梁门就被判将张弘范打开,当异族强盗纷涌而入时,皇极殿内,景宗皇帝抬头淡淡地看着日晷与嘉量,手中火把投向龙椅,然后缓缓踱步过去。 如雷般的声音在大殿中轰响:“朕,柴智远,继承鸿业,夙夜袛惧,图惟治理。然,十年九旱,灾沴四方。豪强聚货,民不聊生。盗贼四起,胡虏寇鼎。或问,君王之正道,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三百年大周王朝,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然!满殿华盖,具为佞臣。民有偕亡之恨,士无报礼之心!------” 轰-----高大雄伟的皇极殿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九月二十九日,金銮殿前,黑压压的百官云集午门,个个朝服冠带,满满的衣冠禽兽,人数超过百人。 这些人中,有太子太师新党魁首蔡承,大学士左仆射太平侯赵熙、太子太保枢密使秦楷、礼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潘琏、衍圣公孔友尚、国丈卢湘,驸马兴义侯石崇等勋贵老臣。又有六部官员,大理寺卿,各科给事中等小臣。还有蒋煜、谭浩、伊钧、龚瑾等诗臣、书臣、画臣。 他们个个趾高气扬,纷纷装扮成学富五车的模样,拿出士大夫气概,并相互拱手,正眼也不瞧一下开城献降、地位鄙陋的兵家子张弘范。 大周承袭三百年,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几千年来不变的真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无论你是姓柴还是姓赵,哪个能离开我们这些治世文人士大夫了?你张弘范虽受祖宗余荫,有鲁国公封号,但差遣还不是只有正五品的东京防练使。 说得好听点是京城最高军事长官,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个不入流的看门狗。 开国四公八侯,绝大多数家族都选择弃武从文,就是向郓国公、昌信侯两家也算是文武通学。只有你鲁国公后人一直死守武道,简直不知所谓。 得知今日新帝首次临朝,众人连夜献上贺表,并比平日里大朝会还要早一个时辰来此候旨,金銮殿上位列两班的位置就那么多,出去奖赏有功之臣外,剩下的能有一半空位就不错了,但无论如何这个新朝都不会有粗陋不文的兵家子张弘范之流的位置。 正可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特别是崔琰、韦廉、卢湘等出自河北大族世家,个个自信满满,凭自己内阁大臣的身份,又是学富五车,个个满腹经纶,定然可为新潮所用,再次为家族谋取富贵。 兵部给事中梁亨更是正定自若,当日他力阻南迁,言称国君当死社稷,结果城破后国君真的死社稷了。 “那个只知粗茶淡饭,穿旧衣的傻缺帝王,哪里知道众臣心里所想,金銮殿上哪位重臣家里不是万顷良田!只是官家无道,不知惹怒了哪位天神,才使得天下十年九旱,蝗灾、瘟疫交叉来袭。盗贼纷起,九州幅裂,更有高门巨室僵于道途。” “万千军饷怎是牙缝里能挤出来的?不知是做十几年官家做傻了,还是怎的!竟想着在士大夫之中派捐?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在如此天灾人祸的世道中,哪家不是损失巨万,没向官家索赔就算做臣子的仁至义尽了。正所谓天下至公,非一姓所独有,既然不能给文人士大夫带来富贵,那就别占着位置,天下又不是非你不可,既然如此,换一个就是了。” 而他梁享转眼就降了。那又如何,降了就降了,反正降的而不是他一人。 他梁亨大有为之身,一样可以在新朝干出一番事业,继续慷慨激昂,激烈谏言。 百官满怀期待的聚着,不料他们从辰时等到午时,金銮殿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议论纷纷,凡遇穿着异族服饰的人路过,不论身份大小,个个满脸媚笑,深揖试探询问。 一直到日黼,他们终于被叫进去。 众人进入宽大的勤政殿时,就见草原大汗高居在宝座上,头戴宽大黄金箍,上插锦鸡翎,赤着上身,右手搂着前朝贵妃、周肃宗柴智远皇后的小妹卢秋烟的蛮腰,一对裸露的娇乳成片状青紫挠痕,却紧贴在满是体毛的胸口。 卢秋烟虽满眼泪痕,却强作欢笑。 慕容魁左手操起玉案上的酒坛,向口中倒去,清亮的酒浆顺着强健的胸膛和卢秋烟的肌肤以及薄如蝉翼的黄色裸衣流下来,在两边火把的折射下,闪着微光,左右两边各族大小汗王,统兵战将,或坐或卧,一个个千奇百怪,大声喧哗。 国丈卢湘心中一喜,看来虽改天换地,但自己作为帝王的丈人机会又是大增。 只是自己的大女儿卢春水被两个小汗夹在中间,一个伸手在胸前胡乱抓挠,一个手却影藏在前朝皇后下身裙摆里,卢皇后脸现痛苦之色。 “大汗也真是的,就是看不上人老珠黄的自家长女,大可以指嫁有功之臣,这样让两人争来抢去、成何体统,真正是有辱斯文。 看来这位定鼎太祖太需要我等家传千年古礼的贤能士大夫辅佐了。 第五章圣人降世 慕容魁顾着酒色,并不理会下面跪倒一片的汉臣、汉将。 这时,高鼻深目,须发连接,身着刺金长袍的所罗门起身,穿梭与头伏于地的降臣,用马鞭开始敲打高高撅着的屁股,口中念念有词:“一匹、两头、三匹、四头……”从蔡承开始,一直到伏于大殿门口的梁亨,以核其数,最后向慕容魁脱帽弯腰道:“大汗,共一百六十三头头肥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爆笑声响彻大殿。 慕容魁放下酒坛,原本迷醉的牛眼,忽然射出精光,对自家掌管府库的怯薛执事问道:“既然是肥羊,所罗门,你一定想好了如何处置了?” 所罗门看着下面满满的人群,道:“五品以下官员献银10万两,降两品留用,所献钱粮,用于军需。从五品始,每人贡妻女两名配与在座各族勇士,每高半品贡钱翻倍,所贡妻女必须是二十岁以下的正品,别拿小妾和庶女来糊弄。限今日日落前送来,完成的降三品留用,完不成的屠满门,大汗以为如何?” “好……”还没等慕容魁决断,下面的小汗、悍将、断事官、怯薛执事纷纷轰然叫起好来。 正喧闹间,只听“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大殿一阵摇晃,哗啦啦……房顶瓦木纷纷掉落,有几片瓦砾砸中殿中人头部,登时身亡。 “地震啦!”不知是哪个降臣尖叫一声,大殿内众人争先恐后地向殿外跑去,一时间推搡拥挤不断,那些文弱书生哪是各草原勇士的对手,登时被甩在后面,鞋帽掉落一地,有几人被践踏于地,千百只脚从身上踏过,死于非命。 几克钟后,有人来报,西南偶的王恭厂附近忽然一声震撼天地的轰雷响起,狂风骤起,天昏地暗,开封西南涌起一片黑色的蘑菇云,人畜、树木、砖石等皆被卷入空中,又随风落下,数万房屋尽为粉末,天地一片狼藉,死伤两万余,其中含有正在抢劫平民的各族勇士。 可奇快的是,死难者与受伤者以及附近无恙者,都瞬间被剥光衣服,却又身体无恙,不见伤痕。 又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人报来,衣服全都漂移到几十里外的西山了,大半挂在树枝上,并在此处发现了五十具女真甲士的尸首,这五十具尸首和天雷无关,是被武功高强之人击杀而死,而求在此处还发现了伪周郓国公的长媳孟凌霜的尸体。 从孟凌霜的尸体可以确定,她是刚分娩完孩子死的,但现场并没寻到婴儿的尸首。 而爆炸中心的王恭厂却“不焚寸木,无焚烧之迹。” 六月十日,慕容魁以天降灾难与东京开封,此地不吉。草原天可汗将都城改定为历经七年苦战,于十几日前才克复的燕京,改燕京为大都,并开始对那些看不顺眼的汉臣进行抄家灭族。 可笑的是,大周末帝柴智远恳求几年之久的大臣,得银不足三百万两,可慕容魁只是抄了三分之一的降臣,就起获各种金银珠宝、名贵珍玩,合计价值六千万两白银。 在降臣赵熙的建议下,除了少部分用于奖励有功之臣外,其余赃银全部用于在大都修建皇宫之用。 降臣,衍圣公孔友尚起名——“紫禁城”。 …… 江西鹰潭坊往南五十余里便是上清镇,大真人府和上清宫都在这里,龙虎山上清镇乃是道教福地之一,正一派道教的祖庭正在此处。正所谓,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 自汉代以降,,多少王朝更迭兴废,,龙虎山正一道却和曲阜孔氏一样长盛不衰,历朝历代的君主都需要儒、道、释来佐助王化,任何心智正常的君主都会延续这种传统。 大上清宫溪山环拱、仙灵都会,八殿二十四院占地两百余亩,殿宇巍峨,楼阁精美,龙柱金壁,雕梁画栋,似于皇宫,殿院之间有甬道贯通,又有曲径回廊,四通八达。 后殿空旷,十几年来,极少有人来此,概因此处被这一代掌教真人划为禁地。 后殿西南角一间老旧古朴的厢房内,似有灯火透出。 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道人却旁若无人地端着烛火漫步而来,此人相貌儒雅,顾盼之际有一种豪侠意态。 他来到静室前,也不敲门问候,直接吹灭手中的烛火,推门走了进去,屋内一盏油灯,灯火昏黄,一个头发苍白的道人坐在蒲团上,瞑目不动…… 男子也不出声打扰,就这么跪坐在下手的另一蒲团之上,眼帘低垂,静等老者发话。 “七年前,我观紫薇西陲,必是柴氏失鼎前兆,所以我命人将你从东京唤回,概因修为有限,看不清来路,以免在这风云变幻之间给我教带来灾祸。” “古来王朝更替,星象必有明示。这几年来,我时刻夜观天象,始终不见新的帝星出现,只有北斗七星与太白争相斗艳。 这种天象正是南北割据现象的呈现,北斗七星争辉,警示蛮族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可太白又耀于八闽,说明柴氏有割据江东之力,但无论是北方的蛮族还是南方的柴氏后裔,从星象上显示,都只有王者气,但非帝王气。” “让我看不明白的是,紫薇位于北斗之中,其他六星应围绕紫薇旋转,也比主星暗淡得多,可如今其他六星却又能与紫薇争辉,说明慕容家并不能完全控制局面,北方政权还有其他家族雄起的迹象,而且不止一家。” “武当、全真二系对道录司可是虎视眈眈,道录司是掌管天下道教之事的衙门,自唐以来,一直是我正一教所掌控,全真、武当又岂能甘心?” “全真丘处机百年前就开始布局,丘处机及其后人已在蛮族深耕两甲子,而我们又在柴氏存亡之际弃周庭而去,即将于江南立朝的储君,必定对我龙虎山正一道充满怨气,一旦即位,本教尊荣必受挫折,而武当又乘虚而入,嗣教真人年轻气盛,难以承受挫折,老道也不愿意在有生之年看到本教受挫啊……” “本真一直意定天下大势,一如汉后三国,晋后南北,唐后五代,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此我张家可坐等风云变幻,直到新的帝星出现。” 老道人说到这里,脸现骄狂之色,“这些短命王朝还不值得我龙虎山朝拜,全真、武当两派的修为又怎么和我龙虎山相比,他们只能看到百年气运,我张家不会与他们争一时之长短。” 老道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可是,昨日戎时,天际却出现异象,位于黄道的“王者之星”“轩辕十四”突然大亮,光芒耀满宙宇,并且洒下流星雨,玄霄,知道这种星象意味着什么吗?” 张玄霄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师伯赵守一,“据《抱朴子内篇》记载,此异象在中原大地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出现是在四千三百年前,天际出此现象,轩辕黄帝出。第二次出此现象是一千五百年前,那一天始皇帝诞于邯郸!” “正是,千百年来,我华夏终于又有圣人出,凡圣人出天下必定天翻地覆。轩辕出,始有华夏。嬴政出,书同文,车同轨,灭诸侯,改郡县,中央一统。今圣人再现,不知能创造出怎样的一番局面来……” 第六章大光明教 大雨倾盆,漫天泼洒下来雨水像鞭子一般飞舞抽击,天地间都是浩瀚的雨声,山川树木默默承受,还有这古道上冒雨赶路的龙虎山道人。 受师叔赵守一委派,张玄霄千里跋涉,势要寻到那三年前降世的“圣婴”。 张玄霄并非盲目打听,正一派自有勘定龙气的秘术,但这种勘定方法只能大致判断大致范围,并不能特定于具体目标,这种勘定术要比盗墓的风水之术要高明得多。 他先入大都,旬月之间便找到韩铎降生之处,之后一路西行,两年后,张玄霄来到汉中一个叫佛坪的地方,佛坪县是一个三不管的所在,西北属于郑国公李明承的秦凤路(今宁夏、甘肃、青海西北一部),往东是常胜侯杨怀玉镇守的永兴路(今陕西、山西),西南又属于余玠管辖的利州路(今四川、重庆、西藏东北一部)。 张道人手牵黑驴,打着油纸伞,乡间古道上,远处视线所及,已能看见佛坪县城的轮廓。 平畴旷野,不见村落,同样一件事,有些人以为苦,而另有人却认为是一种奇趣的体验,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就是一例,但苏轼那个显然是小雨,比不得现在这场豪雨,劈头盖脸浇下,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脚下的道路处处是水洼,踩下去泥水四溅。 突然间后面蹄声急促,一骑马急奔而来。 乡间小道并不宽敞,加之张玄霄一人一驴,要是普通人,很难避让得开,如此暴雨小道,如何可以驰马?如遇农人,岂不被撞飞出去? 张道人忙往路边闪让,转眼之间,见一匹黄马从身旁直窜出来。 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肥,竟是罕见的良马。 那马如此神采,骑马之人却是个又矮又胖的猥琐汉子,乘在马上犹如个大肉团一般。 此人手短足短,似没脖子,一个头大得出奇,却又缩在双肩之中。 说也奇怪,那马在张道人身旁急奔而过时,竟能弧线漂移,张玄霄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好!” 那矮胖子听得喝彩,回头望了一眼。张玄霄见他满脸都是红色的酒糟粒子,酒糟鼻又大又圆,就如一只红柿子粘在脸上。 心想这矮子骑术如此精绝,北地善乘之人虽多,却未有及得上的,真是人不可以貌相。 此时见到这矮胖子骑术精妙,又是普通庄客打扮,显然不是军中之人,朝政腐败,如此奇士弃而不用,遗珠草野,难怪大周在这三年来节节败退。 据最新得来的消息,鞑靼大军三路齐攻。 东路战线已经推到淮水,宋国公、江淮路制置使,利用北人不善水战,苦苦支撑。 中路已经尽占中原,南阳已经告破,下一步就是襄樊。 只有西路军进展不太顺利,常胜侯杨怀玉还是知兵的。 杨怀玉果断弃守山西,利用黄河上的蒲津渡和潼关的有利地形和鞑靼周旋,在蒲津关渡口东岸的苍城,周元双方聚集了二十万大军,双方反复争夺,杀得是尸横遍野,好在鞑靼不善攻城,杨怀玉才能坚持到现在。 在如此偏僻小镇,竟能看到如此人物,实属罕见,是不是与“圣人”有关,张玄霄不敢大意。 他心意已决,果断丢弃代步的黑驴,发足疾追,只是那马脚力太快,追赶不上。 张玄霄进入佛坪县城,却在大街转弯角处发现刚才那矮胖子正飞身下马,钻入一家店内。 老道抬头看了一下,高大的牌楼上竖立一金字招牌,“四海客栈”。 张玄霄知道这是郑国公李明承的产业,因为这样的客栈在北方大城市,几乎偏低开花,越往西北,“四海客栈”越多,到了陕西宁夏一带,几乎每个县城都有一家。 紧跟着他走入店内,只见矮胖子直接转入店后,张玄霄正要跟上,却被店小二拦了下来。 原来此人是先前就住在这里,而张道人需要办理入住手续,才能进入进入后院。 登记交了银两,来到后院,后院喧闹的声音混杂着丝竹之声传来,正朝房间那边走着,脚步声从后方奔来,然后将他的肩膀推了一下。 此店的店面宽敞,走廊也并不狭窄,那人竟然不从旁边绕过,却将老道推了一下,显然因为心情很急,张玄霄对这事倒是并不介意。那人是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汉子,看装扮该是来自北方,直接进了侧前方开着门的一间房间。 那汉子进房间时,房内传出一句话,“有发现吗……”。 张玄霄走过去时,有人正关上了房门,里面几句交谈声隐约传出来,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直到回廊转角处,肯定房间内的人不再怀疑,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他从丹田中发出内力,耳力也好了些,隐约交谈声传来,“圣主身边只有一个护卫……”。 “嘘……”然后声音突然变小。 张玄霄不得不靠近两步,凝神听去,隐隐约约听见些残句。 “柳左使……确定……这个方位?” “……机会不大……” “……太仓促……” “先仔细寻找,下一步再到附近几个县……” “分头到乡下看看……近两年……陌生人……” 那房间里有人嗓门大些,倒也听得清些,但一时间尚无法勾勒出全貌来,里面的人又交谈了几句。 “左使?难道对方是大光明教的,江湖上只有次派有这种叫法!”张玄霄举步朝前走,随后那门也打开了,里面出来的人应该是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才朝廊道出口过去。 张玄霄回头看时,却见一人身材高瘦,穿一身动物绒毛的大衣,却是个西方白人女子。另一人看来却像是一名贵公子,两人的步伐都相当稳健。 张玄霄想想,看来是了,居然有人和自己有相同目的,而且都是江湖人物,是友是敌还很难说,他决定先在暗处观察观察,他也不回头,就这么走了过去,走过自己的房门,并不急着进去,现在要紧的是熟悉周围的环境,为以后做些准备。 出了廊道,是一排接着楼梯的平台,便能看见大厅中的情况,房间里走出来的两人便站在这里往下看。 大厅之中这时候热闹稍减,从燕翠楼请来的姑娘正在舞台上表演。张玄霄站到那两人旁边,朝下方看了一眼,大厅一侧的一张桌前,一个小沙弥正陪着一个胖大的西域喇嘛坐在哪里,桌上还没有东西,显是这两人也才刚刚过来,坐下不久。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瘸子从门外进入大厅,张玄霄发现二楼的两人和大厅中的喇嘛和自己一样,都把目光汇聚过去,店小二急忙迎上去,“老张,不是说不让你走前厅吗?直接到后院把米面送到后厨就是了,掌柜的知道,又要扣你工钱了。” 那瘸子伸手比画了一下,嘴里呀呀的。 这人不但腿脚不方便,还是个哑巴。 