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楼梯》 第一章 相遇 小说分三部分:1恋爱之中2抽身之后3五年之后。 老师,您审稿:无任何不宜内容,积极向上。就是一个爱国,爱生活的故事。 正文: 你是真的真的爱我, 我也曾慎重慎重考虑过, 考虑慎重还有错, 缘由却是两种心境两不和, 不见你的唇给过人几个, 惟见那一串串的红花随风抖落…… 1 中国航天城西昌。 “一串红”卡拉ok火锅城。 夜幕缓缓地下来了,“一串红”的卷帘门大开。华丽的拱形门前一左一右地置放着两个巨大的花盆,盆里是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花。 中秋,又是一个飘雨的,无月的中秋,小雨斜飞入卷帘门内,飞到那两株一串红花上。它的枝干更加晶莹剔透,它的叶儿仿佛要淌出浓汁,它的花儿艳得赛过落日中的云霞。 那一串串的红花就像一个个清脆的风铃,传递着风的信息,示意着一串红生意的红火。一串红,一红就是一串嘛。 门边的公用电话响了,一个戴红帽子的女孩披着迎宾带,拔腿向后门跑去,边跑边冲门里欣喜地大叫道:“郗湘潇,电话!是冼锐打的。” 冼锐和郗湘潇,相识于两个月前的7月末。 深夜零点一刻,大热的天,火锅店已经下班休息了。那一晚,也不知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安寝的湘潇,为何要独自一人鬼使神差地直往楼下窜? 楼下,好像有一块奇怪的磁石,在莫名其妙地召唤着她,使她的脚步轻快,然而又有些不能自已。 就在楼梯口,湘潇撞上了小柳和冼锐。 “郗湘潇,你们里面有小姐要出场吗?”小柳含笑而问,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和一个浅浅的酒窝。她是与火锅店毗连的招待所的老板娘,湘潇的朋友,最普通的那种。 “有哇。”湘潇猛地一抬头,睫毛一闪,抿嘴一笑,傻傻地道。 “小姐,那你帮我问问吧,我给你小费。”这句话是冼锐对湘潇说的,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也许是一种最简单的条件反射,湘潇忍不住转移了视线,目光循声向冼锐望去。她细细地打量着小柳身后的他—— 方方的眼镜,带金边的。 不太齐整的头发如珠帘子般盖到镜缘上方,就是李宗盛那种。 横条t恤,白色短裤,脚趿一双大拖鞋。 t恤是圆领的,亮蓝,粗横条,蓝白相间。 湘潇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恰当的蓝。太亮了,闪眼。太暗了,沉闷。而那种蓝,刚刚好。 他是那么地——朝气而又睿智,沉稳而又干净清爽。 分明是个朴实而友善的大男孩,怎么会呢?不过,人不可貌相哦。现在的人啊,越来越开放,这早就不是什么稀罕隐讳的事了。 看着冼锐,湘潇的记忆忽然转回到昨天,昨天晚上,她好像见过他。当时她在大厅里收拾碗筷,他独自一人静静地从吧台前走过。步子不紧不慢,冷峻的嘴角和锐利的目光,使他显得很机敏,很成熟。还有,他玉树临风的样子。因此,她便在无意之中将他记下了。 这样的男孩……实在让她费解和难以想象。不管思维跑多远,这个干净清爽的男孩,都休想和那些不洁的交易并联到同一组电路之中。 回忆终止,湘潇果然只把冼锐的话当做玩笑,窃笑着,恶作剧地跑到依旧生意红火的卡厅里,去找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没什么,开个不大的玩笑而已。 没想到她真的是俏货,早被人包走了。除此之外,她存心不找别人,便折回了楼梯,故作歉意地谎报军情说:“出场小姐全出场了。” 18岁,即将19岁的湘潇,是一串红里面较大的女孩子。可她刚从学校步入社会,一举一动都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稚气未脱。 小柳一听,便顺水推舟说:“那你跟我们出去玩玩吧。” 湘潇面有难色,她在火锅厅老老实实地做服务员,她又不是出场小姐。 “走吧,跟我们出去玩玩。”冼锐对湘潇说,极其友善,外加一本正经地。 此时,冼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绝不会让人往深处想。也许,刚才本来就只是一句玩笑话。湘潇想到,再不思索,嫣然一笑,爽爽地说:“那好吧,我上楼去换上鞋就去。” “不用了,我们都是穿的拖鞋。这么晚了,天气又热,谁会注意到?”小柳说。 不经小柳和冼锐的多少游说,湘潇就这样跟他们出去了。有小柳一同,没有给老板交出场费,不是出场,只是出去玩玩而已。玩的地点是滨河路,方式是吃烧烤。 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地载着他们往滨河路驶去,悠悠转动的车轮带来夏季里的几丝凉风,轻拂着肌肤,直沁入心脾。它使人如咂了两口低度酒般兴奋,湘潇的精神也陡然增涨,倦意全无。她神情专注地观览着身旁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群。 小柳和湘潇坐在前边,她附在湘潇的耳边说悄悄话,取笑冼锐的唇很薄,很有轮廓,很——性感。湘潇不以为然,淡淡地跟着她傻傻地笑,性感,早不是什么新鲜词了。 滨河路。一盏盏日光灯连成一片空中的街市,如同白昼。市场上人声鼎沸,小老板们既要细心照顾摊点,又要热情招揽生意,忙得不亦乐乎。烧烤桌上的人们用心地看护着自己的食物,娴熟地翻烤着这夏日里的情趣,怡然自得。 三人在几百张烧烤桌中挑了一张落座,湘潇坐冼锐对面,小柳坐湘潇的左边。只见那桌面发亮,连凳脚也洁无纤尘,难怪被冼锐一眼识中,小柳和湘潇都一口认可。这里白天是菜市,晚上是夜市。 “喜欢吃什么?你们随便点吧。”冼锐说话了,话声里有笑容与热情相随。 菜是小柳点的,小肠是吃烧烤必不可少的。另外又点了腰片,裙片,牛肉,五花肉,毛肚,鸡翅,鸭翅,藕片,土豆片,金针菇等等。 “喝点什么呢?”冼锐又问。这次,他的脸朝向湘潇,他的眼睛也含着微笑。 “我喝矿泉水吧。”湘潇不假思索就说。这是她的惯例,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清纯,透明。 说完之后,她突然微微地低下了头。她忽然觉得,刚才那不经意的目光,那不经意的问语,轻轻地,轻轻地牵了牵她的心尖,使它不由得“咚咚”地猛跳了两下,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 小柳也要了一瓶矿泉水。 冼锐喝啤酒,他自己离了桌到老板那边去拿。于是,小柳便轻声对湘潇道:“他有钱得很,是个千万富翁!你喜欢吃什么尽管点。” 难怪,初见的第一眼,她便发觉这个衣饰普通的男孩与众不同。那锐利的目光,那冷峻的嘴角,都是身边的男孩所不具的。 湘潇淡淡一笑,点了一份自己喜欢的饵块。小柳又点了一份香肠。何必呢?小桌子已经没有任何空隙了,多点几份也吃不穷他,相反,只会影响她的肠胃和身段。 冼锐拎着啤酒过来了,同时还拿了两听水蜜桃汁。他将它们拉开,分别递到小柳和湘潇手里。 湘潇接过来轻咂了一口,甜甜的桃汁使她神经质地想起了崔护的诗:“昨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啤酒是山城啤酒。湘潇看见,便借题发挥说:“山城啤酒,知心朋友。我挺喜欢那个广告的。” “是呀,入乡随俗,到了四川还能不喝山城啤酒吗?”冼锐开着啤酒说。 老板拿来啤酒杯,他连说不用了,就这么就着瓶子喝。湘潇觉得,他和她所认识的男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更不拘小节,更容易相处。 据说,古代的国王出行,穿着华丽的衣袍,站在大路两旁的平民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但是,当他穿着牛仔裤的时候,他们会觉得,他跟他们一样。 他们甚至觉得,这个,我也能行。 也许,更好。 第二章 冼大哥 时光流逝。 刷了菜油的小肠和饵块,经过通红的炉火炙烤,在带孔的铁盘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时不时窜起的火苗映着湘潇的脸,使它更加白里透红。同时,也映着冼锐和小柳的脸。 微风徐来,油烟四处飘荡开来,直呛得人热泪滚滚如黄河。 湘潇并不怎么动筷,她的方便筷像连体婴儿般的放在打好佐料的小碟子上。作为地主,她断断续续地给冼锐讲述一些她所知道的西昌。 她最先讲的是火把节的来历,现在它都叫“国际火把节”了。她也讲彝族风俗,泸山,邛海,甚至他身后那条干涸的东河。 “小姐,你的普通话讲得真不错。”冼锐由衷地称赞道。 “先生,你可别这么说,火锅店的顾客都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郗小姐说普通话。’可见,我的普通话讲得是,多么地‘不错’。”湘潇笑着说,是句编造的玩笑话。 “小姐姓什么呢?”冼锐紧追着问。 “希望的‘希’右边一个‘阝’。” “这个姓真的很少见。不过我在昆明认识一个姓郗的经理,他每年都给我好几十万的生意做,对我特别好,所以我对你们姓郗的人都很有好感。这是真的,我不骗你。你们姓郗的人,虽然很有成就,但是却很沉稳,很低调。” 冼锐认真地说,认真得恨不得嘴里没有那片刚放进的小小饵块,以免它阻碍了他的谈话。 “没想到我这么荣幸。”湘潇笑了笑说。 “我叫冼锐,冼是冼星海的‘冼’,锐是锐利的‘锐’。”他连名带姓,一并托出。 湘潇一听,饶有兴趣地说:“锐作为人名,就意为‘头脑聪明’。真是个好名。” 顿了顿,又找出一句话来说:“你刚才告诉我,说你是个做生意的。可是我觉得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意场上的人,倒像个——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个大学生嘛,我19岁就从大学里毕业了,都整整三年了。”冼锐笑了,很开心地。这的确是他在许多人面前都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许多人19岁才高中毕业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先生像——一个正在大学里上学的学生。”湘潇认认真真地纠正他说。 反正,他离她挺远的。她的身边没有一个把大学上完的人,包括她高中时的老师。唯一一个上过大学的,就是她初中时的语文老师。但是他是一个黑五类,仅仅只上了一学期,就被迫退了学。 “别先生先生的,听起来别扭,叫大哥好了。也许是我从小就跟比我大的人在一起玩,早熟了吧。”冼锐微笑着说,再次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子。真纯!就像她的白t恤一样,有几丝稚气,也有几分固执。 大哥,冼大哥?湘潇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强忍了下去,并没有笑出来。叫大哥,真的有点好笑啊,好多年都没有听见这样至淳至朴的叫法了。 为了让她了解自己多一点,冼锐又补充说:“我家是南昌的,但是我在昆明上班。我在南昌念的大学,念的是法律系。” “我不行,我只念了高中。”湘潇苦笑。大学,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今生也许都不能够实现。 “没考上啊?” “不是。根本就没考。” “为什么?”冼锐有些惊奇。 大学一年也就只招五六十万人,考不上大学的人很多,可是念了高中却不考大学的女孩,却就在他的眼前。他真不希望她告诉他说,她是中途辍学。 “我念的是职高。”看着他那股认真劲,湘潇笑了,连忙解释说,“因为我妈妈和我都分不清楚有什么区别,后来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我们这里好多女孩子,都只念到初中就不念了。只念小学的,也很多。” “职高也不错嘛。”冼锐恍然大悟。但这句话使他心口不一:职高,有什么不错的呢? “学的是什么专业?”他又问。 “铁道运输,以后就在火车上跑来跑去。不好。” “列车员呀!到时候我坐你的车,你可别叫我买票呀。” “你不说则已,一说呀,偏查你!”湘潇俏皮地说,笑容在她脸上格外灿烂鲜艳。 吃完饭,冼锐又在旁边一个衣衫褴褛,驼着背的大爷那里买了十块钱的石榴。两块钱一斤,一共五斤。石榴偏小,价格偏贵。 塑料袋要两毛钱,冼锐递过去一块钱,大爷说没有零钱找。 冼锐笑道:“我买了你这么多石榴,塑料袋就算你送我好了。” 湘潇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想道:“他与大爷,真是天壤之别。” 原来,他不但没有一掷千金,不但没有石崇斗富,反而想要从这个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大爷这里,找回他的八毛钱。或者,让他白送他一个塑料袋。 她又想:如果不出来,她哪里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转而又想:不对!他再有钱,也不可能一到菜市场就说,八毛钱,不用找了。那样的举止,更奇怪。菜市场,本来就是一个让人正大光明地斤斤计较的地方。 大爷一听,很快去旁边的杂货店换了零钱,然后折转回来,利索地找给了他。 她也像那大爷一样很快,飞快地得出了她的结论:他很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和她所认识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他们依旧坐三轮回去,她忽然明白:在不同的场合,对钱的方式,原来是天差地别。 从滨河回来已是凌晨3点,湘潇依旧毫无睡意,又与女孩子们喧闹了一阵才迟迟睡去。 这一夜,对她来说,是快乐而又难忘的一夜。 第三章 晚饭后,他又来了 第二日。 湘潇坐在火锅店走廊上的红沙发上值班,手中捧着一本精美的散文集。 冼锐就住楼上招待所,上下楼自然都会看到她。早晨9点他出去吃了早点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红沙发上的湘潇。 她斜在沙发上,暗淡的光线略略地勾勒出她脸部的轮廓,柔柔的,如初晨的云霞。 “小郗。”他站在离她只有几步的楼梯口,轻轻地叫她。 湘潇眼睛不好,又背着光,她并未看清是谁。但楼上住的人她就只认识冼锐,所以她判定那一定是他了。 “冼哥。”她凭着判断叫了一声,微微一笑,从红沙发上站了起来,合上书向冼锐跑去,并向他解释说,“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来,吃石榴。”冼锐笑吟吟地说,将塑料袋打开。“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你是近视眼了,但是我没有说。”昨天晚上他没有说,但是今天早上一见到她,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了。 “我不要,刚吃过早饭。”湘潇推辞了。吃石榴太麻烦,她就嫌麻烦。而且石榴皮还会将手指染得黄黄的,像吸烟的人一般。 “你拿几个吧。昨天晚上我买了那么多,我们全吃完了。跟我一起的那个小王,也特别喜欢吃石榴。” 盛情难却,湘潇再不好拒绝,伸手拿了一个,道了谢,将它置于掌中细细观赏。他今天买的石榴比昨天晚上买的大一些,但是也并不太大。 “那我上楼去一下,马上就下来。”冼锐说,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不知为什么,他对她,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特别是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像磁石轻击着铁块一般。听他这么说,她很乐意地点了点头。 不到两分钟,冼锐就下来了。他在她身旁的红沙发上坐下,一直到正午才起身。 并不是起身离开,而是买来八宝粥,葡萄,苹果,与她共进午餐。 不久,门外路过一个卖凉粉的。他竟然到厨房里去找到了一个不锈钢的碗,那上面竟然贴着一个大大的“郗”字,那正是她吃饭的碗。 他竟然端着碗为她买来一碗,也不问她喜不喜欢,也不问她是否还能够吃下。 这么一天,冼锐都陪着湘潇。他喜欢她说话时的文静,他喜欢她看书时的专注与投入。他的话并不多,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是知足与愉悦的。直到下午4:30,一串红员工吃晚饭时,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晚饭后,他又来了。此时有了客人,需湘潇去服务,他又不得不离开。但是他并未走远,他就在招待所的门口。 也就是离火锅店半丈远的地方,时而站着,时而蹲着。这样,他一回头,就可以看见湘潇在服务时,托着盘子远远地朝他微笑。 本来,她可以这样一直把他当朋友待;本来,他们相处得很好;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 可是,冼锐却在暗地里深深地伤了湘潇,使肤净如瓷,心清如水的湘潇,伤心到了极点。 客人已走,湘潇打扫了清洁,如往常一样在红沙发上坐下。这时,小柳嘻笑着,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她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给你讲一件事啊,你不要生气。” 湘潇合上了书,轻轻地拧起了眉毛,用心地看着莫名其妙的小柳。继而,方才放松了身体,笑了笑说:“我,生气?不至于吧?” 小柳再次看了看湘潇,又望了望周围,确定无人。方才压低声音说:“我给你讲嘛,昨天晚上回来以后,冼锐让我叫你出去,他给你300块钱。你这么纯,这么老实。我想你绝对不会干,就对他说你已经睡了,不愿意出去。他听我这么说,也说你太纯了,他于心不忍,别的小姐他嫌又黑又丑。不要对他说,我没去叫你啊……” 后来的话,湘潇记不得了,只知当时头“轰”地一声炸开了。 连小柳什么时候从红沙发上离开的,她也全然不知。如果正在服务,她一定会托着盘子跌倒的。 难怪,冼锐说西昌气候干燥,唯她的肤色好;难怪,他取笑她说自己没事时,总喜欢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还说她真的太纯。还记得她当时误将“纯”听成了“蠢”,他纠正了她。 但这些都是她周围的人,给她的最普遍的评价,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去介意。 她也知道他们指代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像今天这样,完全针对于她,并且离她这样近。因此,她从未去深想。 今天,他之所以对她那么好,之所以从早到晚都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原来,是有目的的啊。那她今天的表现,他也一定看出,她的浑然不知了。什么叫幸福?无知才会幸福? 这还不算,尤其令湘潇气愤的是:他居然在小柳面前,给她开了价。难道,她在他心中,就只值300块钱吗? 她真心真意地把他当朋友,可他却心怀叵测地把她当一件廉价的商品。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甚至还可以公开拍卖。 尤其令湘潇气愤的是:除了他们两个,连小柳也知道了。 迎宾时,湘潇还老想着这些,她站在其中一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前,盯住马路上的行人车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来世快19载,还没有人如此侮辱过她,还没有谁对她这样无礼过。没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却是给她第一印象极好的冼锐。 冼锐此时就在她身后的公用电话旁打电话,她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她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再也不愿意搭理他。 汉代政治家桓宽在《盐铁论》中说:“欲不廉者先之身,欲影者端其表。” 她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洁白的t恤,一点点浅粉的图案。素花的裙子,束成小马尾的黑发,连淡妆也没有施。 饱满的鹅蛋脸,白里透红的肌肤。她不是双眼皮,双眼皮仅仅代表美丽。她的眼睛是杏仁眼,单眼皮,眼波流转。 单眼皮是倔强的,独立的,傲然的。 湘潇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理解。这样的自己,在冼锐的眼中,怎么竟会是那种人?外表朴实而友善的冼锐,又怎么竟会是那种人? 早知如此,她真不应该鬼使神差地下楼。更不应该为了开玩笑,而非要为他找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不可。 最不应该的是,居然草草率率地就跟他去了滨河。 是谁叫她,偏把他的七分认真,三分玩笑;当做是三分认真,七分玩笑的? 湘潇就这样木怔地站了一个小时,想了一个小时,肺都快气炸了。 一个小时之后,她披着迎宾带,跑到后面的火锅厅去找人换岗。 冼锐就靠在门市上的玻璃柜上,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她再不想理他,希望这辈子都别再见到他。 火锅店今晚尤其清冷,第一桌客人在8:00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第二桌光顾。于是湘潇又坐在红沙发上捧起了书,盯着书,她仍在发神。 她心烦意乱地抬起了头,目光正好与门外的冼锐相碰。她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她轻盈地走了过去,强笑道:“冼哥,吃火锅吗?”非常强调,只把他当哥。 “请你,怎么样?”冼锐一听,很高兴,微微一笑道。 湘潇这时方才发觉,他很丑。简直太丑了!特别是他咧开嘴笑的时候。什么敏锐的目光,什么冷峻的嘴角,简直是混账到了极点。 “你不是还有朋友吗?请他们啊。”湘潇浅笑。他可以请她,但最好不要单独请。 像这样的想法,难怪不得要上钩。要么同意请,直截了当。要么不同意,不请,什么“最好不要单独请”? 本来不贪吃,却让人觉得贪吃;本来已经不想与他来往,却还不趁早与他一刀两断。 并且,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很爱惜自己的羽毛。 不带上自己,怕他不来吗?为老板拉生意而搭上自己?老板又没有让她拉生意。真的是糊涂之至。 “不请他们,就请你。”他又笑,笑得湘潇心里发怵。 “是呀,今天就请你。”旁边的人也笑着附和道。 其中一个是老广,她已经认识了。 “那好吧。”湘潇想了想,同意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火锅店,湘潇选择了大厅,然后上楼去换下了制服。 白衬衣,粉色套裙。 第四章 矿泉水 待她下楼时,冼锐却坐到南亚式雅间里去了。 湘潇在他的旁边,轻轻落座。片刻,当好友云托着茶进来时,她便婉言问冼锐说:“冼哥,这是我的好朋友云。我可以请她吗?” 进来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啊?首先,没有头发。剃光了的亮头上戴着一顶鲜艳的红帽子,帽子其实很好看,但戴在一个光头上,却很滑稽。 妆化得很好,只可惜让人想不起这是一张女孩的脸。 白色t恤上印着正唱英文歌曲的唐老鸭和米老鼠,黄底黑点的百褶裙。 这是刚刚使用的卡厅制服,模仿国外的啦啦队或者是夜场服务生。 这已经够可笑的了,她的脚上居然还穿了一双全高的白色高跟鞋。 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与湘潇的文静清纯,构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她是不会带她去见同学见长辈的,但是既然大家彼此彼此,湘潇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冼锐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因为湘潇,他掩饰了内心的不快,很高兴地邀她入座。 如果有头发,这样穿,其实也不错。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人,同样也爱打扮自己了。 云极其大方地坐了下来,问冼锐道:“湘潇叫你冼哥,我可以叫你冼哥吗?” “可以,怎么不可以?”冼锐勉强地道,微微一笑。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脸上差一点就挂不住的样子。 接下来,他点了鸳鸯火锅。湘潇偏点了白味,说是江南的人都怕辣。其实,南昌人很能吃辣,她像全国的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这一点。 其实,鸳鸯火锅有红白味之分,她忌的是它的名字。鸳鸯,那是情人,那是夫妻,怎么会是她跟冼锐呢?所以,她拒绝,一想起小柳的那番话,她就心里窝火。 但是冼锐很快就依了她,一个火锅的名字而已,何至于此?! 云长着一双大手,既吸烟又喝酒,比男孩子还男孩子。 她接了冼锐的塔山点燃,自嘲道:“冼哥,我吸烟很厉害。但是什么烟都能吸,有钱吸好烟,没钱吸凉烟。” “我一直吸塔山,焦油含量比较少,对健康危害不大。”冼锐说着,将脸转向湘潇问,“小郗,你来一支吗?”他想像得出她不会,他也希望她不会,可还是想跟她说说话。 “她,算了。她是一串红里面唯一不沾烟酒的女孩子,最文静,最纯,是里面最好的女孩子。” 湘潇本想自己回答说不要,哪知云却抢先说了她一长串。末了,云抖着烟灰,摇摇头,苦笑道:“不像我。” “像你,像你就不叫郗湘潇,而叫云了。”湘潇倪了云一眼,皱了皱眉,方才浅笑。她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并没有完全弄懂云的痛,她也并没有去努力地想云的痛。 “算了,我不跟你胡扯。”云不战而败,将话搭到冼锐那边,“冼哥,喝点什么?来点白酒吧。” “我不喝白酒。咱们一人先来一瓶啤酒怎么样?”冼锐婉言道,看看云,又看看湘潇。 既然请她,自然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她,即便是没有量,也一定要拉上她助助兴。 “我喝矿泉水就够了。”湘潇向他申明。 “一点也不喝吗?”冼锐又问了问,心想:这简直是两种鲜明的对照。 “不喝。”湘潇仍说。 “那咱们一人来两瓶啤酒怎么样,冼哥?”云问。 不待冼锐开口,湘潇便制止云道:“反正是劝者尽其份,饮者尽其量。你们都不要喝醉了就是了。”她最讨厌她喝得烂醉如泥的样子。 “喝醉了你扶我上楼啊。”冼锐转向湘潇,嘴角露出几丝笑意。 如果是昨天晚上,她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顶多是他对她有一点点心意。但是今天晚上,她觉得他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 她冷笑了一下,什么也不言,而心里却想:千万怎么样?亿万又怎么样?咱们之间没什么,就如这白味火锅和矿泉水一样。人,并不都如《史记。货殖列》传中所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冼锐见湘潇有些不快,跟云闲谈道:“我以前喝酒很厉害,有一次一共喝了14瓶啤酒。” “没有醉?”云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 就他么?她很怀疑他这句话的修辞手法是夸张。 “怎么没醉?”冼锐笑道,“喝得酩酊大醉。” 湘潇不言,她本想跟他开个玩笑,问他是不是因为失恋?还有,他的胃究竟有多大,能够装下它们吗?但是,没有,没心情。 冼锐继续说:“后来就再也不能喝了。不过,喝两瓶啤酒还是没有问题。” “冼哥,吃点菜怎么样?比套餐便宜,而且不浪费。”云建议说。因为他们店里的套餐量太大,太大气,太丰盛了。 “你们点,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还是昨晚那句话,还是昨晚那样的笑容。但湘潇怎么听,都找不回昨晚的那种心情,那样美好的感觉。 菜全是云和湘潇点的。云点了几个,但都不贵,而且很实惠。几句交谈,她已不忍心再宰冼锐了。 一个能将自己的弱点坦坦荡荡地说出来,揭示给人看的人,怎么让人忍心宰他呢? 况且,她又看出了冼锐对湘潇的那份真情。 而湘潇却不然,点的菜极少,只有四个,但每份都是店中最昂贵的,大家都还不怎么习惯吃的海鲜。 她还沉浸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小柳的话里面,她已经忘了,冼锐和云都已经快速地翻页了。而他们的翻页,都仅仅只用了几分钟。 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这也是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问题。 片刻,菜就被陆陆续续地送上来了,三人边吃边谈。云的话最多,冼锐的也不少。湘潇却极少言语,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矿泉水。 云既然看出了冼锐对湘潇的那份心,便有意撮合。一会儿说她今天晚上真漂亮,一会儿又再说了一遍。 一会儿说她是一串红里面最好的女孩子,一会儿又说她的眉毛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但是却很有个性。 虽然故作醉醺醺,虽然说话颠三倒四,但是目标却是很明确的。 就是要在冼锐面前,尽她的最大可能去赞美湘潇。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她可是很懂的。 她的眉毛,不是不好看,而是它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眉毛,它太硬了一点,太有个性了一点。 它不柔和,它需要修一修。但是,她还没有学会修眉。 湘潇听了,哭笑不得。 云甚至对冼锐说:“湘潇属兔,最喜欢吃脆生生的兔耳朵。” “哪有同类相残的道理?”湘潇说。 但冼锐却好像真信了,烫了一只兔耳朵,笑着夹到她的油碟里。 湘潇嗔怪着,将兔耳朵毫不客气地夹到他的碗中,明告他,别信云的胡说八道。 口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愉悦欣喜的。渐渐地,她开始怀疑小柳的话。 也许,那是骗人的鬼话。这样的一个男孩,一直如此地对她,怎么会呢? 就算是说了,人家也补了一句:“于心不忍。”也不过是,一群狐朋狗友之间的闲扯。 冼锐见了,趁此对湘潇说:“白天我们聊了一天,迎完宾以后,你却连理都不理我。我就靠在门市上的玻璃柜上,郗湘潇,你这人好绝情呀!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冼锐动情地说着。 说完,方才发觉自己,真有些陷进去了。大多数人都喜欢步步为营,而不是见好就收。 听毕,湘潇的心猛地一沉,笑容一下就没有了,遮遮掩掩地道:“我是近视眼,你是知道的。” “总不至于,连眼皮子底下都看不见吧?我就是个近视眼。”冼锐摇着头苦笑,自己认了真,也希望她把这当真。 他也知道了:小柳昨天晚上并没有去叫她,而是今天晚上才把话传到她耳朵里的。回忆起这整整一天的幸福,真正的是幸运。 湘潇无言,咬住唇望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冼哥,我错了,我自罚。”说完,提起酒瓶,往杯里一阵猛倒,然后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心中如吃了黄连般,又苦又涩。 其实,她会喝酒的,至少也能喝两瓶啤酒。 第五章 云和冼大哥 记得,学校告诉他们这一届职高不包分配的时候,她就和同学在宿舍里喝了酒。两瓶啤酒下肚之后,居然一点也没醉。 她也曾抽过烟,就是喝酒的那天晚上,一口气抽了七根,差点上了瘾。 听到那个噩耗,她们真的是全身无力,不能够做任何别的,而只能够抽烟喝酒干嚎一下。 但到一串红以后,她却变乖了。在她的眼中,在男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地吸烟喝酒的女孩儿,永远是傻的。容易糊涂,容易学坏,容易失算。 “郗湘潇,你果真像你的名字一样。”冼锐又摇头,又苦笑。 “是吗?”湘潇微微一笑,向他解释说,“湘与潇,本是湖南二水名,在零陵县合流。一般都称潇湘,而我却偏叫湘潇,与传统不合,总爱与世抗争,是不是?‘郴江幸自绕郴山,为何流下潇湘去?’” 冼锐点头认可。这女孩,居然固执到这种地步!“明知固执道固执,道完固执还固执!” 这一餐,就这么白白无味。当她去吧台接矿泉水喝时,收银的林姨,老板的嫂子,笑着悄悄告诉她说,花了两百多。 真的有点贵。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月收入300,不包吃住。 西昌城里生意最好最累,天天爆满的重庆“小天鹅”火锅店,300元包吃住。 效益很好的电池厂,累,有毒,月工资400,不包吃住。 虽然对钱没什么概念,湘潇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比昨天晚上的小柳还不堪。如果不是她的任性,他至少可以少花一百元。 小柳至少是开朗的,而她却是在使小性子。唯一相同的是,昨晚和今晚,都浪费了好多。并且,都是她们在浪费。 从火锅店出来,云约了湘潇和冼锐去逛街。湘潇和云在前面又追又闹,冼锐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云忘了冼锐了,湘潇虽然没有忘,但也对此视而不见。刚才的所作所为,似乎都还没有让她发完气。小柳的话又重新萦绕在她的耳边,那阴影,始终挥不散,抹不去。心理学上说,不要去想白色的大象。越暗示,越情不自禁。 也许,她太纯了。也许,她太真了。真和纯,使她学不会伪装自己。又或者仅仅只是,她太傻了。她再也无法将冼锐,当做大哥或者是朋友来对待。 她高中有个同学,都高三了,男生给她写纸条,还哭,她们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云在突然之间回头看见了闷闷不乐的冼锐,自己穿过马路,一个人走去了。湘潇成了一只单飞的雁,连轻声叫她,但她说什么也不肯过来。 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再不叫她,放慢了脚步与冼锐一同走。虽然他们只相隔数尺,然而心却相隔无穷远,彼此一句话都没有说。 冼锐觉得有些伤心,湘潇觉得实在无聊。无聊得眼睛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好盯着脚尖,走着碎步。 火把节快到了。虽然已经是深夜12点多,街上却依旧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刘伯承与小叶丹结盟的塑像前,有不少人在忙着拍照,闪光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云走了过来,怂恿湘潇也和冼锐拍照一张。冼锐也正有此愿,这种希望,直接来源于他看湘潇的眼神。她没有说话,望了望冼锐,算是默认。而心里却想:看在初相识那天晚上的份上,给他一个面子。 于是,冼锐便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照了一张。瞧着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湘潇不得不再一次怀疑小柳的话。也许,自己真听错了话,冤枉了他了。可转念又想,怎么会呢?分明是亲耳听见的,分明是人不可貌相的。涉世之初,头脑最好不要太简单了。 此后,云和湘潇留了一张,他们三人又合了一张。 在回来的冷饮摊上,云对湘潇说:“湘潇,我看得出来,冼哥真的很喜欢你。” “但是,根本就不可能。”湘潇马上接过她的话,冰冷地道。 “南昌和西昌,的确太远了。”云说。 云误会了,像湘潇这种女孩,所在乎的往往只是感觉,而绝非“距离”。 湘潇不言,眼中盈满了泪却不能诉说。此时,她只注意到自己受了伤害。而丝毫也未曾感觉到,曾经的幼稚,曾经怎样地伤害了一个真心对她的好男孩。 “你的心是心,难道我的心就不是心了吗?”宝玉对黛玉说。心里有什么话不可以摆到台面上来说呢?但是,没有人教过她。更何况还是这种,根本就不好意思摆到台面上来说的话呢? 当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冼锐已经被她气到旁边的电子游戏室里去了。 有话说不出来,使小性子,是女孩子的护身符。而电子游戏室,则是男孩子的保护神。 冷饮送上来以后,湘潇起初没有动,但想了一想,还是过去叫了他。第一,放久了,会影响口感的。第二,她到一串红还不到一个月,她还没有发工资。第三,这个地方是冼锐选的,并不是她选的。 这也恰恰说明,她的内心既向善又矛盾还短视,既是妇人之仁,又是善良的羔羊。 他们都记不得,那一夜,都喝了什么水果的汁了。时光,就如水一般,被各人用吸管吸进了自己的肚里,再也无法抽出来…… 喝完冷饮,冼锐只叫到一辆三轮。 云把湘潇往冼锐身上推,湘潇说:“你是不是朋友啊?”她直将云往座位上按,然后自己坐到她腿上。 三轮飞驰,两顶“小红帽”随风轻笑,湘潇的裙裾根本按制不住,直扫到冼锐的手上。 冼锐的心是愉悦而知足的,比她直接坐在他腿上,更让人欣慰100倍。 第六章 他如何才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呢? 第三日。 冼锐好像忘记了昨晚的一切,依旧早早地在湘潇身旁的红沙发上坐下。但湘潇已不再是前晚他初相识时的湘潇,他们一见面就已经无话可谈了,她不时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书。 由于他的存在,她只好打破了沉默,问冼锐道:“冼哥,我看书你不介意吧?”仅仅只是出于礼貌。 冼锐回过神来,含着笑说:“你看吧,我喜欢看你看书时的专注与投入。”他并不知道,他所守候的,已是一团不能融化的坚冰。 她果然低头看书。当她抬头时,她果然看见他的目光,从那厚厚的镜片后面透出来,柔柔地看着她。 昨天也是他,昨天也是这样的目光。但此时,湘潇却再也无法回到昨日。于是,便想起身逃避,她真的到卡厅里去了十分钟。可当她再回到火锅厅时,冼锐还坐在红沙发上,手中端端正正地捧着她的书。 那位最丑最风流的小姐,穿着红色紧身衣裤,好几次从他们眼前闪过。