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忘恩义?摄政王撑腰,不原谅》 第001章 一步不让 骆宁为太后挡了一刀,重伤。 全家因她富贵荣华。 伤及肺腑,迟迟不愈,她被送去南边温暖庄子上养病三年,回来时家里多了一位表妹。 表妹住骆宁的院子,用她的月例与丫鬟。 骆宁的父母、兄长疼她、小弟爱她,祖母赏识她;就连骆宁的竹马,也暗慕她,说她处处比骆宁优秀。 太后原本要封赏骆宁一个县主,却因母亲从中作梗,县主落到了表妹头上。 骆宁受不了,大吵大闹,他们却说她发了疯。 害死了骆宁后,阖府松了口气,人人都觉甩脱负累。 骆宁做十八年鬼,看着侯府一点点倒塌,辜负她的人都惨死,她重生了。 她又活了。 “大小姐,前面是城南三十里铺,您要下车歇息吗?”车夫问她。 骆宁摇摇头:“不了,直接进城。” 又道,“不回侯府,去趟安兴坊。” 车夫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照做。 跟骆宁回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秋华的问:“大小姐,安兴坊是什么地方?” “是太后娘娘宫里的魏公公,他私宅地方。”骆宁说。 秋华诧异:“您要去找魏公公?不先回家,拜见侯爷与夫人吗?” 骆宁前世是直接回府。 遭遇了一件事。 也是她往后步步艰难的原因之一。 不到一年,两名心腹丫鬟秋华、秋兰先后被害死,斩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她处境更难了。 “不急。”骆宁说。 安兴坊下了车,骆宁亲自敲门。 魏公公今日休沐,在宅子里弄花拾草。 听闻是骆宁,急急迎出来。 骆宁挡那一刀时,魏公公也在太后身边,亲眼所见。 “骆小姐。”他满脸堆笑,“听说您去养病,好了吗?” “已痊愈,多谢公公挂念。今日刚进城,想先去拜见太后娘娘,又怕宫门深……” “奴婢带您去。”魏公公热情说。 骆宁顺利到了寿成宫,见到了太后崔氏。 太后始终不忘旧情。 “瞧着长高了些。养得不错,水灵俏丽,哀家欢喜。”太后一直拉着她的手。 前世,骆宁回城后,屡次提出去见太后,她母亲不许。 “你去太后跟前,不过是挟恩图报,会害死我们。”母亲如此道。 太后托人问了几次,实在无法,才没了音讯。 骆宁死后,太后在法华寺点了十五年的灯,求她投个好胎、富贵康健。 收回心神,骆宁回握太后的手:“娘娘,民女一切都好。” “想要什么,都同哀家说。” “您手腕上这串佛珠,能否赏了民女?民女想借佛光与您的恩赏,谋求前路太平。”骆宁说。 她不客气、不推辞,太后反而心头温暖。 太后极力想替骆宁做点什么。 她当即把常年戴在腕上的佛珠,褪下来送给骆宁。 又闲话琐事。 骆宁没有半分拘谨,言语爽利流畅,跟太后讲述南边庄子种种趣事。 话语里甚至有些俏皮,逗得太后开怀。 太后留她用了午膳。 骆宁要回去。 “刚入城门,尚未拜见祖母与双亲。改日再来叨扰太后娘娘。”她起身行礼。 太后叫魏公公送。 骆宁目的达成,把佛珠仔细收好,回了镇南侯府。 侯府门口很宽敞,巍峨门楼,阔大丹墀,两只大狮子威武气派;朱红大门沉重高大,门钹锃亮金黄。 ——谁能想到,这里的主人,三年前还只是个正三品的武将? “镇南侯府”的门匾,是骆宁挨那一刀后,皇帝为了表示孝道、褒奖骆宁对太后的救命之恩,赏赐骆家的。 宅子也是御赐的。 这恢弘门匾,如此光洁,染了骆宁的血。 “什么人?”门上小厮阻拦。 车夫:“是大小姐回来了。” 骆宁与魏公公乘坐一辆马车,两个丫鬟便坐在车外。 丫鬟秋华对小厮说:“快下门槛,让大小姐的马车进去。” 小厮复又关了门,进去通禀。 魏公公见状,安慰骆宁:“许是还没接到信。” “是。”骆宁笑道,“劳烦公公也跟着我等一等。” “等一等,也无妨,奴婢今日是专程送大小姐回府的。”魏公公说。 片刻后,出来一名管事。 管事态度高高在上:“走西边角门,大门的门槛轻易不能下。” 秋华一听就恼了:“大小姐回府,此乃大事,怎可走角门?” 回来就走角门,自降身价。 管事:“请大小姐见谅。这是规矩,侯府不同往时了。马车进门,都是走角门。” 又道,“大小姐许久没回府,规矩往后就慢慢知道了。” 秋兰气结。 魏公公心头诧异,又很快明白过来。 无非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魏公公从马车里出来:“请镇南侯出来,咱家有太后娘娘口谕。” 管事不认识魏公公,但认得他身上这身一品太监服,吓得腿脚打哆嗦:“老公公,这、这……” “休得无礼,快去回禀!” 故而,骆宁重生后回家,没有被迫从西南角门进去。 她的祖母、父母与兄嫂,全部出来迎接了。 表妹白慈容站在母亲身后,穿一件银红色斗篷,容貌绝俗、气质温雅,极其醒目。 前世骆宁被阻拦门口,她的马车只得从角门进府,从此被府里一众下人看不起。 一旦失了大小姐的威仪,往后的路是一步步往下,每个人都可以踩她一脚。 今生,至少管事与下人们都清楚,大小姐不是任人凌辱的小可怜。想要欺负她去讨好表小姐,也要看看有没有活路。 小鬼难缠,先解决此事。 骆宁顺利进了镇南侯府,这个属于她的地方。 魏公公闲话几句,回宫复命。 祖母正院,父母兄嫂、两位婶母,弟妹、堂弟妹等人皆在,满屋子热闹。 人人都在说笑。 仿佛骆宁被小管事刁难、阻拦门外的事不曾发生。 “阿宁的院子,收拾得怎样?”祖母有些疲乏,想要散了。 母亲回答她:“蕙馥院早已收拾妥当。” 在场众人,表情一敛。 骆宁离家前,侯府就赏赐了下来。她当时住了三个月,院子是文绮院。 文绮院房舍多、位置好,仅次于祖母、父母的东西正院。 “娘,我的文绮院呢?”骆宁问。 母亲含笑:“文绮院如今住了人。蕙馥院一样的,在东正院的后面。你回来了,娘想要和你住得近。” 她说得极其坦荡、理所当然。 好像没有任何不妥。 骆宁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质问,惹得她在祖母和父亲跟前哭,同样笑盈盈:“我还是愿意住文绮院。 当年差点死了,住到了文绮院才慢慢好转,那地方于我是福地。既然已经住了人,我先住祖母的暖阁,等收拾出来了我再回去。” 又笑问,“那么好的院子,住了谁?是大哥大嫂住进去了吗?” 看向大嫂,“嫂子,妹妹在娘家住不了几年,能否疼一疼我?等我出阁,侯府全是你们的,何必着急这一时?” 室内又是一次安静。 “姐姐,是我住了文绮院。”一旁的表妹白慈容,笑着回答。 第002章 借势,叫祖母听话 骆宁暂住祖母的西正院。 祖母住西间,东间很快收拾出来,添置被褥。 “……你大嫂难产,是阿容请来了名医,救了她母子一命。她是侯府的恩人。”祖母对骆宁解释。 表妹白慈容人情练达,又极其富足,很快收买了侯府众人。 从上到下,无人不敬她。 救大少奶奶母子,更是把她威望推到顶峰,就连骆宁的父亲也认可了她。 母亲把她挪到了内宅仅次于两正院的文绮院,光明正大取代了骆宁的地位,也没人有异议。 “阿宁,你是个懂事孩子,蕙馥院一样可以住的。”祖母又道。 叫她忍让。 没有骆宁,哪有这侯府?别说什么文绮院了。 骆宁不恨祖母。 祖母对她没有恶意,是护过她的。前世受了表妹恩惠的蒙蔽,很快反应过来,对骆宁加以照顾。 而后祖母“病逝”,是突发急病,那晚只骆宁的母亲和表妹在祖母跟前。 祖母死后,骆宁再无容身之所。 “祖母,让我住您这里吧。”骆宁笑道,“我都十七了,您与娘不替我寻个婆家?” 她没有顶撞祖母。 也没有大发脾气,叫人看笑话。 别人笑,骆宁也笑,甚至笑得更自然。 “好孩子,你越发大方爽利了。”祖母握住她的手,“住这里也行,别难过。” “是。”骆宁回握她的手。 暖暖的手,很健朗。 她与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 还特意说了表妹白慈容。 “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位表妹?”骆宁问。 祖母:“是你大舅舅的嫡女,之前寄养在外地,怕继母迫害她。” 又有点诧异,“你没见过她?” 骆宁摇摇头:“没有。她跟我娘,长得很像。” “侄女像姑,有福气。”祖母说。 骆宁笑了下。 “你大哥说他见过。”祖母又道。 骆宁再次一笑。 当然见过了,他们才是亲兄妹。 她不吵不闹,在西正院住下,陪伴祖母。 祖母早已不管事,只礼佛。 父母的东正院内,则有点发愁。 “阿宁回来了,还是赶紧给阿容腾挪院子。”父亲说。 母亲则说:“慧能首座指点的,文绮院位置适合阿容住。我想,阿宁可以理解的,她一向懂事。” 又道,“蕙馥院就在咱们正后头,小门相通,方便她与父母亲厚,她应该能接受。” “内宅琐事,听你做主。”父亲淡淡说。 他去了宋姨娘的院子睡。 翌日,母亲叫了骆宁前去。 “……娘日夜思念你。要不是有你表妹相伴,恐怕缠绵病榻,你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母亲哭着,拉了骆宁的手。 骆宁没什么表情:“娘辛苦了。” “你表妹之前被魇着,病了些日子。法华寺的首座和尚,指点了方位,叫她住文绮院,才压得住。”母亲又说。 “阿宁,你才回来,切不可恃宠而骄,计较太多。你想想,你受伤,天家才赏赐了这侯府,你爹爹面子不太光彩。 时时提起,叫你爹颜面扫地,岂不是你不好?施恩不图报,阖府才会感激你。”母亲还说。 骆宁有双和母亲很像的眼,妩媚多情,明亮生彩。 她静静看着母亲:“如果爹爹觉得面子不光彩,可以请辞,叫天家封赏我一个郡主。” 母亲被噎住。 “阿宁,你这是糊涂话了。”母亲说,“哪有女儿家越过父亲封郡主的?都是受父恩。” 骆宁表情很平静:“娘,爹爹封了侯,您也得了诰命。这么大的宅府,您也说是因我受伤救太后而得。怎么不替我表表功?” “功是要别人说的。” “娘你也不能说吗?”骆宁问。 “不好自卖自夸。” “既然你们心里都有数,女儿想要回自己的院子,是很过分要求吗?”骆宁一步不让。 母亲有点恼了:“阿宁,你没规矩!” 气氛僵持。 母亲想到魏公公送她回来,又忍住了脾气:“阿宁,住哪里都是一样。文绮院并不比蕙馥院高贵。不重要。你莫要盯着蝇头小利。” “既然都是一样、不重要,那就还给我吧。”骆宁说。 母亲语塞。 她叹口气:“你变了,阿宁,你怎么变得如此固执、粗俗不通礼数?” 骆宁轻柔笑着:“娘,这句话女儿不解。女儿回家了,想住自己的院子,很过分?需要女儿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吗?” 母亲眼底有了惊怒。 她再也说不出话。 骆宁有礼有节,始终面含微笑,不给任何人造谣她“发疯”的借口。 她回了西正院,陪着祖母念佛。 白慈容到了侯夫人的院子,低声劝她别生气:“姑姑,我会搬出来的。” “不行!” 又道,“我有办法,到时候叫老夫人劝阿宁吧。” 腊月天寒,过几天便是腊八节。 信佛的人很在乎这一日,因为腊八节也叫法宝节,佛门会做法事、散佛粥。 每年这日,法华寺的厢房都订满,佛斋更是精致奢华,一桌需要五百两银子。 饶是如此昂贵,没点身份地位都订不到。 过去好些年,镇南侯府没有订到法宝节这一日的素斋,老夫人深觉遗憾。 半下午,骆宁陪着祖母捡佛豆,她母亲来了。 身边跟着白慈容 “娘,阿容有个好消息告诉您。”母亲满脸微笑。 “什么好消息?”老夫人问。 “祖母,我订到了法华寺的素斋,是腊月初八法宝节那一日的。”白慈容笑道。 白慈容已经和骆家其他孩子一样,直接称呼老夫人为祖母了,以示亲昵。 老夫人脸上,情不自禁有了笑容。 “怎么订到的?” “慧能首座帮了忙,他与我有些私交。要不然,五百两银子一桌的素斋,咱们也抢不到。”白慈容笑道。 老夫人笑容慈祥:“又叫你破费了。” “这是大日子,孙女只想尽孝。”白慈容说。 老夫人欣慰点点头。 骆宁坐在旁边,安静听着。 她记得这一年的腊八节。 也是因为骆宁不肯让院子,非要索回,母亲和白慈容想了这么一出。 结果腊月初六开始下雪,一直下到了初九,盛京方圆百里的村庄都受了雪灾。 死了人、牲畜。 御史台趁机弹劾腊八节这日的素斋,攻讦法华寺,逼得法华寺拿出万两银子赈灾。 而订到了素斋的六户门第,全部受到弹劾。 骆宁的父亲与其他五位贵胄,挨了骂。 母亲不说是白慈容的错,却说:“阿宁一回来,咱们就如此倒霉,这孩子啊……” 府里的下人们开始传这话。 成功移花接木,骆宁替表妹背锅。 她一个人、两个丫鬟,压根儿无法与整个侯府辩驳。 想到此处,骆宁插了话:“听说,腊八这日的素斋,一共才六桌,至少五百两银子一桌。” 白慈容看向她,小小年纪带着从容与贞静,“是,这一日都抢,京里信佛的人多。” “盛京光望族,就不止六户,还有皇亲国戚。祖母,这不是得罪人吗?”骆宁淡淡说。 老夫人的笑容,顿时有点勉强。 侯夫人,也就是骆宁的亲生母亲白氏,笑着解释:“能订到就是有佛缘,信佛的人不会生气,只会羡慕老夫人的缘分深。” 老夫人又松动。 骆宁看向她:“祖母,还是退了吧。” 母亲脸色顿时落下来。 白慈容见状,笑着说:“姐姐,是我欠考虑。您放心,慧能首座会出面担保的,不叫咱们得罪人。” “退了吧。”骆宁面孔沉静,“祖母,此事不善。” 白慈容笑容也维持不住。 侯夫人几乎要浮出怒容。 老夫人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在心里叹口气。 “……那就算了,今年的法宝节,我去烧一炷香就行。”老夫人无奈。 孙女刚回来,这一桌素斋,托人情、花巨资,当然不是为了老婆子,而是为了争院子。 她没有老糊涂。 院子应该还给孙女骆宁,这是骆宁应得的。 所以,她只能忍痛割爱,站骆宁这边。 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几乎是怒气冲冲出去。 下人们瞧见了,免不得议论。 骆宁回房,拿出一串紫檀木精心雕刻的佛珠:“祖母,法宝节的时候,您戴着它去吧。” 老夫人一瞧,差点惊呼出声:“玄妙佛珠?这、这是太后娘娘的!” “是,她赏给我,说保佑我平安。祖母,借您戴一日,回头还是要还给我。”骆宁笑道。 老夫人脸上几乎露出狂喜。 比起五百两银子一桌的昂贵素斋,这串佛珠才是真正有面子,人人仰慕与震撼的法宝。 她看向孙女。 不对啊,她为何要在白慈容和孙女之间犹豫? 这才是她的血脉,她骆家真正嫡出的大小姐。 白慈容,她怎么回事来着? 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 第003章 首战告捷 腊月初六,盛京开始下雪。 到了初八,骆家安排马车时,出行已经有点困难。 可腊八是大节,老夫人必定要去法华寺烧香的。 骆宁陪同。 侯夫人白氏、白慈容以及骆宁的两位婶母、庶妹堂妹等人,皆要随行。 有人低声抱怨:“路上难走,山路也不易行。” “好冷。” 不过,法华寺的山脚下,一直有小沙弥与附近村落的施主,不停扫雪。 山路有点湿滑,倒也能行。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比骆宁想象中的人更多。 首座讲经的大殿,位置也是要预定的,不过此事两月前就敲定了,老夫人有位置。 老夫人进去后,不少人与她寒暄。 慧能首座瞧见了她手里的佛珠,念了声佛:“骆老夫人好造化。”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贵妇们都认识:当年第一高僧玄妙和尚亲手雕刻的紫檀木佛珠,佩戴了七十年;他一百二十岁圆寂,前一日将其送给崔氏六小姐。 崔氏六小姐次年封太子妃,再顺利封为皇后,为皇族诞下四位皇子、一位公主,帝后琴瑟和鸣,贵不可言。 如今,崔氏乃当朝太后。 命妇们进宫请安,见太后手腕总不离这串佛珠。 今时却戴在骆家老夫人手里,难怪首座都要来见礼。 一瞬间,大殿内人人起身,与骆老夫人寒暄。 包括最鼎盛门阀崔家的夫人。 礼佛结束,崔夫人还盛情邀请:“骆老夫人,您若没有订素斋,一同用膳吧。” 骆老夫人牢记孙女的话,切不可与任何人走得太近,免得“烈火烹油”。 既然得了太后娘娘的佛珠,往后还怕不荣耀吗? 要节制、谨慎。 老夫人摇摇头:“天不好,儿媳孙女都在门口候着,得回去了。夫人美意,愧领了。” 崔夫人不好勉强。 下山时,老夫人忍不住得意,说起方才的事。 骆宁的母亲白氏忍不住说:“娘,您怎么不同崔夫人用膳?” 白慈容也屏住了呼吸。 老夫人看一眼旁边穿着灰鼠皮斗篷的骆宁,摇摇头:“先回去吧。” 听话,但有点遗憾。 老夫人没有遗憾太久,京里就闹开了。 住在城里,只感觉今年这一连四日的雪太大,却不知道村落房屋倒塌多少、牲畜与人压死冻死多少。 朝廷要赈灾,忙得不可开交。 也如前世,御史台一位机灵的御史,知晓国库不丰,把矛头对准了法华寺与望族,拿着法华寺的腊八节佛礼做文章。 骂法华寺、骂订素斋的门第,逼得他们拿钱出来赈灾。 消息极广,市井坊间都有耳闻。 骆家自然也听说。 晚夕,儿孙到老夫人出用饭,骆宁的父亲说起此事:“娘,您当时没吃素斋吧?” “没有。”老夫人说,“原本阿容订了的。幸好阿宁有远见,叫我只拿佛珠、不吃素斋。要不然,今天挨骂的就有你了。” 又道,“咱们这爵位,是阿宁受伤后皇帝恩赐的,本就不牢固,没有实打实的功勋。说不定陛下一生气,就褫夺了去。” 饭桌上一时安静得可怕。 骆宁的母亲,脸色惨白,几乎要动怒;父亲微微动唇,想说点什么,又不好反驳。 其他人,看看骆宁,再看看白慈容。 白慈容吓得不轻,立马跪下:“都是我的错,我差点酿成大祸了!” 她眼泪簌簌。 哭起来好看极了,梨花带雨。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却不挤眉弄眼的,美得凄凉,惹人怜惜。 “快起来,怎么怪你?”骆宁的大哥立马说了话。 大嫂去搀扶她:“不是退了吗?一点事也没有,怎么哭了?” 白慈容依旧眼泪不止:“我是后怕。” 母亲:“你这个傻孩子。” 众人七嘴八舌安慰她。 也有人沉默看戏,没出声。 骆宁的母亲心都要碎了,搂着白慈容,不停安抚她。 祖母慢悠悠开了腔:“快坐吧,别哭。没说你有错,你是一片孝心,只是运气差了点。” 又对骆宁的父亲说,“阿宁是兴旺之女,运气极佳。她一回来,就替咱们免了一灾。” 父亲颔首:“此话不错。” 骆宁的父亲,是个武将。然而,并不是每个武将都赤诚鲁莽。相反,父亲这个人,圆滑自私、冷漠寡情。 他在驻地时,与骆宁一年见不了几次,并无什么感情;回京任职,整日忙应酬、差事,与内宅女儿也见不着面。 所以,他是无所谓的。 直到这一刻。 “夫人,文绮院三日内收拾出来。阿宁回京已经快十日了,还在娘这里住,不像话!”父亲说。 饭桌上的每个人,都意识到风向变了。 被侯夫人精心呵护的表小姐,到底只是亲戚。 骆家的嫡小姐回来了。 十天,不哭不闹不抢。温柔、安静,礼数周到等着。 一家之主发了话,她的院子回来了。 兵不血刃。 骆宁知道大家都在看她。 她微微笑着,对父亲说:“多谢爹爹。女儿倒是愿意陪伴祖母,只是怕打扰祖母。能回去住,自然最好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松口,说可以不要文绮院、去住蕙馥院。 文绮院是她的。 “娘,大伯母为何不喜欢大姐姐?”回去路上,堂妹骆宛问自己的母亲。 二夫人说:“打小就不喜欢她。” “为何?是亲生女儿。” “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救回来后,手脚半年才能动弹。从那之后,她就看不惯阿宁。”二夫人道。 骆宛叹口气:“大姐姐有些可怜。大伯不关心内宅,大伯母把侄女看得比亲生女儿亲。” 二夫人心中也纳闷。 不过,大夫人白氏的确是一直讨厌骆宁。 二夫人还见过她打骆宁。 那时候,骆宁不过五岁,什么也不懂,大夫人用鞋底抽打她的嘴。 此事老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是妯娌,依仗长房生活,也不敢做声。 后来大夫人对外说,骆宁是自己在炕沿上磕肿了嘴。 “阿宁变了很多。以前性格急,又承不住。如今长大了,稳重内敛,涵养功夫了得。”二夫人说。 这不,才回来,白慈容就被她衬托得有点落魄。 白慈容还需要把文绮院还回来。 “娘,大伯母想把侄女当侯府嫡女养,她好大野心。还好大姐姐厉害。咱们家的好处,凭什么给姓白的占了去?”骆宛又说。 二夫人捂住女儿的嘴:“你消停,别叫人听了去。” 第004章 初见雍王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 前世大闹一场。明明属于她的,她取回的时候,反而成就了表妹“大度退让”的好名声。 自己处处落了下风。 老夫人那边,派人送了日常用度过来。 管事婆子客气又恭敬,丝毫不敢怠慢她。 “你之前用的那两个二等丫鬟,还要吗?”母亲白氏问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我如今有人用,秋华、秋兰服侍得很好,提拔她们做二等丫鬟。其他丫鬟,已经是表妹用习惯的,我岂好夺人所爱?”骆宁说。 ——口中的大方,她也会。 白氏愣了下。 她忍住了脾气,又拿出慈母的腔调:“阿宁,娘真替你发愁。你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将来会吃亏的。” 骆宁对着她,总是静静的,没什么表情。 不嘲讽,也不欢喜,疏离淡漠。 她的任何话,骆宁甚至不屑于反驳。 “你好自为之,阿宁。一点恩情,迟早要败光,到时候谁护你?”母亲又道。 骆宁表情不变:“娘,侯府一日不倒,我的恩情就一日不散。是不是?” 白氏甩袖而去。 老夫人那边,又给骆宁送了一名管事的婆子、两个三等小丫鬟。 这名婆子,是骆宁指名道姓要的,她是外院账房的妻子,人都叫她孔妈妈。 前世,孔妈妈替骆宁挡了一次灾,死了。 “往后,孔妈妈管院子里各处调度,秋华管钱,秋兰管衣裳首饰。”骆宁道。 两个小丫鬟,负责日常杂事。 文绮院有四间正房,左右各六间厢房,还有个倒座,庭院极其宽敞,比得上老夫人的西正院了。 更妙的是,它位置好。 往前是东西两正院,往后是后花园,临近后院的北角门。俯瞰整个侯府,又可单独进出。 骆宁搬进来,想要北角门的钥匙。 当然,她母亲白氏不肯给。 “要钥匙做什么?闺阁千金,难道要擅自从内角门出去?不成体统。”母亲说。 骆宁也没多提。 母亲还特意在北角门加了两个当值的婆子,专门防骆宁。 骆宁刚重生,现在有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她没有多少财产。 表妹白慈容能在侯府内宅取得威望,几乎要取代骆宁成为大小姐,是骆宁的母亲用钱财与人脉替她铺路。 母亲的陪嫁、骆家原本的家财,如今都在母亲手里。 她不出事,没人会找她对账。 以及,外头还有个特别富足的人,给她和白慈容提供钱财帮衬。 他们要的,是身份。 白慈容从一个身份不明的“白家嫡女”,变成盛京贵女,侯府是她的垫脚石。 他们不缺钱。 骆宁缺。 安顿好了自己的文绮院,骆宁睡了个好觉。 翌日,她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 归还佛珠。 “……去了法华寺,才知道这条佛珠如此名贵,是娘娘心爱之物。还璧归赵,不敢贪心。”骆宁说。 太后这条佛珠,陪伴她几十年。 给了骆宁,她舍得;但骆宁还回来,她也没有继续推辞。 这是她心灵上的慰藉。 她走得顺风顺水,多半是因为佛珠给了她支撑,让她相信自己每个判断都对,她是有神佑的。 “你想要点什么?”太后又问她,“哀家想要报答你。” “陛下赐了爵位与府邸,娘娘给了太多。” 太后摇摇头:“那是陛下给的。以孝治天下,他是彰显他的孝道,不是哀家给的。” “娘娘,民女只想求一事。”骆宁说。 太后问她要什么。 “民女在南边养病,闲暇无聊,跟一位道长学了点占卜术数。民女有个预言,想说与太后听。”骆宁道,“还请太后恩准。” “你且说来听听。” 骆宁细细说给太后听。太后听罢,眉头微锁。 两人说着话,内侍进来通禀:“娘娘,雍王殿下到了。” 骆宁不动声色。 雍王是太后的小儿子。 八年后,他是新帝。 雍王尚未踏入大殿,骆宁听到了一声犬吠。 一条巨大、通体漆黑的大狗,先一步跑了进来。 太后瞧见了,忍不住笑:“长缨大将军也来了。” 很喜欢这条狗。 而这狗,长相实在骇人。 骆宁却是微微怔了怔。 她忍不住在心里叫“芝麻”。 她做了鬼,人看不见她,但一条狗可以。 一条巨大的狗,非常凶猛,人人都畏惧它,它能看到骆宁。 骆宁时常逗它玩。 它总深夜跑出来找骆宁,陪着骆宁。 骆宁没见过它主人。 它太大,可骆宁心里,它是个小可爱,故而叫它“小黑芝麻”。 满屋子的宫女、内侍,纷纷避让,一个个紧张害怕。 “母后。”男人的声音,有些散漫传进来。 骆宁刚刚看清男人,狗扑向了她。 太后愕然,生怕长缨大将军吓死骆宁。 这狗很猛,牙齿锋利,但没有命令它是不会主动咬人的。 遇到讨厌的,将其扑倒是有过的。被它吓到也是常事。 狗凑到骆宁跟前,嗅了嗅她。 骆宁也如往常那样,抬起手,轻轻柔柔摸了摸它的头。 大狗噗通一下,在她面前躺下了,翻着肚皮求抚摸。 太后:“……” 刚刚进殿的雍王:“……” 男人眸色一沉,声音里有了冷厉:“长缨!” 预备享受顺毛的大狗,一骨碌爬起来,乖乖跑回男人脚边。 骆宁抬眸,对上一双黢黑深邃的眸。 男人五官英俊,薄唇高鼻,只是神色冷漠寡淡,眼眸里藏几分狠戾。 他看一眼骆宁,眼底发沉。 “用了什么办法,叫本王的大将军亲近你?”他问。 骆宁站起身,恭敬行礼:“民女见过王爷。” 他审视她。 凑近几分,甚至嗅了下,想知道是什么香料,对他的狗如此有效。 没嗅到,只淡淡脂粉气。 庸俗。 他再次蹙眉。 太后在旁边笑道:“这是骆大小姐,她就是替哀家挡刀的人。” 雍王这才说:“起来吧。” 骆宁站起身。 黑狗偷摸着打量她,莫名想靠近;雍王萧怀沣余光继续审视她。 太后笑说:“这狗通人性。” 又说,“怎么带进宫?回头御史台又得参你了。” “没少骂我。”萧怀沣说。 他来了,母子有话要聊,骆宁想起身告辞。 便在此时,内侍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太后脸上笑意更浓,让内侍请皇后进来。 骆宁见到了皇后郑氏。 皇后二旬年纪,正是女子颜色正浓。润眸乌眉、翘鼻樱唇,肌肤凝霜雪,高挑又婀娜。 似殿外的万丈金芒,都落到她身上,耀眼夺目。 最上等的骨相、完美无缺的皮囊。 她是本朝皇后;八年后,雍王登基,新朝皇后仍是她。 满城议论,也不耽误新主为她违逆天下。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骆宁行礼。 “是骆小姐吧?”皇后声音动听,“快起身。” 第005章 她做雍王妃,如何? 骆宁心中十分好奇雍王与郑皇后之情愫,却又不敢冒失。 她低垂视线,被郑皇后携手坐下。 “……这狗真吓人。”郑皇后一边让骆宁同坐,一边看着趴在大殿一角的黑狗。 雍王没答话。 黑狗冲郑皇后龇牙,又被主人的眼神吓退,继续趴在地上,只偶尔哼哼两声。 郑皇后收回视线,夸骆宁忠诚,拼死替太后挡刀。 说到动情处,甚至声音微哽。 太后笑着安抚她。 雍王一言不发。 “母后,骆小姐是否议亲了?”郑皇后问。 太后不知道,直接问:“阿宁,你可有婚约?” “还没有。”骆宁答。 郑皇后笑道:“我倒是想替骆小姐做媒。” 太后:“可有人选?” “人选很多。”郑皇后笑道,余光瞥一眼坐在旁边悠闲喝茶的雍王。 太后也看他。 骆宁察觉异样,也顺着太后视线望过去。 雍王一袭玄衣,眸色深。端着雍容气度,但暴戾隐藏眉宇间,微微蹙眉就倾泻一二。 骆宁赶紧收回视线。 “此事要从长计议。女儿家面皮薄,别当着阿宁的面说。”太后笑着,岔开话题。 郑皇后也自悔失言,转而问骆宁:“听闻镇南侯府有位表小姐,才情过人、容貌绝俗,乃京城贵女之首,传言可真?” 她只能想到这个话题。 镇南侯是新封的爵位,在盛京门阀林立的地方,实在抬不起眼,郑皇后很难关注到他们家。 倒是那位表小姐的事,传得比较广,皇后都有耳闻——当然,毁誉参半。 外头有人替白慈容邀买人心。 骆宁外祖白家,最不缺钱;而真正关心白慈容前途的那个人,他更是财力滔天。 他们要地位。 借着侯府地位,他们要助白慈容高嫁功勋世族。 “娘娘,民女才回京,消息远不如内宫通透。”骆宁笑道,“不过,表妹的确温柔聪颖,阖府无人不爱她。” 她们就此话,聊起京城其他闺秀。 骆宁小坐,时辰不早了,起身要告辞。 太后又叫魏公公送她。 郑皇后宫里也有事,骆宁起身后她也告辞。 她甚至送了骆宁一小段路。 “常到宫里来,陪母后解解闷。本宫执掌六宫,琐事繁忙,时常无暇尽孝。你能逗太后开怀,便是天下至孝。”郑皇后说。 骆宁应是。 郑皇后对骆宁,无恶意。 骆宁出身不高,骆家封爵才三年,“新贵”谈不上,“暴发”也不算贬损,她在郑皇后面前极其渺小。 骆宁似太后疼爱的小爱宠。 没人会觉得婆母身边的爱宠是威胁,从而忌惮。 只会投喂一点好处,夸几句爱宠机灵,来讨好婆母。 ——郑皇后对骆宁的善意,也是如此。 “你平时喜好什么?”郑皇后又问。 骆宁:“除了看看书,就是耍鞭。” “还会用鞭?”郑皇后很新奇,笑靥璀璨,“那算得上文武双全了。” “不敢当,娘娘,耍着玩。” 聊了半日,才放骆宁走。 寿成宫内,太后崔氏正在问儿子,是否要定亲。 “……今年二十了,也该有个王妃。御史台催着礼部,礼部又烦陛下。要不然,皇后也不会急慌慌来提此事,替陛下分忧。”太后说。 “再说。” “骆小姐如何?”太后问,“单看她美丽,可性格沉稳内秀,不觉她多光华。立在皇后旁边时,竟是丝毫不输。难得的美人儿。” 雍王眉头蹙得更深:“母后抬举她了。” 太后:“……” 她并无夸大。 郑皇后在闺中就因美貌与气度,名震功勋世族。 同龄女子,无人有资格与郑皇后的容貌相提并论。 骆宁清雅素净,薄施脂粉、衣着简朴,被郑皇后携手同坐时,不管是五官还是气质,竟是都不输。 ——太后也惊讶。 有了对比时,才能看出她的不凡。 骆宁太静了,似蒙了一层薄纱的明珠,光华都被她低垂的眉眼遮盖了。 “那她家里那位表妹呢?在京城名声显赫。” “一个表姑娘,闹出这么大的声望,野心不小。”雍王冷漠道,“为的就是攀附,人品堪忧。” ——还不如骆宁。 “你若顽固,哀家请陛下圣旨赐婚,到时由不得你。”太后说。 “那只好麻烦骆小姐,早日去投胎,下辈子重新做个好人。”雍王语气冷漠。 太后无奈,又有点气恼:“放肆,她是你母后的救命恩人。” “推她入火坑,恩将仇报,母后这样报答恩人?我不喜她,不能善待她。”雍王说。 又道,“既是恩人,怎么钱财上如此刻薄?她浑身上下,无一件新衣,也无太多首饰。” 太后:“早已赏赐过了侯府。” “赏赐东西,能落入她手?” “镇南侯乃她父亲,她是嫡长女,又是恩女,理应捧在掌心的。”太后说。 说着,就微微拧眉。 会不会判断有误? 太后知道,镇南侯有三个嫡出的孩子,二男一女。 这个女儿就是骆宁。 作为长房唯一的嫡小姐,骆宁不至于受穷。 可进宫都穿得半新不旧,又不太像她谨慎做派——如只是为了低调内秀,可以穿颜色素雅的新衣。 “母后与其替她谋姻缘,不如借着过年,直接赏她些东西,更实用。”雍王站起身。 他招呼一声,黑狗屁颠屁颠爬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黑狗体型硕大无朋,也不知什么品种。 他走后,想起他的话,太后沉吟。 骆宁是未嫁千金,她家族有体面,她才有颜面。 不管什么赏赐,自然要送到镇南侯府,而不是越过侯府直接赏赐给她,这不合规矩。 骆宁不诉苦,面上也无半分愁容,太后也看不出她在家里过得如何。 ——两次进宫,都没有叫她祖母与母亲陪伴。 特别是她母亲,在骆宁的父亲封侯时,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她有资格进宫求见太后的。 “来人。”她喊了女官。 女官应是。 “准备金百两、银三千两,另有时新布料、首饰,着人送去镇南侯府。”太后说,“特下懿旨,送给大小姐骆氏阿宁。” 女官应是。 太后想了下,又说,“把南边进贡的浮光玉锦也拿出来,送给骆氏阿宁。” 浮光玉锦是两个月前进贡的,一共十二匹;太后留了两匹,剩下给了皇后;皇后赏了贵妃与外命妇,自己只留两匹。 最终,六匹浮光玉锦流于望族门第,引来无数吹捧,太后娘家侄女娇憨大胆,还向她讨要。 太后没给她。 现在她拿出来,给骆宁。如此贵重的东西,可以试探出侯府对骆宁的态度。 第006章 她的财富,谁也抢不走 骆宁回到镇南侯府,已经半下午。 先去见过祖母。 而后去拜见母亲,侯府大夫人白氏。 大夫人白氏戴点翠首饰,上了年纪仍风韵不减,高贵又温柔:“阿宁,你时常进宫去打扰太后娘娘,恐怕会惹人嫌。” 骆宁表情安静,笑容恬柔:“太后娘娘倒是不烦。今日还遇到了皇后娘娘。她叫我时常去宫里坐坐。” 白氏眼神微闪。 有羡慕,也有嫉妒。 就是没有半点为骆宁高兴。 前世,骆宁对母亲的态度,总是费解。 死了十几年,才接受一个事实:哪怕是自己生的,也会恨,不输对仇人的恨。 很荒诞。 不过,人世本就荒唐,她生母白氏是个没有伦理、没有羞辱感的女人。 “阿宁,你性格平庸,不太会讨人喜欢。娘总是担心你得罪了人,连累侯府。下次你进宫,娘陪你去。”白氏说。 贬损她,踩低她。 骆宁笑了下。 她才不平庸,她有趣得很。 做鬼十几年,除了黑狗,风都不知晓她的存在,她依旧怡然自乐。 “下次再说吧,娘。”骆宁道。 白氏又问:“文绮院住得如何?” 很轻一句话,把怨毒藏得很深。 前世,骆宁搬回文绮院,是牺牲了她的涵养,用“发疯、吵闹、小气不饶人”换来的。 白氏虽然怪,倒也不生气。 今生却一直不甘心。 她心尖上的宝贝、她最疼爱的白慈容,怎可以给骆宁让路? 还是没有任何好处的退让,从文绮院搬出来。 “很舒服。”骆宁笑道,“文绮院位置好,侯府最枢纽。我住在那里,才感觉自己挨了那一刀、养了三年的病,都有意义。” 白氏面颊微微一抽。 她只得叫骆宁回去。 晚夕时,大夫人白氏眼睛发红,情绪低落。 长子骆寅、小儿子骆宥,以及白慈容去看望她,同她一起用晚膳,都瞧出了她的异样。 “……又是被阿宁气的?”长子骆寅问。 白氏叹口气:“我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好心教导她,免得她挟恩骄纵,自取灭亡。她一句也不听。” “缺乏教养!”骆寅说,“咱们家有运气,陛下才封爵。多少人为天家卖命,挨一刀算什么大功劳?” 小儿子骆宥不说话,默默吃饭。 白慈容笑道:“大哥别生气。阿宁姐刚回来,有些生疏,慢慢熟悉就好了。” 又对白氏说,“姑姑也别担忧,阿宁姐会好起来的。她是心里没底,才不停拿她的功劳说事。慢慢的,她会戒骄戒躁。” “做娘的,少不得要操心她。”白氏说。 “娘,您别娇惯她。她不听话,该教训的时候别手软。”骆寅说。 白氏点点头。 翌日,太后娘娘的赏赐,到了镇南侯府。 镇南侯骆崇邺率阖府接旨,却发现赏赐是单给骆宁一个人的。 人人惊讶。 骆宁没有身份,只是未出阁的千金,她是没资格接赏的。 她替太后挡刀,太后才破例。 骆宁接了赏。 魏公公带着几名内侍,把赏赐直接送去了文绮院。 大夫人白氏,带着众人也来了文绮院,笑靥璀璨:“阿宁,今天真是好日子,连带着娘脸上也光彩。” 骆宁微笑。 白慈容很热情,笑容无比动人:“阿宁姐,可喜可贺,太后娘娘时刻不忘你。” 骆宁:“娘娘仁慈。” “快给我们瞧瞧‘浮光玉锦’,只远远见过郑家四小姐穿。”大夫人笑道。 骆宁:“不急,下次我做出来了,你们再看吧。” 众人:“……” 大夫人笑容不减:“正是这话。” 吩咐她身边的大丫鬟颂喜,“叫库房来,替大小姐收拾,都入库吧。收拾妥当,阿宁也要休息了。” 颂喜要应是,骆宁伸手阻拦了下,笑道:“娘,这些东西是太后赏赐,不入公中的库,我自己收着就行。” 大夫人的笑,冷淡了几分:“阿宁,文绮院难道要造反吗?你们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公中出?况且你未嫁,女儿家连性命都是父母的。” 又道,“这是太后赏赐的东西,难道我们贪图它?” 骆宁表情不变,云淡风轻:“我知道娘不会。只是太后懿旨封赏,我若是搬入库房,这是陷父母于不义。 太后恩情,远大过侯府家规。娘,到时候御史台参一本侯府贪墨女儿的赏赐,爹爹该何等苦恼?” 跟着大夫人、白慈容来的,还有大嫂、二婶、三婶,堂妹以及几位姨娘和庶妹。 此刻,她们都看得出来,大夫人哪怕咄咄逼人,抬出长辈架子,还是被骆宁压了一头。 这些赏赐,一根线头都出不了文绮院。 大夫人是侯府女主人,一品诰命夫人,却完全做不了女儿的主。 威望有损。 估计仆妇们会看笑话。 大夫人也想到了这层,觉得骆宁不给她面子。她待要严厉训斥,骆宁说了一句更狠的话。 她笑盈盈对大夫人说:“御史台参奏不算大事,传到盛京名门望族耳朵里,怕是笑话咱们家没见过太后赏赐、做出错事,从此背上了‘没见过世面’的坏名声,恐怕对每个人都不好。” 大夫人拼了命想拔高白慈容,为的不就是“名声”? 岂能毁在一件小事上? 大夫人心惊,脸上又有了点笑意:“阿宁说的是。” 她们便走了。 骆宁看着白氏狠狠咬住后槽牙,面颊抽动,不免想起前世。 前世她悲伤、愤怒,对母亲把表妹看得比她尊贵千万倍无法理解,她恨不能撕开自己的心肺,叫母亲瞧一瞧她的委屈,母亲却总是淡然微笑,轻轻掠过。 她何时被气到面颊扭曲? 骆宁关上了院门。 没觉得快意,仅仅是平静。 重活了,就好好活,心如止水活着。 她是她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她不再奢望他们。 “大小姐实在不懂事,这样顶撞夫人。”东正院,丫鬟婆子故意如此说。 下人们却各有心思。 大小姐的确有点过分,可大夫人也没做到母亲该有的慈爱。 换做表小姐,大夫人会更体贴她。 “……浮光玉锦不错,可以做两件衣裳,正月宴席时候穿。”大夫人已经平息了怒气,对白慈容说。 “那阿宁姐可以大出风头。” “不会,你到时候会大出风头。阿宁她呀,鲜花着锦,不能再张扬了。”大夫人说。 白慈容又惊又喜:“姑姑,您要给我?” “自然。有了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夫人笑道,“好孩子,我恨不能把这颗心、这条命都给你!你小时候吃了太多苦。” “不,能到您身边,所有的苦都不值一提。”白慈容依偎在大夫人怀里,“只是,阿宁姐不肯给的。” “放心,她会乖乖拿出来。”大夫人道。 白慈容搂着大夫人的腰,悄声叫“娘”。 第007章 斗赢大哥 文绮院内,人人欢喜。 太后赏赐,有三千现银、一百两重的金叶子。 这些,赶得上整个侯府上下百人两年多的花销。 缓解了骆宁的窘迫。 “……大小姐,大夫人不太高兴。她是您的亲娘,自然不会害您的,也许您应该听她吩咐。”孔妈妈小心翼翼说。 这席话,是好心,也是善言。 可骆宁太清楚她的亲娘了。 她不仅会害骆宁,甚至会害死骆宁。 “我娘身边,有个表妹。她偏心了。”骆宁语气很淡。 孔妈妈:“您不在的日子,大夫人时刻念叨着您。她是思女心切,才用表小姐解相思。在她心里,还是您最重要。” “这些事,您是亲眼瞧见,还是听人说的?”骆宁问。 孔妈妈一愣:“听厨房上的婆子们说的。” “厨房上的婆子,全是我娘的亲信,她们的话,就是故意说给全府的人听。 否则,这么个表小姐,借住名不正言不顺的,旁人不说闲话吗?”骆宁说。 孔妈妈怔了怔。 “既如此思念我,怎不去南边庄子陪我?不陪也行,去看望我一回,派人时刻送信、送礼物,才是做娘该有的。”骆宁笑了笑。 她语气非常轻柔,“都没有。说什么想念,好空的一句话。” 偏她一直说服自己相信。 “你看,我重病养伤,人在千里之外,才是真的思乡心切、夜不成寐。结果,只是表小姐在侯府生根落足的踏脚石。”骆宁道。 孔妈妈细品这话,无比骇然:“这……” 骆宁挥挥手:“不要再提,收拾东西吧。咱们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有钱,怕什么?这个侯府,可是我赚回来的。” 孔妈妈应是。 她隐约还听人说,太后不喜旁人领功,有点担心大小姐太拿乔,会被嫌弃。 然而这种说辞,细细推敲也不太合理。 她想不明白,就放下了,只听骆宁的吩咐。 骆宁打赏了孔妈妈十两银子,秋华秋兰六两,两个粗使小丫鬟各一两——都是她们两个月的月钱。 人人欢喜。 不过,第二日就高兴不起来。 文绮院没有小厨房,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很敷衍、很难吃。 而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错。 米饭里有稗子,菜蔬太老,汤的味道太过于清淡,而红烧鸭又太肥腻,碗底一层汪汪的油。 骆宁知道不对,可又不能拿去告状。 否则,大夫人反扣她一顶“挑食”、“太矫情”的帽子,骆宁又落了下风。 她把稗子挑出来,又把鸭肉过水去油,慢慢吃了一碗饭。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 骆宁永远记得这一日。前世,她回府后最糟糕的一日,她差点就死了。 天寒,却又不算特别冷,地面只薄薄一层冰。 骆家不用每日向老夫人晨昏定省,而是逢五去请安。 骆宁坐在梳妆镜前,想起了前世。她没有退缩,而是对丫鬟秋华说:“把我的长鞭给我。” 秋华习武,有一身还不错的功夫,平时保管骆宁的长鞭。 骆宁在南边,就是跟着秋华的父亲学了耍鞭。 “大小姐,婢子替您拿着。”秋华说。 “没事,我自己拿。”骆宁道。 又拿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了秋华,“你去趟宋姨娘的院子,看看我爹爹起床没有。” 然后附耳,跟秋华低语几句,吩咐她行事。 叫秋华把金叶子塞给宋姨娘。 秋华应是。 骆宁穿一件大斗篷,袖子宽大,可以覆盖手背,软鞭可以藏在袖底。 和前世一样,在西正院旁边的小人工湖旁,遇到了她大哥大嫂带着孩子来请安。 大哥骆寅腰上挂着佩剑,他等会儿要同朋友出门游玩。 他被举荐在吏部当差,正六品,在这个年纪算得上“位高”,又是侯府世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他虽然是武将门第出身,却不喜习武,佩剑也只是装饰。 骆宁尚未走近,他就借口发难,高声厉呵她:“瞧见了大哥大嫂,你视若不见?” 与前世一样。 前世骆宁哭闹夺回文绮院,母亲不满,对着儿子诉苦,大哥对骆宁满腹怨气。 今生的怨气,更大了,因为母亲败得更惨。 “大哥、大嫂。”骆宁道。 “没规矩,非要点你,才知道叫人!”大哥声音冷漠。 骆宁没受伤前,就跟大哥不太亲近,因为大哥有好几年在外地的书院念书。 那几年,大哥的心早已飞远了,他对骆宁没有半点兄长的关爱。 “大哥,我才瞧见你。你这样苛责,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骆宁问他。 骆寅冷笑:“你问我?你连母亲都能忤逆,是觉得自己哪里做得好?” “这话,我就不太懂,母亲并没指责我不孝。大哥,别是有什么误会吧。”骆宁淡淡说。 骆寅:“巧言令色,骆家怎么出你这种东西?” 大嫂想要打圆场。 “大哥,好好的你寻我晦气做什么?”骆宁问。 骆寅:“放肆,我不过是点你两句,你竟敢诘问我?看你的样子,简直是把自己当侯府的天了。” 又道,“跪下,今天不给你一点教训,你不知天高地厚,迟早闯祸。我要替父母教训你。” 骆宁回视他:“无缘无故的,就要教训我?大哥,你越俎代庖了,父母尚未发话。大哥眼里,还有父亲吗?” “你还敢顶嘴?”骆寅解下腰间佩剑。 他用剑鞘对准骆宁,“跪下,否则别怪我动手。” 骆宁静静看着他。 他怒极。 想起母亲发红的眼眶,说骆宁如何叫她下不了台、如何欺负她与表妹,骆寅气不打一处来。 他举起剑鞘就要打骆宁。 前世,骆宁对大哥的刁难很意外、很懵,也非常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挨了一下,站不稳,失足滑进了旁边小湖。 小湖是人工开凿的,不深,只结了一层薄冰,可冷得刺骨。 骆宁一大清早落水,爬上来的时候浑身颤抖,又被大哥拉着理论是谁的错,受了风寒。 她病了五日,高烧不退。 大夫给她开的药,实在不太行。而后是祖母出面,把她接到西正院养病,她才好起来。 那一病,又落下病根,旧疾复发,时不时要咳嗽一整夜,人也消瘦无比。 还落下“不敬兄长”的名声。 没人同情她,说她自作自受。 骆宁想到这里,又瞧见大哥故技重施,她一甩袖中长鞭。 长鞭卷了大哥的佩剑。 佩剑落地。 大哥意外,也震怒:“你敢行凶?” “逆子!”一旁有人,声音威严,“是你行凶在前!” 父亲来了。 他听说这边出了事,急急忙忙赶过来,把骆寅的刁难,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为难妹妹,还要动手,这岂有半分兄长的样子? 还被妹妹夺了佩剑,无能。 父亲是武将,脾气火爆。见长子如此没用又刻薄,怒意翻涌,抬脚踹向大哥,把他踹进了小湖里。 “公爹,公爹息怒!”大嫂吓得跪下求情。 骆宁看着在冰水里噗通的大哥,眼神平静。 第008章 藤杀 大哥骆寅湿漉漉一身,从湖里爬出来,还被父亲罚跪。 他冷得齿关颤抖。 大嫂不停求情。 母亲与表妹白慈容很快也赶了过来。 “侯爷,天这样冷,阿寅要冻伤了,叫他先回去更衣,再罚跪吧。”白氏也给镇南侯跪下。 她哪怕上了年纪,也美丽高贵,求情时候不露半分狼狈,修长颈带着白狐围脖,瞧着赏心悦目。 镇南侯对长子很看重、对妻子也疼爱。 长子英俊不凡、又知书识礼;妻子容貌绝俗、气质绰约,都是镇南侯的荣光。 镇南侯叹口气:“这逆子,一大清早刁难妹妹……” “铜锣两扇敲,阿寅也不无辜。只是太冷了,侯爷,他是读书人。”白氏说,“侯爷,先叫他更衣,再打骂不迟。” 骆宁站在旁边。 她的丫鬟、管事孔妈妈,也跟着她,听到了这句话。 孔妈妈心头骇然。 侯夫人说得是什么话? “铜锣两扇敲”、“阿寅也不无辜”,简直就是说,苍蝇不叮无缝蛋,都是大小姐的错,大少爷是被她牵连的。 嘴说“他不无辜”,实则说“他无辜”。 太偏心了。 大小姐说夫人偏心,孔妈妈还以为是女儿家敏感多疑。 此刻,孔妈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还不快滚去更衣?”镇南侯迟疑几息,对长子说。 骆寅恭敬道是,站了起来。 他抬眸,狠狠看一眼骆宁。 骆宁微微一笑,回视他:“大哥怎么瞪我?是不服气爹爹的惩罚吗?” 众人又看向骆寅。 骆寅收敛表情,垂首道:“不敢。” 侯夫人白氏目光投向了骆宁,又是叹气:“阿宁,你也太恃宠而骄。侯爷疼你,也纵得你如此。” 又说骆寅,“快回去吧,风大了。” 骆宁想起自己前世落水后,愣是被他们留在原地半个时辰,差点发烧而亡,笑容越发明艳:“爹娘一向最疼我的。 不过,侯府规矩,大哥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来祖母这里请安,随身带着开刃的佩剑。” 她手里,是一柄佩剑,刚刚用长鞭从骆寅手里打落来的。 她很清楚,自私寡情的父亲有什么忌讳。 武将进出要紧地方,比如说元帅的大帐,第一件事是解下武器。 携武器入帐,是大不敬,故而镇南侯极少佩剑行走。 每个人都有他认为很重要的事,必须踩中,他才会觉得“痛”。 她当然知道大哥的佩剑开刃,不单单是装饰。因为她后来挨过这剑,被划破手背肌肤,留下一条极深的伤疤。 大哥为了表妹,伤骆宁时毫不手软。 想到此处,骆宁拔出了剑。长剑脱鞘,剑锋雪亮。 雪刃迎着清晨的骄阳,剑芒闪灼。 一下子刺痛镇南侯眼睛。 “孽障!”镇南侯的愤怒,这次发自肺腑。 他重他在乎的规矩,他对母亲极其孝顺。 长子欺负妹妹,不义不剃,小惩大诫算了;长子敢破他规矩、不敬祖母,必须严惩。 无人可以动他的威严。 “跪下!”他厉呵,声音高亢得他面颊都红了。 他是武将,生得高大健壮,发怒时候威望极重。 骆寅则是读书人,从小对父亲又恨又怕。 他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你在此处跪两个时辰,反省反省!”镇南侯道。 侯夫人脸色煞白:“侯爷……” “你再求情,也陪着他跪。”镇南侯丢下这么一句话,甩袖而去。 他先去了老夫人院子。 白氏看着脸色冻得发紫的长子,又把目光投向骆宁。 骆宁回视她。 亲母女,两人又极其相似的绝俗容貌,一样温柔多情的眼,此刻眼底的情绪都那么像。 “阿宁,你过分了。”侯夫人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这是你血亲兄长,你怎如此恶毒?” 骆宁似乎惊讶极了,微微启动她柔软的唇:“娘,您说女儿‘恶毒’?” 故作姿态。 像极了白氏,做戏时候这样美丽,令人信服。 白氏喉头犯腥,差点要呕血。 “原来,娘这样讨厌我。在娘心里,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吧?”骆宁似带着委屈,“我、和小弟这么不讨娘的喜欢。难道,只有大哥和阿容是娘亲生的?” 一席话,似抱怨。 可心里有鬼的人,吓得肝胆俱裂。 骆宁不单单说她自己,还特意提了她弟弟骆宥,让侯夫人疑心她察觉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骆宁。 骆宁眼底有些泪意,软软回视她:“是吗,娘?” 白氏方才一瞬间,后背见汗,现在被寒风一吹,凉飕飕的,从头顶凉到脚心:“糊涂话! 算了算了,儿大不由娘,你们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求情里外不是人。任由你们闹吧。” 她眼角见了水光,“我真是作孽,走鬼门关生你们。阿容是你表妹,她可怜的,从小没娘,你也要吃醋。” 又道,“尤其是你,阿宁。娘生你的时候大出血,半年手脚不能动弹,至今落下隐疾。” 骆宁听了,情绪上毫无波动,心口却狠狠一紧。 她转身,按住了心口。 她知道,身体是十七岁的她。仍渴望母亲爱她。 仍对生她的人,有那么多的期盼。 听到母亲的话,心会不由自主抽痛。 可做了十几年鬼的灵魂,已经看透了。 她用她的命,还过母亲了,真正做到了“割肉剔骨”,还了生恩。 两不相欠。 骆宁也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也帮着劝了镇南侯:“叫他跪半个时辰吧。快要过年,别冻病了他,无人帮衬你理事。” 骆宁知道,祖母心里有她,对她不坏。 可在祖母心中,最重要的孙儿,还是她的嫡长孙骆寅。 ——世俗如此,嫡长孙是家族传承,在祖母心里的地位不会低。 而骆寅的心,早已与侯府分离,连老夫人也不会放在眼里。前世,骆寅肯定知道老夫人的死因,却帮忙隐瞒。 他们似藤蔓,攀附上了大树,就要绞杀大树,以藤充之。否则,藤蔓怎能上高位? 骆宁的血,浇灌了他们的野心。 “去看着大少爷跪半个时辰,叫他回去。”镇南侯对一名丫鬟说。 丫鬟应是。 骆宁坐在祖母身边。 请安的人都来了,每个人都要路过那条路,都会瞧见大少爷湿漉漉跪在湖边。 议论不休。 堂妹骆宛眼睛都亮了,对二夫人说:“大姐姐真有能耐。” 二夫人却在心里想:长房母子几人,怎离心到了如此地步? 表小姐就这么好? 除了长得漂亮、人有钱又练达,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比亲女儿、亲妹子还重要? 那个表小姐,实在很诡异。 二夫人虽然受过表小姐的好处,还是忍不住要多心。 第009章 重生的预言 请安后,骆宁留在西正院,陪着老夫人捡佛豆。 老夫人叫骆宁把早上的事,再讲一遍。 想听听她的说法。 骆宁如实讲述。 方才,镇南侯等人避重就轻,没说骆寅先出手要打骆宁。 “……不该和他争执的。他将来要承爵,你嫁出去了也要靠娘家。咱们女人,没有依傍立不起来。”祖母说。 这番话,是善意。 哪怕骆宁听着刺耳。 骆家能给她的善意,实在太稀薄了,骆宁不计较全收下。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点点头:“多谢祖母教导,我都明白。”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 翌日就听说,骆寅病了,风寒严重,甚至发热。 不过他二十几岁的男子,再文弱也有限,烧了一夜就好了。 不像骆宁身子骨差。 文绮院的人,也怕大少爷报复,叫骆宁处处小心。 腊月二十日,突厥使臣入朝,皇帝在隆福殿设宴奏乐。 宴席前,太后到了皇帝寝宫,同他说几句话。 皇帝沉迷女色,又信奉道士,时常服用仙丹,太后都知道。 已经做了君王的儿子,哪怕母亲时刻为他忧心,也不能不分场合劝他保养。 “此次突厥使臣入朝,皇帝要处处小心。隆福殿可能走水,要提早预备好救火之物。”太后说。 皇帝听了,忍不住笑道:“母后太谨慎了。” 又说,“突厥被七弟打得无还手之力,不敢行刺。” 太后想起了骆宁的话。 骆宁对太后说,腊月二十日可能会有火灾,隆福殿多加小心。一旦此事预测准了,还请太后记她一功。 隆福殿是大日子才用的宴请宫殿,比如说新年正旦、冬至,亦或者使臣入朝。 太后听了骆宁的话,有点费解。 她以为,最近肯定不会动用隆福殿。 没过几日,就听说突厥使臣入朝了。 “你说,阿宁猜得准吗?”太后问魏公公。 魏公公便说:“隆福殿一旦走水,会伤及陛下,宁可信其有。” 太后心里狐疑,也觉得骆宁不像是信口雌黄的人,便吩咐下去。 她还亲自叮嘱皇帝。 皇帝对母亲敬畏有加,哪怕觉得母亲琐碎得烦人,也没出口反驳,而是点点头:“朕加派侍卫。” 这晚,隆福殿很热闹。然而,舞姬里有人行刺,目标不是皇帝,而是突厥使臣,突厥的二皇子。 皇帝提前加了一倍的侍卫,事发很突然,却又因有了防备,那舞姬被当场射杀。 领舞的舞姬,倏然自焚,又把火把扔向酒壶与其他赴宴的大臣,殿内又是一场混乱。 好在,早已预备了救火之物——一般情况下,这些救火的水桶,是放在外面,而不是殿内。 混乱结束,皇帝去了太后的长寿宫,心有余悸。 “……这些舞姬,是贵妃训练了多时的,朕对她一向不设防。要是没有防备,突厥使臣死了,恐怕和谈又得破灭。”皇帝说。 没人想要打仗。 雍王萧怀沣十三岁在边疆,七年时间打得突厥退守山脉,无还手之力。突厥承诺要进贡纳岁,换取二十年的休养生息。 但如果使臣死在了盛京,恐怕会激起突厥的仇恨之心,不消两年边疆再起祸乱。 而二皇子,他是很亲盛京的,一直主张和平。他也有希望继位,成为新的可汗。 幸好他没死。 而万一隆福殿烧起来,可能也会死不少人。 太后心头也颤抖:“冯氏贼心不死!” 贵妃出身冯氏,与前朝瓜葛很深,太后一直不太喜欢她。 无奈皇帝中意。 儿子会逆反,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宠爱贵妃,太后索性从来不提。 贵妃盛宠多年,竟是如此胆大包天,皇帝已经赐了她毒酒。 “母后,您替儿子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皇帝很感慨,站起身给太后行礼,“母后大恩,儿子永不忘。” 太后请他坐下。 笑着对他说,“不是哀家的功劳,是阿宁。” “阿宁?” “三年前替哀家挡那一刀的,骆将军的女儿,现在是镇南侯府嫡小姐。”太后说。 皇帝想了起来。 他继位才五年,只封赏过三位侯爷,镇南侯算一个。 不过镇南侯根基太浅、军功太低,皇帝用不上他,慢慢冷落了,一时间竟想不起他是何许人。 “她有这本事?”皇帝诧异。 “阿宁是会一些术数的。”太后道。 “朕要赏她。” 太后想了想:“圣旨给她指一门婚姻,如何?” “母后可有人选?” “你七弟呢?” 皇帝心头微讶。 七弟从小文韬武略,在一众兄弟里最出彩。哪怕是亲兄弟,皇帝也很忌惮他。 念书时,皇帝要背三天的文章,七弟扫一眼就倒背如流;习武,七弟天赋过人,扎两个时辰马步腿都不颤,皇帝却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先皇在世时,对小儿子的疼爱,简直入骨。 朝臣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先皇生病,太后怕朝臣分派,又怕两个儿子离心,力主小儿子去边疆驻守。 临走时,先皇封了他为雍王。 整整七年。 这七年,雍王只回京述职三次,直到突厥被他打得兵死马散。太后也觉得朝政安稳了,才叫了他回来。 他性格冷酷,太后与皇帝都跟他不算亲厚。 而他,是否心生怨怼? 毕竟,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去苦寒之地磨砺七年,承受了多少痛苦,太后与皇帝都不得而知。 皇帝对幼弟,是有些愧疚的;太后亦然。 所以,皇帝总以为,太后一定会替七弟选个名门闺秀,不管是人品还是容貌、家世,都要一等一。 盛京八大门阀望族,崔氏为首,有数不清的千金供挑选。 “母后,骆小姐能否配得上七弟?”皇帝试探着问。 太后便道:“人品与容貌,都是绝佳,只是家世稍差。无妨,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哪怕根基浅了些。” 皇帝想了下,自然很满意。 母亲此举,仍是打压七弟,叫皇帝安心。 谁不想得母亲偏爱? 而皇帝放心,七弟也会更安全——这估计是母亲的考虑,怕七弟功高震主。 雍王回京半年,行事乖张,御史台成天参奏他。 按说皇帝应该发作一两回,申斥雍王收敛的,但他没这么做。 他越是纵容,太后越是心惊。 雍王的妻族,一定要选个门第中等。 骆宁实在温婉美丽,又端方得体,太后很满意。 “朕问过了七弟,再圣旨赐婚。”皇帝说,“母后,您也先同七弟说一声,万一他抗旨,朕不知如何是好。” 第010章 婚约,骆宁自己谈 隆福殿之事,很快传开。 连镇南侯府也在议论。 骆宁的预言,太后与皇帝却没有对外说。 树大招风。 “刺杀”失败,也会给骆宁惹仇。 太后下旨,召骆宁进宫。 骆宁的母亲白氏很想跟着一块儿去。等她更衣,到文绮院找骆宁的时候,骆宁已经出门了。 白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对着孔妈妈等人苦笑了下,轻轻摇头,对骆宁极其失望,回去了。 “……这是一百两的金叶子,陛下赏赐。”太后指了一个红漆匣子,对骆宁说。 骆宁恭敬行礼:“民女谢过太后娘娘、谢陛下。” 太后叫她起身。 两人说着话,太后便说她这次预测很准。 “娘娘,民女只是学得皮毛。偷窥天机,会减福寿,往后不敢轻下妄言。”骆宁说。 太后听了,满意点点头。 没有一点成绩就得意忘形。敬畏天地,是个好孩子。 生得又美。 盛京城里,不少名门望族,有了个七分姿容的千金,就敢叫嚷“颜色倾城”。 而真正美人儿,不施脂粉、衣着朴素,一颦一笑也动人。 骆宁配得上自己儿子。 “阿宁,哀家有句话,想同你说。”太后屏退左右,低声与骆宁交心。 骆宁心头一颤。 便听到太后说,“哀家请皇帝下旨,将你指给雍王。” 顿了顿,太后在想怎么夸奖雍王才适合。 雍王值得称赞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骆宁听闻此言,便要下跪:“太后娘娘……” “不必行礼。”太后笑着搀扶她,“你若有什么顾虑,只管告诉哀家。” “民女得如此造化,实乃天神眷顾、太后娘娘与陛下降隆恩,岂有顾虑?”骆宁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她如此大反应,太后倒是一愣。 骆宁垂下一行清泪,“从此,民女得庇护,能睡个踏实觉了。” 太后瞬间懂了这话。 她脸色沉了沉:“镇南侯府轻待了你?” “没有,太后娘娘。只是民女南下养病三年,家里无人探望;回家时又遭恶奴刁难。 民女小意,心中坠坠,日夜难成眠。得此姻缘,便是一步登天,从此有了您的照拂,还畏惧什么?”骆宁道。 哪怕听惯了吹捧,骆宁的话,还是叫太后心头熨帖。 可能是她落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引得太后怜惜;又因为话说得诚恳,叫人信服。 不过,雍王那里…… “王爷他,愿意娶我吗?”骆宁眨眨眼,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太后。 太后笑道:“他理应不敢抗旨。” 骆宁沉吟了下,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倾身问太后:“娘娘,民女能否去见见王爷?也许,民女能说服王爷。” 太后再次一笑:“他也没说不愿意。” “民女还是想见见他。”骆宁说。 太后喊了魏公公,叫魏公公送骆宁去趟雍王府。 对骆宁的“说服”,她不太抱希望。 太后还在想,如何劝儿子。 这门婚姻,对雍王目前烈火烹油的处境是有好处的。他不需要姻亲太有权势。 骆宁勇敢、娇媚,又通透聪慧,太后心里,她快要赶得上皇后郑氏了。 皇后郑氏也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果然处处得体,六宫统辖得井井有条。 “……看样子,得拿出杀手锏。”太后在心里想。 骆宁进了雍王府。 若无魏公公相送,王府大门是踏不进去的。 雍王人在后院的校练场。 腊月天,他穿单薄中衣,正在练枪。一杆长枪,他平地耍起,虎虎生威。 额角有薄汗。 校场边有他心腹将领数人;还有一条体型庞大的黑狗。 黑狗警惕看一眼来人,然后竖起的耳朵放下去,屁颠屁颠朝骆宁跑了过来。 骆宁伸手,挠了挠它下巴,又撸它脑袋。 校场边的数名将领,看得眼睛发直。 “长缨大将军莫不是疯了?” “这么亲人?上次它还咬了我一口。” “是谁?” “那是魏公公。恐怕身份不低。” 雍王萧怀沣放下长枪,目光穿过校场,也看向了一人一狗。 风冷,阳光却好。 女子穿玫瑰紫斗篷。衣裳颜色重,略显得老气与庸俗,可她的脸精致清透。 雪肤被寒风吹得有些红润,似上了一层胭脂,更添几分娇俏。 她与狗,很是亲昵。 萧怀沣的眉头紧紧拧起来,心里那股子不爽,快要溢出。 魏公公虽然脸上不敢表现,很怕这条狗,下意识往旁边挪。 萧怀沣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却也听得出其中的锋利,黑狗被定住了,兴奋都消失,耳朵耷拉了下去,乖乖往主人身边走。 萧怀沣在它脑门上拍了下,不轻不重,以示惩罚。 然后对自己的副将说,“把大将军带下去。” 副将应是。 黑狗走了,还回头看了眼骆宁,似依依不舍。 萧怀沣冷哼一声,看向魏公公:“来做什么?带了什么人来这里?” 魏公公赶紧行礼:“王爷,是太后娘娘之命。骆小姐她有句话同您说,太后娘娘便命她来了。” 骆宁也开了口:“是,王爷,民女有句话,想私下里回禀王爷。” 萧怀沣原本心情还好。 看着他的狗跟骆宁卖乖,极其不爽:“有什么话,你去告诉太后,本王没兴趣。” “民女又立功了,前日隆福殿的刺杀,民女提前预测到了。太后娘娘这才给了恩典。”骆宁说。 萧怀沣回视她。 沉默片刻,他大手一挥:“带她去厅堂坐,上茶。” 又对魏公公道,“人送到了,你且回去复命。” 魏公公看一眼骆宁。 骆宁点点头:“辛苦公公了。” 魏公公不敢忤逆雍王,转身走了。 雍王回去更衣。 骆宁等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 他在家里穿玄色风氅,宽大又厚重,长及脚踝。他个子高、肩膀宽阔,笔挺坚硬风氅,被他穿出硬朗气质。 他坐下,黑眸安静落在骆宁脸上:“何事?” “殿下,民女想替您效力。”骆宁说。 萧怀沣抬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在本王面前,不许拐弯抹角。” “民女想做您的幕僚。民女略通占卜,懂一点术数,也许能出力。太后娘娘说,想请陛下指婚,准我做雍王妃。”骆宁道。 萧怀沣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似笑非笑:“你?” “民女想求王爷恩典,同意这门婚事。三年后,民女自愿假死脱身。出门时占卜一卦,王爷想要得偿所愿、娶得良妻,至少得等三年。 陛下与太后、朝臣,都盯着王爷婚事,每日计较,王爷也心烦。既如此,何不做权宜计?民女家世微薄,一切依仗王爷。 明面上是王妃,实际上是幕僚。待王爷正缘到了那一日,只求王爷恩赏,替民女改名换姓,立女户、封郡主。对外便说,王妃病逝。” 骆宁话说得很长,但不快、不重。 轻轻柔柔的,把一席话说完,“民女处境不妙,想狐假虎威。求王爷收留。” 萧怀沣一杯茶喝完,手里却仍端着茶盏,轻轻摩挲茶杯边缘。 一下下,似轻击骆宁心口。 她的心,在鼓鼓直跳。 成败,都看今日。 第011章 为奴? 萧怀沣安静喝一杯茶。 他瞳仁黑,眼眸沉寂,始终不开口,只厅堂弥漫淡淡茶香。 茶水不烫,腊月天寒,却也氤氲出了薄薄水雾。 水雾萦绕着,骆宁眼前一片混沌,她紧张捏了捏掌心。 “立女户、封郡主?” 好半晌,萧怀沣开口了,语气冷而锋锐,似开刃的剑,直直劈向她,“骆小姐,你要陷本王于大不敬?” 王爷哪有资格给别人封郡主、立女户? 这是皇帝才有的。 “民女不敢。”骆宁见他没有一口回绝,反而是有点讨价还价意味,心中生出三分希冀。 她理了下思路,从几个说法里,选择一种最安全的。 “王爷是陛下胞弟,又是太后幼子;军功显赫,威望震天下。您向陛下请求,这两样都不算难事。”骆宁说。 她没有祭出“术数”和预言。 多智近妖,一个能偷窥天机的人,恐怕皇族容不下她。 上次预言隆福殿的灾难,只是想立足,得到太后更一步的赏识,寻一条活路。 太后如今都想让她做儿媳了,她的路有了。 她知道,雍王也有他的难题,只是他从不放在心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的婚姻,被皇帝、太后、御史台与盛京几大望族紧盯。而他心爱的女人,在他远离京城、镇守苦寒北疆时,嫁给了他大哥,做了皇后。 于外,烦不胜烦;于内,毫无绮思。 骆宁猜准了他的忌讳,想在这样的夹缝里,给自己身份添一层光环。 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 “……你估算不错,本王的确可以替你达成心愿。”半晌,萧怀沣再次开口。 骆宁抬眸看他。 他似不喜她如此大胆,剑眉微蹙。 骆宁垂首,不与他对视。 “雍王妃要端庄、聪慧。本王不想娶个傻子,成日丢人现眼。”他道。 骆宁:“民女绝不会丢王爷的人。” “母后跟前,也要尽孝。” “太后娘娘一直很赏识民女。不是民女自夸,民女与太后娘娘是有些缘分的。”骆宁赶紧说。 “若成亲三年后,你起了歪心思,把今日说辞忘到脑后,肖想富贵,本王会叫你命赴黄泉,也会铲平你娘家。丑话,本王先说前头。”萧怀沣道。 骆宁来之前,只有五成把握。 反正她得试一下。 却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他竟真答应了。 看样子,催促他立王妃这件事,像数百只苍蝇在他耳边飞。他打不着苍蝇、又赶不走,也是心烦气躁。 所以,他才会轻易被骆宁说服。 渴极了,饮鸩止渴。 “多谢王爷!”骆宁立马给他磕头。 她很虔诚,磕了三个响头,不给他再反悔的机会。 她找到了厚重靠山。 这靠山当然不是雍王,而是太后。雍王不会耐烦替她撑腰、为她做主。 她要成为太后的儿媳妇了。 “来人。”萧怀沣高声吩咐。 很快进来一名副将。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骆宁没听清。 她还跪着,已经磕了头,他却不叫她起来。 片刻副将拿了东西进来,萧怀沣示意,放在骆宁膝前的地面上。 是一张纸、一盒印泥。 纸上,豁然写着“卖身契”。 骆宁心口一沉,脸刷得白了三分。 “王爷,这……” “本王不缺幕僚。若你方才所言,句句真心,你卖身于本王为奴。签下这卖身契。在本王跟前,你是低贱奴婢;在外,你是镇南侯府千金、雍王妃。”他慢慢说。 语气冰冷。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扎在骆宁心头。 “只要你守诺,卖身契不会拿去官府盖印,此事你知我知。要是你反悔,本王把你卖去做最下等的娼妓。”他又道。 骆宁身子颤了下。 这是极大的隐患。 此招太狠。 一旦画押,生死便由他人做主了。 原来,天降横运的背后,也是重重危机。 骆宁僵在那里。 “王爷,民女想考虑……” “一炷香。”萧怀沣说,“一炷香时间没有做好决定,此事作罢。骆小姐,以你的身份地位,想做亲王妃,是一步登天。 将来假死脱身、立女户、封郡主,更是几世修不来的造化,公主都要羡慕。泼天富贵,你以为容易拿?”萧怀沣冷淡开口。 骆宁听到这里,拇指按上了印泥。 她是死过的人。 大不了还是一死。隐患将来再说,她活着的每一天,都要活得痛快。 她的母亲、白慈容背后有太庞大的财富,而侯府众人没一个心志坚毅的。 骆宁想要重改命运,少不得要扯虎皮做大旗。 将来闹掰,他用卖身契羞辱她,那她可以去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受罪。 骆宁按下了手印。 副将把卖身契收起来,送给萧怀沣。 萧怀沣静静看着,沉吟片刻后说:“周副将。” “王爷吩咐。” “去拿一块令牌给准妃。”萧怀沣说,又对骆宁道,“起身,坐下说话。” 骆宁跪得膝盖酸痛,恭敬应是。 很快,周副将给了骆宁一块玄铁令牌。 “有此令牌,你可自由进出雍王府。”萧怀沣说,“望你谨守承诺,莫要叫本王失望。” 骆宁慎重捧着令牌,再次应是。 “回去吧。母后那里,本王会派人说。你等着圣旨赐婚。”他还说。 骆宁出了雍王府,门口还有太后寿成宫的马车等着。 内侍送她回家。 到了镇南侯府门口,搬下太后赏赐的匣子,里面装着一百两黄金做成的金叶子。 “多谢公公。”骆宁赏赐了内侍五片金叶子,由丫鬟秋兰捧着匣子,回了侯府。 路上,遇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与骆宁的庶妹一起,刚从后花园摘梅花回来。 梅香馥郁。 “阿宁姐,这支送给你。”白慈容笑着递过来。 骆宁淡笑:“我不喜这花香,你留着自己玩吧。” 白慈容笑容甜美:“好。” 丝毫不以为意,面色都不曾动一下。 她拿着腊梅,去了东正院。 “姑姑,太后娘娘又赏了阿宁姐东西。”庶女与婢女退下去后,白慈容低声和侯夫人说话。 “是什么?” “瞧着挺沉手。要是银子,得几百两。”白慈容道。 侯夫人:“她又去讨赏。她迟早要被太后厌弃,甚至憎恶。咱们早晚得栽她手里。好不容易得了个爵位。”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保住这爵位。 这是她嫁到骆家没有奢望过的。 天上既然掉了馅饼,就得抓牢。 骆宁是她生的,骆宁得到的一切,都属于她。 骆宁总叫侯夫人觉得“危险”,很想把她再次送回南边庄子上。 要是没有她,该多好。 第012章 想办法赶走骆宁 侯夫人白氏安置了一桌肴馔,请镇南侯到正院用晚膳。 夫妻俩聊起骆宁。 “……侯爷,阿宁变得很奇怪。”白氏说。 镇南侯也感觉到了。 那孩子笑盈盈的。不同于往时的乖巧,也无归家的忐忑。 她每次那么笃定微笑,总叫镇南侯浑身不舒服,好像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很无能,全靠女儿才有了爵位。 而他,不对女儿“顶礼膜拜”,就是对不起她——骆宁时刻给镇南侯这种错觉。 岂有此理。 别说功劳,就是女儿的性命,也由父亲做主。 “……侯爷,阿宁瞧着消瘦单薄,不如还送她回韶阳,好生养着。”侯夫人试探着看镇南侯脸色,图穷匕见。 她本想换个委婉说法。 可骆宁归家不到半月,她的长子被罚跪、染风寒;她的阿容搬离文绮院,正月春宴她没借口撇开骆宁,只带阿容出去见世面。 骆宁不仅顽固,还挡路。 送她回韶阳,从此再也不接她。 那边有远房族亲,给他一些钱,叫他寻个当地富户,把骆宁嫁了。 千里之外,再也见不着,在白氏心里,骆宁还是自己的乖女儿。 “不妥。”镇南侯沉吟。 他是家主,见过世面,不像白氏那么心急,“太后知晓阿宁回京了。无缘无故的,再送走她,太后跟前如何交代?” “太后问一两次,慢慢就淡了,怎会真记得她?”白氏说,“侯爷您想想,她要是救了您的命,三番五次要您赏她,您烦不烦?” 镇南侯不耐烦啧了声。 当然烦。 谁愿意要个恩人?一次两次,就算给体面了。 没完没了的,真把自己当救世之神了? “太后也会烦。”白氏道。 镇南侯打了个寒颤。 要是太后被骆宁弄得心烦了,侯府这个爵位与宅府…… 不,他不能想。 他从小权势欲极重。军中十几年,出生入死,也没赚得什么大功劳。十几岁还想戍边疆,守一方太平;如今被磨灭,只余下争权夺势了。 要他退回去,继续做个三品武将,在兵部谁都可以压他一头? 不行! 他受够了伏低做小! “你管束她,别叫她总去太后跟前。”镇南侯道,“再等等,要是有了合适机会,送她回韶阳。” 白氏应是。 晚夕,镇南侯歇在正院。 白氏半夜都没睡,想着丈夫的话。 镇南侯对骆宁,是有几分父女情的。 骆宁不犯错,他对送走骆宁这件事,无所谓。 “必须要侯爷和老夫人都同意,阿宁才可以走。”白氏想。 她是母亲,她觉得这个决定对所有人都好,包括骆宁。 骆宁是京城贵女,嫁到千里之外的韶阳,婆家没见过这等身份的儿媳,不是拼命捧她? 她日子会好过的。 没有她,阿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白氏既照顾了骆宁,也对得起阿容,两头兼顾。 她要快下决断。 骆宁半夜惊醒,一身汗。 她又梦到了滔天大火。她被反锁在庄子上的房间,窗纱被烧透了,窗棂却死活推不开。 庭院被月色照得雪亮。 母亲与大哥、白慈容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漫天大火。 她隐约瞧见母亲在抹泪。 一边抹泪,一边扔了火把进来,要烧死她。 骆宁那一刻的恨意,比大火还炙热,所以她惨死后鬼魂不散,十几年飘荡在盛京城里。 侯府全家死绝后,骆宁的鬼魂变得平静。 她重生后也没什么怨气。 前世的事,她不太记得了。 要不是今晚这个梦,她都想不起来。 “为何要为我哭?不是你亲手送我去死的吗?”她做鬼的前几年,总在母亲身边围绕,向她索要一个答案。 可惜,她比一阵风还轻,母亲看不见她。 那一滴泪,也困住了骆宁,她做鬼都不得安生。 重生后,她释然了。 她接受自己由白氏所生,也接受她被烧死时白氏滴落的那一颗泪。 它们实实在在。 它们也毫无意义。 骆宁起身,喊了值夜的丫鬟秋兰。 秋兰拿了炉子上的热水,用铜盆兑温了,替骆宁擦擦汗湿的后背。 换下亵衣,骆宁突然问秋兰:“后日是小年吧?” “是,大小姐。”秋兰回答。 前世,小年这一日,发生了两件事。 也就是这两件事,让侯府上下都说骆宁“不吉利”、“带灾”,父母与祖母委婉提出送她回南边庄子上。 骆宁自然不同意,再次大哭大闹。 他们便说她性情暴躁,可能是生病了,逼她静养。 等于禁足。 她回京的正月,没有被母亲带出去参加任何一场宴席,反而是表妹出尽风头。 正月春宴过后,不少门第向表妹提亲。 只是提亲的门第,侯夫人和白慈容都看不上。不是三四品的文臣武将,就是落魄还不如镇南侯府的功勋世族。 再后来,骆宁与嘉鸿大长公主的独子裴应偶遇;又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嘉鸿大长公主邀请骆宁母女登门做客。 大长公主表示,自家娶儿媳妇不看重门第,只求姑娘人品好、容貌好。 是看中了骆宁。 哪怕骆宁那时候十九岁,在盛京已经算“老姑娘”了。 ——这也是骆宁的死因。 镇南侯府再也攀不上比嘉鸿大长公主更好的姻缘了,必须让给白慈容。 骆宁更衣后,又去睡了。 翌日大清早,她叫了孔妈妈。 孔妈妈以前是老夫人那边的,与老夫人的西正院管事婆子、丫鬟都熟悉。 “替我办件事。”骆宁对孔妈妈说。 孔妈妈:“大小姐请吩咐。” “你去集市,买一樽尊观音像。”骆宁给了她一张纸,上面有观音像的尺寸、重量,“想办法与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打通关系,观音像带回来直接藏在老夫人的小厨房。” 孔妈妈想了想:“我与老夫人小厨房采办的洪嫂子是姻亲,她弟媳妇是我小姑子。” 骆宁:“既如此,就更好办了,你跟着洪嫂一起去。” 又附耳叮嘱几句。 孔妈妈用心记下。 第013章 破局 小年这一日,难得晴朗。 却更冷。 树梢被薄雾覆盖,又冻成了冰,远观如雪满枝头。 只翠竹依旧郁郁葱葱。 骆宁早起用膳,才去祖母的西正院。 她到时,大嫂、二婶三婶与堂妹都到了,祖母还在里卧梳妆。 丫鬟捧茶,骆宁与众人打了招呼。 大嫂不怎么搭理她。因大哥挨打受冻一事,她记恨骆宁。 骆宁略微坐了坐,进去里卧,帮衬祖母理妆。 片刻后,侯夫人与白慈容也到了。 “……都坐下吧。”侯夫人笑着说,“午饭前没什么事,你们都去老夫人的佛堂,抄写佛经,替老夫人尽尽孝心。一年到头,也就今了。” 众人应是。 骆宁搀扶老夫人,从里卧出来。 老夫人穿了宝蓝色长袄,鬓发点缀黄金镶蓝宝首饰。哪怕首饰昂贵,也只显得和蔼可亲,不增贵气。 反而是骆宁的母亲,才做了三年一品诰命夫人,身上的雍容华贵,已经入了骨髓。 “祖母,这发钗真好看。”骆宁的庶妹骆宣说。 老夫人笑道:“去年寿辰,阿容送的。” “这种蓝宝,除了老夫人您,其他人再也配不上。”侯夫人白氏笑道。 众人纷纷恭维。 老夫人看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白慈容,欣慰点点头。 白慈容生得很美,却又不张扬跋扈,瞧着赏心悦目;对侯府众人,她极其大方,给的都是她们远远用不上的名贵礼品。 两浙路的余杭府白家,靠着海路生意,财力惊人。 要不然,白氏一个商户女,也没资格嫁给将军。 白氏嫁到骆家之前,余杭白家就挺有钱的,只是没现如今这么阔。最近十年开海禁,白家把握了时运,一跃成为余杭首富。 骆家人人羡慕大夫人娘家豪阔。 大夫人隔三差五回去,总带回来数不清的礼物,故而老夫人和其他妯娌也不会计较她频繁归宁。 饶是如此,大夫人也不会把真正值钱的东西贴补婆家——到底不太好听。 但她把白慈容接了过来。 她用白慈容的手,送出去的名贵首饰就不知凡几。 老夫人拿了,还不用背负“靠儿媳妇”的名声,自然对白慈容这个表小姐很喜欢。 大家好处拿到手软,心照不宣,对白慈容好,就是对财神爷好。 老夫人起身去佛堂,白慈容想要搀扶,老夫人这时候想起了自己的亲孙女。 她又看一眼骆宁。 骆宁眼睁睁看着众人捧白慈容,表情上没有半分失落。 她大大方方站在后面,莹润面颊带着一点淡笑。 “阿宁,来。”老夫人喊了孙女。 骆宁上前,搀扶老夫人的手臂:“祖母,门槛高,您慢一些。” 白慈容神色一闪,又很快恢复了镇定从容。 侯夫人白氏只得笑一下,携了白慈容的手,一同往西正院的小佛堂去了。 “阿宁和白姑娘,长得好像。”二夫人突然想。 表姊妹如此相像的,也不算常见。可能是她们俩都像侯夫人白氏的缘故吧。 这个念头,比一阵风还轻,很快从二夫人的心头掠过,不留痕迹。 进了小佛堂,门口瞧见了几片碎玉,侯夫人先出声:“怎么回事?” 下人待要解释。 老夫人看一眼,预备解释,侯夫人白氏却继续说了话:“怎么像是白玉碎片?” 白慈容也微微提高了声音:“白玉碎片?难道是观音像上的吗?”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 老夫人的小佛堂,供着好几尊菩萨,其中还有一尊特别奢华的白玉观音像。 这是白慈容的父亲、侯夫人的大哥,三年前上京恭贺妹婿得了爵位时,特意送给老夫人的重礼。 白玉观音不仅昂贵,还很有来历,它是贵人放在南海观音寺二十年的法宝,而后流落海外。 白家偶然所得。 老夫人得此观音像,视若珍宝;京里两位权贵门阀的太夫人上门做客,就是拜观音像来的。 不仅仅珍贵,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如今瞧见了碎瓷,人人紧张。 “不会,小佛堂时刻有人看守,白玉观音不会出事的。”白慈容安慰她姑姑。 侯夫人提着心。 “是啊,咱们家最近风调雨顺的,没有任何不妥,白玉观音岂能有差错?”三夫人说。 众人随着老夫人,进了佛堂。 正位摆着的白玉观音,质地温润,低敛眉目,慈悲望向众人。 骆家女眷都松了口气。 只侯夫人与白慈容,神色微微变了变。哪怕她们想要遮掩,也一时收不及。 “娘,您别担心,观音像很好。”骆宁开了口。 众人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眉宇的慌乱与惊愕来不及淡去,她索性不掩了,轻轻捂住心口:“我这心乱跳,真是怕了。” 老夫人笑容和蔼慈祥:“你们一个个都不经事。早起时,阿宁想在佛前供一支白玉如意,哪晓得她那个小丫鬟笨手笨脚的,玉如意打了。 叫她收拾,又没扫干净。我方才就想说,还没开口,你们一个个担心得不成样子。” 众人了然。 白慈容无法自控看向骆宁;而骆宁,正好回视她。 两人目光一触,刀锋相击,似有锋锐又刺耳的刮擦声,叫人心头发寒。 白慈容垂下眼睫。 侯夫人白氏眼底的情绪,也半晌无法安静。 她也看一眼骆宁。 骆宁同样把视线转向她,并且开了口:“娘,您别怕。怎么吓成了这样?” “那尊观音像太贵重,而且是法宝,娘真担心。”侯夫人说。 “观音像稳稳坐佛堂,不是吹风能倒的。没人敢故意推倒它,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碎的。娘,您怕什么?”骆宁问。 这一句话,带着莫名深意。 二夫人和三夫人,早已偷偷看侯夫人白氏神色,又假装是不经意瞄到了她;庶妹骆宣心头一凛。 老夫人握住骆宁的手:“这话不错。你们都别太小心。阿宁回来了,咱们家有了兴旺之人,不会出乱子的。” 众人应是。 上午,老夫人念佛,其他人抄佛经。 骆宁安安静静坐着,一刻也不走神,把一卷佛经写完。 她写完了,虔诚跪在佛前,良久都不睁开眼。 堂妹骆宛在心里想:“大姐姐求什么?求得这样诚心。” 比起她们,大姐姐已经拥有很多了,她还要求得如此专注,心里期盼什么? 第014章 喜事,也是隐患 骆宁跪在蒲团上,阖眼沉思。 思绪飘回了前世。 小年出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最名贵的一尊白玉观音像砸碎了。 是被推下来的。 到底是风还是人,亦或者神明,都不得而知。 老夫人当时吓得腿脚发软,半晌都扶不起来。 骆宁落水后发烧,被老夫人接到西正院养病。小年那天她大病未愈,勉强支撑着起床。 老夫人叫她去小佛堂磕头,祈求平安康健,就瞧见了这一幕。 人人色变。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夫人哭着说。 骆宁的母亲,趁机对老夫人说:“还是赶紧把阿宁挪出去吧。老夫人,太贵重的人,可能咱们府里压不住。” 嘴上说“贵重”,实则说骆宁带灾,是祸害。 老夫人没回答她。 但因大受刺激,老夫人病倒了,也没法替骆宁做主。 骆宁的风寒、高热才好一点,又回了文绮院。 下人们越发看不起她,明着暗着都刁难她。 府里人人议论:“大小姐才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她恐怕真是个灾星。” “何时送走她?侯爷与夫人真应该早下决断。” 也正是老夫人病倒、骆宁又旧疾复发,正月一切应酬由侯夫人白氏做主。 她特意用这个机会,捧白慈容。 白慈容今年二月份才及笄,明年正月,是她及笄后第一个春宴。之前替她买了很多名声,这次又是隆重出席,几乎将她推到了名门贵女的高位。 只是真正有名望的门第,还是不愿意娶商户女。 说到底,白慈容不是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她是余杭白氏的原配嫡女。 现如今余杭白氏的主母,只是她继母。 虚名只是糊弄人的,真正有权有势的门第,看不上她。 而她和侯夫人白氏,想要的仍是高门婚姻,不肯将就一点。 太贪心了。 骆宁想,如果侯夫人和白慈容不是那么心高气傲,妄图攀附门阀望族,借助当时营造出来的头衔,白慈容也许可以嫁个不错的新贵。 再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力压门阀、抬举新贵,新贵在朝堂的势力远胜过了门阀。 今生,骆宁改变了这一件事。 她叫孔妈妈去集市,买了一尊不太值钱的、普通的白玉观音像。又叫洪嫂帮忙,凌晨时换掉了真正昂贵的观音像。 半个时辰前,有人悄悄潜入小佛堂,把观音像推倒。 那人闪得很快。 是老夫人身边的,对小佛堂很熟悉。 孔妈妈等人怕打草惊蛇,没有贸然在附近蹲守,没看清楚人脸。 假的白玉观音像碎了,孔妈妈和洪嫂抓紧时间收拾,把真的抬出来供上。 又摔断一根玉质上佳的玉如意,叫侯夫人白氏瞧见名贵白玉的碎瓷。 骆宁早上进去里卧时,提前告诉了老夫人,说她的丫鬟在小佛堂摔了跟玉如意。 “那是替你挡了灾。”老夫人并不介意。 故而,这一幕就达成了。 白玉观音像没事,老夫人不会再生病,侯夫人的算计全部落空。 骆宁想到这里,再次跪拜。 “菩萨保佑。” 小佛堂很安静。 暗流汹涌,几个始作俑者清楚,其他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只看到了湖面微起波澜。 侯夫人两次看骆宁。 骆宁没有与她对视。 中午饭的时候,家里男人们也来了。 老夫人的西厅安置了三桌,骆宁等人坐在第二桌,表妹坐骆宁下首,位置比骆宁的堂妹、庶妹都要好。 庶妹骆宣以白慈容马首是瞻;两个双胞胎庶妹才七岁,不太懂这些;只堂妹骆宛很不满。 “祖母,您的小佛堂如何?听闻有些意外。”大哥骆寅突然开口。 他的话,让主桌微微一静。 镇南侯诧异:“小佛堂怎么了?” 侯夫人轻轻一咳:“无事发生。” 老夫人看向他们,略微沉吟才说:“小佛堂碎了一样东西。” 镇南侯:“碎了什么?” “祖母,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骆寅问。 侯夫人白氏继续抢先开口:“阿宁要供一支玉如意,不小心摔碎了。就这点事,也传到了外院。咱们的下人真该严管一番。” 镇南侯不悦:“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饭桌上提?” 瞥一眼长子,有些不满。 骆寅心中吃惊。 挨了父亲的骂,仍是怕他,又记恨他,面颊微微抖了抖。 等他做了镇南侯,他就把骆家祖坟给刨了,来出这口从小到大的恶气! 不过,观音像怎么…… 骆寅回头,往骆宁那一桌看一眼。 骆宁在吃饭,表情安静。她沉稳,眼睛从不乱飘,竟是比白慈容的气质好。 骆寅眉头再次紧拧。 “灾星!”骆寅在心里骂,“不孝的东西!” 侯夫人气定神闲,突然对老夫人说“娘,有个喜事要同您说。” 老夫人:“什么喜事?” “宋姨娘有了身孕。侯爷老来得子,真是兴旺之兆。”侯夫人笑道。 宋姨娘等小妾,坐在最后面一桌。