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章 家父是皇帝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景宁六十一年秋的江宁城,雨格外得多,尤其是自九月以来,二十日中竟有十余日在下雨,有时大雨倾盆,有时细雨如织,让江宁城的这个秋季显得潮湿且寒凉。 九月二十三,这日江宁城倒是没落雨,却云低天暗,秋风呼啸,风吹叶落,内城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落地的枯叶,一派萧瑟之景。 两江总督衙门外,则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一派热闹之况。 众人围观着一张今日刚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如沸如羹。 “圣上竟要禅位做太上皇了!” “明年正月初一就要行禅位大典了!” “新帝不是八皇子,竟是四皇子!” “是啊,怎会是四皇子呢?纵然不是八皇子,也该是十四皇子啊!” “……” 人群之中,挤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在中平之上,身材则长得健壮。 按他自己的想法:“长得不算帅,跟我的前世差不多,但这身体素质可比前世的我要好多了。” 此刻他的心情挺激动。 就在几天前,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穿到了一个名叫姜念的少年身上。 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目今他所处的乃是一个叫大庆的朝代。 这个世界,明末之前的历史,跟他的前世一致,而在明末时,一位姓袁的汉人武将,镇守辽东之时,反叛了大明,征服了女真各部,又覆灭了大明,建立了大庆。 他更感奇异的是,大庆分明由汉人创立,诸多事物却类似他前世的清朝,也有诸多事物与清朝不同,譬如,男人的发型不是辫子…… 这也是红楼世界,曹公著作的《红楼梦》融入其间。 当今大庆的景宁帝,类似汉人版的康熙帝。 大庆之前在上演“九子夺嫡”的戏码。 现在,据两江总督衙门外贴出的新告示,四皇子夺嫡成功了。 在他的前世,康熙帝崩后,四阿哥胤禛登基为雍正帝。 而这个世界,景宁帝未崩,便要禅位于四皇子。 “如此看来,我这辈子的父亲果然类似前世的雍正了!” 姜念思忖。 他穿越的这个身份,乃是当今四皇子的儿子! 不过,他是四皇子年轻时下江南与一民间女子所生。 他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庶子。 四皇子十四年来都没认他这个庶子。 他与母亲姜雪莲居住在远离北方都城的江宁城,由母亲抚养长大,这位母亲已于去年病逝。 …… …… 在贺忠的贴身护卫下,姜念回到了家。 他的家距离两江总督衙门仅半里之遥。 家是一所不小的宅院,住着八口人,除了姜念,还有贺赟夫妇、贺忠、邱福夫妇、琪儿、琴儿。 贺赟是管家,妻子是孟氏,贺忠是贺赟夫妇的独子。 邱福夫妇是家里的奴仆。 琪儿、琴儿都是粗使丫鬟。 “大爷家来了。” 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的贺赟,见姜念、贺忠进了院门,忙趋前对姜念恭声招呼。 贺赟虽是管家,却也是一名精通武艺的武夫,身躯魁梧,颇为雄壮,鼻梁挺直,口唇方正。 姜念道:“贺管家随我去书房,有事与你私议。” 贺赟“是”了一声,将扫帚递给儿子贺忠,吩咐贺忠清扫落叶,自己则随姜念步入书房。 书房三楹,既是姜念的读书之处,也是寝居之所。 粗使丫鬟琴儿正在书房里摆饭桌,姜念步入书房后对她道:“你且退避,我有事与贺管家私议。” “是,大爷。” 琴儿避开后,姜念领着贺赟步入里间,他又站到窗畔,顾望窗外,以确认窗外无人窃听。 贺赟有所诧异。 究竟是何事,大爷要如此隐秘? 姜念转身走到贺赟身前,低声道:“适才我逛街,过两江总督衙门,见衙门外有一张今日新贴的告示。” 贺赟凝神细听。 姜念道:“告示之上,载有一则至关紧要的新闻。” 贺赟愈益凝神。 姜念道:“今上竟要禅位当太上皇,禅位大典定于明年正月初一举行。” 素日行事稳沉持重的贺赟,闻此新闻,不禁罕见地瞠目结舌,亟亟问道:“竟有此事?今上要禅位于哪位皇子?” 姜念伸出四根手指,语声愈轻:“四皇子!” 贺赟神色一喜,口中轻声说了句“好啊”,心中则分外激动地感叹:“我就晓得!我就晓得四爷极有望嗣承大统的!只是未料到今上竟要禅位!” 贺赟乃是四皇子的心腹属下。 十多年前,四皇子密遣贺赟夫妇保护照顾姜雪莲母子,其实也是监视,与四皇子育下一子的女人,可不能与别的男子有染了。 贺赟久盼四皇子登基当皇帝,现在,这份期盼成真了。 此刻,贺赟面对姜念的态度愈增敬意。 四爷当了皇帝,念大爷岂不就是皇子了? 虽说是一位不被相认且见不得光的庶子,但四爷要当皇帝了,哪怕还不认姜念这个儿子,至少也会让这个儿子进京吧? …… …… 姜念与贺赟说完秘事,已是晚饭时间。 晚饭是邱福之妻烹饪,依时俗,邱福之妻称为“邱福家的”,她是厨娘。 贺赟是讲礼数之人,他虽不算姜念的奴仆,却视姜念为主子,除逢年过节等情况,他不与姜念同席吃饭,也要求家里的奴仆讲礼数。 因此,如往常一样,今日依然是姜念独先吃饭,待他吃完,才轮到贺赟夫妇及下人们。 姜念在书房明间用毕晚饭,进了里间,自斟一杯茶,坐在案侧,一面呷茶,一面沉思。 想的是几天前穿越时做的一场梦。 梦中,他的身前立着一座大石碑坊,上书八个大字,乃是“勉力奋进则有气运”。 对此八字,姜念已反复推敲。 据他推测,此八字的意思可能是指,只要他勉力奋进,就会有好运相伴。 若真如此,气运便是他这位穿越人士的金手指了。 可怎样算“勉力奋进”呢? 比如,勤奋读书习武,应该算吧? 再比如,从一个不被相认且见不得光的庶子,努力争取成为一位被父皇相认的大庆皇子,也应该算吧? 想到这里,姜念暂且收住心思,从案头拿起一本《周易》,潜心研读。 第2章 京中来人 姜念家里,除了他自己,只有贺赟夫妇知道他的真实身世。 其他人皆不知,连贺赟夫妇的儿子贺忠都不知。 盖因此事极为机密,四皇子曾严令不可泄露。 这晚,当贺赟将禅位之事告诉妻子孟氏,孟氏也分外激动。 “四爷要做皇帝了,想必近日便会遣人来接念大爷进京,认了念大爷。” 孟氏说道,神色间满含期许,既是期许姜念得认皇子之身,也是期许丈夫与自己能飞黄腾达。 贺赟、孟氏悄悄保护照顾监视姜雪莲、姜念长达十多年,实乃对四皇子忠心效力了。 贺赟道:“四爷或会遣人接念大爷进京且相认,只是多半不会近日就遣人来,而是要等几个月,待四爷登基之后。” 孟氏道:“等几个月也无妨,咱们可是十几年都等过来了。” …… ……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倏忽已过了三月有余。 已是新岁的正月初一。 这日,大庆神京城的皇宫,上演着一件极大之事,那便是禅位大典。 八岁登基当了六十一年皇帝的景宁帝,在他七十岁这年的第一天禅位。 这也是大庆开国百余年来首次有皇帝禅位。 禅位大典于宫内太和殿举行。 太和殿内外,勋贵官员数百人毕集。 老皇帝景宁帝坐在太和殿中的宝座。 四皇子恭立于宝座前,率众勋贵官员行跪拜礼。 待大学士跪读了表文,四皇子从景宁帝手中郑重接过了皇帝玉玺。 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景宁帝已为太上皇,四皇子则成了皇帝。 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大庆停用“景宁”年号,改用新年号“泰顺”。 四皇子就是泰顺帝! …… …… 位于江南的江宁城,与神京城相隔二千里之遥, 正月初一,四皇子在神京城登基成为泰顺帝,他的四个儿子也随之成为皇子,在这日享受着身份的蜕变和尊贵的荣耀。 而姜念这个见不得光的庶子,被弃在二千里之外的江宁城,显得落寞。 距离姜念看到禅位告示已逾三月。 三个多月来,姜念一直在勤奋读书习武,觉得这种行为该算是“勉力奋进”。 若穿越时那场梦中的八个大字果真是金手指,那么,勤奋读书习武,便会有气运加身。 姜念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 但他业已确定自己今生的记忆力非凡,说过目不忘,未免夸张,但他背书极快,实非常人可及,而且,他能清晰记起前世的诸多事物。 这惊人的记忆力,是金手指无疑,原主可没有这样的记忆力。 …… …… 姜念每日早起,进行早读和功课温习,然后受业于西席,下午则有武教头教他习武。 西席名叫房庭训,是个年近四十的举人,曾三次考进士皆未中,重金请来教授姜念的。 武教头不是外人,乃是贺赟,这位管家武艺不凡,擅长弓马。 展眼又过了二十多天,已是泰顺元年正月下旬。 这日上午,姜念正在书房中背书。 背的是《周易》: “(坎下离上)未济:亨。小狐讫济,儒其尾。无攸利。” “初六:儒其尾,吝。” “九二:曳其轮,贞吉。” “六三:未济。征,凶。利涉大川。” “九四: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 “六五: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上九:有争于饮酒,无咎。濡其首,有争,失是。” 背到这里,姜念睁开双眼,看向坐在一旁的西席房庭训:“先生,我已背完《周易》全篇。” 房庭训正在发愣,因过于惊奇。 大庆的文举考试,以四书五经为主,四书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五经是《周易》《尚书》《诗经》《春秋》《礼记》。 要求士子把“四书”背熟,“五经”至少要读熟。 原主自幼读书,读了十年,犹未能背熟“四书”,非不用功,是天赋所限,虽说“四书”加一起才几万字,却很难背熟。 作为“五经”之首的《周易》,则长达二万多字,且晦涩深奥,想把《周易》背熟就更难了。 而现在,姜念不仅把“四书”背熟了,竟是连《周易》都能自始至终背诵如流。 房庭训不禁赞叹:“念哥儿,自去秋以来,你读书增进飞快,尤擅长背书,为师甚是欣慰啊!” 姜念谦逊道:“先生谬赞了。” 房庭训端起茶杯轻啜了两口茶,继续赞叹:“若你能持之以恒,如此攻书,他日至少可中举人,或还能高中进士,荣耀显达。” 姜念微微一笑,心中暗想:“皇子还用考科举吗?不过,若我今生的皇帝父亲不认我这个皇子,或许我会考科举……” 这时,贺赟神色匆匆步入书房,对房庭训谢罪道:“房先生,恕打扰之罪!今日授业可否至此为止?有要事与我家大爷相商。” 房庭训好奇:“有何要事?” 贺赟道:“不便与先生明言的,我特为先生备了一瓶上好的茶叶,先生带回家尝尝。” 房庭训本有些不悦,因授业忽被打断,眼下听到有上好茶叶相送,便眉开眼笑:“贺管家费心了。” 说完他起身,随贺赟一同离开书房。 过了一会子,送完房庭训的贺赟,又神色匆匆返回书房。 贺赟见姜念正站在书案边练习书法,他趋前道:“大爷,今上遣人来了,传旨召你进京,只是……只是……” 语至半途,忽止。 姜念凝视着贺赟:“只是什么?” 贺赟窘然:“圣上只是召大爷进京,未打算认大爷为皇子,且严令咱们务必继续保密大爷的真身。” 姜念淡然点头:“晓得了。” 贺赟见姜念如此淡定,稍宽心怀,继续道:“圣上此次遣来的依然是任辟疆,他已非王府护卫,擢为御前二等侍卫,任大人要代圣上传密旨于你。” 姜念再次点头,然后低头,继续书写还没写完的唐代诗人杜荀鹤的一首诗,只见写的是: 《小松》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第3章 御前侍卫 姜念、贺赟步入大厅。 厅内仅有一人,三十岁出头,身材魁梧,气宇轩昂。 正是泰顺帝遣来的御前侍卫任辟疆。 大庆的皇宫侍卫,共有五百七十个名额。 其中,一等侍卫六十人,秩正三品;二等侍卫一百五十人,秩正四品;三等侍卫二百七十人,秩正五品;四等侍卫九十人,秩正六品。 任辟疆是正四品的二等侍卫,且是御前侍卫,是内廷近御之臣,职在护驾,有时也奉旨办差。 这样的人自有其不凡的来历。 任辟疆是泰顺帝的亲信武官,是泰顺帝藩邸时的王府护卫,随着泰顺帝的登基,他被擢为御前二等侍卫。 任辟疆为王府护卫时,就不止一次奉命秘密来江宁见姜雪莲、姜念、贺赟夫妇,此次又是他奉命来江宁,且奉的已是皇命。 任辟疆正坐在堂屋的一张楠木雕花椅上,见姜念、贺赟走进,他站起身对贺赟道:“我要传圣上密旨,请确保厅内外无他人。” 贺赟会意,忙仔细检查起了厅内外,确认了无他人。 任辟疆肃然凝视姜念:“圣上有密旨传达,姜念跪听!” 说完他走到厅内正中,南面而立。 姜念会意,趋至任辟疆跟前,行大礼,跪拜道:“草民姜念恭请圣安!” “圣躬安!”任辟疆肃然答应,随即传旨,“尔可赴都中,然朕不欲认尔为子,务须秘尔真身,若擅泄,朕必严惩不贷!” 姜念恭声道:“草民遵旨谢恩!” 任辟疆移步一侧,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对姜念拱手作揖,恭声道:“卑职拜见念大爷。” 姜念也拱手恭声道:“大人请落座。” 任辟疆心中嘉许,觉得这位不被相认的皇子,年纪不大,却已颇识分寸,适才接旨时自称“草民”,眼下又尊称他为“大人”。 任辟疆重新落座后,与姜念、贺赟商议了一番姜念进京之事,然后将一套五品龙禁尉的官服、执照、腰牌,给了贺赟。 意味着,贺赟已经是五品龙禁尉了。 大庆有一种武官为龙禁尉。 龙禁尉共三百员,类似于皇宫侍卫,不同的是,皇宫侍卫是实职,龙禁尉则是虚职,无须当值。 贺赟大喜。 姜念也欣然而喜,贺赟得此身份,益能为其所用。 …… …… 姜念折返书房。 他坐在书案边,一面呷茶,一面想着心思…… 他非但没感到失望,反而感到庆幸。 据他所知,他今生的父亲之所以一直不与他这个儿子相认,主要是顾虑到景宁帝。 当年景宁帝遣四皇子下江南办重要皇差,四皇子却在江宁与姜雪莲这一民间女子相恋,还生了儿子。 四皇子认为,此事若被景宁帝得知,景宁帝会不满,若将这对母子带回都中,景宁帝会更不满。 四皇子为人刻薄,为不影响自己在景宁帝心中的形象,于是将姜雪莲、姜念母子弃在江宁。 但他并未对母子不管不问,保障了母子的物质需求,且秘遣了贺赟夫妇保护照顾监督。 虽说如今他已做了皇帝,但景宁帝未崩,做了太上皇。 这种情况下,他依然不认姜念这个皇子,依然要保密姜念的真实身份,并不奇怪。 姜念庆幸的是,这位父皇已愿意让他进京了。 对他而言,这便是一次很大的进步。 “莫非我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 “此次泰顺帝让我进京,已是气运在发挥作用?” 姜念心想。 他看向书案上的《小松》诗稿,轻声念道:“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觉得这首诗很好地写出了他如今的志向。 …… …… 这日,贺赟摆酒席款待任辟疆,姜念也特意入席,觉得有必要交好任辟疆这位御前侍卫。 酒席结束后,贺赟又来到姜念的书房,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孟氏。 贺赟对姜念请示道:“大爷将迁居都中,咱们的这所宅院,不知您是要留着,或是卖了?” 姜念看着贺赟、孟氏,反问:“你们有何想头?” 孟氏抢先道:“我觉得还是留着为好,咱们不缺钱财,这所宅院是大爷出生长大的地方,是太太与大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卖了倒是怪可惜的,留着既是念想,日后大爷回江宁,也可在此住宿。” 姜念微笑:“我也如此作想,那便留着。” 孟氏道:“可让邱福两口子留在江宁看守宅院,只是,咱们本就缺奴仆使唤的,少了邱福两口子就更缺了,该买几个奴仆了。” 姜念点头:“可。” 孟氏继续道:“另外,我寻思着,大爷的身份已今非昔比,纵然还未与圣上父子相认,好歹是圣上的龙子,大爷今年又已十五,大户人家如大爷这般年纪的哥儿,哪个房里没有大丫鬟服侍的?咱们也该为大爷买个大丫鬟,好服侍寝食起居的。” 这里所谓的大丫鬟,不是指年纪大的丫鬟,是指贴身服侍主子寝食起居的丫鬟,年龄可大也可小,要求姿色出众。 姜念家中只有琪儿、琴儿两个丫鬟,这两人都是粗使丫鬟,容貌不美,做洒扫、浆洗之类粗活的。 姜雪莲爱子心切,却素持不可惯养的原则,以至于儿子长到十几岁了,都没配大丫鬟。 现在姜雪莲已去世一年,姜念的父亲则做了皇帝,孟氏遂以为,理当趁着此次买奴仆的机会,为姜念配个大丫鬟了。 姜念再次点头:“可。” 贺赟又请示道:“若去人市买奴仆,仓促间难买到好的。我意欲找王典,让他挑几个好的。” 姜念还是点头:“可。” 心中想到了原著的一位金钗。 那便是香菱。 原著里,香菱幼时,于元宵看社火花灯之际,被拐子拐走,带到金陵。拐子将她养大后,先卖给江宁公子冯渊,又偷卖给薛蟠,意欲卷了两家银子逃往他省,没能走脱,被两家拿住暴打一顿。薛蟠为争夺香菱,又喝令手下人打冯渊,将冯渊打死。香菱因而成了薛家的丫鬟,后做了薛蟠的小妾。 眼下贺赟夫妇要为姜念买个大丫鬟,姜念不由想到了香菱。 只是,人海茫茫,他一时间上哪去找那拐子和香菱? 他也不知,现在香菱是否已为薛蟠所得。 第4章 牙行 翌日一早,贺赟送任辟疆离开,随即去找王典。 王典是江宁的一位富商,主要做牙行生意,也是个人牙子。 贺赟与王典是老相识,姜念家的邱福夫妇、琪儿、琴儿,都是贺赟找王典买来的,事实证明这几个奴仆都不坏。 王典住在江宁城外城的玄武湖畔,距离姜念在内城的家不远。 贺赟来至玄武湖畔,走到一所宅院的院门口。 看守院门的两个奴仆,正坐在石阶上聊天,二人见贺赟到来,忙不约而同站起身,趋前恭声招呼。 一仆道:“贺老爷来了。” 另一仆道:“小的给贺老爷请安。” 贺赟道:“我找你们家老爷,未知他目下是否在家?” 一仆道:“咱们老爷在家,贺老爷来得正好。” 另一仆道:“请贺老爷先入内稍候,小的这便去禀报咱们老爷。” 贺赟步入院门,稍候了一会子,见王典亲自趋至。 王典已年过五十,体不魁梧,个子也不高,戴着一副眼镜,蓄着两绺八字髭须,头戴六合一统帽,穿一身长袍,脚蹬千层底布鞋,看上去不像做牙行生意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王典对贺赟拱手笑道:“贺兄稀客,久候了。” 王典的年纪比贺赟要大,却尊称贺赟为“兄”。 贺赟道:“是我叨扰了。” 王典笑道;“贺兄莅临,岂有叨扰之说?快请随我去书房吃茶。” 两人一起走向书房,途中贺赟听到一阵阵叽叽喳喳的鸟雀声。 盖因王典好蓄鸟,书房外的游廊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进了书房,王典命丫鬟为贺赟斟上一杯好茶,才开口问道:“未知贺兄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王典知道贺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 贺赟开门见山:“今日我来,是欲向王老爷买六个奴仆,须有厨娘,亦须有年富力壮的,还须有一个标致的丫头,给我家念大爷做大丫鬟的。六个奴仆,皆须品行端正,且都愿随去都中,大丫鬟还须是调理过的。” 这是生意找上门了,王典自然乐意,笑道:“我家牙行,奴仆多矣,然满足贺兄这般要求的,倒是要费工夫。若旁人来买,我或会敷衍了事,既是贺兄来买,我是一点子不敢怠慢的。贺兄宽限五日,五日后必给贺兄送去称心如意的六个奴仆。” 贺赟摇了摇头:“等不及了,最好今日或明日送来,盖因大后日我便要奉陪念大爷迁居都中。” 王典讶然:“竟这般急的?斗胆一问,念大爷、贺兄素居江宁,何以遽然迁往都中?” 贺赟道:“有缘由在,然请包涵,不便言明。” 王典颔首笑道:“是我冒昧了。” 其实,王典知道,姜雪莲、姜念及管家贺赟都神秘。 姜雪莲生了个儿子,外人却不知其父何人,连她的娘家人都不知。 姜雪莲的娘家并不富裕,姜雪莲、姜念母子又无地亩产业,这对母子却生活颇丰。 管家贺赟颇有能耐,才兼文武,且拥有惊人的人脉。 九年前,江宁甄家的爷们看中了姜雪莲,欲强占,贺赟竟请动了当时的江宁节度使方克逊,从而化解了这场危急。 方克逊六年前调离,唐吉纳接任了江宁节度使,贺赟竟与唐吉纳也相识,继方克逊之后,唐吉纳又成了贺赟的靠山。 王典猜测,姜念很可能是某位大贵人的私生子。 是以,王典对贺赟格外恭敬。 此刻,王典恭声道:“好,既是贺兄所急,我便以贺兄所托之事为头等大事,尽力在今明二日就给贺兄送去称心如意的奴仆。” 心内暗思:“我将此事办得甚好,可与姜念、贺赟再结善缘,我的嫡长子贞儿,今于都中任职,可让贞儿与他们亲厚相交。” 贺赟颔首,告辞离去。 …… …… 上午,王典正在书房玩弄一只彩羽缤纷、眸光灵动、姿态翩翩的鹦鹉,跟前站着一个轻裘宝带、美服华冠只是容貌不俊的公子哥,这公子哥是王典的儿子王茂安。 王典育有六子,死了三个,剩下三个。 在世的三个儿子之中,王典最喜爱的是嫡长子王茂贞。 王茂贞体魄雄健,自幼读书习武,通过武举考中了三甲武进士,先在都中通州营担任正六品营千总,如今则已是通州营的一名正五品守备了。 王茂安是王典的三儿子,也是正妻所出,与王茂贞为胞兄弟,此子文不成武不就,如今在打理家里牙行的生意。 王茂安对王典恭声道:“父亲,除了蒙雄,儿子已精心挑了四个奴仆,乃一家四口,皆品行不坏,愿随去都中的。” 王茂安详细介绍了这一家四口,然后道:“只是,咱们家的牙行一时间拿不出上好的丫头,虽有两个标致的,一个年纪大了点,已十六了,另一个怯弱多病的,父亲要挑哪个给贺老爷送去?” 王典严肃着脸:“我分明交待了,此事紧要,务必办妥,要挑一个上好的丫头,年纪大了的,怯弱多病的,都是不成的。” 王茂安道:“倒是有个法子,顾跛子手下养了个丫头,极标致的,又知书达礼,咱们可将这丫头弄来,只是……” 语未竟而忽止。 王典逼视着王茂安:“只是什么?” 王茂安继续恭声道:“只是,这丫头被顾跛子视为珍宝,顾跛子指望着靠卖她发财的,开价甚高,要八百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就够普通人家几口人一年的花销了。 王典做了很多年的牙行生意,卖过很多丫头,卖价达到八百两银子的凤毛麟角。 王典冷笑道:“好个狂妄的顾跛子,他一个拐子,不知从哪拐来的丫头,竟敢卖八百两银子。” 王茂安道:“父亲所言极是,但那丫头我已见过了,委实是个极标致的,乃是七年前顾跛子从苏州拐得,七年来顾跛子对其精心调理,也是个知书达礼的。” 王典顿了顿道:“你即刻将顾跛子传来,将那丫头带来,我亲眼瞧一瞧。” 第5章 拐子 顾跛子,四十岁,职业是拐子。 “顾跛子”显然是外号。 他年轻时,某次拐一女童被发现,挨了顿毒打,致一腿残废。 然其恶性难改,犹操旧业。 他最得意的事是,七年前的元宵节,于苏州拐得一出自当地乡宦甄家的女童,精心调理七年后,此女出挑得极标致,且知书达礼,哪怕开价八百两银子,也不愁没人买。 顾跛子却不甘心凭这丫头只挣八百两银子。 他已有阴谋,打算先将这丫头卖与一家,找个借口,先收银不交人,再将这丫头偷卖与另一家,如此,他便可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往他省,能凭这丫头挣一千六百两银子了。 让顾跛子郁闷的是,今日,牙行的王茂安突然找上门,王茂安仔细瞧了瞧苏州丫头,又盘问了几句,说或许要将这丫头买下。 顾跛子可不敢对牙行王家弄鬼耍诈,对王家弄鬼耍诈也多半不成的。 顾跛子知道,王家虽是做牙行生意的,也是人牙子,却素重规矩,应不至强夺苏州丫头。 可若王家果真要买这丫头,他的阴谋岂不就泡汤了?岂不就只能凭这丫头挣八百两银子了? 思来想去,顾跛子决定,带着苏州丫头,逃往扬州,扬州的丫头买卖比江宁更兴盛,到了扬州也能凭这丫头挣到一千六百两银子。 于是,顾跛子雇了一辆骡车,正在赁屋中搬行李使物,门外却传来王茂安冷冷的声音:“顾跛子,你急忙急火地搬家,要去哪啊?” 顾跛子抬头看向王茂安,发现王茂安身后跟着两个年富力壮的侍从。 顾跛子不禁打了个激灵,暗自叫苦,王茂安半个时辰前才来察看苏州丫头的,这么快竟又上门了。 糟糕,想逃都逃不成了! 顾跛子挤着笑脸,对王茂安恭声道:“回王三爷,我在麒麟门内新赁了一所房舍,正要迁过去呢,王三爷再临有何贵干?” “哦,是吗?”王茂安淡然一笑,却是笑里藏刀,“我还以为,你是见我王家要买你拐来的丫头,你不愿卖与我王家,要带着丫头逃离江宁呢。” 顾跛子心内惧怕,却依然陪笑道:“哪能呢,王三爷要买我的丫头,可是我行了大运,谁不知王老爷与王三爷是尊贵之人,又素重规矩的,八百两银子于王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既然逃不成了,顾跛子遂指望王家能以八百两银子来买苏州丫头,别砍价,更别强夺。 王茂安懒得与这厮废话,再次淡然一笑地说道:“我家老爷要见你,走吧,领着那丫头,这便随我去见。” 顾跛子再次暗自叫苦。 …… …… 王典坐在书房中吃茶,身前站着王茂安、顾跛子,以及容貌极标致的苏州丫头。 王典已通过问话,确认了这苏州丫头是个知书达礼的,让他甚是满意,容貌也让他甚是满意。 王典一面呷茶一面反复打量苏州丫头,越看越喜爱,心中感叹:“顾跛子倒是拐了个极好的丫头,若非此次要用这丫头讨好姜念、贺赟,我便会将这丫头留下,再调理二三年,可赏给我的贞儿为妾了。” “这丫头我买了。”王典对顾跛子说道,放下茶杯,看向王茂安,“取四百两银子给他。” 顾跛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道:“王老爷,我这丫头卖八百两银子的。” 王典“哼”了一声:“我本想给你八百两的,可你得知我王家意欲买这丫头,竟要带她逃离,莫非是鄙夷我王家,以为我们不会出八百两?或是以为我们会强夺?” 顾跛子满脸苦色:“王老爷误会了,小的岂敢!小的已与王三爷陈明,小的并非要逃,只是在麒麟门内新赁了房舍,要迁过去,您老要买我的丫头,是我行了大运,您老与王三爷都是尊贵之人,又素重规矩,八百两银子于您老不过九牛一毛。” 王典目光如炬,逼视顾跛子:“休要诳我!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当我摸不透你的鬼心思?你分明要逃!或是鄙夷我王家,或是另有企图!我懒得盘根究底的,四百两银子,这丫头我买了,你若不应,那便二百两,再不应,拿你去官府!别忘了这丫头是你拐来的,官府问罪,你受得起?” 顾跛子闻言面色泛白,既因恼怒,也因惧怕。 却是不敢反抗,知道反抗有害无益。 呵,他本图谋凭苏州丫头挣一千六百两银子,结果只卖了四百两银子。 翻倍不成,反而折半了! …… …… 今日姜念如常受业于西席房庭训。 午时,课业既毕。 姜念对房庭训道:“大后日学生要迁往都中,不能再承先生之教,明日先生再来,便是最后一次为学生授业了。” 房庭训讶然:“哦?竟有此事?为何遽然迁往都中?” 姜念道:“此事不便言明的,望先生鉴谅。” 房庭训点了点头,他也知姜念身世神秘,猜测此事可能与姜念的父亲有关,既然姜念说不便言明,他亦不便深究。 姜念道:“向蒙先生训教之恩,特备谢礼以敬先生,望先生笑纳,以遂学生图报之心。”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贺赟。 贺赟会意,将一个包裹递向房庭训,微笑道:“房先生,包里有一百两银子,请务必笑纳。” 房庭训欣然接受了包裹,笑道:“天缘凑巧,昨日我闻,今上已下旨特开登极恩科,礼部遵旨议定,于今年四月举行乡试,九月举行会试,十月举行殿试,我欲赴京应会试。” 新帝践阼,特开登极恩科,此属常理。 姜念道:“既如此,先生可愿与学生同路而往?” 这个时代很重礼数,学生理当尊敬老师,此亦规矩。 房庭训稍顿道:“你迁居都中,想来有许多行李使物要搬运的,我不欲为你添扰。况且,江宁有诸事须我料理,我过一月再赴京,届时会与几个本地举人同行。” 房庭训紧接着道:“你进京后居于何处?可将住址给我,待我进京,必往探视。届时若你尚须西席,我可一面备考一面继续为你授业。” 房庭训的家境不富裕,曾三次进京考会试也耗费了不少钱财,又有一家子人靠他养活。 他授业姜念,收入不菲,今日更是厚赠他百两银子的谢礼。 他舍不得这份优渥的工作。 而且,他猜测此次是都中某位贵人召姜念进京,且可能是姜念的父亲,若如此,他进京后继续做姜念的西席,或有利于他的前途。 姜念却道:“学生尚未知进京后居于何处。” 这是实话,泰顺帝召姜念进京,尚未安排住处,只是让任辟疆传话,贺赟进京后去找忠怡亲王,忠怡亲王会为姜念安排住处。 房庭训又稍顿道:“我约莫三月底至京,若无变故,会居于法源寺东侧的上江两邑会馆,你可于四月初遣人至上江两邑会馆寻我,纵届时我不居于上江两邑会馆,亦必留住址于会馆,供你来寻。” 第6章 是香菱啊 今早,贺赟去了王典家,提出买奴仆之事。 下午,王典就来到了姜念家,王茂安陪同,领着准备好的六个奴仆,其中包括了苏州丫头。 姜念正在后院习武,确切地说,是在练刀,只见一把寒气逼人的短柄大刀在他手中翻飞劈斩,刀影重重,令人眼花缭乱。 作为武教头的贺赟,站在一旁指导。 得知王典来了且送来六个奴仆,贺赟将王典一行人领到书房与姜念相见。 “念哥儿好!” 年过五十的王典对年仅十五的姜念笑脸以待,恭声问候。 “见过王老爷,见过王三爷。” 姜念客气地回礼,随即察看起了六个奴仆。 六个奴仆中,除了苏州丫头,有董良一家四口,其中,董良可为马夫,其妻可为厨娘,十几岁的儿子可为小厮,小女儿可为小丫鬟,另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壮汉,名叫蒙雄的,可为护卫。 董良一家四口是因灾荒逃难到江宁的。 蒙雄则是王家豢养了好几年的侍从,父母双亡,也未娶妻,为人忠勇。 此次王典亲自挑了蒙雄送来,为了讨好姜念、贺赟。 姜念一面审视奴仆一面听王茂安详细介绍,感到满意。 这时,他的目光看向了苏州丫头,只见这丫头生得极标致,玉面皎皎,秀眉弯弯,尤惹人注目的,是她眉心中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当姜念看到那一点胭脂痣,心中登时起疑:“莫非是香菱?” 原著中写到,香菱眉心中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 这一点胭脂痣乃是天生。 心中起疑的姜念,对王茂安问道:“这丫头是何来历?” 不待王茂安开口,王典笑道:“此事我与念哥儿细说,且请屏退众人。” 姜念会意,令房内众人退出,包括了苏州丫头,仅留下贺赟、王典、王茂安。 王典这才介绍起来:“此次贺兄让我为念哥儿挑个大丫鬟,我是一点子不敢怠慢,势必挑个上好的。然我家牙行目下没有上好的丫头,虽有两个标致的,一个年纪大了点,另一个又怯弱多病,皆配不上念哥儿的。幸而,有个外号‘顾跛子’的,养了个丫头,极标致又知书达礼,正是念哥儿适才所见的。为使念哥儿、贺兄皆满意,我将这丫头从顾跛子手里买了来。” 说到这里,王典瞥了眼贺赟,继续介绍:“不敢瞒念哥儿与贺兄,顾跛子乃是个拐子,丫头是他七年前于苏州拐得,颇为可怜,常受顾跛子虐待,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儿。我寻思着,这丫头若做了念哥儿的大丫鬟,便是行了大运,往后可得安乐日子,也是念哥儿与贺兄积德行善了。” 是香菱啊! 姜念听完王典这番话,几已确定这丫头就是香菱了。 他是既惊喜又惊奇。 惊喜的自然是,香菱要做他的大丫鬟了。 惊奇的是,此事何其巧也? 昨日当贺赟夫妇提出给他配大丫鬟,他想到了香菱,今日香菱竟就来了! “我多半真有气运这种金手指,此次多半是气运发挥作用了!” 姜念心内悄悄感叹。 他看向贺赟:“贺管家,这六个奴仆都买下。” 贺赟颔首,对王典道:“王老爷费心了,看来我家大爷对六个奴仆感到满意,请问其价几何?” 王典道:“若依我们牙行的常价,单苏州丫头,已可卖一千两银子,蒙雄这种身手不凡的侍从,也可卖几百两。既是念哥儿与贺兄来买,我自当大减价,六仆共计,给一千两银子即可,我意欲与二位再结善缘。” 他倒是有心将六个奴仆免费奉送,如此更能讨好姜念、贺赟,但如此他就会心疼了,一千两银子对他而言已是不小的数目。 他此次卖价一千两银子,确实是减价了,不过他还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贺赟觉得一千两银子买来这样的六个奴仆,其中包括了苏州丫头和蒙雄,是值得的,遂不议价,看向姜念,见姜念颔首,他对王典道:“好,那就一千两。” 当即,双方将身契、银钱之事交割清楚。 完成交易后,王典对姜念、贺赟道:“有一事相求念哥儿与贺兄。” 贺赟问:“何事?” 王典道:“贺兄晓得的,我的嫡长子茂贞今于都中通州营任五品守备。欲请告知二位的都中住址,我将修书一封给茂贞,令其拜访二位。也请念哥儿与贺兄念及咱们的缘分交情,又为江宁同乡,进京后与茂贞相与交结。” 贺赟闻言看向姜念。 姜念知道王典是在故意巴结,暗思此人精明,难怪能在江宁城这种权贵云集之地,将牙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姜念倒也愿意与王茂贞相与交结,因他听说过王茂贞的事迹,知道是个文武兼备的,而且。王茂贞年仅三十岁出头,就已是通州营五品守备。 然姜念现在确实不知自己进京后居于何处。 于是,姜念让王典将王茂贞的都中住址给了他。 …… …… 王典、王茂安已告辞离开。 贺赟也已退下。 书房内仅有姜念、苏州丫头。 玉面皎皎、秀眉弯弯的苏州丫头,此刻拘谨地站在姜念跟前,低眉垂首,双手紧握,犹若新叶未敢舒展。 姜念故意安静地呷茶数口,让跟前的丫头稍释拘谨。 这时,他放下茶杯,凝视着苏州丫头盈盈若水的双眸,柔声问道:“你是七年前在苏州被拐子拐的?” 苏州丫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姜念又问:“你父亲何姓?母亲何姓?” 苏州丫头再次摇头:“都不记得了。” 姜念稍顿道:“你被拐时,约莫四五岁,当有些记忆才是,怎会都不记得?是不是被拐子打骂怕了,不敢言及幼时之事?” 苏州丫头双手捻着衣角,眼眶渐湿。 姜念柔声道:“而今你遇上了我,是你行了大运,你将记得的家乡父母之事如实告诉我,我愿遣人往苏州寻你父母,使你能与父母团聚。” 苏州丫头闻言,泪眼忽现亮色,惊喜地抬头跟姜念对视起来…… 第7章 箭与刀 姜念所言不错,苏州丫头被拐时已四五岁,对于拐前之事,已有些记忆,因她被拐子打骂怕了,也被威胁过,才不敢言及。 现在当她听姜念说遣人寻她父母,使她能与父母团聚,惊喜不已,见姜念一副真诚的样子,也不觉在哄骗。 她抬头与姜念对视一眼,旋又低眉垂首,轻声道:“我父亲姓甄,母亲姓封,我是在元宵看社火花灯时被拐的……家里有个丫鬟,唤作娇杏……我不记得我家的住址,只记得家旁有个葫芦庙……” 姜念闻此更加确定她就是香菱。 据原著所写,香菱被拐三个月后,她家又遭遇火灾,父亲甄士隐与母亲封氏,搬到田庄安身,又因鼠盗蜂起,官兵剿捕,将田庄折变,投奔甄士隐的岳丈家。 岳丈叫封肃,本贯大如州,为人阴险,哄骗了甄士隐折变田庄的银子,只给些薄田朽屋,甄士隐勉强支撑了一二年就穷困,遭到封肃的鄙夷讥嘲。 甄士隐心中悔恨,又贫病交攻,便不辞而别,出家去了。 妻子封氏依靠封肃度日,与两个旧日的丫鬟一起日夜作针线发卖,帮着用度,封肃日日抱怨她。 现在姜念难以寻到甄士隐了,但可去封肃家寻到封氏。 姜念对苏州丫头问道:“你可记得外祖父的名字?外祖父家住何处?” 苏州丫头想了下,道:“不记得外祖父的名字,好像家住大如州。” 姜念又一次凝视她盈盈若水的双眸:“如今你已是我的大丫鬟,我给取个名字如何?” 苏州丫头“嗯”了一声。 姜念微笑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香菱’!” 香菱眨了眨眼,忍不住好奇:“为何取这名儿?” 姜念道:“菱角花也是有清香的,细领略了去,菱角花的清香比一些香花都好闻,你就像是菱角花。” 香菱听得一怔,有些不解,却知道姜念在称赞她,嫣然一笑。 姜念不禁想到了薛宝钗。 原著里,“香菱”这个名字是薛宝钗取的…… 当即,姜念召来了贺赟。 “我已为她取名‘香菱’。”姜念指了指香菱,对贺赟道,“我意欲遣人寻她父母,若寻到,将人接来江宁,与她骨肉团聚。” 素日行事稳沉持重的贺赟,一听这话都不禁愣住了:“……” 贺赟提醒道:“大爷,咱们大后日就要进京了。” 姜念让香菱退下后,对贺赟道:“进京之事无须过急,圣上许我进京,然未命我急速,大后日进京之事本是我定的,咱们在江宁多留些日子,倒也无妨。” 他想着,江宁城、大如州都在江苏,现在就遣人去寻封氏,便捷,不想为了这种事,进京后再遣人千里迢迢下江南。 贺赟颔首而应:“但凭大爷做主。” 姜念决定遣贺忠、邱福直接去大如州寻封肃的家,速去速归,预计要耗费十日。 …… …… 已是泰顺元年的二月。 虽说江宁城依然还有些寒凉,却也有了冬尽春回、春暖花开的迹象。 这日下午。 姜念正在后院练习步射,香菱、贺赟、蒙雄侍立其旁。 但见姜念弯弓如满月,弦响箭出,飕然中的,箭入靶心。 接着,又有两支箭矢接连射中靶心。 三箭三中! 凝眸注视的香菱,不禁赞叹出声:“大爷好箭术!” 贺赟也含笑称誉:“大爷的箭术愈发精进了。” 姜念心中悄悄感叹:“此事得感谢原主啊!” 原主读书天赋不好,身体却健壮,且自幼习武,已历十载,武艺不俗,尤擅长弓箭。 这武艺被姜念继承,加上姜念穿越几个月来一直在勤奋习武,他现在的箭术愈发好了。 姜念转身看向蒙雄:“蒙雄,这几日你都习了步射,你也发三箭,看看可有进益。” 蒙雄尴尬一笑,拿着贺赟送他的一张弓上前,弯弓搭箭,连发三箭,然一箭未中。 蒙雄面带愧色:“给大爷丢脸了,弓箭我使不惯,还是长柄大刀好使。” 姜念道:“勿需急躁,你的弓箭功底不好,且才随贺管家学了几日,日后勤加练习,并多请贺管家指教,必能好起来的。” 贺赟笑道:“蒙雄身躯魁梧,膂力过人,身高臂长,宜使长柄大刀,他这几日也随我学了舞刀,倒是增进飞快。” 姜念对蒙雄道:“你来舞长柄大刀,我仔细瞧瞧。” 蒙雄应诺,忙去拿了杆长柄大刀,舞了起来。 这杆长柄大刀是贺赟的,长逾两米,重十多斤。 大庆民间不禁刀剑,但若是普通百姓带着这么一杆长柄大刀招摇过市,可能会被官府拿下审问的。 贺赟虽早买来这杆长柄大刀,却几乎不带出门,只在家中练刀。 如今贺赟已是五品龙禁尉,哪怕带着这杆长柄大刀招摇过市,也无碍了。 此刻,蒙雄舞刀的动作并不华丽,连“左右闯刀过顶”、“前后胸舞花”都不施展,只是简单地翻飞劈斩,但其势陵厉雄健。 当蒙雄有了这杆大刀在手,哪怕十个普通士兵纷纷拿刀砍他,多半都会被他反杀。 见蒙雄舞毕,姜念不吝赞赏:“贺管家所言极是,你天生宜使长柄大刀。” 蒙雄道:“我爱使长柄大刀,为更好地护卫大爷,为大爷效力,弓箭我也会勤加练习。” 姜念微笑:“只说不做可不成,来,这便与我一起练习步射。” 当即,姜念、蒙雄一起练起了步射,贺赟也参与了进来。 …… …… 一个时辰后。 姜念结束了今日的习武,额上流汗,口中干渴,他接过香菱含笑递上的一杯香茶喝了起来。 香菱又给贺赟递上一杯香茶。 姜念一面喝茶,一面对贺赟道:“记得母亲在世时,喜欢带我泛舟秦淮河。目今已是春日,趁着贺忠、邱福寻香菱父母尚未归来,咱们还留在江宁,我意欲于明日上午去秦淮河泛舟。” 贺赟闻言巴不得。 他认为,自去秋以来,姜念读书习武都格外勤奋,难得有这样的闲心雅致,他希望姜念借着此次泛舟秦淮河稍得松弛。 他的妻子孟氏也素喜泛舟秦淮河。 香菱满目企盼:“大爷,我可随你一同去泛舟么?” 姜念点头微笑:“可。” 香菱嫣然一笑,喜形于色。 她早听闻秦淮河景色甚好,却因被拐子所禁,从未游过。 现在可好了,她可与她敬慕的念大爷共泛秦淮了。 第8章 泛舟秦淮,初见宝钗 天公作美,翌日是个晴日。 上午,暖阳当空,碧空如洗,清澈而深邃。 阳光如同细碎的金色绸缎,铺洒在秦淮河的河面,与河水交织出一幅流动的画卷,碧波荡漾,波光粼粼,美得令人心醉。 河畔柳树如烟,柳丝轻柔,随风摇曳,仿佛是大自然最细腻的笔触。 一些船只在秦淮河上游弋,穿梭于波光之间,或快或慢。 姜念正站在其中一艘游船的甲板上,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眼前的美景尽收眼底,河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丝丝凉意,却无法吹散他的那份沉醉与享受。 香菱侍立在姜念的身后。 这主仆二人仿佛与秦淮河风景融了一体,成为风景中的一部分。 舱内对坐着贺赟、孟氏,这对夫妇正一面吃着茶果点心,一面透过窗户赏景,他们平日忠心效力挺辛劳,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光。 “大爷,秦淮河的景色真美,像画似的。” 香菱由衷赞叹,声音清脆悦耳,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说来也奇,香菱自幼被拐,被拐子虐待长达七年,然她现在的性格却是积极乐观的。 她追随姜念才几天,见姜念待她甚好,便已敞开心扉,展现出了积极乐观,跟几天前那个初来乍到拘谨忸怩的苏州丫头,仿佛判若两人。 此时,一艘华丽的游船缓缓朝姜念所在的游船划来。 这艘华丽游船的舱内窗畔,对坐着两位姑娘。 其中一位,姓薛,名宝钗,未到及笄之年,长得标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肌骨莹润,端庄娴雅,服饰素雅。 另一位也姓薛,名宝琴,是薛宝钗的堂妹,虽年纪比薛宝钗还小几岁,却可看出,其天生丽质更胜薛宝钗,容颜清丽脱俗,仿佛凝聚了天地间的灵气,令人一见难忘。 华丽游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公子哥,容貌虽非俊秀之辈,然在中平之上,只是身材略显发胖,身着华丽的衣裳,尽显富贵之气。 他叫薛蟠,乃是薛宝钗的胞兄,薛宝琴的堂兄。 此刻,秦淮河上,薛家游船与姜念所在的游船交汇。 就在两船交汇而过的时候,站在甲板上的姜念,看见了对面薛家游船窗内的薛宝钗与薛宝琴,二女也看见了他。 姜念与薛宝钗隔船对视,他目含赞赏,心内暗思:“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容貌很符合我的审美,有种‘国泰民安脸’的感觉。” 薛宝钗则忙转头避开了姜念的目光。 这个时代,豪门大户的闺阁姑娘轻易不见外男,薛宝钗又是个端庄之人。 紧接着,姜念又看见了站在薛家游船甲板上的薛蟠,薛蟠也看见了他与香菱。 “薛蟠!” 姜念心中顿时冒出了这个名字。 薛家乃是江宁赫赫有名的望族,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财富雄厚,所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便是薛家。 薛蟠混名人称‘呆霸王’,弄性尚气,无所不为,使钱如土,是江宁城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姜念眼下能认出薛蟠,盖因原主曾见过薛蟠。 “今日竟在这秦淮河上遇见了薛蟠,如此看来,刚才与我对视的那位窗内的姑娘,多半就是薛宝钗了。” 姜念心内揣测,转头回望了一眼薛家游船的窗户。 薛蟠也曾见过原主,却是不记得原主的名字。 此刻,薛蟠眼睛一亮,并非因为看见了姜念,而是因为看见了丫鬟装扮的香菱,觉得这丫鬟极标致,也极符合他的审美。 “停船!快停船!”薛蟠急切地对自家船夫呼喝,又对着姜念喊道,“这位兄弟,快停船,我有急事与你商议。” 姜念心内疑惑,不过还是喝令自己所在的游船停下,他对薛家可是很感兴趣的,尤其是薛宝钗。 “蟠儿,何故令船停下?你有何事?” 薛蟠之母薛姨妈,与薛宝钗、薛宝琴一同坐在舱内,忽闻舱外薛蟠大声喝令停船,她忙起身至舱门,关切地问道。 “妈,我遇见一个朋友,有事与他相商。” 薛蟠转头对薛姨妈笑道。 薛姨妈未起疑心。 薛宝钗则立即想到了适才与自己隔窗对视的那位哥儿。 她透过窗户,望向了姜念所在的游船…… 两艘游船都停在了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河水在两船之间流淌,只是两船相距已有十多米。 薛蟠忙又命自家船夫将薛家游船往后划,逼近姜念所在的游船,直至两船相距仅有几尺之遥,他与姜念面对面隔船相见。 姜念神色平静,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薛蟠。 薛蟠大声问道:“兄弟瞧着眼熟,咱们似乎见过的,你姓甚名谁啊?” 姜念从容道:“咱们确实见过,然我非望族子弟,姓名不值一提,未知薛兄有何事见教?” “非望族子弟?嗯,如此,事儿就好办了。” 薛蟠暗想,嘴角微扬,勾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指了指姜念身后的香菱,笑问:“此女可是你的丫鬟?” 姜念点了点头,暗忖:“我机缘巧合地截胡了薛蟠的香菱,今日又机缘巧合在秦淮河上遇见了薛蟠,这薛蟠多半是瞧上香菱了!” 果然,薛蟠旋即露出狐狸尾巴,他嘿嘿一笑,对姜念道:“近日我正为自己物色丫鬟,今日巧遇你这丫鬟,我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你将这丫鬟卖与我,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纵八百上千两都可。” 姜念哂笑一声,不愧是呆霸王,名不虚传啊! 薛蟠说话声音不小,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又都在关注舱外的情况,都听到了。 薛姨妈啐道:“我原当他有何正经事,竟是瞧上了人家的丫鬟,还当面要买来。” 薛宝钗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无奈之色:“哥哥又弄性作怪了。” 舱外传来了姜念回应薛蟠的声音:“适才我见你家舱内有位端庄娴雅的姑娘,她是何人?” 薛蟠直言无讳:“我家舱内有两个姑娘,一是我胞妹,还有个年纪小的,是我堂妹。” 姜念道:“你家胞妹,我甚是喜爱,也一眼相中了,你将这胞妹卖与我,要多少银子也只管开口,纵二千两都可。” 薛蟠:“……” 薛姨妈:“……” 薛宝钗:“……” 薛宝琴:“……” 这一刻,薛家游船上,舱外的薛蟠和舱内的薛姨妈、薛宝钗、薛宝琴,都纷纷听愣了。 秦淮之水与河上之风,似乎都忽然停顿,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第9章 呆霸王VS龙傲天 薛姨妈心头一阵火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面船上那位哥儿,怎能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儿?