众人不再关注此人,张玄霄发现,算上自己,三方都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 第七章三重炼狱 这瘸腿大汉和店小二交流一番后,就退了出去,到了外边,一辆牛车正停在路边,瘸子赶着牛车绕道后院。 四海客栈后院不像前面那样富丽堂皇,比普通清贫人家的院落还要简陋些,既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假山亭台,中间大片空地,四周土房低矮,有些甚至已经坍塌。 在后院西北角有个院落有土房数十间,中间天井打扫得还算整洁,北屋东头那间屋内走出几个十几岁的少年。 领头的那个叫李旭,今年十二岁,浓眉虎目面容刚毅,生得高大挺拔,隐隐已有小大人模样。 他也姓李,与郑国公李明承却并不属一支,其祖自大周开国时就追跟李家,和韩犳几乎有相同出身,区别在于一个祖上是郑国公李重进的家将,一个是郓国公韩通的家将。 虽然出生相同,却由于主人不同,却走向了不同的道路,由于韩家走的是文武双休的路子,毎代都是一半从文,一半习武,所以韩犳从祖上开始家传武功就一直没有丢弃,而李旭从其爷爷那一辈就弃武从商了。 李旭正是家主派来此处学习经商之道的。 像李旭这样,在这个小院共有十五个少年,除了李旭外,其他都是近两年战争中失去家人的孤儿,被李明承收养在此,他们要在这里学习经商之道,如有成就,就会分配到各地做账房、店小二不等。 像李旭这样家生子,就比孤儿们优越得多,一般长大后至少都会成为一家店铺的掌柜。 这个赶牛车的瘸子正是三年前逃到此处的韩犳,他不能说话完全是装出来的,而腿上的残疾倒不是装扮的,那是三年前燕京西效一战留下的创伤,因长时间得不到医治,留下的纪念。 三年前,韩犳带着韩铎先往西行,准备先投靠万胜侯杨怀玉,走了十几日,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一路上多次发现异族服饰的妇乳老人,赶着牛羊南下。 在边关待久的军人对这一切太熟悉不过了,这是草原大军出征的后勤补给线,一如中原的劳役、辅兵。 中原的劳役、辅兵是用车、船、人力向前线运送战争物资粮草。 而草原大军的后勤却要轻松得多,他们壮年在前方骑马征战,妇乳老人赶着牛羊紧随其后,将牛羊乳制成奶酪或把瘦弱不能前行的牛羊宰杀供应前方的勇士,战争发展到了哪里,他们就跟随到哪里。 看来敌人正在攻击永兴路,他不认为杨怀玉在无险可守之地能抵挡住草原大军,如今自己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童,无论如何不能有能力穿过整个战场,他不能冒险。 自己不但孤男带着一个乳童,还一人四马,必不能逃脱有心人的眼睛。 于是折而向西北,穿越草原大漠,然后再南返,由于不辩里程,入关时竟来到了李明承设防的秦凤路。 在边界集市,他有发现一个可怕的现象,这个叫安车的小集市竟是李明承与鞑靼易市的场所之一,大量的大周制式盔甲兵器、粮食盐巴等禁运物资被交易出关,李明承换回的是皮革、东珠、金银财宝。 韩犳变卖马匹,买了一辆不起眼的破旧牛车,换回汉服,一路来到这个三不管的地带,外面的消息两眼一抹黑,也不敢刻意打听,连李明承这个除皇族以外,最显赫的李家都里通鞑靼,他现在谁也不敢信任。 小韩铎经过自己一路呵护,原本已经康复的身体,却又出现了状况。 每到午时,全身就会突然发紫抽搐,可是半个时辰之后又会自动恢复孩童该有的样子。 韩犳带着他看了几十位郎中,就是看不出什么毛病来,开的药方也是千奇百怪,就是不见好转。 韩犳怕旅途的颠簸,坏了小主人的性命,正好到了这个三不管地界,就在这家四海客栈住了下来。 韩犳现在处于底层,外面的消息等于是封闭状态,普通民众连临县发生的大事都一无所知,哪里能打听到千里之外的状况。 今日突然发现店外店栓着几匹雄健的马匹,冒着风险进去观察一下,韩犳自信别人不会怀疑自己,这一路风餐露宿,皮肤干裂的如60岁的老农,满头黑发也变成了银丝。 再加上瘸腿,哑巴的形象,就是家主现在看到自己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在十几个少年的帮衬下,把米面粮油放到库里,开始到前面收集夜壶,然后拿到河边洗涮,这是韩犳这一年每日所做的事情。 其他十四个个少年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李旭来到哑叔的房间,看着榻上昏睡的那个小人,不知这个三岁的孩童能不能活到和自己一般大小,如果能的话或许便是这个院落的第十六个学徒了吧! 屋外又开始乌云滚滚,屋内暗了下来,李旭把油灯点上,从门窗缝隙吹进的冷风使灯火一阵摇晃,李旭帮他掖好被角,仔细打量着这个病魔缠身的小弟弟。 三岁的孩童,身体比正常的孩童高大瘦弱些,脸上有些脏,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眉毛细长鼻梁高挺,最特别的是头发,比一般七八岁的孩童还要浓密黑长,下颚正中有一颗肉色的痣。 房门响动,一个少年陪着韩犳走了进来,韩犳边走边问道:“还没醒?”。 李旭点点头叫了一声“哑叔”。 没人知道哑叔多大年纪,也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同来的少年言行举止总是不紧不慢,把陶碗放到桌上,又拿出一件红色长衣,“这是小草妹妹去年的旧衣,今年穿不上了,我昨日拿去让前边的郭婶子改了一下,给小弟弟穿。” 李旭接过由衷道:“董兄弟有心了。” 哑叔在榻边坐了,看着韩铎发青的面容慢慢变得红润,长舒了一口气,他每日都担心小人儿就这么过去,不再醒来。 李旭问道:“哑叔,小弟弟叫什么名字?来了一年多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小弟、小弟得叫着,也不方便。” 哑叔微微叹道:“这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那就叫傻子吧!” 岁月如梭,韩铎从出生起,就亏了根本,身体比一般婴儿脆弱,所以受尽困苦折磨,一开始还可忍耐,可是到了去年,能思维的时候。 来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信息,不断向涌入脑海。强大的信息量,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就像一条小河,突然有一黄河的水量冲入,不漫过堤坝才是怪事。 再者,现实世界处于小冰河时期,阴气上升,阳气下降,他正用强大的本元与之相抗,所以每到午时都会阴气侵入圣体。 所以韩铎就不断地发着高烧。如果河水冲毁了堤坝,韩铎这一辈子,就会变成傻子。如果只是蔓延,那就能守住底线。 第八章今夕是何年 躺在床上的韩铎,呼吸间逐渐粗壮均匀起来。 李旭看着因疼痛揪着的小脸,“小傻子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佛坪这地方还是小了点,这里的土郎中怕是很难缓解小傻子的病痛,要想根治小傻子的病还是要到长安或者成都去。” 哑叔叹了一口气。 小傻子却忽然动了一下,额头凝结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董沉伸手试了一下,一股寒气顺着指尖传遍全身,他极冷冷打个冷战:“哎呦!” “醒了! ”“醒了就没事了”。 小傻子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慢慢睁开双眼,打量着面前三人,又看了看四周,最后操着一口怪异的腔调问道:“这是哪?”。 众人一愣,然后脸现激动之色,李旭一把抓住哑叔的胳膊,“他会说话了,他会说话。” 董沉回应:“客栈后院。” 迎着他的目光三人心中不由一动,眼睛清澈灵动,怎么看都跟傻这个字不沾边…… “客站?……是火车站还是公交车站?”。 “火车?公交车?”,李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四海客栈。” “四海客栈?”,小傻子皱眉想了一下,又小心问道:“在哪个城市?” “城市?呃……佛坪县城。” 小傻子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李旭道:“宝庆二年八月十六。” 宝庆?宋理宗? 傻子这次发愣的时间更久,迟疑着问道:“什么国号……”。 “国号?噢,大周!”。 只见他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了一下,又低头看看手脚,摸摸肩头胸腹,最后无力却重新躺平长长吐了口气,双眼直直看着屋顶。 李旭和董沉对视一眼,皆心道:“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三人正疑惑,他却又重新昏睡过去。 来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信息,不断的涌入脑海。强大的信息量,对于一个婴儿来说,就像一条小河,突然有一股黄河的水量冲入其中,不漫过堤坝是不可能的。所以韩铎就不断地发着高烧。河水冲毁堤坝,韩铎这一辈子,就会变成傻子。 还有就是,其出生时寒毒侵蚀着他的躯体,这一阴一阳,交替作用,不断威胁着他的生机。 所以人们常说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两步就是神经病。 正在这时,有人在外面喊道:“哑叔,今日客人较多,掌柜得叫你去后厨帮忙。” 三人急忙帮韩铎把被汗水渗透的衣服退下,用干布擦拭全身,换上董沉新拿来的红色长衣,一切收拾妥当后,从房间里出来。 哑叔走向后厨,而董沉和李旭去往前厅,大厅那边还在传来丝竹之声。 正是午饭的时候,张玄霄从房间走出来。 从这边过去,到那廊道转角时,前方那房门又已经开了,几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都朝外面的平台方向过去。这伙人一共有五个,除了张玄霄已经见过的矮冬瓜和西域女子以及贵公子,另外两人身形都颇为高大,两人都穿着毛皮的外衣,短打装扮,其中一人脸上有道疤痕,另一人身形稍胖,倒像是哪家馆子走出来的厨师。 这几人出门打量了下张玄霄,露出警惕神色。 大厅周围的平台边或走动或站立的人不少,下面大厅中李旭等六七名年纪稍大学徒做小厮装扮,正在收拾座椅。 此时店小二靠近楼梯的位置,一边监督学徒们擦拭桌椅一边磕着瓜子。 五个人走出了二楼走廊,一时间也站在这可以俯瞰大厅情况的平台上左右顾盼着,张玄霄则是跟在他们的后方出来。 董沉端着茶盘地自这边过去,张玄霄朝栏杆边靠了靠,与那正注意下方的疤痕脸男子挤了一下,随后笑道:“抱歉、抱歉。”疤痕脸男子瞥了他一眼。稍微过去一点,贵公子该是在与旁边的同伴说话,看到有人靠过来时,也就闭了嘴,待到张玄霄走开,才低了头继续说。 这时座椅已经收拾妥当,张玄霄就近在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此时那小沙弥和西域喇嘛在靠近大门的位置右边桌边坐着。 两人选的位置都较特殊,西域喇嘛正好堵着出口,而张玄霄守着通往后院的侧门。 平台上,那五个人还在栏杆边望着下方皱眉说话。 看到大部分的客人已经落座,学徒们开始到各个桌前为客人点餐,张玄霄等了好一会,才有一名学徒走过来,正准备吩咐小厮自己想要的饭菜,话还没说完,却见贵公子单独从楼梯下来朝他看了几眼,随后往这边过来。 贵公子露出一个笑容,“道长,你就一位吧!小生可否与你拼桌?” 张玄霄心中冷笑,大厅中还有空位,何必来和别人挤一起,不过他并不在意,“请便。” “道长在那座仙山修行啊?”张玄霄并不想理会,看了对方一眼,“有事?” “没事,只是问问。” 张玄霄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也不怕泄露师承,“江西贵溪龙虎山。” 正好此时小厮过来给每桌客人送上免费的一小碟茴香豆,并把茶壶收走。 贵公子目光朝侧上方望过去,和上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疤痕脸点点头,开始从楼梯方向走下来。 端着茶盘的小厮正准备上楼,即将和下楼的疤痕脸会面时,张玄霄将手中的一粒茴香豆用“弹指神通”射过去,正好击中小厮的左腿关节处。 正准备向右避让的小厮,突然向左倒去,盘子里茶水、糕点全都翻倒了出来。只是一件小事,那小二连忙道歉,拿起挂在身上的抹布开始擦拭对方衣服上的水渍,那疤面汉子注视着大厅里的情况,不耐烦地要拒绝,走下楼去。 张玄霄试了对方的斤两,精神稍有松懈,同一时间,坐在门口的西域喇嘛和小沙弥趁乱走了过来,张玄霄突然闻道异香,稍有眩晕感,急忙利用“龟息功”憋住呼吸,突然伏在桌上,手臂摆动,将茴香豆小蝶撞出去,摔碎在地上,然后做昏迷状。 这个时间里,大厅前方的小舞台上,请来的歌姬在唱着李白的《蜀道难》,正到“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平台上,西域女子停下了说话,望向昏厥的道人,就是一愣,站直了身形,周围的几人,包括楼梯上的疤面汉子也都朝这边望来。 歌姬的琴音转缓,唱到“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指端按下,将那乐曲微微停了停,目光扫过大厅。 上方,那身形最是魁梧豪迈的汉子身形也在陡然间直了直,他手下抓着的木栏杆,陡然间裂开了。 大厅中,喧闹的食客被摔碎的碟子惊动,都停止了交谈,连弦音都停顿了惊颤。 那歌声陡然再次响起,变得紧迫,唱道:“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第九章魔尊 楼梯上,小厮被一股大力撞到,“啊”的一声滚了下去。 疤面男子直冲下楼梯,西域女子身边的“矮冬瓜”和“厨师”双双从二楼跃下来,现在他们所顾忌的道人已经失去威胁,正是解决西域喇叭的时机。 整个大厅向热锅里的沸油突然间浇如一勺冰水一样,炸了开来,不知是那位顾客“啊”的一声喊,众人争先恐后的向大门跑去,几名学徒登时不知所措,慌乱中无所适从,“都过来。”柜台里的李旭叫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大厅中,轰的一声响了起来,平台下方,厨师模样的男子落在下方的桌子上,将那张八仙桌砸得稀烂,桌子在陡然间犹如爆炸了一般,各种东西在尘埃中四散飞溅,坐在周围的人也猝不及防地朝周围摔倒出去。 贵公子同一时间发难,抄起圆凳直冲西域喇嘛所在的地方扔了过去,但终究缺了准头,将一个坐在近处的男子给打中了,在地上推出两米多远。 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台上的歌声却还在继续。也只有一直假迷的张玄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大概弄得清楚。 这一刻,疤面汉子正冲在人群里,与“矮冬瓜”一左一右从两个方向向西域喇叭包抄过去。没想到,几人中身手最为敏捷的竟是那个矮冬瓜男子,他从二楼跃下,竟使出少林“翻腾术”半空中再结合“推山掌”向喇嘛头顶拍去。 那喇嘛挥动袈裟,裹住矮冬瓜的身体,借力将矮冬瓜甩飞出去。 矮冬瓜在空中旋转,不辨东西,一掌将一无辜食客击飞出去。 “啊……”的喊叫声此时才响了起来。 “咦!”张玄霄止不住惊讶,两人虽然都使的是少林功夫,但矮冬瓜的“翻腾术”和“推山掌”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最低劣的功夫,而喇嘛使的“沾衣十八跌”却要高明得多,但喇嘛使的却不是正宗的“沾衣十八贴”,而是变种,明显被修改过,比原先的“沾衣十八贴”更具攻击性。 要知道少林七十二绝技是少林历代大师千锤百炼的结果,想在此基础上再次优化一点点都难如登天,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竟能见识到如此武功,所以张玄霄才感到惊讶。 看来对方五人联手,根本不是西域喇嘛的对手,张玄霄不准备插手,看双方到底弄什么鬼。 除了交战的双方和张玄霄之外,其他人一时间恐怕很难明白发生的事情,但混乱终究还是掀了起来。 大厅当中人本就不少,加上走动的伙计,各种桌椅摆设,一旦乱起来,便显得有些拥挤。 若从上方望去,人群里就像是被破开了三道明显的痕迹。那跟在贵公子左右两人与当今的人们普遍瘦弱不同,皆是身材魁梧的汉子,即便其中疤痕脸显得高瘦,但那瘦字其实也是因着对方那惊人的身高而来。 这几人一时间犹如战车一般与对冲而来的喇嘛不断靠近,不及走避的客人被推倒在地,桌椅也尽被打碎、踢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身材高大的喇嘛抬脚将面前阻挡的八仙桌踢飞过去,那厨师模样的汉子抢前一步,“轰”一拳,将八仙桌击得碎裂开来。 台上乐声不绝,《琵笆行》已经唱到“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只是没有先前悦耳,小舞台上只有歌女在独自弹唱吟唱,左右两名和音的萧声已经停了,两名和音少女目瞪口呆地望着大厅里的一切。 那贵公子也已经随即冲将上来,尽管衣着华贵,面上却也同样是凶悍的气息,手上拔出了一把战刀,力劈华山。 西域喇嘛袈裟左袖突然暴涨,裹住贵公子的战刀连同手臂,奋力向左甩去,同时右手抓住疤痕脸的手臂,扯向右后方。 在两人飞向地面的同时,竟然用小腹硬吃了厨师模样的汉子一记“光明拳”。 张玄霄看得清楚,三人的攻击总是在速度上慢西域喇嘛半筹,而且西域喇嘛用的更是高明许多的“沾衣十八跌”和“大摔碑手”所以胜负不言而喻。 但厨师的全力一拳也使得喇嘛疼得弯下了腰。 喇嘛含怒挥手一掌,将厨师击飞出去,厨师身体在半空中鲜血喷出,后背把楼梯栏杆撞得断成几块,喇嘛上前一步,已经到了楼梯前,正准备对伤害自己的厨师模样汉子补上一脚。 异变突起,那台上弹奏琵琶的歌姬从琵琶中抽出细剑,从侧面飞身向喇嘛刺来。 “小心!”一直跟在喇嘛身后小沙弥出声提醒,喇嘛故技重演,长袖飞出,缠向歌姬的手臂。 回廊上的异族女子已经抢下楼梯,手中一根一尺长的铁管,迎向那喇嘛的头脸。 铁管尾部烟花似的引线燃烧的光点也已经延伸入了枪管当中。 喇嘛的瞳孔放大了一瞬间还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武器。 “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大厅之中,犹如蝴蝶展开的双翅。火焰绽放,滚滚的烟尘升腾而起,几乎将人的身体都罩了进去。 而另一边朝后方冲天而起的鲜血与碎肉几乎跟着烟尘组成了对称的扇形,劈头盖脸地飞溅而出。喇嘛的身体冲过烟尘,冲过那西域女子身边,直冲了四五米才摔倒在地,将一张凳子砸得四分五裂,他的头颈此时也是血肉模糊,鲜血自伤口飚射而出,身体抽搐着。 人声呼喊,哀嚎四起,酒楼之中,一时间喧闹的犹如炸开了锅。不过,身处其间,恐怕只有镇定自若的张玄霄能把握住整个事情的全貌。 即使这样他也被西域女子手中的火枪下了一跳,一愣神间,只见小沙弥袍袖一挥,黄色的细雾漫天漂浮,歌姬和西域女主以及周围大片的人群都萎靡倒地。 然后小沙弥不做停留,从楼梯边的后门串了出去,张玄霄飞身过去,捡起地上的火枪,转身跟了出去。 此时韩铎正扶着墙走出土屋,准备日光浴呢! 小沙弥正不知道目标在哪,准备挨个房间搜索,看到韩铎,不禁哈哈大笑:“没想到,令师祖色变的;魔尊”竟会死在我的手上……”飞身上前准备一掌将韩铎击杀。 张玄霄刚出小门,看到此景,心已凉了半截,自己距离小沙弥有三十多步之遥,救援根本来不及了。 他以为小沙弥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只会使迷药等龌龊伎俩,所以并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所以在追出来之前,先把西域女子手中的火枪抢在手中,然后才反身追出来。 从小沙弥飞身击杀韩铎的身手上判断,对方没有十几年的功底,武功根本无法达到如此境界。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装扮成小沙弥的人,根本就不是七八岁的小孩,而是成年侏儒。 第十章复发 就在张玄霄心中巨悔,贪心短筒而给韩铎造成危险之际,“呼”对面的门忽然打开,一把砍柴用的铁斧凌空而至,韩犳从后厨内急冲出来,手里拿着村民晾晒谷物的木叉。 侏儒“啊呀!” 饶是韩铎两世为人,也被眼前这身体只比三岁的自己高出半头,脸上涂抹的像僵尸一样厚粉的怪物吓得亡魂大冒。 对方老树皮一样的手,抓向自己面部。由于对方半途闪身躲避飞斧,身体倾斜的原因,手爪攻击的位置改为小腹,新穿的红袍“哗”的一下被带破,肚子似乎也在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受了伤。 趁对方转身躲避之时,他根本不敢等对方再来一下,双足猛地一用力,扑了上去,豁出最大的力气,骑上侏儒的后背,两条腿缠在对方的腰上,双手死死地箍住对方的脖子。 侏儒原本身体就在转身倾斜当口,重心本就不稳,突然身体又突然间加上重物,脖子又被箍住,呼吸登时不畅,这几个巧合加一起,两人轰然地滚倒在地。 侏儒虽习武二十多年,但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幻术上,对祖师爷教授的“大伏藏功”只是学了个皮毛,他似乎也没料到一个孩童竟有这样的胆识与力量。 这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片刻间,当韩犳冲来,四周的烟尘还在飞散,心中被这奇怪的打斗场面搅得狂乱。 两人在地上成了滚地葫芦,侏儒由于呼吸不畅,又不是站立姿态,十层力量连一层都使不上,他拼命的摆脱,就是难以如愿。 这时候的韩铎,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他一交手就知道对方是练家子,豁出了命来,用的也依然是记忆中的章法。 现代格斗体系当中,关节技的发展由于科学手段的配合,对于要害的认知几乎已经到了极点,格雷西柔术贴身动辄致命,合气道、空手道也有诸多反关节的技巧,中国传统的擒拿功夫、各种散打防身术也都是针对弱点而来。 韩铎固然和柔术大师的境界相去甚远,但他在生死之间头脑清醒,知道一旦放开,自己便是死路一条, 或许只有真正练过这些关节技的人才能明白人的身体有多脆弱,但侏儒对于生死间的把握也是极为敏锐,他一时间被弄得狼狈不堪。 最开始侏儒用大力的反击试图将韩铎迫开,由于侏儒身体缺陷,上半身的长度和普通矮小之人差距不大,但四肢的长度比三岁的韩铎都要短,根本无法攻击到韩铎的要害。 尝试了两下,失败后,只能选择试图大力掰开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双手也用力朝韩铎双臂抓过来,陡然间,一道白影冲了上来。 韩犳双手持叉,对纠缠在一起的两人根本无从下手,正无可奈何之时,张玄霄飞身而至,韩犳不知对方身份,草叉迎面刺去,张玄霄左手将叉荡开,感觉这人力道刚猛,若在战阵上或许是一员悍将,口中喊道:“贫道来自龙虎山。” 同一时间右手一掌拍在和韩铎纠缠在一起的侏儒前胸上。 韩铎直觉一股大力撞向心田,箍在侏儒脖子上的双手也被震开,直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传遍全身,头顶上的黑发,一根接一根竖了起来,就像火焰般,慢慢由黑转变成焦黄,最后竟变成橘红色。 终于和韩铎分开的侏儒,却是相反景象,脸上的粉妆片片掉落,露出老树皮一样的沧桑面容,然后脸色从暗红变得苍白,再由苍白开始发青,最后变成紫色,嘴角刚吐的鲜血开始凝固,脸上像刚经历过暴风雪般,竟开始结起了一层薄冰。 张玄霄上前试了一下韩铎的鼻息,感觉韩铎的鼻息强劲,放下心来。 鉴于身份已经暴露,此地不可久留。 韩犳抱起韩铎,紧跟道人,来到客栈正门拴马之处。 两人也不客气,各自挑选了一匹骏马。解开绳索,跃上马背,向城外冲去。 刚冲出县城,后方尖哨声传来,回头望去,天空高处一朵烟花炸开,青烟冒起,久久不散。 出县城五十里,来到岔路口。一路向南出剑门入川,穿越巴蜀,然后延长江顺流而下,至金陵,这一路路程较长,而且前半段都是山路,有的地方还要弃马步行,因担心韩铎的身体,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另一条路只要向东北行200里,两天的路程就可出子午道,然后沿汉水坐船南下。 最开始几日韩铎身体还算正常,中午不再因寒冷昏厥,韩犳还以为韩铎机缘巧合下已经康复。 到了桐柏,在沿汉水东行就到了襄樊,但汉水两岸已经出现鞑靼的游骑,看来鞑靼已经将战线推到襄樊一线。 水路必定是对方重点防范之处,只好弃船登岸,一路向东,于九月底来到淮水,再次登船延运河南下,一路上,淮河两岸出现大批难民,他们拖家带口,成群结队地南下躲避异族的屠戮。 十月,天气开始转寒,韩铎的头发逐渐变成黑色。 这一日来到凤阳,天气开始阴沉,北方呼啸,天空竟飘起了雪花。船行中流,淮水波浪滔滔,船开始摇晃不已,正好到了午时,韩铎直觉一口气竟转不过来,再一次全身冰冷,鼻孔中气息也开始变得微弱起来,两人见他旧病复发,相顾失色。 两人怕韩铎有所闪失,急忙令艄公靠岸。 这段时间,每日张玄霄都给韩铎把脉,脉象一直比较正常,韩犳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张玄霄并不担心,有上次用内力治好韩铎的先例,对再次治好韩铎信心百倍,只有由于在船上不好施为罢了。 两人带着韩铎来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废弃破庙之中,因担心外人打扰,选在已经脱落了外层颜色的佛祖背面,简单收拾一下,韩犳来到庙门前,手持铁枪为两人护法。 一切准备妥当,张玄霄伸手按在韩铎背心“灵台穴”上,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 哪知他内力透进韩铎体中,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颤抖不已。 张玄霄感到一股极寒真气顺着双手上的手三阳经侵入,张玄霄心头巨震,急忙运用“龙虎伏魔功”与寒毒相抗。 韩犳守在庙门口,并没发现张玄霄的异常,正在这时庙外的小道上传来了脚步声。 第十一章“鸡鸣狗盗” 韩犳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急忙来到佛像的背后,看到张玄霄也和韩铎一样面泛青紫,而且须发上结了一层白霜,刚要伸手去救,张玄霄轻轻摇了摇头。 韩犳只是练就一身战场上的杀伐功夫,并没有接触江湖中的内功心法,此时如果插手只能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不会取得任何效果。 这时庙门外有了动静,杂乱的脚步传来,其中还伴有一声牛叫,一个没脱童音的女孩声音传来,“重八,这地方行吗?” 另一男童回道;“就是这,张家的那些奴才绝对想不到,有人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宰杀。” 韩犳吃了一惊,悄悄伸头观察,只见三名十岁左右的男童,和一名六七岁的女童,牵着一头不到一年生的乳牛,站在大厅之中,只见年纪最大的少年,眉秀目巨,鼻直唇长,面如满月,身姿挺拔,颇有富贵之相。 见其从怀中摸出匕首,一下捅到牛的要害处,百十斤的小牛“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 韩犳想到,这孩子是个狠角色,在太平年代,一般如此年纪的少年,连鸡都未必敢杀,虽然战乱饥荒年代,人吃人的现象都稀松平常,但在杀生时,情绪的波动必然从脸上显现出来,但这少年在杀牛的时候那狠厉表情,连一般壮年都不可能做到,倒像是常年刀头喋血的厮杀汉。 韩犳没有露出身形,倒想看看这几位少年接下来要怎么做。 另外两名少年嘻嘻哈哈地走出庙门,那杀牛的少年开始给死牛去皮,然后开始肢解,三个男孩都穿着破损的单衣,只有年纪最小的女孩身穿花袄,倒像是乡下富裕人家的孩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个外出的少年,进进出出十几次,破庙大厅的地上已经堆起好大一堆柴伙,然后将一条牛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那女娃从兜里拿出一包盐巴,交给那杀牛少年,少年开始在牛腿上涂抹。 一名身材高大,不脱稚气的少年问道:“朱大哥,这余下的牛肉咋办?” 杀牛少年回道:“天已降雪,把四条牛腿埋于雪中,以后再来享用,剩下的分成小块,我等饱餐之后,送去分给淮河边逃难的人群。希望他们能撑到江边。” 韩犳心道,“少年虽然做出偷鸡摸狗之事,但却有侠义之心,长大后,不失为一条汉子。” 过了一会,乳牛的香味就飘了过来,庙外,犀利的北风掩盖了脚步声,只有开始打坐调整的张玄霄听到有人逼近。 韩铎被肉香吸引,站了起来,伸出小脸,从佛像的另一侧向外观察,外面的少年心思都放在眼前“吱吱”冒着牛油的食物上,没有丝毫察觉。 韩犳正以为四人将要大快朵颐时,四名少年却各自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跟着那朱姓少年念诵起经文来:“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韩犳对少年的一丝好感登时消失不见,这么小就加入魔教,难怪这么小就偷鸡摸狗,心肠狠辣。 魔教害人不浅,好好的少年都被其毒害至深。 这时距方腊在江南起势才过去一百多年,江南人家,大多祖辈都有在那次的浩劫中失去生命、财物,对魔教是深入痛觉! 韩犳正思考怎么面对如今局面,只听“嘭”的一声,破烂的庙门碎裂开来,一个师爷打扮模样的人首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名打手,其中竟有两人鞑靼人。 “我一猜,就是你这些小兔崽子,以前丢失的鸡鸭我就怀疑是你,如今胆大包天竟然把主家的牛都偷来宰杀,还躲到如此偏僻所在,幸亏我寻着飘向天空的烟雾才能发现你等,要不又要让你得手了。” 三名少年如降冰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幸免,三人倒也硬气,将小女孩护在身后,那朱姓少年,上前一步,“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师爷模样的人厉喝道:“就凭你一条贱命就能抵消这头牛吗?你的贱命连你以前偷的一只鸡都抵不过。” 然后対着少年背后的女娃贱笑道:“呦!这不是郭子兴郭大善人家的千金吗?这下好了,终于能给主家一个交代了,凤阳城里的佛爷和呼格吉勒将军都喜欢这个调调。” 师爷模样的人说着,其他五人围将过去。 韩犳本不想过问此事,不要说这五个魔教的小崽子,就是正常的农家也不如小少爷的安危重要,不必为了多管闲事,给小少爷带来风险。 主要是,和师爷模样的五人都像是出身行伍,有的步履沉稳,一看就是练家子,要是没受伤之前,自己可以轻易解决,不留后患。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搏杀功夫现在能有以前的五成就不错了。 看张道长正在吐纳的紧要关头,不但帮不上忙,还和小少爷一起成为对手拿捏的对象。 正思考外面解决之后,对方如果寻到此处,如何脱身呢! 外边几名壮汉已经开始动手。 “快些束手就请,省的爷爷动手,也少受一些皮肉之苦,乖一点便饶了尔等的性命,否则莫怪无情。”这声音传来,入耳清晰,显然呼叫之人内力不弱。 韩铎可不管这些,上一世就见不得这持强凌弱的勾当,而且四个少年之中又是这一世自己遇到的第一个熟人,还是如此大的人物,一开始听那女娃在这凤阳地界叫重八,就感到一丝疑虑,又听师爷模样的人说其姓朱,就更加怀疑。 不管如何,促使豹叔和张师傅出手相救就是了,他不知道的是,张玄霄此时非到不能帮忙,和自己一样是要被保护的对象。 外面的四名少年已经在一个回合之中被四名壮汉擒拿在手,另外一人和师爷正在收拾地上堆起的牛肉,他举起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砖块,使出全身力气砸出去,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 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扔出去的砖块,正中那师爷的额头,对方额头登时起了一个大包。 韩犳反应也是快速,挺枪越出,吐气开声,一枪贯穿了他认为威胁最大的一名鞑靼人的前胸。 第一十二章朱重八 天空一片凄惶,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与大地紧密相连,它们之间,细小的雨滴与雪花交织在一起,缓缓飘落。 剧烈的震动之中,无论少年还是掌控一切的张家打手皆被这忽如其来的血腥笼罩在无可名状的惶然当中。 昏暗的破庙之中,韩犳如杀神一般的出现,震慑了所有人,抽离的铁枪,鲜血喷涌而出,从脚下浸过去。刹那间令人窒息的对峙,那双手擒拿着朱重八的武师最先反应过来,怒喝着,全身的戾气已经完全压抑不住的散发出来。 将手中的人质向韩犳推来,抽出腰间的单刀合身扑上。 韩犳才不管朱重八的死活,一脚将朱重八踹飞出去,长枪闪电般只取对方的喉咙,这武士心头巨震,这大汉完全是战阵中的杀伐手段,自己单刀虽然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但一招交换之后,先死的一定是自己,毕竟对方长兵器占着便宜。 这武师庆幸自己招式没有用老,危难时刻向右躲闪,同时撤刀格挡,只简单一招就化解了韩犳的攻势。 韩犳暗叫可惜,这要是三年前,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化解,和三年前相比,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以大打折扣。 另外两人看韩犳根本不在乎人质的生死,弃了徐达和汤和,挥动单刀,上前助攻。 三人合力还要强于当下的韩犳,但这些人只是乌堡养的打手,平时只是训练家丁的教头,缺乏实战经验,在韩犳的搏命打法之下,一时间手忙脚乱,只求有功但求无过,双方竟斗得旗鼓相当。 而另外一名鞑靼更是样子货,真正能征惯战的鞑靼勇士都在战场前线,这些被派到地方维持统治的人不是伤残的老兵就是实在笨拙的废物。 获得自由的徐达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一点的木材,“呼”的一棍击打在鞑靼人的腿上。 “啊呦。” 这鞑靼竟然没有躲过,这时才反应过来,手持单刀向徐达扑去,徐达转身就跑,汤和有样学样,也拿起一根木棍,和徐达一起双斗肥胖的鞑子,两个八岁的小童竟和这个鞑靼斗在一起,一时间竟然谁也难为不了对方。 破庙内,一时间,慌乱声、惊叫声混在一起,有人摔倒,有人乱跑,与他人撞成一团。这片刻间,充斥在整个空间里的,皆是不知所措的惊慌。 朱重八摔倒在墙角,一时间竟挣扎不起,幸亏韩犳没使出全力,要不然不死也非受重伤不可。 小丫头被先前毙命的鞑靼贱了一脸血,直愣愣地站在烧烤堆旁已经吓傻了,“躲到供桌下面去,快过来,躲到供桌下面去。”韩铎在佛像旁急得大喊。 韩铎瞅中机会,冲过去,挽起小姑娘的手,跑到佛像前,随即又将她推向供桌下方,先前被韩铎击中额头的师爷已经逃到了庙门口,回头观察了一下,看自己已经没有危险,知道最能打的壮汉软肋在哪里,转身向韩铎扑来。 韩铎看师爷向自己扑来,“哎呦”一声,转身就跑,三岁的孩童那里是成年人的对手,不过韩铎径直奔向火堆,伸手捡起一烧了过半的木棍,将火堆中正燃烧的木柴挑向已迫近的师爷。 “轰……” “啊……” 火焰升腾绽放!朝着师爷方向飞去! “我要杀了你……” 师爷一边叫喊,一边瞬间抬起了手臂遮挡面部。 整个大厅里叫喊声,交战的慌乱的声音响成一片,火星挥舞,师爷的手肘与全身粘上不少火点,没有直接轰在他的头上,但一只眼睛附近还是受到了影响,这是初冬,他穿的是外翻的羊袄,焦臭味道开始蔓延。 暴绽升腾的火光中,师爷突然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师爷口中不停地喝骂中,一不小心脸上起了好几处水泡,狰狞得如同怪物!看着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 韩铎转身围着柱子绕了两圈,堪堪要被抓住。 