听到侯夫人说她,她羞赧一笑,站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礼。 镇南侯还不知这喜讯,眼睛里添了笑意:“何时诊断出来的?” “今早。”侯夫人白氏笑道。 老夫人也欣慰一笑。 添丁增口是好事。 要是这好事出了差池,总需要有人背锅的。 侯夫人白氏原本还不想这个时候提,只等“事情落定”再说。 无奈长子消息落后,差点出了纰漏,只得赶紧拿出此事,来转移老夫人和镇南侯的视线。 骆宁安静吃饭。 午饭后,众人便散了,回去院子休息。 镇南侯在外书房,与幕僚们闲谈。小年了,幕僚们都要回去过年,镇南侯要给赏赐。 书房内外气氛好,人人都欢喜。 镇南侯心情舒畅。 虽然嫡女回京后,有些不太愉快,总体都是很好的。 余杭白家这次送给他的年礼,足有白银一万两,镇南侯想到这笔钱,心情几乎飘起来。 他越发器重正妻白氏。 客居侯府的白慈容,也是他的财神爷。 白慈容住得比嫡女好、用得比嫡女贵,在下人心中地位超过了嫡女,这是应该的。 骆宁能给他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吗? 不能! 镇南侯心情正好,考虑过年奖赏一点什么给白慈容,又想到侯夫人提起骆宁有京城最近名贵无比的“浮光玉锦”,镇南侯起了心思。 就在他志得意满时,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侯爷,出了事。” 第015章 夫人落败 丫鬟是宋姨娘院子里的。 “侯爷,姨娘出了事。”丫鬟眼中含泪,急切说。 宋姨娘是镇南侯一副将的妹妹。 她生得美貌知情趣,温柔会撒娇,镇南侯主动纳了她。 镇南侯对美色不是很在意,一心弄权。这些年除了正妻白氏,就两名妾室。 一妾何氏,是白氏生了骆宁后身体亏损,不肯与他同房,怕再次有孕,为他抬的良家女; 另一妾苗氏,则是何氏病故之后,白氏说房内无妾不像样子,旁人猜疑她善妒,特意抬的。 这两妾唯唯诺诺,镇南侯不是很喜欢。 唯独新妾宋氏,是他一眼相中。 而且,宋姨娘还怀孕了。 镇南侯神色骤变:“出了什么事?” “姨娘路过文绮院,门口好大一块冰,不知是倒了水还是特意弄来的薄冰。姨娘没注意,滑了一跤。 大小姐的人,把姨娘搀扶进了文绮院。婢子给姨娘送暖手炉,远远瞧见了,生怕有个闪失,赶紧来告知侯爷。”小丫鬟说。 这话一细想,处处不对劲。 可镇南侯关心则乱,心急如焚去了文绮院。 他急慌慌走,在文绮院门口,还遇到了侯夫人白氏。 白氏身后跟着一名小丫鬟,捧一个食盒。 “侯爷,这是怎么了?”侯夫人见他来势汹汹,先屈身行礼,才问道。 “宋姨娘在文绮院门口跌了一跤。”镇南侯说。 “这……”侯夫人震惊,又心疼,“地冻得坚硬无比,她又是刚怀上。” 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该中午饭时候提,都说有了身孕要藏,三个月后才能对外说,都是我太心急了。” 不待镇南侯说什么,又道,“家门不幸,若不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 镇南侯看向文绮院。 侯夫人也抬眸,看着文绮院门口的翠竹。 夫妻俩一瞬间心照不宣,镇南侯瞪一眼丫鬟:“去敲门。” 院门被重重敲响。 紧接着,就听到了女子娇柔得有点低缓沉闷的声音:“疼疼,怕是骨头都折断了。” 镇南侯血涌上头。 侯夫人借口给骆宁送一盅燕窝,慢一步进了院子。 “慧娘!”镇南侯高声喊,抬脚就要冲进文绮院的次稍间。 他方才听得清楚,说话的人就在次稍间。 一个丫鬟却拦在门口:“侯爷,里面的人刚刚褪了衣裙!” “放肆,你连侯爷都敢阻拦?”说话的,是跟进来的侯夫人白氏,“大小姐呢?” 侯夫人又看一眼自己的丫鬟,“去掀帘子。” 镇南侯不顾,顺势要踢秋兰。 秋兰往旁边挪了几步,镇南侯就冲进了次稍间。 次稍间里,几个人手忙脚乱。 骆宁的丫鬟秋华,被骆宁和宋姨娘用锦被死死盖住。 秋华衣裳还没有穿好,不过盖严实了,什么也没看到,就是裙子还落在地上。 丫鬟脸色煞白。 镇南侯愣住;侯夫人白氏脸色有一点微微惊讶,可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 宋姨娘站起身,先行礼:“侯爷、夫人,这是有什么急事吗?是妾……有什么不妥吗?” 镇南侯搀扶她:“你怎样?” “侯爷,妾身无事。”宋姨娘说。 “你不是摔了一跤?”镇南侯问。 宋姨娘很惊讶:“没有,妾身并没有摔跤。” 又问,“何人告知了侯爷?侯爷不是在外书房吗?” 跟着镇南侯进来的,还有宋姨娘的丫鬟俪鹃。 俪鹃也没想到是这样,膝盖一软跪下了:“婢子给姨娘送暖手炉,瞧见姨娘摔了一跤。” 宋姨娘不解:“我不曾要暖手炉。” 俪鹃遮不住慌乱:“是婢子、婢子怕姨娘冷。” “胡说了,我说了找文绮院的孔妈妈要个花样子,给我孩儿做鞋,穿戴暖和才出门的。你怎么跟出来送暖手炉?”宋姨娘说。 镇南侯此时冷静几分。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色阴沉:“怎么回事?” “侯爷,妾来文绮院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秋华。这丫头来了事,弄脏一身。 她是大小姐的人,妾身恐怕她这样在院子里走动,被其他人取笑,伤了大小姐的体面,就把斗篷解下来给她披着,遮遮羞。 她是丫鬟,穿不惯大斗篷,走路牵牵绊绊的。都到了文绮院门口,她还摔一跤。”宋姨娘解释。 又说,“这一跤摔得重,膝盖都破了皮,她说浑身疼。大小姐同妾身商议,要不要请医,看看是否跌断了骨头。” 镇南侯表情几变。 侯夫人的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她难以置信,又无法遏制颤抖,半晌才能稳定情绪。 骆宁看着这一幕,语气轻柔开了口:“爹、娘,女儿的丫鬟跌了一跤,惊动您二位。这是怎么了?” 最后几个字,咬得很慢。 镇南侯看向宋姨娘的那个丫鬟俪鹃,是她报信的,便道:“来人,把俪鹃先给我关起来,慢慢审!” 俪鹃大惊失色:“不,侯爷,不是婢子,婢子……” 她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只是静静回视她。 俪鹃似得了什么暗示,低垂了视线,伏地痛哭:“婢子只是看错了,侯爷!” 宋姨娘求情:“侯爷,快要过年了,先关起来。别为难她,只当给妾身孩子积福了。” 镇南侯心中预感不对,却又说不明白。 他对宋姨娘说:“我送你回院子。往后别乱跑。” 又看向白氏,“夫人说得对,这个家里的下人,一点小事就慌里慌张,的确要好好整治。不如趁着过年,该打的打、该卖的卖。” 这句话还好。 接着,镇南侯又说,“你当家,我一贯相信你,谁知道内院乱成了这样。你做呆子,把我当瞎子?” 侯夫人立马屈膝:“侯爷,妾身冤枉。” 镇南侯甩袖而去。 宋姨娘跟上他,也出了文绮院。 骆宁看着母亲,亲自走过去搀扶她:“娘,您起来吧。” 侯夫人很想甩开她的手,又强自忍住了。 “我送一盅燕窝给你。”侯夫人接上了她的话,“趁热喝。” 又说床上的秋华,“这个丫鬟,如此不中用,不如送回韶阳,再替你选几个好的。” “娘,她是不小心跌了一跤。为此撵了她,恐怕旁人要说您刻薄了。”骆宁道。 侯夫人笑都装不出来。 她静静看一眼骆宁,转身走了。 第016章 不会是骆宁使坏,她没有这能耐 侯夫人很快处置了宋姨娘的丫鬟俪鹃。 这个俪鹃,给她的任务是撺掇宋姨娘去文绮院要花样子,又陪着宋姨娘去。 在有冰的地方,让宋姨娘摔跤,然后把宋姨娘交给文绮院的人,她去向镇南侯报信。 事成,有机会提拔她到正院做一等丫鬟;不成,就直接卖了她。 镇南侯带宋姨娘进府时,没有提前知会侯夫人。 侯夫人事后知晓了,又不能因为一个小妾和侯爷闹。 侯府就一个老姨娘,侯爷此举谈不上多不妥,侯夫人只得咬牙认下。 她安排俪鹃去伺候宋姨娘。 俪鹃一直都是侯夫人的人,卖身契还在侯夫人手里。 宋姨娘小门小户出生,并不知道大户门第的规矩,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身边几个丫鬟的来历。 她甚至不知道讨要贴身丫鬟的卖身契。 这就给了侯夫人机会。 侯夫人拿捏宋姨娘,轻而易举。 一个玩意儿,不是侯夫人亲信,侯夫人是不会同意宋姨娘诞下孩子。 宋姨娘的月事只延迟两天,贴身丫鬟知道,侯夫人就知道了。 她本想悄无声息解决。 为了送走骆宁,给她安一个“祸害”的名头,侯夫人只得把宋姨娘怀孕的事公开。 再让俪鹃摔一下宋姨娘,孩子哪怕不落地,回头疗养时候的“补药”,也足以把孩子打下。 这个孩子的滑落,算在骆宁头上。 “明明是如此简单之事,怎么到头来弄得这般复杂?”侯夫人坐在东正院的稍间,慢慢喝一杯茶。 俪鹃被关起来,在柴房“投缳”,已经没气了。 这次,侯夫人的人亲眼看着俪鹃断气,才回来的,免得再生波折。 傍晚时分,侯夫人没有点灯,坐在暗中饮茶。 她脑海中有一点混乱,以及难以置信。 她在骆家钻营二十年,内宅七八成都是她的人。 她只手遮天。 她本以为,将军夫人是她的前途。一个商户女能做到将军夫人,她替娘家光耀门楣了。 却万万没想到,她更走运。 骆宁这个不起眼的女儿,替骆家谋了爵位——白氏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居然成了真。 她鱼跃龙门,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既然是侯府,更是被她紧紧抓在手里。 骆宁是唯一叫她不顺心的。 这是她的女儿。 她很憎恶骆宁,从她落地起就不喜她;可她又是亲骨肉,情绪有时候作祟,叫白氏下不了狠心。 她没有直接送走骆宁,而是想办法逼走她。 “摔碎观音像、宋姨娘流产”,小年发生这么两件大事,足以让镇南侯府上下一起惊惶。 侯爷和老夫人会很自然顺着白氏的思路,猜疑骆宁“不详”;其他人,听风就是雨,一样担心骆宁给他们招灾。 每个人都希望骆宁走。 侯夫人一定会在除夕当晚,把骆宁重新塞上回韶阳的马车。 同时,她还会拼了胆子,年初一带着白慈容去给太后娘娘拜年,借用骆宁的名义。 进了寿成宫,再去解释,相信依照骆宁对太后的恩情,太后不会刁难骆家。 富贵险中求。 这样,白慈容得了太后青睐,往后的路很好走了。 白氏想要对得起白慈容,弥补她缺失的十几年。 至于骆宁…… 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得到父母的庇护。给了她生命,已经是天恩了,骆宁没资格要求更多。 “此事到底是谁暗中搞鬼?” 老夫人那边的李妈妈,侯夫人吩咐她推倒观音像,她说她亲自做到了。 可观音像好好的。 俪鹃这边,又是怎么出的纰漏? 宋姨娘知情吗? “不会是阿宁。她没这个能耐,又是刚回府,对府里的人都不熟。除了她,还能有谁?这内宅靠着我,谁敢跟我作对?” 见鬼! 侯夫人想不通,这才是最恐怖的。 文绮院内,骆宁坐在暖炉旁,给丫鬟秋华上药。 “……还疼不疼?”骆宁问。 秋华装那一下,实打实摔在结冰的地面上。 她从小习武。没有名师指点,武艺不算多高强,却比一般丫鬟结实灵活,可以控制力道,不受太重的伤。 “无碍,大小姐。”秋华说。 又担心,“大小姐,宋姨娘会不会出卖咱们?” 收下了金叶子,宋姨娘答应演一出戏。 “侯爷与夫人都来了,宋姨娘应该很清楚,我所言非虚。她有了身孕,夫人容不下她,她与腹中胎儿性命难保。 侯爷时常不在家,内宅由夫人说了算。宋姨娘不算特别聪明,但人都会求生。她不会出卖我们。”骆宁说。 前世,宋姨娘没有做什么恶。 骆宁记得,她落胎后精神不太好,病恹恹的,下红始终止不住。 再想到骆宁自己,风寒高烧都几日不退,可见侯府用的大夫,都是随大夫人心意开药方。 宋姨娘病下后,镇南侯关切了些日子。 夫人几次提出,把宋姨娘挪到乡下庄子上去休养,镇南侯不同意。 而后,夫人从余杭娘家弄来一对美貌双胞胎,给了镇南侯做妾,镇南侯才丢开手。 宋姨娘去了乡下。 侯府再也没有她消息。 从头到尾,她都不重要,只是棋子。 她没主动害过人。 可后来进府的双胞胎姊妹,心狠手辣,是大夫人的打手,没少替大夫人作恶。 堂妹骆宛,就是死在那对双胞胎姨娘手里的。这是往后的事了。 骆宁先要顾好自己。 “大小姐。”孔妈妈端了药汤进来。 骆宁接过来,吹凉才递给秋华。 秋华为她受了伤。前世,秋华也是护她而死。 “大小姐,洪嫂说,老夫人没有查今早的事。不过,洪嫂告诉了盛妈妈。”冯妈妈低声道。 盛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总管事妈妈。 “盛妈妈怎么说?” “她说,极有可能是李氏。李氏今早进过小佛堂,她专管老夫人小佛堂的香烛。”孔妈妈说。 “那可能性很大,这个李妈妈也是替夫人做事。”骆宁道。 孔妈妈又压低声音:“宋姨娘的那个丫鬟俪鹃,投缳死了。” 秋华、秋兰心有余悸。 “就这样死了,她家里人不闹吗?夫人不怕侯爷问吗?俪鹃还没有交代什么。”秋兰说。 “侯爷发了话,叫夫人严管下人。就是暗示夫人,处理掉俪鹃。”骆宁说。 下人算什么? 镇南侯要的,从来不是公道,而是“妻妾和美”。 他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在整个内宅,他唯一在乎的,大概是他亲娘。所以,侯夫人不怎么敢对老夫人不敬。 秋华、秋兰与孔妈妈,一齐打了个寒颤。 第017章 挑拨离间 “小年之祸”,顺利解决。 文绮院的丫鬟与管事妈妈,都怕骆宁行事太猛,会招灾。 而骆宁自己,自认为手段太柔,起不到威慑。 折中一想,她刚重生,赐婚圣旨未下,似一个久病之人初站起来,腿脚不利索。 她得缓。 谨小慎微,不出大错。 来日方长。 侯夫人气不顺,长子长媳与白慈容都安慰她;依靠着她的庶女骆宣,看准了苗头,骂骆宁。 “母亲,大姐姐实在过分。”骆宣说。 骆宣的生母,是已经去世的何姨娘。 她依仗侯夫人生活,格外卖力,凡事都冲在白慈容前头。 “罢了。”侯夫人叹了口气,“女儿忤逆,也算不得大事。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不在少数。” “娘,您是侯府夫人,惩罚孩子理所当然。”大少爷骆寅说,“阿宁这样不听话,送她去家庙反省半个月,你别气坏了身子。” 大少奶奶坐在旁边,想着:“阿宁倒也没有不听话。她不是每件事都做得不错吗?” 好像,没有任何把柄落下。 骆宁还让老夫人大出风头。 送去家庙,是盛京望族对犯错之女的惩罚——这是墨定成规的。 镇南侯府用什么借口送骆宁去? “再说吧。”侯夫人道,“不提阿宁了,我再慢慢探探她性格,与她好好相处。” “娘还要迁就她?”骆寅更愤怒,“她不知天高地厚。” 白慈容安抚骆寅:“大哥别生气。” 又偷偷瞥骆宣,笑道,“要是我有本事,就替姑姑出力了。可惜,我不是骆家的人。” 看一眼骆宣。 骆宣立马说:“母亲,女儿自当愿意替您效力。这是为母亲好、为大姐姐好。” 侯夫人笑一下。 她夸骆宣是好孩子。 大少奶奶见状,只得也赶紧讨好:“娘,阿寅在外院,不方便插手内宅事。儿媳也愿意出力,替娘分忧。” 侯夫人终于露出舒缓微笑:“你们都是好孩子。” 又道,“不提阿宁了,咱们好好过个年。” 骆宁在文绮院,打了两个喷嚏。 她端坐看书,看累了就练字,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腊月二十九,镇南侯特意把骆宁叫去外书房。 “……你大舅舅送了丰厚年礼。咱们家无以回报,你得了浮光玉锦,分你表妹一匹。”镇南侯开门见山。 他端出武将的威仪。 生得高大,端坐如松。这些年发了福,越发体胖威武,气势迫人。 前世,骆宁一直挺怕他的,不愿意与他亲近。也很清楚知道,儿女都只是他奴才,他不曾看重谁,哪怕想亲近也无用。 “爹爹,不是女儿不愿,而是此事不妥。哪怕是女儿,正月也不会穿浮光玉锦出门的。”骆宁说。 镇南侯蹙眉:“你是侯府嫡小姐,穿什么都使得。况且太后赏赐,岂能深藏高阁?” 昨晚,夫人又提起正月春宴,说到了浮光玉锦。 要是骆宁和白慈容各得一匹,两个孩子在春宴上大出风头,觅得良缘,为侯府寻得有力姻亲,是大喜事。 骆宁不能独占。 “我是,表妹不是。”骆宁说。 镇南侯一噎。 “爹爹,您不是镇南侯的时候,大舅舅每年送了多少年礼?”骆宁又问。 镇南侯微微蹙眉。 他一直知道余杭白家富足,钱帛如山。 那时候,白家拼了命想要搭上权阀望族,每年过年时派幕僚往京城送银票,都是是十几万两。 镇南侯偶尔听闻,馋得口水都要滴落。 可惜他只是武将。 在重文轻武的本朝,又有门阀望族在前,一个三品武将能力有限,白家不曾巴结过他。 只是他夫人回娘家,带回一点好处。 “……大舅舅给的钱,是买镇南侯的声望。他做生意,还不知暗中用了多少人脉,给您埋下多少祸根。”骆宁说。 又说,“爵位是咱们家的。大舅舅不想送,可以不送。咱们又不用反过来求他。” 还说,“他要是闹出大祸事,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可是爹爹您。到时候,咱们阖府的脑袋,够不够填坑?” 镇南侯心头发颤。 他何尝不知? 只是幕僚不怎么跟他说实话;他自己又心存侥幸,刻意忽略。 骆宁说出来,是把难题摊在镇南侯面前,叫他不得不面对。 “依你说,咱们往后不收你外祖家的年礼了?”他冷冷问。 “年礼是年礼,礼尚往来。他送太多,是陷爹爹不义。”骆宁道。 又道,“爹爹,大舅舅从前巴结门阀,送的都是十几万两。” 一万两银子,虽然是豪阔无比,足够侯府好几年花销。 可再好的礼,也怕对比。 一对比,心态失了衡准,万两银子买个仇。 骆宁很想说,爹爹你拿白家多少银子都适合,你养人家孩子。 将来,连同整个侯府、骆家三代基业,都要拱手送人,白家银子花得值。 “此言不错!”镇南侯把骆宁的话听了进去,脸色极差。 白家看人下菜碟,实在叫人讨厌。 当年他娶白氏女,一是图丰厚陪嫁,二是被白氏美貌迷昏头。说到底,商户女哪有资格嫁他? 他那时候已经是四品武将了。 白家一商户,却不屑于巴结他。直到如今,才来卖人情,欺人太甚。 他叫骆宁回去了。 回到正院,镇南侯气色不善,对侯夫人说:“正月春宴,叫你侄女安心待在府里。 小小商户女,你带她出门赴宴,是对世交的侮辱。人家当面不提,背后骂咱们。” 侯夫人呆住:“侯爷,这……阿容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她是个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也不是你女儿。”镇南侯道,“平时怎么捧着她,我不管你。春宴大事,你失了侯府体统,我绝不轻饶!” 侯夫人脸色煞白。 她看着镇南侯,半晌都辩驳不了一句。 是谁说了闲话? 骆宁? 那个宋姨娘? 侯夫人等着这次春宴,叫白慈容出现人前,大放异彩。 “侯府表小姐”,才是她身份,谁敢计较她是不是商户女? 镇南侯却莫名其妙发怒,把这条路给堵住了。 白家花了那么多钱! 骆家这些人,没一个有良心,他们真是该死。 怪不得骆宁那么讨嫌。 她是骆崇邺亲生的女儿,像他。 骆宁又打了两个喷嚏。 浮光玉锦她没有动,就放在箱底。此物是太后所赠。太后是好意,可太过于招摇了,惹人嫉恨。 她不用,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用。 第018章 阻拦骆宁进宫,下毒 除夕,镇南侯府过得还算热闹。 侯夫人哪怕再不满,也会撑起笑容来操持家务。 她从不敢撂担子。 原因很简单,骆家祖上是有些基业的,不是靠着镇南侯骆崇邺才发了家,更不是吃侯夫人的陪嫁。 侯夫人的财富,只是收买人心、锦上添花,而不是捏住了侯府的钱帛命脉。 骆家祖上有三千多亩祭田,足够儿孙几辈子吃喝不愁。 若侯夫人不想管家,把账本交出来,她就需要解释,她这些年用骆家的名义替她娘家结交的花销。 这些礼金,骆家本不需要出,是白氏想要来往的,倒贴钱。人家并没有回礼。 而且,她不管家,就断了她娘家往后的路。 白家近十年靠着海路大赚特赚,仍是没有攀上比骆家更高门第的姻亲,可见权阀对商户的轻视。 骆家是他们的唯一。 他们从前还仗着手里的钱,刻意轻视骆家,又妄图通过骆家搭上更好的权贵。 ——你是唯一的踏脚石,却又觉得你不够高,看不起你。 骆家现如今有了爵位,白家与侯夫人更是死也不敢放手。 这个道理,镇南侯、老夫人和白氏是知道的;故而镇南侯母子面对白氏时,哪怕拿了钱,也不卑不亢。 而白氏,持家很用心,从不懈怠。 其他人则多少有点糊涂,被白氏绕晕了,被钱财迷了眼,看不透本质。 大年初一,外命妇们要进宫向太后娘娘拜年。 侯夫人白氏寅时初就起床,梳洗穿戴。 白慈容一大清早就到了,帮衬姑母挑选首饰。 “这套红宝不错,衬托得姑姑您气色好。”白慈容说。 侯夫人:“太艳丽了些。” “进宫朝贺,自然要隆重贵气。”白慈容说。 侯夫人想了想,果然选了红宝首饰。 看着侯夫人按品大妆,一品诰命的朝服繁复奢华,白慈容眼睛里有无法遮掩的羡慕。 “……姑姑,还是你嫁得好。”她小声说。 侯夫人遣了丫鬟下去,握住她的手:“将来,你会嫁得比我更好。这侯府的爵位、白家的钱财,是你双翼,定叫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慈容心口跳了跳:“姑姑,我不敢想。” “我是余杭商户出身,你能想到我今日要进宫朝贺?”侯夫人轻轻笑了,“咱们命中带贵,身边这些人都是咱们养分。” 白慈容面颊滚热。 “哪怕不是王妃,也该是望族少夫人。”侯夫人又道。 白慈容眼睛眨了眨:“若真如此,阿容之前孤孤单单的苦,就算没有白吃。” 侯夫人轻轻搂着她,心疼不已。 寅时末,侯夫人待要出门时,外面的天还是漆黑。 宫里突然来了人。 太后崔氏的寿成宫,来了位太监,宣了太后口谕:“着侯夫人携大小姐骆氏阿宁进宫拜年。” 侯夫人跪下磕头,谢恩。 手却在袖底,微微攥住。 她不想带骆宁出席,免得骆宁盖过了风头,将来白慈容再出面时,旁人拿她们比较。 一旦比较,白慈容会落下风。 被吹嘘出来的才女名头、美貌,都不如“侯府嫡小姐”来得实在。 侯夫人打定主意要把骆宁嫁去千里之外的韶阳。她到时候可以给骆宁一笔极其丰厚陪嫁,算作母亲的补偿。 现在,太后却命她带骆宁进宫。 不能违旨。 白慈容听说了此事,脸上又有了藏不住的艳羡:“太后娘娘对阿宁姐真好,她真走运。” 侯夫人的心都揉碎了。 她实在不能接受白慈容羡慕任何东西。 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白慈容。 白慈容没有的,骆宁也绝不能有。 侯夫人想到此处,立马翻箱倒柜,寻出一个小玉瓶子。 她吩咐丫鬟:“早上熬煮的燕窝粥,端一份来。” 丫鬟应是。 侯夫人把小玉瓶里的东西,悄悄倒一点进燕窝粥里,叫小丫鬟用食盒拎着,送去文绮院。 她也亲自去了。 “……快些吃了东西,梳妆。太后娘娘特旨叫你去拜年。再迟一些,宫门挤满了人,不好进,耽误了时辰。”侯夫人笑道。 她从小丫鬟手里,亲自捧了燕窝粥,递给骆宁。 骆宁接过来,嗅到了一股子极淡极淡的香味。 前世,她喝过两次这种燕窝粥。 第一次,浑身发红疹,面颊肿得像猪头,受足两日的苦才消退;第二次,她心生警惕,又觉得母亲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还是喝了。 同样发红疹。 做了鬼,瞧见母亲用此招对付不太听话的双胞胎姨娘,份量大,叫一位姨娘皮开肉绽而死,骆宁才恍然大悟。 是那么毒的药。 只是给骆宁的,剂量极少。 两次用药,都是抢了骆宁的机会,夺给白慈容。 想到这里,骆宁突然笑了笑,捧着燕窝粥递给母亲唇边:“娘,您先喝一口。宫里不赏饭,您别饿肚子。” 侯夫人似乎吓一跳,猛地往后一偏头。 她自己也意识到反应太过,又笑道:“我刚涂了口脂,别沾花了。” 又笑道,“你快趁热喝。” 骆宁用袖子挡住碗沿,假意喝了一口,把燕窝粥倒一些在袖子内侧。 她拢着袖子,笑道:“现在还不饿,我先梳头。” 她支走侯夫人,叫她去外院厅堂静坐稍候。 而后瞅准侯夫人再次进来催的时机,把碗放在唇边。碗里的燕窝已经倒掉了,她做做样子。 “漱漱口,要上些口脂。”侯夫人满意而笑。 骆宁果然照做。 临到出门,还遇到了白慈容,她要去向老夫人拜年。 她的衣着,比骆宁的华贵万倍。 骆宁穿一件素面长袄,绯红色长裙,外面是绸缎斗篷;而白慈容,她穿缂丝妆花长袄,淡紫色幅裙,罩孔雀毛织的大斗篷。 “姑姑,阿宁姐,你们要出门了?”白慈容笑道。 眼神却不住打量骆宁。 骆宁微微颔首。 侯夫人似看不见骆宁衣着淡雅,眼底只有对白慈容的褒奖。 白慈容太美了,又贵气,像她。 “快去吧,天冷。”侯夫人拍了拍白慈容的手,这才带着骆宁出门。 门口,停靠两辆马车。 侯夫人特意准备的。 “阿宁,用这种四乘马车,容易过拥挤,大家的六乘马车去皇城根下周转不开。”侯夫人说。 骆宁知道这是实话。 正旦拜年的人太多,大家都会用四乘马车,否则无处落脚。 之所以用两辆,是方便中途送骆宁折返,否则母女俩各自只带一个下人,一辆就够用了。 骆宁搀扶了下白氏胳膊:“娘,您慢些。” 又露出手背上一点红痕,给侯夫人瞧见。 天色仍是黯淡,看不清楚是红疹还是胭脂,侯夫人也不好细看,瞄一眼,放心上了车。 看着白氏上了马车,她才上去。 她对车夫道:“走安兴坊的近路。” 第019章 直接叫她王妃了 侯夫人白氏的马车先出发,陪同她的,是她心腹甄妈妈。 甄妈妈七岁在白氏身边,而后又做了白氏的陪嫁丫鬟,再后来配了小厮,做了管事妈妈。 甄妈妈小时候挨过打,子嗣艰难,丈夫染时疫去世,她孤身一人,一直陪在侯夫人身边。 是左膀右臂,是刽子手,是唯一知晓侯夫人所有秘密之人。 “……茯苓,我待阿宁是不是太苛刻了?”侯夫人心头颤抖。 她不忍心。 她不喜骆宁,瞧见她就很烦,可到底是她女儿。 给女儿下药,哪怕明知不伤她性命,只是遭一天皮肉起疹的罪,她还是心头难安。 内心的情绪,总在与理智背道而驰。 甄妈妈握住她的手:“夫人,您这是为了大小姐好。也是为阿容小姐寻一条路。 一碗水总要端平的,大小姐得到太多,水满则溢,您适当给她减减,是替她积福。” 侯夫人轻轻舒一口气:“你所言极是。” 又似找补,“要是阿容如此辉煌,我也会压一压阿容,给阿宁一些机会的。” “是。”甄妈妈轻声叹道,“阿容小姐太可怜了,处处低一等。又聪慧、机灵、孝顺,您再如何疼爱她都不为过。” 侯夫人说服了自己,一口气透了出来。 她们走了一路,车夫没发现后面骆宁的马车不见了,只顾往前。 越往皇城脚下,越是拥挤不堪,坐骑与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骆宁的马车,从小路挤过来,避开了通往皇城的几条要道,很快到了雍王府后门。 她下车,拿出令牌:“我想见总管事。” 后门当值的亲卫见状,没有叫她稍等,而是立马说:“王妃,您里面请。” 骆宁微讶。 赐婚圣旨还没下,只是拿了个令牌,准妃都不叫,直接叫她王妃了? “这令牌,不一般?”骆宁看了眼令牌。 她带着丫鬟秋华,随王府亲卫往里走,去找王府总管事。 她想让总管事帮忙,带着她从皇城的西北门进去。 寿成宫距离西北门更近。 骆宁需要赶在侯夫人面前,先见到太后娘娘,免得再生波折。 侯夫人是打定主意要藏她。 她不能露面。 如果说,骆宁是初升的骄阳,白慈容便是晨曦的露水。露水依托花瓣,极其美丽,可一旦骄阳升起,她就会被抹杀。 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太后的救命恩人骆宁,如果先被人认识,往后表小姐怎么行走都在骆宁光环之下。 侯夫人再想“以次充好”就不太可能了。 为了先入为主、为了混淆视听,侯夫人今天一定会阻止骆宁出现在寿成宫。 前世,她落水后发烧,大夫给她开的药连退热都做不到,不就是把她圈在家里不准出门吗? 正月春宴,是盛京最热闹的交际。春宴办得好,认识的人多,往后各种节令的宴请,才会被邀请。 今年是白慈容及笄后的第一年春宴,对她至关重要。 同样,对骆宁也如此。 骆宁想着,便到了王府的正院。 亲卫通禀一声,里面竟传她进去。 骆宁:? 她来见总管事,到这里做什么? 雍王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入朝了。正旦的朝会,很早就开始。 骆宁踏入院门,却瞧见了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高大挺拔。正旦之日,他着亲王衮冕。衣袖绣龙,是九旒冕,衬托他气质绰约。 眸色深邃明亮,安静落在骆宁身上。 然后,眉头微蹙:“大年初一,你进宫讨饭?” 骆宁微讶:“王爷……” “周副将,去库房找一件斗篷给准妃。穿如此寒酸,外命妇们只当母后苛待了你。”萧怀沣不待她说话,继续道。 骆宁:“……” 萧怀沣吩咐完了,才问她:“做什么来的?” “路上太拥堵,怕是赶不及见太后娘娘,想找王府管事,从西北门进去。”骆宁不敢耍花腔。 萧怀沣:“你随我进宫。” 他们说话时,周副将拿了一件银狐裘斗篷,递到萧怀沣手边。 萧怀沣面无表情,对骆宁说:“解下,换上这个。” 骆宁应是,利落解下了自己的斗篷。 银狐裘斗篷不仅轻便,还格外暖和。比骆宁身上这件舒服百倍,看上去也更加华贵。 她道谢。 萧怀沣带她进宫,让她把车夫和丫鬟都留在王府。 她也答应,没一句废话。萧怀沣眉头舒展几分。 王府从偏门驾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出去,十分低调。 骆宁在车上,问了她的疑问:“王爷,您不去朝会?” “朝会巳时末才散,本王赶个尾巴就行。”萧怀沣说。 骆宁:“……” 天家的事,轮不到她管,她没多问。 马车从雍王府出来,不需半刻钟就能到皇城的西北门。 谁是尚未靠近金水桥,前头一辆八乘马车,挡住了去路。 这边路窄,正旦又加了防卫,马车一时过不去。 被堵住,后面又来一辆马车。 雍王这辆四乘漆黑平顶马车,太过于低调,被挤在中间,后面车夫竟厉呵他们:“快滚,让开!” 骂声靠近。 骆宁聊起车帘,瞧见一车夫走到雍王府的马车前面,趾高气昂:“同你说话,可是耳聋?赶紧让开,你可知后面是谁的马车?” 雍王府的车夫,高大黑壮,闻言只是淡淡瞥一眼:“前面的马车走不开,这厢就走不开。” “你先让!” 骆宁待要放下车窗帘,后车的车帘也掀开,她瞧见了两个年轻人的脸。 一男一女。 男人衣着华贵,而且是朱红色,看样子是贵胄世家子弟;女子面颊饱满、眉目精致,只是一双眼看人时从下往上。 “别废话,把这辆车砸了。”女子开了口。 声音委婉动听,甚至带上一点娇嗔韵味。 男子则笑道:“四妹别这么急躁。” 又道,“把这辆车推到旁边,咱们挤过去就行。” 然后高声说,“姑娘,这是燕国公府郑家的马车,你可换过来与我们同坐。” 骆宁悄悄看雍王脸色。 敢在皇城的金水桥旁边撒野,是郑家的人。 估计是皇后郑氏的兄弟姊妹。 而雍王,对皇后深情不倦,爱屋及乌,应该不会叫郑家人为难。 她待要说点什么,车帘突然被掀开。 紧接着,穿朱红色风氅的男人,把头伸了进来。 他睃向骆宁,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艳赞叹,雍王的脚踢向了他。 骆宁听到了清脆断裂声。 不是牙齿脱落,就是鼻梁骨折断了。 第020章 王爷打人 朱红色华服的年轻人,跌坐在地。 车夫、身后跟着的一名随从,以及他妹妹郑嘉儿,都拥上来。 “大胆,你可知我们是谁?”郑嘉儿对着车帘大怒,“你竟敢伤人?还不速速下车受死?” 雍王端坐,眉眼都不抬。 他车夫手握缰绳,竟也一动不动,甚至没挪到这边来挡一下。 郑嘉儿更怒。 她方才瞧见了骆宁的脸。 年轻俏丽,头上戴着的首饰比较简朴,马车也寒酸。 郑嘉儿是郑氏嫡女,她胞姐乃当朝皇后,满京城的贵女她都认识,却没见过骆宁。 断定骆宁不起眼。 “来人,将马车里的人拿下!”郑嘉儿怒道。 郑家随从上前,原本想拦开车夫去掀车帘,却发现那车夫还是不动,任由他一把将车帘撩起。 尚未看清人影,有什么暗器射出。 郑家随从应声而倒,额头肉眼可见一个大包,竟是被小小暗器打得昏厥。 如此近的距离,若不是重器,压根儿不能造成这样的伤。 除非车厢里的人,武艺高强。 郑嘉儿慌了:“放肆,此乃皇城脚下,你可有王法?你出来!” 又骂道,“等本姑娘揪住你是何人,要踏平你家府邸,刨空你家祖坟!” 地上的郑少爷郑霄,挨了一脚,头昏脑涨片刻,剧痛感慢慢褪去,恼羞成怒,竟是再次跌跌撞撞过来,要上车打人。 他鼻血流了一脸,用左手捂住口鼻。 “让我瞧瞧,何人狗胆包天……嘶……”郑霄疼得说话不清,口齿含糊。 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气。 除了忍让皇子们,他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吃过亏,哪怕是郡王世子,都要给他面子。 他再次上前,一手扒住了马车的边沿,奋力想要上车。 这次,手腕被人捏住。 咔擦一声,胳膊折断,动作麻利极了。他被人扔了下来。轻飘飘,似一块破布。 郑霄再次疼得要晕厥,又没真的昏过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痛声。 这边动静,终于惊动了金水桥的侍卫,以及前面堵住的马车。 “何人……” 侍卫认识郑霄和郑嘉儿兄妹俩,暗暗吸一口气,待要说话时,不起眼的马车帘子掀起。 正旦这一日阳光极好,碧穹蔚蓝如洗,金芒落在亲王九旒冕朝服绣着那条龙上。 龙遇金芒,栩栩如生。 男人站在马车边沿,本就高大的他,似神祗俯瞰众生。 英俊至极的眉眼,此刻更添一抹威严与肃杀。 侍卫、前后车看热闹的功勋子弟,一个个脑子无比清晰。在亲王露面瞬间,立马躬身行礼:“王爷万福。” 郑霄的呼痛声,似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疼得额头见了冷汗,只是愕然看着萧怀沣。 萧怀沣回视他。 他没说话,转身跳下马车,不等车夫搬来马凳。 众人纷纷低头。 郑嘉儿痴痴看着他,失控叫着他:“殿下。” 萧怀沣没看她。 他只是道:“这条路本就不宽敞,又拥堵,别驾这么大的马车出门。” 前后几个人躬身,不敢起来,低低应是。 萧怀沣转身,对坐在车里的骆宁道:“下车,走过去就几步路。” 骆宁:“……” 她好想藏起来。 那是郑皇后的胞妹;前后的,全是望族世家的子弟。 雍王想打谁都可以,但骆宁露面,恐怕要遭非议。 她又不敢违逆雍王,怕自己矫情一下,他真把她扔这里,自己步行去寿成宫。 那时候,骆宁才是真的下不了台。 她立马起身,也撩起车帘。 躬身的众人,不敢抬头看她,只郑嘉儿目光如炬盯着骆宁。 萧怀沣伸手。 骆宁还以为他要搀扶她,却见他双手掐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骆宁:! 凌空这一瞬间,她魂魄飞出去了半寸。 将她放下,他举步往前走,骆宁赶紧跟着。 他脚步大,骆宁近乎小跑,两人片刻后过了金水桥,进了西北门。 侍卫瞧见是雍王,不敢阻拦,恭敬放了他进去。 因有了如此变故,骆宁和雍王赶到寿成宫时,寿成宫已经进了第一批拜年的人。 是几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当今皇帝的姑姑与姊妹。 “民女见过太后娘娘。”骆宁先行礼。 太后与诸位公主瞧见她与雍王一起进来,都有些吃惊。 “凑巧遇到了。”骆宁说。 太后叫她起身。 先给了她一个荷包,才携了她的手,赐座,让她坐在旁边。 “这就是骆氏阿宁。”太后慈祥看着骆宁,“当时那一刀,冲哀家心口扎来的。这孩子比哀家高一些,挡住了,没有伤及心腑。但太单薄,被捅穿。” 大长公主、长公主们急忙附和。 或感叹太后福泽深厚;或夸奖骆宁忠心无畏。 雍王被撂在旁边。 他趁着空隙,同太后拜了年,就往前面大殿去了。 太后只说了句:“你来得太晚了,御史台又要参奏你不敬。快去吧。” 雍王走了。 骆宁坐在太后身边。 嘉鸿大长公主也在。她嫁到了权阀裴家,与驸马很是恩爱,只一独子裴应。 裴应身上没有世家子的纨绔或骄傲,他酷爱读书、吹笛,能文能武,谦和有礼。 他当年看上了骆宁,嘉鸿大长公主也没刁难骆宁,见面还夸奖了骆宁。 骆宁再见到她,便觉得亲切,冲她微笑。 “……骆小姐见过我?”嘉鸿大长公主笑问。 骆宁便说:“民女南下养病,是在韶阳。” 嘉鸿大长公主笑起来:“驸马老家便是韶阳。” “是,民女听人说了。那边还有驸马老家的宗祠,人人夸赞驸马。”骆宁说。 嘉鸿大长公主听罢,有句话想问,又忍住了。 她欲言又止,太后都看出来了。 另有长公主插话,打岔过去。 几位公主闲坐片刻后,起身告辞,太后没有叫下一拨外命妇进来,而是单独与骆宁闲聊。 问她怎么回事,如何和雍王一起入宫的。 骆宁:“半路上与母亲的马车走散,人与车太多。怕赶不及,就拐到了雍王府,想借王爷的光走个捷径……” 然后又把在金水桥旁边发生的事,说给太后听。 太后听了,没动怒,淡淡笑了笑:“郑家的孩子们,有资格嚣张。满朝除了崔氏,就属郑氏有威望。” 又道,“幸好不是你一人,否则要受气了。吓到不曾?” 第021章 骆宁哭穷 骆宁没有被吓到。 萧怀沣太麻利,打人一气呵成,骆宁只顾看他了,都顾不上害怕。 “……雍王折断了郑少爷的胳膊,还打得他鼻血横流。”骆宁对太后说。 太后笑了下:“那就叫燕国公去告状吧,咱们不用管。” 骆宁应是。 一上午,骆宁都在太后身边。 外命妇们陆陆续续进来,每一拨七人。 每个人都瞧见了骆宁。 骆宁想,不出今日,人人都知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回京了,而且太后依旧对她心存感激。 地位如何不好说,名声肯定响彻盛京了。 有利有弊。 骆宁始终含笑,落落大方坐在太后下首。有人问话,她会看一下太后神色,酌情回答。 察言观色很准。 骆宁也是头一回知晓,盛京城里有这么多一品诰命夫人。 “……贵胄冗杂到了如此地步。百姓与田地需要养活他们,沉重无比,怪不得后来雍王登基后,头一件是抬新贵打压门阀。”骆宁想。 门阀不仅仅吸百姓之血,也削弱皇权。 骆宁的母亲,也是一品诰命夫人,却是到巳时末才进了寿成宫。 她瞧见骆宁,一瞬间的失神后,露出极其得体微笑。 众人向太后行礼,太后身边的女官介绍骆宁,骆宁瞧见母亲眼底是有光彩的。 那是一种被抬举、被重视的愉悦。 “骆夫人,您真是把女儿教养得极好,果敢又忠诚,乃女子表率。”一位夫人说。 太后笑道:“的确如此。骆夫人,哀家很欣慰,你的确花了工夫教导阿宁。” 白氏受宠若惊,说话都不太利索了:“是阿宁有造化,得太后娘娘与诸位夫人青睐。” “只是,你别太管束孩子。年轻姑娘,正是虚荣爱美年纪。低调固然是好事,也不能太苛责她。 正旦是一年之头,理应穿得隆重些。哀家赏赐了阿宁两匹浮光玉锦,是侯府过年太忙,没来得及做衣裳吗?”太后笑问。 这句话,太有深意了。 看骆宁的穿戴,再看镇南侯夫人白氏那一头的红宝首饰,母女俩天壤之别。 诰命夫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她们岂能听不懂? 自己打扮得光辉漂亮,女儿穿着淡雅素朴,实在不像话。 太后看不过眼,直接点出来了。 白氏脸色发白,急急忙忙站起身,要给太后跪下:“娘娘……” “免礼,只是闲话琐事。”太后笑道,“过年都忙,谁家不是忙中出乱?哀家不是责备你。” 看一眼其他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们当即附和。 她们顺着太后的话,抱怨自己过年的乱事,一时欢声笑语。 表面上一派祥和,内里却引发了波澜。 走出寿成宫,议论声就会把镇南侯夫人淹没。 要是她过年再敢带白慈容出门交际,猜测就不止是她苛待骆宁了。 到时候,白慈容得不到好处,还惹一身腥。 拜年结束,诰命们出来,镇南侯夫人脸色都没有好转。 太后私下里问骆宁:“怎么穿这样素净?” 骆宁便说:“才从南边回来,正好是年关,来不及置办。” 怎么会来不及? 骆宁回京快一个月了。 她从回京当日,就进宫见了太后,还得了太后的佛珠。 镇南侯府稍微有三分眼色,这位嫡小姐、大恩人的一切,都是重中之重。 库房会翻出最好、最时兴的布料;针线房会停下手头所有差事,先赶制大小姐的新衣。 说什么忙乱? 太后便明白,骆宁在侯府的确过得不好。 两匹浮光玉锦,正旦都不曾见她穿在身上,就说明了这点。 “……阿宁,回家后住得怎样?”太后问。 给她台阶,让她诉诉苦。 骆宁却笑道:“太后娘娘,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宅琐事,民女全可应付。” 很乐观。 很笃定。 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还如当初挡刀那样无畏。 太后便觉得自己没有选错,骆宁适合做雍王妃。 骆宁扛得住事。 她们俩聊了片刻,太后吩咐魏公公,剩下的命妇们先回去,她累了不见了。 每年正旦,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太后;皇后那边,却是推辞不了。 “正旦事忙。过完十五,礼部才开印。哀家会同皇帝说,早日给你圣旨赐婚。”太后说。 骆宁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携了她的手,让她陪同着用午膳。 午膳刚摆好,雍王来了。 他一来,骆宁便站起身,不敢与他和太后同席。 “没在大殿用膳?”太后问他。 “饭菜都是冷的。”他说。 太后:“这是规矩,冷的也要吃。” “吃不惯。”雍王道。 太后:“北边苦寒,你什么苦没吃过?竟是吃不惯。” “这是盛京。有得选,自然要选最好的。”他道。 骆宁:“……” 雍王瞭一眼她。他黑眸深邃,目光毫无情绪,淡淡说:“坐下吃饭。寿成宫满屋子的宫婢内侍,用不着你服侍。” 骆宁应是,挪到下首坐定。 饭桌上,无人说话。 太后的饭菜丰盛,内侍每一样拣一些,骆宁见太后只是尝个味,也不敢多吃。 雍王却是大快朵颐。 太后说骆宁:“你饿了就多吃些。哀家上了年纪,不敢贪食。” 骆宁这才敢多下筷子。 她吃饱了。 饭后,雍王又带着她从西北门离开,一起回了雍王府。 他不怎么与她说话。 回到王府,带上骆宁的丫鬟秋兰与车夫,她回了镇南侯府。 回家后,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侯夫人还没回来。 “……娘在皇后娘娘宫里,那边赏了饭。”骆宁说。 老夫人颔首,问骆宁种种情况:“太后娘娘说了些什么?” 两位婶母、大嫂和几位妹妹都在,包括白慈容。她们一个个眼巴巴等着骆宁说些趣事。 进宫拜年,整个侯府只侯夫人白氏有资格,骆宁是破例被召进宫的。 “都是琐事。”骆宁笑道,“不过,母亲与其他夫人进去拜年时,太后娘娘叫她别太管束我,说我衣着太过于朴素,没有女孩儿的朝气。” 所有人都看向骆宁。 家里的姑娘们,衣着都算华贵,唯独骆宁的长袄面料一般,花纹也简单。 再看白慈容,花团锦簇,裙摆用金线绣了海棠花,明艳奢华。 老夫人沉了脸:“这些事,我还以为管家的人都做了。我们骆家又不是破落户,那些祭田每年收的租子几千两,够给孙女做身衣裳。” 几个人敛声屏气。 白慈容也不敢出头。 骆宁安慰老夫人。 而后,白慈容去门口等着侯夫人白氏,一见面就向她通风报信,说老夫人发了脾气。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怀疑自己被骆宁摆了一道,丢人现眼。估计正月的春宴,贵妇们都要说她的闲话。 她立马去了文绮院。 “阿宁,把你的箱笼都打开,让娘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衣裳!”侯夫人怒气冲冲。 第022章 下绊子 骆宁刚从老夫人的西正院回来。 她换下衣裳,穿了件家常小袄,捧一杯茶暖手时,侯夫人怒气冲冲进来。 骆宁看着她。 前世,侯夫人白氏气定神闲,用那些隐晦的手段,逼得骆宁一次次发疯,然后对外诋毁她。 骆宁当时发疯的样子,大概也像此刻的侯夫人。 她心中,有了一点淡淡笑意,估计母亲那时也如此:欣慰,就是要逼得你自走绝路。 而她,竟奢望过母亲替她主持公道。 公道,都要自己挣。 骆宁放下茶杯,给丫鬟秋兰使了个眼色,才露出几分忐忑:“娘,这是怎么了?” “你在寿成宫,当着太后和诰命夫人的面,说了些什么?”侯夫人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可嗓子失了控,她的声音高而尖锐。 她也意识到了,努力收一些,又觉得气势不够。 “我什么也没说。”骆宁无辜,甚至后退两步,微微收缩肩膀,故作委屈,“娘,我没同太后说半个字,只怕太后轻瞧了侯府。” 又看一眼侯夫人,“娘,是您穿戴太漂亮,生得又好,引人注目。” 侯夫人:“……” 很好,居然倒打一耙。 她尚未来得及发怒,就听到骆宁继续说,“娘,咱们早上一起出门的。您但凡多看一眼女儿的穿着,也不用现在着急回来发火。” 侯夫人脸色白中见青:“阿宁,你眼里还有长辈?” “我有。”骆宁道,“不管长辈如何,我一直很尊重娘您的。” 又问她,“娘,您眼里有我吗?” 侯夫人怒极之下,根本听不进去,只顾道:“娘待你还不够好?当初为了生你……” “娘,您想看女儿的箱笼,看就是了。何必翻旧账?”骆宁往前一步,收缩的肩膀打开了,脸上挂着一点淡笑。 她把侯夫人的情绪逼到了最低,见她做困兽斗,她才放松几分。 她这么一笑,侯夫人猛然一个激灵,人也冷静了些。 可她仍不相信,韶阳的管事不给骆宁做衣裳。 她心里是讨厌骆宁。 恨她从小锦衣玉食、仆从无数;恨她有名有姓,有父有母;恨她一日日美丽,世交门第不少人家委婉提亲。 一看到骆宁拥有的,侯夫人立马想到白慈容。 这些,白慈容都没有。 如果白慈容稍微有一点,侯夫人都不至于那么心酸。 心酸之下,越发看骆宁不顺眼。 饶是如此,她也只是不愿意见到骆宁,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 家里下人那么多,侯夫人哪怕不顾骆宁,也要顾自己的颜面。被人识破,像什么样子?丈夫、婆婆跟前,她也交代不了。 侯夫人此刻的愤怒,也不单单是她在太后与命妇们跟前落下口实,也因为她意识到,今年春宴,白慈容极有可能会落空。 她筹划多年,只等今春,替白慈容大放异彩。 衣裳、首饰,准备了不知多少。 骆宁回来在前、太后点拨在后,再推出白慈容,恐怕没人敢招待她们。 白慈容不仅得不到声望,还会因此丢人现眼,彻底失去了嫁入皇亲国戚或者权阀望族的机会! 侯夫人这才想要吐血,一腔怒意泼向了骆宁。 骆宁吩咐孔妈妈,带着丫鬟把箱笼抬出来。 新衣裳、旧衣裳,只两箱笼。 侯夫人一眼瞧见了箱子里的缂丝长袄,更怒了,走过去抓了起来,摔向骆宁的面门:“这是什么?” 便在此时,一行人进了文绮院。 丫鬟秋兰去报信,正好镇南侯兄弟、骆寅等外出拜年后回家,在老夫人的院子说话。 二夫人、三夫人、大少奶奶也在。 秋兰故意说:“夫人要打大小姐,老夫人快救命!” 老夫人听罢,手微微颤抖。 她要来文绮院,镇南侯只得搀扶她;其他人巴不得看个热闹,纷纷来了。 大少爷骆寅走在最前头,想要替母亲挡住。 但进门时,还是瞧见了这一幕。 侯夫人白氏的盛怒,几乎不加遮掩。 “这是吵什么?”镇南侯开了口。 侯夫人的愤怒,顷刻化为眼泪,簌簌落下:“侯爷,妾身失态了。实在是阿宁过分。 她故意穿戴寒酸,去寿成宫诉苦。太后娘娘当着几位命妇,问侯府是否虐待了阿宁。 侯爷,这不仅关乎侯府颜面,也影响您声望。要是御史台拿此做文章,您官声受损。” 镇南侯眉头蹙起来。 他看向骆宁。 再看侯夫人白氏。 骆宁换了家常衣裳,衣料更普通;而侯夫人,哪怕愤怒、哭啼,也是光彩照人。 光这些红宝头面,就染得她无比贵气。 “阿宁,你怎么回事?”镇南侯问。 其他人都看向她。 大少爷骆寅愤怒指向她:“她是故意的。她一回来就吃醋,怪我们疼表妹多过于她。 如此小肚鸡肠,恶毒自私,哪里有半分世家女的涵养?大年初一,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 骆宁静静看着他们。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止住眼泪:“侯爷您瞧瞧,这一箱子衣裳,缂丝长袄多贵重,她不穿!” 老夫人也有点不解。 骆宁捡起地上的长袄,抖了抖。然后,她当着父亲、叔叔与兄长们,转过身去,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家常小袄。 其他人想要阻止,骆宁动作麻利。 两位叔叔只得赶紧背过身。 骆宁里衣厚实,哪怕脱了外面小袄,也不损体面。而后,她把侯夫人扔给她的长袄披上了。 骆宁的笑容,温婉又宁静:“我穿这件去见太后娘娘?爹爹、娘,您二位确定吗?” 屋子里一静。 众人错愕看着骆宁。 这长袄,袖子短了一截。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穿这种明显小了的衣裳进宫,还不如穿朴素些的合身衣裳。 镇南侯脸色几变;侯夫人愣在那里,面颊发抖,一瞬间嘴唇都白了,只是被口脂遮住了看不分明。 “我回京后,无人问起我是否要衣裳。我到底是女儿家,总不能自己去乞讨吧?这些看似体面的衣裳,都是三年前做的。 祖母、爹娘,我长大了、长高了。”骆宁轻轻柔柔叹了口气,“我还是搬回韶阳去吧,家里无人在意我。” 这么轻的话,狠狠扇了在场每个人一耳光。 包括老夫人。 老夫人都感觉自己面颊火辣辣。 她多年吃斋念佛,家务事全部交给了长媳。 家里几乎没出过大乱子。 这些年风调雨顺,骆家庄子上收成稳定,吃喝不愁;长媳又有钱,还说白家依仗侯府,愿意给好处。 老夫人从未想过,在吃饭穿衣这些小事上,侯夫人会犯大错。 除非是故意。 第023章 侯夫人被禁足 老夫人很多年不曾动怒。 她大发脾气,骂白氏:“忙这样、忙那样,亲女儿回来连身衣裳都没顾上给孩子做。你忙什么?是不是把侯府改姓白,你才甘心?” 非常严重的指责。 侯夫人噗通跪下。 白慈容也慌忙下跪,对老夫人说:“祖母您息怒!” 老夫人瞧见了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借住客居的表小姐,衣裳比我孙女好!你要把侯府置于何地?” 老夫人苍老面颊,气得发潮红,老泪不由落下,滚进了深深皱纹里。 镇南侯骆崇邺急急劝慰母亲:“娘,您别动怒。一把年纪了,气出好歹,儿子罪该万死!” 又骂白氏,“上不孝、下不慈,母亲和女儿面前,你一样也不周到,要你何用?你若不想做这诰命夫人,大可讨一纸休书。” 这话更严重了。 长子骆寅也跪下了:“爹爹,您别生气……” 镇南侯一脚踢向儿子。 踢向肋下,骆寅感觉骨头缝发疼。 镇南侯脾气暴躁。妻子打不得,儿子却无顾忌。 瞧见他踹儿子那一脚,侯夫人痛哭匍匐向前:“侯爷,都是妾身的错,您要打要骂,妾身不怨。别为难孩子。” 镇南侯听出了不对劲。 “你儿子是孩子、侄女是孩子,阿宁不是你孩子?”他怒道,“你但凡有一份心在她身上,何至于正旦丢侯府这么大的脸?” 侯夫人身子颤抖。 那种惧怕,几乎将她淹没。 而在不知情人眼里,是镇南侯威望太重,几句话就把侯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家里家外,都是笑话,满盛京城都要看咱们的热闹了。”老夫人声音哽咽,“赶紧给阿宁做几身衣裳,才是当务之急!” 镇南侯应是。 他要把家里针线房的人全部用上,再去借两名绣娘,日夜赶工,三五天内要把骆宁的衣裳置办妥当。 “今年的春宴,娘带着孩子们去吧。”镇南侯又发了话,“叫白氏闭门思过。再有差池,钥匙账本都交给儿媳妇。” 他说的儿媳妇,是骆寅的妻子温氏。 温氏没什么主见,一直爱慕骆寅、崇拜婆母,与表妹白慈容情同姊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听到公公说她,她有点慌,口不择言说:“儿媳还年轻,怕是……” “你婆母持家时,还没有你这般年纪。”镇南侯冷冷道,“你若是做不了,交给你二婶。” 二夫人微愣。 “侯爷,先消消气。”二夫人道。 她没有像大少奶奶那样慌乱,也没欣喜,因为她不曾当真。 侯夫人持家十几年了,下人多半都是她心腹。她手里的掌家权,除非她想放手,一般人都接不过来。 商户出身的白氏,权势是她命根子,她岂能轻易撒手? 混乱半天才平息。 侯夫人白氏暂时被禁足,不准她外出赴宴;白慈容陪着她,却也灰头土脸。 大少奶奶温氏接了侯夫人的活,不仅要替骆宁缝制新衣,还要料理家事。 好在她与婆母一条心,侯夫人信任她,坐在东正院内调度下人们,辅佐大少奶奶持家。 三日内,陆陆续续有新衣送到了文绮院。 骆宁摸着这些衣裳料子,看着赶工却丝毫不马虎的绣活,眸色安静。 前世,她正月一直都在养病,只是听闻表小姐如何大出风头;侯夫人如何春风得意。 如今,侯夫人被禁足了。 侯夫人坐在东正院内,正在对账。 白慈容陪在她身边,不敢吱声。她做了二十几套衣裳,各色名贵头面打了十二套,如今都在房内落灰。 侯夫人沮丧,白慈容亦然。 她还要安慰侯夫人:“姑姑,不争这一时长短。您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等大哥承爵,您享福的日子再后头。” 又道,“我可以等。姑姑,我这样的人品与容貌,哪怕等到二十五,仍有好前途。”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孩子话!” 不过,白慈容这句话很对。 镇南侯那个老东西,如果他死了,骆寅承爵,侯夫人还需要像现如今这样受制于人吗? 她伏低做小十几年,还替镇南侯生了骆宁,她对得起骆家。 骆家的一切,包括这个爵位,都应该属于她——爵位是骆宁挣来的,骆宁是她生的。 侯夫人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忍无可忍。 不过,她面上没有露出半分。 “阿宁是没喝那燕窝吗?”她也忍不住想。 骆宁没有出红疹。 不仅如此,她还赶在侯夫人前头进了宫。 侯夫人在宫门口等着的时候,还以为骆宁是不舒服,提前折返了。 在寿成宫见到好好的骆宁时,侯夫人脑子都懵了下。 “姑姑,我有个小见识,说出来您别笑话。”白慈容握住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什么见识?” “我嫁入功勋望族的希望,很渺茫,那些人一个个势力得很。可若有机会,我进了天家……”白慈容说。 侯夫人一怔。 现如今后宫的妃子,多半是望族举荐到礼部,由礼部送选给皇帝的。 光“举荐到礼部”,就是一条很难的路。 把持礼部的,也是门阀望族。他们彼此勾连,盘根错节,不会把机会让给陌生人。 而望族想要年轻美貌的姑娘,除了自家生的,还可以用“旁枝”的方式,把美貌女郎改名换姓,硬生生变成他们家的人。 故而,宫里不缺妃子。 妃子们不是这样的出身,就是宫婢被宠幸后封赏的。 侯夫人从来没想过这一条路,因为行不通。 “……姑姑,您是诰命夫人,总有机会的。我可以姓白,也可以姓崔、姓郑。只要我进了宫门,依我的才华与美貌,定能得圣宠。”白慈容说。 如果造化更好,她诞下皇子…… 这才是商户女真正的脱胎换骨。 “姑姑,正月春宴不能出头,咱们别沮丧。”白慈容继续道,“阿宁姐救了太后的命。她又是您的女儿,咱们还怕没机会吗?” 侯夫人眼睛明亮几分。 “你说得对。”侯夫人道。 又说,“阿宁得了太后赏识,我又是诰命夫人,有望携你入宫。这么说来,我应该对阿宁宽容几分。” 她冷静了。 她要耐下性子,托举白慈容上高位。 不能被小小骆宁逼得狼狈,心灰意冷。 如此想着,侯夫人顿时沉稳了,怒气也散得一干二净。 骆宁的确是不孝,欠教训;可好处又不能少了她的,给她置办些首饰吧。 白氏有的是银子。 “她怎能给我惹这么多的事,添如此多的麻烦?”侯夫人叹气。 白慈容便说:“因为她过得太好了。骆家大小姐,从小就光辉,她没吃过苦。” 侯夫人立马想到白慈容吃的苦,轻轻搂着她。 第024章 骆宁收买人心 骆宁的衣裳做齐了。 老夫人拿出珍藏的三套头面,赏赐给骆宁;又拿出私房钱,去金铺给骆宁定了两套头面。 镇南侯母子俩难得闲坐,说些体己话。 “阿宁回京后,家里有些不太安生。”老夫人道。 镇南侯颔首:“阿宁她……” “不是阿宁,而是你媳妇,还有那个表姑娘。”老夫人说。 表姑娘在内院,不与外院利益起纠葛,大手笔送礼,白家因此给了不少好处,镇南侯对她没意见。 她还嘴甜讨喜,在镇南侯心里,她甚至比庶女可爱几分,对她有些亲情的。 她住的这三年,几乎无人不喜她。 “……哪怕她再好,到底只是表姑娘,怎能取代阿宁,成为侯府千金?”老夫人说,“怪道阿宁没衣裳都不敢讲。” 镇南侯对女人这些争风吃醋,不以为意:“阿宁太谨慎了。” “咱们做得不好,她心里不安,这才谨慎。”老夫人说,“你同你媳妇讲,表姑娘已及笄,早日送回余杭婚嫁。” 镇南侯沉吟:“白氏想在京城替阿容寻一门婚姻。” “人人都想往高处,你媳妇与白家也没什么错。只是野心太重。找一门婚事,我不反对;但要跟侯府千金比肩的婚事,那是不可能的。”老夫人道。 镇南侯失笑:“白家不敢如此痴心妄想。” 和侯府小姐比? 白氏没那么不要脸的。 哪怕她妇人之见,白家也不会这样愚蠢无知。 白慈容有什么资格跟侯府小姐比? 几年侯府生活,给她镀上一层金粉,也更改不了她是商户女的本相。 “那就最好。”老夫人说,“叫你媳妇早日定下此事。” 镇南侯想了下:“阿宁比阿容大。应该先替阿宁择婿,才轮得到阿容。” “阿宁是侯府嫡小姐,她的婚事得慢慢来。门第、人品一概不能有差错。”老夫人说。 镇南侯还是对此不上心。 骆宁受伤,耽误了婚姻,为侯府换取了爵位,她最大的价值用完了。 只剩下灰烬。 她没用了,在镇南侯眼里就可有可无。 如今她满了十七,年纪大了,想要高门婚姻比较难,可能得往下寻找。 而镇南侯,他比一般人都势利眼。一个不如侯府的女婿,是不配被他多看一眼的。 “娘,这些内宅琐事,交给白氏去操心吧。”镇南侯说。 老夫人:“阿宁的幸福,你是一点也不顾?” 镇南侯敷衍:“也交给白氏吧。她是阿宁的亲娘,不会害阿宁的。” 又道,“阿宁最近对白氏太过于忤逆,这是她们母女较量。孩子不听话要驯的,白氏有轻重。娘您别太插手了。 您一旦给阿宁撑腰,她恃宠生娇,将来嫁出去,她婆家会骂侯府没教好她。” 老夫人:“……” 她没有继续说什么。 只因一点,骆宁的确是侯夫人白氏所出,这点老夫人很肯定。 做娘的,对孩子可能会不满,气头上恨不能打死她。 到底是亲骨肉,感情上有的。老夫人觉得自己的担忧,太过于杞人忧天。 骆宁坐在文绮院,慢慢翻一页书。 镇南侯府的门房上,接到了数不清的请柬。 ——骆宁正旦那日坐在太后身边,刺激得望族把她当香饽饽,争先恐后邀请她。 请她,然而是否以礼数待她,就不知道了。 为的,不是骆宁,而是巴结太后。 “……大小姐,又送来了请柬,老夫人叫您挑选。”丫鬟秋华进来。 骆宁放下书,拿起请柬看。 前世,正月侯府接到的请柬,估计没有此时的一成;哪怕如此,侯夫人也趁机叫表妹出尽风头。 要是今生侯夫人没有被禁足,表妹仍有机会出风采。 表妹很美。她性格活泼,美得明媚张扬,骆宁也不能完全压下她。 看着她借自己的东风,骆宁多少是不愿意的。 还好,侯夫人没控住脾气,大发雷霆,反而断了表妹的路。 “……前世我也是这样,被逼得发疯。原来,是这样一步步落败的。”骆宁想。 骆宁选了几张请柬,都是与骆家门第相当,又有些潜力的门第。 那些门阀望族,比如说崔家、郑家,请柬也收到了,骆宁直接放在旁边。 人家请她,看太后面子,她凑上前就是巴结讨好,反而叫太后不光彩。 “这两份请柬,胡家的给二婶,叫她带阿宛去,胡家有个尚未议亲的少爷;秦家的这份给三婶,秦夫人与三婶都是钦州人,”骆宁说。 除此之外,她还选了几分不错的,足够二婶、三婶吹嘘、又够得着的门第,也让她们去赴宴。 骆宁也替大嫂温氏选了几份请柬,叫她去。对方家的少夫人,跟她年纪相仿。 而骆宁与老夫人,则选了老夫人幼时闺中密友的门第。不算结交,也不是攀附,单纯赴宴叙叙旧。 除了出去赴宴,骆家也举办了三日春宴。 邀请的是亲朋,以及赴宴过的门第夫人小姐,作为还礼。 有礼有节、不卑不亢把正月的春宴结束了。 二房、三房很欢喜,两位婶婶各自送了骆宁首饰;堂妹骆宛送了骆宁一份精致点心。 老夫人夸她:“阿宁办得不错。将来出阁了,持家不用祖母操心了。” 骆宁只是腼腆一笑。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春宴几乎都结束了,白氏与白慈容才出现人前。 白氏解除了禁足,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她向老夫人赔罪,说她办事欠考虑,让骆宁受了委屈。 又对骆宁说,“阿宁,你别生娘的气。这不,娘反省时候也不忘你,替你打了四套首饰,拿出了珍藏的红宝和珍珠。 首饰已经打好了,送到了文绮院,你回去就能瞧见。你还想要什么,只管告诉娘。” 不怨怼,一出来就撒钱。 这份底气,骆宁自愧弗如。 她又瞧见了老夫人眼底的放松。 骆宁甚至想,若白氏是她继母就好了,这样至少祖母不会如此轻易就放了心。 亲生的娘啊,对付骆宁好容易,连带着世人都不会猜疑她。 “娘,您破费了。”骆宁说。 侯夫人欣慰而笑:“娘的东西,将来都要给你做陪嫁。都是你的,提前给了你,怎么算破费?” 又拉住了她的手,“不要怪娘。娘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你要说出来,否则娘有口难辩,你爹爹又该生气了。” ——转头指责骆宁陷她于不义。 口才真好。 骆宁静静笑了一下。 第025章 雍王维护 转眼,便是元宵节。 盛京城里家家户户悬挂灯笼,处处溢彩。 上午,骆宁的丫鬟和孔妈妈在文绮院门口也挂了两只灯笼。 另有一只小花灯,挂在窗棂上。 骆宁坐在临窗大炕上,靠着弹墨引枕正在看书。 “大小姐,您的琴弦是否要拿去收一收?”秋华见她有点闷,出声提醒,“您好些日子不曾抚琴。” 骆宁愣了愣。 她快要忘记,曾经她很喜抚琴,尤其是心中苦闷时。 在韶阳养病、回京后,是琴声供她宣泄。 “好些日子不弹,手指都僵硬了。”骆宁说。 回京路上,她那把瑶琴有两根弦松了。 而后她重生。 只顾处理琐事,竟把瑶琴忘到了脑后。 骆宁放下书:“你去拿出来,咱们去趟琴行。” 又说,“这张瑶琴有些年岁了,只是很普通的一张琴。我去逛逛琴行,若有好的,重新挑一张。” 秋华应是。 要出门,就得同侯夫人说一声,安排马车。 秋兰去了。 侯夫人那边没有为难她,只是叫她早些回来,不可闲逛。 待骆宁穿戴整齐,马车已经备好。骆宁袖底藏着软鞭,秋华替她抱琴,主仆二人去了琴行。 琴行今日很热闹。 一打听,才知道去年被抄家的承明郡王府流出一张名贵古琴。 这张古琴是古梧桐木制成的。因梧桐木难成材,需得时机,但音质松透,在制琴上比其他木材更稀贵。 骆宁并不知今日古琴出售,是凑巧赶了个热闹。 “……别往前挤了。”骆宁拉住秋华。 她不会花价钱去抢古琴,也不想受拥挤。 秋华应是,转身要走,却感觉身后有人推搡了她一下。秋华抱着琴,脚步微微踉跄,生怕朝前摔去,弄坏了琴,故意收着身子。 骆宁想要搀扶,手没那么快,就瞧见秋华倒退两步。 然后,踩上了方才推搡她的人。 女子呼痛。 骆宁抬眸,瞧见了郑嘉儿,燕国公府的四小姐,当今皇后的胞妹。 郑嘉儿倒吸一口气,脸色阴沉:“何人这样慌慌张张?” 说完,也瞧见了骆宁。 她当即冷笑,板起脸孔:“我道是何人看我不顺眼,非要踩我一脚,原来是骆小姐。” 她说话,声气明显很高,引得不少人纷纷看过去。 郑嘉儿不肯失了贵小姐的体面,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的婢女出来说话。 她婢女非常傲慢,上前就要扇秋华。 骆宁架住了她的腕子。她练习耍鞭,腕力非普通女子能比,竟是叫那丫鬟的手动弹不得。 “松开,否则要见官!”婢女怒道。 骆宁甩开她。 那婢女被骆宁推了个踉跄。 郑嘉儿脸色更难看:“你敢行凶?你好大胆子!” “郑小姐,是您的丫鬟行凶在先。此处嘈杂,您愿意计较这无心之过,给自己抹黑吗?”骆宁问。 又道,“玉与顽石相碰,我不吃亏。” 郑嘉儿冷笑:“你以为,你自贬我就会放过你?” 她转身,先出了琴行。 她的婢女跟上。 骆宁给秋华使了个眼色,便一起出了琴行。 “我这双鞋,花了三个月工夫绣好的,被你的下人踩了一脚,如何善了?”郑嘉儿问。 她生一张瓜子脸,眉目精致,说话时候眉梢微微吊起。年纪小,不太显刻薄,只是骄纵任性。 “郑小姐打算如何善了?”骆宁反问。 郑嘉儿伸出脚:“你跪下,把这灰尘舔干净了,我便不同你算账。” 骆宁眉目安静,只眼波清湛,微微动了动:“这不可能。” 又道,“方才我瞧见,你先推搡我的婢女,她才站不稳后退,踩到了你。” “笑话,我是何人,要去推一个奴婢?”郑嘉儿眉梢吊得更高,“推了她,她不是应该往前跌?你这话,自己听听,前言不搭后语。” 骆宁:“郑小姐,你莫不是非要胡搅蛮缠?” “你的奴婢伤了我,弄脏了我的鞋,自然要你这个主子还债。”郑嘉儿冷冷道,“来人,把她押回去,我要审她。” 她微微提高声音。 暗处,竟走出来两名暗卫,一前一后围住了骆宁与秋华。 秋华拦在骆宁身前:“是婢子不小心踩了人,与我家小姐无关。” 又道,“婢子的确是被人推了一把,才站不稳。郑小姐,在盛京城里,你要动私刑?” “你是什么东西,敢问我的话?”郑嘉儿撇撇嘴,“先赏她二十巴掌。” 暗卫上前,骆宁甩出袖中长鞭。 她与秋华,都只是跟着秋华的爹学武。 秋华的爹,护院出身,也就是强身健体的武艺;教给两个女孩儿的,更是三脚猫功夫,唬唬人。 骆宁鞭子甩出去,就被郑家暗卫接住。 他用力一扯,骆宁不肯松手,差点跌倒。 便在此时,倏然一阵风。 暗卫比骆宁等人警觉,下意识要躲,后颈却剧痛。身子晃了下,人已经朝前扑倒。 骆宁快速退后几步,抬眸瞧见了琴行对面,是一间茶楼。 茶楼的雅座,窗棂半开,隐约可以瞧见人影。 而这一手暗器,她见过…… 郑嘉儿脸色骤变:“是何人躲在那里?” 她估计知道。 上次她兄长,就是这样被雍王打晕的。 郑嘉儿的另一名暗卫,低声对她说:“小姐,您先回马车,属下去看看。” “不可动,先把这女人带走。”郑嘉儿说。 她刁蛮任性,又霸道狠戾,万万不肯饶过骆宁。 暗卫犹豫,又紧张。 不过主子吩咐,他不敢不从,当即朝骆宁的脖颈伸手,想要先捏晕她,再将她带走。 要快。 骆宁警惕后退半步。 一条黑狗,似一阵风从对面茶楼冲出来。黑狗体型太过于庞大,路人与琴行门口偷偷瞧热闹的,都吓得尖叫。 暗卫尚未反应,已经被黑狗扑倒。 黑狗扑人时候站起来,竟是比人还要高。 是狗,似熊。 前爪按住胸口,锋利牙齿已经扼住了暗卫咽喉。 那暗卫说不出话,血从颈脖流淌了出来。 一声骨头断裂,暗卫翻着白眼,手垂了下去。 黑狗松开口,利齿带血,眼神凶狠盯向郑嘉儿,喉咙间发出咆哮声。 郑嘉儿这才吓得花容失色,站不稳,踉跄着后退;她的婢女搀扶她,躲进了琴行。 琴行的小伙计,拿着门栓阻拦黑狗,股栗欲堕。 骆宁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黑狗的脑袋。 黑狗立马收敛了凶狠,蹭骆宁掌心。 对面茶楼,一声口哨。 黑狗依依不舍从骆宁的掌心离开,风一样卷回了茶楼,又引得对面一阵惧怕的尖叫。 骆宁望向二楼。 她知道,雍王在那里。 既然遇到了,他又出手帮忙,还派狗来杀人,骆宁不能假装不知情。 至少,要道一句谢。 骆宁带着丫鬟秋华,也进了茶楼。 第026章 准她同席而坐 骆宁进了茶楼。 二楼最里面的雅座,门口有亲卫。 骆宁上前,尚未拿出令牌,亲卫便叫她:“王妃。” 又道,“王爷,王妃到了。” 骆宁:“……” 她听得很别扭,因为赐婚圣旨还没有下。 哪怕下了圣旨,在礼部择定良辰吉日完婚之前,她也只是准妃。 “进来。”里面,传来男人低沉声音。 骆宁自己撩起帘子,进了雅座。 一共三人、一狗。 黑狗瞧见了骆宁,就跃跃欲试想要献殷勤;它唇边血迹被擦掉了,又是黑色发毛,残余看不分明。 雍王萧怀沣坐在西面,穿一件淡青色素面绸缎袍,表情不耐烦瞥一眼他的狗。 黑狗立马趴地上,不敢奔向骆宁。 眼神把狗按住了,萧怀沣这才看向骆宁。 骆宁觉得,他今日气质不同往常。眉目依旧冷峻,危险与狠戾隐藏眼底,可淡青色袍子,给他添了点温润。 “见过王爷。方才多谢王爷出手相救。”骆宁敛衽行了屈膝礼。 萧怀沣语气很冷漠:“起身。” 骆宁站起来,又道:“冒昧打扰了。王爷,我只是来见个礼,这便先告退了。” “既来了,坐下喝杯茶。”萧怀沣淡淡说。 他对面,是两名男子。 一人长相清秀俊美,肌肤白,与萧怀沣有四分相似。笑盈盈的,但眉宇间有一点无法遮掩的哀愁。 另一个也英俊不凡,着世家子特准的朱红色袍子,风流不羁,眼神似带了钩子,看人、看狗都缠绵。哪怕不笑,脸上也似有点笑意。 “这是三哥;这是舅表弟崔正卿。”萧怀沣难得有了点耐心,介绍说,“这位是骆家大小姐阿宁,我的王妃。” 对面两人都笑了。 萧怀沣的三哥是辰王。 “赐婚的圣旨,过几日才下。”辰王说,“你这么贸然定了,骆小姐恐会尴尬。” 再看骆宁。 骆宁有点紧张,却丝毫没有羞赧。 听到辰王这么说,骆宁还主动解释:“雍王爷同意,婚事便算落定。如何称呼,全凭王爷喜好。” 一旁的崔正卿哈哈笑起来:“七哥,你这王妃爽快。镇南侯府的,也算是将门女了吧?” 萧怀沣没出声。 辰王也说:“方才瞧见了你耍鞭。” “拙劣鞭法,实在不堪入目。”萧怀沣说。 骆宁坐在他旁边,低垂眉目:“只是学了点皮毛。” “莫要贴金。”他说,“一出手就被人拽住了鞭尾,能放不能收,这不叫皮毛,入门都不算。” 他大概很讨厌蠢人。 骆宁低声应是,没跟他争辩。 “……下次碰到疯狗,就绕道走。”雍王又说。 骆宁再次应是。 萧怀沣见她没有狡辩,心情好了点,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骆宁喝茶,听他们闲话。 “……董神医难请。”辰王说,“到处寻不到他踪迹。” 骆宁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王爷说的董神医,可是擅长治心疾的董濡?” 辰王勉强一笑:“是他。” “他出海了。”骆宁说,“我与他在韶阳见过,他要远赴东瀛。听说是他族弟在东瀛失了音讯,那是他唯一亲人,他要去寻回族弟。” 辰王脸色变了变。 崔正卿解释给骆宁听:“辰王妃身体不太好。” 辰王苦笑:“再寻名医吧。” 怪不得他脸上有一股子无法遮掩的愁容。 骆宁略微坐了坐。 萧怀沣没有再同她说话,骆宁一杯茶喝完,很识趣起身告辞。 她一走,崔正卿便说:“骆小姐好容貌。这等国色天香,怎么名声不响?” 萧怀沣懒得理他。 辰王:“不可妄议雍王妃。” 崔正卿:“瞧着挺好。七哥,你不满意她?” 雍王冷漠瞥一眼他:“与你不相干的事,少打听。” 崔正卿插科打诨,说等雍王妃过门后,要送雍王几名美人,保管合他心意。 萧怀沣一个眼神都没有搭理他。 往窗外看一眼,有人运走了被黑狗咬死的暗卫。 “郑家的人,把女儿养得比公主还张扬。”萧怀沣淡淡说,“御史台只顾弹劾郑家少爷、小姐跋扈,反而忽略了他们的野心。好谋算。” “郑氏的确野心勃勃。”辰王说。 三人聊了半日,这才散了。 茶楼是雍王的产业,专门搜集情报之用。 骆宁出门一趟,琴既没有修,也没有买到新的,还惹了一身腥。 她叹口气。 镇南侯府的元宵节,过得很热闹。 白慈容坐在骆家兄弟姊妹当中,格外醒目。她凤眼红唇,明艳得近乎灼人,把骆宁的庶妹、堂妹等人,衬托得有点普通了。 “元宵一过,这年就过完了。”老夫人说,“又是一年。” 镇南侯:“是。娘的身体比去年健朗。” 老夫人笑着说:“阿宁回来了,我瞧着欢喜,自然就健朗。” “孙女往后定然好好孝顺祖母。”骆宁说。 老夫人提到了孙女,趁机问侯夫人白氏:“……可有婚姻人选?” 白氏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回答。 她正旦发作骆宁,被镇南侯禁足,没有参加任何春宴,上哪里去给骆宁做媒? 犹豫再三,侯夫人委婉说:“要再看看。婚约是大事,不能凑合。” 老夫人似乎也想起了前事,微微颔首:“此言不差,你多留心。” 骆宁便觉得,自己应该说出实情。 她站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祖母,太后娘娘想请圣旨给我指婚。已经有了人选,待礼部开印就下旨。” 众人微愣。 镇南侯又惊又喜:“当真?” 圣旨赐婚的女婿,大概是门阀子弟。 他还以为,骆宁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没想到太后如此仁慈多情,竟要管她的婚姻。 “太后娘娘是这样透露给女儿的。”骆宁说。 镇南侯搓了搓手:“明日礼部开印。这几日果真有好消息的话,赶紧多预备一些鞭炮。” 侯夫人笑容满面:“阿宁,你果然走运。太后盛情,你往后要时刻牢记。” 骆宁道是。 然而,正月十六并没有传来赐婚的圣旨。 原因很简单,辰王妃病逝了。 辰王妃才二十一岁,只是小病了半年。辰王大受打击,太后也心痛。在这个节骨眼,先办丧事。 第027章 王爷重金送礼 正月二十,距离礼部开印已经好几日了,骆宁没有接到圣旨赐婚。 倒是孔妈妈外出,替她带回来一封信。 “……是雍王府的人递来的。”孔妈妈说。 骆宁展信。 雍王写给她的。简简单单几个字,叫她去一趟王府,有事商议。 骆宁让孔妈妈去车马房,用她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位车夫,不要其他人送她。 “这五两银子,给马车房的管事。往后咱们出门,都用自己人。”骆宁说。 孔妈妈应是。 她是骆家的老人,丈夫又在外院账房做事,骆家里里外外的管事,多少跟她有几分薄情面。 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赶得上管事一个月的月例,管事自然睁只眼闭只眼。 去的路上,骆宁想着自己前世并没有投靠雍王。若无法更改命运,这门婚事可能得作罢。 作罢就算了。 她画押的那张卖身契,总叫她不安,能取回更好。 做人不能太贪心。太后已经很照拂她了,做不了雍王妃也不算大损失。 骆宁劝好了自己,到了雍王府时,心情平和。 雍王在前院的次厅等她。 下人上茶,骆宁没喝,开门见山问他:“王爷,可是赐婚有异了?” “三嫂出身高门,又与三哥感情笃深,母后也很中意她。她突然病故,于情于理不好立刻给我指婚。”萧怀沣说。 丧事尚未落定,立马就订婚,哪怕是平常百姓家,也要受人诟病,何况是皇族? 骆宁能理解:“民女改日进宫看望太后娘娘,替娘娘解忧。” 雍王点点头。 “劳你稍待。”他表情寡淡,黑眸里无喜无怒,“三嫂百日后,再请陛下圣旨赐婚。” 百日,三个月后。 骆宁想着,来得及。 她只是想借助雍王权势,并不着急嫁人。 她与镇南侯府的恩怨,尚未了结。嫁人了就要离开,甚至自己雍王妃的身份,还能给他们添彩。 侯府没了骆宁,他们的日子会很好过——岂能叫他们如愿? “王爷,民女不急。”骆宁说。 雍王颔首。 他喝了口茶,喊了自己亲卫:“把东西拿给王妃。” 他叫她“王妃”,口吻平淡,没有任何绮思。仿佛这个词比较体面,他叫得顺口。 骆宁想着,也喝了口茶,遮掩自己的情绪,不能把内心想法泄露半分。 周副将很快进来,把一张琴放在小几上——虽然用绸布包着,也看得出是瑶琴。 萧怀沣示意骆宁打开。 骆宁瞧见了古梧桐木的瑶琴,微微吸了口气。 她试了两个音。 比起她的瑶琴,果然松透动听。 “……真是好琴。”骆宁说。 “郡王府流出来的,听闻很不错。本王不通音律,你拿了去玩。”萧怀沣语气平淡。 那天很多人去抢,不乏豪门望族,却被他买到了。 “多谢王爷。”骆宁接了,又笑道,“王爷可要听我抚琴?” 萧怀沣微微颔首。 骆宁稍做准备,下人搬进来琴凳,她调准了之后,弹了一曲。 她还怕自己弹不好,很久不曾动指了。 可到底是从小练的,最开始有些生疏后,很快熟了起来。 她弹了一曲自己十二岁时编的谱子,比较欢快。 她时常自己编谱。因为擅长,也因为喜欢。只不过是从去韶阳开始,曲风都比较忧郁哀伤。 一曲弹毕,骆宁看向雍王。 他仍是面无表情。 “……没听过这曲子。”他半晌才道。 骆宁:“我喜欢拿了古琴谱改调子,这首也是我自己改的。” 雍王似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难得。还以为你从小老成,没想到还能改这么调皮的谱子。” 骆宁面颊微微一红。 这句话,反正怎么理解,都不能算是一句褒奖。 她收下了古琴。 萧怀沣又对她说:“你琴弹得不错,要是耍鞭能及万一,也不会出门就被人欺辱。” 骆宁垂首受教。 “本王派人寻一名鞭法好的女教头,她目前人在异地,要些日子才能到经常。你姑且等等。”萧怀沣又道。 骆宁抬眸,诧异看向她。 萧怀沣眸色冷:“鞭法如此差,丢雍王府的脸。” 他说话很不好听。 甚至,骆宁感觉他对着她说这句话时,是很嫌弃她的。 眉宇间藏着几分不耐烦。 他从小处处优秀,好胜心极强。 骆宁在他眼里,真不够看的。要不是画了卖身契,这个王妃比较好掌控,他大概不想娶骆宁。 可骆宁会刨去表相,看到内在:她得了好处。 她心里很感激他,知恩图报。 “多谢王爷。等有了教头,我一定刻苦练习,不叫王爷失望。”骆宁保证。 萧怀沣的神色,并没有缓和。他只是轻轻一点头,仍非常冷漠:“望你说到做到。” 骆宁抱着瑶琴,从王府离开。 回到了文绮院,她没有立马去练习耍鞭。因为她意识到,她跟着秋华爹启蒙的,可能没掌握到鞭法真正的窍门。 错误的路,越是刻苦往前走,错得越远。 不如等教头来了,从头纠正,再好好打磨。 她的琴却弹得不错,当年请过琴法高超的师父指点。 骆宁在院中抚琴。 弹的,还是那支比较欢快的曲子。她听着心情还不错,比其他忧郁的更叫她舒服。 琴声从院子里传出去,飘荡很远。 镇南侯府,却在议论骆宁的“指婚”。 骆宁说此事时,镇南侯不疑有他。他对佳婿有所期待,飘飘然,口头上无遮掩,侯府上下都听说了。 可开印后,宫里并没有立马下旨,镇南侯有些急。 他叫了骆宁去问。 骆宁如实告诉他:“辰王妃病逝,恐怕一时无心思替我指婚,至少等辰王妃百日。” 镇南侯眉头紧锁。 他说:“哪怕先皇驾崩,也只二十七日孝期。又不是皇后死了。辰王妃去世,怎么得拖延百日?” 又凌厉盯着她,“你莫不是信口雌黄?” “当然不是。” “那就是你听错了。太后娘娘只是考虑,并未落实此事。”镇南侯又道。 骆宁:“也不会。” 镇南侯神色难看:“你休要在我跟前耍心眼。一推百日,谁等得起?” 骆宁眼神平静:“爹爹,女儿婚事,女儿自己等得起,您怎会等不起?” 镇南侯被噎住,恼羞成怒。 他骂了骆宁一顿。 外头有服侍的丫鬟,听到镇南侯大发脾气,说什么“指婚”,猜测骆宁的指婚只是个谎言。 消息传开。 侯府有了闲言碎语。 文绮院的饭菜,又开始差了。 她刚回来时,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很糟糕。骆宁拿了太后的赏赐后,叫孔妈妈往大厨房使了银子。 加上她让侯夫人吃瘪,下人见风使舵,她的饭菜正常了不少。 正月侯夫人被禁足,大厨房送到文绮院的饭菜,比份例的多了好些。 如今,镇南侯不过是小小发了个脾气,骆宁的饭菜又差了。 她往里面搭了至少二十两银子。 太亏。 “咱们院里得添个小厨房。”骆宁对孔妈妈说。 孔妈妈:“奴婢会做饭。要是夫人同意给咱们院子添个小厨房,奴婢包管叫大小姐吃好。” “待我筹划一下。”骆宁说。 她在考虑用什么借口。 只是她还没有找事,事情先找她了。 第028章 娶不了骆宁,去做了和尚 骆宁重生后,心情一直很不错。 做了十几年的鬼,前世的痛苦回想起来,在记忆里泛黄枯萎。 只偶然被刺激太狠了,有点小哀伤,大部分时候情绪轻盈。 如今,她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快要指婚时,辰王妃去世,导致指婚被拖延,她不担忧;镇南侯不信她,府里流言四起,她也不难过。 她只做自己能改变的事。 比如说,她不愿再花心思去经营大厨房。 大厨房油水丰厚,全是侯夫人白氏的心腹下人,骆宁花钱是石沉大海,听不到回音。 况且,大厨房的饭菜并不好吃。 她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自己花钱,可此事又不能自己做主,需得当家主母同意。 “……大小姐,老夫人叫您去一趟。”骆宁在考虑小厨房之事,老夫人那边的丫鬟来传信。 骆宁披了件斗篷,去了祖母院子。 祖母笑着对她说:“阿宁,你得了好造化。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给侯府送了两张请柬。” 嘉鸿大长公主今年满三十九。 在盛京的习俗里,这是第一个寿辰,需得大办。 而嘉鸿大长公主,是皇家最尊贵的公主。 她的驸马姓裴。 裴家有麓山书院,朝廷七八成的文官,都念过麓山书院。 故而裴氏明面上只是清贵,实则影响极大。裴氏家主乃天下学子的恩师。威望几乎要盖过天家。 前世,嘉鸿大长公主的儿子裴应想要娶骆宁,侯府很震惊。 裴应何等尊贵? 就连宫里未婚配的公主,都哭着要嫁他。 那时候已经封了县主的白慈容,看上了裴氏名震天下的威望,必须抢夺。 这导致了骆宁最后被烧死。 后来,白慈容是被嘉鸿大长公主派人打死的。白慈容的捣乱、骆宁的“意外”,叫裴应无法承受,他出家了。 他不仅出家,还做了游方和尚,音讯全无。 他是嘉鸿大长公主唯一的孩子。他远游,公主心都碎了,从此视镇南侯府与余杭白氏为眼中钉。 骆宁做鬼见过裴应,那时候已经是十年后。他游历十年,佛法精进,被朝廷封为“圣僧”,落足法华寺。 而骆宁与裴应,前后只见过几次面,她甚至不太记得他容貌;她也不觉得裴应出家是为了她。 裴应今年二十四。 作为盛京清贵望族的子弟,又是大长公主的独子,他身份贵重,可挑选适合心意的妻子。 贵胄男子十三四岁议亲。 裴应的婚事,公主一直问他意见。而他,一个看不上。 拖到了二十四,依仗家族与母亲的荣光,想要嫁他的女子仍是前赴后继,包括望族闺秀。 骆宁则想,一个人不肯成亲,定有他自己的缘故。而骆宁,与他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他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是基于他自己。 如今要去嘉鸿大长公主府赴宴,骆宁情绪复杂。 一方面,她对嘉鸿大长公主很有好感:裴应吵嚷着要娶骆宁的时候,大长公主没有令骆宁难堪过。 她本可以嫌弃骆宁的。 她是高高在上的天家大长公主,皇帝称一声“姑母”,人人敬畏,她应该比郑嘉儿更跋扈嚣张。 她捧在心上的独子,非要娶骆宁,大长公主可以迁怒骆宁。 但她没有。 这点恩情,骆宁一直没忘记。 嘉鸿大长公主邀请她,她该去恭贺的,可骆宁又不太想见到裴应。 一个几面之缘的人,是她惨死的直接原因,骆宁有些无力接受。 她不想再踏入这样的因果里。 她与裴应,既无情分,也无缘分。今生能不要见面,还是别见了。 “……祖母,大长公主的寿宴,高朋如云。”骆宁思绪回转,对老夫人说。 老夫人点点头:“的确。只怕陛下与太后娘娘,都会赴宴。” 骆宁:“可我与嘉鸿大长公主,只一面之缘。哪怕我对太后有恩,她也犯不着如此善待我。” 老夫人微讶,看向她:“你担忧什么?” “不,只是有些意外。”骆宁说,“意外之事,我心头惴惴。可这又是好机遇。祖母,不如您带着阿宛去,让阿宛也见见世面。” 堂妹骆宛,是个挺好的姑娘,可惜前世惨死。 又说,“二叔为朝廷效力,阿宛也是咱们骆家堂堂正正的小姐。她过几日及笄,婚事也该操持起来,正好赶上大长公主的好日子。” 堂妹骆宛后天及笄。 及笄礼很简单,侯夫人只是着人置办宴席,请了一位相熟的三品将军夫人来替骆宛绾发。 老夫人沉吟:“你不去,其他人谁去,都有争议。” “您是老祖母,您的话在侯府如山重。谁敢妄议您的决定,叫父亲打死他。”骆宁说。 老夫人被逗乐。 她想了想,叮嘱骆宁,此事暂时不要对外说。 等寿宴那天,老夫人再安排人陪同她前往。 请柬只两张,侯夫人客气一下,叫人送给老夫人先瞧瞧。老夫人却不打算给侯夫人了。 侯夫人撑不起这么大的场子。 那可是嘉鸿大长公主。 骆宁回了文绮院。 当天晚上,就听丫鬟们说,侯府都在议论大长公主的寿宴。 侯夫人白氏特意把骆宁叫了去。 “……你的春衫,娘已经叫人替你赶制了。去公主府赴宴,要体面些。你还想要什么首饰?”侯夫人白氏问。 白慈容贞静恬柔,坐在旁边,笑盈盈看着骆宁。 骆宁也回以微笑:“娘,此事听祖母的。” “你祖母一年到头不想出门,难得这次如此好兴致,不能叫她扫了兴。”侯夫人说。 骆宁明白,这是试探。 老夫人既没有明确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侯夫人白氏,却是非常想去。 “您去问问祖母。”骆宁笑道。 她滴水不漏。 侯夫人无法,只得让她回去。 “……姑姑,这次的寿宴,陛下极有可能会去的。大哥这样说,侯爷也这样猜。”白慈容压低声音。 皇帝不去也没事,其他望族主母、功勋子弟,肯定都会去。 在这样大鱼拥挤的鱼塘,想要捞鱼太容易了。 错过了机会,就是在大海里捕捞,辛苦、危险,还可能一无所获。 侯夫人一定要争取这个机会。 上次“被禁足”,并没有叫她害怕,只是激起了她对镇南侯更深的怒意。 “娘一定会带你去的,阿容。”侯夫人声音很轻,不叫任何外人听到,“这一场寿宴的贵人,多如牛毛。” 春宴跑十场,也不如这一场的份量。 侯夫人要弥补,要抓牢机会。 “娘,请帖被老夫人拿走了。”白慈容说。 真不该送去给老夫人瞧。 谁知道成天清心寡欲的老太太,这回竟动了心思。 可这么大的事,请帖又不能不过老夫人的眼。否则镇南侯怪罪下来,侯夫人“不敬婆母”的帽子太重了,她戴不住。 “我会想办法。”侯夫人说。 其实,只需要办妥一件事,此难题就迎刃而解。 第029章 骆宁的警惕 骆宁坐在文绮院,把雍王送给她的瑶琴取出,抚了一曲。 丫鬟秋兰说:“大小姐,总感觉琴声缺点什么。” 骆宁笑问:“是不是没了笛子的合奏?” 秋兰恍然大悟:“果真如此。” 又笑道,“在韶阳时,咱们住的宅子,隔壁就是冯夫人的小院。您在后院弹琴时,她总吹笛陪伴。” 骆宁在韶阳的邻居,是一位寡居的冯夫人。她亡夫是韶阳知府。冯氏乃当地望族。 冯夫人只比骆宁大四岁,出身韶阳裴氏。嘉鸿大长公主的驸马,就是冯夫人的族叔。 守寡后,冯夫人心情郁结,搬离了冯氏老宅,独居在城南的小院。 那边种满了翠竹,后山是成片的荔枝树。 骆宁之前在韶阳老宅休养,而后身体渐渐好了,却又感觉住在热闹老宅,反而离群索居。 无人真心待她。 最后一年,她同族长说明,要搬去更清净的地方住。 族长同意了,替骆宁选了城南的宅子,正好与冯夫人隔壁。 此事,还是族长告诉她的:“莫要冲撞了冯夫人。不管是冯氏还是裴氏,在本地有权有势,咱们惹不起。” 骆宁记下了。 搬过去第一日,她叫秋兰做了几样糕点,她领着秋兰送去给冯夫人,算作打个招呼。 冯夫人没出来见骆宁。 不过,她的管事妈妈很热情,翌日就给骆宁回礼,其中竟有好几样名贵补品。 相邻住了一年,骆宁从未正式见过冯夫人的面。 