竟口出狂言要买她的女儿薛宝钗?且说纵二千两银子都可? 她认为,儿子薛蟠当面要买人家的丫鬟,是无理胡闹,可对方竟变本加厉要买她的宝贝女儿薛宝钗,这就放肆了。 薛宝钗登时又羞又恼,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咬着下唇。 年纪尚小且爽利活泼的薛宝琴,瞪大了一双明眸,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向了对面船上的姜念。 薛蟠则如薛姨妈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之中,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蟠身后跟着一个唤作吉儿的小厮。 吉儿见自家大爷愣着,抢先用尖锐的声音对姜念喝道:“你怎敢这般与我家大爷说话!” 吉儿这一喝,倒是将薛蟠从愣怔中惊醒。 薛蟠猛睁双目,狠狠瞪向姜念,怒声道:“你难道不知我是何人?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此时贺赟已被惊动,从舱内走出,稳稳地站在了姜念身后,目光冷静地注视着薛蟠。 面对薛蟠的怒火,姜念只是哂笑一声,从容不迫地说道:“你相中了我的丫鬟,我相中了你的胞妹,你要买我的丫鬟,我要买你的胞妹,你银子多,我银子也不少,难道不合理么?” “你……你……”薛蟠忿气结舌,用手指指向姜念,“你休要与我耍嘴皮子,你的丫鬟岂能与我的胞妹相比?” 姜念嘴角微扬:“何以不能相比?” 薛蟠怒不可遏,声愈高亢:“我胞妹乃是我薛家的千金小姐,岂是你的丫鬟能相比的?” 姜念道:“薛兄此言差矣,你珍视你的胞妹,我则珍视我的丫鬟。在我心中,你薛家小姐未必及得上我的丫鬟,待我将你胞妹买来,让她做我的丫鬟,如何?” “放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薛蟠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敢跟你薛大爷挺腰子,活得不耐烦了!我打不死你这囚攮的!” 说完,他顾盼左右,虽说他是呆霸王,平日横行霸道,却也知自己武力不济,打架这种事儿,一般都是喝令手下豪奴动手。 然眼下,他身边就跟着小厮吉儿,对面的姜念可是身材健壮,更有一个魁梧雄壮的中年汉子贺赟。 薛蟠一时间有些吃瘪。 舱内的薛宝钗已羞愤难当,脸上红晕泛开,下唇咬痕隐现。 她见薛姨妈犹自发怔,忍不住起身窜至舱门,对薛蟠道:“哥哥还不住口,这般胡闹,像什么样子!” 薛姨妈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也来至舱门,对薛蟠喝道:“孽障唉!今日咱们泛舟赏景儿,本心情大好,你偏又胡闹,还不快罢休!” 薛蟠孝敬其母,也疼爱其妹,加上眼下他不敢与对方动手,便恨恨地对姜念威胁道:“囚攮的,你给我等着!” 威胁完,命薛家船夫开船。 薛宝钗转头望向姜念,两人再次隔船对视,目光交织于空中。只是这次,薛宝钗面带怒色,瞪着姜念,姜念则玩味一笑。 “可恶之徒!” 薛宝钗心内悄悄怨了句,避入舱内。 “今日能在秦淮河上遇见薛宝钗,或许也是气运发挥作用了,或许气运的一种体现在于,我容易与《红楼梦》里的人物产生交集,毕竟是红楼世界。” 姜念望着薛家游船,心内想着,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今日我这般故意惹恼薛宝钗,该能让‘宝姐姐’对我印象深刻了,该会惦记我了,哪怕是不好的惦记,也是惦记。” 姜念心内又想。 今日他这般与薛蟠对峙,其实不乏故意的成分,故意要让薛宝钗这个原著中举足轻重数一数二的金钗惦记他。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薛蟠今日先羞辱了他。 “正好,穿越几个月来,我的生活过得有些无聊,你薛蟠今日给我带来些许趣味,你叫我等着,那我便等着,你要将这场闹剧继续,会更有趣。” “你是呆霸王,我还是龙傲天呢!” …… …… 薛蟠恨恨威胁姜念的话语,薛姨妈、薛宝钗都听到了,都知道薛蟠起了报复对方的心思。虽说薛姨妈、薛宝钗都对姜念感到不满,却都不希望薛蟠继续找姜念闹事。 薛姨妈、薛宝钗都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情,令薛家游船靠岸。 游船靠岸的时候,薛宝钗望着薛蟠那愤愤不平的模样,轻启朱唇,语重心长地劝道:“哥哥,虽说那人言语间确有可恨之处,但今日之事,原是你先挑起的。你无理在先,那人放肆在后,你又何必与他纠缠不休呢?我料想你定是要喝令手下人去打他,他如何经得起你这般闹的?若将他打死了,岂不给咱家惹来祸事了?” 薛姨妈一听会惹来祸事,心猛地一颤,急忙附和:“蟠儿,你妹妹说的极是,你可不许再去闹他了。将人打死了,咱家也有祸事。纵不打死,将人打伤打残了,人告到官府去,也是麻烦。” 可见,这对母女都下意识认为,姜念扛不住薛蟠的报复,毕竟只是个非望族子弟的哥儿,岂能与我薛家的呆霸王抗衡? 薛蟠听得不耐烦,甩了甩袖子,愤愤道:“是那囚攮的讨打,纵不为我自己出口恶气,也该为妹妹去捶他一顿才好。” 他心内暗自盘算:“那囚攮的,非望族子弟,这般羞辱我与妹妹,我岂能善罢甘休!我又不真的要打死了他,只是捶他一顿,给他个教训,有何大不了!” 这时,薛家游船已经抵岸。 薛姨妈、薛宝钗当即住了口,母女二人都打算回家后再继续解劝薛蟠。 薛姨妈上了一乘轿子,薛宝钗、薛宝琴则共坐一辆马车。 趁薛姨妈、薛宝钗没注意,薛蟠悄悄对小厮吉儿吩咐道:“你盯着那人的船,我稍后带人来捶他,若那人下船了,你继续盯着,看他住在何处。” 吉儿面露苦色:“大爷,我一人盯着,怕他们先来捶我了。” 薛蟠一听也对,又召来两个小厮,陪吉儿一起。 第10章 薛家军来啦 贺赟的护卫经验丰富,知薛蟠多半还会来闹事,没有怠慢。 他目光如炬,盯着薛家游船靠岸,接着便发现,有三个薛家小厮在岸上鬼鬼祟祟地监视。 贺赟低声提醒姜念:“大爷,岸上有薛家的人在监视咱们,看来那薛蟠多半要率众来滋事。” 香菱闻言,心怀忐忑,忙朝岸上望去,果然发现了三个鬼鬼祟祟的薛家小厮。 香菱面带愧色,对姜念道:“大爷,这事儿怪我,是我给您招来麻烦了。” 姜念微微一笑,温言以对:“这事儿怎可怪你?” 香菱忸怩,脸颊上染上了一抹绯红,声音细若蚊蚋:“是那人……那人要买我,大爷护着我,若今日我不在此,就不会有这麻烦。” 在她看来,今日姜念是为了保护她,才会与薛蟠争锋相对。 她因此很感动,心中对姜念的敬慕又加深。 姜念也不否认:“嗯,今日我确实是想护着你。” 香菱听到这话,心中更是感动不已,眼眶都微微泛红。 姜念伸手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脑袋,笑道:“但这事儿不怪你,只怪那薛家公子哥横行霸道,是他无理在先的。放心,你家大爷是有能为的,薛家公子哥若还来闹事,必叫他自食恶果。” 说完,姜念让香菱退避,对贺赟轻声吩咐了几句。 贺赟恭声道:“是,大爷!” 随即,贺赟命游船靠岸。 一行人快速回家。 薛家的吉儿等三个小厮,一路紧紧跟踪着。 将姜念护送回家后,贺赟忙骑马离开,直奔江宁节度使衙门…… 因贺忠、邱福都去大如州办差了,家中男子,除了姜念、贺赟,仅剩下蒙雄、董良、董丰。 董良、董丰这对父子是几日前刚买来的,董良已作了马夫,董丰年仅十四岁,已作了小厮。 姜念下令紧闭院门,亲自率领蒙雄、董良、董丰,在院门内防守。 他还准备了一根长棍,甚至准备了弓箭、长柄大刀…… …… …… 吉儿等三个薛家小厮,跟踪到了姜家。 接着,吉儿忙不迭赶回薛家,向薛蟠禀报。 另外两个小厮,在姜家门外监视。 …… …… 在薛蟠的护送下,薛姨妈、薛宝钗回了家,母女刚回内宅,便要召来薛蟠继续解劝他不要与姜念纠缠不休,却得知,薛蟠已急匆匆领着十个豪奴与几个小厮离开了。 “这个孽障,怎就不听劝呢!” 薛姨妈郁闷道,她与薛宝钗皆是心中一紧,担心薛蟠将姜念打伤打残,尤其担心将姜念打死了惹来祸事…… 薛蟠一行人离开薛家后,气势汹汹地奔向秦淮河。 半路上遇到了吉儿。 “大爷!” 吉儿唤了一声,气喘吁吁地跑到薛蟠跟前。 薛蟠眉头一挑,问道:“你怎在此?难道那囚攮的跑了?” 吉儿哈腰道:“大爷英明,您一走,那囚攮的也上岸回家了。看他那慌张样儿,必是被大爷吓到,生怕留在秦淮河会被大爷收拾了。” 薛蟠冷笑一声:“那囚攮的,之前在秦淮河还与我挺腰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知道大爷我的厉害,这就怕了?缩头乌龟一个!” 吉儿献媚道:“江宁城谁人不知大爷的威名?况且,大爷说要打死他,他岂有不怕的?” “哼,以为逃回家了就能了事?今日不捶他一顿,我决不罢休!”薛蟠愤愤说道,“你可知他家在何处?” 吉儿道:“大爷命小的好好盯着,小的岂敢怠慢?业已跟踪了他,晓得他家在何处,让利儿、如儿两个在他家外头盯着,小的急来禀报大爷了。” 薛蟠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吉儿的脸:“你做得好,走,这便随我去捶那囚攮的。” 吉儿瞅了瞅薛蟠身边跟着的十个豪奴与几个小厮,心中盘算了一番,提议道:“大爷,咱们是不是得多叫上几个人手?那厮长得健壮,还跟着个雄壮的汉子,家中必是还有其他人手。依小的之见,咱们此行去他家,多带些人才好。” 薛蟠觉得有理,当即又临时招来几个薛家商铺的伙计。 十个豪奴,几个小厮,几个伙计,加一起二十余人,组成了一支“薛家军”,气势汹汹、浩浩荡荡杀向了姜家。 薛蟠甚是得意,仿佛自己是个率领千军万马出征的大将军。 …… …… 姜家。 蒙雄正攀在墙头瞭望,望见薛蟠领着“薛家军”来了。 蒙雄忙对姜念道:“外头来了二十余人,来者不善。” 姜念微微颔首,却是淡定从容,脸上无丝毫惧色。 当即,姜念取来了弓箭,手指轻抚弓弦,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蒙雄则取来一根长棍,此棍长达二米,略粗,握在手中略沉。蒙雄双手握棍,随手一挥,棍风呼啸,带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蒙雄咧嘴一笑,眼中满是战意。 砰砰砰…… 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蒙雄大步流星来到门后,厉声喝问:“何人敲门?” 敲门的是吉儿。 吉儿大声道:“我家薛大爷来了!你家的哥儿,适才在秦淮河得罪了我家大爷,快快叫他出来!” 姜念对蒙雄轻声说了句,蒙雄传话道:“光天化日,你们竟敢聚众上门行凶,不怕王法吗?” 吉儿回头看了眼薛蟠,薛蟠按捺不住,上前扯嗓大呼:“我怕个屁!快叫那囚攮的乖乖出来受打,若不出来,我可就带人闯进去了!” 姜念又对蒙雄轻声说了句,蒙雄点了点头,对着院门大喝道:“呔!尔等还不快退散,否则必将自食恶果!” 声音洪亮,传至院外,犹显气势十足。 薛蟠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嘿,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我薛大爷本不想闯进去的,别怪我把事情闹大了!” 他转身对着“薛家军”挥了挥手,喝令道:“闯进去!” 殊不知,此时正有一支真正的军队,由江宁节度使衙门而来。 这支军队由百名将士构成,皆披甲执兵。 领军的乃是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江宁节度使是从一品武官。 此刻,贺赟正骑马跟在唐吉纳的身后…… 第11章 薛家军VS正规军 砰砰砰砰砰砰…… 沉重的门响声如擂鼓般炸响,薛蟠带来的豪奴、小厮、伙计们,像一群饿狼般疯狂地敲门、踹门,仿佛要将紧闭的院门撕裂。 姜家的院门却紧闭不开。 这激烈的骚动,惊动了四邻。 胆小的邻居,推门窥见二十余个凶神恶煞的豪奴、小厮、伙计正围在姜家门前滋事,吓得连忙缩回脑袋,紧紧关上自家门,生怕惹祸上身。 胆大的邻居,则站在自家门口,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旁观这场闹剧。 薛蟠见门迟迟不开,怒火中烧,厉声喝道:“把门撞开!” 豪奴、小厮、伙计们聚集到院门前,奋力推撞。 然而,姜家的院门结实,门内又有蒙雄、董良、董丰三人竭力抵守,任凭外头如何用力推撞,门一时间也难以撞开。 这时,一个豪奴凑到薛蟠耳边,献策道:“大爷,门撞不开,不如翻墙而入,从里头开门。” 薛蟠眼睛一亮,当即又喝令:“翻墙进去开门!” 豪奴、小厮、伙计们,在墙边搭起了人梯,送人上墙头。 蒙雄手握长棍,大步流星地走到院墙边,目光如炬,紧盯着墙头的动静,长棍在手中微微颤动,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蛟龙,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姜念站在附近,手持弓箭,静立如松,目光冷峻而专注。 一个身强力壮的豪奴,率先攀到了墙头。 然而,他还没在墙头站稳,二米长的长棍便如蛟龙般猛然袭来,戳中其身,他“哎呦”一声惨叫,自墙头跌落,重重砸在下面的一个伙计和一个小厮身上。 墙外响起哀嚎。 那跌落的豪奴躺在地上挣扎,神色痛苦地对薛蟠道:“大爷,里头有个壮汉,拿着长棍,厉害得很!” 薛蟠闻言,脸色一沉,怒斥道:“怕个屁!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闯不进去?继续翻墙,务必给我把门打开!” 豪奴、小厮、伙计们纷纷硬着头皮,再次搭起了人梯。 这回,有两个豪奴一起攀到了墙头。 蒙雄目光如电,长棍一戳,直刺其中一个豪奴的胸口,这豪奴被一棍戳翻,重重摔回墙外。 但另一个豪奴已趁机跃进了院中。 蒙雄反应迅捷,长棍如狂风般朝着跃入院中的豪奴横扫而下,这豪奴慌忙举臂格挡,只听“咔嚓”一声,手臂应声而断,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啊!” 豪奴不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后退,脸上因剧痛而扭曲,却强撑着未倒下。 蒙雄眼中寒光一闪,长棍接连挥舞,砰砰数声闷响,击在这豪奴身上。 这豪奴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四肢抽搐,痛苦呻吟,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蒙雄冷哼一声,对着墙外高声喝道:“刚闯进来的人,已被我打残废了!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翻墙而入!” 他的喝声如雷霆般炸响,震得墙外的豪奴、小厮、伙计们心惊胆战。 薛蟠既惊且怒,握拳切齿道:“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怎就闯不进去呢!” 吉儿神色紧张,凑到薛蟠身旁,提议道:“大爷,这姜家的人狂妄至极,咱们虽人多势众,却被挡在了外头,又都赤手空拳的,无兵器在手,难以闯进去的。” 薛蟠闻之有理,皱眉道:“咱们若有兵器就好了,可一时间上哪寻兵器?” 吉儿道:“附近有咱们家开的当铺,或有大棍,甚至刀剑,我领着几个小厮过去,能使的都火速取来!” 薛蟠却犹豫了起来。 他虽横行霸道惯了,但真要动刀动剑,不禁有些胆寒。 以往他要揍人,不过是喝令豪奴们赤手空拳地揍一顿。 今日他带着“薛家军”来姜家,就没有携带兵器。 可若动刀动剑地干起来,岂不如同战场厮杀了?容易闹出人命的。 一旦闹出了人命,即便他薛家能摆平官司,也麻烦。 而若一旦闹出几条人命,就更严重了。 不过,眼下薛蟠怒火中烧,虽有些害怕,还是咬牙点头,狠声道:“好,你快去取兵器。” 吉儿应了一声,招呼了几个小厮,正要往当铺里取兵器。 就在这时,吉儿猛地顿住,双目圆睁,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盖因他发现,巷子口突然涌入了一群皆披甲执兵的将士,铠甲森然,刀枪寒光闪烁,气势如虹。 薛蟠见吉儿愣在原地,催促道:“快去啊,愣着干嘛!” 吉儿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口,结结巴巴道:“大……大爷,来……来了好多官兵……” 薛蟠一愣,转身朝巷子口望去,登时也惊得愣住。 “这……这是怎回事?怎来了这许多官兵?看他们披甲执兵的架势,可不像寻常衙役,倒像是军队!” 薛蟠心中惊骇。 一时间,薛家的豪奴、小厮、伙计都纷纷惊到了。 有一个伙计,拔腿朝巷子另一头狂奔。 他一带头,又有其他豪奴、小厮、伙计如梦初醒,纷纷跟着逃窜。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通通拿下!” 骑在一匹战马上的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挥了挥手,一声令下,声如洪钟,震得巷子里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百名披甲执兵的将士,如猛虎下山,直扑“薛家军”。 一时间,姜家门外的巷子似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空气中充斥着将士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呼喝声,以及薛家豪奴、小厮、伙计们的惊慌叫喊声。 这场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 在唐吉纳率领的百人正规军面前,“薛家军”不堪一击,都不敢反抗的,或抱头鼠窜,或被拿下。 薛蟠犹自发怔,就被三个将士围住,随即被狠狠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四肢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是薛家的薛大爷,你们是哪里的官兵,竟敢捉拿我……” 薛蟠惊怒交加,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声音中夹杂着不甘与恐惧。 回应他的,则只有三个将士冷峻的目光和铁钳般的手掌,仿佛是对他的无情嘲讽。 第12章 节度使大人 姜家院门外的战斗很快就平息。 薛蟠被擒,他带来的二十多个豪奴、小厮、伙计,也被捉拿了大半,其他人则从巷子另一头逃窜而去,但已无碍大局。 “大爷,我是贺赟,外头已平息了,请大爷出来见节度使大人。” 贺赟立于院门外,高声喊道。 “节……节度使大人?” 被擒的薛蟠,听到贺赟的喊声,急向唐吉纳看去,看清了唐吉纳身上的节度使官服,愈发惊恐。 薛蟠本不认得唐吉纳,心中还在疑惑,这次率军而来的武官究系何人。 现在他知道了,竟是江宁节度使。 江宁节度使乃从一品武官,与两江总督同驻江宁城。 依大庆官职体系,虽说江宁节度使的权力不及两江总督,其地位却比两江总督还高。当江宁节度使与两江总督一起向皇帝奏事,江宁节度使的署名要列在两江总督前面。 薛家如今已大不如前,虽顶着皇商的名头,家中既无官亦无爵,最大的靠山是薛姨妈的哥哥王子腾。 王子腾为京营节度使。 “老天爷,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要捶那囚攮的一顿,怎就惊动了节度使大人?难不成那囚攮的竟与节度使大人相识?” 薛蟠心内惊恐地想着,思绪乱作一团。 这时,伴随着“咔嚓”一声闷响,紧闭的姜家院门终于开了,不是被“薛家军”破开,而是董良、董丰父子自内开启。 姜念步履从容地走出院门,神色淡然,目光平静,来到唐吉纳跟前,拱手一礼,恭敬道:“拜见唐大人。” 唐吉纳威严的脸上展露微笑,语气温和:“念哥儿受惊了。” 姜念道:“幸大人及时而至,请大人入内细谈。” 唐吉纳颔首。 姜念目光一转,瞥向一旁的薛蟠,此时薛蟠正偷偷抬眼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在空中交汇,薛蟠竟畏惧瑟缩,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上来,仿佛姜念的目光是一把利剑,刺在了他的身上,他急低头,避开了姜念的目光。 被擒的吉儿,此刻也看向姜念,神情带着惶恐与不安。 在姜念、贺赟的恭请下,唐吉纳迈步走入院门,于院内止步,对姜念道:“我不往里头去了,外头押着许多人,不知念哥儿意欲如何处置?” 姜念道:“有劳唐大人且将他们押往节度使衙门,后续之事,容后再议。” 唐吉纳颔首,心领神会:“好。” 姜念语气中带着歉意:“我本让贺管家去请唐大人派些将士过来,不意竟劳大人亲临,实令我惭愧。” 唐吉纳摆了摆手,郑重道:“贺管家确这般与我说的,然我得知薛家要聚众闹你,恐你有危险,不敢怠慢的,遂亲自率军过来了。” 姜念拱手一礼,诚恳道:“多谢唐大人相助,此情我铭记于心。” 唐吉纳微微一笑,心中暗道:“今日我这般行事,得你这位皇子的人情乃其次,主要为圣上,亦为我自己!” 唐吉纳早已知道,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 说起来,唐吉纳与姜念有些缘分。 十几年前,当时的四皇子下江南办重要皇差的时候,唐吉纳是他的贴身护卫与心腹武官。 四皇子与姜雪莲相遇、相恋直至生子,唐吉纳几乎全程见证。 唐吉纳是四皇子大力提拔起来的门人! 六年前,唐吉纳赴任江宁节度使之前,四皇子特意嘱其保护姜雪莲、姜念母子。 现在,唐吉纳又已得知,今上泰顺帝已许姜念进京,贺赟则成了五品龙禁尉。 在唐吉纳看来,泰顺帝对姜念这个儿子是有所关怀的,而且,纵然泰顺帝现在还不相认姜念,以后多半会相认。 今日唐吉纳亲自率军相助姜念,固然有让姜念欠他人情的考量,然此乃其次。主要的是,保护姜念是他对泰顺帝的忠诚,而若姜念今日有何差池,泰顺帝就可能降罪于他。 …… …… 姜念、贺赟送唐吉纳至院门外,又目送着唐吉纳率领百名将士押着薛蟠及十余个薛家的豪奴、小厮、伙计离开,其中有三个豪奴是被抬着走的,因受伤不轻甚至被打残废。 待队伍消失在巷子尽头,姜念才收回目光,步履轻盈地步入院门,来到院中,然后抬头,目光投向无垠的天空,天空依然是暖阳当空,碧空如洗,清澈而深邃。 风波已定! 蒙雄、董良、董丰这三个几日前刚买来的奴仆,此刻看向姜念的目光,都带着尊敬与钦佩,今日之事,让他们对这位少年主子有了新的认识。 “大爷非同凡响,今日这场风波,竟能请动节度使大人亲自率军赶来护卫,难怪牙行的王老爷对大爷与贺管家都那般恭敬。” 蒙雄心中感叹。 姜念对贺赟吩咐道:“蒙雄今日防卫勇猛,立下功劳,赏银四十两;董良、董丰亦表现不俗,各赏银二十两以资鼓励。” 今日这场风波,让姜念对蒙雄、董良、董丰三人都颇为满意。 三人都愿冒险防卫,尤其是蒙雄,勇猛果敢。 王典、王茂安确实给姜念挑了几个好奴仆。 “谢大爷赏!” 董良连忙拉着董丰上前,恭敬行礼,满是感激。 “谢大爷赏!” 蒙雄拱手谢赏,心中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跟了这么一个主子,不仅背后有惊人的靠山,且对下人不吝赏赐,这样的主子,值得他效忠。 姜念的目光扫过院中静静摆放的弓箭与长柄大刀,心中暗道:“今日准备的弓箭与长柄大刀,都未派上用场。” 若“薛家军”今日闯进了姜家,威胁到了姜念的安危,姜念不会手软,他会毫不犹豫地动用弓箭,同时让蒙雄动用长柄大刀,收割人命,必要时他甚至会要了薛蟠的命。 “不知那位宝姐姐眼下在做什么呢?他哥对我闹了这么一出,让她上门对我道个歉,没毛病吧?” 姜念走向内宅的时候,思绪飘向了薛宝钗,嘴角微微扬起,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第13章 薛家母女惊怕 自得知薛蟠领着众豪奴小厮气势汹汹去找姜念闹事,薛姨妈与薛宝钗的心便悬了起来,惴惴不安。 母女二人尤怕薛蟠将姜念打死,惹来祸事。 薛姨妈急遣人前往阻拦,试图将薛蟠唤回。 然而,遣去的人被薛蟠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灰头土脸而归,薛蟠一意孤行,执意去姜家滋事。 薛姨妈与薛宝钗心中更是焦急,却又束手无策,只得暗自祈祷,盼着这场风波不要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此时,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喘吁吁地禀报道:“不好啦,大爷被许多将士抓啦!” 薛姨妈闻言,手中茶盏骤然一颤,茶水溅于衣襟也浑然不觉,瞪大双目,声颤而问:“你说什么?蟠儿被许多将士抓了?” 婆子道:“有几个随大爷去闹事的下人回来了,说大爷被许多将士抓了。” 薛宝钗面露愕然之色,秀眉紧蹙,既忧虑也困惑。 薛姨妈也困惑,对婆子道:“大爷今日聚众闹事,即便惊动了官府,来的也该是衙役才是,怎会被许多将士捉拿?必是你听错了,或是回来的下人说错了。” 薛姨妈立即召来逃回的小厮盘问。 得知事情经过后,薛姨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室中往来踱步,口中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薛宝钗虽也心急,尚能保持冷静,对薛姨妈道:“妈妈莫急,且将事情说与叔叔,请叔叔去探个究竟。” 其声虽轻,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之力。 薛姨妈连忙点头,吩咐下人速去请薛锦。 薛锦是薛蟠、薛宝钗的叔叔,是薛蝌、薛宝琴的父亲, 不多时,薛锦匆匆赶来。 薛姨妈忙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薛锦。 薛锦听罢,眉头紧锁:“我先去探个究竟,你们在家候着消息。” 说罢,薛锦转身便走。 屋内,薛姨妈与薛宝钗相对而坐,皆是忧心,静得可怕,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时间在无声中缓缓流逝,似乎每一秒都显得漫长。 过了一个时辰,薛锦才返回,急匆匆步入室内,神色紧张,语气急切地说道:“蟠儿这回惹下大麻烦了!” 薛姨妈与薛宝钗本就心中忐忑,一听这话,更是如坠冰窖。 薛姨妈脸色泛白,眼中满是忧虑:“究竟怎么回事?” 薛锦道:“据我探得,今日蟠儿闹的那位哥儿,姓姜名念。其父何人,竟无人知晓,他从母姓,母亲将其抚养长大。其母已于一年前病逝,又无兄弟姊妹,唯他一人带着众下人过活。” 薛姨妈听罢,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些:“这位哥儿今日亲口说他非望族子弟,再听你这般介绍,应该确非望族子弟了。” 薛宝钗一双妙目紧张地注视着薛锦。 薛锦叹了口气,神色凝重:“此事说来也奇,按说这位哥儿确非望族子弟,然不知为何,他竟与江宁节度使唐大人甚是亲厚。今日蟠儿聚众在姜家闹事,正是唐大人亲率众多将士赶到,将蟠儿拿下,已关押在节度使衙门的牢房了。” 薛姨妈的哥哥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她深知江宁节度使乃高位显贵。她惊得睁大了眼睛,声音微微发颤:“什么?那哥儿竟与节度使大人甚是亲厚?竟是节度使大人亲率众将士拿下蟠儿的?” 薛宝钗也惊得花容失色,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白,纤细的手指攥起衣角。 这对母女也都被姜念惊奇了,两人本都认为,姜念无力与薛蟠相抗,都担忧薛蟠将姜念打残甚至打死,却不料竟是这种反转性的结果。 薛锦继续道:“我业已托人引我去拜见了节度使唐大人,唐大人说,蟠儿此次所犯之事非小,若那姜家哥儿执意追究,会严办。” 薛姨妈满心苦闷,喟然叹道:“头里蟠儿就没少惹是生非的,我屡屡劝他,他偏不听我劝,这回可不就惹来大麻烦了!节度使大人要严办,这可如何是好?看来此事唯有请我兄长相助斡旋了,兄长是京营节度使,或能说得动这位江宁节度使。” 薛锦却摇了摇头,眼中浮现无奈之色:“王大人未必说得动这位唐大人,况且此事紧急,远水难救近火。唐大人说了,咱们可去求那姜家哥儿。如此一来,咱们少不得要赔偿许多银子了。” 薛姨妈虽心中不舍,关乎薛蟠的安危,也只得咬牙道:“银子咱家有,纵然一二千两,也要让那姜家哥儿同意和解。” 薛姨妈素来娇惯薛蟠,薛蟠成为弄性尚气、无所不为的呆霸王,原因之一便在此。 薛锦苦笑:“一二千银子怕是不够,那姜家哥儿虽无长辈在家,然其家富足,又与节度使大人亲厚,岂是寻常之辈?今日蟠儿聚众去他家滋事,又是撞门又是翻墙的。一二千两银子,他怕是不愿和解。不过,纵需花费三五千两,只要能救回蟠儿,平安了结此事,这便值得。否则,咱家的皇商之位或不保,蟠儿或也有牢狱之灾。” 薛姨妈愈听愈惊,面色苍白,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平安和解方为正道。你速往姜家寻那哥儿,但能和解,无论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 …… …… 姜念素有午睡之习。 今日中午,薛姨妈、薛宝钗惊怕不安,如坐针毡,薛蟠则在节度使衙门的牢房里受罪,姜念却惬意地睡了午觉。 此刻,姜念刚从午睡中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香菱则满脸温柔地服侍他更衣。 贺赟来到书房,对姜念禀报道:“大爷,薛家来人了,来了有两刻钟,因大爷在午睡,不敢惊扰的。” 姜念神色平静,问道:“来的是何人?” 贺赟道:“名叫薛锦,乃是薛蟠的叔叔。” 姜念微微颔首:“领他来书房。” 很快,贺赟领着薛锦来到书房。 姜念坐在雕花木椅上,微微侧身,一面轻轻呷茶,一面细细打量眼前的薛锦。 只见这薛锦身着深蓝长袍,外罩马褂,脚蹬厚底布鞋,三十多岁的年纪,本是壮年之时,然其身体羸弱,面容枯瘦,眼窝微陷,颧骨突出,似有病态。 “据原著所写,此人大概只能活三四年了!” 姜念心中暗叹。 第14章 让宝钗登门道歉 薛锦不敢就坐,微微躬身站着,态度谦卑地恳求道:“我家蟠哥儿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今日竟冒犯了姜大爷,实属不该。我家愿赔偿一笔银子,只求您高抬贵手,勿再追究,与咱们和解。” 姜念故意冷笑一声,语气严厉冷峻:“薛蟠竟敢聚众来我家滋事,意图将我打死,害我性命,此乃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我意欲请节度使唐大人严办,纵不能处死了他,也要使他做不成皇商,且受牢狱之灾!他聚集的一群豪奴,也都要严办!此事岂是赔银子即可善罢甘休的?何况我并不缺银子使!” 薛锦惊得目瞪口呆,忙道:“姜大爷误会了,蟠哥儿今日确是昏了头,竟聚众上门闹事,但他绝无害您性命的意图。” 姜念板着脸:“今日在秦淮河上,薛蟠当众叫嚣要打死我,又聚集了那许多豪奴,来我家撞门翻墙,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若非节度使大人率军及时赶到,此刻我怕是已成了冤魂!” 薛锦神色尴尬,心内忌惮。 他深知,若薛蟠坐实了这种罪名,后果真会严重。 薛锦顿了顿后,一下子掏出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恭敬地递到姜念眼前,说道:“姜大爷明鉴,蟠哥儿确无害您性命的意图,也没这个胆子。但今日之事,蟠哥儿委实冒犯了您。这里有五千两的银票,望姜大爷收下,勿与蟠哥儿这昏了头的孽障一般见识了。” 姜念微微挑眉,目光落在银票上,暗想:“薛家是真有钱啊,一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 他却并未伸手去接。 薛锦又道:“我必会叫蟠哥儿母亲从今往后严加管教他。也会请他舅舅严加管教,他舅舅乃是京营节度使,他素来敬畏的。还会请他姨父帮忙管教,他姨父乃是荣国公贾源之孙,名政,字存周,德高望重。如此一来,必能使蟠哥儿改过自新。” 五千两银子,于普通百姓而言,堪称巨资,若是有了这笔钱,不铺张浪费,一家几口人都能宽裕一辈子。 薛锦又故意搬出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与荣国府贾政,试图借此威慑姜念,让姜念知难而退。 姜念却冷笑一声,语气强硬:“我晓得薛蟠的舅舅是何人,姨父又是何人,这又如何?且不说此二人远在都中,纵然目下二人皆在江宁城,我也不会畏惧。此次薛蟠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我不会轻易和解了事,除非……” 说到此处,姜念故意停住,目光如刀般扫过薛锦,似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薛锦心中一喜,忙问:“不知姜大爷要如何才愿和解?” 姜念故意端起茶杯,朝杯中看去,茶水澄碧,浮着几片茶叶,他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一面呷茶一面沉思。 过了一会子,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薛锦,问道:“薛蟠是否有个胞妹?” 薛锦已了解今日薛蟠与姜念争执的缘由,听姜念问到薛宝钗,心中虽有些忐忑,并不感到意外,他微微点头,如实回答:“有。” 姜念问道:“叫何名字?” 薛锦道:“乳名宝钗。” 姜念一手握着茶杯,另一手轻轻摩挲杯身,神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他直视着薛锦,语气也是平静的:“若想和解,只有一个法子,让这位薛姑娘登门向我道歉,并让她送来一万两银子!” 薛锦瞬间愣住:“……” …… …… 见过了姜念后,薛锦又匆匆返回薛家。 他深呼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将姜念的要求告知薛姨妈与薛宝钗。 薛宝钗登时神色恼怒。 闺阁姑娘轻易不见外男,更别说登门向外男道歉了,薛宝钗又端庄自重。 对薛宝钗而言,让她登门向姜念道歉,既是对她名节的损害,也是莫大的羞辱。 “这个姜家哥儿怎如此霸道!竟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 薛姨妈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抖,似有怒火在眼眸中燃烧。 屋内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射入,铺在地上,落在薛姨妈、薛宝钗眼里,却仿佛铺的不是阳光,而是阴影。 薛姨妈犹豫良久,长叹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用无奈的眼神望着薛宝钗:“宝丫头,为了你哥哥,也为了咱们薛家,你可愿受这委屈?” 薛宝钗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手指不自觉地颤动,心中苦涩。母亲疼爱哥哥胜于疼爱她,何况哥哥是家中独苗,此事又关系到薛家的前途。 薛宝钗委屈地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妈若叫我去,我便去。” 薛姨妈脸色带着苦闷,眼神带着愧疚,语气则带着歉意:“宝丫头,我知你心内委屈,可如今你哥哥的安危攥在人家手里,咱们薛家的前途也系于此,你……你就委屈一回吧。等这事一了,咱们就立马进京,从此远离那个姜家哥儿!” 薛宝钗低垂着眼眸,长睫毛微微颤动,眼眶已湿润,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我……我去。” 薛姨妈令薛宝钗退下,然后对薛锦道:“那姜家哥儿今日在秦淮河上便见过了宝丫头,竟直说他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还要买了宝丫头。此番他特让宝丫头登门道歉,我担忧他会趁机对宝丫头不轨。” 薛锦沉声道:“我自然会陪宝丫头一起去,全程守着宝丫头。” 薛姨妈仍不放心,顿了顿道:“把蝌儿也带上,有你们一个爷们一个哥儿陪着,我才放心些。” …… …… 下午。 阳光正好。 姜家的后院仿佛镀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辉。 姜念照常在后院习武,贺赟悉心指导,蒙雄则在旁作伴。 姜念穿着一身劲装,一面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一面弯弓射箭。 正当此时,董良的老婆姚氏快步而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对姜念恭声道:“大爷,薛家的人又来了,这回薛家姑娘也来了。” 姜念嘴角一勾,微微颔首:“领她们来此。” 第15章 咫尺之间,定她终身 在薛锦、薛蝌的陪伴下,薛宝钗缓步迈入姜家院门,由姚氏领着,逶迤朝着后院而去。 薛宝钗目光流转,心中暗自惊叹:“这座宅院从外头看并不显眼,甚至有些朴素,可一进二门,入了内宅,却别有洞天。” 内宅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石缝间时而冒出几簇嫩绿的草芽,为这静谧的宅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薛宝钗沿着青石板小路继续逶迤而行,来到了后院。 后院其实是一个后园。 园中曲径通幽,假山叠石错落有致,也有一池碧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潋滟夺目。 池畔有一座小巧的亭子静静伫立,亭中设有一张石桌几只石凳,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釉色温润,与周遭之景相映成趣。 薛宝钗心中暗思:“那位姜家哥儿行事霸道,他家中却处处透着雅致。” 姜念习武的地方,就在池畔。 薛宝钗来到池畔时,姜念正凝神射箭。 只见姜念身姿挺拔,双臂舒展,弓弦在其手,若满月之形,“嗖”的一声,箭矢破空疾出,稳稳钉入靶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薛宝钗明眸微闪,心中泛起涟漪。 她分明对他又恨又怕,此刻竟是觉得这位容貌非俊秀之辈的哥儿,有了几分英武之气。 她紧绷的心弦不知不觉间松了几分,连呼吸都轻缓了几分。 姜念已察觉到脚步声,他暂停了射箭,转身看向了薛宝钗,薛宝钗也正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算起来,这已是两人第三次四目相对,前两次都是今日上午在秦淮河上。 第一次四目相对时,他目含赞赏,她却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一般,忙转头避开。 第二次四目相对时,她面带怒色地瞪着,他则唇角微扬,玩味一笑,不在意她的怒意,反觉有趣。 眼下这第三次四目相对,她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他则神色平静,仿佛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走近。 池畔有风吹过,吹动了他的衣角,也拂动了她的鬓角。 这风,仿佛是两人之间的纽带。 薛宝钗垂首低眉,仿佛犯错的孩子一般,走到姜念面前,主动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些许颤抖:“给姜大爷请安。” 尽管此行令她感到羞辱、委屈、惧怕,但她认为,既然已经来了,便该硬着头皮将任务完成。 姜念凝视着咫尺之间的“宝姐姐”,启口说道:“你抬起头来。” 这简短的一句话,让薛宝钗又羞恼又惧怕,好在姜念的语气并无威胁或嘲弄之意,而是透着一股温和。 薛宝钗迟疑了一会子,才缓缓抬起了头,双眸并未直视姜念,故意将视线偏向了一旁,躲避着什么。 一旁是一池碧水,池中有数十尾锦鲤悠然自得地游弋,有时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打破池面的宁静。 此刻,薛宝钗的心里也仿佛有数十尾锦鲤在游弋跳跃。 咫尺之间,姜念专注地凝视着薛宝钗的容颜。 尚未及笄的薛宝钗,虽有几分青涩,然已颇为美貌动人。面容如明月般白皙,透着淡淡的光泽,两弯远山眉如烟似雾,衬着一双秋水明眸,鼻梁纤巧,唇色淡绯若新桃初绽。 姜念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衣着上,见她身着月白色棉袄,藕荷色比肩褂,象牙白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 她通身上下无金玉堆砌的富贵之气,似春雨洗过的青瓷般温润雅致,不事张扬,却有一番令人心折的韵味。 “不愧是《红楼梦》里数一数二的金钗,既然我来到了这个红楼世界,又如此早地遇见了她,这位宝姐姐,我要定了!” 姜念心中暗道。 咫尺之间,定她终身! 随着姜念的专注凝视,薛宝钗感觉自己此时仿佛是一个被贵客审视的青楼女子,也生怕姜念突然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 比如,将她买下。 年仅十二岁的薛蝌,此时在细细打量着姜念,觉得这位仅比自己稍长三岁的哥儿,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令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敬畏。 这时,薛锦故意干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又诡异的气氛,他对薛宝钗道:“宝丫头,将银票给姜大爷。” 薛宝钗如梦初醒,从袖中抽出一叠银票,依然不直视姜念,只是将银票往姜念身前一递,淡绯色的双唇开启,声音如同秋日飘落的枫叶,轻柔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赔给你的一万两银票,我哥哥弄性尚气,冒犯了你,我向你赔不是,望你与咱们和解。” 姜念没有立刻接银票,继续审视着薛宝钗,享受于端庄自重的宝姐姐屈服于他的感觉。 薛宝钗越发羞恼惧怕,暗自思忖:“难不成这位姜大爷要食言?亦或是要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了?” 念及此,她忍不住抬眸,瞄了一眼姜念,又一次与姜念四目相对,目光相接,见到姜念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薛宝钗忙又低下头,白皙的面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姜念这才不紧不慢地伸手,从薛宝钗手中接过银票,温和说道:“既是薛姑娘亲自登门道歉赔偿,此事便罢休了。” 虽说姜念生活富足,却并非家财万贯,家中钱财皆仰仗父亲的供给,而父亲的供给是有限的。 姜念盘算,进京之后需要耗费大量银钱,此次能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自然乐意。 薛宝钗见姜念接过银票,心中稍安,但仍然紧张,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脱离这不安之境。 于是,她迫不及待再次对姜念行了个万福礼,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急切:“多谢姜大爷宽宏大量,我……我这就告辞了。” 说完她拔腿就走,心中默念着:“莫叫我止步,莫叫我止步……” 脚步轻盈而急促,生怕多停留一刻会生变故。 薛锦对姜念打躬作揖,恳切道:“多谢姜大爷!不知何时释放蟠哥儿?” 姜念神色淡然:“明日便去请节度使唐大人放人。” 呵,至少要让薛蟠在牢房里受罪一晚吧。 薛锦不敢多言,点头应道:“有劳姜大爷,不敢多扰,这就告辞。” 他带着薛蝌,朝薛宝钗追去。 薛宝钗走得远了些,又忍不住回眸望了眼姜念,见姜念已在继续射箭,弓弦拉开,箭矢如流星般飞出,又一次射中靶心。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哥儿!” “所幸我即将进京,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啦!” 薛宝钗心中感叹,却不知自己适才已被他悄悄定下了终身。 第16章 动身进京(上) 翌日上午。 薛锦从江宁节度使衙门接回了薛蟠。 仅一日的牢狱之灾,已令薛蟠形容大变,他蓬头垢面,衣衫污秽,竟像个叫花子似的。 薛蟠回到家,见到薛姨妈与薛宝钗,后怕、委屈、惭愧交集于心,声音颤抖着唤道:“妈,妹妹……” 薛姨妈唤了一声“蟠儿”,急切地迎上前,见自己娇惯的儿子如此邋遢狼狈,心如刀绞,又想到女儿薛宝钗受了那般大的委屈,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薛宝钗心中亦是酸楚难抑,泪盈于眶,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她急忙用绣帕轻轻拭泪。 薛宝钗见薛姨妈放声而哭,她强抑心中悲戚,含泪劝道:“妈且别哭了,消消停停的才好。” 薛姨妈点了点头,泪眼瞪着薛蟠,语气带着责备也夹着无奈:“不知好歹的冤家!头里我屡屡劝你别弄性尚气,招惹是非,你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偏不听劝的。这回我和你妹妹也苦口婆心劝你别去招惹那姜家哥儿,你也不听劝。如今可好,惹出这等祸事来了!” 薛蟠神情委屈地说道:“我哪里晓得,那囚攮的……那姓姜的竟还有这般大的能耐,竟与江宁节度使那般亲厚的。” 他已对姜念有所畏惧,连“囚攮的”都不敢说了,急改了口。 他是欺软怕硬、怯大压小的性子。 