危及时刻,张玄霄突然从佛像背后走出,“嘭”的突然间波的一声,一块瓦砾,正中师爷的胸口,势道甚是劲急。那师爷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 和韩犳缠斗逐渐占得上风的三名武师中的一人挥动单刀,向张玄霄砍去。张玄霄左手在佛像上借力一撑,向右跃开数尺,避开了单刀,右掌向收不住脚的对手胸口击去,强行运行内力,他血液不断在胸腔翻滚,“噗”的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 那武师武功也自不弱,挺刀砍向张玄霄的手臂。 右手收回,再次强行运气与左掌,拍地一声,这名武师顶门中掌,扑地倒了。 此时韩犳压力陡减,铁枪格挡住对方的单刀,顺势横扫,“啪”的一声,将另外一名武师击飞出去。 余下那人大骇,和那鞑靼人一起争相转身便逃。 韩犳持枪就追,那名鞑靼毕竟身体肥胖,没跑两步,就被韩犳刺倒在地,而那名武师脚步甚快,顷刻间奔出庙门。 无论是韩犳还是朱重八都知道,如果要让对方逃走,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已经缓过气来的朱重八跟着追出庙门。 韩犳刚追出几十步,突见远处三匹马从远处而来,韩犳一惊,不知是敌是友,急忙止步,做防御之态。 却听朱重八叫道:“旗主,拦住他,他要将小英捉去献于鞑靼人。” 那武师已经提前发现来人,这时已经转向逃向丛林,只见三人中员外模样的汉子张弓搭箭,一箭将逃出五十步外的武师射翻在地,另两人催马奔过去,在躺在地上的武师身上补了一刀。 几人回到破庙,那员外模样之人,抱拳道:“在下凤阳郭子兴,不知道爷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修行?” 张玄霄吃了一惊,心道:“这郭子兴似乎是淮北韩山童的部下,龙虎山来自皇城司的资料,韩山童是魔教分支白莲教的教首。怪不得连这么小的孩童都深受毒害。” 大周皇城司类似于其主要职责包括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和刺探情报。 皇城司的权力非常广泛,不仅负责宫禁宿卫,还负责刺探监察。 周太祖时期,皇城司的主要任务是探查军中情状,预防阴谋扰乱,针对的对象主要是殿前诸班直的“宿卫诸将”及禁军军政?。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城司的职权逐渐扩张,不仅涉及军事情况,还涵盖官情和民事?。 周神宗时期,神宗担忧皇城司权利过于膨胀,特将皇城司中的刺探监察单独分离出来交于更了解江湖的道录院管辖。 道录院的掌教自汉代以来一千多年都是龙虎山的自留地,近几十年来年来,自张三丰在民间和权贵中名声大噪,道录院虽然受到武当派的挑战,但正一教始终屹立不倒。 第十三章金陵秋梦 在郭子兴和张玄霄交谈之际,其同来的两名手下持刀将受伤不能行动的几人一一斩杀。 当郭子兴邀张玄霄三人入郭家堡做客时,被张玄霄婉言谢绝。 张玄霄不仅限于郭子兴是魔教之人,对其行为更为鄙视,当着六岁女儿的面斩杀敌人,竟也没有征询张玄霄的意见,从中看出,其人不但凶残跋扈而且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这样的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妙,而且其魔教身份也是作为有朝廷身份的龙虎山不能接受的。 在郭子兴向三人赠送过冬衣物和部分吃食过后,两方就此分别,三人骑上郭子兴赠送的马匹一路向南。 越是向南,难民队伍越是巨大,三人走走停停,尽量躲避南北双方交战的斥候,与六日后到达江北巨镇六安。 这里现如今还是掌握在大周的军队手里,但鞑靼的斥候不时出现在周围,他们不断受到小股大周精锐骑兵的驱逐,每天都会发生几十起小规模的战斗,死伤也就在所难免。 但双方谁也没把苦难的百姓放在眼中。 双方在追逐搏杀中随意践踏难民们的生命,稍不合意就有杀良冒功的场景出现,对江北的难民是否救助,朝廷产生极大的争议,以北人为首的南渡官员,极力劝导朝廷动用水军战船尽可能地将难民接往江东。 可这些有利于北人的上书,却遭到原住民所代表的江浙官员的极力反对,这时的朝廷的供应都来自这些人的供奉,就是南渡官员的俸禄都是靠江南土豪大族的税赋,所以他们在话语权上始终占着绝对上风。 而判将张弘范却利用此机会招收大量的壮年,其在淮泗、彭城一代,势力不断壮大。 两年来大周朝堂却对这项动议始终处于搁置状态。 …… 黄帝厉四三一五年,大周宝庆五年九月七日。 秋日的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露出微微的光芒,乳白色的雾气浮动在古老的城市当中,秦淮河上的画舫缓缓行驶,掩映在一片一片的浓雾间,犹如于天际的玉宇琼宫。 深秋的浓雾中,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由两匹矮小的滇马牵引着,一个四十左右,家仆打扮的中年人,骑着一头青驴伴在马车左右,在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 一路前行,道路两边砖木结构的古朴建筑时多时少,各种各样或金黄、或焦糖、或暗紫的落叶在行人眼前飞舞。 秦淮河上,画舫漂流,偶尔看见船工或是疲倦的烟花女子出现在船头。 只是三年时间,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江南的文人雅士已经快把几年前北方草原异族带来恐惧和不安抛之脑后。 北人不善水战,长江从东到西,二十多万大周水军,把江南守护的固若金汤。 远处到不必理会,几个月前,宋国公,江淮路制置使赵葵,提一万水军延淮水北上,三日内就攻破了鞑靼重兵集结的下邳,斩杀鞑靼大将赤勒图,斩首三千。 这一反攻却遭到朝廷大多数官员的弹劾,此时的大周朝廷正试图和刚刚定国号为大元的蛮族媾和。 清晨这个时段,是建康城新陈代谢最为有趣的一段时光,一夜的纷扰繁华已然散尽,新的活力才刚刚开始。 外面的城门已经开了,进门赶集的菜农或小贩陆陆续续的进城,去往一个个集市,能够遇上的人不多,但总归都给人绿色和活力的感觉。 偶尔也能看见一脸疲倦,匆匆忙忙行走路边甚至衣冠不整的文人雅士,多半是在那个青楼过了夜,白日有事,于是赶早离开的。 路两旁的店铺开了小半,乞丐们还没有起来,路上倒也清洁,给人一种安详宁静的舒适感。 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在十几名身着玄端的家奴的护卫下孤独地行走在路中央。 车中的男子是大周开国十二大勋贵,重义侯高怀德的十三世孙,现任高家家主高晖。 当年太祖柴荣敕封功臣公侯共四十八家,敕封诏书言明所封功臣除四公八侯外,其他所封的三十六位侯爵皆为二等候,从二代起降一级世袭。 三百年的岁月,到如今,不但三十六家二等候慢慢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就是柴家直系也有在市面上以卖草鞋为生的都不在少数。 当年的十二家将门勋贵家道中落的不在少数,如靠山侯呼延凤传了七代后,由于没有直系男儿,被剥夺了封号。 也有犯事被去封号的,比如平东侯曹彬和镇殿侯潘美的后人,就在历次夺嫡中站错了队,被抄家灭族。 这次鞑靼入侵,鲁国公张有德的后人张弘范、兴义侯石守信的后人石崇以及太平侯赵光义的后代赵熙投敌后,被流亡江南的继承大统的宝庆帝柴煜去除了封号。 现十二家将门勋贵只余六家还在享受着祖宗赐予的富贵,其余一半不是这样原因,就是那样原因,在历史的岁月中沉寂。 大周朝廷对世袭罔替的封赏及其慎重,除开国以后敕封的十二家外,只有在孝宗柴眘绍兴三十一年,平反昭雪的百年前遭莫须有罪名就义于风波亭的岳飞岳武穆四子岳震,被敕封的辑忠侯享受世袭罔替。 这十三家都是挽社稷的泼天大功不得不赏得来的。 高晖这个承袭重义侯的高家后人,几代前就家道中落,高家后人文不成、武不就,在六年前还有封地时就过上混吃等死的奢侈生活。 但从六年前,高晖姐弟随朝廷南渡之后,他们没有了封地供养,生活登时拮据起来,好在现在攀上了高枝。 六年前,燕京之战,郓国公韩像升及其儿媳孟凌霜殉国于战场,少国公韩淮安死里逃生,回到了金陵,突围时却失去了右臂。 高晖乘此机会把双十年华的妹子高玉婷送入郓国公府,给韩淮安做了续弦,随即,高玉婷被当今圣上封为正德夫人。 高晖懒散地躺在车中,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毯子,正中放着一张矮几,角落里甚至有一个覆盖着铜罩的炭炉,散发着热气。 矮几上游铜壶,壶中有温酒。 温酒入喉,虽然酒味平淡,却也将一身寒气散尽。 第十四章白玉为堂 马车中的高晖打开布帘微笑着问道:“我那妹妹有何事叫我急着过府?不是我哪外甥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伴着轿旁骑着一头青驴的是韩府二管家韩贵,听到高候询问后,应到:“小少爷已经两年月没在犯病了,就是夜里还常常被噩梦惊醒,白天常常对着某一事物长久发呆。” 高晖要摇了摇头:“我那妹夫和孟家大娘是多么一对精明人啊,竟然给我生出一个傻子外甥!” 老郓国公共有四子,大房、四房府邸建在金陵秦淮河畔的乌衣巷,大房郓国公府在街北面,二房韩修生任九江知府,现全家老小住在九江。三房韩庆生从商,全家落地泉州。四房祁门侯韩晨生的府抵就在郓国公府对面。 五年前宝庆帝柴煜欲敕封韩家一侯爵,韩家四房商议后,侯爵由一直习文,未有成就的韩晨生承袭。 马车停在郓国公府大门,大约是辰时三刻,但见僮仆往来,热闹非凡,很多和韩家有牵扯南渡官宦徘徊于门前,翘首观望的样子应该是在等候主家的召见,四名官差胥使在那维持秩序。 和江北那些在寒风中饥寒交迫、翘首南顾的饥民不同,大周三京十六路官员除少半投敌外,大部都在鞑靼人到来之前就衣冠南渡,和广阔的江北相比,江南大周控制的区域不足整个帝国的三成。 所以能重新被朝廷启用的官员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坐吃山空。 如今在朝廷中握有权势的几家就成了被专营的对象,除章鉴、程元凤两位丞相和太尉贾似道外,就是这位已经近百岁的勋贵将门主心骨的老祖宗了。 说起韩家这位老祖宗,那可不得了,她是故鄂王岳飞的长女,岳武穆被沉冤昭雪后被孝宗帝封为魏国夫人并被指婚于第十一代郓国公韩伯兮为妻,一年后就诞下了大周军神韩像升,如今其侄外甥岳珂是当朝吏部尚书,其孙当代郓国公韩淮安不到三十年纪就任枢密使。 每年魏国夫人过寿,大周帝王都会亲自登门拜寿,几十年来这已形成大周三代帝王的传统。 高晖手里捧着一个细长木盒,走下马车。 盒子里是罩着青布囊的柯亭箫,盒里还有用以防蛀的名贵香樟片,又因秋、冬之交,天气干燥,还要防箫管皴裂,所以箫管里还插有一根细细的包着棉布的木条,夜里将木条浸湿,裹上棉布,插在箫管里,谓之“箫胆”,有这箫胆就可以保持箫管润泽,不致于干裂。 每次吹奏之后,都要用箫胆将洞箫内壁的水气擦拭干净,这都是祖辈相传的洞箫秘笈中关于洞箫保养的秘法,高家几代家主都是一丝不苟地遵行,他也是极爱这柯亭笛,深知其珍贵,音域如此宽广、音色如此圆润优美的洞箫是非常罕见的,如今却舍得拿来讨老祖宗欢心。 一行人被门房请进郓国公府,侯府中路正堂都空着。进入三进,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倒也不显得拥挤。 东路最里边一进院子,就是韩铎曾祖母岳太君的住处。进院显示书写着千百个“寿”字的影壁,影壁后是宽敞的庭院,处处亭台楼阁,美不胜收,院子中间是堆砌的假山,假山四周环绕着浅浅的水池。水池中金鳞游弋,水面上两只大白鹅傲然站立,偶尔低下头来,叼了水池里的鱼吃。 约莫走了一射之地,便见前面两个管家婆婆迎上来。 掠过抄手游廊,转过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正面五间雕梁画栋的堂屋一字排开,檐下还挂了许多鹦鹉,画眉,因见生人进来,俱都渣渣的脆叫着,便宛如在合唱一般。 五间高脊青瓦灰色的建筑,门口挂着御笔亲书的“钦赐寿忠堂”五个鎏金大字。 正房两侧是长廊,一边连着院子,一边连着后院的小花园。 听到这动静,就有那穿红着绿的丫鬟向外张望,一眼与高晖对了个正着,立刻缩回头去嚷了句:“老祖宗,是舅老爷到了。” 话音未落,里边便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是舅老爷來了,快快快、快进来,这大冷的天,还请舅老爷到府,全是我这老婆子罪过。” 高晖听了,挑开门帘便钻了进去,嘴里哈哈笑道:“老祖宗,我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呀!这大周朝上到皇亲国戚、下到满朝文武有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老祖宗面前说半个不字。” 说完朝上首作依道:“老太君安好!姐姐安好!”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火炕上,怀里搂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粉妆玉砌的总角小儿。下手立着一个端庄丽人正满面戚戚之色。 下手立着的端庄丽人对高晖道:“弟弟快坐,自家人不要客气。” 老太太这一打开了话匣子,倒有些收捏不住,又顺嘴感慨道:“还不都是祖宗用命换来的!别人怎么看我们这一家子,那是别人的事,我们自己心里要有数。亲家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避着,咱们这大周朝丢失江北半壁江山已经六年多了,有多少人还想着恢复旧国江山的?他们不过要一个招牌遮丑罢了,山东曲阜那个招牌倒了,江西龙虎山张家如今也不在过问朝廷之事,我们家现在就是他们要树立的那个招牌。” 高晖笑道:“看看,这满朝朱紫,有谁有老祖宗这般见识的,要我说呀!他们戴上帽子就以为自己能变成人,帽子一拿,还是个猴头罢了。官家真应该像太祖太宗两朝那样用人,老太君也能像杨家的佘老太君那样上殿临朝。” 听这么说,岳老太君正色道:“这话就过了,佘老太君是我朝第一女中豪杰,也岂是我等能比的?” “今天哪,叫亲家来,有一事相求,前日你妹夫传来家书,三十万达子攻打襄樊甚极,吕文德告急文书每天都雪片一样飞往金陵,他正在巡视江防,准备带兵过江去襄樊解围。如今朝廷的各路大军都在江北一线,他虽然领着枢密使的差遣,能动用的兵不过几千人,这不是拿鸡蛋去碰石头吗?” 我就琢磨着,朝廷能不能起大军去襄樊,舅老爷和江南四家有旧,能否去和江南四家周旋一二,让钱、周、沈、陆四家各派一得力弟子给大朗做个辅助,也多少有点把握。” “你妹夫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们这祖孙四代怎么过!在这要紧关头,你四叔又刚好奉旨到广州办差,你看看这诺大的国公府,除了我这重孙,就是一堆女人,老婆子最是亲厚我这个乖重孙,又是个病歪歪的样子。哎!现如今只好求到舅老爷这了。” 说完,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 旁边的妇人登时掉下了眼泪。 听完,高晖吃惊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想想!” 第十五章殿前奏对 高晖低头沉思一会道:“老太君和姐姐不要难过,我琢磨着,这事一定是有人封锁了消息,老太君知道,官家膝下无子,只有贾贵妃诞下的瑞国公主存活,贾贵妃又是为了生产留下病根,所以宫里头还是贾贵妃专宠。我看这样,我去联系国舅谢耀子,看能不能叫他入宫,将消息带给皇后。这事不宜拖延,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前往联系。”说完,向老太君深施一礼。转身向门外行去。 步出西厢房,正琢磨着接下来事情该怎么做,树荫后忽然转出个人来,正是姐姐身边的大丫鬟入画。 入画到近前深施了一礼,人画是杨家陪嫁到甘家的陪嫁丫鬟,然后视线在高晖和东厢厅堂之间转了转道:“少爷,前院管家传话进来,少爷府上林管家寻到咱们这,说江北扬州的贾老爷中午在西湖望海楼设宴,请少爷赴宴。还有,少爷最好能想办法把姑爷让皇上下旨召回金陵。” 高晖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入画,你是我们杨家过来的,近几日多劝劝我那姐姐,我知道姐姐期望尽快为韩家诞下一儿半女,但,军国大事,姐姐还是少参与为妙,多把心思放在小少爷身上,比什么都强。唉!看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期望我那姐姐能省点心,不要做些有的没得。”说完摇摇头,向前院走去。 南夏肃宗六年,九月九日,重阳节。 今日是九月初八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云集大殿之外,他们卯时起行,立于呼啸的寒风之中,只有从二品以上重臣聚集冬暖阁。 左丞相章鉴,右丞相程元凤,太尉贾似道,礼部尚书柴定远,吏部尚书岳珂,兵部尚书陈益中,户部尚书叶梦鼎,刑部尚书江万里、工部尚书马廷鸾,观文殿大学士御史中丞陆秀夫,昌信侯殿前都指挥室孟珙,甚至老得不象话的大理寺卿宋慈十二人在列。 同时有资格进入东暖阁的还有一人,就是奉旨巡防长江防线的太尉贾似道之下的军政二号人物,枢密使韩淮安了。这十三人就是大周此时的最高决策机构,俗称内阁。 而西暖阁按道理应该是国公以上的显贵的休憩之所,但如今几位异性国公都在江北做一线统兵大帅,现在聚在哪里的都是柴氏藩王,都是只知遛狗斗鸡的酒囊饭袋。 国舅太尉贾似道善于勾结内臣,往往从内侍口中,可以暗中得知次日皇帝要问之事,每每对答如流,很得宝庆帝欢心。 程元凤擅长辞令,极有辩才,很能猜测宝庆帝心思,也每每总能迎合,所以一样简在帝心,虽然现在最得宠的是位列文臣之首的左丞相章鉴,但二人却和章鉴在朝堂上斗的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 以文逆文,以文制武,讲究的就是一个平衡,要是大臣们上下一心,那官家就成了摆饰。 这是历朝历代帝王的传统,但这个度极难掌控,多少帝王玩此平衡之术最后玩脱了,成了你是我活的党争,最后朝政在内耗中荒废。 