有几次相遇,冯夫人带着锥帽,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远远瞧着,只觉得她不似南方女子娇小玲珑。她身段高挑,把身边婢女衬托得格外小巧。 冯夫人也没主动与骆宁说话,每次都是她的贴身婢女上前行礼。 骆宁收到过她的厨娘炖的荔枝鸡汤;也收到了一些点心;甚至还有时新布料。 夜里,骆宁弹琴时,冯夫人总要迎合一段。 骆宁的琴声忧郁哀伤,冯夫人的笛音则缠绵温柔。 似骆宁落入寒水里,狼狈不堪,冯夫人这位长姐用一件温柔的毯子裹住她。 两人礼尚往来,骆宁心中,她是个有点孤僻、不喜言谈但心眼极好的长姐。 回京前夕,骆宁特意去了韶阳最大的乐器坊,买了一支做工精美、价格昂贵的紫竹笛子。 骆宁还特意选了一枚小玉扣,亲手打上络子,系在竹笛上,送给了冯夫人。 感谢冯夫人这一年的相伴与照拂。 她说了明日要走,冯夫人仍是不曾出来相见。 她的婢女道了谢:“夫人叮嘱小姐,路途遥远,一路平安。” 骆宁略有遗憾。 回京路上,她心情好了不少,快要恢复了儿时的轻盈。然后就被家中变故打懵。 重生后,韶阳的往事在骆宁记忆里隔了十几年。要不是秋兰提起,她都要忘记了。 “……她的笛声很动人。能感觉到磅礴,却又刻意收敛。她生得高,气血足,吹出来格外动听。”骆宁说。 “是,小姐每次抚琴时,才会高兴片刻。”秋兰道。 骆宁收起了瑶琴。 她对秋兰和秋华说:“我应该见见嘉鸿大长公主。公主府时常往驸马的故乡寄东西,我可以捎带寄一些京城的风物给冯夫人。” 秋华笑道:“公主府都寄了,冯夫人不缺。” “这是我心意。”骆宁道。 又说,“下次也要给族长和弟弟妹妹们寄些东西,只是不知派何人传递。顺道也带一份给冯夫人。” 她们说妥,便把瑶琴收起来,准备歇下了。 这天夜里,骆宁在梦里还隐约听到了笛声。 翌日,侯夫人白氏身边的甄妈妈,亲自到了文绮院,笑着对骆宁说:“后花园来了好些花卉。 不知道诸位小姐喜欢什么,不好贸然送。大小姐,夫人叫您等会儿去挑两盆。” 又道,“明日是三小姐及笄,这些花都要给宴会添彩。您也选一盆,送给三小姐。每位小姐都要送。” 骆宁应了下,又留甄妈妈喝茶。 甄妈妈还有事,先告辞。 她一走,骆宁微微沉吟。 前世的正月,她一直病病恹恹的,错过了春宴,嘉鸿大长公主府也没有给骆家递请柬,也错过了堂妹骆宛的及笄礼。 故而,她没办法通过回忆来猜测甄妈妈意图。 饶是没有前世记忆,骆宁也觉得此事不简单。 不是她多心。 这点小事,侯夫人大可派个丫鬟来说一声,却特意遣了甄妈妈。 甄妈妈在内宅,相当于总管事妈妈,就连老夫人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她来说,小姐夫人们都不好推辞。 必须亲自去选花。 又说要送堂妹一盆,作为及笄礼的彩头,骆宁更是不好推诿。 ——明面上叫她选花,暗地里用一双无形的手推她,逼她去后花园。 这就蹊跷了。 骆宁想到了这里,立马对秋华说:“拿一把小匕首给我,咱们去后花园。” “现在更衣吗?”秋华问,然后麻利去拿了匕首给她,还问,“您要匕首做什么?” 骆宁没回答她,把匕首藏在袖底:“不更衣,马上去。” 甄妈妈来告知此事。 一般而言,女儿家会换掉身上家常衣衫,又耽误片刻。根据估算,至少一两个时辰后才到。 骆宁想赶前头,先去看个究竟。 秋华对她的话,唯命是从:“是。” 骆宁和秋华快步往后花园去。 她以为她们来得早,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庶妹骆宣。 骆宣似乎没想到,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讶,又快速收敛:“大姐姐。” “二妹。” 骆宁打量她一眼,见她穿一件石榴红妆花小袄,露出手腕一对镯子。 那是一对翡翠镯子。 骆家女眷们,用翡翠的并不算常见,她在大夫人白氏那里见过这样成色好的翡翠镯。 骆宁不动声色,抬眸时又瞧见了骆宣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子。 这对红宝石,有黄豆大小,成色也很剔透。 她的首饰,都不错。 骆宁知道,骆宣是侯夫人的打手,也极其爱慕虚荣。 “……阿宛喜欢什么花?我好几年不在家,都不太清楚了。”骆宁寻了个话题,与她寒暄。 骆宣笑道:“三妹最爱海棠。” “咱们都挑海棠送她吗?” “大姐姐您先挑。”骆宣说,“我挑其他的,一样。” 两人先去了后花园。 花匠们已经运来了各色盆栽花卉,花房内满室馥郁。 骆宣瞅准了机会,对骆宁说:“我有些口渴了,大姐姐。那边的摘翠阁有茶水,我去喝一口。” 骆宁便说:“我也有些渴了。” “也可能没有。我先去看看,大姐姐。如果有,你再去,免得两个人空跑一趟。”骆宣道。 骆宁静静看一眼她。 骆宣感觉心头莫名发寒,才听到骆宁开口:“好,你去看看吧。” 第030章 摔下楼梯 骆宁选花,挑挑拣拣半日,都没选出一盆好的。 二夫人、三夫人等人,还有各房的姨娘、庶女,以及诸位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纷纷来了。 花棚内有些拥挤。 骆宁与她们寒暄,表面上大家其乐融融。 二夫人就说:“方才瞧见阿宣在摘翠阁。她做什么呢?那是夏天纳凉的地方,正月还没过,冷得很。” 骆宁:“二妹说去喝口茶,看看景。” “真有雅兴。”二夫人笑道,心中不屑,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众人都到齐了,快要挑选好了,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才姗姗来迟。 众人见礼。 骆宁想着:“母亲与白慈容一向什么都要最好的。要么不来挑,要么第一个挑,怎么会众人快要选完了才来?” 她如此想着,不露端倪。 又看一眼白慈容。 白慈容穿一件素面杭稠小袄、淡紫色幅裙,行走间步步生莲。不管是仪态还是容貌,都是精心养过的,比旁人要好三分。 而她的腰间,依旧挂着一枚玉佩。 骆宁记得这枚玉佩。 “阿容,这盘腊梅如何?”骆宁端过来一盆花,放在白慈容跟前,“最漂亮的,你可以送给三妹妹。” 白慈容微讶。 侯夫人欣慰点点头:“有了好东西,知道想着你妹妹,果然有点姐姐的样子了。” 骆宁笑道:“娘,女儿难道这样不懂事吗?” 又看向二夫人和三夫人,“二婶三婶评评理。” 众人说笑。 白慈容啼笑皆非接了骆宁的花,骆宁袖中匕首悄然滑落,把她的玉佩带子割断。 匕首入鞘,玉佩入袖,骆宁借助花盆,动作谈不上多麻利,但遮掩得严严实实。 “我真口渴了。”骆宁说,“出去找茶喝。那盆海棠不要动,是我选的。” 侯夫人便说:“花棚外面就有茶,别跑远了……” 骆宁出去了。 她再回来时,骆宣从摘翠阁回到了花棚,也在选花。 “大姐姐怎么去了半晌?”骆宣问,“是去摘翠阁喝茶了吗?” 骆宁:“去了趟净房,没有去摘翠阁。” 骆宣不再说什么。 众人选花,各有心思。 差不多结束,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他姨娘们纷纷先走了。 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落后几步,同骆宁、骆宣姊妹俩说话。 骆宣突然哎哟一声:“我的耳坠子掉了一只。” 又道,“是母亲给的红宝石耳坠子。” 红宝石贵。 她脸色微白。 侯夫人:“不要慌。你去了哪些地方?” “就花棚。觉得闷热又渴,就去摘翠阁喝茶、吹风。”骆宣说。 侯夫人:“回去找找,恐怕是落在了摘翠阁。” 看向骆宁,“你陪你二妹去寻一寻,多个人多双眼睛。” 骆宁:“……” 可以叫丫鬟、婆子帮着寻,却非要点名她,恨不能把阴谋端在她桌上。 母亲不仅自私,对她毫无情分,还拙劣。 ——真是个新发现。 “好,我陪二妹去看看。”骆宁说。 侯夫人似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找补道:“叫你们的丫鬟把花先搬回去,别去太多的人。一拥挤,反而寻不到了。” 骆宣应是,骆宁也乖巧点头。 姊妹俩转身,骆宁还在说:“二妹要仔细些。今日要耳坠,明日掉玉佩,往后恐怕连自己的钥匙都要弄丢。” 又道,“快些吧。” 侯夫人与白慈容听了她的话,先是一笑。 筹划成功了大半。 不过,骆宁提到了玉佩,侯夫人就下意识看了眼白慈容。 白慈容常年佩戴一块玉佩,非常重要。 这么一瞧,侯夫人无比错愕:“阿容,你的玉佩呢?” 白慈容低头。 她脸色骤变:“方才还在身上。我进花棚之前还在的,我记得很清楚。” 似安慰侯夫人,又似安慰她自己,“掉花棚里了,我去找一找。” 侯夫人也急了:“叫上人,我帮你找!” 白慈容微笑,握住侯夫人的手:“姑姑,表姐她们去了摘翠阁。您现在去,如果出了事,您不是得背责?” 侯夫人犹豫。 白慈容:“我自己去。您与丫鬟带着花盆先回去,我会当心。玉佩那么大的东西,很容易寻找。” 侯夫人回握她的手:“不可逞强。见势不对就回来。玉佩在骆家,就丢不了,哪怕一时寻不到,我挖地三尺也替你寻来。” 白慈容应是。 她转身回了后花园。 她在花棚内寻找一圈,又问了花匠,没有见到她的玉佩。 想着这东西是她常用的,材质又不算名贵,侯府的人都看熟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捡到了都会拿到侯夫人跟前换些好处。 白慈容有点急,却不浮躁。 她从花棚出来,往摘翠阁那边看一眼。 这一眼,却叫她心头一跳:她的玉佩,挂在摘翠阁二楼的栏杆上,正迎风吹拂。 白慈容没看到还好,一瞧见就忍不住,脑子里只剩下“玉佩”,急急忙忙朝摘翠阁走过去。 她知道,自己去不适合,骆宣会替侯夫人办好此事,她去了可能会耽误。 可那是她的玉佩。 白慈容到的时候,就瞧见了骆宁与骆宣正在摘翠阁二楼的楼梯口,两人在争执。 “……你想要搜我的身?简直荒唐,我要你的红宝石耳坠子?”骆宁语气很冲。 ——计划进行很顺利。 白慈容停住脚步,想着等一下再拿玉佩,骆宁已经瞧见了她。 “表妹,你来评评理!”骆宁气得面颊发红,“二妹说我藏了她的红宝石耳坠子。” “大姐姐,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沾到你身上。”骆宣说。 “你这话,实在欺人太甚。”骆宁说,“表妹,你来!” 她两次叫白慈容。 白慈容再不上去,显得很刻意。她上去了,也可以置身事外,还能做个见证。 想到这里,她踏上了楼梯,笑盈盈:“阿宁姐、阿宣,你们别吵架。亲姊妹,为了一点小东西争执,失了和气。” 骆宁神色不善:“是她过分。她分明指桑骂槐。我是她姐姐,说什么我藏了她的东西,她实际上想说,表妹这个外人,偷了她的耳坠子。” 骆宣:“……” 白慈容:“……” 骆宁这张嘴,真能颠倒黑白。 “阿宁姐,阿宣没有这个意思的。”白慈容说。 “大姐姐,你误会我了,你听我说!”骆宣似要拉骆宁辩解,手却推搡她。 骆宁早有防备,暗中拽了白慈容一把,骆宣整个人就扑倒白慈容身上。 两人站不稳,骆宁趁机一使劲推搡,同时把白慈容的玉佩塞到骆宣腰封里,她们俩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骆宁瞧见玉佩把白慈容引了过来,就把玉佩从栏杆上取下;而骆宣太紧张,没留意到她。 两个人尖叫着滚下楼梯。 这不算什么。 原本好好的楼梯,倏然就塌了一块,骆宣与白慈容竟直接摔倒了楼梯下的地面。 地面有几块石头,大且锋利。 骆宁听到了两个人惨烈的呼痛声。 “原来是要我跌下楼梯受伤。”骆宁居高临下站着。 这么点计划,弄得如此迂回。 第031章 败了表妹的人缘 表妹、庶妹摔下楼梯,哀嚎,骆宁警觉发现外面有人。 她个子高挑,又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处,视线掠过摘翠阁的窗棂,瞧见了一个婆子。 婆子换了件粗布衣裳,不太合身,急急忙忙跑走。 她的身形、跑开时候的步调,骆宁认出了她是谁。 “怪不得跌落后,楼梯板就塌了,原来是早做了手脚。” 估计是早已把楼梯板做空,用木头支撑。一旦听到有人跌落的声音,就把木头踢开,楼梯板连带着人一起坠落。 骆宁想到这里,大声喊:“来人,来人!” 她的呼喊、骆宣白慈容的呼痛,把几名在后花园修理花枝的花匠与粗使婆子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扶人。 又对骆宁说:“大小姐暂且稍待,别动。摘翠阁好些年没修了,恐怕其他板子也松了。” 骆宁:“不用管我,快叫人看看二妹和表妹。” 一场混乱。 侯夫人白氏也被丫鬟请到了后花园。 瞧见这一幕,她狠狠吃了一惊;再看身上明显见了血的白慈容,她又无比哀痛:“阿容,伤了哪里?” 白慈容只顾哎哟:“姑姑,疼!” 侯夫人眼眶都红了:“快来人,把藤椅找出来,抬阿容小姐回去;再去请医!” 下人下去了。 库房里的藤椅需要翻找,他们只寻了一张,把白慈容抬了回去;而骆宣,痛得失了知觉,则由粗壮婆子抱回去。 骆宁还在摘翠阁,下不了。 侯夫人临走时,透过空了一块的楼梯板,与骆宁目光对视。 骆宁瞧见了她眼底的水光。 眼泪那么真切,神色又充满了怨毒。 骆宁静静站立,任由正月下旬微寒的风吹拂面颊,袖底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她半晌回神,自嘲一笑。 母亲何曾为她这样担忧过? 在她受到委屈时,母亲又何曾这样气急败坏,替她出头过? 片刻后,文绮院的孔妈妈、秋华秋兰全部赶了过来。 孔妈妈一节节楼梯尝试,对骆宁说:“大小姐别动,老奴看看还有没有楼梯板松动。” 丝毫不在乎自己安危,只怕骆宁受伤。 骆宁的手心与心口,逐渐有了暖意。 她由孔妈妈和秋华小心翼翼搀扶,终于下了摘翠阁。 回到文绮院,小丫鬟端茶给她压压惊,便退下去。 只孔妈妈、秋华秋兰在她跟前。 “阿宣故意去摘翠阁,丢下她的耳坠,引我单独去找。她要推我下去;我就拿了白慈容的玉佩,将她引上前。”骆宁说。 孔妈妈等人很后怕、 “二小姐她为何要算计您?”孔妈妈声音很低,“难不成,是有人唆使?” 她没敢说“侯夫人”。 到底是骆宁的亲娘。作为管事妈妈,是不能在中间挑拨离间的。稍有不慎,会丢性命。 骆宁却道:“当然是有人唆使。看她的翡翠手镯,再看她的红宝石耳坠子,还瞧不出来?是侯夫人。” 她不叫娘了。 秋华秋兰等人,面色发白;孔妈妈眼神颤了颤。 室内一时无声。 “太过分了。”秋华先开了腔,“怎能这样对您?” “嘉鸿大长公主府的寿宴,侯夫人想带着白慈容去。”骆宁说。 她揭开了遮羞布,把什么都坦白说明。 不单单是让自己的心腹有个防备,别侥幸,也是提醒自己。 说开了,就看开了。 白慈容是骆宁这株树上的藤,她一定会吸走骆宁全部养分,取而代之。侯夫人白氏是帮凶。 骆宁一步不让,她们至今没占到半分便宜,不会轻饶了她。 利益驱使、贪心作祟,她们可能会越发丧心病狂。 前世,骆宁几乎被吸干了,她们都要杀了她;而今生,又岂能放过她? “……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凡事多留一个心眼。”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秋华、秋兰连连点头。 孔妈妈虽然也点点头,心里还是震撼:“您、您是侯夫人亲生的呀。” “她生我的时候,受了很多苦。”骆宁说。 侯夫人可能根本不想怀骆宁。 怀上了无法,只得生下来;谁知道生的时候大出血,差点死了,堪堪保住一条命,越发后悔、憎恨。 也许,骆宁是她对命运不甘心、对镇南侯厌恶的所有出口。 前世骆宁也想不通。 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人有时候无法理解几年前的自己,更何况他人? 骆宁已经放过了她自己。 “……不要念着亲生不亲生了,侯夫人亲生的孩子多。”骆宁见孔妈妈还在沉思,便提醒她。 又笑着对她们说,“振作一些。往后,你们可以依靠我。” 几个人应是。 孔妈妈出去打探消息,骆宁则去了老夫人跟前。 三婶来了。 “……二小姐和表小姐都摔下了楼梯。二小姐可惨了,左腿折断,恐怕几个月不能下床。哪怕痊愈,腿脚也会不便。”三婶说。 老夫人念了佛:“作孽。好好的,跑去摘翠阁玩。” 又蹙眉,“摘翠阁是纳凉的地方,过了端阳节咱们偶尔也去。坏得那么厉害,怎么不修?” 对侯夫人持家的混乱,很是不满。 “大嫂事忙,顾不上后花园,她没想到,楼梯会坏那么严重。”三婶笑道。 明面上帮衬说情,暗地里拱火。 骆宁对这位三婶,没有特别多的好感。 虽然三婶也很讨厌侯夫人,想要争夺掌家权,和骆宁有相同的仇敌,骆宁却不愿意亲近她。 相反,二婶无欲无求,骆宁很喜欢她。 骆宁不看立场,只看人品。 人品好的,哪怕立场相对,骆宁也敬她三分;人品不好,饶是此刻利益相关,他日也会刀峰相向。 “……娘,阿容好像也摔伤了腕子。”三婶又说。 自从正旦新衣事后,老夫人看白慈容一万个不顺眼。 “同样跌下楼梯,她只是轻伤,我孙女断了腿。怎么她就命好?”老夫人冷冷说。 三婶:“二小姐垫下面,阿容在上面,她压二小姐身上的。” 老夫人站起身,对骆宁和三夫人说:“咱们去看看!” 三夫人:“都在东正院。” 骆宁搀扶祖母,另有两个大丫鬟跟着,一同去了东正院。 侯夫人正在抹泪。 瞧见婆母与妯娌来了,她打起精神:“小孩子贪玩,还惊动了娘,叫您担心了。不该告诉您的。” 眼神睃向骆宁,认定是骆宁去说的。 骆宁回视她,眼眸深邃,没有含笑,也没有退让。 老夫人:“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 语气不善。 又问,“当时是个什么情景?都跟我说说。” 侯夫人:“当时就她们几个,只是贪玩……” “祖母,当时我也在摘翠阁,其实我看到了一点事。”骆宁说。 侯夫人眼神发紧。 第032章 骆宁心愿达成 骆宁把自己知道的,当着侯夫人、三夫人与满室丫鬟婆子的面,一一说出来。 她甚至说:“……我还瞧见了人影,估计是她在底下弄鬼。” 老夫人立马问:“是何人?” 骆宁沉吟,目光瞥一眼侯夫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见过的。” 侯夫人神色微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笃定。 老夫人:“严查,这是阴谋!” “是,娘,儿媳一定叫人细查。”侯夫人道。 她声音稳、神色里有点焦虑但无恐惧,额角却有一层薄汗。 她不动声色拭去。 老夫人去看了骆宣。 接骨大夫给骆宣定了夹板,她虚弱躺在床上。 老夫人关心了她几句。 又问骆宣,“可是有人害你?” 骆宣从小在侯夫人手底下讨生活,非常清楚谁是她靠山;况且她现在不能动弹,服侍她的人也是侯夫人的,她敢说半个字,就会受尽折磨。 故而,骆宣眼泪汪汪:“祖母,都是我不好,不该贪玩。丢了耳坠,一点小事也计较,非要去找。失足跌落时太紧张,想要拉人一把,连累了阿容!” 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可能是真的很疼,也可能是惧怕。 甚至也有些委屈。 老夫人与三夫人见状,都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 她们又去看了表姑娘。 大夫看过了白慈容的手,腕子没有断,可右手关节处肿了一个大包,无比疼痛。 下巴磕到了石头,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整个下巴都肿了起来。 没有折断骨头、没有破相,不幸中的万幸了。 “祖母,三婶,都是我不好。”白慈容也说。 她叫老夫人和三夫人的口吻,比骆宣熟稔多了。 不知情的,只当她才是骆家小姐,骆宣才是客居。 “阿宁姐与阿宣起争执,我不该凑热闹。现在受了伤,叫祖母、姑姑和三婶心疼,还连累阿宣心里过意不去。”白慈容说。 又道,“我本只是想劝架的。” 侯夫人急忙安慰她。 老夫人和三夫人也不好说什么,都在心里感叹她能言善辩。 换做三个月前,骆宁与骆宣姊妹俩都会因为白慈容这席话挨骂。 只是骆宁回家后,发生了很多事,让老夫人对白慈容生出不满、三夫人对管家权有了野心,她们看白慈容的心态变了。 一旦有了挑错的念头,心眼通明,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本相。 老夫人没做声。 三夫人则想:“好巧的嘴、好毒的心。” 侯夫人继续安慰白慈容:“你吃了这些苦头,好好养着。” 坐了片刻,老夫人由三夫人搀扶回了西正院。 三夫人明着夸大夫人,暗地里又给大夫人上眼药。 骆宁则留在了东正院。 侯夫人要训话。 “你好好的,和你二妹在摘翠阁争执什么?”侯夫人问。 骆宁眼神清透,定定看着她:“娘,二妹丢了耳坠,是当您的面说的。您叫我跟她一起寻找,都忘记了吗?” 侯夫人语塞。 骆宁知晓她本意:故意给骆宁安个错误,然后趁着骆宁愧疚胆怯,套出她的话。 她到底有没有看到那个婆子,是否认得出,以及她是否知道骆宣的计划。 然而才一开口,就被骆宁堵了回来。 母女俩聊了几句,侯夫人的目的一个也没达成。 可也让她明白了骆宁的底牌。 “……那个婆子,我肯定认得出来。不过太远了,也可能会看错。”骆宁道。 侯夫人心口发紧。 骆宁趁机说:“娘,女儿这次也受了些惊吓,想要静养。” “随你。” “女儿养病的时候,总要吃些宵夜。成天去大厨房讨要宵夜,恐怕下人们议论我贪嘴。”骆宁又道。 贪食不是什么好名声。 骆宁不待侯夫人开口,继续说,“娘,文绮院宽大,宅子多,我想安置一个小厨房。” 在世家大族,“小厨房”不仅仅是多一项花销,也是一种特权。 只老夫人、侯夫人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她们才有资格不吃大锅饭。 其他人,哪怕手头宽裕,也没与老夫人、侯夫人比肩的身份,不可以擅自安置。 骆宁却提了。 “不妥。”侯夫人想了想,“给你安置了小厨房,其他人怎么想?你祖母、爹爹会怪我持家不公。” “那我自己去同祖母和爹爹说,您看可使得?侯府这个爵位,是我挨了一刀换来的。 我因此落下病根,身子不好,夜里想要吃些热乎的保养,我想祖母和爹爹能通融。”骆宁道。 侯夫人脸都气抽。 她很想再教训骆宁。 骆宁说得更直白了:“娘,您要照顾二妹和表妹,此事不如我先去问过祖母……” 暗示她,只要有了小厨房,摘翠阁的事,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我就顶着风险,替你开这个头。你是娘的亲骨肉,娘自然要偏疼你的。” 又道,“之所以不答应,只是怕下人们妄议你恃宠生娇,对名声不好。既你不怕,明日就替你做灶。往后听了闲言碎语,可不准哭。” 骆宁应是。 她走后,骆宣被人抬回了自己院子养病;白慈容也送去了蕙馥院。 侯夫人安顿好了白慈容,回到东正院的时候,丫鬟捧茶,她把茶盏摔在地上。 表情扭曲。 想让骆宁摔断腿,去不了宴席,由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去。 这点小事,结果却南辕北辙。 侯夫人折了骆宣。这个庶女,本可以给白慈容做踏脚石的,如今估计要落下腿疾,从此失了用处。 不仅如此,侯夫人还必须给骆宁添一个小厨房,来堵住她的嘴。 她到底有没有瞧见那个婆子,是否认得出来,侯夫人不敢保证。 只能先稳住她。 侯夫人当然不是怕骆宁有特权,过得太舒泰。 而是,有了特权的骆宁,在侯府这个小地方,就可以方方面面把白慈容比下去。 白家花那么多钱、白慈容花那么多心思,在侯府邀买人心,想要打出声望。 到头来,骆宁一个小厨房,在下人心中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大小姐,还有白慈容什么事? 声望堆积起来很难,被打落却只需要一件事、一个瞬间。 侯夫人想到这里,心中一口怨气,半晌都散不出去,只得摔了茶盏来发泄。 她很多年没这样受过气了。 上次暴怒,还是她得知怀上了骆宁的时候。 她明明每次与骆崇邺同房,都偷偷喝了避子汤。 骆宁还顽固落到了她肚子里,一开始就是个灾星。 第033章 拉拢人心 文绮院很快有了小厨房。 孔妈妈认识老夫人那边小厨房采办的人,跟着出去买菜,熟门熟路。 不仅骆宁吃得好,丫鬟婆子们也能吃饱了。 镇南侯府的主子们,有不少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下人们则对骆宁恭敬了很多。 “……今早去茶房提水,霁雪姐姐还叫我先提,说大少奶奶早上不着急。”骆宁的小丫鬟初霜说。 骆家的热水,由茶房统一供应,尤其是早晚梳洗用的热水。 有七八个炉子,可主子多,谁先谁后也讲究个规矩。 比如说,白慈容的丫鬟去提热水,除了老夫人、侯夫人的人,其他人都要先让给她。 而大少奶奶是嫂子,她的丫鬟也高骆宁的丫鬟一等。 哪怕骆宁的丫鬟先到,热水供应不及时的时候,要先给大少奶奶。 这些规矩,下人们比较能接受,她们习惯了“等级森严”。 随着骆宁有了小厨房,她身边的人行走体面了不少。 早上拎热水洗漱这么一件小事,大少奶奶的丫鬟没跟她抢,小丫鬟初霜都觉得面上光彩,忍不住回来跟主子和姐姐们“炫耀”。 “别得意。”秋兰板起脸教训小丫鬟,“你们在院子里走动,要时刻谨记规矩。 大少奶奶是大小姐的嫂子,她的人哪怕让了,你也不能先提。自己吃亏不要紧,连累了大小姐,我要打的。” 初霜吓得要哭。 骆宁翻一页书,没做声。 无规矩不成方圆。秋兰管教小丫鬟的时候,只要有理有据,骆宁是不插手的。 秋兰又叮嘱几句。 而后,骆宁听到秋兰和孔妈妈说,院子里需要多两个粗使婆子,因为添了小厨房,有些事忙不开。 孔妈妈:“我去同大小姐说。” 她进里卧,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骆宁放下书,等着她回话。 孔妈妈把方才她与秋兰商议的,说给骆宁听。 “……您有知根知底的人吗?”骆宁问,“若识得,就调两个进来使唤;没有,我就去祖母那边挑两个。” 孔妈妈想了想,说她与下人房那边的人相熟。 下人房那边有不少人。 若男人在侯府当差,自家女人或媳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只得在杂事处领个闲差。 没有工钱,只管一日两顿饭。 骆宁的院子里,粗使婆子和小丫鬟一样,一个月有五百月钱的,管饭、一季两套衣裳,一年下来可赚得五六两银子,吃饭、衣着都有了着落。 “我去找两个。”孔妈妈说。 骆宁:“不要太机灵的。老实本分就行。” 孔妈妈道是。 很快就领进来两个女人,都是三十来岁年纪,粗壮结实、沉默寡言。 骆宁安排好了她们,才去同侯夫人说。 “……要是太多了,我就自己出月钱,她们的吃饭、衣裳,也由我出。”骆宁说。 侯夫人本想驳回。 她不愿叫骆宁如愿。 只是想到白慈容的蕙馥院有四个粗使婆子、四个粗使丫鬟,两个三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侯夫人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 文绮院的人少,庶女骆宣院中的小丫鬟都比骆宁多一个。 “你该先问问我。”侯夫人道。 “这点小事,不敢拿来打搅娘。娘管侯府诸事,每日忙碌,女儿想尽尽孝心。”骆宁道。 侯夫人:“……既然你挑好了,总不能撵出去,叫你没面子。那就用着吧。” 骆宁应是。 她从东正院出来,遇到了她大嫂温氏。 温氏身后还跟着乳娘和丫鬟,抱着她儿子骆立钦。 小孩子十五个月,已经会说不少的话,很聪明。 “大嫂。”骆宁与她见礼。 大少奶奶笑容有些勉强:“阿宁,来给母亲请安?” “是。”骆宁笑道,去逗孩子,“阿钦,可识得姑姑?” “识得。”小侄儿软糯糯的,“姑姑,阿容。” 骆宁:“……” 大少奶奶的笑容更加尴尬,低声吩咐乳娘,“抱进去吧。起风了,别叫孩子吃风。” 小侄儿还在喊“阿容姑姑”。 骆宁笑容不变,只是道:“他很聪慧。有些这么大的孩子,尚未开口学语。” “是,都夸他。”大少奶奶说。 骆宁便道:“像嫂子你。大嫂你也是个聪慧至极的人。” 又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大少奶奶听得云里雾里。 骆宁知道,她大嫂温氏,是个心气和软的女人,一辈子受丈夫、婆婆拿捏,没有自己的主见。 大嫂难产时,白慈容请来女医婆,救了她母子二人两条命,她从此对婆母与白慈容感恩戴德。 这也是白慈容在侯府立威的最重要一件事。 也许大嫂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刻意而为,暗藏玄机。 “骆宣倒下了,侯夫人和白慈容需要新的打手。”骆宁一边往文绮院走,一边想,“这位没有主见、不分善恶的大少奶奶,不就是最好人选?她还是嫂子。” 庶妹比骆宁小,身份上难以压住骆宁;温氏却是长嫂,她在侯府是有份量的。 长房长媳,别说老夫人疼她,下人们也觉得她是未来主母,轻易不能得罪她,连镇南侯也器重她。 上次侯夫人被禁足,镇南侯第一反应是让长媳来持家。 “……快要到二月了。”骆宁回到文绮院,如此对孔妈妈等人说,写了个地址,“这处宅子,派个人替我盯着,提前把隔壁的宅子租下来。” 孔妈妈不明所以:“小姐,为何要租宅子?” 骆宁说:“我自有用处。你有不在侯府当差,又信得过的亲戚吗?” 孔妈妈说有。 “那叫他去租这宅子的隔壁。别住人,锁好门。”骆宁说。 她叫秋华打开钱匣子,拿出五两的银锭子给孔妈妈,着她去办此事。 孔妈妈没有再问。 她出去了,很快就把事情办妥。 孔妈妈和秋华、秋兰等人,都好奇。 骆宁便说:“这是为了挑拨大嫂跟侯夫人、大少爷的关系。” 到目前为止,大嫂还没有做任何伤害骆宁的事,她人品还算可以。 而前世,侯夫人能用的人太多,连下人都可以欺负骆宁,自然也不需要派大嫂出面。 今生无仇、前世无怨,骆宁想把大嫂最关心的事摊开,就是她难产那个阴谋。 在此事之前,骆宁想取得她信任。 她不愿意在内宅树大嫂这个敌人。而大嫂,温柔内秀,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主动咬人。 她同骆宁一样弱势。物伤其类,何必自相残杀、相互损耗? “您想要拉拢大少奶奶?”孔妈妈问。 骆宁:“谈不上拉拢。至少叫她看清楚事实。” 若大嫂什么都知道了,还依旧偏帮侯夫人,骆宁还击时就不会手软。 她不是拉拢,而是给大嫂机会。 第034章 又树立了威望 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如期举行。 白慈容手腕受了伤,下巴微肿,她决不能以此等模样出现人前,侯夫人白氏就死了心。 老夫人带着骆宛赴宴。 不是骆宁,侯夫人心中轻松些许,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 晚夕回来,骆宛有些兴奋。 翌日,二夫人带着粗使婆子,挑了两筐野味给骆宁。 “山鸡、野兔,还有野鹿。一半新鲜,一半是腊味,阿宁可以慢慢吃。这些都是我陪嫁庄子上的。”二夫人说。 “二婶送到了我心坎上,这几日正想吃野山鸡汤。”骆宁笑道。 骆宁把机会让给骆宛,依照二夫人的财力,送不起成套的头面。 一两样首饰,骆宁不缺,拿了也是收在箱底,没什么意思。 反而是野味,算得上特色。而骆宁又刚刚添了小厨房,野山鸡汤做好了,送给老夫人、侯夫人,也可趁机炫耀。 所以骆宁才说,送到了心坎上。 二夫人说:“阿宛这次去赴宴,结识了忠诚伯府、延平郡主府的两位小姐。她可算是有了些朋友,多亏你让她去。” 骆宁便说:“阿宛是我妹妹,我们到底才是血脉亲人。我已经得了太后娘娘照拂,若还贪图更多,岂不是叫人生怨?既有好处,自然要先想着自家姊妹。这点亲疏,我还是懂的。” 二夫人粲然一笑。 又对骆宁说,“二婶记你的情。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二婶。” 骆宁趁机笑道:“眼下有件事,还真需要二婶帮帮忙。” “何事?” “二月初三的半下午,二婶能否找个机会,在大门口候着?”骆宁问。 “多长时间?” 骆宁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只是听下人们说初三下午。 “二婶,您看着办。”骆宁道。 二夫人一沉吟,心里有了主意:“那好。正巧有些不太值钱的珍珠,都泛黄了,到时候撒门口,叫丫鬟慢慢捡。” 骆宁:“……” 她忍俊不禁。 二夫人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阿宁,你变了好些。” 骆宁收敛笑意:“没有吧?” “你从前有些多疑,性格又急躁。这次回来,家里变化很大,你都能应付了。真是长大了。”二夫人说。 骆宁:“一个人背井离乡、半生半死,自然什么都看得透。” 二夫人心口一酸。 换一下,若是骆宛受伤,哪怕双胞胎儿子年纪小,她也会陪着阿宛南下养病。 就算不一直看着,至少陪着她去、安顿好她,跟着她小住几个月,把她身边的人与事都安置妥当,再回来。 等孩子回程时,也会亲自去接。 侯夫人却是迫不及待送走骆宁,然后自称思女心切夜不成寐,把侄女接到身边。 骆宁该多委屈。 而骆宁,脸上没有愁苦,也不见凄容。 她甚至有点快乐。 二夫人觉得,骆宁经历了一场大劫后,劫后余生,有了无所畏惧的豁达。 ——普通人做不到这样的。很多人受了伤,只会变得更加唯唯诺诺、畏手畏脚。 所以,二夫人说骆宁改变了很多,朝更好的地方走去了,令人惊喜。 闲坐片刻,二夫人起身告辞。 骆宁的小厨房开始收拾二夫人送过来的野味。 野山鸡汤炖好,晚饭时候送到了祖母、镇南侯与侯夫人的饭桌上。 镇南侯同怀孕的宋姨娘一起吃饭。 宋姨娘连连夸好吃。 镇南侯就叫婢女拿了一套字帖赏骆宁。 老夫人也很喜欢。 侯夫人吃不下,推到旁边,叫婢女端下去倒了。 “才有个小厨房,这里送吃的、那里送吃的,显得她能耐。”侯夫人不悦。 她不高兴,其他下人、管事婆子们却要说道。 “老夫人尝了鸡汤,欢喜得了不得。大小姐孝顺。” “都说表小姐如何好。再好,也不是咱们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比不了大小姐。” “侯府再怎么疼表小姐,也不会给她添置一个小厨房。到底大小姐才是嫡出千金。” 议论纷纷,无形中再次抬高了骆宁的地位。 骆宁的丫鬟秋兰出去行走,有其他房头的二等丫鬟,叫她“姐姐”。 在丫鬟们中间,“姐姐”是一种敬称。都是二等丫鬟,要是主子势弱,旁人不屑于搭理,更不会叫一声姐姐了。 秋兰不动声色,很沉得住气,也回叫了人家“姐姐”,不占便宜。 日子就这样过去。 庶女骆宣断腿一事,早已被人忘到脑后;倒是白慈容几次去老夫人的院子里,说她手腕消肿了、下巴伤口愈合了,时刻不忘博人眼球。 老夫人烦她,烦到不行,一个笑脸也懒得给。 只是看着侯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没训斥白慈容罢了。 下人们见风使舵,很快表小姐在侯府就没那么尊贵了。 有次白慈容出门,走出垂花门才想起巾帕忘记拿,随便指了个路过的丫鬟,叫她去取。 那丫鬟却笑盈盈:“表小姐,婢子还要当差,您遣身边的人去一趟,可使得?” 再细看,这丫鬟是老夫人那边的二等丫鬟。 白慈容沉下脸。 这丫鬟行了一礼,不等白慈容说什么,直接走了。 白慈容气得面颊抽搐。 她进侯府,她背后的人给了她四间铺子,其中一间是绸缎铺,收入颇丰,白慈容今日是去看看账的。 被丫鬟一气,她没心情了,去东正院向侯夫人告状。 侯夫人也气得不轻:“是哪个丫鬟?眼里这样没人,不如把她眼珠子挖了。” “算了姑姑,那丫鬟刁钻得很,肯定会先告诉老夫人的。动了她,就惹恼了老夫人。”白慈容说。 侯夫人:“这个老太婆,怎么还不死?” 白慈容吓一跳,急忙看左右。 还好,只心腹甄妈妈在。 “……都是阿宁。她一回来,把这个家里搅浑了,我需得花些时间,才能恢复清明。”侯夫人说。 正如骆宁预测,侯夫人想到了长媳。 庶女骆宣成了废棋,长媳温氏就要派上用场。 温氏性格绵软,侯夫人一向不喜她性格。 她父亲是从四品的户部主事。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在罗家没有得爵位时,能娶到温氏算攀了一门好姻亲。 哪怕温氏性格不太合侯夫人脾气,因她好拿捏,侯夫人一直对她不错。 温氏又生了长孙。 可如今,骆家是镇南侯府,侯夫人改了心态,对温氏严厉了不少,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惯了。 这样的长媳,侯夫人是不会在乎的,要把她当棋子用上。 第035章 丑事被揭开 侯夫人白氏这些日子很忙。 开春后,侯府琐事繁杂,每日来回话的内院管事就有二十几人。 外院庶务,则由骆宁的三叔打理,每个月向镇南侯回禀。镇南侯是武将,不愿理睬,也交由侯夫人。 内外院的事赶在一起,侯夫人没顾上骆宁。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要用一次大少奶奶,打压骆宁,撤掉她的小厨房,拔高白慈容。 “太后这些日子再也没召见阿宁。看样子,太后已经把面子做足,不会再理她。”侯夫人想。 说指婚,也没指。 可骆宁到底还占个恩情,侯夫人希望能有个机会,把白慈容推到太后跟前。 此事要从长计议、一击即中。 目前适合按兵不动;而骆宁,最好也别再去太后跟前蹦跶,把她的恩情耗尽,让白氏用不上。 就在侯夫人忙得不可开交,腾不出手收拾骆宁时,发生了一件事。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老夫人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是侯夫人眼线,急急忙忙跑过来。 “慢慢说。”侯夫人端了茶盏,姿态悠闲喝一杯茶。 “门口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个女儿,说闺女肚子大了,是大少爷的。正巧遇到二夫人,被二夫人领去老夫人跟前了……”小丫鬟说。 侯夫人手里的茶盏垂落,温热茶水泼了她满身,绣簇团蔷薇的华贵绫裙被泅湿一片。 她豁然站起身。 甄妈妈也急忙进来:“夫人,出了事,侯爷去了西正院了。” 侯夫人的手,微微颤抖。 她要奔去老夫人的西正院,甄妈妈按住了她:“夫人,稍安勿躁。您衣裳脏了,这样去只会坐实大少爷的罪。” 侯夫人清醒几分,用力握紧了甄妈妈的手:“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甄妈妈:“老奴也不知道。大少爷从未提过。最好是不认。” 又道,“大少爷还在衙门,不如先去请他回来,对个说辞。” 侯夫人颔首。 文绮院内,骆宁得到了二夫人遣人传来的信。 她便起身,去了趟西正院。 前世,她大哥骆寅结识了城南书局老板的女儿。 那姑娘名叫南汐,生得美丽无双,十七岁了也不曾婚配,可见她父母是有野心的。 侯府大公子,将来会被请封世子,做镇南侯,是书局老板能接触到最有权贵的人。 故而,南汐做了骆寅的枕边人,把骆寅迷得神魂颠倒。 怀上身孕后,南汐的父母带着她,避开骆寅,直接找上了侯府。 前世,此事有风声,骆宁还是偶然去侯夫人的东正院,偷听到侯夫人与甄妈妈说的。 门房上是侯夫人的亲信,直接把南汐与她父母接到了内院,隐瞒消息。不过大嫂听说了。 骆宁瞧见大嫂痛哭。 “家里有两个通房,我说抬了姨娘,他不要。我只当他立志上进,谁知道是嫌弃通房容貌普通。 他真喜欢南姑娘,正正经经抬进门做妾,难道我不允吗?偏要偷偷摸摸,世人只当我善妒。”少奶奶哭得很厉害。 温柔内秀的大少奶奶,只反反复复哭一句话:“怎能欺瞒我?” 骆宁那时不懂。 经过很多事,才明白事情发生后,被人欺瞒,只是将痛苦拉长、加深,是非常重的伤害。 宁可知晓真相,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侯夫人自然安抚她。 而后,侯夫人出面,处理掉了南汐,瞒着镇南侯与老夫人。 当然,瞒不住侯府的流言蜚语。骆宁甚至听骆宛提过,向她打听。 镇南侯与老夫人未必不知道。只是丑事在前,侯夫人愿意藏,大家乐得瞧不见。 事后,骆寅向大少奶奶赔罪:“我是中了美人计,才上当的。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等事,叫侯府与你不光彩。” 他对大少奶奶越发温柔。 大少奶奶从此一心依仗婆母,对侯夫人白氏忠诚无比。 她觉得,是婆母替她解决了难题,又劝好了丈夫。 实际上,侯夫人安排了别院,叫南汐好好养胎,又花了大把的银子收买南汐的父母。 侯夫人又劝骆寅,老丈人是文官,正在步步高升,不能和大少奶奶撕破脸。 大少奶奶继续被愚弄。 她当时在侯夫人跟前,字字啼血质问“怎能欺瞒我”,侯夫人并没有当一回事,转而继续欺瞒她。 看见她的痛苦,却又视而不见。 侯府出事,大少奶奶与孩子也没好下场。 骆宁想,若当年她知晓内情,早做打算,是否可以救自己与孩子一条命? 赶到西正院的时候,院内一片混乱。 哭声、叫嚷声,嘈杂不息。 还有镇南侯的吼声:“去把骆寅拿回来!一时不见他,我要打死他!还有白氏,叫她速速前来!” 骆宁尚未进院门,大少奶奶温氏到了。 她面色惨白,足上少了一只鞋,似看不见骆宁,她径直冲了进去。 “祖母,公爹,我听说……”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对老夫妻,以及楚楚可怜的南汐,身子颤了颤。 南汐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您宽宏大量,发发善心,准我女儿进府吧。”妇人抱着温氏的腿,“她已经有了身孕,不能叫她去死。” 温氏站不稳。 幸好婆子搀扶了她。又有两个壮实婆子,把妇人拉开。 “我不知道,阿寅从未向我提过。”温氏看向长辈,“不是我不许,我丝毫不知情。” 老夫人叹了口气,对温氏道:“你坐下,不与你相干。” 温氏应是。 她坐在二夫人旁边,手还在微微发颤。 骆宁进门。 镇南侯和老夫人都瞧见了她,她只是略微行礼,也坐到了大嫂旁边。 侯夫人稍后而至。 镇南侯劈头盖脸问她是否知情。 侯夫人也不知情,如实相告。 “都是阿寅这个孽子!”镇南侯怒极,“准备家法!” 西正院无比混乱。 前世,这件事也没瞒住,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都能说到骆宁跟前。只是在镇南侯和老夫人跟前,做了一块遮羞布。 既然被遮住了,大少奶奶也不敢明着诉说她的委屈。 她明明很痛苦。 所有人都需要为了侯府“颜面”,做出牺牲,除了骆寅。 他依旧享受美色。 侯夫人牺牲大少奶奶、侯府的声望,把骆寅保护得很好。 今生挑破,至少大少奶奶有了立场,哭诉她的难堪。 骆寅与侯夫人也别想置身事外。 等骆寅回来,镇南侯请了家法,打了他二十板子。 下手重,骆寅被打得皮开肉绽。 “……他在吏部当差。虽然小官,到底占了个官身。此事闹大,往后他别想晋升。”镇南侯打了儿子,终于消气。 解决的办法,是纳南汐做骆寅的妾;给南家夫妻一笔钱,安抚他们。 绝对不能由他们闹去报官。 镇南侯做了决定,不管是骆寅还是白氏,都无法更改。 大少奶奶请示祖母:“孙媳想归宁,带着阿钦回娘家小住五日。” 老夫人同意了。 第036章 骆宁使坏,真相摊开 侯府一场混乱,很快平息。 此事说到底不算特别大的丑闻,御史台也没办法编出花样。 骆家在权贵中靠后,除了自家下人议论纷纷,外头不太感兴趣。 骆宁给二夫人送两样点心。 “……多谢二婶,在门口等候着,把他们领到了祖母跟前。”骆宁说。 二夫人笑了笑,又说:“家里也许不想闹这么大。” “必然。” “温氏估计也在心里记恨你,你把她丈夫的丑事翻出来。”二夫人还说。 骆宁:“总好过受骗。” “此话不差。”二夫人笑道,“不过,温氏回了娘家。他们夫妻、婆媳,从此大概不是一条心了。” 骆宁笑了下。 二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新的南姨娘进府,怀着四个月的身孕。不到三天,她竟说住不惯,想要去庄子上。 她同老夫人说的。 老夫人微讶。 侯夫人便说:“娘,她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的确住不惯咱们大院子。她还要养胎,一切都以她舒适为主。” 南汐点头:“是,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看一眼白氏,只得同意。 送走了这个人,侯爷估计会舒服点,否则总有一根刺;大少奶奶也能安心。 只是,侯夫人到底有什么办法,三天时间说服南汐的? 南汐又走了。 文绮院的下人们,一个个都很震惊。 “大小姐,夫人好厉害。南姨娘的父母来闹,这是拼死要入侯府的。不到三天,自己心甘情愿要走。”秋华说。 骆宁知道缘故。 因为侯夫人安置的院子,有三进院落,小巧精致,用的全是最上等的花梨木家私;吃穿都是最讲究的。 南汐的父母又收了二千两银子。 不是去庄子上,而是留在城里,过一种“当家主母”的小日子,南汐与她父母岂能不愿意? 钱财在很多时候可以迷花人眼。 “大嫂估计快要回来了。”骆宁淡淡说。 送走南汐,侯夫人去了趟温家。 温家父母责怪骆寅不懂事。但听说南汐被安排去了庄子上,心情好了不少。 大少奶奶回来的路上,对着白氏哭了。 她很感动。 “娘,除了您,也没人替儿媳想得这样周到。”温氏说。 侯夫人心中一喜。 她本想利用温氏的。南汐进府,差点把她的计划搞乱。 却没想到,经过这么一桩事,温氏竟是越发感恩戴德。 侯夫人趁机说:“往后,这侯府都是你们夫妻的。娘不护你,还能护谁?你进了府,就跟我亲生女儿一般了。” 温氏这几日极其难受。 侯夫人这么一招,是送了温暖,补上了她心中裂痕。 哭了一场,心情好多了。 镇南侯府恢复了往日宁静。 骆宛悄声同二夫人说:“大姐姐闹这么一出,除了大哥挨顿打,丝毫无影响。” 二夫人笑道:“下人们还是会说的。” “下人算什么?娘,我看大姐姐的本意,是想在长房破壁。至少,大嫂与大伯母不能太同心同力。”骆宛说。 二夫人欣慰一点头:“你长大了。” “可惜,大姐姐做了无用功。”骆宛有些替骆宁担心。 二夫人沉吟:“且看看吧。我瞧着阿宁神色,倒是不慌不忙。也许,这是第一步,她的大招在后头。” 此事过去十日,骆宁早上去祖母那边,看见大嫂搀扶大哥在庭院散步。 大哥已经能下床了,需要多走动,活血散瘀。 瞧见了骆宁,大哥目光极其狠毒;大嫂则礼貌颔首,算作打招呼。 “她这个祸害!”骆宁一走,骆寅忍不住骂道。 大嫂想着,你挨打是你不规矩、管不住自己,怎么怪妹妹? 妹妹也是才知道的。 南汐姨娘被送走,大少奶奶面子上光彩了几分,当时感激涕零。夜深人静时,心口还是发凉。 裂痕有了,哪怕暂时被修补,它也还是存在,在深夜偷偷窥探她,叫她夜难成寐。 不过,此事不怪婆婆;丈夫有错,但南家算计在先,他只错一半。 大少奶奶把自己劝好了,继续搀扶大少爷散步。 这日半下午,大少奶奶的儿子由乳娘带着出去玩。 好半晌,乳娘回来,急急对大少奶奶说:“大小姐抱了孩子出去。小少爷要吃糖,大小姐说带他去集市买,还不准奴婢跟着。” 大少奶奶大惊失色。 她觉得骆宁不会害孩子。可丈夫与婆母对骆宁的戒备,大少奶奶又担心她迁怒孩子。 她快步到了文绮院。 文绮院内,孔妈妈笑道:“大少奶奶别急,大小姐带着阿钦小少爷去买糖,很快回来。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看看。” 又道,“我也要出门,有个亲戚租了房子。大少奶奶,能否捎上老奴?” 孩子的事叫她心急如焚,大少奶奶顾不上细想:“走吧。” 马车出门,依照孔妈妈的指路,去找骆宁了。 孔妈妈的亲戚,在万霞坊租了宅子,她先下车。 “大少奶奶,您慢些。”孔妈妈下车后,如此说。 不成想,坊间有一马车正堵在门口,好像是车子拔缝,要抬回去修。 大少奶奶心如急焚,却又走不脱,她撩起车帘,竟瞧见了南汐的母亲。 这妇人上次去镇南侯府哭闹,大少奶奶对她印象深刻。前后不到半个月,妇人衣着簇新、穿金戴银。 而且,住到了万霞坊这种看起来很不错的宅子。 大少奶奶倏然狐疑。 骆宁无故抱走孩子、孔妈妈非要在此处下车、马车挡住了去路…… 一想,手就忍不住颤抖。 大少奶奶身边跟着乳娘和一个大丫鬟,都是她心腹,她颤声吩咐乳娘:“你去敲门!” 乳娘不解,还是去了。 大少奶奶也下车。 敲开了门,大少奶奶上前就说:“我来见骆少奶奶的。” 小厮看她衣着华丽,笑道:“少奶奶在养胎,怕是不可见。需要见太太吗?” “帮我通禀。”大少奶奶说。 片刻后,南汐的母亲出来了。 这位妇人,当时哭闹时候就见过了温氏。如今见她寻来,有点诧异,却也笑容款款。 “大少奶奶,您来了?”妇人笑道。 大少奶奶不动声色:“婆母叫我来看看妹妹。” 妇人大大松了口气:“侯夫人真是好人。大少奶奶,您也是菩萨心肠,才如此厚待阿汐。快请进。” 温氏就瞧见,精致的小院,摆着昂贵无比的花梨木家私,比她那院子还要豪阔。 进进出出的丫鬟、仆妇,瞧见的就有十人,估计还有粗使不在跟前的,赶得上她这个侯府大少奶奶的排场了。 南汐在里卧养胎。 她头上戴着红宝首饰,身上穿名贵杭稠。 瞧见大少奶奶,南汐起身,虚虚见礼,就被她丫鬟扶住了。 大少奶奶这次沉住气,打着替婆母看望南汐的噱头,与南汐闲聊。 堪堪坐了片刻,有管事的来了。 大少奶奶借口整理衣裙,避去了内室。 她听到管事对南汐说:“大少爷送了信,还有点心与钱。太想念少奶奶了,无奈受了伤,家里的老妖婆又看得紧,他暂时来不了。 这五百两银子,是大少爷的私房钱,少奶奶收着。大少爷叫少奶奶拿两件贴身衣裳,解他相思之苦。” 南汐听着,往内室看一眼,觉得有点快意。 她压住了温氏一头。 故而,她咯咯笑了。 温氏在她的笑声里,泪流满面。 第037章 废了她的刀 骆宁带着孩子回了文绮院。 一刻后,大嫂温氏也回来了。 孩子玩累了,乳娘先抱回去,温氏坐在文绮院不肯起身。 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掉眼泪。 骆宁不催她,拿了条干净巾帕给她,又把丫鬟、孔妈妈都遣下去,只她陪着大嫂。 好半晌,大嫂瓮声瓮气开了口:“叫你见笑了,阿宁。” 骆宁端坐,穿一件杏白色素面褙子,面颊莹白似玉。 衣裳素净,她生得也白净,故而那双很像侯夫人的眼睛,瞧着十分冷清,没有那种顾盼生辉,一点也不讨嫌。 “大嫂,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我只是以己度人。换做是我,宁可利刃剜腐肉,痛一时,也不肯受人愚弄。”骆宁淡淡说。 她无过分热情,也没急切拉拢。 她本也不用大嫂帮她做什么。 只是希望这位大嫂别做了旁人的刀。 “阿宁,我又何尝愿意被欺瞒?”温氏低声,“多谢你。” 又道,“我不想旁人迁怒你。此事,咱们对个说法,由我承担。” 骆宁看一眼她。 文秀温婉的大嫂,也很有担当。 “好。” 闲坐片刻,温氏顶着她红肿的眼睛,去看了侯夫人白氏。 白氏已经得到了信,气得正在发怒。 温氏进门,哀怨看一眼她:“娘,您瞒得儿媳好苦!既如此看重南姨娘,挪她出去过好日子,为何不肯同我明说?惹我空欢喜。” 侯夫人忍着脾气:“此事,并非你所见。” 又逼问她,“何人带你去的?” “是阿寅吩咐管事,给南姨娘送东西,我偷听到了。”温氏擦泪,“府上的人,只阿宁刁钻狡猾,才利用了她,叫她带孩子出去,又借口去追孩子,特意去了趟万霞坊。” 温氏一向老实本分,又跟骆宁不亲厚;加上骆寅行事随心所欲,侯夫人相信了。 侯夫人责怪她:“你应该先来问问我。” 又道,“的确是我挪了她出去。一则为你们夫妻感情。这个姨娘进府前就怀了身孕,不是你同意的,恐怕你为此与阿寅生分。 二则,南氏算计了阿寅,阿寅也不是真心疼她。将她调出去,慢慢疏远,我再整治她,替你出口气。 我用心良苦,都是为你们小夫妻打算。你这样贸贸然找去,难不成你疑心我?” 温氏急忙抬眸,泪眼婆娑,一派温软:“儿媳不敢!” 又道,“娘一直待儿媳很好,儿媳都明白。此事,到底是儿媳思虑欠妥。” 侯夫人见她很快被拿捏住了,松了口气:“我会堵住阿宁的口。往后你少与她走动。” 又道,“不可告知侯爷与老夫人。咱们三人一条心,家宅才兴旺。你要明白,谁才是真心疼你。” 温氏应是。 她再次抹泪。 忍不住又说,“娘,南姨娘那里的家私,如此昂贵……” “那都是假的,贴的花梨木皮,里头全是不值钱的。”侯夫人说。 温氏又惊又喜:“我就知道,娘心里最疼儿媳,不会抬了一个小妾作贱儿媳。” 侯夫人欣慰,握住她的手:“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我没有白疼你!” 她喊了甄妈妈,叫她拿了一套翡翠首饰给温氏。 温氏这才离开。 甄妈妈低声说:“大少爷也太明目张胆了。这个大少奶奶,有些脑子,竟然被她摸去了万霞坊。” 侯夫人叹了口气。 甄妈妈又说:“夫人,大少奶奶还会闹吗?” “她不敢。她一个四品文官的女儿,走运嫁入侯府,将来就是侯夫人,她岂会闹腾?”侯夫人说。 甄妈妈:“这倒也是。大少奶奶听话,没什么主见。” 看不起她,没把这次的变故当回事。 不仅侯夫人、骆寅肆意愚弄温氏,就连甄妈妈都不曾防备。 侯夫人又叫了骆宁去。 骆宁与大嫂对了说辞:大嫂利用她,可她的人没进宅子,里面什么情况骆宁一概不知。 “……娘,孔妈妈的亲戚租了隔壁院子,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骆宁又道。 此事,侯夫人也打听过了。 只能说,侯夫人最近太背时了,很多事凑巧赶在一起。 温氏与骆宁的话,的确经不起推敲。可人没有预知的本事,看似漏洞百出,才是真相。 侯夫人最清楚,只有精心编织的谎言,才会天衣无缝。 “你不用管。”侯夫人道,“这是一点小心意,你拿着。关乎你大哥声誉,别吱声。” 下人捧了个红漆匣子给骆宁。 骆宁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微微颔首:“是,女儿明白。” 侯夫人又怕骆宁不晓得轻重,继续说:“你将来要依仗娘家,你大哥前途比命都要紧。他不好,咱们都不好,可听懂了?” 骆宁应了声。 她漫不经心,手不停掂量红漆匣子。 侯夫人见状,这才彻底放了心。 回到文绮院打开,是一百两银子。 骆宁叫孔妈妈收起来,又让孔妈妈的亲戚及早搬离万霞坊,换个地方住——侯夫人没提,骆宁知道她有这个意思。 侯夫人越发满意。 大少爷那边,也安抚了妻子。 大嫂温氏与大少爷恢复如初。她看丈夫眼神,变得越发温柔了,只是不肯再与他亲近。 平时没事,她爱去老夫人那边,抄抄佛经。 “解决我一大隐患。”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大嫂这把刀,钝了,侯夫人再也用不上。 没有可用之人,也许侯夫人和白慈容会亲自对付骆宁。 骆宁不急。 死过的人,慢悠悠过她的日子。 她在等。 这一年的八月,湖州府盐商邱士东会进京,争取皇商的资格;骆宁的大舅舅、白氏的长兄也会进京。 骆宁在等那时的热闹。 她又翻一页书。 转眼到了二月十九,观音菩萨华诞,骆宁的祖母要去万佛寺上香。 万佛寺在城东,供奉一座千手观音,高十丈,巍峨恢弘,是前朝皇族花了重金打造的。 二婶、堂妹骆宛和大嫂要陪祖母去,骆宁便也去赶个热闹。 却没想到,在山脚下就遇到了嘉鸿大长公主。 堂妹去过大长公主的寿宴,落落大方上前见礼。 公主竟记得她:“骆家三小姐。” 又往这边瞧,“可是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由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也向公主见礼。 公主谈不上多和蔼,表情舒缓、言语客气:“咱们是有些佛缘。” 目光看向站在人群后的骆宁。 骆宁也见礼。 “……上次少送了一张请柬,寿宴你没去。”大长公主笑道。 骆宁便说,是自己没这个福分,没给公主贺寿。 她们说着话,一位年轻公子驱马上前,勒了缰绳停马,翻身下来。 “娘。”他叫嘉鸿大长公主。 骆家众人好奇看向他,包括骆宁。 第038章 瞧见他就欢喜? 二月下旬,盛京春意盎然。观音寺山脚下的树,翠枝茂密,绿叶扶苏,雀儿落在枝头,被人声惊扰,飞向那一抹微云点缀的碧穹。 年轻公子下马,人在阳光下,身长玉立。 锦袍裁剪合度,他既挺拔又儒雅。肤色白,目光安静。 他似看了下骆宁。 骆宁记忆中的他,是穿着袈裟的模样。那时候他有了些年纪,常年流浪,肌肤有岁月痕迹。 不似此刻,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如玉般尊贵。 “老夫人。”他先向骆宁的祖母行礼,又对着其他人拱手,算作见了礼。 抬眸时,目光落在了骆宁的脸上。 正好骆宁打量他,四目相对。他的确是在看她。 骆宁情绪复杂。 这人与她并无仇怨;前世只是见过几次,也没什么来往。 裴应微愣之后,没有退缩,反而是上前一步,再次朝骆宁拱手。 骆宁敛衽还礼。 “骆小姐,上次还听太后娘娘夸你。当初在官道上,那把长刀何等可怖,你竟能冲上去,不愧是将门女,勇气可嘉。”裴应说。 他语气很真诚。 嘉鸿大长公主却看了眼他。 在本朝,武将不受重视,骆家又得了爵位。 裴应夸人家“将门女”,有点像踩人家,嘉鸿大长公主怕骆家女眷多心。 骆宁倒是很大方:“谬赞了。为太后效忠,实属本分。” 交谈还算愉快。 骆家女眷便同公主一起上了寺庙。 迎客僧先把他们安置到厢房,才派了小沙弥来知会他们,可以去大殿烧香。 大殿特意清空,给嘉鸿大长公主腾让位置。 公主叫骆家老夫人一起。 骆宁等人跟着去拜了菩萨。 首座和尚要讲经,骆宁等人都没什么兴趣。 堂妹骆宛问她:“可要去逛逛?后院的杏花、梨花都开了。” 骆宁颔首。 她们俩悄然出去。 姊妹俩缓步而行,聊了很多。除了骆寅挨打,还有京里其他趣事。 “大姐姐,方才裴公子一直瞧你。”骆宛说。 骆宁:“我也留意到了。” 她没有丝毫忸怩,骆宛就继续说:“裴公子二十多了,不是丧妻,竟尚未婚配。” 骆宁也有点好奇,问堂妹:“这是为何,你可曾听说?” “只略知皮毛,说他与皇后郑氏青梅竹马。太后办宫学,世家子弟、千金都要进宫陪皇子、公主念书。 宫学与女学堂连墙,他们时常隔墙对诗。打马球的球场,也只是一墙相隔,看台上可以相互观望。”骆宛说。 “就这样?” “进出宫学是同一个宫门,那些公子、千金时常同进同出。当时学堂里,裴应与郑氏最优秀,不管是功课还是骑射,都遥遥领先。 而后郑氏做了皇后,裴应就出去游历了。他极少露面,常年不在京城。”骆宛说。 又把声音压得很低,“别说出去。妄议皇后,咱们会被砍头。这是延平郡主的女儿陈小姐偷偷说的,她当时也在宫学念书。其他人断乎不敢讲。” 骆宁:“……” 原来,是因为皇后郑氏。 骆宁瞬间释然。 她就说,裴应怎会因娶不到她就出家。 这原因莫名其妙,骆宁从未相信过。 她都做鬼了,也没在乎过。 而裴应比郑皇后大两三岁,两人在宫学都是出色人物,彼此耳闻,又时常能碰到。 好几年下来,有了爱慕,才合常理。 “……雍王呢?”骆宁问。 骆宛:“陈小姐也提了雍王。雍王不在宫学念书。太后崔氏生了四位皇子,三人都伴太子读书。没有请其他人伴读。” 太子有专门的书房。 又说,“陈小姐还说,太子那时候时常去宫学看郑氏。两人感情也不错。不过,后来他后妃太多,同皇后情谊反而一般。” 皇后郑氏至今无子嗣。 前世,皇帝去世后,崔氏婆媳扶持的小皇帝,是一位美人所出;前朝则由雍王操持。 小皇帝病逝,雍王才登基。 骆宁只知道雍王与皇后郑氏感情笃深,肯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没听过裴应与郑氏旧闻。 果然是新发现。 “你出去交际,真是长了好些见识。”骆宁笑道。 骆宛脸一红:“陈小姐她爱说。” “消息灵通是好事。我知晓你懂分寸,除了跟我,也不会到处乱讲。”骆宁道。 骆宛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都没同我娘讲,怕她说道。还是大姐姐你懂我。” 姊妹俩笑起来。 中午在观音寺用斋饭。 饭后,二婶服侍祖母小憩,下午还要听和尚诵经,今晚住在这里。 骆宁没有歇午觉的习惯,又见山寺成片花海,矗立在最中心的千手观音慈祥又威严,她想去逛一逛、再拜一拜。 长鞭藏在袖底,骆宁独自出门。 今日原本有不少香客,只是嘉鸿大长公主一来,寺庙就把人都散了,此刻山道除了扫地的小沙弥,再无旁人。 远远的,骆宁听到了笛声。 笛声温柔。 粗略一听,无比熟悉,像是她自己编的谱子。 再一听,又不太像。 笛声由那边凉亭传来,骆宁隐约瞧见了玉色锦袍的一角,像是裴应穿的。 她停住脚步。 骆宁站在山道上,一直侧耳听笛声。 似相识,又不全是。 骆宁只得仔细辨认,聚精会神。 身后有人说:“你是上,还是下?” 骆宁一惊。 回转身,瞧见了立在她身后的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穿玄色长袍,袖口与衣襟用金线绣了祥云纹。他生得高大,肩膀开阔,故而长袍被他穿出玄铁铠甲的硬朗。 面无表情,黑眸沉沉的,深不见底。 “王爷。”骆宁见礼。 雍王个子高,视线往上,就瞧见了那边凉亭吹笛的男人。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眸色里添了些不耐烦:“别在这里挡道。” 又道,“笛声都能引你入神,心志不坚。需得多加磨砺,本王不要个傻子王妃。” 骆宁面颊一红,想要解释。 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总不能说,她自负以为,她编的曲子名满天下,就连裴公子都会吹她的吧? 像又不太像,更不好如此明说了。 不这么解释,那她在这里如痴如醉偷听裴应吹笛,实在有点跌份儿。 她尴尬垂首:“是,民女牢记。” 她退到旁边。 雍王却道:“同我上山。” 骆宁只得跟着。 首座和尚接待了雍王,选了山顶的禅房,专门给雍王讲经。 骆宁因此知道,雍王这次来观音寺,是受了辰王所托,替去世的辰王妃点三千盏灯。 首座和尚向雍王单独讲经,骆宁听不太懂。 午后禅房温暖,骆宁腹中又饱,她昏昏欲睡。 几次强迫自己坐正。 一个时辰过去,骆宁感觉度日如年。 结束时,她先出了禅房。新鲜空气与阳光,叫她瞬间活了过来,她眼神都亮了三分。 雍王还在身后,她不敢伸懒腰,脸上的喜色却藏不住。 她却没瞧见站在禅房门口的人。 “骆小姐。”裴应开口。 雍王走出禅房时,正好碰到骆宁转头看裴应。 她脸上的喜色尚未收敛,全落入了雍王眼里。 第039章 王爷恶语相向 裴应上前见礼:“王爷。” 雍王非常冷漠一点头:“姑母可歇好了?” “娘已经起身。”裴应道。 “前头领路,我去看看姑母。”雍王说。 骆宁站在那里。 雍王一口一个“王妃”,这会儿去见亲戚,却并没有叫上她。故而骆宁待他们走远了,自己回了厢房。 雍王与裴应,是姑舅表兄弟,裴应比雍王大两三岁。 不过在天家的权势面前,血脉亲情微不足道,尊卑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用斋饭,骆宁竟还见到了雍王。 她微讶。 雍王与裴应一席,骆家女眷陪公主一席。 饭毕,仍要听和尚讲经。 骆宁真听不进去,想着:“下次不来了。” 雍王在,她又不好溜走,只得乖乖坐下;她不走,堂妹更不敢一个人走,也陪坐。 诵经毕,时辰不早,雍王要下山回府。 裴应送至山门口。 “……方才听你吹笛,笛声不错。”雍王面无表情。 裴应微讶。 这位王爷虽然是他表弟,从小心高气傲,被先皇捧在掌心,又把一众兄弟比得平庸无能,裴应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待雍王十三岁,先皇龙体有恙,太后联合崔家,把雍王逼走,迫使他去了苦寒边陲之地七年。 直到新帝登基,朝中诸事稳定,太后才招了他回京 裴应心中的雍王爷,冷漠骄傲,不屑于与凡人搭讪。 他却问起了笛子。 “学过几年。”裴应说。 雍王:“方才在后山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自编的古曲。”裴应说。 雍王没说话,唇角撇了下。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表情也轻微,可裴应愣是感觉听到了一声嗤笑。 “……改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裴应说。 雍王:“的确,曲调全然不对,任谁听着都格外别扭。没这本事,还是别改。” 裴应:“……” 他小时候也这样嘴毒吗? 裴应记得他不太爱搭理人。除了太子,每个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只辰王敢逗逗他。 裴应无缘无故遭他挑刺,心里不爽。 他祖父乃“天下坐师”,御史敢骂皇帝,面对他祖父会客气有礼,裴应自身又格外优秀,他可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静静笑了下:“曲调尚可,勉强能入耳。只是阳春白雪,王爷许是听不惯。秦楼楚馆的笛声,王爷应该喜欢。” 雍王转眸,回视他。 山门口的灯笼光线不明,他黑眸在暗处,似猎豹的眼,锋锐精亮:“既知阳春白雪,也懂秦楼楚馆,你会得挺多。 下次请母后劝劝姑姑,还是多敦促你上进。好好一个人,长得也人模人样,别落于下流。” 裴应:“……” 他面颊抽了下。 他离京两年多,最近才归,并未得罪这位王爷,甚至没见到他。 好好的,他怎么骂起人来? 雍王骂完了,居然还不走,问他:“笛子能否给本王看看?” “此物珍贵,恕我不能示人。”裴应冷冷拒绝了他。 他转身回了山门。 雍王快步下山,骑马回城去了。这个时辰城门已锁,瞧见是他,看守城门的侍卫才急忙开了门。 他神色冷,守城门的侍卫生怕惹火烧身,很是忐忑。 翌日,在观音寺用过了早上的斋饭,骆家女眷同公主一起下山。 在山脚下,公主留骆宁说话:“不日就是上巳节,到时候我设探春野宴,你要来。” 骆宁应是:“这次绝不敢托大缺席。谢大长公主厚爱。” 公主欣慰一笑:“看你合眼缘。” 骆宁与她闲聊几句,裴应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 他温柔文雅,说话慢声细语,笛子吹得很动听…… 想起笛子,骆宁便想到了韶阳寡居的冯夫人。 “……您可知道这位冯夫人?”骆宁同大长公主说起。 公主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裴应。 裴应神色如常。 “她呀,性格野得很。”公主笑道。 骆宁微讶:“是吗?冯夫人喜静……” “她不喜静,她喜船。”公主笑道。 骆宁:“……” 什么叫“喜船”? 船舶的意思吗? 跟船舶又有什么关系? “改日同你细说。”公主说,“你怎么问起了她?” “我们相邻住了一年,她对我极好。若您往驸马的老家送东西,我想捎带一些礼物给她。”骆宁道。 大长公主:“我下个月要送。你把东西备好,送到公主府来吧。” 骆宁应下了。 回去路上,大长公主叫儿子进来坐马车。 “不叫她知道?”公主打趣儿子。 裴应面上浮动一抹尴尬:“不妥。被揭穿,儿子要羞得一头碰死了。这不是光彩之事。” “也不算丑事。”公主说。 “于男子而言,是丑事,断乎不能在年轻女郎跟前丢这么大的脸。娘,您别把儿子逼死了。”裴应认真说。 又道,“有了坏印象,恐怕此生都难逆转。千万保密,半个字也不能泄露。” 嘉鸿大长公主失笑。 她不再劝。 骆宁等人回了侯府,侯夫人白氏提前得了管事口信,携白慈容在门口等候。 搀扶老夫人,白氏笑问:“在观音寺遇到了嘉鸿公主?” “正巧碰到。”老夫人说。 侯夫人:“我要是昨日知道,连夜上山去了。既有这样的缘分,不能轻待了她。” 老夫人语气很淡:“是公主款待咱们,不是咱们招待公主。‘轻待’二字,你莫要说出去,叫咱们无地容身。” 白氏一阵尴尬。 她低垂眼帘,沉默两息,才道:“儿媳冒失了。” 老夫人抽回手:“你忙吧,家里一堆事靠着你。” 由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她回了西正院。 午饭时候,侯夫人把大少奶奶温氏叫到了东正院,问她观音寺情景。 “……除了公主,还有什么贵人?”侯夫人。 温氏:“儿媳不认得。要不是嫁入侯府,这些贵人哪里见得着?” 这话倒是不错。 侯夫人听得顺耳,又问:“驸马可同公主一起去了吗?听说公主还有个儿子,他是否去接公主?” 温氏:“公主府人多,我一直跟在祖母身边,不敢多看多望。” “其他人呢?” “好像也没有,都是公主府的。”温氏道。 侯夫人问了她最想问的:“公主同阿宁说话了么?” “说了。” “可听到说了些什么?” 温氏想了下:“就是琐事。问她身体如何,吃什么药;府上的人待她怎样。” 侯夫人心下一紧:“阿宁怎么说的?” “老夫人与二婶都在,阿宁自然是夸样样都好。”温氏道。 侯夫人对温氏的话,不疑有他,便放了她回去。 早知道老夫人运气这么好,随便去上个香都可以遇到贵人,白氏真该带着白慈容一起去。 这般好机会,偏又叫骆宁捡去了。 骆宁又不会讨巧,没在公主面前露脸,浪费了这么好的时运。 “阿容有阿宁一成幸运,这会儿早飞上枝头了。”白氏想,“莫不是这骆家的祖坟,真保佑了阿宁?” 第040章 揭穿侯夫人的阴谋 骆宁正在备礼。 她拟了单子,叫孔妈妈出门替她寻买。 都是盛京城里比较有特色的:绸缎、首饰与药材。 她绞尽脑汁,才列了七八样。 “……提到冯夫人的时候,公主说话有点奇怪。”骆宁与秋华、秋兰说起此事。 又问她们俩,“冯夫人有何不对劲?” “她不肯见人。”秋华说。 “她甚至不说话。”秋兰也说。 “公主说她喜船。这个船,是何意?”骆宁问,“我知晓韶阳不少人走南海发财,家中养着船队。冯夫人莫不是也养船队?” “她寡居,想要寻些门路赚钱,人之常情。”秋兰说。 “公主特意提,又是何意?” 秋华与秋兰乱猜了一通。 最后是骆宁说:“那个冯夫人,会不会是男人假扮?真的冯夫人走船去了?” 秋华与秋兰被她吓一跳。 秋兰说:“岂敢?冯氏宗族,门风森严。其他女眷随意逛闹市,可冯家守寡之人,出门都需要带帷帽。” 秋华则说:“大小姐,您怀疑冯夫人养了野汉子?” “不是。”骆宁摇摇头。 她没有再说。 因为,裴应吹的曲子,她记下来在心里默默背诵,是三支古曲取段合编的。 而凑巧,那三支古曲,都是骆宁拿去改的琴谱。 他们用相同的曲谱,去改曲子。 故而骆宁觉得很耳熟。 天下曲谱成千上万,恰好三曲一样,真是巧合吗? 骆宁见过几次冯夫人背影,远远都觉得她高挑。 “……算了,不猜了,猜得我头疼。旁人有秘密,理应尊重。”骆宁道。 她备礼,托大长公主送给冯夫人。 公主似是而非的话,不摊到骆宁跟前,骆宁就假装听不懂。反正跟她无关。 她即将被指婚给雍王。 前世,裴应非要求娶她,也是两年后的事。 如今形势改变,说不定到了那时候,雍王提前登基,骆宁被封为“韶阳郡主”,有封地有俸禄,过她的好日子去了。 谁还在乎两年后的事? 她吃睡很好。心里时刻警惕、筹划,却极少背负沉重与心酸。故而哪怕思虑很重,心情也轻盈。 二月底,盛京下了两场雨。 春雨贵如油,庭院桃花一夜间全开了。红粉绒绒,花香馥郁。晨雾中,桃蕊被露气浸润,楚楚可怜。 枝头疏影摇曳,原是燕子归来,落在细细颤颤的树梢,引得桃枝落樱如雨。 骆宁早起开了镜匣,对镜梳妆。丫鬟秋兰替她梳头,又为她挑选衣裳。 “大小姐,上午做什么去?”秋兰问。 骆宁:“上次爹爹送给我的字帖,是董书圣的,我要练起来。” “叫初霜去磨墨。”秋兰说。 骆宁点点头。 早膳吃得比较清淡。 饭后,骆宁净手挽袖,打算练字的时候,侯夫人白氏那边的一等丫鬟来了。 “……要做夏衫了,大小姐。夫人叫您去挑选料子。”丫鬟说。 上个月刚做了春衫,就要做夏衫,日子过得很快。 春天不冷不热、不湿不燥,是骆宁最喜欢的季节,可惜它总是格外短暂。 骆宁便去了。 东正院的西次间,欢声笑语。家里的女眷都来了,围着炕几上的布料挑挑选选。 布料太多,琳琅满目。 “阿宁姐,你快来选,这是我爹爹着人从余杭送来的最时新料子。”白慈容笑容款款。 骆宁上前,轻轻摸了两匹料子,的确都是上等绸缎。料子好,颜色轻,又时新。 “大舅舅太大方了。”骆宁笑道,“看样子,这几年很发财。去年也是送了这些吗?” 白慈容一噎。 去年没送。 今年是骆宁回来了,压得白慈容抬不起头,自然要更用力拔高白慈容。 侯府一年四季衣裳是置办得起的,也是份例,根本没必要受这个人情——白家送过来的布料,又不是白给。 况且,哪怕是有了这些,侯夫人还是会把做夏衫的钱,从其他方面抠出来,纳入她的私房钱。 管家的人,只要不太过分,这点移花接木的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骆家到底占了什么便宜? 不过是白家的人左手挪右手,进出都在他们口袋,还替白慈容赚了好名声。 “……阿宁,这料子喜欢吗?这是月华锦,夏布最舒服了,轻盈又凉快。”侯夫人转移了话题。 骆宁颔首:“很喜欢。” 又说,“布料这么好,要从外头请绣娘来做吧?” “这个是自然的。”侯夫人笑道,“已经请了锦绣坊的三位绣娘,她们会替你们赶制新衣。” 骆宁:“不用自家绣娘,还是一样要给她们月钱。而锦绣坊的绣娘,工钱昂贵,做出来的却不是最好的。” 又对着二夫人、三夫人和大嫂笑道,“锦绣坊是卖成衣的。回头绣娘们做了一样的,咱们穿出去,旁人只当咱们侯府直接买了锦绣坊的成衣。” 几个夫人面色有点尴尬。 侯夫人脸都气抽了:“阿宁,你好放肆!” 骆宁笑盈盈:“娘,女儿是说实话,您别恼。” “你叫我如何不恼?你大舅舅好心好意,花了重金送这些名贵衣料,你不感激,反而言语挖苦,这是何意?你眼里还有你娘,还有孝道吗?”她质问。 声音威严、高昂。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个个敛声屏气;两位婶母与堂妹不敢作声。 白慈容柔媚的眸子里,此刻也添了恼怒。 “阿宁姐,你是看不惯我吗?我从不碍你的眼。你犯不着这样刁难姑姑。”白慈容说。 骆宁面色丝毫不变,依旧挂一个清淡的微笑:“娘,表妹,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只是问了个问题。” “你这问题,问得可恰当?” “我想问,咱们份例的夏布,为何不置办?花钱请成衣坊的绣娘来做衣裳,样式、花纹,如何与成衣区分,才不被人嘲笑? 我还想问,往年怎么不送布料,只今年送?既然是礼物,怎么不直接分到众人的院子,而是用它取代夏衫的份例布料?”骆宁一字一顿,言语清晰。 她毫不遮掩,把侯夫人要替白慈容“邀买人心”的目的,直接揭穿。 三夫人忍不住笑了:“我都糊涂了。这到底是礼物,还是夏季衣衫的份例?大嫂,咱们能混在一起吗?我们是既欠了人情,还没有多得该有的东西? 咱们骆家,是有收成进项的吧?用送礼的料子做份例衣裳,要是传出去,外人只当我们骆家靠着白家,才能穿得起衣裳,是不是不太好听呢?” 第041章 又折损侯夫人的打手 夏衫一事,侯夫人盛怒。 她想要骂骆宁,却又无立场。 阖府皆知。 就连镇南侯都听说了,派人叫骆宁去外院。 小丫鬟回禀:“大小姐在老夫人的西正院。” “她倒是会躲。”镇南侯冷笑。 他起身去了西正院。 骆宁陪老夫人捡佛豆,见镇南侯气势汹汹而来,脸色都未变一下。 老夫人蹙眉:“这是要寻谁的晦气?” “娘,我方才听说,阿宁在一家女眷与管事们面前,叫夫人下不来台。”镇南侯说着,眼神睃向骆宁,“如此不孝女,娘要护着她?” 老夫人放下佛豆,板起脸孔:“你可知晓前因后果?” “不管什么缘故,叫当家主母难堪,阿宁罪孽深重!”镇南侯道。 骆宁坐在那里,一边念佛一边捡豆子。 每个月初一,祖母都会把捡出来的豆子煮熟,散给乞丐吃。骆宁时常帮她做此事,专注且心诚。 镇南侯的滔天盛怒,丝毫没打断她捡佛豆的动作。 “你先判了罪,那我无话可说。你且回去。说阿宁顶撞母亲是不孝,你到母亲跟前这样说话,便是大孝了?”老夫人冷冷问。 镇南侯深吸一口气:“娘,您这样,儿子会很难做。这个家里,没有规矩就……” “家里的规矩,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用孝道打孩子?”老夫人打断他。 镇南侯:“好,我容她辩解。” 骆宁这才停了手里动作。 她先起身,给镇南侯敛衽行礼,才把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她将侯夫人替白慈容“收买人心”的目的,说得无比直白。 “……咱们骆家,吃得起、穿得起,份例衣裳要白家送布料,传出去爹爹面上无光,侯府也丢人。 我只是说,既然是大舅舅和表妹做人情,布料直接送到各房院中,由她们自己处置,不是更好?娘就生气了。 大张旗鼓做夏衫,无非就是要把这点人情扩大,要人人念叨、记恩。 爹爹,咱们骆家要是穿不起衣,白家也不会送布料。他们从不雪中送炭,只会锦上添花。 白家何等逢高踩低、势利眼,您是最清楚的。为了几身衣裳,咱们落这么个名声,是败了侯府百年基业。”骆宁说。 她的话,字字句句戳中镇南侯的心。 镇南侯的怒更盛了,冲的却不再是骆宁,而是侯夫人白氏。 “这些内情,我一概不知。”镇南侯道。 老夫人冷哼:“你现在知晓了吧?有些人,说话藏一半,专门糊弄人的。” 镇南侯站起身:“娘,我去同白氏说。” “你好好同她说。她操持中馈,当的是侯府的家,不是白家的。把份例夏衫和人情弄混,妄图用这些手段作贱咱们一府的女眷,实在过分。 叫她收收心。她已经不是白氏女,而是骆氏妇,不要太偏娘家和她那个侄女。”老夫人说。 镇南侯气哄哄走了。 老夫人心气还是不顺。 她对骆宁说,“继续捡豆子。” 捡佛豆是个比较枯燥的活。骆宁陪着她,此事才轻快几分。 片刻后,孔妈妈做了几样糕点,送到了西正院。 骆宁对祖母说:“尝尝这个凉糕,败火的。家中任何龃龉,都是小事,祖母别生气。” 老夫人笑了笑。 她与骆宁吃点心。 镇南侯去了东正院,与侯夫人对质。 逼问她,骆宁所言是否属实。 侯夫人字字狡辩,可镇南侯只抓骆宁话里的关键。 “侯爷不信妾身?”侯夫人跪下哭,“这一点小事,侯爷就要大发脾气?” “孩子都看得出不妥,你说这是小事?是不是侯府改了姓,才是大事?”他怒喝。 侯夫人身子发颤:“侯爷,妾身对侯府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分……” “侯爷,侯爷息怒!这些都是老奴的主意。夫人这些日子太忙,叫老奴帮衬料理此事。 老奴是从白家来的,想着替白家争光。白家能给侯府送礼,这是白家的荣耀。都是老奴的私心,害了夫人。”甄妈妈突然跪下,声泪俱下。 她打断了侯夫人的赌咒发誓。 人不能犯口谶。 “不与你相关!”侯夫人急忙说。 甄妈妈磕头。 她坚决揽过此事。 侯夫人见事已至此,总不能牺牲自己和她的孩子们,只得也磕头:“都是我松懈,才听了甄妈妈的话,侯爷要罚就罚我……” “这老货私心太重,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内院的总管事,换个人。”镇南侯最后道。 甄妈妈磕头谢恩:“多谢侯爷饶老奴贱命。” 侯夫人含泪处置甄妈妈,然后提拔了老夫人的亲信葛妈妈,由她做内院总管事。 她在内宅一手遮天的好日子,从甄妈妈被打、被罢免,正式撕开了一条口子。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晚饭后准备练字。 她一连练了三日。 侯府的夏衫又开始重新做,只是这次没有叫各房去侯夫人那里选料子,而是内院总管事葛妈妈带着丫鬟,拿着裁剪小块布料的匣子,给各处主子挑选。 骆宁有六套夏衫。 她都选了颜色清雅的。 葛妈妈趁机跟她聊了几句,有种向她示好的意味。 骆宁不太记得前世葛妈妈的下场。前世,甄妈妈一直都帮衬侯夫人作恶,葛妈妈没机会。 作为侯府的下人,大厦倾倒时肯定不能幸免。 都是可怜人。 “……葛妈妈,这点小礼,您拿着喝茶。往后有什么事,先知会我们大小姐一声。”孔妈妈拿了两片金叶子,赏了葛妈妈。 葛妈妈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赏,一时喜色没收住,唇角微扬:“叫大小姐放心。” 又对孔妈妈说,“你有什么难事,就去寻我,不用同我客气。咱们都是西正院出来的人。” 孔妈妈道谢。 骆宁继续练字。 甄妈妈挨了打,半条命都没了,恹恹躺在床上。 一件小事,本意替白慈容做脸,却折损了心腹悍将,骆宁都觉得侯夫人很亏。 “秋华被活活杖毙、秋兰为了护我撞墙而死时,白氏体会不到我的心痛。” 现如今叫她也尝尝,自己左膀右臂被砍断的滋味。 侯夫人那边的人,骆宁一一记下了。 她心里涌起了一点情绪,笔下的字就写得太深,力透纸背。 她搁下笔。 “还写吗,大小姐?”磨墨的小丫鬟初霜问。 骆宁摇摇头:“今日心绪难宁,算了。” 静不下心,就写不好字。如同做人,不能平心静气,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像前世的她、今生的侯夫人白氏。 东正院后面的倒座,住着侯夫人的心腹丫鬟婆子。 甄妈妈伤口还肿胀。 侯夫人和白慈容去看了她。回到稍间,侯夫人再次把茶盏砸了。 白慈容坐在旁边:“姑姑,当心气坏了身子。” “骆宁她好歹毒!”白氏的喉间犯腥,几乎要呕血,“我没有对不起她,她却这般恶毒回我!” 第042章 又生毒计,却被骆宁窥探到了情报 侯夫人也恹恹。 她心口疼,没什么胃口。 她的长子骆寅棒伤好了,可以正常行走,依旧去吏部当差。 他的目标是做吏部尚书,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吏部尚书是天官,天下官员的升迁都捏在手里。 他有镇南侯府的爵位,有邱士东的滔天财力,还有余杭白氏的辅佐,不难成功。 只是,他最近恨自己官职太小,不能震慑骆崇邺,替母亲和白慈容撑腰。 “……甄妈妈也挨了打?”骆寅满心愤怒,“他日,我也要叫他尝尝棍棒滋味!” “他”,自然是指镇南侯骆崇邺。 骆寅对他的怨恨,已经到了极致,日常言语都会带出来。 白氏狠狠剜一眼他:“住口,要谨言!” 骆寅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娘,这些都是骆宁闹出来的。她这个忘本的孽畜,真该活活被打死。” 又道,“娘,您得下狠心。哪怕她是您生的,她身上流淌骆家的血,迟早会反噬您!” 侯夫人白氏的心口一紧。 她理智上知道,应该尽快把骆宁送走,哪怕用些极端的办法;可情绪时常作祟。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舍,还是不敢。 生死是大事! 白慈容在旁边,低声劝骆寅别恼火,还说:“大哥,阿宁姐还有用处的。” 又道,“做买卖也会亏本。这次的事,若是成了,自然咱们占好处;没成,也只是甄妈妈挨了顿打,咱们损失不大。” 她看向侯夫人,声音温柔,“娘,甄妈妈到底只是奴才。您这几十年好吃好喝养着她,她理应替您出力。 她挨打,只是做了她的本分,您不必为此伤怀。要是总盯着这些小事,才失了做大事的机遇。” 骆寅颔首:“娘,阿容才是大胸襟。您已经是侯夫人了,不是余杭商户女。您的胆子呢?” 侯夫人看向他们俩:“你们反了天,竟数落我。” 白慈容见她恢复了一点力气,笑道:“娘,大哥只是怕您丧失了斗志,反着劝您。娘,您不止有阿宁姐,还有我们兄妹仨。 我们三个人的前途,顶不上阿宁姐一个人吗?等咱们成功了,才是真的有钱、有权的富贵好日子。” 侯夫人深吸一口气:“这话不错。我是一时气狠了,走了岔路。” “这样我就放心了。”骆寅道。 又忍不住发狠,“不给骆宁一点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与甄妈妈挨的打,她得加倍还回来。” 白慈容眉目温柔,修长眼睫闪了闪:“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骆寅想了下:“一时也想不到。我在外头,内院的事还得靠你们。” “大嫂可以帮你。”白慈容说。 侯夫人也沉吟。 “快要到上巳节,盛京女眷们都要出城踏青。不少门第设探春野宴。阿宁姐肯定会收到邀请,这是个机会。”白慈容提醒。 骆寅:“的确。” 侯夫人想了想,才说:“上巳节的机会,应该留给阿容。阿容需要露个面。就连骆宛都结识了闺秀,有了些人脉,阿容一个世家千金都不认识。” 白慈容秀美面颊,浮动一点愁苦。 她轻轻柔柔叹气。 她去年才及笄,今年春宴才有资格出现人前。 她与白氏筹划那么好,她也是满心期待。 依她的容貌、才学,只需几次春宴,足以名震盛京世族。到时候再结识几名闺秀,前途不愁。 白慈容没见过比自己更美的女子了。她有张像她姑姑的脸。 当年,她姑姑就是凭借这样的美貌,引得骆崇邺欲罢不能。那么市侩贪婪的骆崇邺,明知道娶了商户女对前途不利,还是求娶白氏做正妻。 ——当然,也是在乎白氏丰厚陪嫁。 白慈容的陪嫁,只会比姑姑更丰厚;而容貌,也在姑姑之上。 她只要出现,倾慕者必定无数。 可惜,她至今没有特别适合的机会出场。 第一次出席的场合,太重要了,奠定了她的身价。比如说嘉鸿大长公主的寿宴,也比如说门阀世族家的春宴等。 骆宁搅局,姑姑正月被禁足,而后她又受伤,这些全部耽误。 “佳人福薄。”白慈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她听到骆寅说:“两件事,并不冲突。骆宁出丑,越发衬托阿容光彩夺目。” 又道,“娘,探春野宴,都是在城区河边搭棚。哪怕有些下人守卫,混进去也很容易。 我听说,门阀望族的夫人们,早已圈好了地方,围了幔帐,只等三月三这日。” 白慈容眼眸亮了三分:“当真?” “自然!”骆寅说,“我去打听,把门阀望族的诰命夫人与诸位公主、郡主的幔帐位置都打听清楚。” 侯夫人也有些兴奋。 她看向白慈容,眸色温柔:“咱们倒霉了好几个月,该走点好运了。” 白慈容应是。 骆寅又道:“娘,我出去打探消息。您与阿容想个办法,不能叫骆宁好过。” 侯夫人心口的郁结都散了,又恢复了情绪:“此事我自有计较。” 距离三月三时间不多。 镇南侯府正式接到了嘉鸿大长公主的请柬。 这次,嘉鸿大长公主送了四张。送请柬的管事婆子特意叮嘱:“大小姐千万得去,公主等着您添彩。” 骆宁拿了两片金叶子赏她:“一定去,多谢公主厚爱。” 哪怕是公主府的婆子,见惯了好东西,也被两片金叶子打动了。 她回去后,对着嘉鸿大长公主连连赞骆宁礼数周全、说话客气,长得也可亲。 下人最会逢迎与踩贬。 公主听到婆子夸骆宁,轻轻颔首。 各方面不错。 骆宁生得很美。不是靠脂粉、衣裳堆砌的华丽,而是皮肉与骨相都标致;她漫不经心,丝毫不把自己的容貌当回事,更是叫公主高看一眼她。 不管男女,很多人一旦知晓自己容貌出色,就会忍不住想要显摆,流于轻浮。 