薛蟠转头看向了薛宝钗,面有愧色,低声道:“此番我害得家里赔了一万两银子不论,还连累妹妹去给那姓姜的道歉,让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我……唉!” 薛姨妈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作死的孽障!你还有脸提这事儿,快住口吧!你妹妹昨儿为这事儿委屈得了不得,今儿我和她都不提了,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薛蟠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无言。 薛宝钗叹了口气,对薛蟠道:“事情过去了,咱们也要进京了,往后谁都别再提这事儿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你若去了都中,还像在这里一般惹是生非,保不定会惹来滔天大祸,都中满街都是贵人。” 薛蟠忙问薛姨妈:“我听叔叔说了,妈急着要进京?” 薛姨妈道:“还不都是你闹的!咱们本就有今年进京的念头,只是尚未定下时日。然如今,你妹妹受了这般大的委屈,那姜家哥儿又相中了你妹妹,你妹妹该躲他远远的才好。你也该躲他远远的,以免他还不罢休,又与你闹了起来。” 薛蟠心中暗忖:“母亲言之有理,况且,此番我大失颜面,正难见人的,去了都中,也可躲躲羞。” 念及此,薛蟠点头道:“好,咱们进京,今日就离开江宁。” 薛姨妈道:“今日如何能动身的?咱们此番进京是要长住的,相当于迁居。有许多行李使物须收拾,也要打点馈送都中亲友的各色土物人情等类,家中事务还须嘱托可靠的族人和下人们。但要尽快动身才好,不宜耽误的,咱们今明二日抓紧筹备,后日就动身进京。” 薛蟠与薛宝钗都点了点头。 这一家三口却不知,她们想躲开的姜家哥儿,也要进京了…… …… …… 翌日。 去大如州办事的邱福、贺忠,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还带回了香菱的母亲封氏。 姜念正坐在书房内,香菱站在他身边,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一副既紧张又期待的样子。 这时,贺赟、邱福、贺忠一起领着封氏走了进来。 邱福、贺忠皆是疲惫之色,衣衫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是长途跋涉的痕迹。 封氏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下香菱,今年已年近五十,面容枯槁,身形佝偻,发间斑白,既因年纪大了,也因接连遭受祸事,身心俱疲所致。 封氏甫入门槛,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香菱身上,看到香菱眉心中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加上眉眼间残留着幼时之貌,封氏登时便确认了这个出落得标致的丫鬟,正是她七年前被拐的宝贝女儿甄英莲。 封氏心头一震,眼眶瞬间湿润。 香菱已记不清以前母亲的模样,眼前的封氏比起七年前也要苍老许多,然而,当香菱仔细打量封氏,感到了熟悉,也感到了亲切。 “英莲……是英莲吗?” 封氏的声音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香菱听到这声呼唤,心头猛地一颤,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由自主地上前,来到封氏跟前,泪眼婆娑地凝视着封氏,睫毛微微颤动。 “英莲,我的儿,苦了你了!” 封氏悲从中来,激动难抑,恸哭失声。 “妈!” 香菱哽咽着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扑在了封氏怀中。 母女俩相拥而泣,泪水交织,仿佛要将七年的思念尽数倾泻。 七年的分离,七年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母女重逢。 姜念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心中有一种成就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因善举而生的满足。 然而他知道,自己今生将会踏上一条充满权谋与血腥的道路,因他已有了夺嫡之志…… “能让这对母女团聚,我为了香菱在江宁多留些日子,便是值得的。何况,因我多留些日子,才与薛宝钗结缘,且从薛家获得一万两银子。” 姜念暗自感慨。 贺赟这个魁梧雄壮的汉子,此刻竟也被眼前感人的场景触动,眼眶微湿,或是觉得自己流泪丢脸,急忙用粗粝的手匆匆抹去眼中的泪。 邱福见封氏母女只顾着哭泣,对封氏轻声提醒道:“封大嫂,别只顾着哭了,还不快谢过我家大爷?” 封氏、香菱都如梦初醒。 香菱快步走到姜念跟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却真挚:“谢大爷为我寻来了母亲,我……我给您磕头了!” 说罢,她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砰砰有声。 封氏也连忙跟着跪下,双手撑地,连连磕头,感激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第17章 动身进京(下) “都起来吧。”姜念让封氏、香菱起身后,看向邱福,“仔细说说此行寻人的情况。” 邱福语言简练条理清晰地汇报了起来:“遵大爷的吩咐,我们到了大如州,寻到了封家,见到了封大嫂和她爹封肃。只是,香菱姑娘的父亲已于几年前离家出走了,至今不知人在何处。我向封大嫂、封肃说明了香菱姑娘之事,要领着封大嫂来江宁与香菱姑娘母女相聚。” “但那封肃贪婪可恶,竟说咱们要拐骗封大嫂,又说香菱姑娘是他的外孙女,是被拐子拐走的,咱们买下了香菱姑娘,该把买银给他,而不是给拐子……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想讹咱们的银子,还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五百两。” “大爷料事如神,竟能提前料到或有此事发生,让我带了五十两金子。我也谨遵大爷的吩咐,并未轻易将五十两金子都给了。我与那封肃周旋,说只带了二十两金子,可以给他,若他不愿,我们就走,他一两银子也得不了。再加上封大嫂与封肃闹了起来,说若不放她走,她便自己离家出走,那封肃才勉强同意。因此,我这里还剩下三十两金子未使的。” 说完,邱福拿出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有黄澄澄的三十两金子,他将包裹双手捧起,恭敬地递到姜念面前。 根据原著对封肃的描写,姜念料到此次邱福、贺忠去寻封氏,封肃或会乘机讹诈,因此让邱福、贺忠带了五十两金子备用。 按照这个时代的金银兑率,五十两金子等于五百两银子。 之所以选择带金子而不是带银子,盖因五百两银子重达三十多斤,携带不便,五十两金子则只重三斤多。 此刻,姜念接过了包裹,从中取出两块十两的金锭,递向邱福:“此次差事你办得好,而且,后日我便要动身进京,由你夫妇二人留下看守这座宅院,望你们用心看守,勿生差池。这二十两金子,是赏你夫妇的。” 邱福面现喜色,连忙打躬作揖,语气中满是感激与郑重:“谢大爷赏赐!大爷放心,我们两口子必会尽心竭力,守好大爷的这座宅院。” 姜念微微颔首,知道邱福为人忠心,办事又稳妥可靠。 这时,贺赟开口问道:“大爷,你决定后日动身进京了?” 姜念看向贺赟,嘴角含笑,语气从容:“既已寻来了香菱的母亲,咱们便不宜再耽搁了。” 香菱站在一旁,眼眶犹湿,泪水在睫毛上微颤。 她抬起泪眼,凝视姜念,心中涌起感激与庆幸,暗自感叹:“能追随大爷,实乃我行了大运了。大爷文武双全,既富且贵,待我又甚好,如今竟还为我寻来了母亲,让我母女得以相聚。从今往后,我必当竭心尽力服侍大爷,以报他的恩情。” …… …… 由江宁进京,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水路比陆路便捷。 只是,江宁非京杭大运河沿岸城市,由江宁走水路进京,需要经过大胜驿、龙江驿、江东驿、龙潭驿等水驿,到达镇江府的京口驿,到了京口驿,方可沿着大运河北上。 翌日,确切地说,已是二月初八。 天公作美,今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适合乘船离乡。 江宁的码头,桅樯林立,船帆如云,人潮涌动,一派熙攘繁华之景。 青石板铺就的台阶,直抵江面,因常年被江水浸润,显得湿滑而古朴,石缝间青苔滋生。 岸畔有木制栈桥,许多粗麻绳牢牢系住许多大小船只,大小船只摇曳于江波之中,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远行的故事。 码头的后方,货栈与商铺鳞次栉比,桐油布棚下,麻袋与竹篓堆积如山,空气中混杂着米粮、茶叶、腌货等物的气味。 挑夫们肩扛手提,步履匆匆,汗流浃背;商贩们高声吆喝,招揽过客,花样百出。 有许多人刚来到江宁。 也有许多人正告别江宁。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踏上甲板,准备远行。 薛锦、薛蝌立于码头,挥手送别。 薛宝钗轻移莲步,衣袂随风轻扬,她步入舱内,倚窗而坐,目光穿过窗牖,呆呆眺望着窗外的江宁,心起波澜,思绪万千,暗自感叹:“今日一别,归期何期?或许此生再难踏足这片故土。” 她此番进京,已准备嫁在都中的…… 薛宝钗愣神间,薛家雇用的大船已起航,船身破开了江面。 江水悠悠,船行缓缓,薛宝钗的目光依旧在透过窗牖眺望江宁。 大船渐行渐远,码头的轮廓已经隐没。 …… …… 翌日,二月初九。 今日同样是晴空万里,碧蓝如洗,同样适合乘船离乡。 姜念来到了江宁的码头,身边跟着贺赟、孟氏、贺忠、琪儿、琴儿、香菱、蒙雄、董良一家四口,另外还有封氏。 封氏心甘情愿追随姜念,甚至愿卖身为奴,以表忠心。 不过,姜念并未让她沦为奴仆,而是以聘用的方式将她留下。 虽说封氏才来了短短两日,姜念便已察觉到,这是一个情性贤淑、深明礼义的妇人。 此时,姜念负手立于甲板之上,江风猎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青丝,也卷起了他宽大的衣角。 他目光深邃,眺望着江宁,暗自沉吟:“若无意外,薛宝钗一家人是要进京的,只是不知何时进京?宝姑娘,咱们京中再会吧!” 薛家人不知他今日动身进京。 他也不知薛家人已于昨日动身进京。 只相隔了一天。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但是,由江宁进京,路途遥远,耗时甚多,或许他们会在途中相遇? 姜念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转身迈入船舱。 很快,姜家雇用的大船缓缓起航,驶离了码头。 船行渐远。 无尽的江水,仿佛承载着无数人的心事,流向远方。 姜念倚窗而坐,目光望着窗外的江水。 水阔天无际,心潮逐浪涛。 远途虽漫漫,壮志比山高。 风起千帆竞,星垂万里遥。 何惧前路险,豪情破九霄。 第18章 水匪 京杭大运河,是贯通大庆南北的重要交通水道,也是维系经济命脉的关键所在。 尽管朝廷采取了种种措施防卫大运河,大运河的匪患还是较为猖獗,时有水匪劫掠商船、客船甚至官船。 这些水匪,来历复杂,身份各异。 有的是江湖匪徒,专以劫掠为生。 有的是渔民,铤而走险。 有的是既贩运私盐又兼做水匪的盐枭。 也有一些官府捕役,与水匪勾结,甚至亲自参与劫掠。 李六,乃是山东境内的一个江湖大盗,近一年来,他领着一群手下匪徒,几次在大运河上兴风作浪,劫掠过往船只。 这日,李六率领着十几个匪徒,乘坐两艘伪装成普通客船的小船,悄然驶入枣庄境内大运河的一段狭窄河道,伺机而动。 船外是阴天,天色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倒是没起多大的风,河面较为平静,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 两岸的田畴林木在阴天的笼罩下显得深沉,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若隐若现,仿佛被一层轻纱遮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仿佛随时会有一场雨落下。 船舱内,李六正抽着旱烟,烟雾在拥挤的舱内缭绕,与昏暗的光线交织。舱内的其他几名匪徒也不言谈说笑,安静之中或坐或靠,多半都带着一股狠厉之气。 一个故意伪装成书生模样的匪徒匆匆钻入船舱,对李六禀报道:“大掌柜,来了一艘大船,或值得咱们动手的。” 李六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旋即起身钻出船舱,站在船头,朝前方缓缓驶来的一艘大船望去。 他立刻分辨出,那是一艘民用大客船,有些奢华,若是租赁,租金不菲,甲板上站着两个身影,像是一个老仆和一个小厮…… “那船上多半是大户人家,要么是富贾,要么是官宦,且多半防守薄弱。嗯,是上好的猎物,值得动手!” 李六眯起眼睛,心内作出了推测,也作出了决定。 “让弟兄们准备动手!” 李六的眼神透着阴鸷,低沉冷冽地对身边书生模样的匪徒下达了命令,干脆利落地熄灭了烟锅里的烟叶,收起了烟锅、烟杆。 书生模样的匪徒点头应声,转身向这艘小船舱内的匪徒们传了话“大掌柜有令,准备动手”,又朝着后面一艘小船打了个手势。 一时间,两艘小船内的十几个匪徒纷纷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贪婪,准备展开一场凶恶的水上劫掠。 此段大运河的水面依然较为平静,河水在阴天的映衬下泛着灰暗的光泽,然暗流已涌动,一场血腥的风波即将掀起。 …… …… 被李六盯上的大船上,乘坐的正是薛家一行人,包括了薛姨妈、薛蟠、薛宝钗及十几个随行的下人。 此时,两个奴仆正站在甲板上,分别是谢季兴、利儿。 谢季兴是薛蟠的乳父,年已半百,形容清癯,颧骨略高,肤色因常年户外活动略显黝黑,脸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深色腰带,脚蹬一双厚底黑色布靴。 利儿是薛蟠的小厮,此前他曾随同吉儿、如儿一起监视跟踪过姜念。 此时,谢季兴正带着利儿一起在甲板上放哨。 利儿突然郁闷地对谢季兴道:“谢爷爷,您晓得的,我和吉儿是一同做大爷的小厮的,名儿也是一同取的,吉儿和利儿,合起来是‘吉利’。可如今,大爷只对吉儿好,却不对我好。坐船十几天了,我天天在这舱外放哨,吉儿则天天在舱内与大爷吃酒赌钱,好不快活。吉儿仗着有大爷的喜欢,也越发在我跟前拿大,当我是他的奴才似的了。” 谢季兴听罢,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利儿继续道:“吉儿有何了不起的,无非是长得比我白一些俊一些,与大爷贴了烧饼,才讨大爷喜欢的……” “住口!”谢季兴突然打断,瞪了眼利儿,“你昏了头了?这话儿是你能说的?若是传到奶奶耳朵里,纵不揭了你的皮,也会撵了你去!” 利儿撅了噘嘴,嘀咕道:“我只是与您老说说,您老一向心善,又嘴严的,我才敢在您跟前吐吐苦水……” 谢季兴语气稍缓:“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以后说话要多长个心眼儿。” 利儿转身,望了眼远处缓缓驶来的两艘小船,又问谢季兴:“您老带着我天天在舱外放哨,天天风吹日晒的,说是要防着水匪,可这都十几天了,连个水匪的影子都没见着。我看这大运河倒是平安得很,哪里就会冒出水匪来打劫了?” 谢季兴道:“我头里就与你说了,这大运河上时有水匪打劫的。你年纪轻,见过的世面少,咱家老爷在世的时候,有一回我随老爷进京,就在大运河上亲眼见过水匪打劫,那打劫的还是一艘官船呢。” 利儿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纵然有水匪打劫,也是罕见的事儿,哪能这么巧就让咱们碰上?要我说,咱们还不如回舱里待着,岂不舒适自在?何必在这儿受这份罪?” 谢季兴忽然沉默下来,神色骤然紧绷,目光盯着前方那两艘小船。 他已发现,一艘小船上突然有个壮汉出舱,朝薛家这艘大船张望,紧接着,两艘小船一左一右加速而来,显得气势汹汹,而且,两艘小船的舱内像是都聚集了一群男子的身影…… 谢季兴的心猛然一沉,低声惊呼:“不好,水匪来了!” 利儿先是一愣,继而循着谢季兴的目光,朝那两艘小船望去,紧张地问道:“谢爷爷,您是说……那两艘小船上是水匪?” 谢季兴顾不上回答,忙转身奔进船舱,疾呼起来:“不好啦!水匪来啦!快,男人都抄家伙出来抵抗水匪……” 利儿见谢季兴如此惊慌郑重,又望了一眼那两艘越来越近的小船,已吓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了。 第19章 箭来(上) 薛姨妈与薛宝钗共居于一间宽敞的舱房,同住的还有同喜、莺儿。 同喜是薛姨妈的贴身丫鬟,莺儿则是薛宝钗的贴身丫鬟。 因此时薛家大船经过的河面较为平静,舱房内颠簸很轻,薛宝钗便趁机倚窗看书,沉浸在书卷之中。 薛姨妈坐在薛宝钗对面,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透过窗牖欣赏着风景。 同喜、莺儿两个丫鬟则在打络子。 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谢季兴的疾呼声:“不好啦!水匪来啦!快,男人都抄家伙出来抵抗水匪……” 这突如其来的疾呼,让舱房内的主仆四人都先是一愣,继而都脸色大变。 薛宝钗手中的书页一颤。 薛姨妈手中的茶杯也是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同喜、莺儿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面相觑,眼中浮现出惊恐与不安。 舱房内的惬意瞬间被打破,紧张的气氛弥漫。 薛姨妈难以置信地说道:“水匪?莫不是谢季兴瞎喊的?怎会突然冒出水匪打劫来了?” 话音未落,她急忙将头探出窗牖张望了一番,脸色泛白,声音颤抖着对薛宝钗道:“前头有贼船朝咱们而来,竟真有水匪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同喜、莺儿闻言,脸色也泛白,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薛宝钗吓得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但她仍强作镇定,轻声安慰薛姨妈:“妈且别慌,咱们……咱们船上的男人或能挡下的……”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无力,她的声音微弱,仿佛连风都能吹散。 此番进京,薛家只带着四五房奴仆,并两三个老嬷嬷、小丫鬟,一共不过十几人,其中,男人只有七个。 男人包括了谢季兴、四个男仆,以及吉儿、利儿两个小厮,即便加上薛蟠这唯一的男主子,也不过才八个男人。 薛蟠、吉儿、利儿都是战力低下的。 好在,谢季兴忠心勇敢,四个男仆都身强力壮。 薛宝钗心中虽慌乱,却仍抱着些许希望,希望此番遭遇的水匪人数不多,实力不强,希望薛家船上的男人们能抵挡得住。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非但许多财物会被劫掠,她多半会被糟蹋…… 想到这样的后果,薛宝钗不禁咬紧了唇,指尖掐入掌心,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舱房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 …… 薛蟠居住的舱房也宽敞。 当谢季兴的疾呼声传来时,薛蟠与小厮吉儿和两个男仆在舱房内赌钱,桌上散落着骰子和一堆碎银子,气氛颇为热闹。 “什么?有水匪来打劫啦?我去瞅瞅。” 薛蟠的第一反应并非惊恐,竟是觉得新奇。 盖因他已乘坐了十几天的船,初时的新鲜感已被漫长枯燥的航程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憋闷与无聊,此刻突然听说有水匪出现,他便下意识觉得此事刺激有趣儿。 然而,当薛蟠意气风发地跑到甲板上,亲眼目睹两艘贼船正气势汹汹地快速驶来,且看到有十多个水匪纷纷手执兵器,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薛蟠登时就不觉得此事新奇有趣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吓得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急促。 “这……这可如何是好?” 薛蟠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知道眼前的危机并非一场冒险的游戏,而是生死攸关的险境,他仿佛一只受惊的鸟,不知所措。 此时,两艘贼船已接近薛家大船,加上此段河道狭窄,薛家大船已是无路可逃,原本藏匿在两艘贼船船舱内的十几个水匪,已纷纷现身钻出了船舱。 只见这十几个水匪,纷纷执着兵器,有的执刀,寒光闪烁;有的执剑,锋芒逼人;有的执斧,沉重有力;也有执飞钩的…… 飞钩形似船锚,带有四个尖锐的曲勾,后端附有铁链,铁链后系有麻绳。 飞钩是水匪的利器,水匪劫掠时常用飞钩,飞钩可钩住船只。 作为匪首的李六,此刻则执着弓箭,他的箭术不俗。 李六目光如炬,望见薛蟠出现在甲板上,凭借劫掠的经验与敏锐的头脑,立刻推测此人身份非同寻常,于是举弓拉开弓弦,瞄准薛蟠,嗖的一声,一支箭矢破空而出,直逼薛蟠而去。 箭来! 薛蟠正吓得魂不附体,呆立原地,对李六的举动毫无察觉。 “大爷小心!” 眼看着箭矢即将射中薛蟠,千钧一发之际,站在薛蟠身旁的谢季兴眼疾手快,猛地一把将薛蟠拉开。薛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也因此侥幸避开了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薛蟠虽逃过一劫,站在他背后的小厮吉儿却倒了霉遭了殃。 这一箭猛地射入了吉儿的胸口。 吉儿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白眼一翻,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甲板上,胸口赫然插着一支刺目的箭矢,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衫,触目惊心。 吉儿是跟着薛蟠一起出舱的,出舱后他见到气势汹汹的贼船和杀气腾腾的水匪,吓得忙躲到了薛蟠背后,却不承望这一躲竟成了命运的捉弄。 他这一躲,分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竟是导致自己成了薛蟠的替死鬼,成了今日薛家第一个惨死之人。 薛蟠眼睁睁看着吉儿惨死倒地的身影,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止不住地哆嗦,也顾不得感激谢季兴的救命之恩,只顾扯着嗓子恐惧地大喊:“水匪凶残!快,大家抵抗水匪啊……” 嫉妒厌恶吉儿的利儿,眼下看着吉儿惨死的尸首,涌上心头的却不是快意,而是深深的惊恐,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像吉儿一般惨死在水匪手里了。 “别发愣了!拿着这个,随我杀水匪!” 谢季兴猛地将一杆红缨枪塞到利儿手中,眼神如刀般凌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利儿的双腿颤抖,平日胆子不大的他,此刻面对死亡的阴影,却仿佛被逼出了勇气,他握住了那杆冰冷的红缨枪,枪尖在空气中微微颤动,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紧张。 第20章 箭来(下) “对面船上的人听着,咱们是为生计所迫铤而走险的渔民!你们放弃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一个大嗓门的水匪,双手围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声若洪钟。 此时薛家大船剩下的男人,都聚集在了甲板上,分别是薛蟠、谢季兴、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利儿。 原本,见水匪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且吉儿被一箭射死,这些薛家的男人们都纷纷手执兵器准备拼命抵抗了,就连薛蟠都握着一把剑,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保护母亲和妹妹,准备奋力一搏了。 然而眼下,水匪的这番喊话,登时让薛蟠紧绷的神色松动,眼中浮现犹豫之色,觉得己方抵抗不了眼前的水匪,听从水匪的话,或许水匪真的只取少量财物就走。 谢季兴见薛蟠神色松动眼现犹豫,另有两个男仆和利儿都神色松动起来,谢季兴心中一紧,急忙厉声喝道:“大家切莫听信水匪的鬼话!这群水匪皆是穷凶极恶之徒,既然盯上了咱们,必是要将财物劫掠一空,男人杀光,女人受辱!大家必须拼命抵抗,才可能活下去啊!” 谢季兴又特意盯着薛蟠,语气沉重而急切:“大爷若不拼命抵抗,奶奶和姑娘可都要遭祸了,姑娘多半要被水匪糟蹋的。” 他心中还有一句话不便说的,那就是,薛姨妈也多半要受辱。 薛姨妈今年不到四十岁,加上年轻时姿容出众,作为贵妇又保养得宜,犹存风韵。 薛蟠听到谢季兴这番话,心中有了决断,犹豫消散,忙附和着对男仆小厮们喝道:“对,对,咱们必须拼命抵抗水匪,否则都要死的,今日若能击退水匪,我重重有赏,每人赏银一百……五百,每人赏银五百两!” 四个男仆和小厮利儿,都认为谢季兴说得在理,对他们而言,五百两银子也是一笔巨款,当即也都不犹豫了,纷纷点头,眼中纷纷闪过决绝。 这时,两艘贼船都已逼近了薛家大船,有水匪朝着薛家大船扔出飞钩,飞钩如毒蛇般扑向薛家大船的甲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大嗓门的水匪依然在喊话:“都不许抵抗!咱们只取少量财物过活,谁敢抵抗就杀谁……” 谢季兴猛地大喊一声:“杀啊!” 声音如炸雷一般。 当即,谢季兴领着一个男仆和小厮利儿,纷纷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西侧的贼船猛刺。 西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多,且有飞钩。 另三个身强力壮的薛家男仆,也迅速行动,都手握长二米的红缨枪,朝着东侧的贼船猛刺。 东侧的贼船上水匪较少,不过其中有匪首李六。 此次薛家进京,谢季兴为了防备水匪,特意准备了六杆二米长的红缨枪,虽说在这个时代,二米长的枪属于短枪,长枪长达三米到五米,但眼下这六杆红缨枪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此刻,六杆红缨枪在薛家男人们的手中,成了他们抵抗水匪的利器,每一枪都带着决绝和勇气,朝着水匪刺去。 乱枪之中,西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被谢季兴一枪刺中了胸口,这水匪忙用双手捂住胸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摇晃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跌落在河水中,砸出一声闷响,溅起一阵水花。 眼看着西侧贼船上有水匪正用飞钩钩住薛家大船的船舷,绳索绷得笔直,两船的距离正在缩短,谢季兴心急如焚,一边继续用红缨枪猛刺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一边对薛蟠厉声喝道:“大爷,快把飞钩卸下来!” 薛蟠执剑,够不着贼船上的水匪,干着急,紧张得手心冒汗。 眼下他听谢季兴这一喝,如梦初醒,忙去卸水匪的飞钩。飞钩紧紧地咬住了船舷,薛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卸下来,然而,紧接着又有一个飞钩钩了上来。他只能再次扑上去,拼命去卸。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这汗既是累的也是吓的。 就在薛蟠忙着卸飞钩的时候,薛家的一个男仆也用红缨枪刺中了东侧贼船上的一个水匪,不过只是刺中了该水匪的手臂,不致命的,而这男仆紧接着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命中胸口,这男仆身体一晃,鲜血喷涌而出,随即重重地倒在了甲板上,再无声息。 场面陷入了激烈的混战之中。 水匪们凭借着人数占优和凶悍之势,不断发起猛烈的攻击,而薛家这边,防守力量薄弱,实在难以匹敌。 很快,又有两个薛家男仆惨死在水匪手里。一个男仆在用红缨枪刺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时,被水匪猛地一拉红缨枪,不慎跌落水中,随即被水匪砍死;另一个又是被李六近距离一箭射死的。 薛家这边的男人仅剩下薛蟠、谢季兴、一个男仆、利儿四人了,四人都知道已是抵抗不住水匪,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恐惧。 此时,西侧贼船上的水匪已通过飞钩,将西侧贼船拉得距离薛家大船仅有咫尺之遥,船上的水匪们,一面对抗着谢季兴、利儿,一面试图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凶狠与贪婪。 东侧贼船上,李六又一次挽弓搭箭,准备将防守东侧的最后一个薛家男仆射死。 就在这薛家极其危急的关头,奇迹突然发生了! 一支箭矢,如同流星,风驰电掣地从薛家大船的后方飞射而来,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身体猛地一晃,随即跌倒。 又是箭来! 只是这一箭并非李六所射,来得既神秘又迅猛,冲着水匪而来! 李六看着身边的水匪突然中箭倒下,惊得不轻,忙将另一个水匪拉到自己身前当作肉身盾牌,随即目光锐利地朝着薛家大船后方望去,望见那里正有另一艘大船朝这边快速驶来…… 李六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艘大船,虽说距离比较远,但他视力甚好,能隐约望见那艘大船的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影。 那艘大船的甲板上,正站着姜念、贺赟、蒙雄…… 是的,那是姜念乘坐的大船! 第21章 了不起的弓箭手 姜念乘坐的大船,驶入了枣庄境内大运河的一段狭窄河道。 蒙雄站在甲板上放哨,手中拿着一个千里镜。 这千里镜本是姜念为探究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而购置的,此番进京正好可用于航行侦察。倒不算贵,花了十两银子,这还是因为姜念买的是较好的,廉价的千里镜只卖一两到几两银子。 千里镜在明朝末年刚传入华夏时,价格昂贵,当时华夏尚未掌握光学玻璃的制造技术。大庆景宁年间,华夏开始制造玻璃镜片,千里镜的价格便大幅下降。如今华夏的千里镜制造技术已相对成熟,千里镜不算稀罕物儿了。 突然,蒙雄发现前方的河面上出现了异常情况,两艘小船一西一东困住了一艘大船。 蒙雄忙用千里镜仔细侦察了一下,不禁眉头皱起,千里镜中的景象令他心头一紧,发现是一群水匪在劫掠。 蒙雄迅速将这一情况禀报给了姜念和贺赟。 于是,姜念、贺赟、蒙雄、贺忠、董良、董丰这六个船上的男人,都聚集到了甲板上。 贺赟身上穿的是五品龙禁尉的官服,威风凛凛。 这是为了方便起见,亮出五品龙禁尉的身份,一路上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遭遇了水匪,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 姜念、贺赟相继用千里镜侦察了一下后,姜念便对贺赟道:“水匪可恶,你开硬弓吧,先射杀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姜念已通过千里镜发现,前方遭劫的大船已极其危急,西侧贼船上的水匪正试图攀爬大船。 不过,东侧贼船上有一名匪方的弓箭手。 为了自身及姜家下人的安全考虑,姜念果断决定,先射杀那名匪方弓箭手,再射杀西侧贼船上的水匪。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隔着上百米的距离,若是姜念射箭,他难以在这种射程下开硬弓射中目标。 姜念虽体格健壮,毕竟才十五岁,膂力有限,箭术也有限,又缺乏实战经验。 大庆武举考试中的步射射程和骑射射程都只有几十米。 不过,大庆硬弓的有效射程能达到一百多米。 贺赟的膂力比姜念大不少,箭术也比姜念要好,经验又丰富,纵然射程上百米,他也能有不小的几率射中目标。 眼下又有千里镜的辅助,且没起多大的风,空气流动较为平静,这能增加贺赟的射中几率。 当即,贺赟动用一张拉力大的硬功,弓弦紧绷如满月,箭矢搭上,目光如电,锁定前方东侧贼船上的弓箭手——正是匪首李六。 贺赟深呼一口气,手指一松,在阴天的天空下,箭矢如流星般破空而出,带着凌厉的呼啸声。 这一箭来得实在迅猛,速度极快,势如风雷,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 然而,上百米的距离实在有些远,这一箭还是射偏了一点点。 巧的是,这一箭虽未能射中李六,却是恰好射中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这水匪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穿入胸膛,身体猛地一晃后跌倒毙命。 李六这个穷凶极恶的匪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不轻,瞳孔骤然收缩,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 既因他亲眼目睹了身边的水匪被射死,也因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弓箭手这一箭就是冲着被射死的水匪来的,上百米的射程,一箭命中,对方弓箭手的膂力和箭术都实在可怕。 李六的膂力不小,箭术不差,可若让他相距百米射箭,射中目标的几率就很低了。 惊慌之下,李六迅速拉另一个水匪挡在身前,当作肉盾,同时观察后方大船上的情况。 这时,姜家大船上的姜念,通过千里镜发现贺赟的一箭射偏了一点点,未能射杀匪方弓箭手,也发现匪方弓箭手拉了个水匪当作肉盾,姜念意识到这名匪方弓箭手多半在匪方地位高,且可能是匪首。 姜念果断对贺赟道:“朝那名弓箭手的位置再射一箭!” 贺赟会意,毫不迟疑,再次拉开硬弓,弓弦紧绷,箭矢泛着冷光。 贺赟屏息凝神,目光如炬,手指一松,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或许是贺赟从第一箭的偏差中汲取了经验,又或许是眼下姜家大船与贼船的距离近了一些,贺赟的第二箭精准无比,直指李六所在的位置。 “噗——” 伴随着一声箭入肉体的闷响,李六拉在身前当作肉盾的水匪,被这一箭射中,一命呜呼。 李六心中暗呼“好险”,额头已渗出冷汗。 若非他及时拉了个肉盾,找了个替死鬼,这第二箭就会要了他的命了。 “了不起的弓箭手!对方穿的还是武官官服!” 李六已被贺赟的两箭吓得够呛,而且他已看清,后方大船上挽弓射箭的弓箭手,赫然穿着大庆武官的官服。 “有官兵,撤!” 李六不敢耽搁,一边大喝,一边迅速钻进了船舱。 在他看来,自己的命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手下匪徒的命,只要保住了自己及多数手下的命,纵然今日劫掠失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随着李六一声令下,东侧贼船直接朝着来时的方向撤退。 西侧贼船的水匪们,眼看着就要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了,突然听李六喝令撤退,又见东侧贼船正快速逃离,虽纷纷不甘心,却也仓皇撤退。 而姜家大船,依然在快速破浪前行,朝着薛家大船驶来。 姜念手持千里镜,将两艘贼船仓皇撤退的情景尽收眼底。 见水匪们正迅速逃离,姜念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眉头依旧锁着,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心内也很好奇:“前方那艘遭遇水匪的大船上,究竟乘坐的是何人?” 贺赟正在大口呼吸,胸膛剧烈起伏,连续两次开硬弓远程射箭,对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消耗不小,但他依然紧握着手中的硬弓,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前方,想着今日自己是不是要第三次开硬弓,射出第三箭。 第22章 是他,是她 薛家大船的甲板上。 仅剩下薛蟠、谢季兴、一个男仆、小厮利儿四个男人。 其中的男仆,正在孤身一人防守东侧,已是恐惧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同他一起防守东侧的两个男仆,已被李六射死,而且李六正在对他弯弓搭箭,瞄准了他,死亡的阴影已是笼罩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仆突然看见,一支箭矢如闪电般破空而来,射杀了李六身边的一个水匪,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矢呼啸而至,将李六拉来当作肉盾的另一个水匪射杀,吓得李六魂飞魄散,一边钻进船舱一边大喝“有官兵,撤”。 男仆忙朝后方望去,只见一艘大船正快速驶来,船头破开水面,气势如虹。那两支宛如救星般的箭矢,正是从这艘大船上射来的。 男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喃喃道:“是官兵……是官兵来救我们了!” 薛蟠、谢季兴、利儿本来都在防守西侧。 其中,薛蟠、利儿都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都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 因为西侧贼船上的水匪们眼看着就要攀爬到薛家大船上了。 哪怕薛蟠是个呆霸王,也知道,一旦水匪们爬了上来,势必会杀了他,薛姨妈、薛宝钗等女眷都会遭殃,薛家大船上携带的丰厚家产自然会不保。 就在薛蟠绝望之际,东侧突然传来“有官兵,撤”的喝令声,接着,即将爬到薛家大船上的西侧水匪们纷纷停手,划着西侧贼船,紧跟着东侧贼船仓皇逃跑了…… 薛蟠既兴奋又困惑,瞪大了眼睛问道:“是何情况?水匪怎突然跑了?” 谢季兴和利儿都是一脸茫然,刚才他们全神贯注地抵抗西侧的水匪,无暇顾及东侧的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防守东侧的男仆。 男仆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庆幸,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激动地说道:“后面有官兵来了!官兵射了两箭,射杀了两个水匪,水匪就都吓跑了!” 薛蟠、利儿听到这话儿,喜出望外,连谢季兴都难掩喜色。 三人忙探头朝后方望去,果然发现一艘大船正在快速驶来,更令他们振奋的是,甲板上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武官官服的身影,令人心生敬畏。 薛蟠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连声说道:“太好了!真是天降救星!” 他竟也没忘记母亲和妹妹,急匆匆地说道:“我得赶紧去告诉妈和妹妹,她们一定吓坏了!”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奔入舱内…… …… …… 当薛家的男人们在甲板上与水匪激战时,薛家大船上的女眷们则全都聚集到了薛姨妈和薛宝钗所住的舱房内。 舱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包括嬷嬷、小丫鬟在内,一共十个女人,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不断传来的喊叫厮杀声,每一声都像重锤般敲击在她们的心头,她们都认为今日要遭大祸了,水匪人多且凶悍,薛家大船上的男人们是挡不住的。 薛姨妈已吓得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哭泣道:“这可如何是好?蟠儿他们怕是挡不住那些水匪啊……” 薛宝钗此刻也吓得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颤,她紧紧握住薛姨妈的手,试图给予一些安慰,可自己的手心却已冰凉。 有忠心的老嬷嬷手持剪刀,神情带着几分悲凉,对薛姨妈说道:“奶奶,待会儿若是水匪冲进来,老奴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您和姑娘!” 也有人低着头,在心里暗自盘算着,一旦水匪杀进来,便主动顺从,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薛蟠突然冲进了舱房,激动地说道:“妈,妹妹,水匪都吓跑了!” 薛姨妈、薛宝钗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都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然而,她们又有些难以置信——仅凭薛家大船上的那几个男人,怎么可能将那群凶悍的水匪吓跑? 薛蟠再次激动地说道:“有官兵来救咱们了!咱们平安了!” 薛姨妈、薛宝钗这才放下心来,都神色大喜。 一时间,舱房内的嬷嬷、丫鬟等众女眷,都惊喜得乱成一团,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合十感谢佛祖,还有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薛姨妈忙起身朝着舱房外走去,迫不及待想去查看一番外头的情况。 就连平素注重礼教的薛宝钗,此刻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忙起身紧随薛姨妈而去,她同样对外头的情况充满好奇。 一时间,以薛姨妈、薛宝钗为首的十个薛家女眷,纷纷出了船舱,聚集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三具尸体横陈,是被李六射杀的吉儿和两个男仆,另有一个男仆是跌落水中被水匪砍死的,尸体不在甲板上,在大运河的河水里。 饶是已提前有所预料,眼前的惨状还是让薛姨妈和薛宝钗吓了一跳。 甲板上也登时响起了几个女人的哭喊声,她们是死去的男仆的家眷。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薛姨妈和薛宝钗的悲痛之情愈发浓重。 薛蟠心中也悲痛,知道三个男仆都算是为了薛家牺牲的,他是个重情义的,只是眼下他顾不上悲痛,心中更多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以及对后方那艘大船的密切关注。 薛蟠指着后方的大船,迫不及待地对薛姨妈说道:“妈,你瞧,官兵就在后面的船上,咦……那是……是那姓姜的?” 此时,两艘大船相距已近,薛蟠已看清了站在后方大船甲板上的姜念,登时目瞪口呆,实在是难以置信。 怎会是那姓姜的?莫不是我看花眼了? 薛姨妈、薛宝钗都忙朝着后方望去,母女俩也都看清了姜念,尤其是薛宝钗,对姜念的模样可谓是刻骨铭心。 母女俩都惊奇得愣住了。 “是他!” 薛宝钗心内惊呼。 “是她!” 姜家大船上,姜念也已发现了薛宝钗,心内也不由惊呼了一声,自己这次从水匪手中救下来的竟是薛家? 竟是这般巧的? 看来多半又与气运有关啊…… 第23章 薛姨妈也羞恼 枣庄境内的天空已由阴天变成了雨天。 细雨如丝如缕,织成了朦胧的雨幕,雨点细密如针,轻轻敲打在大运河的水面上,激起无数的涟漪。 雨幕笼罩下的大运河,显得既深沉又神秘,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又如一首无字的歌谣,流淌着无尽的故事,承载着无数的记忆。 岸边的柳树低垂着枝条,柔软的柳丝在雨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大运河这条古老的河流抚平岁月的皱纹。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都停靠在了岸边。 姜念、贺赟、贺忠三人从姜家大船上走下,踏着湿滑的河岸,朝着薛家大船走去。 贺赟独自撑着一把黑布伞,贺忠则恭敬地为姜念撑着一把青布伞,伞下的姜念,神色淡然,步履从容。