她夸张的胸部和丰满的身材,都毫无保留地被勾勒了出来。红色,狼见了都会扑上去的。 湘潇对着那小姐的背影,笑着对冼锐说:“这位小姐要出场的,几乎天天晚上都出去。” 冼锐摇摇头,不语。 于是,湘潇在心里说:“你也不是潘安,陈平,王衍,裴凯呀,还嫌人家丑了。丑是丑,可是点是点,线是线,是一串红的俏姐。” 又走过一位浓妆的小姐,高挑的身材,淡黑的皮肤。她再次跟他开玩笑:“冼哥,这位小姐也是要出场的。” 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玩笑,为自己辩解道:“小郗,你真把我前天晚上的话当了真?其实我这人不坏的,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比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都快乐。这是真的,我不骗你。”一语之误造成这样的尴尬,他如何才能向她表明自己的心呢? 都这样了,还“不坏”!湘潇的心里真是困惑。他的这句话,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地理解得了。 湘潇不言。她不知冼锐所说的,“前天晚上的话”,是指在楼梯口,他们刚刚相见时他让她帮忙寻找呢?还是后面他对小柳所说,然后又由小柳转达给她的那些话? 她不想问,更不好意思问。反正,他在她的心中,已经被狠狠地打了折扣;反正,他们已经更不可能了,所以她也就更加不在乎。使劲地折腾吧。 接下来,他们都不再言语。就这样默无声息,就这样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四目相对然后又很快躲开。湘潇觉得尴尬,冼锐也觉得没趣,最后还是决定回到楼上去。不过临走时他告诉她说,他的楼上有书。 一听说有书,湘潇便高兴了,跟着他上了四楼。是肖建国的《野渡》,刚买的,但他已经看完了,所以便送给了她。送别的东西她也许不会要,但是书,她毫不犹豫就收下了。 她坐在床边同他聊了几句,都是关于书的。忽然,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将名片给了她。他又找出通讯录来,让她留下她的地址,还说他会给她写信。 湘潇留了,但是却在心里道:现在都不能够好好地相处,以后还能够派上什么用场吗?他本想留她再多坐一会儿,但她却如一阵风般飘走了。她所做与她所想,并不是同样一回事。而他,也同样,有话却说不出来。 他之所以让小柳托话给她,以至于让别人都知道了他的想法,使她非常难堪。也是因为他,有话却说不出来。如果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至于会这么气愤。 湘潇刚下楼,休班的云就从二楼宿舍里下来陪她。她将《野渡》递给她看,无意之中说出一句:“他上面还有别的书,只是我不喜欢,所以就没拿。” “那你陪我上去看看好吗?”云道。 她拗不过云,同她又上了楼。上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两步跨做一步。两人飞速地爬上四楼,冼锐正从房间里出来,身上只穿了一条裤衩,肩上搭着毛巾,手上拿着盆子,盆子里放着香皂和洗发水。 湘潇一见,脸上顿时飞上两片薄薄的云霞,连忙害羞地垂下了眼皮。 云可是无所谓,大声问道:“冼哥,你洗澡啊?” 虽然没有戴眼镜,但冼锐还是看清了她们,连说:“哦,是你们呀!等我一下。”说完,转身推门进去了。 “来的真不是时候。”云嘟哝着道,一把拉起湘萧往楼下跑。 云是手脚反应快,湘潇是心里翻腾得快。 刚到四楼与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她们就听见冼锐在楼上叫:“你们上来呀!”他已经穿好了长裤,戴好了眼镜,站在她们头上的扶手边了。 想到冼锐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穿裤子的情形,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大笑了出来,道:“冼哥,你穿裤子的动作好快呀!” 湘潇也觉得那一定很滑稽,站在一旁吃吃地笑。 他们进了房间。冼锐在左面的床上坐下,他连忙提醒她们说:“那张床快塌了,你们小心啊!” 两人都起身转头去看那张床,是木头做的,靠门的这边,果然有些倾斜了。湘潇并没有坐到冼锐那边去,而是轻轻地向窗边移了移。 “放心吧,我们把它坐不塌的。”云笑道,也和湘潇一样,向窗边移了移。 接下来的谈话在云和冼锐之间进行,谈的内容是话别。冼锐再过两天要走,云马上就要走,她是一朵没有根的,漂泊的云。 要走的人送要走的人,湘潇只是反反复复地翻着桌上的书,武侠小说。很难插口,又变得金口难开。 临行前,冼锐目送云下了楼,而湘潇却一直送云上了三轮。她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昨天都还没有说,今天却来得这么突然。 相处这么久,相逢一场太不容易,湘潇舍不得云,云也舍不得湘潇。两个都想哭,但是两人都不愿意哭着送行。 三轮远去,戴小红帽的云被三轮载着,从一串红飘走了。 第七章 邛海如画 第四天。 冼锐又约了湘潇去离城只有7公里的川南胜境邛海,昨天他约湘潇,她借故要值班而没有去。今天,她再也找不到借口推辞,于是便答应了,并让他明天早上9点在对面的汽车站等她。 她的内心一面告诉她,她不应该去;而另外一面又告诉她,她想去,她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她就这样恋恋不舍,她就这样犹犹豫豫。从前她一直是一个很果断的人,但是这一次,却不是。 “为什么要我到汽车站去等你啊?冼锐疑惑地皱起了眉,不解地问她。 “在汽车站坐车去呀。”湘潇道,她并未道出真正的原因——她成天跟他在一起,让小柳怎么看她呢? “我就在一串红门口等你不行吗?我又没干什么。”冼锐有些生气了。 湘潇以为自己的心事被他猜中,不禁微微一怔,连改了口说:“那你明天早晨9点在一串红门口等我。” 谁知,晚上云又回来看湘潇了。她一高兴,便不经冼锐同意,就对云说:“冼哥明天约我去邛海,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好哇。咱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到邛海去玩过呢,这次又有人请,当然要去。”云欣喜地说,却不明冼锐和湘潇各自的心思。 湘潇想的是有人陪,云想的却是有人请,她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早晨9点,冼锐果然准时出现在了火锅厅门口。只见他穿了白色短袖衬衣,浅灰色的裤子与鞋子。腰上是一条淡黄色的皮带,手上是一块亮眼的大手表,手里拿着一个从朋友那里借来的相机。人很是精神。 见湘潇不经他的同意,又带上了云,他很不高兴。 湘潇看出来了,昨天晚上见到云的兴奋劲也过了。而现在,却要自己收拾这场面。但是已经无力挽回,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说:“同学谈恋爱,女孩子不都找个伴儿陪吗?有什么不可以?”虽然如果云不在,她也可以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去。 云却没有看出来,依旧喜笑颜开的。三人路过一串红的大门,两株花红叶茂的一串红迎风点头,随风摇落几朵艳红的小花,它们紧紧地贴在了泥土之上。 湘潇也有一顶漂亮的红帽子。只是她和云不同,云是为了遮住她的光头,除了睡觉,她时时刻刻都带着。而湘潇却只在外出时戴它。 湘潇和云两个,两顶小红帽,手牵着手在摸肩接踵的人流中穿行。一个穿着t恤裙子,一个穿着t恤短裤。 冼锐掉在她们后面一丈远,有好几次她们都以为他走散了,停下来等他。等他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挤到她们面前时,他们又开始往前挤。最多只是礼节性地一笑,没有任何言语。 湘潇见了,也开始不快,拎着几听饮料在人流中横冲直闯。塑料袋都被她撞破了,一听饮料滚了出来,滚到地上,被一个孩子拾去了。 云去买了塑料袋,将它拎到自己手中。冼锐跟在后面,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但却丝毫不予理会。 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便告诉湘潇说她不去了。“我求你了。”湘潇居然这样说。 三人终于到了南桥。过了这最挤的一段,终于可以坐车了。坐三轮的时候湘潇跟冼锐坐了一辆,云单独坐了一辆。 微风轻拂,公路两旁风景如画。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来西昌,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她便给他详细地讲起了泸山,邛海和安宁河平原,讲她自己胡诌的传说。 冼锐的情绪终于有了好转,轻轻地拉了湘潇的手,开心地说:“这次能来西昌我很高兴,希望下次还能来。起初我不敢来的,我听人家说西昌人很野蛮,抢东西特别厉害。眼见为实,原来不是的,你不也挺文静秀气吗?我回南昌以后,一定要给西昌平反。” 到公园后,湘潇又忙着去帮云寄放行李。她们把它从一个杂货店寄到100m远的另外一个杂货店,因为上一个不让她放了。难怪不得她昨天空手就走了,原来她的行李全部都在这里。云的行李太多了,大约有20包,她们大约去了十来分钟。 回来以后,冼锐又不高兴了:好不容易约她一次,她却如此对他,如此事多。他的心中时刻有她,她的心中曾经有过他吗? 而湘潇却并不这么想:云是事多,可也就十分钟。如果他对她有意,难道不应该耐心一点点吗?再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竟会是这样!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云原来有这么多的行李,她一直以为她像她一样,一个包足矣。 进公园以后,冼锐独自拿出一个馒头来吃,他对湘潇说:“我喜欢吃馒头,我已经吃了一个了。” “多少钱一个?”云不屑地问,对他刚才的袖手旁观大为恼火。 湘潇只是希望他等待,云还指望他干活?初见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个干活的。 “3毛。”冼锐回答说。 “给我半个。”云道,伸手向冼锐要他手中的馒头。 冼锐将馒头全给了她,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谁吃馒头?”云向湘潇低嘀道,随手将它扔进了路旁的草丛中。反正湘潇也说了,他们之间不可能。 一串红的早餐,不外乎就是面条,稀饭,包子,馒头。怎么不吃馒头呢?馒头在哪里都只是馒头,在冼锐手里也一样。 冼锐回头见云手中的馒头不见了,心中更加不高兴。云是有些过分了。 来到海边,他们首先坐快艇去海对面的吊脚楼美食街,一百五一个小时。在谈价的时候,云想的是,都吃馒头了,太贵了,请得起就请,请不起就不要死撑;而湘潇想的却是,坐船也一样,都是转一圈,然后到海对岸。 快艇开动啦!速度越来越快,如离了弦的弓箭,贴在海面上飞。艇尖破开水面,激起两排巨大的波浪,在他们身后,极速开拓出一条宽阔而波澜壮丽的海之路。 云觉得刺激,站在艇中嘻嘻哈哈的,身子左摇右晃。冼锐和湘潇的心情也渐渐好转,冼锐甚至自己开起了快艇,并且说:“我每次去滇池玩,都会开快艇。” 云会想,快艇好贵。而湘潇却会想,既然是玩,有的是时间,如果价格相同,选快艇;如果价格不同,当然选船。让别人划,是享受;让几个人一起划,岂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三人又说又笑,用去了不少的胶卷。 “正好有人帮忙照相。”冼锐说,心中终于释然。 午饭是在美食街上吃的,气氛也还算不错。酸菜鱼很有名,肉细而汤鲜。 云夹了她最喜欢的鱼头,湘潇便道:“吃了鱼头,万事不愁。”说完,又夹了鱼尾到冼锐的碗中,道:“吃了鱼尾,顺风顺水。你经常出门在外,给你吃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冼锐很香甜地笑,将其中超过2/3的鱼尾夹到湘潇的碗中,深情地望着她说:“你吃。”话语虽少,却让人感动万分。 湘潇忽然想哭:其实,他还是很真的。他与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就着瓶子喝酒,同样喜欢吃石榴,同样喝稀饭,啃馒头。同样,也会有让他心仪与心怡的女孩。 但她终于没有哭,对云说:“你知不知道?旧时候土匪绑了人之后,首先给他吃鱼。如果他先吃了鱼头,那定是富人家的子弟,就要被加倍地敲诈了。”云的所知所受,当然是超过了旧时候的富人的。 三人齐声大笑。冼锐饶有兴趣地问她:“那你最先吃什么呢?” “鱼皮,我最喜欢吃鱼皮。”湘潇告诉他说。 “从前有个周扒皮,半夜三更来偷鸡。现在有个郗扒皮。”云笑着说。 “郗扒皮,扒谁的皮?就扒你的皮。”湘潇卷着舌头说,伸手去抓云的衣服。 吓得她向后仰去。 长条木凳很窄,她差点跌倒。 第八章 “你的歪道理,怎么那么多呀?” 之后,他们上了船。 一坐到慢悠悠的小船上,船夫一桨一桨地击起碧绿的水花,太阳直射到船上,云便趴在船舷上睡着了。 冼锐舍不得任何一寸光阴,又跟湘萧开起了那个龙太子准备了八抬花轿来娶她的玩笑。还说水面上浮起的死鱼,就是海龙王派来的轿夫。 这个玩笑是他在吃饭时跟她开的,现在还讲,她有些腻了,便不理他,自己支了下巴观海。他试图将水浇到她身上,她也完全不理。 他只好和船夫搭讪了几句。船夫问他,这样玩一次要多少钱,他回答说是四五百。 船在前行,水在后退,碧绿的波痕如起伏的丝缎般晾晒在一面大镜子上,于是镜中便有了它清灵灵的倒影。小船驶过荷花丛,莲叶何田田,有花朵怒放,更有花苞喜人。 船靠了岸,云就借故去看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离开了。于是冼锐便让湘潇陪他,到他向往已久的凉山奴隶博物馆去。 登山不到几步,湘潇就直叫走不动,冼锐含着笑,伸出手去拉她。她将手给了他,他们一同向山上爬去。只要心情好,他们的话就多一些,心旷神怡地走着脚下的路。 这样又爬了一程,湘潇又叫走不动,连叫冼锐坐下来歇歇再爬。冼锐也有些微喘,回头望着气喘吁吁的湘潇,笑道:“要不要我背你呀?” “虽然路遥知马力。不过我还是自己爬。”她笑笑说。 她拭了拭额头冒出的细汗,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双腿。自从离开学校,一个月都没有锻炼了,还天天晚睡。她所说的锻炼,其实非常单一,就是每天早晨到操场上去跑800m。不过能够坚持下来,也还是不错。 又爬了一程,她实在爬不动了,干脆赖在地上不动。冼锐无法,掏出一张纸,细细地展平铺好。然后双手扶起她,让她坐到那块垫好了纸的草地上,以免弄脏了裙子。 而自己却穿着浅色裤子,直接坐到了她身旁的草地上,依旧轻轻拉过她的手,没有松开。他的裤子是浅灰色,她的裙子是深灰色,他首先想到的却是爱护她的裙子,而不是自己的裤子。 “哎呀,累死我了。我每次爬山,都只能爬到山脚下。”湘潇坐在地上直喘着粗气,摘下帽子,扇着风。 “那这次咱们爬到山顶上去。”冼锐笑道,顺手拔了一根青草衔在嘴里。 “爬到山顶至少也要半天,我爬不动了。”湘潇道,摇摆不停的头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冼锐继续说:“那我下次来西昌,你一定要陪我爬到山顶啊。我母亲挺信佛的,每年都要到庐山上去拜佛,我想到山上去为我们抽个签,许个愿。” 她再次有些感动,顺了他的话说:“那好吧,下次一定舍命陪君子。” 她只想得起他,想不起佛。没有信仰,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连对他,她都并没有什么是非要坚持到底的目标。 为什么是下一次,而不是这一次?因为这一次明明是太累了,而且最难的是,它就在眼前。她只是幻想着,逃过了现在,未来也许会轻松一点点。怎么会呢? 冼锐拿过她的红帽子,戴到他的头上, 小了。他将扣放到最后一扣,戴好后转过头来让湘潇看。帽沿紧紧地压住了他的头发,它们从帽檐后面直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使她只看到了两片玻璃镜。 湘潇不禁哑然失笑,笑声烙在了松林里。她抬头望着松林,说:“泸山上的松挺有名气的,与邛海的水,建昌的月,共称西昌三绝。你看它们,虽然各不相同,但棵棵挺拔,像不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完,赶忙扭头去寻找冼锐的眼睛,很希望能得到他的赞同和认可。 冼锐笑笑,情不自禁地将手搭到她的肩上,然后又高兴地摇了摇。 湘潇嫣然一笑,继续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泸山上终年无雪,泸山上的松一年四季都是高洁的。我就喜欢高,就喜欢洁;只要不高,不洁,我就讨厌!”她在含沙射影地说他,但愿他人如其表,清清爽爽,洁洁静静。 “你的歪道理,怎么那么多呀?”冼锐大笑道,拉起湘潇,向山上奔去。 第九章 惹怒湘潇 “你喜欢历史吗?”湘潇靠在博物馆门上,问正在掏钱买票的冼锐。 “不喜欢。”冼锐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又道:“不过,还是想让你带我进去看看。”本来扫兴,前后相连却相当狡猾。 “我喜欢。由历史可以借古看今,还可以比较科学地预见未来。”湘潇说,酸味特重,不知从哪里照搬下来的。 “那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冼锐连忙改口说。 可他对那些历史文物真的丝毫也不感兴趣,他很少走近去看,要么远远地看几眼,便将视线转向湘潇。 要么干脆就不看,手中反反复复地玩弄着湘潇的红帽子。 但湘潇却很感兴趣,走到橱窗边一个一个地仔仔细细地看,并且还在兰昭王出巡图,彝族民居等好几处留了影。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对于湘潇来说它是不知不觉,可对于冼锐来说,却并不是。 终于他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展览馆外面的长石凳上不动。 继而,更是将双脚带着鞋子抬了上去,并且将头靠在了柱子上。 他疲惫不堪地说:“你自己去看吧,我不去了,我走不动了。” 她走不动了,那是因为她文弱。难道他正当盛年,也很文弱?湘潇忽然很想她的身后有他的身影,哪怕他一言也不发,便伸手去拉他。 他还是不动,他确实对历史不感兴趣。但是,她都恳求他了,他还是不感兴趣。 由此可以推断出,他对她的精神世界,他对她这个人,也并没有什么兴趣。湘潇想。 于是,她自己进去了。进去转了一圈,也觉得没趣,出来对冼锐说:“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回去吧。” 她不会想到他已经花了门票钱了,她虽然渴求了解新知识,但是也并没有那么渴求,非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他更不会想到别的,他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冼锐一听,这才感觉时光的流逝,恋恋不舍地说:“陪我多玩一会儿吧。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都不行吗?” “5:00上班,我必须回去了。虽然说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我还是要把它撞好。”她说。 她真正想说的是,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好玩,并且他也并没有说出来,如果再玩一个小时,到底又怎么玩?又到底好玩不好玩?大概也是这么无趣的。因为该玩的都玩过了,甚至只会更无趣。 其实一串红的要求不那么严的,只要她没有回去,店里自然会有其他人帮她照看一下。 冼锐不解其意,只是坚持地说一句话:“就一个小时,难道一个小时也不行吗?” 湘潇还是摇了摇头,欲从冼锐手中拿回红帽子,自己下山。 冼锐抓住帽子不放,湘潇便因此而道:“果然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啊。”说完,连帽子也不要了,自己一人向山下走去。 “那好吧,我依你。”冼锐无可奈何地说,起身向湘潇追去。 湘潇已走,他不依也得依了。 走到山下的岔路口,她若有所思地说:“每次遇到两条路的时候,我总不知道该选哪一条。总觉得这条可以走,那条也可以走,这次,咱们该走哪一条呢?” 她所指的,并不是现在眼前下山的道路,而是指人生之路。她是在试探他。 “走这条现在有人走的路。”冼锐笑道,笑她的天真和傻气!并将手握成拳头,轻打她圆润的臂膀,说:“我打你,我就喜欢打你。你不知道:我在家天天练拳击的。” 冼锐觉得她那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真是可爱,又打了她。含着笑,轻轻地打。 湘潇并没有反抗。 下山之后,冼锐觉得自己打够了,也打高兴了,便去给她买了冰淇淋。两人一人要了一块娃娃冰淇淋。 “我今天晚上不回招待所了,我去仙客来宾馆,你自己回去。”他忽然对湘潇说,说完,若无其事地叫来一辆三轮。 仙客来宾馆?西昌城的人谁不知道:那里很贵,那里的小姐最出名?商业街和服装城里最好的衣服都是她们买走的。 既然如此,那他还约她做什么?挽留她做什么?生她的气做什么? 他私下里去做他的仙客,便也罢了。偏偏还要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提起。这是什么意思? 初见第一眼,她以为他就是一个翩翩好少年,没想到,他终究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混帐脓包。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湘潇的胸膛,使她不由得怒火中烧,脸刷地一下由晴转阴。她一言不发地上了三轮车。 坐在三轮车上,冼锐侧头问湘潇:“你什么时候结婚?”这个女孩,不知为何偏系了他的心? “我还没考虑过。”湘潇淡淡地说。心里却道:关你什么事呢? “……那你现在考虑考虑。”他认认真真地说,目光盯着她,盯得有些急切。 她想了一下,说:“25吧。” “这么晚呀!”他笑了,有些欣慰。 “不晚,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湘潇也觉得好笑。这怎么可以问她呢?这要问缘分。 在三轮车上,湘潇老是不由自主地看表。“跟我出来玩还老看表呀?”冼锐笑着拥了拥她的肩,然后伸手摘下了它。 湘潇低垂着头,不言。 冼锐又说:“我把我的表给你。”说着,真的摘下了自己的大手表。 她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难道我的表不如你的表值钱吗?”他轻轻地说,拉过她的手来,细细地看。 她摇了摇头,仍不言:也许,她真的有些自作多情,她何必这么在乎呢? “哦,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冼锐若有所思地说,他还是取走了它,他将它放在衬衣的口袋里聆听他的心跳。 这种气氛,这种沉默,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说:“郗湘潇,以后我想你怎么办呀?”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便令湘潇更加怒不可遏,她真的快被他——气死了!心想:今晚去仙客来的人,会想我吗? 她猛力地咬着唇,仍不言,依旧低头弄着白皙纤巧的手指。 冼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凝望着她。他伸手去弄她束成马尾的黑发,柔声地问她:“你告诉我呀,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我再来西昌,你欢迎我吗?” “欢迎。西昌的大门向世界敞开,怎么会不欢迎你呢?西昌欢迎你来!”终于,湘潇冷冷地说,比刚刚下口的冰淇淋还凉。 冼锐并没有生气,依旧痴痴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呢,你一定要回答我:以后,你如果不在一串红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呀?” “到仙客来吧,我再过几天就要去仙客来了。”她气鼓鼓地说,厌烦地拨开了他的手。 “你真的要去仙客来呀?”冼锐果然当了真,眼睛里有了几丝希翼。 “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那还反反复复地问我干什么?”湘潇冷笑。 “那好!下次到西昌来,我一定去仙客来找你。”冼锐高兴地说。又说:“你可以把今天照的相片给我一张吗?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就看你的相片。” 他真不知仙客来是何地,还是故意装疯?像我这样的人,会去仙客来吗? 湘潇心底纳闷,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本书上,清清楚楚地看到过。” 自己的一片真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相嘲,冼锐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说呢?真的,以后我想你的时候,我就看你的相片。”说着,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 “告诉我,你家有多远?我到你家该怎么走?” “……” 到一串红了,冼锐到附近的相馆去充相片,他叫湘潇等他一下,可湘潇却扔下一句:“你不是要去仙客来吗?我先回去了。”说完,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扬长而去。 冼锐呆呆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恨不得将胶卷,用心中这把烈火焚烧了。他的一份真心,一份苦情,她竟这样对他! 湘潇啊湘潇,肤净如瓷,心清如水 第十章 矛盾积久了总会爆发的 矛盾积久了总会爆发的。大家都只是一个没有进化得好高级的动物,装不了好久的。 下班的时候,冼锐拿了相片去宿舍找湘潇。别的女孩正施浓妆准备出去,湘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捧着书嚼口香糖。 他在她身旁坐下,告诉她说,相片只洗出了14张,其余的全曝光了。他想要其中的两张,一张正面,一张侧面,都是她的单人照。 而湘潇却坚持只给他那张侧面的,她将其余的全藏到了被子下面,让靠在被子上的小叶压住。然后笑容灿烂地对他说:“不要动我们的小姐哟!”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冼锐趁机将相片拿了出来,装进了裤兜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叶也正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这下可惹恼了湘潇。她回来一见相片不见了,就问冼锐要。冼锐不给,她便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冼锐跟着她出来,她又直往厕所里冲,回过头来,冷冷地道:“我上厕所,你也上厕所吗?” 冼锐愣愣地望着她,不动。 她并没有含着口香糖上厕所,她停了下来,依着栏杆发神。 冼锐看了看她,动了动唇,说:“你这人好自私呀!吃口香糖都没想到过我。” 也许有时曾经想过,但此时,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想到。湘潇因此说:“你又没有告诉过我你要吃,我怎么想得到那么多?” “那我现在告诉你。”冼锐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糖。 “可惜大门早关了,都1点多了。”湘潇冰冷地说,一点也不会说话。继而,又说:“要不要我分一半给你?” 冼锐居然说:“要。” 湘潇反倒窘迫起来,双颊绯红,吐了口香糖扔到房上。 “到我楼上去坐坐好吗?”冼锐说。说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拉她。 他真的喜欢她,从见面的第一天起。正因为喜欢,所以才怕错过,所以才叫小柳……一见钟情,这就是一见钟情么?他被这情所煎熬。 “我想睡了。”湘潇无力地摇了摇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冼锐用力地拉了拉她。湘潇无处可逃,直往楼下窜,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的口中散发出几丝微微的酒味,他有些醉了。 楼梯,想起这楼梯,真叫人心寒,心碎。若不是这楼梯,她不会认识冼锐,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烦恼。 但是,这怨楼梯吗?是她自己要去滨河,要去邛海的。去了之后就后悔,后悔之后,又去了一次。 她猛力甩开冼锐的手,在楼梯上停了下来靠着扶手,白皙小巧的手被拽得通红。 “小柳就在楼下。”湘潇轻声地道,抬头望着冼锐,眼中盈满了泪。她的意思是她不想被人看见,而不是特指。 不能忘记,她又不能忘记小柳对她讲的每一句,每一字,他伤她太深。这还不够,还在约她的同时堂而皇之地跟她讲仙客来。 即便是一串红的小姐,也是有所忌讳的,更何况是她?是有闲阶级闲得无聊,戏耍她,拿她取乐吗? “你不是要去仙客来吗,怎么还不去呢?该去了,去了对大家都好。” “你什么意思?”冼锐靠在墙上,皱着眉头质问湘潇。 湘潇无言,依旧只有低头,弄手。 一切,一切的一切,冼锐都明白了。他垂着头,走上了二楼。他拉开铁门,向三楼,然后向四楼走去。 一步一步地走去…… 湘潇也往楼上走,旁边宿舍的门是掩着的。只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赤裸着上身,对着大红色“喜喜”字盆吐个不停,厨师在说话,在拍他的背。 她知道,是来一串红之后就喜欢她的音控师,喝醉了。她赶紧从门口跳了过去,既害怕,又厌烦。 她明明给他说过,她不喜欢他。因为他只有一米五六,而她想穿高跟鞋,她想找一个高大的,能够保护她的男孩。 当然,她没有说这些。 第十一章 楼梯上的表白 湘潇轻手轻脚地回了宿舍,和衣躺到床上。宿舍里,就她和小叶两个人。 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隐隐可见的天花板发神。均匀的呼吸声从小叶的床上,毫无保留地被传了过来,捣得她更加心神不宁。 她猛地一翻,床板啪的一声脆响。还是睡不着,再翻,床再一声巨响,愈加难以成眠。 她甚至想捂住被子大哭一场,然而却怎么也挤不出,半滴可以流淌的泪。悲哀的人流泪,悲愤的人是流不出泪的。 她抱着枕头微喘着,头痛得快炸开了,转而又是一片绝对的空白,什么都不曾记得了。怒气充斥了胸膛,直逼全身,于是全身都在痉挛。 不可否认。在冼锐给她夹鱼尾时,在他牵她的手爬泸山时,在他陪她参观奴隶博物馆时,她都曾动了心。 但一提到仙客来,一想到他给小柳讲的话,她便心气狭隘,对他丝毫也不能饶恕了。 “郗湘潇。”楼上有人在轻声地叫。 湘潇仔细地听,听出这声音是从四楼传下来的,一定是冼锐在叫她。湘潇没有做声,屏住气躺着。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了起来。 湘潇还是没有动。 “郗湘潇!”楼上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近乎是在咆哮。 湘潇有些害怕。因为小柳的老公胖子曾经对她说过,冼锐从邛海回来以后就一直很生气,说是花了钱不说,却没有玩好。 她之所以答应跟他去邛海,是因为她有点依恋他了,想跟他在一起。再说,大白天的,逛个公园而已,怕什么!她没有想到最不缺钱的他,却是那样想的。 她也知道,她不要随便去花一个男孩子的钱。但是,她见他如此地喜欢她,她自己也有心于他。她想与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呀。她是很慎重地考虑过的,她并不是那么“随便”的。再说他在三轮上面所说的那些混帐话,实在是让她忍无可忍,没有忍住。 可是!像他那样的人,无论好与坏,都是不可以随便交往的,这样的常识,她却完完全全地不知道。 隔壁有人小声说话,湘潇竖着耳朵听。听见管家林姨说:“这郗湘潇简直全变了,楼上天天有人找。” “就是呀,才来的时候多老实,多纯。”厨师也说。 “嗯。话又说回来,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连跟她最要好的墩子也这么说。 保镖甚至说:“久走夜路要撞鬼。” “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来这里的女孩都这样!”湘潇在心底歇斯底里地狂叫,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可怕的冼锐,可怕的流言。 “郗湘潇!”冼锐还在楼上狂叫,叫声似乎要将整栋楼都震倒。 “看来今晚我不出去,他是不会罢休的了。”湘潇想着,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迅速趿上拖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宿舍门前,一把将门拉开。人皆所知了才想起来要去见他,真是愚钝之极!可是,难道一开始,他轻轻一叫,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还不确信。 可是,难道他叫第二声的时候她就冲到楼上去吗?怎么可能!她可没那么内心欣喜并且主动。 此刻,她窝着一肚子的火,怒气冲冲地向铁门边冲去,脚步声急促而响亮。夜晚,本来像死一般地沉寂,却被叫喊声,拖鞋声打破,在空空的楼道里回想。 透过长着密密长臂的绿色铁门,湘潇望见冼锐只穿了那条白色短裤站在门后,他的手中捏着一块湿毛巾,身上还残留着水珠。如果她再晚一点点,他就已经到了她的宿舍门口了。 “你找我有事吗?”湘潇的火一下就发不出来了,她的心猛地一动,睁着大眼睛,低低地问道。 “我这人在你的眼中,真那么坏吗?其实我不坏的。”冼锐深深地凝望着湘潇,真诚地道,内心充满了苦楚。他的声音很温柔,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我没有说过。”湘潇说,在嘴里,她真的没有说过。 在楼梯口,初次相逢,他对她说。 在楼上,当着许多人,他对小柳说。 在三轮车上,从泸山上下来,他又对她说。 有整整三次,不都是他自己说的吗?难道,这还叫“不坏”? “你上来我们聊聊吧,这样让人看见不好。”冼锐柔声地说。的确,他也并没有无休无止地吼叫下去,他已经非常及时地止住了情绪。说着,他已经为湘潇拉开了沉重的铁门,那使他们相隔的铁门。 湘潇低下了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上来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冼锐又说。他的眼睛依旧看着她,希望她的脚步在他的目光中移动。 湘潇走进了铁门,跟着他向楼上走去。“就坐这儿吧。”湘潇指了指三楼的第四级楼梯,也不管干不干净,在靠墙的那边一屁股坐下。 冼锐回头看了看她,退下两步,与她并排而坐。 “郗湘潇,我在上面叫了你那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这人好绝情呀。”冼锐柔和地道,怒气虽灭,但仍有余怨。 “我不是上来了吗?”湘潇也在无形之中受到感动,笑了笑说。 “现在才上来。”冼锐说,边说边摇头。 “你刚才在上面做什么,又喝酒了吗?”因为拿相片给她看的时候,他就曾喝了些酒。是壮胆吗?还是发泄愤怒? “没有,我冲凉水澡了。”冼锐说。 夏季里卷来的风,有几丝凉意,湘潇不禁想起《半边楼》里那个恋上黄小歌的范志远。一盆凉水倾出,一腔爱火,熄灭又点燃。 她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冷吗?冷就上楼去加件衣服。”湘潇关切地问。不知是出于真情,还是出于本能。也许,二者都有。 “不冷,有你在我就不冷。”冼锐说,害怕光阴好似流水。而她,又会随流水飘逝。 “你为什么不直接下楼去叫我?”湘潇又问。 “我怕你,我不敢。”冼锐居然这样说。这是真的,怕总是得到她的排斥。 “是吗?”湘潇问。 这她倒没有想到,走南闯北的他,竟然会——害怕她? 她只知道,她曾经害怕过他,害怕自己的简单,应对不了从外面世界里走来的,复杂的他。但后来,那种害怕,却转换成了那满腔的愤怒。 “嗯,我喜欢你。”冼锐点着头,认真地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条件很优越,每个月都给我500块钱,那是八几年吧。那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我们常在一起玩,但是过了以后,却常常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她的学历虽然比你高,但在我的心中却不如你。那些女孩都不如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你却这么绝情,连理都不理我。” 也许这是许多世家子弟的通病,有的有药可治,而有的却无药可医。湘潇一时不能判断他是哪一种,只是说:“你远在几千里之外,离我太遥远了,我没有想过。” 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会直来直去地表达清楚自己。除非是云和小柳,还有胖子。云是社会上混的。小柳和胖子是做小生意的,每天跟来自全国各地的不同的人打交道,也算是在社会上混的。 初相识不久,他便对她讲这些,也太直了吧?她这样想。她并没有忘记,文学作品里那些女孩子,都是被这种笨笨的情话所迷住的。讲这种话,真的是百无一失。 其实,男儿有志在四方,她欣赏有事业心的男儿。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更不在乎,两人距离的遥远。只要心不遥远,再遥远的距离,也可以浓缩为紧紧的一点。她所在乎的,是爱的本质,爱是自私的,绝不能如此博爱。 书本上就是这样说的。但是,她并没有留意男儿既然在四方,那会不会寻花问柳,找小老婆呢?