公主更觉得骆宁难得。 更难得的是,是她儿子终于松了口,想要留在京城,还预备成家立业。 这位小祖宗,可是从十几岁就痴迷佛法与笛子,一心筹划远游。动不动就想要剃度。 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不成想,现在改了口。 一把笛子,当珍宝。 公主快要喜极而泣了。 她要不是碍于自己皇家大长公主的尊贵身份,都恨不能去巴结骆宁。 骆家门第不高也不低,公主心里也会担心骆宁为人小家子气。 见下人都赞,她才真正放了心。 骆家也在筹备三月三踏青。 骆宁拿了请柬给祖母,叫祖母分派下去。 “叫你二婶、三婶和阿宛陪你去吧。”祖母说。 骆宁:“三婶就算了。叫大嫂去,如何?” 祖母诧异看一眼她:“你大嫂?” “大嫂这些日子很孝敬您。”骆宁道。 老夫人迟疑了几息:“你真愿意?” “要是假话,我也不会提。”骆宁说。 老夫人颔首,喊了管事妈妈:“给大少奶奶送过去吧。” 骆宁还叮嘱管事妈妈,“避开大少爷。” 管事妈妈应是。 晚夕,大嫂故意抱孩子来骆宁的院子玩。 小孩子已经会叫“阿宁姑姑”了,糯声糯气的。长得像大嫂,有些害羞,还是个不满两岁的娃娃,骆宁不会因迁怒而讨厌他。 她叫孔妈妈和乳娘带着孩子去吃糕点。 “听到他在打听探春野宴的事。”大少奶奶说,“具体还不知,我替你掌眼。” 骆宁失笑:“多谢大嫂,只是我不太需要……” “阿宁,你在泥潭里自救,我想帮衬你。待你将来脱身上岸,别忘了你侄儿。”大嫂低声说。 不为自己,只为孩子。 骆宁心口一酸:“大嫂,日子会好起来的。” 温氏苦笑下。 第043章 骆宁看男人出神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老夫人的西正院散出煮熟的福豆粥,骆宁接到了大嫂递过来的信。 大嫂还真打听到了。 她这个人太软、太怯懦,骆寅与侯夫人都对她不设防。 可人清醒,也只是一瞬间。 骆宁之前也有点轻瞧她,怕她立不起来,只知道哭哭啼啼。哪怕看透了,也劝不了自己站立。 如今才知道,她柔弱外表之下,如此坚毅。受了伤,就绝不回头。果断、坚强甚至有些聪慧。 骆宁看完了她的信,转手烧了。 她喊了秋华:“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趟雍王府。你照我所言回禀王爷。” 她一一交代。 秋华记下了。 去了半日,秋华回来:“原是管事款待我。听说是您的丫鬟,通禀一声后,王爷真叫进去了。” 她有点意外,也有些发怵。 谁在雍王面前不紧张? 骆宁笑:“王爷怎么说?” “王爷叫您放心,他心里有数。这点小事,雍王府很容易办到。”秋华道。 骆宁的心,又安静了。她有了位高权重的靠山。 她从容不迫等待着。 侯夫人派人叫骆宁去了东正院。 “这是今年最上等的蜀锦,一匹要两百两银子。我与布匹行的老板相熟,才买了两匹。 绯红色的,给阿容做了件裙子;这件雨过天青色是你的。还有上襦与褙子,配杏白色暗纹。”侯夫人说。 又道,“阿宁,你这次去公主寿宴,带上你的琴。公主的探春宴都是望族千金,每年都要献艺。你提前有个准备。” 骆宁微笑:“多谢娘。” 又看向她,“娘,您不生我的气了?” 侯夫人轻轻笑了笑:“娘的事忙,有些时候照顾不周到。你提了出来,虽然当时很生气,事后想想,你也是好心。 哪怕再生气,有了好东西还不是先想着你?谁叫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骆宁回以真诚微笑:“那太好了,我真松了口气。还怕娘恼了我,这些日子都不敢来请安。” 侯夫人拉了她的手,抱了她一下。 只几息,又松开,似乎是不太好意思。 骆宁却很清楚,她是很抵触与骆宁亲近。 幸而重生。 要是前世,听了这样的话,哪怕再聪慧的人都要动摇,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亲情是人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有些亲情有毒,也叫人甘之如饴。 还好,骆宁被这亲情的刀剐肉剔骨,活生生折磨至死,终于看透了。 她给了侯夫人一个很甜美、很稚气娇憨的笑容。 侯夫人也很满意。 转眼到了三月三。 这日天气晴朗,庭院桃蕊被骄阳晒着,粉色花瓣近乎透明,越发秾艳。 骆宁早已更衣。 侯夫人白氏给她准备的:杏白色上襦与褙子,雨过天青色绫裙。 衣裳华贵又素净,配上白净剔透好肌肤,骆宁气质清冷矜贵,似雪山神女般。 出门前,骆宁先去老夫人的西正院请安。 老夫人连连夸她:“这套衣裙好看。” “是,我也觉得好看。”骆宁笑道。 她的丫鬟秋华,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用绸缎包裹着。 几个人出门。 在门口,遇到了侯夫人和白慈容。 侯夫人今日也要去踏青。 她接到了不少请柬,都是与骆家门第、身价相当的人家,她一个也瞧不上;而他们安排的探春宴,都在比较靠后的地位。 位置好的,早已被占。 侯府两拨女眷相遇,彼此寒暄几句。 白慈容和侯夫人听说她们去公主的野宴,丝毫不嫉妒。 “……真长见识。回头说与我听听,也叫我开开眼界。”侯夫人笑着对骆宁说。 骆宁应是。 白慈容则说:“阿宁姐,你这身衣裳真漂亮,很衬你。” 骆宁看一眼她。 白慈容穿淡墨色褙子,同色上襦,绯红色金线海棠的绫裙。比起女眷们清淡的颜色,她这一身很打眼,更出挑。 “你这身也好看。”骆宁笑道。 白慈容的笑容越发真诚:“比不上阿宁姐。” 时辰不早,各自上了马车。 白慈容与侯夫人计划的第一步得逞,心情都很不错。 “娘,咱们真的可以靠近公主的野宴幔帐吗?”白慈容问。 侯夫人:“已经打点好了,别担心。咱们请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公主必定卖这个人情。” 然后看着窗外,有点出神。 她有点担忧。 不为其他,而是她的信心动摇了:方才骆宁和白慈容站在一起,明明白慈容穿戴更奢华、妆容更精致,却被骆宁比了下去。 骆宁肤色好,眼神安静,哪怕淡施脂粉,气质也格外高雅绰约。故而,她的容貌越发显得美丽且贵气。 白慈容的美,在骆宁面前,多少有点刻意。 让她们俩同时出现在公主的探春宴上,哪怕骆宁会被人嘲笑,白慈容又真的能胜吗? 没有对比的时候,侯夫人看白慈容,觉得她是天上明月;和骆宁一比,立马就黯淡了。 骆宁明明也不过如此啊。 “……娘,您是舍不得阿宁姐吗?”白慈容轻声问,“她等会儿出丑,您是心疼吗?” 骆宁今日恐怕会颜面尽失。 一旦她丢人现眼,从此镇南侯大概不愿意承认这个女儿了。太后也会为她尴尬。 白慈容与骆寅的计划很好。 侯夫人本是同意的,此刻却出神,白慈容有点怕她拖后腿。 她与骆宁到底是亲母女。 “不,我不是担心她。”侯夫人回神,轻轻替白慈容整了整衣领,“好孩子,娘给她安排了更好的前途。嫁去韶阳的富户,才是她的好日子。我替你们都打算好了。” 这不是害骆宁。 更不是折磨她、羞辱她,而是教育她。 教育她认清现实,及早接受自己的命运,乖乖去千里之外的韶阳,嫁个当地世族做她的少奶奶。 京里的荣华富贵,应该给白慈容。 这是白氏欠白慈容和她爹的,他们父女为了她吃了太多苦。 上巳节踏青,是盛京最热闹的事。 说是踏青游玩,也是一种变相的“相看”。 不少贵妇人大办野宴,邀请家世相当的适龄未婚男女赴宴。 城郊的河边,有人在戏水,寓意是洗濯污秽、祈福禳灾;也有祈求生育、驱除灾祸之意。 河边空地,摆满了帷幔。 帷幔的颜色不同,色彩缤纷,十分艳丽。 骆家女眷在官道下了马车,就有公主府的人候着。 骆宁瞧见了裴应。 裴应今日也是一件天青色长袍,与骆宁的绫裙十分相近。 他拱手行礼:“娘亲叫我来候着客人。骆小姐,这边请。” 骆家女眷随着他往帷幔走去。 骆宁忍不住打量他。 看他走路的步调、看他背影。 ——看不出来! 因为,韶阳的日子在她记忆里,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是重生后的骆宁。 骆宁只记得自己弹奏的曲子。 而且,她前世从未怀疑过冯夫人有何不妥,就不会特意留心她形态与步调。 偏她又好奇。 堂妹骆宛悄然拉一下她:“大姐姐,四周有人。” 骆宁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看裴应太专注了。 她笑了下,回握堂妹的手。 远远的,她也瞧见了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 她们身边跟着丫鬟,正望向骆宁她们。 骆宁整了整裙子,继续往前走。 就叫她们先安心一会儿吧。 等会儿,谁会先哭? 此事,骆宁与大嫂温氏知情,堂妹与二婶被蒙在鼓里。 第044章 骆宁以牙还牙 嘉鸿大长公主的幔帐内,设了三十几张小几,铺了软垫。 幔帐只是遮挡了外头的视线,不叫人窥探,里面却是敞开,阳光明媚晒过众人头脸。 暖得有些炙热了。 本朝民风开化,男女可同席。尤其是贵胄宴席,更是同欢同乐,视为“风流雅事”。 不过,公主的宾客里,男子并不多。 以夫人、小姐为主。几名男子,都是她们亲属,坐在母亲与姊妹身边。 骆家众人进来,众人都看她。 二婶上次去了公主寿宴。一回生、二回熟,她没了紧张,落落大方带着女孩儿们上前见礼。 嘉鸿大长公主欢喜:“我就是喜欢热闹,都来了,我便高兴。坐下吧,先饮些甜酒。” 远远的,听到了琴声。 四周七八个帷幔,都是贵胄世家妇人搭建的。那些人都来跟大长公主打过了招呼。 “公主,小女愿意吹笛一曲,替公主助兴。”一位小姐站出来,如此说。 公主自然高兴:“很雅。你慢慢吹来。” 笛声缠绵温柔。 不是骆宁熟悉的曲调。 上次裴应吹的曲子,分明是古琴谱改的,而不是笛子的曲谱——这两者有些差别。 骆宁安静听着。 一曲毕,众人夸赞。 有位夫人就问公主:“今年请了哪位大家?” 夫人们口中的“大家”,是指那些以琴或舞闻名天下的名伎。这些伎人有了名气后,可以入名门望族的宴席助彩。 在此前,这也是时新又高雅之事。 “我原本请了柳娘子,最喜她一手好琴,天下无双。”嘉鸿大长公主道,“可惜,她的婢女昨夜登门,说她练琴太勤奋,伤了腕子。” 众人都道“可惜”。 谁不想见一见艳名震天下的柳娘子? 应该是真受伤了。 没人敢糊弄大长公主。 “……柳娘子与依依姑娘相熟,引荐了她。”嘉鸿大长公主又说。 依依姑娘是一名舞娘。 她可在叠三层的碗底翩翩起舞,见过之人莫不惊叹万分。故而,她也成为贵妇们竞相追捧的大家。 只是,依依姑娘的舞蹈,要苦练,她出来行走的时候不多。 贵胄们捧着她,她倨傲谢客,旁人也不好怪罪。 她自愿顶了柳娘子的缺,主动到公主的探春宴献舞,这是敬重公主,公主自然也高兴。 “依依姑娘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得以相见了。” “三只碗,相叠而放都可能不稳,她竟能在上面起舞。我仰慕已久,终于能一饱眼福。” “我听闻,依大家还有了更绝的舞蹈,是立在花瓶口起舞。上次在敬王府的春宴,她一技震撼人心。” 大家议论纷纷。 骆家女眷坐在靠中间偏后的位置,只是听着。 以骆家的身份地位,目前还请不动这样被贵胄尊为“大家”的名伎,所以骆家众人没见过。 她们好奇,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被人嘲笑没见过世面。 骆宁倒是知道,做鬼的时候看过。 依依姑娘的确是技艺超群。 她往后的舞技越好,足下垫的东西也越高,观者无比惊叹。 后来她也是死在了这上头——有位贵胄爱她不行,非要纳了她进府做妾,她不愿,就被人做了手脚。 她在十二只相叠的碗口跳舞,摔了下来,断了腿。舞伎的腿断了,命就没了,她投缳而亡。 是个有本事、也可怜的人。 柳娘子的琴声再好,也只是优秀,而不是新奇。 依依姑娘却不同。 宴席上的每个人,都带着几分期待。 宾客很快到齐了。 侍女们刚端上酒水与点心,就有人进来,悄声同嘉鸿大长公主耳语几句。 嘉鸿大长公主笑了笑:“慧能大师?我与他不算熟。不过,他偶尔给太后娘娘送平安符。请他进来吧。” 慧能大师一年可以去两次寿成宫,就拔高了他地位,公主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 今日探春宴,大师要给公主送一张平安符,是吉兆,更不能拒之门外。 片刻后,慧能大师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是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 骆家几个人认识,彼此对视一眼。 其他人都好奇,交头接耳:“是谁?” “怎么慧能大师还带女眷进来?又不是尼姑。” “瞧着眼熟。那边坐的骆小姐,与这两位容貌相似。是骆家的人?” 议论纷纷。 公主也不解,面上却毫无异样情绪。 慧能大师行礼,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也见礼。 “公主娘娘,冒昧拜访。送上平安符一张,公主娘娘金安万福。”慧能大师合掌行礼。 公主笑了笑:“多谢大师。” 慧能大师上前,亲自把平安符交到公主手里。 又退下来。 公主看向白氏与白慈容:“这两位是何人?” 慧能大师笑了笑:“这位是镇南侯夫人,这位则是白小姐。我与白小姐佛缘深,她知小僧要来给公主娘娘请安,也想来磕个头。 此乃积德,也是替公主积福。一番善心,小僧不好辜负,就带了她来,公主莫怪。”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话。 白家小姐可以请动法华寺的首座和尚为她行如此之事,是个能人。 众人不免都看向她。 也看向骆家女眷。 公主听了这些话,自然不好发作,当然也不是很高兴。 白慈容与侯夫人白氏趁机跪拜,说有幸参见公主。贸贸然进来,也请公主勿怪。 “起身吧。”公主笑了笑,“一点小事。既然你们来了,也坐下饮一杯酒。” 喊了侍女,“来人,安几。” 侍女很快抬了一张矮几进来,放在最后面。 白慈容与侯夫人的计划,竟是这般顺利达成。 贵妇人们有些不屑,可又好奇她们与慧能大师的关系,不好突兀冲撞;且骆宁是太后恩人。 总之,关系复杂。 贵妇与千金们都是人精,无人莽撞,都在见机行事。他们隐约也猜到了原因,暗暗好笑。 这一出戏,有点精彩。 白慈容与侯夫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很镇定,可无法遮掩眸中的喜色。白慈容又看向骆宁的方向。 骆宁静静回视她,微微颔首;白慈容回以微笑。 “你心里气疯了吧?还要故作镇定。”白慈容想。 她能如此轻易入公主的探春宴,骆宁应该意想不到,这会儿气得吐血。 白慈容便觉得,自己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压骆宁一头。 “等会儿,柳娘子进来的时候,你会更气的。”白慈容垂首,端了小几上的茶水轻轻呷一口。 她与侯夫人都知道,现在众人可能在打量她,批判她用这种方式,硬蹭到公主的宴席上,不屑、轻蔑。 可是,很快她们就注意不到此事了,只顾去看骆宁的热闹。 白慈容今天不想出风头,她只是需要这么个机会。 在嘉鸿大长公主的宴席上露面,她就可以再次趁机拔高自己。又不犯错,平安度过。 往后会有更多的邀约,她大展风采的机会多的是,不着急表现。 她拿到了敲门砖。 “公主,大家到了。”侍女在门口说。 白慈容有些激动。 侍女说“大家”,肯定是柳娘子到了。其他伎人没资格得如此荣誉。 大哥的情报,实在很准。这些年,他的钱没有白花,结交到了人脉,如今能拿到可用的消息了。 白慈容与侯夫人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她们望过去,众人也都把视线投向幔帐的入口。 帘子被撩起,进来一名女子。 女子身段修长纤瘦,长发没有结束,轻轻散在身后,似墨绸初绽,慵懒又艳丽。 而她,身穿淡墨色上襦、绯红色绣金线海棠的绫裙。墨发与淡墨色上襦连成一片,跳舞时候一定好看。 只是…… 帷幔内所有人,包括最不喜欢凑热闹的裴应,都把视线落在白慈容身上。 这个借助和尚、非要闯进公主宴席的女郎,竟与名伎依依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裙。 此举何为? 名伎饶是名扬天下,到底是贱籍。白小姐身份来历暂时不提,至少是良家女吧? 她这是发疯? 不仅宾客们瞧见了,就连依依姑娘也看到了。 她立马露出几分不悦。没说话,但眉头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有位夫人笑着开了口,“白小姐,怎学依大家穿衣?” 白慈容与侯夫人的脸色,近乎惨白。 尤其是白慈容,她坐不稳似的,差点跌倒。 她嘴唇翕动,脑子猛然炸裂般疼,后怕与恐惧纠缠着她。 故而,她失控般出了声:“不是,我没有,我怎么会学伎人穿着?这是陷害!” 依依姑娘微愣。 她上前几步,盈盈下拜:“公主,您要替贱奴做主。贱奴献艺,是敬仰公主,受不得如此羞辱。” 宾客们表情各异。 骆宁与大嫂,都学着二婶和堂妹,似被雷劈,一言难尽又无比羞愧,四个人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白慈容失态站起身:“我不曾羞辱你,你莫要信口雌黄,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这样折辱我?” 依依回视她。 没说话。 言外之意,“你是谁,在胡扯什么?” 嘉鸿大长公主办的探春宴,是为了取乐、祈福,不是升堂办案。 她静静扫一眼身边的大女官。 女官快步出去,很快就有两名侍卫进来,不由分说把白慈容押了出去。 侯夫人白氏一脸懵。 她很想站起身替白慈容说话,又怕越说越错。 她们毫无准备,似走夜路踏空一脚,大脑一片空白。就连自救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茫然想:“怎么回事?” 直到白慈容被堵了嘴拖出去,侯夫人才回神。 她快速有了主意。 站起身,她上前给公主跪下磕头:“姑娘家不懂事,爱慕新潮,方才失态了,冲撞了公主。” 公主看一眼骆宁。 骆宁是她看重的,又是再三邀请而来的贵客。她将来可能做公主府的儿媳妇,她的声望很重要。 可此刻的骆宁,尴尬得恨不能把头埋土里。 公主心疼,又愤怒。 “她是镇南侯府什么姑娘?”公主大声问。 侯夫人白氏的伎俩,在内宅行得通,出来就露怯。 故而她声音发颤回答:“是、是我娘家侄女。” “怪不得了。我就说,镇南侯府的姑娘,果敢聪慧,怎如此无知!”公主道,“出去吧,别扫了兴。我今天看着镇南侯府,不同你们计较。” 又看了眼女官。 女官反应迅速,再次喊了侍卫进来,把侯夫人白氏也拖了出去。 一场小小混乱结束,依依姑娘舒了口气。 准备一番,她开始跳舞。 这场舞,依依姑娘又编出了新花样,她立在梅瓶的口子上起舞。身姿优雅、如履平地,舞蹈繁复又好看。 人人惊叹,看直了眼睛。 骆宁也看得入神。 白慈容与侯夫人给这个幔帐带来的骚乱,似乎无人记得了。 一支舞结束,公主大喜,连连叫“赏,重赏!” 依依恐怕嘉鸿大长公主还气方才之事,为了讨她欢心,额外又跳了两支舞。 一支比一支惊艳。 众人都在心里大呼过瘾。 怪不得她名声响亮,谁看了不夸一句! 依依大家的独舞结束,也有歌舞,都是公主府的舞娘自己编的,热闹宴席的气氛。 “……恐怕命妇们也会议论你。”大嫂低声对骆宁说,“虽然她们出了丑。” 骆宁笑了下:“我就是要她们出丑。” 至于骆宁她…… 等她被指婚给雍王,巴结她的人无数,谁会当面揭短? 待雍王登基,她南下去做郡主,韶阳所有官员与望族都要看她脸色,她又不跟京城这些命妇来往,谁在乎她们怎么看她? 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要算计骆宁。 她们提前打听到公主府邀请了柳娘子,就花钱去找消息。 柳娘子每次去权贵的宴席,都会置办新衣。 这次的新衣,是杏白色上襦、雨过天青色蜀锦绫裙。故而,白氏连夜重金请人赶制了一样的,送给骆宁。 骆宁与名伎穿同样衣裙,一定会被人嘲笑。从此,公主大概不会再请她;其他命妇们,也羞于跟她来往。 骆宁被迫藏于深闺,白慈容的机会就来了。 她还在公主的探春宴上出现过,这也是她自抬身价的办法。 大嫂温氏替骆宁窥探到了情报,骆宁便叫雍王出面,以牙还牙。 这招,也许并没有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象中那么管用。可她们用了这招,就是认可了这招的杀伤力。 骆宁用它杀回去。 它是攻心计。 它会立马攻破白慈容和侯夫人的心态,叫她们崩溃——毕竟,这是她们认为很恶毒的办法,她们也觉得会造成非常恶劣后果。 果然,一瞧见依依姑娘的穿着,侯夫人整个人被钉住了似的,木讷而僵硬;白慈容则失态,说话极其难听且不周到。 换个计划,也不会引得她们这样丑态百出。 她们的失态,才是这件事最恶劣的后果。 “不用担心我,大嫂。”骆宁安静笑了笑。 骆宛好奇看一眼骆宁。 骆宁示意她饮甜酒、看歌舞,别分心走神。 一派欢愉祥和中,女官悄声进来,跟嘉鸿大长公主耳语。 公主站起身,走到门口去,亲自迎接。 片刻后,她与一名穿玄色长袍的男人,一起进了幔帐。 帐内所有人都起身,恭敬叫“王爷”。 骆宁等人同样起身行礼。 雍王微微颔首。 公主带着他,上了首位。再加一张小矮墩,姑侄俩同席而坐。 “怎么来了?”公主还问他。 雍王语气散漫:“崔家的幔帐在隔壁,舅母请三哥来踏青,我便陪同前来。三哥有些醉了,回头再向姑姑请安。” “他好些了么?”公主问。 问的是,王妃去世后,辰王是否缓了过来。 “十日有九日是醉醺醺的。”雍王说。 公主叹了口气:“可怜。” 两人说着话,雍王的余光瞥向骆宁。 骆宁端坐,饮酒、吃点心。上巳节不食热食,只用甜酒暖腹。 他的目光很轻,不甚在意,很快收了回来。 他不是特意来找她的,而是归还令牌:她遣了婢女求他办事,把令牌也送到了王府。 他没有叫婢女带回,打算亲自给她。 顺便问她几句话。 第045章 骆宁四两拨千斤 春光好,幔帐内燃香,与城郊河边淡淡水汽应和,缭绕不息。 骆宁喝了两盏甜酒。 雍王坐在公主旁边,目光只瞥了眼骆宁,就再也没往下看。 倒是不少闺秀偷偷打量他。 在骆宁对面的,是嘉鸿大长公主的驸马的侄女裴小姐,她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是最明显的。 嘉鸿大长公主没反对,反而叫了她上前:“阿妤,今日可备了曲子?” 裴小姐名叫裴妤,裴家待嫁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容貌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还写一手好字。 她的书法,贴在麓山书院的课堂上,供学子们瞻仰。 由此可见,她在家族很受宠,她爷爷非常疼爱她。 三月三的探春宴,其中一项便是适龄未婚男女相看。裴妤很大胆看雍王,公主自然要给自家侄女机会。 “有一首曲子,近来练得很熟,想请公主品鉴。”裴妤上前,落落大方行礼。 公主看了眼雍王。 雍王眉目英俊,面沉如铁,坐姿比旁人笔直三分,故而黑眸里满是威压。 近距离看他,裴妤很紧张。不是羞涩,而是惧怕。 生杀予夺的大将军王爷,哪怕不披甲、不执刃,身上也有煞气,望之生畏。 雍王的气度,从不因他衣着而更改,几乎融入了他骨血。 “那你弹奏一曲。”公主说。 探春宴,本就是有些才艺展示的,如弹琴作画等。 裴小姐应是。 侍女端了琴凳进来,她坐下抚琴。 骆宁自己也练琴,一听就知道裴小姐技艺精湛。 她弹奏的曲子,叫《望山月》,是闺阁女子哀思之作,对着远处的山与月惆怅,不知前途几何。 旋律很动人,裴小姐也弹得很出色。只是她极少有如此迷茫,琴声技巧很好、情感不足。 弹琴唱曲,皆要有些投入情绪,才动人。 一曲毕,人人夸赞。 坐在下首的裴应,却在此时用余光看一眼骆宁。 公主也夸:“果然很好,你技艺进步了。” 问雍王,“你觉得如何?” 雍王表情寡淡:“琴声要死不活的,又不是真想死。故作哀伤,便显得矫揉造作。” 众人:“……” 骆宁:“……” 公主都夸了,雍王一通贬损,这是很不给公主面子。 看样子,方才裴小姐频频看他,已经惹恼了他。 骆宁想着,他答应娶她,不相信她的承诺,非要她签个卖身契,可见他对投怀送抱非常反感。 “雍王对郑皇后的情谊,不是一般的深厚。哪怕她已嫁人,他仍忠贞。”骆宁想。 “曲子太高雅,王爷不喜欢。”一旁的裴应,突然开了口。 公主瞥一眼他。 眼神暗示,叫他住口。 雍王看向了裴应:“曲子就是曲子,无高雅低俗之分。表兄不是头一回说这话了,如此目下无尘吗?” 裴应:“……” 他不待开口,雍王转向了大长公主,“姑母,心高气傲并非坏事,也要适可而止。表兄这把年纪了,还眼高于顶,上不成下不就,好好孩子荒废了。” 口吻非常大 公主有点恼了,可对方是她侄儿,也是亲王,她还是勉强一笑:“阿应不至于。” “还是因他会遮掩。”雍王说。 公主:“……” 再说下去,得吵起来。 公主本意想要撮合雍王与裴妤,只是稍微透露一点这个意思,雍王连她都不放过。 幔帐内其他人,个个敛声屏气。 谁也不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触了雍王霉头。 而裴妤小姐,平白受此批判,估计声望会受损。她站在那里,面颊发白,眼底也有了些怒气。 “王爷,您通音律,能否教教我?”裴妤忍不住说。 既是维护自己,也是一种回击。声音带着娇憨,尽量不进一步激怒雍王。 雍王则道:“本王是教人弹琴的?” 公主平复情绪,笑了笑:“阿妤退下吧。看样子,你琴艺不入王爷的眼。可有人擅长抚琴?” 众人低头。 骆宁把头垂得更低。 不知是谁,突然说:“方才瞧见骆小姐携了琴而来。” 骆宁抬眼,看了下主位。 公主与雍王都在看她;裴应视线也转到了她身上。 她只得起身行礼,笑道:“我那不是琴。” “不是琴?” “是一个琴盒,里面装了我的马鞭。”骆宁说,“赴宴不好携带武器,又怕出事,故而用了此计。 想着今日高坐如云,诸位小姐才艺皆在我之上,足以叫公主开怀。我不必多此一举。” 她把“多此一举”四字咬得重 话里暗含讥讽。 说那位点名她的夫人,是故意推她出来替裴小姐解围,叫她出丑。这等雕虫小技,公主又不是听不出来,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也听懂,看向那位夫人。 那夫人一时臊得脸红,说不出话。 雍王脸色稍霁。 他大概在心里想,骆宁没有丢他的脸。这个关头,被逼着出来弹琴,实在不明智。 不仅要替裴小姐挡刀,还叫雍王难做:他是夸,还是骂? 夸了骆宁,替骆宁得罪裴家与裴家亲厚之人;骂了骆宁,骆宁一样难堪,她的颜面不重要? 骑虎难下,她四两拨千斤解决了。 骆宁的堂妹、二婶和大嫂,心中对骆宁的机敏都很佩服;公主与裴应,也看着她,目露欣赏。 “好了,时辰不早,取花篮与花卉进来吧。”公主高声说。 女官应是,很快就有侍女拎了东西进来,一一分给宴席上未婚的小姐们。 给姑娘们的,是一个个用柳枝编的花篮,不大不小,非常轻便好拎;给公子的,则是花卉。 这是三月三的另一个节目,斗花斗草。 最近几年流行时新玩法:河边踏青洗濯,未婚女郎手持花篮,若某位公子相中,便将手里花卉轻放篮中。 谁得到的花多,自然无比光彩。 这不是调戏,而是求偶,所以放花卉要很慎重。 骆宁前世活着的时候,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她拿着花篮,看了又看。 “阿应,你领了他们出去河边散散。”公主说。 年轻人走后,公主等贵妇,也要去河边洗濯。 骆宁与堂妹各执花篮,站起身先向公主行礼,这才随着众人出了幔帐。 她余光瞥见,雍王手里拿了一支芍药。 第046章 脚踢纨绔子 河边宽敞。 三三两两的女郎,并肩而行,大部分人手肘挽着花篮。 有人花篮里已经有了一两支花卉。 骆宁的堂妹骆宛,不在乎公子们立在何处、谁给她送花,而是很着急八卦。 她对骆宁说:“方才白慈容出了好大的丑。” 骆宁点头。 “她与大伯母居然可以说动慧能大师……” 想起什么,骆宛又摇头,“不对,她一直与慧能大师关系不错,以前大伯母让她住你的文绮院,也是慧能大师指点,说那个院子镇得住邪祟。” 白慈容请名医救了大少奶奶母子后,骆家无人不记她的好,就连镇南侯也认可她。 再提出住文绮院,又是慧能大师这等高僧吩咐的,骆家没人反对。 现如今看来,出家人也有七情六欲,这个慧能大师,入世挺深的。 “别管她了。”骆宁笑道。 骆宛:“她太奇怪了。哪怕穿了依大家一样的衣裙,又没人笑话她,她自己闹了起来。” 骆宁又笑。 果然,反击时,攻心才是上策。换一个都不至于叫白慈容失控成那样。 公主幔帐内有十几名命妇,皆是功勋望族的当家主母,消息很快会在望族间传开。 白慈容背后的财力,为她营造了两年的名声,一朝全毁。 从此,断了她入青云的路。 “……这么一闹,往后三月三的探春宴,她都是谈资。她还是快些回余杭吧,别在京里丢人了。”骆宛又道。 骆宁:“她应该舍不得走。不过,这次的确摔得很惨。” 骆宛见她不反感,说得更起劲。 姊妹俩极少这样亲近。 骆宛比骆宁小两岁,骆宁十四岁就去了韶阳养病。 在那之前,两个人年纪小,骆家请了私席教她们启蒙,念书识字,以及琴棋书画等。 没及笄,就不能外出应酬,关在内宅,似乎没什么八卦可以聊。故而也不曾这样畅谈。 她们俩说着,越走越远,渐渐到了一处木桥前。 骆宛要坐下歇歇脚。 “……阿宛,如果白慈容不找你麻烦,你别跟她作对。你要知道,你的婚事还捏在侯夫人手里。”骆宁说。 她似局外人,当着堂妹,也不叫娘。 “我看不惯白慈容欺负人。”骆宛说,“她分明就是想要取代你。” 骆宁:“我知道。” “她凭什么?大伯母也真是的,亲疏不分。”骆宛又道。 正说着,远远有人走过来。 骆宁一眼瞧出,是她认识的人。 而且又有两次过节。 骆宁拉了堂妹,起身要往回走,那边郑嘉儿已经瞧见了她。 “站住!”郑嘉儿喊道。 她也拎了提篮,篮中七八朵花,堆得满满。 提篮与花都很轻,又代表女郎的身价与魅力,郑嘉儿亲自挎着。 她身边,跟着四五名女郎,每个人篮子里都有花,一朵两朵的。没人可以超过郑嘉儿,与她并肩。 另有几位少爷。 其中就有郑嘉儿的兄长郑霄,正旦被雍王揍了一顿的那位。 三个月休养,他的伤都好了。依旧穿朱红色袍子,用玉簪攒发,华丽又风流。 生得挺英俊,眼神却轻佻。 “你也来探春宴?”郑嘉儿上下打量骆宁,“怎么,自讨没趣?” “一朵花也没得?不至于啊,好歹是侯府千金。”另一女郎出声。 她们便笑起来。 骆宛要发怒,骆宁按住了她。 “郑小姐,你两次遇我,都吃了大亏。我要是你,这会儿远远避开。”骆宁安静说。 郑嘉儿挑了挑眉:“混账,我要避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雍王今天也在。”骆宁道。 郑嘉儿立马望过去。 她还真在人群里瞧见了雍王。 雍王身边的男人,则是非常有份量:辰王、崔正卿,以及其他几名崔氏子弟。 郑嘉儿便要过去:“回头再收拾你。” 又看向她身边的人,“你们不许跟着。” 她独自走向了雍王。 她一走,郑霄手里拿着牡丹,笑盈盈问骆宁:“这位小姐,是否要花?” 郑嘉儿的女伴中,有人竟露出艳羡。 骆宁:“不用了。” “我可以给你。”郑霄说,“不过,你得还礼。送我一只耳坠,如何?” 旁边的人起哄。 骆宁转身想要走。 郑霄说着,竟要上手抢夺她的耳坠子。 他的手,几乎碰到了骆宁的脸,骆宁立刻转身面对他。 她避闪不及,索性抬脚就踢。 她穿着绫裙,裙子的褶皱宽大,腿可以踢得很高。 她用了很下流一招。 故而,她是结结实实踢了郑霄一下。 这也是跟秋华的爹学的。 郑霄没提防,下腹狠狠一痛,他当即跪下。 额角见了冷汗。 在场男女约莫七八人,见状都睁圆了眼睛;包括骆宁的堂妹。 意料之外! 谁敢动郑家三少爷? 被郑家少爷搭讪一句话,于闺秀而言都是机遇。 他还言明要把三月三的花卉送给她,就是有可能求娶她,更是荣耀。女郎们听了,只会欣喜若狂、心跳加速——郑霄个人并无这等魅力,是他身后的家族。 当前几大门阀,就实力而言,崔氏稳居第一,郑氏与裴氏、王氏不相上下,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骆宁却无半分喜悦,反而用了这么……不像是闺秀该会的一招,叫郑霄跪向她。 四周不少人看过去。 “那是郑公子?他怎么下跪?” “那女郎是谁?公主吗?” 宫里未嫁的公主只有三位,平时都不怎么出门。 况且这三位公主,都不是太后所出,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可以叫郑三公子跪她。 很热闹。 “怀沣,怀沣!”崔正卿搡了雍王两下。 雍王黑眸冷,淡淡瞥向他:“怎么,阎王来收你了?这样急。” 崔正卿:“……看,郑三向你王妃行礼。” 雍王转过脸,远远瞧见了这一幕。 他阔步走过去。 他这么一走,正巧与郑嘉儿迎面遇上。 郑嘉儿喜形于色:“王爷……” 雍王从她身边错身而过。 郑嘉儿:“……王爷,王爷您去哪里?” 雍王脚步很快,郑霄还没有缓过来那口气,吩咐随从拿下骆宁的时候,雍王已经到了近前。 他静静扫视骆宁。 其他人,立马恭敬行礼:“王爷!” 雍王没理会,只是问骆宁:“遇到何事?” 郑霄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疼得眼泪汪汪。 瞧见了雍王,想起鼻梁骨踢断、手臂活生生被折的痛苦,他打了个寒颤。 “王爷,是她先踢我,我不曾冒犯她。”郑霄急忙说,怕雍王又会揍他。 而雍王,大部分时候不屑于打人。 这是盛京,动手了又不能把人打死,有什么意义? 任何打不死的,都是白费力气。他虽然一身好力气,却不是傻大个,谁都值得他卖力。 他只问骆宁:“怎样?” 骆宁如实告诉他:“这位公子想取我的耳坠子。这是私物,贸然被他抢去,落个私相授受,我解释不清。情急之下,这才踢了他。” 雍王看一眼郑霄。 再听一句“踢”,心下了然。 眉头还是蹙了下。 “回去换身衣裳鞋袜。什么脏东西都踢,当心烂脚。”他冷冷道。 这句话很冲。 骆宁隐约觉得,却是冲她的。 第047章 谁也没资格做王爷的心上人 骆宁姊妹俩随雍王走了。 很快,骆宛遇到了熟人陈小姐,同陈小姐去游玩。 骆宁跟在雍王等人身边。 “……郑三方才怎么向你下跪?”崔正卿故意问。 骆宁想要回答,雍王看了眼她。 不准她多提。 她只得支吾:“一点小事。” 雍王不耐烦看崔正卿:“你去走走。手里这支花,赶紧散出去。” 崔正卿:“我不送。” “留着自己戴?” 崔正卿:“……” 辰王有了四五分醉意,一边漫步一边走神。闻言回神,对雍王说:“三月三的花,是求娶之意。正卿房内有三美妾,逍遥快活,不肯娶妻。” 崔正卿连连点头:“正是这话。” 又说,“送了花,便是承诺求娶。我这样的家世才貌,谁家姑娘会拒绝我?岂不是叫人空期待?” 雍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芍药。 骆宁也顺着他视线看。 粉色芍药,花瓣层层叠叠打开,淡香萦绕。他肌肤深,手背青筋隆结,捏住花茎的动作,对比太鲜明,莫名绮丽。 她想到此处,快速挪开了视线。 “送花就求娶,三媒六聘不用给?”雍王冷淡说,“这不是偷奸耍滑?” “送花,是中意她,心上有了她,且不会辜负,会同她结良缘。”崔正卿解释,“当然,也有登徒子把这花卉当风流趣事。” 又催促雍王,“你这支芍药,实在太美,快送给你王妃。” 骆宁听到这话,又看一眼雍王。 见他愣了下,骆宁怀疑他不好意思,很自然把花篮往前伸了点。 雍王却接过了她花篮。 花篮扔河里;芍药随意折了,也扔河里。 骆宁:“……” 崔正卿和辰王都看向他。 萧怀沣表情寡淡:“吃饱撑的,一朵花搞这些名堂。何人有资格上本王的心?” 辰王看一眼骆宁,轻咳:“怀沣,这话有点无礼了。” “骆小姐听得懂。”萧怀沣说。 骆宁:“是。” 她当然听得懂。 她卖身契还在他手里。圣旨赐婚,也只是做他的奴婢。要是妄想更多,他会发怒。 而骆宁,既然卖身契都给了他,自然是非嫁他不可,也不可能收旁人的花,这花篮拎着也是白搭。 故而她说:“扔了挺好,拎着费劲。” 辰王:“……” 崔正卿笑起来,当着骆宁的面,再次对萧怀沣说:“你这个王妃,真是大方。” 还问,“何时赐婚?” 辰王便说:“是我府上的事,耽误了你们赐婚。” 又说,“我已无碍。死人不挡活人的路,早日请皇兄替你们圣旨赐婚吧。” 雍王:“我正有此意。” 骆宁没什么表示。 早一日、晚一日,影响不大。她手头有钱、身边有人,日子过得还可以。 萧怀沣从怀里拿出令牌,递给骆宁:“上次你婢女送去王府的。你收好。” 骆宁已经知晓了这令牌的重量,不像上次那样轻飘飘接过来,而是慎重用双手捧了:“多谢王爷。” 雍王点点头。 他这次来找骆宁,就是有几句话跟她说。 ——既然骆宁求他办事,跟她母亲有关,她在侯府应该日子艰难。雍王想再早一点指婚,告诉她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不会拖延百日。 不过,方才辰王兄说了,雍王不需要再赘述一遍。此话打住,只是还了令牌。 午时刚过,骆家女眷便要先回城。 早点走,免得城门口马车拥堵,进不去。 回到镇南侯府,日影西斜,庭院树木沐浴暖阳,新叶嫩绿,百花繁茂。 骆宁等人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得了几支花?”老夫人笑问骆宁和骆宛。 骆宛面颊一红:“三支。” 骆宁:“我没有。” 几个人看向她,包括老夫人。 她解释:“我的花篮落河里了,懒得去捞。太后娘娘说过了,会请圣旨给我指婚,不能收其他人的花卉。” 祖母:“上次你就提了此事,一个多月过去了……” “原本说,要等辰王妃百日的。这次遇到了辰王,他便说不想去世的王妃挡了别人的喜事。估计快了。”骆宁说。 她没有说更多。 骆宁牢记“事成于密”。卖身契是她与雍王私下约定,明面上她会被指给京城最有权势的王爷,必然勾得人心浮动。 她要等圣旨。 圣旨不落定,骆宁一个字也不会泄露。 祖母没有再多问。 转而问骆宛,谁家公子给了她花卉。 骆宛一一说给祖母听。 两位的父亲与骆家二老爷身份地位相当,是从四品的武将;另一位,则是忠诚伯府的五少爷。 “都还可以。”老夫人对二夫人道,“你帮衬看看。阿宛已及笄,婚事要及早定下。” 二夫人应是。 大嫂温氏先回去,二婶也遣了骆宛回去,留下来跟老夫人和骆宁说说话。 二婶把今日白慈容出的丑,说给老夫人听:“……从此恐怕断了在盛京高嫁这条路了。” 老夫人听了,气得哼了声:“她名声坏了不要紧,别连累侯府的姑娘。侯府从上到下,五位姑娘全部未出阁。” 骆宁有两位庶妹;堂妹骆宛;三房还有一位庶女,今年三岁。 二婶试探着问:“娘,需要把此事告知侯爷吗?” “我会告诉他。”祖母道。 二婶这是怕白慈容的坏名声,牵扯到了堂妹骆宛身上。骆宛正是说亲的关键时刻。 她坐了坐,起身走了。 骆宁陪老夫人用晚膳。 老夫人总感觉此事还有蹊跷,细问骆宁。 骆宁不瞒她,一一说了。 老夫人方才只是恼火,这会儿气得手发抖,不停哆嗦。 骆宁替她顺气,柔声劝她:“您这么大的年纪,动怒危险。您要是病倒了,谁替我撑腰?” 侯夫人为了拔高白慈容,会故意毁掉骆宁的。 一次次失败,他们的手段只会加剧,越发丧心病狂。 镇南侯是个武将,成天钻营权势,实则脑子与本事都很一般;他对白氏,又始终有些情谊,很容易被白氏说动。 “她这样待你,她居然这样待亲生骨肉。”老夫人半晌喘上一口气,“你是她生的,那个白慈容……” 说到这里,老夫人表情一顿。 老人家见过世面。很多时候灯下黑,也低估了人性的厚颜无耻,才没有这样想。 这次的事,老夫人一瞬间摸到了关键。 骆宁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猜疑放在心里,慢慢发酵,才可以冲破屏障,叫祖母看清事实。 祖母肯定不敢置信。 谁能想到,白氏有这么大的胆子! “……你先回去吧,今天忙了一天。”老夫人说。 骆宁应是。 她一走,老夫人叫了心腹管事妈妈。 “查一查这个白慈容,派个人去趟余杭。”老夫人说。 第048章 利诱 探春宴之后,白慈容果然在京城有了坏名声。 提到她,多半是不屑、轻蔑,以及对她之前名声起源的猜疑。 “侯府蛀虫。” “镇南侯是新封的,靠着他女儿救太后娘娘才得了这么个爵位,本身就是寒门。 如今高升了,学得不伦不类。侯夫人是余杭商户女,妄想提携侄女一步登天。” 命妇们承认骆宁的功劳。 哪怕不是征战杀敌,也是九死一生,天家重赏她是应该的。 同时也贬损镇南侯府上不得台面。 镇南侯与同僚去茶楼闲坐,听到说书先生讲了这段。 另有人说:“去年四月初开始,便有人高价买了说书先生,吹嘘镇南侯府白小姐。她的字画,有两幅是五千两卖出去,买家却无名无姓。” “余杭白氏有钱,谁买的不言而喻。真有才学,叫买家出来说句话。肯五千两买字画的,绝非平头百姓。” “就是自家买的。” “虚荣到了如此地步,也是可笑。” 镇南侯听罢,深感丢人现眼。 他回家后,再次发作了白氏。 “你把阿容送回余杭。五月之前,办妥此事,否则我亲自派人送她。”镇南侯道。 又问她,“何人替阿容买名声的?这件事,可是你搞鬼?你把账本拿出来,我要叫人对账!” 侯夫人最不怕对账。 持家十几年,她有的是私房钱。骆家的确一直有进项,她没有贴补进去,可她日常奢靡的生活,也不是贪骆家的。 白慈容更是没花骆家一文钱。 “好,你叫人对!”白氏也怒了,“你把当家夫人的颜面放地上踩,丢人的还是你。” 镇南侯气结。 侯夫人又说:“这会儿嫌弃阿容了?温氏难产的时候,谁找来的医婆?侯府长媳与长孙的命,都是阿容救的,侯爷如今都忘光了?” 镇南侯一时语塞。 的确,人命关天的事,不可轻易抹去。 骆宁救了太后,天家还封了骆家一个爵位;而白慈容救了温氏母子,骆家又给了她什么? “侯爷,若我女儿、我侄女都得高嫁,我也光彩。我辛苦这一生,就是为了这点颜面,难道你也容不下吗?”白氏声泪俱下。 她捧白慈容的目的,与镇南侯不冲突。 “她已经玷辱了侯府。”镇南侯说。 “不过是被公主赶出来,算什么大事?过几日大家都忘记了。”侯夫人说,“侯爷,白家也想女儿有前途。如果这条路走通,白家愿奉上白银十万两。” 镇南侯有满心的话,可“十万两”这几个字,瞬间占了他的思绪,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他这个侯爷,跟普通官员相比,家业不错;可与望族权阀相比,根基太浅了。 他需要钱! 他留住白慈容,就是拖住了余杭白氏,有机会拿到更多的银子。 “夫人打算怎么办?”镇南侯问。 侯夫人:“先沉寂一段日子,叫那些嚼舌根的忘记此事。再寻个机会。” 她擦了眼泪,靠近镇南侯几分,“侯爷,要是宫里有位白娘娘,您不仅能得白家十万两银子,还有陛下的枕边人帮着说话……” 镇南侯一愣。 “阿宁是没指望了。她性格木讷,哪怕真入宫了也是祸害;阿容却不同,她美丽又通透,定能得圣心。 侯爷,您雄才伟略,缺的,不就是天子看到您本事的门路吗?”侯夫人说。 镇南侯有些理智,轻斥她:“痴心妄想。” “侯爷,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很容易。”侯夫人道,“阿容是侄女,她将来得势了,还不得依仗侯府给自己添彩吗? 等她做了贵人,生了皇子,您说她的皇子是跑去亲余杭商户,还是亲镇南侯?” 镇南侯倏然口干舌燥。 这等痴人说梦的话,经过了侯夫人的口,似乎是上树摘桃,只需要踮踮脚就可以做到。 白慈容要是真能进宫,得了圣宠,又诞下皇子,说不定这皇子还有机会做皇帝。 皇帝的姑祖父…… 骆家那时候就是如今的崔氏。 门阀更替,会把骆家捧到至高无上的地位。 不消二十年! 镇南侯站起身,仍是呵斥白氏:“休要胡言乱语。你给我安生一些。” 又道,“叫阿容这些日子好好养着。” 不再提送走白慈容。 侯夫人松了口气。 镇南侯走出白氏的院子,被风一吹,清醒了很多。 他知道白氏口中的愿景,是海市蜃楼;可他的贪婪,把这些勾勒当了真。在理智不那么笃定的时候,贪念就跑出来,侵占他心神。 翌日,镇南侯叫人送了补品给白慈容,替她压惊。 侯府内外都无比惊讶。 就连老夫人,都被此举震惊到了,叫了镇南侯去问。 镇南侯抬出白慈容救温氏母子性命的说辞,堵老夫人的嘴。 外头声誉全毁;侯府内部,愣是挽救了一些,至少下人们不敢随意作贱她。 骆宁上辈子吃的苦,白慈容一点也没尝到。 “……我有些不甘心。”骆宁对孔妈妈和秋华、秋兰说。 秋华很快明白:“侯爷和夫人这样偏爱表小姐,您是亲生女儿,当然会不甘心。婢子都替您委屈。” 骆宁点点头:“是啊。” 她的心情,似盛京春日的天,总是明媚温暖的;可偶尔也会下雨。 骆宁知道,这是正常的。不管它、放任它,跟心腹之人说一说。 说出口,就宣泄了。 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她的人。只是羽翼未丰,脚步放慢,是珍惜她自己。 父母不在意她,她在意自己。 她心情好,所以要健康、要有好名声。 “有什么好吃的吗?”骆宁问孔妈妈。 孔妈妈便道:“有几样点心。” “煮些茶配点心吃。”骆宁说。 吃了点心,骆宁又拿出字帖练字,心情好了不少。 她接到了雍王的信。 是孔妈妈出门采办,有人特意传给她的。 雍王在信里告诉她,会在三月上旬指婚,具体哪一日待定,礼部已经在拟旨。 就这几天。 骆宁把信藏起来收好。 她晚上,她睡了个踏实好觉,连梦都没做。 侯夫人把镇南侯给拉了过去。等赐婚圣旨下来,他又会被推回来——这个私欲熏心的男人,总是被耍。 骆宁一点也不同情他。 圣旨赐婚还没有下来,骆宁的竹马却回来了。 第049章 卑劣的男人 骆宁的竹马,名叫余卓。 余卓的父亲是骆崇邺同僚,早年两家相邻而住,三代世交。 他比骆宁大三岁,与骆宁的大哥是同龄人,时常到骆家玩。 跟骆寅关系极好。 自幼习武,他父亲早早替他在城西大营寻了个差事。他骁勇,出身将门,上峰很器重,用心栽培。 他对骆宁不错。每次去市集,都会买小礼物给她。平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性格谈不上温和,冲动好斗,一腔热血。 两家想要结亲的意思,非常明显,余卓自己也愿意。他还向骆宁讨要过一双鞋,作为定情信物。 只等骆宁及笄,两家就会交换庚帖议亲。 骆宁没来得及做鞋,就受伤去养病了。 前世,等她回来后,余卓已经认识了白慈容。 余卓是骆宁大哥骆寅的好友,在骆寅的故意撮合下,余卓把白慈容当成“亲妹”,格外照顾她。 骆宁南下养病的第一年,余卓的父亲去世。 他已经有了个差事在身。武将丁忧百日,不解官职,余卓在那段时间赋闲在家,爱上了白慈容。 而后南诏国内乱,南诏王向朝廷求援,助他平乱。 余卓随崔大将军南下。 他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冲劲,武艺又好,得了上峰器重。 运气更好,他抓到了叛军首领,并且将他击败,斩于马下。 皇帝得到捷报后,大悦,要封余卓。 故而,余卓从不起眼的小将,被封为从三品的骁骑将军。 从三品的武将,普通人至少需要熬二十年以上的资历,余卓却轻松得到了。 他回京后,整个人气质全变。骆宁前世与他相遇,几乎认不出他。 他变得傲慢又自负。 骆宁那时候刚回家不久,受了很多委屈,吵闹了好几回。她落了下风,镇南侯府的主子下人都议论她“发疯”。 余卓受了骆寅与白慈容的挑拨,对骆宁说了很多难听话,进一步刺激了骆宁。 骆宁还记得他说:“白姑娘是客居,你怎能叫她如此难堪?你心胸变得狭窄了。” 他还说,“阿宁,你是嫉妒白姑娘容貌胜过你,人情又比你练达,人人偏爱她吗?你应该反思自己。这不是她的错,是你的错。” “阿宁,你要是始终不能静心,不如出家两年。入佛门,方能救你。”他还说。 骆宁性格急躁,怒极质问他:“入佛门要脱了良籍。没了良籍,往后你要我怎么办?做一辈子尼姑?” “阿宁,你可以跟我。只要你心悦诚服,敬白姑娘为主母,将军府有你一席之地。”他道。 又说,“白姑娘世事洞明,应酬交际皆由她;她又聪慧明智,账目也交给她。 你过小日子,吃吃喝喝,孩子也交给主母养。你平时诵经念佛,唯有这样,你才能除了心魔。” 竟要她做妾。 还要她主动放弃良籍,放弃镇南侯府大小姐的身份。 他怎说得出口! 骆宁抽出软鞭打他。 他挨了两下,没反抗,只是说:“他们都说你疯了,原来是真!” 他母亲余太太,回家后瞧见了他的鞭伤,到镇南侯府大吵大闹。 余太太说:“阿卓不日还要进宫面圣,带这样的鞭伤,如何了得?你家的姑娘发了疯,就把她锁起来!” 骆宁回想,他们故意用很恶毒的话,刺激她。 那些话,似一把把尖刀,扎在她心里。她喊疼,喊得撕心裂肺,他们便说她“疯了”。 白氏、白慈容和骆寅是罪魁祸首,余卓是帮凶。 前世,骆宁想不通他怎么说得出那么一番鬼话。 直到死了,才明白过来,他爱上了白慈容,却又放不下她。他两个都想要。 他更偏向白慈容。 也许是真的被美色迷惑;亦或者,白慈容身后的人许诺了丰厚陪嫁,叫他学镇南侯骆崇邺,娶商户女,将来也许能得个爵位。 不管怎么说,他动心了。 他沉迷,无法自拔。 可他与骆宁是幼时情分,青梅竹马,骆宁对他是不同的,他不会甘心看着骆宁嫁旁人。 他不逼骆宁出家,怎么有资格让侯府小姐给他做妾? 他不拼命踩贬骆宁,又怎么叫她颜面扫地、无处容身,只得把他当救命稻草? 他明知道骆宁被伤得鲜血淋漓。 他为了目的,在她伤口再添新伤,又撒盐。 骆宁重生后,几乎没想起这个人。 是他要回京的消息,传到了镇南侯府。 孔妈妈知道余、骆两家预备联姻的,特意去打听了,回来告诉骆宁:“余小将军明日回京,先去昭阳门献俘。再过两日,就能见到他。” 还说,“本朝二十岁封骁骑将军,又非皇亲国戚,余小将军是头一人。真了不得。” 骆宁便想起了前事。 身体微微蜷缩了下,她有点颤抖。是不由自主的,就像上次面对侯夫人时,心口在抽紧。 孔妈妈瞧见了,有点担心:“大小姐,您怎么了?” 看她的样子,非常痛苦,不像是兴奋或者激动。孔妈妈搀扶着她,给她顺顺气。 骆宁吸气、呼气,似把身体上残余的那些疼痛,都清理出去。 “我不想提到此人。”骆宁对孔妈妈等人说。 丫鬟秋华与秋兰都应是:“我们不提,您放心。” 孔妈妈也道:“都是老奴多嘴,大小姐勿怪。” “不怪你,是我没有提前说。”骆宁道。 前世,余卓并没有娶到白慈容。他只是白慈容窃取骆宁县主封号的踏脚石。 得了县主,又有侯府撑腰,白慈容立志攀高枝。 可惜没有如愿。 高门看不上她余杭商户女的出身,哪怕得了个封赏,在高门眼里也轻如鸿毛。 而门第相当的人家,白慈容也看不上眼。 余卓苦心追求不成,回头打过骆宁的主意。 骆宁发了疯似的叫他滚。 可能他觉得骆宁半疯半傻了,不适合做主母,他母亲也不同意,他就去了北疆驻守。 后来没有他消息。 骆宁做鬼都没再见过他,可能封骁骑将军是他人生最风光的时刻,往后再无建树。 “看看热闹就行了。”骆宁道。 翌日,果然盛京城里都在谈论余卓封从三品骁骑将军的事。 镇南侯也忍不住羡慕。他封骁骑将军的时候,四十岁,已经算得上能力超群、出类拔萃了。 不曾想,余卓才二十。 “……你去和余大嫂商议,及早换余卓与阿宁的庚帖。”镇南侯对白氏说。 他口中的“余大嫂”,是余卓的母亲。 白氏也很吃惊:“余卓少年英才,本朝第一人。” 镇南侯有点嫉妒,酸溜溜夸了几句。 白氏去了蕙馥院,看着垂头丧气绣花的白慈容,悄声笑道:“你的好运到来了。余卓回京了。” 又把余卓的功绩,说给白慈容听。 “一年前他出发去南诏,不是还送了信物给你吗?”侯夫人问。 白慈容打起精神:“是。” 又有点不甘心,“姑姑,我真的只能嫁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吗?” “你姑父在他这个年纪,从四品,已经是满盛京夸赞。你可知此事多艰难?”侯夫人说。 白慈容想,这个人要先用起来。 她笑盈盈:“姑姑说得对。” 又道,“先看看他能否助我恢复名望。一旦我有了机会腾飞,万不能这样放弃。实在不行,就嫁他吧。” “阿宁对他一番痴心。”白氏说,“可惜痴心有何用?男子的心,宽阔得很。” 白慈容想到这里,越发有了斗志。 哪怕她不是很想要,看着骆宁吃瘪、痛苦,她心情舒畅。 第050章 骆宁伶牙俐齿 三月初九,下了一场薄雨。春雨霏霏,被柔软东风裹挟,细细密密洒向庭院的嫩草与繁花。 阑珊中,春寒料峭,骆宁披了件薄风氅。 “……昨日热得恨不能换上夏衫,如今又冷得似入了冬。”丫鬟秋兰说。 秋华也说:“要翻出暖炉吗?” 她们没话找话,逗骆宁笑一笑,因为骆宁凌晨做了个噩梦惊醒,一直没睡,从早上起来就比较沉默。 任谁都看得出,她情绪不佳。 “不要暖炉。”骆宁接了话。脸上没有笑容,可声音轻快,并无太多压抑,“想喝点红茶。咱们煮茶吃。” “好!”孔妈妈立马说。 骆宁便说:“不要加盐巴,加些牛乳和糖。” 孔妈妈微讶:“还能这样?只有加盐巴的。” 秋华与秋兰都笑:“可以加。” “闻所未闻。”孔妈妈说。 “您听我的。”骆宁道。 孔妈妈去照办了。 一封茶,还是依照顺序,炙烤、碾碎,再筛罗,最后锅水煮沸后加入了牛乳和红糖。 孔妈妈依照煮茶入盐的习惯,只加一点点糖与牛乳;骆宁却喜欢韶阳的吃法,一口气倒了半杯。 煮开、煮稠。 骆宁请孔妈妈尝。 孔妈妈尝了,很惊奇:“茶味不改,牛乳味也不散,还甜。好喝。” “我们在韶阳的时候,冯夫人的婢女送过两次,我们都觉得很好,就向她的婢女讨要了这个方子。”骆宁道,“红茶味重,非得如此才好喝。” 秋华和秋兰都点头。 也叫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仆妇也进来,一人尝一小盅。 在盛京城里,贵的不是茶,而是牛乳和糖,下人极少能尝到这些东西。 几个人都夸好喝,极力赞孔妈妈手艺好。 孔妈妈便说:“大小姐,是否要送给老夫人尝尝?” “老夫人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住。”骆宁说。 这么一件小事,把骆宁身上淡淡的哀愁都冲淡了。 前世的今日,意气风发的余卓登门,也是下了这样的薄雨。天气反寒,风雨皆冷。 骆宁受了太多的委屈。侯夫人衣食住行上苛待她,感情上疏远她。处处踩着她,拔高表姑娘。 她那么急躁一个人,如何受得了?闹来闹去,她都怀疑自己疯了。 听闻余卓登门,她欣喜若狂。 恨不能他立马娶走她,带着她脱离炼狱。 可余卓比家里这些人更狠,一见面就痛斥她一顿。 骆宁心上最后一根弦断了,堕入了冰窖。 她的心,冷成了灰。 祖母还护着她。可祖母从未怀疑过白氏这个亲娘会害骆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骆宁仍是受尽了磋磨。 骆宁一直记得这一日。 做鬼后,她无休无眠,怡然自乐,也会回想这一天。 她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余卓身上? 若身在炼狱,唯有奋力向上爬,哪怕磨断了五指,也要去抓本就长在高处的藤蔓,让自己攀附上去,才能脱离苦海。 而不是,自怜自艾,指望伸向炼狱的手,可以拯救她。 这个时候朝她伸手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按住她,让她永远留在这炼狱里。 骆宁今生做到了。 她不奢望谁伸手捞她。 她冒着被雍王打死的风险,上门与他谈条件,牢牢抓住了机遇。 世人只会锦上添花,极少雪中送炭,余卓亦然。 文绮院内,主仆品茶,欢声笑语。 有人敲门。 小丫鬟披了蓑衣去开门,进来一位穿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笑盈盈行礼:“大小姐,来客了,夫人请您前去见客。” 骆宁问:“是谁?” “是余太太,余将军的母亲。”丫鬟说。 骆宁了然,点点头。 她在心里估算一下日子。 雍王上次传信给她,说圣旨赐婚的日子是三月上旬。 今天是初九。 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不用再谨慎了,今天就狐假虎威。”骆宁整了整衣衫,在心里想。 她同丫鬟说,“先回吧,我更衣便来。” 骆宁简单换了件褙子与风氅,套上了丫鬟准备好的木屐,去了东正院。 雨细风摇,骆宁的裙裾被染了一层水汽。绣在裙摆的海棠,沾水欲滴,似活了般鲜艳。 她进了东正院,听到说笑声。 镇南侯也在。 穿着玫瑰紫妆花褙子的妇人,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洋洋:“……朝中无人不夸阿卓英勇。” 又说,“崔将军乃雍王母舅,听阿卓说,他愿意引荐阿卓去雍王麾下。如今雍王手执二十万军马,天下武将皆由他调度。能得他青睐,阿卓才算出头。” 镇南侯便说:“阿卓年纪轻轻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雍王说不定真能接纳了他。” 余太太喜形于色:“那真是菩萨保佑、祖宗显灵了。” 骆宁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敛衽行礼:“爹爹、娘、余伯母。” 余太太看向她,沉默一下,声音有点夸张:“是阿宁?越发漂亮了。” 侯夫人叫骆宁坐在她旁边,吩咐佣人给她看茶。 余太太却不聊骆宁,而是说起了白慈容:“方才在垂花门的走廊上,遇到了白小姐。 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似神仙下了凡尘。我便说,谁家得了她,好造化。” 镇南侯微愣。 他没想到余太太会这么说,眉头轻轻蹙了下。 侯夫人则笑道:“您缪赞了。阿容就是生得好些,其他都不值一提。” “这姑娘家,就要生得好。生得好,是福气,家宅兴旺和睦。”余太太说,“我瞧着白姑娘,真是一顶一的好女孩儿。” 镇南侯已经听懂了。 余家居然改了心思,不想要娶骆宁,而是白慈容。 镇南侯自己娶商户女,没少被同僚暗中嘲笑。可他很清楚,商户女有多少价值。 她们只是出身低微,交际上略微欠缺。可论起她们的陪嫁、小意温柔,以及持家的本事,很多世家女比不上。 余家将军去世,余卓便是当家立户的男主人。 比起与镇南侯府联姻,余太太想要更实际的好处。 骆宁的陪嫁钱财,远远不及白慈容丰厚。余太太短视,她想要钱。 镇南侯有点不爽。 余卓才得了个官身,就敢挑剔镇南侯府了,岂有此理! 他又看一眼骆宁。 骆宁听了余太太这番话,本该气哭的,可她恬静坐在那里,慢慢饮茶,唇角始终有个淡笑。 “……阿宁,你在韶阳三年,怎么还回京了?”余太太突然问骆宁。 好像她就应该永远留在韶阳——可能侯夫人白氏也是这么想的。 余太太不等骆宁回答,又说:“那边山水好,怎么不在当地寻一门姻亲?” 骆宁笑道:“自己寻婚姻?这是什么道理,余伯母您教教我,让我学学你们余家的家风。” 余太太一愣,继而沉了脸:“阿宁这话何意?你在骂人。” “不是您先开头的吗?”骆宁道。 余太太冷冷剐一眼她,看向侯夫人,直接给骆宁盖个不敬长辈的帽子:“弟妹,你们对我可有不满?” 侯夫人怒向骆宁:“阿宁,你成何体统!你在家里顶撞长辈也罢了,居然连客人也冲撞!” “客人到我们家,说些冒犯我的话。娘,您当客人是看不起我?是看不起您和爹爹。”骆宁说。 一旁坐着的镇南侯:“……” 第051章 吵架,骆宁稳赢 细雨一直下,杨柳蒙烟,娇软不胜垂。 骆宁慢慢喝茶,看了眼庭院如雾境般的雨景,心情不错。 东正院内,安静了片刻。 镇南侯本就有些嫉妒余卓少年得志,只是考虑与他结亲,才没有表露。 偏骆宁挤兑余太太,镇南侯听得满心是怒。 不知该骂骆宁,还是骂余太太。 “……余大嫂,我看着余兄生前旧情,才请了你上门做客。你瞧不上镇南侯府,往后大可断了来往。”镇南侯语气森冷。 余太太赔笑:“侯爷言重了。我没说什么,是阿宁这孩子曲解人意……” 她真没想到,骆宁如此刁钻。 骆宁接了话:“我父母坐在这里,余伯母的每句话,他们都听到了。是否曲解,爹娘心里有数。” “你……”余太太语塞。 镇南侯气更不顺,看向余太太:“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也没什么。”余太太支吾。 “之前两家口头允诺的婚事,你打算反悔了?”镇南侯问。 余太太:“不、不是这个意思。侯爷,是阿卓这个傻孩子,他没管住自己的心。 他把阿宁当妹妹,却与白姑娘互生情愫。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棒打鸳鸯,叫两个孩子错过? 硬是撮合他与阿宁,阿宁不得幸福,侯爷也怪我今日隐瞒。我替阿宁想得长远,宁可得罪人,也要把话说清楚。” 骆宁失笑,直言道:“余伯母,真是好巧的一张嘴。颠倒黑白,搅浑是非。 既想要毁当年之约,又不肯认错,还口口声声为了我。怎么,我爹娘吃了亏,还得感谢你?” 侯夫人白氏简直听不下去,轻喝她:“阿宁,大人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娘,您是没把我当女儿。人家想要换婚,把我一个前途远大的未婚夫,换给您侄女,您都不在乎。”骆宁轻轻笑了,“不知道的,还当表妹才是您亲生的。” 又问余太太,“伯母,我与白姑娘,谁更像我娘?” 侯夫人豁然变色,几乎要拿茶盏砸骆宁:“住口!这是什么话,你也说得出口!没有半点孝道,你真该被天打雷劈。” 骆宁看看她,又看看镇南侯与余太太。 她轻轻笑了下:“娘,别生气。要是余伯母当您心虚,把这话传出去了,可怎么办?” 余太太:“……” 好一番挑拨离间。 白氏差点吐血,脸色难看至极,她颤抖着指向骆宁:“我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 骆宁闻言,似大吃一惊。 她面颊浮动几抹哀伤,“娘这样骂我,真叫我伤心。哪怕我胡言乱语,娘也不至于如此恶毒诅咒我。” 她站起身,“女儿先告辞。” 白氏急忙喊:“站住……” 她这么跑了,给白氏埋下一堆隐患,白氏的心不停乱跳。 她甚至怀疑,骆宁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骆宁去韶阳养伤的时候,才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而后回京,也不过几个月。 白氏回神时,见余太太与镇南侯都在打量她。 她轻轻捂住心口:“我管不住她了。她恨我,怪我疼侄女。 天地良心,我何时厚此薄彼?她院里小厨房都有了,长媳院子里都没有,我还不够疼她?” 说着就抹泪。 余太太收回目光,心想:“阿宁不能娶。如此狡诈狠辣,难道娶回家当祖宗?” 比起自家娶媳妇,余太太并不关心镇南侯府的纠纷。 而镇南侯,自负他是白氏能选择的男人中最出色的,从不怀疑白氏。 再说,白慈容是余杭白家大老爷的原配嫡女,有名有姓有来历。骆宁用这种荒诞说辞,不过是为了报复母亲。 ——这个女儿,有了点功劳就恨不能全家都给她上供。 “她还能有什么前途?凭什么哄着她?” “阿容可以进宫做娘娘,阿宁呢?她能嫁个什么出息的男人?余家都看不上她。” 镇南侯将被余卓对比下去的不如意,都怪到了骆宁头上。 他们这厢各有心思,骆宁走出了东正院。 却在门口,瞧见了白慈容的丫鬟。 这个丫鬟叫碧云,以前服侍过骆宁的;骆宁离开时,她没有跟着去,很快投靠了白慈容。 “大小姐,大少爷叫您去趟外院的书房,余家小将军来了。”碧云笑道。 骆宁:“大哥叫我去,怎么是你来请?” “正巧婢子在外书房。除了书童,大少爷跟前没人用,婢子就领了差事。”碧云说。 骆宁点点头。 前世的今日,余卓骂了她一顿。那时候吃亏的是骆宁,白慈容稳占上风,只是把文绮院腾出来给了她。就这点事,她都要撺掇余卓对骆宁“施暴”。 今生从未顺过,更加有苦要诉。 骆宁要去看个热闹。 她的丫鬟秋华跟着。 “大小姐,需要带上软鞭吗?”秋华问她。 骆宁摇摇头:“不用。” 上次雍王说,她的鞭法不算入门,能放不能收。 余卓自幼精通各种兵器。前世骆宁能打他两鞭,是他愿意被打,不是骆宁多厉害。 骆宁感觉自己打了他,反而减轻了他愧疚——何必如此赏他? 她跟秋华说了句什么,然后,她独自去了大哥的外书房。 雨还在下,越发轻薄如雾,沾衣不湿。 大哥的外书房里,有四个人。 白慈容、余卓、骆寅,以及李玉渲。 每个人,骆宁都讨厌。 “阿宁。”余卓瞧见了她,没有欢喜,甚至没站起身,表情寡淡一点头,“你从韶阳回来了,身体都好了吗?” 他穿了件天青色长袍,衬托得他结实。肌肤深,五官英俊,单眼皮的眼睛聚光,眸子比旁人明亮三分。 此刻,眼神与表情里,多了不可一世。 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眼高于顶。 “好了很多。”骆宁道,“恭喜你了。” “九死一生换回来的。”他说。 又扫了眼骆宁,“你才回来,就闹了不少事。阿宁,你最近反省了吗?” 比起前世,更加直截了当。 骆宁想着,他应该无比心疼白慈容,才用如此口吻。 “你是何人?”骆宁问。 余卓看向她。 他眸子精亮,骆宁眼神不闪:“你是何人,轮得到你叫我反省?” 余卓愣了下,而后道:“传言果然不错。阿宁,我还当旁人污蔑你。我才回来,就听说你推了庶妹下楼,当众忤逆母亲、叫你母亲下不了台,还抹黑白姑娘。” 装都不装一下。 骆宁看向骆寅和李玉渲。 这两个人,与余卓沆瀣一气;而白慈容,眼眸柔柔的。 她不说话。 有人替她作恶时,她很聪明学会沉默。如此,她永不面露狰狞。她优雅、高贵、美丽,方可上高台,得权势。 骆宁知晓她前世并没有成功。她比余卓还要自负,也不过是落得被打死的下场。 嘉鸿大长公主打死她的时候,可是给她安好了罪名。人死了乱葬岗一扔,无人收尸。 白慈容又岂会知晓,她的惺惺作态,毫无结果? 骆宁想到这些,心里就很平静。 “……推骆宣下楼的,可不是我,而是表妹吧?当时她们俩一起摔下去的,没人定我的罪。”骆宁说。 白慈容目光哀切,求助看向余卓。 余卓蹙眉:“阿宁,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你再狡辩,也于事无补。” “我不是说给你听,我说给狗听。方才一只狗,乱吠了半日,我总要答他几句话。”骆宁说。 第052章 埋下怀疑的种子 屋子里一静。 骆寅沉脸低喝:“住口!骆宁,你毫无教养,当着骁骑将军口不择言。” “骁骑将军信口雌黄的时候,大哥你怎么不站出来说他?”骆宁问。 “他句句属实!” “轻信谗言,是非都断不了。我要是去太后跟前告他一状,这个‘骁骑将军’,明日还保得住吗?”骆宁问。 白慈容大惊失色。 她站起来,目光恳切看着骆宁:“阿宁姐,是我诉苦,带了些私心的话。你别怪将军,你只怪我。” “我知道是你挑拨离间。”骆宁说。 一旁沉默了半晌的李玉渲,冷笑起来:“好利的嘴。骆氏阿宁,你这样造口孽,将来不怕下地狱割舌头?” “你们污蔑我、以多欺少,又肆意抹黑。地狱有了你们,满满当当,容不下我了。”骆宁道。 骆寅忍无可忍,对外面说:“来人,关门!我今日要替父母教训你。不把你的嘴打烂,就是我对不起骆家的列祖列宗。” “你对得起吗?”骆宁突然问,“骆寅,你还知道有骆家的列祖列宗?你还敢提?” 骆寅倏然一怔。 就连白慈容,心口也是莫名一跳。 可很快,他们俩也像白氏那样,断定不可能。 骆宁什么都不会知道! 哪怕她知道了,她说出去了,谁又相信她? 李玉渲与余卓没往心里去。 骆寅的随从,拿了一根木棍进来,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骆宁看着他,又看着坐在那里的余卓,冷冷笑了笑:“你敢打我?骆寅,你动我一下,回头百倍偿还。” 骆寅拿着木棍上前:“我非要揍死你!你个孽畜,搅和得家宅不宁!” “谁关了门?”门口,传来老夫人的声音,“打开!” 骆宁进来的时候,秋华已经去请老夫人了。 比起软鞭,当然是祖母更好用。 余卓敢在骆家辱骂骆宁,往后他别想登门;而骆寅敢对胞妹行凶,他少不了一顿好打;白慈容刚丢人在前,连累侯府声望,又掺和此事,老夫人岂能饶恕她? 骆宁不会叫任何人置身事外。 至于李玉渲,跳梁小丑,挨打都轮不到他。 骆宁抢几步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出门时候故意丢一只鞋,扑到了老夫人怀里:“祖母!” 老夫人看着花容失色的孙女,怒指骆寅:“你们关起门做什么?” 瞧见了骆寅还没有来得及扔下的木棍,“你要打你妹妹?好,你竟敢用私刑。去请侯爷。” 丫鬟应是。 骆寅想起镇南侯的脚力,还有木板打在身上的疼,快步从书房出来,木棍早已丢下:“祖母,我不曾对阿宁动手。” “他想的。只是尚未行凶,祖母就来了。”骆宁低声,似哭了,又没有哭,言语格外清晰,“他们几个人欺负我。” 还说,“骁骑将军了不得,满盛京城夸耀的人物,也来羞辱我。祖母,他们把家里的事,过错全部推给了我。” 老夫人气得发颤:“快叫侯爷来。我管不了他,叫管得住的人来。” 骆寅给老夫人跪下:“祖母,您别动怒……” 白慈容也跪下:“祖母……” 老夫人眉心一跳。 薄雨还在下,地上湿漉漉的。老夫人看着跪在湿地里的白慈容,尤其是她那双眼、那脸型。 与白氏太像,与骆宁也像。 只是,骆宁的额头稍微宽一些,少一份柔媚,多一些大气。 而白氏,也不是窄额头。 骆宁的这个额头,则是像镇南侯骆崇邺。 老夫人看一眼白慈容,再看骆寅也窄的额头…… 老夫人初见白慈容,对她很有好感。这个好感,来源于熟悉。 白慈容像白氏,又有点像骆寅。 老夫人一瞬间被念头淹没,几乎站不稳。 “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骆宁搀扶稳了她。 老夫人没敢表露半分,哪怕是对骆宁。 骆宁到底只是孩子。 “岂有此理!”老夫人颤声骂道。 余卓见状,从丫鬟手里接过伞,走到了白慈容身边,替她撑着。 他看向老夫人:“今日看我面子,能否饶了他们兄妹俩?老夫人,阿寅并没有打人。我们只是在屋子里说话。” “轮不到你说情。”老夫人道。 余卓冷笑一声:“既如此不讲理,我要请天家做主。老夫人,我不日要投在雍王麾下。阿寅是我挚友,他自有前途,您何必如此刁难长孙?” 他把雍王搬了出来。 老夫人心里颤得厉害,却一步也不让:“来人,请骁骑将军出去,这是家务事。” 镇南侯、侯夫人白氏与余太太急匆匆赶到了。 骆崇邺一眼瞧见了他母亲脸色不好,骂骆寅,又骂骆宁:“你们吵架,怎么惊动了祖母?” 尤其是骆宁,“我今日不教训你,你无法无天了。谁准你去请祖母来掺和这些琐事?她一把年纪。” “不怪她。”老夫人握紧骆崇邺的手,“你不准怪阿宁,你要讲理。骆寅作为兄长,当着客人的面,关起来要打自己妹子。” “孤掌难鸣,阿宁实在太野蛮。她连她娘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兄长?肯定是她先惹恼了阿寅。”镇南侯说。 老夫人看他。 又看骆寅。 老夫人心口一阵阵抽痛,她几乎要站不稳。 再听到骆崇邺这些话,她越发气恼、愤恨:“你、你也胡说。你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不知道护着?” “都是我的孩子,掌心掌背全是肉。娘,我这是公道话。”镇南侯道。 余太太听了半晌,插话说:“是呀。大小姐若乖巧,谁会为难她呢? 老夫人,您让侯爷管管孩子,别纵容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得理不饶人,将来嫁出去了,旁人指着骆家的脊梁骨骂。” 侯夫人白氏,抢了丫鬟手里的伞,给跪地的儿子撑着:“娘,您饶了阿寅吧。阿宁,要是我们母子哪里做得不好,你多担待。” 一切过错,都是骆宁的。 是骆宁时刻挑衅。 镇南侯看着这一幕,似无比心痛:“娘,家里留不得阿宁了。送她回韶阳吧。” 侯夫人心中大喜。 就连余卓,都似松了口气。 没有骆宁,大家都不用背负沉重了。 镇南侯可以大大方方享受女儿鲜血换来的爵位;侯夫人白氏可以把侄女扶上侯府嫡女的位置;而余卓,也不用愧疚自己移情别恋。 骆宁要是不肯走,还不如去死。 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痛如绞。 她似乎眼睁睁看着自家被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谁能救骆家? 便在此时,总管事急慌慌跑了过来:“侯爷,侯爷!圣旨到了!” “什么圣旨?”镇南侯微讶。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把目光看向了余卓。 余卓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目前除了他,也没人有资格接圣旨,就问总管事:“难不成给我的?” 余太太又惊又喜:“那快去。怎么找到了侯府来?” 总管事一言难尽,这位年轻的小将军也太自负了:“是给大小姐的。” 又道,“侯爷,赶紧摆了香案接旨。不仅有礼部尚书,雍王殿下也来了。” 众人:! 第053章 圣旨赐婚 薄雨转小,略无。轻雾不散,染湿了额角与眉头。 镇南侯府抬出香案,由骆崇邺领头,率领阖府众人接旨。 由礼部代替内侍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配德元良,必俟邦媛。镇南侯长女骆氏,名门之后、柔嘉成性,家传义方、誉流邦国,以册宝立尔为雍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谢陛下隆恩!”骆宁先磕头行礼,起身接了圣旨。 而她身后的每个人,都恨不能把耳朵摘下来,再听一遍。 礼部尚书的每句话,重重砸在他们心头,难以置信。 镇南侯、侯夫人白氏,面上表情一言难尽。 唯独老夫人,老泪纵横。 尚书大人客气周到:“恭喜王妃。微臣要回去复命,便先告退。” “大人慢走。”骆宁道。 雍王站在旁边。 他个子高,穿深灰色修银线纹的长袍,外面一件风氅,仍是长及脚踝,衬托他挺拔结实。 他扫视众人:“都起身。” 看向骆宁,“朝廷指婚,是你应得的。本王今日前来,送上聘礼。这是私人聘礼,不由内务府出,你也不必作为陪嫁带回,全部算作私房钱。” 骆宁道谢。 镇南侯上前:“王爷,小臣、小臣不知如何……” 他语无伦次。 骆宁粲然一笑:“爹爹,女儿恐怕回不了韶阳,叫您失望了。” 镇南侯:“……” “何事要回韶阳?”雍王问,“叫人领路,聘礼送去你的院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王府总管事已经带了粗使的仆妇,把一抬抬的聘礼,往侯府内送。 总管事出来接待,领着她们去文绮院。 其他人没敢动。 余卓忍不住偷偷看雍王。他想说句话,可舌尖千斤重。镇南侯开口,骆宁都叫他下不了台,何况是余卓? 余卓懊悔至极。 骆家的人教训骆宁,他凑什么热闹? “也无大事,就是与兄长争执几句。他们给我泼脏水,我反驳,兄长要打我。爹爹却说,都是我的错。还要送我回韶阳。”骆宁说。 雍王黑眸冷,扫一眼众人:“谁是你兄长?” 骆宁指了骆寅。 骆寅想行个礼,辩解几句,雍王倏然抬脚,一脚踹在他胸口。他个子高大,脚抬得很高,把骆寅踹出好几米。 重重跌在地上。 白氏惊呼,又不敢动。 雍王又问:“还有谁?” 骆宁指了余卓与李玉渲、白慈容:“当时还有他们……” 雍王手指微动,余卓与李玉渲当即膝盖酸痛难当,跌坐在地,跪都跪不稳。 他的暗器,出神入化。 “指婚是喜日子,不宜见血。王妃可满意?若不满意……”雍王看向骆宁。 骆宁含笑点头:“满意了。多谢王爷替我做主。” 又道,“王爷,进来喝杯茶。” 雍王毫无表情:“母后等着我复命。你收好亲王妃册宝。若有人找麻烦,派人请本王。” 骆宁应是。 雍王府的人很快出来,一起离开了。 侯府沸腾。 骆宁没有回文绮院,而是送老夫人回了西正院。 她派人去请医。 老夫人说她无碍,骆宁却看得出她情绪不好。 大悲大喜,老人家似乎耗尽了精气神。若放任不管,明日可能得病下。 “阿宁,你得了良缘。”老夫人对她说。 骆宁:“太后娘娘答应了,会给我指婚。” “太后娘娘重情重义。”老夫人道,“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把你指给雍王。” 又道,“往后很多事要忙了,府上无人帮衬你,你……” “有您,有二婶和大嫂。”骆宁握住她的手,“祖母,很多人帮我。” 老夫人不知被哪句话触动,落下了眼泪:“阿宁,你是个好孩子,你吃苦了。” 大夫请来,镇南侯跟着一起来了。 诊脉时,骆家父女退到了外面的厅堂说话。 镇南侯期期艾艾:“阿宁……” “爹爹,您有话直说。”骆宁道。 镇南侯:“你祖母身体如何?” “不必拐弯抹角。”骆宁道。 镇南侯遮掩不住脸上的喜色:“阿宁,为父是替你高兴。你真是兴家旺族之女。” “自然。要不然,咱们一个三品将军府,何日可以翻身?”骆宁淡笑。 镇南侯面颊有点尴尬:“是、是,这话不假。这个爵位,都是因为你而来。” “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我被一刀捅穿,救了太后一命,哪来的爵位?爹爹,您提到这话的时候,为何犹犹豫豫? 您是觉得,这爵位除了我挨刀,还有什么原因得来?”骆宁直接问到了他脸上。 镇南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骆宁:“爹爹是觉得,女儿肯定会死在韶阳,往后没了我这个人,功劳都归了您。 日子久了,您心里认可了此事。等女儿回来,您反而不愿意承认真相,对吗?” 镇南侯:“……” 心思被戳破,他恼羞成怒,很想摆出父亲的威严,教训骆宁几句。 骆宁太毒了,不给任何人留余地和情面。 他堂堂男儿,岂能受这样恩惠?骆宁是他生的,生死都由父亲做主,功劳怎么不是他的? 他这么想,理所当然。 一个女儿家,成天把功劳挂嘴边,不贞静、不安分。 假如说,公主去和亲,还敢说因为她的牺牲,换来和平吗?自然只是皇帝隆恩浩荡、四海升平。 镇南侯很想叫骆宁摆正心态,别一天到晚抢功。 却又不敢。 雍王何等跋扈? 而骆宁,她竟然被指婚给雍王了,这是镇南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雍王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门阀渴望把女儿送给他。要是没有圣旨赐婚,骆宁做侧妃都没资格。 这等好运,砸到了镇南侯府,骆崇邺怎么敢和女儿作对? 至少此刻,他是敬畏骆宁的。 “阿宁,我叫人把白慈容送走,可使得?”镇南侯讨好问骆宁。 骆宁想,藤蔓缠上了,你不伤筋动骨,怎么摘得掉? “娘肯吗?” “她有什么不肯?”镇南侯不以为意。 有了个亲王妃女儿,还要什么侄女的荣华富贵? 侄女能否进宫两说,又不是亲骨肉,能和骆宁比吗? “爹爹,你们还是商议好了,再来告诉女儿吧。”骆宁说。 大夫从里卧出来,骆宁站起身,询问医诊。 老人家动了怒,又惊喜过度,需要用几贴安神散。 骆宁一直在西正院,看着下人熬了药给祖母喝下。 祖母睡了,她才回到文绮院。 孔妈妈等人,无比欢喜。 骆宁便对她们说:“只要你们跟我一条心,将来你们都是我陪房。往后,有我一日,就有你们的好日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把两个粗使丫鬟、仆妇都叫了进来。 她要文绮院上下铁桶一块,谁也插不进来。 几个人都跪下,磕头谢恩。 这个晚上,骆宁睡了个好觉。 皇帝给雍王指婚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舆论沸腾。这个夜里,多少人无眠。 第054章 嫉妒骆宁 骆家老夫人喝了药睡下,不到丑时就醒了。 老人家觉少。 今晚当值的,是心腹管事妈妈。 “……阿宁得了好造化。”老夫人想起那张圣旨,心中郁结散了大半。 心腹妈妈也替骆宁欢喜:“大小姐英勇无畏,又大难不死,命里该有富贵的。” 老夫人心头一酸:“这富贵,也来得着实不容易。” 她居然被指给了权势震天下的雍王。 谁也想不到。 亦或者说,不敢想! “骆家尚有一线生机。”老夫人说。 心腹妈妈:“儿孙各有前途,您别担心。” 老夫人只是摇摇头。 她对心腹妈妈说,“老二这些年升迁太慢。论起武艺、兵法与英勇,他远在老大之上。” 心腹妈妈不解:“您怎么说起了二老爷?” “余卓才二十岁,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老二今年四十,从四品。”老夫人道。 原来是比较这个。 心腹妈妈便说,一个从四品武将,已经是了不得。 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可以靠着女儿封爵;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余卓,少年有为。 “武将又低文官一头,他这个从四品,要是外放或许有些份量。在这盛京城里,籍籍无名,何时立得起来?”老夫人说。 心腹妈妈:“您怎么突然要二老爷上进了?咱们不是有侯爷吗?侯爷有了爵位,大少爷又聪慧,得了官身,还是文官。侯府好好扶持他十年,他必得前途。” 老夫人听到这里,淡淡笑了。 那笑容,莫名惨烈。 心腹妈妈心里惶惶。 “这内院、外院,还有多少是咱们的人呐?”老夫人似感叹,“骆寅敢在外书房打阿宁,要不是秋华告状,咱们一无所知。” “大夫人持家有度。您不是总说,要放手,儿媳妇有本事,家宅才和睦吗?” 老夫人再次苦笑。 她之前的确这样想。 她不愿做个恶婆婆,磋磨儿媳妇;又想着白氏乃商户女,婆婆不给她权,下人们不服管教,内宅会乱。 她哪里知道,白氏是这种人…… 骆宁被指婚给雍王之前,老夫人哪怕窥探到了什么,都不敢深想:一旦成真,侯府怕是要改天换日,老夫人无法接受。 可老天爷到底待骆家不薄,骆宁给了老夫人希望。 祖宗基业,不能在这一代被毁了。 老夫人指望二房。 可惜,二房那两口子,一个比一个老实,不擅长钻营。 她不再说什么,轻轻叹气,阖眼假寐。 镇南侯今晚歇在外书房的稍间。 宋姨娘肚子一日日大了,不方便服侍他,他就不再去她那里过夜;除了宋姨娘和一个老姨娘苗氏,他没其他妾室;本想住在正院,大夫人却去照顾骆寅了。 他踌躇满志。 骆宁真有能耐。她上次说指婚,还以为她是为了拔高自己信口说的。 “这么大的事,那孩子能藏到今日。”镇南侯想。 他飘飘然。 “余卓一个从三品的骁骑将军,就敢嫌弃我女儿。这回他知道轻重了。”镇南侯想到此处,深感痛快。 他出了口恶气。 什么少年将军,有何可羡慕?他镇南侯的女婿,可是雍王! 余家母子,也是一夜未睡。 余卓被暗器打伤,两个膝盖都肿得老高,剧痛难忍。 ——都说雍王暗器好,却万万没想到,他可以如此短距离打出这样的力度。 他手上得多有劲! 余卓膝盖疼,哪哪都疼。 偏他母亲还在旁边说:“明日请崔将军带着你,去王府磕头认错。谁知道……” 谁知道骆宁竟能这样翻身。 她唉声叹气。 余卓的心,比膝盖更疼。不知是痛失前途,还是骆宁高嫁。 也许两者皆有,刺激得他心口一阵阵发麻。 他忍不住暴怒:“住口!” 余太太愣住。 哪有儿子敢违逆孝道,喝令母亲住口的? “你、你这个逆子。”余太太惊怒交加。 “出去!”余卓怒道。 他与骆宁,没有交换庚帖。在今日之前,他还很庆幸。他娶了如花似玉的白姑娘,也不算他背诺。 他与骆宁,只是口头应允的,不算数。 谁知道,真正少了约束的,是骆宁。 她直接飞上了枝头。 他得到的从三品骁骑将军,在雍王面前微不足道。 骆宁得势,把余卓最引以为傲的荣耀,变得不如粪土。余卓的骄傲,一瞬间变成了可笑。 ——这才是他真正气急败坏的原因! 任何人都可以得势,唯独自己身边的人不行。 熟人飞黄腾达,是最令人痛苦的,因为嫉妒会叫人发疯。 同样是武将门第,骆家承爵;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她却成了亲王妃。她的成功,衬托得余卓一无是处。 余卓几乎要恨她。 再看看自己膝盖,他凭什么不能恨她? 骆寅比余卓伤得重。 接骨大夫说他没有伤肋骨,可他五脏六腑都疼,疼得他吐出了一口血。 “我要去御史台参他!”骆寅对侯夫人说。 侯夫人只得劝:“门阀望族的少爷,雍王说打就打。御史台哪里管得了他?” 又道,“按住这口气。阿寅,他成了你妹婿,你大有进益。” 骆寅也知道。 理智上很清楚,感情上又接受不了。 骆宁那个贱种,怎得如此好命?而他与白慈容,处处不走运,要被骆宁压一头。 “……为何不能指婚给阿容?”骆寅说。 侯夫人轻笑:“傻孩子。咱们家出了个亲王妃,往后还怕没有你和阿容的出路吗?” 骆寅:“可我不甘心!” “日子很长,徐徐图之。我嫁到骆家二十几年,难道我甘心吗?你看,如今你是侯府少爷,而不是商户子。”侯夫人声音很轻。 骆寅到底年轻气盛,听进去有限。 在可以选择的时候,很多人不会为了选择两方最有利的局面,而是会选两方都最不利的——我不想你好过,哪怕我为此付出代价。 骆寅很清楚知道,母亲所言属实,这时候就应该好好巴结骆宁。 可他就是不愿意骆宁风光。 “……一旦你与阿容目的达成,那时候自有办法叫你出气。”侯夫人道。 骆寅只是点点头。 翌日,白慈容眼睛红肿,像是一夜未睡。 侯夫人同样没睡。 她告诉白慈容,这下进宫为妃的机会更多了。 “千万别折腾,别听你大哥的。”侯夫人说,“只要稳得住,让阿宁先发达,咱们好日子在后头。” 白慈容应是:“您放心,我有分寸。” 盛京的功勋世族,人人讨论此事。 嘉鸿大长公主也是一夜未合眼,天刚亮就进宫去了。 寿成宫内,太后崔氏正在安排两位教导嬷嬷去镇南侯府。 亲王妃,是朝廷一品外命妇,处处要得体。 在出嫁前,太后希望骆宁学会皇族媳妇该懂的礼仪;知晓望族间的关系与交锋。 太后选人时,公主进来,行礼后直接问:“怎么突然给骆家小姐指婚了?” 第055章 雍王雪中送炭 寿成宫内,太后娘娘正在指派教导嬷嬷,嘉鸿大长公主就到了。 “……你怎关心此事?”太后问。 公主有苦难言:“一点消息也没透露,实在意外。” 太后笑了笑:“皇帝叫礼部拟旨。哪怕言明要暂时保密,也不至于透不出半点风声。 你却不知情,可见裴氏与你并不在意雍王婚配。怎现在来问?你是为裴氏,还是为阿宁?” 公主欲言又止。 她没回答太后问题,沉默半晌,不死心追问:“此事成了真?雍王同意?” 要是雍王不愿意,哪怕圣旨指婚了,他也会搅和黄。 骆宁说不定会死。 嘉鸿大长公主愿意从中调停,把骆宁接过来。换个身份,照样做裴家的儿媳。 “自然。辰王妃去世,本意四月再给雍王指婚,是他等不及。他磨了哀家与皇帝两次,定要将指婚提到三月上旬。”太后笑道。 “磨”倒是没有。 雍王只是告诉了皇帝,他要三月上旬被指婚。 他娶镇南侯的女儿,不与门阀联姻,皇帝高兴都来不及;皇帝又一向非常纵容雍王的跋扈,立马同太后商议。 太后很清楚皇帝心思。只是,她很喜欢骆宁,乐见其成。 指婚一事,太后满意极了。 嘉鸿大长公主却是愣了又愣:“这……雍王怎会愿意?皇嫂,你也愿意吗?” “哀家当然愿意。阿宁可是替我挡刀。我至今都不敢想,她会那般勇敢。”太后说。 公主:“……” 你们都愿意了,我儿怎么办? 