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站在薛家大船的甲板上,身边各有下人撑伞伺候,三人不约而同地关注着姜念以及贺赟,贺赟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也在无声地宣告着姜念的不凡身份。 三人都很好奇,姜念究竟是什么身份? 薛宝钗心中暗自思忖:“这位姜大爷,当真是个神秘人物!在秦淮河初见时,只说他是个非望族子弟,不料竟能与江宁节度使那样的大人物亲厚。今日再见,他身边的属下竟又穿上了官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蟠见姜念登上船来,率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会是你?” 姜念平静如水,淡淡反问:“为何有此一问?” 薛蟠道:“你不是该在江宁的么,怎突然出现在此?还帮我们对付了水匪,你……你不会是跟踪了我们吧?” 薛姨妈与薛宝钗闻言,目光都锁定在姜念身上,母女二人心中也都有这种怀疑。 也难怪,此事实在是太巧了。 原著里,薛家人进京路上并未遭遇水匪。 在这个红楼世界,姜念的出现,改变了薛家人进京的时间,以致于薛家人在大运河上遭遇水匪。而在薛家极其危急的关头,姜念偏偏又出现了,救下了薛家,与薛家的缘分进一步加深。 这让姜念进一步感受到了气运的玄妙莫测。 贺赟皱眉对薛蟠喝道:“休要冤枉我家大爷!我们多日前就已筹备进京,那时还未曾在秦淮河撞见你们,何来跟踪一说?况且,此地已是枣庄,距离江宁已有十几日的水路,若是跟踪,我们岂会一路跟到此处?” 贺赟长得雄壮威严,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更衬得他威风凛凛,言语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说的这番话也甚有道理,让薛姨妈、薛蟠、薛宝钗登时都疑心大减。 “看来他并非跟踪,如此倒是有缘人了?”薛宝钗一边瞄着姜念,一边暗自感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的脸颊便微微发热,忙在心中纠正:“不,不是有缘人,是冤家路窄才是!我家此番急着进京,本是为了避开他的,哪知行船十几日,竟在此地又与他相遇,还被他从水匪手中救下,对他欠下极大的恩情……” 想到这里,薛宝钗心中五味杂陈。 “蟠儿,休得无礼!”薛姨妈故意斥责薛蟠,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对贺赟问道,“这位老爷身上穿的似是武官官服,不知您身居何位?” 薛蟠、薛宝钗都很好奇这点,都将目光投向了贺赟。 贺赟未直接回答,看了眼姜念,是在请示,姜念则代为答道:“这是我家的贺管家,官居五品龙禁尉。” 薛蟠脱口而出:“原来是龙禁尉,想是捐来的吧?” 薛姨妈又忙斥责薛蟠:“休得无礼!” 薛家曾有人为官,又是皇商,且与一些勋贵官员来往密切。 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对“龙禁尉”这种官职不陌生,知道这是一种虚职,与实职的皇宫侍卫相比,相差甚远。 薛姨妈、薛宝钗都比薛蟠心机深,母女俩不约而同在心内想着:“纵是龙禁尉,也非常人能捐到的,这位姜大爷该有非凡的来历!” 她们知道,龙禁尉这种虚职,并非有钱就能轻易买到,通常只有外戚、勋贵或内务府的子弟才能捐到。 薛姨妈怕继续追问令姜念厌烦,转移了话题,语气诚恳,“姜大爷今日救了我们一家,实属大恩大德,薛家上下感激不尽。” 说完,她竟对姜念行了个郑重的万福礼,以示感激之情。她又特意对贺赟也行了一礼,认为有必要对这位五品武官有所尊重。 薛宝钗见母亲都如此了,也紧随其后,朝着姜念和贺赟分别行了一个万福礼,动作端庄优雅。 一时间,甲板上的女人们纷纷跟着行礼。 谢季兴、利儿及一个男仆,都对姜念、贺赟打躬作揖拜谢。 薛蟠见众人都已行礼,自己却干站着,他挠了挠头,也朝着姜念深深一揖,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多谢今日搭救之恩,头里是我昏了头,冒犯了你,以后咱们相与交结吧。” 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大善之人也会有污点,大恶之人未必一无是处。 薛蟠的性格就复杂多面。 他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骄横跋扈,仗势欺人,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冲动鲁莽……但他重情重义,对母亲孝敬,对妹妹疼爱,对朋友慷慨,心机不深,容易受骗…… 薛蟠此前对姜念是又恨又惧,然今日姜念对他有了大恩,他也见识到了姜念的强大能为,便对姜念敬慕起来,甚至想与姜念成为朋友。 姜念从容地凝视着薛宝钗,却不作声,直到薛宝钗抬眸与他对视,他则将目光转向薛姨妈,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今日若非我及时出现,令贺管家远程射杀了两个水匪,吓退其余贼人,你们薛家就要遭大祸,非但一船的家当不保,男人会被杀,而标致的女人多半会受辱甚至惨死,比方说,薛姑娘。” 说到这里,姜念又与薛宝钗对视一眼,薛宝钗虽知他所言非虚,还是不禁羞恼,忙低了低头,暗自啐了一口。 姜念又看向薛姨妈,语气依然平淡:“或许你也要受辱,虽则你年纪大了,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此言一出,甲板上的薛家人纷纷傻了眼。 天啊,这位姜大爷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儿也好当众说出来的? 薛姨妈此刻竟是如薛宝钗一般,忙低了低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仿佛重现了多年前做姑娘时的羞恼之态。 薛蟠下意识打量了一眼薛姨妈,竟是觉得姜念说得在理,暗道:“我妈确实称得上‘风韵犹存’四字。” 薛姨妈察觉到薛蟠在打量自己,更觉羞恼,她不好对姜念发作,便瞪了薛蟠一眼,低声喝道:“你瞎看什么?挖了你的眼珠子才好呢!” 薛蟠:“……” 姜念又继续对薛姨妈道:“既然你也知道,今日你们薛家欠了我极大的恩情,是不是该对我有所回报才是?” 薛宝钗心中一紧,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觉得眼前这位姜大爷或会提与她有关的回报…… 细雨依然在如丝如缕地下着,依然在织着朦胧的雨幕,大运河的水面依然在激起无数的涟漪。 第24章 宝钗为妾 薛姨妈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也觉得姜念或会提与薛宝钗有关的回报。 与此同时,薛姨妈也觉得这位姜大爷依然是霸道的。今日姜念对薛家有极大恩情,她本已打算以重金酬谢,然而姜念竟主动要回报。 薛姨妈能怎么办?唯有尴尬地说道:“姜大爷所言极是,咱们薛家理当回报的。” 生怕姜念提出令人难堪的要求,薛姨妈又忙道:“我愿奉上一万两银子,望姜大爷莫要嫌弃才好。” 姜念却轻轻摇头,神色淡然:“我目今不缺钱财,况且,一万两银子也不足以报答我此番对薛家的极大恩情。” 薛姨妈:“……” 竟是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心中愈发不安。 姜念的目光转向了薛宝钗,薛宝钗心头一颤,慌忙低下头,心跳加剧。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果不其然,姜念开口道:“那日在秦淮河上初见薛姑娘,我便说过,我对薛姑娘甚是喜爱,一眼相中了,这并非玩话。今日我与你薛家竟在此相遇,且从水匪手中救了薛家,我以为这是天意,说明我与薛姑娘实乃有缘人。既是如此,我要薛姑娘做我的丫鬟,待我将来成亲后,再让她做妾室,这便是你薛家对我的回报了。” 他的语气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而,这番话却如惊雷般在雨中的甲板上炸开。 饶是薛姨妈、薛宝钗都提前有了预感,眼下都被惊到了。 他……他竟是如此厚脸皮,这种话儿竟也能说得如此直白平淡的。 薛蟠率先按捺不住,急声道:“姜……姜兄,今日你实在是对我薛家有大恩,要多少银子回报,你只管开口。但不能让我妹妹给你做丫鬟的,也不能做你妾室的,我妹妹好歹是我薛家的千金小姐啊!” 薛姨妈连忙附和:“是啊,是啊,这事儿可不能的!姜大爷,你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一万两若嫌少,咱们还可再加!” 薛宝钗低着头,原本白皙的面颊已羞恼得泛起红晕,双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入掌心,两只掌心都已掐出了指甲印。 姜念依旧神色自若,语气平淡:“你们别以为我霸道,我只是在让你们付出应当付出的回报。今日我救了你们一家子的人,也保住了你们一船的家当,如此大的恩情,我让薛姑娘做我的丫鬟,这是理所应当的回报,并非无理的强求。” 他的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只是在达成一笔合理的交易。 薛姨妈见姜念态度坚决,想着事到如今唯有搬出靠山,或能压一压姜念了。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此事纵然我同意了,宝丫头她舅舅也不会同意,她姨父也不会同意,她舅舅是……” 姜念用平淡的语气打断:“我晓得,她舅舅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她姨父是荣国府的贾政,这又如何?我并不畏惧这二人,纵然今日这二人都在此,我也会如实提出这理所应当的回报。” 此言一出,让薛姨妈、薛宝钗都愈发认为姜念有着非凡的来历了。 薛蟠叹了口气,说道:“不如这样吧,你……你娶我妹妹为妻吧。” 他觉得薛家此次确实应当好好回报姜念,既然姜念不要钱财,偏要他的妹妹,那便让妹妹嫁给姜念,如此便是报恩了。而且,他认为姜念容貌不差,身材健壮,又能为强大,也认为姜念有着非凡的来历,妹妹嫁给姜念,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薛姨妈听到薛蟠这话儿,竟是没想反对了,就连薛宝钗都只是低头害羞,没因这话儿而恼怒,母女俩都有着与薛蟠一般的想法。 况且,哪怕薛宝钗不愿承认,她心中对姜念的好感已悄然压过了反感。 毕竟是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姑娘,自从她懂事以来,见过的外男甚少,而她今日已是与姜念第三次见面,上次她在姜家后园见到姜念,就已觉得姜念英武不凡,今日姜念宛如天降救星般拯救薛家的表现,更是让她颇生好感。 姜念却摇了摇头:“娶薛姑娘为妻是不成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婚事不由我自己做主。” 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豪门贵胄。 而他,纵然现在还没被泰顺帝相认为皇子,好歹是泰顺帝的儿子,他不会中二地以为,进京后还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何况,他对自己被相认为皇子有信心,而薛宝钗的出身可不配做一位大庆皇子的正室夫人。 姜念又凝视着薛宝钗,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虽说薛姑娘出身不俗,若你未来做了我的妾室,也不算委屈了你。” 薛姨妈愈发疑惑,心中暗忖:“难道他的来历甚是不凡?头里听说,他父亲是何人竟无人知晓的,他从母姓,是被母亲抚养大的,母亲也已病逝了,为何眼下他又这般说呢?难道……难道他自己知晓父亲是何人,而他的父亲是京中的某位大贵人?” 薛姨妈算是有些脑子,竟是将事情真相推测出来了,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某位大贵人乃是当今的大庆皇帝! 薛姨妈不便直问姜念的父母之事,婉转问道:“请问姜大爷究竟有何来历?” 姜念又摇了摇头:“待薛姑娘做了我的丫鬟,日后自会知晓。闲话也不必讲了,我不宜在此久待的,怕穷凶极恶的水匪又杀回来了,我须得尽快回到自己的船上,有兵器好防御的。我只问你们,今日这极大的恩情,你们薛家是报还是不报?” 他在心中暗道:“既然我之前已暗自定下了薛宝钗的终身,那薛宝钗就会是我的女人。既然我来到了这个红楼世界,又有了非凡的身份,还有金手指,我若连薛宝钗这个金钗都争取不到,我还如何去争取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气氛令薛姨妈、薛蟠、薛宝钗都感到窒息。 如丝如缕的细雨仿佛都停滞了下来。 仿佛连这场雨都在等待着这场僵局的结局…… 第25章 立下文约,许为妾室 薛蟠见薛姨妈为难焦急,对姜念道:“姜兄,我家实当好好报答你的大恩,纵然让我拿出二万两银子都可。只是,让我妹妹做丫鬟,这实在不妥的,也忒委屈我妹妹了。” 薛姨妈忙附和:“姜大爷,我薛家今虽无官无爵,可好歹是皇商,祖上也做过官的。宝丫头若做了你的丫鬟,岂不入了奴籍?这如何使得!如此,我们有何脸面拜祭薛家先祖?我也没脸面见人的了。” 姜念听罢,故作沉吟,才对薛姨妈缓缓开口:“既薛家如此为难,我便退让一步,就不让薛姑娘做丫鬟了,待日后我娶了妻,再让薛姑娘为妾,如何?若你应允此事,我自当一路护卫你们进京。若适才那群水匪又杀回来,亦或是又遇上其他水匪,我必能保你们周全。适才的劫案,我也会报于前方水驿,我的管家乃五品龙禁尉,前方水驿该不敢刁难使坏的。这船上的尸首,也可去前方水驿安置一番。” 说着,他看了眼依然横卧在甲板上的三具尸首。 其实,他心中早有盘算。 让薛宝钗做丫鬟,薛家必然不肯。 若直接提出让薛宝钗做妾室,薛家也多半不肯。 他便故意先提出做丫鬟,待薛姨妈、薛蟠都为难之际,再故意退让,提出只做妾室不做丫鬟,如此以退为进,可增事成几率。 然而,薛姨妈犹露为难之色。 姜念语气加重:“我已如此退让,若你仍不应允,便是薛家知恩不报了。” 薛姨妈、薛蟠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薛宝钗…… 薛姨妈担忧之后又会遭遇水匪,她可是已被之前的水匪吓破了胆,薛家大船上又只剩四个男人,她想让姜念护卫薛家进京,刚才的劫案和船上的尸首,也想靠姜念处置妥当。 薛蟠则认为薛家当好好报答姜念,不然就是忘恩负义,他素来重情重义。 但这对母子又都不愿将薛宝钗给姜念做妾室,便下意识都看向了薛宝钗,仿佛在征询薛宝钗的意见。 薛宝钗见母亲与哥哥在这等关头竟都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愈觉羞恼,已是失了平日的稳重,她眼眶微红,咬了咬下唇,颤声对薛姨妈道:“妈,这便是我的命!你……你应了这位姜——大——爷!” “姜大爷”三字,她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不甘与愤懑。 薛姨妈却是闻言一惊,心中一震,没想到薛宝钗竟会应下此事。 姜念果断对薛姨妈道:“薛姑娘既愿意,你呢?难道还不愿应允?” 薛姨妈愈发纠结,暗自埋怨:“宝丫头怎就应下此事了呢?她一应,我更不好推拒了,这可如何是好……有了!不如先口头应下,待我们平安进京后,再请宝丫头的舅舅出面,与这位姜大爷周旋,该能令其放弃纳宝丫头为妾的念头,届时再改以重金酬谢便是了。” 念及此,薛姨妈勉强点了点头:“好,我便应了你,待日后你娶了妻,再让宝丫头与你为妾。” 薛姨妈本以为,她都这般说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不承望姜念又道:“好,薛家是知恩图报的,既如此,咱们这便立下文约。” 薛姨妈瞠目结舌:“……” 姜念以平淡的语气道:“毕竟口说无凭,立下文约才好,” 姜念见薛姨妈惶乱,语气又加重:“怎么?难道你应下,只是要诈我欺我?” 薛姨妈尴尬得脸都红了,她虽心中不愿,可若此时反悔,岂不是自食其言,丢了体面? 这个时代的贵妇,一般都很在意体面。 薛姨妈迟疑了一会子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那便立文约!” 心中暗想:“即便立下了文约,进京后也可请宝丫头的舅舅找这位霸道的哥儿要回来的。” 当即,在贺赟的护卫下,姜念神色自若地走进了薛家大船的船舱,薛姨妈虽心中不愿,却是硬着头皮跟随。 备好了笔墨纸砚,姜念让薛姨妈亲书一份将薛宝钗许为妾室的文约。 薛姨妈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只是未曾写过这种许妾文约,加上心中郁郁,一时间不知如何下笔。 姜念见状,从容说道:“我口述,您写便是。” 他自然也未曾写过许妾文约,但这种文约并不拘格式,书其要旨即可。 于是,姜念一边口述,薛姨妈一边写了起来,书曰: “盖闻礼有定分,情有归依。今有小女宝钗,性行温良,容仪端淑,愿为姜念之侧室,以奉箕帚,佐中馈。姜念亦嘉其德,愿纳之以为妾。惟念姜念尚未婚娶,故俟其大婚之后,再行纳妾之仪。小女亦当恪守妾道,敬事主母,和睦家室,毋得僭越。姜念亦当待之以礼,养之以恩,毋使失所。” “两家既盟,永以为好。谨立此约,以为凭据。” 文约写完,姜念、薛姨妈都以立约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在姜念的要求下,薛蟠也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又让贺赟以见证人的身份签了姓名。 薛姨妈写文约时,每写一字,心中便仿佛又增一分沉重,而当她以立约人的身份签名时,更是面色泛白,手指微微颤抖,也有种不妙的预感:“若是进京后,宝丫头的舅舅出面都要不回这份文约,可如何是好……” 因是涉及自己的大事,薛宝钗没有回避,站在一旁,全程目睹了姜念、薛姨妈、薛蟠、贺赟立下这份许妾文约。 当她听着姜念一字一句口述出这样的文约,羞恼与屈辱交织,令她几乎无法自持,双手紧紧攥住衣袖,指尖发白。 而当她看到薛姨妈、薛蟠都签了姓名,心中更是悲凉,感觉自己像是被卖了一般,她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泪珠儿却不受控制地滑落,颗颗晶莹,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湿痕。 她乃薛家小姐,自幼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才情出众,端庄自重,何曾料到自己会有今日这般境地? “我薛宝钗竟是要与人为妾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第26章 母女谈心 姜念的身影已从薛家大船上消失。 天空还在下着雨,细雨密布,雨幕朦胧,大运河的水面涟漪无数。 舱房内,薛宝钗已停止了哭泣,只是两只眼睛都有些泛红,仿佛被雨水打湿的花瓣,带着几分脆弱与隐忍。 薛姨妈的心中已是涌出悔意,这么快就已后悔应允将薛宝钗许给姜念为妾,后悔刚才立下许妾文约了。 她已在心里责怪自己了,也在责怪薛宝钗。 薛姨妈用责备的语气对薛宝钗道:“宝丫头,适才你怎就应下了呢?若非你先应下,我……我或许就推拒了,不至于将你许给那霸道的姜念为妾了,更不会立下劳什子的许妾文约了。” 薛宝钗神色郁郁:“那姜大爷执意要咱们家如此回报,妈和哥哥当时又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便不想让妈和哥哥继续为难了,也想着,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吧。咱们家今日确实欠了他天大的恩情,我便替家里偿还了这份大恩。否则,他不肯罢休,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 薛姨妈神色愤懑:“我现在就已后悔了,适才就不该应允的,更不该立那劳什子的文约。好在,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待咱们平安进京后,便请你舅舅出面与那姜念周旋,你舅舅乃京营节度使,又受今上器重的。纵然那姜念来历神秘不凡,你舅舅多半能拿回许妾文约,令他打消纳你为妾的念头。” 薛宝钗闻言微蹙两弯如烟似雾的远山眉:“妈,如此怕是不妥。他于咱们家有大恩,为妾之事已应下,也立了文约,他又要帮咱们处置劫案与尸首,还要一路护卫咱们进京……若咱们平安进京后,妈却请舅舅去降伏他,岂不就……”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心里想说的是,岂不就相当于恩将仇报了?因觉得不该对母亲说这种话儿,让母亲难堪,才忙住了口。 薛姨妈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禁啐道:“呸!我向来说你哥哥糊涂,你这小两岁的妹妹是个聪慧过人的,怎今日你也犯起糊涂来了?适才你应下为妾之事,也就罢了,眼下怎又说出这种话了?” 薛宝钗平日少被薛姨妈责怪的,此刻被薛姨妈这般数落,一时间,心内是既尴尬又惭愧,忙低了低头,躲开了薛姨妈如钉子般的目光。 薛姨妈辩解了起来:“我晓得那姜念于咱们有大恩,咱们也理当报恩,不可知恩不报的。可他让你为妾,这委实过分了。我是要请你舅舅与他好好说说,他若明理,这也称不上‘降伏’。届时,咱们家改以重金酬谢,一万两银子若还不能叫他满意,那便出二万两银子,他收了这许多银钱,咱们家便是报恩于他了。” 薛宝钗低着头不作声,心中暗道:“这可不就是要降伏他么!” 她口头上不想再与薛姨妈争辩,知道薛姨妈心意已决,又自认有理,她再争辩,只会徒增薛姨妈的不满。 薛姨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晓得,咱们之所以要进京,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打点都中的几处生意,以及望亲的。但更重要的,是在都中为你挑一个夫婿,须得是豪门贵胄子弟才好。因你父亲早就不在了,你哥哥年轻,不谙世事,没多大能为,咱们家已是日渐凋敝,唯有指望你嫁个好夫婿,咱们家也好仰仗你的夫家帮衬。” 薛宝钗依然低着头不作声,这事儿薛姨妈早对她说过的。 这种通过联姻为家族谋利之事,在这个时代再普遍不过。 薛宝钗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命中注定了,自己的婚姻要被薛姨妈用来为薛家谋利。 只是薛宝钗未曾料到,自己的命中竟是突然冒出了姜念这个“天魔星”。 她认为,自己许给姜念为妾室,以此回报姜念对薛家的大恩,就是在为薛家付出。 所以今日,她才会说出“这便是我的命”这句话。 这句话,既是她对命运的无奈接受,也是她对家族责任的默默承担。 薛姨妈又继续道:“其实,还有一事儿,我尚未与你言明的。你舅舅与我都有念头,想着把你许给你姨爹姨妈的嫡子宝玉。你姨爹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封过荣国公的,纵然荣国府如今比不得从前风光,也实乃豪门贵胄。此番进京,我也正欲投靠他家。虽则你姨妈与我是一母所生的姊妹,单凭这层关系,也不好多仰仗他家,若你能与宝玉结成姻缘,咱们家便好多仰仗他家了。” 薛宝钗闻言,心里一震。 她此前倒是不知,舅舅和母亲竟有这般打算。 薛姨妈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姜念身上,郁闷道:“却不承望,咱们家竟是撞上了姜念这么个霸道的哥儿。他来历神秘不凡,多半是个豪门贵胄子弟,瞧着又是个有能为的,年纪也与你相配。若他要娶你为妻,这倒多半是好事儿了,可他偏只要纳你为妾。这如何使得?如此,你舅舅与我的筹谋都白费了,咱们家也会因此跌份儿,往后会愈发凋敝了。” 薛宝钗依旧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眼眸,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薛姨妈用坚决的语气道:“所以,许妾这事儿,必须得请你舅舅出面撤销。” 她又叹了口气,郁郁道:“怕的是,即便这事儿撤销了,也会在都中传开,届时你的名节大损,咱们家也会名声大损,想将你许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许给宝玉,也难了……” 薛宝钗也不禁跟着叹了口气。 母亲的一番又一番话,让她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 她忧虑于,进京后纵然请舅舅王子腾出面找姜念周旋,那姜念也多半不会轻易撤销许妾之事,不知届时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或许舅舅王子腾会动用强横的手段对付那姜念吧?她可是晓得,她舅舅王子腾是个性格狠辣的。 虽说她巴不得能撤销许妾之事,心底又不想姜念受舅舅强横压制…… 第27章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薛蟠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此前遭遇水匪时,薛蟠曾对下人们放言,今日若能击退水匪,每人赏银五百两。虽说今日的水匪并非被薛家下人们击退,是被姜念一行人吓跑,薛蟠还是兑现了此言。 侥幸活下来的谢季兴、利儿及一个男仆,都获得了五百两银子的赏赐,牺牲的三个男仆的家眷,也都获得了五百两银子的抚恤。 唯有死去的小厮吉儿,无家眷随在薛家大船上,他的家眷在江宁,薛蟠打算以后再抚恤他的家眷。 事实上,吉儿与牺牲的三个男仆不同,他不算牺牲,因他并未参与战斗,不是战斗而死,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躲在薛蟠身后,不幸被李六一箭射死,做了薛蟠的替死鬼。 其中有个牺牲的男仆,并非死在薛家大船的甲板上,而是跌落水中被水匪砍杀,尸首在大运河的河水里。 薛蟠念及薛家与这个男仆的主仆之情,念及这个男仆算是为薛家牺牲,又见这个男仆的家眷哭求着打捞尸首。于是,薛蟠在征得薛姨妈、姜念的同意后,决定打捞。 天空仍在下雨,不利于打捞。 好在,姜家大船上备有一叶小舟,可用来打捞,也有两名水性甚好的船夫,春日下水又不会寒冷,薛蟠给了他们一笔银子,他们都欣然接受了这次的打捞任务。 另外,从男仆落水到打捞之时,相隔的时间很短,虽则下雨了,下的只是绵绵细雨,在这短时间内,此段大运河的流速一直平缓,男仆的尸首应该就漂浮在落水处附近的水面。 因为如此,没耗费多久,男仆的尸首就被打捞上来,与另两个男仆及吉儿的尸首“团聚”了。 只是,这四具尸首想“落叶归根”,却是不能了。 四具尸首甚至不便在薛家大船上久放,虽说是春季,又是雨天,尸首久置仍恐生瘟疫。 好在,这个时代大运河沿线的水驿星罗棋布,单是枣庄府境内就有数个水驿。 姜家大船在前,薛家大船紧随其后,两艘大船行船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其中一个水驿。 由贺赟领着薛蟠,将劫案报给了水驿管理部门,且将四具尸首葬在了水驿的墓地。 因贺赟亮出了五品龙禁尉的身份,又悄悄与驿丞说此行乃奉忠怡亲王之召进京,水驿的驿丞、典史、巡检等人都未敢刁难使坏。 否则,若单凭薛姨妈、薛蟠一行薛家人,来到水驿报备劫案,且带着四具尸首,又带着惊人家当,哪怕她们抬出了王子腾的名号,也多半会被刁难,至少会被勒索一笔钱财。 景宁帝在位晚期,由于景宁帝怠政、皇子们夺嫡、党争加剧、财政亏空等原因,导致大庆官场严重腐败。 就大运河这块而言,甚至有一些官府捕役与水匪勾结或亲自参与劫掠,沿线水驿腐败也就司空见惯了。 景宁帝之所以禅位于他的皇四子,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看重四皇子的铁腕治腐、整饬吏治之能…… …… …… 经过了大运河的枣庄段,若一切顺利,再有十日左右的行程,便可抵达大运河的北方终点,即顺天府的通州。 这日,姜家大船、薛家大船已驶入了直隶省境内。 下晚时分,两艘大船湾住了船。 夕阳正在西下,橘黄色的余晖笼罩着芦苇丛,水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将夕阳的倒影揉碎成金箔,随波荡漾。 岸上没人,只有几棵树稀疏地立着,远远的有几户人家正在生火做晚饭,几道炊烟一起窜出,都是碧青的,也都是直的,仿佛天地间竖着几支粗大的笔,在暮色中书写着亘古的寂寞。 那几道碧青直上的炊烟,都有着柴火的气息,也都有着饭菜的香气。只不知那几户人家是否有游子远在他乡?是否有游子在外求学或营生?若有,这几道炊烟便也是归家的路标,与晚霞交织成了乡愁。 两艘大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姜念负手立于甲板上,凝望着岸边的景色,暂时忘却了长途跋涉的疲惫与枯燥,感受到的是宁静与温暖。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飘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村庄,仿佛听到了祖母在暮色中呼唤他回家吃晚饭的声音…… 然而,他已远离了那个故乡,不是空间上的远离,而是时空上的远离,那个故乡真真是遥不可及了! 他已身在这个异时空的红楼世界,且已快速融入了其中。 但那个故乡,将会始终存于他的心中,是他心底的一片净土,也是他灵魂的一种寄托。 “大爷,这岸上的景色真美,我瞧着倒是比那日咱们在江宁秦淮河上见到的景色还美呢。” 侍立在姜念身后的香菱,情不自禁发出了赞叹。 姜念突然念出了一句诗:“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香菱疑惑:“大爷是在念诗么?” 姜念点了点头:“这句诗很符合眼前的景色。” 香菱嫣然一笑:“大爷可否再念一遍?我仔细听听。” 姜念又念了一遍:“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香菱仔细听着,眼中闪出思索的光芒,奈何,她仔细品味后,却是抿了抿双唇,尴尬地说道:“我识字不多,读诗更少,倒是不解这句诗的妙处。” 姜念简单解释道:“这句诗是在说,夕阳西下时,河边的渡口余晖未尽,村庄里升起了炊烟,妙在‘余’字和‘上’字。” 香菱又尴尬地说道:“我不解这二字有何妙处,不过大爷说妙,那一定就是妙的了。” 姜念微微一笑:“往后你多读书识字,保不定将来还能自己作诗。” 香菱眼睛一亮,欣喜地“嗯”了一声。 虽说她是丫鬟,但她的念大爷却鼓励她多读书识字,她的母亲封氏文化不低,学识不浅,正可以好好教导她。 “大爷竟说我将来能作诗?若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这一刻,香菱的心中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 第28章 生日在上巳节 已是三月初三,距离薛家、姜家由江宁动身进京,都已过了二十几天。 这日午后,姜家大船、薛家大船停靠在了直隶省境内的一个水驿。 姜念突然登上了薛家大船,且提出要见薛姨妈、薛宝钗,这让薛姨妈、薛宝钗都不禁有些惊疑。 盖因,自那日姜念登上薛家大船让薛姨妈写下许妾文约后,近十天来,姜念都没再亲自登上薛家大船。 “今日他怎突然亲自登上我家大船了?有何事要与我们商议的?该不会是眼看着即将抵达都中了,他又来与我们提许妾之事了……” 薛姨妈、薛宝钗都心生疑惑,也都有些紧张。 近十天过去了,对于许妾之事,薛姨妈心中的悔意已深了。 在薛蟠的引领下,姜念步入一间宽敞的舱房,见到了薛姨妈、薛宝钗,母女俩虽都紧张,却都故作镇定地看着他。 姜念落座后,丫鬟莺儿给他斟来一杯茶,他虽接了,却没打算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薛姨妈、薛宝钗,薛宝钗与他对视了一眼后,便尴尬地低了低头,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 薛姨妈忍不住先开口了:“目下是午后,距傍晚尚有二个时辰的,姜大爷若要在水驿休息过夜,大可去前头的水驿,为何停在了此处?” 姜念这才开口道:“因今日是三月初三。” 薛姨妈、薛宝钗及薛蟠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话?今日三月初三,跟薛姨妈的问话有关系吗? 薛姨妈见姜念说了一句便停下,且又继续凝视薛宝钗了,她干咳了一声,只好继续主动问道:“莫非今日有什么特别之处?” 姜念竟露出了一抹微笑:“今日是我的生日。” 薛姨妈、薛宝钗、薛蟠闻言恍然。 薛姨妈不禁在心内啐道:“这位霸道的哥儿,生日竟是三月初三,怪道呢,他可不就像个鬼一样缠上咱们薛家了么!” 农历三月初三,是姜念今生的生日,他前世的生日并非这日。 在这个时代,农历三月初三生日,有好的说法,也有坏的说法。 好的说法是,这日被认为是轩辕皇帝的诞辰,在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与黄帝有着特殊缘分,继而被认为是有福之人。 这日也被认为是王母娘娘的生日,在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有仙缘,道教的信徒会在这日烧香祈福。 另外,这日也是古老的上巳节。 不好的说法是,自宋代以后,上巳节在华夏逐渐衰落,到如今已是在某些地区演变成了鬼节。有人认为,在这日出生不吉利,有些父母会将出生在这日的孩子的生日提前一天或推后一天,以避免在鬼节当日庆生。 眼下薛姨妈就认为姜念在这日出生不好,像个鬼一样缠上了薛家,缠上了她的宝贝女儿。 其实她知道这日出生也有好的说法,只因她心中对姜念不满,才会故意偏向于不好的说法。 姜念对自己今生的生日,则有他自己独特的理解。 在他想来,原主生于这日,却被他穿越替代,他仿佛鬼一样降临于这个世界。 另外,既然这日是轩辕皇帝的诞辰,这日出生之人被认为与黄帝有着特殊缘分,是不是预示着,他今生可以做上皇帝呢…… 此刻,薛姨妈、薛宝钗都沉默着,并未主动开口祝福姜念。 薛蟠心中虽也对姜念有不满,却是主动开口道:“原来今日是姜兄的生日,恭贺恭贺,我也自当送上贺礼的。” 姜念道:“贺礼就不必了,我要在此地水驿选一家上好的酒楼,摆一桌酒席,庆贺一番,想请薛太太、薛姑娘及薛兄弟一起入席,只不知你们是否愿去?” 毕竟是穿越后的第一个生日,他想庆贺一下。 薛姨妈听到这话儿,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忙道:“咱们如何好去的?我与宝丫头都是女眷,不便上岸的。自江宁至此地,我母女一直都是宿在船上,都不去水驿客栈的。至于蟠儿,姜大爷晓得的,自打遭遇水匪,咱们这艘船上统共只剩四个男人了,一路行来,蟠儿他们也都不便下船,须守好这艘船。” 姜念点了点头,薛姨妈的这种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他此次亲自前来薛家大船,只是想当面将生日之事告知薛宝钗。在他心里,已将薛宝钗视为自己的女人,他想让薛宝钗知道今日是他的生日,在今日惦记着此事,或许还会给他送上贺礼…… 如此会让他穿越后的第一个生日更有意义。 这时,薛宝钗开口了,她看了眼薛蟠,然后对薛姨妈道:“妈,咱们自是不便去入席的,哥哥倒是可去,由他代咱们薛家,为姜大爷庆生,也好让他与姜大爷愈发亲近。少了哥哥,咱们船上尚有三个男人可守船的,一顿酒席也耗费不了许多工夫,哥哥吃完便回来了。” 薛姨妈稍作沉吟,便领悟了薛宝钗的话中深意…… 薛姨妈对薛蟠道:“蟠儿,你就代咱们家去为姜大爷庆生吧,可别忘了送上一份贺礼。” 薛蟠欣然点头,他是真想与姜念结交成为朋友,他也实在是在船上闷得慌了,可趁机去水驿酒楼里受用一番。 于是,薛蟠送给姜念一份贺礼后,跟随着姜念一起去了。 舱房内,薛姨妈对薛宝钗问道:“宝丫头,你让你哥哥去入席,是否是想让你哥哥趁机与那姜念亲近,如此有利于咱们进京后更改许妾之事?” 薛宝钗轻轻颔首。 薛姨妈又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该送上贺礼?” 薛宝钗稍顿道:“妈自是送上贺礼为好,也不要特殊的,送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与他便可。” 薛姨妈打心底不想送,可还是觉得送上为好,于是点了点头。 薛宝钗却低头沉思了起来,心内不禁想着:“我是否也要送他贺礼?” 她是想送他贺礼的,却又觉得这贺礼不该送的,毕竟她母亲已决心要在进京后撤销许妾之事,她若今日送上贺礼,岂不是会加深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让他愈发惦记了? 第29章 他的花笺 姜念的生日酒席,不过一个时辰便散了。 薛蟠喝了不少酒,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回到薛家大船,虽醉意朦胧,却还存着几分清醒。 他先见了薛姨妈和薛宝钗,薛姨妈见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却还是细细盘问起来。 “那姜念可曾与你透露他究竟有何不凡的身世?” “他此番进京,究竟所为何事?难道连这个也没与你说?” “他总该提了将你妹妹许妾之事吧?他如何说的?” “……” 然而让薛姨妈失望了。 生日酒席上,姜念虽与薛蟠聊了不少,聊的却多半是薛家的事儿,关于他自己的事儿,倒是聊得少,薛姨妈关注的几点,他都没透露给薛蟠。 薛姨妈问得急切,薛蟠却只是摇头晃脑,满口酒气地嘟囔:“他没说这事儿……他也没说这事儿……这事儿他还是没说……” 薛姨妈见薛蟠这般,气不打一处来,啐道:“你个糊涂种子,都与他吃上酒了,还醉成了这副德行,怎就不知趁机打探一番他的底细?想是只顾着灌自己黄汤了!” 一旁的薛宝钗抿唇不语,心内暗叹:“妈也是糊涂了,明知哥哥素来是个呆的,哥哥虽与那姜大爷同庚,可论心机城府,哪里及得上人家半分?” 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一说出来,就是将薛姨妈和薛蟠一并骂了进去。 她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眸中闪过无奈。 薛姨妈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姜念目下在何处?是否回了他船上?你不会连此事也不晓得吧?” 薛蟠习惯性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反应过来后又忙点了点头,道:“姜兄送我回来的,想是目下已回了他船上去了。不过姜兄让我与妈和妹妹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今日咱们不赶路了,就在此处水驿休息过夜。” 薛姨妈见薛蟠又摇晃脑袋,差点忍不住伸手捶他一下,好在薛蟠忙不迭地点头应出来了。 薛姨妈压下心头的不悦,当即命丫鬟同喜取来一套衣服与一双鞋袜,心不甘情不愿地对薛蟠道:“那霸道的哥儿今儿过生日,我也为他备了份贺礼,你送去给他。” 薛姨妈又特意叮嘱:“你须得告诉他,这衣服与鞋袜,皆是我适才命下人去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事实确实如此。 薛姨妈眼下叮嘱薛蟠这般与姜念明说,盖因她不想让姜念误以为这衣服与鞋袜是她或薛宝钗亲手做的。 我送你贺礼了,但只是敷衍一下,你姜念可不许想歪了,尤其不许误会到我家宝钗头上来…… 薛蟠苦着脸道:“妈,这事儿你何必派我去的?我吃多了酒,脑袋犯晕,正欲躺会子的。” 薛姨妈闻言,又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作,薛宝钗忙插话:“妈,哥哥正醉着,此事本也不必非他去不可。我请谢妈妈去一趟,也不算怠慢了。” 谢妈妈是谢季兴的老婆,是薛蟠的乳母。 薛宝钗说完,从同喜手中接过了衣服与鞋袜。 薛姨妈对薛宝钗点了点头,瞪了眼薛蟠,没好气道:“罢!罢!此事也不派你去了,你挺尸去吧!” 薛蟠瞄了一眼薛宝钗,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舱房。 薛宝钗捧着衣服与鞋袜,跟着薛蟠走出这间舱房,正欲去另一间舱房找谢嬷嬷。不料薛蟠突然拦住了她,对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微笑道:“妹妹且来我房里,我有东西给你的。” 薛宝钗心思细腻,心机比薛蟠深多了,又深知薛蟠的性子。 她见薛蟠这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心内登时便推测:“莫非是姜念有何物要给我,让哥哥捎来了……” 念及此,她心中一紧,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见薛姨妈仍在房内,未曾跟出来,才对薛蟠轻轻颔首。 薛蟠见她答应,脸上笑意更浓,转身引着她朝自己所居的舱房走去。 薛宝钗跟在后面,神情故作淡定,指尖却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的衣物,暗想:“姜念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此番究竟让哥哥捎来了何物?” 兄妹二人,步入了薛蟠所居的舱房。 薛蟠忙关上了门,愈发显得鬼鬼祟祟,然后从身上摸出了一副花笺,递到薛宝钗眼前,悄声道:“姜兄让我把这个给你,你快收着,可不能让妈晓得了,妈对姜兄可是颇为不满。” 果然如此! 薛宝钗心中愈发紧张,又哭笑不得,暗叹:“那人都要我为妾了,哥哥却对他这般善意,竟是帮他悄悄捎来花笺了!”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接过了花笺,指尖微微有些发颤,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卿既许身于侧,于吾心,已是闺中之人矣。今值吾诞辰,欲与卿共庆,然卿不便也。适与令兄登岸,共饮于市楼。时值春暮,夹岸垂杨尽作飞绵,翩若流霰,殊可玩赏。吾睹物兴怀,偶得小令一阕。闻兄言,卿素耽词翰,故录于此,聊寄同心之契。” “临江仙·柳絮。” “词曰: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临楮依依,余容嗣布。” 薛宝钗看完,是又羞又恼,不禁暗自啐道:“呸!他真真是个厚脸皮的!竟写了这般花笺与我!他也真真是个霸道的!写的花笺都这般要强!竟说我已是他心内的房里人了!而且,连‘伏惟芳鉴’‘谨奉’‘顿首’这些谦辞都不用的。哼!” 羞恼之中,她将花笺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花笺捏碎一般。 然而,她不仅没真的将花笺捏碎,反而情不自禁又看起了第二遍。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匆匆掠过,而是细细品味起来。 看着看着,她竟不知不觉入了迷,悄悄感叹:“这位姜大爷的书法倒是写得好,这首《临江仙·柳絮》更是妙极,字字珠玑,意境深远,我甚是喜爱呢!” 第30章 互赠定情信物 姜念前世可不会书法,好在,今生这具身体的原主,书法挺好,这书法技艺已被他继承。 而且,因书法在这个时代挺重要,书法好挺有益处,自他穿越以来,除勤奋读书习武,也在勤奋练习书法。 所以眼下,薛宝钗觉得他的书法写得好。 《临江仙·柳絮》这首词则让薛宝钗惊艳不已,认为妙极,甚是喜爱,甚至觉得,这是她迄今见过的所有诗词中令她最喜爱的一首。 既因这首词实在是写得好,可以跻身于传世经典词作之中。 更因,这首词表面是在写柳絮,实则是在借物抒怀,意蕴深刻。薛宝钗很喜欢这首词表达的意蕴。 而姜念知道薛宝钗会喜爱这首词。 不喜爱才奇怪呢。 这首词在《红楼梦》里是薛宝钗在大观园中写出来的,写的是她的个性,是她的处事态度,以及希望“好风凭借力”成为人上人的志向。 “未料到,姜……他年纪也不大,竟有这般惊人的诗词才华,竟能写出令我如此喜爱的词。” “他擅长武艺,又擅长书法与诗词,他竟是这般文武双全的!” 薛宝钗又不禁悄悄赞叹。 薛蟠见薛宝钗发愣,提醒道:“妹妹,你瞧好了没有?瞧好了就快收起来,别被妈发现了才好。” 薛宝钗如梦初醒,忙将花笺收了起来,故意对薛蟠啐道:“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竟帮他捎这东西给我!” 薛蟠笑道:“今日一起吃酒,已是与他亲近了许多。况且,既已把你许他为妾了,我与他便也算是亲戚了。” 薛姨妈要请王子腾降伏姜念撤销许妾,此事,目前只有薛姨妈、薛宝钗二人知晓,母女俩都未告诉薛蟠的,知道薛蟠嘴松,告诉了薛蟠,便可能尚未抵达都中就被姜念得知了。 薛宝钗羞恼道:“什么亲戚,你别乱说!你这哥哥,愈发没个哥哥的样儿了,我瞧你如今倒像是巴不得我与他为妾似的,难道不知我为此多委屈难堪么?” 薛蟠尴尬一笑,却说道:“妹妹,其实……其实我以为,姜兄他挺好的,模样儿好,擅长武艺,今日他写给你的这花笺,我虽看不大懂,却是能看出写得好,他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身世又多半不凡……妹妹许妾之事都已定下,连文约都写了,委屈又有何益,不如多想想他的好处,心内才会好受……” 不待他说完,薛宝钗便愈发羞恼地打断:“快住口!这些话儿我可不爱听,正如你今日帮他捎来的花笺,我不爱看的,哼!” 