或许宝庆帝觉得推自己上位的章鉴势头太盛了,又与程元凤、贾似道皆是江南人氏,不愿看到阁中一家独大,隐隐有意引导三人相制之意。 大内,养心殿。 大周宝庆帝柴煜面色苍白的坐在御案上,米着眼,浑浊的目光看着各部大臣。 明日是重阳节,是九九大朝之期,所以提前一日举行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部位列两班。 这才六年时光,原本那个意气风发,临中山北望,气吞万里如虎,势要恢复祖宗基业的帝王,就在时光的消磨中失去了锐气。 自己的帝位不但是江南士人推上去的,而求偏安江东以来,五十万战兵,五万禁军,几千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是由这些江南世家供养的。 自开国以来,太祖实行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开海贸远,鼓励工商,极大地缓解历朝历代土地兼并的千古难题。 这也形成了江南富足甲天下,高官巨贾不在把土地作为最好的集聚财富的首选,往往一船货物输送到西方,能抵上万亩良田一年的收入。 这也造就了富商巨贾多集于江南,赋税也九成来自江南,只要天下有难,所有救灾钱粮都有江南独自负担,日积月累之下,南人心中逐渐集满了怨气。 鞑靼南下,尽占北地,他们终于摆脱多年来对江北亿万臣民的供给,多年的期望,这一日终于来临,江南文人富户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宝庆帝每每提出北伐,都会在朝堂上受到抵制,只因朝堂上掌握话语权的内阁南人占了绝对优势,官家试图增加北人的话语权,但遭到南人的反噬,章鉴、程元凤之流虽然常有争执,但在北伐问题上却能联起手来,使北伐之议寸步难行。 自从贾氏入宫,迅速得到宝庆帝的专宠,自此官家沉迷酒色,朝政逐渐荒废。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临朝的官家还能拖着病体临朝理政。 柴煜一言不发,只是拿猜疑的目光将上首的大臣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才暖暖转动眼珠道:“朕身体欠安,久未临朝,难理国事。凡日常朝政,皆有两位丞相和政事堂及六部堂官处之。然,军国大事,必须报于内廷,一年来,朕于内廷不知江北现状如何?” 韩淮安祖父韩伯兮虽以过世多年,其子也在六年前燕京阵亡,但他历经简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根深叶茂,门生故吏遍天下。其在内阁日久,曾任过兵部尚书、太尉、左丞相。太师等要职。 自开国以来,韩氏族中,历来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民间直有“一家八尚书,九子十知州”的说法。 虽然现在韩家在朝中较以前影响力有所下降,当代郓国公韩淮安只是担任枢密使这一从二品武职,前段时间还被贾似道排挤,到江防巡视,远离了金陵这个权利中心,贾似道等人尽力隔绝中外,但韩家还是在高晖通过皇后谢道清把述求传了进来。 太尉贾似道刚做出出班奏对,就被宝庆帝吃人的眼神吓了回去,他毕竟是靠姐姐贾贵妃刚刚上位,底蕴比两位丞相低了不止一筹。 官家既然问对武事,太尉既然不肯出头,军中二号人物郓国公韩淮安又不在朝中。武臣三号人物,昌信侯、殿前都指挥使孟珙只好看向吏部尚书岳珂这个在朝中主战派的主心骨。 岳珂向孟珙轻微的点点头,孟珙出班,“……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鞑靼匪首慕容魁已称帝于神京(洛阳)五年之久。判将张弘范,未伏其辜,统兵二十万坐镇彭城(徐州)与宋国公赵葵对持。去岁,宋国公攻下邳,陷阵克敌,斩鞑靼大将赤勒图于下邳。当时臣就献言,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然,臣的奏对未得政事堂采纳,反将赤勒图首级献于敌手,以期换的片刻安宁,赵帅的反攻反而遭到朝堂呵斥,致使赵帅在统兵对阵之时畏首畏尾,绥靖之策不可取也,今张弘范反攻淮泗,成兵与大湖,每日大练水师,似有直取长江之势。” 大周之西,奴首慕容魁聚蛮夷精锐步骑三十万急功西京长安,万胜侯杨怀玉缺兵少将,今已退守汉中,大周五京已失其四。”(五京:东京汴梁,西京长安,南京金陵,北京燕都,神京洛阳) “淮泗一线,无关大势,此处江水辽阔,水流湍急,我大周有十万水师沿江布防于东线,张弘范过江机会极小,西线杨怀玉如不能守护汉中,还可以退守剑门,剑门天下雄关,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利,利州路制置使余玠成兵钓鱼城,以作后援,这两路都有缓冲余地。” “郓国公在京之时,与臣探讨过沿江防务,郓国公言,对我朝威胁最大的是襄樊战场,吕文德大帅的京湖路一旦失守,蛮夷大军就可延夏口攻击九江,此处江宽不足四十丈,两岸相对平整,且水流舒缓,九江无险可守。” “真如郓国公所料,则大周危已。” “臣以为,官家应尽起战兵,付于郓国公,以讨蛮夷,蛮夷者,贪婪无信之辈也,强汉、盛唐不能臣也。慕容魁,鲜卑之余孽,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官家应将义兵,阴阳并应,行天诛,恢复汉家万里疆土。” 这段话,阁内群臣表情各异,面对皇帝,个个也不知该作何神情。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十六章两难 岳珂听着孟珙的奏对,开始还不觉什么,直到其建议宝庆帝尽起战兵付于韩淮安,汗都下来了,将一国命运托付一人,这是取死之道也。 帝王最怕是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大将常年出征在外,久而久之,会出问题的。 汉末董卓,东晋刘裕,唐开元安禄山无不是倒反天罡。最终是什么结果,后人都是看得到。 你这样建议,官家会放心吗?你孟家和韩家都是功勋一系,有三百年的交情,而且韩淮安还是你货真价实的妹婿,你外甥还是韩家的长子长孙,现在就捧在我那姑奶奶老太君的手心里呢! 把增援襄樊的意义说明白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这些话由宰执说出来到不觉什么,从你口中说出,明显就变味了,主弱臣强,此乃乱国之兆啊! 大宝上坐的哪位可不是心胸开阔之人。 宝庆帝冷着脸,良久,他淡淡道:“都说说吧。” 和章鉴、程元凤相比,贾似道对抗击蛮夷的态度要积极些,他虽然不是正经的武将出身,但常年供职于西府,经孟珙提醒,也看出襄樊的危机来,可以说京湖战线就是双方战事的腰眼所在,确实不容有失。 在考虑一番之后,及时送上近期收到的前线塘报。 西线关中的塘报,是在一个月前到达京师的,东线江淮的塘报是三天前送过江的,不同的是,京湖制置使吕文德的塘报在这十几天里每天都有一封,求援的语气一封比一封急迫。 大太监王春将塘报接过放在柴煜的龙案上,看完塘报,宝庆帝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都看看。”柴煜将塘报甩在大殿的地上。 王春急忙捡起交到章鉴手中,章鉴看完传给程元凤,然后依次下传到每位阁僚手中。 当看到襄樊前线在十天前已经丢掉汉水北岸的樊城,南岸的襄阳被围如此多天时,君臣人等均是晴天霹雳,有若天都要塌了,惊恐之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鞑靼大军顺九江一路东进,围困金陵的场景。 莫名其妙的,很多人竟希望韩淮安帅军击败鞑靼收复樊城后,再经历一场大败,随后退守樊城,敌我双方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就连宝庆帝都有这种心理。 这些塘报都不是一味的坏消息,大周的四大战区,却有最西边的郑国公李明承传来捷报,还是鞑靼犯边十一年以来未有的大捷。 这些捷报从三月前开始,几乎六、七日就有一份,从最开始的鞑靼大军西进秦凤路开始,双方开始接战,到郑国公如何调兵遣将,然后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上面更是大夸特夸,将此次塞外大捷赞得天上地下少有。 李明承的塘报,还将这次大捷归功于皇帝洪福,归功于朝廷诸公运筹帷幄,只将自己名字摆在最后面,最近的两份真是用力的吹,拼命的吹,吓煞人的吹。 标题也是一个取得比一个惊竦夺目,什么《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什么《但有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等等等等。 特别昨日刚到的最新一期塘报,连《饮马翰海上,封狼居山下》的典故都用上了。结尾引用了建昭三年,陈汤大败匈奴所上奏疏不说,更狂热地高喊:“向战无不胜的大周将士们致敬!” 这最后一份塘报是昨日晚间送到西府的,贾似道还没有来得及看,当看到最后时“噗”的一声,他再也无法忍耐,这位郑国公的底细他再清楚不过。 多年前两人就有经贸来往,八年前他也随自家商队到过秦州,李明承手下虽有六万步骑,但基本上都被其变成商贸的护卫了。 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每每千人护卫车队远赴大秦,与极西的欧陆红毛做商贸,和东南沿海的争夺贸易。西北李家和泉州的犹太后裔蒲家,成为大周最富有的巨富之家。 多年没有系统的合练,怎么可能战胜如狼似虎的塞外大军。 这位大周的郑国公不知如何讨得慕容魁的欢心,没有对他的防线进行攻击,还配合其演了这场好戏。 不管了,这也算是商人的一番本事,有了这份捷报,无论是官家还是政事堂衮衮诸公都能做很多文章。 可对于西域之事,君臣们还是觉得太过遥远,面前要解决的是,襄樊战场面临的困境。 最后宝庆帝拿出由谢道清转达的韩淮安的奏疏,让堂上众臣传阅。 当然,韩淮安的条程在内阁诸公眼里,各人是内心百味夹杂,自北人南渡以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打压北人的自大气焰,将功勋集团爪牙外派带兵和鞑靼打生打死是阳谋,把其首脑按在京都,也是阳谋。 这位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杀神,据传九年前,韩淮安随父镇守燕京之时,由于先帝派往燕京的监军——大太监汪禀,对其父不敬,竟提剑将汪禀斩杀与帐前。 燕京城破,其单人匹马,从城中一路杀出,突破三十万大军的围追堵截,失去一臂还能突出重围,千里返回江南。 每当夜深人静时每每想来,总是背心发凉,有朝一日,韩淮安若来对付自己,他们不敢想象,这结果会是怎样! 宝庆帝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塞外胜了,还是国朝百年来前所未有的大胜,但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只想着眼下襄樊之事,若救援吧,又不想赋予韩淮安过多兵马,若不救援又担心鞑靼杀到江南来。 慢慢的,韩淮安的形象浮出水面,其实很多事情不需要亲眼目睹,详细推敲,慢慢就可以推断出来。 伴随他的,总是腥风血雨,真是踏着满地尸体中屹立不倒的人物。 监军汪禀的失踪,到现在人影全无,朝堂中多有猜测,有一些风言风语也传进自己的耳朵,所谓无风不起浪,宝庆帝也怀疑,汪禀就是死在韩淮安手上,毕竟汪禀在自己做东宫太子时服侍过自己,其人自持服侍过两代帝王,又与韩像升不和,韩淮安有杀他的动机,也有这个狠心。 从中可看出韩淮安的冷酷无情,肆无忌惮。 稳妥起见还是派兵救援为要,但给多少兵,给什么样的兵却有讲究。 此人意志坚定,心狠手辣,极有自主决断,有朝一日,自己妨碍到他的抱负,会不会? 想到这里,宝庆帝心中一种恐惧涌上心头。 “既然,京湖路危难,那就命郓国公提兵救援,但五万禁军不能动,长江水师作为最后的屏障也不易轻动,都说说,从哪里调兵,调多少兵合适,众位爱卿都议一议。”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十七章三角 大周几百年来一直受边患困扰,一百多年前女真寇边,直至汴梁城下,幸有岳武穆提兵北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还在每个男儿心中回档。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百姓妻离子散,南人虽然不愿把钱粮北输,但不耽误他们对英雄的崇拜,江北防线一直在往后退让,就像悬在江南民众头上的一把刀。 现在终于又有一位如百年前岳武穆一样,犁庭扫穴,午时政事堂派骑牌官跨马宣街,一时间郑国公李明承声名鹊起,满京都是李公之名。 京师沸腾了,各处茶楼酒肆爆满,满馆皆是唱报之人,便是馆外,都黑压压聚满人,在其他三路一败再败的背景下,百姓们分外需要一场胜利,来抚慰恐惧的内心,秦凤路的大捷刚好满足了他们这个需求。 特别在世人印象中,饮马流沙河,征战塞北边,一向是历朝将士最高成就,是各人内心深处最强的渴望,历代文人,关于边塞之曲也不知凡几,所以这塞外大捷,就分外的振奋人心。 与此同时,永兴路杨怀玉,丧师失地,丢了西京西安,“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杨怀玉为一己之私,置十数万将士安危于不顾,于大战关头弃师而去,终导致官兵大败。现关中、汉中糜烂,此等鼠辈,往非官家信任,简直给大周西军抹黑,给杨老令公丢脸,最终不会有好下场!” 京湖路的吕文德弃守樊城,也同样引起京师百姓的愤怒,但吕文德在京师自有喉舌,舆情在几日之后就被扭转过来。 此时金陵,是整个地球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个都市,教育程度高了,对时事关注自然就要多一些。比起西域李明承的大捷,哪怕是鲁国公打下杨怀玉丢失的西京,也是远远比不上实实在在襄樊战场的关注程度高。 原因无他,长安距此万里,而襄樊和淮泗近在咫尺,前段时间,淮泗路下邳大捷,大家摩拳擦掌的就等着前方大军回师献俘,官家告捷太庙,全城犒赏,金吾不禁的高乐一场,可是等来的却是文官集团试图利用此次胜利为条件割地求和的动议。 而以前只要不利的消息传来,总是能捂就捂,能盖就盖。大周官僚体系对这方面的操作已经很有经验了。绝不会一下子就闹得满城风雨,坊间连提大茶壶的都能恨恨骂上两句。 这次不同,为了凸显鲁国公战绩,其他三路一败再败的消息也走漏了风声。 明眼人一看这里边有人在煽风点火。 政事堂一时间失了方寸,前线战败,这是事实,又无法否认,要紧的还不是战败,是谁应承担责任。 不到几个时辰,坊间边事败绩,就转移了风口,大周官僚体系口径出奇的一致。武臣或者不听号令,或者坐失军机,或者不堪力战,或者望风而逃,总之都是武臣的不是。领兵文臣京都枢密的庙算是不会错的。 在有心人的拨弄下,老百姓群情纷纷,已经有太学生到几位统兵大帅府外闹事。在上位者看来,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周是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又不是和百姓。他们关注的,是这件事情背后更深的东西。 皇城东北,中山之外,贾似道太尉府邸中。 四面雕空的后院花厅当中,近日金陵风潮当中最为人关注的人物之一,太尉贾相公就穿着一身道袍,光头没戴帽子,挽了一个道髻,手持如意,静静呆坐。四下香炉当中香气袅绕,身边几上放着一个茶盏,却早就没有了热气。 贾似道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府中下人,知道贾太尉今日心气不顺,在自己府邸当中,不好不歹的要养什么静,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要是惊动了国舅,虽说大周扑杀仆婢有罪,可是如贾太尉这等人,打死了家中仆婢,谁敢多说什么?只当爹娘生养的一条性命是白来的。 贾似道在这里,已经坐了不知道多久。这个时候就听见花厅外面园子月门处脚步声响,却是几个青衣下人引着紫袍玉带的兵部尚书陈益中陈相公到了此间。下人们不敢进去了,在月门外就躬身陪笑。 陈益中看看贾似道装模作样的坐在那里,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当下就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唤道:“贾师宪!外面沸反盈天了,却只有某一个在奔走,你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想要避秦,这金陵都门当中,可有桃源么?” 一边说话,陈益中一边就大步朝里面走。 本来好好的,李明承的捷报给大周武将长了脸面,哪成想舆情发酵中,就偏离了轨道,又一次成了文臣士大夫攻击武臣的工具,作为兵部尚书,虽然在朝臣序列中隶属于东阁文臣,但检调粮草器戒,招募兵马等事,还是和武臣割不开联系,如果一味忍让下去,官家为了平息舆论,会找一个垫背的。 作为''“假”国舅,虽受影响,但不至于拿来顶缸,孟珙作为殿前都指挥使,有大周皇城的守卫之责,和前线扯不上关系,枢密使韩淮安正在接收江南四家的私兵,以援襄樊,除此三人,能拿的上台面的武臣,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顶缸人选吗? 在和两位丞相交涉无果后,陈益中反而豁出去了。 一边是江南文臣,一边是衣冠南渡的勋臣贵戚,他们两边斗的不亦乐乎,势要倒下一边才算是完。 可是自己处于夹缝中,反而会最先倒下去,唯一和自己处于同等尴尬地位的贾似道却袖手旁观,这哪能忍得了。 既然看开了,在江南统兵十几年的重臣气概就都回到了身上,这几天吃不下睡不香的。进贾似道府邸,小轿都未曾坐,一路就走到花厅这里,这时直奔贾似道而去,脚步声震得小花园四下咚咚作响。刚才进来,贾太尉都不叫了,直接就称呼起了贾似道的字。 贾似道微微抬头,看着陈益中气哼哼的走进来,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去。