那位小祖宗天未亮就催公主进宫,特意送了公主到宫门口,要她打听清楚。 哪怕事情落定,裴应还抱了一丝希望。 “你不太情愿?”太后打量她,“怎么,裴家的姑娘,非要嫁雍王不可?” 公主:“倒也不是……” “依照祖制,亲王可得四名侧妃。皇帝昨日还提了,既指了正妃,侧妃也要安置,不能亏待了雍王。”太后说。 言外之意,裴家姑娘实在想要嫁雍王,可得侧妃。 亲王侧妃也是很荣耀的,尤其还是雍王。 雍王手握兵马。他的七年边疆之苦,不是白吃的,真正有了抗衡世族与皇权的能力。 皇帝有时候都不知道他母亲到底是疼雍王,还是忌惮雍王。 公主苦笑一下:“皇嫂,我只是问问。” 她告辞回去了。 太后略有所思。 镇南侯府的文绮院,骆宁一大清早起来,打了两个喷嚏。 “给我熬些姜汤喝。”骆宁吩咐孔妈妈。 别是染了风寒。 昨日她一直忙,接圣旨、照顾祖母,回到院子才惊觉裙摆与鞋袜都湿透了。 寒雨冷。 孔妈妈应是。 骆宁喝了姜汤,身上暖融融的,开始盘点昨日雍王送来的“聘礼”。 其实,这不算聘礼,因为本朝聘礼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茶叶。 雍王送了三箱子绫罗绸缎、一箱子各色珠宝首饰;有红绸裹着摆件的,像屏风、血珊瑚、花瓶等。 穿戴用度,琳琅满目,唯独没有茶叶。 所以,他在门口告诉骆宁,这些不需要作为陪嫁带回,只是用下聘之名义,给她的私房钱。 另有黑漆盒子,很沉手。 打开,上面是银票,足有三万两。很厚一摞,骆宁数的时候手软,心都颤了。 好多! 而银票之下,还有金叶子。骆宁一扒拉,应该有二百两,比上次太后赏赐的多一半。 有钱且大度的王爷,真是个好主子! 骆宁可太需要钱了。 白慈容缺的是身份,不缺的是银子。想要对付她,骆宁的钱就不能少。 雍王这才是“雪中送炭”。 骆宁收好了。 绫罗绸缎,仍交给秋兰保管;钱匣子的钥匙,由秋华拿着。剩下的,则给孔妈妈。 “秋华,你请示侯夫人,叫她安排马车,我要进宫去看望太后娘娘。”骆宁说。 秋华道是。 只是,她还没有出去,太后寿成宫的魏公公来了。 侯府众人迎接。 魏公公送来两位教导嬷嬷,一位姓何、一位姓尹。何嬷嬷面相敦厚,慈眉善目;尹嬷嬷则不苟言笑。 侯夫人心里发怵。 “王妃出格之前,衣食住行都由这两位嬷嬷教导。侯府规矩,不能用在王妃身上,特来告知侯爷、夫人。”魏公公笑容和煦,话却不那么客气。 镇南侯与侯夫人连连应是。 两位嬷嬷被送到了文绮院。 骆宁对太后很信任,故而对她挑选来的嬷嬷,也放心。 “孔妈妈,把上房两个次间都收拾出来,添了家私,给两位嬷嬷住。”骆宁吩咐。 文绮院有五间上房,厅堂左右各两间。骆宁住了西边,两间打通布置成了一间;东边两间没动。 两位嬷嬷道谢,倒也没推辞。 她们简单说了太后的吩咐;骆宁也表示,自己一切听她们的,绝不叫她们难做。 “……两位嬷嬷,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孔妈妈给两位嬷嬷,各塞了一个荷包。 荷包很轻,两位嬷嬷没怎么防备接了下来。 骆宁叫添置了家私、被褥,又吩咐缝制四套新衣:“您二位是宫里来的,一切份例依照孔妈妈,希望您二位勿怪。 哪怕只是小小文绮院,也不能失了规矩。孔妈妈是管事妈妈,她的份例是最高的。我不能叫您二位越过她,这是陷于您二位于不义。” 两位嬷嬷应是。 骆宁仍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她只带上丫鬟秋华。 孔妈妈安顿好两位嬷嬷,请她们先休息,回了自己的东厢房。 其他下人各自忙碌。 何、尹两位嬷嬷坐下来,闲聊几句。 “还是以她院中旧例为主,没有因咱们是太后娘娘的人就破例。有主见。”尹嬷嬷说。 何嬷嬷笑道:“办事麻利,吩咐也清晰。身边的人令行禁止,她很有魄力。太后娘娘的眼光不错。” 尹嬷嬷颔首。 看样子,教导这个王妃不会太累。 她们俩来之前,还想着镇南侯府之前只是从三品武将门第,根基太浅,恐怕这位小姐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若是一塌糊涂的人,如何教好又不至于得罪狠了她,也是犯难。 教不好,太后会怪罪她们无能;为了教好而得罪狠了雍王妃,怕她将来伺机报复。 不曾想,初次见面,两位嬷嬷便对骆宁有了好印象。 “看看王妃赏了什么。”何嬷嬷笑道。 尹嬷嬷:“是个荷包。做工不错,王妃有心了。” 她不甚在意。 只当骆宁是个小姑娘,用这种人情的小玩意儿打点她们俩。 第056章 雍王的爱情 何嬷嬷笑着打开了荷包,把里面东西拿出来,愣住了。 荷包里,竟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她愣愣看尹嬷嬷。 尹嬷嬷一怔,也打开了荷包。 两人看着这银票,都沉默好半晌。在宫里当了大半辈子的差,两人所有积蓄加起来也没五百两。 头一回收这样重赏。 两位嬷嬷心头都是一颤。 刚刚还觉得王妃只是行事靠谱;如今再看她,不仅仅练达,还慷慨大方。 她不容小觑! 一时间,两位嬷嬷都收起了轻视的心,生出了敬意。 “怪不得封她做雍王妃。”尹嬷嬷说。 骆宁进宫。 寿成宫内,太后携了她的手:“得改口。” 普通门第,换了庚帖议亲,往后就是准儿媳了。本朝律法规定,退亲需要衙门核准。 骆宁被指婚给雍王,哪怕尚未大婚,她也是皇家儿媳。 “……母后。”骆宁有点叫不出口,别扭了半晌。 太后笑起来:“好孩子。” 她再次把腕子上的佛珠褪下来,亲自戴在骆宁手上,“玄妙大师亲手刻的佛珠,我六岁时他送给了我。我戴了快四十年,如今传给你。” 骆宁知道这佛珠很重要。 可她第一次回京讨要时,太后还是给了她,并无丝毫犹豫与不舍;而后她归还,太后收下时如释重负的表情,骆宁才知自己冒失。 如此重要的东西,太后今日慎重给了她。 骆宁从生下来,就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温暖。 此刻,佛珠上带一点太后的体温,落在她腕骨上,骆宁眼眶一暖,晶莹沾湿了眼睫。 “多谢母后。”她说。 声音哽咽。 太后不顾女官与魏公公等内侍还在,揽住了她,似平时拥抱平阳公主那样,轻轻柔柔拍着她后背:“往后受了委屈,来同母后说。” 骆宁应是。 太后此生最大的欣慰,就是她选的四个儿媳妇,全合她心意。 一个比一个优秀。 可惜辰王妃早逝。 太后看着骆宁,总觉得她单薄。不单单是身形,还有她家世。 她似寻不到依靠,似单薄风筝,哪怕飞得很高,也容易被东风吹破,香消玉殒。 太后除了指派教导嬷嬷,辅助她快速成长为皇族命妇,还把佛珠赠她。 这佛珠有神性,太后一直如此坚信。 太后已经不需要了。她今年四十六。十四岁被封太子妃,入东宫,风风雨雨三十余年,她什么都经历过了。 岁月雕塑了她身形,她自己坚不可摧,无需神佑。 太后同骆宁说了很多话。 中午,太后留骆宁在寿成宫用膳;尚未开饭,内侍通禀说皇帝、皇后到了。 骆宁立马站起身。 她上次见过了皇后郑氏。绝色佳人,风姿绰约,无一处不美。但她还没见过皇帝。 听到脚步声,骆宁快速打量一眼,只瞧见一个略显得苍白的男人,五官轮廓与辰王很相似。 她又低垂头。 起身行礼,口称万岁,皇帝便叫她起身。 他与皇后向太后行礼,分位坐下,内侍给骆宁重新添了锦杌,她坐在皇后下首。 皇帝同她说话:“你救了母后,当时就该赏你。只是你伤得太重,朕没见到你的人。如今瞧着是大好了,果然好气度,与七弟很般配。” 太后笑道:“郎才女貌,的确般配。” 他们闲话,太后也留皇帝与皇后用膳。 内侍摆好了午膳时,雍王到了。 一番见礼,骆宁挪了个位置,雍王与她临席而坐。 “……朕听说,你绑了申国公?”皇帝问。 申国公是皇后郑氏的亲叔叔,郑家封了三位国公爷:两位是先皇封的,这位申国公是皇帝亲自封的。 骆宁静听。 雍王态度冷漠,声音平稳无起伏:“回皇兄,申国公私藏了两百斤铁,已经搜到了赃物。” 郑皇后心口一紧。 本朝盐铁官营。没有任何来历的铁,一旦被查到就是犯罪。雍王说“私藏”,认定此事性质。 普通犯罪与重罪之间的跨度,就是二百斤。 不多不少,申国公藏了二百斤,正好够问罪。 轻则申斥一通,革去官职;重则砍头。 “七弟,我叔叔绝不敢,这是陷害。还请七弟细查,还他一个公道。”皇后开了口。 皇帝蹙眉。 太后也看一眼她。 她本不该开口的。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她无法冷眼旁观。 郑皇后儿时遭遇了兵变。逃难时,人多混乱,她半路上走失,是她三婶回头寻找了她。 那场动荡三年,郑皇后便跟着三叔一家生活。那三年,她五岁长到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从懵懂到知晓世事的年纪。 此事影响深远,郑皇后一直与叔叔婶母感情深厚。 “怪不得……”骆宁端坐,默默放下筷子。 雍王催着皇帝给他指婚,借助赐婚的事转移了注意力,暗中对付现如今的兵部尚书申国公。 骆宁的父亲是武将、竹马也是,故而她懂一些军事上的事,不是懵懂无知。 本朝想要调兵遣将,除了两块虎符,另有一枚玄铁麟符。 虎符一分为二:皇帝一块,将军王,也就是雍王,他有一块。 想要调兵,需得两块兵符同时出现;可想要破格用兵,只需一块麟符与一块虎符。 麟符在兵部,由历任兵部尚书把持。 也就是说,兵部尚书必须是皇帝的绝对亲信,否则很容易出大事;而雍王肯定也想换上他的人。 骆宁记得,这位皇帝沉迷仙丹,明年年底就会去世,小皇帝登基时才一岁半。 皇帝的那块虎符,由太皇太后暂代保管。 后来雍王取而代之,第一个拥护雍王登基的,就是申国公。 申国公又是郑皇后的亲叔叔,感情上等同她的父亲。 故而,骆宁转过了弯:“申国公就是雍王的人。只是皇帝不知情,也许最近有什么流言蜚语,雍王需要打消皇帝疑虑,才出手对付申国公。” 这是兵权较量。 骆宁想到这里,又看一眼郑皇后。 此刻的她,其实与雍王两情相悦吧? 她是真的替她叔叔求情,还是帮雍王做戏? 要是后者,骆宁这个“准雍王妃”,是否被郑皇后嫉妒?哪怕雍王私下里跟她解释,她又相信吗? 嫉妒只是一种情绪。明知骆宁是假,可能也会生她的气。 骆宁没有这样厉害的亲叔叔,也没如此强悍的政治手段。 她不是郑皇后这种从小精心栽培的高门女。 她只希望,雍王能把这场婚姻的内幕,私下里跟郑皇后说明白,别拉骆宁下水,骆宁不想被郑皇后记恨,死得不明不白。 第057章 皇帝的偏好 骆宁的理想很小。 保住了骆家,至少宗祠与祖坟不被骆寅全部烧毁,她就可以去韶阳做郡主了。 “……皇嫂,我会尽可能细查。若是真,必然不会漠视申国公践踏国法。”雍王说。 皇帝表情平静:“七弟,申国公这个人性格大大咧咧,肯定是被人陷害了。他大事谨慎,小事不拘,不必深究不放。” “待我查明。”雍王说,“于情理、于国法,都会给皇兄一个交代。不会冤枉他。” 皇帝微微颔首。 太后始终没有面露惊讶,神色柔和看着她的两个儿子,似乎对他们的针锋相对视若不见。 骆宁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换做骆宁,她此刻应该想什么…… 她发现,她猜不出太后心境。 “吃饭吧。”太后笑道,“这道乌鸡汤都要凉了,快喝。阿宁,你也吃饭。” 骆宁应是。 话虽如此,皇帝、皇后和雍王都没怎么动筷子,也不说话;太后吃得少,她一向只是尝个味。 骆宁吃了很多。 她一则饿了,二则置身事外。反正他们打破头,也动摇不了“韶阳郡主”对未来好日子的期待。 局势怎么变动,国家不亡,骆宁的前途就不会跑。 骆宁好不容易上桌了,她只想吃饱。 太后含笑看着她;皇帝、皇后也忍不住看了她好几次。 连带着雍王,余光也会瞥一下她。 这顿午膳,开头很艰难。 可骆宁吃得香,连带着太后也多吃了一些。 御膳厨重新上了两道菜,内侍夹完了,皇帝还吩咐再夹了两次;皇后见他吃了,强迫自己也加菜;雍王则慢慢饮酒,始终不怎么动筷子。 酒也喝得特别少,一杯酒从开头喝到结尾,没有叫添。 骆宁偷偷看一眼他。 他立马回视,骆宁就转开了视线。 午膳后,帝后先告辞。 昨日一场雨,今日放晴,宫殿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树木新绿,碧穹又蔚蓝透彻。 皇帝与皇后散散步。 从寿成宫回去,路很近。 “弟妹有些可爱。”皇后说。 比起世家女的温顺懂礼,骆宁有点粗鲁了。 宫里陪太后用膳,几乎都不怎么吃。 可正是如此,皇后对她格外放心。觉得她渺小,各方面都不是威胁,就是太漂亮了些…… “不知怎的,她那双眼有点讨嫌。早年有位曹美人,也是这样一双眼,很会谄媚,我母后差点都因她吃亏。”皇帝说。 皇后好奇:“臣妾没听说过。” “连皇后都敢算计的美人,岂能活到你都听说她?我母后又不吃素。”皇帝道。 皇后:“……” “母后可能不记得了,宫里进进出出的美人,不计其数。朕那是年幼,很怕母后吃亏,提心吊胆,记忆深刻。 不过,雍王妃也只是眼睛形状像,其他不像,眼神都不像。那个曹美人,窄窄的额头、窄窄的脸,跟狐狸似的。”皇帝又道。 皇后低笑。 “笑什么?” “臣妾想起当年在宫学,王小姐似乎也这模样。原本先皇要选她做太子妃,您与母后都不同意。”皇后说。 又说,“崔氏与王氏乃死敌,母后不同意倒也能理解,只是没想到陛下也不愿。” 王小姐可是宫学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一张俏脸很娇媚,无人不喜她。 她与郑皇后的容貌,各有千秋。真正论起来,王小姐更妖娆三分,年轻男子难抵御。 皇后唯有在功课上苦下功夫,才能压住她,拔得头筹。 “朕不喜那种模样女子。”皇帝说。 皇后想了想,后宫受过恩宠的,约莫二十几人,的确没人是窄脸长眸的狐狸模样。 最受宠的贵妃,把皇帝笼络得冷淡了整个后宫,她生得也很端庄大气。 贵妃辅助行刺皇帝被诛,如今得宠的是两位婕妤,模样都有三分像贵妃。同样不妖娆。 皇后心里快速盘算着,不动声色。 寿成宫内,雍王还没走。 太后问起申国公之事。 “……的确是绑了他。舅舅很忌惮申国公,有探子说他的别院藏了铁,找到了实证。刑部不敢抓人,赵尚书央求我帮衬。”雍王对太后说。 太后便说:“你舅舅不适合执掌兵部。” 雍王黑眸幽静:“比起申国公,舅舅更有本事。若他执麟符,军中越发安稳。南疆的士卒都信服舅舅。” 太后叹了口气:“怀沣,莫要贪多。” 雍王:“母后所言极是。” 骆宁慢慢低垂视线。 她听雍王母子谈话。 不管是两个人的语气还是神态,都似太后阻止雍王拿下申国公,扶自己舅舅担任兵部尚书。 可骆宁很清楚,申国公一直都是雍王亲信。 那么,太后知晓吗? 雍王自幼文韬武略,没想到做戏本事也了得。 至少骆宁从旁观者的角度看,皇帝与太后二人,对申国公一事不疑心。 皇后也不简单。 事情说完,雍王起身告辞,骆宁也趁机出宫。 走出寿成宫,要通过长长甬道。 雍王走得快,骆宁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他。 气喘吁吁。 快到宫门口,雍王府的马车停靠。仍是黑漆平顶马车,很不起眼。 “上车。”雍王道。 骆宁应是,等着车夫放下马凳。 雍王看她不动,很快领悟过来。他懒得提醒她,他的马车不带马凳,毕竟他不需要。 他直接捏住了她的腰,将她拎上了车。 骆宁:! 突然凌空,她有点吓到了,半晌没做声,眨眨眼睛看着他。 雍王:“先进去,你挡路了。” 骆宁:“……” 她坐到了马车里。 日光从车窗薄薄帘布照进来,车厢里不算暗淡。 雍王方才提溜她的时候,已经瞧见了她腕子上的佛珠。 他问:“母后把佛珠给了你?” 骆宁下意识抬起手:“这个吗?母后说送给我。” “……改口挺快。” 骆宁有点尴尬:“太后娘娘命我改口的。” “本王不是反对。”他道,“既是王妃,在外面就要像模像样。” 骆宁应是。 雍王拉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那串佛珠。 他手掌宽,手指修长匀亭,指腹有老茧。 骆宁没敢动。 第058章 驱赶白慈容 他看佛珠。 “这串佛珠有些来头。你好好戴着吧。雍王妃不是那么好做的,多少望族巴不得你大婚前香消玉殒,换上他们的女儿。 你且当心。受了这富贵,也要自己有能耐。时刻牢记,郡主的俸禄与封地,不是轻易可拿到的。”雍王语气冷淡。 是提醒,也是警告。 骆宁:“是。武将出生入死,方可得封将军。我知晓轻重,王爷放心。” “寻到了一个会耍鞭的女教头,她不日进京。”雍王终于松开了手,“骆氏阿宁,本王对你寄以厚望,别叫本王失望。” 骆宁慎重保证:“王爷放心。” 又道,“多谢王爷。” “请了女教头,也需得你努力。不用谢本王,本王还等着看你能耐。”他语气很淡。 骆宁:“不单单是女教头,还有聘礼。好多银子与金叶子!” 雍王:“……” 大概是旁人很少如此直白说话,他竟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骆宁还告诉他:“母后派了两名教导嬷嬷给我。明日估计要我背诵门阀世家众人的姓名、性格、外貌与事迹,以防他日遇到,我不认得。” 雍王:“此事琐碎,你用些心。” “必不辜负王爷和母后。”骆宁说。 雍王没心情寒暄。 昨日打了人,其实还有她大哥,他也没多问一句,不屑于跟她拉家常。 出了皇城不久,马车要分道。 骆宁的车夫一直驭车跟在身后,雍王停车让她下去。 作别雍王,骆宁在马车上打了个盹儿。 她吃得有点饱,犯困。 她还在梦里瞧见了新帝萧怀沣登基,携皇后郑氏祭祀天地。 祭台她可以靠近,还挺舒服。不见其他鬼魂,只她自己。 那场祭祀极其隆重,香火鼎盛,骆宁的鬼魂自由自在畅游其中,很是快乐。 帝后极其般配。 也像极了今日:他们在做大事,骆宁在默默吃饭。 她把自己笑醒了。 醒来时,丫鬟秋华还问她:“大小姐,您做了什么美梦?” 骆宁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了镇南侯府,骆宁先去见了侯夫人白氏,告诉她,自己回来了。 又问侯夫人,想要角门的钥匙。 侯夫人自然不同意:“你已经封了亲王妃,是皇族媳,往后更应该谨慎。角门钥匙给了你,旁人只当你私自进出,于你名声不利。” 又道,“今日见到太后了吗?” “是,还见到了陛下与皇后,以及雍王殿下。”骆宁说。 侯夫人笑容越发慈祥:“我进宫拜年了三次,都没遇到陛下。听其他夫人说,有幸会在皇后或太后宫里,遇着陛下的。” 骆宁笑了下。 侯夫人又问她:“陛下是何等模样?” 何等模样? 虚得很,过分苍白,看样子是丹药服用过多所致。 骆宁总感觉,皇帝服用丹药,不是求长生。 他才多少年纪? 估计是想要强身健体、增强记忆,求助于仙药。听闻他自幼不管是学识还是骑射,都被雍王打压得抬不起头。 而道士巧舌如簧,哄住了他。 他明年会暴毙。 “……与辰王殿下很像,一样温文尔雅。”骆宁说。 辰王的白,是健康白净,并不怎么显病态;而皇帝是苍白,哪怕是骆宁,也瞧得出他精神不济。 “我也没见过辰王。辰王妃才去世,太后替他选新的王妃了吗?”侯夫人又问。 骆宁:“没听母后提起。” 侯夫人诧异看一眼她。 骆宁只是微笑。 侯夫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白慈容这厢名声被毁、无缘社交,京城的贵女不屑于与她来往,骆宁却成了亲王妃。 她一句“母后”,叫侯夫人无法忍受。 她怎可炫耀她的身份? 白慈容哪一点比她差?论起容貌,白慈容更艳丽三分。 侯夫人一直觉得,人吃点苦,就会走好运。白慈容自幼没有母亲陪伴,她是吃了苦的,怎么她的好运还不来? 而骆宁吃了点苦,挨了一刀,运道就挡不住,好事都往她身上砸。 “你先回吧。”侯夫人表情转淡。 骆宁应是。 晚夕,白慈容来陪侯夫人吃饭,也问起了骆宁。 白慈容同样消息灵通。 内院是她姑姑的,就是她的,她比骆宁更有“权势”。 “阿宁姐今日进宫了吗?”她问。 侯夫人颔首:“是啊。” “不知她见到陛下没有?”白慈容有点向往,“姑姑,咱们应该有机会见到陛下的吧?” “自然。” “他会喜欢我吗?”白慈容问。 侯夫人:“岂能不喜欢你?男人没有不爱你的。你看看余卓,略施小计,他就对你难以自拔。” 又道,“这世上的男子,只要你勾勾手指,都会臣服,哪怕是天子。” 白慈容眼睛亮了三分。 “我且等机会。”她笑道。 她们俩说着话,镇南侯却来了。 镇南侯是高兴的,可他故意板起脸孔。 当着白慈容的面,他直接开门见山:“我安排人,送阿容回余杭。” 晴天霹雳。 侯夫人白氏与白慈容都懵了,两个人怔怔看着他。 “为何?”侯夫人问,声音急切且尖锐。 镇南侯:“阿容年纪大了,理应回余杭婚配。要是耽误了她,那是造孽,侯府不能做这样的恶人。” “可是侯爷,咱们明明说好的。”侯夫人难以置信。 镇南侯懒得废话,直接道:“我心意已决。” “是阿宁吗?是不是她,非要逼走阿容?”侯夫人哭了起来,撕心裂肺诘问。 镇南侯蹙眉:“你不要闹。咱们家的一切,往后都要依仗阿宁。你想想看,得罪亲王妃的亲生女儿,对你有没有好处!” 侯夫人的眼泪垂落,她恨恨看着镇南侯:“我绝不同意。阿宁不在家的日子,是阿容陪着我。你不能过河拆桥,要了我的命!” 白慈容没有哭。 她只是给镇南侯跪下,轻声说:“姑父,只要侯府家宅和睦,我愿意回余杭。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哪怕艰难了些。” “我不同意!”侯夫人拉起她,“你爹爹常年在外做生意,家里由你继母说了算。你回去会被折磨死的。” 镇南侯见白慈容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有了点愧疚:“你派甄妈妈跟着她回去。甄妈妈有点能耐,可以护住她。” 侯夫人还想要说什么,白慈容重重握她的手:“姑姑,您别叫姑父难做。我愿意回去。” 又道,“我过了几年好日子,哪怕是死了,也会牢记骆家与姑父的恩情。” 侯夫人抱着她痛哭。 第059章 逼他发毒誓 事情解决,镇南侯心情不错,才有空同情白慈容。 白慈容这等容貌,只需要侯府替她铺路,她必定高飞,将来成为侯府的助力。 可惜,骆宁对她意见很大。 昨日,在圣旨下来之前,镇南侯表现太差了,他想要挽救自己与骆宁的父女关系。 送走白慈容,就是为了讨好骆宁。 骆宁还在气头上。 等她出嫁了,不计较这些,说不定还可以把白慈容再接回来,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镇南侯自负思虑长远,没有跟侯夫人多谈。 “姑姑,您别着急。”白慈容拿了巾帕给侯夫人,“他想让我走,没那么容易。” 又道,“姑姑,咱们不是没路子。等我出府,他们不消两个时辰,就会跪求我回来。” 侯夫人不哭了,逐渐冷静:“你有了法子?” 白慈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给她听。 侯夫人的心,逐渐平静了。 镇南侯这边要送走白慈容,那厢就迫不及待去跟骆宁示好。 骆宁正在听尹嬷嬷跟她说崔家的事。 第一望族崔氏,也是太后的娘家,是骆宁第一个需要了解的。崔氏一族极其庞大,势力也错综复杂。 骆宁一一记下。 她正聚精会神听着,尹嬷嬷也讲得细致,突然镇南侯来了。 “……三日后送她回余杭,已经安排妥当了。”镇南侯说,“阿宁,爹爹是向着你的。” ——向着雍王吧? 骆宁淡淡笑了笑:“爹爹,你还是等她真的走了,再来告诉女儿吧。别又自打嘴巴。” 镇南侯脸一沉。 他脾气不好,性格又急——骆宁这点,真是像极了他。 前世,他们父女俩都是死在骆寅和白氏手里,皆因为他们面对阴谋诡计时一点就着,沉不住气。 他待要发作,瞧见了尹嬷嬷,心里微颤,努力挤出笑容:“她肯定会走。” “那我等着好消息。”骆宁说。 前世没有送走白慈容这么一桩事。 镇南侯离开,尹嬷嬷再次讲崔氏的人事时,骆宁在走神。 尹嬷嬷提醒她:“王妃,静心凝神。” 骆宁笑了下:“今日功课先到这里,我实在静不下心。我要出去走走。” 尹嬷嬷:“是。” 没有强迫,一切以骆宁的步骤为主。 骆宁一出手就五百两银子,替自己买到了这份自由。 她带上丫鬟秋华,打算去祖母那边抄抄佛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却瞧见了侯夫人身边的丫鬟,拎着食盒往骆寅的院子去了。 骆寅的院子里,有他的正妻温氏、儿子骆立钦,以及两个通房丫鬟。 侯夫人给骆寅送药吗? 骆宁想到了此处,便觉得不太对劲,吩咐秋华:“你稍后去找大少奶奶,问问今日侯夫人送了什么去他们院子。” 秋华应是。 又问骆宁,“大小姐,您担心什么?” “不是担心,仅仅是防备。”骆宁道。 镇南侯要送走白慈容,侯夫人与白慈容岂能甘心? 骆宁只是想到,侯夫人白氏屡次留白慈容的说辞,是白慈容救了温氏母子。 这是白慈容的杀手锏。 骆宁很清楚,这件事有猫腻,只是知情人暂时还没有回京,骆宁还没有人证揭穿这件事里面的真相。 可她预感,侯夫人与白慈容,还是会利用此事做文章。 骆宁又想起上次为了阻止她去宫里拜年,侯夫人给她下药。 这次呢? “我们快些走。”骆宁对秋华说。 她不能等人打探消息,她要去趟骆寅的院子。 只是去之前,她先办一件事,免得骆寅发疯咬她,她自讨没趣。 骆宁去了趟西正院,寻到祖母。 她要带祖母一起去。 “……您跟我去看看大嫂和侄儿吧。”骆宁说。 老夫人微讶:“怎突然要去看他们?” 骆宁附耳,低声跟老夫人说:“我怕有什么意外。咱们去看看,不插手,就袖手旁观。” 老夫人脑海里一瞬间很多事。 骆宁又说:“大嫂待我不错,祖母。阿钦是她儿子,有温家一半血脉。” 老夫人深深看一眼骆宁:“阿宁,你可有话同我讲?” “我希望您老人家身体健康。”骆宁说,“祖母,将来咱们去韶阳。那边山林成片的荔枝树。” 老夫人:“你祖父祖籍韶阳,可三代在盛京谋生,我从未去过。” “您真应该随我去看看,那里四季如春,比盛京舒服。成片的花海、一年都有新鲜菜蔬、果子,似仙境一般。”骆宁说。 “你做了王妃,怎么去得了韶阳?”老夫人笑。 骆宁:“世事难料。唯有好好活着。” 老夫人听懂了。 她点点头:“好,祖母答应你。” 老夫人叫丫鬟拿了药,一起去了骆寅的院子。 借口看看骆寅。 她们赶到的时候,大夫人的丫鬟还在,正在屋檐下与小丫鬟们闲聊,逗雀儿玩。 看到骆宁与老夫人,大夫人的丫鬟起身行礼。 骆宁没理会。 温氏很快迎出来。 “祖母、阿宁,你们怎么来了?”温氏笑着。 老夫人:“我有些散瘀的药,给阿寅。他怎样?” “只是有些疼,并无大碍。他在里卧躺着,祖母您请进。”温氏说。 她自己,则是从东次间出来的,并不在里卧照顾丈夫。 骆寅床边,有个衣着稍微体面、容貌清秀的丫鬟。瞧见了老夫人,躬身行礼。 这是骆寅的通房丫鬟。 “祖母,您怎么来看孙儿?”骆寅假模假样要起身,“不该劳动您。” “我心里不安,怕你有个好歹。你是骆家长孙,万不能有事。”老夫人道。 骆寅脸上,闪过一抹情绪。 似快意。 好像做了什么恶事,却被当成好人,那种舒畅又得意,还隐约有点歹毒的快意。 “祖母挂心了。”他道。 老夫人坐下,说了好些关怀的话,叫他好好静养。 “最近衙门不忙吗?你时常告假。”老夫人还问。 骆寅:“我的差事本就清闲。上峰不在意我,可有可无。又因为是侯府公子,不会拘束。” 他看向骆宁,“阿宁,恭喜你封了亲王妃。往后要提携大哥。” 骆宁面无表情:“之前的事,大哥都忘记了?你帮着别人欺负我,还要打我,我可都记得。” 骆寅面颊抽搐般抖了下:“那是大哥同你说笑。” “大哥还是别说笑了,我受不起。我未嫁,提携不了任何人,你把心思放在正途。”骆宁道。 骆寅攥了攥手指,才没有当着老夫人的面破口大骂。 老夫人便道:“自家兄妹,别总是拌嘴。阿寅,你向你妹妹赔个不是。往后依仗她的地方多。” 骆寅不甘心,又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造次,再想到侯夫人的话,他只得道:“阿宁,大哥多有得罪。” “这种道歉,轻飘飘。往后呢?大哥,你不如发个毒誓。”骆宁说。 骆寅:“往后,大哥有事不护你,叫我不得好死。” “被烧死。” “叫我被大火烧死。”骆寅说。 骆宁脸上,有了点表情。似笑了下。 第060章 骆宁窥探毒计 温氏在旁边看着。 老夫人见骆寅道歉了,才说:“好了好了,都别闹。” 又看向温氏,“阿钦在哪里?抱给我看看。” “阿钦还在睡,没醒。”温氏说。 正说着,听到了孩子的声音。 温氏出去,很快抱了刚刚睡醒的骆立钦进来。 老夫人看着小孩子,心还是软的,轻轻柔柔摸他的头。 小孩子说话不太清晰,故而是糯软腔调:“曾祖母,阿宁姑姑。” 他长得像温氏,性格也像。 “阿钦真乖。”骆宁说。 老夫人也觉得孩子乖巧,十分可爱。 大夫人的丫鬟,见里面说话不停,就在门口探头探脑。 骆宁瞧见了,喊了她:“你进来说话。” 骆寅看到是侯夫人那边的丫鬟,便对温氏道:“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温氏随意笑道:“是婵儿。进来吧婵儿。” 叫婵儿的丫鬟,只得进了里卧。恭恭敬敬行礼后,她对骆寅和温氏说,“夫人的小厨房做了乳酪,送给小少爷尝尝。” 又道,“夫人要见管事们,忙得走不开,叫婢子来瞧瞧小少爷。小少爷没醒,婢子差事没办妥,只得等着。” 温氏笑了笑:“乳酪在哪里?” 婵儿去厅堂拎了食盒进来。 骆宁瞧见了,就道:“闻着很香。给我吧,我来喂阿钦。” 又拉了骆立钦的手,“跟姑姑来,姑姑喂你好不好?” 骆立钦点点头。 骆宁拿着乳酪,带孩子去了东次间。她把乳酪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嗅到了一股子极淡的味道。 “姑姑和你变个戏法。你要是办得好,姑姑带你出去吃糖。”骆宁说。 “真的?” “自然。”骆宁笑道,“姑姑动一下勺子,你就说‘真好吃’。” 骆宁寻了个小花瓶,把乳酪都倒进去,空碗喂骆立钦。 骆立钦不爱吃乳酪,但很想吃糖。他说第一句话,骆宁夸了他,导致他越说越有劲。 “……乳酪真好吃,我还要。”他出来的时候,对丫鬟婵儿说。 婵儿差事办完,温氏拿了一把铜钱赏她,她回去了。 这个差事,本就是小事,婵儿不以为意。 东正院内,侯夫人刚处理完琐事,叫了婵儿来问:“怎么去了半日?” 婵儿一一说给侯夫人听。 因知道侯夫人不喜欢骆宁,婵儿就没提骆宁给骆立钦喂食,只是说,“小少爷很喜欢,还叫再送。” 侯夫人轻轻笑了笑:“他真是个好孩子。” 转眼三天过去了。 白慈容要回余杭,已经收拾妥当。 侯府下人们都在议论。 “客居的表小姐,总归要回去的。” “她这些日子闹了不少事,该回去了。侯府又不是她家。” 白慈容走的时候,从容不迫、优雅温和。 侯夫人在门口送她,偷偷抹泪。 温氏与骆寅也来送。 “……怎么不抱了阿钦来送送姑姑?”侯夫人问。 温氏脸上有点愁容,眼底淤积很深:“阿钦这几日闹觉,夜里不肯睡。好不容易哄着了,已经睡熟。” 侯夫人安插在温氏那边的下人也说,小少爷这两日夜里不停哭。 孩子很不舒服。 骆寅也道:“吵得我睡不好,我这两日歇在外书房。” 侯夫人:“要请个大夫看看。” 温氏:“只是闹觉,并无大碍,娘、阿寅不必担心。” 白慈容上了马车。 她带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行李留在了蕙馥院,只说余杭什么都不缺。往后可能还来小住,不需要带走。 侯夫人答应了。 马车远走,侯府内部传开了。 二夫人与骆宛一处闲话,母女俩都很诧异。 “真走了?”二夫人不敢置信,“我以为她死都不会走。” 骆宛想了想,“恐怕有什么阴谋。娘,我觉得她走不远,肯定会回头。” “怎么回头?侯爷说了要送走她的。”二夫人道。 骆宛也不知道,但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我去问问大姐姐。”骆宛说。 二夫人同意,叫她去打听。 可惜,骆宁在忙。今日她跟何嬷嬷学宫里礼仪:行走坐卧、饮茶用餐等。 骆宛只得回去。 白慈容上午走的,下午余杭来了人,带过来两个非常妖媚的双胞胎。 “……大哥说,这段日子麻烦咱们照顾阿容,送了些礼物。另外听说宋姨娘怀孕,怕侯爷枕边孤寂,特意送了两个人来。”侯夫人指着那对双胞胎姊妹。 两人玉葫芦似的身段,妖娆娇俏。又年轻,眼神带钩子。 镇南侯的魂都被勾走了。 他似梦呓般说:“阿容已经回去了。” “是啊。大哥要是知道我们赶走了阿容,得多难堪。白家没有对不起侯府。”侯夫人道。 镇南侯清醒几分。 “回去对阿容更好。”镇南侯说。 侯夫人顿时发了点脾气:“你好狠的心。既然阿容走了,东西不能收。来人,把礼物和人都送下去。先安置在厢房,明日送回余杭。” 双胞胎姊妹看看侯夫人,又看向镇南侯。 两人娇滴滴道是,退了下去。 镇南侯心痒难耐。 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 他在权衡利弊。 骆宁被封的,可是雍王妃! 镇南侯并不沉迷女色,他一生钟爱权势。所以,骆宁的事必须在第一位。 虽然他此刻有些动摇。无非是素了太久,一时被那对妖精拿了魂魄。 侯夫人生闷气的时候,温氏院子里的小丫鬟跑过来,对侯夫人说:“不好了夫人,小少爷出事了。小少爷昏迷不醒。” “什么?”镇南侯猛然站起身,瞬间清醒了,“小少爷怎么会昏迷不醒?” 侯夫人也露出担忧:“快去看看。” “侯爷、夫人,小少爷这几日不太舒服,特别是今日,不停嗜睡,一直不醒。 大少奶奶还没有请医,这会儿在屋子里哭。乳娘也急坏了,说她不如跟着去了。 姐姐们拦着门,婢子进不去。大少爷又在外书房。婢子见一团乱,赶紧来回禀夫人。”丫鬟道。 侯夫人手颤了颤:“快,我要去看看阿钦!昏迷不醒,别是被什么魇着了。” 不等镇南侯说什么,她又大声吩咐,“来人,请慧能法师,叫法师来给孩子驱驱邪。” 镇南侯蹙眉。 孩子病了先请医。 可骆立钦是长孙,夫人急坏了,顾不得那么周全。 镇南侯又吩咐其他丫鬟:“快去请医。” 侯夫人走在前头,镇南侯跟在身后,去了骆寅的院子。 到的时候,却发现院门反锁,里面还有哭声。 第061章 白氏计划落败 大少奶奶的院子反锁。 里面有哭声,还有争执声。 “我必要去告诉爹娘。”隐约听到大少奶奶的声音,“此事不能拖。” 另有劝说之声。 “大少奶奶,不可,咱们想法子!” “告诉了侯爷夫人,一屋子人都没有活路,咱们受不起。” “大少奶奶,您也脱不了责任,您是这屋子的少奶奶。您想想自己!” 还有丫鬟哭。 小丫鬟通禀,说小少爷骆立钦昏迷不醒。 镇南侯耳侧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几句话,无非是一屋子人拦着,不准温氏把孩子昏迷的事说破,非要自己请医,偷偷医治。 免得侯府与夫人责罚他们。 岂有此理! 镇南侯顾不上吩咐丫鬟婆子,自己上前捶门:“把门打开!” 侯夫人眼眸里的精光一闪而过,她还需要拖延一点时间,等慧能法师赶过来。 故而她拉住了镇南侯:“侯爷,您别吓到了儿媳妇。这是儿媳妇的院子,您是公爹,怎能闯?” 镇南侯甩开她:“阿钦有个好歹,这院子里的人都别活。” 那是他的嫡长孙。 镇南侯对儿女没什么感情,但很喜欢那个机灵可爱的小孙儿。 他是真急了。 侯夫人说:“先等慧能法师。” 等慧能法师一来,事情很快可以解决。入夜之前,就可以把白慈容接回家了。 镇南侯却顾不得。他依旧捶门,见里面死活不肯开,上脚就踹。 他到底是武将,力气大,几下就把院门给踹开了。 温氏等丫鬟仆妇,全部从屋子里出来。 “公爹……”温氏哭着,跪在镇南侯面前,“公爹,儿媳没有活路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媳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镇南侯焦急:“孩子呢?” 乳娘却拉温氏:“大少奶奶,您冷静。哪怕您再多的话,也要私下里与侯爷和夫人说。” “不,我就是要公开说,我不想遮丑。”温氏哭道。 镇南侯很想绕过她们进屋子去看孩子,可温氏等丫鬟仆妇跪了满地。 侯夫人见状,假意呵斥:“一点小事,你到底慌什么?快让我们进去。” 温氏抹泪:“是,是!” 乳娘和丫鬟等人,搀扶她起身,让出路。 镇南侯问:“阿钦住哪间屋子?” 乳娘吓得哆嗦,指了指东次间。 镇南侯立马进去。 侯夫人也急忙跟着。 屋子里却没人。 温氏与一众丫鬟婆子们,哭哭啼啼的。 “阿钦呢?”镇南侯血都涌上了脑子。 “香兰,你去把小少爷抱回来。”温氏哭得瓮声瓮气,“公爹,娘,您二位是儿媳的靠山,只有您二位能救我。” 镇南侯急得不行,又被这个糊涂似浆糊的儿媳妇搞得心烦气躁。 这女人一直哭,孩子不知抱到哪里去了,还在这里赔罪、求饶。 “阿钦在哪里?要去哪里抱?”镇南侯怒喝。 温氏等人,似被惊到了。 她止住了哭,睁大双眸看着镇南侯,又看侯夫人:“阿钦……他是个小孩,我怕吓到了他……” “他怎样?” “……就叫人抱出去玩了。”温氏说。 “什么?”侯夫人表情一变,“抱出去玩?你别撒谎!” 温氏瑟缩了下,很胆怯:“娘,我、我并没有声张什么,您别生气。阿钦他……” 侯夫人袖底的手,微微一颤。 她意识到了不对。 前些日子,宋姨娘怀孕却没有被落胎,侯夫人就写信去余杭,叫白家安排人进府。 令她惊喜的是,白家的人与礼物,今天到了,这是意料之外的。 而她安排的,则是骆立钦昏迷不醒。 温氏院子里,有好几位侯夫人安插的丫鬟。小丫鬟盯着孩子一举一动,与侯夫人预想差不多,孩子终于昏睡如死。 一定会惊动镇南侯。 不成想,孩子却不在房内;温氏还说什么抱出去玩。 此时,门口传来小孩子欢喜的笑声:“祖父,祖父!” 他的声音响亮,但发音似“粥”,听着就格外讨喜,又可爱。 镇南侯迈出门槛,瞧见在庭院欢快跑着、健康红润的小孙儿,宛如盛夏酷暑天灌下一杯冰水,身心舒畅。 他半蹲下来:“阿钦。” 小孩子扑倒了他怀里,搂住他脖子:“粥粥、粥父。” 镇南侯哈哈大笑。 侯夫人身子一晃。 怎么可能! 她剜一眼方才去报信的丫鬟。 那丫鬟也如遭雷劈,怔怔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少爷。 小孩子又叫祖母。 侯夫人脸色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导致镇南侯看一眼她:“你怎么了?” “妾身高兴。”侯夫人凑近几步,拉着小孩子的手,努力堆满笑容,“阿钦今日又长高了。” 而后,她看一眼温氏。 那一眼,目光阴毒至极:“孩子没事,你们一屋子人闹什么?” 温氏眼睛肿肿的:“娘,是因为……” 乳娘公然拉温氏的手:“少奶奶!” 侯夫人的计划落败,她满心失望与愤怒,以及对事情下一步如何善后的烦躁,火气上涌,声音不由尖锐高亢:“你这个老货,替你主子遮掩什么!” 温氏甩开了乳娘,不顾一屋子丫鬟婆子们,对镇南侯与侯夫人说:“前日,祖母听说阿钦夜里闹觉,送了一对金麒麟过来,给孩子镇宅。 谁知道,方才那对金麒麟不见了。我早起瞧见阿寅来了,他还特意问了金麒麟。他走的时候,进了这屋子。我隐约瞧见他拿了什么出去。 那是祖母给的金麒麟,一对足有三斤重,要我怎么还得起?他不该拿的。哪怕不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该私自拿祖母的东西。 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以及我,哪一个脱得了干系? 我想要去找他对峙,叫他还回来,还想请爹娘替我做主,给儿媳一个公道。可我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拦着我。 她们说大少爷只是拿了去玩,悄悄讨回来即可,切莫闹大。冠一个‘偷窃’罪名,大少爷面子上无光。他将来要做世子的。” 她说完,满屋子一静。 这可是侯夫人逼着她说清楚的。 镇南侯抱着孙儿,再看看侯夫人,很冷静吩咐:“所有人,都不准出这院子!温氏,你把院门关起来,每个人都不能踏出半步。” 侯夫人急了:“侯爷,阿寅他……” “夫人,这件事蹊跷得很,咱们稍后慢慢对账。我先去把金麒麟讨回来。”镇南侯冷声道。 他又对着骆立钦笑一下,把他给乳娘抱着。 镇南侯阔步出去。 侯夫人要跟出去,温氏亲自把院门掩上。 她双眸含泪:“娘,公爹叫您不能出去。” 侯夫人抬手就想要扇她:“你敢拦我?” 温氏的陪嫁丫鬟过来,抱住了侯夫人的腿:“夫人息怒,饶了我们大少奶奶吧。” 这边闹腾得不可开交,侯夫人心急如焚,想要去骆寅的外书房看看,老夫人和骆宁来了。 第062章 自作自受 老夫人带了一群人。 浩浩荡荡。 骆宁跟在她身边,穿一件藕荷色素面褙子,脚步从容优雅。日影西移,金芒落在她面颊,她如云般蓬松的墨发有了淡淡光泽,映衬得眸色乌黑澄澈。 似深潭,幽静不见底。 她静静看着侯夫人,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沉声问。 她已经很多年不管事,发号施令的时候声气不足。 “祖母,是公爹吩咐,叫所有人不准出这院子。否则,每个人都要受罚,尤其是儿媳。娘她非要出去,我才阻拦。”温氏说。 她总是柔柔弱弱的,说话恨不能带着哭腔,像烂泥扶不上墙。 偏是她这样无能的人,击中了侯夫人。 侯夫人忍不住重新审视温氏,想知道她到底如何伪装的。 可怎么看,温氏都是那副任人揉捏的软模样,不堪大用。 侯夫人气得吐血。 而这个时候,二门上的小丫鬟跑了过来:“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外面来了位高僧,想要见侯爷。” “什么高僧?”老夫人问。 侯夫人心里越发急躁:“叫他先回去。” 骆宁终于开了口:“既然来了,怎能随意打发他走?得罪高僧,会损家运的。” 老夫人最信佛。 她当即问:“莫不是慧能法师?我得见见他。” 她看向温氏,“来了法师,总得有个人招待,叫你婆母去吧。这里其他人,都不准出院子。一旦有事,我替你担着。” 温氏应是。 怯懦软弱,有人接过了担子,她立马就甩出去。 侯夫人看她一眼。 她很想告诉自己,必须重视这个儿媳妇,也许她在假装;可内心又实在无法高看她一眼。 侯夫人必须去见慧能法师,不能叫他在老夫人和骆宁面前胡说八道。 原本计划好了,提前三天给骆立钦下药。这种药,吃了肯定会烦躁,睡不着,而后陷入昏迷般的沉睡。 等他睡够了十二个时辰,自然就醒了。 小小伤身,不伤及性命。尤其是小孩子,更加无碍了,休养几日照样活泼健康。 骆立钦是她孙子,她还能害自己的血脉? 一切都会照她计划进行。 等孩子陷入昏迷,怎么都叫不醒的时候,慧能法师登门说:“孩子被魇住了,需要孩子命里的贵人来镇压。” 只要慧能大师说出这句话,侯夫人就会提到白慈容。 白慈容可是在骆立钦出生时,派人请了名医,救了温氏母子性命;她刚走,骆立钦就出事,“白慈容是贵人”的说辞,侯府无人敢不信。 这样,就可以把白慈容接回来。 不仅如此,往后为了侯府长孙的安全,骆家也绝不敢轻易提出赶走白慈容。 侯夫人略施小计,一劳永逸。 可在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个药的剂量太小,还是小孩子根本没吃? 不可能,丫鬟每次都看着小孩子吃完,才回去复命的;而且丫鬟和骆寅都说了,小孩子这几日总是闹觉。 对得上! 可为什么骆立钦没有昏迷? 他看上去毫无病态。 侯夫人安排的这出戏,到这里全部失败。要是慧能法师不知内情,说什么贵人之类的话,岂不是穿帮? 骆寅那边,还有什么金麒麟…… 侯夫人的处境,四面透风,她只得先顾好这头。 高僧是方外之人,可以入侯府内宅,丫鬟已经请慧能法师在侯夫人的东正院坐下了。 瞧见几个人进来,他起身,手掌合十念了阿弥陀佛。 “法师怎么来了?”老夫人问。 侯夫人抢先开了口:“是我派人去请的。方才温氏那边的丫鬟,说阿钦被什么神鬼魇住了,昏迷不醒,我才派人去请法师。” 骆宁笑了笑,接话说:“那法师来得挺快。” 慧能法师合掌,朝骆宁行礼:“王妃,小僧尚未恭贺您。” “有礼了法师。”骆宁笑了笑,“法师来得如此快,是有什么缘故吗?” “小僧今日在城里。在城门口遇到了骆家的马车,恰好车夫相识。询问缘故,才知贵府有些不安。这就是缘分。”慧能法师笑了笑。 骆宁:“的确有缘。法师,您与我们侯府,已经有缘了好几次。” 侯夫人恼羞成怒:“阿宁,休要胡言乱语,冲撞了法师。” 骆宁这次乖了。 “我言语冒失,法师勿怪。”她笑道。 慧能法师再次合十:“王妃客气了,并无冒犯。” 他又看向侯夫人,“如此说来,今日是虚惊一场?” “是。”侯夫人勉强一笑,“孩子并没有事,是我们关心则乱。” 慧能法师颔首:“那便是佛祖保佑了。既然如此担心小少爷,总要放个贵人在他身边才好。” 侯夫人心中一喜。 还是法师会说话! “我侄儿还有贵人?”骆宁笑着接了腔,“法师,是谁? 若凑巧是我表妹,恐怕阖府上下都要猜疑今日闹腾得种种,是否有意为之了。娘,您说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 “我不是担心砸了法师的口碑吗?”骆宁笑道,“太后娘娘把佛珠给了我,她已经不太热衷拜佛了,万一慧能法师说错了话,太后娘娘怪罪可怎么办?” 说着,她扬了扬手腕。 慧能法师眼神一紧。 他恭敬对骆宁说:“王妃,您就是小少爷的贵人。有您在身边,小少爷不就是安全无虞了吗?” 骆宁又惊又喜:“原来如此。” 又看向侯夫人,“娘,今日真是一场误会。幸好!” 老夫人坐在那里,侯夫人还得挤出微笑。 慧能法师又合十,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骆宁搀扶老夫人:“祖母,外面天黑了,您也累了吧?我先扶您回去歇息。” 侯夫人看向她。 骆宁回头。 厅堂点了灯,灯火葳蕤,火光在母女二人的眸子跳跃。 骆宁轻笑:“娘,您再去看看阿钦,还有大哥。” 侯夫人眸色渐深,怨毒看着她。 她这才想起,还有金麒麟。 侯夫人顾不上考虑白慈容怎么办,只得先去外书房。 他赶到的时候,镇南侯正在用马鞭打儿子。 骆寅的确拿了金麒麟。 孩子闹腾,他怕自己睡不好,夜宿外书房。中午回去拿点衣裳和书,听到温氏与乳娘谈话。 “这对金麒麟,是开过光的,能庇佑小儿与孕妇。要是当年我怀孕时候一直放在床头,估计也不会难产。”温氏说。 乳娘就说:“等下次咱们家谁怀了身孕,就叫老夫人拿出来。” “也不是谁都可以。除了长孙,老夫人舍不得给任何人。”温氏道。 骆寅想到了住在万霞坊的南汐,他的小妾。 南汐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几乎每日都去,偶尔夜宿。听到这金麒麟如此灵验,他当即拿了起来,想要送给南汐。 他是侯府嫡长孙,老太太知晓了,他去撒个娇、死皮赖脸说些好话,又是为了子嗣,老夫人不会不答应。 总之,侯府的好东西都属于他。 谁能想到,突然闹这么大。 温氏声势浩大哭一场,镇南侯与夫人又去了院子。他们以为是孩子出事,结果只是虚惊一场。 再提到金麒麟,镇南侯的怒火,就不单单是金麒麟,而是好几件事堆积。 他用马鞭打得骆寅满屋子乱窜。 第063章 瓮中捉鳖 镇南侯打了儿子一顿。 金麒麟捧回来,他亲自送到母亲院子里。 “……当年他进不了麓山书院,我便知他是个无能的。我得了爵位,趁着京城有人猜不透圣意,托人举荐他去了吏部当差。 两年多了,他毫无功绩。上峰对他诸多不满。即将三年一次的考绩,他估计要被罢免。”镇南侯对着老夫人诉苦。 很丢人。 “幸好,阿宁被封为雍王妃,吏部考绩多少要给雍王面子,能保住他官位。”镇南侯叹气。 他都不指望儿子升迁了。 骆寅已经二十一岁,还是吏部最小的官。三年升不了,再三年,估计想做到从五品的官,也得四十岁之后。 文官,从五品之下都是芝麻官,不值一提,俸禄养不活自己。 镇南侯一辈子妄图权势,竟靠着女儿实现了。 骆寅呢?他指望靠谁? 老夫人听了,静静看了眼镇南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要是有能耐,考得上麓山书院,升迁不愁。” 本朝文官,七成都是麓山书院的学子。 官场上的同窗、同乡等关系,是很重要的。 老夫人叫人收好金麒麟,安抚镇南侯几句,叫他先回去休息。 她派人请骆宁。 “……你同雍王说一声,免得骆寅考绩的时候,借用王爷的名义。”老夫人声音压低,“只要考绩不过,他就会被罢免。” 因为他是最低的官位,第一次的考绩,能决定他生死。 多少官员为了这个考绩,殚精竭虑、巴结同侪与上峰。 偏骆寅自视甚高。 骆宁点点头:“我明白,我派人去同王爷说。” 老夫人颔首。 祖孙俩一起吃晚饭。 老夫人吃不下。 “怎么了祖母?”骆宁给她盛小碗米粥。 老夫人:“想到那毒妇对着阿钦下手,我便无胃口。” 骆宁心神一紧。 她也愤怒。 她这几日与祖母在佛堂里静坐,聊了很多。 骆宁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告诉了祖母一部分:骆寅和白慈容,都是白氏与邱士东私通生下的孩子。 白氏认为,骆宁的小弟弟骆宥也是邱士东的。 骆宥小时候像母亲,生得比较漂亮。 可男孩子长到了十三四岁,逐渐像个大人,白氏才惊觉,骆宥七成像骆崇邺。 所以,前世骆宥的下场也不好。骆寅杀了镇南侯,担心骆宥知晓秘密,害得骆宥摔下马背瘫痪。 骆宥瘫痪在床,白氏虽然心疼,却又违逆不了长子,看着骆宥苦熬两年而死。 骆宁重生后,没跟骆宥多接触。因为骆宥很上进,他一直在周氏的族学念书,骆宁不想他在母亲与姐姐之间站队、分心。 他可以不和骆宁亲近,只需要他自己有出息,将来能自谋前途。 周氏是近邻,也是国公府,百年大族。 他们家的族学很大,子嗣众多,也愿意接纳其他人家的孩子读书,多交些束脩即可。 骆家没有族学,男孩子们除了骆宥,没人爱读书,家里连个简单的小学堂都凑不起来。 “……我在南边的时候,窥探到了这些秘密。具体怎么回事,我暂时不能告诉您。”骆宁如此对祖母说。 祖母相信她。 可祖母知道,此事不能公开。 白氏做的丑事,一旦传出风声,会把骆家声誉全毁;镇南侯万一不信,更麻烦,他到底是偏疼长子的。 会打草惊蛇。 内宅几乎被白氏掌控,万一逼急了白氏,鱼死网破,骆家损失会很大。 骆宁估计也会一身腥。 要秘密处理。 要一点点斩断白氏的根须。 “得小火慢炖。”骆宁对祖母说,“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 骆宁说她来办,因为她已经是雍王准妃了,她有这个本事,叫祖母相信她。 只需要配合她即可。 “……阿钦没事,他一点毒也没碰,只要他平安就好。祖母,我这次也要叫白氏尝尝滋味。”骆宁说。 老夫人欣慰看一眼骆宁。 因为,骆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阿钦又不是骆家血脉,随便白氏怎么折腾他”。 哪怕不是,骆立钦也只是个小孩子。 白氏敢对孩子下手,老夫人却心疼那娃娃。 温氏又很有良心。 骆宁想要收拾白氏,却没有丧失人性,老夫人很欣慰这一点。 “……白氏闹这么一出,就是不想让白慈容走。”骆宁又对祖母说,“这个白慈容,她要是真的灰溜溜走了,我也许暂时不会动她。既然她不想走,那她自寻死路。” “你同意她回来?”老夫人问。 骆宁想了想:“瓮中捉鳖。是她死赖着不肯走的,我们又没逼她。” 既然她不走,骆宁绝不会轻饶她。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 她精力有些不济了,勉强吃了点饭。骆宁服侍她睡下,安抚了她半日,这才回去。 回去路上,骆宁有点后悔把这些事告诉祖母。 是祖母问她的。 祖母很敏锐发现了骆寅与白慈容的不对劲。 骆宁一时没忍住。 可能她做鬼时间太长,哪怕重生了,她也是独自走在黑暗里。 祖母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想与祖母同行,至少相互依傍。 只是祖母年纪大了,身体不佳,骆宁又担心她受不了刺激,重复前世早逝的命运。 回文绮院时,丫鬟秋华提灯,骆宁走得很慢。 走到东正院的时候,骆宁脚步一转,对秋华说:“你去敲门,我看看夫人。” 秋华微讶,还是很听话去敲了门。 骆宁被请进来。 侯夫人没睡,恹恹依靠在东次间临窗大炕的引枕上,太阳穴贴着膏药。 瞧见了骆宁,她想要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骆宁坐在炕沿,侯夫人几乎要露出嫌恶神情。 “娘,您这是哪里不舒服?”骆宁问。 侯夫人语气很淡:“家里很多事,娘发愁。阿容又走了,没一个排忧解难的人。” “娘,您要是病倒了,这个家谁来当?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对了,快要开春了,治疗桃花廯的药方,您这里还有吗?”骆宁问。 不待侯夫人回答,骆宁继续说,“我记得表妹有。她是否带回余杭了?” 侯夫人心中微动。 她立马说:“那个药方,的确是阿容的,可惜她回去了。” “外头买的药粉,都不如那个好用。我的丫鬟秋兰秋华,都容易犯桃花癣。痒起来一身红胞,可难受了。”骆宁笑了笑。 又随意聊了几句,见侯夫人心不在焉,骆宁起身告辞了。 骆宁走出院子,淡淡笑了笑。 上辈子,你用那种毒喂我,叫我浑身生红疹,只为给白慈容让路。 这次,你会为了白慈容,自己尝尝那药、试试浑身又痒又痛的滋味吗? 你对自己的女儿、孙子下手,都只是为了白慈容,肯为了她对自己下手吗? 你要是愿意,就把白慈容再带回侯府,亲眼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第064章 侯夫人的报应 白慈容走的第一日,侯府闹腾了大半天。 余杭白家送来的人,安置在下人房;礼物堆在库房。侯夫人都不愿意再提。 骆寅“盗窃”一事,沸沸扬扬,下人们少不得嚼舌根。 侯夫人很生气。 三夫人跑到二房,去打听八卦。 “我听下人说,温氏想要把阿寅盗窃一事说开,她怕事,不肯自己担责,她的丫鬟婆子拼了命劝她。 都快要劝住了,结果大嫂一顿脾气,叫她有话当面说。这不,全漏出来了。”三夫人幸灾乐祸。 侯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但凡尊重大少奶奶温氏两分,此事都不至于当众倒出来。 大少奶奶身边的人都知道“藏丑”。 二夫人则道:“我倒是觉着,温氏学聪明了。她藏着掖着,哪怕侯爷从阿寅那里搜出了金麒麟,说不定也要温氏背锅。” 三夫人细想这话,点点头:“侯爷和大嫂做得出来。为了儿子名声,可能推说是温氏的丫鬟或者婆子偷了。偷如此重金,会被打死的。” “这不,咱们笑话温氏无能,她却救了自己心腹一命。”二夫人笑道,“哪里不中用?以柔克刚,咱们府里就没蠢人。” 三夫人愣了下。 继而她说,“二嫂太看得起温氏了,她这不歪打正着么。” 二夫人不再说什么。 三夫人还没有问到关键的,压低声音:“我听说,此事还关乎阿钦。和尚都来了。 刮了风、打了雷,却没有下雨,也不知哪位高人从中做了法。肯定是算计阿钦,借用和尚的口,把表姑娘留下来。” 二夫人心中一震,面上故作惊讶:“表姑娘人都走了,这会儿估计到了吉州码头。” “我不信。”三夫人努努嘴,“她肯走?她要是肯走,昨日就不会闹那么一出。” 又凑近几分,“还有得闹,二嫂你信不信?” 二夫人:“我是不太信的。一个表姑娘,大嫂何苦?她娘家又不是破落户。那么有钱,表姑娘回去是‘回家’,在侯府是‘寄人篱下’,怎么还非要赖在侯府?” 终于说到了重点。 三夫人嗤笑:“她寄人篱下?她过得比咱们侯府每一位小姐都好。都说她自己花了钱,吃穿不靠侯府。 如今看她死活不肯走的模样,她分明就是靠着侯府。人家要的不是侯府银子,是侯府声望。” 又道,“她来的时候,咱们就应该看清楚,怎么全被迷了眼?倒好像她贴了侯府。” 三夫人说了好半天。 待她走后,二夫人苦笑。 这个表姑娘在侯府住了快三年,直到今时今日,大家才如梦初醒,看透她面目。 白慈容走的第三天,侯夫人浑身起红疹。 请医用药,无济于事,她非常痛苦。 熬了一天,到了第四天,她去老夫人的佛堂门口下跪:“阿容身上有药膏,能解我这痛痒。 我儿时长发这种病,大夫说乃心情郁结所致。嫁到骆家,过了几年好日子,再也没复发。 如今一想到阿容回去,要受尽继母磋磨,我实在无法平心静气,这病又来了。 娘,求求您可怜我,让阿容留下吧。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非要她走,难道说王妃容不下人吗? 娘,这是要我的命,也是毁王妃声誉。留下她吧,儿媳与白家都会感激您的。” 老夫人半晌才出来。 她沉默看着白氏,片刻才道:“恐怕来不及,你侄儿走了四五日,只怕追不回来。” “追得回来,她还在城郊三十里铺子的客栈。她舍不得走,那傻孩子一直哭。”侯夫人磕头。 老夫人静静看着她。 想起骆宁说的“瓮中捉鳖”,老夫人深吸一口气。 “既如此,你自己安排。”老夫人道。 侯夫人大喜。 这天下午,表姑娘回了镇南侯府。 她不再住蕙馥院,而是住在侯夫人东正院的倒座,只留下两个小丫鬟服侍她。 单独一座院子、比侯府其他小姐还体面、丫鬟婆子还要多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 骆家都反应了过来。 白慈容口口声声从不花骆家的钱,她丫鬟婆子的月例她自己给,吃穿都出了钱,她住得理所当然。 可凭什么? 不是骆家的人,凭什么在这个院子里过这样的日子? 爵位是花钱能买来的吗? 白慈容这三年一直在占骆家的便宜,利用侯府的声望抬高她自己,这可是钱都买不到的。 她一个商户女,妄图借用侯府腾飞。 她的小恩小惠,加上侯夫人对她的偏宠,几乎把这些目的都遮掩了。 文绮院内,骆宁吃晚饭。 丫鬟秋兰一边布菜,一边把打听的消息,说给骆宁听。 “下人们都嘲笑她,死赖着不肯走,愣是等了四天。灰头土脸回来了。” “夫人叫她住倒座,丫鬟婆子都遣了。把她当客居小姐的意思了。” “夫人用了药膏,身上红疹散了好些。侯爷说不管这件事,叫夫人好自为之。” 秋华觉得很解气:“大小姐回家的时候,她还住咱们文绮院呢。如今活该。” 又道,“她到底凭什么?” 骆宁慢慢喝了口汤,笑了笑:“是啊,她凭什么。” 又笑道,“回来也好,热闹多了起来。对了,咱们长房多了两位姨娘。” 秋华和秋兰一愣,孔妈妈也诧异:“没听说。” “若不是多了两位姨娘,侯爷怎会睁只眼闭只眼?”骆宁笑道,“且看看吧。” 这对双胞胎姨娘,迟早要进府的。 她们俩姓梅。一个叫梅竹、一个叫梅荔,是两只野狗。为了点骨头,就会咬人,心狠手辣。 她们七八岁被卖进娼寮,十三岁被白家赎出来,调养了两年,学了些字与琴棋书画。 娼寮那等地方,每个人都要杀人饮血才可以活出一条路,否则半年就会被折磨死。 这两位姨娘非常狠辣,她们既没有廉耻心,手段也下作,什么脏活都能干。 那等求生的强烈欲望,根本不是内宅妇人能抵御的。 ——白家给白慈容和侯夫人送了得力助手来。 果然,翌日就听闻,侯爷新得了两位姨娘。 骆宁早起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瞧见了她们俩,也见到了白慈容。 白慈容一改往常的华贵,穿了件淡粉色素面长裙,杏白色上襦,同色褙子,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耳朵上带着小小珍珠米耳钉。 清雅,楚楚可怜。 “阿宁姐,以前我有得罪的地方,你勿要见怪。我只想留在姑姑身边,陪伴姑姑两年,没有任何其他心思。”白慈容说。 “表妹误会了,不是我赶走你的。”骆宁笑了笑,“你是不敢怨恨真正要你走的人,转而欺负我吗?” 白慈容:“……” 两位新姨娘,都好奇打量骆宁。 骆宁回视她们。 她们俩立马露出甜而娇憨的微笑:“见过王妃。” 比起家里其他人,她们放得下身段,目光又毒。 骆宁笑一下。 侯夫人身上的红疹褪了大半,留下不少抓挠过的痕迹。 她终于吃到了这个苦头,还是她自找的。 骆宁低垂眼睫,心情更平静了几分。 第065章 雍王打骆宁 镇南侯府最近风波,皆因骆宁被圣旨赐婚而起。 时间过去半个月,此事引发的涟漪逐渐平息,对镇南侯的威慑力也减轻不少,侯府“死灰复燃”。 骆宁每日很忙碌。 尹嬷嬷、何嬷嬷的功课繁重,骆宁需要一一用心记忆,甚至要背诵;她每日早起去给祖母请安,陪祖母说说话。 三月十五,雍王找来的女教头到了。 她叫蔺昭,与骆宁身量差不多高,腰背笔挺。肌肤黑,越发显得她一双眸明亮。 “……我比王妃大八岁,往后在内宅行走,也不必称呼教头,你叫我姐姐即可。”蔺昭说。 她丝毫不忸怩、不谄媚。 教头,本就是师父一类人,是“师长”,这一声“姐姐”她当得起。 她来之前,骆宁还担心她恃才傲物、冷漠寡言,不好相与。轻了得罪她、重了又不敬她。 见她这般爽利,骆宁放了心,高高兴兴喊了声“蔺姐姐”。 “蔺姐姐,你会针线或者厨艺吗?”骆宁问。 蔺昭:“针线不会,做饭会。” 骆宁亲自去告诉侯夫人,雍王给她送了一名厨娘。 侯夫人:“领过来我瞧瞧。” 骆宁带了蔺昭过去。 侯夫人只是对美人比较戒备,蔺昭生得标致,只是太黑,举止利落干练,像是做惯了事的下人,看着叫人放心。 侯夫人颔首:“既然是王爷的人,自然跟咱们家的人一样。你院中本就该多添一位厨娘。我记下了,她的份例……” “她的份例,与太后指派的两位嬷嬷一样:她们的主子出一份,我那边再出一份,是我的心意。不走公中的账,免得娘您难做。”骆宁笑道。 侯夫人颔首:“既如此,就依了你。家里人多眼杂,这些琐事的确应该谨慎些,不留话柄。缺钱跟娘说。” 很愉快定下此事。 骆宁与秋华一起,跟着蔺昭学耍鞭。 从执鞭的手法开始。 骆宁与秋华学得都很用心,蔺昭夸她们勤奋又都有些天赋。 三月下旬,桃子上市。 孔妈妈早上出去采办菜蔬,买了一筐桃进来。 软而甜。 骆宁送去给祖母尝尝。 她在祖母的院子里用早膳,闲话琐事,寿成宫来了人,请骆宁进宫。 骆宁赶紧回文绮院,重新梳头更衣。 她穿了件银白色上襦、丁香色绣缠枝花卉褙子与绫裙。颜色嫩,衬托得她肤白胜雪、鬓发鸦青,娇俏又清淡高雅。 几乎没戴什么首饰,头上只点缀了两朵珠花;手腕上戴着太后给的佛珠。 丫鬟秋华跟着骆宁出门。 马车到了宫门口,骆宁瞧见了嘉鸿大长公主,她与裴应一同进了宫门。 骆宁在宫门口下车,慢步去了寿成宫。 “……今日是大皇子百日。不大肆操办,只在御花园摆酒,自家人恭贺一番。”太后对骆宁说。 大皇子萧煜,由陈美人所出,他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皇帝子嗣单薄。他与皇后成亲六年,内廷也有二十几名宫妃,却只有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我没有备礼。”骆宁说。 太后叫宋姑姑拿了一份:“送去皇后宫里,就说这是雍王准妃所赠。” 又对骆宁说,“大皇子养在皇后宫里。陈美人也住在皇后宫中,一起抚育大皇子。” 骆宁了然。 太后更衣完毕,骆宁搀扶她一起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骆宁只认识极少数。不过她最近都在补这方面的知识,只需要稍微提点,她对上了号,便可以粗略了解此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宋姑姑,悄声替她介绍。 御花园以凉亭分了两处席位:左边是王爷、驸马等人;右边则是公主、王妃等。 人尚未到齐,太后先到凉亭坐下,不少人围上来。 “母后。”雍王等兄弟,上前行礼。 太后颔首示意,又问雍王:“平阳还没来?” 平阳公主是雍王的姐姐,也是太后所出。 “她肯定要来的,还说给雍王妃带了礼物。”雍王道。 然后看一眼骆宁。 骆宁行礼。 雍王说完了话,下去坐席,与辰王兄弟俩交谈着什么。 太后携了骆宁的手,让她坐在旁边。 骆宁落落大方,宋姑姑稍微指点,她就能认出皇族所有人,太后对她的功课很满意,含笑点头。 御花园百花绽放,韶华极盛。 远远的,有乐人吹奏。 骆宁听到了笛声。 她望过去,那边靠后的位置上,有个人正在吹笛,混合在乐人之中,并不突兀。 骆宁却回头看了两次,隐约瞧见裴应用一管紫竹笛子,上面缀了个红色络子。 她第三次回头时,手背倏然一痛。 骆宁低头,就瞧见自己右手手背被一片树叶击中。 树叶很轻,可打射过来的人力道极大,手上功夫厉害,小小树叶把骆宁的手背打红了,半晌刺啦啦疼。 她看向雍王的方向。 雍王余光似乎看了她,又像是没有,表情冷峻。 骆宁端坐。 平阳公主很快到了。她与太后很相似,性格恬静,风姿绰约,和驸马很是般配。 她身边还跟着她六岁的儿子。 “弟妹果然标志,与七弟很般配。”公主笑盈盈握住骆宁的手,“下次有空请你去公主府做客。” 骆宁道是。 人尚未到齐,那边裴应又换了一首曲子吹。 雍王不知何时站在了骆宁身边,正在听骆宁与平阳公主寒暄。 “……很喜欢听吹笛?”他问骆宁。 平阳公主还在,骆宁不知如何作答,支吾了下,才答:“不太懂笛子,有点好奇。” “听着像鬼哭。” 平阳公主忍俊不禁。 这时候,她儿子冲了过来。骆宁见公主与驸马都是这样内秀贞静的性格,没提防公主的儿子很顽皮,力气又大。 他撞到了骆宁身上。 骆宁连退两步,踩到了旁边的青苔。 才下过雨,青苔下面积了一滩水,骆宁感觉到脚底一阵凉意,她鞋子踩湿了。 雍王看了眼她。 而后,骆宁瞧见他吩咐宫婢几句话,那宫婢朝骆宁走过来:“王妃,您随婢子到那边回廊上坐一坐,婢子量一量您的鞋码。” 骆宁:“……” 第066章 雍王与皇后的亲密关系 骆宁同太后耳语几句,随着宫婢走到了御花园入口。 她在回廊上坐下,把鞋码告诉了宫婢。 宫婢请她稍坐,她去去便来。 骆宁便坐下。 正巧旁边种了牡丹,这个时节开得浓烈,花瓣颜色鲜艳,层层叠叠,如锦绣堆就。 有人走过来。 她抬眸,瞧见了雍王。 雍王随意在她对面的回廊坐下。 “王爷,蔺姐姐来了些日子,她教得很好,多谢您。”骆宁主动找话与他搭讪。 雍王微微颔首:“她鞭法很好,你好好学。” 又道,“本王一个月后要考验的。” 骆宁立马感觉到了压力。 要怎么考验? “至少,不能随意被人夺了鞭子。”他道。 骆宁应是。 说罢,他又沉默。 骆宁觉得他是出来透口气,懒得与里面的人应酬;也可能是她刚刚两次偷看裴应,被他抓到了,他心中不悦。 她心虚,没话找话:“王爷,怎么不见您的狗?” “进宫赴宴还带狗,本王是想给谁甩脸子?”他问。 语气不耐。 言外之意:问的什么话,都不过脑子。 “是,我疏忽了,只是有些日子不见它,很是想念。”骆宁找补。 “想念一条狗?” “它很勇猛,上次还救了我。”骆宁道。 雍王:“你一会看人,一会儿想狗,还挺忙。” 骆宁:! 她没有看人,她只是看笛子。 裴应吹的曲子,实在太像骆宁改编的古琴曲;而他手里那根紫竹笛子,又有点像骆宁送给冯夫人的。 她好奇。 况且她很克制,只看了两次。第三次头都没有转过去,手背就被打红。现在红痕都未退。 骆宁想要解释,宫婢拿了一双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向雍王和骆宁行礼后,宫婢跪下来:“婢子替您换鞋。” 骆宁:“我自己来。” “慢着。”雍王突然开口。 宫婢不解,垂首听命。 雍王:“把鞋给本王瞧瞧。” 宫婢递上。 骆宁顺着他的手,也去看那双鞋。 却见雍王沉了脸,语气不善:“拿回去,重新换一双普通的青缎面鞋来。” 骆宁:“王爷,这鞋有何不妥吗?” 鞋子很漂亮,也是丁香色的,绣一朵瑰丽牡丹;鞋边还绞了一圈缠纹。 “你没资格穿这种鞋。”雍王冷声说。 骆宁:“……” 宫婢应是,打算退下去重新换,便见一行人进了御花园。 以皇后为首。 身后跟着陈美人,而后是乳娘、女官与宫婢、内侍等数人。乳娘怀里抱着皇子。 皇后瞧见宫婢出去,迟疑了下,吩咐陈美人带着乳娘和孩子先进去,她朝回廊走过来。 骆宁与雍王站起身,向皇后行礼。 “皇嫂。” “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的眼波里,有淡淡涟漪,碎芒莹然:“阿宁,怎么还叫皇后娘娘?得叫皇嫂。” 骆宁:“……” 因她知道雍王和皇后之间的暗生情愫,雍王那一声皇嫂,听着很正经,骆宁愣是觉得暧昧。 让她在雍王面前也这样叫皇嫂,深感怪异。 她只是恭敬行礼:“我失礼了,谨记教诲。” 皇后笑笑,不以为意看向骆宁的脚:“怎么不换鞋?” 骆宁瞬间便懂。 方才那双鞋,竟是皇后的。 ——雍王连她的鞋都认识。原来他们的关系,比骆宁想象中更亲密。 “宫人拿错了,叫她重新换了来。”雍王替骆宁回答。 皇后笑道:“那是本宫的鞋。是平时穿的,不用太讲究,我四妹偶尔也穿我旧鞋。” “皇嫂,规矩不可废。”雍王道。 骆宁颔首:“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皇后不再坚持。 她先入席了。 宫婢重新寻来一双普通青缎鞋,骆宁换上。 换鞋时,宫婢特意遮挡视线,女子的脚不便被人瞧见;雍王很自觉先离开了。 换下来的旧鞋,骆宁叫宫婢随意扔了,是很普通的鞋子,她懒得带回去。 宫宴快要开始,皇帝才来。 跟在皇帝身边的,是一位婕妤娘娘,此前她最受宠。 她生得面容饱满,娇憨可爱。圆圆眼睛,婴儿肥面颊,瞧着毫无心机。 “原来,皇帝喜欢这种女子。”骆宁在心里想。 而郑皇后,正好相反。 怪不得郑皇后至今无子,估计是圣宠不多。 她聪慧、睿智,心机绝不会少,太后最欣赏她这一点,偏皇帝不是很满意。 皇后自己也不甚在意。 同床异梦的帝后、各怀心思的皇族贵胄,心不在焉的雍王。 太后抱着大皇子,笑容慈祥:“这孩子像极了皇帝小时候。” 众人恭维一番。 骆宁随大流。 开席后,她便很自在吃喝,不再理会琐事。 她每一口都吃得慢,吃相斯文;但她不停筷子,就这样慢腾腾吃了很多,把自己填饱。 骆宁实在不愿在皇族宴席上费心思,因为家里的事已经很累了,消耗了她脑子。 而她,又不会是真的雍王妃,这些人暂时与她无利益纠葛。 骆宁太过于置身事外,对皇族的权势毫无企图,一心只想要个郡主封号——这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不用她奋斗,雍王答应了她。 在他们斗心眼时,骆宁除了吃饭,似乎无事可做。 雍王根本不用她帮忙。 骆宁觉得,进入了皇宫,脱落了侯府那些糟心事,她又像个鬼魂了,难得轻松。 她也很清楚知道,很多人满意她这种不争不抢的态度,比如说太后,也比如说郑皇后。 骆宁揣摩透了,继续吃饱。 “母后,七弟妹生得好,性格也好。”宴席结束,平阳公主对太后说,“看着也不傻。” “有些孩子气。” “不是故作孩子气,而是放得开,所以我说她不傻。”平阳公主说。 又道,“她与母后有重恩,又能如此豁达。这个儿媳,母后选得好。” “我替你们选的,都好。”太后道。 骆宁这次出宫回府,雍王没有送她。 半路上,嘉鸿大长公主拦住了骆宁的马车,与她闲话几句。 “……过几日我设宴,给你下请柬。”公主说。 骆宁笑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最近忙,母后派了两位嬷嬷教导我。” 又看向那边的马车,“世子先回去了吗?” 公主看一眼,笑道:“他先骑马走了。” 骆宁很想知道,裴应的笛子曲谱哪里来的,也想看看他的笛子。 “……最近有冯姐姐的消息吗?上次送去的礼物,她可有收到?”骆宁问公主。 公主:“他收到了,很满意。不过他最近心情不佳,遇到了很棘手之事,不知如何开导自己。” “怎么了?” “他身边陪伴多时的人,离开了。”公主道。 骆宁:“那的确值得伤心。” “你可要写一封信劝导他?我叫人送你送。”公主说。 骆宁:“是她的什么人?” 第067章 骆宁也打雍王 嘉鸿大长公主闪烁其词。 她无法描述“冯夫人”失去了何人。面对骆宁略带探究的询问,她语塞了。 骆宁给她台阶下:“想必非常重要,无法对外人描述一二。公主,恐怕我的安慰只是劳而无功。” 公主苦笑了下。 骆宁作辞,先回去了。 公主上了马车,裴应端坐。他生得俊朗,安静如松。行走坐卧都极其优雅,难过模样也不狼狈。 见他如此,公主心中不是滋味。 “圣旨赐婚,再无更改,你且换个心思。”公主对他说。 裴应:“我明白,娘不必替我操心。” 公主被他这么软软顶回来,越发糟心了。 骆宁被赐婚给雍王,实在出乎意料,谁能想到此事定得这般匆忙?谁又能想到,雍王他真的肯? 公主满腹心思,阴恻恻想着:“未必没有转机。” 想把这门婚事搅和黄的,绝不止公主一人。 公主不能接受儿子再去游历。想他留在京城,成亲生子,儿孙皆环绕膝下。 骆宁必须要嫁给裴应! 这世上还没有嘉鸿大长公主办不到的事。 她要用个法子,叫此事逆转。 坐在马车上,骆宁打了两个喷嚏,用帕子捂住口鼻。 略微沉吟。 还在想那根笛子。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时,她在愣神。 “公主话里有话。” 骆宁不知今日这番话,是福是祸。她了解的大长公主,行事全凭喜好。顺着她心的,她愿意抬举;一旦被她忌惮,她打压快狠准。 回了侯府,骆宁先去见过祖母,把宫里诸事简单告诉了她,免得祖母挂念。 她报喜不报忧。 “……你也累了,回去歇了吧。”祖母说。 骆宁道是。 翌日,骆宁收到了平阳公主府送的见面礼。 是一套黄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 做工极其精美,雕刻栩栩如生,足见金匠手艺非凡。 骆宁收下,亲自去了趟公主府,向平阳公主道谢。 平阳款待她。 两人聊了几句。平阳公主性格温柔,言谈却也爽利。 她让骆宁叫她皇姐,而不是公主。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皇兄着礼部,替七弟选四名侧妃,已经有了人选。”平阳公主告诉骆宁。 应是太后叫平阳公主提醒骆宁的。 骆宁好奇:“皇姐可知是哪些门第的千金?” “几大望族各有势力。为了堵他们的口,自然是均占,不能偏私。崔、王、郑、裴。”公主说。 骆宁听了,在心里暗暗叹气。 雍王妃果然不好当。 四名侧妃,全部出身高门望族。她们定然得家族培养,眼界高、手段狠,娘家财力丰厚、朝中权势庞大。 骆宁能撑得下来,才有机会去韶阳做郡主。 “怪不得母后指派了两名教导嬷嬷,王爷又给了一名教头。他们怕我进府活不过一日。”骆宁说。 平阳公主忍俊不禁。 她笑着对骆宁说:“母后是有隐忧。我同母后说,七弟妹应付得来。别说侧妃,七弟妹在皇兄跟前都不曾露怯。” “皇姐取笑我了。我只是没见过世面,无知无畏。”骆宁道。 公主笑道:“就要你无畏。母后盼你协理好内宅,叫七弟与母后都安心。” “我自当尽力。”骆宁道。 骆宁在公主府用了午膳才回府。 想到“四名侧妃”,意料之中,她没有惊惶。世族的下场,骆宁很清楚,她并不怕那些高门女。 况且她还占一个“正妃”名头,又有太后撑腰,有何可畏惧? 辛苦三年,换取一生顺遂自由,很划算。 就说雍王自己,边陲七年苦熬,才拿到了虎符。他要是留在京城,以他的聪慧出色,拥趸太子的朝臣可能会害死他。 能有今日,他付出了多少辛劳。 骆宁敢说,雍王府绝对没有边陲贫寒、凶险。 谁的前途不是靠命搏? 骆宁脚步轻盈回了文绮院。 她接到了不少宴请的帖子。 初夏,命妇们迫不及待换上了轻薄衣衫,大肆宴请,享受繁华盛世的安宁与富足。 骆宁作为雍王准妃,请帖接到手软,她一概拒绝了。 侯夫人则去了两家。 骆宁也没有理会。 白慈容现如今什么名声,侯夫人最清楚。她有胆子把白慈容带出去,只是毁她声望。 侯夫人并没有那么无脑。 她去的两场宴会,众人没瞧见骆宁,便窃窃私语,甚至公然暗讽她。 她没得到好处。 还有人主动挑衅。 侯夫人便明白,骆宁这个“准妃”,人人不服气。她借着骆宁的名头出去,只是替骆宁受气、受刁难。 吃了两次亏,她就不去了。 骆宁听说了,有点好笑,不过她依旧没理会——太忙了,腾不出手。 两位嬷嬷的功课很紧,从内廷规矩制度、王府章程到京城功勋世族的人与事,极其庞大繁琐。 骆宁不仅得理解,还要牢记、背熟。 这功课足以叫她疲倦,且她还要每日抽空耍鞭。 雍王说他要校验。 转眼,教头蔺昭进府已经一个月。 骆宁没等雍王那边派人催,非常主动带着蔺昭登门,去了雍王府。 雍王在后院习武。 他的府兵操练六个时辰,时刻不放松,堪比驻地;他自己日常操练两个时辰,一日不歇。 “王妃练得如何?”雍王一杆长枪杵地,他立在旁边,人比枪还要挺拔锋利。 蔺昭如实回答:“堪堪入门。王妃事忙,无法专注练鞭,能有这般成绩,已然很刻苦。” 雍王额角被汗浸湿,墨发全部束起,他丝毫不显疲态。 为了方便耍枪,他劲装结束,简洁干练。 看向骆宁,他淡淡开了口:“试试你的鞭法。” 骆宁:“是。” 她拿出了长鞭。 雍王拎起了长枪,叫她用鞭来夺枪。 骆宁牢记他的要求:不可轻易被人下了鞭。 她朝雍王挥鞭打过去。 他长枪一卷,差点刺向了她面门。骆宁震惊,又不肯松手,卷着鞭尾要甩过去。 蔺昭被她吓一跳。 因为她这种打发,是直接往雍王枪头上撞。 雍王似乎也没想到她这么执拗,又怕长枪真的伤了她,只得让几步,长枪往后缩。 骆宁不知是学艺不精,还是面对明晃晃的枪头太紧张,在雍王主动退让的情况下,她一鞭打了过去。 鞭尾直接撕开了雍王的虎口,鲜血涌了出来。 众人:“……” 骆宁:“……” 第068章 王爷生气的原因 萧怀沣脸色难看至极。 骆宁的长鞭还握在手里,有点无措看着他。 副将拿了巾帕过来,萧怀沣按住虎口。 鲜血流淌了他满手,他却没有吸气蹙眉,对疼痛的忍耐很强。 眼风扫向骆宁,那双漆黑眸子里,酝酿着风暴。 “好样的,王妃,恩将仇报还偷袭。”他冷声说。 骆宁后背发僵。 “王爷恕罪。” “不恕罪能如何?也打你一顿?”他脸色越发阴沉。 骆宁:“……” 雍王看向蔺昭:“每日给王妃加练一个时辰。下个月再考。还打成这德行,本王只罚你。” 蔺昭躬身行礼:“是,王爷。” 骆宁很惭愧。 雍王回了内院,简单包扎。 骆宁和蔺昭还在校场,打算回去,总管事却请她们去花厅等候。 “……蔺姐姐,我方才可能有点紧张。平时咱们对着树打,树不会朝我刺过来。”骆宁说。 蔺昭悄声告诉她:“没事,赢了就好。王爷这个人好胜心强。你要是被他的长枪下了鞭子,估计得挨骂。现在不会。” 骆宁诧异:“真的?” 宁可挨了一鞭,也不愿意看到下属失败? 蔺昭:“你且看着。” 雍王更衣后,竟是留骆宁用午膳。 骆宁:“……” 蔺昭说得对。雍王有点恼,却难得留了她吃饭,可见对她还是满意的。 骆宁一颗心落定。 她们去了花厅,却在院子门口遇到了大黑狗。 蔺昭下意识后退半步。 骆宁则欢喜,脚步往前,黑狗已经蹭到了她手边。她赶紧挠了它下巴,又顺了顺它背脊。 “它挺乖的。”骆宁看着已经躺在地上等着挠痒痒的黑狗,回头对浑身紧绷的蔺昭说。 蔺昭笑不出来:“这是长缨大将军。” 它哪里乖? 它极其凶悍。 “为何取这么个名字?”骆宁一边给黑狗挠肚皮与脖子,一边好奇问。 蔺昭眼睛都看直了。 她不太相信,这是长缨大将军。此刻,他温顺得像只小奶狗。 “这不是取的,而是先皇封赐的。”蔺昭告诉骆宁,“它是御赐的大将军,官位比很多人高。” 骆宁:! 她着实没想到。 怪不得上次它咬死了郑家的家丁,郑家没敢找雍王讨要说法。 长缨大将军有这个权利。 也怪不得人人敬畏它。它伤人不要紧,人伤了它,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骆宁与狗,玩得不亦乐乎,雍王进了花厅。 见状,他眉头深深蹙起来。刚刚挨了一鞭缓和的脸色,再次难看。 一声口哨。急促、尖锐,骆宁耳膜震动,心头颤了颤。 黑狗一股脑爬起,很不甘心似的跑去主人脚边。 雍王怒其不争,越看它越心烦,再次在它头上敲了下:“退下去!” 黑狗听得懂,耷拉着耳朵出去了,嘴里还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 雍王听到这声,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 “……下次不准这样对长缨大将军,可听到了?”他对骆宁说,“它不是爱宠。” 骆宁应是。 她也有点不甘心,想着:我喜欢它、它也喜欢我,你干嘛非要阻止?又不耽误你的事。 然而不敢讲。 雍王似看出她不满,眼风扫过来,骆宁低垂视线。 蔺昭被安排下去吃饭,骆宁陪雍王用餐。 他伤口包扎了,用筷子艰难,故而他吃得比较少。 “你到底对长缨大将军用了什么诡计,叫它这样听话?”雍王忍不住问。 他大概好奇很久了。 骆宁:“没有用诡计,每次王爷都在。” 雍王便觉得她不老实。 他不再提此事,转移话题:“鞭法上要再花心思。怎么瞧着还不如上次?” “我对上您,有些紧张。”骆宁道。 雍王蹙眉:“本王难道吃人?” “不,是王爷威望重,我生怕控制不好,叫王爷失望。不成想,越是担忧越是出错。”骆宁说。 雍王:“大可不必。” 声音又转厉,“做了雍王妃,若如此冒失犯错,本王先不饶你。一点小事就害怕慌神,难成大事。” 骆宁应是。 “再练。若还打成这样,本王要罚。”雍王说,“到时候,把你所有的银票与金叶子收回。” 骆宁:“……” 这也太狠了。 骆宁慎重点点头,“一定好好练,绝不叫王爷失望。” 雍王吐了口气。 骆宁觉得他快要被气死了,吃饭时候默不作声,也没吃多少。 饭毕,骆宁要告辞。 雍王没有挽留,也没相送。 回去路上,骆宁还与蔺昭说了此事。 蔺昭预测王爷不会恼火,可雍王还是挺生气的。 “……可能是不喜你逗弄长缨大将军。”蔺昭说,“它是王爷的下属,你逗得它跟小狗似的,王爷面上无光。” “它本就是狗。” “在世人与王爷眼里,它是猛兽。王爷用心栽培它了,请了人专门喂养它、教导它。如此花费功夫,到头来它还只是一条求人挠痒痒的狗,王爷得多生气。”蔺昭说。 骆宁:“……原来如此。” 她终于理解了雍王的愤怒。 有点像一位老父亲,他亲眼看着苦心培养的儿子落于妇人之手,变得黏糊又谄媚,毫无男儿之态,似个软骨头。 怪不得他恨不能把骆宁和狗都打一顿。 “我下次不跟长缨大将军玩了。”骆宁说。 也不能怪她。 每次黑狗瞧见她,都可怜兮兮求她摸摸下巴,非要蹭她。 骆宁不忍叫它失望。 她对蔺昭说,“雍王真应该养个儿子。” 免得他把狗当儿子养。 蔺昭失笑:“不是快了吗?” 骆宁:“……” 她不是这个意思。 过了两日,雍王府的总管事来见骆宁。明面上送新上市的樱桃,实际上给骆宁送一封信。 信上写了四个人名。 有了平阳公主提醒在前,骆宁便知道,这四个人都是礼部替雍王选中的四名侧妃。 果然是郑、崔、王、裴各一人。 其中有郑四小姐。 “……皇后的胞妹,居然要给雍王做侧妃?”骆宁把名单给两位嬷嬷,叫她们说说这四位小姐,还忍不住提了她的疑问。 尹嬷嬷便说:“郑四小姐对王爷一向痴心。能嫁给雍王做侧妃,门庭荣耀,郑家自然愿意把此等机会给四小姐。” 骆宁:“往后王府热闹了。” 这天,两位嬷嬷分别说了这四位小姐。 她们提到郑嘉儿,竟可以不用半个贬损的词,说清楚她的性格。 说她直率、凌厉。 骆宁见过她三次,粗略了解她性格,故而明白,尹嬷嬷是说她嚣张、狠辣。 第069章 想要骆宁死 四月天多雨,庭院树叶被刷得干净碧玉;雨势不大,细腻缠绵。 樱桃初上市,甜中带酸,骆宁很喜欢。 雍王府送了一回,骆宁叫孔妈妈去集市买了两回。 除了每日去向祖母问安,关心她老人家的身体,开导她心情,骆宁几乎不闲逛。 她也极少去侯夫人跟前。 她关在院子里,背诵尹嬷嬷与何嬷嬷教给她的知识、练习耍鞭。 下苦功就会出成绩。 如今不管是尹、何两位嬷嬷的随口抽查,还是蔺昭的对练,骆宁都应付自如。 一日早上,骆宁早起时想点缀梳妆台,叫小丫鬟初霜去趟后花园,摘一些开得好的芍药回来。 芍药尚未过季。 小丫鬟去了,回来低声同骆宁耳语:“表姑娘和碧云也去摘芍药。管事的孙妈妈把开得最好的全部挑给了我,表姑娘脸色难看极了。” 初霜很喜欢出这种风头。 可骆宁的大丫鬟秋兰不准她显摆,她不敢公开说,只偷偷告诉骆宁,过过嘴瘾。 她就是喜欢管事与其他下人都器重文绮院的人。 骆宁失笑。 初霜面颊微微一红:“大小姐,婢子不曾同表姑娘起冲突,还让了她。她没要。” 说着嘴上又没把门了,“她哪有资格要?侯府的好东西,先紧着大小姐您。” 骆宁再次失笑:“你这个小鬼机灵。” 秋兰进来替骆宁梳头,见小丫鬟初霜插花半日不出去,就问她:“你叨叨些什么?大小姐哪有空听你闲扯?” 骆宁一向不插手大丫鬟管小丫鬟。 院内每个人,都有她的本职差事,骆宁赋权后就不会干涉。 初霜吐吐舌头:“这就出去了,秋兰姐姐。” 芍药在梳妆台上,开得丰神凛冽,淡香萦绕不散。 骆宁心情好。 她高兴,白慈容却气坏了。 经过被驱赶、又死皮赖脸回来,她再也没有自己的院子,住在东正院的倒座,很不习惯。 白慈容总安慰自己:“要忍辱负重,韩信受得胯下辱,这点磋磨算不得什么。” 可到底才十六岁,年轻气盛。 她从小没受过苦,邱士东把她当掌上明珠宠着,她锦衣玉食长大;进了侯府,待遇比嫡出的大小姐还要好,人人敬重。 倏然跌落,不管她如何宽慰自己,一口恶气堵在心里。 人要经过很多磨砺,才能承得住打击。白慈容头一回遭遇这等挫折,实在无法平心静气。 这次,她没有向侯夫人白氏诉苦,而是去找骆寅。 两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相近;而侯夫人,总是叫他们忍、顾全大局、筹划长久。 “我命中自有富贵,算命先生说我将来贵不可言,我压根儿不需要骆宁提携。”白慈容想。 她赶到骆寅的院子,骆寅刚起床。 今日不是休沐,但他又告假在家。衙门俸禄稀薄,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峰是苦出身的文官,对他这种“侯门子弟”很无奈。 “大嫂。”白慈容笑盈盈的,捧了六枝芍药,“今早在后花园摘的。最好的送去了文绮院。这几朵很漂亮,送给大嫂。” 温氏性格绵软温柔,笑容和煦接了过来:“多谢阿容。” “大哥可在家?” “在的,他早起练剑,刚更衣。阿容稍等。”温氏笑道。 一派和睦。 骆寅很快从里卧出来。 “阿容,可是娘那里有事?”骆寅问。 白慈容:“不是,是我有件事想要麻烦大哥。余杭的老祖母快要过生辰,我想送礼回去……” 她瞥了眼骆寅。 骆寅接收到了她暗示:“你跟我来。” 他把白慈容请到了东厢的待客稍间,丫鬟奉茶后,温氏进来说了几句话,就道:“你们商议要紧事,我去看看阿钦。” 她出去了,白慈容的笑脸垮了下来。 眼中不由噙泪,她低声对骆寅说:“大哥,我真是受够了。骆宁实在欺人太甚。” 她一说这话,骆寅顿时火冒三丈:“何止?她得势张狂、小人嘴脸,我恨不能杀了她。” 他们俩,有着共同的怒火与憋屈。 骆寅更甚。他自己挨了好几次打,受尽了疼痛与羞辱,愤怒将他理智烧得一干二净。 “大哥,你觉得她嫁入雍王府,对你我前途有利吗?”白慈容悄声问。 骆寅冷哼:“她?她不踩贬我们就不错了,指望她提携?痴人说梦!” “雍王下聘的第一日,就公然打大哥你。可见,骆宁与雍王是靠不住的。”白慈容说。 骆寅:“的确!” “我们不能容她。等她真嫁入王府,过上了富贵好日子,咱们往后更受她打压,从此抬不起头。”白慈容说。 骆寅深以为然。 “待她真的做了雍王妃,后悔晚矣,那时候咱们对付她,就是蚍蜉撼树。而她想要对付我们,如碾死蚂蚁。”骆寅道,“不如先下手为强,叫她攀不上高枝。” 他与白慈容对视一眼。 兄妹俩心照不宣。 “我们必须早下手。”白慈容道,“不能叫姑姑知晓。” “自然。我娘妇人之仁,对骆宁痴心妄想,还指望靠着她辅助咱们飞黄腾达。只我们俩清醒,看透骆宁恶毒本性。”骆寅道。 他说着就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咱们要怎么弄死她?” 