她忙转身打开房门,却又回眸蹙眉提醒道:“今日这花笺之事,你可要保密,可不能让妈晓得了,不然非但要数落我,连你也要一并数落的。” 说完她才走出了房门。 薛蟠愣了一下,口中嘀咕了一句:“你不爱看他的花笺?呵,我瞧着你挺爱看的,都看得入迷了,还忙忙地收起来了!” …… …… 薛宝钗走出薛蟠的舱房后,在门口愣着沉思了一会子。 沉思过后,她咬了咬下唇,步履轻轻地来到自己与薛姨妈所居的舱房门口,见门只开着一道缝,恰好能通过这道缝看到站在门内的莺儿。 她悄声唤了一声:“莺儿。” 适才薛蟠捎花笺给她的时候,她觉得薛蟠鬼鬼祟祟的。 一转眼,眼下的她竟也鬼鬼祟祟的了。 站在门内的莺儿,闻声朝门缝看来,发现了站在门外的薛宝钗,且看见薛宝钗正在对她打眼色。作为薛宝钗的贴身丫鬟的莺儿,立刻会意到姑娘有秘事找她,趁着薛姨妈不注意,走到门外。 莺儿悄声问道:“姑娘有何事?” 薛宝钗悄声回应:“你去房里,将我近日新做的那双鞋悄悄拿出来,可别被奶奶发现了,我在这门口等着。” 莺儿“嗯”了一声,走进了舱房。 过了片刻,莺儿才趁着薛姨妈不注意,将一双鞋拿了出来,忍不住好奇:“姑娘忽然命我取这双鞋作何?是要给大爷么?” 她可是知道,这双鞋子是薛宝钗做给薛蟠的。 薛宝钗瞪了眼莺儿:“你别打听,此事机密,只有你知我知。” 莺儿“是”了一声,心中愈发纳闷了。 薛宝钗这才转身,前往谢嬷嬷所居的舱房,一面走着,一面将薛姨妈命下人在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一双鞋给换掉了,换成了自己亲手做的一双鞋。 这一幕落在了莺儿的眼里。 莺儿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心内暗道:“姑娘她竟是要把亲手做的鞋送与那位姜大爷呢!怎会如此?那位姜大爷要姑娘为妾了,姑娘为此委屈得很,怎又要送亲手做的鞋给他呢?” 本来,薛宝钗在犹豫过后,没打算送生日贺礼给姜念了。 姜念突然送她的一副花笺,却让她情不自禁改变了主意,情不自禁想给姜念送上一份自己的贺礼。 这事儿,自然不便让薛姨妈知道的。 薛宝钗也觉得,这事儿不该让姜念知道的,若那个霸道的姜大爷,知道她给他送了生日贺礼,且是她亲手做的鞋,便会愈发惦记她了…… 薛宝钗便将自己亲手做的鞋,与买来的鞋,悄悄更换。 如此,谢嬷嬷送衣服鞋袜给姜念的时候,会说都是薛姨妈命下人从水驿的成衣铺子买来的。 而她的一份心意,藏在了其中,虽说他不知,她自己知道就好了…… 当即,薛宝钗来到了谢嬷嬷所居的舱房,将事情交割清楚后,眼看着谢嬷嬷走开,她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今日,他送了我一副花笺,上头还有一首我极爱的词,我却又悄悄送他一双亲手做的鞋,这……这岂不就像是互赠定情信物似的了!” 念及此,薛宝钗心中一紧,脸颊发热,想找谢嬷嬷拿回自己亲手做的鞋,却已来不及了,谢嬷嬷已离开薛家大船了。 “薛宝钗啊薛宝钗,今儿你怎也糊涂起来了,怎就突然脑袋发昏,做出这种傻事来了呢……” 薛宝钗愣在原地,暗自抱怨着自己。 第31章 刚进京就被鄙夷了 大庆景宁三十四年,位于通州东关附近的潞河驿,因地震与洪水之灾,受损严重。 为保障漕运,朝廷将潞河驿迁至张家湾萧太后河南岸,与合河驿合并。 这合并成的驿站,成了京门首驿,是大运河北方的终点,也可以说是起点,而且,这是一个罕见的水陆两用驿站。 这合并成的驿站,依然称为潞河驿。 “潞河”是古代通州的别称。 已是泰顺元年三月初七。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正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之际。 潞河驿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官船民舶,首尾相接,舟楫往来,络绎不绝,桅樯林立,商旅云集。繁荣之景,蔚为壮观。 两岸垂柳蘸着粼粼波光,漫天柳絮与明媚阳光仿佛织成了金缕纱。 此时,姜家大船与薛家大船缓缓驶入了驿站码头,两艘大船靠岸激起的水浪,拍打着饱经沧桑的石堤。 贺赟穿着一身五品龙禁尉的官服,率先走下姜家大船,乌皮靴橐橐地踩着老青石,登上薛家大船,与薛家人商议一番后,偕着谢季兴一同下船。很快,两人便雇来了轿子、马车、大车、骡、马等诸般交通工具。 薛姨妈与薛宝钗共乘一轿,同喜、莺儿等丫鬟乘坐马车,薛蟠则骑着一头矫健的走骡。 姜家这边,姜念与香菱共乘一辆马车,孟氏与封氏共乘另一辆,贺赟骑马。 自潞河驿至神京城,尚有数十里之遥。 因薛家男人仅剩四人,这一路仍需仰仗姜家的照顾与保护。 贺赟骑马先行,独自快马加鞭赶往神京城。 盖因,他要去找忠怡亲王,为姜念安排住处。 此事机密,唯有姜念、贺赟、孟氏三人知晓,连姜家下人都不知晓,更别说薛家人了。 另外,薛家请求贺赟,顺道告知王子腾所在的王家,遣人来接应薛家。 …… …… 忠怡亲王,又称十三王爷,今年三十八岁。 他是景宁帝齿序的第十三子,是当今泰顺帝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倚重的臣子。泰顺帝甫登大宝,就晋封他为忠怡亲王,委以重任。 他文武双全,颇有办事才力,识人明达,手段老练。 忠怡王府坐落于东安门外帅府胡同,府邸宏伟壮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气派。 贺赟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至忠怡王府,守门的护卫亲兵并未刁难。 然而,贺赟未能如愿见到忠怡亲王,忠怡亲王此时不在王府,身在畅春园。 王府的长史高撰,将贺赟召至跟前,道:“咱们王爷曾与我打过招呼,说是若有江宁来人要房舍安顿,已预备了一所,只是不知你家那位大爷与咱们王爷有何渊源?” 贺赟拱手道:“请长史大人包涵,此事不便与大人明言的。” 高撰闻言,顿时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此事能有何机密可言?连我这王府长史都不便知晓?难道你家那位大爷是王爷的亲戚不成?” 言罢,鼻孔中哼出一声轻响。 贺赟神色自若,再拱手道:“回大人,并非亲戚。” 高撰又接连盘问了几句,见贺赟始终隐晦其词,便暗自思忖:“若那位所谓的姜大爷,与王爷关系匪浅,王爷何以只备了一所位于城外东郊的陈旧小宅?眼前这人虽是五品龙禁尉,也不足为奇,此事不值得我重视的。” 念及此,高撰端起一个雨过天青釉茶盏,用盏盖拨了拨浮茶,呷饮两口,才重新看向贺赟,语气冷淡了几分:“我今日事务繁冗,不便亲自招待的。我派一名典仪领你去东郊那所房舍便是。” 说完,高撰目光转向一名叫柯世节的典仪,简单交代了一番。 忠怡王府共有六名典仪,四、五、六品各两名,专司王府的礼仪事务。 柯世节是其中品秩最低的六品典仪,他领命后,便带着贺赟前往房舍。 房舍坐落于神京城东郊,是一所陈旧的小宅院。所谓“小宅院”,是相对于巨室豪族而言。事实上,这是一座二进的四合院,于寻常百姓,已算得上体面的居所。 柯世节将贺赟领到这所宅院后,便匆匆离去。 贺赟翻身上马,快马加鞭,与正赶路进京的姜家、薛家一行人重逢。 贺赟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姜念,姜念心中暗叹:“我这是刚进京就被鄙夷了?那王府长史显然未将我放在眼里。” 姜念当即前往小宅院。 此时王家尚未来接应薛家,而姜念的小宅院位于进京路的附近,薛姨妈便跟着姜念来到小宅院,想借此一探姜念的底细。 来到小宅院后,薛姨妈的锦缎绣鞋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目光审视着院中陈旧的建筑,唇角勾起了讥诮的弧度。 她一面看着姜念,一面在心内忖度:“我薛家在都中有几处房舍,任取其一,也胜于这所。这姜念不是应该来历不凡吗?何以在都中居住如此简陋的房舍?且地处郊外,非城中繁华之地……难道我头里揣度错了,他的来历并非显赫?如此看来,那许妾文约倒像是成了笑话,我必请宝丫头她舅舅断了这姜念的痴心妄想!” 薛宝钗则心怀忧虑:“若姜大爷来历并不显赫,我做了他的妾,岂不是更加卑微?” 檐角的旧铜铃,在春风中摇曳作响,落在薛姨妈、薛宝钗耳中,仿佛分别成了讥讽之声、呜咽之音。 姜念倒是觉得,能居住在眼下这所小宅院,已算舒适。 呵,若是放在他的前世,眼下这所距离朝阳门不算远的二进四合院,价值可是惊人的,能拥有这所“小宅院”,就绝对称得上富豪了。 只是,此时他倚着龟裂的柏木廊柱,看着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心中不禁疑惑:“我毕竟是泰顺帝的儿子,又是泰顺帝允许进京的,泰顺帝赐了贺赟五品龙禁尉的官职,又吩咐忠怡亲王安排我的房舍……这种情况下,怎会给我安排一所位于郊区的陈旧小宅院呢?这究竟是泰顺帝故意的,还是忠怡亲王故意的?” 第32章 我王子腾岂会降伏不了他 相比于姜念在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王子腾在都中的宅第则显得气派,彰显权贵之家的奢华与威严。 按大庆之制,公侯以下、三品以上官员之居,一般称为“第”。 王子腾乃从一品京营节度使,未封公侯之爵,他的住宅便是“王第”。 王第坐落于神京内城繁华之地,占地广阔,门庭巍峨。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子,凛凛生风。宅第之内,雕梁画栋,后园之中,亭台楼阁参差错落,景致宜人。 当薛姨妈一行薛家人,被王家的接应人马,由姜家小宅院接到王第,通过两家宅院的对比,薛姨妈便愈发觉得王子腾足以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由江宁动身进京前,本打算进京后寄居在荣国府,既因荣国府恢弘壮丽,足以容纳薛家众人,也因荣国府实乃豪门贵胄,薛家可攀附仰仗,还因方便撮合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姻缘。 而如今,因许妾之事,薛姨妈不得不改变主意,决定先暂居王第,待王子腾妥善处理此事后,再寄居到荣国府去。 …… …… 王第内宅中路的正房堂屋,较为宽敞,陈设雅致且不失威严。堂屋正中悬一幅山水画,笔致雄健,气韵磅礴。画下置紫檀木雕花长案,案上陈青铜香炉,青烟袅袅升腾,淡淡檀香飘散,增添了几分庄重与肃穆。 王子腾独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相貌魁伟,身姿挺拔,神态威严,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侧坐着他的续弦夫人袁婉翠,衣着华丽,头戴珠钗,面容端庄,自有一股高贵之气。右侧则坐着薛姨妈,神色略显拘谨,目光不时在堂内扫视,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堂内还站着薛蟠、薛宝钗、王熹等晚辈。 袁,乃是大庆皇室的姓氏! 袁婉翠出身于大庆皇室的旁支,其高祖父做过宗室亲王,曾祖父封过镇国公,祖父做过镇国公,父亲做过辅国公。 袁婉翠并非王子腾的原配夫人,王子腾的原配夫人早已病故,此后才娶了袁婉翠为续弦夫人。 虽说袁婉翠所在的这一支宗室早已衰落,她的父亲更是英年早逝,年仅二十四岁便病故。王子腾能娶这么一位出身高贵的宗室女子为续弦夫人,就可一窥他在朝中的地位与影响力。 此时,薛蟠一副畏缩的模样,站在堂屋一角,目光闪烁,不敢直视上首的王子腾。他一向惧怕这位威严的舅舅,此刻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薛宝钗则低眉垂首,神情紧张。她知道,她母亲要请王子腾降伏姜念了。 薛姨妈已与王子腾、袁婉翠寒暄了一番,说了些家常闲话。 气氛看似融洽。 不料王子腾突然开口:“你们来得倒是巧了,就在近日,今上颁布了一道旨意,降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世宦名家之女,皆可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你们家因是内务府的皇商,宝丫头也可待选的。” 薛姨妈对宫事了解不少,立刻领悟到,若薛宝钗被选中,就有机会飞黄腾达了,甚至有机会被皇帝看中——这可比撮合薛宝钗与贾宝玉的姻缘更为诱人。 然而,薛姨妈心中却五味杂陈。她终于按捺不住,请王子腾屏退了数人,包括了王子腾的儿女,仅留下她与王子腾、袁婉翠、薛宝钗、薛蟠,才郑重其事地对王子腾道:“宝丫头若能待选,自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无奈,“宝丫头目今倒是不便的。” 王子腾眉头一挑,眼中闪过诧异与不悦:“哦?有何不便的?” 薛姨妈神色悲戚,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痛心:“宝丫头她……她已许人为妾了!”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死寂。 薛宝钗的脑袋垂得更低了,脸颊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显得既紧张又尴尬。 薛蟠则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王子腾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连袁婉翠也被惊得瞠目结舌,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王子腾回过神后,眉头深锁,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意:“莫非是我听错了?你是在说,已将宝丫头许人为妾了?” 薛姨妈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且听我将原委道来……” 随即,薛姨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王子腾听完,脸色阴沉,眼中怒火燃烧,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好一个张狂的小辈!竟敢如此欺你,如此欺我的外甥女!” 他是自傲之人,好利之人,狠辣之人。 他认为,姜念对薛家确有天大的恩情,凭这份恩情,让薛宝钗为妾作为回报,倒也合理。若是换作他,多半会要求更大的回报…… 然而,他心中已将薛家视为自己的附庸,也早就谋划着利用薛宝钗的婚事为自己谋利。而且,他与江宁节度使唐吉纳有仇怨。 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姜念不仅是在欺压薛姨妈和薛宝钗,更是在挑衅他王子腾。 王子腾忍不住对薛姨妈责骂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发昏了不成!怎就应下此事了?还亲书了那劳什子的许妾文约?” 薛姨妈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她已好久未被人如此当面责骂了,何况是当着薛宝钗、薛蟠这对儿女的面。她低下头,声音微弱地辩解道:“当时情势所迫,我也是无可奈何……” 王子腾冷哼一声,转而问道:“那叫姜念的小辈,究竟有何不凡的来历?” 薛姨妈神色尴尬,低声答道:“他虽年纪不大,却是颇有心机城府,对自己的来历保密甚严。起初我也以为他来历显赫,揣测他那无人知晓的父亲,或是都中的某位大贵人。只是……适才进京时,发现他居住在城郊一所简陋的房舍,便又以为他来历并非显赫了。” 王子腾略一沉思,眼中闪过轻蔑,淡淡道:“如此看来,他纵然身世不凡,也不会多显赫。年轻小辈为了体面或唬人而狂妄,是常有的。” 薛姨妈苦着脸,语气带着哀求:“此事须仰仗你了。让那姜念退回许妾文约,且还须让他家的人都禁口才好。此事一旦传开,宝丫头会大损名节,咱们家也会大损名声。届时,宝丫头自是不能待选,连找个好夫婿都难了。” 王子腾点了点头,目光如炬:“嗯,须得如此,且须火速,不可耽误的。如今大庆能有几个年轻小辈连我都降伏不了的?我这便亲自去见他!” 第33章 邻家有女秦可卿 神京城东郊。 姜念的陈旧小宅院旁边,静静坐落着另一座相似的陈旧小宅院,其青砖灰瓦上,岁月镌痕深深,似在述说着沧桑。 这另一座陈旧小宅院,住着一户姓秦的人家。 当家老爷名叫秦业,官拜从五品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 秦业已年近七十,夫人早逝,因当年无儿无女,从养生堂领养了一子一女。后来秦业续弦再娶,续弦夫人生了个儿子,取名秦钟。 如今,秦业的养子早就死了,续弦夫人也已亡故,家中只有秦业、养女、亲子秦钟及几个下人一起过活。 养女官名兼美,字可卿,小名可儿,正值及笄之年,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形容袅娜,鲜艳妩媚。 她的存在,仿佛是秦家的陈旧小宅院里的靓丽风景。 …… …… 秦家的陈旧小宅院。 内院西侧是西厢房。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而入,将西厢房内映得明亮而温暖。 秦可卿正与小丫鬟宝珠对坐于榻上,低头专注地做着针黹。她的纤纤玉指捏着银针,穿梭于绣绷之上,绣出精致的花样。 宝珠则在一旁理着丝线,偶尔轻声与秦可卿说笑几句。 忽然,大丫鬟瑞珠掀帘而入,面带几分兴奋之色。她走到秦可卿身旁,道:“姑娘,适才我听说了一件新奇事儿。” 秦可卿抬眸望向瑞珠,眼中闪过好奇,轻声问道:“有何新奇事儿?” 瑞珠眉眼含笑:“咱们隔壁那所空房舍,今儿有人住进来了。” 秦可卿微怔,柔声道:“这事儿倒是有点子新奇。” 瑞珠颔首而应:“可不是新奇么!自从隔壁房舍的原主子坏了事被抄了家,算起来有二年了吧?那房舍一直空着,今儿忽然有人搬进去住了!” 官宦大家的未出阁姑娘,一般鲜少出门的。 秦业虽疼爱秦可卿这个养女,但他为人迂腐严肃,秦可卿被他养到如今十多岁了,却极少出门。连带着,她的大丫鬟瑞珠,也长期陪她一起困在家中的陈旧小宅院。 因此,对于秦可卿、瑞珠这对主仆而言,隔壁空了二年的房舍,今儿突然有人搬进来住,便算是新奇事儿了。 秦可卿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抚绣绷上的花纹,若有所思地感叹:“头里隔壁的那户人家,被抄了家,人都见不着了,但所谓物是人非,房舍还在,自然会有人来住的。” 瑞珠眨了眨眼,笑意愈浓,故作神秘地说道:“还有更新奇的呢。” 秦可卿见她这般模样,莞尔道:“你直说便是,何必卖关子故弄玄虚。” 瑞珠这才笑道:“我听说,今儿住进隔壁房舍的,上上下下有十几口人。是从南边的江宁来的,主子却只有一个,竟是个十几岁的哥儿,姓姜。这位姜大爷的母亲已亡故,也没父亲,或许父亲也亡故了吧。” 秦可卿闻言感叹:“世间孤子不少,倒也不足为奇。” 心中不禁想到了自己,自己可是自幼被父亲从养生堂抱养的,迄今不知父母是何人,是否还在世。 瑞珠一时间倒没考虑到秦可卿的情况,继续笑道:“新奇的是,这户人家的管家,竟是一位五品龙禁尉。连管家都是个五品官儿,那位哥儿想来是不凡的,究竟有何来历,就不晓得了。咱家的下人去探,没探出个所以然。不过,想来那位哥儿来历并不显赫,否则也不会住在隔壁那所房舍了。” 秦可卿听罢,眉梢微动,低头沉思:“那姜家既已迁居于我家隔壁,按礼数,我家便该赠上恭贺之礼。况且,听瑞珠所言,那位姜大爷身份不凡,这恭贺之礼该备得周全些,以示诚意。待父亲今儿下值回来,便请父亲亲自送去,全了邻里之谊。” 瑞珠说完了所谓的新奇事儿,便转身走了出去。 秦可卿望着瑞珠离去的背影,心中生出好奇:“隔壁那位姜大爷,究竟有何来历?为何连管家都是五品官儿?可请父亲趁送礼之际打探一番。” 她收回了思绪,拿起针线,继续做起了针黹。 …… …… 姜家小宅院。 原本脏乱不堪的正房,已被下人们率先快速地收拾干净了。 然而,这座小宅院内,竟连一张床、一张塌甚至一把椅子、一个杌子都找不到。 这座陈旧小宅院在两年前遭受过抄家,里头的家具物件被搜刮一空, 姜念正坐在一个大樟木箱子上,贺赟站在他的跟前,说着待会儿要去采买的物品清单,包括了床、桌椅、柜子这些大件家具,也包括了今晚的晚饭,因今日家中不便做饭的,晚饭也须买来。 这时,贺赟请示道:“咱们隔壁住着一户人家,按礼数,当赠上一份礼物以示友好的。” 姜念问道:“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贺赟答道:“是一户姓秦的人家,当家老爷名叫秦业,是个老官儿,年近七十了,现任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 姜念的眼中顿时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他轻轻摩挲着下巴,似乎对这事儿颇感兴趣。 贺赟继续道:“那秦业的原配夫人和续弦夫人都已亡故,目今膝下有个年少的亲子,及一个尚未出阁的养女。大爷以为,该赠何礼物与他家为好?” 姜念并未立即回答,心中感叹:“缘分啦!邻居竟是秦可卿!且还没嫁给贾蓉!” 贺赟见姜念突然发怔,心中不解,也不询问。 姜念怔了下便淡淡一笑,道:“既然秦家是官宦人家,礼物须得讲究些为好,将咱们由南边带来的上好茶叶取两瓶出来,再取一对青瓷花瓶,给隔壁送去。” 这次轮到贺赟发怔了,稍顿道:“大爷,倒也无须这般厚重的。” 两瓶上好的茶叶,更有一对青瓷花瓶,加一起可是值二百多两银子的! 无非是给邻居赠礼物,竟赠如此贵重的,也难怪贺赟都惊得发怔了。 姜念从容道:“照我说的办吧。” 心中暗道:“虽然我还没见过秦可卿,但按原著的描写,秦可卿称得上最美金钗了,或许唯有薛宝琴能在姿色上与她媲美。为了追这样的大美人,岂能不舍得下本钱?至于前世有种说法认为秦可卿是废太子之女,我是不以为然的,那些理由都牵强附会了,再结合这个红楼世界的情况,秦可卿几乎不可能是废太子之女。” 第34章 滚 贺赟、孟氏、贺忠,一家三口出去采买物品了。 姜念独自坐在正房里间的大樟木箱子上,心中盘算着是否即刻去一趟隔壁的秦家。 他实在好奇于这个红楼世界里秦可卿的容貌。 只是,以这个时代的礼数,纵然他去了隔壁秦家,也多半见不到秦可卿。 就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登门了。 确切地说,是一位不速之客领着一群不速之客。 王子腾率领着十一个亲兵,纷纷骑着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姜家,亲兵之中,包括了一名正四品的都司,名叫程勖。 薛蟠也骑着马跟随,是他为王子腾引路的。 为了降伏姜念,王子腾此行,特意领着一群亲兵。 因贺赟一家三口出去采买物品了,姜家的下人们则都在忙着清理房舍,整理行李使物,院门开着,却无人守着。 王子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来到院门口。他翻身下马,领着一群身着甲胄的亲兵,闯入了院门。 “让开!” “谁敢拦节度使大人!” “……” 姜家的下人们上前阻拦,却被亲兵们呵斥着推开。 王子腾又闯入了垂花门,闯进了内院。 姜念被院中的吵闹声惊动,从正房里间走出,站到了堂屋门口,望向院中的王子腾。蒙雄快步走到姜念身边,姜念说了句“你退下”,蒙雄便退下。 “是不是他?”王子腾指了指姜念,对身后的薛蟠问了声,薛蟠尴尬地低了低头。王子腾便确认了,于是与姜念对视起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迸溅出了无形的火花。 王子腾冷冷地盯着姜念,不主动开口。而姜念也不言语,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对方先发话。院中的气氛一时间既紧张又奇怪,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王子腾“哼”了一声,打破了寂静。他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一步步走到姜念身边,目光凌厉,却依然不发一言。姜念也依然不言语,神态镇定,仿佛没感受到王子腾的威压似的。 王子腾见姜念如此镇定,不禁生出恼怒。他瞪了眼姜念,又擅自闯入了堂屋,本想找个坐处的,却发现,堂屋之内,除了散落在地上的一些行李使物,竟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甚至一个杌子都没有。 王子腾皱了皱眉,知道是因姜念刚搬进来的缘故。 他转身看向姜念,冷冷问道:“你就是姜念?”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姜念便不愿主动示好。他并不回答王子腾的问话,而是一边盯着王子腾一边反问:“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家?” 适才他隐隐听到了王子腾的亲兵喊话“节度使大人”,再结合薛家之事,心中便已推测对方多半是王子腾,但他想确认一下。 王子腾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盯着姜念,道:“我是何人?我是你强逼着为妾的那位姑娘的舅舅。” 姜念依然镇定,也不应声,目光依然盯着王子腾。 王子腾见姜念不答话,愈发恼怒,冷厉地问道:“小辈,你怎不回话?” 姜念这才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在等你继续说下去,你只说了你是薛姑娘的舅舅,却未说你姓甚名谁,官居何处,又为何擅闯我家。” 王子腾眼中闪过阴鸷,语气愈发冷厉:“我听闻,你这小辈曾放狂言,说晓得我乃京营节度使,还说并不畏惧我,纵然我当日在船上,也会强逼着我外甥女为妾。可有此事啊?” 王子腾本以为,此话一出,应该能将眼前的姜念吓到,甚至让这个小辈慌忙对他解释或道歉,然而…… 姜念竟淡淡一笑:“我并不畏惧你,此事为真,但你说我强逼着薛姑娘为妾,这就不实了,我只是在让薛家回报我的大恩,且是合理的回报。” 王子腾倒是因这意外的反应愣了下,略一沉思,有点子怀疑姜念或许真有显赫来历,否则怎会在这种局面下如此镇定从容? 念及此,王子腾不仅没有立刻发怒,反而收起了脸上的凶光,也淡淡一笑,说道:“你究竟有何来历?且说与我听听,或许你能与我有渊源的。” 姜念默默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我并无显赫来历,只是,今日王大人来势汹汹,分明是来者不善,而我纵无显赫来历,至少有一身傲骨,岂能轻易屈服于你的威压之下?” 王子腾的神情登时又泛起了凶光,因他本就推测姜念无显赫来历,认为姜念是为了体面或唬人,才在薛家跟前狂妄的,眼下听到姜念这番话,他便信以为真了。 王子腾懒得与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废话,何况眼下连个坐处都没有。 他目光锋利地盯着姜念,切入了正题:“今日我来,是要你将那劳什子的许妾文约交给我!我的外甥女,且是薛家的小姐,岂能与你为妾的?你将文约给我,断了这念想,并对下人禁口,不可外传此事,我便善待于你,薛家也愿拿一笔银子酬谢你。” 姜念再次淡淡一笑:“我若不愿呢?王大人能如何?” 王子腾“哼”了一声:“你若不愿,自是没你的好下场!” 姜念又默默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逼视着王子腾,平淡地说出了一个字:“滚!” 王子腾瞪大了眼睛:“何意?” 这个时代的人,可不解“滚”这个字在姜念前世的某种含义。 姜念神色冷厉起来:“我叫你滚!立即离开我这里,懂了么?” 王子腾自然懂了,强烈的气愤之下,竟是下意识想伸手给姜念一个大嘴巴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觉得以自己的权势岁数,眼下亲自扇姜念这么个小辈耳光,是在自跌身份。 王子腾眼神凶狠地瞪着姜念:“小辈,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可晓得会有何下场?” 姜念竟微微一笑:“你这老东西,废话怎这么多?我都叫你滚了,你滚出去便是了!” 王子腾:“……” 他已气得面部微微发颤。 虽说他也曾被年轻人当面羞辱过,但上次发生这种事,已在多年前了。 如今,即便是泰顺帝的皇子见到他,都会有所客气。 却不承望,今日姜念竟敢这般对待他。 “哼!” 王子腾又用鼻孔发出了一声,便拂袖而去。 当然,此事他不会善罢甘休…… 第35章 他是故意的 “竟然没让他的属下抓我?也没揍我?” 姜念站在堂屋门口的滴水檐下,望着王子腾领着一群亲兵及薛蟠离去,心中暗叹。 虽说原著里并未描写王子腾的性格,今日又是姜念第一次见王子腾,他就已推测到,王子腾应该是个自傲之人,甚至有些骄横。 姜念本以为,自己方才那番强势的反抗,甚至羞辱,可以令王子腾愤怒之下命亲兵将他抓走,或是当场揍他一顿。 而他是故意激怒王子腾的! 若王子腾将他抓走,贺赟便会去找忠怡亲王,甚至可能去求见泰顺帝。忠怡亲王或泰顺帝就会出手,王子腾可能受惩处,至少会乖乖将他放了,且不敢再插手薛宝钗之事。 若王子腾命亲兵们揍他,他会故意挨几下,然后便喊出自己与忠怡亲王亲厚,想来王子腾会喝止亲兵。然后,他让贺赟去找忠怡亲王,说王子腾领兵擅闯他家,命亲兵们揍了他…… 若他喊出自己与忠怡亲王亲厚,王子腾仍不喝止亲兵,那他就会大喊自己的父亲是泰顺帝了!泰顺帝若责怪,他带着伤势说自己若不这般喊出来就会被打死了。如此,王子腾就更可能受惩处,而泰顺帝哪怕还不认他为皇子,也多半不会严惩他…… 以上三种情形,无论哪一种发生,王子腾都可能受惩处,尤其是第三种情形,一旦发生,王子腾受惩处的可能性甚大。 今日王子腾气势汹汹地威胁姜念,强逼姜念放弃薛宝钗,姜念已决心让王子腾受惩处,且让王子腾不敢再插手薛宝钗之事。 而这,还只是姜念的目的之一! 姜念的另一个目的,是想通过此事让泰顺帝关注到他这个已经进京的儿子;关注到他住在东郊的陈旧小宅院;关注到他轻易就被王子腾欺辱了。 在姜念看来,若想让泰顺帝认他这个皇子,他要做的第一步,是加重自己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 结果,王子腾竟只是拂袖而去,既未抓走姜念,也未命亲兵们揍姜念。 姜念知道,王子腾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担忧王子腾派人来抓他,担忧的是,王子腾派刺客暗杀他。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好在,他有气运金手指,总不至于穿越几个月就被王子腾害死了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姜念忙将二万两银子的银票,悄悄藏进了一件破棉袄的夹层里。这件破棉袄是香菱的,她舍不得丢的。二万两的银票,其中一万两来自于薛家,还有一万两是姜雪莲临终前给原主的。 姜念这么做,是为了防范家当被偷抢。 …… …… 接近傍晚之际,依然明媚的阳光笼罩着两座相邻的陈旧小宅院。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着土路,“咯吱”作响,先经过了姜家小宅院,然后停在了秦家小宅院的门前。 驾马车的奴仆,将车帘掀开,搀扶着秦业从车厢中走出。 秦业穿着一身有些旧的官服,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头发与胡须皆斑白,岁月之痕尽显。 他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进了秦家院门。 秦可卿、秦钟姐弟二人,在内院的垂花门迎接。 秦可卿穿着一袭天青色衣裙,裙摆上绣着几朵精致的花朵,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 秦钟年纪尚小,形貌瘦巧,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只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 秦可卿随着秦业走进了正房。 秦业更了衣,坐下喝茶时,秦可卿道:“父亲,今儿咱家隔壁那所房舍,住进了一户人家。” 秦业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道:“原来如此,适才经过隔壁门外,我还疑惑那院门怎开着,只不知住进去的是怎样的人家?” 秦可卿嫣然一笑,当即将姜家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她语气温婉,声若清泉之流,悦耳动听。 秦可卿又道:“约莫半个时辰前,隔壁的管家夫妇过来赠了礼物。” 秦业点了点头:“他家既迁居于咱们家隔壁,按礼数是该给咱们赠礼物,咱们也须得赠他们恭贺之礼,全了邻里之谊。” 秦可卿道:“只是,隔壁赠来的礼物实在贵重,竟是他家由南边带来的一对青瓷花瓶,另有两瓶上好的茶叶。这份礼物,怕是值许多银子的。” 秦业睁大了眼睛,神色间多了几分惊讶:“竟有此事?东西在哪里?” 秦可卿道:“在我房里收着,这便去取来。” 说完,她领着瑞珠一起去西厢房,将东西取了来。 秦业为官清廉,生活不奢侈,但他可是个年近七十的从五品老官儿,自然颇有见识的。 他仔细端详着一对青瓷花瓶,但见釉色润泽如玉,瓶身绘山水之图,笔触纤细入微,意境深远悠长。 他又仔细瞧了瞧并嗅了嗅茶叶,茶色鲜明,香气清幽。 旋即,他对秦可卿道:“这礼物确实贵重,我估量着,两瓶茶叶约莫要二十两银子,一对青瓷花瓶则至少要二百两银子的!你怎能将如此贵重的礼物收下了?” 秦可卿低了低头,道:“隔壁的管家夫妇来时,见父亲不在家,那妇人便将东西给了我。因东西都装着的,我不便当人家的面查看,也没想到会这般贵重。事后晓得了,却又不便遣下人送还,否则岂不是对人家不敬了?纵要送还,也该等父亲回来亲自送去为好。” 秦业听罢,陷入了沉思。 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是个容易贪污的肥缺,但秦业为官清廉,虽说二三百两银子拿得出来,可实在不想花这么多钱去买礼物回礼给姜家,若花了这笔银子,以后他疼爱的养女秦可卿出嫁,嫁妆就会过于寒酸了。 见秦业皱眉沉思,秦可卿提议道:“父亲,我倒有个主意。两瓶茶叶,咱们收下。这对青瓷花瓶甚是贵重,由父亲送还。父亲可将你收藏的那方砚台送去,既是恭贺之礼,也是对两瓶茶叶的回礼。那方砚台虽比不得端砚、歙砚等名砚,却也值十多两银子。砚台又是文房四宝之一,送给隔壁那位年轻的姜大爷,既雅致又合宜。” 秦业听罢,眉头舒展,点头赞许:“如此甚好。” 当即,秦业携着一个仆人,带着一对青瓷花瓶和一方砚台,前去隔壁的姜家…… 第36章 秦业竟然死了 王子腾乃是京营节度使,相当于姜念前世的九门提督。 他主要负责神京城内外的驻防,职权还涉及缉捕、审讯、巡夜、禁令、救火、编查保甲,等等。 其实,王子腾今日被姜念当面强势反抗甚至羞辱,确实动了当场抓走姜念的念头,但他在犹豫后放弃了。 因他不仅想抓走姜念,而是想将姜家上下所有人一并拿下,以防宝钗许妾之事外泄。而他只领着十一个亲兵,且人人骑马,不便抓走姜家所有人。 王子腾也知道此事肮脏,自己应当隐于幕后,而非亲自出面抓人。 当他愤怒地离开姜家后,便忙着调兵去了。 …… …… 秦业来到了姜家小宅院。 姜念亲自将秦业迎入堂屋,吩咐琪儿、琴儿两个粗使丫鬟搬来两个樟木箱子,指了指较大的一个,对秦业微笑道:“因刚搬进来,家中连个坐具都没有,委屈秦老爷以这樟木箱为座椅吧。” 秦业的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略感不悦。在他看来,姜念如此招待他,有失礼仪。转念一想,姜家确实刚搬进来,倒也情有可原。 秦业并未落座,神色淡然地说道:“我就不坐了,此次前来,是恭贺你迁居于此的。” 说着,他将手中拿着的一个锦盒轻轻摆在大樟木箱子上,道:“这是我赠你的礼物,是一方砚台。” 不待姜念回应,他又从身后奴仆手中接过两个锦盒,同样轻轻摆在大樟木箱子上,语气平静:“这是你遣人赠来的一对青瓷花瓶,委实贵重了,我受不起,特亲自送还。那两瓶茶叶,已是颇有诚意的礼物,我收下了。” 既然秦业不要一对青瓷花瓶,姜念可没心思跟秦业推来让去的。 姜念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失从容:“晚辈寻思着,秦老爷是长者,又是为官的,赠您的礼物不能薄了,才特将这对由南边带来的青瓷花瓶赠予您老赏玩。既然您老觉得不妥,晚辈也不勉强。您老赠的这砚台,晚辈欣然收下了。” 秦业点了点头,稍作停顿后,道:“有一事倒想问一问,你若觉得不便明说,就不说。” 姜念道:“秦老爷但问无妨。” 秦业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何来历?为何家中管家竟是五品龙禁尉?” 这个问题,姜念自然不会明说。 就在这时,几十名官兵忽然浩浩荡荡冲进了姜家小宅院,其中一人便是此前随王子腾一同来过的正四品都司程勖。不过,程勖此行只是引路的。 京营又分为步军营和巡捕五营,而巡捕五营中的左营,负责神京城东郊的巡逻、治安等事务。 此次来的几十名官兵都来自巡捕左营,率军的是左营参将马培澄。 马培澄身披戎装,腰悬长刀,神色冷若严霜,锐利的目光扫过院中众人。他身后紧随几十名官兵,个个气势汹汹,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显然来者不善。 姜念、秦业以及一个秦家奴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动,来到了堂屋门口。 程勖抬手指向姜念,对马培澄低声道:“他便是姜念。” 马培澄微微颔首,目光冷厉,指着姜念和秦业,高声喝令:“将他们拿下!” 秦业顿时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涌来这么多官兵抓人?甚至连我也要被拿下?我不过是来还礼和送礼的啊! 秦业心中翻江倒海。 未等他反应过来,上十个官兵已如狼似虎地冲上了青苔斑驳的石阶,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姜念神色平静,眼神深邃如潭,因提前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并未反抗,任由官兵拿下自己。 秦业则怒不可遏,一边奋力阻挡着官兵,一边喝道:“为何抓我?我乃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你们这是何意?放开我!我是隔壁的邻居,不是这姜家之人……” 官兵们对秦业的喝叫并不在意,仿佛这喝叫声不过是风中絮语,无足轻重。因马培澄奉了王子腾的指示,下令将这所小宅院里的人全部拿下,一个不留。 秦业年老体衰,风烛残年,平日里走路都有些蹒跚,此刻与几个身强力壮的官兵对抗,哪里是对手?就在他拼尽全力挣扎之际,一名官兵因被他抓住了脖子,恼怒地推了他一把。这一推的力道虽不算重,却让秦业如风中残烛般失去平衡,从堂屋门前的石阶上跌落。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宛如重锤击鼓般震人心魄。秦业的头颅重重砸在石阶下的青砖上,身体如断线木偶般一动不动。 这所宅院虽又小又旧,但堂屋门前有几级石阶,高度不低。 秦业这一摔,非同小可。 “老爷!” 随秦业一同来姜家的秦家奴仆,惊慌地喊了一声,想过去查看秦业的情况,却被官兵抓着没能挣脱。 马培澄、程勖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两人慌忙跑到秦业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番,都脸色大变。 死了! 秦业竟然就这么摔死了! 姜念睁大了眼睛,心中暗叹:“王子腾啊王子腾,你应该难逃惩处了!” 马培澄、程勖面面相觑,两人默契地退开几步,马培澄压低声音问程勖:“竟闹出人命了!听这老头的喊话,他还是工部员外郎,这下该如何收场?” 程勖眉头紧锁,略一沉吟,低声道:“将这老头的尸首用麻袋装了带走,这房舍里的人也全部拿下,交由王大人定夺。” 巡捕左营这群官兵,此次带足了麻绳,能装尸首的大麻袋却没带。不过,姜家有大麻袋,本是装行李使物的,被官兵临时翻找出来。 待到秦业的尸首被装进了大麻袋,马培澄旋即喝令:“将这房舍里的所有人全部拿下!” 姜念听到这声喝令,眼中寒光一闪,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刀锋般直刺马培澄与程勖,忽然大喝一声:“住手!我与十三王爷亲厚!” 第37章 遣人去请十三王爷 当姜念见马培澄喝令将姜家所有人全部拿下,他都有些惊愕了。 王子腾竟如此肆无忌惮,不仅要抓他,竟是要抓走姜家所有人,包括了香菱。在姜念看来,王子腾已不是一般的骄横,他也不想见到香菱落入这群官兵手中,一旦如此,可能会受欺负。 秦业之死,已使王子腾此次犯下的事儿不小,有不小的几率受惩处了。 秦业之死,也可能使王子腾陷入疯狂,甚至不惜将姜念抓走后杀害。 因为如此,姜念终于按捺不住,大喝住手,并大喝自己与十三王爷亲厚。 这一声大喝,如雷霆炸响,震得马培澄、程勖都惊愕了。 马培澄、程勖本就因秦业之死而心慌,眼下听姜念如此大喝与十三王爷亲厚,都更慌了。 朝中谁人不知,十三王爷是泰顺帝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器重的臣子,权倾朝野,甚至可以说,十三王爷就相当于副皇帝! 而且,马培澄是十三王爷的门下出身,他现在能成为巡捕左营的正三品参将,主要就赖于十三王爷的提拔。 “都住手!”马培澄愣了一下便喝止了属下官兵,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姜念,语气已有所温和,“你与十三王爷有何渊源?” 姜念的神色变得柔和,语气却坚定:“我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大人若不信,我这便遣人去请十三王爷来此。” 这种时候,姜念可不会以狂傲之态对待马培澄,也不会放出“不饶你们”或“让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狠话,如此便是犯傻,因为可能会激怒对方,导致对方铤而走险。 他应该神色温和,但也要语气坚定,在话语中暗藏威慑。 姜念说他与十三王爷极亲厚,这话儿倒也不算吹嘘。他算是十三王爷的侄子,而且,泰顺帝指示十三王爷作为他进京后的联络之人。 不过姜念觉得,自己临时遣人就能将十三王爷请来的可能性不大。 十三王爷位高权重,事务繁冗,重担在身,岂会因这点事亲自来一趟的?况且,贺赟此前去忠怡王府找十三王爷时,十三王爷不在府中,而是在畅春园,畅春园可是位于神京城西郊,距离姜家小宅院远着呢。 姜念之所以声称能请来十三王爷,是为了威慑马培澄、程勖,让这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也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遣贺赟去忠怡王府请来王府之人,先阻止今日这场抓人行动。若那位鄙夷自己的王府长史高撰,不愿遣王府之人前来阻止,那么,就让贺赟去畅春园找忠怡亲王甚至求见泰顺帝,只是如此会很费时间…… 此刻,马培澄用手抓住了腰间悬着的短柄大刀的刀鞘,摩挲了一下刀鞘上的鎏金云纹——这把刀是他的恩主十三王爷早年送他的。 马培澄随即将目光投向程勖,征询程勖的意见。 程勖让马培澄与他一起避开几步,轻声道:“他必是被吓急了,才编出这等谎话来诓骗咱们。他一个如此年轻的小辈,又住在这样的房舍,岂能与十三王爷亲厚的?依我之见,咱们且将人都拿走,交由王大人定夺便是。” 马培澄却对程勖这话不以为然。 程勖是王子腾的门下,是王子腾提拔起来的亲信。 而马培澄虽受王子腾管辖,也受过王子腾的恩惠,但他毕竟是十三王爷的门下。在他心中,十三王爷的分量可比王子腾要重得多。 在马培澄看来,今日他率兵来拿人,无意中害死了秦业这位工部员外郎,已是闯祸了,岂能再得罪十三王爷这位副皇帝兼恩主? 不过,马培澄心中仍有一点犹豫,担心若同意了姜念的请求,可能会导致自傲狠辣的王子腾对他不满…… 就在这时,一个小武官快步走来,对马培澄拱手禀报:“启禀大人,外头来了一位五品龙禁尉,自称是这户人家的管家,要进来见他主子。” 马培澄、程勖闻言,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都面露惊讶之色。 马培澄这才知道,姜念的管家竟是一位五品龙禁尉。 程勖也是才知道此事,此前他随王子腾一起来的时候,并未见到贺赟,因贺赟当时外出采买物品了。 一位五品龙禁尉,在王子腾眼中不值一提,但对马培澄、程勖而言,已是值得重视,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姜念刚说出自己与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关头,贺赟的突然出现,仿佛在无形中印证了姜念所言非虚…… “传进来!” 马培澄略一沉吟,随即下令。 随着这声令下,身穿五品龙禁尉官服的贺赟走进了内院。 为了行事方便安全,今日贺赟一直穿着官服。 贺赟本携着妻子孟氏、儿子贺忠,一起去附近的街市采买物品。 孟氏与贺忠仍在继续采买,而贺赟率先回来,是要将已采买的一些物品送回,也将晚饭送回,他知道姜念饿了,想让姜念尽快吃上晚饭。 然而,当贺赟回到姜家小宅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小宅院竟被一群官兵包围。 贺赟略一思索,决定先进来弄清楚情况。 此时,走进内院的贺赟,率先朝着姜念走去,他的乌皮靴橐橐地踩着地面,因内院拥挤,他的官服袍角从两个官兵的身上掠过,带出了簌簌的声响,他却目不斜视,仿佛不在意满院官兵似的,走到了姜念跟前,脸上带着关切与疑惑,声音沉稳有力地拱手问道:“大爷,发生了何事?