高中的课本,纯洁无瑕,又怎么会讲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白一点,她就是在说:“你太脏了,我不喜欢。你就像个公共痰盂一样,任随别人往你身上吐痰。” 而那个“别人”,就是那些,她从来都不会正眼去看的那些人;就是那些,她们从厨师的眼前经过,他都要嫌弃地翻一下白眼,认为她们比厕所还脏的人。 上个月,她都还在教室里帮那些自己以为那是在勇敢恋爱,大胆表白的男孩子传纸条。而现在,仅仅只过了一个月,她却要和这样的他在一起。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她的心脏,实在是受不了。 听她这么说,冼锐笑了,疑虑全无。继续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现在好多男孩子都在外面跑,在外面跑更能做点事情。就说我吧,大学毕业后分到厂里,我们厂的效益相当不错,我坐办公室,刚去的时候就能拿四五百块。后来想想没意思,这么年纪轻轻就闲着,还不如出去闯闯。又听人家说外面好玩,所以没多久就出来了。我这次本来不想来西昌的,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还是来了。来了以后也不觉得好玩,只是很荣幸地认识了你,我很高兴,觉得不虚此行。我们虽然相隔千里,但是可以慢慢调动,要不我来西昌,要不以后你跟我去南昌。我喜欢你,我会尽力而为的,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说着,拉过湘潇的手来,紧紧地相握。 湘潇没有说话,转过头看他。他的目光是那么地,真诚而炽热,柔和而坚定。因此,她断定他是前一种世家子弟,还有药可医。倘若他曾有过什么过去,她也不再计较,而只重注重他的现在和将来。 冼锐又说:“小柳说,你是一串红里面最好的女孩子,最纯,最文静。小柳这么说,胖子也这么说,认识你的人都这么说。能够认识你这样的好女孩,真是我的荣幸。是上苍把你赐给我的,做我女朋友好吗?” 第十二章 她的芳心,已经微微开启 “嗯。”湘潇只说了一个字,扭过头去支着下巴羞涩地笑。她的芳心,已经微微开启。 冼锐见她笑得如此娇憨可爱,便趁机说:“我可以吻吻你吗?” 男孩子说这种话,就基本上等于被拒绝。更何况,这弯转得这么快这么急呢?湘潇含着笑,摇了摇头。 冼锐见了,又动情地说:“你并不漂亮,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偏偏只喜欢你。” “其实,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也蛮好的。”湘潇由衷地说。恨不得这段情感,只有现在和未来,而没有那些,让人心塞的小插曲。 冼锐就这样拥着湘潇,一往情深地说:“说来咱们真是有缘啊。你在西昌,我在南昌,相隔几千里。这次本来我不打算来西昌,也不打算住这个招待所,连热水都没有,蚊子又多,环境简直太差了。可是城里所有的宾馆都住满了,只好住到了这里。认识你的那天晚上,那是我来西昌整整一个星期,和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都在玩麻将,我不想玩。胖子他老婆就说,那我陪你出去逛逛街。刚刚走到楼梯口,就碰到了你。真是好巧啊!人家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就是。时间过得真快,今天转眼就是咱们相识的第四天了。” 湘潇也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洗了脸脚,准备睡觉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一个人鬼使神差地直往楼下窜。一下楼,就遇到了你和小柳。” “为什么?因为我在楼下等你呀!”冼锐开心极了,咧开嘴大笑。 湘潇觉得,他笑得很真,很可爱。是潘安,陈平之流,所不及的。 继而,他又说:“缘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 “今天去邛海,玩得高兴吗?”冼锐问湘潇。“反正,我是高兴的。”他在撒谎。因为此时高兴,那时也沾着高兴了。 “高兴。”湘潇也在撒谎,尽管她是窝着一肚子火回来的。 其实,他们都不是故意在撒谎,他们都只是只习惯于那样的表达。 “只是到了博物馆却没有到一殿,我觉得有点可惜,胖子告诉我说,只有几步路了。我本来想去为我们抽个签,许个愿的,可是你却急着要回来了。下次来西昌,我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要让你陪我去。好吗?”冼锐说,既有失望,又满怀希望。在胖子面前,他好像总是在说真话,那好像更像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平等对话。 “那下次我们一定爬到山顶。”湘潇高兴地说。是真情的化音,真希望还有下次。 当时,她为什么没有那么急切的愿望,要去抽签? 一是她根本就不相信。 二是他们刚刚相识。 三是她累了。 四是她从来没有爬过泸山。 她只在上小学的时候,折了一朵纸花放到山下的烈士陵园里。老师带他们去过邛海公园,而爬山,却是不好组织的。 她跟父母一起去,也只是去逛逛公园,去看看灯会,而不是去爬山。大山,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真是受够了,不感兴趣。能在平地上走一走,多好!她从来都没有,成功地爬过任何一座山。 再后来,湘潇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了,便毫不忌讳地跟他讲了她的家庭,她在文学路上的坎坎坷坷。 在很小的时候,她是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铁路小站站长的女儿。但是她13岁便没有了父亲,没有了父亲的宠爱,因此她的性格有些孤僻古怪。 她17岁那年,一个编辑写信给她,让她到出版社去一趟,他告诉她说,她写的长篇很有出版的价值。 可后来,当她好不容易去邮局打通了电话,当她满怀欣喜地偷偷一个人,从西昌赶到成都的时候,他却说政策突然变了,不能了。除非自费。而这,仅仅只在一夜之间。 如果自费,需要两万多块钱。这对她来说,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于是便放弃了。后来就屡投不中了,现在她的枕头下面都还放着一封退稿信。 湘潇说着说着,泪已流满了双颊。 虽然,她觉得她已经把自己的故事,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他了。但是,她却并没有告诉他,背后的真相。她不是有意的,因为,这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因为在美女如云的成都,她并不漂亮,而且还有点胖乎乎的。因此,那个四十多岁,长得像竹竿一样的出版社副社长,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送给了她几本书,打发走了她。他告诉她说政策突然变了,她是不相信的。 当年,她凭着铁路家属证,没有买票。但是,列车严重超员,而且还有很多小偷,一串又一串地在车厢里晃来晃去,到处乱窜。爱干净的她就在满是垃圾的车厢连接处,熬了一夜才到了成都。 因为当时副社长有事出去了,其他热心的编辑老师还把她带到了另外的一栋楼,那里负责后勤和印刷,不需要什么文化。 她还见到了他老婆。他们同是下乡知青,她又矮又胖又丑,穿着一套象征高贵的紫色的裙子,化着浓妆。不过人却非常好,完全把她当孩子。 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很无知,但那只是她的外表而已。她有一颗敏感而聪慧的内心,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是,对于成年人的世界,她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和足够的力量,来反对他和反击他。她的心里完全知道,但是她的口里却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有软弱无力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却并未多生气,她把他送的那些书全部都看完了。手中这本散文集,她看了好几遍。 甚至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并没有那么有才华。当年,她的书并没有出版,那是对的。她还稚嫩着呢,她还担当不起那样的名声。 可是现在,她已经减肥成功了。她的体重已经从110斤下降到了95斤,腰围一尺八寸五,苗条有致,婀娜多姿。她已经知道了,一个女孩子,外貌甚至比才华更重要。更何况在这个小城里,连大学都没有上过,又能够有多少才华呢? 冼锐用心地听着,找不到话来安慰她,他只是悄悄地递过手中的湿毛巾让她擦泪。他怎么也不能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孩,用削弱的双肩,承受了这样的苦难。 “你听了以后怎么看我?”她问他。 “我更尊重你了。”他说得那么真诚,“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第一次在男孩面前落泪,而这男孩又是如此地体贴入微,湘潇再次被冼锐感动,深深地喜欢上他了。 片刻,她自己拭干了泪痕,说:“不提这些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现在坚持写,以后还会继续写。一串红的老板是前两天才换的,以前我来的时候不是她。是一个从国营企业下海的厂长,人很好,很传统,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但是她失败了,客人说她太古板,就只是唱唱歌和吃吃火锅,连小姐也这么说。不过云挺好的,从来不出场,不然我们绝对不会成为好朋友。我以前也应聘过其他工作,要不要求太高了,要不就太累了。宾馆要刷马桶,纯火锅店跑得腿都快断了。我们学校是包分配的,分回铁路。坐火车不要钱,待遇将就,什么都发,制服洗衣粉和肥皂,大米和油,锅碗瓢盆,月饼和粽子之类。一个月,拿六七百吧。所以现在这就算是,找个事情做吧。现在的老板,还好吧,家里有11个姐妹,她是九姐。歌唱得挺好,就是《山路十八弯》,《青藏高原》那种,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的,我们里面也有很多人,也只是来听听她唱歌的。她很会穿衣打扮,一会儿端庄,一会儿又很媚。很狡猾,很会来事,对我也还好吧,反正也需要有人干活,不可能全都唱歌跳舞去了。” 冼锐听后,沉默了片刻,说:“你跟我去昆明好吗?我在那边有个公司。昆明的气候好,我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你跟我过去好吗?楼上跟我住一起的那个小王,我每个月给他500块钱,而且包他吃住。你如果过去,我每个月给你1000块。昆明那边旅游,药品,鲜花,烟草,还有矿产,边贸,都做得很好,很有发展前途,你可以多锻炼锻炼。你在一串红又苦又累,每个月工资才150,我不忍心。” 湘潇有些吃惊:他怎么知道她一个月拿150?小柳的嘴真的是,什么也留不住。但是,她的劳动低价,而身价却无价。湘潇不以为然,笑笑道:“1000块?我的劳动价值可没有那么高。” “公司是我开的,你是我女朋友,这都是应该的。”冼锐说。顿了顿,又说,“你去吗?” “现在不去。”湘潇不假思索就说。 “好吧,我依了你。不过以后你一定要跟我去昆明啊,我对你是真心的。”冼锐说。 相处几天,他已经略略见识了她的固执。正因为这种固执,这种不随风倒的秉性,才得到了他对她的格外钟爱。 湘潇点头同意,说:“为了看到你,我肯定会去昆明的。” “我听胖子说,楼下有个人为了你喝醉了。”冼锐又说。 听冼锐说起音控师,湘潇既痛苦,又有点冷地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他就是不听。那怎么办呢?总不可能每一个追我的男孩,我都同意他。” 冼锐没有说话。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 “你的眼睛挺大的。”湘潇抬眼看他,冼锐便趁此赞美她说。本来应该到此为止,可他却偏偏不忘补上一句。“就是没有光泽。” 湘潇灿灿一笑:冼锐这人,居然直到这种地步!她曾听过很多赞美,但都是没有后一句的,有了后一句,就不能叫做赞美了。她笑着说:“我有一点冷!” “那上楼去坐坐好吗?”冼锐满怀期待地问她。这一次,他想她会同意的。 湘潇点了点头,冼锐拥着她上了楼。 第十三章 床上的小王 冼锐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按开了电灯开关。一下从光线暗淡的楼梯,走到这满是光明的房间,湘潇的眼睛有些适应不了,被刺得火辣辣的。 待她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的时候,她看见靠右边那张她和云曾经坐过的那张倾斜了的床上,还趴着另外的一个男孩,他的身上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这一定就是和他一起的小王了。 她心中一慌,连忙抬眼看了看刚转过身来的冼锐,关切地对他说:“刮风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听见她说话,男孩从睡梦中惊醒,连忙一声不吭地扯过被子来,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上。 冼锐甜蜜地笑了笑,从包中取出一件外套。他轻轻地给湘潇披上,然后自己才穿了衣服,又是一件t恤。 “爱是什么?天冷了给你加件衣服。”湘潇陡然想起这样一句,她拉了拉衣服,身上倍感温暖,心上倍感温馨。 而且,她还很细心地观察了他。他是先将衣服披到她的身上,然后才自己穿上的,尽管他穿得比她还少,比她还更冷一些。 作为回报,她侧头对他嫣然一笑,柔情似水。湘与潇,本是湖南二水名。 冼锐转身取出相片说:“你看这相片……真的只洗出了14张,其余的全曝光了。我们不是在快艇上照了一张合影吗?可惜也给曝光了。那一张最可惜。”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底片拉开。他在向她证明,自己并未说谎。 “不用看了,我相信了。”湘潇并没有去看那些胶片,而是嗔怪地看了看他,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拨开。 “把你的相片给我两张好吗?”冼锐又道,痴心不改。 “给你一张,反正都是一个人。”湘潇说着,将那张在邛海边照的侧身照挑给了他。“我觉得这张照得还算不错。”好看的左脸定律。并且她还没有说的是:如果只有一张,你会更加珍惜。 “干嘛只给我侧身的?”冼锐不解地问。 湘潇解释说:“只要你心中有我,就是一个背影你也不会忘记;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我,就是将正面放大十倍,你也不会记得。” “那好吧。”他又妥协了,他总是依着她,他总是容易妥协,并且说,“你的歪道理简直是一条一条的,告诉我:谁教你的?” “琼瑶,还有许许多多的爱情小说。”她坦言相告。 “饿了吗?我给你泡康师傅吃。” “不饿,真的不饿。”她说,可不会找由头。虽然那时候,康师傅还很稀罕。 面馆里加很多肉的面条,一大碗也只要两块钱,而康师傅却要五块钱。 “你怕长胖呀?其实你不胖的。琼瑶告诉过你:为了爱情,要节食吗?”冼锐笑道。他还是很幽默,很风趣的。 “不饿,我真的不饿。”湘潇说的是真话。她根本就不懂,他这是在用食物表达他的爱。 冼锐可不理她,已经起身从桌上拿了康师傅。他已经揭开了盖,然后蹲到地上,拿起了水瓶,倒了开水将它泡上。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他,同时她还看见,她的表被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连表带都被摆放得一丝不苟。 她再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取走它,她愿意把这象征生命的小东西,寄放在她深爱的他这儿。让真爱她的他,好好保存,好好把握。 还有,她明明发现他拿走了她在摇船时拍下的那张相片,却并没有追问,她装作不知。 三分钟之后,冼锐揭开了盒盖,他将盒子连同叉子一并递给了湘潇,说:“时间不早了,你吃完以后下楼去休息,明天还要值班呢。” 湘潇接过叉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 方便面和面条就是不一样:面条是煮好了就可以吃了。而方便面却是,明明当它还装在盒子里,还是干面条的时候,它都是熟的。烫半分钟就可以吃了。甚至,干的就可以直接吃。 而说明书上,却写着:“请等待三分钟。”因为,等待三分钟是最美妙的。时间太长,或者太短,你都不会觉察到它的美味。 爱情,也是如此吧! 但是湘潇,她不是一个好的美食家。 窗外起风了,丝丝凉意从天空中飘摇着,飘进了屋里。然而,他们此时的心,却好像这刚烫好的面条一样,热气腾腾的。 冼锐起身为她关好了窗,然后又坐回到她的身旁,专注的看着她。看那盈润光滑的面条,从盒子里慢慢地滑入她微微张开的小口之中,然后又用牙齿精心地切断,咀嚼。 他喜欢看她,只要他是醒着的,他就希望时时刻刻都能够见到她。 湘潇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温情的目光,回过头来,向他微微一笑。冼锐见了,高兴地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甜蜜的对她笑笑。 “你挺爱笑的。”湘潇说。 “是你说的,笑一笑,十年少。所以我就爱笑了。现在看见你,就更爱笑了。”冼锐道,盯着地板笑。 面条吃到一半,湘潇感觉到胃已经被填满了,就放了叉子,转头对冼锐说:“我吃不下了。” 冼锐瞧着她那一副天真的傻相,也不勉强,说:“时间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明天我要出去办事,不能陪你了,我昨天不是送了一本书给你吗?就让它陪伴你。多看点书,以后我还会给你买很多。” 湘潇点了点头,脱下了冼锐的外套。她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冼锐也起身送她。床上的小王,在这一瞬间忽然转过头来,睁眼看着湘潇。 “对不起,打扰你了。”湘潇一见,马上非常警觉,然后迅速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居然这么说!说出口以后,方才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可笑,难怪不得人家取笑她“日本小姐”。 “你怎么会给他说——对不起呢?”冼锐笑道,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两人相视而笑。 湘潇没有说话,因为她也说不出来,她为什么会这样。哦,她想起来了。 那是因为她觉得,小王是和冼锐一样的,她应该尊敬他。 至少,也是和她自己是一样的。 而冼锐,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回到宿舍后不久湘潇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安稳,很香甜。 这一夜,她梦见红绳了,是一根又鲜又亮又长的红绳。 第十四章 健谈的老广 第二天,湘潇值班。她果然没有见着冼锐那对于她来说,早已经熟悉了的身影。 老板之所以让她们每天留一个人值班,那是因为楼上的宿舍太小,她们都不是城里人,没有地方可以去。正好把卡拉ok和火锅厅,都敞开给他们蹓跶,不愿意出门的,都可以留下。 只是为了节约成本,白天不会开灯。而且,万一有生意呢?虽然从来都没有在白天有过生意。 反正湘潇的生活就这么简单,她要么在宿舍,要么就在值班,偶尔去逛街。店里有三百多平方供她四处闲逛,足够了。 “小郗,我的眼镜兄弟呢?你把我的眼镜兄弟藏到哪里去了?”一个声音在湘潇头上说。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广,是本家,也姓郗。她连忙起身道:“哦,是郗哥,请坐。冼锐出去办事去了。” 老广边往红沙发上坐,边对湘潇说:“你不跟他去昆明吗?昆明好玩儿得很呢!” “好玩?好玩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偏偏只说昆明好玩?”湘潇笑,故作不知。 “那可不一样哦,那儿有眼镜啊!你不知道:我们眼镜兄弟天天都跟我们谈起你,一天到晚谈好几次呢!”他偏盯住不放。 “以后去。”湘潇又笑。 “什么以后呀,以后就错过了。这么绝情呀,眼镜兄弟听了一定会很伤心的。”老广道。末了,还重重的叹上一口气。 “他伤心你怎么知道呢?你又不是他。难道他像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吗?”湘潇又说。“他所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哦。” 一个女孩子,又在最好的年纪,怎么能够不——孤芳自赏呢? 这怎么能够难倒老广?他马上就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他为了你瘦多了,一天到晚茶饭也不思。” 湘潇一听,捂着嘴笑。 “你们谈什么呀?这么热闹!”湘潇听出是冼锐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他夹着公文包,从门外走进来了。 “我给她讲,你为了她瘦多了,一天到晚茶饭也不思,她居然觉得好笑。”老广抢先说。 “郗哥,你真是好笑。你不是说他为了我吗?我不笑,他为何笑得出来?这样就更瘦了。”湘潇朝着老广说,说完又转脸问冼锐:“还算顺利吧?” “有你在,怎么会不顺利呢?”冼锐回答说,挨着她坐下。 “瞧,都快成一家子了。我想我还是离远一点好。”老广笑道。说完,果然起身举起红沙发,将它往后搬动了一米。 但是他搬出去的空地方,真是惨不忍睹,一大堆瓜子壳露了出来。 “有老鼠。”老广笑道。“但是我知道不是小郗,小郗肯定没有这个爱好。” “是小叶。”湘潇说。 老广的口才特好,三人坐在一起,偏只听得他一人讲得唾沫横飞。 湘潇再也忍不住,蠢蠢欲动地道:“人家说见缝插针,我看到了郗哥面前,是再厉害的针也休想插进去一点点。所以我实在是忍不住,要打断你一下啦。” 话刚落音,又说:“我只是想打断你一下,还是你说吧,你说的更有趣。” 湘潇的插话,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又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几分钟之后,冼锐又起身出去了,他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办完,只是想中道回来看看湘潇。 冼锐走了,湘潇和老广仍然坐在红沙发上。但是好似他的话说完了,他安静了下来。 忽然,湘潇眼前的光线,似乎被什么给挡住了,一团漆黑的影子,向这边一路走了过来。 她抬起了头,虚着眼睛向黑影看去,没有想到,竟然是她母亲!她母亲是从卡拉ok厅的前门,走过来的。 “妈妈!”湘潇叫着,离开了红沙发,离开了老广,欣喜地向门里奔去。继而,她亲热地挽了母亲的手,扭头对老广说:“郗哥,我上楼去了。”等她再次下楼去给母亲倒水时,红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 老广走了,冼锐还没有回来,湘潇很担心他会如程咬金似的,再半路杀回来。 她刚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固定职业。在母亲眼中年龄又还太小,她一定会反对她交男朋友的。 半个小时左右,湘潇送母亲到对面汽车站乘车回家。途中,也一直没有碰到冼锐。完成了这么一件巨大的使命,湘潇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汽车站回来,她又坐到了红沙发上,静静地捧起了书。一切皆如故。但她的心,却不能如故。 她觉得心燥如焚,连忙起身到前面卡拉ok厅的冰箱里,取了满满一大杯冰块。又冷又硬的冰块,被她放在口中咬得啪啪直响。响声清脆悦耳,跟炒胡豆一样动听。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燥热。于是,她开始怨起这红沙发来,是这火红的颜色惹得她心烦意乱,让她发热,使她从头顶一直烧到了脚心。 带着这样一身火气,湘潇从南亚式雅间里搬了一张厚重的椅子出来。她到厨房门外的小木桌旁边坐下,口中仍然咬着冰块。其实,她也想告诉她,她也想听听她的意见。 但是她觉得,她除了骂她,让她听话以外,并不能够给她什么好的建议。 相反,如果她知道了冼锐的复杂。那就是再有钱,再喜欢她,也是万万不行的,也是不稀罕的。她一定会一把把她,拽回家去。 还好,她并没有在几天以前,在她和冼锐坐在这红沙发上的时候,突如其来地来看她! 片刻,湘潇感觉身后有人。扭头一看,原来是冼锐回来了,连忙欣喜地道:“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我在你身后少说也站了半分钟了。”冼锐说,将手放到她身后的椅背上,低下头,弯了腰问她。“你在想什么?” “想我自己。明知故问。” “听郗哥说你妈妈来了,人呢?” “刚走,是我送她上的车。” “你这做女儿的,怎么这么没孝心?你妈妈好难得来一次,你也不留她多玩一会儿。说真的,我也很想见见她。怎么这么巧?刚走。” “不是我没孝心,而是她急着要回去。” “恐怕不是她急着要回去,而是你怕她见着了我吧?”冼锐还在说个不停,对她毫不留情。 他干嘛要戳穿她呢?其实,她也有她的难处。其实,两种原因都是有的。 湘潇听了以后,不再跟他争论这个,轻声对他说:“你吃块冰吗?” 冼锐也不说话了,将头低了下去,张开了口。他让湘潇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块冰块,温柔地送到他的口中。“好凉。真佩服你怎么能够吃下那么多,伤胃的。” “我心里乱,需要冷静冷静。” “别胡思乱想,好不好?”冼锐说。说着,从公文包中取出名片放到她面前。 又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写信给我啊!本来我不愿意离开你的,但是昆明那边打电话来说,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办,我不得不走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我明天去昆明,8月底回南昌开会,这两个号码都是我家里的,打到我家里绝对有人接。不过你最好打这个,我家比整个一串红都还大,打这个容易打通。”说着,他掏出笔来,在它后面划了一个勾。 划完,又说:“我家现在又装了一部电话,我自己也有大哥大,随身携带的,打这个最方便,我把号码也写给你。” 说完,他便在名片上认真地写,写了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大哥大的号码。写完,又将名片再次递给了她。 他之所以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一个不留地都给了她,那就是因为他希望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可以最快地找到他。 湘潇接了过来,看了看名片,然后又抬头看冼锐,轻轻地问他:“昆明的呢?” 不得不说她真的很聪明,很会提问。 她也很清楚,她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她只是想告诉他说,你还是说一个最关健,最容易的吧。 至于大哥大,电话费死贵,只是老板在做生意的时候才会使用。还是算了吧,她要尽可能地为他节省一点点。 冼锐一听,笑了。他将手搭到她肩上说:“我到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你,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湘潇不言,用力地咬了咬唇。 第十五章 开心果 天气真是燥热。 湘潇提了水桶,去漆黑的厕所里冲凉水澡。水温不低,对着水龙头也不会承受不住。相反,凉丝丝的,带来好一个清凉的夏日。 冲完澡出来,她回到宿舍,借着烛光,找了根干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又对着墙上的镜子迅速地梳头,她将头发一梳又一梳地从前往后梳。 梳好之后,她一口气吹灭了那根很小的蜡烛。她带着钥匙,捏着粉红色的梳子出了宿舍,头发湿得滴水,待会儿还需要梳理。 她反身锁着门,门外走廊上刮过的几缕冷风,使她有了一丝微微的凉意。小春城的夏日,其实不热。于是她又打开了门,从床上抓起一件暗紫色的高腰外套套上。 既然回来了,她便在黑暗之中,又借着对面楼上的灯光,又去照镜子。又对着镜子,将已经梳好了的头发,又梳了梳。镜子模糊不清地将她的脸部轮廓,勾勒了出来。灯光昏暗,她根本就看不清镜中人的面容,但她还是想去看看。 到哪里去呢?这时她忽然困惑了。 四楼也一定停电了,不过,她看见胖子拿了蜡烛上去的。不知道他下来了没有?这已经有好一会儿啦。 湘潇想着,梳着湿漉漉的头发,悄悄拉开了铁门,向楼上走去。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到楼上去。 她正走着,刚走到二楼与三楼的转角处。忽然,一阵拖鞋声,噼里啪啦地从楼上传了下来,杂乱而毫无节奏。 可把湘潇给吓坏了,抬头一看,原来是胖子。拐着外八字,抖着一身赤裸裸的肥肉下来了,那对铜铃般的大眼,仿佛要将娇小的她吃了似的。 今晚的湘潇,的确娇小,娇小的个头,黑发遮盖的圆头,小巧的双手,小巧的细格百褶裙。穿着一双淡紫色的拖鞋,鞋中两个大脚趾翘的老高。 “胖哥!”她怯生生地叫道。 自从到一串红以后,她其实谁都不怕,她就有些怕他。怕他那副如高音喇叭一般的好嗓子,如铁塔一般的身材。那动不动就瞪得像铜铃似的两个眼珠子,还有那一身一动就抖个不停的肥肉。 “嗯。”胖子懒洋洋地应道。看见是湘潇,他瞪大的眼珠子缩小了,放慢了脚步,向楼下走去。 如果是发现别人上楼,他非将她从楼上活活地甩下去不可。他讨厌一串红所有的女孩子,认为她们全是猫(出场小姐)。但这是湘潇,这女孩又柔又纯,话又不多,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火可以发。 她继续向楼上走去,不到几步,正碰到冼锐也下来了。冼锐一见到她,惊喜地道:“我正说下去叫你,没想到你竟上来了!” 湘潇嫣然一笑,没有说话。是呀,她干嘛自己上来呢?胖子吓了她一大跳。但是她却身不由己,她的目光,因为失落了什么而寻找。 “上楼去陪我说说话,我好想你。”冼锐一往情深地说。 他用手拥住娇小的湘潇,任她发梢滴落的水珠,融化在自己的衬衣上。然后直渗手臂,浸入肌肤,凉凉的。顿了顿,他又说:“跟你在一起,比跟任何女孩子在一起都快乐。” 湘潇不语,尴尬地扭头朝着他笑,不知道:他这是叫成熟呢?还是叫——不成熟? 他们上了楼,楼上的房间空无一人。小王好像事先知道她要来,早早地离开了。 虽然这一栋楼停电了,但前后楼里的灯,还有大街上的路灯,都依旧还亮着,争相着从窗外,从门外射了进来。它们给了这间小屋充足的光线,朦胧而温馨。 “你坐啊。”冼锐笑笑,抓住她的香肩,轻轻地将它按到床沿上,让她与他并肩而坐。 “你穿这么多衣服,热不热呀!” 他只是说了说,并没有努力地鼓动她,把它脱了。 “不热,我刚才冲凉水澡了,现在觉得有一点冷。”湘潇望着他说。想起昨日,如果不是那份滴水的痴情,他何至于此呢?世界太五彩,能够遇到这样的男孩,她是万幸的。 冼锐一听,连忙爱怜地说:“冲凉水澡了?你怎么这么傻!小心生病了。” “没事,我的身体不差,昨天你不也冲凉水澡了吗?”湘潇说,心里甜丝丝的。 “我是我,你是你,不同。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呀!”冼锐深深地凝望着她说。 “不,我热。”她倔强地说。 “热!热!热!下午你吃了那么多的冰块,伤胃。晚上你又跑去冲凉水澡,伤身。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你一定要告诉我。”冼锐说。 他轻轻理了理她湿漉漉的头发,又说:“别这样,让我看着好伤心。来,吃开心果,我特地为你买的。” 说完,起身从桌上拿了开心果。撕开袋子,从中挑出一粒给她说:“这颗,最大的。” 湘潇从来没有听说过开心果,更没有吃过,黑暗之中又看不清楚。她将它直接送到了唇边,却不知道那是要剥壳的。 “傻瓜,要剥壳的。”冼锐笑道,从她唇边取回了开心果,放在手心里,指着它对她说:“看,这儿有一条裂缝,就从这儿剥开,只吃里面的果仁的。” 说着,将剥了壳的开心果,再次递到了她的手心里。他看着她将它放到唇边,然后又轻轻地滑到口中,而不是直接递到她的唇边。 湘潇也笑了。 马上!她从袋中取出另外一枚,边剥壳,边对冼锐说:“你看它笑得口都合不拢了。开心果,其实开心果并不——怎么好吃。取的只是,它的名字的意义而已。意义好了,再食之无味,也胜山珍海味了。” 马上!她就不但学会了剥开心果,而且还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 开心果剥开了,她翘着兰花指,想将它轻轻送到送到冼锐的唇边。 冼锐微微一笑,支开她的手说:“我不吃,我专为你买的。这儿还有芒果汁,渴了就喝这个。”说着,他又为她拉开了拉罐。 屋外的灯光,将坐在写字台边的湘潇的侧影,勾勒得楚楚动人。冼锐坐在她的身旁,入神地看着她。 猛然,她转过脸来说:“开心果,祝你开心。”说着,已经将它送进了冼锐的口中,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冼锐笑着,香甜地咀嚼着,品尝着这份难得的炽爱。 湘潇自己又吃了一粒。 “既然你喜欢,那我以后天天给你买。”冼锐道。 他将垂下来,遮住她脸庞的秀发,轻轻地弄到她的耳后,说:“来,我给你梳头。你不知道,我妹妹小的时候老叫我给她梳头,还说我扎的辫子漂亮。” “你妹妹,你有个妹妹?” “嗯。14岁啦!我还有个弟弟,今年也19岁了,开了一个酒楼,生意做得也挺大,挺好的。” 说完,他果然从桌上拿了她的梳子,跪到床上去,轻轻地为她梳头。先梳左边的,然后慢慢地从左梳到右。秩序井然,有条不紊。每梳完一梳,就伸过左手去摸摸,看看是否平整,是否一丝不乱了。还时不时的问她:“疼吗?” 这情形,多像小时候奶奶给她梳头啊。只是时光流逝,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她也早已不再扎羊角辫了。 “张敞会描眉,李笠翁会设计头饰。没想到你竟这样会梳头。”湘潇叹道。 写那酸腐小文章的人,觉得那是文人的雅趣,而不是荒诞和无聊。她也没有辨别能力,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你的头发还没有干,不然我给你扎辫子,扎郑智化歌里所唱的麻花辫子。”冼锐说。顿了顿,又说:“你穿这件衣服真漂亮。你妈妈给你买的吗?” “不,我自己买的。”自从上了学,识了字之后,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她自己买的。她可是很有主见的。 “我很想见见你妈妈——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冼锐真真地说。 第十六章 她的小花招,是失效的 湘潇一听,双颊顿时有些微红,不过在朦胧之中是看不见的。 “我可以吻吻你吗?就一下。”冼锐忽然说。说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扶住她的肩,将温热的唇凑了过去。 “不。”湘潇的脸更红更烫了,柔声地拒绝道。 她有些害羞。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挡开了他的唇。那两片,被小柳说做是——性感的双唇。“性感。”现在想起这个词,真让她心跳。 “一下,就一下也不行吗?”他附在她耳边,痴痴地说,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不。”她的声音更低了,低得可能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见。 冼锐笑了,为她不染纤尘的清纯而笑。他坐直了倾斜的身子,说:“那好,我不了,我尊重你。我一定会在征得你的同意之后,才敢。” 但他并不绝对老实,他顺手拉过了她的小手,轻轻地吻着。他将它放到唇边,故意用浅浅的胡须去刺它,直刺得它微微地发痒。 湘潇偷眼看他,没有拒绝。 片刻,他松开了她,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说:“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你又没有给我讲过,我怎么会知道呢?湘潇淡淡地说。她扭过头去深深地看他,她预感到他将给她,讲述一个伤感的故事。 果然,他讲道:“我给你讲啊——两年前我在阆中宾馆住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叠被子呀,洗衣服呀。总之,很好。后来我就喜欢上她了,她还带我去了她家,她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都很喜欢我的。一个星期以后我要走了,她哭了,(他笑了)她送了一个好大的洋娃娃给我。有这么大,我抱都抱不下。(用手做拥抱状)不过,我还是把它抱回了南昌,在飞机上,人家都笑我。过了半年以后,我再去阆中找她。她爸爸妈妈告诉我说,她去广州了,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的地址。我知道她现在比我还混得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她只比我小一岁,跟你一样,高中毕业。反正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我衷心地祝她幸福。” 冼锐低沉地讲着,心中酸酸的。 听完这个有头而无尾的故事,湘潇居然想哭。沉默了半天,方才说:“其实你们应该继续的,漂亮而又能干的女孩子,实在太少。”她说的是真心话。 