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念的是哪卷道藏。 陈益中看他在那里装相,重重一拍桌子:“贾师宪,你再假痴不癫,某就撒手。带兵失地的又不是我陈某人,活动一下,大不了到云贵当一任知府。叫你在朝堂上受文人士大夫和衣冠南渡的功勋将门两面夹攻!到时候且看你贾师宪的下场如何!” 贾似道这才缓缓的又抬起头来,皱眉道:“陈靖观,你直如此聒噪!武当玉玑道长当日说我心火太盛,才有金睛异貌,每日需择一个时辰焚香养静,今日功夫,就全为你搅扰了…………也罢,我避俗世,俗世仍逼人而来,你且说说,近日奔走情形如何?” 陈益中嘿嘿冷笑,也不揭破贾似道这强作镇定的模样了。 摇手说起正事:“难,难,难!要平息江北之事,章鉴、程元凤之流已经绝无可能和某等作为一路,现在只有在将门勋贵上面下功夫,毕竟此次舆情最损名声的是他们。” 可是要说通这些丘八太爷,就要了解这些南归之人的述求,无非就是权钱两字。你又是不知道现在钱财都握在江南世家手里,要想从他们牙缝里扣出银子是千难万难,权这一项也不掌握在我等手里,吏部在岳珂手里,他们常拿来与政事堂章鉴和程元凤交换,哪有我等说话的份。” 贾似道静静的听着,半晌才低声道:“想要你这位置的人是使了大力气的,钱财撒了遍地,要想保住你的位置,在这大周只有两个人能力挽狂澜。” 然后他先指了指天,然后又指了指屏风上的“寿”字。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十八章两世 贾似道指天他知道,但“寿”字又代表的是谁,朝堂诸公和皇亲国戚中没有和寿有关的大佬啊!那一定在朝堂之外,突然间想到一人,“你是说,是乌衣巷的那位老祖宗?” “聪明。” 陈益中摇头:“说得和没说一样,谁不知道见岳老太君比见官家还难,只要你尽力为某等设法,还有办不成的事,你就舍不得去宫里走一走?” “唉!你有所不知,我那姐姐自从五年前诞下瑞国公主之后,亏了身子,凤体时好时坏,这一年来已经闭门谢客,现在连我都见不到了。明天是九九重阳,虽然我等见不到岳老太君,但少国公一定像去年一样与会,某家就陪你去碰碰运气。” 临近午时,一辆牛车停在了郓国公府大门前,先下来两个婢女,很熟络地与门房打招呼,随后刚刚下朝的祁门侯韩晨生长子礼部员外郎韩淮康在管家的接引下进门便朝东园走去。 刚进院门,管家婆子急忙行礼道:“二爷来了,快去见老太君吧,老太君盼着见二爷呢。”接着就让大丫鬟弄玉带红霞和碧萍到偏厅吃茶用饭。 红霞和碧萍便是南院祁门侯的两个侍婢,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六年,四老爷封祁门侯分出去单独立户,四老爷家的长子一直没有所出,老太君便把两人送给韩晨生的长子韩淮康做了通房丫头,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老祖宗为人又善良慈和,所以红霞和碧萍对老祖宗很是依恋。 见到祖母,韩淮康拜倒在地,向祖母问安。 老太君吩咐霜月带韩铎过来一起用饭,然后开始询问今日朝堂之事。 韩淮康仔仔细细地讲述了朝堂经过,最后顿足又长叹一声:“更没想到,现在坊间流传消息如此之广,对我的将门十分不利。章鉴老相公这么大岁数了,还使这些下作手段!” …… 时间流逝。 转眼间,来到这个古代,已经六年了,韩铎自出生那天就伤了根本,又受到大量的上世信息冲击,给还没发育完全的脑子带来了巨大伤害,花了四年时间才调整,没有变成傻子,也没有像王莽那样自高自大。 幸好一年前由正一教老执事赵守一疏通了经脉,否则有可能活不过十岁。但身体还是比普通小童要柔弱得多,园林、假山、楼阁、院落、街道、画舫,韩铎也渐渐熟悉了这个古代的世界,只是许多时候,总会觉得无聊。 大概是以前在人大任教时忙惯了,如今没有电脑,没有了社会调研,没有了工作之余的陶冶情操音乐和围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总会觉得手痒。 总的来说,他还是在享受着这无聊的、超慢节奏的一切,每天在郓国公走走逛逛,看看古代的人情风物,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多的还是看见某件事物就想着自己如果来做,不同于上一世那个物质横流、道德败坏的年代。 上一世自己任教于人民大学法学系马列主义中国化研究,思想和思维总是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教授当太久,魔怔了……他这样笑骂自己,于是这些事情只是想想,随后又沉淀回脑海深处。 相对于他的悠闲,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就显然很忙,父子在一起生活加一起还不足两个月,这不,听说再一次被皇帝派遣到长江沿岸巡查防线去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在这里已经大不相同,虽然好多人物都很熟悉他们的名字,但时间和环境都不在相同了,其实自己也帮不上多少忙,就是自己说一些惊天骇俗的话,他们能听一个总角小儿的话?唉!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做一些事情也没遭到限制,自己可以自由地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因为自己某些想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他们觉得小儿就是这样的,就比如有的幼儿总想着把手指插入电视插座的插孔里。 退一步说,古代工作的节奏感也没有现代那样让人喘不过去,每天背着电脑,飞机飞这飞那,随时处理大量信息的事情,在信息流通并不迅速的时代里,产生不了这样的工作狂人,你总能找到时间休息,因为你在庙堂上下达一个军事命令,一个月以后江北战场才能开始实施呢!到达西域秦凤路估计要一年之后。 自己的优势是什么,韩铎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总结一点就是,在这个七百多年前的世界,自己可以用上帝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 自己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尽快适应这个社会,尽最大努力补上实际操作这个短板。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了,也和这里的人产生了感情,首先就是生死与共的韩犳,不过这个木讷的男人对自己总是毕恭毕敬,成天和自己说不上一句话,每次看到他,都是扛着一杆大枪默默地在自己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就很无语。 其次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这个岳武穆的女儿对自己的溺爱太过分了,他终于知道古代的贾宝玉们为什么会成为纨绔子弟或者废物了。 再有就是成天跟着自己的两大两小四个婢女了,大的十三四岁模样,叫青枝和云溪。小的两个叫抱琴和待书,也就比自己大三四岁,是一对双胞胎小姐妹。 天气有点阴沉,在这个小冰河时期,秋天的金陵已经像初冬那样寒气逼人,韩铎比别人更加怕寒,这时已经穿上棉衣,身上还披着雪狐做成的斗篷,两眼无神坐在内进西厢房走廊,闻着满屋子的药材味,仰头看着上边的瓦顶和天空,毛太阳穿过深沉的云层缝隙,零散地洒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 抱琴坐在对面的小札上,双手托着腮,看着自己的小主人,“铎大爷,你会吹这竖笛吗?”大周还没有洞箫之名,只称作竖笛。 相比于抱琴的天真沉静,待书更活泼一些,代韩铎回答道:“铎大爷一定会,我觉得铎大爷最近很高超,右手拿筷子拿得那么灵活,左手也会,还没去过南麓书院跟先生开书呢!就会写字了,还每天跑步,吹竖笛肯定也会了。” 小丫头竟然会用“高超”这个赞语,这让韩铎有点哭笑不得,心想:“难道我还不够低调?书法肯定是要练的啊!这两个小家伙心思都很细,很善于观察,不过也不要紧,都是自家人,我也没有什么特别高超的才华要隐瞒。 韩铎站起身来回到房子里,细细打量里间里的摆设,几案毛毯都选的简单雅致的款式颜色,除了一架古筝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乐器,游目四顾,寻找高晖昨日送来的柯亭箫。 见北墙上悬着一个细长布囊,便去摘下来,解开束口,从布囊中抽出的正是那支紫竹箫,不禁大喜。 在前世,洞箫是他旅途的良伴,他只会两种乐器——箫和笛,自从学会吹箫后,就不喜欢吹笛了,他喜欢洞箫的幽静和典雅,洞箫曲大多是寂寞并且略带感伤的。 韩铎右手食指抚着光滑温润的洞箫,对两个机灵的小家伙说道:“我会吹一点点,先带回卧室好好练习。”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十九章九月九日登高 老太君吃的极少,没一会就放下了筷子,不过看小辈们吃的香甜,内心充满了幸福。 韩铎一边吃饭一边听二叔韩淮康讲述朝堂与前线之事,当讲到秦凤路李明承取得大捷时,根据自己的判断,这所谓的大胜有很大几率是假的,这是根据历史的发展来判断的。 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战争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唐朝以前,农耕民族占优势,更有一汉抵五胡之说,主要优势不是体现在个人勇武上,而是体现在装备上。 第二个阶段是中唐以后到清康熙中晚期,这个阶段游牧民族占据绝对优势,这个阶段双方在装备上,几乎不存在优劣。 江淮以南水网纵横,北人不善水战,南方有一点点优势,但这点优势还不足以成碾压之势,双方实力稍有倾斜就会影响战争的最后走向,在淮河以北,游牧民族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第三个阶段是康熙中晚期,热兵器的应用,使游牧民族彻底离开了战争的舞台。 韩铎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吃完中饭,回到书房,韩铎试吹这管紫竹箫,唐宋时的箫与后世韩铎熟悉的箫相差无几,六孔,前五后一,他很快就能上手,呜呜地吹了一支短曲,心里很欢喜。 与书法一样,从魏晋时期开始,文人士大夫就极爱好音乐,并且留下了千古传奇。 大名士刘琨孤军守并州,五万匈奴大军将并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在那个月圆之夜,名将兼名士的刘琨白衣胜雪,独自登上高高的城楼,先是仰天悲啸,低吟咏叹,然后吹奏胡笳(一说是洞箫),箫声哀伤凄婉,如泣如诉,城外数万匈奴兵刀枪不举、鸦雀无声,音乐的感染力让这些嗜血的胡人嘘唏流涕、翘首思乡,奇迹就此发生,数万胡兵竟一夜解围而去。 紫金山森林葱茏、蔚然深秀,最可喜的是乌衣巷离此不远,抬脚便到,今年韩铎终于可以跟着家人一起登山望远了。 重阳日一大早,韩铎在青枝和云溪的帮助小梳洗完毕,换上簇新的月白色葛袍,漆纱小冠,高齿木屐,待书看到韩铎手里把玩着紫竹箫,问:“少爷,你把竖笛也带上了?到山上吹吗?” 抱琴跟着道:“,我和待书夜里听到你吹竖笛了,可是早上我到老太君哪里请安,紫瑶姐姐说她也听到了,老太君却说没听见。” 韩铎道:“曾祖母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对了,你们两个,不要对曾祖母说我会吹竖笛,听到没有?” 两个小丫头抢着答应。 到了曾祖母的厅堂,后娘高玉婷亲手将一小枝茱萸插在他小冠一侧,这枝茱萸上还缀着一颗红艳艳的茱萸果,好似颤颤巍巍的一颗帽缨。 老太君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从后堂出来,慈祥地招手让韩铎过去。 待书开口第一句却是:“老太君,铎少爷他没有吹竖笛,哦,吹洞箫,少爷没有吹洞箫。”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岳老太君一问:“你们的小主人在书房吹笛是不是?” 两个乖孩子就一齐点头说:“是。” 韩铎无奈看了眼两个小丫头,看到曾祖母着笑眯眯看着自己,心里也想笑,说道:“曾祖母,孩儿学着吹竖笛呢,好歹吹出声音来了。” 老太君道:“这竖笛是舅老爷送给你的,就是不知道对你的身体有没有妨碍,等那天问下张道长,如果没有问题,叫你四爷爷请大家来给你做师傅,到时你在多向其讨教。” 这话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吹箫,还要听专家的意见,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暂时还是不要吹的好。 九月九日重阳登高,是相传后汉时,汝南桓景学师于费长房,费长房说:“某年九月九日有灾,家人缝囊盛茱萸于臂上,登山可免灾。”桓景如言照办,举家登山,果然平安无事,三日后还家,见鸡犬牛羊皆暴死。此后,九月九登高、野宴、佩戴茱萸,成为习俗传延下来,汉末大乱,北人南迁,这个习俗也传到了江左,至今已有千年。 在曾祖母房里吃过早饭,一家老小,八辆牛车出了乌衣巷,连同三、四十名奴仆随行,从乌衣巷出行要绕过莫愁湖,才能到达紫金山下,路程约有十里,韩铎与抱琴、待书坐着韩犳驾的牛车打头阵,两名小厮锄药、伴鹤和青枝、云溪四人步行,在朝阳还未升起之时就出发了。 金风送爽,天空高远而明净,山林木叶脱落,山就显得瘦了,但是另有一种爽朗峻肃之气,显示有别于春和夏的秋的庄严。 朝阳从迎面照射过来,将身后的影子铺得很长,韩铎盘腿坐在牛车上,看着车前的金黄的落叶在微风吹拂下翩翩起舞、听着车轮辘辘滚动,这一刻是如此的悠闲,没有什么好患得患失的,所谓“有情而无累”,这圣人之境虽然达不到,但可以让人变得心胸开阔、洒脱豁达。 紫金山山其实并不高,不过百余丈,到了半山腰,是一块巨大的平缓之地,韩铎到达后,却见满地莺莺燕燕,只教人看花了眼。 游艺这种活动,自秦汉时出现萌芽,发展到两宋时代,已经达到顶峰。 此后异族盜鼎,不识文明,文化发展极具退化,直到五四运动才从头再来。 活动内容很多,如角提、蹴鞠、投壶、下棋乃至百戏,其实就是趁着春暖花开、风景优美的好天气,大家一起到户外玩一玩罢了。 九九重阳登高其实意义和踏春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达官显贵交际的重要时刻。 两宋社会,因为文人政治的极大发展,魏晋时期的士大夫尚柔之风的再次兴起,游艺活动开始更加偏向文艺,更加风雅。 摔跤、射箭、比武之类,一点都不“柔”,一点都不“风雅”好吗? 我们需要的是扑面而来的魏晋风度,需要的是文艺小清新,两个人滚在地上摔跤实在辣眼睛,不喜欢! 男人都这样了,女人自然更不喜欢这类活动,于是今日女眷们多在饮茶、弈棋、画画、写字以及诗赋唱和。 不要觉得她们文化水平低,事实上,这个时代士族女子的教育水平是要超过两汉和盛唐的。 朱熹对儒学的曲解在这个时期还没有对社会毒害影响太大,他腐朽的思想到明清才显现出来。 朱熹强调“灭人欲”,男尊女卑的格局十分明显,极大压制了女子的教育,即便有,学的也多是礼教方面的内容。 这时候虽然是男尊女卑,但女子却没那么“卑”,封建伦理的压制还没有发展到极致。 儒教的僵化死板乃至向神学方向发展,政治上的腐败以及常年的战乱,极大冲击了原本的价值观体系。 两宋士人愈发怀疑人生,旧价值观逐渐崩溃,新的思想体系尚未建成,以至于社会上像晏几道、柳永等人放浪形骸、奢靡无度,士人主张追求个性、自由,探索自我价值及生命的意义,在教育方面,“越名教而任自然”这个主张得到大多数士人的认可。 于是乎,女子教育的成果开始显现,一大批既精通琴棋书画,又深谙诗赋歌舞的才女被批量制造出来。她们不再是只懂封建伦理的“纸片人”,而是更加立体,更加生动了。 其中李清照和当今皇后谢道清就是其中佼佼者。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章虎踞龙盘 韩铎巡视一周,一个大约四十岁的成熟妇人被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间。 贵妇手里牵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子。 她穿着一套杂裾垂髾服,整体呈现上短下宽,上俭下丰的风格。 上身明黄绣凤绸衣,较为修身,硕大的车灯塞在里面鼓鼓囊囊,粮食之丰足,绝对不会苦了孩子,可惜谢道清命中无子,两位皇子诞生后都没能活过满月,现在她带在身边的是礼部尚书的长孙柴昊。 她已经和通过江南几家望族的支持,选定柴定远长孙过继过来,听说文人士大夫正在极力推荐官家册封柴昊为大周太子。 今日之所以将其带在身边是想多让勋贵豪门见见,可惜,谢道清的愿望怕是要事与愿违了,这位被文人士大夫夸赞的人物,一双眼睛就没有离开一些漂亮的官宦女眷,引来好多贵妇的鄙视。 谢道清腰部用帛带紧紧束着,纤细异常,帛带外还有一条围裳,可以理解为围裙一类的东西。围裳将整个腰臀包住,下沿有层层叠叠的尖角形装饰,紧贴裙身,垂及裙摆,是为“髾”。 微风拂来,皇后谢道清身后的髾随风轻舞,煞是漂亮。 看到韩家车队到来,谢道清急忙分开众人上前迎接。 两周君主不像明清两代那么讲究排场礼节,在这个世道绝对看不到红楼梦里元春省亲那样跪拜一个普通妃子那样的场景。 岳安娘带着女眷上前敬礼,谢道清上前一步托起岳安娘的胳膊,“老太君,使不得,你的年纪可是和我祖母相仿,这里不是祭祀场所,还要请老太君上坐,双方谦让一番,最后谢道清挽着岳安娘一起坐在上首,只是在岳安娘的坚持下,谢道清坐在左侧上位,老太君坐在右侧相陪。” 平台上多是女眷,韩家的几位男士是不能过去的,只能远远地站着,并没上前行礼,等女眷们安顿妥当,准备向其他官宦一样步行登高,向紫金山山顶进发。 抱琴和待书一左一右地牵着韩铎的手,转身随着人流准备向山顶进发,韩犳和两个小厮紧跟着照顾,青枝和云溪则留在平坡照顾老太君。 “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竟如此的俊俏!