为何家里来了这许多官兵?” 马培澄见到这一幕,心中泛起波澜,认为姜念与十三王爷极亲厚之事,或许是真的了。 就连程勖都这般认为。 姜念看着马培澄,神色依然柔和、语气依然坚定地道:“请大人容我这位管家去请来十三王爷。” “我倒是以为,或许他所言非虚。”马培澄的一点犹豫被击碎,眉头微微一动,开口反驳了程勖,然后对姜念点了点头,“可!” 这一声“可”字落下,姜念松了口气…… 第38章 诡异奇妙 马培澄身为正三品参将,官职比程勖这个正四品都司高了两级。他麾下的巡捕左营,负责着东郊的巡防、治安等事务。今日也是他率兵来办王子腾指示的差事,程勖只是个引路的罢了。 程勖也认为姜念或许真与十三王爷亲厚,很怕得罪了十三王爷。 因此,见马培澄同意了姜念的请求,程勖并未阻止,多半也阻止不了,不过他心里在盘算着,自己应该去禀报王子腾。 姜念将贺赟拉到角落里,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弄清了情况的贺赟,故意提高声音,配合道:“是,我这便去请十三王爷!”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开。 姜念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贺赟喊住:“止步。” 贺赟回头,恭敬地问道:“大爷还有何指示?” 姜念走上前,故意大声问道:“须采买的物品,可都采买回来了?” 贺赟答道:“并未采买齐全,已采买了一部分。忠儿与他母亲仍在采买,我先领着伙计们将已采买的先送回来,也送来了晚饭,想着大爷饿了,得尽快让大爷吃上晚饭。伙计们正在外头候着,不宜让他们久候,我正准备先遣走他们。” 姜念点了点头,又问:“已送回来的,可有坐具?” 贺赟道:“有的。” 姜念神色从容地转向马培澄,请示道:“大人,今日我刚搬来此处,家中空荡荡的,适才便令我这管家去采买物品,眼下已采买了一部分送回来,正摆在外头。可否让伙计们将物品搬进来,好让伙计们办完差事回去的。其中也有坐具,可供大人落座,大人一面坐着,一面与我一同等候十三王爷,以免站久了累着。” 他是故意展现出这般淡定从容的态度,让马培澄更相信他与十三王爷亲厚,相信他所言非虚。另外,也因他想让伙计们将物品搬进去,以免姜家的下人们去搬。 姜念本以为马培澄这次会拒绝了,然而,马培澄略一沉吟,又点了点头:“可!” 马培澄还特意命一名小武官去跟宅门外看守的官兵们打招呼,示意放行。 当即,贺赟的乌皮靴橐橐地走出了内院,经过了倒座房,走出了宅门。 宅门外也守着一群官兵,另有一群伙计正等候着。 这群伙计都是贺赟所买物品的商铺派来的,因搬运物品而聚集在此。 物品正堆放在院外,包括了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等。 宅门外还有一个名叫彭继忠的秦家管家在候着。 因秦业来了姜家半晌还没回去,又见姜家被众多官兵包围,秦家人自然担忧,秦可卿遣管家彭继忠来姜家查看情况。彭继忠来到姜家,官兵们不放他进去,他也不知道他的老爷已死在里头了。 此刻见贺赟从里头走出,彭继忠忙上前对贺赟问道:“贺管家,我家老爷可在里头?为何还不出来?” 贺赟已得知秦业死了,只是暂时不便告知秦家,敷衍道:“还在里头,你且回去候着吧,里头的事儿一时间不能了的。” 他随即对伙计们吩咐道:“将东西都搬进去。” 伙计们原本见这户人家被官兵围住,惊惧不安,眼下见贺赟吩咐他们将东西搬进去,几乎都愣住了。 有两个胆子大的伙计,想着既然贺赟如此吩咐,这户人家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即便有事,也牵连不到自己头上。于是,两人鼓起勇气,率先抬着一张榻,朝着宅门内走去。 有了这两个伙计带头,其他伙计也纷纷壮起胆子,搬起物品跟了上去。 一时间,现场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物品碰撞的声响。 贺赟却不宜耽搁,竟是请那名小武官帮忙监视伙计们搬运,自己则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离开,直奔忠怡王府而去。 这匹马是他适才采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马蹄声急促,扬起一阵尘土,转眼间便消失在路口。 要搬运的物品不少,其中不乏大件重物。然而,伙计们比平日要卖力,手脚麻利地搬动着,生怕在这地方多待一刻便会惹上麻烦。他们的动作虽快,却显得有些慌乱,眼神不时瞟向周围的官兵,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 马培澄、程勖及几十名官兵,再加上姜家的一群下人,都挤在内院里,围观着一群伙计往内院里搬物品。 物品被临时堆放在内院角落,本就拥挤的内院因此更加拥挤,一些官兵甚至摩肩擦踵。 内院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诡异而奇妙。 这时,姜念亲自用双手提着两张官帽椅,步履从容地走到马培澄、程勖跟前。他将两张官帽椅稳稳放下,语气平静地说道:“二位大人请坐。” 马培澄、程勖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此次前来,本是气势汹汹要抓走这所宅院里的所有人的,怎会演变成这般局面? 马培澄稍作迟疑,便顺势坐在了一张官帽椅上,转头对程勖道:“你也坐下吧,若真能请来十三王爷,咱们也得等上一阵。” 程勖却按捺不住了,并未坐下,而是说道:“马大人,此事还是禀报王大人为好。你在这里候着,我亲自去禀报。” 马培澄心中虽不满,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点了点头:“也好。” 程勖当即离开,准备骑马直奔巡捕左营衙门而去,王子腾正待在巡捕左营衙门。 姜念目送程勖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随即便舒展开来。 马培澄指了指身旁一张空着的官帽椅,抬头对姜念道:“你也坐着等吧。” 他想与姜念亲近一下。 姜念也不推辞,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大人”,便坦然坐下。 两人并排而坐。 满院的官兵与下人们看着。 院中还静静地躺着一个大麻袋,里头装着秦业的尸首。 伙计们仍在忙碌地往内院里搬着物品,脚步声与物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气氛愈发诡异而奇妙。 而贺赟与程勖,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忠怡王府找十三王爷,一个在快马加鞭赶往巡捕左营衙门找王子腾…… 第39章 十三王爷亲临 巡捕左营衙门坐落于朝阳门外,这里是都中的交通要冲,也是东郊治安的重点区域。 青灰色的高墙内,一杆旗杆立于夕阳的光辉中,杆上悬着巡捕左营的旗帜,仿佛连吹拂旗帜的风都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当贺赟还在赶往忠怡王府的路上时,程勖已率先抵达巡捕左营衙门,将情况详细禀报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听完,脸色铁青,又惊又怕。 “他与十三王爷亲厚?竟是十三王爷?” 王子腾以为,姜念或许并非在狂妄吹嘘。 这并不奇怪。 他心里本就有着姜念或许来历显赫的意识,只是此前他自己将这种意识否认了。现在姜念搬出了十三王爷这么个具体的人,结合程勖详细禀报的情况,被他否认的意识便在他心里强烈了起来。 “竟意外地害死了秦业,且那姜念或许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事情麻烦了,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的眉头拧成了结,心中翻江倒海。 他是认识秦业的。 他的妹婿贾政也是工部员外郎,性格也与秦业类似,贾政和秦业既是同僚,也是忘年之交。他也知道,秦业虽官位不高,为官没多大能为,却以清廉著称,又做了几十年的官,在朝中名气不小。 他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最忌惮的两个人,一是泰顺帝,另一个就是十三王爷。 “若说是秦业自己摔死的,可现场有那么多人见证了!” 他心中暗恨。 “若继续将姜家上下所有人都抓来,一旦那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今日之事就更难收场!” 他握紧拳头。 “事到如今,还是等等看吧。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即便今日无意中害死了秦业,对我王子腾而言,也不算多大的错。十三王爷整治不了我,即便告到圣上那里,圣上也多半不会因这点子事就整治我王子腾!况且,还有太上皇护着我!” 想到这里,王子腾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做出了决定——等! 他在巡捕左营衙门等,同时命程勖返回姜家等。 …… …… 时已薄暮。 忠怡王府的朱漆大门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暗红的光泽,显得庄严。屋檐角的铜铃在晚风的轻拂下微微摇曳,发出的叮当声宛如在低语诉说着这座王府的威严。 为了不冒犯王府,临近王府大门时,贺赟特意勒缰下马,牵马步行,伴随着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出的哒哒声,他来到了王府大门外,额角的汗水已被风吹凉。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来到忠怡王府了。 “王爷尚未回府。” 负责守卫大门的一名王府护卫,给出了令贺赟有些心凉的回答。 “王爷既不在,我便求见长史大人,实有紧要之事。” 贺赟拱手,语气恭敬而急切,寄希望于长史高撰。 一名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后走了出来,对贺赟道:“长史大人正忙着,不得闲儿的。” 呵,长史高撰本就鄙夷姜念与贺赟,贺赟又没贿赂他。此前他只是遣了六品典仪柯世节将贺赟领去东郊房舍,今日不愿再次接见贺赟。哪怕贺赟说有紧要之事,在他看来,无论贺赟有何事都无关紧要。 贺赟知道,若他贿赂了高撰,情况或许会好些。但他可是代表姜念而来,泰顺帝的儿子岂能轻易贿赂高撰这么个王府长史?而且,若想让高撰动心,贿赂的数目必定不会少了。 贺赟攥紧拳头,暗叹一声,正欲赶往畅春园,去寻找忠怡亲王,或直接求见泰顺帝,如此会很费时间。 忽然,一阵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的声响传来。 贺赟转身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在一众侍从的保卫下缓缓驶来。这是一辆外观庄重华丽的马车,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贺赟一眼望去便知,车厢里乘坐的多半是忠怡亲王,登时一喜。 看守王府大门的护卫亲兵们,纷纷恭敬地上前迎接。 贺赟眼看着马车要进入王府,车内之人并不在大门外下车,他忙上前,立刻引来护卫的防范呵斥:“何人擅自近前冒犯王爷?退下!” 贺赟对着车厢,跪地大声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求见!” 马车的帘幕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眉目疏朗、清瘦且略显疲惫的面容,正是忠怡亲王。他透过车窗看向贺赟,眼神中带着审视,很快恢复了平静。 贺赟再次喊道:“王爷,卑职贺赟有紧要之事启禀!” 忠怡亲王认识贺赟,也知道这紧要之事必与他四哥的那位私生子有关。 他微微抬手,一个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忙走到车窗边,听他低声吩咐了两句,这位一等护卫便领着众侍从退开。 忠怡亲王又对贺赟招了招手,贺赟会意,恭敬地走到车窗边,微微低头。 忠怡亲王淡淡一笑,语气平和:“何事禀来?” 贺赟照着姜念的吩咐,压低声音,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事情如实详细地说了出来。 说到了姜念与薛家在秦淮河上遇见的情况,说到了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的情况,说到了姜念在大运河上从水匪手中救下薛家的情况,说到了薛宝钗许为妾室的情况,然后说到了王子腾对此不满,上门威胁未果,竟调集官兵包围东郊小宅院捉拿姜家上下所有人,说到了秦业被害死…… 说得有条不紊。 贺赟最后语气沉重地道:“念大爷令我来向王爷求援,若王爷不援助,家中所有人都会被抓走,王子腾或许会谋害念大爷!” “这个姜念,竟是要薛家将姑娘许为妾室作为回报,有趣!”忠怡亲王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冷冷一笑,“我随你去一趟,见一见姜念!” 他愿意这么做,可不仅只是要保护姜念这个泰顺帝的私生子,还另有深意…… 贺赟大喜,此次不仅侥幸见到了刚回王府的忠怡亲王,且忠怡亲王竟愿意亲临东郊。 若姜念眼下在此,会认为是气运在发挥作用了。 此时,长史高撰急匆匆赶到了大门外,准备恭迎王爷回府,却错愕地发现,他鄙夷的贺赟正隔着车窗与王爷说话,而侍卫亲兵等一众侍从都被屏退。 让高撰更错愕的是,王爷随即下令调转马车,带着一众侍从,随着骑马的贺赟,于夕阳之下匆匆离去。 高撰愣在原地,惊愕不已,也后悔了起来:“这个五品龙禁尉与他的姜大爷,竟与王爷这般亲厚的?” 第40章 秦可卿,吾养之 暮色渐深,姜家的陈旧小宅院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中。 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被晚风拂动,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院中堆放的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物品,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凌乱突兀。 程勖已在见过王子腾后返回,正与姜念、马培澄一同坐在院中等待。三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采买物品的孟氏、贺忠都已回来,只是去请十三王爷的贺赟还没返回。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忠怡王爷到”从宅门处传来,如一道惊雷,震破了院中诡异奇妙的气氛。 马培澄与程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惊奇之色。 他们原本都对于姜念与十三王爷亲厚这事儿有些质疑,何况,即便姜念真与十三王爷亲厚,也很难将位高权重、事务繁冗的十三王爷请来,估计十三王爷会派人来。 十三王爷现在竟亲临了! 连姜念都有些惊奇,但他立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亮光,起身快步走向宅门迎接。马培澄与程勖岂敢怠慢?忙紧随其后,心中如擂鼓一般。 忠怡亲王身着亲王服饰,头戴王帽,身披蟒袍,显得威严。他迈步走进宅门,身后跟着贺赟,以及一群刀甲鲜明、气势逼人的护卫亲兵。 “卑职马培澄,给王爷请安。” 马培澄慌忙上前行礼,因是非正式场合,他行的并非跪安礼,而是较简单的请安礼。 请安礼即:端正姿势,向前迈出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目光平视。 “卑职程勖,给王爷请安。” 程勖紧随其后,也行起了请安礼。 忠怡亲王却并未立刻理会他们,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 姜念上前行礼:“草民姜念,给王爷请安。” “草民?”忠怡亲王心中玩味,嘴上道,“你且起来吧。” 忠怡亲王让姜念先起身,随即俯视着依然半跪在跟前的马培澄,冷笑道:“呵,马培澄,你这是做什么?领着这么多兵,将这么个小辈的家围得水泄不通。不知这小辈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啊?是杀人放火了?还是造逆了啊?” 马培澄声音有些发颤:“卑职……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语气讥讽:“也是,如今你不是我门下的了,是王子腾门下的了。” 马培澄吓得一激灵,忙叩头道:“卑职不敢!卑职一直都视自己为王爷门下的!” 忠怡亲王这才微微抬手,语气淡漠地让马培澄、程勖起身。 忠怡亲王步入内院,目光如炬,扫过满院对他行礼的官兵与下人,又瞥了眼堆积在角落里的众多物品,然后落在马培澄身上,沉声问道:“秦业的尸首呢?” 马培澄脸色一僵,尴尬地指了指院中的一个大麻袋,低声道:“回王爷,在……在那里。” 忠怡亲王眉头一皱,示意马培澄将大麻袋打开。 大麻袋打开后,秦业的尸首显露出来,苍白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冤屈。 忠怡亲王对马培澄问道:“秦业如何死的?” 这个问题,贺赟此前已告知了忠怡亲王,忠怡亲王眼下是想从马培澄口中得到证实,毕竟此事紧要。 马培澄敬畏忠怡亲王,又有众多见证人在场,他自然不敢说谎话,于是将秦业在反抗时被官兵推倒摔死之事如实说出。 忠怡亲王看向姜念:“秦业今日为何会在你这里?” 姜念上前一步,恭声道:“回王爷,秦老爷家住隔壁。因我今日搬入这所房舍,给秦家送了礼物,秦老爷是来回礼的。回礼之际,官兵突然闯入,非但要将我拿下,竟也要将秦老爷拿下。秦老爷觉得冤枉,才反抗的。” 忠怡亲王听罢,转头看向马培澄:“为何连住隔壁的秦业都要拿下?” 马培澄额头渗出冷汗:“回王爷,卑职今日接到的命令,是将这所房舍里的所有人通通拿下带走。卑职……不敢违命。”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这事儿可真够荒唐的!” 他再次看向秦业的尸首,心中不禁感慨:“这秦业已年近七十,身体孱弱,又有病在身,纵然今日不死,也没几年好活了。然而,这般冤死,终究令人唏嘘!” 他神色肃穆,对着秦业的尸首郑重地拜了拜手。 死者为大。 何况,忠怡亲王对秦业有所了解。 就在不久前,忠怡亲王还对泰顺帝提过秦业。 盖因,景宁晚期的大庆朝廷腐败严重,清官难觅,泰顺帝立志铁腕治腐,整饬吏治,对清廉之官推崇备至。 只是,秦业虽清廉,为官能力却不出众,加之年近七十,身子孱弱,又有病在身,泰顺帝才未予提拔。 忠怡亲王收回思绪,又看向姜念:“秦业家中现有哪些人?” 姜念看向贺赟,示意道:“贺管家比我了解此事,由你回禀王爷。” 贺赟上前两步,恭敬道:“回王爷,秦老爷的原配夫人和续弦夫人都已亡故,也无妾室。家中仅有一养女和一年少的嫡子,嫡子由续弦夫人所生。如今秦老爷忽然去了,家中仅剩下养女、嫡子及几个下人了。” 忠怡亲王细心地问道:“那养女年纪几何?嫡子年纪几何?” 贺赟答道:“养女正值及笄之年,嫡子更要小几岁,是秦老爷至五旬之上方得的。” 忠怡亲王轻叹道:“秦业一死,这秦家就艰难了。” 忠怡亲王对姜念道:“让贺赟夫妇去帮秦家打理丧事,如何?” 姜念忙恭声回应:“全凭王爷做主。” 心中暗道:“我何止会帮秦家打理丧事,若秦可卿合我心意,我便养她!” 忠怡亲王当即命护卫亲兵抬着秦业的尸首送往隔壁秦家,并让贺赟夫妇随行。他还对贺赟吩咐道:“告诉秦家,本王会为秦业讨个公道,不会让他白白冤死。” 此话一出,马培澄与程勖皆神色一紧。 现场还有一人更紧张,那便是将秦业推倒摔死的官兵。他低着头,脸色苍白,双手发颤。 第41章 十三王爷VS王子腾 待秦业的尸首被抬走,忠怡亲王饶有兴致地查看了一下这所陈旧小宅院。 他的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褪色的窗棂、龟裂的柏木廊柱、青苔斑驳的石阶,还进正房扫了一眼,出了正房后,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心中不禁感叹:“四哥对这个儿子也是心狠,十多年不相认也就罢了,如今许他进京了,却只安排了这么一所房舍。” 这所陈旧的小宅院,其实是泰顺帝故意安排的…… 忠怡亲王收回思绪,转头问马培澄:“王子腾现在何处?” 马培澄面露尴尬,目光瞥向程勖。 忠怡亲王目光如刀,直指程勖:“在何处?” 程勖仿佛被刀架在脖子上一般,颤声道:“在……在巡捕左营衙门。” 忠怡亲王冷哼一声,又对姜念道:“小辈,随我去会一会王子腾吧。” 姜念自然不会拒绝,恭声道:“是,王爷。” 忠怡亲王当即迈步朝宅门走去,姜念紧随其后。两人刚踏出宅门,隔壁秦家便传来一片刺耳的痛哭声。 姜念虽无法辨认,却知其中必定夹杂着秦可卿的哭声。他还没见过秦可卿,自然也不知哭泣的秦可卿是什么样的。 忠怡亲王因这片痛哭声而动容,在宅门外驻足,侧耳倾听了一会子。 不过很快,他恢复了从容,朝姜念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说道:“与我同乘马车。” 姜念略一顿,也不推辞,恭声道:“谢王爷!” 忠怡亲王先登上马车,姜念紧随其后。 马培澄、程勖见到这一幕,又都惊奇了。 今日姜念派了个管家,便将十三王爷请来,已令人难以置信。而现在,十三王爷竟又让姜念与他同乘马车! 这姜念究竟与十三王爷有何渊源?竟是亲厚到了如此地步么? 其实,今日只是忠怡亲王头一回见到姜念,以前从未见过的。 但忠怡亲王想要保护好姜念。 一来,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而泰顺帝指示忠怡亲王作为姜念进京后的联络之人。二来,忠怡亲王对姜念感到同情,觉得,相比于泰顺帝的其他儿子,姜念可怜。 忠怡亲王的生母家世不算好,最初是以宫女身份进宫的,因得到景宁帝的宠幸而生下了忠怡亲王,后来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在她去世前,一直未能获得较高的封号,直到去世后,景宁帝才追封她为妃。 生母去世时,忠怡亲王年仅十三岁,交由泰顺帝的生母抚养。 因身世不好和生母早逝,忠怡亲王觉得自己相比于某些皇子显得可怜,也没少受兄弟们的欺辱。好在,他的四哥爱护着他,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兄弟之情却甚笃。如今他的四哥做了皇帝,他誓死效忠卖力。 而他很了解王子腾,也因而厌恶王子腾。 此番姜念与王子腾的纠纷,让他认为,或许这是一次打压王子腾的良机…… 眼下他让姜念与他同乘马车,是想再问问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事情,也好奇姜雪莲、姜念的情况,另外也是故意做给王子腾看的,让王子腾知道姜念与他亲厚,以后不敢轻易报复姜念。 …… …… 忠怡亲王、姜念同乘马车,抵达了坐落于朝阳门外的巡捕左营衙门。 暮色晕染着巡捕左营衙门外的青石板路,也笼罩着朱漆大门前的两尊狰狞的石狻猊。 马车进了衙门才停下,青铜马饰与鎏金车辕于暮色之中泛着幽光。 忠怡亲王却故意不下车,也故意不让姜念下车。 忠怡亲王端坐车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紫檀小几。 姜念垂眸静坐在忠怡亲王的身边,听见了车外渐近的橐橐的脚步声。 “下官王子腾,恭迎十三王爷。” 车外响起了王子腾的请安声。 忠怡亲王掀开车帘,看了眼半跪的王子腾,淡淡道:“起来吧。” 他这才与姜念一起下车,身上蟒袍的袍角掠过了车辕。 王子腾见到姜念与忠怡亲王同乘马车,又一起下车,后背绷直,瞳孔骤缩。他的目光在姜念与忠怡亲王之间游移,心中立刻明白了:姜念与十三王爷实在亲厚! 王子腾心中已生出一阵阴翳,却不得不强压着阴翳,面上堆着恭敬,将忠怡亲王请入屋内。 屋内,忠怡亲王落座。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王子腾:“念哥儿对薛家有极大恩情,要他家姑娘为妾作为回报,倒也不算过分。那薛家也亲书了许妾文约的,你却威胁念哥儿断了这念想,交出文约,并对下人禁口,不可外传此事。威胁不成,你竟调兵要拿下他全家上下所有人,还因此害死了工部员外郎秦业。你可知罪?” 王子腾不以为然,瞥了眼姜念,对忠怡亲王道:“回王爷,是他强逼着薛家应允许妾之事,我对此不平的。” 忠怡亲王道:“据我所知,并非强逼。” 王子腾道:“确是他强逼的。薛家本不想应允此事,因他偏要让我外甥女为妾,薛家才无奈应允。” 忠怡亲王道:“他用言辞威胁薛家了?或是用武力威胁薛家了?” 按薛姨妈对王子腾的讲述,姜念不算用言辞威胁,更未用武力威胁。 姜念当时顶多只是加重语气说薛家若不应允便是知恩不报。 王子腾稍顿道:“他偏要薛家将我外甥女许他为妾,还放言,薛家若不应允便是知恩不报。这不就是强逼么?” 忠怡亲王冷笑,语气讥讽起来:“若这算强逼,那你王子腾做过的强逼之事可就甚多了。” 王子腾闻言,心中恼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强压怒火,道:“虽说他对薛家有恩,可刚有恩于薛家,就急着找薛家索要回报,要我外甥女为妾,未免张狂了。” 忠怡亲王再次冷笑:“若这算张狂,那你王子腾做过的张狂之事也甚多了。” 王子腾:“……” 忠怡亲王心中还有一句未说出口,那便是:若换做王子腾,对一个类似薛家这样的富商之家有这么大的恩情,王子腾或会将这个富商之家给吞了! 第42章 可卿可倾城 忠怡亲王细心地吩咐一名王府护卫骑马送姜念回家。 护卫名叫鲍彦,三十多岁,面容刚毅,身姿挺拔。 按制度,亲王府可配置护卫二十人。其中,一等护卫六人,二等护卫六人,三等护卫八人。鲍彦便是从三品的王府一等护卫。 鲍彦动作利落地翻身骑上一匹高头大马,随即伸手将姜念拉上马背。 两人共骑一马,暮色里骏马嘶鸣,马蹄声清脆回响,穿过街巷,朝着姜家小宅院而去。 暮春时节,天黑得晚。 当姜念回到陈旧小宅院的时候,天空还残留着晚霞,霞光洒落在小宅院的鱼鳞瓦上,将鱼鳞瓦染成了琥珀色。 姜念的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却顾不上吃晚饭,甚至没有先回一趟自家的小宅院,而是朝隔壁的秦家走去。 秦家此时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秦业的尸首被抬回来后,在贺赟夫妇及秦家管家彭继忠的布置下,丧事便紧锣密鼓地进行了。 院中已搭起了简易的灵棚,白幡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如雪浪起伏。 姜念踏入秦家,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见到了孟氏。 正忙碌着的孟氏见姜念来了,忙上前打招呼:“大爷来了。” 姜念问道:“丧事筹备得如何了?” 孟氏答道:“回大爷,秦老爷已入殓了。棺材不是临时买的,是秦老爷早为自己备下的。” 姜念微微点头,知道这个时代很多人会提早为自己备下棺材,何况是秦业这么个年仅七十又身体不好的老人。 在孟氏的引领下,姜念朝着正房走去,刚走到堂屋门口,便见到了秦可卿的身影。 容貌极标致的秦可卿,此时尚未穿上孝服,孝服尚未备好。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衬托得她清丽脱俗。她跪坐在棺材旁,垂着头,啜泣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如同梨花带雨,成了灵堂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姜念看来,用“倾国倾城”这个成语形容一个美人极美,未免过于夸张。但眼下,他愿用“倾城之姿”来形容秦可卿的美貌。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身的素白衣裙和梨花带雨的模样,让秦可卿眼下具有特别的美丽。 姜念穿越已半年了,见过的这个世界的美人却不多。他觉得,眼前的秦可卿,便是他穿越以来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贺赟正在堂屋内,见妻子孟氏领着姜念出现,上前打招呼:“大爷来了。” 秦家的管家彭继忠及其妻子也都在堂屋内,都忙上前对姜念恭声打招呼。 贺赟夫妇已将能说的情况,都说给了秦家人知道, 秦家人既知道了秦业的死因,也知道了,今日姜念被京营节度使欺负,竟是请来了十三王爷镇压…… 此前秦可卿只是觉得姜念身份不凡,现在却认为姜念深不可测了。 贺赟、彭继忠夫妇等人对姜念打招呼的声响,惊动了正跪坐在棺材旁低头啜泣的秦可卿。 秦可卿抬起了头,与姜念的目光对上。 正常情况下,秦可卿作为官宦家的闺阁姑娘,是不轻易见外男的。然而,今日这般情形,她又岂能顾得上这种礼数? 秦可卿聪慧要强,心中已明白,如今自己须得讨好姜念。既因贺赟夫妇来帮秦家打理丧事,也因忠怡亲王传话会为秦业讨个公道,不会让秦业白白冤死。秦可卿觉得,忠怡亲王如此表态多半是冲着姜念的情面。 而且,秦可卿觉得,日后在其他事上或也须姜念这个邻居帮忙的…… 秦可卿用帕子轻轻擦拭了湿润的眼眶,竟是主动起身,步履既轻盈又沉重地走到了姜念跟前。 她微微抬眸,对孟氏问道:“贺大娘,这位便是姜大爷么?” “正是我家大爷。”孟氏点头,看向姜念,“大爷,这位是秦老爷的女儿秦姑娘。” 秦可卿对姜念盈盈一礼:“给姜大爷请安。” 姜念故作歉然神色,对秦可卿道:“抱歉,若非令尊今日来我家回礼,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秦可卿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哀婉:“这事儿岂能怪姜大爷的?倒是要感谢姜大爷,让贺老爷贺大娘来帮忙丧事,忠怡王爷也会为我父亲伸冤。” 姜念见秦可卿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并不歉疚,认为是王子腾害死了秦业。况且,按照原著的时间线,纵然今日秦业不死,估计过两年就会死了。原著里,秦业是气急攻心、老病发作而死,因秦钟与小尼姑智能儿的私情败露,或许也跟秦可卿在宁国府上吊自尽之事有关…… 简单地见了秦可卿一面,却是令姜念不禁心旌有些摇曳,觉得秦可卿的外貌甚合他心意,便决定养之,无须去管她的性格人品。 无非是又纳个妾而已。 姜念回到了自家小宅院,走进堂屋,发现堂屋中已摆放着桌椅,桌上摆着食盒,打开食盒后,发现里头是热腾腾的饭菜。这晚饭是从外头买来的,且早就买来了。姜念本以为,他要吃一顿冷饭冷菜了。 倒是让他有点子惊喜,问管事的封氏:“饭菜怎是热的?” 封氏恭敬答道:“我寻思着,大爷多半要回来吃晚饭的,便与董良家的一起,用今儿刚买回来的厨具,将冷了的饭菜热了热。” 董良家的,便是董良的老婆姚氏,是厨娘。 姜念点头赞许:“你倒是细心。” 封氏本就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又对姜念感恩在心,今日又得知姜念竟与忠怡亲王亲厚,心中更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讨好之意。 姜念端着饭碗,走到堂屋门口的滴水檐下,坐在一个杌子上,一边吃着晚饭,一边望着天空。 夕阳的余晖已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橙红,宛如绸缎一般挂在遥远的天际,仿佛是夕阳依依不舍的眷恋。 夜色已开始在院中晕染,那株半枯的梨树,正渐渐变得模糊。 晚风吹拂在姜念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丝凉意。 “今日不过是我进京后的第一天,竟是如此精彩,让我愈发期待以后的生活了。” 姜念心中感叹,将碗中饭菜大口吃尽。 第43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上) 明朝明神宗的外祖父李伟,在神京城西郊修建了一座“清华园”,人称“李园”。 大庆景宁帝将这座“清华园”扩建成了“畅春园”,成为一座避喧理政的大型皇家园林,一座集江南园林之精华的皇家离宫。 景宁帝在位时,常待在畅春园,如今退位当了太上皇,也依然要如此。 畅春园全园面南背北,划为南北二区。其南为宫殿之区,乃议政栖居之所;其北则为园林之域,以水景为主。 园中引玉泉之水,凿池叠嶂,楼台亭阁,参差错落。春日,牡丹芍药竞芳菲;夏日,荷塘月色交相映;秋日,丹桂馥郁满园香;冬日,梅林傲雪斗寒霜。 景宁帝在位时还兴建了一座园林,将这座园林赐给了他的四皇子,亲题园名“圆明园”,寓意“圆而入神,明而普照”。 不过,尽管如今四皇子成了泰顺帝,他却不在圆明园避喧理政,而是在畅春园。因目前的圆明园比不过畅春园,更因他在畅春园理政,才方便随时向太上皇景宁帝请示重要朝政。 泰顺帝在畅春园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澹宁居,而非畅春园的正殿九经三事殿。而泰顺帝在皇宫里的日常理政场所和寝宫都在养心殿,而非内廷的正殿乾清宫。 泰顺帝虽已登基,然太上皇景宁帝依然大权在握,尤其是军权! 景宁帝之所以禅位,主要在于他又老又病,力不从心,治理不好国家了,而禅位于泰顺帝,哪怕大权被景宁帝掌握,泰顺帝也可治理国家。 景宁帝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又深知古代几位太上皇的悲剧。比如,赵武灵王赵雍,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唐玄宗李隆基,唐顺宗李诵,宋徽宗赵佶。因此,景宁帝不愿将大庆皇权都放给泰顺帝,只放了其中一部分。 “泰顺”这个年号,也是景宁帝取的。“泰”是泰顺帝做亲王时的封号,“顺”则是希望泰顺帝哪怕做了皇帝,也要对他这个太上皇孝顺顺从。对外没这么宣称,宣称的是顺应天命和治国顺利。 虽说泰顺帝的上头压着一个太上皇景宁帝,他却很勤政。自他登基以来,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常睡眠不过二三时辰。 …… …… 畅春园中的澹宁居,建筑格局暗合“天人合一”的哲理。青砖黛瓦,飞檐反宇,与周遭的假山池沼相得益彰,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 三月初八,即姜念进京后的翌日。 泰顺帝照常于凌晨起床,值夜的两个宫女蹑足掌灯,服侍他更衣盥洗。 铜盆中的温水腾起袅袅热气,泰顺帝濯面时,铜镜映出了他略显憔悴的面容,不过他自己看不清——他是近视眼,度数还挺高。 进行简单的晨练后,泰顺帝戴着眼镜盘膝于案前,就着烛火进行早读。 早读两刻钟,他便忙着批阅奏折了,但见他执笔于折上勾画,或疾书,或凝思,眉宇间常露凝重之色。 批阅奏折,是大庆皇帝最重要的工作。至于早朝,一般情况下,只在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举行。 泰顺帝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才开始用早膳。 待到用完早膳,泰顺帝去向太上皇、皇太后请安。 请安毕,他又回到澹宁居,继续批阅奏折,同时召见大臣、下发谕旨…… 今日天朗气清。 明媚的阳光透过雕镂的窗棂,洒在暖阁内精致的青砖地面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光影。 今年已四十六岁的泰顺帝,盘膝坐在榻上,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龙纹样。榻上的案上堆满了奏折,或已批阅毕,整齐叠置一旁;或方展阅,纸上犹带淡淡墨香。 暖阁的一隅,一只青铜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檀香味淡淡弥漫。 窗外有几只鸟雀在枝头轻啼,声清悦耳,为澹宁居增添了几分生机。 这时,泰顺帝今日召见的第一位臣子步入了暖阁,乃是他最亲近的兄弟也是最信任的臣子——忠怡亲王。 忠怡亲王行礼道:“臣弟恭请圣安!” 泰顺帝道:“起来吧,落座。” 忠怡亲王也不故作推辞,起身后又坐了下来,目光落在泰顺帝略显憔悴的脸上 泰顺帝特意将暖阁中的太监屏退,仅剩下他与忠怡亲王两人。 这时,泰顺帝拿起一份奏折,指尖在朱漆封面上顿了顿,才递了过去:“十三弟,这份奏折是昨晚紧急送来,你且看看。” 忠怡亲王忙起身,躬身接过奏折,重新坐下后展开奏折,仔细看了起来。只见这份奏折上,蝇头小楷密布其间,字里行间透着来自西部的烽火气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数月前,为保禅位顺利,景宁帝将十四皇子兼抚远大将军袁禵召回神京城。此后,青海的罗卜藏丹津乘着袁禵回京,开始叛乱。上个月,景宁帝命驻西宁的兵部侍郎汪寿往谕,命罗卜藏丹津收兵。 而眼下的这份奏折,奏的是,罗卜藏丹津扣留了汪寿! “罗卜藏丹津实乃狼子野心!”忠怡亲王合上奏折,目光如炬,“圣上,事到如今,咱们须备战平叛了。” 泰顺帝揉了揉太阳穴:“若备战平叛,依你之见,该任命何人为大将军?” “这事儿父皇岂会容四哥你做主的?”忠怡亲王心中暗叹,嘴上却道,“四川提督岳琦,可为大将军。” 岳琦是泰顺帝提拔起来的亲信武将,且军事才能出众。 泰顺帝苦笑摇头:“朕又何尝不想令岳琦为大将军?然,岳琦只是四川提督,资历未深,不足以当大将军之任。” 泰顺帝压低声音,继续道:“况且,岳琦算不得父皇的亲信。西征大将军,须得是父皇信得过的臣子。” 忠怡亲王默然。 泰顺帝又无奈地说道:“适才朕去给父皇请安,议了此事,父皇亦觉得,咱们须备战平叛了,他已有了大将军的人选。” 忠怡亲王好奇:“是何人?” 泰顺帝道:“王子腾!” 第44章 泰顺帝决定出手(下) 忠怡亲王听到“王子腾”这个名字,登时眉头紧锁,斟酌着开口道:“圣上,王子腾骄横跋扈,若为西征大将军,恐非所宜。” 泰顺帝苦笑一声,指尖轻叩案几:“朕何尝不知他骄横?然他乃是父皇的御前侍卫出身,是父皇的亲信,且确有将才。” 忠怡亲王追问道:“若王子腾为大将军,何人继任京营节度使?” “鲁科多。”泰顺帝无奈回应。 鲁科多,也是太上皇景宁帝的亲信。 暖阁内一时静默。 京营节度使,是与都中军权有关的重要职位,直接关系到太上皇景宁帝的安危,太上皇景宁帝自然会安排自己的亲信担任。 忠怡亲王沉默了一会子,忍不住开口道:“圣上,臣弟有一事陈奏,此事关乎四哥的……此事与易哥儿有关,亦与王子腾有关。” 泰顺帝遽然抬头:“易儿他进京了?何以牵涉王子腾?” 十几年前,作为四皇子的泰顺帝,身在江宁,亲自为他与姜雪莲的私生子取了个名字,名为袁易! 只是,为掩人耳目,隐瞒姜雪莲、姜念这对母子,泰顺帝让姜雪莲另为私生子取名,姓氏定为姜,姜雪莲取名“念”,意思是思念泰顺帝,也希望泰顺帝会常思念她和儿子。 “袁易”是姜念的皇室姓名,若有朝一日他被泰顺帝相认为皇子,归了皇室,他就会是袁易。若他一直不得相认,那他就一直是姜念了。 不过,泰顺帝纵还没相认这个皇子,却是一直都以“易儿”称呼。 忠怡亲王知道此事。 当即,忠怡亲王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纠葛娓娓道来。从姜念在秦淮河上遇见薛家说起,到薛蟠聚众到姜家闹事,到江宁节度使唐吉纳出手,到大运河上解救薛家,到薛家立下许妾文约,再到王子腾的威胁与秦业的冤死。事无巨细,一一禀明。 泰顺帝听完忠怡亲王的陈奏,眉头皱起,鼻孔哼出了一声:“此子刚进京就不安分了!” 其实,他故意安排一所神京城东郊的陈旧小宅院给姜念居住,主要就是希望这个私生子进京后能安分,别以为进京了就是皇子了…… 而他现在还不认姜念为皇子,原因主要有三。 一是担忧太上皇对此不满。 二是因为,他才登基两个多月,权力又受到强力限制,且树敌众多,还有觊觎皇位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不便曝出有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三是不希望姜念这个私生子扰乱皇室。 忠怡亲王略一沉吟,道:“臣弟窃以为,此事非易哥儿之罪。易哥儿年方十五,对薛家之女心生倾慕,且适逢其对薛家有大恩,欲使薛家之女为妾以报之,亦在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易哥儿也与我说了,当日他提出许妾之事时,薛家欲使他娶薛家之女为妻,他果断推辞了,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事自当由圣上做主的。” 泰顺帝听到这话,心里有点子满意。虽说他尚未认这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知道婚事该由他这位父亲做主,这份觉悟倒是令他有点子欣慰。 若姜念连这份觉悟都没有,当日擅自应允了娶薛宝钗为妻,那就会令泰顺帝极为不满了…… 泰顺帝冷笑一声,道:“易儿好歹乃朕之骨肉,岂容那薛家之女妄为正妻?即使易儿沦于草莽,亦非那薛家高攀得起的!” 忠怡亲王对这话儿不觉奇怪,他早就知道,他眼前的这位四哥,心里其实有些在意姜念这个私生子。 忠怡亲王继续道:“此事自然该怪罪王子腾。此人骄恣不法,胁迫易哥儿,且调兵围捕易哥儿全家上下,若非易哥儿遣贺赟急寻臣弟出面,易哥儿或受谋害。虽幸而易哥儿脱险,然王子腾竟害死了秦业,实在可恶。圣上,臣弟斗胆建言,可乘此机惩治王子腾。这样的人,岂能任西征大将军?京营节度使之职,亦不能再让他担任了。” 泰顺帝闻言,神色复杂,注视着忠怡亲王,道:“然王子腾今为京营节度使,又为父皇之亲信,朕……亦难以惩之!” 忠怡亲王目光如炬,毅然道:“那便奏明父皇,陈其此次之罪,请父皇惩之。” 泰顺帝苦笑:“父皇必会问及你与易儿有何渊源,难不成要朕为了此事对父皇妄言?” 忠怡亲王语气果决:“那便向父皇坦陈易哥儿之事!” 泰顺帝猛地睁大了眼睛。 暖阁内一时又静默下来。 青铜香炉里的青烟仿佛都忽然停止了袅袅。 窗外的几只鸟雀也仿佛都忽然停止了轻啼。 忠怡亲王压低声音道:“四哥,今易哥儿既已进京,又被王子腾闹了一场,其为四哥之子之事,难以久隐。父皇耳目众多,遍于天下,尤其是在这都中,估量着迟早会知道易哥儿乃四哥之子。与其等着父皇自他处得知,不若四哥今即亲自向父皇坦陈。只是向父皇坦陈罢了,并非目今就将此事宣告天下。” 他顿了顿,喉结滑动,继续劝说:“臣弟寻思着,虽父皇或因此事对四哥有所不悦,然亦不至于为此等事而惩四哥。毕竟四哥今已为我大庆皇帝,且自践阼以来,夙兴夜寐,勤于政事。臣弟以为,向父皇坦陈易哥儿之事,而惩王子腾,值矣!” 最后的一句话,他说得格外郑重。 若是旁人这般劝说,泰顺帝多半不会同意,甚至会发怒。 然,眼下这般劝说的是忠怡亲王,是十三王爷,是泰顺帝的十三弟! 泰顺帝觉得十三弟所言在理,他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在暖阁中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沉思。 忽然,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一方皇帝玉玺,想着这方玉玺所代表的权力与威严。然而紧接着,他又情不自禁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三月初三,想到了自己亲眼见证了那个私生子的诞生,想到了自己伸手握住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的小手——皇帝玉玺坚硬冰凉,而那个小手是那样柔软温暖。 终于,泰顺帝向忠怡亲王点了点头:“好,朕便向父皇坦陈易儿之事!” 意味着,他已决定出手整治王子腾了! 暖阁之外,有古柏数株,枝叶随风轻摆,仿佛若有所悟,又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第45章 向太上皇坦陈 清溪书屋,坐落于畅春园深处东北之隅,隐于一大片翠竹之间,恍若被碧色的云雾温柔相拥。 此处依山傍水,土山环抱,若屏障然。清溪潺潺,绕屋而行,汇入碧波小湖。湖中莲叶蓊郁,重重叠叠,若绿色之华盖。鱼儿在莲叶间穿梭游弋,时而跃出水面,溅起圈圈涟漪。 书屋之前,几株松柏苍苍,枝干虬曲苍劲,宛如蛟龙腾跃,乃景宁帝多年前亲手所植。檐下悬着“清溪书屋”之匾,字迹遒劲,乃景宁帝御笔亲书。屋内陈设古朴,雅致非常。 景宁帝在位时,清溪书屋是他在畅春园的寝宫。 景宁帝做了太上皇后,清溪书屋除了是他的寝宫,他有时也会在此理政。 不过,虽说景宁帝做了太上皇依然大权在握,朝政上却轻松起来。因为有儿子泰顺帝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每常睡眠不过二三时辰,又对他孝顺顺从。他这位太上皇的生活竟是称得上悠闲,每日只须耗费二三时辰在朝政上,时间多用在了享乐上,筵宴听戏,作诗垂钓,抱子弄孙,同房之事……可比禅位前惬意多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景宁帝对泰顺帝甚是满意,自谓禅位之举无误,并无悔意。 今日,景宁帝与几个宗室老人在清溪书屋的碧波小湖边垂钓,还打算下午摆一台戏,一起饮酒听戏。 湖面平如镜,蓝天白云倒映其中。微风徐来,波光粼粼,若无数碎金跃动。湖畔垂柳数株,以绿丝轻拂水面。 景致宜人。 景宁帝坐在湖畔,手持钓竿,目注浮漂,神情专注。 