但是他为什么要半年之后,才去找她呢?因为她是服务员?她很想问,但又很怕伤了他的心。终于没有问。 在那个时候,女孩子很难很难得到发展的机会。属于女孩子的机会,很少很少。广州就那么好混吗?半年就可以,“混得很好。”如果哪一天他们分手了,如果她相信了他的话,她是否也会“混得很好”? 他明明可以与她父母保持联系,他明明可以等她回家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会说:“反正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还有,对他太主动,是不是反而没有结果?那么漂亮,那么主动,那么张扬的爱,竟然都没有结果。才认识几天,她就急着将他带回家去,是不是太着急了,反而让他有了戒心? 这样的故事,知道又有什么用?不知道也罢。 湘潇的心里好乱,无数个的想法,从她的心底喷涌而出,止都止不住。但是她却没有把她的任何一个想法,说出来讲给他听。 “怎么,你吃醋了呀?”见湘潇半晌才讷讷地说出这么一句,冼锐笑了笑道,又伸手去理了理她的头发。 男孩子总是觉得这样的举动很正常,女孩子却总是觉得这样的举动很怪异。她认为,他这只是在想抓住过去的尾巴,这很像修辞手法里的“移情”,在恋爱里让人觉得这像是“移情别恋。”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了,但还是让她非常难受。 她又没有谈过恋爱,她又没有尝到过失去一个恋人,到底是什么滋味。反而,她对这段迟来的恋爱,寄托了太多的美好。对她而言,两年前与刚刚发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样的故事,好像更适合在大白天里,两个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很正式地讲。而不是像现在,刚刚对他有一点点好感,而且是在这朦胧美妙的灯光下讲。就算是讲了吧,也应该说再见了,让她自己回去整理一下情绪之后再说。 湘潇摇着头说:“不,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应该找一个比我好,比我漂亮的女孩子。” 刚刚勉强过了小姐这一关,马上又来了个漂亮的前女友,这简直比看恐怖片,还更受刺激。幸好,她的心脏功能——尚好。 “你坐过来一点。”冼锐说。 湘潇看了看冼锐,起身向他挪了挪。 “再坐过来一点。”冼锐又说。 湘潇又起身挪了挪。 冼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问道:“你跟你妈妈提起过我吗?” 湘潇笑而不言。 借下来彼此都找不到话说,于是便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吻吻你吗?我明天就要走了,连吻吻你都不行吗?”冼锐再次请求,他真的很想吻吻她——她的小唇。 “不。”湘潇摇着头说,秀发直扫到冼锐的眼镜上,脖子上,和脸上。 起初拒绝他,仅仅只是因为害羞。而现在,她的心情因为听了那个伤感的故事而复杂。 他又拉了拉她,这一下比上一次更有力气,湘萧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耳朵贴着了他的衣服。 “你以为你是张学友呀?还需要《吻别》?”她俏皮地说,像泥鳅般地从他的怀里滑脱了。 他的手中,只剩下一缕清风。他失望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我吃过大力神的。再加上手中又有这有力的武器,所以……”湘潇朝着他咯咯地笑,得意地向他扬了扬那把粉红色的梳子。 冼锐一听,苦笑着,借题发挥说:“你的梳子划伤了我的脸了,我本来就丑,这下就更丑了。” 湘潇不理他,坐到桌边,又剥了一粒开心果放进口中。这一粒开心果,真是无滋又无味。片刻,她转过头去看冼锐,他正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也忽然转眼看她,四目相对。他因此说:“你坐过来吧,我再不碰你了,我尊重你。” 湘潇坐着不动。 冼锐又说:“你坐过来我跟你说话。” 湘潇依旧不动。 冼锐终于有些微怒了,道:“我这人其实不坏的,我又不吃了你。” 此时她并未多想,她只是想这样静静地待着,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湘潇听了,真是伤心,于是便真的不动了。他就不能安静片刻,他根本就不懂得尽情享受,这静谧而美妙的好时光! 冼锐也真的生气啦,厌厌地说:“那好吧,你坐着,我躺着。我们谁也别理谁。” 他可不吃这一套。她的小花招,是失效的。 第十七章 白蜡烛 湘潇一楞,心中酸楚得直想掉泪,决定起身离开。 但她听见二楼好像有人讲话,是女孩子们压马路回来了。于是她便没有动,支着下巴坐着,眼睛盯着窗外,她得再等两分钟再下去,不然迎面撞上可不太好。此时此刻,她无论在哪里,都如那阳光照耀的玻璃一样刺人眼球。 灯光从对面楼里和马路上,争相着射了进来,照亮了小屋。忽然,她感觉到一只大手环住了她的脖子,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使她向后倒了去,一直倒到了床上。接下来,一阵急骤的热雨,狂热地打在了她娇嫩的脸上。 她没有一点防备。直到这时,她方才有些明白了,她觉得她的肌肤被严重的灼伤了,有些发麻。她也有些生气,想挣扎,但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好泄下了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任随雨点直往她脸上乱打。 过了一会儿,冼锐也觉得有些累了。微喘着气,抬起脸来,醉醉地看着她。他的眼镜早已被摘去了,他用他柔和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够了吗?……这不是我愿意的。”湘潇睁眼看着冼锐,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说完之后,便将脸扭向了一旁。她想坐起来,但他压住了她,使她不能动弹。 “不够。将来你做了我太太,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你。”他咧开嘴来,很可爱地笑。 说着,他轻轻托起了她的头,将她倔强的头扭了过来,再将唇凑了过去。当他触及她的唇的时候,他伸出了舌头,欲用它去抵开她紧闭的双唇。 但他失败了,湘潇死死地咬住了唇,使它们如贴了胶似地严实。他笑了笑,又用手去做钥匙,但还是没有能够将它开启。他并不气馁,将她脸上的每一个部位又热烈地亲吻了一遍,一直吻到了脖子根。 终于,他满足地松开了她。事实证明,他仅仅只是想吻吻她而已,仅此而已。吻在他的心中是圣洁的,并没有玷污纯洁的她。 湘潇气急败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拖鞋还在她的脚上。她一把抓起他的毛巾,拉开门,冲了出去。 冼锐担心她出事,连忙起身奔到门口去看着她。只见她拿着毛巾直往卫生间里冲,她冲了进去,一把拧开了水龙头。冼锐的唇印早被她洗净了,娇嫩的脸庞也快被她揉碎了,火辣辣地疼。 听见水“哗哗”地响,冼锐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房间里。他垂着头,在门边的沙发上落座。 从卫生间里出来,湘潇并未马上离开,而是拿起桌上那支长长的蜡烛,用火机点燃。洁白晶莹的蜡烛在她手中慢慢融化,烛火燃烧,烛油顺着烛身慢慢流淌,一直流到了她的手心里,使她的手心也微微发热。她的眼圈也开始发热,居然又想哭。 “琼瑶说,可以看见星星和白云。而我却只是觉得做了一场噩梦。”湘潇手持蜡烛,喃喃地道。 她不过只是在,照着书“念经”。而冼锐却认为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让他的心里,极为难受。 这是她从床上坐起来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幼稚,幼稚得可气又可笑。在念书时,这句话是同学中最流行的。 毕业前,她们在黑灯瞎火的宿舍里开“爱情专题讨论会”。只有这样的黑灯瞎火,才看不到每个人脸上的微妙的表情,才能够壮胆,才能够说出其他任何时候都说不出来的狂话。 还说,“初吻一定要给自己今生最爱的人。”那时候有很多人谈恋爱,但都还没有一个人有过初吻。因此在没有想好之前,在没有确定之前,她没有同意他。 今生的最爱?难道就是身后这个有着一双性感之唇,为了她而半夜冲凉水澡的冼锐吗?她想着,脸庞更加发烫。 那些胆大的同学,甚至讨论“新婚之夜谁先脱衣服。”她肯定是不会参与发言的那一个,这对她没有任何影响。那是结婚时候的事了,都还是学生,还早得没谱呢。 白蜡烛在默默地燃烧,滴下一滴又一滴的热泪。很小的时候,她曾看过一部片子,名叫《流泪的红蜡烛》,讲述的是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故事。 女主本来是有心上人的,却被错配给另一个村子里的致富能手。“心上人。”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让人心驰神往的词语了。但是后来的结局却是美好的,女主嫁给了心上人,男主娶了女主的妹妹。 是后来很出名的倪萍和傅艺伟早期的作品,傅艺伟是淳朴的,没想到居然可以出色地演狐狸精苏妲己。一个优秀的演员,必须是多面的。 正因为不同,所以红蜡烛陪伴的,是洞房花烛夜的新嫁娘。而白蜡烛陪伴的,却是朦胧的灯光之下,受了委屈的湘潇。 白蜡烛啊白蜡烛,你象征纯洁,今晚你明亮地照耀着,肤净如瓷,心清如水的湘潇就站在你的身旁。是你用你的光亮,神圣地守护着她和让她怦然心跳的人。 她也隐隐地感觉到,冼锐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猛吸烟,烟雾从她身后轻柔地袭了过来。她上楼这么久,他还从未吸过一支烟。于是,她便愈加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白蜡烛燃烧得太慢了,她迫不及待地将它倒立了过来,让烛心燃起的烛焰直接焚烧烛身,让烛身快快融化。这种做法马上就奏了效,烛身飞快地融化着,烛泪一串紧连着一串,像一粒粒断线的珠子。 她似乎平静了一些,转移了视线。她抬起头来楞楞地望着窗外五彩的灯火,虽然一串红停止营业了,但其他歌舞厅却依旧歌声阵阵,灯光闪烁。 那个年代真是奇特,在最繁华的大街上嚎叫得最厉害的,竟然是那种人,仿佛一年365天,每一天都是春天。也只有这种店铺,才付得起这样昂贵的租金。 想到这些,再想到身后如此陪伴她的冼锐,心中已经释然。她的视线良久地停留在了窗外那闪烁的灯光上,她完全忘记了手中燃烧的白蜡烛,连烛焰灼伤了她娇嫩的小手,她也全然不知。 手被烧疼了,湘潇在心中暗暗地叫了一声,皱着眉头想将它甩开。经过一抖,烛焰熄了,烛心灭了。灭了的烛心飘出一缕青烟,在黑暗里惟留一点点嫣然的艳红。 窗外吹来几缕微风,湘潇只好蹲到地上发着火机,小巧的细格百褶裙洒了一地,似出水的荷叶。由冼锐喷出的烟雾,袅袅地托着。 地上满是开心果壳,不知它是怎么从桌子上跑到地上去的,是那微风吧。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她的手表,还是那么端端正正地被摆放在桌子上。 她的心猛地一动:坐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她曾想将生命交给他的男孩。只要他在此时走到她的身旁,哄哄她,安慰安慰她,她便会立即忘记这份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了。纯洁,只属于少女,它因无知而导致。试想:谁还会对一个缺了牙的老太婆,说她“纯洁”呢? 发了许久,火终于从火机里冒了出来,湘潇用它点燃了手中仅剩的半支蜡烛。她将它倒立过来,想让它快快地燃烧,让它悲伤地流泪。 没多久,烛心便又附在了蜡身上,一瞬间就又熄灭了。房间里静极了,听不到湘潇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冼锐的呼吸声,只听见火苗从火机里冒出来的“啪啪”声。静夜,如死一般的静夜。 这一次湘潇没有将蜡烛几乎是直着倒立,而是倾斜得多一点点,这样做虽然蜡烛燃烧不快,但是却不容易熄灭。因为,她的心已释然。白蜡烛继续默默地燃烧着,烛泪一滴又一滴滴落到地板上,冷却,最后凝固。 腿都蹲麻了,她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矗立在桌旁,双眼一直凝视着那忽明忽暗的烛光。她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只剩下一寸来长了。她不再折腾它,她将它插到那一大滩尚在流淌的烛油上,直立好。她的等待还是没有结果,她所守候的还是一枚酸涩的青果。 她终于彻底地绝望了,她放弃了这种等待,她抓起桌上的手表,怒气冲冲地说:“冼锐,只有昨天晚上你让我感动过。今天晚上,希望你把它——忘了。” 说完,便冲出了房门。情急之中,她完全忘了自己应该用普通话,不然说了也等于白说。冼锐根本就听不懂,她讲这么快的四川话。 湘潇低着头向楼下奔去,用拿着梳子的手捂住口。忽然,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从身后响了起来,是一阵快跑的声音。 “郗湘潇!”是冼锐在叫她。 湘潇在楼梯边停了下来,她扶着扶手看着他,双眼含着泪。 “……你刚才说什么啦?”冼锐轻声地问她。 自他惹恼了她之后,她就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她的纯洁幼稚,他原谅了她。那这一句呢?爱她爱得这么深,他一定要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她这么含含糊糊地就飘走。 “我说……”湘潇猛地一惊,但还是将原话扔给了他。“只有昨天晚上你让我感动过。今天晚上,希望你——把它忘了。” “什么意思?”他拧着眉毛,不解地问她。 顿了顿,湘潇苦楚地说:“也许,我们的相识,本来就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本来就只是——有缘而无份。” “你这样认为?” “……” “难道我们就这样分手,就这样结束,就这样——完了?!” 湘潇猛地楞住了,再次抬起了头。但是,她只看见了冼锐渐渐离去的背影,他正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去。 他的理解是:她不是已经答应了,要做他的女朋友了吗?难道她不明白,做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 这仅仅只是恋人之间的一个小小的亲密,他并没有过分。既然他都没有过分,那他为什么还要去哄她呢? 有她这样做女朋友的吗? 第十八章 石榴和小船 而湘潇的理解却是:她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就是从此以后,她要关心他,温暖他。要陪他出去玩,如果他送花给她,她再也不会一把将它扔了。 她不明白,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到底怎样地伤了冼锐的心。他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烙在她心上的印。她干嘛这么孩子气呢?! 半晌,她回过神来,向楼下走去。她轻轻拉开了,那道曾经隔断他与她,也曾连起他与她,而如今又将隔断他与她的那道绿色铁门,一声不响地回了宿舍。 湘潇和衣躺到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完了……就这样完了?昨天才刚刚开始,今天却已经说——完了! 整整一夜,湘潇都无法入睡,第二天起床后,她便发觉头有些沉。整个人却如一团云彩似的,在原本明净的天空里胡乱地飘。 宿舍门前的房顶上满是开心果壳,门口的走廊上也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还有两瓣孤苦零丁地依偎在门角里。 湘潇悄然而至,轻轻地蹲下了身,从地上拾起了那两瓣开心果壳。她将它们重新组合成完好的一粒,然后起身放在窗台上,痴痴地望着,望着。 天空里荡来几缕风,从缝隙里钻了进去,于是它便将他们分开了。湘潇再伸手去合,可任她怎么合,也合不上了。她忽然明白:剥开的果壳,是不能再合拢的。这不正如——她和冼锐吗? 打扫完卫生后吃早餐,又是面条。她不想吃,又到卡厅里,去取了冰块。她一块接着一块地咬着,咬得清脆悦耳。 大早的天,她的心却已燥得如团团烈火在猛焚。都是自残,都是伤身又伤心,她和那些借烟酒浇愁的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整整一上午,湘潇都没有再见到冼锐,她预感到他们之间,真的就这么完了。她很伤心,在怨自己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丝丝怨他,他为什么不懂女孩的心呢?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痛,她不想让人看见她东施效颦般的苦痛,自己躲到吧台里去按住心口偷偷地哭。 正午的阳光,苍白而刺眼地炙烤着大地,街上白花花的一片,似乎要燃烧起团团火焰。而火锅店内却一片清冷,漆黑一团。 湘潇斜坐在火红的沙发上,一点也看不进书。只是觉得自己仿佛马上就要被这黑色的魔鬼所吞噬,胸中闷得透不过气来,于是她开始在火锅店里急躁不安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终于请假走到大街上去了。 街上怎么全是t恤短裤,怎么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甚至连空气里,也满是爱情的味道!触景生情,湘潇的心里更加苦楚,她将红帽子的帽檐压了下去遮住眼睛,低着头走。 “缘,这就是缘吧!”湘潇在心里无可奈何地说。想到冼锐这几天一直待她不薄,今天晚上他就要走了,走了以后也许今生都再也无缘相见。她忽然想买点东西送他,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 她这样想着,到礼品店里精心地为他挑选了一艘漂亮的小船。帆上镌刻着四个艳红的字,“一帆风顺。”连桅杆也是红丝线做的。“他常年出门在外,讨个吉利吧。” 包装纸和装饰花,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代表收获的金色包装纸配着如大海般的,宽阔深远的蓝色小花,不但漂亮,更寄托了湘潇的一腔深情与一片美好的祝福。 售货员从货架上将小船取了下来,将帆一片片收好装入盒中,然后包好包装。她问她:“送同学的吗?”她的天真无邪,使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中学生。 湘潇点头承认,泪水已经盈满了双眼。她干吗这么孩子气呢?想到冼锐特别喜欢吃石榴,她又跑到水果摊上,一买就是一大袋。 她拎着石榴,抱着小船上了楼,她轻轻地拉开了铁门。难道她是小孩子吗?难道她把他们的感情当成儿戏吗?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好笑了,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她还是放不下那份少女特有的矜持。她再不想往楼上走了,她在楼梯转角处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还是向楼上走了去。“就当他是普通朋友吧,普通朋友要走了也是该送送的。”“也许命中注定,我们应该有这一段缘,也只能有这样的一段缘。” 就算留作一段回忆吧,只是不是粉红色的,伤感而不浪漫。好不容易开始,却又匆匆结束,夏天也才只过了一半…… 门是敞开着的,冼锐和几个朋友在房间里闲聊。也未必是闲聊,也仅仅只是她眼里的“闲聊”。这些人除了小王,湘潇一个也不认识,见了她,都一哄而散。 她有些不知所措,将石榴和小船放到桌子上说:“你不是喜欢吃石榴吗?这些你拿着,在车上吃。”说完,情不自禁地用眼睛去寻找那早已经熟悉了的身影。 “谢谢你!”冼锐垂着眼睛说,他有些不敢看她,“你坐吧。” 进门右边那张原来已经有些塌了的床已经修好了,她顺着冼锐的目光,在靠窗户的写字台边坐下。他是有深意的,他就这样默默地护着她,让她离门远一些,离这间屋子近一些,而不是让他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跑掉。 “从外表看,石榴的外表一点也不美丽,但它的内心却是晶莹剔透的。而且,吃石榴特别讲究,石榴里面不是有很多的薄膜吗?要慢慢地,一层一层地剥着吃,跟其他水果不同。还有,石榴挺沉的,别看它个头不大。”思索了好久,湘潇才决定把这番话在此时对冼锐说出。这已经是她最大胆,最直白的话了。 冼锐一听,凝望着她,深深地说:“你的话,我懂。”懂什么呢?冼锐知道,湘潇用了石榴来象征她自己。 顿了顿,湘潇指着小船说:“你猜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我猜不着。”冼锐看着她说,心情仍然无法好转。怕只怕,这场甜梦,逝得如烟。 “你再猜猜。”湘潇又说。 想了想,冼锐还是摇了摇头。 湘潇告诉他说:“是一艘小船。你经常出门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事业上,在旅途上——一帆风顺。” “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祝福。”冼锐看看小船,又看看湘潇。 “……” “昨天晚上你发那么大的火,今天我都不敢见你了。”冼锐有了笑容,但是很苦。 “今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看见好多开心果壳了,房顶上有,我的宿舍门口也有。讨厌的胖子!他往楼上扫,老板就让我们扫。” 她这是故意说的,她知道胖子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不会那么邋遢,故意将垃圾往房顶上扫。来一串红那么久,胖子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在她的眼里,那是开心果壳。而在别人眼里,就只是垃圾。她也想过,可能是冼锐发脾气了,往房顶上撒的。 “不是胖子扫的,是我放的。昨天晚上我坐在你的门口吃了那么多的开心果,你都不知道。”冼锐说。 第十九章 待放的花苞 “你说平常我不知道,我还相信,昨天晚上?我不相信。”湘潇摇着头说。 湘潇的心被他看见了,冼锐含笑而说:“真的,不信你去问小王。” “我才不问呢,我信。”湘潇马上改口说。望着他笑了笑,然后低下了头。 顿了顿,冼锐爱怜地问她:“昨天晚上你哭了吗?” “没有。”湘潇笑笑说,自我解嘲,“在天塌下来之前我是不会哭的。” “你为什么不打我?”他问她。昨夜,他一夜都在心里自责。 为什么?因为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才是怪。况且,怎舍铅做的拳头落在他的血肉之躯上呢?湘潇摇摇头,不语。 “把你的红帽子给我看看,好吗?” “不。我送你的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也算是千里送鹅毛吧。”湘潇道。说着,一把抓住自己进屋以后就扔在桌子上的红帽子。 帽子里只剩几块钱了,要是冼锐见了,准要问她:“今天这些东西,又花了你几天的工资了?”记得她买凉鞋时,冼锐就曾笑她:“花去了今天的全部工资,还预支了明天工资的1/5。”她买红帽子,冼锐也曾笑她:“又花去了你俩天的工资。” 但她却并不这么想,她想的是:这些东西又便宜又好看,而且她很轻松地就可以买到。一个月挣的钱,足够她花了。 她给了母亲50块,自己留100块,都足够了。而且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顾客因为她礼貌又服务好,她的小费比工资高。那些人总喜欢在前面卡厅做坏人,在后面火锅厅做善人。 “不,你送给我的是一份厚礼。”冼锐摇摇头说。又想起昨晚,真是既感动又伤心,难道爱——就此一瞬? 有了湘潇这份别致的情意,昨晚的干戈顿时化为了玉帛,他们之间没有了隔阂,有的只是轻松而愉快的交谈。 几分钟之后,湘潇拿起红帽子,起身对冼锐说:“我要下去值班了。再见。” “今天你又值班,你怎么天天值班,你不是隔一天值一班吗?”冼锐依依不舍地说,真想留她多坐一会儿。别说她隔一天值一班,就是她天天休息天天陪他,在此时,他也嫌不够。 “昨天没有值,昨天停电了,你的记性可真好。”湘潇纠正他说。说着,又睁着眼睛去用心地看他,她想将他的影子装进眼睛里,带到下面的火锅厅里去。 “那是我记错了……你的表呢?我今天早上问胖子,他说没看见,我就冲他吼:没看见怎么不见了呀?”冼锐率真地说。因为情真,本性全现,难免暴躁。 他竟然敢这个样子对待那个让她忌惮的,凶恶的胖子?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他? 他在这里已经给她讲过了,他是有着很火爆的脾气的,只是她沉浸在幸福之中,并没有仔细地去听,并没有仔细地去想。 而且男孩子和女孩子,真是完全不同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女孩子都不会,连她拿走了桌上的表都没有觉察到。 “我拿走了,昨天晚上我拿走的。昨天晚上我的火气太大了,打火机里的火都被我压住了,蜡烛好不容易才燃完。”湘潇羞涩地笑,只笑自己的幼稚单纯,而绝无半点责怪冼锐的意思。 而且她还有点奇怪的是:胖子的脾气那么大,昨天晚上她失去理智,不计后果地把烛油滴在了桌子上,不知道留下印迹没有?胖子居然没有发火。 而在此时,她又不好意思起身亲眼去看一看,那个就在她对面一米远的地方,那个被两瓶矿泉水挡住的地方。 到底是并没有留下印迹,还是胖子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见?还是,就算是留下了印迹,冼锐也会说,你拿蜡烛给我点,难道蜡烛不滴油吗? 但是,它又被矿泉水瓶挡住。到底是,为了美观而挡住。还是,冼锐并没有说,也并没有被胖子所发现呢?胖子可不会因为他这个房子是租的,而饶过她。 她自己的发怒,真是好可怕,幸好还没有带来什么严重后果。花了冼锐的钱,有后果;在桌子上和地上滴下烛油,同样有后果。之前,她可是从来就没有想过的。 “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你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我想啊:糟了,把郗湘潇她妈妈买给她的表给弄丢了,她一定会哭鼻子的,我怎么担当得起呀!”冼锐激动地说着,嘴角冲着她笑。 他居然把她当孩子。因为他自己,就只是一个大男孩啊! “好哇!你这么小看我,我才不会哭鼻子呢!”湘潇嗔怪着他,不好意思地向门外逃去,“再见!”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是她渴望长大啊! “嗯,我晚上去找你。”冼锐的目光牵着她说。说着,他起身送湘潇下楼,看着她的裙子如荷叶般地飘。他送她到栏杆处,目送她下楼。 她多像水中那婷婷的清荷啊,鲜艳的红帽子,是待放的花苞。 第二十章 三轮驶过金桥大酒店 在一串红门口,冼锐伸手叫了一辆人力三轮车。 “我本来打算今天晚上走的,但是为了你,我明天晚上走。明天晚上,是无论如何也要走了,昆明那边还有好多事情急着等我去办,真烦人。说句实话,我真不想离开你。”冼锐恋恋不舍地说,说着轻轻地拉过湘潇的手来细细地看。看完,又抬起头来,深深地凝望她的眼睛。 湘潇的心猛地一动,既感动又心疼。顿了顿,还是说:“男儿有志在四方。可不能为了我,而耽误了你的大事。” 冼锐摇头,笑笑又说:“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周哥,就是那个胖子,他把房间都给我在w宾馆定好了,叫我今天晚上搬过去住一晚上。” 他只说出了其中之一的原因,他并没有说因为他们昨天晚上的不快,他自己也有搬出去住的意思。既相见又相怨,既尴尬又煎熬,他并不喜欢那样的日子。 湘潇倒是明白,是自己赶走了他,但她不愿意再提。她因此说:“难怪不得今天胖子在门口骂周哥,说你们没地方住的时候,住招待所。一有地方了,就都搬到宾馆去了,太不够朋友。还说你们住招待所的钱,还没有他陪你们玩麻将所输的钱多。” “招待所的环境太差了,没有热水,长脚蚊子特别多。”冼锐解释说。 最初对它不满意,别时对它还是不满意,其实胖子和小柳都是很整洁的人,他住的房间比她的宿舍好多了。同样的面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住的实际是上下铺,六个人,只是经常只有她自己。 但是她却丝毫也没有觉得,和冼锐的交往,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不合适。而那时,冼锐也并没有那样觉得。 “长脚蚊子特别多?那一定是因为你的皮太厚,短脚的蚊子还盯不进去。”湘潇哑然失笑,她常常将某些字眼钻的活灵活现。 她和他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冼锐也笑,捏了拳头去打她,但还没有落到她身上便已经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他用它去搂住了她的肩。 “奇怪!我的宿舍并没有蚊子。难道,都飞去咬你了?难道,都是你帮我挡住了?” 冼锐没有再说话,总是说蚊子,没有意义。路过w宾馆时,冼锐笑着对湘潇说:“今天晚上,你到w宾馆去给我洗衣服。”说着,将她拥得更紧了一些。 “……”湘潇无言。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比她的热一些。她感觉他在想念阆中女孩,但是又很明显,并不是。她的世界,是未成年人的世界。 “今天晚上咱们去什么地方?”冼锐问湘潇。 “绕西昌城转一圈。”湘潇建议。 “绕西昌城转一圈?你要把人家师傅给累死呀,你这人好没良心。” “你才没良心,西昌城其实不大的,不信你看。” 冼锐不言,得意地笑笑,将湘潇的小手举了起来,用脸上浅浅的胡须去刺它。 “你才没良心,你欺负我。” “怎么啦?就欺负你。”冼锐又笑,将它放了下来,和他的手交叉在一起,手心向着手,心心相印。 湘潇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热流,从他的手心传了出来,直奔到她的心窝。她低头看了看两只紧紧交叉的双手,又抬起头去看冼锐,四目相碰,碰出一团灼人的火花。湘潇的脸上顿时飞霞,本能地避开了。 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冼锐的心不由得猛地一动,痴痴地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在三轮车上待一夜。” “你看你,别把师傅累着了。”湘潇说话了,声音很低。 “我给他钱。”冼锐说。 “你怎么也这么没良心了?还说我呢!正人先正己。”湘潇笑道,声音终于恢复了常态。 “要不今天晚上,咱们把西昌城所有的三轮都坐遍。”冼锐道,依旧不改痴心。 三轮师傅一听,回过头来呵呵地笑着,望着他们说:“不累,这么慢悠悠地蹬着,蹬一晚上都不会觉得累。” 三轮车价格合理又极富人情味,因此它的市场遍布西昌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成为市里一道必不可少而又井然有序的风景。 三轮车驶到金桥大酒店。几十上百串的满天星从高高的楼顶上一直倾斜下来,给人一种“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遐想。大门口停满了各种小轿车,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比那镜子还亮。门口戒备森严,草坪上绿草如茵,喷水池里喷起一根根巨大的洁白的水柱。 “下次到西昌来,我一定住这儿。”冼水盯着水柱说,锐利的目光象征了他的自信。他相信自己的眼力,不会有错,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 他并没有说:“郗湘潇,还有你。”他并不是不愿意,他只是怕她误会。 而湘潇,她也并没有把自己带入进去,好像这一句话完全与她无关,她仅仅只是在此时此刻与他在一起。至于未来,好像还是要在一起的,但是她又想象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又好像并不是,要一起住到豪华的酒店里去。实在是想象不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西昌现在最豪华的酒店。”三轮师傅解释说,扭头问他们。“就从这儿回去吗?” 湘潇并不明白,他这是在回头看他们。看车上坐的,究竟是怎样的两个少男少女。 “那边还有一条横街。”湘潇提醒他说。 “你啊你。”冼锐笑道,轻轻摇了摇她的肩。 湘潇嫣然一笑,依旧不语。冼锐又摇了摇她。 三轮车在微黄的路灯的照耀下,在“叮叮”的车铃声的伴随下,向商业街驶去。深夜的街道,店门紧闭,空无一人。车轮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街面上,颠沛的声响,时时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慢悠悠的三轮,清凉凉的小街,深深爱的男孩。这种美好的感觉,浪漫的情调,恨不得没有绝期。怎舍轻弃,怎忍轻弃? 不久,三轮车驶过了商业街,接下来的所经之路,就变成了他们来时的路。路上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灯火也不住地闪烁,甚至还可以依稀地听见,一串红里面飘出来的歌声。 “西昌城怎么就这么几条街?”冼锐惋惜地道。 “你啊你!”湘潇学了他的话说。 第二十一章 丰田车和过桥米线,两个都想要 三轮车在一串红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冼锐付了车钱,又拉着湘潇到旁边的广寒亭去喝冷饮。他们精心地挑中了白色栅栏边,大树下面的那张小桌子,面对面地坐下。 “这儿的环境真不错呀!有风有树。”冼锐将双手放在桌上交叉,目光投向栅栏外,入神地说。说完,又扭过头来,不解地问湘潇:“西昌不是美其名曰月城吗?今天怎么偏偏不见月亮出来?” 湘潇噗嗤一笑,向他解释说:“农历6月24~26的火把节都过了,这该是农历的月底了,怎么还会有月亮?苏东坡不是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吗?难道你忘了? “忘了。”冼锐笑笑,低头吸了一口芒果汁。 “西昌是月城,你看连这亭子,也叫‘广寒亭’。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广寒宫,桂花树,桂花酒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平时每个月十五,都是明月空间照,清风四处流。可偏偏每年的八月十五却都没有月亮,不是阴天,就是雨天。”湘潇说。 她先是对着冼锐说,然后又望着天空说:“我这移民,到西昌过了快十个中秋了,却连一次月亮的影子,也没有能够在中秋的时候看到,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很想。平时再圆的月亮,都比不上中秋时的月亮;平时再好的朋友,都比不上患难时的朋友。你说是不是?” “今年一定能的。”冼锐告诉她说。 “你知天命呀!”湘潇佯装不解。 冼锐看着湘潇,笑着说:“这倒不是。因为往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没有我。今年的中秋,你的身边有了我呀。” “但愿如此吧。”湘潇浅笑。明天,谁又能未卜先知呢?未必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只能“但愿”而已。 “什么但愿如此,本来就如此。”冼锐纠正她说。此情此景,应是绵绵无绝期的。 湘潇不语,将目光投到栅栏外,倘若老天成全有情人,他们应该是能够走到一起的。 她在无意之中,看见了树影婆娑的栅栏外面,停着一辆崭新的丰田车,光洁的车身,散发出诱人的光亮。“丰田。”她支着下巴,淡淡地说,语气淡如一抹青烟。 冼锐曾经取笑她,喜欢看街上的行人和车辆,她其实只是在观看他们表面的活色生香,她并没有更深地去思考。这更背后的故事与人,到底是什么?又是谁,在支配着这社会?又是谁,在支配着这人世间的转动?而有的人,怕连这也没有看到。 冼锐接着她的话说:“我家里也有这么一辆,现在的丰田车不行了,最多值40万,下次你去南昌啊,我开车带你到井冈山玩。你知道不知道?我会开车的。有一次我和两个朋友开着车上高速公路,我们在车上开玩笑,差一点就出了车祸。可把我妈妈给吓坏了,再也不让我开车了。不过你去南昌,她一定会让我开的,你是我女朋友嘛,心一定跟她一样细。有你在我身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你叫我忆苦思甜,饮水思源呀?”湘潇含笑问冼锐。 他们说的,其实不是一回事。她并没有很好地接他的话,花两万多块钱自费出书,就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她都已经接受不了。在她所生长的地方,女孩子的命运就像草根一样,让人轻视。把一个人简单地养大,也仅仅只需要花费不到一千块,男孩子除了嘴上被宠爱,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有那么巨大的差别;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运,到底有多重要。而且,能够做转折的机会,少之又少,漫长一辈子,两万多天的日日夜夜,最多两三次。 但是,冼锐却告诉她说:“现在的丰田车不行了,最多值40万。”她所表达的意思,怎么能够和他一样呢?她不过是挑了其中的一个,她所熟悉的词语过来,借题发挥一下。只是此时,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什么叫做尴尬,什么叫做天差地别。 “你说应该不应该呢?如果没有先烈们昨天的流血牺牲,哪有咱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冼锐也笑了。 “哟,看不出来呀!”湘潇笑道。“听人说到了北京才知官小,到了上海才知心眼小,到了南昌才知胆子小。南昌人,真的很胆大吗?” “我不觉得。”冼锐看着湘潇说。 “为什么不觉得?南昌是座英雄城,你看南昌起义,井冈山起义,中国红色革命的首都瑞金。甚至连刘和珍那么一个弱女子,也是你们南昌的。” 冼锐恍然大悟,笑道:“幸好是褒义的,不然我会在大街上就打你。(胆大啊!)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上初中时好爱打架的,往大街上一站,人家都怕我。我母亲只好给我请了家教,在家里上学。但是上高中以后,我就再也不打架了,大学是我自己考上的。继而又说,南昌好玩的地方不多,就是井冈山,庐山。” 湘潇连忙补充他说:“好像还有八大山人朱耷的故居。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诗书画三者都有很高的成就,特别擅长花鸟山水,而以花鸟成就为最高。课文里都学过的。” 想了想又说:“还有江西的地名,好多都悦耳动听,像诗一样美,临川,鹰潭,上饶,萍乡,新余,婺源……哦,对了,南昌还有滕王阁,它与洞庭湖岳阳楼,武昌的黄鹤楼,共称江南三大名楼,王勃还有一篇《滕王阁序》。楼也许就只是普通的楼,但是它们三个都因为诗文的传唱而出名。其实,阆中的玉华山,也有一个滕王阁,与南昌的滕王阁齐名。” 她几乎就是把她所知道的,课本里东西搜肠刮肚地,全部都照搬了出来,她好像是在面对一场严肃的考试。 “我怎么不知道呢?冼锐问。 “你整天待在阆中宾馆里,怎么可能知道?”湘潇戏谑道。 冼锐转移了话题,说:“昆明好玩的地方才多,石林,西山,民俗村,滇池,黑龙潭,抚仙湖,阳宗海……我每次去滇池都玩快艇,我开你坐,绝对保险。哦,还有过桥米线。昆明到处都是过桥米线,但是过桥都的过桥米线最有名。” “关于过桥米线的传说,挺有趣的啊!”湘潇顺口说。 冼锐便因此而道:“那你讲讲。” “你讲吧。”湘潇推辞说。 “我听你先讲一下,你刚才讲得挺好的。”冼锐鼓励她说。 他的一言一行,湘潇都是极其在意的。听了此话,她吸了一口芒果汁,自信地讲道:“不是从前有一个秀才吗?他在桥那边攻读诗书,他妻子每天都从桥这边,送米线过去给他吃,而且味道又特别地好。天长地久,那米线就叫过钱米线了。顾名思义嘛。” 冼锐笑笑说:“只说对了一点点,你是望文生义,我讲的,绝对没有你讲的那么简单。” 湘潇一听,脸上微微发红。她的自信,也到此为止。 第二十二章 70年以后的我们 冼锐继续讲道:“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秀才,他在桥那边苦读诗书,他妻子每天都从桥这边,送饭过去给他吃。夏天还好一些,一到冬天,从桥这边送到桥那边,每次都冻硬了。这秀才就不喜欢吃,身体就渐渐地消瘦了,读书也没劲了。这做妻子的看着好心疼啊,就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丈夫补补身子。家里不是还有米线吗?妻子就顺手抓了米线,烫进了滚烫的鸡汤里。鸡汤在上面,米线在下面,鸡汤不是有很多的油吗?有油的东西就不容易冷。所以他妻子将米线从桥这边送到桥那边,还是热气腾腾的,而且味道也相当好,秀才就非常喜欢吃。这做妻子的看着好高兴,就经常做这种米线给他吃。不久,秀才的身体就长好了,读书也相当用功,后来秀才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这中了状元之后要请客呀,家里太穷,拿什么东西招待皇上呢?这下可把秀才娘子难住了。但是秀才没有被难住,他对他妻子说:‘你做的米线不是很好吃的吗?那就做给皇上吃吧。’于是秀才娘子就做了米线招待皇上。皇上吃了这米线啊,大加赞赏,就问他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呢?秀才说不出来,就把这米线是怎么来的,全讲给皇上听了。皇上听了以后,想了想就说:‘干脆就叫它过桥米线吧。’皇上嘛,说话是很有威信的,于是,‘过桥米线’这名字,就这么叫开啦。过桥米线就是这么来的。我这个故事,是我们去过桥都的时候,那里的小姐讲的,绝对原版正宗。” 他讲得是那样地深情并茂,完全把自己融入到故事里去了。好像他就是那个秀才,对面的湘潇,就是那个秀才娘子。特别是那一句:“这做妻子的看着好心疼啊,就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给丈夫补补身子。” 谁不向往,那样的爱情呢? “古时候的皇上是语出即法,人命也不当回事,何况只是一个米线的名字呢?”湘潇附和着说。 碰了一鼻子灰,好尴尬呀!但是这个尴尬并没有往心里去,在面上就止住了。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冼锐对这个故事的体会,是很深很深的。那可能是,他父母的感情很好吧。 湘潇也有体会,但是好像不深。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很辛苦,她好像从来不知道她母亲,这样对待过她父亲。倒是外婆对父亲很好。母亲是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独生子女,非常任性。 那她以后的爱情,就不会来自于,对母亲的模仿。而只能完全来自于,小说里的幻想了。但是这幻想终究不会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感的那样那样深刻。她与冼锐,连在情感体会这一方面,也是不同的。 “对。过桥米线不但好吃,而且还有同甘共苦,感情执着之意。你到昆明,我一定要带你去过桥都。”冼锐用情地说。一个美好的心愿,一个真心的祈祷。 此时此刻,他们都醉心于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好传说之中,谁都没有怀疑过它的不严谨,它的漏洞百出:秀才直接就可以考状元吗?难道连取个名字,都要皇上劳神伤脑吗?既然都中状元了,不是比皇上还更能取名字,现场编也能编一个好的。穷秀才的一只鸡,到底能吃几天,还能经常吃?能经常吃鸡的,还是穷人吗?秀才经常吃,就不腻吗?既然能吃鸡,那用别的招待皇上,也一定不难了。 …… 已经说了嘛,那是——传说。 “你喜欢景德镇的瓷娃娃吗?”湘潇忽然饶有兴趣地问。 “喜欢。就像你。” “像我,为什么?” “很纯。”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瓷娃娃好是好,可惜太容易碎。外面烧得很硬,里面却很柔软。” “这倒很像我了。”湘潇说。既然他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为何昨天晚上偏不明白她的心呢?湘潇不解。也许理论和实践,有时候完全是两码事。 “但是我会做一个护花使者,好好地呵护你,绝不会让你,被人碰碎了。”冼锐真真地说,这是他此时的心情和心愿。 湘潇没有说话,她陷入了沉思。 片刻,冼锐也陷入了沉思。然后,他边想边说:“70年以前,我们党光荣成立的时候,肯定谁也想象不到,他们所打下的江山,所开创的未来,竟然能够如此地繁荣昌盛。” “南昌是英雄城,其实,我们四川也有一座英雄城——攀枝花。建得比较晚,是三线建设的时候,才从不毛之地上面建立起来的。它的市花就是攀枝花,又叫木棉花。红红的,好大一朵,有拳头那么大,我七八岁的时候看见过。小学四年级,老师教我们唱过一首歌,就叫《相会在攀枝花下》。好像是一部一九八0年的电影的插曲,讲越南反击战的。什么电影,记不得了。说它是青春的花,是英雄的花,是不灭的火焰,是胜利的火把。我觉得它更像电影《英雄儿女》里面唱的‘为什么战旗美如画,是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我觉得它一大片一大片地盛开,就像一面很大很大的,巨大无边的战旗。” 冼锐又说:“我曾经很多次都路过攀枝花,但是却从来都没有见过攀枝花开花,大概是过了季节了吧。” 叹了一口气,又说:“《游击队之歌》里面唱的:‘我们都是神枪手,我们都是飞行军,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没有吃,没有穿,敌人为我们送。没有枪,没有炮,敌人为我们造。’直到你今天这么一说,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可是以前我们在唱歌的时候,那些男生,除了激动,就是好笑。我虽然没有笑,但是也并没有明白,那是因为太艰难了,每一颗子弹都太珍贵了。我们没有吃,没有穿,连火柴都造不出来,叫‘洋火。’我们造不出子弹和枪炮,只有拼命打赢了敌人,俘虏了敌人,才缴获了可怜的一点点。全部都是用一条一条的命换回来的,因此特别珍贵。不经你这么一点,我也没有弄懂。”说着,眼角潮了。 “这十几年,变化好快,以前又红又专,而现在,人们却什么也不相信了。”冼锐说。顿了顿,又说:“幸好,我还有你。” 沉默了片刻,湘潇又伤感地说:“那你想象一下,70年以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冼锐没有说话,含着笑,望着她。 他将她的双手拉了过来,用自己的大手,紧紧地围住了它。 第二十三章 浪漫的玫瑰花 冼锐拥着湘潇上了楼,带她到房顶上去吹风。苍穹很矮,在黑漆漆的天幕里,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几颗小小的星星。 “你妈妈见到你以后说了什么?”冼锐问湘潇。 湘潇凭栏远眺马路上闪烁的灯火,没想到她母亲昨天已走,他今天还在探问。他的心中真的有她,一定有她的。有她,才会有她母亲,才会屡次三番地问及她母亲。 “我妈妈说我终于瘦了一些。你不知道:我原来好胖的。”湘潇笑道,又俏皮了。 “就这些?”冼锐不信,难道就没有一点关于他的? “嗯。一串红就在我们在脚下。” “以前上来玩过没有?” “没有。我怕胖子,从来不敢上来。我还不知道,上面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呢。” “怕胖子,那怕我吗?” “你觉得呢?”湘潇百般不解地看着他。简直想不明白:他干嘛把自己跟胖子,扯到一块儿?他们两人在她心中,简直就是两种反差,两种形象。难道,他只是随口说说? “……” “闪电,要下雨了。”湘潇发现他在呆呆地看着她。连忙望着黑漆漆的苍穹,打破沉默,傻傻地说。 “笨蛋,天上还有星星呢!”冼锐一听,噗地一笑。 “你才笨蛋,闪电了!”湘潇坚持道。 冼锐也不跟她争论,因此而说:“我有一点冷,我们到房间里去吧。w宾馆12点关门,我回不去了,胖子在楼上给我留了房间。” 湘潇被冼锐轻轻地推到了房间门口,一等他开门,她就伸出手去按墙上的开关。 “你坐床上。”冼锐拦住了她,说,“别开!我喜欢朦胧的灯光。” 湘潇也喜欢,她依了他。她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天气本来很热,她可以对着门吹吹风。再说,有沙发就不要坐床上。危险! 她扫视了一下床上的被子,不满地对冼锐说:“这间房间挺整洁的,哪像你原来那间房间?从来不叠被子,跟狗窝有什么两样?”说完,大笑。 “有胖子,我叠它干嘛?”冼锐笑道。说着,他坐到床边,脱下了脚上的袜子,笑着冲湘潇道:“你帮我洗袜子,洗我的臭袜子。” “肥皂呢?”湘潇起身问。 “没有。”冼锐回答说。 “我下楼去拿。”湘潇又说。 “不用了,就对着水龙头冲一下,我刚才出门时才穿的。”冼锐说道,生怕她会借此溜走。其实他只是想让她履行一下,有那个意思就行。 湘潇拿着他的袜子,向门外走去。走出房间之后,她偷偷地将它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一点也不臭。顿时,她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将袜子对着水龙头揉了几下,回来将它晾晒在床头上。然后擦干了手,依旧坐回到沙发上。 冼锐躺到床上,闭着眼睛跟湘潇说话:“我跟你讲啊,我生病的时候,最喜欢吃八宝粥了。每次我生病,我妈妈都给我熬八宝粥吃。以后我生病了,我要喝你给我熬的八宝粥。你会熬八宝粥吗?” 湘潇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的母亲一定非常伟大,非常贤惠能干,非常疼爱他。他常对她讲起她,说不定此时此刻,正深深地想念着她。 想到这些,湘潇想撒谎。但是她没有,她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不会做饭,也不会熬八宝粥,但是我可以学呀。不就是将花生,蜜饯,糯米,桂圆,薏米,百合,红豆,砂糖,八种东西,放在锅里,用水一阵地煮吗?跟熬粥一模一样的。火锅店天天都熬,我都吃腻了。” 她讲得好粗鲁,好粗糙,一点也不细腻。因为,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情。因为如果她生病了,她只会得到她母亲的责骂,怪她自己不小心。 只有唯一的一次父亲正好有空在家,他很有耐心地给她熬了一次白米粥。因此当她长大成人的时候,讲梦想,她可以不着边际。讲实际,她连熬个粥都不会。而且连体会这种情感,都非常非常地难,都非常非常地不容易。 “等你学会,我都快病死了。”冼锐睁开了眼睛,边跟她说话,边望着天花板笑。他双手枕着头,腿往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正在幻想,一副正在做白日梦的样子。 “那你就别生病,永远都别生病,这样最好。”湘潇重重地说,这是她永久的心愿。 沉默了片刻,冼锐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你这人好自私,吃八宝粥都没有想到过我。” “火锅店好几天都没生意,这几天都没熬了。”湘潇向他解释说。也许,是老天有眼,故意将她的时间都留给了冼锐。短短的几日,难得的相逢,千里的情缘,化作几时的相知? 还是因为母亲吧。母亲从来不知道,原来食物可以表达爱,她不会偏好任何食物,她不会喜欢吃任何食物。吃饭,就只是为了不被饿死。 八宝粥,也没有那么好好吃的。冼锐什么也不缺,他不过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湘潇在心里这样想。因此,她一直以为最能表达爱的是心意,然后就是行动,就是为对方去做点什么,除了吃。吃,太俗了。 母亲从小就告诉她,一个人不能太贪吃,贪吃是罪过。食物,只要吃饱了就可以了,不要过多,也不要太复杂。她母亲就从来没有给她熬过八宝粥。 她们虽然有时候早上也吃粥,也顶多就是放一些应季的时候,随时可以得到的玉米或者红薯,南瓜,四季豆,随手丢到锅里煮好就行,而不是要花去不少心思的八宝粥。 她母亲要干活,她宁肯吃面条和前一天的剩饭,她也不爱吃粥的。父亲倒是会做很多很好吃,很丰富的食物,但是父亲早就离她远去了。 哦,好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永远永远都过去了。父亲一定是希望她幸福的,而不是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既然冼锐都这么说了,那从此以后,她可要长个心眼了。那从此以后,她无论吃什么,都一定要想到他了。 冼锐因此说:“一串红一点都不红,看来并不如其名。” “谁说不如其名了?前面的卡拉ok厅天天都爆满。”湘潇反驳说,嘴角轻轻地笑。 “靠什么,靠小姐?”冼锐淡淡地问。此时一个湘潇,就已经霸占了他,全部的身心。 在一个成熟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面前,是可以很庄重地跟她(他)谈生死,谈性的。这些,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完整的人生,是什么都可以谈,并且能够勇敢地去面对的。哪怕她(他)并没有经历过,她(他)也可以正确地去面对,去主动地探讨。它是自然而然的,它是人生怎么也无法避开的事情。只是,别在夜里,别在封闭的环境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谈。 它可以以人群为远景,再去交谈。 冼锐只是起了头,然后就没有再说下去。这,这到底要怎么说呢?这,湘潇不好说,也不愿意说。她不会谈,她也不愿意谈,她在逃避,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主动去谈。初中的《生理卫生》课,老师也从来不会去讲,直接跳过,连考试也不会去考。 冼锐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略带遗憾地说:“来西昌这么久了,我还没有请你唱过歌。”说完,又问:“一串红的音响怎么样?” 湘潇告诉他说:“还可以吧,雅马哈的。我没有去唱过。”然后坦言说:“我只喜欢听歌。我唱歌唱得一点都不好,声音太低,许多地方都高不上去。凡事都是两面的吧,人家都说我说话很柔很好听。但是,唱歌真的很不好听。”末了,又问:“你呢?” “我也是喜欢听歌,不喜欢唱歌。我喜欢听轻音乐,小提琴,钢琴曲之类。”冼锐也说。但是又说:“不过流行的歌曲,都可以哼几句。” “那你唱一支给我听。”湘潇睁着眼睛,饶有兴趣地说。 冼锐很高兴,马上就说:“好哇,那我给你唱《驿动的心》。我觉得它是专门为我们,这样流浪的人写的。 “《驿动的心》?好。”湘潇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准备洗耳恭听。 瞧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冼锐望着她笑了笑,方才唱道: “曾经以为我的家, 是一张张的票根, 撕开后展开旅程, 投入另外一个陌生, 这样飘荡多少天, 这样孤独多少年, 终点又回到起点, 现在才发觉, 哦, 路过的人, 我早已忘记, 经过的事, 已随风而去, 欲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驿动的心, 已渐渐平息, 疲惫的我, 是否有缘和你相依?” 冼锐唱得不错,不错是因为有情。有了情,便有了声,声情都并茂了。 湘潇入神地听,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他就附在她耳边,轻轻地对她说:“路过的人,我早已忘记,经过的事,已随风而去。”正因为如此,两心便相系了。 “你也给我唱一支吧。”冼锐对湘潇说。 “我不会。”湘潇回答说。 “总不至于一首都不会吧?”冼锐不相信。 想了好久,湘潇才抬眼看着冼锐,说:“那我给你唱《999朵玫瑰》。”因为这支歌不但适合高音,也适合哼唱,容易蒙混过去。而且仅仅是哼唱,就能有很强的画面感,很浓烈的感情。 说完,一字不漏地低声唱了。记歌词,倒是她的强项。唱完两人相视而笑,她很不好意思,连说:“得罪听众了。” “你喜欢玫瑰花?”冼锐问她。尽管她唱得不太好,但他还是喜欢的。 “有一点,但不特别。上高中的时候,文科班有个男孩追我,他每天都送一支玫瑰花给我。文科班的嘛,比较浪漫。” “真的好浪漫呀!我上大学的时候耍女朋友,也不过是请她看看电影,逛逛公园而已。我还从来没有,送过玫瑰花给她呢。你想他了,所以想起了玫瑰,所以给我唱999朵玫瑰是吗?”冼锐锐轻声地说,语音很柔。湘潇的话带他入回忆,他的和她的,都有。 “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同意过他。”湘潇说。 心想:真是笨死了的两个人,一下就把天聊死了。 “为什么?”冼锐问。 第二十四章 前一秒畅想未来,后一秒惊慌下楼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上小学四年级以后,就一直有人追,总是在逃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总觉得很圣洁,很美好,不想很轻易地就开始。”湘潇喃喃地说,眉宇间透着几丝淡淡的哀愁。 她想起了他的母亲,他的家,想起了金桥大酒店,还有丰田。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你吸烟吗?”冼锐听后,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他坐到她右边的沙发扶手上,抽出一支红塔给她。 “不……”湘潇摇着头说,伸手推开了他的手。 “吸一支吧。”他又说。 他看到她的心中很愁,很苦,然而又找不到话来安慰她。他也不知道这结局如何,怎么舍得编造出一些好话,来哄骗她?这么真的女孩子,这么真的心,怎么舍得呢? 湘潇依旧摇了摇头,她又长大了一些了,更加不会像念书时那样借烟酒浇愁。 冼锐也不再勉强她,自己点燃了香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口中吐出一团团浓浓的烟雾。出去玩了那么久,湘潇上楼也这么半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吸烟。他的烟瘾本来就不大,有湘潇在,他吸得更少。此时,他的心中也有一些——苦了。很想借这烟雾来倾吐倾吐。 冼锐吸着烟躺回了床上,烟头在窗外和门外挤进来的,朦胧的灯光下明灭可见。“你坐过来。”片刻,他说,声音很轻,很柔。 “门口有风,凉快。”她拒绝了他,心中又有些发躁。 “……你知道不知道?我挺会做饭的。以后你到南昌,我亲自下厨做好多好吃的给你吃。以后我娶了你,我不要你做饭,我做,我只要你天天给我洗衣服。”冼锐换了一个,他认为轻松的话题。他想告诉她说,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胆怯。 除了儿时过家家,还没有人跟她谈到过家庭。听到冼锐讲这些,她果然觉得新鲜,她顺着他的话说:“洗衣服?这可难不倒我。” “我的衣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全是名牌,不好洗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好喜欢买衣服的,光是南昌的家中,就有好几万块钱的衣服。给我洗衣服,不简单的。”冼锐笑道,无意之中将这些话脱口而出。因为,这就是他的日常啊。 这下,湘潇又没有了笑容,淡淡地道:“那,拿到洗衣店去洗吧。”此时,她倒没有想起那个爱洗衣服的阆中女孩,她倒没有想起他到底是不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但是,冼锐这样讲,还是让她难受。唉!他不管怎样讲,好像都会让她难受。她明明知道他这是在开玩笑,可是,还是难受。因为他的玩笑,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很无力,干什么都不行。而金钱所带来的冲击,倒是其次。 “自己家里有太太,我为什么要拿到洗衣店去洗啊?”冼锐一点也没有觉察到湘潇的异常,偏说。 她总是误解他的意思。距离,使她忽然不能依恋他,也忽然无法理解他。她还是说:“洗衣店洗的大家都放心。” “我不放心,我偏要让你给我洗。我每天都换五次衣服。”冼锐并没有理会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心里美滋滋地说。 “每天都换五次衣服。那你还上班吗?你不上班了?”湘潇问冼锐道,浅浅地笑,心里稍稍明朗了一些,释然了一些。 “我把衣服拿到公司里去换,下班以后就给你提一大堆脏衣服回来。”冼锐得意地笑,充分地发挥着他的联想。那是他对,美满爱情的想象啊! 湘潇被他逗笑了,故意说:“哦,你每天上一个小时的班,就躲到更衣室里去换一套衣服出来?人家不认为你是妖怪才怪。”末了,又说:“你每天换五次衣服,我给你洗就是了。不过,我每天要吃十顿饭。” 冼锐大笑道:“每天吃十顿饭,那你不知道要长多胖?” “难道我就不知道每顿只吃一点点吗?人家书上说的,胖子要少食多餐。”湘潇开始觉得他很有趣,心情又开朗了起来。她很认真地跟他说话,寸步不让地跟他较着牙劲。 “好哇,你故意折磨我。” “是你先为难我的。” “……你坐过来好吗?” “不好,门口凉快,我喜欢吹风。”湘潇摇着头笑,一只手托着下巴。 “现在不热了,你坐过来吧,我有话跟你说。”冼锐又说,他的话语,还是轻柔的时候居多。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湘潇嫣然一笑,坐在沙发上依旧一动也不动。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有多高。”忽然,冼锐有了借口,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从床边走了过来,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说:“我身高1m75,体重118斤,你呢?” 湘潇一听,咯咯地笑道:“我身高1m60。体重,保密!” “我想吻吻你……”绕了半天,冼锐方才低低地说,柔情似水地凝望着湘潇。因为真爱,而有些情不自禁地去想。 “不,以后吧。如果我们有缘,时间和机会都还很多。”在忽然之间,湘潇又没有了笑容,坚决地摇了摇头,极其严肃地对冼锐说。 她猛然想起:昨天,他将他在南昌的一长串电话号码全部都告诉给了她,而他却是常常待在昆明,极少回家的。即便回去,也是8月底了。什么意思?这不分明只是,短短的一瞬吗?她一丝不苟地想着,偏偏忘记了他的大哥大,那个年代的初代手机的号码。 那时候,用半块砖头大的大哥大的人还很少很少,她甚至都只在香港的电视片里面见过。一万多块钱一个,并且打电话和接电话的双方都要钱,她也只听他说过,而从未见他使用过。那时候,连装个电话都要5000块钱,而且除了每个月有月租费之外,一打就是1块二一分钟。 这些他所说的,她连见都没有亲眼见过。她已经被她的忧思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记得,他把家里所有的电话都给她了,本来就是最真的真心。 他之所以告诉她很多很多的电话,就是想让她在任何时候,通过任何渠道,360度无死角,都可以毫不费劲地找到他。只要她愿意。总之,他把她的思维,弄得太乱了;总之,她的生活太有限,她的词汇量太有限了。 还有,刚才她给他讲起那个送玫瑰花给她的男孩,她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他为什么半天不说话?他的家里难道不反对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么爱他的母亲,他会违背她的意愿吗? 她甚至想到了《霍小玉》,《家春秋》,《半把剪刀》,《水仙花》,歌剧《蝴蝶夫人》……这些因为差距而悲惨的,古代和现代,中国和外国的爱情故事。好不容易有个近代的《金粉世家》,家里虽然开明了,但是也最终以离婚作结。 她没有任何生活经验,她就只有在书中去寻找答案了。而那些书,为了让人记住,通通以悲剧收场。他们只要写得惨,而从来不教人怎样去获得幸福的生活。还有,她本来就读得半懂不懂的。 给他洗衣服也是不简单的,也许人一走,茶就凉了。他凭什么吻她,她为什么让他吻他?她就没有想过:他之所以不回答她,是因为他不想给她轻易的许诺,轻易的发誓。他宁愿先做到。 他第一次认识她,然后去滨河的时候;他坐在红沙发上,陪伴她整整一天的时候;他跟她到邛海,去玩了一天的时候;他都从来没有吸过一支烟。 他只在应酬的时候,心里有事的时候才会吸烟。昨天晚上他吻了她,她生了气,他吸了一支烟。而今天晚上,他也同样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吸了一支烟。可见,他是多么认真地对待她。 一场恋爱,对女孩子来说,绝对是一场难度极大的冒险。对男孩子来说,更是。稍稍说不好,就是送命题。浅水才喧闹,深潭必无波。他是把她,深深地放在了心窝子里的。 哦!就像男孩,可以把身高体重全都告诉女孩。而女孩却总是要对体重保密一样。尽管,她的体重相当相当恰当。 同样,尽管他的头脑中已经想到了她,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她。那一定也是要到了合适的时候,她才会把她的体重告诉给他;那一定也是要到了合适的时候,他才会把他的想法和做法告诉给她。是男子汉的只字千金,是男子汉的铁肩担重任。 她本来仅仅只是想看看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而已,她哪里知道那个车辆里的人,却如此猛然地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并且撞上了她。速度太快了,她还没有看清楚,他究竟是长什么样。 她必须得看清楚了,那个车牌号和那个人,她才好做判断啊!就算是出了车祸,也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啊!因此,她必须对他足够了解,他才可以吻她,而绝对不仅仅只是,心里的爱与不爱。 她是那个走路的人,她肯定不如他快。除非,她成了一个坐车的人。可是,她也是不愿意随意地去搭一个她不太熟悉的人的车的,她宁肯很辛苦地走路,无论日晒还是雨淋。 可是他,仅仅只是想吻吻她,他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去想别的。他并没有想到要去故意制造,那伤人害已的车祸啊!既然是车祸,他不也同样要受伤吗?甚至可能是车与人,两个都受损。因为速度,因为车更不容易刹住,他甚至可能伤得比她还更重。 他就是那个开车的人,他肯定比她快,他肯定是受不了她的慢吞吞的速度的。在楼梯上的时候,他已经邀请过她去昆明了,她不是已经拒绝了吗?她是不会去搭一个,不太熟悉的人的车的。 “让我吻吻你吧,就吻一下……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冼锐一点也想像不到湘潇那颗敏感而多愁的心,仍是那么一往情深地说。 “不……”湘潇轻声地拒绝道,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用力地挣开了冼锐紧拽着的手,跑出了开着的房门。 第二十五章 “我不好,我是个古怪的人” 湘潇拔腿向楼下跑去。因跑动而带来的夏季里的风,轻轻掀起她的裙裾,使它如一片生机勃勃的荷叶一般,轻撒在小春城温热的空气里。 冼锐在后面紧跟了下去,一把拉住了她,直往上拖。湘潇心里害怕极了,连用另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楼梯扶手。 “跟我上去吧,我不了,我尊重你。”冼锐深深地凝望着湘潇,真真地对她说。这样的女孩,真让他既爱又恨。结果就是,欲爱不能,欲恨也不能。 “不,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湘潇摇头说,既爱他,又怕他,更怨他。此时如此这般多情,别后却如此无情。 “我睡不着,你再陪我坐坐。” “我累了,想早点休息。”湘潇还是说。 冼锐不再说话,猛力地将湘潇直往楼上拉。湘潇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反抗着,死死地用两只手紧抱着楼梯扶手不放。 冼锐急了,最先是张开口想咬她的手,然后就直往她怀里钻,使她的手不由地松了松。湘潇吓坏了,在楼梯转角处蹲做一团,让胸脯紧紧地贴住膝盖。 冼锐也累了,苦笑着,轻轻地松开了她的小手,无力地靠在了墙上,两眼痴痴地望着楼顶发呆。“爱,分明是真心而投入的爱,她为何偏不解?” 这一切,湘潇都偷偷地看在眼里。她趁他不注意,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拔腿就向楼下奔去,脚步声脆响。 靠在墙上的冼锐发现了正在逃跑的湘潇,连忙追了下去,又拉住了她。两个拉拉扯扯地到了,三楼的走廊上。 “你上去陪我说说话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冼锐望着湘潇说,只差没把心血淋淋的掏出来给她看了。 “就在这儿讲吧,这儿也没有人。”她淡淡地说。 从来没有一个男孩,如此地走进过她的心,她是那样地深爱他。但是,她不能再去上面了,如果烈火再燃,会将他们活活烧死。她没有再跑掉,就已经是她对他的,最大的尊重,最深的爱了。 “楼上去吧,小柳就在隔壁。”冼锐几乎是在乞求。在此时,除了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装进他的心。 湘潇向左移了整整5m,然后道:“你讲吧。” 冼锐无奈,看了看她说:”郗湘潇,你别把我想象得那么坏。其实我这人不坏的。” 世界本来就复杂,世界本来就不可能像她所经历的那样简单。他希望她能够理解,能够原谅他的过去。并相信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事业为主,而并非常常在风月场中,寻求寄生的。 而她,只是今天晚上心情杂乱,不愿意而已。她只是很单纯地爱着他,只想着眼前的事,她根本就没往那上面想。在和他相处之中,只要他不提,她从来想不起啊。 他为什么,要往这件事情上扯?他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往这上面扯?他就不能够,说点别的理由吗? 她本来很想向他直吐心中的疑虑,但又觉得十分不妥。心里倒是千头万绪,而口里却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将那些千头万绪,梳理出一个像样的条理来,并且有条不紊地将它表达出来,不愠不怒地,心平气和地,说与他听。 于是她将口中的话,犹犹豫豫地吞回了肚里,而只是轻轻地问冼锐:“我这样说过吗?我没有啊。” 通过几天的相处,她已经渐渐感觉到,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男孩,也真如他言语所说。相反,她还惊喜地发现,他有一些别的男孩所不具备的优点:坦诚直率,成熟干练。 听见楼下有人说话,冼锐又说:“我们上去吧,下面有人。” 湘潇也看见灯光将走动的人影,映照到了楼下宿舍门前的房顶上。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房子,这栋楼挨着那栋楼,这个窗挨着那个窗。但是她仍然没有动,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弄着手指。猛然间,她的腿像灌了铅似的,抬不动。 冼锐又看了一眼湘潇,沉重地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心沉得,如系了巨石一般。 “我知道了……”湘潇有些哽咽,声音小得像蚊子。她的眼中,早已盈满了泪。明天深夜两点的车,她连到火车站去送送他,都不可能。 “我想吻吻你,只一下……我求你了。”冼锐说着,真的双膝弯曲,欲向地上缓缓地跪下去。 他在偷偷地看她的表情,她的反应。他只是做给她看,以他的尊贵,倒不至于。但是说这些话,做这样的动作,已经够伤他的面子了。 泪水险些从湘潇的眼中滚了出来,这样的爱,真的是让人太难受了,真的是让人太窒息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她记起了“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古训。 她轻声地对他说:“你不必这样……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我们有缘,时间和机会都还很多,我们才相识几天……我还要在一串红呆一段时间的,你要记得下次一定来看我。” 这分明是在暗示他,她因为爱而感动,因此考验他的方法也极为简单了。只要下次他还惦记着她,还没有忘却小小的她,还能够来一串红看看她,她便对他深信不疑了。别像对阆中女孩一样,一去半年竟然杳无音讯。 冼锐怎么能够理解,她如此复杂的心理?他只是觉得她纯,她固执。他只是说:“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连吻一下都不能,我心里难受,也不能安心地离开。”他所提的,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昨天晚上你不是……” “你自己说的,那不是你愿意的。”冼锐竟也是,如此地固执。 “……”湘潇再也找不到话说。她只是在心里说:她是喜欢他的,不愿意也是愿意的了。昨天,她在口里欺骗了他,却无法在心里欺骗自己。 “我喜欢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你就让我在临走前吻吻你吧。”他还是痴心不改。 “不,以后吧。”她还是那么固执。 太快了,她好害怕,她好紧张,她得一步一步地来。哪怕既使是这样,这都比她所想象的,已经快了很多很多了。比如说牵手,倒是可以随便牵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更需要以自己为中心。不然她就会觉得,她把自己弄丢了,她找不到自己了。她的内心就会更加地慌乱。 “你这人好绝情呀。”终于,冼锐绝望了。 明明只是她的不知所措,明明只是她在不知所措之下,情不自己的一点点自我保护,却被他解读成了“无比冷漠”。 无数次的希求,无数次地被拒绝,耐心再好的人,也会被推向无望的底渊。他再也没有那个耐性。他好像觉得自己被推向了绝望的边缘,马上就要掉到悬崖下去了。 “只有绝情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真情。”湘潇偏说。 今天下午,她不是对他说过了吗?她像石榴,她的节奏比较慢一点点。他说他懂的。而现在……他明明不懂。他这么聪明,他居然不懂。 “郗湘潇,你知道,我这人自尊心挺强的。长这么大,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祈求过任何一个女孩子……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湘潇相信冼锐的话,他确实是真心地对她。但是她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恋爱谈成这样?才刚刚相识几天,一个女孩子不同意,不是很正常吗?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并没有怎么样,怎么就把他急成了那样。 因此,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我不好,我是个古怪的人。” 第二十六章 楼梯上的撕心裂肺 “我喜欢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知多少次的请求,最后还是抱了一点点希望。 湘潇还是不言。 冼锐终于发怒了,赌气说:“我今天晚上就去找别的女孩子。” 他明明是一头困兽,而他却降低了要求。他只是想吻吻她,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纯洁而美好。他用这么高级的方式来爱她,可见,他是多么多么地爱她。 他并没有告诉她:周哥之所以选择w宾馆,那是因为,w宾馆的楼顶上,有一个隐藏的歌舞厅,比一串红还好。