白慈容想了想:“大哥,我有个办法。” 她叫骆寅凑过来,低声说给他听。 她这个办法很好。 可以弄死骆宁,还能顺便替她赚一些同情。 骆宁一死,做不成雍王妃,骆家的爵位还在;太后可怜她死了,说不定恩赏侯夫人白氏进宫。 白慈容还认识慧能法师,她也有机会进宫。 只要她出现在皇帝面前,她就有希望成为宠妃。 “……大哥,若我得了造化,诞下皇子时就替你请封。从此你得了食邑,再也不用怕骆崇邺。”白慈容说,“皇后娘娘的叔叔都封了国公爷。” 骆寅心中狂喜。 他对白慈容说:“你这样的才华与容貌,成为人上人是迟早的。” 又咬牙,“可骆宁不死,她会折腾我们,说不定你会在她手里遭殃,好好前途没了。” 他们俩一拍即合,很快商议妥了一个办法。 东厢的待客稍间,靠里面墙壁有个洞,是被柜子挡住了。 大少奶奶温氏站在那里,偷听了半晌,只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第070章 骆宁未雨绸缪 大嫂温氏遣了心腹丫鬟,给文绮院传了一封密信。 骆宁接到了信,去了趟祖母的西正院,正好大嫂抱着孩子也来给祖母请安。 祖母逗弄孩子,骆宁便对大嫂说:“我带了些樱桃,大嫂爱吃吗?本是孝敬祖母的,她老人家说牙齿酸。” “我倒是爱吃。”大嫂笑道。 丫鬟洗了樱桃,骆宁与大嫂坐在东次间一边吃一边低语。 防止隔墙有耳,大嫂声音特别轻:“……就听到了这些。” 消息比较碎。 “就他们俩商议吗?我娘可知晓?”骆宁问。 “应该不知。表妹借口给余杭送东西,特意来寻他。当时我听着就不对劲,给余杭送东西都是管事们安排,由婆母那边说了算,怎么找骆寅?舍近求远了,这才去偷听。”温氏说。 骆宁很真诚:“大嫂,多谢你。” 温氏轻轻握了她的手:“阿宁,你要当心。” 骆宁回握了她的:“我会。” 温氏吃了几颗樱桃,和乳娘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个人静坐时,还在想这件事。 她已经对骆寅不抱任何希望。 骆寅巧舌如簧,对温氏没有半分真心。 侯府家业,哪怕将来落到了骆寅手里,温氏的儿子也未必能分到太多。 骆寅会有很多的庶出孩子,温氏与骆立钦需要去和这些人争抢;而温氏,没有过人天赋,骆立钦性格又有点像他,糯软温柔,也不是好斗的。 故而,温氏很快下了决断。 她要站在骆宁这边。 她赌骆宁会胜。 看文绮院下人的待遇,便知道骆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要真心,就可以换到骆宁的真心。 待骆宁成了雍王妃,她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提携侄儿。 温氏不指望家业,只盼儿子能好好念书,将来考上麓山书院;再有雍王这个姑丈帮衬,他能被举荐去当官。 前途要靠自己,温氏也不是什么都依仗骆宁,她只是替自己寻一份保障。 骆宁与骆寅争斗时,要是骆寅不幸…… 真有那么一天,南汐姨娘腹中胎儿未知男女,她人在外头,温氏可以求骆宁和老夫人,不准他们母子再进府,骆立钦就是唯一遗孤。 万事落定,对孩子更好。 温氏想到这里,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停下来。 她不能再想。 再想下去,内心的邪祟全跑出来了。 “我没有盼他死。是他自作孽,他自作自受。阿宁从未亏欠他,甚至没主动找茬。” 这天,骆寅没回家。 他又去南汐那边住了。 温氏心情很平静,抚育孩子,闲时绣绣花、看看书。 她的陪嫁管事妈妈,忍不住替她委屈:“您容貌比南姨娘更出色,性情也更温柔。可大少爷不知珍惜。” 温氏翻了一页书。 他不止不珍惜,还公然在他们俩床榻的枕头底下,藏南汐的亵衣,又叫她“老虔婆”,来羞辱她。 她二十岁出头,颜色正好,怎么“老”了? 他这么做,是觉得刺激有趣? 也可能是单纯玷辱她,来获得一些心灵上的满足。 当着她的面,骆寅又诋毁南汐,说她“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世面,实在庸俗不堪。” 然后说几样南汐的糗事,拿来取笑。 ——他以前也这样贬损过婆母身边的俏丽丫鬟,而后那丫鬟就消失不见了。 温氏当时只是心头不太舒服,又说不明白。 现在她懂了。作为大少爷,骆寅明明可以不评价母亲身边的丫鬟,而不是损她来讨好温氏。 丫鬟的消失,估计也和南汐的“离开”差不多,侯夫人悄无声息处理了。 骆寅不爱任何人,甚至他对任何人都无半分敬意。 温氏想起这些,心头再无侥幸。嫁给骆寅这几年,被他甜言蜜语蒙住了心智,终于拨开了层云。 她看透了骆寅的卑劣无耻。 转眼到了四月中旬,初夏的荼蘼开了,浓香绮丽。 晨风温暖和煦。 骆宁去祖母跟前,瞧见祖母已经起床,叫管事的盛妈妈安排马车,她要出门一趟。 “您去哪儿?”骆宁笑问。 祖母极少出门的。 “你可能不记得万家了。他家的老太太,与我乃密友。听闻她最近病得很厉害,赶着去见一面。”老夫人有些伤感。 骆宁心中微凛:“她多少年纪了?” “与我同岁。” 祖母穿了件藏蓝色褙子,头上没有戴太多首饰,只用一根簪子绾发。 她出门,需要用马车,早早派人告诉了侯夫人。 侯夫人遣了小丫鬟去马车房准备。 白慈容便知道了。 她与骆寅一直等机会,就是等老夫人出门。 老夫人时常出门拜佛、烧香;偶尔去相熟门第走动。 白慈容和骆寅还以为,她最近肯定会去趟万佛寺拜观音的,却没想到她只是去访友。 “天助我也。”骆寅兴奋一击掌。 祖母出门后,骆寅和白慈容先后出去了。 骆宁心里一直提防此事,收买了一个门房上的小厮,叫他盯着白慈容。 当骆寅与白慈容先后不到半个时辰都出去,骆宁便知道事情有了蹊跷。 她立马吩咐下去:“秋华,你拎着这个食盒,先去做好安排;秋兰与孔妈妈去报官,记得打点好衙役,叫他们在附近等一等。” 几人应是。 她们悄无声息从老夫人那边西正院的角门出去,没有惊动侯夫人的人。 骆宁则陪着蔺昭耍鞭。 尹嬷嬷、何嬷嬷对她们嘀嘀咕咕行事,有点好奇,又不好贸然询问。 蔺昭比较直率:“秋华她们做什么去了?” “未雨绸缪。”骆宁笑了笑,“如果没事,她们就是白忙一场,很快会回来的。” 蔺昭:“……听着很有趣。” 骆宁笑了笑。 她们继续耍鞭。 到了半下午,随老夫人出门的丫鬟,名叫香苒的,急急忙忙跑到了文绮院,要单独叫骆宁。 “老夫人去万家探望病人,不成想大少爷也登门做客。一同回来时候,大少爷和老夫人路过表姑娘的绸缎铺子,进去了好半日。 婢子等了又等,也不见老夫人出来,心里很焦急。大小姐,别是有什么事吧?”香苒声音急切。 骆宁静静看着她。 祖母身边,有不少侯夫人的眼线,骆宁并不确定是谁。 现在她知道了,香苒是其一。 骆宁故作慌张,站起身:“在哪里?” “婢子知晓地方,您随我去。”香苒说。 骆宁便“火急火燎”同她出门去了。 第071章 骆宁反击 骆宁随丫鬟出门。 门口就有马车。 她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眼神飘忽而焦虑,对任何事都没有疑问。 比如说,丫鬟香苒为何能提前备好马车等候? “大小姐,就在前头。”马车停下时,香苒指了绸缎铺子,对骆宁说。 骆宁撩起车帘,瞧见了一间绸缎铺子,名叫瑞锦阁。 半下午,尚未到歇业时间,门板却上了一半,像是临时有事休业半日。 “这铺子半下板了,今日还做买卖吗?”骆宁一边说,一边下了马车。 丫鬟香苒搀扶她:“方才老夫人和大少爷来的时候,还没有下板。只是老夫人和大少爷在楼上的雅座,小伙计不给婢子上去。” 骆宁走到了门口。 有个小伙计迎出来:“贵客买东西?您明日再来,掌柜的家中有喜,今日歇了。” 骆宁疑惑看向香苒:“老夫人已经回去了吧?” 小伙计听闻此言,笑着答了话:“您是骆家的人?那是亲戚。这间铺子东家是白小姐。” 香苒立马说:“这位是骆家大小姐。” 小伙计恭敬行了一礼:“老夫人还在楼上,她老人家与一位绣娘聊得开怀,还说要给大小姐做陪嫁衣裳,要从咱们铺子买绸缎。 这不,掌柜的推说家中有喜,半关了门,只做老夫人这单大买卖。大小姐快请进,您也去掌掌眼。” 骆宁迈入了绸缎铺子。 小伙计客气请了她上楼。 楼上只三个雅座,专门接待贵客的。 他请骆宁坐下。 骆宁微讶:“我祖母人呢?不是说在楼上?” “可能在库房。”小伙计道,“方才老夫人还说要去库房看看存货。” “我也去。” “您在这里稍等,小人替您去看看。要是跑上跑下的,又错过了,咱们这铺子两边都有楼梯上下。”小伙计说。 骆宁不耐烦:“怎么一回事?我祖母与大哥到底做什么去了?” 小伙计:“大小姐,小人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小人下去替您看看。您坐,小人给您沏茶。”他说话的功夫,手里匕首滑落。 骆宁很惊慌着急:“我要去找祖母。” 她看似很慌乱,小伙计还想要安抚好她,免得她发出更大动静时,骆宁倏然一扬手。 用手帕包裹着的一把生石灰撒向了小伙计。 小伙计没提防,眼睛刺痛,眼前一片模糊,当即挥动袖中匕首朝向骆宁砍去。 骆宁软鞭垂落,一鞭击向他面门,快速闪身到了他身后,用长鞭卷住了他脖颈。 小伙计奋力挣扎,到底不是专门的杀手,他的灵活有限,又没提防骆宁三次偷袭他,他慌乱中匕首脱了手。 骆宁头上金簪,刺向了他脖颈。 待他不动,骆宁立马走到窗边,两边查看。 秋华在绸缎铺子前窗的隐蔽角落,打扮成老妇模样,朝她挥挥手。 骆宁立马撕了绸缎,包裹住自己头脸,小心翼翼下楼。 前门已经上了板,空无一人。 骆宁是个娇滴滴千金,小伙计则是二十来岁的男人,又是有备而来,对付骆宁很容易。 防止人多眼杂,不好善后,办此事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骆宁的推断。 果然,大堂里没有留人防守,骆宁只下了一块门板,悄无声息挤出去,跑到了对街,与秋华汇合。 秋华紧张得掌心都是汗:“大小姐,您怎样,可有受伤?” “我无碍。”骆宁很镇定,丝毫不乱握住了她的手,“你的事办得如何?” “依照您的吩咐,食盒放在绸缎铺子的角落处。”秋华说,“我进去的时候,铺子里还正常营生,有不少客人,无人留意到我。” 骆宁颔首。 秋华还是后怕:“大小姐,您不可如此冒险。下次叫婢子替您。” “我不露面,就引不动背后的人。哪怕吃饭也可能被噎死,任何事都有风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宁道。 秋华:“……” 大小姐好像变了。 从前急躁,而后哀伤忧郁,现在沉静而果敢。 太勇猛了,无所畏惧。只是她平时藏得很好,又贞静温柔,不太看得出来。 “快些,咱们藏好,别临时再生变。”骆宁说,“秋兰和孔妈妈的事办得如何?” “她们给了衙役银子,又抬出‘雍王妃’,衙役们都在后街等着。”秋华道。 骆宁点点头。 她与秋华悄然离开。 骆宁回到了镇南侯府,询问门房上的管事:“老夫人可回来了?” “早已回来,大小姐。” “谁护送她回来的?”骆宁又问。 “是表小姐。” 骆宁点点头,去了趟祖母的院子。 从门口走到西正院,夕阳低垂,落日最后余晖浸透了天际与庭院,树木染上了灿红霞光。 祖母很不高兴。 骆宁上前:“祖母,今日回来得晚。” 祖母握住她的手:“很不对劲,我心里乱跳。” 她告诉骆宁,她在万家的确遇到了骆寅。 骆寅也去做客,万家很高兴,觉得骆家很给他们体面;可老夫人却问他怎么不去衙门。 回来时,骆寅非要乘坐老夫人的马车,说跟她聊一聊心事。 老夫人有点烦他。 “他同我说,还是想把南汐接回府生养。这事我管不着,叫他同他娘商议。他却说他娘不愿意,求我说情。”老夫人道。 就这样磨了一路,老夫人耐性告罄,便到了一处商铺。 骆寅对老夫人说:“这是白家给表妹的铺子,听说生意很好。祖母,您要不要下去看看?回头也给阿宁置办几处这样的铺子做陪嫁。” 老夫人心中提防他这个人,便道:“阿宁的陪嫁,由公中出,你娘会准备。我给她的添箱,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这些事。” 骆寅非要老夫人下来看看。 马车停下,白慈容也在帘子之外,软声细语请老夫人进去坐坐。 老夫人有点受了挟制,非常恼火,偏骆寅挤上马车的时候,她身边跟着的丫鬟香苒被安排乘坐了骆寅的马车,这会儿不再跟前。 无人可用。 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想吃明面上的亏,只得下了车。 她要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也没做什么事,就请我去铺子坐坐,话里话外说她那铺子多赚钱。没坐多少时辰。”老夫人同骆宁说起,很是不悦,也有点后怕。 此刻回到了西正院,老夫人仍一头雾水,不安与烦躁都纠缠着她,“他们搞什么名堂?” 又问盛妈妈,“香苒呢?她跟着出门,这么老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她人去了哪里?” 骆宁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香苒可能回不来。” 老夫人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第072章 自食恶果 骆宁叫盛妈妈把下人都遣下去,又叫她看着点,防止有人偷听。 她把今日种种,细细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的手微微发颤。 “他们丧心病狂!”老夫人额角青筋迸现。 骆宁握紧她的手:“祖母,我不会叫他们算计得逞。要不是有大嫂提前通风报信、我做足准备,绝不会轻易随一个小伙计进白慈容的铺子。您放心,他们算计不到我。” 老夫人呼吸不畅:“不能轻饶了他们。” 骆宁知晓。 可骆家的声望、祖宗基业,甚至骆宁与雍王的婚事,都不可因此事而被毁。 必须从长计议。 骆宁不想鱼死网破。她不愿侯府倾覆,家里主子下人都没个好下场;她也不愿侯府声誉尽毁,自己做不成雍王妃。 做不了雍王妃,就做不成韶阳的郡主。 要等到白氏与余杭白家、邱士东都无还手之力时,再一击毙命。 “当然不会饶过他们。可狩猎时候要有耐心,祖母。”骆宁悄声对她说。 老夫人看一眼她。 瞧着她安然无恙,老夫人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激荡的情绪,也慢慢归于安静。骆宁给她倒了一杯茶,又给她顺顺气,老夫人缓了过来。 “阿宁,你说得对。”老夫人道。 “咱们且等着看戏。”骆宁又道。 这日,骆寅没回家,可入了夜消息传入侯府。 镇南侯急匆匆出门。 骆宁还在老夫人跟前。 二老爷进了西正院,说了外面消息:“阿寅被巡城司衙门抓了。他纵火,烧了一间铺子,被衙役逮了个正着。” 老夫人似毫不知情,震惊又难以置信:“阿寅怎会纵火?” 骆宁也适时露出一点诧色。 “目前不知。那条街铺子多,好在最近雨水充足,房舍潮湿,又是半下午,发现及时,四周商铺受灾不大。”二老爷说。 又说,“表姑娘那间铺子,还炸了。好像是存放了火药。总之此事复杂,巡城司衙门要详查。若太过于严重,大理寺也会侦查。” 老夫人惊疑不定:“阿寅何时能回来?” “恐怕要等案子落定了。” 此事在内宅传开。 侯夫人白氏带着白慈容,赶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正好遇到了二老爷。 白氏脸色青白发紫,嘴唇哆嗦着:“二弟,你可知晓外头的事?我听人说了几句,没一句整话,侯爷又走得匆忙。” 二老爷就把他知晓的,告诉了侯夫人。 侯夫人几乎站不稳:“这不可能,阿寅他怎么会烧阿容的铺子?” 白慈容立在旁边,脸色煞白。 因为骆宁好生生站在老夫人身边。 骆宁本应该在铺子里,一起被烧死的。 白慈容的膝盖莫名酸软,后退了半步。 无人在意她,就连骆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今日我去万家探病,阿寅特意跟过去。又把我领到了表姑娘的铺子。表姑娘当时也在。”老夫人说,“你问问你侄女,他们起了什么龃龉,兄妹俩闹成这样。” 侯夫人立马转头看白慈容。 白慈容唇色更白了三分:“姑姑,是大哥他想要南姨娘回府,去求祖母帮衬说情。 他还请我贿赂祖母,送些名贵绸缎给她老人家。 他把祖母送到了我铺子,我与祖母聊了几句,就送祖母回府了。之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侯夫人深深看一眼她。 这一眼,带着很多的疑问与不相信。 骆宁似鬼魅,安静旁观。 白氏那么疼爱白慈容。假如是白慈容和骆寅之间做选择,她又更偏向谁? ——是个有趣的选择。 对白氏而言,白慈容与骆寅,才是她的掌心手背肉,难以抉择。 “……阿寅遭人陷害。”侯夫人激动得声音都嘶哑,恨不能对着二老爷剖析,“他真想要放火,怎么不等夜深人静?他又不傻。” 二老爷有点尴尬:“大嫂,我只是听同侪聊了几句,也不太清楚内幕。您等大哥回来,再细问他。大哥去衙门打点了。” “纵火是什么大罪吗?烧了咱们自家的铺子,碍不着官府的事,阿寅今晚能否回来?”侯夫人又急切问。 二老爷:“我不是文官,这些律法的事,我一概不清楚。” 当街纵火,与在家放火,肯定不一样。 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巡城司衙门怎么断案。 这天深夜,镇南侯回了府。 他垂头丧气。 老夫人派人请他。 阖府都在西正院,没人睡觉,每个人都在等消息。 二房、三房的人都到齐了。 就连骆宁的小弟骆宥也来了。 “……火烧得很快,可能是铺子里藏了火药,因为衙役与其他人都听到了爆裂声; 另外,铺子里发现了一具遗骸,虽然烧成灰,只剩下一些骨头。私藏火药、烧死了人,此事一时下不了决断。”镇南侯说。 侯夫人几乎坐不稳,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怎么会?”侯夫人眼泪纵横,“阿寅他岂能做这种事?” 镇南侯情绪极差:“你养的好儿子,要毁了我们侯府。” 又指了白慈容,“你的绸缎铺子,为何私藏火药?” 白慈容身子颤了颤:“姑父,我没有。我从哪里弄来火药?” 换做平常,侯夫人一定会站出来,维护白慈容,说一句:“她那么一间值钱的铺子被烧了,怎么还骂她?” 可她此刻没了力气。 骆寅还关在牢里。 这个案子不管最后如何断,骆寅的官职肯定会丢。 往后在想做官就很难了,只有继承侯府爵位这一条路可走。 侯夫人何尝不痛心? 骆宁替太后挡刀,给骆家换来爵位,骆崇邺趁机举荐儿子去当官,骆寅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要是从未有过,侯夫人不至于难受。 可如今得到了又失去,何等惋惜痛心? “侯爷,您派人给余杭送信,叫大哥拿银子来。咱们要打点,大事化小,保阿寅平安出来。”白氏哭道。 “你大哥肯?” “他肯!”白氏无比笃定,“阿寅是他亲外甥,白家需要依仗侯府,这点钱我大哥会花的。” 镇南侯想了想:“这条路也可一试。” 白慈容神色凄惶。 她偷偷看一眼骆宁。 却发现,骆宁也在看她,眸色安静,面无表情。 骆宁她知道吗?她都进了铺子,是如何脱身的? 第073章 逼疯他 骆寅纵火一案,动静极大。 到了第二天,此事传到了宫里,因为他是准雍王妃的亲兄长,此前最令人瞩目。 太后宣了骆宁进宫。 “你且别慌。不论如何,府衙不会定你大哥的罪。”太后对骆宁说。 骆宁:“……” 为了大局考虑、为了骆宁与雍王的声誉,骆寅这次不可能坐牢。 骆宁心里早有预设,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失望只是很渺小的情绪,一闪而过。 不坐牢也好,免得他可以在牢里苟且偷生。 他应该死。 “多谢母后。”骆宁低声说。 她表情里的失望,可能是因她大哥叫她丢脸而起——太后会这么觉得,故而没多想。 “你也可回去告诉你祖母与父母,叫家人安心。”太后又说。 骆宁再次应是。 她从宫里回来,先把此事告诉了镇南侯。 很快,白氏就听闻了。 白氏特意到了文绮院,装出失落与耐心:“阿宁,太后娘娘真如此说的?” “是。” “你被指婚给雍王,多少门第嫉妒咱们,你大哥是被污蔑的。他好好一个人,又不是疯了,岂会跑去表妹的铺子纵火?太后果然睿智,还你大哥清白。”白氏感激涕零。 骆宁眸色幽静看着她:“大哥可能就是疯了。” 白氏含泪的眸子里,立马涌上无限的恶毒与怒焰,直勾勾看向骆宁:“阿宁,你休要胡言乱语。” 骆宁一步不让回视她:“娘,若不是发疯,好好的为何纵火?您觉得是疯了可信,还是被人陷害更可信?” 白氏面色一僵。 “您想儿子坐牢,还是承认他发疯?”骆宁又问。 她眨了眨眼睛,眸色恢复了澄澈,似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等着白氏做选择。 前世,你们泼给我的脏水,自己都尝一尝。 不发疯,就坐牢去;发疯,就丢官、丢人。 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白氏脸色几变,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阿宁,你……” 骆宁见她怒极,提醒她:“娘,要不是我被赐婚给雍王,大哥出不了大牢。你可别说难听话,让我有机会去宫里告状。” 白氏顿时闭嘴。 骆宁又道,“他烧表妹的铺子,你不去问问缘故?他们俩,因何事闹得这般凶?” 白氏眼神飘忽:“是被陷害。” 骆宁叹了口气:“娘请回吧。我进宫累了,想躺一躺。” 白氏只得起身离开。 骆宁静静看着她。 三日后,骆寅回了家。 紧接着,吏部罢了他的差事。 小小官职,骆寅一直觉得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实际上,小官职也是个官身。 官与民,天壤之别。 “烧的是自家铺子,阿容不计较,官府减免一等罪; 铺子里的死者,身份不明,附近商户作证,最近有一贼人时常出没,可能就是贼,再减免一等罪; 火药说不清楚,含混过去了。到底纵火,只挨了十板子,罚银五百两,准他出狱。”镇南侯把此事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哼了声:“作孽!不仅丢了官身,还给侯府和阿宁抹黑。咱们是雍王的岳家,也给王爷招非议,他简直罪不可恕。” 镇南侯:“娘所言极是。” 阖府都听说了。 只侯夫人心疼儿子,看着他又挨打,痛哭流涕。 “是骆宁害我,她算计我!”骆寅愤怒得表情扭曲。 白氏按住他:“你消停些。” “娘,我进了监牢,挨了打,还丢了官。骆宁将我害成这样,我岂能消气?我要杀了她,叫她血债血偿。”骆寅咆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镇南侯搀扶老夫人,身后跟着骆宁、二房、三房的人。 本是骆寅回府,过来安慰他几句。 他们在门口,就把骆寅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镇南侯脸色难看极了。 骆宁面上,有些委屈。 “住口,你这个孽障,还有脸说这种话!”镇南侯在窗外就呵斥。 屋子里一静。 侯夫人白氏擦了眼泪,急急忙忙迎出来。 她上了年纪,依旧妩媚,只眼角皮肤微松几分,不影响她的高贵气质。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 “娘、侯爷,阿寅他是受了些委屈。”侯夫人解释,又看向骆宁,“阿宁,你大哥不是故意的。” 镇南侯脸色沉如玄铁:“看他样子,丝毫不知悔改!他要把咱们府里拖累到什么地步?” 老夫人也怒:“他做的事,经不起推敲。我那个丫鬟香苒,下落不明,咱们府里得查一查。” 三夫人笑盈盈,明目张胆拱火:“阿寅说要阿宁‘血债血偿’,哪来的血债?这个我不太懂,娘、侯爷,此事是否也需要查?” 侯夫人梗住。 她气得半死,手指甲都陷入了肉里,掌心刺痛。 骆宁意味深长看向白氏。 侯夫人便想起了骆宁的话。她知道骆宁在逼她,可偏偏这个关头,她必须说点什么,否则骆寅还得挨打。 他已经受了伤,不能再添新伤了。 侯夫人跪下了:“娘、侯爷,阿寅他从小顺风顺水,没有受过太大波折。 此次他被人栽赃诬陷,又入监牢,我看着他的模样,是惊吓过度,有些失心疯了。” 骆寅不顾身上疼痛,从里卧冲了出来,只穿着亵衣裤,大吼大叫:“我没有疯!” 他几乎要对着侯夫人怒喝,“我没有失心疯,是骆宁害了我!” “大哥,我怎么害你的?”骆宁厉声问。 骆寅一怔。 白慈容一直都在厅堂等候,安静站在角落。此刻她走出来:“大哥,你好好休息。姑姑也别太担心。” “他只是有点疯了。”侯夫人哭着说。 光影重叠,骆宁似乎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有过这样无法辩解、满腹愤懑与委屈的时刻,她也是被白氏与白慈容冠上“失心疯”的帽子,无法脱身。 她也像此刻的骆寅,不停叫嚷她没有疯。 可谁在乎? 骆宁看着白氏。 前世,白氏说骆宁失心疯的时候,是笃定从容、优雅高贵,装出来的那点痛心,实在肤浅。 而此刻,她面颊苍白、身子颤抖。她的痛苦是深邃的,直到骨髓。她说出骆寅“失心疯”,来替他逃脱,是在剜她的心。 剐肉剔骨之痛,此刻白氏和骆寅应该都尝到了。 骆宁觉得自己的灵魂,再次得到了一点安宁与平静。 骆寅说得对,血债要血偿。 第074章 白氏与白慈容内讧 骆寅被送离了侯府,去了十里庄“养病”。 十里庄是骆家祭田最好的庄子,还盖了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偶尔镇南侯与老夫人去避暑。 即将盛夏,骆寅去庄子上休养,对他没有坏处。 那晚闹腾后,侯夫人请了大夫给骆寅看病。 大夫也说骆寅“痰迷心窍”、“神志不清”。 侯府众人议论纷纷。 大少奶奶温氏看着下人打点好了骆寅的衣裳鞋袜与书籍,明早叫小厮再送去庄子上。 她面色平和。 她的心腹大丫鬟,低声和她说话:“大少奶奶,府里这几天都在议论大少爷。” 温氏毫无情绪:“我知晓。” “那些烂嘴的下人,说大少爷失心疯,往后做不成世子,侯爷未必肯替他请封。”大丫鬟焦急。 温氏应了声,声气平和:“这也正常。” “您不急吗?” “他做了世子,将来承爵,对我和阿钦有什么好处吗?”大少奶奶淡淡说。 大丫鬟错愕。 一个是骆寅的正妻、一个是嫡长子,怎么会没好处? 温氏可以被请封诰命,阿钦小少爷可以做世子、镇南侯。 “大少奶奶,您……” “薄凉寡情的人,是捂不热的。除了他自己,无人重要。在这样的人身上投注几十年,除了折磨得我与阿钦面目全非,再无好处。”温氏道。 大丫鬟:“您太灰心了,大少爷他只是年轻不懂事。” “我见过这样的人。三岁看到老,何况他都二十好几了。他本性如此,难以更改。”温氏说。 她可以预见,骆寅承爵后会多张狂。 公婆在世,勉强压制他一二;等他们都去了,骆寅就会肆无忌惮。 家里的丫鬟仆妇,稍有姿色他都会沾手;妾室、庶出子女,会不计其数,他们会蠢蠢欲动争抢。 温氏不迎合骆寅、不奉承他,他会使尽浑身解数打压她。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这不是温氏想要的生活,她看不到希望。 相反,要是骆寅倒霉,小叔子骆宥承爵,骆宥肯定会把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骆宥性格稳,小小年纪知道刻苦读书,他与二老爷的性格,都有点像老夫人。 只要侯府繁荣,温氏与骆立钦就可以在侯府安稳生活下去。 骆立钦也可以更加安心读书、上进,不用成天被家务事烦心。 温氏不愿将来自己总哭哭啼啼,叫儿子牵挂她,分了心神。 府里对骆寅“发疯”讨论不息,温氏丝毫不受影响。 她帮骆宁这次,骆宁赢了,温氏未来更添一层保障。 她心情不错。 骆宁也听到了很多流言蜚语。 讨论一个人“发疯”的说辞,就那么几种,前世她都经历过了。今生,换到了骆寅身上。 “大小姐,咱们真的轻易放过骆寅和白慈容吗?”秋华问她。 骆宁、秋华、秋兰和孔妈妈四个人一条心,关起门说了这次的事。 “太后娘娘的言外之意,咱们家的事别连累了雍王。”骆宁道。 秋华脸色一白:“咱们闹这么大,真会影响雍王殿下?” “只会损我声望,不损王爷。”骆宁说,“我未嫁时,因身份太低被指婚,本就受尽了诟病。 虱子多了不痒,不如趁现在最坏局面的时候,把这些事都闹出来。” 等她真的大婚了,就不能再出差池。 “他们可是想要烧死您。绸缎铺子浇了火油,起火才那么快。这么便宜了他们?”孔妈妈心惊。 骆寅出狱、白慈容毫发无损,孔妈妈后怕。 骆宁:“骆寅丢了官,又发了疯,前途与声誉全毁,他付出了代价,往后有机会收拾他。” 这次的事,对侯夫人白氏打击很大,是一次痛彻心扉的折磨;等下次骆寅死,她可以再受一次。 骆宁还是挺满意的。 “白慈容呢?她全然置身事外。”秋华不甘心。 骆宁笑起来:“你当侯夫人是傻子?且看她们离心吧。” 又道,“她绸缎铺子‘火药’,官府没查,留了案底。她毁了一间铺子,损失惨重;火药一事,又埋下隐患。且等等她的报应,要有耐心。” 秋华被说服了。 其实,白慈容的铺子,并没有火药。 骆宁叫秋华装了一种冲天炮,放在食盒里。 这种炮过年时候放,很吓人,声音巨大。 而食盒又是很常见的,有时候客人拎着去买绸缎,不小心遗忘在角落,被什么遮挡一下,都看不见。 骆宁料定骆寅和白慈容会造成失火假象,害死她,铺子里的火会烧得很旺盛。 食盒里的几个冲天炮,会造成极大的动静,每个人都会听到那声响;在派人去引导,“瑞锦阁私藏火药”,就顺理成章。 私藏火药是重罪。 骆宁先埋下这个隐患,将来她要用此事收拾白家和邱士东。 她的每件事都很顺利。 东正院内,侯夫人着人送了东西给骆寅,刚刚坐下喝一口茶,白慈容来了。 白慈容小意殷勤。 侯夫人白氏想着儿子的事,怒急攻心,对白慈容道:“你跪下!” 白慈容一愣,眼泪夺眶而出:“姑姑,我……” “你敢狡辩?你敢说,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侯夫人怒指她。 甄妈妈急忙劝:“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她害得阿寅好苦!”侯夫人的话,脱口而出。 白慈容似惊呆了,眼泪簌簌滚落:“姑姑,是骆宁害了大哥,不是我。” 侯夫人痛苦闭了闭眼睛,也流淌了眼泪:“你真是毫不知悔改。” 白慈容:“姑姑既然怪我,还是送我走吧。” 侯夫人的心口,再次被钝器划过,又闷又疼。 她舍不得。 “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侯夫人哭着指向她,“你要把娘的心都揉碎了才甘心?你得告诉我,我替你们分析,免得重蹈覆辙。” 白慈容哭得更厉害,扑到白氏怀里。 她简单说了。 她把所有事都推给骆寅。 是骆寅不满骆宁,想要她死,叫白慈容配合。 “我几次警告你们,不许再和骆宁争。”侯夫人哽咽,“你们这次是折她手里了。” 白慈容:“可是娘,大哥说得对。等骆宁做了雍王妃,她会报复咱们的。” “哪怕她想,太后和王爷也不准。这次你大哥能出来,就是贵人保了他。皇族也要颜面。”侯夫人道。 白慈容:“娘,我错了,我不该轻信大哥的话。” 两人哭了半晌,侯夫人叫她回去休息。 她一走,侯夫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她精疲力竭问甄妈妈:“阿容她怎会这样?我叫她承认,她还是不肯认,全怪到她大哥头上。” 甄妈妈只得道:“阿容小姐年纪轻,她害怕才会出错。您慢慢教她。” “她害了我儿子。”侯夫人心口剧痛,“阿寅才是我们的希望,她不该拖阿寅下水。” 放在心上的白慈容,此刻在侯夫人眼里,似变了模样。 第075章 看到了骆宁的本事 骆寅纵火,给骆宁招惹了不少闲话。 雍王都听说了。 他派人请骆宁去趟王府。 骆宁接到信,梳头更衣,只带着蔺昭出门。 这次雍王不在校场,而是坐在待客的花厅喝茶。 他身边还有辰王和崔正卿。 骆宁给他们见礼,只崔正卿起身还了礼。 “坐吧。”雍王语气很淡,吩咐下人上茶。 骆宁轻轻呷了两口茶,看雍王神色。 不知是否要当着辰王与崔正卿的面聊骆寅之事。 雍王却主动问:“你家里闹些什么?” 骆宁简单说了,又留下话音。 她不想叫太多人知晓。 雍王也听了出来。 “你随我来。”他走出了花厅。 骆宁与他立在回廊上。阳光在廊外,金芒灼灼,照着他绣金线祥云纹衣摆一角。 她视线不抬,把详情一一说给他听。 “……他们想要烧死你?”雍王问。 骆宁应是。 “你们兄妹纷争,到了如此地步?”他又问。 “我也挺意外。”骆宁如实说。 雍王面无表情。 骆宁猜不透他此刻情绪。为了自己的“郡主”,她很主动道了歉:“给王爷抹黑了。” “御史台成天参奏本王,倒也不缺这么一桩事。”雍王说。 很大度。 骆宁:“王爷宽宏大量。” 雍王留她吃饭,骆宁见辰王和崔正卿都在,便婉拒了。 她离开后,雍王回了花厅继续喝茶。 他本只是叫了骆宁来。不曾想崔正卿与辰王来寻他,聊起最近地方上报大理寺的一桩命案。 关乎到了嘉鸿大长公主的夫家裴氏。 他们刚坐下,才聊了几句,骆宁就到了。 “是否打搅了你?”崔正卿笑着问。 雍王:“都是私事,不打紧。” 辰王啜饮两口茶,才说:“说起家里私事,弟妹怎么欲言又止?” “他们兄妹龃龉。家丑不外扬,她不想当着你们的面说。”雍王语气很淡。 “她兄长纵火,烧了自家铺子,算是家务事。怎么非要闹到报官?”崔正卿也说。 谁家都有三两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不用操心,不与你相干。”雍王说。 辰王则好奇:“有什么隐情吗?” “没有。” “像是有。”崔正卿接话,“不跟我们说?这么快就偏袒了你的王妃?” “自然,亲疏要分。”雍王冷冷瞥一眼他。 崔正卿:“……” 他故作委屈,很嘴碎抱怨了几句。辰王只是在一旁温和笑着。 “弟妹很谨慎,也不卑不亢。”辰王对萧怀沣夸骆宁,“怀沣,母后眼光不错,这门婚事会叫你受益。” 萧怀沣对骆家的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他对谈论骆宁毫无兴趣:“别说她了。” 问起了大理寺那桩命案。 是韶阳的裴氏旁支。 提到了裴氏,话题又转回了自身。 “……皇兄给你选了四名侧妃,其中就有裴氏女。裴氏已经占尽了好处,仍不知满足。姑母同母后说,想从裴氏女里选一个做我的继室。”辰王道。 萧怀沣:“母后不会答应。” “姑母举荐的是裴氏九小姐,母后问我是否见过、可有印象。我没见过,母后便说她不同意。”辰王说。 他才失了王妃,暂时没心思娶新人。 他转移话题,“礼部拟定了你大婚日子吗?” “钦天监还在择日。今年年底,亦或者明年年初。”萧怀沣道。 崔正卿消息灵通:“钦天监择了冬月和明年的二月,两个日子都不错,请陛下和太后娘娘示下。七哥,你想早成亲就去磨一磨太后。” 萧怀沣依旧懒得理他,神色冷漠不接他的话。 崔正卿不介意,自顾说:“冬月完婚,过完年侧妃们就可进府。到了明年年底,雍王府大概会生好几个孩子。七哥,你府里要热闹了。” 萧怀沣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辰王笑着,用折扇轻轻拍了下崔正卿的肩头,“他正被侧妃一事闹腾得心烦,你还招他。当心他揍你。” 崔正卿是不怕死的。 “比起你的正妃,侧妃可是人人爱慕你。”崔正卿笑道,“除了我妹。她上次逃走,被抓回来,至今关着。” 萧怀沣耳边苍蝇嗡嗡。 烦不胜烦,他手指微动,暗器袭向了崔正卿。 动作麻利极了,可崔正卿反应很快,闪身几步避让到了辰王身后,手里捧着的茶水竟是半滴没撒。 辰王看着他们俩,很无奈:“好好说话,别动手。” “萧怀沣,你又偷袭。”崔正卿笑盈盈,“说不过就动手,打小就这点出息。” 萧怀沣冷冷逼视他。 辰王打圆场:“别打架。我是读书人,不会你们这些。谁偷袭谁我不管,误伤了我,我不轻饶。” 折扇往崔正卿头上敲,“你贫嘴恶舌,消停片刻吧。” 崔正卿坐下了。 他看似很随意,却很提防萧怀沣再次袭击他。 不过,倒也学乖了,没有继续挤兑萧怀沣。 他终于安静了,萧怀沣才可以和辰王清清静静说几句话。 皇帝很忌惮萧怀沣。他正妃还没过门,皇帝就替他选了四名高门女做侧妃,摆明了要搅和得他内宅不得安宁。 想毁掉一个人,便给他一个鸡飞狗跳的后院,让他分神。 四名侧妃,个个出身高门,哪怕是亲王,也不敢轻易打杀她们;王妃出身虽然不好,“正妻”名头在那里,也不能随意处置。 然而,王妃娘家声望太低,无法服众。正妃没有威压,侧妃会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 内宅硝烟不断。 不消一年半载,雍王精疲力竭。 他在战场上生杀予夺的手段,在内宅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招狠毒辣。 萧怀沣原本对表妹崔正澜抱一点希望。 崔正澜性格泼辣,有点小聪明,在边陲生活过三年,与萧怀沣很熟,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承诺好处,她可做副将一流的人物,替他冲锋陷阵。 没想到崔正澜竟然逃跑。就此事来看,应该用不上她,她志不在此。 雍王有点走神。 他与辰王聊裴氏命案,心里却在想自己的事。 他同意娶骆宁,只因她最适合做他的正妃:与母后有恩、家世低微不被忌惮、怯懦胆小又容易掌控。 诸事落定,随便给她一点好处,她会自请下堂。 请神容易、送神也容易。 萧怀沣为了打消后顾之忧,还叫她画押了卖身契。 可今天听她讲述骆家种种,萧怀沣觉得她有点脑子。 也许,她堪大用,比崔正澜有能耐。 第076章 拦路挑衅 骆宁去了雍王府的第二天,太后又召她进宫。 也是问骆寅一案的后续。 四月天气好,太后叫骆宁陪着她去御花园散散步,边走边聊。 宫婢手里拎了一只提篮,提篮里放了剪刀,太后要顺道去御花园摘些花卉回来。 “阿宁,你心里可有怨气?”太后突然问她。 骆宁微讶:“母后何出此言?” “看得出来,你们兄妹争执,才有了纵火之事。你兄长被无罪放回,你可是觉得失望?” 骆宁心头猛然一颤。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太后还是看了出来。 她的心情与行为,都有痕迹。有过就存在,无法遮掩,会被精明细致的人窥探到。 “母后,我不曾失望。”骆宁说,“我没想过叫他坐牢。” 太后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手背:“你们是血脉至亲,长在一株树上的枝杈。可以修树叶,不能伤树根。否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骆宁应是。 太后见她很识大体,没有再劝,只是领着她在御花园内赏花。 她们遇到了郑皇后。 郑皇后身边,除了宫婢、女官,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严国公夫人,也就是郑皇后的母亲;另一个则是郑嘉儿,皇后胞妹。 彼此遇上,各自见礼。 “一直听皇后娘娘夸雍王准妃,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才知娘娘夸得低调了,准妃真是国色天香的佳人。”严国公夫人笑道。 她儿子两次因骆宁受伤、她的小女儿委屈做侧妃,她对着骆宁却是一副真心欢喜模样。 骆宁笑着还礼:“夫人抬举了,愧不敢当。何人有资格在皇后娘娘跟前炫耀姿容?” 皇后笑起来:“弟妹太谦虚。” 严国公夫人也笑:“准妃品格高洁,才这般谦逊有礼。生得好、涵养好,果然处处出色。” 又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好福气,儿媳都这般优秀。” 皇后便说:“娘自卖自夸了。” “都好,才要夸。我是不怕丑的。”严国公夫人说。 众人都笑起来。 郑嘉儿站在旁边。只她一个人的笑容比较浅,有点笑不出来,其他人都笑得真心实意。 “……嘉儿将来处处依仗准妃,准妃莫要怪她刁难骄纵。我们家的姑娘,好处都叫皇后娘娘一个人占了去,剩下的不太成器。”严国公夫人又说。 太后笑道:“等进了府,一切都有规矩。你呀,莫要太操心。姑娘只要出了嫁,自然懂礼。” 一句“规矩”,直接堵住了严国公夫人的嘴。 彼此又说了几句,郑皇后领着她们告退了。 “莫要怕。”太后对骆宁说,“任何事都不难做,只需耐心。阿宁,你现如今耐心十足。” “多谢母后信任。”骆宁笑道。 郑皇后母女仨回到了坤宁宫,严国公夫人又逗弄了片刻大皇子,问起了骆宁:“她时常进宫吗?” “母后很喜欢她。” 严国公夫人:“偏爱小儿媳一些,也是常事。您才是皇后,太后最器重的仍是您。” 郑皇后笑了笑:“娘说得对。” 她是当朝皇后,为什么要去跟雍王妃争太后的宠? 犯得着吗? “娘娘从小不爱吃醋,这点我最放心。”严国公夫人又道。 郑皇后想起那次逃难。 母亲护住三弟与四妹,任由她被落在马车之外…… 怀着身孕、行动不便的婶母,拼了全力在拥挤人群里把郑皇后抱起来,两个人差点挤入了流民之中。 是三叔不顾安危,逆流寻找,愣是将她们俩捞上了马车。差点被叛军赶上。 而后回京,郑皇后每次瞧见母亲疼爱弟弟妹妹,极少吃醋。 她也犯不着吃醋,三婶待她与堂弟,才是真正一视同仁,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姐姐大度。那个骆宁,谄媚又狡诈,才笼络了太后。可到底,太后最喜欢的儿媳妇,还是姐姐你。”一旁的郑嘉儿开口。 她一开口,严国公夫人就蹙眉:“胡说什么。妄议太后,没大没小!” 郑嘉儿不服气。 略微坐了坐,郑皇后便故意打了两个哈欠,表示她累了。 严国公夫人只得带着郑嘉儿离开。 出宫有两辆马车,郑嘉儿的马车落后,她令车夫停在金水桥外的路边。 严国公夫人的马车走出一段路,叫丫鬟回来问。 “告诉我娘,我还有点事。她先回去吧。”郑嘉儿道。 严国公夫人知晓她等骆宁。 骆宁一个三品武将的女儿,救太后一命才成了侯府千金,竟要压在郑嘉儿头上,作为雍王正妃,郑嘉儿是不服气的。 身为严国公府的嫡小姐,郑嘉儿贵不可言。 正妃与侧妃,都是命妇,就像皇后与贵妃一样,不是普通门第的妻妾关系。 一个势强,另一个就弱。 要从开头就压着骆宁,否则郑嘉儿往后日子难过。 严国公夫人想到这里,对车夫道:“走吧。” 骆宁要知晓一些轻重。饶她是雍王正妃,也必须明白郑家的份量。 郑家的小姐,哪怕是侧妃,也不是骆宁可以压一头的。骆宁应该脑子清醒,知道这一点。 太后还说什么规矩。 皇族与门阀联姻,本就是互惠互利,谁家不是百年基业? 实力才是规矩,而不是正妃、侧妃这些头衔。 不消片刻,骆宁的马车出宫了。 郑嘉儿的车夫阻拦,逼停了骆宁的马车。 骆宁撩起车帘。 郑嘉儿的婢女走了过来,朝骆宁行礼:“骆小姐,我们四小姐请您过去说句话。” 骆宁表情安静:“四小姐有话要说的话,就移步过来。” 婢女一愣:“骆小姐,四小姐是请您,您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告诉四小姐,她可以来见我。要不然就让路,别挡道。”骆宁说。 婢女只得回去了。 片刻后,郑嘉儿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骆宁,你出来!” 骆宁没下车,只是再次撩起车帘:“郑小姐,你可有事吗?” “你这马车太寒酸,我坐不惯。你下来,我有话问你。”郑嘉儿微微抬着下巴。 骆宁:“我懒得动。郑小姐,你的话,没资格这么来问我。你有话就直接说,我不像你这样空闲无聊。” 郑嘉儿脸色变了变。 “骆宁,叫你家里人收敛些。寒酸门第,尽出丑事,将来给咱们王爷抹黑丢人。”郑嘉儿冷冷道,“你也是,最好谨言慎行,别给王爷招黑。” 骆宁听着这口气,有点好笑。 不知情的,只当她才是正妃,骆宁是个卑贱小妾。 “郑小姐,我是圣旨指婚的雍王准妃,你是何人?”骆宁脸色一沉,“谁跟你是‘咱们’?家里没人教你? 第077章 你的王妃很厉害 郑嘉儿屡次与骆宁打交道,都没占到便宜。 偏又凑上来。 不是记吃不记打,而是高傲自负,始终没把骆宁放在眼里,认定每次她都只是借助了雍王。 第一次,动手的是雍王;第二次,动嘴的是雍王的狗。 没有雍王撑腰,骆宁一个寒门女,郑嘉儿无法高看她一眼。 “就会拿王爷说事!”郑嘉儿很不屑,“圣旨指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又道,“你家没见过圣旨吧?怪不得总要挂在嘴边。” 嘲讽她没见过世面。 “我当然要挂在嘴边。圣旨乃陛下隆恩,光耀门楣。郑小姐,你既然瞧不起圣旨,那我回禀陛下,治你一个大不敬。” “你敢!”郑嘉儿脸色微变。 她没想到,骆宁丝毫不接招,还敢反击她。 骆宁淡笑:“有何不敢?” 郑嘉儿:“你威胁不了我,我姐姐乃……” “皇后娘娘知晓你如此目下无尘,攻讦圣旨,先不饶你。”骆宁道,“你敢现在同我折返坤宁宫,去见见皇后娘娘吗?” 郑嘉儿噎住。 骆宁乘胜追击:“不敢?不敢就滚远点,好狗不挡道。” 郑嘉儿怒到了极致:“好,你竟羞辱我。你这是羞辱皇后娘娘、羞辱严国公府,你有几个脑袋?” 骆宁:“我坐在马车里,我的马车在正道;你站在我车前,你的马车在道旁。金水桥那边的侍卫,都可作证,你找茬在前。” 不再看郑嘉儿,而是对自己的车夫道,“她再不让开,直接撞过去。” 车夫应是。 挥动马鞭,马抬起了前蹄。 眼瞧着就要踢到了郑嘉儿,郑嘉儿的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拉扯到了一旁。 郑嘉儿扭了下脚。 她没想到,骆宁丝毫不畏惧她,前几次见面,她态度还有拘谨的。如今只是圣旨封了个准妃,就这样张狂,对郑嘉儿恶声恶气。 郑嘉儿颜面扫地,又被婢女拉得踉跄,发钗歪了。 她大怒,扬手扇了婢女一个耳光。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在郑嘉儿身边下马。 来人生得英俊,一双含情眼,看谁都带着三分笑意。 “郑四小姐,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来人笑道。 郑嘉儿正恼火,抬眸一瞧是崔正卿,更是烦躁。 她冷哼一声:“轮得到你管?” 她快步走到了马车前。车夫来不及放下马凳,跪伏在地,郑嘉儿踩着他脊背上了马车。 马车快速离去。 崔正卿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进宫去了。 他给太后送东西。 没耽误多少时间,他出宫回了家。 他妹妹崔正澜还在禁足,崔正卿拿了些糕点与小玩意儿,送去给她打发时间。 “……你用不着灰心。怀沣那个正妃,厉害得很。今天在宫门口,她都敢收拾郑嘉儿。郑嘉儿灰头土脸,给她让道。”崔正卿笑道。 崔小姐心情低落:“我灰心,是家里要把我关在内宅。谁在乎那些女人争斗、谁输谁赢。” “怀沣不会亏待你的。”崔正卿道。 “要不这样,你扮作女人嫁给他,我去北疆。”崔小姐打起几分精神,“他更加不会亏待你。” 崔正卿:“……” 他伸手,在胞妹头上狠狠敲了一个爆栗。 崔小姐挨了一下,又蔫了,唉声叹气。 “我三岁习武,长枪能跟王爷过二十招。我逃去北疆那三年,差点混了个校尉将军。 如今却要捆住我,要我嫁去做侧妃。跟那些娇滴滴的千金们一起,永远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后宅。”崔正澜又叹气。 “总有转机。”崔正卿说,“正妃、侧妃,都是皇帝与怀沣的较量,你知他也无奈。不消三年,怀沣定能给你自由。” “三年?我与那些内宅女子,一日也过不下去。” “骆小姐就很不错,你与她也许谈得来。”崔正卿说,“她骂郑嘉儿,爽利极了,性格也好。” “她会骑马,还是会耍枪?” “额……” “都不会,我与她聊什么?聊时新的绸缎还是首饰?聊怎么对付郑嘉儿?实在很低劣,非我意愿。 十一妹要嫁的,她一直仰慕王爷。偏不选她。这是要逼死我。”崔小姐继续叹气。 崔正卿:“……” 他觉得,改日有机会,要带妹妹去见见骆宁。 几次与骆宁打照面,崔正卿对她观感极好。 他总觉得,骆宁与崔正澜肯定聊得来。骆宁对雍王也无绮思,光这一点,她与崔正澜就有话题。 崔正卿安慰完了妹妹,又去了趟雍王府。 “东西送给了太后。”他对雍王说。 雍王颔首:“有劳。” 崔正卿忍不住又提了骆宁在宫门口收拾郑嘉儿的事。 “……她们俩八字不合,一见面就要掐。不过,你的王妃好像从未吃亏。这次没人帮衬她。”崔正卿道。 萧怀沣很烦躁瞥一眼他:“你可以走了。” “干嘛突然翻脸?” “你一外男,成天惦记本王的王妃?”萧怀沣冷冷说。 崔正卿:“……” 一个个都蹶他。 这些人,没一个对这场婚姻上心吗? 有个厉害的正妃,不管是王爷还是侧妃,多省心。 崔正卿白替他们操心。吃力不讨好,他找地方听曲喝酒去了。 骆宁回到家,换了家常衣衫,坐在临窗大炕上,等着何嬷嬷讲课。 “崔氏与郑氏,关系也不算密切。”骆宁对何嬷嬷说。 何嬷嬷便告诉她,两家交情不错的。 只是皆为后族,自然有利益冲突的时间,这两年不像往年那般亲密了。 “郑家很纵容四小姐。为何这样?不管管她吗?”骆宁又道。 何嬷嬷忍不住笑了笑。 “我说得不妥吗?” “不,王妃,是您这个人很有志气。一般人见到了郑四小姐,都会匍匐跪地。无人觉得四小姐骄纵。 这盛京城里,不会有闺秀自负能比肩郑家四小姐。每个人都矮她一头,她性格傲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嬷嬷说。 骆宁:“……” “郑家三座国公府、百年望族,又与满盛京的贵胄有姻亲。老奴跟您说过的。”何嬷嬷又道。 换句话讲,像骆家这样的身份地位,连仰望郑家的资格都没有。 郑氏不觉得四小姐骄纵。 她只是有世家女该有的骄傲;而像骆宁这等出身,还不跪拜郑四小姐,是她粗鲁无礼。 骆宁听懂了。 将来世家倾覆,崔氏与郑氏也会被削弱大半。 不过,郑氏会成为新的后族。 这么说来,郑嘉儿也许一辈子都可以如此嚣张。 “……她命还挺好。”骆宁嘟囔。 要不,还是别跟她争了。 得罪狠了郑嘉儿,连带着得罪郑皇后,对骆宁没什么好处。 郑皇后注定是天之骄女,无人能出其右,她会富贵一辈子的,萧怀沣也是她裙下臣。 骆宁的“郡主”,全靠萧怀沣。 她一边想着“识时务为俊杰,保住我的郡主”,一边又想着“她不惹我我不惹她,她犯贱我必定要抽她”。 故而她走了好一会神。 第078章 好东西,她都会抢走 初夏,庭院的栀子花开了,幽香馥郁。 早起时,满园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骆宁的“功课”好,两位嬷嬷夸了她;她的鞭法也好,能接住蔺昭挥过来的招。 侯府没了骆寅,似安静了很多,每个人按部就班生活。 骆宁去给祖母请安。听祖母说,堂妹骆宛的婚事有了着落。 “……你被指婚给了雍王,忠诚伯府有意与骆家结亲。那位五少爷与阿宛年纪相仿,彼此有了些情谊。忠诚伯夫人派人来讨个口风。 要是你二叔二婶同意,忠诚伯府便派人上门提亲了。”祖母说给骆宁听。 骆宁心中欢喜。 又想到,堂妹可能活不过今年八月。 她是被白家送过来的那对双胞胎姨娘害死的;而姨娘们害死她,当然不是因为和她有什么矛盾,而是替主子出力。 真正想要骆宛死的,是侯夫人。 前世众人不知缘故。 骆宁死后才领悟,大概是骆宛太机灵,窥探到了侯夫人的秘密。 堂妹屡次对侯夫人不满。 侯夫人捧白慈容,让她占据了骆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最不满的是骆宛。 一则年轻心热、打抱不平;二则利益相关,她是骆家的小姐,凭什么要退让白慈容? “……那要恭喜阿宛。”骆宁说。 祖母:“你与阿宛都有了着落,我这颗心就定了。” 又道,“阿宣尚未婚配。她的腿,至今有些跛。我总有些忧心她。她虽然是姨娘生的,也是我孙女。” 庶妹骆宣摔下楼梯后,断腿接好,却一直没有彻底恢复。她这段日子在屋子里养病,侯夫人也没想起她。 骆宁:“她的事,白氏会办妥,您别忧心。” 骆宣没得救,她的一切都与侯夫人息息相关,不可能被拉过来。她是信任且依赖白氏的,是白氏的走狗。 不像大嫂温氏。 温氏有娘家、有儿子、有陪嫁钱财与心腹,外柔内刚,也有自己的主见。 哪怕离开了骆寅与白氏,大嫂自己也站得稳。 祖母关心骆宣,说不定白氏立马利用骆宣,给祖母痛击。 翌日,骆宁拿出一笔钱,叫孔妈妈去金铺买一套头面,她要送给骆宛。 孔妈妈很快买好了。 半下午,骆宁结束了一日的功课,去了二房。 二婶正在骂孩子。 她有两儿一女。 两个堂弟今年才七八岁,成天上房揭瓦、不肯读书,启蒙描红像鬼画符。 骆宁进来,二婶才放过他们,整了整头发:“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没一个有出息。” “他们还小。既不肯启蒙读书,不如先习武。将来认识几个字,做个武将一样有前途。”骆宁说。 二婶苦笑。 骆宁便明白,本朝重文轻武,武将的地位不高,二婶是盼孩子们能念书的。 “听说阿宛快要议亲了。”骆宁送上头面。 二婶推辞:“不能叫你破费。” “一点小礼。”骆宁说,“咱们是一家人,我还指望您和阿宛能帮衬我。” 话里有话。 二婶接了,笑道:“多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告诉二婶。” “二婶,快要到夏天了,你要看着阿宛,叫她当心。”骆宁说,“阿宛很聪慧,眼睛又犀利。有些事大人看破不说破,这点阿宛要学。” 二婶惊疑不定看着她:“阿宁,是有什么不妥吗?” “倒也没有,我白白叮嘱一句。阿宛有个好前途,怕有的人生怨。哪怕得不到,也想要搅合了。 在赐婚之前,余家本与骆家口头约定,要把我嫁给余卓的。要不是圣旨赐婚,余卓这个未婚夫,我是攀不上。 好东西,落不到咱们头上。”骆宁笑了笑。 二夫人立马想到了白慈容。 骆寅“发疯”去了庄子上,白慈容沉寂了。 她这么个表姑娘,可不是得到处找机会高嫁吗? 忠诚伯府虽然不及其他门阀望族那般显赫,到底是高门大户;且又与延平郡主府是姻亲。 这样的人家,比余卓要强很多。 哪怕封了从三品的骁骑将军,余卓到底是武将。 二夫人都知道武将前途不怎么好。 能抢就抢走,不能抢走就毁了。 骆宁特意来说这席话,可能是她那边听到了风声。 二夫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阿宁,多谢你提醒。” “家里和和睦睦,对我只有好处。二婶您不知道,大哥出事,太后、王爷都问了我,我颜面无光;郑四小姐还借此羞辱我。我是看不得家里再生波澜。”骆宁说。 二夫人颔首。 她晚夕同骆宛聊了。 骆宛是个听劝的姑娘。母亲叫她当心,她便记下了。 二夫人又管束好自己的下人,与忠诚伯府议亲一事,还没有板上钉钉就别宣扬。 骆宁回到了文绮院。 她问孔妈妈:“宋姨娘那边如何?” “她才显怀,成天养胎,是个很安分的。”孔妈妈道。 “两位梅姨娘呢?” “侯爷这些日子都歇她们院子里,下人们都巴结着。她们俩倒是乖觉又和气。”孔妈妈道。 这个家里,难得静谧。 骆宁点点头。 该提点的,她都提点到了,其他到了时间再说。 四月下旬,侯夫人一连好几次出门,带着城里的大夫去十里庄。 大嫂那边的人送信:“大少爷这几日病得厉害。” 骆宁:“什么病?” “是发烧。” 骆宁:“……” 估计是骆寅想要回家;而白氏也觉得,嫡长子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传出去名声不佳,得接了他回来。 他们在谋划此事。 镇南侯又被两位年轻美貌的姨娘拿出了魂魄,迟早得答应。 家中的静谧,不消几日又会被打破。 骆宁拿出字帖,静心凝神,专注练字,把所有念头都抛开。 她要冷静,不为任何变故而愤怒。一个愤怒的人,注定会失败。 练了一个时辰,手腕酸痛,骆宁的心情瞬间变得平和了。 “他们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骆宁揉了揉手腕。 就像白慈容,十天半月都不肯离开侯府;而骆寅,庄子上住不了几日就想回家。 他们真是急切、贪婪,什么都想要。 第079章 缓兵之计 天气一日日暖和,文绮院的东边墙角,种了一片蔷薇,早起时三三两两枝叶间开了花。 或粉或红,点缀翠叶,引来彩蝶翩跹起舞,流连缱绻。 午后天气暖得有点热,骆宁耍鞭浑身是汗,简单沐浴后换了件单薄夏衫,轻盈舒适。 她与蔺昭聊起鞭法。 主要是听蔺昭讲她的进步与欠缺。 “……秋华进步比您快多了。不是她更聪慧,而是她腕力远胜过您。腕力还是不足,这是最大问题。”蔺昭说。 骆宁:“如何锻炼腕力?” “任何力量的增长,都靠负重。我时常瞧见秋华提水桶。”蔺昭道。 骆宁洗澡、洗头,都是秋华和秋兰近身服侍。 文绮院的人不算多,拎水桶进净房,就是秋华秋兰的活。 “我每日都拎半个时辰水桶,可使得?”骆宁问。 蔺昭想了想:“我替您做沙包,您拎这个。先从两斤开始……” 她们俩说的专注,丫鬟秋兰从外头回来,脚步匆匆进了稍间。 “大小姐,大少爷已经到了,正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那边派了人来,叫您去。”秋兰说。 意料之中。 秋兰说完,与蔺昭一起看骆宁神色。 却见骆宁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骆宁表情如常:“我去趟西正院,秋华跟着。蔺姐姐,你及早替我做好沙包,下次王爷校验,我不能给你丢脸。” 蔺昭应是。 祖母的西正院,坐了几个人。 穿着石青色杭绸直裰的骆寅,跪在地上,正在向祖母请罪;镇南侯与白氏围坐在老夫人身边;大少奶奶温氏站在婆母身后。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祖母,孙儿已经知错。往后定然好好念书。等孙儿考上麓山书院,重新去吏部当官,一定叫祖辈以我为荣。”骆寅虔诚向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老夫人表情端肃。 她沉默不语,直到骆宁进来。 “阿宁,你来。”她招招手。 骆宁先给父母敛衽行礼,又给祖母行了一礼,这才走到她身边。 她握住了祖母的手。 老夫人有了骆宁这个依傍,紧绷着的脸色缓和几分。 “你精神如何了?病得慢慢养。你要是想读书,请个西席去庄子上陪伴,一样会念出成绩。”老夫人对骆寅说。 又说,“府里人多事杂,你未必还有心思专心读书。不如依旧回庄子上。” 一旁的侯夫人白氏,几乎无法遏制眼睛里的愤怒。 她的嫡长子,侯府将来的世子,骆寅不可能一直在庄子上。 只有犯错的人,才会被赶出去,送到庄子上——这也是默认成规的。 “祖母,孙儿想住到后花园的小院子,专心念书。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敷衍。”骆寅跪着不起。 又说,“孙儿实在很想念您。高堂健在,孙儿应该侍奉膝下,怎能躲在乡下地方享清净?” 好流畅的说辞。 肯定是提前准备过的。 说完这席话,骆寅抬起脸。 他眸色深深看向骆宁,“阿宁,你也帮大哥求个情。大哥以前有不对之处,还望你海涵。” 骆宁面无表情:“大哥,此事应该有长辈做主。祖母是考虑你的身体。万一你疯了,叫我们往后依仗谁?” 骆寅:“我已无碍。” 老夫人想要说点什么。 镇南侯在此时开了口。 他对老夫人说:“娘,孩子要管教,不是一味惩罚他。他犯了错,留在身边好好教导,才是上上策。 大夫替他看过了。他一时痰迷心窍,喝了药疏通,已经痊愈。他既是儿子、孙儿,也是父亲。 他正是承担重责的年纪,叫他去乡下,不给他锻炼机会,实在不妥当。万一将来他无法承事,儿子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老夫人怕情绪过度,表露出什么。 镇南侯一番话,叫她心惊肉跳。 她阖上了双目,遮掩自己的想法,面上神色似犹豫。 好半晌,老夫人才缓慢睁开眼。 她看一眼骆宁。 老夫人觉得,骆崇邺已经同意了,再闹下去,骆崇邺可能要在母亲和儿子之间做选择。 也许,他会觉得儿子更重要。 到了那时候,他反而疏远了老夫人,跟白氏母子越发亲近。 真走到那一步,骆家与骆宁的处境更糟糕。 那才是真的对不起列祖列宗。 徐徐图之吧。 不能着急。如若炖菜,火势太猛,又糊又夹生;需得小火慢炖。 老夫人看向骆宁,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叫她别难过。 骆宁很有默契,冲她微微笑了笑。 老夫人这才回头,对骆崇邺说:“你是镇南侯,一家之主,此事当由你做决断。做娘的岂能叫儿子面上无光,驳回你的话?你同意就行。” 骆崇邺欣慰一笑:“娘答应了,儿子才心安。” 老夫人点点头。 镇南侯舒了口气。 白氏与骆寅也觉得心口一松,终于过了这关。 温氏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就这样,骆寅又回到了侯府。 前世骆宁“发疯”,她时常被关到院子里;到了骆寅这里,半个月功夫、几贴药,他就“痊愈”了。 此事,骆宁既不愤怒,也不焦急。她的心境很平和。 “往后你别再闹事。”骆崇邺当着老夫人的面,教训儿子,“再有下次,我会打断你的腿。” 骆寅应是。 他又给祖母磕头,这才起身。 白氏向镇南侯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她还给镇南侯三千两的银票,说是她陪嫁的私房钱。 “侯爷应酬多,这些钱放在妾身这里,也只是白可惜着。”白氏道。 镇南侯对白氏与长子,依旧很器重。 他接了银票。 白氏松了口气。 她把骆寅和白慈容接到了东正院,母子仨关起门说话。 白氏之前很恨白慈容把责任推给骆寅。 可这次接骆寅回来,又是白慈容出谋划策,白氏对她的芥蒂消弭。 他们仨血脉相连。 “阿寅,你要稳住。你是雍王的舅兄,大好前程等着你;阿容,你也不许在争风吃醋,撺掇你大哥做任何错事。”侯夫人说。 骆寅与白慈容都答应着。 文绮院内,秋华、秋兰和孔妈妈都在骆宁身边。 其他人避让。 “大小姐,咱们就这样便宜了骆寅吗?他差点害死了你。”秋华愤愤不平。 骆宁表情平静,笑了笑:“当然不能。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庄子上,暂时没空收拾他。既然他回来,那他找死。” 她压低声音,“我们做个局,看骆寅是否入套。” 几个人凑近。 骆宁与她们详谈,说得很仔细。 第080章 骆宁设陷阱 骆寅回府,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待温氏很温柔。 入了夜,他抱着温氏,温氏推说自己身上不太舒服,来了癸水,叫骆寅去通房丫鬟那里睡。 骆寅无奈,笑笑捏她的鼻子:“你真是个没福气的。” 温氏笑容柔软:“叫翠翘服侍你吧。” “我不喜翠翘,好俗气一个丫头,比不上你半分。”骆寅说。 温氏:“那就劳烦你等五日。我身上五日才能干净。” 骆寅磨蹭她,叫她换个花样儿服侍他。 温氏只是羞赧垂首,不肯。 后半夜,骆寅从通房丫鬟翠翘那里回到了里卧睡觉。 夫妻俩两个被褥。 温氏睡不着。他在床榻,她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女子的软香,是清冽的皂角气味。 不难闻,温氏胃里却莫名作呕。 她往里面翻,尽可能离他远几分,翻腾的胃才静静安静。 “他何时去后花园的小楼住?不是说要去读书吗?”温氏想。 在祖母跟前说的话,怎么第一天就不兑现? 言而无信。 祖母不管事了,公爹无暇再管束他。读书一事,是否就这样算了? 温氏很想翻个身,忍住了。 “我要是去告状,恐怕惹恼他。他哪怕不对付我,也会打我的丫鬟出气。”温氏又想。 “能否找阿宁帮忙?” “看阿宁的神色,她也是很灰心。她身份不同了,又说太后娘娘与雍王都因骆寅的事问了她,她估计不想再惹事。” “算了,不叫阿宁为难,我慢慢想办法……” 温氏性格静,做事温吞但周到,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怀着这样的惆怅,后半夜才睡着。 骆寅早起,装模作样去后花园入口处的一个凉亭看书,叫来往的丫鬟仆妇都瞧见他。 实则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他做了快三年的官,这三年连字都练得极少,更别提读这些枯燥乏味的书。 他心思飘忽,瞧见了两个丫鬟。 骆寅一眼看得出,其中一个是骆宁院子里的,名叫秋兰。 “冯嫂子,这些点心您尝尝,大小姐特意我叫送给您的。”秋兰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捧了食盒。 仆妇接过了,欢喜笑道:“大小姐如此客气。” “您当值辛苦。”秋兰说,“您是单日子当值,还是双日子?” 仆妇:“是单日子。” 秋兰又跟她说了几句。 旁边穿着深绿色粗布衣裳的小丫鬟,伸头张望,她在秋兰和冯嫂子寒暄时候有点无聊。 她瞧见了骆寅。 骆寅也看到了她。微胖,一张圆嘟嘟的脸,大眼睛,白白净净的。虽不是十二分姿色,却也娇憨讨喜。 “骆宁的小丫鬟吃这么好?”骆寅忍不住想。 他看着小丫鬟,出了一会儿神。 秋兰带小丫鬟回去了。 她们余光都看到了骆寅,故意不上前打招呼。哪怕骆寅问起,也会借口说“不打扰大少爷念书”。 她们俩离开,骆寅冲冯嫂子招招手。 冯嫂子上前,恭敬行礼:“大少爷,您叫老奴?” “大小姐的人,给你送什么点心?” “是孔妈妈自己做的酥饼。”冯嫂子说。 骆寅深深看一眼那食盒。 食盒做工精美,漆黑雕花的,价格不低。 再看到里面酥饼外形精致,摆放也讲究。 ——这是送礼。 好笑了,骆宁给仆妇送礼? “你管什么差事?”骆寅问她。 冯嫂子:“老奴领浣洗房的差事,大小姐那边衣裳都是我拿了去洗;另外,还给文绮院旁边的角门当值。” 角门! 骆寅记得,骆宁好几次向母亲提起,她想要角门钥匙,方便她进出。 母亲说不妥,未婚姑娘进出角门,招惹非议。 而骆宁的人却公然收买当值的仆妇! 骆寅本该去告诉母亲的。 叫母亲管束下人、骂骆宁,才是上上策。 可他不想读书。 骆寅脑子转得很快,对冯嫂子说:“你先去忙。” 冯嫂子应是,行礼后退了下去。她要路过后花园回后头的下人房、她住的地方。 骆寅这日在后花园装模作样看了好一会儿书。还特意选在后花园入口处的凉亭,就是叫下人们都瞧见,好去告诉侯爷和老夫人。 他回到房里,关起门来回踱步。 没人商量,他得慢慢想。 “没有合适契机。”骆寅一筹莫展,“需得有个什么事。可什么事呢……” 他这边愁得不行,骆宁那边计划进展顺利。 “……花匠瞧见了大少爷询问冯嫂子。”孔妈妈告诉骆宁。 秋华、秋兰都在跟前。 骆宁安静练字,写了下一笔,对秋华说:“闹匪患的事,今晚就开始准备。” 秋华应是,她出去办了。 孔妈妈也出去忙,只秋兰替她研墨。 “大小姐,骆寅真的会出手吗?万一他这次被打服了,安心读书,咱们岂不是看着他好过、束手无策?”秋兰问。 骆宁:“他真有这份心智,咱们就慢慢来。” 她本没也想这么快对付骆寅的。 骆宁一直在等邱士东进京。到时候,把邱士东弄到侯府众人面前,叫他们看看骆寅、白慈容和邱士东三个人的容貌。 骆宁做了鬼,见过无数次邱士东,对他印象深刻。 不过,也有个小问题,其实骆寅更像白氏一些,与邱士东只五成相似。 不是八九成,就很容易被狡辩过去。 骆宁想要坐实此事,也需要有个办法。 她惊觉自己想得太远了,把思绪拉回来。 “秋兰,你是我的心腹,你不能急。”骆宁笑着蘸了墨,继续落笔,“咱们做的事,也不能强求结果一定如愿。” 秋兰脸微微一红:“婢子太承不住事了。” 骆宁:“你不仅自己不能急,还得时刻提醒我戒骄戒躁。” 秋兰低声应是。 她想着,大小姐还用提醒吗?大小姐如今稳极了。 小丫鬟初霜端了茶进来。 “大小姐,早上我与秋兰姐姐在后花园的时候,大少爷回头看了我两次呢。”初霜说。 骆宁与秋兰都看向她。 初霜有点忐忑,又很担忧:“大小姐,您不会让婢子去做通房丫鬟吧?婢子才十三岁,没及笄。” 骆宁失笑:“你想不想去?” “绝不想!”初霜说,快要急哭了,“大小姐,您千万救婢子性命。” 又压低声音,“以前夫人身边的姐姐,大少爷沾身后,夫人就把她们打死了。” 初霜还是骆宁的丫鬟,夫人更不喜骆宁。 大少爷要是心怀不轨,夫人不会教训儿子,只是直接拿了初霜去杖毙。 初霜年纪小,骆寅在她眼里是很大的人,几乎和侯爷差不多。小姑娘只会对同龄的男子有爱慕,一般情况下不会对长辈有情愫。 她只想跟着大小姐,大小姐院里吃得饱、吃得好。 配人,至少得二十岁,很遥远的事,初霜还没有开这个心智与情窍。 骆宁放下笔,轻轻摸了摸初霜的脑袋:“你没有二心,我也绝不会送走你。” 初霜感激涕零,给她跪下,慎重发誓:她愿意一生一世跟着大小姐。 骆宁叫她起来,对她说:“你要替我办件事。办得好,我提拔你做二等丫鬟。 虽然目前没什么具体的事给你管,但月例银子会多几倍,还可以单独给你一间厢房住。” 文绮院可以有四个二等丫鬟,骆宁目前才两个。 她这个承诺,不是空话。 初霜大喜:“婢子一定尽力。” 第081章 骆寅自作聪明 四月底,天气温暖。 很多果子都上市了,比之前更成熟香甜。 骆宁很爱吃樱桃。 孔妈妈变着花样给骆宁做好吃的。 骆宁对她说:“多做一些,咱们人多。” 何、尹两位嬷嬷都夸孔妈妈手艺精湛;秋华、秋兰不怎么爱吃,初霜和另一个小丫鬟就可以多吃些,大饱口福。 蔺昭吃得少,看得多。 但她不多言。 “王妃,您极少出去赴宴。”蔺昭说。 骆宁:“我被赐婚给雍王,巴不得我死的人太多了。望族无人服气,又不甘心。偏我还只是准妃,没有王府的权势可以依傍。 我这个时候频繁赴宴,会有无数陷阱与刁难等着我。一旦有了闪失,做不成王妃,损失惨重。” 蔺昭失笑:“您还挺看重‘王妃’。” “自然。若没有王爷与太后娘娘,凭我的出身,此等好运断乎落不到我头上。我很珍惜。”骆宁说。 蔺昭不再多问。 她甚至也不问骆宁与孔妈妈、秋华秋兰在嘀咕些什么。 初霜吃饱了,看了眼骆宁。 骆宁给她使个眼色,她便当着众人说:“我去趟后花园的暖棚,给大小姐挑些花卉。” 秋兰故意说她:“你又躲懒。水烧好了吗?等会儿要沏茶。” “都烧好了。” 秋兰喷了口气:“快去快回,不准躲空闲。” 初霜应是,跑出去了。 蔺昭又看一眼,还是没做声。 快要过端阳节,侯府的库房有些东西赏赐下人,这几日府里热热闹闹。 不过,侯府所在的附近几个坊间,都有传闻:“有一批土匪躲在这附近,官府查了好几日。” 消息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 侯府很重视,侯夫人特意叮嘱总管事,夜里派人巡查;各处角门都要加派人手。 骆宁听说骆寅去了侯夫人的东正院,当即跟过去。 骆寅、白慈容都在。 他们母子仨说话时,一般没有外人在场。 “娘,我听闻最近有一批土匪躲在咱们附近。”骆宁说。 侯夫人:“不必忧虑,巡城司已经派了人查。” “娘,我想要角门的钥匙,派我自己的人看守。外人我不放心,万一她勾结土匪呢?”骆宁说。 侯夫人被她气笑:“我用的人勾结土匪?阿宁,你这是指责娘吗?” 骆寅不动声色听着。 白慈容含笑喝茶,不答话。 骆宁又磨了侯夫人几句。 侯夫人仍是不松口,骆宁只得回去了。 骆寅看着她背影,眼神怨毒。 侯夫人提醒她:“别跟她一般见识。你是男子,将来的镇南侯,你要把心思花在正途。” 没人喜欢读书,因为要吃苦。人的本性是贪图享乐,骆寅更不会例外。 他表面上应了。 “阿寅,你这几日精神不错,每日都去后花园的凉亭读书。娘真为你高兴。”侯夫人又笑道。 骆寅:“娘不用担心我。” 他的确心情好。 他正愁一个契机对付骆宁,就传言坊间闹匪患。 这不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吗? 骆寅几乎要狂喜。他的计划很顺利,心情自然很美妙。 “……女人你想要多少都可以,不过别跟丫鬟牵牵扯扯。”侯夫人又委婉提醒他。 骆寅回神,笑道:“娘是不是看到了我与一个小丫鬟说话?她是文绮院的,我能勾搭她?” “是她不规矩?” “倒也没有。她年纪小,十分娇憨可爱,没什么心机。且她愿意攀附,我想着能否放个眼线在文绮院。”骆寅说。 侯夫人沉了脸:“你当心被人利用。” “我又不招她进我的院子,就在后花园闲聊几句。万一她动心了,自愿投诚,不是很好的事吗?不成的话,又无损失。”骆寅说。 侯夫人脸色不太好看。 “娘,我真的没有再分心去对付骆宁。”骆寅保证,“您还不相信自己儿子?” 侯夫人只得按捺情绪,勉强笑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要与骆宁硬碰硬,得不偿失。” 骆寅听她说这些没志气的话,十分不屑。 他看一眼白慈容。 白慈容没做声,脸上表情却也表明,她对侯夫人白氏胆小怯懦的言行有些不满。 哪怕是亲母子,也不是每件事都同心。比如说骆寅喜欢的大丫鬟,侯夫人怕镇南侯怪罪,就直接打杀了。 骆寅也是生气的。 上次他们对付骆宁失败,是计划做得太简陋。 一则不够周密,只想如何脱身、不被人抓到把柄;二则骆寅太心急了,想一天内弄死骆宁。 这次,他要吸取教训。 他不信他会输给骆宁。 这天傍晚,骆寅又来了东正院,还带了他的妻儿。 侯夫人的院子热热闹闹。 骆立钦到处乱跑,骆寅竟破天荒亲自去追儿子,进了侯夫人的卧房。 出来时候,骆寅说自己的衣裳有点热,回去更衣了。 他去了好一会才回来。 又过了两日,骆寅想要休息,出一趟门。 他对侯夫人说:“余卓请我喝酒。好些日子不见他了。” 侯夫人:“你别跟他来往。他得罪了雍王,没什么前途。一个从三品的武将,朝廷说不用就不用,他的路断送了。” “娘,咱们与人结交,别如此势利眼。我与余卓自幼相识、总角之交。您别让人背后戳我脊梁骨。”骆寅道。 侯夫人:“……” 他只得放了骆寅去。 骆寅约好了余卓中午登门,却是黄昏时候才到。 天色黯淡。 他的马车上跟了一个女子,随着他进门后,又折返。女子戴着帷帽,只勉强看得出高挑纤瘦。 余卓这些日子闷闷不乐,对骆寅姗姗来迟很是不满。 “我在桃花楼安排了一桌宴席,请你去喝酒,向你赔罪。”骆寅笑道。 余卓蹙眉:“我不能去喝花酒,被御史台知晓,一本参奏上去,我前途不保。” 他回京后,还在等吏部给他安排差事。 原本可以去兵部当个主事,不消两年便是侍郎;亦或者去城郊大营。 可雍王踢了他,兵部又是他的天下,余卓的差事一直没下来。 他现在很苦闷,也忐忑。 他甚至懒得见骆寅,又不好贸然撕破脸。 骆寅巧舌如簧。 余卓想起他纵火一事,问了他几句,骆寅对着他大吐苦水。 “我去趟净房。”骆寅说。 余卓没理会。 骆寅却走错了路,摸到他的卧房去了,还是丫鬟提醒,他才转出来。 第082章 大嫂想分赃 骆宁设好了一个简单陷阱。 骆寅竟是毫不迟疑,踩了进来,事情都朝着骆宁与孔妈妈等人预设的前进。 孔妈妈私下里骂了骆寅好几回。她这样温柔敦厚的人,都忍不住唾骂骆寅,说他心狠手辣。 “咱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怕他。”骆宁说。 文绮院内,也有意外之喜。 大嫂温氏抱着孩子来玩。 她拿了一块金砖给骆宁。 骆宁微讶:“哪来的?” “里卧床踏下,有块砖松了。那天他一个人在里卧半晌,我听到了响动,他却不叫人进去。 等他出去,我发现床踏旁边的灰尘不太一样,有动过痕迹,就叫人搬空。 我的心腹丫鬟跟我一起找,寻到了这个。你放心,我的人可用,她们都是打小服侍我的。”温氏一口气道。 骆宁看着这金砖。 金砖很沉手,约莫一斤重。 在侯府,这样的东西库房可能都没有,只侯夫人那里有。 若是侯夫人给骆寅的,骆寅肯定早已拿出去兑换银子,日常花销,而不是偷偷摸摸藏在床底。 “是他偷的?”骆宁问。 温氏颔首:“我也这么猜。肯定是婆母的东西。婆母此前最盼他读书,不可能给他重金,叫他分神。” 又道,“存放在你这里。你想办法,或者放在老夫人的佛堂。等事情落定,咱们俩分了。你拿六成,我拿四成。” 骆宁忍俊不禁。 她对温氏说,“大嫂,你还是悄悄放回去。” “为何?” “一斤重的金砖,大嫂你想想它值多少银子?它不见了,又是在你们里卧,你是唯一嫌犯。 为了这样的重金,骆寅可能连杀了你的心思都有。别为了钱丢了性命。”骆宁说。 温氏脸色一白。 骆宁又说,“侯夫人那里丢了这么一块金砖,迟早也会发现。盘查起来,你难保一点风声也透不出去,侯夫人也不会放过你。” 温氏额角有了些冷汗。 骆宁最后道,“还放回原来地方。先是纵火,再是窃金,骆寅罪过不轻!” 她意味深长看一眼温氏。 温氏也不再遮掩,她就是受不了和骆寅睡一张床。 “阿宁,咱们想想办法。” “好,我来想个法子。”骆宁说。 金砖给此事添了筹码,骆宁为了更进一步治骆寅于死地,她要再加一点罪在骆寅身上。 不过,骆宁办不了,她需要求助雍王。 骆宁去了雍王府,但雍王不在家,她等了好几个时辰。 总管事领着她逛了逛王府后院。 待雍王回来,骆宁说了她的要求,雍王沉默看着她:“你确定?” “求王爷帮忙。” “一份布防图,真的,你们整个侯府遭殃;假的,起不到任何作用。”雍王说,“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我就要一份假的。我只是想唬人。”骆宁道。 雍王:“骆氏阿宁,本王选了你做王妃,便是看重你。你莫要叫本王失望。” “是。” “……你屡次轻拿轻放,似玩闹一般。声势浩大,又不让敌人见血,本王已经失望了。”雍王说。 骆宁低垂了视线:“王爷,您相信我这一回。” “就这一回。”雍王沉默半晌,才如此道。 杀伐不够果断、手段不够狠辣,骆宁就不堪重用。 萧怀沣之前还想,也许她可以做副将,代替崔正澜替他冲锋陷阵。若她一再小打小闹,眼界太低,雍王会先放弃她。 到时候,说不定会和崔正澜再谈个条件。 他知晓崔正澜也有所图,不是不能利用的。 先给骆宁这个机会。 骆宁从雍王府,拿到了一份假的布防图,但足以唬住不少人,也许镇南侯也分辨不出来。 她回了家。 她派人把东西送给大嫂温氏,叫她也放在金砖旁边,别声张。 温氏答应了。 第二天,初霜告诉骆宁,大少爷又找了她:“他叫我今日半夜等消息,听到口哨声就出院门,他给我十两银子。他说有个惊喜要送大小姐您,缓和跟您的关系。” 又打了个寒颤,“大小姐,他摆明不安好心。他当我傻?” 骆宁:“你到时候打开院门,只是别出去,假装很慌张。” 初霜道是。 这日,看守角门的冯嫂子,被人悄无声息放倒了,角门处一片安静。 门栓被打开。 半夜无月,处处漆黑。 有人吹了口哨。 果然,文绮院的院门被悄悄打开了,有个小丫鬟冒头。 但她似乎胆小极了,又缩回来,只是院门没反锁。 有人脚步轻缓进来。 骆寅在暗处,瞧见了三个人扛了骆宁出来。 “怎样?”他问。 “只一个值夜的丫鬟,已经打晕了她。没惊动其他人。”小厮说。 骆寅叫他们把骆宁捆绑结实了,扔到了马车上。 “你们不用跟着,都回去吧。”骆寅道。 他亲自驾车,到了一处极其僻静的地方。 是城北的土地庙。 这个庙年久失修,附近也没多少住户,位置偏僻,临近一处养马场。 骆寅特意选了这条路,避开巡夜的人。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烧死骆宁,叫她骨头化为灰烬;回头告诉家里,她与余卓私奔了。 骆寅在余卓的衣柜箱笼里,塞了骆宁的一块手帕,是他等着骆宁的丫鬟初霜从浣洗房抱衣服回去时,特意偷偷取下来的。 他还偷了母亲的一块金砖。 到时候对外就说,骆宁与余卓情深似海,不愿意嫁给雍王,便与余卓相约逃走。她的钱都由丫鬟保管,为了防止惊动别人,她只得偷母亲的钱私奔。 只是最近坊间闹土匪。骆宁半夜偷偷跑出去,就被土匪抓走了。 她运气不好。 土匪可能知晓了她是雍王准妃,就在破庙烧死了她。 雍王准妃私奔,丢人现眼。朝廷为了太后与雍王颜面,一定要压下此事——就像骆寅纵火,太后也会保他出来。 事情会悄无声息解决。 骆宁就这样死了最好。 骆寅丢了官职、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他一定要叫骆宁付出代价。 她休想嫁给雍王。 等她做了雍王妃,骆寅更要看她脸色,他不愿意。 骆寅愉快想着,马车就到了土地庙。 马车停下,他掀起车帘时,却发现马车内空空。 骆寅后背寒毛倒竖。 他分明看着小厮们把骆宁捆绑上,扔上马车的。 骆宁人呢? 他这一路趁黑过来的。 难以置信,他打着了火折子照明,车厢里的确空无一物。 骆寅心头骇然,转身时倏然后脑钝痛。 他天旋地转,倒下时,隐约瞧见了一个纤瘦身影,站在土地庙的门口。 第083章 计划漏洞百出 骆寅幽幽转醒,脑壳疼得要炸裂。 他后脑挨了一棍子。 他动了下,发现自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无法动弹。 土地庙破旧,初夏的夜风却带着花香熏甜,徐徐送入。 角落处,一盏豆大孤灯,小小火苗在微风中跳跃,忽明忽灭。 骆寅惊慌一转脸,瞧见了更角落处的骆宁。 骆宁着粗布下人衣裳,头发低低绾了个发髻,没梳妆、不戴任何首饰,素净得澄澈。 太澄澈,她有点神性似的,莫名令人生畏。 “骆宁,你要做什么?”骆寅吼向她。 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出气微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浑身哪哪都疼,头更疼,让他忽略了脖子上火辣辣刺感。 骆宁手里,执一根软鞭。 她用鞭子勒伤了骆寅的脖子,他嗓子里发不出太粗亮的声音,免得过于吵闹。 “你快松开我,闹得太过分,祖母和爹爹不会放过你!”骆寅怒道。 骆宁上前几步。 她依旧面无表情,眼睛里没有悲伤,也不得意,只静看骆寅:“你落到了我手里,还想走?” 骆寅忍着愤怒,冷笑看向她:“你能如何?大不了打伤我,你还敢杀了我不成?骆宁,我一次次因你受伤,我还怕吗?” 等他好了,下次还有机会收拾骆宁。 “我当然没胆子杀你。”骆宁道。 骆寅:“你知道就好。骆宁,劝你识时务。跟我作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是你大哥,往后你什么都该听我的。” “凭什么?”骆宁乌色眸子在暗处也亮,依旧盯着他。 “我将来是镇南侯。你哪怕高嫁,没有娘家撑腰,你斗得过那些侧妃、宠姬?”他道。 这句话,很冷静了。 “为何你做镇南侯?”骆宁又问,“你有资格吗?” “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我是嫡长子,不管是爹爹还是祖母,他们都认。你再不甘心,也更改不了事实。”骆寅道。 他说这句话,依旧觉得很痛快。 无比舒畅。 “你去祭拜邱氏祠堂的时候,就没想过你是骆氏的嫡长子?”骆宁问。 屋子里陡然一静。 墙角孤灯跳跃,被一阵风吹得灭了九成,似彻底熄了。 骆寅的眼睛睁大,头似又被什么猛击,嗡地一声响。 “什么意思?” 他问。 骆宁不答,只看着他。 屋子里一时静得过分,他开了口:“你污蔑我?” “我当然有证据。人证、物证,我都有。”骆宁表情仍寡淡。 她没有露出得逞的淡笑,也没有半分试探的奸诈。 她平静得似冬日湖面,上了一层薄冰,风也吹不动半分。 冷,且寂寥阴森。 骆寅愕然看着她,瞳仁都紧了三分。 骆宁继续道:“邱士东的模样、性格,我一清二楚;白慈容出生的年月,我也知道。你出去读书那几年,一直跟在邱士东身边,他替你置办了多少东西,这些都是铁证。” 骆寅从震惊里回神,又想要嘶吼:“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这么几句话,有人会相信你?” 骆宁:“镇南侯是骆崇邺,我的父亲。只要骆家家业与爵位还在我们手里,现在是否相信,重要吗?” 简而言之,你们这些阴沟里的小人,目前还一事无成。 除了把几个奸生子寄养在骆家。 “爹爹不会信你!骆宁,你敢这么污蔑我、污蔑娘,我不会饶了你。”骆寅怒喝。 声音嘶哑,骆宁只能听到嘶嘶弱弱的声响,不刺耳。 “……你别听风就是雨,骆宁,这是造谣。”骆寅吼完了,也发现自己嗓子太哑,没有力度,立马安静下来。 他细细说出这番话。 “邱士东只是外祖家的世交。非要说有什么关系,他跟娘订过亲,仅此而已。 替我置办东西的,是大舅舅;阿容是舅舅的女儿。那些荒唐说词,你半个字都不要信。”骆寅又道。 他还说,“爹爹听了,也会觉得匪夷所思。” 继续说,“爹爹声誉最要紧。你说这些胡话,叫他面子上无光,他会先处置了你。” 墙角被风吹歪的孤灯,又慢慢正了,散发微弱又昏黄的光。 光那么渺小,只能照亮方寸,却星火不息。 “我们父女的事,你不用操心。”骆宁道,“今晚你会死在这里。” 骆寅瞳仁再次一紧。 “除非你告诉我实话,你今晚有什么计划。”骆宁说,“从此以后,你听从我、顺服我,我才会饶了你。” 骆寅眼珠子乱转。 他在求生。 他到底是男人,只需要一个松绑,他就可以制服骆宁,扭断她脖子。 她必须死! 她知道邱士东。哪怕她不全知晓,也摸到了边,不能留她。 拖延时间,才有机会。 骆寅只需要一点机会。 “我听说附近坊间闹土匪,想做成你被土匪绑架的假象。”骆寅道。 “这么简单?” “你的丫鬟初霜抱浣洗好的衣裳回去,我拿到了你的一块巾帕,放在了余卓的箱笼里;还偷了娘的一个金砖,作为盘缠。 我还找了个女人,是个歌伎,她身形与你相似,衣裳也像,带着她去了趟余卓家门口。天色擦黑,没人看得出她模样。只在门口转悠了下,送了她回去。假装你随我去与余卓私会。 等事情成功,我就咬死带了你去见余卓,再利用你的丫鬟初霜,收买她作证,你与余卓藕断丝连打算半夜私奔,却倒霉被土匪劫持了。”骆寅道。 “你好狠的心。”骆宁说。 骆寅见她松动了,她脸上有了点神色,不似方才那样冰冷,就知道自己的实话叫她满意。 他就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害怕你做了雍王妃,将来害我。这些都是表妹撺掇的,我原也不想。” 又道,“我也不敢杀人。绑了你,将你藏到庄子上,过几年送你去韶阳,改名换姓,你照样可以嫁人。” 说到这里,骆寅信心大增,“你嫁给雍王,说不定不出半年就被侧妃们害死了,你根本斗不赢她们。还是韶阳更适合你,能保命。阿宁,大哥是为了你好。” 骆宁听到这里,淡淡微笑。 她眼睛里的冰冷,似被春风吹化,荡漾了几分涟漪。 “大哥,你果然好智谋。” “我错了,阿宁我都错了,往后我听你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巾帕不会拿去浣洗房洗?我的衣裳,更不会送去浣洗房?”骆宁问。 骆寅一怔:“什么?” 可初霜明明说…… 第084章 骆宁杀骆寅 骆宁安静笑了下。 “你锦衣玉食长这么大,连普通生活琐事都不懂。冯嫂子说浣衣房洗文绮院的衣裳,是洗丫鬟和管事妈妈的。你何曾留意过谁替你洗衣?” 骆寅:“那巾帕……” “那是初霜的巾帕,她自己绣的,我从不用那种材质与花纹的巾帕。”骆宁笑道。 骆寅眼角乱跳。 “坊间闹土匪,这个消息来得如此及时,你没觉得哪里不妥吗?”骆宁又问他。 骆寅惊愕看向她:“你算计我?” “你心怀不轨在前,才会落入陷阱。你想要我死。”骆宁道。 骆寅奋力挣扎,想要扑向她:“骆宁,我跟你势不两立,我定要杀你!” 骆宁手里匕首滑落,割向骆寅的大腿。 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极了,在骆寅两边大腿各划一刀。 鲜血如注。 腿上血管粗,骆寅想要尖叫,偏偏嗓子眼里发不出响亮的声音。 “别动,越动血流得越急,死得越快。”骆宁道。 她退出了土地庙。 骆寅惊慌,仍有三分希望时,他瞧见了火光。 不是室内小小昏灯,而是几个火把。 它们被扔进了土地庙。 骆宁从身边人手里接了一只火把。 火光太亮,照着她眉眼,她美得妖气十足。 火把扔进了屋子。 骆寅提前在土地庙四周倒满了火油,就是想一把烧死骆宁,跟绸缎铺子的手段一样。 现在,这些火油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一点点看着火光吞噬他,燎开他的衣裳、肌肤。 剧痛叫他肌肉痉挛。 在开始短短时间里,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睛恶狠狠盯着骆宁的方向。 视线逐渐模糊。 他竟像是瞧见了他自己,冷漠而寡淡,像极了骆宁的表情,将火把扔进屋子里。 骆宁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驶离土地庙,在附近一片树林停下。 此处荒僻,又贫穷破落,住着盛京城里三教九流的人。巡城司衙门的人半夜极少到这里,他们一般巡夜都只是在皇城根下那些坊间周围。 镇南侯府所在的坊,也可能有巡城司衙役,最好等天亮再回去。 骆宁下了马车,看着远处的火光与黑烟。 身边跟着丫鬟秋华。 “大小姐,应该不会惊动四周的人。”秋华说。 骆宁:“深夜,又离得很远,哪怕瞧见了异常,也没人敢出来查看。” 秋华颔首。 她们俩站定,片刻后有脚步声。 骆宁微微转头,瞧见了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的人帮了她的忙,替她打晕了骆寅,且捆绑了他。 他今晚也出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他问,声音冷淡。 骆宁伸手,指了指那火光:“会烧得一干二净。等烧完了,我打算和秋华去把遗骸捡出来埋了,不留痕迹。” 萧怀沣侧头看向她。 “胆子不小。”他语气依旧很冷,“你敢弑兄?” “他两次要杀我,上次我饶过他了,给了他机会。今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王爷,我只是想活着。”骆宁道。 她知道雍王不会怪罪她。 手足相争的痛苦,雍王比骆宁更懂、领悟更深刻。 “人都要活着。”雍王说。 骆宁:“王爷,您可放心娶我做雍王妃。往后您交代我的事,我会尽力办成。” 雍王颔首:“你本事不错。” “多谢王爷认可。”骆宁道。 他们立在暗处,雍王瞧见了她身上的粗布衣裳。 这些衣裳布料粗糙,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损她气度。可能是夜里光线暗淡,只能瞧见轮廓,更显得她风姿绰约。 骆氏阿宁,是个有胆子、也有良心的女人。 她给过骆寅机会。 一犯她,小惩大诫;再犯她,杀无赦。 雍王看着远处的火光逐渐灭了,只余下浓烟渐渐散在夜幕下,便对她说:“你先回,本王的人会收拾残骸。” 骆宁:“我有点担心半路上遇到巡城司衙门的人。” “那就回马车打个盹,别站在这里受累。”他道。 骆宁应是。 她的确疲乏,四月底的夜露又重,她不敢久站在夜空下,怕露水打湿头发与衣裳,受风寒生病。 她回到了马车。 雍王招了暗卫,简单交代几句,他的马车停靠在不远处。 骆宁先时撩起车帘看一眼,而后打了两个哈欠,她靠着车壁阖眼打盹。 不知不觉睡着了。 骆寅的鬼魂可能没散,就在附近徘徊,故而骆宁梦到了他。 前世的他。 梦到他把骆宁踢下冰冷的湖面。 梦到他帮余卓欺辱她、甚至推搡她。 还梦到这一年的端阳节,母亲亲自做了蝙蝠络子给白慈容,却只给骆宁一条外面买的五彩手绳。 骆宁脾气暴躁,当即把手绳扔到炕上:“我不要这种东西!” 骆寅盛怒,抽出他随身携带的佩剑,砍向骆宁的手。 手背一条极深伤口,几乎见骨。 血流不止,她疼得快要昏厥。 镇南侯来了,骆寅跪下后,编造了好些话:“她羞辱娘。不过是一条手绳,她也要吃醋。” 又说她,“娘是爹爹亲自选的夫人,她不敬娘,就是不敬骆家的祖宗与爹爹。” 骆宁跌倒在地,无人搀扶。她的丫鬟秋兰、秋华被阻拦门外。 也还记得,这一年的年末,骆寅替白慈容污蔑骆宁盗窃,做足了证据,逼得秋华被迫出来顶罪。 秋华把什么都揽过去了,镇南侯没办法,只得处置了她。 她被活活打死。 骆宁还记得秋华挨打时候,声气微弱告诉她:“大小姐,快走、快走。” 打得太狠,内脏破裂,鲜血从她嘴里流淌出来。 那两句“快走”,是带着血的。 骆宁死后才明白,秋华不是叫她离开那个行刑的院子,而是叫她离开骆家。 而后秋兰撞墙、孔妈妈被推下湖溺毙,都是她们用命在朝她呐喊,叫她跑。 骆宁从梦里醒过来。 外面的天还是漆黑,是黎明时分最黑暗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 秋华见她动了,轻声问她:“大小姐,你是不是冷?” 想要给她盖毯子。 骆宁握住了她的手。 “秋华,我们杀了骆寅。”她低声道。 秋华回握她的手:“不要害怕,大小姐,是他自己找死,他死有余辜。要是下地狱,婢子替您。” 骆宁忍不住笑了:“不会,秋华,我们不会下地狱的。我们会活着。” 这辈子,我们可以在韶阳过真正的好日子,活到我们白发苍苍。 第085章 死了也要被泼脏水 黎明时,骆宁回到了镇南侯府的角门。 孔妈妈、秋兰一直守在角门处,紧张等候。 “大小姐,情况如何了?”孔妈妈问。 骆宁:“很顺利。” 关上了角门,几个人静悄悄回了里卧。 天亮时,门口吵闹声惊动了文绮院。 何嬷嬷、尹嬷嬷和蔺昭都醒了,听到动静,都侧耳倾听。 粗使的仆妇出去查看。 “大小姐,管事的人来了。” “大小姐尚未梳洗。”秋兰出去答话,“何事?” “角门开了。冯嫂子在门口睡了一夜,愣是没发现。管事的想问问大小姐是否安全。” 秋兰:“什么角门开了?我们也睡了一夜。” 她急忙出去。 不到一刻钟,镇南侯府所有主子都来了文绮院门口。 骆宁换了件家常杏色上襦、淡绿色绫裙,站在门口。还没有梳头,鸦青长发垂落身后,她一张脸似受了惊,有些苍白。 冯嫂子已经醒了。 “……老奴不知情,像是被人打了。”冯嫂子摸着自己后脑勺,“这么大个包,不像是睡肿的。” 她说难受、头晕。 哪怕醒过来,也浑身酸软僵硬。 老夫人看着敞开了一夜的角门,十分后怕:“这些日子闹匪患。昨夜府里丢了什么?” 文绮院的孔妈妈立马站出来:“老夫人,我们院门纹丝未动。文绮院没丢东西。” 侯夫人蹙眉看着她,又看骆宁。 镇南侯也沉吟:“可能就是角门开了。” 又对侯夫人说,“往后这角门交由文绮院的人上锁。她们靠得近,更上心。” 侯夫人不情愿。 可出了事,她指派的仆妇一夜没关门,这件事她得负责。 要是小人趁机摸进了侯府,损失惨重。 “是,这两天就把钥匙和对牌拿过来。”白氏说,“阿宁,往后你多一项重责。这角门稍有意外,娘要过问。” 骆宁一直想要角门钥匙。 她没有被侯夫人的话唬住,点点头:“娘,我一定尽力。” 侯夫人不再说什么。 二夫人、三夫人等人也来了,七嘴八舌议论。 因平安无事,大家只是后怕了一场,便要散了。 此时,大少奶奶温氏带着孩子来了。 “……阿寅昨夜不在家。”温氏对众人说。 镇南侯脸一沉:“他去了何处?叫他好好读书,怎夜不归宿?” 侯夫人撑起笑容:“侯爷别急,可能歇在外书房了。” 看一眼温氏,暗含警告。 此事可以先不提。 温氏却软软的,一副“怕事”的死样子。 侯夫人瞪她一眼,她眼泪都要下来了,眸中水光丰盈:“娘,找过了,他不在外书房。” 白氏:“……” 老夫人已经变了脸:“去找他!不成器的东西,说了回府念书,去后花园小住,他住了吗?” 白氏急忙解释:“娘,他可能昨夜去了后花园。肯定有事。” 又说温氏,“别用琐事烦你祖母。” 温氏应是。 阖府却已经知晓了。 消息流传出来,说骆寅昨夜打晕了当值的婆子,从角门跑出去玩了。这会儿估计歇在了某处青楼。 传得有鼻子有眼。 镇南侯气得半死,叫人立马出去找骆寅。 寻到了要先打他一顿。 还对着白氏发脾气,“他发疯未愈,叫他在庄子上住几个月,偏你要他回来!” 白氏有苦难言。 她没想到骆寅如此不争气;又恨温氏,早早把此事传开。要是侯爷和老夫人不知晓,慢慢找就是了。 “姑姑,大哥可能去了南姨娘那里。”白慈容悄声说,“您先派人去。万一他真的在,就‘逼’南姨娘动胎气。 大哥接到信,南姨娘见红了,他才不得不出去。这样,侯爷和老夫人也不好继续骂他了。” 白氏听了,深以为然。 “还是你想得深。”白氏感激握住她的手。 白慈容:“姑姑,您是关心则乱。” 白氏立马叫人去准备。 反正她不在乎南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骆寅的前途才重要,要替他免了这次的罪。 然而,事情却不像白氏预想那样。 白氏一边派人给南汐喝药,做成她“早产”假象,一边派人找骆寅。 她想着,一两日肯定可以寻到的。 找了五天。 南汐受不住药,胎儿落了下来,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时间尚早,落下来就没睁开眼。 南汐哭得崩溃,大吵大闹。 而骆寅仍没有找到。 镇南侯更生气了。 老夫人又愤怒,只说骆寅贪图享乐,还问:“他是不是跑去余杭找他舅舅了?” 还说,“他以前在南边读书,听闻当时日子过得很逍遥。后来考麓山书院,第一试都没过。” 又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说南汐姨娘上吊自尽了,因为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镇南侯更是头疼。 白氏与白慈容也焦头烂额。 直到骆寅的一个小厮要逃跑,被发现了。 抓了他来审。 这么一审,把镇南侯、老夫人和白氏吓得半死。 “大少爷绑架了大小姐,他亲自驾车出去了。”小厮说,“是小人和阿福帮大少爷动手的。阿福那天晚上就跑了。” “胡说什么,大小姐好好在家!”镇南侯怒道。 白氏心口一阵阵发紧。 “可能是绑错了。大小姐院子里的初霜这几日没瞧见。”小厮哭着说。 白氏的手微微颤了颤。 镇南侯来了文绮院。 他急躁又愤怒,逼问骆宁:“你的丫鬟初霜呢?” “她去法华寺替我烧香祈福了。”骆宁说。 “你好好的要祈福做什么?”镇南侯不相信。 骆宁:“有些心慌,最近诸事不安稳。” 镇南侯:“快叫了她回来!” 骆宁应是,让孔妈妈去趟法华寺。 却发现初霜根本没去。 一时间,镇南侯府对此事有了定论:大少爷竟与一个小丫鬟私奔了。 “好几次瞧见他与初霜说话。” “他还拿了初霜送他的巾帕。” “半夜从文绮院角门走的,肯定是迁就初霜。” 镇南侯怒到了极致。 他们却又听到一个消息:有处土地庙烧了,里面虽然没有发现遗骸,可附近有一辆被烧毁的马车,像是骆家的。 镇南侯急忙去查看。 第086章 骆宁杀人还要诛心 镇南侯去看了。 是骆家马车。 土地庙的废墟里,有一根大腿骨。却又没有最坚硬的头骨。 事情到底如何,一时扑朔迷离。 老夫人叫了镇南侯去问,白氏跟着来了。 骆宁在老夫人身边。 “爹爹,是否要报官?”骆宁问。 “不可!”镇南侯拒绝,“家丑不能外扬。” 骆宁神色忧忡:“万一大哥遭人算计呢?” 镇南侯听到这话,怒从心底起:“他遭人算计?他不算计旁人就不错了。” 骆宁迟疑,说了她想说的:“我的丫鬟……” 白氏立马接了腔:“阿宁,你大哥下落不明,你非要这个时候提小丫鬟?娘买十个八个给你!” 骆宁沉默了。 镇南侯很烦躁。 老夫人看向镇南侯:“事情到底如何?我心里七上八下。” 温氏便在此时来了。 她对镇南侯和白氏说:“爹爹、娘,您二位去趟我的院子。我里卧床榻下发现了东西,我不敢动。” 白氏急忙问是什么。 镇南侯已经起身:“我去看看。” 他阔步出去,白氏跟着,骆宁搀扶了老夫人,和温氏一起往她院子里走。 里卧只一个丫鬟看守。 地砖下,一块金砖,价值不菲;另有一张布防图。 镇南侯傻眼。 白氏瞧见了金砖,忙说:“这是我的!” 又对镇南侯和老夫人解释,“是我给阿寅的。” 老夫人表情很震惊:“你有这么大的金砖?” 白氏:“这是大哥送给我的。他想求我帮忙,替阿容谋个前途,这是让我帮着打点的钱。” 老夫人一言难尽,半晌才道:“你有这笔钱,不如给了侯爷。叫侯爷替你谋划,不是更顺利吗?” 镇南侯的情绪,远比老夫人更复杂。 一块金砖,简直迷了人眼。 可金砖旁边的布防图,又叫他心惊肉跳。 他逼问白氏:“金砖是你的,这东西也是你的?你要骆氏全族陪葬?” 白氏脸色惨白:“侯爷,我并未见过这东西……” 她瞥向温氏。 温氏柔软,怯怯解释:“我就更不清楚了,娘。阿寅是不会把他的事告诉我的。” 没人怀疑她。 “这两样东西,万一一起落入了有心人的眼睛里,骆家解释不清。九族脑袋不保。”老夫人在旁边说。 她上了年纪,喘气不匀,愤怒也是低沉的,“白氏,你生的好儿子,他想要害死整个侯府吗?” 白氏给老夫人跪下:“阿寅他不敢的。” “说不定大哥记恨爹爹,才想出这招。”骆宁在旁边说,“他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死也要拖我们下水。” 白氏厉呵她:“住口,你休要给你大哥泼脏水!” “你才住口!事实摆在这里,你还要替他狡辩?布防图这种东西,他哪里来的?他拿来做什么?还跟金砖摆在一起,他不是别有用心?”镇南侯怒极。 白氏竟答不上来。 她心里有鬼。 她和骆寅都清楚,骆寅不是骆崇邺的儿子。 太过于愤怒,对骆崇邺怨恨到了极致,骆寅是否做得出与骆家同归于尽的事? 白氏惊悚发现,骆寅可能真干得出来。 老夫人、镇南侯夫妻与骆宁、温氏关起门来,对了下此事。 得出的结论:骆寅疯了。 他要不是疯了,就不会想着偷布防图陷害骆崇邺;他要不是疯了,也不会半夜和骆宁的丫鬟私奔。 现在他不见了人影。 他到底逃去了何方,不知道。 “全当他死了!”镇南侯对老夫人和白氏道,“往后由阿宥承爵,我不止他这一个儿子!” 老夫人叹口气。 白氏哭了起来:“侯爷,还是要找阿寅的。” “不许找!” 镇南侯一生最重权势。当他看到布防图,明白骆寅会把他的一切都毁了,他在镇南侯心里,就是个死人。 幸好镇南侯还有其他儿子。 哪怕将来找到了骆寅,他也要手刃逆子。 他这里,此事落案。他烧了布防图,威胁温氏闭嘴,此事不能泄露。 侯夫人白氏却还想找。 她知道镇南侯的亲信在破庙寻到了一根大腿骨,她想看。 几番恳求,镇南侯同意给她瞧。 这一瞧,白氏肝胆俱裂,哭得几乎死过去。 她口吐鲜血。 “这是阿寅,是他!腿骨有折断痕迹,他前几年跌下马,受过这样的伤。”白氏痛哭,“他遭人算计了,侯爷!” 镇南侯与老夫人都不解。 “他的腿,何时受过这样的重伤?”老夫人问,“我们没听说过。” 白氏:“……他念书的时候。” “你一直没提。”老夫人道,“切莫胡言乱语。他是侯府的嫡长子,怎么会死?” 白氏哭得接不上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骆寅死了。 镇南侯与老夫人,各有心思,绝不承认骆寅被烧死。 哪怕死了,骆寅也没一个公道。 白氏的心都碎了。 她吐了一口血之后,浑身疼得痉挛,几乎在床上打滚。 她的骆寅,她与邱士东第一个儿子,将来大好前途。 他怎么会被烧死在破庙? 白氏天旋地转。 直到两日后,她的愤怒与悲伤淡化一些,她串联整件事。 “是骆宁!” 骆宁那边的角门开了,骆寅才失踪;小厮也说了,骆寅是绑架骆宁的,此事估计是真;骆宁的丫鬟不见了。 很显然,骆寅想要害骆宁,却被骆宁反过来害死了。 他死得窝囊。 邱家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侯府不承认他死了。 他死了,却连个坟地与墓碑都没有,无人祭拜,死了也不得安息。 他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哪怕白氏想替他做道场,镇南侯与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偷偷摸摸做,达不到招魂的效果。 白氏的心,不停滴血。 “我的儿,他本可以是这天下富有又尊贵的人,他怎么死得还不如阴沟里的老鼠?” 白氏牙根都快要咬断了。 她原本还顾念和骆宁那点血脉亲情,如今恨之入骨。 她要骆宁死,替她儿子偿命。 “她好毒的心!”白氏再次吐出一口血。 白慈容扶住她,忍不住哭了:“姑姑,您别吓我。” 白氏精神恹恹看着白慈容:“我会好起来的,我过几日就好了。骆宁她休想如愿。” 她是骆宁的亲娘,她想要害死骆宁很容易。 父母是天。 她一直没真的对付骆宁,还想着她的前途,才壮大了骆宁的野心。 她不该妇人之仁。 骆宁竟敢弑兄! 白氏只需要出手,骆宁就会死。她要骆宁死得更惨烈,为骆寅报仇! 第087章 白慈容的依仗 白氏病倒了。 骆宁故意叫雍王留下证据,叫白氏明白骆寅的下场。 她要白氏尝尝锥心之痛。 前世骆宁身边的人一个个因她而死,她何尝不是这样心碎呕血? 骆寅房内发现的金砖,被镇南侯拿走了,没有还给白氏;白氏也不敢去讨要。 死了儿子、丢了重金,白氏的确如骆宁预料那样,深受打击起不来床。 她开始发烧。 哪怕她精神上再有斗志,身体也吃不消。 家里的孩子们都要去探病、侍疾。 骆宁也去了。 白氏叫她滚,拿茶盏砸她:“你这个灾星!” 她装都不装。 其他人敛声屏气。 骆宁立马退出来,脸上有几分哀戚。 白慈容替白氏解释:“姑姑她病得很厉害。阿宁姐,你不要怪她。” 骆宁轻轻叹口气:“大哥失踪了,拐走了我的丫鬟,娘却这样迁怒我,我实在无法理解。” 温氏、二夫人、三夫人和骆宛等人都在,白慈容表情尴尬:“姑姑她心情不佳。” “娘莫不是也发了疯?”骆宁突然说。 白慈容心口一滞。 骆宁的确狠心。 杀死了大哥,又来逼疯母亲。她明明得到了很多,处处如愿,为何还要这般歹毒? 难道天性如此吗? 是不是越恶毒的人,得到越多?白慈容倏然觉得自己有些善良了。 “大嫂像是痰迷心窍。”二夫人说,“请个大夫,开些疏通的药吃吃。” 三夫人笑盈盈的,笑容里不怀好意:“阿寅之前也是发疯,被送到庄子上。 他还没好利索,大嫂就迫不及待接了他回来。要不是发疯,阿寅何至于跟丫鬟私奔? 我看,疯病得好好养着。大嫂要不也去庄子上。别害了儿子、又害了自己。” 病得浑身绵软的白氏,在里卧听到了这句话,冲出来扇了三夫人一个巴掌。 “你给我滚!”白氏冷冷斜睨三夫人,“从今日起,三房搬出侯府!” 她病得不轻,手掌软,这一巴掌不算特别疼。 可很屈辱。 三夫人又羞又怒:“大嫂,这个家里不是你说了算,娘还在世。” 她愤愤转身走了,去告状。 白氏体力不支,白慈容与甄妈妈扶住了她。 “姑姑,姑姑您别再动怒了。”白慈容重重握她的手,“您得保养。” 再冲动下去,镇南侯说不定真以为白氏疯了,也把她送去庄子上。 没了她,白慈容可怎么办? 白氏呼吸不畅,脸色青紫。她回头看一眼骆宁。 目光淬了毒。 骆宁前世挣扎的时候,估计也是这么难看。 她安静看着侯夫人。 这天后,白氏谢绝任何人的探病,关门静养;府里琐事,由管事妈妈向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温氏回禀。 不管是二夫人还是大少奶奶温氏,都很有分寸,知晓接不过管家的权力。 她们只是应个景,诸事还是白氏定下的,不更改;有了什么变故,则暂时搁下,等白氏好了再拿主意。 她们只落实了一件事:文绮院旁边角门的钥匙和对牌,给了骆宁。 从此,这处角门由文绮院的人掌管进出。 骆宁又得到了一份自由。 白慈容近身服侍白氏养病。 她对骆寅的死,感觉到了一阵轻松:没有了骆寅,白氏就会全心全力托举她。 骆寅真是无能,又拖后腿。虽然少了个帮手,也少了个负累,白慈容对此心态平和。 老夫人心情却很不错,精神好了几分。 骆寅一死,少一个祸害,骆家少一份危机,老夫人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老夫人没和骆宁聊此事。 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大小姐,初霜安置好了。她如今在王爷内院,管茶水。”秋华回来,对骆宁说。 骆宁兑现了她的承诺。 初霜是二等丫鬟了,还是雍王府的二等丫鬟,虽然现在只管茶水这点琐事。 她请雍王先收容初霜。 她也告诉初霜,先去王府,与管事妈妈们熟悉起来。 等骆宁再去,内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骆宁没有太多时间。她大婚后,不消一个月,侧妃们也会进府,甚至可能半个月。 她要提前安排人。 雍王把内宅诸事全部托付给骆宁,故而同意她的丫鬟先进去。 “她很好。忠心也勇敢。”骆宁对秋华说。 秋华:“她这次事情办得漂亮。” 骆宁点点头,喝了口茶。 余卓却来了趟骆家。 他把一方巾帕交给镇南侯:“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应该是骆寅的东西。” 镇南侯不想提骆寅半个字。 骆寅偷的布防图,可能是余卓的,更不能讲。 镇南侯还得提防余卓找茬。 “……我是看着跟阿宁的旧情,才把巾帕送回来。否则,我留在身边,她也解释不清。”余卓对镇南侯说。 镇南侯:“这不是阿宁的巾帕。” 余卓不想听他辩解。 骆寅“失踪”一事,逐渐传开了,关心的人都听闻。 望族全部听说,雍王准妃的兄长,竟发了疯。疯病还没好,跟丫鬟私奔逃走了。 至于丫鬟是谁、长什么模样,流言蜚语根本不关心。 太后又叫了骆宁去问。 “……他上次发疯还没有好透。才回来,又闹事。”骆宁说。 太后没有再说什么。 嘉鸿大长公主府却关心了此事,甚至派人去找骆寅的下落。 “骆家忙得很,也许这是我儿的机会。”公主想着。 不过,一时查不出来。 雍王做得事,密不透风。 余卓想见见骆宁,与她聊几句,骆宁拒绝了。 白氏病了好些日子,骆宁在侯府遇到了白慈容两次。 “表妹何时回家?”骆宁问。 白慈容笑了笑:“阿宁姐,姑姑还没有赶走我。” “自从你进了侯府,家里很不太平。这次要不是你去而复返,大哥也不会发疯,更不会下落不明。”骆宁说。 白慈容气得脸都青了:“阿宁姐,你怎能污蔑我?” 比起他们做的,骆宁所言所行,实在不值一提。 “难道不是吗?”骆宁静静笑了,“表妹,也许侯府所有人都这么想。” 白慈容面颊发抖。 她知道,骆宁也会对付她的。 也许,爹爹和大舅舅应该及早进京。 争夺皇商一事,已经铺垫了很多年。 邱士东在京城还有一层关系,只是留着他拿下皇商机会时候用的。 白慈容想要写封信,叫邱士东快些进京,重新替她找路子。 骆宁这个人很棘手。 “……娘,叫爹爹快点来吧。”白慈容恳求白氏,“咱们还有阿宥和爹爹,您别灰心。” 白氏勉力支撑了身体。 骆寅死了,已经无力更改,幸好她与邱士东还有个儿子骆宥。 骆宥今年十二岁了。 比起骆寅的平庸,骆宥更争气、沉稳,如今又是骆崇邺唯一的儿子,他堪大用。 白氏好些日子没和小儿子推心置腹了。 “我写信,叫你爹爹进京。”白氏说,“这段日子,叫阿宥来吃晚饭。” 要与他更亲密。 以前是他年纪小,怕他不懂事、不知内情,还怕他听到什么说漏嘴。 现在,他应该知晓真相,早日替真正的父母和姐姐做事。 第088章 骆宁百发百中 初夏,阳光灼灼,筛过疏影落下斑驳。 骆宁换上了夏衫。 庭院里,蔺昭教骆宁射箭。 小弓、短距离射击。 骆宁昨日才上手,今日就百发百中。 “……王妃,您箭法比软鞭好。”蔺昭夸她。 之所以要临时练习射击,是骆宁过几日要去宫里陪太后娘娘过端阳节。 宫廷端阳节的习俗,其中一项是射“粉团”。 粉团是一种糕点,绿色,只是叫这么个名字。放在角盆里,用小箭射中就可食之。 它里面加了艾草汁,有祈福祛毒之效。 这种粉团糕点,滑软黏糊,很难射中。 这也是太后自己琢磨的玩法,她很喜欢,逐渐从宫廷流传到了世家望族。 尹嬷嬷告诉骆宁,叫骆宁提前准备。 到时候女眷们都要射。若骆宁一再失手,尹嬷嬷怕她尴尬。 先练起来,有备无患。 “我没有学过射箭,但我投壶很准。”骆宁说。 投壶是最常见的娱乐,骆宁也爱玩。 近距离射击,只需要准头好,用手慢慢找准弓的感觉,很容易瞄准、射中。 骆宁进步极快,也是因为这种小弓轻若无物,又是投壶似的近距离,可以很快与手感相似。 要是换成长弓利箭,她估计就不太行。 她手上力道还是不够。 “等会儿老奴做了粉团,您先练着。”孔妈妈在旁边道。 这两日是对着馒头练的。 馒头容易射中,粉团比较难。从易到难,一点点进步。 骆宁颔首。 半下午,骆宁更衣,去了祖母的院子,陪着祖母说说话。 入夏暖和了,祖母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精神也矍铄。 祖孙俩还是不聊骆寅。 “马上端阳节了。”祖母对她说,“也快到了你生辰。今年想要什么礼?” 骆宁生于五月初十。 “您健康无病痛,便是大礼了。”骆宁笑道。 祖母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生辰礼还是要的。往年都是衣裳鞋袜,如今大了,得准备些值钱的东西。 告诉祖母你想要什么。不仅仅要收礼,还得办个生辰宴。可能是最后一次在娘家过生了。” 骆宁没有再推辞:“我想想。想到了告诉您。” 让老人家有点事忙,她精神会更好,更有盼头。 其实,骆宁几乎不怎么过生辰。 她很讨厌这个日子。 每次到了她生辰,身边的丫鬟仆妇乳娘,都要提醒她,当年侯夫人白氏生她多凶险。 凶险是有的,可卧床半年却是没有。 白氏生完骆宁,的确出血很严重,她惊吓不轻。 三五日,血止住了,她虚弱得厉害。 那年骆崇邺人在边疆,老夫人要持家,白氏跟前都是她自己的人。 她说半年不能动弹,成天在院子里,只因她把邱士东养在正院——此事,骆宁也是做鬼时候听她提的。 白氏休养了好些日子,与邱士东公然在骆家厮混。 甄妈妈还时常把骆寅抱过来,一家人团聚。 半年后,邱士东必须回去,白氏也想跟着他走。 她告诉骆家众人,她终于能活动了,想要归宁。每次她回娘家,都会带来不少的好处。 余杭又远,一去大半年。 骆寅是这样生的。 白氏再次归宁的时候,已经怀上了白慈容。 京城那一年叛军入城,时机造就了白氏,她“被迫”留在余杭两年多。 生下白慈容后,她娘家兄嫂为她遮掩,白慈容成了余杭白氏的长房嫡女。 再往后,邱士东拿到了盐商资格,发得更厉害;又经营海路,白家生意也靠他。 余杭白氏指着他赚钱,对他的事越发上心。 骆崇邺的官位,也有了进益。白氏不可能离开骆家,邱士东也鼓励她在盛京扎根,替儿女谋个前途。 他们把骆家当猴耍。 骆宁只觉自己可怜。 她从出生开始,就不受期待的。 白氏自己选择了骆崇邺。为了这个机会,她放弃了邱士东的婚约。到头来,她又说她是被逼。 真正无辜的,只有骆宁。 骆宁从小承受白氏的怒气。每当她日子过得舒服,白氏就会想到白慈容。尤其是生辰。 因此,每年生辰祖母叫人送骆宁新衣新鞋,她高高兴兴换上时,必定要听到身边的人厉声警告她,要孝顺母亲。 她母亲有多可怜,生她的时候多难。 而这一日,母亲也从不给她好脸色。 “也许,我真的该好好过个生辰。”骆宁想。 前世的命还过了,今生的命是她自己挣的。 她为自己活一次。 她从不欠白氏。白氏人生的每一步,包括生骆宁,都是她自己选择的;而骆宁,她没有选择过是否要出生、由谁生。 这场闹剧里,骆宁从未受益。所以她的血是干干净净的,她无罪孽。 她有资格过一次生。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骆宁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自己的礼物。 祖母那边,却送了她一份地契。 是祖母一个陪嫁的庄子,每年盛产桂花。 “你收下。往后再不好,也有这个庄子的收益,你不至于挨饿。”祖母说。 骆宁开心接下了。 她会很好,祖母亦然。 端阳节前夕,侯府有些冷清。 白氏病倒了,温氏和二夫人不怎么操持过节,只是给下人散了些东西,家里挂了菖蒲与艾草。 骆宛私下里送了骆宁一个长命缕,她自己编的;骆宁回了一个蝙蝠络子,也是她自己织的。 骆宁自己也用五彩丝绦做了些长命缕、蝙蝠络子,回头送给雍王和太后。 转眼到了端阳节,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躲午,骆宁则进宫去陪太后过节了。 皇族众人与亲眷,都会在平时宴请的崑玉殿,陪太后欢庆端阳。 骆宁先去了寿成宫。 雍王、平阳公主、辰王和魏王都在,另有他们的王妃与驸马。 骆宁上前见礼。 “阿宁来,坐哀家身边。”太后笑着对骆宁说。 太后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骆宁走过去。 她头一回见魏王夫妻俩。他们前些日子去了封地,半个月前才回来。 “……你出来,我有话说。”萧怀沣对骆宁说。 骆宁尚未落座,只得又站起身。 她随雍王走出了正殿,立在回廊下说话。 第089章 裴应拿了蝙蝠络子 回廊屋檐下,日暖风细。 宫婢与内侍们特意避开,站在远处,这一隅只骆宁和萧怀沣。 萧怀沣今日着家常直裰,淡青色绣祥云纹,墨发束冠,气度雍容,又挺拔威武。 “四哥四嫂回了京。他与三哥不同,你与他们相处留个心眼。”萧怀沣说。 骆宁应是。 萧怀沣还问她:“家里的事,处理得如何?” “一切妥当。该知晓的人,都知晓了,我不留把柄。”骆宁道。 萧怀沣微微颔首。 他又问了几句,尤其是那张布防图。 “……我爹爹最懂忌讳。他拿到手里,没分辨真假,先烧掉了,永绝后患。”骆宁说。 又说,“您放心他。他心中,他自己的性命与权势第一重要,他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他不会给王爷惹是非。” 萧怀沣看一眼她。 很少有人能直白又客观、不带情绪评价自己的父亲。要么描补遮掩、要么愤怒倾诉。 这些都是下意识的,话说出口,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骆宁却置身事外。 她能把亲情看得透,且不在乎,也许她注定就是极好的打手。 萧怀沣看着廊外的阳光,心情稳定了几分。 他满意,就对她多说了几句话:“今日要射粉团。你若不会,可把弓箭交给我。” 又说,“皇嫂、四嫂都擅骑射,本事不错,你不必与她们争。” 言外之意,你又不是真的皇家媳妇。 骆宁现如今只接好意,任何不顺耳的话,她都听不见。 她笑道:“多谢王爷。教导嬷嬷告诉了我,蔺姐姐也临时训练了我几日,粉团应该射得中,就是得多射几次。” “……无妨,我姐射击也很普通,她不喜拉弓射箭。”萧怀沣道,“除了这些,其他人不用与她们比较。” 话叮嘱到了这个份上,算得上细致了。 骆宁再次向他道谢,真心实意。 因这件事,骆宁忘记了她还带了络子和长命缕进宫,没顾上给萧怀沣一个。 闲聊片刻,萧怀沣先进去了,骆宁跟着进来。 管事姑姑拿了长命缕,太后给她的孩子们一个个系上。 骆宁和萧怀沣最后进来,她招招手:“怀沣、阿宁,你们来。” 萧怀沣上前,长命缕系在他腰带上;骆宁也上前,太后细心替她系在上臂,丝带飘摇、色泽繁盛。 “多谢母后。”骆宁道。 魏王妃看一眼她,笑盈盈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太后看着他们,很满意。 美中不足,是辰王妃去世了,现在辰王一个人孤孤单单。 辰王与王妃感情很深。王妃身体不佳,辰王一直无子嗣;王府既没有侧妃,也无姬妾。 “……这个玉佩带反了。”太后说辰王。 辰王无所谓:“不是祭祀的时候,不用管这些琐事,母后。” “你身边的人,照顾不够尽心。”太后笑着,然后喊了人,“清韵。” 二十岁左右的女官走出来,恭敬行礼:“娘娘。” “你去服侍辰王。”太后说,“你是我的人,你服侍王爷我才放心。” 清韵应是。 辰王对此有些无奈,也没拒绝。 骆宁安静坐在旁边,眼神不乱飘,虽然她心里有点好奇。 快到了时辰,太后移步崑玉殿。 崑玉殿很热闹,欢声笑语。 盛宠最隆的一位妃子,上次骆宁进宫她还是婕妤,现在是丽妃了,升得很快。 丽妃也是最活泼开朗,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几乎要盖住其他人,独她一个人讲述皇帝早起在她宫里用膳的趣事。 “你简直聒噪了。”郑皇后声音宠溺说她。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直到内侍唱喏,太后到了,崑玉殿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向太后行礼。 骆宁瞧见了郑皇后身边的陈美人,她亲自抱着大皇子。 “都坐吧。自家宴席,不必拘束。”太后落座后,笑着免了众人的礼。 丽妃上前,奉上长命缕:“母后,这是我亲自做的。” 太后只是叫管事姑姑接了:“你有心了。” 并没有戴上。 陈美人抱着大皇子萧煜上前。太后瞧见了孙儿,笑容越发璀璨。 “母后,陈美人还没有晋升吗?”一旁的魏王妃,突然开口问。 大殿内再次一静。 丽妃因生得跟被赐死的贵妃有几分相似,短短几个月从美人升婕妤再升妃位;而替皇家诞下皇子的陈氏,至今只是个美人。 实在不公平。 不管是陈美人、丽妃还是郑皇后,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只是郑皇后比较克制,神色只略微晃了下,又恢复了从容。 太后笑容不减,慈爱对魏王妃说:“你呀,一孕傻三年。哀家得了些上好的补药,回头都拿给你。” 直接盖过了她的话。 骆宁旁听。 何嬷嬷跟尹嬷嬷说过,魏王与太后有些龃龉。但魏王妃也是太后亲自选的,而且很看重她。 这位王妃,比较直率。 骆宁看得出,郑皇后想要抚育大皇子。若陈美人晋升,有了自己的妃位与宫殿,大皇子就没必要留在坤宁宫。 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都愿意大皇子暂时养在皇后膝下。 一直压着陈美人,不给她晋升,是为了大皇子。 若将来大皇子有机会继位,陈美人自然也是另一宫太后。她那时候才有资格和郑氏争。 陈美人若有野心,想分宫,她的下场就是死。这样,大皇子更顺理成章给郑皇后。 而陈美人,似乎也不傻。所以她不提、不问,伏低做小住在皇后宫里。 偏魏王妃当着满宫殿皇室众人,把此事说了出来。 人人尴尬。 在场不觉得难受的,除了魏王妃自己,就是魏王和太后了。 太后笑容不减半分,直接忽略了魏王妃的话。 也没警告她不许再说。 随便说,太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还挺有意思的。”骆宁想,“母后心志坚毅、性格持稳。” 她要学这一点。 不管何时都不要动怒。天塌不下来。 骆宁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问:“这蝙蝠络子真漂亮,是谁掉的?” 她随着众人转头,瞧见了自己的络子。 她待要开口,一旁的裴应说:“是我的。” 骆宁:? 难道她看错了? 她往袖中探了探,摸到了自己的络子。 还真看错了。 怎么和她的很像? 第090章 雍王和骆宁互赠礼物 端阳节过得很热闹。 太后坐镇,除了魏王妃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没人敢作妖。 射粉团的时候,平阳公主先拿起了小弓箭。 她是太后最疼爱的公主,箭法又不太好。她先来,是打个样儿,叫后面的人都不用紧张。 那些箭法好的,自然不会炫技,令平阳公主难堪。故而箭法差的,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担心太丢人。 果然,郑皇后和魏王妃也失手了两次——依照雍王的说法,她们本是百发百中的。 骆宁比照了魏王妃,也是第三次射中粉团。 端阳节的宴席,半下午才结束,骆宁出宫回家。 马车上,她急忙把自己的蝙蝠络子拿出来,再三对照。 她打络子有个习惯,红线要配一根细黑线、细金线,自认为这样点缀更醒目漂亮。 她送给冯夫人的紫竹笛子,上面也是缀了这样的络子。 骆宁沉思,马车壁被敲响一下,紧接着车帘被掀开。 萧怀沣站在帘外,似乎有句话想交代她。 目光却落在她手里的蝙蝠络子上。 迟疑一下,他道:“这是什么?” “络子。” “给我看看。”雍王说。 骆宁递给了他。 不知他方才是否留意到了裴应的络子。 她应该解释吗? 她与嘉鸿大长公主府从未有过来往,与裴应也没私下里说过话,骆宁解释也无从说起。 她迟疑看向雍王。 “……是送我的吗?”他面无表情问。 骆宁:“王爷不嫌弃寒酸的话,就送给您了。这是我自己编的。” 萧怀沣随意接了。 “王爷有事吗?” “你的软鞭耍得怎样?到日子了。”他道。 骆宁立马紧张了起来。 “蔺姐姐用心教了我,我也刻苦学习了。可能是天赋一般,堪堪接得住。” “看样子,是学得不怎样。” 骆宁如实点点头:“是。” 雍王:“用些心,本王没有太多日子等你。钦天监已经择了婚期,不日会告知你。” 骆宁也没想到这么快。 她的日子被推搡着快速往前,一刻不得喘息。 “我自当尽力,王爷。”骆宁没有半分退缩,抬眸看向他。 雍王点头,扔了个东西进马车。 他不再看她,放下车帘转身走了。车厢里光线顿时黯淡了三分,骆宁把他扔的物什捡起来。 是软鞭。 比起骆宁平时用的,这软鞭更轻便,可以收成匕首大小,藏于袖中。 她看了又看。 马车回到了镇南侯府,已是傍晚,灿红晚霞西垂天际。 骆宁踩着霞光,去见了祖母。 祖母给她留了粽子与五毒饼,骆宁每一样尝一口。 她也把宫里发生的事,细细说给祖母听。 捡些好听有趣的事说,报喜不报忧。 “不早了,你回去歇了。今日累了一天。”祖母道。 骆宁道是。 文绮院的院门口,悬挂了菖蒲与艾草;室内帐顶,洒满了榴花。 孔妈妈自己做了个艾草香囊,挂在骆宁幔帐的金钩上,满室淡淡药草的清香。 “蔺姐姐,王爷给我的,你看看如何。”骆宁把软鞭给蔺昭瞧。 蔺昭拿在手里,一向自持的她,眼睛都亮了三分:“牛皮软鞭。” 又向骆宁解释,“南诏国的水牛皮,泡半年油,再暴晒,用铁器磋磨、锻炼,在浸泡半年油。 不仅轻,最难得是锋利且不失韧性。稍加巧劲,一鞭见血,又很难被夺走。” 她滔滔不绝。 见骆宁含笑看着她,她收敛几分:“我有幸见过两次,实在是好东西。” “蔺姐姐,可以给你玩几日。因是王爷所赠,我不能转赠于你。要是我自己得了,定然要送给你的。你鞭法好,在你手里才能物尽其用。”骆宁说。 蔺昭忙摆摆手:“王妃客气了。您好好收着。有了此物,能弥补您的腕力不足。” 又问骆宁,“您同王爷说起,您的困难在于腕力不足了吗?” 骆宁:“说了。” 她与雍王没话可聊。 每次见面,就那么一两件事,骆宁只得拼了命找话题,把自己鞭法说给他听。 他听完,几乎没什么表示,骆宁也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 “王爷有心了。”蔺昭笑道。 骆宁很想说,王爷指望我呢。 内宅很多事,雍王自己诸多不便,他希望骆宁能立得住。 她要是立住了,内宅就不会大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雍王从不觉得内宅都是小事。 他既有远虑,也很谨慎。 “是王爷御下有方。”骆宁笑道。 蔺昭:“……” “蔺姐姐,其实我与你一样。将来你就懂。”骆宁说。 蔺昭一向不多问。骆宁只说半句,她也就听半句。 软鞭暂时给蔺昭欣赏几日,骆宁不着急用。 蔺昭没有在推辞。 骆宁又拿了五毒饼,去找两位嬷嬷,与她们喝茶吃饼,闲话琐事。 她问起了魏王妃。 “……没人敢说陈美人,唯独她提了。”骆宁道,“雍王又说,他与魏王兄弟俩不睦。” “雍王与皇帝兄弟失心,是魏王多年从中挑拨;皇帝服用福寿丹,也是魏王引荐的道士。”何嬷嬷说。 骆宁心口一跳。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性格各异。 皇子们自从生下来就由乳娘抚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宫殿。 太后作为生母,不可能跟每个孩子都感情深厚。 骆宁其实看不透太后的感情,不知她更偏向谁。 唯一可以看明白的,是太后威望很重,她的儿女敬重她、畏惧她。她在其中游刃有余。 “……魏王妃是魏王自己选的,她出生王氏。太后也很喜欢她,她性格很直率。”尹嬷嬷说。 骆宁:“……” 这个“喜欢”,真是无限深意。 而魏王,他是选择了这个女人,还是她身后的家族? 这个夜里,骆宁看着帐顶秾艳方芬的榴花,静静笑了笑。 往后三年的日子,热闹了。 镇南侯府的算计,与皇族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骆宁竟丝毫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 “要是我真的能熬下去,就是立了大功劳。萧怀沣心中,我这下属功不可没。将来我在韶阳真有什么事,他也会保我。” 骆宁也许会成亲。 她要是有了孩子,说不定能靠着这三年的恩情,给她孩子谋个前途。 她胡思乱想着,慢慢睡熟了。 她还梦到了萧怀沣。 第091章 骆宁先下手 骆宁梦到了萧怀沣。 他与郑皇后站在一起,两人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端庄柔婉,十分般配。 他当着郑皇后的面,把骆宁的络子扔泥里。 “一个小络子,粗劣庸俗,也配呈给本王?”他语气不是冷淡,而是鄙夷。 脏污泥水很快把络子淹没。 骆宁看着这一幕,心疼那络子:“怎么不配?它是我的真心。” 雍王便冷笑:“你的真心,值金几何?” 郑皇后恬柔笑着。 雍王牵住了她的手,目光从冷凝转为温柔。 骆宁就醒了。 她醒过来,缓了好一会儿神,好气又好笑:“这什么鬼梦?” 这世上,除了骆宁,也许只有太后知晓雍王和郑皇后的情愫,其他人一概不知。 每次雍王见到郑皇后,这两人会装得谁也看不见谁,特别避嫌。 越是有情,越是要遮掩——骆宁是这么想的。 端阳节的宴席上,骆宁也留心过,雍王不曾与郑皇后说半句话,甚至没往她那边靠近半分。 她心中是好奇的。 加上裴应的络子,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这些想法胡乱凑在一起,叫她做了个诡异的梦。 她起身。 当值的秋兰给她倒了杯茶。 “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骆宁对秋兰道。 秋兰值夜时候睡在骆宁床边的床榻上。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喝,与骆宁闲话。 “侯夫人精神好了些。”秋兰告诉她,“大少奶奶那边的丫鬟说,她问起了您的生辰。” 骆宁:“……” “大小姐,您不想听这个?” “不是,是预感我这个生日又不会太平。”骆宁喝了口茶,“还想安安稳稳过一次。” 秋兰想到了一个问题:“过生日是小事,一天就结束。婢子有些担心,侯夫人会不会往咱们院子里塞人。初霜走了,咱们这边空缺太多。” 依照份例,骆宁这边缺不少下人。 别说小丫鬟,大丫鬟都缺一半。 文绮院的丫鬟数量,只三成。太少了,这个破绽不可能没人发现。 白氏有借口给骆宁送人进来,骆宁也没办法拒绝。 就像小厨房、角门的钥匙等,这些都需要当家主母首肯。是否增添下人,也是白氏说了算。 文绮院没什么事要忙。人少,也不会累。 作为待嫁姑娘,骆宁又不用持家,她的日常生活很简单,不需要太多帮衬。 塞人进来,就可能塞眼线。用心去分辨忠奸,劳心劳力。 “咱们的人的确少。”骆宁想了想,“现在是不需要人,将来去了王府、回韶阳,都要用人。陪嫁丫鬟至少八个。” 这还算是少的。 “您打算怎么办?不如趁着侯夫人生病,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当家,赶紧从外面买一批。”秋兰道。 此事要快。 骆宁失笑,问秋兰:“你怎突然想起这桩事?是有人说了什么吧?” “有位管事婆子来打听,想让她女儿补初霜的缺。”秋兰如实道。 骆宁:“别人来打听,咱们就慌里慌张去买丫鬟,岂能说没有圈套等着?” 秋兰心口一惊。 “先不急,此事咱们记着。”骆宁道。 秋兰:“大小姐,陪嫁丫鬟得提早准备,咱们不能去了王府再买。” 骆宁沉吟:“是得准备了。既要有这些人,又不能放在文绮院。” 她目前要做大事。 文绮院如今除了太后和雍王的人,全是骆宁心腹,她办什么都容易。 再进来人,哪怕没有旁人安插的奸细,人多眼杂,也对骆宁很不利。 “……一桩桩来。我们想个办法,先解决侯夫人往咱们院子里塞人这件事。把她的路堵住,咱们院子不能在进人。”骆宁细细说给秋兰听。 聊着聊着,就天亮了。 骆宁起床洗漱,没有晨练鞭法,而是去了祖母的院子。 祖母也起来了,在小佛堂念经。 骆宁帮着大丫鬟一起,替祖母布置早膳。 “祖母,我想通了,过生应该热闹。”骆宁陪着祖母用膳,提了此事。 老人家高兴:“如此甚好。我拿了一百两银子,叫你二婶替你置办。到时候咱们摆六桌,把亲朋都请一请。” 骆宁:“叫您破费了。” 又道,“我还想请几个人,包括平阳长公主。” 老夫人微愣:“平阳长公主?” “公主待我亲厚,将来又是亲戚,她会给我这个面子。”骆宁道。 老夫人吃惊的是,骆宁愿意如此高调。 “公主能来,自然锦上添花。”老夫人说。 骆宁:“您同意的话,我给她下帖子。没几日了,不能临时去邀请她。” 老夫人点点头。 骆宁果然给平阳长公主下了拜帖。 不到一个时辰,公主府的管事婆子来了。公主不仅亲手写了一封信,说她一定会来,还着人送了骆宁生辰礼。 两匹昂贵且珍稀、可以比肩“浮光玉锦”的绸缎;另有一盒子珍珠,是内廷之物,饱满圆润。 “……公主一定来贺喜。”管事婆子笑着对骆宁说,“这些薄礼,王妃莫要嫌弃。” 骆宁:“公主厚爱,我感激不尽,这便计日以俟了。” 得到了回复,骆宁去告诉二婶和大嫂,又拿了二百两银子去做菜钱,“你们替我过生日,不能叫你们破费。” 还对二婶说,“您让阿宛也请几个姊妹,比如说延平郡主府的陈小姐、忠诚伯府的小姐等。” 二夫人心中欢喜,笑道:“阿宛沾了你的光。” 骆宁也让大嫂请她娘家妹子们来玩,可以多请几个。 待嫁的姑娘们,谁不想见见长公主? 大少奶奶也道谢:“我把两个堂妹也叫上,她们到了议亲的年纪。” 此事在侯府内宅很快传开。 这天傍晚,侯夫人白氏来到了文绮院,拿了一套头面给骆宁。 “……往后可能不在家里过生日了,娘应该替你庆贺。可娘病倒了。是生你落下的病根,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你不要怪我。”白氏说。 “娘,您保重自己。”骆宁眼神深邃幽静,不露半分情绪,“我的生日,自己过就行。” 白氏:“我会陪你,过几日我就好了。” 又道,“我不叫阿容去。免得你扫兴。” “她去也无妨。”骆宁笑道,“她是我表妹,是亲戚。原本宴请就有她的席位。” 白氏:“阿宁,你果然大度,好气量,这点性格像我。” 第092章 割肉断腕 白氏回到东正院,喝了一碗参汤。 她身体上的发热已经褪了,精神上又充满仇恨,故而颓靡之态减轻很多。 白慈容来了。 “姑姑,平阳长公主真的要来赴宴吗?”她问。 白氏颔首:“门房上的管事给公主府送了她的请帖;公主府的人亲自来回了话,还送了礼。” 白慈容眼睛骤然转亮。 “要是我能认识公主,就有机会见到陛下。”她道。 白氏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次肯定叫你见到公主。不过别心急,凡事得缓。” 又道,“安排几个人进她院子的事,我最近要办妥。” 有了眼线,就能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白氏可以杀骆宁的。骆宁是她生的,命都属于她,她才最有资格灭了她,除掉祸害。 虎毒不食子,要不是骆宁行凶在前,白氏断乎舍不得。 她割肉断腕,也是逼不得已。 白氏一心向善。 她对邱士东,情深义重;对娘家,尽心尽力地帮扶;对她的孩子们,做到了恩重如山。 而对她自己,她更是没有半分轻待。她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照顾得很妥帖,没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白氏没有辜负任何她在意的人。 做人就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大善。 她理应富贵荣华,将来做老封君,一生太平。 要不然,她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可以改命,成为镇南侯夫人、一品诰命? 生骆宁是慈善,杀骆宁亦然。 “……娘,安排丫鬟进文绮院,是否太简单了些?”白慈容问。 她迫切想要见到皇帝。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白氏,考虑的是眼线、计策,这些文弱的手段。 “你大哥死得很惨,骆宁完全置身事外,不沾半分嫌疑,只因她步骤周详。 你也要吃个大亏,才懂得反省吗?我告诉过你,要冷静、要深谋远虑。”白氏说着,就怒了起来。 她最近脾气很大。 白慈容垂首敛目:“娘,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你也不能着急。”白氏说。 白慈容颔首。 白氏看着她,便觉得她是不服气的。 白慈容在骆宁手里栽得不够狠,还没有汲取教训。上次送走她,白氏急忙忙又接了她回来,没让她吃到苦头。 鞭子没落到自己身上,不会疼。 白慈容几次对付骆宁,骆宁反击都是不温不火,白慈容没有痛彻心扉。 她仍是那样傲慢。 这样的傲慢,可能害死她。 白氏再三叮嘱。 白慈容离开了,白氏着手安排此事。 她要借着这次的宴会,放一个丫鬟在骆宁身边;等生日宴结束,再给文绮院安置十个下人。 这些下人,能成功则好,不成功也无妨,反正她只需要给骆宁一个“心腹”。 这个心腹丫鬟,会救骆宁,又会帮着骆宁抓“细作”,她会得到骆宁的信任。 骆宁身边,除了秋华、秋兰是跟着她在南边服侍的,其他人都是府里的。 这些人,骆宁似乎也不疑心。 骆宁也有她的自负,她又成功收服了文绮院的人,所以再来一个丫鬟,只需要“忠心”,也可以得到骆宁的器重。 这个人,就是白氏要毙杀骆宁的利器。 白氏这几日都在安排此事。 她会用各种办法,叫骆宁先怀疑。有了疑心,再一步步考验,这个丫鬟只需要得到了骆宁的认可,她就是利刃。 白氏有信心。 她叫了甄妈妈去安排。 甄妈妈如今虽然不管事了,到底在内宅经营十几年,人脉过硬、本事了得。 二夫人、大少奶奶那里,操持着骆宁的生日宴。 “我还是想不通,阿宁为何要请公主。她一向谨慎低调的。”二夫人对骆宛说。 骆宛:“娘,您可能想复杂了。大姐姐如今是雍王准妃,平阳长公主是她大姑姐,她只是走亲戚。” 二夫人笑了笑,说她:“你还是一派天真。白小姐还在侯府住着,阿宁应该不会主动叫贵人登门。” 骆宛一愣:“那大姐姐有什么目的?” 二夫人摇摇头:“我想了大半宿,也没想明白。” “大姐姐做事,如此高深莫测吗?可能就是没什么目的,单纯过个生日,想要热闹。”骆宛道。 二夫人不再说什么。 大少奶奶那边,同样觉得骆宁的高调是一反常态的。 她同自己心腹丫鬟说,“宴席花厅的一切准备,都要千万仔细;请了戏班,派个活泼的小丫鬟去盯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警醒。” 丫鬟应是。 大少奶奶想替骆宁出力。 “骆寅失踪”,大少奶奶感觉自己身上的负重都没了,她往后的日子可以一眼看到头。 有些人觉得这样枯燥,大少奶奶却很喜欢。 她性格安静,又仔细,她很喜欢能掌控的日子,让一切都有迹可循,令她安心。 故而,大少奶奶对骆宁的事,是十二分尽心。 她身边的人,跟她性格也像,一个个温吞吞的,做事却非常细致。 众人各有心思。 文绮院内,骆宁依旧照常生活,似乎对她的生日宴并无期待。 有次秋兰、秋华与骆宁说话,蔺昭赶紧避出去。 “蔺教头真是个通透的好人。”秋兰说。 骆宁笑了笑:“她一个女人,能在王爷身边当差,自然不会蠢。你看王爷那样子,像是能容忍愚蠢的人吗?” 不仅要有本事,还得会察言观色,蔺昭在这方面很敏锐。 她们嘀嘀咕咕。 尹嬷嬷、何嬷嬷这两位,更不用提了,装聋作哑的老手。哪怕特意说给她们听,只要是她们不能听的,她们也可以当场忘记。 文绮院现在上下一条心。 而秋兰、孔妈妈和秋华都认为,侯夫人白氏一定会打破这个局面。 骆宁要借此机会,把这条路堵死。而且还需要栽培几个人,只是不放在文绮院。 忙忙碌碌,很快到了五月初十。 骆宁又做了噩梦。 她好些日子没梦到前世了。 可能是前世的今天,也发生了一件令她痛苦的事,在她记忆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哪怕两世隔了那么久,记忆犹新。 “大小姐,您做了什么梦?”秋兰服侍她换下汗湿的亵衣,有点担忧问。 第093章 贬踩骆宁 骆宁梦到了前世。 她生日当天,早起去看望祖母。祖母煮了长寿面给她吃,还委婉告诉她,想给她一些傍身的东西,叫她别告诉白氏。 骆宁当时没听懂。 直到今生收到了地契,骆宁才明白,祖母想把自己私产给她一点。又怕她年纪轻不懂事,随意说出去,让祖母在儿孙中间难做。 祖母总得公平些。给了这个孙女,也要给旁的孙儿孙女,老夫人拿不出那么多。 老人家有这个顾虑,试探骆宁的看法。可惜骆宁满心委屈愤懑,没反应过来。 骆宁回去时,突然从树枝上盘旋而下一条蛇。 蛇身有花瓶口粗,花纹斑驳,把路过的丫鬟仆妇们吓得半死。 骆宁最怕凉软腻滑的蛇虫,怔怔跌坐原地。 跟着她的秋兰也怕得要死,却不知从哪里拼出来的力气,愣是拖着骆宁往后退。 蛇攀附上来,缠绕了骆宁和秋兰。 秋兰一边声嘶力竭尖叫,手脚全软了,还是咬紧牙关,一边拖动骆宁。 旁边有人笑。 是骆寅。 他身边跟着余卓、李玉渲,还有白慈容。 骆寅笑得直不起腰。 骆宁和秋兰狼狈到了极致。秋兰咬得嘴唇都见了血,才能稳住自己,再扶骆宁。 而骆宁衣裳起皱、头发零散,简直似又发了疯病。 看够了热闹,骆寅才叫小厮把蛇收起来。 蛇很温顺,盘在小厮肩头。 “阿宁姐,你不用害怕,这种蛇没毒的。”白慈容上前,不是帮着搀扶骆宁,而是轻轻摸了摸蛇的脑袋。 她掌心一碰即收。 一旁的李玉渲笑道:“很多人怕蛇,这没什么。白小姐敢摸,果然好胆量。” 又笑道,“未来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白慈容笑容里带着一点娇憨:“这话何意?” “白小姐听不懂,有人可听得懂?”李玉渲看向余卓。 余卓回视白慈容,目光缱绻。 再看骆宁,余卓的眼神里满是嫌弃:“阿宁,你要是病还没好,别出来了。好好养着。” “阿宁姐这几日精神不错,姑姑才让她出来的。谁知道又吓着了。”白慈容似担忧,却是给骆宁进一步痛击,“希望阿宁姐病情别又添重。” 余卓的脸色更难看,不愿多看一眼骆宁。 他们似乎瞧不见那蛇,直接把骆宁的失态归为“发疯”。 白氏旋即骂了骆宁一顿:“在客人面前矫揉做作,成何体统?你还有半分侯府千金的尊贵吗?” 又说,“你但凡有半分阿容的优雅,娘也不用操心。你还是好好待在院子里,疯病要慢慢养。” 字字锥心。 骆宁不信她会这样颠倒黑白,只当她误会了,同她解释。 白氏不听。 骆宁恼了,与她大吵。 她的咆哮没有换来任何维护,反而是她的“疯病”在侯府众人眼里更严重了。 祖母来看过她,只是无奈又无力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 也许祖母那时候很想说,阿宁你离开吧。换个地方生活,把心里的不甘与委屈都咽下去,才能健康长寿。 然而这种话,骆宁自己不提,祖母说了就是赶走她,只会叫她更痛苦,祖母也忍着没说。 祖母看着她深陷泥潭,又救不了她,眼底的情绪几乎和骆宁一样绝望。 骆宁又梦到了那条蛇。 也梦到了那天。她与秋兰在地上打滚,灰头土脸,余卓当着她的面和白慈容眉目传情。 她的狼狈,衬托得白慈容尊贵优雅。 他们故意捉弄骆宁。 在骆宁生日当天。 她也梦到了祖母那颤巍巍的手,以及白氏眼中的鄙夷。 “……我没事,是天气太热了。”骆宁笑笑,换上清爽亵衣,轻轻握住秋兰的手。 秋兰没有秋华的武艺,她性格内秀沉稳,甚至有点胆小。 可柔软胆怯的她,在骆宁有难的时候,从未退缩过半分。她总是悍不畏死护在骆宁身前。 骆宁死不足惜,是她看不透亲人的虚伪;可秋兰死得太惨、太不值了。 “……叫孔妈妈来,她替我办一件事。”骆宁说。 她要给白慈容一点回礼;骆寅死了,姑且不论;余卓人不在跟前,他的账先记着,有他还账的那日。 秋兰去了。 生日当天,骆宁换上了淡粉色绣缠枝海棠的上襦、杏白色绫裙,脚上一双绣喜鹊登枝的双梁鞋。 孔妈妈为她梳了发髻,点缀珍珠发饰;又戴上了小小珍珠耳坠。 手腕是玄妙佛珠,再无其他首饰,素净清雅。 她生得好,穿戴清淡更显她赛霜雪般洁净,气质出尘。 尹嬷嬷、何嬷嬷和蔺昭都送了骆宁生日礼:两位嬷嬷都是自己做了一双鞋,蔺昭则送了骆宁一副极其轻瞧的小弩。 “这个小弩,带机扩的。您这样戴小臂上,用衣裳盖住,拉这根线,就可以射出一箭。一共三支箭。”蔺昭说。 骆宁试了下。 只需要对准,射程足有三米,比小弓箭厉害。 而且很方便。 骆宁识货,感激道:“蔺姐姐,你破费了。” 蔺昭笑道:“此物给王妃,才是最适合的。您的腕力实在一般,它可助您自保。” 骆宁当即戴着不肯取下来。 她也向两位嬷嬷道谢。 “今日文绮院也会置办一桌酒菜,你们等我晚上回来,一起替我庆贺。”骆宁说。 众人应是。 骆宁去了祖母跟前。 上午,客人陆陆续续到了。 骆宁一直迎客、待客。快要开席时,平阳长公主才到。 公主雍容华贵,仪态万方,把一众宾客看呆,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我今日也是客,不必拘礼。你们自在些,热热闹闹,别搅和了寿星翁的兴致。”公主笑道。 众人纷纷应是。 公主又向骆宁的祖母问安。很敬老,态度谦和。 侯夫人白氏领着白慈容,也出来见公主。 公主看着她们,笑道:“你们娘仨真像。我不知阿宁还有个亲妹妹。” 白氏与白慈容表情未变,笑意浓郁且坦然。 “这是我娘家侄女。”白氏笑道。 公主微讶:“都说侄女像姑,果然不假。” “是,我与这孩子缘分深。”白氏笑道。 骆宁含笑。 坐席时,一个圆脸微胖的丫鬟,有几分像初霜,在骆宁这边服侍。她给骆宁倒酒。 骆宁与祖母、白氏、延平郡主等人,陪着公主坐主桌,其他人往后。 满屋子女眷,几乎都是亲朋家的,人人脸上带着笑。 便在此时,陡生变故。 第094章 不留情面揭穿 骆宁生日宴,设在侯府宴席的大花厅。 主桌位置靠近西窗,以西为尊。其他位置再往东边安置。 宴席刚开始,平阳长公主先敬骆宁,恭贺她生辰时,倏然从窗口跳进来一只野猫。 野猫浑身脏污,一只眼坏了,流脓淌血的;而猫的另一只独眼,凌厉盯着桌上肴馔。 “大小姐,当心!”给骆宁倒酒的圆脸小丫鬟,第一个瞧见了猫,大叫着想要护住骆宁。 骆宁一个闪身,避开了她,且手中短弩射出,动作极快。 野猫尖叫着倒下。 骆宁射中了它左腿,它被钉在了地上,拼命挣扎。 守在门口的仆妇,是大嫂温氏心腹婆子,她比任何人都警惕。瞧见了不对,当即脱下短衫,把猫给包了起来。 猫在衣裳里张牙舞爪,爪子很快把衣裳挠破。 另有小丫鬟拿了旁边装东西的箩筐,让仆妇把猫扔进去,再盖紧。 这两个人都是温氏的,一直提防任何一个变故,反应太快太迅捷,把宾客们都看愣了。 二夫人笑着,站起身赔罪:“大嫂生病,叫我和侄媳妇办这生辰宴。这才开始,就出了纰漏,我自罚一杯。” 她仰头,一口喝下。 众人欢笑起哄。 “谁家都少不得进野猫,不怪你。”老夫人接了话。 宾客们便七嘴八舌安慰二夫人。 气氛松弛。 只白氏和白慈容的脸色,有点阴沉,笑意也勉强。 骆宁也向众人赔罪:“差点扫了兴。” 还对公主说,“皇姐,真是对不住。” 公主失笑:“你这样客套,可见不是真的把我当姐姐。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的。” 骆宁道是。 她待要坐下,公主又问了她的短弩:“这东西好厉害。” “皇姐喜欢的话,可以给您瞧瞧。不过不能送给您,这是礼物,是旁人的一片心意,实在无法转赠。”骆宁笑道。 公主:“回头慢慢瞧。日子长着呢。” 众人都笑,夸骆宁与公主感情深厚等,话语动听。 骆宁坐下,看着旁边脸色惊疑不定的小丫鬟,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回神,表情复杂:“婢子寒枝。” “你是哪里来的丫鬟?”骆宁又笑道,“这样莽莽撞撞的,一点小事如此喧哗,实在不够沉稳。” 小丫鬟脸色发白。 她下意识想看白氏,但头偏了小幅度就意识到了,立马制止了自己:“婢子是厨房上的。” “怪不得了。你没做过近前服侍的活,才这么大惊小怪。”骆宁笑道,“葛妈妈。” 葛妈妈上前听差。 “回头告诉她的管事妈妈,别惩罚她。谁不犯错?”骆宁道。 小丫鬟跪下:“大小姐,您愿意调教婢子的话……” 葛妈妈脸色骤变:“糊涂孩子,快带下去吧!” 仆妇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下去。 一个犯了错、差点造成混乱的小丫鬟,大小姐明确替她求情,叫管事妈妈别责罚她,她竟然得寸进尺,想要大小姐收留她。 岂有此理! 这毫无规矩,宾客们要看笑话的。葛妈妈才接手内宅这些事,生怕在此刻闹出意外,连累了她。 小丫鬟被拖走了。 白氏神色更沉了三分。 她抬眸时,瞧见了骆宁。 而骆宁正在看她。 白氏挤出微笑:“阿宁可吓到了?” “我不怕猫。”骆宁说,“那猫只是脏兮兮的,并不危险。娘,您别替女儿担心。” 侯夫人有苦难言。 她想给文绮院放一些人,搅和得骆宁无法安生。 烦躁、愤怒时,骆宁会失控。 而这个叫寒枝的小丫鬟,当着宾客与公主的面救了骆宁,替骆宁挡住野猫,又被野猫划伤手。 她再想去文绮院当差,和初霜还有几分相似,骆宁必须接纳“恩人”。 寒枝从前在东正院服侍过,骆宁肯定会疑心。 先疑心,是好事。往后解除了猜疑,才会更信任寒枝。 侯夫人今日闹这么一出,是为了安插这颗棋子,却万万没想到骆宁自己把猫给打了出去。 小丫鬟也懵了。 面对变故,以及主桌的贵人,小丫鬟太紧张。 紧张中,她犯了一个大错,就是心急想要达成目的。 这下彻底成了死棋。 不过,侯夫人想要继续给文绮院安排丫鬟仆妇,也不是难事。她已经病好了,不日重新理事。 她是当家主母,侯府内她说了算,她收拾骆宁、折磨骆宁很容易。 “……阿宁姐,恭贺你生辰。”白慈容第一个过来敬酒,笑盈盈端了酒盏,还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绣的,送给你。” 荷包用了金线,绣工精美至极,白慈容还特意往公主跟前晃了下。 骆宁尚未来得及接,白氏笑着开口了:“你就送一个荷包?旁人要说你小气的……” 她接下来想说,给我看看你这个荷包。 然后向宾客们展示白慈容的荷包。 平阳长公主肯定会顺势客气一两句,夸绣工不错。 白慈容只需要得这么一个客套话,下次就可以去找公主。再用邱士东的钱财与珍宝,打动公主芳心。 白氏会利用一切机会,推白慈容上高位。 然而,白氏的话还没有说完,骆宁先开了口:“表妹的确小气!” 众人一愣。 白氏与白慈容都眼神一紧。 “一个丫鬟做的荷包,哪里是送礼?”骆宁又道。 她说这句话,眼神安静,没有生气。可花厅里气氛莫名紧绷。 难道她要在自己的生辰宴上,发作表姑娘? 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旁人也会连带着说她的。 二夫人打算帮腔,替骆宁缓一下,脾气以后以后再发,却瞧见骆宁笑了。 骆宁的笑容,真诚且愉悦:“你真是淘气,故意逗我是不是?快些把真的礼物拿出来。” 似她方才是捉弄表妹。跟表妹关系好、开个玩笑。 众人也笑。 笑意里,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因为骆宁前面几句话,白慈容脸色很不对劲。 故而哪怕后面的话说出来,白慈容的脸也是僵的,一时间没缓过来。 也就是说,她这个客居的表小姐,竟是真打算用丫鬟做的荷包,送给过生辰的侯府大小姐、雍王准妃,还是当着贵客的面。 甚至,白慈容可能还想说,这荷包是她自己绣的,把丫鬟功劳占为己有。 众人心情复杂。 白氏脸色也难看。 “阿宁姐,礼物已经送去文绮院了,是给你的惊喜。”白慈容笑道。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僵硬,故而挤出一个得体微笑。 想要完美,偏偏用力过猛,这下宾客们哪怕再迟钝,也看出了她的异样。 不少人偷偷打量她。 白氏差点呕血。 骆宁一口一个丫鬟绣的荷包,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丫鬟总替白慈容做针线,白慈容也默许旁人认为这是她的绣活。 骆宁是乱猜,才是真知道?白氏很想继续替白慈容“澄清”,又怕进一步弄巧成拙。 她不敢赌。 第095章 白慈容狼狈不堪 生辰宴后半段很顺利。 饭菜好、戏文也好,公主喝了点酒,越发随和宽容,兴致很高。 骆宁叫二夫人请了忠诚伯夫人。 此刻,她悄声问公主:“皇姐,您觉得我三妹能高攀忠诚伯府吗?” 公主看一眼忠诚伯夫人。 忠诚伯府不算盛京的几大望族之一,公主与她不熟悉。 不过,忠诚伯夫人十分沉稳。上了年纪,眉头没有蹙皱,眼睛也明亮清澈。 一个人的脾气,外表可看出三分,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比如说骆宁的母亲白氏,瞧着就非常爱慕虚荣、精于算计。 “哪位是三姑娘?”公主笑问,声音还故意放重几分。 二夫人急忙叫骆宛上前。 骆宛虽然紧张,但十分热衷于打听八卦。瞧见公主,她的探究盖过了对公主的畏惧,大咧咧看她。 公主便笑道:“是个好孩子,开朗活泼。” 她褪下一枚红宝石戒指,赏了骆宛。 又对着忠诚伯夫人,夸奖了骆宛几句。 众人都看得出来。 包括白氏。 白氏眼底有了些不平与嫉妒。 凭什么骆宛可以得到忠诚伯府的青睐,她的阿容却无人问津? “都怪嘉鸿公主,她在探春宴上毁了阿容声望。也怪骆宁。”白氏想着。 生日宴结束,时辰到了半下午,公主要回府;其他宾客也陆陆续续要走。 骆家女眷有的送公主,有的送忠诚伯夫人和延平郡主,有的送自家亲戚,热热闹闹一群人往垂花门走去。 倏然,白慈容厉声尖叫。 众人回头,一瞬间都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只见一条粗壮大蛇,从高处树上垂落,头搭在了白慈容的肩膀上。 “救命,快救命!”白慈容尖叫起来,“娘,快救救我!” 白氏心底狠狠一颤,顾不上什么,急忙要去帮忙,而蛇已经缠住了白慈容。 这蛇很温顺,并不使劲绞杀,只是一味攀附、玩闹,可白慈容已经跌倒在地,花容失色。 白氏也怕,上前想要把蛇挪开。才碰冰凉黏腻的蛇,她就浑身颤抖着,手脚都软了,往后退。 “快叫人来帮忙。”白氏怒吼,声音破了调子。 白慈容还在叫“娘”。 她不是喊姑姑,也不是喊丫鬟,而是一口一个娘。 在场众人,除了几个有心人,其他人没多想,毕竟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只知道叫“娘”。 这个娘,在无心人的眼睛里,并不是特指谁。 “快些帮忙,拿了烧火钳来夹住它。” “叫小厮进门捉蛇!” “公主当心。诸位夫人小姐也小心。” “别怕别怕,这蛇没毒,也没牙齿。它太胖了,也活动不开,慢慢挪走就是了。” “侯府哪来这么大的蛇?” 片刻后,在小厮与一位粗使婆子的帮衬下,大蛇被装进了另一个大的箩筐,抬了出去。 “哪来的蛇?”白氏看着跌坐在地的白慈容,忍不住怒吼。 她恶狠狠看向骆宁。 白慈容此刻的形容,比前世骆宁更狼狈。 至少,骆宁没有尿湿一身。 初夏的裙子又单薄,潮湿与异味都遮不住。白氏怕白慈容更丢脸,没搀扶她,任由她坐在地上。 为了转移众人的视线,白氏打算拖骆宁下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暂时保一下白慈容,也不管有没有用。 “这样的蛇,不是野生的,它应该是豢养的。”骆宁回视她,又看向宾客,“哪里来的,要查一查。” 又叹气,“我的生辰宴,既有野猫闹腾,又有大蛇出没,这是针对我。谁如此恨我?” 她说这句话时,眼帘低垂,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楚楚可怜。 平阳长公主扶住她的胳膊:“别说傻话,谁会针对你?你是侯府千金,用命救太后,又是圣旨赐婚的雍王妃。害谁都不会害你。” 白慈容脸色惨白,只是把头埋在白氏怀里,不停哭。 堂妹骆宛站出来:“表姑娘格外倒霉。也不知是她惹了事,还是事情都围绕着她。” 白氏刚失去了骆寅,本就心智不稳,被骆宛很简单的两句话,逼得失了冷静。 “胡说。分明是有人要害她。”白氏怒道,看向了骆宁。 她明晃晃指向骆宁。 骆宁很震惊:“娘,您是说我吗?” 白氏:“除了你,谁会成天跟表妹争风吃醋?除了你,谁在侯府有这么大的本事?” 骆宁眼睛湿润了,她难以置信看着白氏:“娘,表妹她一个寄养在侯府的孤女,无权无势无依傍,我嫉妒她什么?” 众人表情各异。 白氏噎了下。 白慈容今年的确处处不如意,而骆宁步步高升。 说她吃醋,似乎不太合理…… 白氏是怒极了,一时竟没提防骆宁会反击。 “娘,您是迁怒我吗?”骆宁又问,“您前些日子发疯,是疯病还没有痊愈?” 宾客们看公主脸色。 公主没说话,只沉默站着。 老夫人开了腔:“够了。” 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因她的身份,带着十足的威压,“长媳前些时候因一点小事,痰迷心窍,没有康复。要不是阿宁生辰,断乎不敢叫她见客。 往后还是养着吧。今日诸事烦乱,也看得出内宅持家之人能力不足。让贵客都见笑了。” 白氏恶狠狠看着老夫人。 “我没有疯!”白氏怒极,“你们欺辱阿容,又折辱我,岂有此理!我可是镇南侯夫人……” 老夫人往前走,懒得再听。 公主跟着,其他宾客竟是一个个抬脚走了。 留下白氏与白慈容。 虽然也有些人想看热闹,却又不敢造次,只得随众人往前走。 白氏在身后大喊大叫。 走出垂花门,骆宁就哭出声。 她对着众人说:“我本不想办生日宴的。只是最后一年在娘家过生日,想热闹。谁知道惹得母亲发病。” 又说,“也不知谁故意叫我难堪。” 公主安慰她。 宾客们虽然都在看热闹,也觉得她挺可怜。 好好生日宴,谁不想体体面面办? 侯夫人白氏发疯的消息,一时间在亲朋之间传开了。 平阳长公主没有回府。哪怕天色快要擦黑,她还是趁皇城落锁之前,进宫去看望太后了。 她有很多话想跟太后说。 骆宁是太后的救命恩人,可她在侯府的处境,实在太糟糕了。 今日种种,都是针对骆宁的。野猫、大蛇,恶意十足。 公主心惊肉跳。 第096章 侯夫人又被禁足 白慈容被搀扶回了东正院,沐浴更衣。 她白着一张小脸,坐在临窗炕上垂泪,十分可怜。 白氏更衣梳头,去看她。见状,心就狠狠疼了起来。 白慈容扑倒她怀里,再次痛哭出声:“娘,我这次丢尽颜面!” 在嘉鸿大长公主的探春宴上,她还没有今日这般丑态百出;况且亲朋更愿意嚼舌根,不像贵妇人们不屑于谈论她。 她现在不管是在骆家亲眷,还是京城望族之间,声誉全毁。 “别哭!这是上苍要给你至高的富贵之前,对你考验。你非要踏过这些,才能站在高处。”白氏安慰她。 她抱紧白慈容,心里的情绪起伏太大,一股子无法平息的愤怒与不甘,几乎让她对未来有了膨胀似的贪婪。 “我能做一品诰命夫人,说不定你能做皇后!”白氏道。 白慈容的心,狠狠一跳。 难道是真吗?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些都是她的磨砺吗? 前途是没有边界的,商户女变成一品诰命,谁又能想得到? 白氏可以,白慈容也可以。 白慈容狠狠闭眼,任由眼泪流淌更凶:“娘,您说得对。我现在断了所有的路,唯有进宫。” 世族不会娶她,骆家亲朋也嘲笑她,她无路可走。 无路可走的时候,往往就是逼得她走康庄大道。 “娘,是骆宁害我。最近您不持家了,二房和温氏跟骆宁亲近,她们联手算计我。”白慈容哭道。 白氏牙根都快要咬断了。 她好恨。 骆宁杀了她儿子,又羞辱她女儿。 她要跟骆宁势不两立。 “我说过了,用缓和的办法对付不了骆宁,她心狠手辣。娘,咱们必须更狠心些,除掉她。”白慈容说。 又说,“我们不能心存侥幸。骆宁一旦成了雍王妃,她绝不会提携您的。” 白氏眼眸通红:“你说得对,是我幻想她还有点人性,顾念一点亲情。我错了,她与骆崇邺一样,根子上都是坏透的!” 白慈容声音压低,“我们想办法,叫她去死。” 白氏点点头。 不过,用什么办法,她们一时还没有想到,需要这几日慢慢筹划。 她们这边筹划,老夫人那边来了人。 “老夫人说了,夫人这些日子好好养病。要是病情不见好转,就送夫人去庄子上。”管事的盛妈妈冷冷说。 白氏怒到了极致。 她要是敢对盛妈妈吼一句,老夫人立马就让镇南侯送她去庄子上,认定她彻底疯了。 之前,骆宁就和老妖婆用这招对付骆寅的。 白氏不能叫她们如愿。 她笑着,笑得很狰狞:“是,我这就好好养着。叫娘担忧了。” 盛妈妈不看她,转身走了。 侯夫人等于被禁足。 这次禁足,还没有时间规定。老夫人何时心情好,何时才能放侯夫人出去。 府里下人议论纷纷。 镇南侯晚夕听说了此事。 “那个叫寒枝的小丫鬟,你派个人审一审,就知道今日到底谁在使坏。”老夫人捻着佛珠,很疲倦说。 镇南侯连夜审了寒枝。 寒枝只是个丫鬟,侯夫人叫她去文绮院做细作,给足了好处,她才答应的。 她经不起打。 一打,她就什么都招了。 此事也没瞒住。 整个镇南侯府都知道,侯夫人要把自己的丫鬟,安插到文绮院。 “夫人真疯了吗?” “瞧着是疯了。否则,亲生女儿要做王妃,怎么还要盯着她?” “夫人把那个表小姐看得太重了。” 白氏在下人眼里的威望,一夜间降了很多。 一头弱,另一头就强。 仍是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温氏一起持家。不过,这几日回话的管事婆子们,态度殷勤了很多。 要是侯夫人真疯了、倒下了,这些人可能都要被卖出去。她们得巴结新的“主母”。 镇南侯在老夫人跟前说话,骆宁去了。 外面的夜已经漆黑,蛩吟阵阵,初夏的暖风里有荼蘼清香。 镇南侯一瞧见她,眉头蹙起来:“她到底生了你,你就不能让着她几分?当年她吃了大苦头。” 老夫人看一眼他。 镇南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继续说骆宁,“饶她有什么不对,她也是你亲娘。” 老夫人:“亲娘眼里没女儿,叫女儿一味愚孝?” 镇南侯不会忤逆母亲。可对孩子,他是父亲,绝对权威。 骆宁反抗母亲,镇南侯“物伤其类”,他很讨厌骆宁的不温顺。 “今日,本该阿宁高高兴兴,闹出这些事,你反过来还要说她?是白氏,想往她的院子塞人。”老夫人说。 骆宁安静站着。 镇南侯:“蛇又是哪里来的?” 老夫人:“你得问你的夫人,今天都是她搞鬼。” 骆宁沉默着。 镇南侯似泄了气:“往后不许再闹。内宅不安稳,这个家就不能兴旺。” 他不在乎谁的利益,他只在乎颜面。 内宅什么事都不可以闹大,叫他丢人。 “爹爹,是别人先算计我。初霜失踪,有人故意来试探,派人填补初霜的缺。 暗示我,想要给我加派下人。谁都知道会塞眼线。我稍加提防,就会落入圈套。”骆宁说。 老夫人不等镇南侯回答,问骆宁:“你院子里的人,可够使唤?” “足够了。” 镇南侯:“那就不加人。你可以好好来跟你祖母说。往后不许再闹事。” 骆宁:“不是我闹事,是娘她疯了。” 镇南侯站起身,气哼哼走了。 依照他的脾气,不管对错,各打二十大板。 他骂完了骆宁,又去骂了白氏一顿。 妻子、女儿,都是他的奴才。奴才闹腾着彼此算计,叫他不得安生,一个个都有罪。 二房的正院,二老爷夫妻俩与女儿骆宛,也在聊今日诸事。 “……娘,您听到白慈容叫那声‘娘’没有?她是叫大伯母。”骆宛突然说。 二夫人猛然站起身,捂住她的嘴。 二老爷:“……” 二夫人声色俱厉警告女儿:“你不许胡说!” 传到侯爷耳朵里,饶不了骆宛。 二夫人想起前些日子,骆宁特意过来,叫二夫人看着骆宛。 还说“看破不说破”。 骆宛太年轻,又热心,嘴巴还爱说。 “娘,您想想……” “放在心里想!”二夫人声音压得很低,“当心隔墙有耳。” 又道,“有些事,不能说出来。真有个万一,旁人先灭了你的口。” 骆宁那些警示,就是这个意思——二夫人今日才懂。 二老爷惊疑交加:“难道是真的吗?不至于啊。” “你也闭嘴吧。” 叫他们别说,还越说越来劲了。二夫人按住葫芦浮起瓢,很心累。 第097章 王爷送花 骆宁挨了镇南侯一顿骂。 她没有生气,因为她会剖开一件事的表皮、看内核。 ——不管镇南侯如何大发脾气,他都没有阻止老夫人给白氏禁足的命令。 闹这么一出,镇南侯知道白氏错了。 夫妻一场,他没有替白氏求情。 骆宁不需要他偏心自己,只希望在事情落定之前,他不要成为白氏反过来对付自己和祖母的利器。 他能选择站老夫人这边,对骆宁而言,就算胜利。 “……侯爷发了话,咱们文绮院不需要再进丫鬟仆妇。”骆宁对众人说,“咱们不缺人手。” 众人应是。 骆宁又道:“夫人为了塞细作给我,不惜在我生日宴上闹事。幸好老夫人清明,体谅夫人只是有点发疯,没惩罚她,还容许她静养。” 众人:“……” 蔺昭没做声;两位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往后,不管谁来托人情,想补我院子里丫鬟仆妇的空缺,你们都推回去。”骆宁说。 孔妈妈等人答应着。 骆宁的事情交代完了,众人各自忙碌,她留下孔妈妈、秋华秋兰说话。 “……上次那位婆子来打听,想把她女儿送进文绮院当差,她是侯夫人的亲信。她故意来说,叫我们手忙脚乱。”骆宁说。 孔妈妈:“她是浣洗房的孙妈妈。” 又笑道,“大小姐,这次的事,您办得很利索。” 骆宁想了下。 她的确一直提防。 可结果那么好,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蔺姐姐给了我小弩,要不然我就得自己伸出手去挡猫,不会叫那个丫鬟得逞。得谢谢蔺姐姐,她免了我受伤。”骆宁说。 又说,“也得谢谢大嫂,她的丫鬟仆妇比我还警惕。这边才出事,不需要我吩咐,大嫂的人办妥了。要不是她们反应快,也没那么好的效果。” 孔妈妈等人点头。 秋华忍不住感叹:“我还以为,大少奶奶不堪大用。没想到,她这个人瞧着柔软无能,实则颇有点本事。” 骆宁何尝不是? 她一开始接触大嫂,仅仅是不希望大嫂做侯夫人的刀,反过来对付自己。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小小的善意与预防之举,给自己带来这么一位厉害的盟友。 大嫂总能“哭哭啼啼”,把事情办好。以柔克刚的本事,骆宁觉得自己也要学。 “……大小姐,侯夫人和白慈容至今还是没把大少奶奶看在眼里。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吗?”秋兰问。 孔妈妈说:“我瞧着,还是没太上心。她们竟如此轻敌。” “她们慌了。”骆宁道。 侯夫人在宾客和贵人面前出丑,白慈容声誉扫地,她们远大的前途蒙上了阴影,现在很慌乱。 骆宁觉得,她们可能会铤而走险。 “原来,每个人在落魄失意的时候,都容易慌不择路。唯有成功,才可以镇定从容。”骆宁似感慨。 她不怪前世的自己。 换成白氏和白慈容,一样的处境下,还不如她。 至少,骆宁被蛇缠着的时候,一直想要甩脱,自己站起来,没有尿湿衣衫。 她的丫鬟,也没有像侯夫人那样,伸个手就害怕缩回去,只顾喊人来帮忙。 骆宁与秋兰能力、胆量与情谊,都胜过了白氏和白慈容。 前世会输,仅仅是年纪小,阅历与钱财落了下乘,以及有些迷茫费解。 “大小姐,‘塞人进文绮院’一事算是暂时堵住了,那咱们要用的人,该怎么办?”秋华又问。 骆宁:“已经办妥。” 三个心腹诧异看着她:“怎么办的?” “我不是请了公主来做客吗?闹腾那么一出,我又特意点出丫鬟寒枝的心思,公主看得出来。 她会去告诉太后。陪嫁的人,不需要咱们管。等出嫁的时候,太后那边会送陪嫁丫鬟过来。”骆宁说。 众人大喜。 秋华忍不住问:“大小姐,太后的人都可信吗?” “当然。”骆宁说,“要是太后想算计咱们,咱们就乖乖受死吧。” 秋华:“……” 骆宁几次与太后接触,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无力与太后抗争。 所以,她全身心信任太后。 她与太后的利益不冲突。 将来雍王做皇帝,此事肯定也是太后首肯的。故而,太后与雍王也没什么矛盾。 骆宁并没有对人性失去信心。 秋华、秋兰与孔妈妈,就是一腔赤诚。太后对骆宁,也是真心实意感激的,不会害她。 “原来您请公主赴宴,是一箭双雕,同时解决两个难题。”孔妈妈笑道,“大小姐,您比从前更聪慧了。” 文绮院内,恢复了宁静,骆宁又开始跟蔺昭耍鞭,跟两位嬷嬷学习。 五月十三,雍王叫人送了骆宁一盆花。 是开得旺盛的茶花。 花瓣白,点缀一点粉,开得凛冽。 骆宁很喜欢。 送花的婆子告诉骆宁,王爷请她喝茶,叫她去茶楼。 骆宁更衣梳头。 这次她没有戴任何首饰,只在鬓角插一朵茶花做点缀。 她带着蔺昭出门,去了茶楼。 茶楼没有其他人,就雍王与他的大黑狗。 黑狗瞧见了骆宁,很想扑上来,又怯怯观察萧怀沣神色。 非常通人性。 骆宁觉得好笑,忍不住抿了抿唇。 “王爷,您特意寻我有事吗?”骆宁问。 萧怀沣:“坐下。” 又对蔺昭道,“你楼下候着,我有话单独跟王妃说。” 蔺昭应是。 萧怀沣开门见山:“上次你生日宴,是闹腾些什么?” “皇姐告诉您了吗?”骆宁问。 萧怀沣一点头:“你细细说来我听听。” 骆宁就把那日情况,一一告诉他,包括她自己的谋划。 她没提前世的大蛇,故而她弄来大蛇吓唬白慈容,显得她这个人很狭隘、睚眦必报。 她看萧怀沣脸色。 萧怀沣并没有蹙眉。 见她偷偷打量,他便说:“办得不错。一条大蛇,换一个‘疯子’,划算。” 骆宁舒了口气:“多谢王爷能体谅我的狠心。” “狠心?” 萧怀沣似叹了口气。 哪怕反击,也只是轻轻的,怎么好意思说自己狠心? 这么怕见血吗? 萧怀沣觉得她智慧是有的。就是那颗心太软,不够利索,无杀伐之力。 他对骆宁的评价,一如她自己所言:腕力不足。 不管是耍鞭还是杀敌,她的手腕都太软。 第098章 她的难题,雍王解决了 萧怀沣是个比较有耐心的人。 不管是杀敌还是训练部下,他要求严格但不急于求成。 骆宁有天赋,慢慢教。 “……母后让我转告你,她会栽培一批人,将来给你做陪嫁丫鬟,送去王府。”萧怀沣说。 骆宁:“母后厚爱我。” “我叫母后别费心,这些小事不用她出力。人我叫总管事选好了,提前放在雍王府。大婚前两日,再送去你家。你到时候准备院子。”雍王说。 又道,“给你准备了十六个陪嫁丫鬟。” 亲王妃的份例,陪嫁丫鬟不低于八人,萧怀沣为她翻倍了。 “多谢王爷。”骆宁说着,就站起身,朝他行了一个福礼。 她本意是把这个难题交给太后。 需要人,又不能养在文绮院,骆宁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太后为她准备。 其他人调教出来的,骆宁不太放心。 不成想,萧怀沣把“差事”接了过去。 直接养在雍王府,更适合,因为这些婢女将来都要跟着骆宁去王府生活的。 骆宁心中一块心事彻底放下了,她的感激是真心实意。 她起身行礼,鬓角茶花颤颤巍巍,似迎风簌簌。 茶花白,花瓣中间一抹红润,颜色娇艳。可映衬着她面颊,只显得她肤色更白,唇越发红艳。 姿容不俗。 骆氏女比茶花还秾丽三分。 萧怀沣收回视线:“坐下吧,不必多礼。” 两人闲聊,门口有人说话。 骆宁隐约听到了魏王的声音,上次见过他。 萧怀沣侧耳听了几句,对门口道:“周副将,让他进来。” 雅座的门被推开。 魏王着淡紫色长袍,高贵儒雅,笑意浓郁走了进来:“原来是和弟妹在这里吃茶。” 一旁安静趴着的长缨大将军,猛地站了起来,朝魏王龇牙。 魏王的气定神闲一敛,颇为戒备看着那狗。 “四哥,怎么如此雅兴,也来吃茶?”萧怀沣语气很淡,同时朝黑狗看一眼。 黑狗没有往前,却也没继续趴下去,仍盯着魏王。 “这狗真吓人。”魏王说,“当年你去北疆,父皇抱了这只小狗给你。不过猫儿大小,如今长成了庞然大物。” 萧怀沣语气很淡漠:“很多年前的事了。” “这狗还有封号?皇兄没给它免了?”魏王问。 萧怀沣:“皇兄以孝治天下,不会无缘无故免了父皇的封赐。长缨大将军并没有犯错。” 魏王余光瞥见那狗,笑容非常勉强:“原来叫这么个名,我差点都忘记了。” 他实在很忌惮这狗。 狗要是扑向他,他怕无力抵御,白白受伤。 “咱们过几日去打猎,你也去吧。”魏王说,还对骆宁道,“弟妹,你也一同去。我的王妃和侧妃也去。可能正澜也去。” 萧怀沣:“行,我替她应下了。” 魏王满意,点点头:“我不打搅。定好了十七日,我明日正式给你们下帖子。” 他出去了。 他一走,萧怀沣吹了个口哨,黑狗乖乖趴下。 骆宁笑着看向那狗:“王爷,他很威猛,无人不怕他。” “怕的是先皇遗志。”萧怀沣淡淡说。 骆宁:“咱们真的要去打猎吗?要是不方便,我可以称病。” 萧怀沣:“去散散心。” 骆宁:“……” 她还以为,萧怀沣和魏王关系很差,他上次还提醒骆宁当心。 萧怀沣似看透她心情,同她解释:“要认识一个人,就多与之相处,细细观察他,而不是靠旁人说。 将来你做了雍王妃,少不得与我的兄弟、亲戚们来往,你得自己去了解他们。” 骆宁颔首。 就听到萧怀沣继续说,“我表妹崔正澜也会去。” 表妹二字,他说得非常坦荡自然,没有半点绮思,故而骆宁没多想。 只是留下了“一个亲戚”的印象,然后萧怀沣继续说,“崔正澜是皇兄选给我的四个侧妃之一。” 骆宁:! 她知晓侧妃有郑四小姐、裴七小姐、崔九小姐和王三小姐。 听嬷嬷们讲述过她们。 讲的时候,崔九小姐说得比较少,嬷嬷们说她养于深闺、性格孤僻,极少交际。 骆宁没想到,王爷口中的崔正澜,就是她。 “她也可替我效力。”萧怀沣见骆宁略有所思,直接点明,“若她可用,你便叫她辅佐;若她无用,你与她相安无事即可。” 骆宁了然点头。 这个打猎,她必须去。 她要去了解魏王夫妻俩,以及见一见未来的“同侪”。 ——不对,介于身份,骆宁算是“长官”,崔正澜勉强算她下属了。 “王爷放心,我自有分寸。”骆宁向他保证。 萧怀沣斟茶。 他给骆宁先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慢慢细品:“本王对你寄予厚望了。” 骆宁应是,也端起茶喝。 茶汤香,清冽甘甜,回味无穷。骆宁慢慢把一杯茶喝完了。 