忽然,浮漂猛地一沉,景宁帝手腕微颤,钓竿弯如新月。 “鱼儿上钩了!”景宁帝目中闪过喜色,徐收钓线。 须臾,一尾银鳞赤尾的鲤鱼破水而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甩出串串晶莹的水珠。 几个宗室老人见状,亟弃钓竿,围拢献媚。 “这尾肥鲤怕是成了精的,偏生只认真龙饵料!” “到底是真龙天子,连鱼儿都晓得讨封赏!” “此鲤煲汤,必是极鲜美的!” “……” 景宁帝眼角皱纹中盈满得意,朗声而笑,笑声在湖面上回荡。 景宁帝也不让他人动手,亲自将肥鲤投入篓中,惊得篓中其他几条小鱼噼啪乱跳。 正说笑间,忽见泰顺帝匆匆而至。 几个宗室老人连忙行礼请安,泰顺帝则连忙上前搀扶。 泰顺帝随即对景宁帝行了礼,恭声道:“父皇,有要事须独陈的。” 景宁帝意会,挥手令众人退远。 几个宗室老人及一群太监侍卫,都识趣地退避。 景宁帝重新坐在湖畔钓鱼,并让泰顺帝坐于其侧。 湖面如镜,父子的身影皆倒映其中。 景宁帝手持钓竿,目光落在浮漂上,耳边则是泰顺帝陈奏的声音。 泰顺帝讲述了姜念与薛家、王子腾的纠葛,简略了姜念与薛蟠在江宁城对峙的情节,因不想涉及他门下出身的江宁节度使唐吉纳。 景宁帝听完,斑白的双眉皱起,浮漂猛地一沉,他却浑然不觉。 不出泰顺帝所料,景宁帝转头盯着泰顺帝,问道:“那叫姜念的,与你十三弟有何干系?竟能请动你十三弟出面镇压王子腾?”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面带愧色:“父皇,儿臣有罪。” 景宁帝诧异:“你有何罪?” 泰顺帝道:“那姜念……乃儿臣十数年前在江宁与一民间女子所生。” 此话一出,景宁帝手中的钓竿轻轻一颤,目光如炬。 当即,泰顺帝又详述了自己与姜雪莲、姜念的故事。也陈奏了,他当年因恐景宁帝不悦,才将姜雪莲母子安置在江宁,然未尝置之不理,保障了母子的物质之需,且秘遣了贺赟夫妇保护照顾监视。 泰顺帝本以为,当景宁帝听完此事会大发雷霆。然而,出乎预料,景宁帝虽神色惊奇,却无甚怒意。 这一刻,景宁帝不禁联想到了自己。他素来是个喜爱游玩的,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经常离开神京城,其中包括了六次下江南,他还为自己修建了畅春园、承德避暑山庄等离宫,摆脱宫中的束缚与枯燥。 而且,他这一生曾多次与民间女子有过私情,并不以为泰顺帝此事是多大的错儿。主要还是因为,他现在对泰顺帝这个皇帝很满意,况且泰顺帝已是大庆皇帝,他不便轻易惩处,甚至不便轻易对泰顺帝动怒。 不过,景宁帝还是故意斥责了一句:“你倒是善隐的,竟匿此事十数年,今日才陈奏于朕。” 泰顺帝忙道:“儿臣有罪。” 景宁帝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你已为我大庆皇帝,今日又亲向朕坦陈此事,此事便算不得多大的罪过了。” 泰顺帝心中惊喜,暗叹:“十三弟所料果然不差!” 景宁帝的目光落在湖面上,陷入了沉思,沉思着该如何处置王子腾。 湖面泛起涟漪,仿佛也在沉思似的。 既然那姜念是泰顺帝的儿子,也就是景宁帝的孙子,如此一来,王子腾此次的罪行就更重了…… 景宁帝沉思了一会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处置王子腾为好,于是将目光落在了泰顺帝脸上,问道:“皇帝以为何以处此事?” 泰顺帝谨慎地回应:“儿臣窃以为,王子腾自不可任西征大将军,至于是否仍任京营节度使,儿臣不敢妄言,唯父皇裁之。” 他顿了顿,继续道:“薛家之皇商,自当撤之。至于推倒秦业致死之兵卒,念其奉王子腾之命行事,亦非故杀秦业,革职可也。此外,秦业清廉一世,家境贫寒,当令王子腾偿秦家抚恤之资。” 其实,泰顺帝眼下所说的,都是忠怡亲王的建议。 忠怡亲王故意保住了自己门下出身的马培澄,没有提出惩处马培澄。而他曾在军中带过兵,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虽认为那个推倒秦业致死的巡捕左营官兵可恨,却罪不至死,将其革职,已是对其不小的惩处,往后他再想食公禄,可不能了。 第46章 莫非他父亲是当今皇帝? 景宁帝又沉思须臾才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有力:“王子腾该惩,降为总兵,擢鲁科多为京营节度使,命王子腾偿秦氏三千银。至于薛家与那兵卒的惩处,皇帝裁决即可。” 泰顺帝闻言还算满意,虽说鲁科多也是景宁帝的亲信,且此次只是将王子腾降为总兵,但至少整治了王子腾,让王子腾离开了朝堂核心。也让泰顺帝觉得,哪怕涉及重要军权,景宁帝现在也愿意重视他这位皇帝的意见了。 然而,泰顺帝有所不知的是,此事对他也有不利! 宁国府的贾敬与荣国府的贾赦,曾都是太子党的重要成员,因太子坏了事被废,两人受到牵连,爵位都大降,官职也都被罢免。 贾母为保荣国府荣华富贵长久,将孙女贾元春送选宫中女史。贾元春中选,且成了泰顺帝生母的女史,也就是当今皇太后的女史。 景宁帝知道王子腾与荣国府极为亲厚,甚至可以说,王子腾与荣国府相当于一家子的人。 景宁帝本打算任命王子腾为平叛青海的大将军,与此同时,安排王子腾的外甥女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通过这种方式,让泰顺帝涉及西部军权。如此,既不会对他这个太上皇造成大的威胁,也能对泰顺帝的帝位有所保障。若有一天他崩逝,有贾元春这个纽带,王子腾便可为泰顺帝所用。也可借此事让泰顺帝在他的余生时光,更好地孝顺顺从他。 景宁帝却不料,王子腾突然犯事了,且在泰顺帝的建言下,决定惩处王子腾。如此一来,景宁帝的这份谋划就没必要了。 呵,若泰顺帝知道景宁帝的这份谋划,多半会后悔了。 若泰顺帝今日不请示惩处王子腾,他就会通过贾元春这个纽带,与担任西部大将军的王子腾密切起来…… 不过,景宁帝还是有点想安排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因他与荣国府早年死去的贾代善有着深厚的君臣之谊,他也知道贾元春是个贤孝才德的。他想通过安排贾元春为泰顺帝的妃嫔,保荣国府富贵荣华长久。 但只是有点想罢了…… 景宁帝转移了话题,目光炯炯盯着泰顺帝:“皇帝意欲如何安置姜念?” 泰顺帝尴尬地低了低头:“此事……儿臣亦唯父皇之命是从。” 景宁帝略作踌躇,徐徐说道:“皇帝当知之,此事若遽然彰露,于帝位不利,宜秘而不宣。” 泰顺帝恭声道:“是。”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现在就曝光姜念之事,至于以后要不要公开相认这个皇子,他都没有决定。 景宁帝这一生,共生了三十多个儿子,虽说有不少未活到成年就早夭,儿子们却给他生了超过一百个孙子。 他有一个钟爱的皇孙,那便是他的皇长孙袁皙,也有其他皇孙受他喜爱,比如,泰顺帝的四皇子袁历…… 这种情况下,他这位做了六十一年皇帝的非凡老人,岂会在意姜念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民间孙子? 相比于景宁帝,泰顺帝在子女这块就差多了。 迄今为止,四十六岁的泰顺帝,虽已生了八个儿子四个女儿,却已死了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则都死了。 也就是说,泰顺帝目前仅有四子在世,分别是袁时、袁历、袁昼以及一个今年才三岁尚未齿序的幼子。 单从子嗣这块而言,泰顺帝也会在意姜念。 但在意并不意味着就会相认为皇子…… …… …… 昨日王子腾回家后,怒气冲冲地将薛姨妈责骂了一顿,怪罪薛姨妈没能了解姜念,竟不知姜念与忠怡亲王亲厚,害他得罪了忠怡亲王,还犯了事儿。 薛姨妈当着薛宝钗、薛蟠的面被如此责骂,觉得大丢体面,加上震惊惧怕,以致昨夜竟失眠,直至黎明方朦胧入睡。 薛姨妈、薛宝钗、薛蟠一家人,住在王第二门外的一所房舍。盖因有薛蟠、谢季兴等男丁,不便住进内宅的。 此时,得知薛姨妈已醒来的薛宝钗,轻轻推开了薛姨妈卧房的门。推门带起的微风,吹动了门旁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青烟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散作游丝。 阳光斜透茜纱窗而入,照亮绣着缠枝莲的帐幔。 薛姨妈正靠躺在床,脸色发白,目光涣散,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薛宝钗虽明知其故,还是上前,柔声关切道:“妈是不是病了?” 薛姨妈苦着脸,声音有些沙哑:“倒也没病,只因老想着昨儿的事,昨夜走了困,天蒙蒙亮了方得睡去,眼下才醒来,头目却眩晕。” 薛姨妈让丫鬟同喜退了出去,叹了口气,对薛宝钗道:“宝丫头,我是真担忧啊!那姜念实乃深不可测,竟与忠怡亲王亲厚!昨儿你舅舅没能降伏他也就罢了,他却请来了忠怡亲王,将你舅舅降伏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低:“昨儿你舅舅调兵去拿他,竟是无意中害死了一个工部的员外郎,这可如何是好啊?” 薛宝钗不禁低头沉默起来。 她又何尝不担忧呢?而且,她隐隐觉得此事恐难善终,或许王子腾都会因此受到惩处,或许薛家也会受到惩处…… 薛姨妈见薛宝钗不回应,心中愈发焦虑,忍不住问道:“宝丫头,你以为,此次你舅舅会受到惩处么?” 薛宝钗依然低头沉默,双手揉搓着绢帕,帕角所绣的金线并蒂莲被揉搓得支离破碎。 薛姨妈焦急道:“若你舅舅受到惩处,岂不是受到咱们的连累了?凭你舅舅的脾气,未知将如何怪罪咱们呢!” 薛宝钗还是低头沉默,心中暗道:“此事你确有错啊!若非你偏要请舅舅去降伏那位姜大爷,岂会惹来这般大的麻烦?” 薛姨妈眉头紧锁,又问道:“那姜念究竟有何显赫的身世?头里在江宁,他与江宁节度使亲厚,如今到了都中,他竟是又与那忠怡亲王亲厚,这……这也未免忒惊人了!我昨夜思来想去,此事多半还是与他那不知是何人的父亲有关。” 听到这里,薛宝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那位姜大爷的父亲是当今皇帝不成?不然,他何以有这般大的能耐?” 她也只是这么一想,当然认为不可能。 殊不知,这么一想,竟是想对了! 第47章 薛姨妈的悲伤如深潭如泥沼 泰顺帝与景宁帝议事既毕便离开,景宁帝随即派人去传唤王子腾。 王子腾赶到畅春园时,景宁帝已结束垂钓,王子腾进了清溪书屋觐见。 景宁帝坐在紫檀螭纹榻上,身后壁悬山水画,室内一个鎏金狻猊炉吐着袅袅青烟。 景宁帝目光如炬地盯着王子腾,亲口说了泰顺帝陈奏之事,将惩处决定告知了王子腾,并怒其不争地说道:“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朕本欲命你为大将军,往青海平乱,偏偏今日得知你此次所犯之罪!罢!罢!你自失建功立业之良机!惟望你降为总兵后,能勤勉于军务,行事端正,如此或他日尚有晋升机会。” 王子腾低垂着头,跪在万字不到头青砖地上,听到这里,已是身体发颤,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官服,仿佛要将官服盯出一个洞来。 他的心中仿佛有一头狂兽在嘶吼:“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不过是要降伏那姜念,惹到了十三王爷犹不足,竟是惊动了太上皇与圣上!竟是遭此惩处,且失大将军之良机!” 王子腾悔恨交加地由清溪书屋告退,也不返回京营节度使衙门,而是对驾车的亲兵厉声吩咐:“回家!” 他登上了马车,车帘一落,便一拳擂于厢壁。 马车自畅春园向神京内城的王第驰去…… …… …… 薛姨妈、薛宝钗正坐在一起做针黹。 薛姨妈手中绣着一幅牡丹图,忽然,针尖一偏,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登时渗出。 薛姨妈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怔怔看着手指上的血珠。 丫鬟同喜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缠枝莲青瓷茶盏,正要奉茶,发现薛姨妈指上的血珠后,惊呼道:“哎呀!奶奶被针刺伤了!” 薛宝钗忙搁下手中绣着岁寒三友的荷包,关切道:“妈,你今儿心神不宁,就别做针线活了。” 薛姨妈苦着脸,声音也发苦:“我老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你舅舅要出事儿,咱们家也要出事儿。” 薛宝钗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她……也有这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薛蟠撞开珠帘冲了进来,额上还冒着汗珠。 “祸事了!祸事了!”薛蟠喘着粗气,“我……我适才去内务府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却得知咱们家的皇商被撤了!” 薛姨妈闻言,手中的绣绷“当啷”坠地。 薛宝钗也是变容失色。 很快,王子腾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面色阴沉若水欲滴。 他进来后,发现薛姨妈正在啜泣,薛宝钗、薛蟠都神情沮丧,他却冷着脸对薛姨妈呵斥:“你还有脸哭!” 薛姨妈泣诉道:“适才蟠儿往内务府,得知咱们家的皇商被撤了!” 王子腾瞪大了眼睛,他去觐见太上皇,太上皇只是亲口告知了对他的惩处,倒是没告知撤掉薛家皇商之事。 王子腾“哼”了一声,道:“岂止如此!适才太上皇召见了我,说圣上向太上皇陈奏了咱们与那姜念之事,将我由京营节度使降为总兵,并命偿那秦家三千两银子。” 薛姨妈闻言愕然,旋即哭出声来,边哭边道:“怎……怎连二圣都惊动了呢……” 薛宝钗的脸色苍白。 薛蟠瞠目结舌,额上冒出了冷汗。 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一时间都很难将姜念的身影与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和圣上联系到一起。 王子腾瞪着薛姨妈,恨不得扇这个妹妹一耳光,不过忍住了,怒斥道:“都是你招来的祸事!” 薛姨妈郁闷,暗想:“我虽有错儿,可这事儿岂能都怨我?你也有错啊!” 却不敢这般说出来。 王子腾冷冷道:“你拿三万三千银子来,三千是偿秦家的,三万是我用来打点的。总兵较京营节度使可差了太多,且多半要赴任京外,这可不成!必须花银子打点,方能晋升回来!” 其实他知道,他想重回京营节度使或类似的高位,别说三万两银子,哪怕是三十万两银子,也很难成。 这种事主要可不是靠花钱打点的,而是赖景宁帝的意志。待到以后景宁帝驾崩了,皇权皆归于泰顺帝,就是赖泰顺帝的意志了。 他以前没少要薛家的钱财,这次也主要是想趁机要薛家的钱财,认为自己此次是被薛家坑害,要三万两银子,是一点子补偿。 薛姨妈愈发郁闷,也愤愤不平,不过这钱她还是拿了。 她敬畏王子腾,也觉得自己确实有错,还想着,现在薛家连皇商都没了,以后更须倚仗王子腾了。 当薛姨妈亲手将银票交给王子腾时,忍不住哀求道:“能否保住咱们家的皇商?这皇商丢不得啊!” 王子腾果断摇头:“此事乃太上皇与圣上定夺的,连我都遭贬了,哪还能保住你家的皇商?” 说完拂袖而去。 薛姨妈又不禁哭出声。 悲伤郁积于心,如深潭,如泥沼。 连薛蟠都知道,薛家失了皇商实在糟糕,急得口中不住嘟囔:“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薛姨妈泪如雨下,手中的绢帕已湿透。 薛宝钗低头不语,纤指紧攥衣角。 忽然,薛姨妈抬起头,对薛宝钗、薛蟠道:“咱们今儿下午去荣国府求你们姨妈,或许荣国府能帮咱们家保住皇商。” 薛宝钗抬眸,无奈说道:“此事都已惊动太上皇和圣上了,连舅舅都帮不上了,姨妈那里多半也不成的。” 薛姨妈抹了抹眼泪,神色倔强:“不试一试怎知?或可成呢!毕竟是开国的国公府,底蕴比你舅舅深厚!” 其实她也知道,此事多半不成,但她此时犹如溺水之人,见水面有东西漂浮,就想抓住,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荣国府的王夫人是薛姨妈的姐姐,王熙凤则是薛姨妈的侄女。 昨日荣国府就已遣人来邀薛姨妈去了,薛姨妈昨日没这心思,本推到今日上午去的,可今日上午薛姨妈更没这心思。 此刻,薛宝钗忍不住道:“妈,我……我就不去了,我怎有脸去的?” 薛姨妈这一去,自然会传播薛宝钗许妾之事。 薛蟠也忙道:“我也不去了,妈去就可了。” 他也想躲羞,又怕去了被荣国府的长辈责骂。 第48章 薛姨妈进荣国府 曾经有一对胞兄弟,分别叫贾演、贾源。 兄弟俩随大庆太祖打天下,都立下赫赫战功,都成为开国“四王八公”中的国公。贾演为宁国公,贾源为荣国公。 神京城西城有条小街,名为宁荣街。说是小街,其实相当于一条大胡同。这条小街铺着青石板,并无商铺,而是坐落着两座气势恢宏的开国国公府邸。街东为宁国府,街西为荣国府,两府又合称“贾府”。 此时,薛姨妈乘轿至宁荣街,先从宁国府大门外经过,然后来到荣国府大门外。 只见,荣国府大门外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鎏金铜钉,正门之上悬一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有多个奴仆在守门。 守门的奴仆得知来者何人后,入内禀报一番,随即便奉命放行。 薛姨妈乘轿,由西边角门进了荣国府。 王夫人到内宅二门处迎接,领着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及众丫鬟媳妇婆子。 其中,李纨身着素衣素裙,面容端庄,妆容素雅。 王熙凤身量苗条,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打扮得彩绣辉煌。 林黛玉形如弱柳,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 贾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贾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 贾惜春年纪尚小,面容清丽,眉目间带着几分稚气。 王夫人与其妹薛姨妈已很久未见,今日久别重逢,王夫人悲喜交集,一见面便拉着薛姨妈的手,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妹妹,你可算来了!” 薛姨妈却强笑应着,实在喜不起来,也无心与王夫人泣笑叙阔。 入了室内,王夫人携薛姨妈于临窗大炕上坐定,温声问道:“宝丫头怎的此番未随你来?” 薛姨妈神色微滞,眉宇间现尴尬之色,低声对王夫人道:“我有秘事与你单独说的,可否屏退众人?” 王夫人会意,对众人道:“都退下吧,留我俩说些体己话儿。” 李纨、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人忙恭敬告退。 王熙凤却把两弯柳叶吊梢眉一挑,对薛姨妈笑道:“姑妈,何事这般隐秘的?连我这个侄女也听不得?难得见您来了,我心里高兴得了不得,可到底是隔了肚皮的侄女,比不得一个肚皮生的嫡亲姊妹体己。” 王夫人、薛姨妈都是王熙凤的姑姑,而且,王熙凤八面玲珑,精明能干,受王夫人喜爱。 王夫人被王熙凤的话逗笑了,但她见薛姨妈不仅没笑反而尴尬,便对王熙凤道:“你姑妈有秘事与我说呢,你且退下吧。” 王熙凤这才收了嬉笑,告退离开。 室内仅剩王夫人、薛姨妈这对姐妹。 当即,薛姨妈将薛家、王子腾与姜念之事详述了一番。 王夫人听罢,大惊失色,心怀骇惧。未曾想到薛家竟惹出如此大祸,非但将薛宝钗许为了妾室,连皇商之位亦不保,更牵连王子腾由京营节度使贬为总兵,甚至害得贾政的同僚兼忘年交秦业丧命…… 薛姨妈泪眼婆娑,颤声向王夫人哀求:“姐姐,此番祸事,薛家已无力挽回,连兄长亦无能为力,唯有求你相助,保我薛家皇商之位,不然薛家委实堪忧,我也委实愧对亡夫啊!” 王夫人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叹道:“此番祸事,连太上皇与圣上都惊动了,兄长因此受贬,无能为力,我……我又如何能帮得上?” 薛姨妈哽咽道:“宝丫头她姨爹……难道也帮不上么?” 王夫人苦笑摇头:“他……没这能为。” 薛姨妈又试探道:“可否求老太太出手相助?” 王夫人闻此言,暗想:“你出身于王家,嫁的是薛家,如今竟欲求贾府的老太太相助这般大的祸事,未免有些可笑了。” 不过,王夫人素来在意娘家人,她又与薛姨妈姐妹情深,见薛姨妈眼下凄惨可怜,终不忍拒,只得叹道:“也罢!我且引你去见老太太,你将事情原委再与老太太禀明,至于老太太肯否相助,能否相助,我就不晓得了。” 薛姨妈连连点头,忙拭去泪痕,随王夫人一同前往贾母院。 贾母院位于荣国府内宅西路,是贾母日常起居之所。其中,正房为荣庆堂,面阔五间,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荣庆堂的明间,陈设雅致。正中悬一幅松鹤图,两侧对联书“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地上铺锦绣毯,一角置青铜香炉,香烟袅袅,芬芳袭人。堂前几案上罗列古玩玉器,皆是珍稀之物,彰显富贵气象。 此时,堂内仅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三人。 贾母正倚靠在榻上,年逾花甲,头发斑白,脸布皱纹,却精神矍铄,面容慈祥。她头戴嵌宝抹额,身袭绛紫锦缎长袍,外罩绣金凤纹褙子,手握一串沉香佛珠,轻轻拨动。 薛姨妈正在对贾母详述薛家、王子腾与姜念之事。神色凄惶,言辞哀切,泪随声下。 贾母听罢,也大惊失色,惊惶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王子腾与荣国府极为密切,可不仅只在于联姻之亲。 当年,是贾母的丈夫贾代善将王子腾举荐为景宁帝的御前侍卫。王子腾能高升为京营节度使,也赖贾府大力相助。宁国府的贾代化,也曾做过京营节度使。 近年来,王子腾则成了贾府的靠山。 现在王子腾被贬为总兵,对贾府也有影响。 薛姨妈见贾母惊惶,愈发忐忑,目光哀切地望向王夫人,似在求助。 王夫人见状,虽知此事棘手,却不忍妹妹如此凄惶,但也不敢明着求贾母帮忙,委婉道:“老太太,薛家若失皇商之位,委实堪忧了。” 贾母已洞鉴王夫人与薛姨妈的求助之意,叹气道:“若是其他事儿,咱们府上或可相助。但此番祸事实乃非同小可,连二圣皆已惊动,你们兄长亦因此受贬,咱们府上也爱莫能助啊!” 其实贾母觉得,凭她一品国公夫人的身份,再凭他已故丈夫贾代善与景宁帝的深厚君臣之谊,若她厚颜去求太上皇景宁帝,或许可保薛家皇商之位。 但她可不愿做这种事…… 第49章 宝丫头,你再受一回委屈 薛姨妈见贾母婉拒帮忙,心中失望,却不敢多言,将特意从江宁带来的各种人情土物酬献了,也没心思吃荣国府的接风治席,便告辞离开。 王夫人将薛姨妈送至二门,见妹妹背影萧索,她心中酸楚,却无可奈何。 薛姨妈郁郁回到王第,神色颓唐,步履沉重。 薛宝钗、薛蟠见薛姨妈如此模样,无须多问,便知此行指望落空。 薛宝钗上前搀扶薛姨妈,柔声道:“妈辛苦了,且歇息吧。” 薛姨妈摇头叹息,握住薛宝钗的手,道:“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去求那姜念了。他实乃深不可测,与那十三王爷极亲厚,那十三王爷为了他向圣上告发,才致咱们家遭此祸事。他……他相中了你的,甚是喜爱你,你……你又已许给他为妾的。你去求他,他再去请动十三王爷,纵然不能保住你舅舅的京营节度使之位,至少也可保住咱们家的皇商之位!” 薛宝钗:“……” 这个妈,又来这一套了! 这一刻,薛宝钗不禁想起之前在江宁被薛姨妈劝着登门给姜念道歉。 而现在,薛姨妈又要让她登门去求姜念帮忙了。 薛宝钗纤指攥得绢帕生皱,苦闷道:“妈莫怪女儿无礼!此番是咱们想违背许妾文约,请舅舅去降伏他,舅舅与他大闹了一场,逼他请动了十三王爷……咱们因此遭了祸事,却又要去求他帮忙,岂不荒唐可笑?” 薛姨妈神色凄楚:“我晓得你言之有理,然事已至此,咱们唯有求他,才有机会保住咱们家的皇商之位啊!这皇商招牌若砸了,你父亲九泉之下何以瞑目?我的儿,妈……妈求你了,为了咱们薛家,你再受一回委屈,可好?这回妈与你一块儿去求他,可好?” 薛宝钗其实不爱哭的,眼下却委屈得长睫毛颤动,眸中水光潋滟。 她终究点了点头,珊瑚珠耳坠于苍白颊边轻晃,低声道:“那咱们就一块儿去。” 薛姨妈看了眼薛蟠,薛蟠惊了一跳,生怕这个妈也叫他一块儿去。他可不愿去丢这种脸,此前他引王子腾去威逼姜念,让他对姜念怀愧于心。 不待薛姨妈开口,薛蟠便抢先道:“你们去吧,我……我不去的。” 薛姨妈瞪了他一眼,也不劝他去了,知道他去了也没多大作用,关键是要薛宝钗去。 当即,薛姨妈与薛宝钗乘坐马车,前往位于东郊的姜家。 就在昨天,薛姨妈还因为那所陈旧小宅院而鄙夷姜念,薛宝钗也因为那所陈旧小宅院而看轻姜念,对自己的未来心怀忧虑。 而在今日,这对母女竟要去那所陈旧小宅院求姜念了…… …… …… 给秦家的三千两银子的赔偿,王子腾亲自交给了忠怡亲王,且当面向忠怡亲王认罪服软。 王子腾知道,必是忠怡亲王在泰顺帝面前陈奏,泰顺帝又上禀太上皇景宁帝,方致他与薛家皆受惩处。 尽管王子腾自傲骄横,却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应该讨好忠怡亲王,如此,以后才更可能重登高位,重返朝堂核心。 忠怡亲王命亲信护卫鲍彦,将三千两的银票给姜念送去,让姜念转交给秦家。 于是,鲍彦携着三千两的银票,策马前往神京城东郊,行至姜家小宅院宅门外,下马叩门。 守门的是小厮董丰,他轻启门扉,得知来者何人后,忙回禀姜念。 姜念亲自来到宅门迎接,只见他面含微笑,拱手道:“鲍护卫快请进!” 依大庆官场礼仪,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可被称为“大人”。 鲍彦乃从三品的武官,自然可以。 不过,鲍彦念及十三王爷与姜念亲厚,昨日他与姜念共骑一马送姜念回家时,便让姜念以后称他“鲍护卫”。 鲍彦随姜念入了内院,见这座小宅院相较昨日他随十三王爷来的时候,已是焕然一新。已精心整理打扫过了,昨日内院中凌乱堆放的床、榻、桌、椅、凳等物品,都已搬进了屋内,而昨日空荡的屋内,则已摆了不少物品。 姜念将鲍彦请入堂屋,就座后命粗使丫鬟琪儿给鲍彦奉上香茶。 鲍彦自怀中取出了三千两的银票,递给了姜念,将景宁帝、泰顺帝对昨日之事的惩处决定告诉了姜念,言辞颇为客气。他这个三十多岁的王府一等护卫,仿佛把年仅十五岁的姜念视为了平辈朋友。 姜念听罢,心中满意,这样的惩处结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好。 心中暗想:“王子腾惹到我这个气运之子,岂有好下场?” 有点可惜的是,薛家的皇商没了。原本他还打算,纳薛宝钗为妾后,可以用薛家的皇商之位谋利。转而一想,对他而言,一个皇商之位,估计也没多大用处。薛家如今最有用的是家产…… 办完了差事,鲍彦便要告辞离开,姜念忽然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他手里,温声道:“昨日就劳鲍护卫送我回来,今日又劳你辛苦奔波,此乃一点心意,权作茶资,还望笑纳。” 鲍彦看了眼银票,发现是一百两银子,也不故作推辞,笑道:“念哥儿客气,谢了。” 对鲍彦而言,一百两银子,不少但也不算多,多了或少了,他都会犹豫要不要收了。 姜念将鲍彦送到宅门外,目送着鲍彦策马离开。 显然,他是故意要结交鲍彦这位十三王爷的亲信一等护卫。 姜念揣着三千两的银票,朝隔壁秦家走去,准备将银票给秦可卿,三千两都给了。 刚步入秦家内院,姜念便听到一阵唱名声:“宁国府贾珍贾老爷到!” 依大庆丧葬礼仪,探丧吊唁时常有唱名之仪。 所谓唱名之仪,指的是,在吊唁者入灵堂祭拜前,高声通报吊唁者的身份姓名。这是对逝者的尊重,是方便主家知晓吊唁者是何人,也是对吊唁者的礼貌。尤其是在官宦大户人家,唱名更常见。 此时姜念听到唱名声,眉头微微一皱,只见一个衣饰奢靡浮华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人,迈步走进了灵堂。 “贾珍来了,呵!” 第50章 姜念VS贾珍 贾珍,是宁国府如今的袭爵家主,袭的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倒是没有官职在身。 其人贪图享乐,穷奢极欲,荒淫无耻。 曾有一日,贾珍到秦家拜访,偶见秦可卿,惊为天人,心中窃思:“世间竟有如此绝色,若能得之,此生无憾矣!” 自此,他对秦可卿念念不忘,欲纳之为妾。 然而,秦业乃从五品文官,为人刚正,恪守礼法。哪怕秦可卿是他从养生堂抱养的,却受他疼爱,他岂肯愿意让秦可卿做贾珍的妾室? 贾珍知道秦业决不会同意此事,也不敢贸然试探。 他苦恼不已,终得一计,暗思:“若使我儿贾蓉娶秦姑娘为妻,我便可借机亲近秦姑娘,行爬灰之事,岂不妙哉?” 凭秦可卿的身世,本不配为贾蓉之妻,贾蓉可是贾珍的嫡子兼独子。 贾珍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得到秦可卿,不顾门当户对这种事。 正当贾珍准备实施此计,今日却忽闻秦业死讯。 贾珍心中大喜,窃思:“秦业既死,我何须依计而行?秦家没了秦业,我乃宁国府袭爵家主,欲纳秦可卿为妾,岂非易事?” 他只觉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他不知秦业死因,猜测是因病而亡,因急欲见到秦可卿,也顾不上先遣人去打探秦业的死因,匆匆备了奠仪,托言探丧吊唁,乘坐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赶到了秦家。 “宁国府贾珍贾老爷到!” 唱名声落,贾珍迈入灵堂,却不知自己已被姜念盯上了…… 贾珍入了灵堂后,登时发现了秦可卿,只见秦可卿身着一袭素白孝服,立于棺材之侧,玉颜惨淡,落在贾珍眼中,却觉得更显楚楚动人。 贾珍暗喜,喉头微动,面上却故作戚容,上前拈起三炷香,对着灵位躬身三拜,眼角余光却仿佛黏在了秦可卿身上。 祭毕,贾珍整了整锦袍,踱至秦可卿跟前,故作关切之态:“姑娘节哀!今日我忽闻令尊猝然离世,心中悲痛,忙备了奠仪来祭拜。” 秦可卿本低着头,见贾珍这般尊贵的老爷来到跟前关切,她不便不理,于是行了个万福礼,开口道:“谢贾老爷。” 贾珍自袖中取出两张银票,递与秦可卿,傲然道:“今日我除备了奠仪,还特意携了二百两银子来帮,姑娘收下吧。” 对于秦家这样的人家,帮二百两银子,已属大数目了。 灵堂内有一些人,贾珍这个外男却擅自接近秦可卿,且在灵堂里当众给秦可卿二百两的银票,让秦可卿感到尴尬,她玉手攥着素帕,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收下这银票。 正当此时,姜念走到了贾珍身边,从容说道:“这位贾老爷,请自重。秦姑娘乃未出阁之女,正为亡父守灵,外男不宜近前,更不宜与其攀谈。望贾老爷见谅,勿失了礼数。” 此言一出,贾珍顿觉大为丢脸,既因灵堂内有秦可卿等众人,也因他感觉自己的阴谋忽然被人揭穿了一般。 贾珍怒目圆睁,对姜念道:“哪里来的竖子!竟敢在此放肆?” 姜念依然从容:“我是秦老爷家的隔壁邻居。” 贾珍闻言感到荒唐,瞪着姜念道:“一个邻居竖子,也来管闲事!我乃宁国府的老爷,素与秦老爷亲厚的,今日特来吊唁。之所以与秦姑娘说话,既是安慰解劝,也是将帮秦家的二百两银子交给秦姑娘。却不承望,竟冒出你这么个无礼竖子在此指手画脚!” 姜念从容道:“我奉忠怡亲王之命,特来帮秦家料理丧事,亦须照顾秦姑娘的安危。无论你是何人,若对秦姑娘失了礼数,我便当指正。我若不尽责,便是违了忠怡亲王的王命了。” 贾珍登时傻眼了:“……” “什么?忠怡亲王?秦业的丧事与忠怡亲王何干啊?” “忠怡亲王何等尊贵,岂会插手秦业的丧事!” “这个竖子,必是在虚张声势!” 想到这里,贾珍冷冷盯着姜念,厉声道:“你这竖子,满口胡言!秦老爷的丧事,怎会与忠怡亲王扯上干系?忠怡亲王又岂会命你这无礼竖子来此料理丧事!” 姜念淡然道:“看来你尚且不知秦老爷的死因,待你知晓,自明其故。此处乃灵堂,还请自重,勿再冒犯秦姑娘,更勿在此喧哗,扰了秦老爷亡灵安宁。” 贾珍怔然,看向别人,见秦可卿低眉敛目,又见秦家管家彭继忠等人沉默不语,似在默认姜念之言。 贾珍心中一凛,暗思:“莫非秦业之死真与忠怡亲王有关?莫非眼前这竖子真奉了王命来秦家料理丧事?” 他虽心中惊疑,因众人围观,又有秦可卿当面,他为了颜面,故意重哼一声,对姜念冷声道:“此事我自会查明!” 说完,他拂袖转身,朝灵堂外走去,行至彭继忠身旁时,他脚步一顿,拿腔作势道:“彭管家,随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彭继忠不敢违逆,随贾珍一同走出灵堂。 二人来到内院,只见白幡高悬,随风轻扬,仿佛片片素雪。院中设素椅,椅上覆白布,以供吊唁宾客休憩。院角设一茶棚,内置方桌,桌上置茶壶茶盏,供人饮用。 贾珍立于院中,拿腔作势地对彭继忠问道:“秦老爷因何而亡?难道其中有何隐情?” 彭继忠低声将秦业的死因详述了一番。 贾珍听罢,面色已是大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秦业竟是这般死的!竟是与王子腾有关!昨日王子腾竟是与适才那无礼竖子大闹了一场!而那无礼竖子竟是请来忠怡亲王镇压了王子腾!秦业却因此事而冤死,说起来算是被王子腾害死的!只不知,王子腾会否因此事受惩?” 贾珍与王子腾自然熟悉。 贾珍的祖父贾代化曾做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能担任京营节度使,宁国府出力相助了的。 王子腾也是宁国府的靠山。 此刻,贾珍震惊之余,竟是不禁对灵堂内那无礼竖子心生畏意…… 第51章 可卿心动 贾珍今日本为秦可卿而来,却悻悻而去。 且说,贾珍走出灵堂后,灵堂内的紧张气氛消散。 姜念对秦可卿温声道:“秦姑娘,忠怡亲王已为令尊雪冤,请随我入里间,我将详情告知。” 秦可卿抬眸望向姜念,目中闪过感激与好奇,轻轻颔首。 她特意叫上了贴身丫鬟瑞珠及管家彭继忠夫妇,主要因为灵堂内外的人不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不便单独与姜念待在里间的。 姜念见状,亦叫上贺赟、孟氏夫妇一同步入里间。 这里间原是秦业生前的卧房,房内陈设简朴。 众人入内后,将房门阖上。 姜念面朝窗棂而立,神色肃然,对秦可卿道:“昨日之事,忠怡亲王已陈奏圣上,圣上又禀太上皇。二圣皆怒,下旨惩处。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贬为总兵,并偿你家三千两银子,以慰秦老爷在天之灵。至于那名推倒秦老爷致死的官兵,则遭革职。” 说完,他掏出了三千两银子的银票,递到了秦可卿面前。 秦可卿没有立刻接银票,神情惊诧。 瑞珠与彭继忠夫妇面面相觑,亦难掩惊诧之色。 彭继忠忍不住道:“姜大爷,此事竟惊动了太上皇与圣上么?” 姜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王子腾虽位高权重,然其行径已触怒天颜。二圣明察秋毫,自不会姑息。” 秦可卿听罢,心中震撼难平,暗想:“眼前这位姜大爷竟与忠怡亲王如此亲厚!忠怡亲王竟惊动了二圣!” 这一刻,秦可卿、瑞珠、彭继忠夫妇都不禁敬畏姜念了。 秦可卿抬头,目光正撞进了姜念的双眸,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万福礼,感激道:“若非姜大爷与忠怡亲王亲厚,我父亲也不会如此快就得以雪冤。这三千两银子,你取一千……取一半,聊表我家谢忱。” 姜念摇了摇头:“我不缺银钱,更不会取慰秦老爷在天之灵的赔偿银,你都收着吧。” 秦可卿见他神色淡然,眼神深邃,没再犹豫,从他手中接过银票,期间她的柔荑微微发颤,怕触碰到他的手,可心中又有点子想触碰到他的手…… 此乃心动之兆也! …… …… 姜念徐步走出灵堂,对贺赟低声吩咐:“传彭管家来隔壁,我有事与他商议。” 说完他便返回隔壁的姜家小宅院。 小宅院的正房面阔仅三间,中间是堂屋,左侧房间作为姜念的卧房,右侧房间则作为书房使用。 姜念步入书房,坐于书案旁,刚端起茶杯轻啜两口茶,贺赟便领着秦家管家彭继忠来了。 彭继忠是秦家的家生子,他的名字是三十多年前秦业取的。寓意简单明了,他的父亲作为秦家奴仆,对秦家忠心耿耿,秦业希望他能继承他父亲对秦家的忠心。 彭继忠一出生便是秦家的奴仆,如今他已三十多岁了,且已在秦家做了多年管家了。这么多年来,他小贪是难免的,但大错未犯过,总体而言,对秦家算得上忠心。 彭继忠对姜念可谓敬畏有加。昨日,他于姜家宅门外,目睹忠怡亲王亲临,更见忠怡亲王邀姜念同乘马车。此情此景,令他震撼不已。而在方才,他又闻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下旨惩处。在他眼中,姜念已然是一位身份显赫、深不可测、不可得罪的贵公子。 贺赟领着彭继忠走进了书房,彭继忠毕恭毕敬对姜念问道:“姜大爷传小的有何吩咐?” 姜念让贺赟退下,然后目光如水地注视着彭继忠,缓缓开口道:“忠怡亲王命我帮忙料理秦家丧事,实则亦有托我照顾秦家之意。” 他故意停顿,似在观察彭继忠的反应。 彭继忠连忙躬身道:“多谢姜大爷的照顾。” 姜念继续道:“既是照顾秦家,自当照顾秦老爷的嫡子与养女。” 彭继忠再次躬身道:“有劳姜大爷了。” 姜念目光微凝,语气渐重:“我知秦老爷生平为官清廉,然家产虽不丰,还是有些的,适才我又交予秦姑娘三千两银子的赔偿。秦家的这些家产,自当归秦姑娘掌管。我不愿见人觊觎,乃至抢夺,其中亦包括你。你可明白?” 彭继忠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姜念神色一肃,沉声道:“若有谁敢觊觎秦家家产,无论是亲戚,抑或家仆,乃至外人,但凡有异动,你须即刻禀报于我,我自有手段整治!” 彭继忠道:“是,姜大爷,小的明白了。” 姜念神色稍缓:“此外,秦姑娘乃未出阁之女,年已及笄,容貌出众。如今秦家无主事男子,或有人对秦姑娘心生歹念。”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再度转厉:“譬如方才那位贾珍贾老爷,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灵堂之中,秦老爷棺椁之侧,公然冒犯秦姑娘!日后无论何人,但凡冒犯秦姑娘,你亦须即刻禀报于我,我也有手段整治!你可明白?” 彭继忠:“……” 他心中暗自嘀咕:“这位姜大爷未免管得严苛了!若说外男接近我家姑娘就属冒犯,他不也是外男么……莫非他看中了我家姑娘?” 他觉得,姜念多半是看上了秦可卿。 这时,姜念拿出了一张银票,递与彭继忠,淡淡道:“这是赏你的,望你牢记我方才所言。若办得好,日后另有赏;若办得不好,致使秦家家产遭人侵占,或秦姑娘受人冒犯,我不饶你!” 彭继忠略一迟疑,伸手接过银票,低首一睨,见是一百两的,心中惊喜,感激道:“谢姜大爷赏赐,小的定当尽心竭力。” 姜念端起茶杯,说了句“你回去吧”,便轻啜香茶。 彭继忠躬身告退,甫至姜家宅门外,忽见一辆马车徐徐停下。窗帘轻掀,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面容,神态端庄,头戴珠翠。 彭继忠并非贪色之徒,眼下却觉得,这妇人的年纪或许跟他老婆相仿,姿色气质则都远胜他老婆。 他故意驻足,听到车夫向姜家看门的小厮董丰说了句:“薛家奶奶与姑娘登门拜访姜大爷……” 第52章 薛家母女来了 未几,驻足的彭继忠,看见一位年轻姑娘自马车上款款而下,举止娴静,气质温婉,瞧着年纪与秦可卿差不多,面容白皙,两弯远山眉衬着秋水明眸,鼻梁纤巧,唇色淡绯,姿色比起秦可卿也只是稍逊。 这年轻姑娘便是薛宝钗了。 彭继忠虽觉得薛宝钗美丽动人,却并不心动,倒是适才那个轻掀窗帘露脸的妇人,让他不禁心动。 这时,彭继忠看见,妇人在年轻姑娘的搀扶下也下了马车。只见这妇人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长裙,裙摆绣金线牡丹,熠熠生辉;发间簪金丝嵌宝步摇,耳坠明珠,典雅贵气。 这妇人就是薛姨妈了。 彭继忠愈看愈觉此妇人风姿动人,心中暗叹:“如此贵妇,岂是我这样的奴仆可觊觎的?也不知她是哪位老爷的夫人,来拜访姜大爷所为何事?” 彭继忠见薛姨妈、薛宝钗走进了姜家宅门,才转身回了秦家。 …… …… 在粗使丫鬟琪儿的导引下,薛姨妈与薛宝钗款步踏入姜家小宅院的宅门,朝着内院正房徐行。 行走时,母女二人皆举目环伺,细细打量这所宅院。 昨日二人初见这所小宅院时,都觉得陈旧简陋,颇不入眼。 而现在二人再打量,竟就觉得这所小宅院虽不奢华,却有几分清幽了。 既因这所小宅院已精心洒扫整理,也因,自昨日至今,虽仅隔一日,姜念在薛家母女心中的地位就已大增,甚至让母女都对他很敬畏了。 姜念故意不迎接薛家母女,只在书房静候二人的到来。 这时,琪儿引着薛姨妈与薛宝钗来到了书房门口。 薛姨妈、薛宝钗看见,姜念正坐在紫檀书案旁,神色淡然,指尖轻叩案上一本书籍的封面。 琪儿对姜念恭声说了句:“大爷,她们来了。” 姜念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琪儿“是”了一声,转身走出正房。 薛姨妈因羞耻与敬畏,一时竟不敢迈入房门,只是立于门外,面带窘色,喉头微紧,敛衽福身,唤道:“姜大爷。” 姜念见薛姨妈神色局促,其身后的薛宝钗低眉垂睫,显是羞愧所致。姜念神色不变,淡淡说道:“进来吧。” 母女二人闻言,方相继缓步踏入书房。 刚进书房,薛宝钗便对姜念屈膝行了个万福礼:“给姜大爷请安。” 她的头低垂着,不敢直视姜念。 姜念指了指房中的两张官帽椅,语气平静:“都坐吧。” 薛姨妈略一迟疑,坐了下来。 薛宝钗却未落座,只静静垂首立于薛姨妈身侧。 姜念目光玩味,细细打量着薛姨妈、薛宝钗。 薛姨妈虽强作镇定,然目光飘忽。 薛宝钗已颊染微红,格外拘谨,连呼吸都轻柔若丝。 薛姨妈鼓足勇气,望着姜念,面色凄苦,低声致歉道:“姜大爷,昨儿宝丫头他舅舅与你闹了一场,此事是我等之过,还望你宽恕。” 姜念闻言,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道:“‘宽恕’二字,岂是这般轻巧说得?你以为此事只是区区小事?是可轻易宽恕的?” 薛姨妈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令她呼吸一滞,惶恐不安。 姜念神色转冷,继续道:“薛姑娘许妾之事,早在大运河上便已定下,你亦亲书了许妾文约,白纸黑字,岂同儿戏?可你呢?甫一进京,便急不可待地请王子腾来降伏我!” 薛姨妈感到威压更甚,她张口欲辩,却无言以对,面色泛白。 姜念冷哼一声,语气凌厉:“你可晓得,昨日那王子腾先是领一众亲兵前来威胁于我,威胁不成,竟又调集大批官兵将我这里团团围住,欲将我全家上下尽数拿下。若非我及时遣人急请忠怡亲王解围,此刻我已身陷囹圄,且恐怕性命难保了!” 薛姨妈听到此处,心中大急,忙辩解道:“不然!不然!家兄无害你性命之意,他只是……只是想撤销许妾之事……” 言至此处,她羞愧难当,声音渐低,不敢与姜念对视。 此刻,她仿佛重回多年前被丈夫责骂时的羞愧之态。 低眉垂首的薛宝钗,悄然瞥了眼薛姨妈,见薛姨妈也低眉垂首,满面羞愧,薛宝钗不禁惊奇。 薛宝钗并非没见过薛姨妈如此模样,这两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就展现过。然而,王子腾毕竟是薛姨妈的兄长,又位高权重,自傲威严。薛姨妈在王子腾面前低头羞愧,不以为奇。可现在,薛姨妈在姜念这般小辈面前显露如此低头羞愧之态,令薛宝钗感到既新奇又诡异。 正当薛宝钗心绪不宁之际,姜念忽将目光转向她,语气淡然地问道:“薛姑娘,你与你母亲今日来此,所为何事啊?” 薛宝钗心中一惊,举眸瞥了眼姜念,又转头看向薛姨妈,见薛姨妈正点头示意,薛宝钗会意,强忍住羞愧,轻声细语道:“姜大爷可晓得,太上皇与圣上对昨日之事已下旨惩处?” 姜念故意淡淡道:“自然晓得。此事乃忠怡亲王陈奏于圣上,圣上再禀于太上皇的。” 此言一出,薛姨妈与薛宝钗皆心中一震,对姜念的敬畏之情更甚。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感纳闷:姜念不过是在江宁出生长大的哥儿,何以与忠怡亲王如此亲厚?实在令人费解。 薛宝钗羞愧难当,实在不愿再开口,只得低声对薛姨妈道:“妈,你说吧。” 薛姨妈长叹一声,抬眸望向姜念,无奈地恳求道:“姜大爷,我们家的皇商被撤了!昨日之事,怪我一时糊涂,不该将许妾之事告知宝丫头她舅舅。她舅舅若不知此事,昨日便不会来闹你……事已至此,我自知理亏,只求你念在……念在宝丫头已许你为妾的份上,帮我们保住皇商之位。” 薛宝钗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裙,仿佛要将裙摆盯出一个洞来。 其实,姜念适才得知薛家母女来访时,便已推测到她们多半是为求情而来。然而,此刻亲耳听到薛姨妈说出这番话,他仍感到荒唐可笑。 第53章 当面斥骂薛姨妈 姜念并未即刻作答,而是徐徐端起书案上的青瓷茶盏,一边慢条斯理地呷着茶,一边打量着薛姨妈与薛宝钗。 薛姨妈只觉如芒在背。 薛宝钗则低垂螓首,长睫毛轻颤。 过了一会子,薛姨妈见姜念还在一边呷茶一边打量,她面颊发烫,道:“姜大爷,求你帮一帮,可好?” 姜念这才徐徐放下青瓷茶盏,青瓷茶盏与书案相触碰,发出清脆一声响。他目光如刀,直刺薛姨妈:“你竟还有脸来求我这种事?不觉得荒唐可笑么?” 薛姨妈慌忙低下头,她那张保养得宜的面颊很快涨红。 窗外有风吹入,吹动了窗帘,却吹不散薛姨妈、薛宝钗的羞愧。 薛姨妈竟是不禁啜泣起来,她抬起泪眼看着姜念:“我也知此番求你荒唐可笑,但……但我薛家不能没了皇商的招牌,若这招牌没了,我薛家前途实在堪忧,我丈夫……宝丫头她爹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我也实在是愧对他,愧对薛家的先祖!你帮我薛家保住皇商之位,我必有厚报。银子……哪怕给你三万两都成,若嫌少还可加的!” 姜念神色漠然,语气平静:“我不缺银钱。” 