他们都选择了去玩,而他却选择了,留下来陪她。 她当然理解不了,因为她从来都只是隔岸观火,她又没有被火烧过!湘潇万分惊讶,她就说了这几句,而且还是客客气气地对着他说的。 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她都仔细又仔细地斟酌过,她都没有过份。她想的是心疼他,即便不同意,也不要恶语相向,伤害他。 她就将他的希求,转移到了下一次,他就以这样的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改变了目标。何至于此呢?!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真心喜欢”吗?那他这样的“真心喜欢”,真是廉价得荒唐!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故作漠然地道:“我管不着。” 他只是想刺刺她,让她在吃醋的时候,本能地想到,要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离开而已。可是他的表达,任何人听了都会很生气啊! 听到湘潇这样的回答,冼锐便真的很失望了,质问着她:“你凭什么管我?” “我才不——咸吃萝卜淡操心呢。”湘潇的声音,在不经意中变大。 她也怒了:名门淑女倒也罢了,那是正恋。别的女孩,别的女孩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只只搔首卖姿的野猫罢了。凭什么与她相提并论?风流,只不过是一种,发生在高贵人身上的,低贱行为而已! “小柳就住在302。”冼锐小声提醒她说。 “你怕小柳听见,你就别逼我了。”湘潇的神智开始有些不清,脑中一片空白,胡说八道地回应着他。他无情,她也无义了。 冼锐一听,伤心透了,噎了半天才说:“好,我不逼你。”说完,将手伸到包中去摸着什么。 之后,他抓起湘潇的手,将他从包中摸出来的东西,放到她的手心里说:“我本来打算明天陪你上街,去买件漂亮的衣服的,看来我不能去了。这点钱,就权当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明天你自己上街吧。钱虽然少了一点,但是是我的一片心意。” 他很忙,他本来是打算昨天晚上就走的。但是他却为了她,整整地多待了一天。 而且他都计划好了,他要完成自己的心愿:今天晚上好好地吻她一次,明天陪她上街去买件漂亮的衣服,然后高高兴兴地离开,开开心心地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逢。 多么周密的计划,多么完美的安排,多么甜蜜的恋爱。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切,都打乱了。他是一个好强的人,凡事皆有目的,万事皆有计划。所以,他能够成功。而现在,真是让人懊恼不堪。 但是,他也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她又怎么能够知道,他竟然会有这么有心的安排呢?而他,他之所以不把它说出来。那是因为他觉得,如果说出来,那么,爱情不就变味了吗?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再说,她也未必相信。 他就没有想过,就是跳过今天晚上,他也一样可以明天和她一起到街上去走一走,逛一逛。她并不一定想要什么漂亮衣服,有他的陪伴,逛一逛也是好的。 而他却非不,他觉得,是她负了他的心。他那颗,连表都没有表达出来的心;他那颗,一定要先满足了自己,然后才能够有其他别的安排的心。 湘潇什么也听不去进去,因为清纯而一味地倔强:“不,我不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怎么能够,随便要别人的钱呢?我是那种人吗?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种人吗?” 冼锐苦笑,伤感地说:“别人,什么是别人!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这次来西昌,能够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妹妹,我很荣幸,你收下吧。” 说完,将钱硬塞到湘潇的手心里,转身上了楼。随即,从楼上撕心地传下来一句:“我再也不来西昌了!” 冼锐最后的那句话,震得湘潇完全失去了知觉。她是深爱他的,她不愿意伤害他,更不愿意失去他。今天晚上,谁让他对她说这些呢?爱是互相让步的,爱是自私的,是唯一的,难道他不明白吗? 她伤了他,他更是伤了她。哥哥,妹妹。昨天晚上要说“完了”,今天晚上又要说“完了”。她的爱,干嘛这么苦楚呢? 为什么?因为他们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 一个觉得太慢了,而另一个却觉得太快了。而且都不善言谈,都只愿意让半步,却都不愿意再多让半步。如果一个人怕热,要穿衬衫。而另一个人怕冷,要穿外套。 那他们怎么统一服装呢?那就各让一步,在衬衣外面穿一个毛线背心,或者西背吧。热的不至于太热,冷的也不至于太冷,而且还精神抖擞。 但是这年头,谁会穿毛线背心呢?太土了。谁会穿西背呢?太不伦不类了。 呵呵!当初夏来临的时候,同样的温度,有的人赤裸着身子,有的人穿着衬衣,有的人穿着外套。甚至,还有的人穿着防寒服。 湘潇转身看着冼锐离去的背影,心中难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眼帘了,她方才缓缓地蹲下了身去,拾起了地上的钱。是五张崭新的百元券。 马上,她又极其厌恶地,将钱扔回到了地上。真情之所以付出,是因为它从来不用任何东西包裹。他伤了她,伤得那么深,是不可以用金钱来弥补的。 “谁撞着就让谁捡去吧。”她在心里说,转身下了楼。 第二十七章 明天亲手交给他 可刚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去,蹲下身去从地上重新拾起了钱。钱不是纸,冼锐再有钱,也不会把它当纸看。她不要,白白地让人捡去,冼锐不知道,就绝对不会认为她没有拿走。 还不如拾起来,明天亲手交给他。 湘潇回了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这一夜,对无泪的湘潇来说,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冼锐的判断是对的,那一夜,并没有下雨。 他好像,总是对的。 第二天早晨,湘潇打扫楼梯。胖子见了她,就朝她嚷:“小郗,把我门口的垃圾扫了。” 她差点没被他气出病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他就这样恶狠狠地对她,她凭什么要给他扫?但她怕胖子,只好忍气吞声地提着扫帚,默默地扫干净了。 胖子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已经将它打扫到一处了,看见了她,就顺口叫了她。 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她父亲并不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她对于她自己的本职工作,她虽然会十分殷勤地去做完,但是她却是不太乐意帮胖子去做的。就算是云,她也不太乐意。 上午,湘潇坐到红沙发上陪小叶值班,整个上午她都没有再见到冼锐的影子。她开始不安起来,她想他一定是到w宾馆去了,再也不会到招待所来。她心里悬着,燥得又吃了不少冰块。 下午的太阳很大,小叶倦得在红沙发上睡着了。她把两个沙发拼起来围成一圈,稍微蜷一下腿,她就正好那么长。 湘潇也坐在红沙发上打起了盹。连连几夜都没有睡好,已使她疲惫不堪,本来还算健康的身体,也因此而变得不堪一击。 “眼镜,你怎么不去找小郗玩啊?”是老广的声音。他看了看湘潇,又说:“小郗睡着了。” 湘潇闻声睁开了眼,然而她只看见了冼锐的背影。他匆匆地向楼上跨去,两步并作一步。相反,她的目光与老广的目光相遇,他很和善地朝着她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小时。冼锐还没有从楼上下来,湘潇只好自己到楼上去。刚到三楼,她便听到了清脆悦耳的麻将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走到三楼楼梯转角处,湘潇抬头向上望,她望见小柳正依在栏杆上,对着她笑。她也对小柳笑了笑,然后上了四楼。 “你找冼锐呀?他在玩麻将。这圈完了,我帮你叫他。”小柳热心地道,一双小眼睛转得溜溜圆。 “嗯,谢谢你。”湘潇点着头说,垂眼看着那双放在白色塑料凉鞋里,没有穿长筒丝袜的脚。 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找个人,还需要小柳去叫。她好像从来就没有走进过这一群人,她好像像个外人。她转念又想:人家小柳也是好心,她本来就跟他们不熟,免得那堆没皮没躁的生意人,一见了她就起哄。 “你的大脚趾翘得真好看,要走远路的。”小柳说,目光也投到她的脚上。顿了顿,又问:“你不跟他去昆明?”并再次提醒她:“他有钱的很,是个千万富翁。” “不。”湘潇摇着头,苦笑。 倘若为了爱,她会不假思索。倘若能够相处,又能够做老板娘,那倒是十全十美的事。倘若只是为了做老板娘,那倒未必。况且这老板娘,还未必做得成呢。 这明明已经走不下去的爱,她能够熬到做老板娘吗?她对物质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就是再有钱,天天都吵架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呢? 小柳又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见你们吵架了。你下去以后,都3点多了,他还发疯地叫胖子给他开门,说他要出去。胖子不给他开门,后来又劝了他很久,他才没有出去。都3点多了,到哪里去呀?他一个外地的,小心出事。” 湘潇的心猛地一怔:没想到冼锐竟如此地对她,她在他的心中竟占了,这样的位置。她后悔极了,假如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地对他。再不敏感,再不多疑,再不固执,再不倔强,再不如此伤害他…… 他们都太年轻了,都没有分清楚: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自尊?但是,如果不是因为爱,谁还能够伤害到如此强大的他的自尊呢? 而且,湘潇还没有学会一个本事,就是没有问清楚小柳。胖子到底是怎么劝说冼锐的,他又是怎么劝回了他?她自己要不要,从中学习点什么。 小柳看了看湘潇,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吵架算什么?难免的。以前我跟胖子也常常吵,常常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不吵了。吵完了就不吵了。” 小柳跟胖子,湘潇始终不知是何关系。胖子瞧不起一串红的人,说一串红的人全是**。一串红的人也瞧不起胖子。说又高又熊的胖子,不就承包了一个破招待所吗?居然离了老婆,养了一个又矮又小的情妇。还,更不值一提。 但是她又听小柳说,胖子已经离婚很多年了。 “我跟你讲啊。”小柳忽然看了看四周,附在湘潇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他们里面有一个人逮猫得了淋病,睡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她总是有那么多惊天骇地的爆炸新闻,她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是一个已婚妇女,而不是一个小姑娘,她什么都知道。 湘潇的心猛然一跳,她不想再听下去。因此,她对小柳说:“那你帮我叫叫冼锐,说我只耽误他两分钟时间。我下去了。”说完,便蹬蹬蹬地下了楼,回了宿舍。 她都是成年人了,一听到这些,心就咚咚咚地跳,本能地想要逃跑。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这些事情的,她根本就不想,在这淤泥潭里打转。 她也根本就不愿意去想,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冼锐是觉得,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呢?还是从此以后,会更珍惜她,会更珍惜他们之间的爱了呢? 湘潇坐在沙发上搬了镜子照,照见自己近几日来忽然变得憔悴苍老的容颜和由于严重睡眠不足而血红暗淡的眼睛。人说18无丑女,她还19岁都不到啊。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哪个?”她用四川话粗声地问道,钉在沙发上没有动。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哪个?”湘潇本来心情不好,现在更是怒火中烧,疑心自己是大白天遇上了鬼了。 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将镜子重新摔回到原处,起身一把将房门拉开。开门一看,是冼锐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口。她丝毫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他,她并未告诉过他,她在宿舍里。 不,应该是她想到会是他,但是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她也一点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地就从四方城中走了出来。 在曾经深爱的人面前,将自己的野性暴露的淋漓尽致,她有些不好意思。昨天,他们曾那样伤心地争吵过。今日相见,更是余悲末尽。她垂下了眼皮,用它去看地板,而不去看他。 但是,马上她又抬起了头,领他到屋子中间的破旧沙发上坐下。 “你准备把相片还给我?”冼锐也一下找不到话说,因此便借了这一句话来问她。 他也曾把相片给了她,那是湘潇在奴隶博物馆的凉山之鹰前面给他照的。他还清楚地记得,眼尖心细的湘潇,当时就发现自己被映到光洁的大理石里面去了。真是一张奇特的双人照。 她还说,她也会在想他的时候看它…… “不。”湘潇摇着头说。说着,起身从枕头下的钱包里,取出了钱。又说:“昨天晚上,我捡着你的钱了,现在让它完璧归赵。” “这次来西昌,能够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妹妹,我很高兴。你收下吧,这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冼锐坚持说,将钱重新放了回去。然后,又细心地将刚才被他弄卷了角的枕巾拉好。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钱我不能要。真的。”湘潇也坚持说,说完,又站起了身。 冼锐望了望了她,一把将她按回到沙发上说:“我已经搬到w宾馆去了,我本来再不想过来的,可他们却偏要拉我过来玩麻将。” 他有些不高兴了。末了,又低低地问湘潇:“难道你叫我下来,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 第二十八章 半个西瓜 想倒是什么都想,可是想得再多她也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想得再多她也只能望洋兴叹。 “……”湘潇无言,此时纵有千言万语,也难出她的口。 也许这五百块钱,在冼锐眼里,并不算个事。但是,在她眼里却不是。那其他的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这些天以来,只要一刻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就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目光总是要去竭力地寻找。 然而她又怕见他,怕两人互不理解,而又互相争吵。不愿争吵,却又总是争吵。 想着想着,湘潇的心中酸溜溜的,坐在沙发上,没有跟他再争论下去。 冼锐也坐回了沙发,语音沉沉地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以后我会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这个他深深爱的女孩,从来不会讨他的欢心,也极少给他带来甜蜜和欢笑。却常常让他窝了一肚子的气,常常让他欲恨不能,欲爱也不能。 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叩问苍穹良久,他竟然一点也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于是,他只好绝情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放弃了。 正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发生了小柳所说的那件事。他更加觉得,原来他们之所以争吵,是因为他的世界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更接受不了。 一旦走出,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和她一样简单的世界里去了。 他虽然很爱她,但是,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啊,非常非常之遥远,甚至无法望到彼此。他不配得到那样真诚而纯洁的爱,她的内心,可能也从来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接受过他。 换做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正地去接受,那样的他。 忽然,热泪涌上了湘潇的心头,通过双颊,直奔下来。“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昨天和前天,她都没有能够在他面前哭出来。而今天,刚一听到他说这句话,说得那么低沉而伤痛,她再也禁不住泪如泉涌。 过了好一阵,她方才盈着热泪,对冼锐说:“冼哥,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你,就只送了一艘小船和几个石榴。你常常出门在外,祝你在人生道路上,在旅途上,在事业上一帆风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他为何偏选择她?当初,她为何偏钟情于他? 冼锐沉默了片刻,扶了扶眼镜说:“我会带上你送给我的小船和石榴的。小船,是你对我的祝福,谢谢你给我那么好的祝福;石榴则像你,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却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谢谢你。” 听完此话,湘潇更想起了自己精心挑选小船和购买石榴时的那份苦心,哭得更为厉害了,几乎泣不成声。连忙起身拿了手绢,边哭边试着那怎么淌,都流淌不完的泪水。 冼锐一言不发地拿起她那把粉红色的梳子用力地摆弄着,它的细齿弯曲了,形体也扭曲了,原本漂亮的身躯被他折磨成了丑八怪。 前天晚上,他就是用这把梳子给她梳头。前天它还是爱的媒介,今天却已经成了恨的发泄。 可是,湘潇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依旧泪如泉涌。冼锐感觉到她在抽搐,她的热泪直接灼伤到他的心里。 他找不到话来安慰她,只好弄着梳子说:“到昆明以后,我一定要买一个钻石戒指送给你。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 说着,他放开了被他折磨得变了形的梳子,最后拉过湘潇的手来,深深地凝望着,动情地赞美道:“你的手长得这么好,戴戒指一定很漂亮。” 如果老天让他变做一个女儿,他一定会抱住她,跟她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这么难得的缘分,这么相爱的两个人,这么真挚的一段情,这么渴望贴近的两颗心,却偏偏要争,要吵。然而,他是男儿。 他们为什么要吵呢?他们其实都没有能够弄明白。就是两个人都太自我了,都太坚持自我了,谁都很害怕失去了自己,谁都很害怕把自己弄丢了。 甚至与害怕失去对方相比,更害怕失去自己。 因此,都只会让对方半步。让了半步以后,就再也不能够相让了。他害怕她太骄横,她害怕他太霸道。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啊,都还觉得自己明明爱得撕心裂肺,明明已经让了很多很多。 冼锐刚才那一句,他以为他是在给她台阶下,他以为他是在给她递橄榄枝。但是,湘潇却并没有听明白。 即便是听明白了又如何?她就是那么偏执地认为,就像爬泸山一样,她明明已经用尽了全力,即便再和好,他们也已经再也走不下去。 而不是,即便是答应他,愉快地做他妹妹,只要他还是单身,就还有的是机会。 湘潇依旧还在流泪,摇了摇头,不语。她的双唇已经麻木了。而且,就算是哭成了这样,她的潜意识仍然让她保持了很好的仪态。它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太失态。 她从来就不会“忘我”,因此,也就无法去“忘我地爱。” “你是我妹妹呀,傻丫头。”冼锐苦笑,轻轻地拍了拍湘潇的头。 “也许,他做她的哥哥,还更称职吧?他不也有一个14岁的妹妹吗?”湘潇想到,终于止住了泪。也许,她真的是,比他14岁的妹妹还要幼稚。 冼锐忍不住又抓住了她的手,他想再握握它。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今生的最后一次了。他毕竟深深地爱过她, 她已经在他的心房上,不知不觉地挖了一个大洞,一时难以用别的任何填料去填补。 “希望你以后给我找一个好妹夫,比我更懂得关心你,体贴你。我不好。”他说。当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才是他终于明白了,她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他这才是真的,真的放弃了。 又或者是她不管不顾,只是死心塌地地永不放弃,也还可以。 把超过2/3的鱼尾给了她,把全部的开心果一个不留地给了她。一梳一梳地为她梳头,细心地为她泡好方便面。精心地珍藏她给买的小船,无声地为她披好衣服。宁肯让自己先冻着,也要先为她披好衣服。 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涌上心头,如此难忘。他怎会不关心她,体贴她?只是,他对她理解不够,误解太多。想着这样的一个好男孩,她却即将永远失去,湘潇哭得几乎断了肠。 过了许久,方才忍住泪水说:“冼哥,谢谢你。你希望你给我找个好嫂子,人比我更漂亮,心比我更细,对你比我更好。”不堪想像,数年之后,两人各自带着家眷重逢。 “谢谢你,我走了。”冼锐起身说。再不走,再不走该热泪成河的就是他了。 “我不送你了,出门在外,望你多保重。”湘潇含着泪说,说完,仍然只知道没命地哭。 “嗯,再见。”他说。说完,然后赶紧离开了她的宿舍。 宿舍的门紧闭,独留湘潇一个。湘潇狠狠地哭,趴在床上听他关门的声音,听他从这个屋子里,永远地离开。她的眼睛里,将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冼锐走后两分钟,小叶就抱了半个大西瓜上来,对湘潇说:“他买给你的。” “人呢?”湘潇慌忙拭干眼泪,抬起红肿的眼睛,急切地问。 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都分手了,他还这么对她,她能不问吗? 他对她说:“我会忘了你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我会忘了你的……”然而,她却是一辈子都无法,让她的心说——忘却的。 “上楼去了。”小叶告诉她说。 湘潇彻底地绝望了。顿了顿,还是说:“我吃不了那么多,我们抱到厨房里去分了大家吃吧。” 她和小叶果然将西瓜抱到了厨房里,大家分了。并且对人说,那是她哥哥买的。 她居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凉山是直接从奴隶社会进入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前一秒,还是刀耕火种。后一秒,却已经进入了,现代文明社会。并没有经过封建社会,这个非常有效的缓冲,这个非常必要的缓冲。 多少人都在讴歌这个胜利,却并不知道,多少彝族同胞,从大山上搬下来以后不识字,找不到工作,融入不了城市。只有去偷去抢才能够生存。 所有的人都只看到了他们的坏,却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惨烈。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建国初期,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土匪,这其实是一个道理。 而湘潇,所有人都羡慕她,和冼锐谈起了恋爱。却并不知道,从一无所知的零,到一开始就高速旋转的这次初恋,是多么地惨烈。 别人只想长好身体,而她却想长出灵魂。无奈,功力却不够。也许,正如她母亲所说,“从小没有饿得好。” 她母亲总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养她。她一超出了她对她的设计,她就这样,将她所有的不合理需求,将她任何一点点自己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如果没有一点点灵魂。冼锐又怎么能够,在万千女子之中,识别出外表并不是,万里挑一的她? 同样,也没有人能够看得懂冼锐,以为他占尽了人世间的所有。却,并不是。 苍天,又饶过了谁? 谁也没有办法,一步登天。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捷径,也没有谁能够,随随便便就成功。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 那种青梅竹马的爱,本身他们的水平就差不多啊。他没有遇到过。 那么,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只讲物质,而不讲其他的女孩。如果他一生平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遇到坎坷,那就说不准了。 而人生的本质却是,风高浪也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他却是相当地明白,他不可能是一生平顺的。 因此他是不愿意,那样地去爱的。 第二十九章 W宾馆重聚 又到了晚上。客人走后,湘潇和小叶开始收拾碟子碗筷。 将碟子里的剩菜回收到厨房以后,湘潇开始打扫卫生。她弯着腰扫完了地,然后准备将垃圾全扫进撮箕里面,一扫没扫完,再扫了几扫。 老广站在门口远远地叫她:“小郗,跟我们到w宾馆去玩。” 湘潇提着扫帚走了过去,甜甜地笑了笑,说:“郗哥,我正在打扫卫生呢,不能去了。”她去w宾馆干嘛呢?已经没有人要让她给他洗衣服了。 “哎呀,打扫完卫生后再去嘛。”老广又说。觉得这女孩很可爱,笑起来像个甜点心似的,很好玩。 湘潇不语,默默地看着老广身旁的冼锐,有些眼不由己。看了以后,方才后悔道:她不去就是了,干嘛要去看他,要去征求他的意见呢?他们已经再也不再可能了,是他们亲手放走了缘分,放走了再相知的可能。 “你去吧。”冼锐看着她,居然这样说。他的目光仍然与她相牵,他说过,他会将她当妹妹看待的。 “那你们等我一下。”湘潇道。她还是不明白,从来不爱凑热闹的自己,为何偏偏今晚,就想凑凑这热闹? 她回头利索地将垃圾倒了,又抱了一大抱橘红色的口布到厨房里去洗。今晚洗口布可不比平常,先要用洗衣粉洗去油剂,然后再用清水慢慢地清洗。今晚,她只将它扔进水池里去,打了一个滚就提了起来。 然后,迅速地将它一张张湿淋淋地晾晒在坐凳的靠背上。大夏天的,一晚上就干了。接下来,拖地和洗杯子该是小叶的事了,她上楼去换衣服。 老板绝对想不到一向手脚勤快的湘潇,在今晚也偷了一个小小的懒。不到五分钟,她就又出现在了老广的面前了。她只换了t恤和裙子,匆匆梳了个头。既没有洗脸又没有化妆,还忘了——穿袜子。 冼锐在前面的商店里买东西,她不好过去,她只得跟了老广走。沿街摆开一个个烤羊肉烤牛肉摊,老广见了,侧脸问湘潇:“小郗,你吃牛肉串吗?”又说:“咱们到前面烤牛肉串吃,不管他们。” “我不想吃。”湘潇摇摇头说。她从来就不贪吃,更何况此时,她的心里惦记着冼锐,哪有胃口? “我知道,小姑娘都喜欢这个。走,郗哥给你烤去。”老广热情地说,开心地说。 盛情难却,她再不好说什么,抬头再次看了看冼锐的背影,然后跟着老广去了烤牛肉摊。 今天晚上,虽然他并没有穿着那显眼的横条t恤与白色短裤。今天晚上,他穿的是白色的衬衣。但她还是在人群之中,在一大堆t恤与短裤之中,一眼就望到了他。 来到摊前,老广比划着说:“小姐呀,我们要烤很多很多的牛肉串啦!一块钱六串,怎么样?”不等对方回答,马上就抢着说:“一块钱六串。” 烤肉串的姑娘笑道:“一块钱五串,你们老广有的是钱。” “小姐,我们要烤很多很多的啦。一块钱六串怎么样?”老广仍然道,一口咬住薄利多销的好处不放。他并不是吝啬,他只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的玩闹啊。 “好吧。你们要多少串?”姑娘果然中计。 “我给你说啦,先烤的这六串,给这位四川的小妹吃,要又麻又辣。” 湘潇听了,立即纠正他说:“辣点无所谓,不要太麻了,我不喜欢吃麻的,舌头受不了。” “小姐,你听见没有,这位小妹说,辣点无所谓,不要太麻了,她不喜欢吃麻的,她的舌头受不了。”老广卷着舌头,非常夸张地说。老广就是老广,常常逗得小女孩子,直叫肚子疼。 原来一块钱的快乐,也可以是这么地快乐,冼锐就不会这么深入浅出地寻找快乐。 但是,她跟别的女孩子有一点不一样,她会尝试着用脑子去思索,她会尝试着通过文字去寻找意义,她只相信她自己的亲眼所见。 尽管她的理解不一定正确,但也并不仅仅只是“呵呵”两声笑,就能够把她蒙混过去的。 虽然粗浅,但是她已经养成了自己独立思考的习惯了。 “听见了。”姑娘笑道,扇起了通红的炭火。只见她左手拿牛肉串,右手扇火,动作娴熟而优美。烤到一定程度,再刷上菜油再烤,直烤得油烟四起,满街飘香。 趁此,老广低声对湘潇说:她听我叫她小姐,一定很高兴。内地没有多少人叫她小姐吧?” 湘潇一听,觉得很有趣,明知他是故意的。她背过脸去偷偷地笑,并且说:“不少的,要不你就站在这里听听?”生活本来就是有滋有味的,她也有她与生俱来的“皮”。 是啊!“小姐”!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都是一个多么文雅,多么有趣的一个称呼。那种隽秀的书香气,那种浓淡相宜的高贵典雅,隔着历史的屏风都能够跃然纸上,并且呼之欲出。 “你每个月工资多少?”他忽然问她。 湘潇不假思索就坦言说:“150,老板包吃住。” “哎呀,150还不够一顿饭钱。”老广脱口而出。 湘潇的心中真个不是滋味。但是,她转念又想:工薪阶层那么多,不也同样要活下去吗?并且,许多人还要用它养家糊口。 如果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那也比吃着鱼翅燕窝却天天吵架,天天掉眼泪强。当然,快快乐乐地吃着鱼翅燕窝,那也是人人向往的生活。 “那,体验生活吧。”湘潇想了想说。 这时,周胖子从后面走了上来,一听湘潇的话,便嘲笑她说:“体验生活?怎么不我坐三轮,你提着我的行李,跟在后面跑呢?这也是体验生活嘛。” 老广完全没有恶意,而他却是明枪打鸟,故意狗眼看人低的。 湘潇轻轻一笑,毫不留情地还击他说:“别人不会以为我是疯子,而只会认为是你吃了东西,想赖账。” “郗妹不愧是郗妹,回答得好!”老广哈哈笑道,将烤好的牛肉串递给她以做奖励。并且说:“这六串辣的你先吃。”又问周胖子:“你吃牛肉串吗?” “不吃。”周胖子回答说。 湘潇看见他的奶油小脸,更加发白。 她在心里,得意地笑道:“念书时同学老说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可别惹了我。” 到了w宾馆,他们坐电梯上七楼。“我和周哥住八楼,冼锐和小王住在七楼。”老广进了电梯,递给湘潇一瓶矿泉水,给她介绍说。 四人进了房间,小王正躺在靠窗户边的那张床上看电视。这是一间双人客房,两张席梦思床,两个床头柜,一台14寸的长虹彩电。 梳妆台上凌乱地堆放着盐煮花生和几瓶矿泉水。花生壳剥了一大堆,香皂盒和牙具,横七竖八。和在小招待所里面一模一样,都是那样,让人熟悉的风格。 湘潇在靠墙那张床上坐下,老广上卫生间去了。周胖子和小王用南昌话交谈,依里哇啦的,她一句也听不懂。 看见冼锐收拾行李,湘潇开始没话找话说:“冼哥,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就走,1:00有车来接。”冼锐忙乎着,淡淡地说。 像是对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而不是,他曾经深深爱过的。或者如他所说的,可能把她一辈子,都永远当妹妹来看的女孩子。 湘潇听了,心里多少有些苍凉。有些不敢相信,在下午的时候,她居然那么伤伤心心地哭过。为的竟然是现在对她,如此冷淡的他。她想着,再也没有心情找话跟他说。 这时,周胖子忽然叫她。她没有说话,将目光从冼锐的行李转到了他的脸上。 周胖子笑着问她:“小郗,小柳是胖子的什么人呀?” 湘潇一听,直在心里骂道:“你的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我猜八成就不会是什么好事。果然,据很多人所说,商人就没有几个是好东西,满世界乱跑,满世界乱混。”便一口咬定说:“不知道。” “情妇呗,怎么会不知道?”说着,眼睛里竟然放出亮光来。 那他怎样看待,她和冼锐的关系呢?难怪不得他这么不尊重她。 “你知道还问我?”湘潇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老广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蛮有兴趣地对湘潇说:“小郗,跟我们去泸沽湖玩,怎么样?” “要去多久呀?”湘潇将话搭了过去,再也不想理会那个让人恶心的周胖子。 “你给你们老板请一个星期的假,足够了。”老广告诉她说。 周胖忙插进去一句:“小郗,工作算什么呀,跟我们到泸沽湖去找你妈妈。”一开口就是这些,老没正经的。 湘潇生气地说:“我妈妈就在西昌,不用找了。” “那你爸爸呢?你爸爸还在泸沽湖呢。” “也在西昌!” “西昌的老彝胞呀!” “是又怎么样?老彝胞又怎么样?” “你妈妈是汉族,而你爸爸却是彝族,你不成了杂种了吗?”周胖子终于大笑。这小女孩子,怎能敌过他这只闯荡江湖多年的老狗?他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你才是杂种!”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落入了,他精心设置的圈套。 湘潇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泪水在她的眼眶里不住地打转,打转,真恨不得马上离开。但是为了面子,她还是留了下来。若不是为了再看一眼那个即将永别的身影,何至于此呢?! 可是现在,他到哪里去了呢?为何在此时此刻,偏偏不见了他?她搜寻了很久,仍然没有看到冼锐。 接下来,湘潇又从他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似懂非懂的词语。他的南昌话真让人费解,不过还不算蠢的她,还是从中推出了飞机=大炮=猫。这些足够刺激的词语,使他眉飞色舞。 终于说够了,周胖子拉了老广和小王上楼去玩麻将。小王不去,他回过头来便说他:“不懂事。”小王只好跟他上了楼。 西昌城的人为什么把小姐叫做猫,而不是狐狸?他们一定看见过一种白色的猫伸懒腰时的媚态吧?它的毛全是白色,然而它的爪子和嘴唇,鼻子,却是粉红色。 它的身子很长。它趴在草地上或者大树下伸懒腰的时候,它的眼睛眯眯的,它的腰无比地长,无比地娇柔好看。真真是伸的是一个“懒腰”。甚至,他们把原因都说清楚了。简直比那狐狸还媚一百倍! 可是,狐狸还有好坏,而猫却是极不吉利的。 第三十章 冰释前嫌 房间里只剩下冼锐和湘潇两个人。 她本来以为老广会一直都在的,她没有想到他们不但说话快,反应快,闪得竟然也是同样地快。 在小招待所的时候他们见了她会一哄而散,在任何时候他们见了她都会一哄而散,她还只经历过仅仅的一次,她还没有来得及总结出什么经验与教训出来。 她想去看一看他们的世界,她想去经历一下他们的世界,一只无知的小羊,却想去看看狼,没有想到,她自己却成了那个热闹。 她很想离开,但是她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是没有起身?究竟又是什么,在诱惑着她。 她静静地看着电视。冼锐也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看电视。她被电视里的女主人公的悲惨遭遇所感,差一点就又是热泪盈眶。 女主人公所说的一段话,她记忆尤为深刻:“女人就像一个穿着漂亮外衣的玩偶,管钱的是外衣,而不是她本身。一旦外衣被脱去,玩偶就成了干尸,一文也不值了。法官先生,被告席上的那个禽兽玩弄了我十年,现在我老了,他找了别的女人,就想抛弃我了。”女主人公哭诉道。 冼锐走到湘潇身旁,拍拍她的头,笑笑说:“她在教你们女孩子,不要上那些坏男人的当。” 湘潇的心如止水,盯住电视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恹恹无语对东风。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惨吗?”冼锐又问。 “那当然。”湘潇回答说。 “那咱们不看了。”冼锐说着,走过去,将电视啪地一声,关了。 这真是个左右逢源的问题。说“不惨”吧,他一定会说,“不惨还有什么好看的?”说“惨”吧,他一定会说,“那惨还忍心看?”