青青草地之上,一大一小两位少女正在采摘野花,见到韩铎路过,其中一人立刻眯起了眼睛,笑了上前在韩铎脸上摸了一把。 坏了,竟然被女流氓吃了豆腐。“见过二位小娘。”韩铎退后一步行了个礼。 抱琴和待书,一左一右上前,双手叉腰蠢萌蠢萌地鼓着嘴恶狠狠地看着对方。 说是两位少女,但其中一个其实还没有韩铎大也就八九岁仿佛,明眸皓齿,如花朵般娇嫩、如玉般纯净。 另外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刚刚还是二十一世纪轻浮叛逆模样,看到周围不少人看向这边,立即做出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这时候看去又给人一种亭亭玉立,空谷幽兰的感觉。 她又仔细看了韩铎一眼,便不舍地转过了视线,看着手里的鲜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铎暗暗吐槽,这位顶级美女,一定像后世某一线女星一样,人前和荧幕中仙气飘飘,萝莉岛中和其干爹在一起那放浪形骸的做派形成难以想象的反差。 韩铎心里吐槽,这位女郎,不知是哪家小娘,虽然天香国色,可惜是一个人格分裂患者。 直到二叔韩淮琛上前施礼,韩铎才知道,原来这位竟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一代妖后阎贵妃,怕是这时候还待自闺中,没有进宫伴驾。 想必和他一起的就是瑞国公主了。 而带着的小娘明显年纪还小,还没领略到地位的真谛,过于天真烂漫了。像只欢快的云雀。 像这种双面人还是少牵扯为妙。 韩铎知道自己身体不比旁人,决不能做世上最悲催的穿越者,在赵守一给他疏通经脉后,虽然每日午时还要忍受半个时辰的寒气入体的摧残,还是坚持每日选择慢跑来调理身体。 因为带着小小的抱琴和待书,韩铎也就跟着四爷爷家的两位叔叔慢慢上山。 几人随着大队人马上山,这些一路前行的人不下千人,是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及其亲友,建康、秣陵二县的衙役早在昨天晚上就配合御林军进行了封山,普通百姓只能到栖霞、牛首二山登高了,其实栖霞山的风景并不比紫金山差,平时文人墨客到栖霞登高反而多于紫金。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韩铎沿途采摘山花集成五彩的一束给两位小丫头玩,包括韩铎在内的三小都没上过紫金山山顶,一路非常新鲜,兴致勃勃,都是自己走,险峻处由拉锄药、伴鹤两个半大小子拉一把,三人道都不觉得累。 因为韩铎三人人小腿短,韩家一行人上到山顶时,一轮红日已经跃出东山上,远望长江,向绿色大地上镶嵌的一条玉带,水汽氤氲,两岸的景色若隐若现,不同于韩铎上一世看惯了祖国的名山大川,连锄药和伴鹤都是第一次这样登高望远,高兴极了,抱琴和待书更是山雀一般说笑个不停。 登高望远,心思窅渺,看不远外的玄武湖宛如在古典青砖绿瓦中镶嵌着的一块巨大的天然翡翠,近在眼底又远在天边,坦白明净又云霞掩映,好似清水出芙蓉一般的绝世佳人,轻纱蔽体,绰约轻蹈,绝色姿容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 到了已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到近前,向韩淮康深施一礼,“我家老爷在观澜厅与玉玑道长手谈,请少侯爷过去一会。” 韩铎听说有人下棋,就跟着二叔叔过去,六叔韩淮琛对下棋不感兴趣,就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在周围游玩。 因为城中士女喜登山,所以两年前金陵府出资修葺了山道并建了三个亭子,分别叫——“丰乐亭”、“挹翠亭”和“观澜台”。 半山腰女眷聚集之地延石阶山径而上,约行百余步,山道左侧一汪清泉,细流涓涓,跳珠溅玉,映着日光,泉流清新澄澈,让人立即就想捧着饮一口。 丰乐亭便建在这清泉之畔。 紫金山的树木有三个层次,山麓一带是高大的青冈栎木,过了平坡,就是大片大片的竹林,直到过了丰乐亭再往上两百步就到了倚翠亭。 倚翠亭往上,就只有松树和杉木。 茂林修竹间,便有三三两两的年轻士子在徜徉,有的在擘阮弄弦,有的相互辩难,有的把书案都搬到山上来了,在挥毫作画或者作书,还有的忿忿然,阴沉着脸色咕哝着不知在发什么牢骚?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一章一子定中原 韩铎跟着三叔从左侧山岩绕过,沿窄窄山径拾级而上,山道两旁树木交错如盖,苍松古木间,隐约有座八角凉亭,掩映在葱笼林木间,一个垂发童子在次等候。 两人缓步走近,亭内六七人,一长须文士打扮之人正和一须发皆白的道人正在对弈,其他几人年纪都在二三十岁,有的在观棋,有的坐在一旁品名。 韩汉中离着棋枰四、五步远,负手观棋,韩铎站在他后面伸长脖子。 两人棋至中盘,四角已经定型,为了边上的一块实地正在激烈的争抢,双方互不相让,自然产生激烈的战斗,战火从边路一直延伸到中腹。 下棋的两个对杀功底都很深厚,他想着不愧是古代,但以他现代腾讯野狐六段的水平来看,两人的细微处算力可算是高手了,但大局观和现代围棋相比要有不少的差距。 这样的脑力劳动,大抵也是他在这边期盼很久的娱乐 。事实上秦淮河是当时公认的最为繁华奢靡的地带,各种画舫妓寨成群,一到晚上便成了不夜天,吟诗唱词,抚琴作画,品茗对弈十分流行,韩铎毕竟年纪太小,凡事要讲分寸,与这类娱乐,大抵是绝缘了。 不过他上一世对各种穷奢极欲的事情就已经是阅尽了繁华,现在自然也不会有很大的兴趣。 大约过了两刻钟,两个棋局已进入终盘,正在一个个填子,双方围住的大空和成活的那两只眼都要填满,这是古老的停道规则,停局填子,子多为胜。 韩铎暗暗点头,心道:“这是十九路棋盘,除了规则与后世稍异之外,其他的都一样,对自己完全没有影响,自己在穿越之前刚拿到北京市业余五段证书,在这大周不知能列第几品?” 两个下棋的人正准备一五一十的数子,韩铎抬头看了看天空,至日到中天还有大约两个小时,后世现在估计十点左右,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四个字:“黑胜三子。” 两个对弈的人和周围观棋的人听到一稚嫩的声音,一齐侧头看向韩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混进来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清秀少年。 所有人都没把韩铎的话放在心里,都意示不信,对弈两人俯首继续数子,不多不少,黑棋比白棋多了三个子。 周围的人都吃惊的“哦”了一声,纷纷开始关注韩铎,他们并不知道现代数目计算胜负方法,只要有业余一段水准,一分钟就能判断出双方的胜负。 左首那个黑须士人招手到,这是谁家的麒麟儿,看起年龄也就十二三岁左右年纪,”我家小孙子都十一岁了连一到十都数不过来,这么小就有如此算力,也是异数。” 韩淮琛拱手道:“这是某兄长膝下长子韩铎,倒让太尉见笑了。” 老道士玉玑真人道:“小国公天资奇秀,内慧天成,举止典雅,将来成就要在郓国公本人之上。” 能得到道长如此高的评价在以前从没有过,左右传来惊叹声,玉玑道长轻易不对当下士子后辈做点评,只要对一个士人学子做了点评,此人无不名声大噪,无论点评好坏与否,能得到道长发声的大周后辈无不是一时俊杰,普通人根本入不了老人家的法眼。 贾似道将左上角棋子拔到一边,迅速摆出一道珍珑题,起身道:“若解开,即以棋枰、棋子相赠。” 此棋盘和棋子均是云南大理石所制,不像现代有科技和狠活,那时候制作这样一副棋具不知道要多少工匠多少日才能打磨完成,可以说价比黄金。 韩铎瞄了一眼便认出这只是一道很常见的死活题,后世有业余初段棋力的便能轻易化解此题,此题有个不雅的称呼,叫“大猪嘴”。 韩铎心中笃定,笑意淡淡,上前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轮番落子,顷刻之间将题解开,退后一步,说道:“大猪嘴,扳点死。”说罢转身退回韩汉中身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道珍珑题不知难倒了多少人,却被这少年随手破去,这少年的棋品岂不是甚高! 贾似道扬声道:“这棋枰、棋子输与你了。” 韩铎挥了挥衣袖:“不敢,游戏而已,曾祖母曾有言,赌博是不好的陋习,韩铎所不为也。” 贾似道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被韩铎当面拨了面子,一时尴尬无比。 玉玑道长哈哈大笑:“这不算赌博,这是长者赐,老道看小国公对此道颇有心得,可愿与老朽手谈一局?” 没对手了,随便抓个人? 这正是韩铎心里所想,便大方上前,坐在贾似道原先的位置。 拿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的左上角。 老道又在其他三角放上两黑一白。 韩铎拱手道:“自四千年前,尧,发明围棋,以教其子丹朱。后世皆以两国交战类比围棋。春秋时,凡两国交战,皆以回合制以分胜负。然,至战国,人心不古,战争不再是君子之间的比对,而是生死之间的较量,各种卑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中原士大夫还抱着守旧思维去考虑问题,启不落了下沉,战争如此,围棋亦如此,我看座子就很不合当下大周时宜。” “哈哈哈……好!小国公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就凭小国公所言。”玉玑道长也不客气,拿着一颗黑子“啪”的一声放在其左上角。 周围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时喝茶的人都聚拢过来看这局别开生面的对局。 韩铎第三手放在自己的右上角,“呃,这开局……”玉玑道长看他一眼,随后只是皱了皱眉,不同于以前座子的对角星,二连星第一次在围棋对弈中出现。 老道只稍微思考便有样学样的下上二连星,韩铎第三手既不挂角也不守角,在自己两颗星位中间下了第五手,局面形成三连星布局。 这下老道长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再跟着小娃娃行琪,第六手小飞挂角,韩铎一间低夹,玉玑道长快速进角抢占实地,几十手以后,局面形成实地对外势的局面。 韩铎及其喜欢的日本围棋大师武宫正树的“宇宙流”已经形成。 玉玑道长经过长考,只好选择深深打入,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韩铎发现自己脱先一手,白子只能利用征子逃出,自己如果一手将对方吃住,对方只要死棋利用,还有争胜的可能,拿起一粒白子放在天元上,这样不但黑子不再有活的可能,还形成引证,并且扩大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玉玑道长做了长时间思考,看到棋局已经没有搬回的希望,眉头皱得更深,疑惑地开口道:“小国公的棋艺,敢问是跟何人所学?” “看棋谱自己琢磨的。” “哦,难怪……只是这取消座子,登时使棋局别开生面,局势豁然开朗。小国公小小年纪却有气吞山河的气势。此局必然流传千古,老道有幸参与其中,不胜荣幸。” 玉玑道长又向站在一旁发呆观战的贾似道言道:“太尉可否将此局命名?” 这是一个流传千古的机会,贾似道怎能错过,思考了一下,“就以小友此局最后一手命名如何,我看就叫“一子定中原”如何?”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二章车祸 韩铎与玉玑道长两人默默地对弈,抱琴与待书两个小丫头站在身后,偶尔抬头看看天色,她们对围棋实在不懂,只是觉得越下那老人便想得越久,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不时抬头看看自家小少爷,或者偶尔摇摇头,棋盘上白子声势浩大,黑子渐渐被杀得七零八落。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老人投子认负,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了韩铎片刻,韩铎还是那副淡淡的似乎觉得一切都很有趣的模样:“小公爷的棋力……高超,只是下棋的手段上,是否有些……”这老人斟酌着用词,韩铎倒是笑了笑:“下棋求胜,就像两军对垒,哪有手段之分?” “下棋乃君子之学……” “君子之学,只适应天下大同,在如今国破家亡之际,还讲君子之道,那是取死之道,鞑靼占我领土,杀我同胞,老道长和江南诸公还一派谦谦君子之态,不合时宜也。” 贾似道说此局为“一子定中原”,待书和抱琴两姐妹更加无法理解其中的深意了。 看看天色不早,到了午时,寒气准时来袭,白里透红的小脸开始变得苍白发紫,玉玑道长看出韩铎异样,伸手给韩铎搭脉,眉头皱得比刚才下棋时还深,好一会才说道:“小国公寒气入体,是在娘胎里就亏了身体,又机缘巧合下被外力破了阳气,此病怕是整个天下只有吾师有可能化解。” 韩淮康知道张三丰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但早年出身少林,后又投身武当,在修为上合儒道释三家之长,听说二十多岁就融会贯通,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天赐奇才,因其常云游天下,极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就是当今圣上想见一面都不可得,也就没有过分的念想,此话题就此揭过。 恰在此时,锄药和伴鹤送来了吃食,韩铎和三叔和众人告别,临分别时,贾似道和陈益中把韩淮康叫到一边,说了当前的朝堂状况,希望江南主站派能和南渡的勋贵合作一把,以对抗主和派的进攻态势。 韩淮康不置可否,直说会将两人建议转述给老太君,由老太君定夺。 回去的路上,韩铎感慨,“以后怕是不好再下棋了。” 待书歪头询问:“为什么啊?” “你看他不是说了吗,我下棋非君子所为,觉得我是坏人了么?” “下盘棋就觉得少爷是坏人?”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准是因为少爷赢了他,他生气了……老公公气量真小。” 到了卯时,韩铎一行开始下上,之前韩家人大多提前回去了,韩铎因一局手谈,名声大噪,好多山上文士都过来看西洋景,老太君留下锄药和伴鹤在身前照顾,其他人则陪老太君先行回归乌衣巷。 牛车过了女眷休憩的平坡,两辆牛车侧轮飞驰着从赶车的韩犳身畔掠过,韩铎看到后面那辆牛车有人探头出车稍朝他这车上看了看,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正好与韩铎四目相对,少年年纪不大,却一副文士打扮,但穿着过于花哨了一点。 纯白色锦袍用金线秀着花边,外罩薄丝纱衣,脸上敷粉,有傅粉何郎美姿仪,看杀卫玠风特秀的东晋遗风。 看到韩铎留意对方,驾车的韩犳道:“此乃右谏议大夫,太子持讲丁大全之子丁谓。” 据韩铎的了解,这位自恃才华横溢,随处要向人喷涌,虽不能说可恶,但也实在可厌。 又行了百余步,到一拐角处,却见丁氏的那两辆牛车停在路口,另外还有一辆牛车侧翻在路边,一个盛妆靓服有白人血统的年轻女郎娇怯怯地由一个小婢扶着,花容失色,身子微颤,显然是遭遇了车祸! 韩铎并未下车,静坐等候,他从不喜欢看热闹,若说那靓丽女郎需要帮助,自有先到的丁谓出面,丁谓一定很乐意。 丁谓由一叔伯兄弟陪着下上,两辆牛车,行至驿道见这辆牛车翻倒在地,车夫在检看牛车,说是车轭断了,那俏立一边的女郎真是美艳,两兄弟目睹美色,都极仗义,说借一辆给这女郎乘坐,送其至府上,问女郎贵姓,答曰姓蒲。 女郎却不上车,美眸流盼,指着韩铎那辆车娇滴滴道:“那辆车似乎更平稳……” 丁谓道:“那不是我丁氏的车,那辆牛车上主仆共乘一车,不讲贱贵,不坐也罢。” 女郎道:“方才牛车倾侧,妾心惊胆战,这小郎的牛车平稳,妾只坐那辆车。”说着,自扶着小婢的肩,袅袅走到韩铎车前,正欲开口…… 韩铎也不露面,说道:“请前面的车让一让。” 那女郎赶紧娇声替韩铎传话,请丁氏兄弟让一让,正待过来再说话,却见韩家的这辆牛车驶动起来,锄药和伴鹤跟在车边,大步而去,置这女郎与小婢于不顾。 那靓妆女郎银牙轻咬红唇,恼恼的样子,一回头却已是嘴角含笑,对丁谓道:“这兵家将门却不如士大夫懂得礼数,哪里比得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儒雅呀,敢烦郎君载妾一程吧。” 丁谓大肆污蔑了韩铎一通,与族兄共乘一车,他的车让给这女郎主婢乘坐,丁谓自以为是艳遇,吟哦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丁谓吟诗声音很响亮,期望女郎听到,又低声问族兄有哪户蒲姓有这么美的女郎? 其族兄丁宏笑道:“五弟还想娶这女郎不成?江宁府周边并无蒲姓贵门,看她容姿,颇有大秦风貌,再看其牛车装扮,却是商家装扮,极有可能和来自泉州的福建安抚沿海都制置使兼提举市舶蒲寿庚有关,二叔将你送入皇城做太子伴读,是想让你有机会接触瑞国公主,绝不会让你取一商人之女为妻的。” 丁谓猥琐的一笑,低声道:“蒲家吗!那可是富可敌国,谁说要娶她为妻了,弄来玩玩还是不错的,再骗点银两那就更美了。” “哈哈哈……”兄弟两人低声淫笑。 却见载着女郎的那辆车越驶越快,这女郎不是怕翻车吗,为何让车夫这般急驰,真是怪哉! 丁氏兄弟催促车夫紧紧跟上,丁氏的这两辆牛车牛力强劲,很快又超过了韩铎的牛车,直奔都城而去。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三章梦幻金陵 小冰河时期,日照时长比正常年份要短,韩铎进城后天色已近黄昏,金陵城华灯初上,牛车沿秦淮河畔行驶,秦楼楚馆和水上花船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听着听着,这满溢的人间烟火气让韩铎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旋即,笑容敛去,化作满面严肃。 他抬起头,望向四周。 