薛姨妈瞥了一眼身旁低眉敛目、默不作声的薛宝钗,咬了咬牙,又道:“那……求你念在宝丫头的份上帮一帮,可好?” 姜念唇角微扬:“薛姑娘已许我为妾,可你要违背许妾文约,请王子腾来大闹了一场,如今你还有脸说这话儿?纵然你不觉羞愧,目下站在你身边的薛姑娘,想必已是羞愧难当了吧!” 薛姨妈转头看向薛宝钗,见薛宝钗已湿润了眼眶。 姜念凝视着薛姨妈,故意温声问道:“你只想保住薛家的皇商之位,难道就不想保住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之位?” 薛姨妈顿了顿,赧然道:“若能保住我薛家的皇商之位,已是感激不尽了,不敢奢求还能保住我兄长的京营节度使之位。若……若你也能帮着保住京营节度使之位,自然更感激,我兄长也必会对你感恩厚报。” 姜念不禁哂笑一声,道:“未料到你的面皮竟如此之厚!” 薛姨妈被姜念这般直言讥讽,脸上火辣辣的,又低下了头。 正当此时,隔壁秦家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丧声。因书房窗户开着,门也开着,那悲泣之声清晰可闻,薛姨妈与薛宝钗皆听得真切。 薛姨妈面色骤变,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做贼心虚之感。她深知秦业之死,自己难辞其咎,此刻那哭丧声听在耳中,令她脊背发凉。 姜念故意对薛姨妈道:“隔壁有人在为被你害死的秦老爷哭丧。” 薛姨妈闻言,愈发惶恐,觉得那哭丧声愈发瘆人,仿佛冤魂在耳畔低语。她颤声辩解:“我……我虽有错,倒也不算是我害死的……” 姜念神色陡然一肃,目光直逼薛姨妈,斥道:“你生于王家,嫁入薛家,皆是豪门望族,何以竟如此愚蠢?” “愚蠢”二字,如利刃般刺入薛姨妈耳中,也割入她心间。她恍惚间忆起,多年前丈夫在世时,也曾这般斥骂过她。然而那已是久远之事,自丈夫离世后,再未有人当面骂她“愚蠢”。即便是兄长王子腾,也未曾如此。 而现在,她竟被姜念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哥儿如此斥骂,不禁恼怒,恨不得立时夺门而出,可一念及皇商之位,只得强自按捺。 姜念继续逼视薛姨妈,语气冷冽:“昨日我请来忠怡亲王解围,镇压王子腾,忠怡亲王更将此事陈奏圣上,圣上又禀了太上皇,二圣皆怒,下旨惩处。如此情形下,你竟来求我保住你薛家的皇商之位,甚至妄想我保住王子腾的京营节度使之位。你这般行径,难道不是愚蠢?我若应了你,岂非与你一般愚蠢?你以为我能办成这等事?” 薛姨妈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姜念神色渐缓,语气归于平淡:“想保住你家皇商之位,是不能的。不过……” 言至此,他故意顿住,又端起青瓷茶盏呷茶,见薛姨妈实在焦急难耐,他放下青瓷茶盏,目光微转,与薛宝钗对视一眼,然后对薛姨妈道:“不过,待到日后薛姑娘成了我的妾室,我自会对薛家有所照顾。” 薛姨妈先是一阵失望,暗想:“说来说去,皇商之位终究是保不住了。”然而转念一想,姜念深不可测,薛家若能得他照顾,自是好事。 姜念又变得语气森然,字字如霜:“至于昨日之事,你该对我补偿!” 薛姨妈心头猛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此行本是来求姜念保住薛家的皇商之位,目的未达成,现在反被姜念索要补偿了,顿时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薛宝钗亦是心中一紧,下意识害怕姜念会提出令她难堪的要求。转念一想,她既已许给姜念为妾,姜念还能提出什么令她难堪之事呢? 姜念见薛姨妈默然不语,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眼中惶恐无助。他忽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书房,转入堂屋左侧的卧房。 未几,姜念返回书房,手中拿着一份文约。 薛姨妈与薛宝钗见状,知道姜念拿着的必是许妾文约。 薛姨妈愈发忐忑,不知姜念此举意欲何为。 薛宝钗亦是心中一沉。 姜念手持文约,目光游于薛氏与薛宝钗之间,神色冷峻难测。 姜念坐下后,展开手中的许妾文约,冷冷道:“此乃你亲书的许妾文约,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薛姨妈尴尬得不知如何应答,双手握成拳,指尖掐着掌心。 姜念冷哼一声,道:“你若忘了,我便读一遍,使你记起!” 薛姨妈慌忙道:“不必读了,我……我记得的。” 姜念不为所动,冷笑道:“记得?我看你多半是忘了。” 说罢他便照着文约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盖闻礼有定分,情有归依。今有小女宝钗,性行温良,容仪端淑,愿为姜念之侧室,以奉箕帚,佐中馈……两家既盟,永以为好。谨立此约,以为凭据。” 最后一句,他故意提高声调,读完还指了指文约末尾,对薛姨妈道:“这上头既有你这立约人的签名,还有薛姑娘她兄长作为见证人的签名!” 第54章 现在就留下宝钗 薛姨妈仿佛又重温了当初在大运河上亲书文约时的心情。姜念每读一字,她的心便增一分沉重,待到姜念指着签名时,她已心如铅坠。 薛宝钗也仿佛重温了当时的心情,羞恼与屈辱交织。 姜念读许妾文约的声音,犹如无形之刃,将母女二人的尊严剥落。 读完许妾文约,姜念目光直逼薛姨妈,冷声道:“凭昨日之事,你实是违背了文约!若我持此文约告至官府,你们薛家的名声就会大臭,也会再受惩处!” 薛姨妈既尴尬又慌张,在她心中,姜念已是一个强势刻薄的形象。她觉得姜念此言并非虚张声势,以姜念的强势刻薄,定会说到做到。 念及此,她慌忙恳求:“姜大爷,我真的知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薛宝钗抬眸望向姜念,容色凄楚,似在无声恳求。 姜念的目光却愈发锋利,辞色不容置疑:“必须补偿!” 薛姨妈又哭了,这次是被吓哭的。 她哽咽道:“你……你要我如何补偿?” 姜念目光稍移,瞥了眼薛宝钗,对薛姨妈道:“也不要你拿别的补偿了,就让薛姑娘现在就住到我这里来!你也别怨我,是你违背文约在先,我已信不过你。薛姑娘住到我这里来,我方能安心。否则,谁知你日后还会耍什么花样?此次是王子腾,或许下次你便要请荣国府来降伏我了!” 此言一出,薛姨妈与薛宝钗皆目瞪口呆。 房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从窗外进来的风吹动着窗帘,窗帘微颤,仿佛在悄悄议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薛姨妈回过神来,急忙道:“这……这恐怕不妥吧!你尚未娶妻,又年纪尚轻,宝丫头也还未到及笄之年。” 姜念的神色恢复淡然:“只是让薛姑娘先住到我这里来,并非急着纳她为妾。甚至于,在她及笄之前,我不会与她行房事。她只是寄居在我这里,我家的下人们都会把她当姑娘伺候着。” 别说薛宝钗了,连薛姨妈都因这话而羞赧。 姜念目光如炬,直视薛姨妈,辞气坚定:“你若应允了此事,便是对违背文约的补偿了。” 不待薛姨妈继续推辞,姜念又道:“依我看,这对你们薛家反倒是好事。如今你家连皇商之位都没了,薛姑娘许妾之事想必也难以遮掩。她寄居在我这里,可躲羞的。况且,薛姑娘既已注定是我的妾室,早些来,方便与我培养感情。我与她感情深厚了,日后我自然会照顾你们薛家。若你执意不肯,便是不愿补偿。即便将来我纳了薛姑娘为妾,也不会照顾薛家。而待到我大婚后再纳她为妾,有正室在,她想与我感情深厚,可就难了。” 这番话很直白,也依然刻薄。 薛姨妈低头沉吟,心中权衡利弊。 薛宝钗默默垂首,心中五味杂陈。 薛姨妈既不敢拒绝,又觉姜念所言确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姜念能照顾薛家,也希望薛宝钗哪怕做妾也能与姜念感情深厚,能在姜家拥有不低的分位,如此才对薛家有利,若薛宝钗沦为姜念轻视的卑微妾室,薛家可就不能靠薛宝钗获利了。 薛姨妈沉思良久,抬头看向薛宝钗,见薛宝钗神色委屈,心中虽有不忍,却咬了咬牙,对姜念道:“好,就依你所言!” 姜念心中暗喜。 在他看来,此事成功的几率不大,今日他在薛家母女面前展现的态度,其实是在故意表演,为了提升此事成功的几率。 现在,薛姨妈真的应允了。 “母亲平日总说我是她的宝贝女儿,是心头肉,掌上珠,如今看来,这话儿竟是当不得真了……” 薛宝钗眼中含泪,心内哀叹。 姜念神色淡然,对薛姨妈道:“你既已应允此事,薛姑娘便留在这里吧。你回去后,遣人将她的行李使物送来即可。” 薛姨妈恳求道:“我意欲过两日就与我儿同回江宁。宝丫头既要寄居在你这里,我若回了江宁,往后想见她一面,怕是难了。这两日且让她仍与我同住,容我们母女好好叙别。待两日后,我再将她送来,可好?” 薛宝钗瞪大含泪的双眼,惊诧地望着薛姨妈,颤声道:“妈,你……你要回江宁了?” 薛姨妈长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是的,此事稍后再与你细说。” 姜念心中不愿答应,不希望生变,比如,王子腾可能会横加阻拦。 然而,他见薛宝钗泪眼婆娑,委屈可怜,又听闻薛姨妈即将携薛蟠回江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淡淡道:“可。” 他倒是巴不得薛姨妈、薛蟠这对母子回江宁。以薛蟠的性格,待在神京城,容易惹祸甚至惹大祸,因薛宝钗是他的妾室,或会影响到他。 他此次之所以让薛宝钗现在就与他住一起,既因不想薛宝钗为妾之事再生变故,也因他已打算考科举,要凭科举中榜,加重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存在感,改善他在泰顺帝心中的形象,也要凭科举中榜,迈入朝堂! 凭他今生非凡的记忆力,加上气运多半能在科举中发挥作用,对他而言,考科举不难,应该能考中进士。 不难归不难,但他想尽快考中进士,就须很勤奋地读书,又涉及八股文,也就难免枯燥寂寞,家中住着薛宝钗,能削弱枯燥寂寞。 …… …… 薛姨妈与薛宝钗来的时候,姜念未出迎,母女二人离开的时候,姜念也不相送。尽管他的目的已达成,不出意外的话,薛宝钗过两天就要来跟他一起生活了。 薛家母女出了姜家宅门,隔壁秦家的哭丧声依旧凄厉。薛姨妈见秦家门口停有轿子马车,也有一些人影,包括穿着白麻孝服的。她做贼心虚,惶惶然扯着薛宝钗的衣袖,发间的金丝嵌宝步摇轻轻晃动,三两步便钻进了自家马车。 马车甫一行驶,伴随着车厢外哒哒的马蹄声,薛宝钗迫不及待地对薛姨妈问道:“妈,你怎的忽然要回江宁了?” 第55章 薛宝钗的嫁妆 薛家此行进京,本是打算长居神京城,近乎迁居。然而昨日方至,今日薛姨妈竟已决意回江宁,且定了两日后启程。 薛宝钗好奇薛姨妈是怎么想的。 薛姨妈神情苦涩,低声道:“你已许为妾了,咱们家的皇商之位也没了,我与你哥哥再无必要留在都中,也无颜面再待下去了。” 长叹一声,薛姨妈继续道:“今儿你舅舅要了三万银子,我本寻思着,咱们家失了皇商之位,日后更须仰仗他了。可再一细想,你舅舅被贬为总兵,且要离京赴任,比起京营节度使可要差远了,不大能照顾咱们家了。况且,他又是心狠的,头里就没少从咱们家拿财物,今儿又狮子大开口要了三万,还怨恨咱们家。若咱们继续留在神京,日后他必还会索要财物。咱们家虽有些家当,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薛姨妈又感慨道:“我……我也是真怕了!你瞧瞧,咱们自打从江宁进京,便接连遭祸。先是在大运河上遭遇水匪,险些全家遭难,虽幸得姜念相救,你却因此许他为妾。今日才是咱们进京的第二天,家里的皇商之位便被撤了,连你舅舅也被贬官。我也担忧,依你哥哥那性子,在这遍地权贵的都中,容易闯祸。还是回江宁安稳些,这外头的世界危险啊!” 薛宝钗闻言,默默低头,知道母亲言之有理,也知道母亲是真怕了。她的指尖轻抚袖口绣着的并蒂莲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回应。 薛姨妈见女儿沉默,低声叮嘱道:“那姜念委实是个能为非凡、高深莫测的人物。待你住到他这里来,务必要与他和睦相处,要……要懂得讨他欢心,让他愈发喜爱你。如此,即便你是妾室,他日后也会多加照顾咱们薛家,或许他能帮着恢复咱们家的皇商之位。” 薛宝钗依然沉默,窗外有风吹过,拂得窗帘轻摇,仿佛在替她叹气。 薛姨妈又对薛宝钗道:“你父亲临终前,特意为你留了十万银子,说是用作你嫁人时的嫁妆。他……他哪里会想到,你竟要给人做妾,咱们家也沦落到现在这般。”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长叹一声,继续道:“你也晓得,自打你父亲去世后,咱们家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你哥哥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家中的生意是渐亦消耗。加上你哥哥挥霍无度,你舅舅这些年索要了许多财物,再加上最近一段时日咱们家又消耗不少,在江宁赔了姜念一万银子,因男仆们抗击水匪,赏赐抚恤了几千银子,今儿又被你舅舅一下子要走三万三千银子……咱们家已不是你父亲在世时的百万之富了。” 薛姨妈顿了顿,语气稍缓:“你既不是嫁人为妻,也就不用拿十万银子作嫁妆了。不过,你好歹是我的宝贝女儿,我也不能不顾你父亲的临终遗言,你父亲特意留给你的十万银子,应该给你。” 薛宝钗听到这里,感动不已,眼中泛着泪光,声音微微颤抖地喊道:“妈……” 然而,薛姨妈又道:“不过,咱们家确实大不如前了,如今又砸了皇商的招牌,用度上须节制才好。我离京前先给你二万银子,毕竟我与你哥哥要回江宁,你又与姜念同住,不便携许多银子的。待姜念正式纳你为妾时,我再给你三万。我这般分配,你可愿意?” 薛宝钗的脸色微微一僵:“……” 好嘛,有些白感动了。 十万银子忽然变成五万了,而且还是先只给二万。 她能怎么办? 她可不会开口让薛姨妈将十万银子都给她。 好在,她先能到手二万,待到她正式成为姜念的妾室,薛姨妈应该会再给三万,多半不会在此事上食言。 她也不会让薛姨妈不给她五万银子。 对她而言,五万银子是一种安慰。 她也认为,这笔银子会让她与姜念一起生活后能多一些体面,也能保障她日后的物质需求。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此事凭母亲做主。” 薛姨妈又道:“你既为妾室,姜念所居又是小宅院,咱们家此番上京跟着的下人本就不多,更兼水匪之祸,折了四个男丁。依我看,让莺儿跟着你便是了,其余下人不必跟的,你意下如何?” 薛宝钗又点了点头,鬓边玉簪上的珍珠轻颤,她下意识地摩挲身上佩的一个络子。 莺儿擅长打络子,尤其喜欢葱绿柳黄的络子。 此刻薛宝钗正在摩挲的络子便是莺儿打的,颜色葱绿,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花样则是攒心梅花,做工精致,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莺儿的心思与巧思。 对薛宝钗而言,其余下人跟不跟她,无所谓,只要贴身大丫鬟莺儿随侍在侧,她便已心满意足。莺儿已服侍她多年,且天真烂漫,心灵手巧。薛姨妈和薛蟠都要回江宁了,若连莺儿都离她而去,那她可就更孤独了。 言至此处,薛姨妈未再继续。她心中尚有千言万语欲与薛宝钗说的,只是眼下正乘坐着马车,马车颠簸,车外又喧嚣不已,嘈杂声将她的心神搅乱。她打算回到王第后,再与女儿细细谈心。 车内一时静默下来,母女二人各怀心思。 不多时,马车驶过了朝阳门,进入了神京城的内城。车窗外人声鼎沸,街市繁华,市井喧嚣之声如潮水般涌入车厢,几乎要将人淹没。 薛姨妈忍不住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目光掠过外头的街市风景,只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各色招牌在阳光下招摇,车马声、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她不禁心中感慨:“到底是天子脚下,气象非比寻常!我本打算此番在神京城长住,好好见识这天子脚下的世界。实未料到,昨日方至,过两日我便要回江宁……这江宁外头的世界虽繁华热闹,却也真真是危险啊!” 第56章 可卿,别怕(上) 翌日,三月初九。 姜念素来惜时如金,今日亦不例外。 今日从早晨到傍晚,除了下午抽了一个时辰习武,以及吃饭等琐事耗费的时间,其他时间姜念都待在书房里读书,为科举做着准备。 傍晚,姜念用过晚饭,又钻入书房。伴随着一杯香茶缭绕的热气,他眉宇沉静,指端轻触书页,若有所思。 守门小厮董丰匆匆而来,恭声禀报:“大爷,巡捕左营的马参将来了。” 怕姜念不知何人,董丰特意补充了一句:“就是前日领着官兵来的那位马大人。” 姜念眉梢稍动,问道:“他一人来的?” 董丰答道:“马大人领着四个亲兵一同前来,不过,他说此次是来拜访大爷的,颇为客气。” 姜念听罢,心中了然。前日马培澄率兵围宅,气势汹汹,今日以拜访之名前来,应该已非来者不善。 姜念起身,亲自出迎马培澄。 行至宅门,见马培澄立于阶下,神色恭敬,率先拱手道:“姜大爷。” 姜念微微一笑,拱手答礼:“马大人光临敝宅,蓬荜生辉,快请进。” 言罢,他侧身让道。 他命小厮董丰将马培澄的四名亲兵请入倒座房,献茶款待。他则引着马培澄穿过内院,步入正房堂屋落座,命粗使丫鬟琪儿给马培澄奉茶。 二人寒暄数句,氛围融洽。 马培澄忽然从怀中取出两张银票,道:“前日之事,实乃冒犯,我也是奉命行事,望姜大爷恕罪。这里是二百两银子,权作赔礼,望不要嫌弃。我家境不丰,否则必当奉送更多,以见诚心。” 王子腾遭受了惩处,贬为了总兵,而奉命率兵来姜家拿人的马培澄,却未受任何惩处。就在今日,忠怡亲王遣亲信护卫鲍彦找了马培澄,暗中告知,忠怡亲王念及他为门下,特予庇护,并命他日后多加照顾姜念。 马培澄前日已亲眼见证姜念与忠怡亲王的亲厚,今日又得忠怡亲王密令,岂敢怠慢?于是携二百两银子前来拜访姜念,既是为了赔罪,也是想结交姜念,认为结交这个年轻哥儿,对他有利。 姜念目光微掠银票,淡然道:“马大人客气了,前日之事既已过去,便不必再提。今日大人亲临敝宅,我已感荣幸。这二百两银子,我不能收。” 言罢,他伸手将两张银票拿起,递至马培澄面前。 马培澄不接银票:“我也不瞒你,今日十三王爷遣人密令我对你多加照顾。十三王爷如此器重你,我岂敢怠慢?你若不收下这二百两的赔礼,我心内难安。” 姜念略一思忖,从身上取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与马培澄的二百两银票叠在一起,道:“如此说来,我非但不能收马大人的二百两,反倒应当奉送二百两,日后须劳烦你了。” 他将四百两银票塞入马培澄手中。 马培澄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姜念微微一笑,语气坚定:“你若是不收这银子,我日后也羞于劳烦你。你收下了,咱们便更相亲近。我斗胆,日后便叫你马参将,你就叫我念哥儿,如何?” 马培澄见姜念言辞恳切,态度果决,这才收下银票,心中暗叹:“不愧是十三王爷极亲厚的哥儿,瞧其言谈举止,哪里像个年仅十五的哥儿?” 马培澄道:“念哥儿日后若有差遣,我若能相助,不会推辞。” 姜念含笑点头。 堂屋之内,氛围愈发融洽。 此时,小厮董丰匆匆来禀:“大爷,隔壁秦家的彭管家说有急事求见。” 马培澄道:“既然念哥儿有事,我便告辞,不便多扰的。” 姜念却抬手示意,道:“马参将且稍候片刻,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马培澄颔首而应。 姜念心中推测,彭继忠突然求见,且说有急事,多半是秦可卿出了什么事。若真如此,或许正可借马培澄之力相助。 他起身走出堂屋,行至内院垂花门,见彭继忠神色焦灼,便问道:“发生何事了?” 彭继忠急忙道:“姜大爷,老爷的远方亲戚们正在闹我家姑娘,意欲……意欲抢夺老爷的家产。” 姜念眉头一皱,沉声道:“细细说来。” 彭继忠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姜念听罢,心已有策,折回堂屋,将事情对马培澄说明后,道:“此事劳烦马参将相助了。” 马培澄心中暗想:“倒是巧了,我刚与这位哥儿说,日后若有差遣,我若能相助,不会推辞。这才眨眼工夫,他便有差遣了。” …… …… 秦业并无亲支嫡派,唯有几门远房亲戚。 这两日,这些远房亲戚纷纷来了秦家。 昨日薛姨妈与薛宝钗所闻的哭丧声,正是远房亲戚假意哀嚎。 这些远房亲戚得知秦可卿得了三千两银子的赔偿金,纷纷眼红心热,开口向秦可卿借钱,且狮子大开口,有的要借二百两,有的要借三百两,甚至有的要借五百两…… 秦可卿可不傻,她心知这些远房亲戚不过是要诈财,且这些人与秦业血缘已疏,平日少有往来。 任凭这些远房亲戚如何巧言令色或出言恫吓,秦可卿都不借。 这些远房亲戚便凑在一起商议,想出了一个法子。 秦钟是秦业的嫡子,年纪尚小,软弱怯懦,却虚荣心强,且对秦可卿这个从养生堂抱养的姐姐并无敬畏之心。 于是,他们便教唆秦钟,称秦家的家产理应归秦钟所有,支持秦钟将秦可卿掌管的家产夺回,尤其是那三千两银子的赔偿金。条件是,事成之后,秦钟须借他们银子。 秦钟被他们一番蛊惑,竟点头应允。 这些远房亲戚虽贪心,却也忌惮贺赟这个五品龙禁尉。 今日傍晚,他们趁贺赟不在,便领着秦钟,闯入了秦可卿所住的西厢房,逼迫秦可卿将家产交给秦钟。 管家彭继忠见这群远房亲戚携着秦钟在西厢房内大闹秦可卿,言辞刻薄,秦可卿泪如雨下,秦业的丧事也被搅得不成体统,他想起昨日姜念的吩咐,便急忙将此事禀报了姜念。 姜念要出手了…… 第57章 可卿,别怕(下) 姜念、贺赟、蒙雄、彭继忠一行人,来到了秦家。 众人穿过内院,行至西厢房门口,只见房内挤满了远房亲戚,男女老少皆有,秦钟亦在其中,秦可卿与丫鬟瑞珠被这群人围困。 秦可卿正哽咽道:“你们这是何意?父亲尸骨未寒,你们便来逼迫我交出家财。若说你们是亲支嫡派,倒也罢了,可你们都只是远房亲戚,平日与父亲少有往来,如今却来趁火打劫……” 言至此处,秦可卿忽地停下,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姜念身上。她的泪眼霎时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远房亲戚们见是姜念、贺赟,或面露惧色,或故作镇定。 姜念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秦钟被这一声怒喝惊得身躯一颤,顿时低下了头。 室内霎时寂静,无人应答姜念的喝问。 姜念目光如刃,冷扫众人,语声森然:“秦老爷新逝,丧事未竟,你们便来逼迫他女儿,抢夺秦老爷的家财,此乃目无王法!” 一个中年汉子粗声道:“这是我们秦家的家事,纵然你奉了王命来帮着料理丧事,也管不着我们的家事!我哥哥的家财,理当归他的嫡子钟儿,而非从养生堂抱养的养女!” 姜念目光一转,看向彭继忠,问道:“此人便是秦范?” 彭继忠点头道:“正是。” 彭继忠已向姜念禀报,此次带头滋事的是秦范。 秦范挺了挺胸膛,粗声道:“我是钟儿的叔叔,帮我侄子拿回本该归他的家财,天经地义!纵然你身份不凡,也管不着!” 姜念唇角微扬,冷冷一笑:“若是秦姑娘将家财交给了秦钟,不知你想找秦钟借多少银子?” 秦范粗声道:“这事儿你也管不着!” 姜念转而看向秦可卿:“秦姑娘,如实告诉我,这秦范本想找你借多少银子?” 秦可卿略一迟疑,鼓起勇气,抬眸道:“五百两。” 姜念又看向秦钟,沉声叱道:“秦钟,你父亲丧事未竟,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守丧,竟被这远房亲戚秦范教唆,利用你来抢夺你家的家财!你可知错了?” 一直低垂着头的秦钟,被这一声叱问唬得浑身一颤,不敢与姜念对视,嗫嚅道:“我……我……是他们叫我来找姐姐要家财的……” 秦钟生得形貌瘦巧,清眉秀目,粉面朱唇,平日里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此刻惊慌失措,愈显女儿之态了。 姜念冷然道:“好,待会儿官兵将你抓去衙门,你就这般如实说,说是秦范教唆你,要利用你来抢夺你家家财,如此你方可平安无事,你可明白?” 秦钟听到这话,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我要被官兵抓走?” 秦可卿也惊得容色一变。 她虽愠怒于秦钟今日的行为,可秦钟毕竟是她的弟弟,是秦业的嫡子,她不忍见秦钟出事。 姜念转身对贺赟、蒙雄吩咐道:“你们二人守在此处。” 言罢,他快步走出西厢房。 不多时,姜念返回,身边跟着马培澄及四名亲兵。马培澄身披戎装,威风凛凛;四名亲兵身着甲胄,气势逼人。 众远房亲戚纷纷走出西厢房,见果然来了官兵,纷纷惶恐不安,连秦范都吓得不轻。 秦钟满脸惊恐之色。 秦可卿则回避在房内窗边,透过窗棂观望。 姜念抬手指向秦范,对马培澄道:“马参将,此人便是秦范,正是他带头教唆秦钟,企图抢夺秦老爷的家财。” 马培澄目光如电,逼视秦范,厉声喝道:“我乃巡捕左营参将,来人,将这秦范拿下!” 四名亲兵立即上前,擒住了秦范。 “放开我!我……我是秦业的弟弟,我没想抢夺秦业的家财……” 秦范唬得大叫,却不敢动手拒捕。 秦范的老婆也在现场,此妇胆小怕事,已吓得面色如土,别说反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姜念冷目横扫其余远房亲戚:“尔等皆是从犯,受秦范教唆,选出二人,随马大人赴衙门录口供,指证秦范教唆之罪,如此尔等方可免受牵连!” 一众远房亲戚面面相觑,无人愿意主动站出。 姜念见状,指向一个中年妇人与一个年轻男子——此二人神色惶惧,多半是胆怯之辈。 姜念冷声道:“你,还有你,随马大人赴衙门指证秦范之罪!” 中年妇人与年轻男子都骇得双腿发软,不敢上前。 马培澄见状,厉声喝道:“将他们二人拿下!” 亲兵再次上前,将二人擒住。 姜念看向秦钟,沉声道:“秦钟,你也随去衙门录口供指证。” 秦钟浑身发颤。 正避在西厢房窗后的秦可卿,心中焦急,想出去为秦钟求情。然而,外头既有外男又有官兵,她不便露面,只得强忍不安,默默观望。 马培澄挥手示意,四名亲兵押着秦范等三名远房亲戚及秦钟,一行人径趋巡捕左营衙门。 姜念走向西厢房,其余远房亲戚见状,纷纷退避让开。 姜念命贺赟、蒙雄在门口守卫,他则迈入房内。 与秦可卿一起待在房内的大丫鬟瑞珠,识趣地避到了房门口。 姜念这才仔细打量秦可卿的闺房。 只见,西厢房内,陈设雅致,窗侧置雕花梳妆台,台上列铜镜一面,镜旁陈胭脂水粉数盒。墙角竖紫檀木书柜,柜中摆放着一些书籍。房中一张绣床,床上铺锦被,被面绣梅花数枝。 姜念环视一周,心中暗叹:“果然是官宦人家未出阁姑娘的闺房,雅!” 他徐步走到秦可卿跟前,目光温和,轻声道:“可卿,别怕。” 秦可卿愣了一下,呆呆望着姜念,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念又轻声道:“可卿,别怕。有我在,你且安心,你家的家财,不会落入他人之手,也无人能欺负你。” 秦可卿这次听清了,姜念竟亲昵地唤了她的乳名! 她顿时心跳如鼓,羞赧难当,不敢直视姜念,但觉耳根灼热,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秦可卿忍羞对姜念盈盈一拜:“多谢姜大爷。” 紧接着,她抬眸望向姜念,担忧地问道:“我弟弟能平安回来么?” 姜念道:“秦钟只是去衙门录口供指证,会平安回来,你不必担心。” 秦可卿点了点头,又问道:“秦范会受惩处么?” 姜念玩味一笑:“当然。” 他可是已将今日之事的罪责尽归咎于秦范,使其成为带头且教唆抢夺秦家家产之人。此等小案,巡捕左营即可断狱,无需移交其他衙门。姜念已与马培澄打过招呼,秦范此番难逃牢狱之灾,且要长期下狱了。 至于其他远房亲戚,经此一事,想必不敢滋扰秦可卿了。 姜念对秦可卿叮嘱道:“你守好家财,若还有人敢来滋扰,即刻遣人去呼我,我自会为你撑腰。” 秦可卿轻轻点头,心潮难平,低声道:“姜大爷大恩,我无以为报……” 姜念心中暗道:“怎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 第58章 宝钗来寄居了 薛宝钗寄居姜家之事,未生变故。 王子腾虽心中仇恨姜念,不愿薛宝钗寄居姜家,却未敢阻拦。薛姨妈已应允了此事,薛宝钗又免不了要做姜念的妾室。王子腾也不敢再招惹忠怡亲王,怕又惹祸上身。 薛姨妈特意恳求了荣国府的王夫人,求王夫人安排了船只送薛家回江宁,还拨派了一些下人护送。毕竟薛家进京的时候在大运河上遭遇了水匪,此次回江宁,安全之事自当格外谨慎。 三月十一,是薛家离京的日子。 早晨,薛姨妈领着薛宝钗、薛蟠,告别了王子腾及其续弦夫人袁婉翠。 薛姨妈不知道,当她与薛宝钗共乘一辆马车离开王第的时候,有一个名叫贾雨村的人来到了王第,有急事求王子腾。 贾雨村,多年前靠着香菱父亲甄士隐的相助,进京考中了进士,后来当上了知府,又遭到了革职,来到扬州,受聘于巡盐御史林如海家,成为林黛玉的启蒙老师,又借林如海的关系攀上了贾府。 前年残冬,贾雨村与林黛玉一同进京。 进京之后,贾雨村到荣国府拜访了贾政。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又有妹丈林如海的情面,加上贾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科举有成,又擅长讨好贾政,贾政便优待贾雨村,将贾雨村举荐给了王子腾,继而,贾雨村拜到了王子腾的门下。 在王子腾的帮助下,贾雨村谋了一个复职候缺。 而就在昨日,贾雨村得知了消息,江宁府知府之位缺出。 于是今日早晨,贾雨村急匆匆来到了王第,求王子腾帮忙安排他担任江宁府知府。 …… …… 王子腾是武将,读书功底不深厚,但还是有些文才。 他在王第内宅,为自己打造了一处幽静雅致的书房,常在此会客。 书房外,几株松树苍翠挺拔,枝叶婆娑,掩映着青砖黛瓦的屋舍。 得罪了忠怡亲王,且被太上皇景宁帝下旨贬官,王子腾这两日已闲在家里,即将赴京外担任总兵……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情自然不好,至于从薛家索要的三万两银子,对他而言也只是不大的安慰。 饶是如此,王子腾在自己的门下贾雨村面前,还是故意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镇定自若、神态威严的样子。 贾雨村步入书房,见王子腾神态威严,忙上前拱手行礼:“恩主,雨村特来拜见。” 王子腾微微颔首,示意贾雨村落座。 贾雨村坐定后,先是与王子腾客套一番,言辞间满是恭敬与关切。他温声解劝道:“恩主虽遭贬官,然以恩主之能为,必能东山再起。雨村深信,恩主前程必然光明。” 王子腾神色稍缓,淡淡道:“雨村有心了。” 贾雨村见气氛缓和,便切入正题。他忽然起身,对王子腾深深一揖,语气恳切:“恩主,昨日雨村得了消息,江南江宁知府缺出。雨村斗胆,恳请恩主为我谋补此缺。” 若是早几日,贾雨村来求此事,王子腾会果断答应。 王子腾向来对自己的门下不吝施恩提拔,而贾雨村是他很重视的门下。贾雨村乃科举进士出身,若能担任江宁知府,不仅仕途更上一层楼,且容易跃入朝堂核心。此外,江宁府是王子腾的家乡,贾雨村若任江宁知府,对王子腾在江宁的人情与事务亦有裨益。 而凭王子腾此前的身份权势,安排贾雨村担任江宁知府,乃轻松之事。 可贾雨村今日来求此事,王子腾便陷入了沉思。 王子腾遭太上皇景宁帝下旨惩处,且已不再是京营节度使,自然让他的身份权势都大降,他如今想安排贾雨村担任江宁知府就困难了。但困难不意味着办不到,他认为自己能办到,只是要付出大的代价。 王子腾眉头微蹙,沉思良久,心中权衡利弊。 沉思过后,王子腾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为你谋补江宁知府。” 贾雨村心中大喜,他本以为身份权势大降的王子腾,如今已没能力为他谋补江宁知府,纵然还有这能力,也未必肯答应。 贾雨村当即又深深一揖:“多谢恩主!雨村定当铭记恩主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竭力报答!” 王子腾微微颔首,目光深邃,似在思索什么。 书房内一时静默,唯有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 窗外风声渐起,卷得松叶轻轻摇摆。 …… …… 薛家回江宁的一行车马,离开王第后,逶迤朝着神京城东垣的朝阳门而去。出了朝阳门,便会赶往通州的潞河驿,途中会在东郊的姜家小宅院稍作停留,盖因要将薛宝钗送入姜家。 今日依旧是个晴天,旭日东升,金色的光芒洒落在姜家小宅院的青砖黛瓦上,也照亮内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树,树叶随风轻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院中的宁静与安详。在姜念的吩咐下,这株梨树已开始得到细心的照料,相信以后会荣华起来。 宅门外,悬挂着两盏红纱灯笼,虽未点亮,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此时,薛家一行车马缓缓停在了姜家小宅院门前。 车帘掀开,薛宝钗、薛姨妈依次下车。只见薛宝钗身着素色衣裙,头戴一支白玉簪,神色虽显平静,眼中却隐隐透出不舍与不安。 正在书房读书的姜念,得知薛家已至,放下手中书卷,亲自到宅门迎接。他身着月白色长袍,腰间系一条青玉带,神色从容,步履稳健。 见到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姜念微微一笑,拱手招呼:“薛夫人、薛兄弟,薛姑娘,此行辛苦了。” 薛姨妈忙还礼道:“姜大爷客气了。” 姜念将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引入堂屋。堂屋内陈设简朴却不失雅致,正中一张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袅袅。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山水清幽,意境深远。 与此同时,薛家的管家谢季兴领着一群下人,将薛宝钗的行李使物一一搬入小宅院的西厢房…… 第59章 母女离别 姜家堂屋内,薛姨妈、薛蟠正与姜念告别。 薛姨妈心中既有不舍也有不安,她微微欠身,语气恳切:“姜大爷,宝丫头日后便托付给你了,还望你多加照顾。” 姜念温声应道:“薛夫人放心,我自当尽心照顾薛姑娘。” 薛姨妈道:“有姜大爷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安心个毛线,她可不安心,眼下只能这般客套。 姜念看向薛蟠,神色稍显严肃,叮嘱道:“薛兄弟,此番回江宁,你务必谨言慎行,如今你家已不比从前,你莫要惹是生非,为家里招致祸事了。” 薛蟠神情尴尬,听不进姜念这话儿,但也不敢反驳。 薛姨妈、薛宝钗见姜念对薛蟠竟有这份关心叮嘱,都乐见的。 正说话间,谢嬷嬷缓步走入堂屋,对薛姨妈恭敬禀报:“奶奶,姑娘的行李使物都已搬入西厢房了。” 姜念对薛姨妈笑道:“既如此,咱们一同去西厢房看看。” 当即,薛姨妈、薛宝钗、薛蟠随姜念来到西厢房。 只见房间不小,洒扫得干干净净,还备有雕花梳妆台、紫檀木书柜、绣床,雕花梳妆台之上甚至摆放着一张不小的玻璃镜。 像这样一面不小的玻璃镜,卖价可不便宜。 隔壁秦可卿的梳妆台上所摆的也只是铜镜,虽说秦可卿也有玻璃镜,却是一面很小的。 地上则堆放着多个箱子,里头都装着薛宝钗的行李使物。 姜念指了指雕花梳妆台、玻璃镜、紫檀木书柜、绣床,对薛姨妈、薛宝钗道:“昨日你们遣人来,说薛姑娘今日会来,我便临时遣下人去采买了这几样东西,供薛姑娘使的。” 薛姨妈忙道:“姜大爷费心了。” 薛宝钗盈盈一拜:“多谢姜大爷。” 姜念微微一笑,温声道:“薛姑娘满意便好,还缺什么,随时与我说,我吩咐下人去采买。” 难得姜念考虑得这般周到,更重要的是,这番安排体现出了姜念对薛宝钗的重视与体贴。 薛家母女自然对此满意,两人心中的不安都减了几分。 薛宝钗走到自己的行李使物旁,细心地查看了一番,见东西都搬齐了。 接着,姜念与薛宝钗一同将薛姨妈、薛蟠送至宅门外。 阳光洒在宅门外的土路上,也照亮着薛家的车马,让这些车马泛着光,为这场离别增添了几分柔和。 薛姨妈站在马车旁,目光落在薛宝钗身上,心中百感交集。来时的路上,她与薛宝钗同乘一辆马车,转眼间,自己便要独乘马车离开,且是要回江宁,再见女儿已不知是何时了。 薛姨妈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泪水夺眶而出。 薛宝钗见母亲落泪,也终于忍不住,眼中泪水瞬间涌出。 “妈!” 薛宝钗与薛姨妈相拥而泣,母女二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不舍与牵挂尽数倾泻。 薛蟠的眼中亦泛起泪光,他伸手拭了拭双眼,低声说了句:“风迷了眼!” 片刻后,薛姨妈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薛蟠则骑上了一头矫健的走骡。车马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薛宝钗站在宅门外,目送着母亲与兄长渐行渐远,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东升的太阳愈发明媚,金色的光芒洒在薛宝钗身上,却无法照亮她心中离别的阴影。 姜念站在薛宝钗身旁,目光温和,轻声道:“薛姑娘,咱们进去吧。” 薛宝钗轻轻点头,用帕子拭去眼中的泪水,转身随姜念回到内院。 薛宝钗本以为,薛姨妈与薛蟠离开后,姜念会有话要单独与她说。然而,当她随姜念回到内院,姜念却只是吩咐香菱、琪儿、琴儿帮她整理行李使物,自己则钻进书房读书去了。 薛宝钗略感意外,她站在西厢房门口,望着书房的方向,想主动去找姜念说话,却又害臊。 …… …… 这个时代,许多人家都是一日两顿正餐,即早饭与晚饭,就连贾府都是如此。 以前的姜家也是如此。 姜念穿越后,便将家中定为一日三顿正餐,早饭提前,晚饭延后,中午再加一顿正餐。这一改变,起初让家中下人有些不适,却也渐渐习惯。 此时已到了午饭时间,厨娘姚氏已做好了午饭,午饭也已摆上了堂屋的紫檀木八仙桌。 封氏缓步来到书房,轻声唤道:“大爷,午饭已备好了。” 姜念放下手中书卷,略一沉吟,吩咐道:“叫薛姑娘与我一同用饭,日后我用饭时,都叫薛姑娘与我一同用。” 封氏立刻会意,微笑道:“薛姑娘好福气!” 在姜家,除逢年过节等情况,一般都是姜念独自先用饭,待他吃完,才轮到贺赟夫妇及下人们。 即便是豪门大户,妾室也鲜少与家主一同用饭。 如今姜念特意让薛宝钗与他一同用饭,是抬举薛宝钗的表现。 姜念此前说过,薛宝钗寄居到姜家后,他会让姜家的下人们把薛宝钗当姑娘伺候着。 他不会食言。 封氏转身走至西厢房,见薛宝钗正坐在梳妆玻璃镜前,莺儿侍立一侧,封氏微笑道:“姑娘,大爷请你去一同用午饭。” 薛宝钗怔了怔,略一沉吟,也不推辞,轻轻点头:“有劳封大娘。” 封氏笑道:“姑娘不必多礼。大爷说了,日后大爷用饭时,姑娘都与他一同用。大爷待姑娘如此看重,姑娘可是好福气呢!” 薛宝钗脸颊微红,心中欢喜。 当即,薛宝钗、莺儿来到堂屋,见姜念已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香气扑鼻。 姜念见薛宝钗进来,温声道:“薛姑娘,坐吧。” 薛宝钗依然没推辞,盈盈一拜,道了声“多谢大爷”,便缓缓坐下。她对姜念的称呼,已从“姜大爷”悄然变成了“大爷”。 姜念与薛宝钗一同坐在紫檀木八仙桌边用起了午饭。 香菱、莺儿、琪儿、琴儿与封氏侍立一旁,恭敬伺候。 食不语,唯有碗筷轻碰和吃着饭菜的声响。 姜念沉默之中快速吃完了午饭,薛宝钗见他停下,虽自己才吃到一半,却忙跟着放下碗筷。 琪儿用小茶盘捧上漱口茶,琴儿捧上漱盂,供姜念漱了口。香菱则捧上盥手的水,姜念用水洗了下嘴,再盥手。动作一丝不苟。 姜念对薛宝钗微微一笑:“你继续吃吧,我用饭快,别因我停下了。” 说完他便起身走向书房,香菱忙跟上伺候,知道他习惯了饭后在书房里用茶。 薛宝钗目送姜念进了书房,心中暗叹:“这位大爷倒是个讲究之人。” 她略一沉吟,也快速用完午饭,随后同样漱口、盥手,然后回到自己的西厢房,悄悄取了一份花笺,走向了姜念的书房…… 第60章 又一首柳絮词 书房内,姜念正独自坐在书案旁,呷着香菱为他斟上的香茶,香菱则已出去吃午饭了。 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声轻唤,声音低柔:“大爷。” 姜念抬眸望向门口,见薛宝钗羞赧地站着,淡淡道:“进来。” 薛宝钗步入书房,却回眸望了一眼房门,拘谨的样子。 贺赟夫妇及下人们都不在正房堂屋用饭,不过此刻有下人在收拾堂屋。 姜念会意,对薛宝钗道:“你若想关门,就关上吧。” 薛宝钗心中一松,暗道这位大爷果然心思细腻,便伸手将房门轻轻阖上。房门闭合的瞬间,书房内显得格外静谧。 姜念抬眸注视着薛宝钗,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他并未主动开口,只是静静等待薛宝钗说明来意。 薛宝钗见姜念不问话,咬了咬下唇,似在缓解紧张与羞涩。她又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花笺,柔声问道:“这是大爷生日那天让我哥哥捎给我的?” 姜念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是的。” 薛宝钗展开花笺,目光落在笺上,神色带着羞涩与欣赏:“大爷的书法好,这首《临江仙·柳絮》更好,意境深远,我甚是喜爱。” 姜念微笑:“你喜爱就好。” 薛宝钗鼓足勇气,抬眸与姜念对视,面上竟带着一点谄媚之色:“头里我不晓得,目今晓得了,大爷是文武兼备的。擅长武艺,又擅长书法诗词,读书还如此用功。” 她眼下这话发自真心实意,却也有着故意讨好的意思在里头。 既然她如今已与姜念住在一起,便在心里将自己视为姜念的闺中之人了,且已遵照薛姨妈的叮嘱,开始讨姜念欢心,既是为了薛家,也是为了自己。 毕竟她可是原著里写下“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薛宝钗。 姜念顿时就敏锐地察觉到薛宝钗的讨好之意,享受这种感觉。他淡淡一笑,目光深邃:“宝钗,你容貌美丽,聪慧过人,才情出众,而我文武兼备,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怪道咱俩如此有缘。” 薛宝钗:“……” 她称呼他为“大爷”,他则称呼她的乳名“宝钗”了,还说出了这般厚脸皮的情话。 薛宝钗心跳如鼓,呼吸却变得轻微。 她好不容易忍住了强烈的羞涩,却不敢与姜念对视,微微低着头道:“头里大爷过生日,我母亲遣谢嬷嬷给你送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袜,大爷可还记得此事?” 姜念点头:“自然记得。只可惜,那日我本还期待着你能送我贺礼,你却未送的。” 薛宝钗眼睛一亮,唇角微微扬起:“其实那日我送了贺礼的。” 姜念眉梢微挑,露出诧异之色:“哦?你送了么?我怎不晓得?” 薛宝钗脸上泛起既害臊又俏皮的神色:“我母亲本遣下人在水驿的成衣铺子为你买了一双鞋,只是我……我悄悄将那双鞋换成了我亲手做的一双鞋,给你送去了。” “竟有此事?”姜念微微一笑,“那时你就已为我做好了一双鞋?如此说来,你岂不是在江宁时就已喜欢了我?如此才会在那时已为我做好了一双鞋。” 薛宝钗脸颊染上了绯红,忙道:“不……不是这样的。那双鞋本是做给我哥哥的,临时当作贺礼给了你。” 姜念笑意更浓,道:“原来如此,怪道那双鞋不合我脚的。” 薛宝钗:“……” 这个时代买鞋,可没有姜念前世那般精确的尺码,只有大致的“鞋号”,用“脚第几”来表达,若根据这种“脚第几”买鞋,容易不合脚。 除了用“脚第几”买鞋,这个时代还有定制服务、试穿选购、上门量脚等买鞋方式。 定制服务,即顾客到鞋店量脚并记录脚型、尺寸和个性化需求。 试穿选购,即顾客在鞋店里试穿。 上门量脚,即上门量脚并记录脚型、尺寸和个性化需求,这种服务要多花钱,选择这种服务的多半是大户人家。 此刻,薛宝钗道:“我记得那日我母亲遣人问过大爷的脚第几,与我哥哥是一样的。” 姜念道:“纵然这上头是一样的,我与你哥哥的脚也会有差异,所以我穿着不合脚。” 薛宝钗略一沉吟,羞涩道:“原是我思虑不周,那我便另为大爷做一双新鞋?” 姜念唇角微扬,他突然伸出一只脚,调侃道:“那你便先为我量脚吧。” 薛宝钗顿时愣住,下意识以为霸道的姜大爷是认真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梨花暗纹,脸颊绯红更浓,仿佛晚霞映照在了她脸上,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脖颈里。 姜念见薛宝钗羞得几乎无地自容,轻笑出声:“玩话罢了,不必当真。” 薛宝钗登时松了口气,抬眸轻轻给了姜念一记白眼。 虽说她现在就已在讨姜念欢心,可毕竟今日才寄居过来,让她现在就为姜念量脚,还是羞赧难当。 她可是习惯了端庄自重的薛宝钗。 姜念见薛宝钗如此模样,心中觉得有趣,道:“倒也不用量脚的,你拿一只我的鞋子去,比照着做便是了。” 薛宝钗“嗯”了一样:“这就挺好。” 姜念话锋一转,逼视着薛宝钗:“我生日那天,我送了你花笺,送了你一首你喜爱的词,而你那天也悄悄送了我一双鞋。如此说来,那天咱俩便算是互赠定情信物了,你说是吗? 薛宝钗又害臊脸红了,天啊,这可是她那天心中的念头,今日竟被姜念当面说出来了! 姜念见薛宝钗又臊得很了,微笑道:“昨日得知你今日要来了,我特意又写了一阕小令,依然是《临江仙》的词牌,依然是以《柳絮》为题,这首词依然是送给你的。” 薛宝钗眼睛顿亮,脸上泛出期待之色:“果真?” 姜念当即从书案的一摞纸中抽出一份花笺,递给了薛宝钗。 薛宝钗忙接了过来,展开看时,见这份花笺上无别话,单独录着一首词: “临江仙·柳絮。” “词曰:素雪盈空轻作舞,游丝漫卷云纹。沾衣拂鬓落纷纷。不随流水去,宁作逆风尘。百转千回终未散,何妨离聚烟痕。浮生原本是萍根。清霜凝玉魄,银汉渡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