问话者可以左右逢源,而被问者,却两头为难。 湘潇说不出话来,默默地低头坐着,心中帐然若失。片刻,她抬起头来看了看默默站在她身旁,已经注视了她良久的冼锐。 她张开了口,微微地将心中那仅有的几丝遗憾从胸中吐了出来。她的心是宁静的,不求别的,只求今夜能够这么默默地相守。昨天晚上她以为她不能送他,而今天晚上,她至少可以送他到w宾馆的楼下。 “你没有穿袜子?”冼锐垂眼凝视着她说。他喜欢她支起下巴时的神情,很专注,很文静,这是他最喜欢的。 “走时太匆忙,忘了。”湘潇并没有抬头,盯着脚尖说。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只要没事,她有时候也懒得穿袜子,又热又难受。再说,她的裙子总是长到膝盖,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雅。今天晚上,她当然只是因为——匆忙。 “你怎么每件衣服都是t恤?” “我喜欢t恤,看上去很大方,而且便宜。还有,干活的时候不用挽袖子。你不也喜欢吗?” “你的裙子边上有一点油。”湘潇听了,用心去寻找,好不容易才在裙子边上找到了一点小小的油点。她笑笑,说:“没注意到。在火锅店干活,免不了沾汤带水的。” 不对呀,现在她所穿的,并不是制服。她连想也没有想,就这样回答了他。 她回答着他的话,心里却还有几丝另外的苦恼。她就只是最后来送送他,而他,不但没有表扬她,反而一下子挑出了她这么多的毛病。他就不能够帮她掩饰一下,不从嘴里说出来吗?听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真的觉得,她原来是有那么多的瑕疵的,她这时候方才发觉。 好吧!他所说的这些,她都是欣然接受的,因为她也是追求完美的。只是以往她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和他们一样,她自己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完美。别人也并没有像他这样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发现她的不完美。 “我可以吻吻你吗?”绕了半圈弯子,冼锐终于说出了此时此刻,他最想说的这句话。 原来,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那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还是他自己自创的——如何跟一个女孩子搭话。 说着,他拥着她的肩坐到了床沿上。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炙热,空气里传来了他微急的呼吸声。 湘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将眼睑垂了下去,两颊飞霞。 她在今夜,竟如此乖巧动人。冼锐的心中一动,伸手轻轻拉开了她支着下巴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向床上倒了去。她忽然没有了力气和理由反抗,娇躯软做一团云彩,在席梦思床上,轻轻地飘。 他顺手灭了灯,屋内一片朦胧,窗外依旧闪烁着五彩的灯火。他先是吻她温热的唇,继而,又得心应手地将舌头抵进她的小口中云游了一番。 她再也无法将双唇精心守护,轻闭了双眼,任他放肆地攻取。而后,他又狂热地吻遍了她的脸。 终于,他累了,他放下了住她的头的手,将下巴软软地靠在了她的肩上,让他的脸朝下,紧贴着她的脸。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拂到了她的鼻子上,有些微微地发痒。 “破镜能圆,破瓜能圆吗?”她静静地躺着,柔顺地问。她又动情了,忽然又有了重好之意。 他朝她笑笑,不言,又低下头去狂热地吻她。吻够了,方才含情地凝视着她,说:“我不是从你宿舍里出来吗?我觉得好热,好燥,就到街上去买了个西瓜。太大了,我吃不完,就叫小叶把另外的一半给了你。” “我也吃不了那么多,我把它分给大家吃了,可以吗?” “我是送给你的,随你怎么办。就是拿去扔了,我也没意见。” “你想我会吗?”她嫣然一笑道。 他一听,心中特别感动,又凑过去吻她。接着吻下去,一直吻到了脖子跟。之后,他又将下巴靠到了她的肩上,他不敢看她那双,过于纯洁的眼睛。 他就这样将他的脸朝下,紧贴着她的脸。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痛定思痛地说:“你知道吗?我原来是打飞机的。打飞机是南昌话,在西昌,就是他们所说的逮猫。自从遇到了你,我才发现,自己简直太混蛋了,常常不敢面对你洁无纤尘的目光。湘潇,我以后再也不逮猫了,我要娶你。” 就像《童爱》里的艾伦一样,在外面流浪久了,好想有个家,想找一个像苏莎那样纯洁的女孩。当然,她得比苏莎聪明。费心寻觅了那么久,他终于找到了,他想停靠。 别人都把他当做一块肥肉,只有她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在从邛海回来的三轮车上,你不是对我说你要去仙客来宾馆吗?”她说。 在一串红,她见得太多了,就当他是现时的杜牧,柳咏吧。哪个才子不风流呢?商界的才子,更是。只要以后,他能够真心地对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西昌城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小姐很出名。”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然我就绝对不会在你面前提起了。难怪不得那天你很伤心,我只是以为:你怪我不住招待所,不陪你了。”冼锐恍然大悟。顿了顿,又笑道:“我要娶你,要你给我生三个儿子。” 湘潇的脸又红又辣,恼怒地睨了他一眼,羞涩地转过了头去。 冼锐一见,更高兴了,继续道:“我喜欢儿子,我奶奶也想抱孙子,给我提过好多亲。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奶奶的孙子不是你吗?”湘潇忽然转过头来说。 冼锐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哑然失笑,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说:“你这讨厌的小东西,看我不收拾你。” 他只是将手在她的脖子上放了放,便不忍心加害于她了。他握住她的手,温情脉脉地问她:“假如你以后遇上了比我好的,你会怎么办?” 这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才会问的问题吗?他也想问一问。原来他的内心,竟然也有这样的困感。 “那要看你怎么对我……只可惜,他晚来了一步。”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他。一个冼锐,就已经填满了她的心,让她消化不良了,哪里还能够再容下——其他的人? 他更觉得她的可爱,多好多纯的女孩,又情不自禁地去吻她,吻她的额头和嘴角。窗外五彩的霓虹灯闪烁,如跳动的星星的眼睛。 片刻,冼锐坐起来戴上了眼镜,靠墙半躺着。他拉过湘潇,让她将头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听他跟她说话:“下次我再到西昌,你一定要跟我去昆明。好吗?我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嗯。”湘潇点点头,她贴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倾听到了他的心跳。 “我8月底回南昌开会,9月中旬,大概在十日~15日期间就能过来。他们还差我一笔款子,我跟他们关系相当不错,我本来可以寄函来催的。但是为了你,我要亲自来一趟。”冼锐边想边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湘潇不语,沉浸在幸福之中,殷切地期望着冼锐下次的到来。 “不管哪一天,我都会来的,你相信我。好吗?”在黑暗之中,他再次握紧了她的手。他的热量,经过他的手心,迅速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上和心上。 “嗯。”湘潇柔顺地点着头,她相信他。 “你知道不知道?”冼锐从心底笑了笑,抚摸着她的黑发说。 “你又没有给我讲过,我怎么会知道?”湘潇笑了,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抢白道。 相处几日,她发觉冼锐最爱说这一句:“你知道不知道?”然后就是:“我给你讲啊。”听起来特富磁性,温馨极了。 她并没有想到,这是一句男孩子专门用来对女孩子讲的话。她以为这是一句,只有他对她,一个人讲的话。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他们的声音,能够讲得比他还要更加动听? 第三十一章 还算平静的告别 果然,冼锐讲道:“我给你讲啊,在上大学的时候,我耍过一个女朋友。她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后来上了上海外贸学院,学习比我还好。我们耍了整整两年,有一年放寒假,她写信要我去上海接她,我没有去,只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她生了我的气,于是,我们就分手了,她后来到我家去找过我,我也没有再理她。我们本来挺好的,挺谈得来的,但是就因为这件事,分手了。” 他的声音倒是特富磁性,但是他所讲的事情,却一点也不温馨。 “为什么?因为你太忙了?”湘潇问,从心底抽了一口冷气。 “不忙。南昌到上海那么远,我凭什么要从南昌,大老远地跑到上海去接她?她又不是找不着路。耍朋友,总不能事事都依着她吧?我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就算不错的了,她还生我的气。那就算了吧。” 湘潇的心猛地紧缩,她好不容易长好的心,此时又被老鹰狠狠地啄了去。她只是想拥有现在,哪管什么前女朋友,哪管什么野草闲花。简直是,太累了。 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她就是希望寂寞旅途有自己心爱的男孩作伴。当然,如果实在是太远了,他不来,也行。但是如果是初次遇到这样的问题,也是很有可能要吵架的。 依冼锐的性格,他心里有什么打算,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就像他在楼梯上的所作所为一样。他一定不会几次三番地说,太远了,他不想去。 很有可能的是,接到信以后,他一声不响地就直接选择了不去。然后,他在南昌火车站接了她。 本来,恋爱中的人,从相识到相处,都是在悄悄地试探对方的容忍程度,到底是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吵一次,情有可原。同样的问题吵无数次,那真的是就应该果断地放弃了。 难道,正如他在楼梯上所讲:我们总在一起玩,过了以后却觉得没意思,那些女孩子都不如你? 一定,一定是在那之前,就已经厌倦了。只不过,她自己又添了一把火。 两年的情感,就为了那么一件事,而且那女孩还主动去认错。并且,她还只犯了一次错。以后如果她错了,他会原谅她吗? 她念上海外贸学院,而她却只念了职高。那可是,明显地不如她的。 因此,她忽然害怕:在某一天,她终究会失去他。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上次去泸山,我坚持要回来,你还怪我吗?” 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子更容易情绪冲动,感情用事。知道自己错了,然后马上就去认错,这不是很好吗?想到这些,她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男孩子,只讲现在。过去,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冼锐听了,笑了。将她搂进怀里,说:“你是对的,我不怪你。” 因为,员工既然在老板那里领了工资,那就应该按时上班,好好上班。他也是一个老板,感同身受,所以,她是对的?还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眼前人,所以她是对的? 又说:“昨天晚上我本来很想给你讲这些的,但是你下楼去了。” 那她,幸好下楼去了,反正也是不愉快。其实那天去泸山,她就是晚回来一个小时,也没有问题。她不过是因为他的无趣,而早早离开。 此时,冼锐的内心很平静,他并没有给她讲,昨天晚上,他像发了疯似的,叫胖子给他开门,说他要出去。另外,胖子是怎么劝说他的?他们俩应该从中,汲取什么教训? 他讲了一个,跟现在的关系,不那么大的前女友。却并没有讲昨天晚上,那件更关键的事情。 都要分别了,还要让她难受一下,在现女友面前讲前女友。难道,他是在告诉她,不要耍脾气?难道,它的意义更大? 但在前女友面前,他好像是一个胜利者。而昨天晚上,他更像是一个失败者。他怎么可能去讲,一个失败者的事情呢? 而湘潇,她母亲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因此,她本来就不擅长谈话,更不善于发问,她也没有问他。 更何况这还是,她从来就没有遇到过的,让多少人棘手,甚至是痛心疾首的恋爱问题。她很善良,她很善解人意,更不会去揭他的伤疤。 这时,电话铃响了,冼锐起身去接了电话。之后,他坐到床边,拥着湘潇说:“周哥打电话下来开我们的玩笑。” 湘潇以为自己能够猜得出来,他会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于是,便对此只字不提,只是问冼锐道:“周哥,他多大了?” 她其实并没有想到,他说的话,可能更露骨。冼锐的生活环境,其实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只是隔岸观火,而他却已经走到了火中央。 “30好几了吧,孩子都这么高了。”冼锐一手拥着湘潇,一手示意给她看。他的手,离了地面约1m左右。 “是从地下到我的手这么高。”他补充说。 “你放心吧,我不会认为,是从天花板到你的手那么高。”湘潇笑,转而又说,“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老没正经的。” 她虽然知道一些,但也仅仅只知道一些表面的。也只有这一些了。她也最多只是替他老婆,难过一下。至于他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也要难过一下。 如果是儿子,有其必有其子;如果是一个女儿,那就难过一下吧。 “他是这样的,在外面跑惯了。”冼锐解释说。 此时,他们之间谈的这个,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尴尬,因为他们都没有往心里去。湘潇不再做声,坐在床沿上看电视,刚才的电视剧已经完了,是广告。 “以前我们班的班花追过我,但是,她的头发没有这么黑。也没有你的这么黑,这么亮。”电视里开始放洗发水广告,冼锐看着电视,漫不经心地说。 湘潇真的又好想叹气了。但是,没有。也许,他这是在夸奖她呢! 忽然,一阵敲门声急速响起。冼锐起身开了门,原来是老广他们从楼上下来了。 周胖子嘻嘻地笑着,用南昌话伊里哇啦地说。冼锐回答着他,也笑。他在电话里开的玩笑,还没有完。小王也不时地在旁边搭上两句。 “小郗,咱们遇上老外了。”老广笑道,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时间不早了,五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一同下了楼。 老广和周胖子不走,湘潇顺便搭便车回一串红。冼锐为湘潇拉开了车门,然后拥着她坐在一起,生怕她离开他。 但是,即刻他就松开了她,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场。并且,他本身也不是一个粘粘乎乎的人。 车启动了,面对即将离别,湘潇无言,只是侧过头来含情地望着他。她要将他的身影,他的面容,他的声音,更深地烙在她的眼睛里,心灵上。 到一串红门口,他们下了车。 已经拉下了卷帘门的一串红,还在营业。卡厅里传出一阵阴阳怪气的歌声,是一个男人,在扯着嗓子唱《卡门》。湘潇叫了门,是管家林姨为她拉开的卷帘门。 “再见!”冼锐挥着手,恋恋不舍地说。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望你保重,祝你旅途愉快……再见!”湘潇道,最后深深地望了冼锐一眼。说完,猫着腰进了门。 接着,“哗”地一声,卷帘门再次拉下了。 隔断了一个回归者,与一个远行者的足迹和眼神。 第三十二章 云和神经病 凑巧的是,冼锐走后的第二天晚上,云就又飘回了一串红。 “也许是老天怕我寂寞,所以特地的把云给吹回来了。”湘潇想。 见了云,两人又拥又抱,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云海告诉湘潇说:“我这次回来,还在一串红上班,已经给老板打好招呼了。” “真的?那太好了。”湘潇更高兴了。 “我还回火锅厅,都说好了,让小叶依旧回卡厅。”云说。说完,忽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湘潇不解地望着她。 顿了顿,云方才抬起头来,说:“湘潇,我觉得自己太傻了。那天你和冼哥上泸山,我不是去医院看一个出了车祸的朋友吗?我喜欢上那个男孩了。走后这几天,我一想起他,坐立都不安,所以我又回来了。还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我呢,不要我是落花有意随流水,而人家却是流水无心恋落花。那就糟了。” “不要开口就是什么落花,什么流水。你可要抓住,一切时机。”湘潇笑道。说服自己很难,张开就来的教育别人,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难道不是吗? “那还用说。”云妩媚地一笑,说。 顿了顿,又说:“湘潇,今天晚上见着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们出去逛逛街,吹吹风怎么样?” “好哇。”湘潇爽快地答应道。上了楼,从墙上取了红帽子戴上。红帽子旁边刚刚插上了三只鲜艳的红玫瑰,虽然是绢花,却也生机盎然,美丽夺目。 两个小红帽出了一串红,从胖子的门口走到了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冷饮摊上更是热闹非凡。因为,连她这个月收入150的,都要出来凑人数啊。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忽然从冷饮摊上站起一个人来,他面色乌红,超着一口浓重的西昌口音。他问她们:“两位小姐,上哪儿去?” “神经病!”湘潇的脑海中,马上冒出这三个字。 所有一串红的人都认识他,说话颠三倒四,身无分文,却总爱在那些习惯了高档消费的小姐们面前佯装阔佬。所以,她们轻蔑地叫他“神经病”。 湘潇没有理他,是云开了口:“出去玩玩。” “二位小姐,我请你们吃烧烤。”他讪笑道,又发病了。 “真的吗?”云的眼睛往向上翻着,嘴角泛着甜甜的笑意,完完全全是一种挑逗的神情。 他一听,马上道:“那还有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侧头向湘潇笑了笑,低声问她:“去吗?有人请客了。” 这么快就搭上了?湘潇皱起了眉头,望了望云,摇了摇头,不语。心想:她怎么跟这种人开玩笑呢? 她开始后悔今天跟云出来,他没钱是小事,倘若是个流氓,可要有大麻烦了。 “去吧,没事,有我呢。”云怂恿湘潇道,天不怕,地不怕。不就是小小的西昌城,不就在近近的的滨河路上吗?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湘潇无可奈何,同意了。 要不然,她会取笑她胆小如鼠的。就在大街上,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她已经忘了,她跟冼锐相识只去了滨河,同样有后果,她简直是不会吸取教训。 但是,如果连这都不敢,不就是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了吗,不就是寸步难行了吗?这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神经病一听,受宠若惊地跑到马路中间拦了一辆人力三轮。 云问他道:“三个人就坐一辆?”也有些发觉:太唐突了,怎么会跟这种穷光蛋开玩笑?连三轮车费都不能付了,还烧烤呢。 他没有回答她,招呼三轮师傅说:“兄弟,干脆这样,我来拉三轮,你跟在我们后面。你不要怕,我原来就是拉三轮的,拉了两年多哩。” 于是,他在前面蹬三轮,湘潇和云在中间坐三轮,三轮师傅在后面看三轮。 本来两顶漂亮的小红帽一起在人前出现,就已经足够打眼。再加上举止奇特,前呼后拥,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目光,纷纷驻足观看。 云觉得滑稽,够刺激,自己先笑了。湘潇觉得少见,可笑,也笑了。但同时又害怕被人认出来,慌忙拉低了帽沿,盖住了脸,掩耳盗铃。 她猛地想起了《茜茜公主》的片段:宫廷礼法森严,因此皇后十分不满太具野性的茜茜公主,婆媳关系总是处不好。 她今天这样荒唐的举动,别说不合大家的礼节,即便是她小家里的母亲,也希望她做个乖巧的女孩子,也对此招摇过市,难以容忍。 想到这些,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一点也不开心了。 云越想越觉得好笑,捂住肚子,一直笑到了滨河。开着桑塔纳上高速公路,是潇洒;骑着小毛驴走乡间小路,是潇洒;这样,不也同样潇洒么?有钱很开心,没钱也穷开心。 也是晚上12:30,也是这条路,也是这张烧烤桌,也是这个老板,也是喝的矿泉水,湘潇也是坐的这个位子。可惜,那是八天以前的事了。那时,她通过小柳,刚刚与冼锐相识。 触景生情,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到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她。 整整一天,她哪里都没有去;整整一天,她都在痴心地守候,耐心地期盼。相思,是如此地漫长,可电话机里面,根本就没有传来过他的声音,他的音息。 早晨,胖子与老板发生口角,胖子叉着腰,理直气壮地站在门口,对着大街骂:“西昌城的猫儿,原来只值二三十块,现在被我们楼上的客人把价格抬高了,难怪不得你们里面的那两只猫儿,天天往楼上跑。一串红的人,全成猫了。” 湘潇当时气得眼泪直转,真想冲出去与他分庭抗礼。但后来看到老板都退却了,便只能将一肚子的苦水直往肚子里吞,转身上楼避开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冼锐跟他关系不错,她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他一恼羞成怒,竟然翻了这样的一副脸孔来对她。 一个原因可能是冼锐已经走了,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他听小柳说他们吵架,便认定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确定。 那么,她跟他,又算是什么关系呢?既然不是女朋友,既然并没有沾上人家的有钱有势,那么乱说一通,也就无所谓了。 难怪不得冼锐曾对她说:“我要赚很多的钱,为咱们以后的家,挣很多很多的钱。” 她当时不合时宜,傻傻地说:“我不在乎这个,我只在乎:当咱们只有一个苹果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分一半给我?” 因为她觉得,他已经足够优秀了。而且,如果换一种说法,她也不会。 但是冼锐却明告她说:“你不懂,你太纯洁了。假如我没有钱,周围的人就绝对不会对我这么好,我也没有能力呵护你,让你跟我在一起。” 想着想着,湘潇出了神。 云发现了她的反常,忙招呼她道:“湘潇,你在想什么呀?”说完,夹了一段烤脆的小肠,放到她还没有动过的碟子里。 “不吃白不吃。”她还是那句玩世不恭的话。在三轮车上,她曾经犹豫过,后悔过自己的唐突。但是现在,既来之,则安之吧。 听见云的声音,湘潇终于回过了神来,摇摇头,说:“没想什么。”随即,又说:“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你一定饿了,你吃吧。你别管我,我不饿。” 云不信,揭她的老底,说:“你别骗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下午4:30吃的饭,你竟然会不饿?” 湘潇笑笑,不语。在小肠上打好了佐料,然后轻轻地将它送入了口中。 烧烤桌上,只有云和湘潇。神经病一到滨河,就极不安分,甚至脱了上衣,到处东走西窜。 他几乎跑遍了每一个烧烤摊,他肉麻地与食客们称兄道弟,得意地说他是某某长的某某人。狂妄地叫人家有事就去找他,还说可以打保票的。 原来就是个臆想症患者,在现实中无法满足的愿望,在白日梦中去把它实现。 他在这个摊主那里提瓶啤酒,到那个摊主那里拿两听饮料,东家炒盘田螺,西家散支烟。 逛了一大圈回来,又对她们说些客套话,叫两人好好吃,吃好吃高兴,然后又马上转身离开。 入座已经十来分钟,湘潇简直就没有看见他停下来过。他异常的举动与乌红的面容,赤裸的上身,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最后,这些目光都聚集到了云和湘潇的身上。 湘潇无地自容,脸红到了脖子根。甚至云也想起身开溜,但这已经不再可能,只好埋着头,只好伸长了筷子在铁盘中乱翻。小肠,土豆,五花肉,饵块,在炉火上的铁盘中,冒着呛人的油烟。 “他是不是不准备付帐了呀?咱们俩都没有带钱。”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道。说完,抽出一支烟点燃。 “那怎么办呢?”湘潇也问。这个问题她早就开始忧虑了,只是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此一来,她更为尴尬了。 第三十三章 她只能选一个 “管他呢,大不了借钱付账。”云想了想,铁了心说。因为她忽然看见,她们的老板就在那遥远的地方。她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后使劲地抹了抹嘴,依旧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酒壮人胆,这一口啤酒下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见湘潇总是很少动筷,云又说:“你动筷子呀,咱们付账,更应该吃。吃,全吃了,别浪费!你怕什么呀,有我在呢。” “嗯。”湘潇点着头说,也安心了。夹了一片自己最喜欢的饵块,放进碟子里翻着,让用花生米干辣椒做的蘸料,满满地沾了它一身。 她笑了,对云说:“跟你在一起啊,死人都要变成活人,笑话实在太多。” “是吗?”云满足地问。她向湘潇抛去一个可人的媚眼,然后又将头缩进脖子里,开心地一笑。 她又说:“冼哥的话一点也不多,跟他在一起绝对没有跟我在一起好玩,是不是?那天去邛海,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花了那么多的钱却没有玩高兴,真扫兴。湘潇,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是很可惜,他有时侯肚量太小,也不会逗你开心。以后你找男朋友啊,一定要找一个像我这样话多,而且不拘小节的。只有那样的男孩,才会喜欢你,容忍你,让你幸福。唉!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呢?” 也许,云说得对。他们之所以常常不和,绝对不能只怪其中一个。 她太小气,心眼儿太多;他也胸无大量,非要跟她认真到底。更别说什么宽容,什么劝解。 她看一件事情,她看一个问题,总是会从一联想到二,从二联想到三,从三联想到万物。 如果没有经过教化,她就是一个小心眼儿;如果经过引导,那就转化成了她的聪慧。那个年代,教育资源极其有限,即便是冼锐,也并不知道怎样去劝解她。 湘潇又开始沉默。但是,她已经深深地陷进去了,已经不能自拔。她觉得她已经把她的心,一点也不保留地,全部都给了他。此时,她的心,是沉浮不安和矛盾的。 还有,她是很温柔的,同时也就是很“瘟”的,在社会上混起来,是没有云那么厉害的。那她到底是应该找一个哄她的男朋友,还是应该找一个能够保护她的男朋友? 她已经知道了,哄人需要耐心,保护人则需要霸气。并且,一个人谈恋爱,也绝对不是云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觉得好玩就可以。 一个人不可能两全其美,她只能够选一个。 如果社会太平,仅仅只是满足温饱,那个哄她的男朋友倒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她想更上一层楼呢? 那个男朋友,连自己都不愿意上楼,或者根本就上不了楼,就更别说带她上楼了。那可怎么办呢? 难道她可以永远不懂事,永远只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她的儿女,嘻嘻哈哈地快乐地一辈子吗?如果她的骨子里像她母亲,好像就是这样的。 但是,她却越来越发现,很多事情,云能够笑出来,而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不但不好笑,甚至心酸。 老一辈的人说一个人有本事,他们会说他官做得大或者是钱挣得多,很有手艺或者是很有文化。 但是他们又嘲笑官大的人假,钱多的人坏,有手艺的人贱,有文化的人酸。 她这个年纪,虽然也已经知道很多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了,但是具体到底是什么样的,还要依靠父母的言传身教。她还没有,完全的清醒。 那个能够保护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能够保护她?那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很强呀!那种霸道,是智慧上的优胜,而绝对不是黑社会的那种霸道。 冼锐虽然挣了钱,但是却动不动就阴沉着脸,她还并没有看出来他智慧上的优胜到底又在哪里? 既然他的能力很强,那她就应该好好向他学习。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的独立。让人永远扛着一个大包袱,谁受得了呢? 如果她的骨子里像她父亲,好像就是这样的永远前进,不休不止。 正在这时,神经病回来付了账,又客气地叫她俩慢慢吃,要吃饱吃好。她们等的只是他回来付账,既然账已经付了,哪还有心思再坐?等他一转身,两人拔腿就跑。 身无分文,只好气喘吁吁地在马路上跑,边跑边笑,一直跑回了一串红。累也累够了,笑也笑够了。 后门还开着,胖子蹲在门口,阴阳怪气地问:“明天晚上还出去吗?” “还要。”云冲着胖子,没好气地道。在一串红里,就她不怕胖子。 胖子听了,也并没有吭气。 第二日清晨。下雨了,雨还有点大。雨滴从天空中倾斜下来,拍打着檐下的走廊,直扫一串红集体宿舍的房门。 湘潇和云都还没有起床,朦胧中就听见神经病在拍打那道千疮百孔的木板门和那被报纸糊住的窗户。他大声地叫着:“云,云的女朋友出来。” 叫了两声,忽然觉得在他面前没有一句言语的湘潇太没趣,便不叫她了,只踢着门大叫:“云,出来。” 云起初并不理会,后来被他叫烦了,穿衣下床开了门。他们出去谈了。 湘潇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她有些害怕,很担心会出事。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儿,云才和神经病又吵又闹地上了楼。 湘潇听见神经病在骂她,说她不日毛,骗了他的钱,白吃了他一顿,要她去帮他提货作为补偿。云当然不去,翻了脸跟他大吵,吵得整栋楼都可以听见。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今天可是难得的齐全,她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此事。 有人说,那货一定是白粉。也有人说,神经病一定是吸毒的,而且已经开始打针了。不然,脸绝对不会那么又肿又乌,那么黯恶难看。 说云也是,有那份闲心,多贴几个阔佬得了,干嘛要去惹着那穷鬼? 说虽然都是挥霍青春,好歹也要找一个值价一点的啊! …… 一堆女孩子,声音闹喳喳,让人头昏脑胀。湘潇越听越觉得可怕,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感觉自己简直就要被吞噬掉了,真是又痛苦又迷茫。 为了一顿20块钱的烧烤,何值呢?于是,穿衣下了床。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起来了,有一个胆大的女孩噗的一声,从上铺直接跳到了沙发中央。 云原来睡湘潇的上铺的时候,她几乎天天都这样不顾一切地直往下跳,常常会把她从沉睡的梦中惊醒。 湘潇拿着洗漱用具往卫生间里走,顺便探听一下云的动向。她发现神经病和云就坐在隔壁的屋子里面,他们已经不吵了,不过还带有很浓的火药味,湘潇正在考虑要不要端着盆子往里面走。 她们这间屋子里住的还只是贪玩,有时候和男朋友,有时候和情人出去鬼混的女孩子。而那一间屋子,全部都是小姐,她从来都没有走进过那间屋子。 云连忙用眼神示意她,让她走远一些。一个女孩子,她总是觉得她是水,她温柔得像温水,她泼辣得像开水,所以她就想四处去扑灭那大火。 但是,她却不知道,她只是一块柴,她除了烧尽自己,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 不过是让那把火烧得更旺,烧得更恼羞成怒而已。 第三十四章 暗无天日的盘丝洞 等她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神经病已经走了。云冲着她大笑,连道自己遇上鬼了。 见云平安无事,湘潇也笑了。她这个女孩,有时候很独立,有时候也总受着别人感染。因为以她的年纪和见识,她还并未真正地长醒。 云还告诉湘潇,神经病到她们宿舍里来过。别的什么东西他都不拿,偏偏只拿走了她放在枕头下面的冼锐的名片,而枕头下面还有许多比那更漂亮,更精美的名片。 他的那张名片,真真是朴实而无华,白底黑字的小纸片上面,就仅仅只有一个名字,头衔就是“某厂业务员。”云觉得奇怪,湘潇也倍感蹊跷。 以后几天,神经病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白天来,有时候深更半夜才来。他也再不找云,而是直接找老板,指着她的鼻子骂。骂她不日毛,用糖衣炮弹,花花票子,去诱惑好端端的女孩子做猫。要做,干嘛不自己做呢? 每次来,他都不拿别的东西。每次,他都从卡厅的吧台上,抱走好大的一大抱玫瑰花,什么颜色的都有。 白天没有生意,从来不点灯。女孩子们在幽暗的卡厅里抽烟,老板当着她们的面说:“不是我叫她们去卖的。习惯了挣快钱,不在我这儿卖,也会到别处卖,说不定,还不如我这儿呢。” “少说也有999朵了吧?他要999朵玫瑰干什么呢?”湘潇怎么想都弄不明白,她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她的心紧缩,她的唇紧闭。 由于冼锐的离开和神经病的到来,湘潇在一串红男孩子们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还算正直的他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尽管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一样的言谈,一样的衣着,一样真诚的笑容。 而且,她非常有心思的是,她也没有因为冼锐的到来,而添置过任何一样东西。 但他们也再不认为她清纯,她圣洁。他们认为,是她自己没有爱惜自己的羽毛。 甚至当着她的面说:“有钱真好。有钱的花心,可以包住任何一支含苞欲放的花苞。”好像,她背叛了他们这个阶级似的。 湘潇痛苦极了,常常暗自饮泣。 一串红一天只开两次饭,上午9点,下午4:30。小姐从来不在店里吃饭,每天都有人请大餐,晚上也有人请宵夜。但是,服务员没有。 厨师总在厨房里给大家做,不管是厨师还是墩子,总是有人会给她留下最好最足的那一份,因为她对每个人也是那么真的。 但是现在,再没有人像看自己家的小妹,小天使一样,边做着事情边看着她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的。这份饭菜,吃起来已经没滋没味。 神经病屡次光临一串红,老板终于发了怒,请了两个打手,日夜等候他的到来。可怜的神经病又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来了,他被打得呜呜直叫,跪在地下哀声求饶。 然后,又被七手八脚地扔到了,让他辨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巷子里。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一串红。 冼锐一去无音讯,神经病一走无影踪,湘潇忽然觉得生活中好像缺了一点什么似的,空荡荡的,情不自禁地想找点什么来填补。 如果是云和别的女孩子,她们可能会很快地去谈恋爱。而她呢,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之后,云把自己的时装借给了不情不愿的湘潇,带着她去了音控师张远的家。并且说,他可是从来不轻易带别人到家里去的,他家可是有祖传的800平米的豪宅的。 冼锐看来是不会来的了,那么这一辈子还要不要考虑一下未来呢?难道,是她对爱情不坚定,不坚贞吗?她不知道。爱你1万年,她觉得她可以做到。但是等你1万年,也太虚空,太没有意义了吧? 她都忘了,她曾经对冼锐说过,在他们这里,铁路上的女孩子一般要成熟了,要25岁才会出嫁。而现在,她天天跟云在一起,她在一串红已经呆了两个月了。 没有书没有电视没有报纸,只有卡厅里面的糜糜之音和几本拣来的杂志和她的散文集。她也像农村里的女孩子一样,一副小小年纪就很恨嫁的样子。 并且,她也遂渐忘记了:考虑未来,难道不是她母亲所说的先有工作吗? 