灯火笼罩下,整条商业街都披上一层桔红色的朦胧面纱,望之宛若天上人间,叫人沉醉,仿佛这里就是太平盛世,这里就有千百年来仁人志士所追求的一切。 真美啊! 可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忘了。 十年前,中原大地有一座北方都市,拥有着远胜如今他们脚下这金陵城的繁华和富庶。 那里的人们比他们更加安逸,过着相对而言更加富足的生活。 结果一夜之间,天上人间沦为炼狱,繁花似锦烧成灰烬,徒留一部《东京梦华录》,让遗老遗少们午夜梦回间泪流满面。 没有强横的武力,就守不住繁花似锦。 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一部《东京梦华录》了。 韩犳驾牛车从秦淮河转而向西北过文德桥,向前五百步再过一个街口就到乌衣巷入口,文德桥上,对面两人牵马迎面而来,这引起了韩犳的好奇,因南方缺马,连达官显贵出行都用牛车,马匹多用于军队,这样的高头大马在民间极少遇到。 只见对方两人一男一女,男人做贵公子打扮,女人年纪大约二十多岁,风尘味十足,似乎在哪里见过。 等双方错身而过时,韩犳突然想起,那女子正是那日在佛坪四海客栈台上献艺,后来和西域和尚争斗的女子。 这女子怎么到了金陵? 不会和小主人有关吧! 贵公子和风尘女子并没有认出韩犳,毕竟韩犳原来的形象是一乡下邋遢的老农,现在却是一身短打家将模样。 两人牵马过桥一路向南,过夫子庙几百步来到喧哗的闹市北街,随后转入一条只能过一辆马车的小巷。 小巷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围墙尽头只有一户人家,不大的门里边,别有洞天,占地有半亩,左右各有一排厢房,对门中间五间正屋一字排开。 硕大的客厅里,正中一巨大的火盆两边各有六七人,相互紧张对持。其中一方领头的是一中年道姑,身形高挑消瘦,指掌干硬如精铁,隐现青色,其“劫天爪”已练得臻至化境,她便是消失江湖四十年的原天山派弃徒莫离愁。 早年因为屠了师傅满门,为天下武林所不容,天山派下了武林令,在一次对其围剿中,一神秘人突然现身,将其解救后逃出天生,从此在绿林间销声匿迹。 对立的另一方头领名唤闫荧,面白无须,五短身材,双手过膝,身形如球,他的白猿通臂、棉掌、弹腿功夫极高,是少林寺俗家高手。 两人进入客厅,向闫荧施礼,那风尘女子在闫荧耳旁悄声说了什么,闫荧点头示意。 只听闫荧说道:“莫离愁,你我虽然分属不同教派,但你们白莲教毕竟系出我大光明教,同根同源,十年前天降警示,我教圣婴降世,圣姑和小姐有过约定,双方分别寻找圣婴,我教在汉中发现圣婴踪迹,曾派人知会白莲教。” “一个月后圣婴延汉水东渡,你教有人发现圣婴曾在凤阳地界停留,可你们却把消息封闭起来,幸好我教在鞑子内部有眼线,要不还被你们蒙在鼓里,这次我等来到此地,希望你们信守承诺,把相关消息提供给我们,也好早日寻到圣婴……” 莫离愁回道:“闫旗主没有接到消息吗?过几日贵教段左使和我教教主将汇聚金陵商议抗元大事,在如此大事之前,你我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再说我教确实没有得到圣婴的进一步消息。” 闫荧微微愣了下,正要说话,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远远传来,撕裂了外边的风声。 那惨叫声撕心裂肺,叫得凄惨,却显然是百步外巷口白莲教设置的瞭望哨,那一声惨叫之后,秋风再次响起,在座之人却感到平静的可怕,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啊……”惨叫声再度响起,两声惨叫间隔只是瞬间,第一声叫声还在百步之外,第二声已到了大门外。大厅里的众人纷纷鼓噪,闫荧和莫离愁率先双双抢出。 “嘭”的一声巨响,只见院门遭到猛烈撞击,碎裂的木块向闫莫二人飞来。闫荧双掌探出,化出无数掌影快速击向碎门块,同时双脚并出攻向破门而入的胖大身影下三路。 莫离愁则腾空而起,鬼魅般的身影,“劫天爪”向来人面门抓去。 两人拳脚刚刚递出,眼前便出现无数血红掌影排山倒海而来。“啊、啊……咕噜噜……”,抢出门外的闫莫两人惨叫着顺着厅门又滚了回去。 “是千手千佛掌!” 众人只见一身形巨大喇嘛装束的人走进大厅道:“我老人家离教十年,段魂和独孤寒越来越不长进了,怎么尽教出这样一班废物来,本教主亲临,你们不知道跪迎吗!” 正准备围攻的众人愣在当地,一时面面相觑,这个胖大喇嘛怎么自称教主,大光明教先教主已经过世十几年,没听有新教主接任的消息啊!而且大光明教从来没有跪拜这种礼节。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近十年后入教的信徒,只有一人例外。 这时,那跟在众人身后的贵公子摇着折扇上前一步道:“阁下好像已经脱离我圣教十五年了,怎么能以本教教主自居,再说你也没资格评论段、独孤两位使者。” 这胖大喇嘛原是大光明教副教主,俗家原叫次仁加措,后皈依佛教僧号法照,十五年前原教主风北辰修炼光明心经走火入魔升天后,企图抢夺教主之位,被左右光明使者联手击败,带伤逃出总坛,从此音信皆无,没想到现在却以如此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法照阴冷的目光瞪着贵公子道:“你是谁?没想到还有人认识本尊。” 贵公子道:“小生原是总坛药园一药童,蒙独孤右使不弃,任命本公子为副香主,梁展虽身份低微,但还做不出欺师灭祖的勾当。” 法照恼羞成怒,一边用长袖憎袍使出“铁袖功”攻向梁展,一边道:“无名小卒,以下犯上。念在同教份上,留你一命。” 梁展看到法照抬起右手,急忙使出全力飞退,但还是没能躲过法照的随手一击,“啪”的一声,梁展感觉胸口如遭雷击,整个身体被击得飞出一丈多远,登时儒衫被口中喷出的热血染红。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四章君子有匪 十五年前,法照重伤逃离明教总坛,一路南行几百里,穿过大漠,又饥又渴,再加上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来,终于在一寺庙不远处倒卧不起。 恰好被附近的牧民发现,如是将他抬到萨迦寺,被喀巴活佛救治,并收为徒。 十几年来法照融合明教和藏传秘术两家之长,武功突飞猛进,此次出现在金陵是追踪小师弟在佛坪失踪之谜,让他发现了大光明教和白莲教这两批人行动诡秘。 他跟踪多日,终于选择在今日出手。 法照扫了一圈众人道:“你们有谁说出尔等此行秘密,本尊就不难为大家,不然休怪本尊不客气。” 一时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他们知道自己和此人武功相差太远,都不敢轻举妄动。 看众人不说,法照轻叹:“我也不想让告密者被教众知道。” 众人正不知法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只听法照一声长啸,众人就感觉有万千小虫钻进身体里,痛苦不堪。纷纷晕厥过去。 法照提起风尘女子肖凤英,一掌将其拍醒,“不用问了,是杀是刮悉听尊便,十年前段左使救我于水火,我这条命是段左使的,能为段左使保守秘密而死,也算是抱他老人家救命之恩了。” 法照也不废话,一指点向肖凤英的灵台穴,起初,她感到自己跌入一个无边的深渊,然后有无数炼狱一样的鬼火侵入身体,全身仿佛被烈火从内到外焚烧,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肖凤英感到每一刻的存活都像是无尽的折磨,让人不禁怀疑生命的价值。比起这种无尽的痛苦,死亡似乎成为了一种解脱的奢望。 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流下,不一会全身都被汗水渗透,两层外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她牙关紧咬,嘴边留下血丝,就是不发一言。 法照暗道一声晦气,没想到看似意志最薄弱之人,却是如此坚韧,一掌拍过去,肖凤英萎靡地躺倒在地,再次昏迷过去。 法照如法炮制,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直到第二天清晨,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也在大光明教内部插了一个钉子。 他并没有伤害在座人的性命,这些都是大光明教和白莲教中无关紧要的普通角色,留下他们不但能得到进一步的消息,还能使这些人相互猜忌。 如果杀了这些人,大光明教和白莲教可以轻易换一批人过来,自己相应的就会断绝消息来源。 韩铎并不知道外边有好几方势力在窥视自己,自己当下已经处于极度危险之地。 每日除了把以后的规划秘密的写下来,家里人如果询问,曰:“练字。” 好在身边的几个都大字不识一箩筐,并不了解韩铎所写的内容是什么,他们要是能够看得懂,绝对会被吓死。 对于韩铎能熟练的掌握一些字的读写,包括老太君在内已经麻木了,回归韩府的这几年,韩铎对文字的学习超能力,他们从吃惊到麻木、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怪待书经常在老太君面前说:“少爷可利害了,不但每日跑很远很远的路,还天天写好多大字,现在连栗饭都能吃上三大碗。” 今天是冬至,韩铎一大早走出卧室,就见青枝、云溪二婢就已经等在门前,不由分说拉着韩铎去一楼浴室,要给韩铎沐浴,说这是老太君吩咐的,因为从今日起,韩铎上午就要进宫陪太子持读了,所以要以兰汤沐浴,去污辟邪。 浴室地下和墙壁夹层都铺上了火龙,室内温都极高,雾气蒙蒙,中间排放着两大两小四只浴桶,其中一只大的已经注上半桶热水,水面漂浮着细碎的兰蕙花瓣和草叶,热气腾腾,芬芳满室。 青枝伸手试了试水,说道:“水还烫着呢,要凉一会,云溪,先把少爷发髻解了。” 韩铎早已习惯这比资本家还糜烂的生活,云溪手伸高给韩铎解散发髻,一边道:“今日是冬至,马上就要过年了,小孩子一早都要兰汤沐浴,这样就无病无灾。” 试试水已合适,两个俏婢便一起来给韩铎宽衣解带,韩铎并不忸怩,小婵和青枝倒是脸颊绯红,小少爷不知怎么回事,这才三年时间,个头十蹭蹭往上长,比自己还要高些,更可气的是,下面这一年几乎粗长了一倍…… 韩铎道:“两位姐姐,还是我自己来吧,不然的话,你们两个脸要滴出血来了。” “啊!”二婢一齐放开手,去摸自己的脸颊,烫手哎。 韩铎就在二婢的羞怯意乱中,光着身体跨入浴桶,慢慢浸下身子,看着那洒满兰蕙花叶的水面满上来。 云溪青枝对视一眼,失笑道:“咱们两个倒被少爷取笑了,真是丢脸!” 两个俏婢一起发狠,上前韩铎按在浴桶里,栉发沐身,将韩铎搓得浑身通红,浴室内吃吃笑声不绝。 沐浴后,韩铎换上洁净精致的细葛内衣,在穿上贴身棉衣,外边是纯白的狐狸外罩,洁白的绒毛更衬托韩铎棱角分明白皙的容颜。 待韩铎头发稍干,云溪正为他梳拢发髻,待书和抱琴串了了进来。一边观看云溪为韩铎戴黑漆细纱小冠,系绦带。一边围着韩铎,上上下下打量。待书笑嘻嘻道:“抱琴,你看公子象不象毛诗里写的那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抱琴接口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青枝酸溜溜的笑骂道:“你们两个小浪蹄子,把少爷平时叫你们的书都是拿来调戏主人的吗?” 相传东汉大儒郑玄的侍婢皆通诗,曾有一婢被罚在庭院中下跪,另有一婢路过,取笑问:“胡为乎泥中?”下跪的婢女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二婢问答皆是《诗经》原句,家学渊源,就连侍婢都风雅如此。 待书和抱琴每日吃喝休息都和韩铎在一起,不免在韩铎学习时学了不少,每日跟着韩铎吟哦不绝,听得熟了,《诗经》佳句竟也是脱口而出,不让郑康成家婢专美于前啊。 收拾妥当,来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将曾孙左袖捋起,把一缕五色丝缠在韩铎胳膊上,说道:“这是冬至索,又称长命缕,可以远刀兵、辟鬼兽、祛除瘟疫,保佑我家孩儿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又把一个装有雄黄和其他香料的小锦囊系在韩铎腰带上。 第一卷觉醒年代 第二十五章兵临城下 韩铎出了府门,六叔韩淮琛已在门口等候,淮琛年岁十二,被官家同一天招为太子伴读。 有了六叔照顾,老太君也放心不少,两人进了东宫,被太监领到一水塘边,远远望去一群人正伸头看向水塘。 韩铎叔侄正准备上前行礼,被近前的太监做手势禁止了,来到近前,只见太子坐在胡床上,开心地扭来扭去,脸上满是单纯的快乐。 转头看向众人目标聚焦处,发现已经冰冻的池塘里大周右谏议大夫丁大全正站在冰冷的河池淤泥中,拿着铁锹挖着什么,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韩铎一头雾水,看向旁边的太监,悄声问道:“丁大人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太监刘全都忍俊不禁,小声回道:“太子养的乌龟逃进了丰华池,丁大人自告奋勇帮太子挖乌龟呢!” 韩铎吃惊的看着这眼前荒唐一幕,身边的六叔再也无法忍受“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柴昊这才注意到有新人过来,韩铎叔侄急忙上前行礼,柴昊不管其他,指着韩铎道,这位小相公长得丰神俊秀,道可以和矜妹组成一对福娃,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快去,请柴矜过来,和这位小相公比一比。” “哼!北仓……”韩铎寻声看去,却发现是挖乌龟的丁大全之子丁谓,韩铎并没理会此人的辱骂,“北仓”是江南士人对南渡之人得蔑称,是北方野蛮人的意思。 韩淮琛却不惯着,回敬一句,“下面的乌龟,骂人的是王八蛋。” “哈哈哈……”周围的侍卫和阉人都纷纷大笑。 这时一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橘红狐裘,梳着堕马髻,体态窈窕,容貌甚美的女郎慢慢踱了过来,似乎对挖乌龟很感兴趣,一眼不眨地看着。 所有少年都被女郎所吸引,韩铎暗叫一声晦气,此人正是重阳之日在紫金山调戏过自己的闫氏。 她一边观望,嘴上却没闲着,轻声说道:“丁大人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现在并非朝堂相公,而是太子随从,丁大人遇事能亲力亲为,以后必是一代良臣。” 正在这时,丁大全趁众人不在意,从裸衣里拿出一只乌龟,大声叫道:“太子殿下,臣幸不辱命,终于为殿下将乌龟寻得。” 众人回头,只见已经冻得两腿发颤的丁大全一手举着乌龟,艰难地向岸上爬来。 天上慢慢飘起雪花,韩铎抬头望天,心里想着眼前的闹剧,不禁悲哀。 想起长江沿线的几十万大周将士,他们冒着严寒,手握刀枪,就是护卫此等卑劣之人吗? …… 黄帝历四三一六年十一月。 金陵降下第一场大雪,而在襄樊,大雪要比江南早一天到来。 相对于大雪,草原大军的攻城,才是如今整个襄樊,乃至整个大周面临的最大灾难。 十三年前的七月,草原大军攻克大周王朝东北屏障燕京,大夏护国柱石老将甘像升殉国。黄河北岸尽为异族所有。 同年九月,草原大军陷大周东京汴梁,大周皇帝理宗柴智远自焚于皇宫皇极殿。 过去三百年这宛若天上人间一般的景象,终究在铁蹄和钢刀的摧残下变成一场梦。 开封的梦被惊醒了。 仅仅过去十二年,南渡的统治者们并不愿意醒来,强撑着身体站起身子,跑到金陵去接着躺下做梦。 他们觉得一部东京梦华录不够,所以还要加一部《梦粱录》,还要再加一部《武林旧事》! 于是在以后四十几年,这梦一路做到了崖山上,终于再也无处可躺了。 汉民族在生死存亡之际,总有那么一群人,不甘心命运的作弄,总想着用自己全部的光去燃烧自己,照亮黑夜,直到生命的的燃料耗尽。 从今年五月开始,建都神都洛阳的大元皇帝慕容魁,在原大周兵部给事中梁亨的建议下,兵分三路,南下进攻偏安江南的大周小朝廷。 东路,女真部汗王努尔咬牙为主帅,善水战的大周降将张弘范为副将,帅三万女真巴图鲁和北地汉军合兵三十万进功淮泗。(努尔咬牙是狼,努尔哈赤是狗。努通怒) 中路,以鞑靼汗王察罕贴努尔为主帅,降将史天泽为副将,帅十万鞑靼勇士,北地汉人三十万兵,合兵四十万,征襄樊。 西路,慕容魁亲帅五万鲜卑铁骑和十几万由欧洲臭人、契丹、渤海、溪人、零丁等为主力和二十多万黄河南北叛伪军组成的强大军队,攻伐汉中。 中原大地,数十万大军肆虐而过带来的伤害至今未过,焦黑的废墟,遭兵匪肆掠的村庄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兵匪过处砍杀走不动的老弱,饥民就像草原上的羊群,被驱赶着来到襄阳前线。 襄阳,樊城夹汉水而立,汉水之阳为襄阳,汉水之阴为樊城,城坚池深,互为犄角。 三日,大军到达后一边建立营寨,伐木建造攻城器械,一边驱赶饥民在鹿门山、白河口建立攻门台,以期隔绝襄樊之间的联系。随后草原大军将襄阳、樊城两城团团围住,并全力围攻河北面的樊城。 自几日前草原大军将襄樊两城围住,大周京湖路制置使吕文德每天不再像以前那样花天酒地,几日来多到城上鼓舞士气。 军士们虽有怨言,却没有一个人逃离,看着敌军攻城准备一天天完成,吕文德越是寝食难安,他已上书朝廷,要求供给粮草、援军,又修书一份恳请长江水师统帅范遂发兵救援。 由于汉水被草原军隔绝,粮草辎重实难运达,援军也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消息。 吕文德原本是一扬州私盐贩子,身高九尺,体型壮阔。十年前被江南运转使韩侂胄看中招至军中,十年来利用以前从商的经验,对上官多加笼络。再加上确实有功于朝廷,在韩侂胄去相之后,倒混的风生水起,到今日独领一路,成为大周的秦天之柱。?? 看着河对岸的樊城,吕文德心里一片灰暗,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忽然他的亲将襄阳总兵吕忠过来,低声道:“大帅,水军统治李庭芝来了。我已叫下人将其领到帅府客厅等候。”吕文德精神一震,说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