怎么现在,未来却只是为了唯一的一件事,却成了要急着出嫁?她母亲知道了,一定会打断她的双腿的。 别说什么新一代,她甚至还不如她母亲那一代。革命的一代,是自立自强的,爱情是平等,而不是依附的。 于是,她们去了市中心。 那是一栋上下两层楼,有精美的雕花的老房子,凹下去的一层带花园,整洁的院子里月季绽放。她们还看了他的书房,有三柜子的书。 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母也和蔼可亲,饭菜也很可口,而且25岁,只谈过一次很纯很纯的恋爱。可是她还是接受不了他的瘦弱单薄,他的书也很一般。 不管现在是怎么样,她所受过的教育,她所吃过的米饭,却在她内心的最深处默默地影响了她,默默地唤醒了她。它们根基牢固地决定着她的判断,她的判断终于帮她冲出了那暗无天日的盘丝洞。 他也看出来了,都放大招了,还是没有效果。从此,他再也不住一串红宿舍了,天天回家住。 半个月之后,云对湘潇说张远告诉她,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小静成了他的新娘。湘潇当然不相信这个梦,只是他的小心思罢了。不过,挺好的。 从此,他直奔小静去了。没过多久,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小静家是附近农村的,身高1m68,两个人走在一起,她总是自信满满地穿着比湘潇还高的高跟鞋。 当然,张远也是有小心思的,总离她一米远。笑得,也蛮开心的。 小静初中毕业,也很崇拜他读书。 第三十五章 云失恋了 只要不上班,云总是往医院里跑。 终于有一天,她取了红帽子,摸着半寸来长的头发,傻傻地问湘潇:“你觉得我是不是有毛病呀?一天不去,就跟丢了魂似的。” “相思本来就是一种病,你看你,苗条多了。”湘潇取笑云,也取笑自己。干吗都做了,多情的种子了呢?一想到冼锐,她便觉得,心尖尖儿疼。 大约过了十天,云喜欢的那个男孩出院了,不过手上还绑着石膏,缠着纱布。一向大大咧咧的云,羞涩地将他介绍给了湘潇。 他果然是个出色的男孩儿,眉清目秀,斯文十足,与云简直就是两相对照。 “你觉得他怎么样?”男孩走后,云在私下里问湘潇道。 “挺不错嘛。”湘潇真诚地赞赏道。 难怪,那些自己条件不出众的男孩子在追女孩子的时候,总要加一句:“我家里条件很好。”原来,他们也害怕自己会败给这样的男孩子! 他们既会败给那些长相出众的男孩子,也会败给那些满嘴甜言蜜语的男孩子。但是,他们却是矛盾的,又说:“那些女孩子,就只喜欢我的钱。”他们是既想让女孩子知道,又不想让女孩子知道,他们的钱。 那时候,女孩子们的选择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喜欢帅哥,有的喜欢被人哄着,有的喜欢物质,有的喜欢才华。 很多女孩子,宁肯喜欢空有外表的帅哥,宁肯喜欢甜言蜜语的骗子,也不喜欢那满是铜臭味的钱。更不喜欢能力,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现在这个社会,多好啊,人人都过上了好日子。青春只有一次,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快快乐乐地谈恋爱,今朝有酒今朝醉,难道它不好吗? 至于湘潇,她从来就不喝醉,她只是虚无缥缈,因此她喜欢“能力”。甚至可以说,她只是喜欢能力所带来的外面的精彩开阔的世界,能力所带来的精气神。 末了,湘潇仍不忘戏谑一句:“你勾魂有方,什么时候也教我两招。” 云并不欣喜,反而制止她说:“别乱讲,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想了想,又皱起眉头,愁苦万分地问:“你看他喜欢我吗?” “我看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啊?我可没那么高明。”湘潇直言说。在w宾馆时她一口咬定冼锐的真心绝对没有错,可是现在,不也错了吗?人一走,茶就凉了。书信没有半封,电话没有半个。 这八字,果然是没有一撇的。 第二天晚上那男孩便带了一个漂亮文静的女孩来找云,意思再明确不过。云气得昏了头,但还是极其大度地花去了工资的1/3,请他们到卡厅唱歌。爱情不在友情在嘛。 爱情不在友情在,湘潇也曾这么故作潇洒地对待过冼锐,别致地为他送去小船和石榴,送去她最最良好的祝愿。 但是,她绝对大度不到让他带着另外一个女孩子来见她,她不但不想见她,甚至连她的相片,也不想见。 女孩子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唯一,但其实,根本就做不了。不但散了会重新找,甚至也有背后脚踏几只船的。 甚至还有,当面也会和另外一个眉来眼去的。 像云这样的还非常非常少,还没有入场就已经被淘汰,还没有互相对峙。 云笑着送走了他们,然后回火锅厅陪坐。她喝了很多的酒,湘潇扶她上楼时,她竟还把她当做了他。 第二天,云没有吃早饭,冲了一杯苦苦的纯咖啡躲到卡厅的角落里猛烈地吸烟。一支接着一支,烟雾缭绕,烟蒂在小小的烟灰缸里,堆了尖儿。 借酒浇愁愁更愁,借愁浇愁愁白头。湘潇自己的心情都不好,更不知道如何去劝说一向活泼开朗的云。 她默默地离开了卡厅,上楼去取了钱,然后到门市上去买了一大袋开心果放到云面前。她在她身旁坐下,边剥开心果边劝慰她说:“想开一些吧,也许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 说着,将那粒剥好了的开心果,放到了她的手心里,说:“来,吃开心果,祝你开心。” 云听了以后,忽然倍感兴奋,跳起来拍着桌子道:“你说得对,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东西!就像你和冼锐,当初冼锐追你,你一直对他不理不睬。所以他临走时都还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最值得他喜欢,还叫你跟他去昆明。假如你对他太好了,他倒会认为你太平常,太容易上钩了呢。” 湘潇明明只是想劝劝她,没想到,却又扯到了自己。云的话,正中了湘潇的心事。她的心,更加苦楚。 她苦笑着说:“以前我并不知道有开心果,是他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买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深深地喜欢上他了,就在从邛海回来的那天晚上。正如你所说,他话不多,也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我们在一起,老吵架的。不过还好,吵过以后还能够和好。可是和好以后,还会吵。临走的时候他说他到了昆明以后马上就打电话给我,都二十多天了。可能他发现我们不和,不适合,也可能他就是像你所说的那样,认为我太平常,太容易上钩了,不好。” 在这之前,湘潇在她面前只字未提,云哪里能够想得到呢?不然,她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冲动,一口气给了他们那么多的评价了。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无法再收回,只好改口说:“难怪不得你虾子这几天闷闷不乐的,还告诉我说,把喝剩下的矿泉水,椰子汁,随意倒在地上,都会变成心形。原来,是有心事呀。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想到呢?” 想了想,又说:“一串红的电话挺难打的,老占线,他一定是打了没打通。” “鬼知道,白天总不会老占线吧?”湘潇不相信,白天她很少看见有人打那个公用电话的,白天它常常躺在太阳底下睡大觉。 “那你再等等吧。”云也说不清楚了,但是,她还是违了心地去安慰了她。顿了顿,又说:“我觉得,他不是一个花心的人。” 冼锐在云的心中,真不是一个坏男孩。也许,为了现实吧,人是不能够****的。 在现实面前,梦想往往只有投降的份。西昌离南昌那么远,他那张印着某厂业务员的名片,就注定他是不能够带她远走他方的。云想,两个人其实都很痴的。 湘潇无言,低头不语。 “湘潇,你也吃开心果呀,别这么闷闷不乐的。”云说。 “云,你要多吃点,我专门为你买的。”湘潇说,又想起了冼锐。这句话,也是冼锐对她说的。 云猛然大笑,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想不开啊?想不开,想不开我早跳邛海去了。妈的,他算老几?比他好,比他帅的男孩子多的是。” 说完,灭了烟头,起身离开。边走边闭着眼睛狂叫:“是,是我配不上他,我祝他幸福好了。妈的!” 不一会儿,云再次坐了下来,她扔给湘潇几页点歌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歌名。 她对湘潇说:“我想录一个磁带寄给我原来的男朋友,看我们能不能重归于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你给我讲的。耍了几个男朋友,我还是觉得他对我最好,最爱我,最体贴我。湘潇,你帮我把上面的歌名全串起来,我想用它做个独白。” 叹了一口气,又说:“湘潇,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有一头跟你一样黑,一样亮的头发。就因为我们分了手,我喝醉了,跑到理发店里去逼着人家把它全剃光了。我从前也不吸烟的,就因为这件事,我现在一天得抽三包了,早上不抽根本就起不了床。湘潇,我太傻了,你以后可别跟我学,用情也绝对不可以太真,要给自己一点保留。” 用情真,是指对人好,而不是自虐。这个,她并没有分清楚。 说完,又开心地笑:“哈哈!你看我的头发都这么长了,快半寸了,我天天都用啤酒洗它。长发为君留,我要把头发留长了才去见他。唉!我们分手,转眼就快一年了。” 因为分手而剃发,又因为上瘾而剃发,又屡次三番地剃发。 为什么每一个分手的故事都那么伤感?为什么每一段真情的付出都只换得了满腔的哀怨,一肚子的愁绪? 但是,她这又可太像动物在捕食了啊,这一只吞不下,马上换做下一只。 第三十六章 寄走了磁带 湘潇开始盯着歌名苦想,想好之后对云说:“干脆,就这样串吧。” “别急,你念我写。”云急忙道,起身从吧台里拿来纸和笔。又说:“念慢一点。” 云准备妥帖了,湘潇这才缓缓地念道:“《亲密的爱人》: 《人在旅途》,有许许多多的《选择》。《在雨中》,我《千万次地问》,《为何偏偏喜欢你》? 在《飘雪》的《橄榄树》下,在《朝云暮雨》的《山楂树》下,让我《轻轻地告诉你》,《每天爱你多一些》,直到《爱你1万年》。 我的《真情难收》,我愿与你《常相依》。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我《祈祷》,你能在《梦开始的地方》,《为了爱梦一生》。你的心,也不再是一颗《驿动的心》。 曾经《滚滚红尘》,曾走《365里路》,能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一生何求》? 《北国之春》也有《红梅花儿开》,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天上人间》,我的《唇印》都会紧随你《漂泊》的《脚印》,你《难忘的身影》,我的心都深深吟唱《平安歌》,祝你《一路顺风》! 《再回首》过去,又展望《未来》,我觉得《我的未来不是梦》。因为,《999朵玫瑰》,每一朵都《恰似你的温柔》。 不知道,《我这样爱你对不对》? 念完了,湘潇这才发觉:一点都不像是帮着云策划着写给男朋友的,倒像是自己亲笔写给冼锐的,只是她的用词是含含蓄蓄的而已,不会如此淋漓尽致。 但是,既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那她就一改从前的含含蓄蓄,淋漓尽致一回吧。 想到这些,冼锐的身影变得更加清晰,如刻在了她的眼眸里一般。方形的金丝眼镜,几丝头发不太齐整地盖到了镜缘上方,眼虽小,却极柔极锐利。两片薄唇,常显冷峻,但也时喜时怒。横条t恤,白色短裤。 一切,都那么清晰如旧。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似的。仿佛,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频频地对着她微笑。然而,当她揉眼睛时,方才发觉这一切,都仅仅只是梦。 “我最欣赏最后一句:不知道,我这样爱你对不对?只能对着他的耳朵,我才能够说出来。”云高兴地道,收好了纸和笔,又将用过的点歌单揉成一团扔了。 可是湘潇却觉得,这样的爱,好卑微。 我只知道我的心,我不一定知道你的心,我到底对不对,你得告诉我呀。我如果不对,你要告诉我,我到底不对在哪里,什么才是对的呀。而不要,互相猜测。 马上,云就拿着串好的歌名去音控室录了,放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声情并茂,惹得带了水的湘潇差一点就又掉泪了。 接着,云又将上面的歌曲录上,每一首都只录了其中的几句精华,唱得阴阳怪气,歌词之间也没有一点连贯。 放出来两人听了,肚子都快笑破了,湘潇说:“不要这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只选两首,然后全部唱完整。” 云偏觉得那样才有趣,偏不听。 “走,咱们到邮局寄磁带去。”云很激动,也很急躁。说完,就伸手去拉湘潇,想让她一同前往。假如可能的话,她恨不得用卫星发射基地的火箭将它发送出去。 湘潇不动,望着她说:“我说句实话,录得一点都不好,连我这么没水平的听了都觉得刺耳。” 云根本就不理会,偏说:“不管它。如果他喜欢我,就是我学鬼叫,他也会觉得好听。如果他不喜欢我,就是我唱得比周璇还动听,他也不会觉得好听。” 与她对冼锐所说的那句话,简直是异曲同工。 “只要你的心中有我,就是一个背影,你也不会忘记。如果你的心中没有我,就是将正面放大十倍,你也不会记得。” 好朋友,总是心境相通的。 但是她们就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唯一。她们这样阴阳怪气的,这样作妖作怪的,哪来的自信?这样的自信,可真让男孩子,为难啊! 到邮局以后,云花了昂贵的20块钱寄走了磁带。 第三十七章 她断定他此时一定在家中 转眼已到了9月。 这一天,云以前的男朋友来信了。信是值班的湘潇亲手交给云的,那时云正取了红帽子,对着镜子看头发。湘潇相信云看了信以后,一定会笑的。 云看完信后,果然大笑着,对她说:“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了,祝我好,还说爱情不在友情在。” 又是一个爱情不在友情在,老天可真会捉弄人。 “嗯,算啦,我再也不找男朋友了,上山当尼姑去。”云起初很急躁,继而又开怀大笑。 笑过了,又对湘潇说:“我再也不写信了,我把前几天买的邮票和信封全给你。”当时她可是买了十个信封,十张邮票,准备大干一场的。 “太多了,我也用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两张邮票和一个信封。”她说。 云将它们从床下的箱子里面全部都翻倒了出来,原来,还远远不止十个。湘潇果然只在一大堆邮票信封之中,拿了两张邮票和一个信封。 邮票上是一种叫鳇的鱼类,信封是密不透气的牛皮纸信封。那可是有人专门有爱好,从那些薄薄的透明白色信封里面偷窥信的内容的。 白色的信封,就像穿着半透明的衣服一样,字迹稍微重一点,就可以若隐若现地看见里面的内衣。 “你要一个信封,两张邮票做什么?寄在信封里,让冼锐给你回信吗?” 湘潇苦笑道:“我才不自作多情呢,以后告诉你。”说完,才怕伤了云。是不可以说她自作多情的,是不应该说她自作多情的。但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只得听之任之。 云一听,也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长叹了口一口气,大声地唱起了《迟到》。“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心中,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 今天云不值班,她便这样唱着歌儿,在宿舍里蒙头大睡。 唱完了,又仰天长叹:“唉!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多情自有多情的烦恼,钟情自有钟情的煎熬。” 湘潇知道,云是一个万事全靠自己想,能想通则通,别人是怎么劝也劝不回的女孩儿。便不去劝她,自己拿了大头针,下了楼。“钟情自有钟情的煎熬。”说的不正是她吗? 湘潇先去门市上买了开心果,然后方才坐进南亚式雅间里,给他“写信”。她在信封上写好了他家里的地址和她自己的地址,昆明的地址她是不知道的,她就只知道这个地址。 而她的地址,却成了民航站,也就是他们楼上代售机票的地方。生意也不是太好,每天都会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人到这里来买机票,然后隔两天早上会有一个小中巴将这些人送往机场。 除了少得可怜的国营企业,比如烟厂,电池厂,邮电局之类。除了满大街的小商小贩小老板,西昌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公司,甚至还不如她自己家所在的火车站,上得了台面。 除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那个庞然大物之外,确实没有什么了。也只有那个天上飞的,才勉强配得上那个地上跑的。 在他的家人面前,她始终有一种怯弱之心。况且,他也未必会给她回信。 然后再贴邮票,第一张正贴,第二张倒贴。等胶水晒干以后,再用大头针一针一针地刺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来。刺好了以后,她将信封拿起来对着亮光看,发现这颗心真的很形象,很逼真。 外面的内容就到此为止。接着,她打开了信封,往里面装入了他的名片和一枚硕大饱满的开心果,它是经她严格挑选的,是一大袋里面最大的那一颗。 信中也没有一个文字,信的内容全部都在邮票,名片和开心果里。 他说过,他懂贴邮票的含义的,她绝非莫名其妙。再说,就是被他家里的其他的人拆开,反正也没有文字,也不会觉得尴尬。 一切完毕,湘潇封好了信封,并到邮局去寄走了它。当它滑入油筒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枚大大的开心果一样,随之下沉。 “我8月底回南昌开会。”冼锐曾经对她说过。 这句话绝对不会有假,因此她断定他此时一定在南昌的家中。 晚上,卡厅的小姐和服务员都陪坐去了。前面总是灯火辉煌,而后面又总是冷冷清清,老板便到火锅厅叫湘潇和云到卡厅里去服务。 湘潇可是从来就没有想到,同在一条船上,她也是可以轻易地转换角色的。什么也不需要,就老板的一句话。完全不需要什么门槛,是个模样周正的年轻女孩子就可以。 在客人都快散尽的时候,从门外走进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独自一人在角落里落座,然后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着。烟头在朦胧的灯光下,和灯光串成了一片。 湘潇走了过去,送上小吃和点歌本,点歌单说:“先生,请你点歌,请问你喝点什么?”对来一串红的每一位客人,她都很得体而主动。 “来一瓶啤酒吧,山城。”客人没有看她,眼睛望着舞池说。舞池里面的灯光比大厅里更暗一些,更柔和一些。两对舞伴翩翩起舞,伴舞的,都是穿了便服的一串红小姐。 “先生,请稍候。”湘潇说,片刻之后,她便为他送来了啤酒和啤酒杯。 她先将它们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打开了瓶盖,娴熟而优美的往杯中倒酒,最后稍稍收口。 啤酒在晶莹剔透的杯子里呈现出一种惹人的橘黄,满而不溢。顿了顿,湘潇又问:“先生,需要请小姐吗?” 因为她手脚勤快,因此老板容许她不做小姐。但是,在客人面前推销小姐,却是她义不容辞的职责。 她也确实意识不到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有没有她这些交易都照样进行,她也并没有推波助澜。 她也从来就不觉得她们跟她是同类,都只是一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她觉得,她和她们是不同的,她们就是好吃懒做,不可救药,自甘堕落。 “不用了。”客人正色地拒绝了。 见他郁郁寡欢的模样,湘潇又尝试着问他:“先生有心事,来袋开心果怎么样?” 这开心果在门市上卖十元钱一袋,一墙之隔,在卡厅里就翻了倍,卖到20元一袋了。 她之所以向他推荐,是因为她对它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想把它介绍给另外一个印象不错,但是心情不好的人。而且她看出,他完完全全能够消费。 “开心果?”客人一听,也有一些新奇。开心果对小城里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个稀罕物。但是,他却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很勉强地说:“好吧!” 见他不冷不热的样子,湘潇突然有一种挫折感。心想:自己真是闲来无事,问了不该问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再说,开心果是冼锐专门买给她的,她怎么可以随便推荐给一个陌生的人呢?而且,还是在卡拉ok厅里面。 想到这些,她很快地从吧台取了开心果,送到桌上,然后准备马上就转身离开。她再也不要在这里,多嘴,又多事。 “小姐,你陪我坐坐,可以吗?”忽然,客人文雅地开了口。 多嘴必没有什么好事。 但是又很奇怪,今天晚上,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多嘴。有些人,有些事,它完全不需要理由,它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莫名其妙。 半夜下楼跑到楼梯口遇到冼锐是,今天晚上也是。 湘潇有些犹豫了,来一串红这么久了,她可是从来不陪坐的。 但她看他穿着讲究,举止不凡,谈吐文雅,不像是个无理之人。相反,那满脸的愁容,却暗示着他有着满腔的心事,想找个人倾吐倾吐。 再说,不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一坐吗?而且还是坐在他的对面,单独的一人一个小沙发。于是湘潇再次看了看他,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倒很想听听他的故事。 灯光暧昧,她居然忘了,她到底是怎么认识冼锐的,不也只是吃吃烧烤,逛逛公园吗? 不管外表看起来多么文静秀气,她也有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胆大包天。 她也知道卡厅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够坐下来歇歇的地方,虽然白天她没有事的时候也在这儿闲坐。可是晚上有人了,就完全不一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 道理都懂,但她却不能够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尤其是在这样氤氲的灯光之下。 “你喝点什么?”她刚刚坐下,云便麻利地走了过来问她,大家的工资可都不是白拿的。 “来瓶矿泉水吧。”湘潇回答说。 听她这么说,客人对她更有了好感。他忽然笑了,热情地道:“小姐,这儿有西瓜籽和蜜饯,还有虎珀桃仁,你用不着客气。” “嗯。”湘潇点点头,拿起碟子里的西瓜子磕了一颗。 她开始还有一点拘束,后来竟大方起来了。她听他给她谈人生,讲他的事业和家庭,原来他竟然是西昌城最大的广告公司的老板。而且,还这么年轻! 她对他的崇拜之心,油然而生。 他讲他的家庭。他说他的家庭是名存实亡的,他刚刚跟他妻子吵了架从家里出来,协议书都写好了,只等明天一早上民政局。 他妻子虽然漂亮能干,但心胸却极其狭隘,只要看见他跟公司里某个女员工多说了几句话,回家准有气受。 甚至三天两头地跑到他公司里去闹,让他在员工面前都抬不起头。 起初他还能够容忍,觉得那是因为她很在乎他,还能够好好地劝说她。后来,就心烦了。 再说,他也并非闲人,每天都事务缠身。外面忙了还要忙家里,实在是身心疲惫,忍无可忍,只好提出离婚。 他们曾经真心相恋过,他也不是绝情的人,也并没有什么移情别恋。只是实在受不了了,想解脱。 也许,她妻子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她一定是想到了他们当初是怎样相识的了吧?她只是想把一切的危险因素都扼杀在摇篮里。她只不过是打老鼠偏弄碎了玉瓶儿。 谁叫那老鼠偏围着那玉瓶儿转,谁叫那玉瓶儿偏不懂得她的担忧,偏要围着那老鼠转呢? 他也并没有说他再也不和女员工说话了,他只说了他曾经劝说过她。 “你看它笑得口都合不拢了。开心果,其实开心果并不怎么好吃,取的只是它名字的意义而已。意义好了,再食之无味,也胜过山珍海味了。开心果,祝你开心。”这是她对冼锐说的,她至今记忆犹新。 “既然你喜欢,那我以后天天给你买。”这是冼锐对湘潇说的。 他,可还记得?走了快一个月了,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也许,真如客人所说,在事业上忙碌的人,往往更不愿意再被家庭所累。 她这样的女孩,往往不是忙人所选择的目标。 倘若如此,她一点也不怨他,她会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但是,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呀。她和他的争执,每一次都是因为出现了——大事故。 她可并没有想到,她眼睛里的大事故,在别人,在冼锐的眼睛里,又算不算得上大事故。 倘若不是,倘若是因为,昆明的女孩好的太多,他花了心呢?湘潇又想,心中起伏难定。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和她,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第三十八章 有点累了,陪坐吧 听着客人的诉说,望着桌上的开心果,睹物思人,她总想起冼锐临别时的深情和许诺,泪水不住地在她的眼中涌动。 “小姐芳龄?”湘潇忽然听见客人在问她。 “快19岁了。别叫我小姐,叫我小郗好了,希望的希右边一个‘阝’。”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说。 “那你也别叫我先生,叫我李哥就行了。19岁,花季啊。” “李哥,你喜欢一串红这种花吗?”湘潇忽然问他。 他一听,马上就说:“非常喜欢。哪一天我带你到我家里去,你会看到我家的阳台上,全是一串红。这种花不但漂亮,而且好养,花期特别长,一年四季都久开不败。用在生意场上,象征意义也特别好,一年四季都红,一红就是一串串嘛!你们老板挺会取店名的,其实一串红的音响设备和环境,都不是很好。以前我公司里来了人,我都带他们到别的卡拉ok厅去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是听我朋友讲起的,他们说这里的小姐很善解人意,说你们老板唱高音很好听。” 难怪不得前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挑剔刁钻的客人多,竞争对手也多啊。又难怪现在的老板生意火爆,真是拼了命的啊。也难怪不得他老婆怀疑他,哪有第一次见一个女孩子就说“哪一天我带你到我家里去”的?要么本身就不稳重,要么就是情感表达上有欠缺。 临走前,客人掏出一叠崭新的百元券付账。之后,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卡厅里反正也没有什么人了,再说他人还不错,湘潇就想送送他,她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外并向他道了别。 忽然,他借了几丝酒气,轻声对湘潇说:“小郗,今天晚上你陪我出去好吗?我在公司里有一套房子,我每天加班都住在那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的语气也有些生硬。 在一串红呆的女孩子,是何其的敏感,湘潇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连忙收敛了笑容,说:“李哥,我叫你李哥,是把你当大哥看的。以前我一直在火锅厅端盘子,今天晚上卡拉ok厅的生意太好,而火锅厅又没有一个客人,所以老板把我叫过来了,以前我是从来不过来的。” 是呀,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要下棋的时候,她可以被放在火锅厅,也可以被放在卡拉ok厅。 至于变不变,在于她自己,也并不完全在于她自己。人总是受环境影响的,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 他举止不凡,谈吐文雅。她坐到这张桌子旁边已经有两个多小时了,他没拉过她的手,没动过她一根汗毛,连盯着她看的时候都不曾有。哪知临走时,却提出了这样无理的要求。 她猛然地想到了冼锐,也许,冼锐就是这样的人。因为生意上的往来而邀狐朋狗友去卡厅坐坐,顺便找个档次不低的小姐聊聊天,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有时甚至是正正统统的话题,甚至是天文地理,国家大事! 临别时,忽然有了一些感觉,于是就带她出去。此后,便再也认不得了。“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冼锐真如他自己所说,真的一点也不坏。他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就算是热吻,也从来只吻脸和脖子,更不会像风月场中老手那样挑逗女孩子。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多少世事而头脑简单的她的猜想。如果他们要相处下去,到底要不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这个问题。以免,总是心存芥蒂。 然而,她又实在不好意思问。也许他就是讲了,她也未必能够真正地懂他。一切都在迷茫之中摸索,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路。 或者是用她,在初中时就梦到过的,科学测试法,测试一下也行。但那也只能在学校,那种封闭的环境里,才可以测试。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无能为力。 唉!简直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对他进行测试一下。 如果她还是个正常人。不,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有,边看边想,一步一步地来了。 这既然是终身大事,那她肯定是,不敢轻易地相信他的。除非,她的脑子坏掉了。 虽然冼锐没有来,虽然他负了诺言,但她也并不至于要找一个情郎来报复他。她从小到大都这么清醒,她并不会在都快要19岁了的时候,还要去糊涂。 她跟别的女孩子,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吧? “小郗,你太老实了。”客人居然说。 “不知在李哥眼中,何为老实,何为不老实?”湘潇故意问他。她知道他这是在说她,见了那么厚厚的一沓钱,居然不动心。 客人一听,呵呵地笑道:“老实,就是纯洁得像个幼儿园的孩子,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幼儿园的孩子,是吗?”湘潇一听,在心里有些不高兴。 客人连忙解释说:“小郗,你不要以为这是坏事。好多女孩子,一到了这种地方,一经物质引诱,就容易变。而你却没有变,实在是难得。跟你在一起很放松,很开心,不用讲假话,不用带面具,真的很好。” 说着,又从百元券中抽出一张,放到她手中道:“小郗,你虽然不陪我出去,可是这钱我还是要给你。但是,我就只能给你一张了。今天晚上我一见到你,就从你的言谈举止看出来了,你是个纯洁的好女孩,所以才会让你坐下,我被你的纯洁所感动。但是你要记住:李哥不是坏人,你不要以为这钱不干净。这钱是干净的,也是你应该得的,所以你一定要收下。” 湘潇看了看,被塞到手中的钱。然后,又抬头去望望客人,有些为难。 “小郗,收下吧。下次到一串红的时候,李哥希望见到的还是现在的你,希望你还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他看着湘潇,真诚地说。 “嗯。”湘潇点了点头,收下了钱。 这是她到一串红两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在卡厅里面得到的小费。在火锅厅里的小费一般是10,20,而这一次,却是整整的100。 她在他身边,什么也没有做,就只是听他讲了两个小时的话,她就得到了她一个月工资的2/3的小费。甚至还吃了零食,喝了水。 转身回去,在吧台里,她还会领到一个小时20元,两个多小时,一共60元的陪坐费。也就是,比她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了。 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吧?她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惶恐呢? 在这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诱惑实在是太多了,这里面的女孩子,谁也不是一步到位地堕落的,而是一步一步地向下滑落。 比如今天晚上,第一步,从火锅厅到卡厅端盘子,反正都只是端盘子。 第二步,夜深客人少了,我也累了,有人请,并且是个文明人,那就坐下歇一歇吧。 第三步,坐下必要说话,老男人的故事又总是又多又感人,必要吃点东西,有吃有喝有故事,身心愉悦。 第四步,坐都坐下了,如果心情更好,那就要跳舞和喝酒,身体小小一接触,酒精一催化,心情更好。 第五步,今天晚上到此为止,付款,得到小费和陪坐费,更眼红的是他的成熟和他钱包里故意露出来的厚厚的一大沓崭新的钞票。 第六步,想都不想就坐下去,周而复始。 第七步,处成恋人或者是情人。 第八步,合不来,失恋。 第九步,已经习惯了高消费和好吃懒做并且有几分姿色,堕落,陪坐都太慢,直接要来钱快的。 倒不是他故意要甩她,而是因为他是老板,能力本身就超群,而她却始终没有长进,不配! 湘潇想了很多很多,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再在这里坐下去!这些道理,连“神经病”都知道,他说的是糖衣炮弹,花花票子,而不是其他。 客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化成了一团小黑点,消失了。也许,她懂了他的意思。也许,她并没有懂。他是一个社会人,而她,却还并不是。 她并未懂的是:他确实是个好人,对她很好,但是他也是在用小小的一百元,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他是一个做广告的人,也是一个非常老辣的人。 至于他和他老婆,他是有办法的,他只是不想,耗尽心力,连连退让。 正在这时,云跑过来叫她说,小叶的企业家来了,要请她们去吃麻辣烫。 轿车驶到南街。宋代古老的大通门,清代古朴的木板屋,里面住着许许多多的现代人。 表面上看很有历史感,只有住在里面的人自己才知道,没有卫生间,没有许许多多现代生活的便利,是多么地不方便。 清风伴着细雨。他们和司机,一共五个人,临街而坐。这种情调,就是念书时同学们常说的“浪漫”,非要闭了眼睛,披散着满头的长发,仰疼了脖子,才能够对着天说出来。 可惜,它不幸被破坏了。小叶跟他,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小叶的话总是那样含含蓄蓄,连湘潇这样含蓄的人,都完全听不懂。 她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因为她们是同学,她们真的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吗? 她还以为自己很独特,很古怪。原来,并不是。都是在流水线上,被批量生产出来的。只是,她还是未成年人的思维。 而小叶,这几个月,已经飞速地,越来越有点像一个成年人了。 吵到最后,企业家摔了筷子,冲她嚷:“你总不可能,叫我离婚吧?”以前为了事业,而忘了爱情。而现在,他又不能为了爱情,而丢了家庭。做男人也是很难的,小女孩子们,怎知? 小叶的大眼睛一眨,泪水双流,离了座位冲进了雨中。 云和湘潇望了望了小叶,又回过头去看他。他将一大片毛肚塞进口中,生气地说:“别管她,什么烂脾气!” 他不管,但她们却不能不管,两人叫着小叶,向她跑去。 “要真情,要专一,就不要做第三者。”云低声对湘潇说。语气很淡,淡中又有几丝飘渺的烟愁。 湘潇知道,她曾经沧海,因此对感情渐渐看淡。而且她还知道,她也有一个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孙哥。她不求别的,只求有事的时候有人帮忙,寂寞的时候有人说话,没钱的时候有人赞助。 小叶一直在哭,低着头走出了大通门。但她却走不出,古代与现代,她始终在门里与门外徘徊。欲进不能,欲退还罢。 在回去的车上,依旧是云抱着湘潇坐前排,他们两人坐后排。透过车内的玻璃,湘潇看见企业家拥着小叶的肩,温柔地为她擦着,还在流淌不停的眼泪……小叶对她说过,只要他爱她,她并不在乎他的家庭。 就不要去管什么过眼云烟了,就不要去管什么露水情缘了,而冼锐,却还没有家庭。趁现在,他们都还年轻,他还没有他们那么奸滑,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她还在纠结他的那一点点情感经历。而那些,另外的优秀的男人,早就被别的各种各样的女人,拐跑了。 她不过是一颗刚刚冒出来的芽,而泥土之上,早已变成了水泥大马路。等待她的,可不是什么和风细雨,可不是什么茁壮成长,可不是什么自由绽放。而是,车轮滚滚碾过。 难道,那些成熟的男子与女子,就是这样,在生活这口炖肉的锅里,被猛火煮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