萧怀沣又问了她鞭法、两位嬷嬷教给她的功课,还抽查考了她几个人,比如说崔家、王家的大家主等。 骆宁对答如流,非常顺畅,没有半点搞混淆。 萧怀沣面无表情,只是轻微颔首。 此时,隔壁雅座响起了笛声。 骆宁有些走神,特意去听笛音,想知道吹的什么曲子。 萧怀沣眉头微微蹙起:“很喜欢笛子?” “没有。”她回神,遮掩着笑了笑。 “自己会吹吗?” “不会。不过,弹琴时候有笛音合奏,不那么单调。” “你喜欢的话,下次找个会吹笛的乐妓送给你。”萧怀沣道。 骆宁忙摆摆手:“我现在极少抚琴了,没那个工夫。” 她每天都忙。 这几年,注定要每日忙忙碌碌。骆宁打算去了韶阳后,再重新把琴捡起来练习。 她也许会再去认识冯夫人。 冯夫人的事,她不能深想,因为冯夫人远在千里之外。骆宁瞎想,想不出头绪,还容易造成错误的认知。 她放下此事。 笛音很快停了。 骆宁喝完茶,时辰不早,她就回去了。 “陪嫁丫鬟”的事落定,她少了一桩事,心情还不错。 她脑子里还想着邱士东的“皇商”,此事可能会提前,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居然上门做客了。 他们去了老夫人的西正院。 老夫人派人叫了骆宁去。 骆宁以为,只公主在祖母跟前,裴应在外院,不成想裴应竟是坐在公主身边。 她立马看向他。 裴应回视,黑眸里噙了点笑意,起身见礼:“骆小姐。” 第099章 裴应的知音 嘉鸿大长公主与裴应突然来访,骆宁很意外。 祖母亦然。 “……贵府小公子骆宥,与周国公府的九公子,求到我们府上,想跟阿应请教学问。”公主笑着解释。 骆宁微讶。 祖母便有点难为情:“此事我们并不知。小儿无知,打搅公主和世子了。” 裴应淡然微笑:“我考了他们几句,发现骆宥才思敏捷、天赋极佳,只是缺乏名师。” 骆宁讶然,但脸上没有表露太多。 祖母在,她只是陪坐,没贸然接话。 只听到祖母说:“回头我问过他,再请西席入府……” “老夫人,若府上同意,我可以引荐他去麓山书院脚下的春山书院。”裴应说。 此前,官场上的文官,都来自举荐。 直到雍王登基、灭门阀,把前朝后期、本朝前期丢弃的“科举”捡了起来,才打破了麓山书院在官场的地位。 麓山书院太重要、选拔太严苛,每年应试的百名学子,选其一。 其中不乏佼佼者,名落孙山,夫子们深感可惜。 在六年前,裴氏自己出资,修建春山书院。为应试落选又有才华者,暂时提供就读之处。 束脩、杂费全免。 不过,春山书院只两年。两年内,若还是无法通过麓山书院的考试,便自动离开。 因春山书院的夫子们也是麓山书院的,不仅熟悉夫子们的偏好,更混了个眼熟,越发容易考中。 相比较麓山书院的严苛,春山书院聚集了不少关系户。 这也是极好去处——两年同窗,那些望族贵公子将来更有机会被推举做官,骆宥算是结识了人脉。 祖母看一眼骆宁。 骆宁一头雾水。 “公主与裴应,怎如此热心肠?骆宥能有什么天赋?” 骆宥在周家蹭族学念书。 每年,老夫人都要特意款待周家的夫人小姐们,作为感谢;请周家族学的夫子们用膳,多给钱,也会问骆宥是否闯祸。 都说骆宥乖觉,没人提他才学出众。 前世骆宥也没念出什么名堂。 “多谢世子美意。祖母需得先问过小弟,还有父母亲。若他愿意,我先替他谢过世子。”骆宁说。 祖母回神笑道:“机会难得,需得骆宥有真才实学,才不辜负世子。我们过几日答复,可使得?” 非常谨慎。 没有因天上掉馅饼就一口应下。 嘉鸿大长公主越发满意,笑道:“自然。阿应是惜才,没有其他居心,你们别误会。” 骆宁急忙笑道:“公主所言极是。我们寒门小户,没见过世面,公主见笑了。” 几人寒暄。 公主和裴应没有立马起身告辞,又同老夫人说了几句。 “……听说有一座观音像,是宝物,能否瞻仰?”公主问老夫人。 老夫人自然说好。 公主又道:“阿应,你也跟着去瞧瞧。” 裴应道是。 骆宁知晓裴应一直很爱佛法,将来会出家。 听到他们要看观音像,似乎猜测到他们来意。 “难道想要这尊观音像?” 那可不行,它是祖母的寄托。 祖母却似下了决心,目光坚定、表情从容。 骆宁懂了她的心意:要是一座观音像能换骆宥读书机会,祖母是愿意的。 不仅是为了读书、结识人脉,更是想把骆宥遣出去,免得他掺和到了内宅争斗里。 白氏和白慈容两人越发丧心病狂,她们肯定会对骆宥下手。 四人去小佛堂拜了。 老夫人与公主讲佛法,裴应站起身,走到屋檐下。 骆宁对此事还是心存疑虑,又想起他那根络子、以及笛子,还有相伴一年却没见过面的“冯夫人”,她也站了起来。 初夏风暖,阳光在翠枝之外跳跃,廊下锦帘低垂,遮挡了半下午直直照射的骄阳。 阴影处,舒服微凉。 “世子。”骆宁与他见礼。 裴应淡淡微笑。 他身量修长,站姿优雅,哪怕穿一件不太起眼的淡青色袍子,也显得他温润矜贵。 一双眸,格外明亮灼人。 “骆小姐,上次端阳节的宴席上,瞧见你脸色有点憔悴,这几日精神好了些吧?”裴应说。 骆宁:“还好,多谢挂念。” 又问,“世子,那日见您掉了络子。那络子有些眼熟,能否借我瞧瞧?” 裴应一笑,有整齐牙齿,似春华般绚烂,人也多了些少年气。 “实在不巧,没带在身上。”他说。 骆宁:“我也好几次瞧见世子吹笛。您的笛子,能否看一眼?” “你瞧见了?” “是。” “也不巧,今日笛子也没带。”他道,“出门做客,不好带这些玩意儿。” 言之有理。 骆宁端详他。 他回视骆宁,目光一寸不让。太过于执着,反而叫骆宁有点不敌,她先低垂了眼睫。 “是我唐突了。” “你喜欢笛子,下次我吹给你听。”裴应说,“我很爱吹笛,可惜造诣一般,极少有人称赞我吹得好。骆小姐能注意到,我深感欣慰。知音难寻。” 骆宁:“……” 怎么说了几句话,她得了如此高的赞誉? 她可能真唐突了。 “我也不太懂笛子。”骆宁笑着解释,“只是好奇您的曲子,与旁人吹的不太一样。” “是我自己改的。我本爱琴,拿了琴谱改的。”他道。 骆宁想就此打住。 她不愿意做任何人的“知音”,她只想做雍王妃,将来能去韶阳过好日子。 “……骆小姐,还未恭喜你被赐婚。”裴应说。 “多谢。” “礼部还择了四名侧妃,包括我堂妹。”裴应又道,“你受委屈了。” “世子此言差矣。雍王乃天潢贵胄,亲王府份例就是一正妃、四侧妃,祖训如此。 我既然被赐婚,自然倍感荣幸,拥护祖制。能与几位侧妃一起服侍王爷,也是我的幸运。”骆宁道。 裴应一时语塞。 骆宁见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也觉得自己这番马屁,略微肉麻。 没办法,她必须得谄媚一些。 雍王妃可是她目前能够得着的最大权势,也是她用命换来的,岂能容许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 裴应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启齿。 一只雀儿停在树梢,打破了阳光的静谧。 骆宁进去看祖母了。 公主和裴应稍后离开。 祖母问骆宁:“公主这是何意?” 第100章 从未与她同心 骆宁茫然。 她不知公主和裴应为何这般好心。 前世,裴应的确想要求娶骆宁。而后不成,他出家去了。 可骆宁已经被赐婚给了雍王。 骆宁与他,也没什么来往。 哪怕裴应年轻、色迷心窍,公主也不会容许他胡来,更不会跟着他这般胡闹。 ——跟私情无关。 更不会是惜才。 骆宁的弟弟有什么才华,看骆家众人就知道了。 从上到下,骆家就没一个念书的料。 “是巴结雍王妃?”祖母问。 骆宁:“公主与裴家,可以不把雍王放眼里,何况还没有过门的王妃?这说不通。” 祖母深以为然。 公主与裴氏权势,镇南侯府望尘莫及。 嘉鸿大长公主又是雍王的姑姑,在太后与皇帝跟前都有体面。 “祖母,公主不会真的看中了这尊白玉观音像吧?”骆宁说,“以前不是也有两位夫人来看过您这观音像吗?” 老夫人和骆宁一样,思路转得很快。 似乎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若裴应真能引荐阿宥去读书,这尊观音像我就割爱送给公主了。”老夫人道。 骆宁:“您舍得?” “孩子的前途,比什么都要紧。菩萨知晓了,也不会怪罪我轻狂。”老夫人道。 骆宁沉思,半晌才道:“我叫阿宥去文绮院,与他详谈。您别担心,我会考虑周到,再同您说。” 祖母颔首。 晚夕,骆宁派人去后面的西南角门等着。 骆宥去周家族学念书,每日都走西南角门回府,两家以院墙中间的甬道相连。 周家爵位来得早,又是祖上军功换来的。虽然接纳骆宥读书,却并不怎么与骆家亲厚。 周夫人不太喜欢侯夫人白氏。 骆宥听闻姐姐找他,有点忐忑来了文绮院。 “你爱吃什么菜?”骆宁问他,“我叫孔妈妈做,她厨艺很好。” 骆宥:“我客随主便。” “自家姐弟,你怎么算客?”骆宁笑道。 骆宥:“……大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骆宁叫孔妈妈去准备,又叫丫鬟端了糕点和茶。 念了一天书,他又是男孩子长个子的年纪,饭量大,很容易饿。 瞧见了糕点,他客气两句就开始吃起来。 “裴应今日与嘉鸿大长公主登门了。”骆宁说。 骆宥差点噎住。 他猛灌一口茶,把糕点咽下去。 “你去了裴家,想跟裴应请教学问吗?”骆宁问他。 骆宥:“不是我想去,是周淮。他大哥、三哥屡次落第麓山书院,他很想超过他们,叫国公爷高看他一眼。” 周家的国公爷,是周淮的祖父。 祖父当家,儿孙又多,周家内部也是竞争激烈。 “他学问如何?” “跟我一样。反正夫子断言我们初试都过不了。”骆宥道,“可长房总欺负他们,他想替他父母争气。” 骆宁:“……” 似乎怕姐姐看不起他,骆宥又小声解释,“读书很难,不是下苦功夫就行。那些能进麓山书院的,个个天赋异禀。我和周淮毫无天赋。” 骆宁想了想,问他:“若裴应愿意指点、引荐你们先去春山书院,你可愿意?” 骆宥眼睛都睁圆了三分。 “我们去找世子,只是周淮异想天开。世子为何会愿意?”骆宥不解,“还是说,他上门骂我们来了?” “不,他说你资质不错。”骆宁道,“你不是自己想去,而是想和周淮一起去?” “周淮不去,我自然不愿意去。”骆宥说,“没有他给我垫底,我去春山书院没得叫人笑话死。” 骆宁忍俊不禁。 比起傲慢自负又懒惰的骆宥,小弟骆宥比较务实。 他踏实、勤奋。 镇南侯骆崇邺除了贪慕权势,也有很努力上进的性格。 比如说,当年他肯为了美色和钱娶商户女,而不是一心攀附高门,可见他这个人比较实际;至于军功,是他数年如一日赚回来的,一步一脚印。 骆宥这点性格,是像年轻、未改初心的骆崇邺。 岁月尚未侵蚀骆宥,骆宥还年少,没有被世俗玷污。 “……我想想办法。”骆宁对他说。 骆宥:“为难就算了。我一直劝周淮,好好念几年书要紧。等他祖父去世,长房承爵。干嘛非要跟长房比?乖乖伏低做小,比什么都强。” 骆宁诧异看一眼他。 “这话不对?” “不,我是意外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骆宁说。 骆宥:“咱们府里,将来也是大哥承爵。我就不会处处和大哥比。周淮心气太高,又没什么本事。” “你好像很看不上他。” “这是实话,并非我轻瞧他。这些话,我当他面也说,他自己承认。”骆宥道。 骆宁:“你与周淮,是很好的朋友了。” “他不跟我好,周家族学也不会同意我念书了。”骆宥道。 骆宁了然。 骆宥在她这里吃了晚饭。 骆宁考虑骆宥的前途,走春山书院的路子不错。哪怕将来考不上麓山书院,也接受过更严苛的学习。 做了鬼的骆宁还记得,科举放榜时,学子们议论金榜题名的,多半还是麓山书院那群人。 能力出众者,不怕考,换了谁考他们都可以出类拔萃。 “我得找王爷帮忙。”骆宁想着。 公主和裴应的用意,骆宁猜不明白。可前世裴应的确想娶骆宁,骆宁不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为了弟弟缥缈的前途,赔上雍王的信任,骆宁得不偿失。 她做好了雍王妃,将来雍王登基,骆宁脱身时封郡主,说不定可以顺便替弟弟求个差事。 雍王才是骆宁唯一的靠山。 骆宁请骆宥吃饭一事,白氏很快知晓了。 骆宥又被请到了东正院。 “……骆宁找你做什么?”白氏问。 她这个语气很不对劲。 骆宥一直跟母亲不太亲近。 他年纪小,母亲之前的心思都在持家、大哥身上;而后大姐姐受伤离府、表姐进府,母亲更是偏疼表姐。 骆宥还记得,自己的西席饮酒赌钱,他同母亲说,母亲当时听了半句就去看下人给大哥做春衫了。 后来骆宥在外面玩,认识了周淮,周淮拉了他去周家族学。 骆宥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俩没一个人在意;是祖母出钱,给了束脩,送他去周家念书。 他年纪小,有地方玩,又有周淮这个朋友,并不伤怀。 如今听母亲口吻,骆宥有点害怕。 “说念书的事。”骆宥道。 “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可被她蒙蔽。”白氏道,“你是我生的,往后要站在我和你阿容姐姐这边,可听明白了?” 骆宥:“……阿容姐姐是谁?” 白氏难以置信:“什么?” 骆宥也费解。 他姐姐很多。 侯府三房,好几个姊妹,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大姐姐闺名叫“骆宁”的。 他年纪小,哪个姐姐叫“骆容”,他怎么知道?平时按序齿称呼,他都是二姐姐、三姐姐叫着。 第101章 皇商? 骆宥被白氏痛骂一顿。 说他成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你不求上进,将来娘指望谁?”白氏骂到最后,声嘶力竭怒喝。 骆宥被她骂懵了。 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总是很忙,优雅体面。大哥的前途、执掌内宅,耗费了她心神,骆宥不怪她对自己的疏忽。 他由乳娘抚养长大,乳娘待他极好,身边有陪伴他的小厮、丫鬟,以及好友周淮,骆宥怡然自乐。 父亲和母亲一样,在他眼里都是这个家的主人;而他,是这个家的小儿子,爹不疼娘不爱的,将来讨一份薄产谋生。 镇南侯府的女主人,性格沉稳练达,八面玲珑,骆宥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娘,您真的疯了吗?”骆宥被吓呆了,下意识问。 不问还好,一问,在白氏蓬勃的怒火上浇油。 白氏抓起手边茶盏砸向他。 骆宥没提防她动手,没顾上躲,那茶盏不偏不倚砸在他额头。 一阵剧痛。 骆宥吸一口气,茶水与茶叶混合着流淌了他满脸。 他再摸,湿润的茶水中有血迹,他额头被砸破了。 甄妈妈急急忙忙进来,抱住了白氏:“夫人,夫人息怒!” 骆宥站起身,避让在旁边,低垂着头。 白氏气得似癫狂:“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他不仅无能,还听风就是雨。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啊,他怎能这样糊里糊涂?” 骆宥:“……” 他很想说,大哥只是逃走了,迟早会回来的。 大哥那脾气秉性,怎么会把家业扔下不要? 骆宥从出生开始,家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他是其中一个。除了他的乳娘樊妈妈,没人需要他,他在任何人跟前都可以取代。 父母不止他一个儿子、祖母自然也不止他一个孙子。 哪怕大姐姐跟他示好,无非是他“闯祸”了,大姐姐要善后。 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指望”? 他都满了十二岁了。 十二年了,他可有可无的,突然就重要了? 骆宥在心里想:“我娘的确疯了,这都说的什么疯话。阿容姐姐到底是谁?我二姐闺名叫什么来着?” 一团乱,白慈容进来了。 骆宥突然想起来,他表姐叫阿容。 “原来说的阿容姐姐,是表姐啊?怎么表姐也指望我,她自己没弟弟吗?” 每个人都声嘶力竭、面目扭曲,骆宥仿佛堕入了噩梦里。 如此怪异。 额角的血淌下来,糊住了眼睛,甄妈妈急忙拉了他:“二少爷您来,给您看看伤口。” 骆宥用手捂住伤口,抬脚就往外跑:“我没事。你们看着我娘,我先走了。” 他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 他乳娘樊妈妈瞧见了他一身水、半脸血,心疼得抹泪。 此事在内宅传开。 孔妈妈告诉骆宁:“夫人把二少爷叫了去,打了他一顿,额头都打破了。” 又说,“侯爷去了正院,他也听说了。” 骆宁正在翻文绮院的账本,闻言微微抬眸,淡淡道:“去打听一下,怎么闹得动了手。” 孔妈妈道是。 入了夜,内宅各处落锁。 在这之前,骆宁就听说,是因为侯夫人白氏怪二少爷不争气。 这个家里,大概只有骆宁和老夫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其他人一头雾水。 白氏的言行,不清楚内情的人,只当她又发疯。 “侯爷派人去告诉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叫她们明日拿了对牌,请大夫来给夫人看病。 要是还不好,侯爷要送夫人去庄子上静养。夫人这样发脾气,侯爷很生气。”孔妈妈说。 骆宁了然。 这个夜里,镇南侯府很多人没睡,骆宁则睡了个踏实好觉。 白氏跟前,白慈容一直服侍她,看着她喝了参汤躺下。 “……我真灰心。”白氏对白慈容说,“他被骆家教坏了,他竟不认亲人。” 当年有骆寅,不需要骆宥。况且骆宥那时候还小。 没有从小栽培几年的感情,骆宥很难认邱士东,此事棘手。 “娘,我接到了爹爹的信,他于四月二十就出发北上了。他走官道,四十来日就会赶到。再有十天半个月,咱们就可见到爹爹了。”白慈容低声说。 白氏颓然的脸上有了几分神采:“真的?” “爹爹一直花钱铺垫,想靠着‘湖砚、湖墨’在户部挂名,做一名真正的皇商。”白慈容道,“为了此事,爹爹在建宁侯王家花了银子数十万两。如今,此事大概可以落定了。” 邱士东赚钱的门路很多,明面上的有海运的各色生意;暗地里靠着盐引,官盐遮掩之下贩卖私盐。 光私盐这一项,他日进斗金,手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而皇商,需要更体面、正统些的买卖,比如说湖州生产的笔墨和砚台,就是邱士东的遮掩。 他不靠这种生意发财,只需要“皇商”这身份。 “不是说还要等几个月?”白氏问。 白慈容:“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一样的。几年打点,此事已经可以办成。” 白氏轻轻舒了口气。 “阿宥是男孩子,他会跟大哥一样,仰慕爹爹。等爹爹一来,自然可以跟他讲清楚。他什么都不知,才那么懵懵懂懂,您别跟他生气。”白慈容说。 白氏:“我气他跟骆宁走得近,亲疏不分。” 白慈容想到自己这三年也频繁照顾骆宥,可惜他没什么回应,也是心灰。 年纪太小了,不知感恩。 “他也没和骆宁亲近,只是去她院子里吃了顿饭。”白慈容说,“阿宥如今是爹爹唯一的儿子,您得培养他。” 白氏深吸一口气:“我今日太冲动。” 听闻邱士东会提早过来,白氏焦躁的心,安稳了很多。 日子会好起来的。 她只是暂时有些迷茫。 她需得尽快好起来,重新持家。要是一直由二夫人和温氏当家,邱士东进出都不太方便。 唯有自己人才叫白氏安心。 白氏喝了参汤,在白慈容的陪伴下,慢慢睡着了。 翌日,大少奶奶带了大夫来看侯夫人白氏。 白氏对着大少奶奶,阴阳怪气的;而大少奶奶,实在太软了,婆婆说了几句闲话,她哭成泪人。 婆媳俩打个平手。 大夫开了药,白氏需要喝半个月的药,才可以重新出院子、持家理事。 温氏一脸泪,给白氏的禁足加了半个月,白氏简直恨死了她。 “娘,我觉得温氏是故意的。”白慈容突然说,“她的哭,只是做戏。” 第102章 骆宁摸雍王的手 白氏听了白慈容的话,眉头微琐。 大少奶奶是故意的吗? 回想种种前事,大少奶奶的确给白氏制造了不少麻烦。 “……咱们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她,随便她。”白氏沉吟片刻,如此道。 她与白慈容有很重要的事做。 对付骆宁、接待邱士东,用镇南侯府的地位与声望,给邱士东的“皇商”挂名做保障等。 大少奶奶温氏和侯夫人的利益不冲突。 “姑姑,温氏她会帮助骆宁吗?”白慈容问。 白氏沉吟:“应该不至于。” “我不太放心她。派个人盯着她,找机会给她些乱子,叫她别替骆宁出力。”白慈容道。 白氏:“也可。只是别伤害了阿钦,他是阿寅唯一的骨肉。” 白慈容不以为然,还是答应了。 镇南侯府这次的争端,骆宁没放在心上。 她很清楚知道,骆宥并非邱士东的私生子,他是骆崇邺的骨肉,也是骆宁真正意义上的同胞亲弟。 骆宁一直不喜欢骆宥掺和到自己与白氏的争斗里。 可惜,随着骆寅去世,骆宥一定会被卷进来。 这是无法避免的。 骆宁想着,骆宥才是她真正的血脉亲弟,希望他可以得到安逸,白氏却顾不得这些,居然对他动手。 白氏的发疯、禁足尚未结束,骆宁暂时可以不用分心对付她;白氏打了骆宥,也只是把骆宥推得更远。 这样挺好。 转眼到了约定好打猎的日子。 早起时,朝霞满天,异常璀璨,连带着庭院都似火烧了般。 “大小姐,您瞧瞧这个天。”孔妈妈对正在梳妆的骆宁说。 灿红霞光从窗口照进来。 骆宁还没有穿好衣裳,走出里卧,就瞧见了天际翻滚的云霞,似盛开了漫天的花。 一朵朵云,堆满碧穹,又被云层里的霞光透出红芒,绚烂得有点诡异。 “天现异象,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旁的何嬷嬷,轻轻摁住了心口。 骆宁站定,看着这红霞。 她见过傍晚这样的“火烧云”,却没见过清晨的。 前世有过吗? 前世这个日子,她还在院子里昏昏沉沉,被气得发了病,起不来床。 也许是有的,可谁会推一个“疯子”起床看这样的美景? “以前有过吗?”骆宁问何嬷嬷,“您在京城几十年了,见过这样的朝霞吗?” 何嬷嬷:“晚霞见过的,朝霞头一回。” 文绮院等人,都立在屋檐下。 朝霞的异象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云层越来越厚,彻底盖住了阳光,变成了阴天。 骆宁回房更衣梳头。 她今日要跟雍王他们一群人去打猎,不戴任何首饰,只叫孔妈妈替她编一条斜的辫子,垂在左侧;又换上了干练的衣裤,用白绫把鞋子和裤脚都扎紧。 一番收拾,她瞧着十分利索。 她把蔺昭送她的小弩带上了。 “王妃,这种小弩射程太短,打猎时候用不上。而且才三根箭,携带也不方便,十分鸡肋。”蔺昭笑道。 骆宁:“他们一个个都是骑射高手,我凑个热闹,不用表现什么。这小弩我防身,以防万一。” 半上午,雍王府的马车到了镇南侯府附近。 骆宁从文绮院旁边的角门出去,上了雍王的马车。 他在车厢里放了好几把弓箭,有长有短。 指了一把很轻巧的小弓,他对骆宁道,“你试试用这个。” 骆宁拿起来拉了拉。还可以,她拉得动。 只需要拉得动,她就可以瞄得准。她手上的准头很好,就是力气不太大,缺乏锻炼。 “王爷,早上的云彩您瞧见了吗?”骆宁对他说。 她心里盘算着她弟弟念书的事。打算寻个话头,把这件事带出来。 故而她没话找话。 “瞧见了,钦天监正在推演,说今日会现祥瑞。”萧怀沣道。 骆宁:“这个云,不是祥瑞吗?” “一般情况下,会飞出一只白鹤、冒出一只金麒麟兽,才算祥瑞。”萧怀沣答。 骆宁倏然想起了一件事。 过些日子,皇帝会大病一场,有人说是雍王害了皇帝。 骆宁做鬼的时候,雍王是摄政王。她是听其他人骂雍王的时候,回顾这一年的往事,说雍王杀祥瑞、害皇帝病重。 也正是那件事,让雍王声誉差点跌入谷底。 声誉太差,而他求稳,不愿江山再动荡,坚持了八年才敢登基为帝。 “白鹿百年难得一见,却被雍王射杀。” 骆宁回想,和今天对得上。 “王爷!”她倏然抬眸,认真看着萧怀沣,“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今天,您可以射飞禽,不要射走兽,可使得?”骆宁问。 骆宁都知道,白鹿稀罕、少见,萧怀沣又不是没脑子的,他怎会在围猎的时候一见面就把白鹿给射杀了? 极有可能是误伤。 “……这是什么讲究?”他蹙眉,有点不悦。 骆宁:“您能否听我这一句劝?要不您干脆别动箭,什么都别射了。” 萧怀沣:“……” “以防万一。”骆宁又道,“王爷,我以前推演,算准过的。您听我这一回,御史台能少骂您十年。” 认真算一算,今天到他以后正式登基,真的是十年。 骆宁只盼望他早日统一大业,自己也可早日衣锦荣归。 希望今生的进程可以加快。 其实他做了摄政王,骆宁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代小皇帝理政,就可以封骆宁为郡主。 饶是如此,骆宁也希望他的称帝之路少些波折。他们互惠互利,彼此早日达成所愿。 “王爷行吗?”骆宁想到自己的郡主封号,有点急切,手按住了萧怀沣的手背。 萧怀沣低垂视线。 看着她的手,眉头已经蹙了起来:“骆氏阿宁,手放开。除非你不要了。” 骆宁立马撤回手。 萧怀沣脸色黑沉如铁。 好半晌,他都没有再说话。 骆宁心虚瞥他一眼,有点懊悔自己鲁莽。 不关她事。 她做郡主反正板上钉钉,他何时做皇帝又不跟她相关,她急什么? 惹恼了他,前途不保。 骆宁再次偷看他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围场。 萧怀沣先下了马车。 骆宁随后下来,就见他站在马车旁边。他一伸手,提着她的上臂,将她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你何时备个马凳?”骆宁腹诽。 好悬没摔着她。 她堪堪站稳,便瞧见旁边一行人已经到了,正在看他们。 其中一女子,格外醒目。 第103章 看不起骆宁 围场旁边,站了不少人。 男女都作劲装结束,一个个打扮得很利索。 骆宁瞧见一人。 她头发高高束起,穿玄色骑马装。肤色不白,但均匀细腻;眼睛也不很大,眼型却格外好看,眼眸也明亮。 在不少女眷中,骆宁一眼瞧见了她,只因她英姿飒爽、气度出众。 “王爷。” “七哥。” “七弟。” 众人纷纷向萧怀沣行礼。 萧怀沣微微颔首,看向了人群,叫了“三哥、四哥。” 不仅魏王来了,辰王也来了。 老皇帝有八个成年封王的儿子,除了崔太后自己生的这三位王爷,其他人可能都去了各自的封地,骆宁没见过。 辰王比起魏王、萧怀沣,有点文弱。 每次辰王出现,他身边必有太后的侄儿崔正卿。 “阿澜,这是雍王准妃骆小姐。”崔正卿向骆宁介绍。 又同骆宁说,“这是我妹妹崔正澜。” 骆宁与她见礼。 崔正澜眼眸深,眼神冷漠得甚至有点不耐烦。 只是雍王在场,她不敢造次,勉强与骆宁相互见礼,算作打招呼。见礼毕,立马转过脸,不搭理任何人。 骆宁与魏王妃等人,也彼此见礼。 “阿澜还是这么傲气。”魏王妃笑着说崔正澜,“将来做了人家的侧妃,性子要收敛几分。” 崔正澜看向她,目光不善:“不是每个正妃都像王妃您这样规矩严,不劳费心。” 她说魏王妃刻薄。 魏王妃出身建宁侯府王氏,崔、王两族一直有仇,皇家却故意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当年,魏王妃的姐姐还差点做了太子妃。 崔正澜一向看不惯王氏女,也对魏王不太尊重,说话格外不客气。 “规矩严是好事。哪怕在王府里,妻是妻,妾是妾,命妇一样是妾。”魏王妃笑道。 崔正澜不为所动,面上的鄙夷里并没有添愤怒。 她斜了下眼睛:“想必王氏百年望族,地位不同。我出身崔氏,重皇权,崔家从不敢教女儿不敬皇族,敢把皇家命妇叫‘妾’。” 魏王妃神色几变。 骆宁见状,暗暗咂舌。 这位崔小姐,也是好锋利的一张嘴。 一旁的崔正卿见她们见面就掐了起来,急忙打圆场:“是不是天热?阿澜脾气这么燥,喝点水吧。” 又笑看魏王,“是吧四哥?” 魏王也笑笑。 他对女人们的剑拔弩张毫不在意,笑了起来:“阿澜从小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 又笑对魏王妃说,“你为了她好,她不领情,白讨个没趣了。哪怕我说她,她也会顶我。” 魏王这话一说,把崔正澜的路堵住了。 崔正澜只得道:“不敢。” “拿上弓箭,咱们上山去吧。”魏王笑道。 从头到尾,萧怀沣没有说一句话;骆宁见他不答话,自然也袖手旁观。 倒是辰王含笑,在后面打趣崔正澜,“个子没长,脾气倒是大了。当心被人记恨。” 崔正澜:“三哥,别拿我取笑。” “她被禁足了好些日子。要不是我带她出来打猎,家里不会放她出门。她烦着呢,三哥别惹她。”崔正卿笑说。 骆宁听到了“禁足”,心中似乎明白了缘故。 魏王妃则很恼火。 她与魏王骑马走在前头,忍不住抱怨:“我给她面子,才同她说话,她不知好歹。” 魏王笑意浓郁:“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她算不得什么。” “咽不下这口气。”魏王妃道。 和崔正澜相比,萧怀沣的准妃骆宁,十分小家子气,又怂,魏王妃懒得踩她。 “别恼,有失身份。”魏王说。 他气定神闲,心情非常不错。 他并不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今日神清气爽,可能是有什么好事。 魏王妃尚未品出什么,就听到魏王继续同她说:“昨晚告诉你了,今日要照顾骆小姐,你射击的时候不要太用力,打些野兔。其他猎物别碰。” 他昨晚很严厉告诉了她此事。 魏王妃不敢违逆他,颔首:“王爷放心。” 她爱慕他,以他马首是瞻,对他的话总是格外听从。 众人驱马上山去了。 这个山头就是今日打猎的地方,但它并不属于魏王。它是辰王的产业。辰王投放了两百只豢养的猎物,供他们取乐。 辰王一向很大方,对弟弟们也爱护。 男人们的马更快,片刻后散了。 骆宁驱马,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他们会替骆宁捡猎物。 绕过一段路,骆宁瞧见了崔正澜。 崔正澜的马停在原地,守株待兔。她箭法好,百步穿杨,片刻就打了三四只猎物,有野兔、山鸡。 骆宁瞧见了她,调转马头走了。 她箭法实在不太行,好半日功夫才打中一只野兔。 她心里还在想:“可能不是今天出现祥瑞,雍王也不是今天射杀了白鹿。” 半个时辰后,骆宁遇到了魏王妃和崔正澜。 她们俩迎面遇到了,正在追一只鹿。 那是一只花鹿。 骆宁瞧见了鹿就警惕,当即驱马上前,也跟着凑个热闹。 她与崔正澜、魏王妃的位置相对,那只鹿被她们俩驱赶,正好朝着骆宁的方向而来。 鹿的肚皮被什么蹭了下,露出雪白皮毛。 骆宁眼神一紧。 魏王妃与崔正澜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过去。 骆宁又不能喊,只得赶紧驱马跟着。 鹿被逼到了一处,崔正澜与魏王妃同时搭弓。 骆宁想到崔正澜的身份,放下了小弓,抬起手腕的小弩,对准了崔正澜的方向。 崔正澜的箭刚刚射出去,突然被什么打偏。 骆宁的小弩,距离猎物远,可正好能够得着崔正澜的箭。 她的箭被打在了草丛里,崔正澜错愕,回头看骆宁,眼眸里忍不住泛出不耐烦。 这么一错,魏王妃当即欢呼一声。 崔正澜回头,瞧见魏王妃的箭,正中那只鹿左眼。力度不轻,箭身没入大半,鹿当场死亡。 魏王妃笑起来:“今日运气好。” 崔正澜忍无可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骆宁:“你做什么?” 骆宁:“我想射那只鹿。” 崔正澜:“……” 这些只会添乱的内宅女子,实在很烦人。 魏王妃欢喜去捡鹿了,骆宁趁机驱马上前,靠近崔正澜。 她低声对崔正澜说:“如果你要道谢,记得送我一套红宝石头面。” 崔正澜看着她,无语到了极致。 莫名其妙! 第104章 骆宁立功 魏王妃打到了鹿,非常高兴。 她骑在马上,挑衅似的挑眉看了看骆宁,再看崔正澜。 “弟妹,你得多练练箭法。”魏王妃对骆宁说,“七弟自幼善骑射,他最爱箭法出众的女子。你这样,会被比下去的。” 说着,还看一眼崔正澜。 当面挑拨离间。 不过,话应该是不错的,萧怀沣可能真的很喜女子骑射好。郑皇后骑射就很出色。 骆宁目光看向那只已经死了的鹿,被魏王妃的护卫拖上了马背,没言语,没接魏王妃的话茬。 护卫手上不仅有血迹,还有颜色,似乎是鹿身上的棕褐色。 护卫可能也发现了,他有点疑惑低头看着掌心。但在王妃面前,他又不敢说话,默默在衣裳上擦了擦手。 崔正澜脸色难看极了。 魏王妃得意洋洋离去,崔正澜没动,拧眉看着骆宁。 骆宁回视她。 还以为,她要找茬,质问她凭什么打歪她的箭,却听到她开了口。 “王妃,你刚刚是何意?那只鹿有什么问题?”崔正澜问。 她眉宇间还有几分不耐烦。 可很敏锐。 她瞧见骆宁盯了那只鹿好几眼,甚至没顾上答魏王妃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骆宁笑了笑。 崔正澜:“……” 她气得喷了口气,使劲踢了几下马腹,赶马往前走了。 她刚走,护卫就来了。 “王妃,王爷请您回去。您随小人来。”护卫说。 骆宁道好。 那边,也有其他护卫去找崔正澜了。 片刻后,打猎的十几个人,都聚集在山林最空旷的地方。 有几个人跪在地上。 其中一个人,还穿着官服。 辰王脸色很难看:“你说进献的祥瑞,跑进了本王的围场?你这是陷害,要陷本王于大不敬。” 跪地的官员磕头:“下官该死!” “你的确该死!”一向温和的辰王,难得发了脾气,“本王今日放了十只鹿,本就是打猎用的。要是祥瑞被误伤,此事谁来担责?” 萧怀沣听着,目光转向骆宁。 他黢黑眼眸变得深邃,静静看向她。 骆宁回视,没什么表情。她不动声色。 崔正澜微微蹙眉。 魏王脸色也难看极了。 众人各有心思。 辰王已经吩咐下去,把打猎的人都找回来,再把猎物都带上来。确定没有祥瑞白鹿,再请王府侍卫围住山头,一寸寸寻找。 每个人都有不少的猎物。 崔正卿的最多,他那些猎物里有两只鹿;萧怀沣次之,有山鸡、野兔还有一只袍子;辰王的猎物也不少,他瞧着文弱,箭法却也不差。 另外就是女眷们。 魏王妃的猎物和崔正澜差不多;侧妃们稍微少一些。 唯有两个人,骆宁和魏王,进山这么久就一只猎物,还都是小东西:骆宁的是野兔,魏王的是山鸡。 “……没有白鹿。”辰王叮嘱清点猎物,舒了口气,“那就先撤,把这围场封锁起来,慢慢找……” 一旁的官员,几乎要哭出来。 他哽咽着:“王爷,我们怕路上有事,把白鹿身上染了些颜色,等着进皇城之前再清洗干净。” 魏王看着魏王妃猎物里那只鹿,脸色越发阴沉得要滴出水。 崔正卿和辰王也紧张,他们俩的猎物中,也有鹿。 官员亲自检查。 看到魏王妃那只鹿已经死透,官员瘫软跌在地上:“祥瑞,已经没了……是南边特意送进京城的。才到京城地界,天现祥云相迎,却死了。” 众人愕然。 每个人心头都巨震。 魏王妃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护卫不顾失礼,用后背接住她,她才没有直接跌在地上。 也没人顾得上去搀扶她。 魏王妃狼狈到了极致:“我、我不知情,这是普通的鹿,它只是颜色更鲜艳……原本阿澜要射的……我不知道!” 魏王脸色黑沉如锅底。他阴森森看着魏王妃,冷冷道:“住口,一切自有定论,休要放肆!” 魏王妃闭了嘴,可身子不停颤抖。 她脸色白如纸。 崔正澜想要看骆宁。可很多人在场,尤其是魏王也在,她忍住了。 早起时天现异象,这会儿乌云密布,落下几滴雨。 辰王快速拿了主意:“先进宫。” 又道,“咱们几个人,包括四弟妹,都要进宫。” 然后对自己的副将说,“其他女眷,各自送回家。” 众人应是。 魏王夫妻俩乘坐一辆马车。 刚刚上车,魏王狠狠掴了王妃一个巴掌。王妃头被打偏,半晌耳边嗡嗡,难以置信。 他竟打她。 “来之前,我怎么反复叮嘱你?只打天上飞的,不打地下跑的,你的记性呢?”魏王每个字都在牙缝里,带着嗜血般的狠戾,一个个往外蹦。 魏王妃不敢哭。 她捂住脸:“王爷,我……” “住口!此事可大可小,本王会办理妥当。你同母后说,要吃斋念佛半年,来消了此罪。”魏王道。 魏王妃应是。 她有苦难言,眼泪不停往下落。 魏王用力攥着手指,掌心被指甲捏得刺痛。 他早已知晓南边发现了祥瑞白鹿,也送到进城。 心里盘算着,如何用此事来给萧怀沣添堵。 故而他想到了打猎。 运送祥瑞的,是南边衙役与小官吏。收买其中一个人充当细作,路过辰王的围场时,把祥瑞白鹿放入山林里。 此事筹划多时,一般人都想不到是魏王提前精心策划。 围场是三哥的,白鹿又可能死于萧怀沣或者崔正卿之手,对魏王很有利,一口气把三哥、七弟和崔家都牵扯进来。 更妙的是,今早天现异象。 这是魏王没想到的。 “天公作美,合该我有运道。”魏王想。 他可能是气运之子,上苍都帮他,他对这个计划更有信心。 可他万万没想到,围猎刚刚开始,那个地方上护送白鹿的官员,就找了过来,而不是等快结束的时候被细作领过来。 ——这官员太敏锐了。 所以,一开始魏王脸色就很差,因为极有可能还没有打到那只祥瑞。 然而,等所有人的猎物被聚集起来检查,祥瑞竟是死于他的王妃之手,魏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气得心口闷疼。 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没关系,还可以周转,毕竟是在辰王的围场。魏王已经快速盘算好了自己的说辞。 可等他们兄弟几个人带着死掉的祥瑞去宫门时,才知道半个时辰前,已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魏王冷汗刷地流淌了下来。 第105章 骆小姐是个厉害人物 崔正澜回了家。 她是崔家二房的。 虽然她爹也得了食邑,被先帝封了侯,可长房人人优秀,二房就混吃等死,日子过得很富贵悠闲。 也正是如此,二房消息远不及长房那边灵通。 她兄长崔正卿又进宫去了。 祥瑞被杀,此事非同小可,崔正澜后知后觉明白,骆宁救了她一命。 也给崔家和太后减少了一个麻烦。 可崔正澜不敢贸然去找骆宁。她哥哥崔正卿一直没回家,进了宫就没消息。 此事比崔正澜想象中更复杂。 崔正澜想去长房打听消息,却又因为她平时不怎么跟大伯母走动,这会儿贸贸然跑去找,只怕叫人瞧出异样。 她得等。 “骆小姐这会儿心情如何?” 崔正澜似热锅上的蚂蚁,焦急踱步,等了三天都不见她哥人影,她开始胡思乱想。 她甚至想到了骆宁。 骆宁是否同她一样心急如焚? 为何骆宁会打歪她的箭,叫她输给魏王妃? 这件事如果是阴谋,谁是策划者? 围场是辰王的、打猎的提议与安排是魏王做的,为什么骆宁却好像知晓最关键的秘密? 到了第四日,崔正卿终于回家。 他打算沐浴更衣、小睡片刻,崔正澜来了。 “快些说,出了何事?” 崔正卿无奈,只得叫侍妾给他上一杯浓茶,他慢慢喝着,提提精神。 “我们进宫的前半个时辰,陛下晕厥了。”崔正卿说。 崔正澜:! “早上才出现祥云,上午南边进献的祥瑞白鹿被杀,皇帝就昏倒。太后、皇后和几位重臣在跟前。”崔正卿说。 崔正澜问:“魏王挨骂了吗?” “太后没骂他,只等陛下转醒。”崔正卿声音很低,“陛下服用丹药,这次听闻是宠幸丽妃,又点了助兴的香,才晕厥。” 崔正澜一言难尽。 太后生的几位皇子,过年都会来崔家拜年。 崔正澜时常见到他们,算是跟他们比较熟悉了。 皇帝年轻时候和三表兄辰王很像,性格温柔,不疾不徐,连外貌都相似。 而四表兄魏王,打小活泼圆滑、练达精明;萧怀沣又是另一种,他一向眼高于顶,自负傲慢。 几位表兄里,崔正澜最讨厌冷酷寡言的萧怀沣,最喜欢皇帝。 可不知怎的,皇帝逐渐变得阴沉苍白了。 他迷恋丹药。 哪怕人人都劝他,说此物不利于龙体健朗,他也改不掉。 可能是从小开始,他的一母同胞兄弟几人都比他优秀。就连最像他的辰王,念书功课也比他强。 先皇明目张胆偏爱萧怀沣,此事引得朝野震动,就连崔正澜都听说了。 要不是先帝身体欠佳、精神不济那年,太后联合崔家逼走雍王,可能会发生“废长立贤”的惨剧。 真有那么一日,牵扯其中的朝臣会不计其数。 往事如此,皇帝现在彻底沦落,靠着丹药续命,崔正澜还是有些意外的。 “……陛下龙体一日差似一日,内廷皇嗣又少,不知太后是否后悔了。”崔正卿对妹妹说。 崔正澜回神:“姑姑一直想免于动荡、兄弟相残。” “不管是做母亲还是做太后,她所虑都是替每个人考虑到了。也正是如此,才耽误了事。”崔正卿说。 有些时候,必须残忍做出选择。 先帝身体很差的时候,几乎下了决心。 他要废太子、立萧怀沣。 是太后不同意。 开了这个先河,往后传承会乱套,也会给后世立下坏榜样。 朝廷一向是“长幼有序”,局势才安稳。 “哪怕到了今时,我仍敬佩姑姑的远见。”崔正澜说,“皇帝身体再差、皇嗣再少,至少传承上堵住了悠悠众口。” 往后皇帝驾崩、小皇子继位,皇族占据一个名正言顺,旁人就不敢乱动心思。 “劳心劳力,姑姑一生都不得安稳。”崔正卿说。 崔正澜:“的确。” “不过,姑姑所求也不是安稳。她这次仍从容。我未见她露出半分疲态。”崔正卿又道。 “魏王要担责吗?” “必然。祥瑞被他的王妃射死了,皇帝就晕厥,魏王要背锅。否则,朝臣与御史非要说皇帝是服用丹药,岂不是损了皇帝威望?祥瑞被杀,对皇帝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崔正卿说。 崔正澜打了个寒颤。 崔正卿看向她:“你怎么了?” 崔正澜就把骆宁做的事、说的话,告诉了她兄长。 如今,是魏王、魏王妃和建宁侯王氏背负骂名;若没有骆宁,崔正澜自负箭法比魏王妃好,那鹿肯定属于她,惨事就要崔家来背了。 说不定会牵连太后。 甚至雍王也脱不了干系,礼部已经把侧妃拟定上册了,崔正澜算是雍王府的人。 “……应该不是七哥的主意。”崔正卿说,“他不知情。” “那就是骆宁自己察觉到了。”崔正澜说,“可她一直不动声色,非常镇定。” 崔正卿很是感叹。 “我告诉你了,骆小姐是个厉害人物,此话不错吧?”崔正卿道。 崔正澜:“……” 还有心情说笑。 不过想想,皇帝已经醒了,魏王和建宁侯府要倒霉了,崔家平安无事,为何不能笑? 可开怀大笑。 “肯定有猫腻。”崔正卿收敛笑容,“我不信如此凑巧。别看魏王倒霉,说不定他是自讨苦吃。” “会查吗?” “不知道。”崔正卿说,“太后不想闹大,她对魏王是无可奈何;皇帝龙体初愈,有心无力;三哥置身事外,无暇朝政; 怀沣哪怕查出来,皇帝对他的敌意远胜过对魏王,他告知真相反而惹嫌疑。” 简而言之,此事会搁下,魏王妃射死祥瑞,害得皇帝重病成为事实。 这样也好。 也许真不是冤枉她。 崔正澜讨厌萧怀沣,只因他这个人的性格讨嫌。他人品不错、能力超群;而她讨厌魏王,则是因魏王的品德。 萧怀沣和魏王两个人,谁倒霉崔正澜都高兴。 当然,能是魏王更好了,萧怀沣毕竟握着崔正澜的前途,与她命运息息相关。 “……哥。”崔正澜说完话,难得有点吞吞吐吐。 崔正卿从未见过她这样忸怩,诧异:“怎么了?” “是骆宁,她叫我道谢时送一套红宝头面。”崔正澜非常为难,“我需要送吗?” “你感激她吗?” “自然。” “那就送吧。”崔正卿说。 崔正澜:“可我不想跟她来往。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交情。” “你这是感谢,不是送礼。不算交情。”崔正卿说。 “哥,你替我送。” 崔正卿:“……” 第106章 话里有深意 打猎那日,下了一场大雨。 雨后,酷暑降临。骄阳灼烫,晒得庭院花草树木都恹恹;夏蝉与蛩吟交替,喧嚣不息。 早晚还算凉爽。 骆宁每日早起,先去看望祖母。 老人家的睡眠少,她总是早起念经诵佛。 “咱们需得给嘉鸿大长公主一个答复,不能再拖着。要是同意,就欠公主一个人情。”祖母同骆宁说。 说得还是小弟骆宥念书一事。 大长公主的儿子裴应愿意举荐骆宥去春山书院,骆宁与祖母觉得蹊跷,这几日时不时议论。 围场发生的事,骆宁一刻也没放在心上。 只要不是雍王射中祥瑞,此事就跟骆宁无关。 她专心于家务事。 “祖母,我这几日也想了。嘉鸿公主跟前,咱们没这个情分,就不能占这个便宜。”骆宁说。 祖母:“你决定了?” “您意下如何?”骆宁反问她。 祖母想了想:“你拿主意吧。” 她愿意听骆宁的。 骆宁就道:“我决定了,回绝公主与世子的好意。哪怕是回绝,也送一些礼物,免得旁人以为咱们不识好歹。” 又道,“我登门去见公主,当面说清。” 祖母指了指观音像:“送它吧。” 骆宁失笑:“不好,这是您的……” “这是当年白家送我的。白家这些年借用侯府名义走海运,赚得盆满钵满,咱们拿了礼物不亏心。 阿宥也是白家的外甥。他的事在这里,咱们没得因此得罪了公主。你送这个去。”祖母说。 “祖母,您这是……” “我瞧着它,心就静不下来。”祖母说。 骆宁了然。 这尊白玉观音像很有名,哪怕不信佛,收在库房也算一件宝物。 “我去办。”骆宁说。 裴应是为了骆宥的学业而来。骆宁送观音像去,用白家的礼物,给骆宥求学之路结个善缘。 希望嘉鸿大长公主别记恨她。 “祖母,我再替您请一尊佛像。”骆宁道。 老夫人摇摇头:“心诚就行了。我念佛这些年,把家交给白氏当,佛祖也没庇佑骆氏。” 骆宁心口发酸。 她仍觉得,不应该把真相告诉祖母,叫她担忧。 她都这把年纪了,理应享福。 骆宁的粗使婆子过来,烧了香之后,用红绸把观音像请了下来,包裹严实了。 上午,骆宁派人递请帖,想下午暑气稍减的时候去拜访公主。 公主回了信,同意她今日登门。 骆宁回到文绮院,先练了鞭法,又加练了射箭,这才用早饭。 下午,她梳头更衣,去了嘉鸿大长公主府。 公主府正院的明堂,四根大铜柱,在里面加了冰,凉丝丝的宛如早春,舒适宜人。 骆宁浑身的燥热褪去大半。 “阿宥说,男儿应当堂堂正正。哪怕求学上进,也要走正途。他预备去考麓山书院。将来若有机会,夫子赏识,他再去春山书院。 公主与世子美意,他着实心动,可君子立世当自强。我与祖母商议了,还是先让他试试。”骆宁道。 她没有把话堵死。 骆宁是希望弟弟去春山书院的。哪怕念不成什么,结识一些同窗也是好事。 可骆宁不想欠公主这么大的人情。 一事不烦二主,她又在雍王跟前立功,她可以趁机跟雍王提。 公主听了,脸色微沉:“阿宁,你太客气了。我们帮你,是真心实意。” “我明白。”骆宁说,“我也字字肺腑之言。” 公主表情寡淡:“我听着,倒是你不愿意受我的恩惠。” “绝非此意。”骆宁说。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嘉鸿大长公主会如此强势。 她对公主很有好感。不仅是前世她的不嫌弃,也有今生几次提携。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妥协一切。 事情不利于自己、又不伤害公主利益的时候,骆宁自然要婉拒,哪怕公主恼火。 她没有退让改口,也没有诚惶诚恐:“公主,我祖母那尊白玉观音像,是珍藏之物。为感谢公主,想赠予您。” 嘉鸿大长公主脸色不好:“无功不受禄。” “我弟弟即将自己去应试。若有三分希望,盼公主跟麓山书院的夫子们疏通一二。”骆宁说。 公主的气消了几分。 “阿宁,我一直很欣赏你。”公主说,“这世上有些路你们走不通,我却可以。你大可信任我。” 骆宁诧异看一眼她。 这句话,很有深意。 骆宁快速想了下,觉得自己和公主并没有什么冲突。她未嫁,在公主眼里是蝼蚁。 “多谢公主。”骆宁说。 后面,公主又说了几句意味深长的话。骆宁不太能理解,故而一概敷衍着回答。 公主收下了观音像,骆宁离开了。 她还是能体会到公主的不快。 “我只顾想着她的好,却忘记了她是位高权重的大长公主。稍有不慎,也可能会得罪她。”骆宁想。 往后得更谨慎。 回到镇南侯府时,已经半下午。 盛夏日落比较晚,骆宁酉时正回到文绮院时,天际还有明晃晃的日照,她后背一层薄汗。 到了文绮院,竟有客。 骆宁微讶,瞧见了崔正澜。 崔正澜仍是劲装结束,梳高高马尾,不戴任何首饰,也不施脂粉。她姿容不俗,五官清丽动人,这样素净也好看。 骆宁踏入明堂,崔正澜站起身:“王妃。” 称呼完了,她才不情不愿补了个敛衽礼。因她穿长裤而非长裙,这个礼显得很别扭。 骆宁笑了笑:“崔小姐,可有事?” 崔正澜拿起桌上礼盒,双手捧着递上前:“一套红宝石头面。上次,多谢王妃。” 骆宁接了:“往后咱们是一家人。” 她说着,屏退丫鬟等人,单独和崔正澜聊天。 “王爷同我说,叫我信任你。崔小姐,咱们是一样的人,替王爷效力。”骆宁说。 崔正澜抬眸。 她不想大惊小怪的,还是忍不住露出诧异:“此话当真?” “如若不然,王爷为何娶我?你也知晓镇南侯府是个什么门第。”骆宁道,“崔小姐,你与王爷更熟,你何时见过王爷屈就?” 崔正澜被她这一番话镇住了,半晌脸上的诧色都没消下去。 骆宁这句话说得不错,雍王从小骄傲自大、目空一切,骆小姐再美貌,没有家世支撑,如何能做雍王妃? 一开始赐婚时,崔正澜的父母还说,是陛下拿住了王爷的把柄,以权压人。 如今看来不是。 崔正澜心中轻松了很多。如果王妃是假的,往后与她相处,可能会自在很多。 “王妃,今后听您调度。”崔正澜站起身,恭敬抱拳向她行礼。 骆宁失笑:“不可这样。你这样行礼,王爷该头疼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府,你先改一改衣着举止。 侧妃要有侧妃该有的模样,别叫人挑错。这是我的第一个命令,你愿意听的话,我等着看成效。” 崔正澜最怕跟内宅闺秀打交道,却不怕跟上峰来往。 她听了这些话,反而心里踏实。 “我会改。”她保证。 第107章 雍王的感谢 骆宁套出了崔正澜不少的话。 崔正澜有些怕绕弯弯。骆宁随意问了几句,她就和盘托出。 比如说,她从未养在深闺,她随她大伯父屡次去边疆,北疆、南疆都去过,精通各种武器。 “王爷虽然严苛,治下却很有办法。他排兵布阵自有技巧,我们从未败过。”崔正澜说。 又道,“他本意替我请封从四品将军,要上报我两次领军偷袭成功的功劳,被我爹娘拦住了。” 骆宁微讶:“为何?” “我是女子。” 骆宁:“……” 她轻轻扶额。 她面对崔正澜的时候,竟觉得她如此飒爽干练,被破格请封是理所当然之事,却忘记了她出身门阀崔氏。 当前没有女将军、女侯爷,有的只是郡主、县主。 崔氏声望震朝野,萧怀沣的请命书递上去,不知招惹多少非议。 萧怀沣不拘男女之俗见,崔家却未必能接受。 “你可惜了。” “王爷说,我被赐为侧妃是皇命难违。他要内宅安稳。待他大业有成,会替我请封从三品的将军,调我往南疆镇守。”崔正澜说到这里,眼睛亮了几分。 骆宁看得出,她有些自负。对于她不愿意谈论的话题,她表现就很差劲:是毫不遮掩的不耐烦。 可聊到了她热衷的,她无保留、滔滔不绝。 人不是黑白分明,每个人身上都有缺点与优点。 骆宁站在更高处,全面观察崔正澜这个人。 “从三品的武将,在边疆算是大官了。”骆宁接话。 “我想更努力,替王爷排忧解难。”崔正澜说着,压低声音,“若有一日,王爷可自己封我,而不是‘请封’,我便求一个从二品的将军。” 在本朝,从二品的武将,在边陲就可以叫“封疆大吏”,那是一地的土皇帝。手握重兵,比文官权势大多了。 多少男子都不敢想。 骆宁想着自己的郡主,便觉得她与崔正澜有相似目标。当然,崔正澜的前途更难,她需得破格,会遇到无法想象的阻力。 崔正澜自己肯定也知晓。 为了这前景,她会拼命——骆宁觉得崔正澜会是个好助手。 有所图的人,容易被鼓舞,做一把锋利的刀。 骆宁没有笑话她痴人说梦。 她自己求个有封地、有俸禄的郡主,本质上就是一个郡王,她和崔正澜发一样的大梦。 她们俩,才是真的目标一致。 “内宅有内宅的规矩,边疆是边疆的制度。崔小姐,愿你我皆能奔出前途。你先改掉自己武将的习惯。” 又道,“若做不到,叫你母亲指派管家的妈妈,她们会教你。” 崔正澜这次没有蹙眉。 她认真想了想:“王妃所言极是。” 进雍王府,只是进了另一个战场。 每个战场的打法都不同,需要各种策略应对。 崔正澜还记得,那年偷袭突厥时天降大雪,就要换上雪橇。她不太会,逼着自己苦练,摔了无数次,而后娴熟掌握。 学雪橇是武将必备的吗?当然不是。 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 如今进内宅,也要像模像样。 天色渐晚,崔正澜回去了。 她回到家,父母正院已经用过了晚饭。 她简单说了今日去向:“在侯府等了王妃好些时候,才耽误了。” 又对她母亲说,“娘,您替我指派一个人,教教我如何穿衣、梳妆,还有佩戴首饰。” 崔二夫人手里的茶盏晃了下。 入了夜,她女儿被鬼上身了吗? 崔二夫人一生最后悔的,是女儿五岁时瞧见了护院们习武,非要跑过去学蹲马步,她没有极力阻止。 从那之后,她恨不能儿子、女儿换个胎,重新投一次。 突然要学梳妆了,见鬼。 “王妃她是会下蛊吗?你怎么人话都不会说了?”崔二夫人问。 崔正澜:“……” 骆宁已经洗漱躺下了,打了个喷嚏。 她心里有事,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萧怀沣遣人传信给她,叫她去趟雍王府。 骆宁再次走角门出去。 暑天闷热,她穿着单薄夏衣,想着等会儿到了雍王府,要从门口走到正院,又会出汗。 然而,她的马车到了雍王府门口,家丁叫她稍等。 片刻后,门槛卸了,让骆宁的马车直接进去。 骆宁:“……” 如此客气,看样子雍王记她的情了。 萧怀沣端坐太师椅,穿着家常淡青色夏布袍子,玉簪束发,面无表情喝茶。 瞧见了骆宁,微微颔首。 见骆宁要行礼,他开了口:“免礼,坐下吧。” 骆宁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婢女很快给她也上了茶。 “王爷,宫里的事,崔小姐已经告知我了。”骆宁开门见山,不等他问。 萧怀沣:“你见过了她?” 那日山林细枝末节,萧怀沣未必知晓,骆宁就详细讲给他听。 “……我叫她道谢时送一套红宝石头面,她的确送了。”骆宁说。 萧怀沣又喝了口茶。 “此事办得不错。”他道,“你如何窥探到的?” 骆宁:“以前我占卜推演,算准过隆福殿的灾祸,王爷又忘记了吗?” 萧怀沣回眸,静静看她。 他眸色幽静,“你不实诚。” “并不敢撒谎。”骆宁道,“王爷,我的心向着您和王府。是否实诚不要紧,我绝对忠诚。” 萧怀沣收回视线。 他一杯茶喝完,才道:“本王给你记着,此次算你大功一件。” 骆宁道谢。 “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骆宁目前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外物与身份她都有了。 “我弟弟骆宥,他想跟朋友去春山书院。” 骆宁说着,就把嘉鸿大长公主和裴应登门的事,说给雍王听;又提到了她弟弟前途。 “……若王爷有门路,我想求您疏通,把骆宥和周淮送进春山书院。”骆宁道。 又道,“我会叮嘱他们好好念书,不给王爷丢人。” 萧怀沣放下茶盏:“春山书院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圣洁清明。哪怕是麓山书院,也有四成庸碌无能之辈。” 人人都知麓山书院厉害,裴家又热衷于结交门脉,几大望族子弟,谁家孩子没念过麓山书院? 只是麓山书院名誉好,天下学子拥护敬仰。这些不齿地方,不会说出来。 而次一等的春山书院,更是充满了利益交换。 “裴氏看似清贵,野心极大。”萧怀沣又道,“他们也是门阀,别被‘圣贤书’几个字糊了眼。” 骆宁想到前世萧怀沣登基后,开了恩科,慢慢取代了麓山书院的地位。 此举不是无意为之,而是有意削弱裴氏。 “你弟弟可以去春山书院念书,不过你要跟他讲清楚,别一味愚昧。”萧怀沣又道。 骆宁应是。 “王爷放心,我会交代好。” 第108章 王爷害羞了吗? 萧怀沣几句话,骆宁听得懂。 他心情还不错。 骆氏女不仅勇敢,心思也通透,跟她说话不费劲。 萧怀沣对人,没有什么特殊偏好。他不在乎谁箭法好、谁琴艺书画造诣深。 他无喜好。 不过,他很厌恶蠢人,这点是明确的。 要是每句话都需要解释三遍,他立马失去耐性。 还好,骆氏不这样。 “你弟弟乃本王妻弟,提携他是分内事。”萧怀沣说,“你自己呢?这次立功,你想要什么奖赏?” 骆宁想到了邱士东的皇商。 皇商不算什么大事,可他的确更方便行走,也更有身份地位。 骆宁不想他们如愿。 “王爷,您在户部可有门路?我听说如今的户部尚书乃建宁侯爷。”骆宁问。 萧怀沣:“你所求何事?” “皇商。” “你且拿了名单来,本王去问问。”萧怀沣说。 他没说自己的门路。可他既然说“问问”,就是有七八成把握。 骆宁道谢:“我先去接触,再来同您说。” 萧怀沣颔首。 他与骆宁闲聊,留她吃饭。 饭后,日头正烈,这个时候出门很遭罪,他又留骆宁下棋,消磨时间,等下午日影偏西再回去。 他们俩说话不费难。 骆宁心思机敏,什么都懂。有些事,萧怀沣觉得她理应接触不到,可她也明白。 这就有点天赋了。 “母后给你的两位嬷嬷,这段日子教了你不少东西。”萧怀沣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骆宁也觉得这理由不错,可以替她遮掩很多无法解释的事。 “是,两位嬷嬷很尽心。”骆宁道。 萧怀沣:“也要你自己聪慧,记性好。一样的夫子,教出来的学生不一样。” 又道,“幼时我们兄弟伴太子读书,皇兄总跟不上,频繁换太傅。可每个太傅授课,我与三哥、四哥学起来都不吃力。” 骆宁来了点兴致:“这是为何?” “太子是长子,我母后生他时才十六岁。太医说,皇后尚未成熟,太子天生羸弱。 他儿时高烧抽搐,只朱砂能治。服用了不少朱砂,损了脑力。一起启蒙时,都是几岁年纪,他便表现得比兄弟几个都差。”萧怀沣说。 骆宁了然。 “父皇很不满意,总是指责,太子落下了心疾。随着年纪增长,他慢慢也能跟上,可父皇对他有了偏见。他才信了老四的话,偷偷服用丹药。”萧怀沣又说。 骆宁听了,心中戚戚然。 天生不足的太子,从启蒙开始就失了圣心。 可传承有序,轻易又不能废了他,先帝一定时常把怨气发泄在太子身上。 “……也不容易。”骆宁说。 “他这次晕厥,幸好有魏王妃射杀祥瑞,朝臣与御史台才没有借口攻讦他。”萧怀沣道。 话题转回了祥瑞,“对老四夫妻俩和王家,算是一次打击。御史台不会放过他们,会念叨很多年。” 骆宁当然知晓。 前世御史台也骂了萧怀沣很多年。 “……那日,本王并未把你的话抛在脑后。本王面前两次跑过鹿,都没有动手。想来袍子不可能是祥瑞,才射了它。”萧怀沣突然说。 他声音平稳,表情冷肃,眼眸深邃藏匿着情绪,看不出他此刻心里想什么。 骆宁失笑:“王爷想跟我道歉?” “……骆氏阿宁,不可得意忘形。” “王爷还不如崔小姐。崔小姐感激我,送了红宝石头面,真心实意向我说了她的傲慢。王爷却怯懦了,不肯承认。”骆宁说。 萧怀沣看向她,眸光似开刃的剑芒,“休要胡言。” 骆宁自然甘愿做他下属。 可要是能更受器重,就像有些厉害的幕僚,不可取代,骆宁的日子会更好过。 她跃跃欲试,给自己加份量。 萧怀沣目光不善,她也不退缩。人的确会得寸进尺,一步步索求更多。 “王爷别恼,我知晓您英明睿智,擅长听八方意见。祥瑞一事,避免了灾祸,我很满足了。”骆宁道。 她这番话,自己听着,好像有些过分了——她在以退为进。 果然,萧怀沣听得懂。 他脸色几变,最后叹了口气:“本王有歉意,当时没有把你的话当回事。此事你办得很好,本王也有额外奖赏给你。” 骆宁:“……” 居然逼迫成功了。 萧怀沣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拿捏。 下次有机会,再试试。 萧怀沣应下了骆宥念书、皇商两件事,另外向骆宁道歉,还给了她一万两的银票和两套头面。 大方极了。 半下午,日影西垂,暑气散了些,骆宁回了镇南侯府。 翌日,太后召见骆宁。 也是问祥瑞被杀的事。 骆宁能说则说,不能说就闭口不提。 骆宁离开后,太后又见了崔正澜。 “……肯定是四哥的阴谋。”崔正澜说,“王妃推演出了真相,她没有怎么打猎物;四哥却只打了一只山鸡,分明有鬼。” 太后沉吟,半晌才开口:“你差点射到了?” “是。是王妃把那箭打偏。”崔正澜道。 太后笑了笑:“你与她,倒是一见如故。” “没有。”崔正澜非常直白、公正,“见面时,她与普通闺秀无异,我并不太愿意亲近她。 可我救了我与崔氏一次,我自当敬她为主母。有恩报恩,我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太后失笑,拍了拍她手背:“你这性格,不像你爹娘,倒跟你大伯一模一样。” 又道,“雍王内宅和睦,哀家也欣慰。” 崔正澜走后,太后在想骆宁的事。 太后也觉得,祥瑞是魏王安排的,可骆宁识破了阴谋。 骆宁应该接触不到魏王。不是雍王得知了消息,就是骆宁的推演术更进一层。 “阿宁了不得。”太后想。 她略微坐了坐,起身去看皇帝了。 皇帝“大病初愈”,这些日子的奏折,都是太后与郑皇后轮流念给他听,他口述意见,再由秉笔大太监誊写。 太后冒着炽热的大日头,乘坐辇车去了皇帝寝宫时,发现丽妃来了。 皇帝在丽妃宫里发病,她躲了好些日子,直到皇帝精神好转,她才敢出来。 皇后郑氏坐在旁边,看着丽妃哭着撒娇。 皇帝眉宇间,有几分疲倦。 内侍唱喏,太后进来,丽妃立马上前迎接。 太后看着她,心念微转,不想再留她。 这个丽妃,不止一次闯祸。她再机灵可爱,也盖不住她的愚蠢自私。 第109章 挤兑白慈容 暑气一日重似一日,骆家却没有冰窖。 每日去集市买回来的冰,每个院子只得分几块,勉强解暑。 骆宁同当家的大少奶奶和二夫人商议,想在家里建一个冰窖。现在动工,今年冬日就可以藏冰,明年盛夏可纳凉。 “要么买南山的避暑山庄,要么盖个冰窖。”骆宁对她们说,“日子还长,最热的时候还没到。” 大少奶奶笑了笑:“就怕侯爷不愿意。咱们府上进项不多。寒冬藏冰不费事,可筑冰窖要好大一笔钱。” 骆宁:“我问过了,冰窖所费并不大;日常维护也简单,排水,用芦苇与稻草隔热。” 又道,“我去同爹爹说。这个冰窖,算作我孝顺祖母的。我身上有点钱,也给咱们家其他人享享福。” 大少奶奶和二夫人没反对。 骆宁去告诉了镇南侯。 镇南侯初听不愿意;骆宁说她出钱,他这才松了口。 二夫人负责此事。 骆宁给了她五百两,叫她紧着花,不够了再来问她。 冰窖挖在后花园的花棚底下,工匠们进出都走后面,不影响侯府日常生活。 老夫人叫了骆宁去问。 “你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不该叫你花钱。这笔钱,家里公账上出得起。”老夫人说。 骆宁:“我也不是孤家寡人,祖母。侯府都是我亲人,有福同享,何必吝啬?”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 她不再说什么。 没过几日,麓山书院有位夫子拜访镇南侯府,特意想见见骆宥。 镇南侯惊喜交加。 只是见完了骆宥,夫子有些失望,怀疑骆宥刚启蒙。 “……你学问不太精。是平时不学,还是夫子讲得浅?”麓山书院的秦夫子问。 骆宥:“是我学不进去。” “字练得如何?”秦夫子妄图找他一个优点,好把他塞进春山书院,跟雍王交差。 骆宥拿出自己的字。 令秦夫子意外的是,骆宥的字很好。他年纪小,字却苍劲有力,勾勒有锋芒。 “字不错。”秦夫子说,“师从何人?” “有家书局的老板说,这种字体很能卖钱,我就拿回来练了。卖了钱,跟周淮出去玩耍吃喝,他爱吃烫羊肉,一顿得好几百子。”骆宥道。 一旁的镇南侯听着,脸都气抽了:“家里没给你钱?” 骆宥心虚:“不够用,周淮很能吃。” 他自己也能吃。 半大小子,一个时辰不到就饿得心慌,总想要觅食,骆宥与周淮从家里领的那点月钱,都填嘴里了。 秦夫子却笑了:“坦诚、天真,可见心性纯善忠厚。字又写得好,不错,不错。” 他叫骆宥拿一幅周淮的字给他。 周淮的字,就十分马虎。 不过,秦夫子睁只眼、闭只眼,拿了两幅字回去。 而后,麓山书院招试。 骆宥与周淮都没过,意料之中;不过秦夫子作保,他二人被春山书院破格接纳了。 七月初三,两人正式入春山书院读书。还有一个多月,叫他们做些准备。 骆家众人惊呆,周家亦然。 白氏人在病中,都有耳闻,想叫骆宥去问。 骆宥额头的伤疤犹在,尚未脱痂。想起母亲的发疯,骆宥当即摇摇头,不肯去见白氏。 白氏又不能出东正院,听丫鬟说骆宥不肯来,气得再次发了好大脾气。 白慈容只得替白氏去见骆宥。 “……姑姑她是盼你出息。你有了前途,姑姑比谁都高兴,怎么还记仇不肯见她?”白慈容问。 声音里,有责备,也有哀伤。 骆宥看向她:“我娘她发疯了。你如果为了她好,就劝她平心静气。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牵动她脾气。 得了疯病的人,最该不问世事,安心静养。表姐,你叫我去看她,不是帮她,而是害了她。” 白慈容脸色微变。 她暗暗吸口气,平复情绪:“阿宥,不是这样的,姑姑她没事。是不是旁人跟你说了姑姑的坏话?” 这个旁人,指骆宁。 又说,“阿宥,你得自己判断,不能轻信谗言。” 骆宥指了指自己额头:“我被她打成这样,她还没有疯?表姐,你这样纵容我娘,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进一步逼疯她。将来她有个万一,我会把你今日的话,如实告诉我祖母和爹爹。” 白慈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骆家这些人,一个个都在失控。 姑姑经营了快二十年、白慈容进来三年,还是没办法彻底拿住他们。 他们顽固又自私,不知感恩。 “表姐请回吧。”骆宥道。 “好,我这就回去。”白慈容冷了脸,“阿宥,你将来就明白你娘的苦心。你要是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是表姐你听不进去。表姐,我叫你请回,是回余杭。你掺和侯府家务事,对你和我娘都没好处。”骆宥说。 白慈容目瞪口呆看着他。 她呼吸变紧,难以置信。 骆宥怎如此不分亲疏? 他认不出自己的血脉至亲吗? 大哥骆寅一见到白慈容,就知晓两个人是亲兄妹,对她格外照顾,骆宥对她怎么就没有情不自禁的亲近? “轮不到你赶我走。”白慈容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什么镇南侯府,不过是从三品的武将门第,根基浅薄,白慈容根本看不上眼。 它没资格挽留她,不过是暂时需要它做踏脚石。 等他日,她腾飞了,看看这些人如何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不过是进了春山书院,还不知是用了什么门路,骆宥就这样骄傲了。他凭什么!” 白慈容一头一脸的汗,走回了东正院。 白氏问她如何。 白慈容添油加醋,全部说给了白氏听,还把骆宥骂得狗血喷头。 白氏也怒到了极致,叫人出去抓骆宥来。 可东正院的丫鬟婆子们,谁也不敢造次,竟没人听她的,白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使劲捶炕桌:“这个不孝子!” 白慈容见她装若疯癫,有点害怕,也后悔自己没忍住脾气,把什么都说出来。 “娘,您别跟他一般见识。”白慈容说。 白氏想到骆宥即将出去念书,时常不在家,想跟他亲近就更难了。 他在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少,最近是关键时刻,偏她无法出去见他,生生错过了。 白氏心浮气躁。 不过,想到邱士东不日进京,她心情才稍微平复几分。 第110章 雍王真正的谢礼 一日半下午,骆宁正在听何嬷嬷讲宫廷请医用药的讲究与忌讳,一婢女来敲门。 她是二夫人身边的。 “周家夫人们来了,想求见王妃。”婢女笑道。 骆宁给自己弟弟谋前途,顺带上了周淮。 这于周家而言,算是大恩。 骆宁没说什么,也没邀功,可周家长辈要是装聋作哑,认为是周淮自己考上的,就属于不通人情世故。 “我这会儿不忙,叫她们来吧。”骆宁笑道。 何嬷嬷便先回房歇息。 骆宁叫孔妈妈准备好冰湃的瓜果,招待客人。 片刻后,二婶领了周家两位夫人来了。 周家大夫人持家,她圆滑练达、八面玲珑;三夫人是周淮的娘,有些紧张。 几句话之后,周家三夫人才稍微放松几分。 “阿淮得如此前途,国公爷很高兴,再三叫我们来向王妃道谢。”周家大夫人笑道。 骆宁:“我们两家近邻,一个角门相通,理应比亲戚更亲厚。 阿宥在周家族学三年了,我们也只是逢年过节送些薄礼,周家从未嫌弃。是周家先待我们有恩,骆家才投桃报李。” 周大夫人有些感动。 她倒是不怎么嫉妒侄儿得了好去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真心实意感激了骆宁一番。 骆宁留她们用了些瓜果,周大夫人起身要告辞,骆宁送她们到院门口。 “……你们家大姑娘,真和从前不一样了。”周大夫人说,“举止做派,看不出像她娘。” 周大夫人非常不喜欢白氏,这也是为何近邻不相来往的原因。倒不是周家轻狂,看不上刚兴起的骆家。 如今二夫人和大少奶奶当家,周大夫人登门时心情轻松不少。 她其实也不知骆宁以前什么模样。 骆家搬到这御赐的侯府时,骆宁就重伤,而后南下养病。 周大夫人只是见她容貌像白氏,自当她性格也相似。 见她这样落落大方,有几分老夫人的风骨,不像白氏那样精于算计,周大夫人放了心。 “我们家大姑娘是雍王和太后都相中的王妃,自然容貌、性情一等一出色。”二夫人笑道。 彼此说笑几句。 骆宁收到了周家的感谢,把礼物交给秋兰放在库房。 傍晚时,快要吃晚膳,小弟骆宥来了。 他拎了个包袱,另有几个油纸包。 “大姐姐,这是我乳娘做的两双鞋,她叫我拿给你的;这是很好吃的菱粉糕,我和周淮时常买,入口即化又香甜。”骆宥擦了擦满脸的汗,把东西推给骆宁。 骆宁笑着收下了:“方才周家来送礼,你也送礼。怎么如此见外?” “不算礼,只是一点心意。”骆宥道,“周淮他在家里扬眉吐气,他祖父特意叫了他去跟前,夸他有出息。” 骆宁失笑:“你们还是小孩子脾气。” 又道,“我听王爷说,麓山书院也不是不徇私的。你和周淮安分守己,讨好夫子。两年后,说不定有机会进麓山书院。” 骆宥眼睛亮了三分:“真的?” “就看你们这两年表现如何。”骆宁道。 “绝不给大姐姐丢脸。”骆宥说。 他留下来吃饭,嘴里巴巴的讲述白慈容去他院子的事。 “好好的,去骂我一顿,我乳娘快要气死了。我乳娘说,她养大的儿子都舍不得骂,一个表姑娘凭什么。”骆宥笑道。 骆宁有点羡慕。 从她记事起,身边就没有乳娘这个人。 听说她不到一岁,她的乳娘就被白氏赶出府了。 往后的日子,骆宁身边服侍的人,时常换来换去。 她跟她们感情不深,她们待她也不用心,凑合度日。 真正从小养到大的乳娘,会把少爷、小姐看得比亲生骨肉还要紧,毕竟一年到头在一起。 骆宥正是有乳娘,才不把心思放在白氏身上,故而也不受白氏折磨。 “的确,她一个表姑娘凭什么。”骆宁笑了笑,“你乳娘说得对,你也做得很好。” 骆宥开始准备念书的行李,二夫人和大少奶奶也给他做新衣裳、缝新被褥等。 骆宁给了骆宥一百两银子。 家里每个月给他十两月钱,他全部花在吃饭上了,还不够用。 他没见过大的钱。 年纪不大,没有掌控力,给他太多只是害了他。 骆宁只给一百两,往后每半年贴补他一些,免得他过度挥霍,也防止他拮据。 ——真拮据了,卖字也不错。第一没有侯府少爷的傲气,将来不管落到什么境地,都可以自食其力;第二也打磨他的书法,追求精进。 骆宁不反对他自己靠正途弄些钱花。 比起食祖荫的纨绔子,骆宥能想到卖字换钱,骆宁是很惊喜的。 家里忙忙碌碌,雍王府派人给骆宁送了一个黑漆匣子。 里面是地契,南山的避暑山庄。 “王爷说,这是谢礼。上次的银子,只是小心意,这才是王爷真正要给王妃准备的谢礼。过几日更热,王妃可收拾,去山上住到秋凉再回来。”雍王府的管事婆子说。 骆宁道谢。 每年酷暑,都会有七八日热得无法忍受;这几日过去了,早晚都凉爽,白天又不出门,倒也熬得过去。 骆宁亲自去了趟山庄。 山庄很大,前前后后十三四个房间,有个挺大的厨房,可容纳七八个人一起住。 骆宁想把祖母挪过来,熬过暑热,老人家身体不好;她自己,则把盛夏最热的日子混过去,就要回府。 邱士东快要到了。 如果所料不差,今生他会提前进京,可能是最近这些日子。 骆宁不少事要忙。 她回去,同二婶和大嫂商议了。 家里的姊妹们,都可以陪着老夫人去山庄避暑。 三夫人也想去。 骆宁挑了几个人,叫大家各自收拾,第三天就出发了。 这天早起没有一丝风,热浪往身上灌;到了避暑山庄,风微凉,舒适宜人。 “雍王这个礼物,真是很不错。”骆宁忍不住感叹。 南山的避暑山庄,只有二十几座宅子。 这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 在几十年前,各大门阀就占据了山头,朝廷又没有大更替,宅子与地基几乎不流通。 哪怕雍王想买,也得费些周折,所以他的礼物迟了几日才送到骆宁手里。 骆宁也不知这套宅子是谁家腾出来给雍王的,只知道价格昂贵。 雍王是个很大方的上峰。 第111章 骆宁布局 避暑山庄很舒适,早晚的风都凉爽,宛如仲秋。 陪老夫人来的人,有大少奶奶温氏和她的小儿子骆立钦、堂妹骆宛、三夫人,以及怀孕的宋姨娘。 老、小、孕,他们是不耐酷暑的。侯府其他人也想来,骆宁思虑之后拒绝了。 她住了五日,心里一直念着邱士东进京之事,静不下来,便决定下山回府。 临走时,她先同祖母说:“您住到秋凉,中秋节前夕我来接您。” 又对三夫人说,“三婶照顾好祖母与小辈。这里的一切,都依仗三婶了。” 话如此说,骆宁并不是很信任她。 骆宁告诉堂妹骆宛:“你多替大嫂照顾孩子,让大嫂主事。大嫂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谁生事,立马派你的丫鬟回府告知我。” 还同宋姨娘交代,“好好养胎,离临盆还有两个月,任何事都没你腹中胎儿要紧。” 众人都应下。 骆宁这才下山,回到了镇南侯府。 城中仍是暑热难当,热浪窒闷。 她心里感激雍王,给了她这么一套宅子,让祖母可以享享福。如此炙热,老人家受不了。 好在,真正暑热的日子不长。 骆宁回府的第二天,下了一场大暴雨,从早到晚。 盛京城里排水不及,镇南侯府也积水很深。 文绮院的院子中央,一汪汪的水,骆宁等人都站在屋檐下看雨。 “差不多要凉快些了。”孔妈妈说。 “往后哪怕再热,也可忍受。”骆宁说。 孔妈妈低声说:“听闻侯夫人热病了,也想要去山庄。二夫人请示了侯爷,侯爷不同意。” 又感叹,“侯爷对她很失望,特别是她打了二少爷之后。她以前不这样。” 侯夫人从前温婉端庄、干练精明。哪怕不是时刻挂笑,在下人心中仁慈和善。 “她以前很镇定从容。”骆宁说。 “是,侯夫人以前待下人很宽和,就是她身边的甄妈妈歹毒。”孔妈妈说。 骆宁笑了笑。 何、尹两位嬷嬷也笑笑,同时在心里想,骆宁身边的丫鬟和管事妈妈,性格都有点天真。 侯夫人第一心腹甄妈妈,怎么可能善良?当家主母不能做的恶事,都要甄妈妈去办。她是一把锋利的刀,自然带血了。 “……遇到了挫折,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骆宁说。 侯夫人所受的打击,比起前世骆宁遭受的,并没有强太多。 饶是如此,这些打击也击垮了她,她身上那些端庄优雅荡然无存。 “侯爷身边那两个姨娘,最近张狂得很,竟时常要出去逛逛。”孔妈妈又道。 骆宁心中一凛。 她们俩是美色、是打手,也是桥梁。 邱士东应该进京了吧? 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估计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也快到了京城。 邱士东做大事、争皇商,白家是第一帮衬。不仅要替白氏与白慈容打掩护,更需要分一杯羹。 骆宁微微沉吟。 傍晚时雨停了,骆宁去了趟二房,找二夫人。 侯夫人被禁足、大少奶奶带着孩子上山避暑,家里暂时由二夫人当家;葛妈妈辅佐她。 今日下暴雨,很多事白天尚未处理完毕,黄昏时二夫人的稍间掌灯,好几个管事婆子在回话。 骆宁略微等了等。 “……二婶,您派一个心腹,帮我办一件事。一定要信得过的人。”骆宁说。 “我身边的宋妈妈,她可信得过。” “那就宋妈妈。叫她去趟光华寺。”骆宁说。 她把自己要做的事,细细说给二夫人听,叫她转述给宋妈妈。 二夫人惊疑不定,却无半分犹豫,当即吩咐宋妈妈去办。 过了两日,宋妈妈从光华寺回来,身边还跟着两位妇人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 “窦家的两位太太,非要登门道谢。”宋妈妈说。 这几日光华寺有个道场,宋妈妈去替二夫人点长明灯。山上凉快些,不少人与小贩都去赶热闹,顺便纳凉。 就有人贩子混在其中。 二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救下一个被人贩子藏在酒桶里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上午走失,三个时辰后才寻到。这个过程中,窦家四太太以为再无希望,差点撞墙自尽。 宋妈妈救了她母女两条命。 寻到了女孩儿,抓了人贩子,窦家太太拉着不让宋妈妈走,非要道谢。 宋妈妈就说自己只是仆妇,若窦太太真心感激,就去跟她的主人家打个招呼。 二夫人面上的惊讶不作伪:“……有惊无险,你家姐儿好福运的。” 窦家四太太惊魂未歇,闻言,竟当着二夫人的面痛哭起来。 每年集市都会走丢女孩儿。普通人家、不识字的,被卖去外地做丫鬟;识字的,一般会进青楼。 在当前世道下,识字往往比容貌更值钱一些。只要不是太丑,识字的伎人会更受追捧。 窦家姑娘当然读书识字。 三个时辰漫长寻找,窦四太太的灵魂割裂般。 这会儿很后怕。 二夫人拿了巾帕给她:“别哭,别哭!” 她们这厢哭哭啼啼的,骆宁来了。 她端了一碗凉粉糕:“二婶,给您尝尝……您有客?” 窦太太等人进府,二夫人悄悄遣人告诉了骆宁。 骆宁这么快赶来,还带着吃食,可见也是一直等着。 “这是窦家的两位太太。”二夫人笑道,“这位乃雍王准妃。” 窦家两位太太愕然,急急忙忙起身行礼。其中一位哭得眼睛通红,拉了自己女儿再次行礼。 骆宁:“哪个窦家?” “我们家做些买卖。”窦四太太在骆宁跟前,自惭形秽,几乎不敢抬头。 “我听闻,盛产澄砚的澄州,有巨贾家眷住在盛京城里,好像是姓窦。你们是本家吗?”骆宁问。 窦家四太太顾不上哭了,又惊又喜看着骆宁:“小姐知晓澄砚?” “澄砚闻名天下,自然知晓了。而澄砚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窦氏。”骆宁道。 “小姐见笑了,正是寒舍。”窦大太太接话。 骆宁:“这么好的砚台,怎么不呈给陛下?” 窦四太太讶异看着她。 这位大小姐,是不食人间烟火吗? 难道凭他什么人,都可以把自家的东西给皇帝? 窦大太太却是心头一动。 做买卖,风口是一时的、而且意外的。 窦大太太当即跪下,虔诚给骆宁磕头:“我们一直想孝敬陛下,可惜无门路。王妃,您能否帮个忙?窦家上下感激不尽。” 窦四太太:“……” 她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人家都说她大嫂市侩、擅长钻营,果然不假。 镇南侯府的千金、雍王准妃,何等尊贵人。人家随口客气一句,大嫂怎么好意思下跪恳求? 这太不要脸了啊。 窦四太太尴尬得浑身刺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人家仆妇还刚刚救了她女儿,大嫂这会儿就求人办事,都不虚伪客气几句,可以说得上“恩将仇报”。 屋子里安静了下。 二夫人等仆妇看着窦大太太,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骆宁却笑着搀扶了她:“你真是个爽快人。先起来,咱们慢慢说。” 众人:“……” 第112章 釜底抽薪 窦家两位太太携了小女儿回去。 “……大嫂,你有些过分了,旁人要骂你的。” 窦四太太一向敬重她大嫂,此刻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抱怨。 四太太的女儿走失,大嫂帮她找人,一刻不息,又派人回城通知官衙,累得衣衫湿透。 这个大嫂,尽职尽责,家里上下每件事她都做得周到,故而她在四太太心中很有威望。 同时,这个大嫂做人又太过于势利眼,总想要巴结权贵,为此还闹出过笑话。 今日仆妇带着她们登门,瞧见是镇南侯府时,窦四太太心里就打突,怕她大嫂又犯病。 招待她们的,不是侯夫人,大嫂有礼有节,窦四太太只顾后怕、喜极而泣,都是大嫂说体面话。 可万万没想到,雍王准妃一来,大嫂眼睛就亮了;准妃可能年纪轻,嘴上没有把门的,随意客气一句,她大嫂居然给人家跪下。 跪准妃也没用,她是内宅姑娘,怎么照顾得了生意? 还给人落下坏印象。 窦四太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想要数落大嫂,又不太敢,压着脾气抱怨。 窦大太太却笑了笑:“我又没做什么。她是准妃,又是侯府千金,我跪一跪她又不丢人。 一句话的事,成不了有什么关系?咱们本就跟骆家无交情,攀附不上;要是真有希望,咱们就发达了。 嘴上说几句好听的,脸皮厚一些,是无本买卖。这种好事你还怕丑,怎么赚钱?” 窦四太太:“……” 她忘记了,她大嫂出身小商户。家中虽然殷实,可她打小喜欢做买卖,几岁就在街头巷尾自己卖花。 她这脸皮,平常男子都不及。 窦家发迹后,娶的媳妇都是大商贾之女,窦四太太娘家比较有钱,当闺阁千金养大的。 她实在受不了大嫂这浑身铜臭的做派,却又不得不佩服她本事。 大嫂这样优秀的女人,要是懂几分体面,有些巨贾家眷的矜持,会更受人敬仰。 “大嫂,你别总想着赚钱,咱们家如今有三十多间铺子。赚钱不是最要紧的,得赚些体面。”窦四太太说。 窦大太太沉了脸:“没有远见。几十间铺子,人家夸咱们几句,咱们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可知晓,窦氏毫无依仗,门阀攀附不上。一个浪头打过来,咱们就是待宰肥羊。 好吃好喝的日子,养得你们一个个身娇肉贵,忘记当年祖宗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笔墨的往事?也不过二十年前。” 窦四太太脸一红。 她很想辩解,今时不同往昔,他们如今是大东家了。 本朝开海禁、抬商户,商人也可以念书、穿绫罗绸缎,商人手头的钱更丰绰,窦四太太一直没觉得低人一等,也无忧患。 被大嫂几句话挤兑,窦四太太不敢作声了。 她还是觉得大嫂方才言行,很丢脸。 不过,她今日太累太乏,大悲大喜,衣裳汗透了又干,此刻浑身难闻,她还是忍不住眼皮打架。 她靠着车壁睡着了。 窦大太太也累,却睡不着,因为她眼前不停细品雍王准妃方才说话的语气、表情,以及眼神。 窦家众人离开,骆宁留在二夫人跟前用晚膳。 丫鬟仆妇摆箸后退下,二夫人给骆宁夹菜。 又问她,“你方才何意?窦家太太给你跪下时,我真被她吓一跳。” 骆宁笑了笑:“窦家的澄砚很有名。二婶,你听过没有?” 二夫人不怎么读书,不过笔墨纸砚她接触过:骆宛要念书,两个儿子也要启蒙。 “澄砚的确很好。价格不低,却备受追捧。”二夫人道。 “户部时常更换皇商。笔墨纸砚,皇帝也要用的,一般都在皇商薄上。每隔几年要换一次。”骆宁说。 二夫人诧异看着她。 她有些不解:“阿宁,你要掺和这件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我是觉得澄砚好用,想引荐给陛下和皇室众人。”骆宁道,“我这些日子时常练书法,所有砚台与墨,都不如窦家的好。” 二夫人:“……” 她知晓骆宁有话没说。 叫人提前去光华寺,似能未卜先知,找到窦家被掳走的小女儿,这件事不简单。 不过,二夫人和二房都依仗骆宁,她深谙警惕、慎言,没有再多问。 骆宁吃了饭,回文绮院梳洗。 躺在床上,她还在想窦家的事。 前世,窦氏后来做了皇商,生意越做越大。听闻他们家老太太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那是雍王登基后的事情了。 骆宁做鬼,在茶楼听到说书先生讲,夸耀窦氏生意兴隆,提到了那位老太太。 如今看来,就是窦家大太太。 她果然不同凡响。有头脑、反应快。商场如战场,需得英勇果敢,才能杀出一条路。 骆宁还听说书先生讲,窦家特意修了一座庙,给他们家的六小姐静修。 窦家六小姐小时候在光华寺被拐卖,当时人贩子把她藏在酒桶里,送到了南边。 几年后,她成为一名颇有点名气的歌伎。 她出名后,窦家寻到了她。 窦家没有逼死她,叫她成全家族声望,而是接了她回来。 六小姐先前不肯回。 窦家老太太千里迢迢赶赴扬州,将她带回家;而后为她修一座豪华大庙,供养她。 听客们对此各有褒贬。 有人说窦氏大义;也有人说窦氏自损格调,往后儿女婚嫁都遭人嫌弃,应该请这位做了伎人的六小姐自尽,保全彼此。 骆宁却想,这户人家,肯定是有个厉害的当家主母,权威远在男人们之上。 换做男人当家,就是后者,叫六小姐自裁。 窦家做皇商,是在京城与附近打出了口碑,品质远在其他同行之上。而其他皇商,是靠着权贵举荐的。 骆宁这段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 她拼命从记忆里搜刮,东拼西凑,还叫人去看了窦家的店铺,买回澄砚与澄墨。 澄州盛产砚台的石料,纹理分明、触感光滑;而窦家制作的砚台,出墨均匀、不易干。 普通的款,摆出来也像精心制作,外观很好;品质出类拔萃。 骆宁用过,就明白为何窦家买卖越做越大:用过了窦家的澄砚,七成的人都会念一句“不错”。 她又叫孔妈妈翻库房,找到几个白氏以前送给她的湖砚,就是邱士东要呈献给皇帝的。 不管是质地还是用处,都不及澄砚。 骆宁想,如何搅和了邱士东皇商之事,需得釜底抽薪。 她先把窦氏招揽过来,再进行下一步。 翌日,骆宁喊了秋兰:“你乔装打扮,悄悄去一趟窦家,拿了我的名帖。去见窦家大太太,一切从密。” 秋兰应是,从角门出去了,不惊动侯府其他人。 第113章 骆宁撒娇 镇南侯府,二夫人持家。 半个月内,白家送给镇南侯的两位梅姨娘,时常出府。或去庙里拜佛,或去集市买东西。 镇南侯很宠她们俩,不怎么管束。 这期间,白慈容出去过两次。她都是借口替白氏买补药。 骆宁便知道:“邱士东进京已经半个月了。” 可邱士东还没有露面,也没和白氏见上,因为缺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就是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 “白慈容慌不择路时,提前把邱士东叫了过来;大舅舅估计还没那么快。他们要等大舅舅。” 白氏还被禁足,要不然怎么也可以见一次的。 如今,只等邱士东到府上了。 骆宁外出,回来时看着镇南侯府巍峨门楼、气派大门,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样奢华的府邸,谁不想要?拼了全力也要得到它。” 邱士东为了扶持他的儿子继承侯府,不会在乎骆家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他们会大开杀戒。 幸运的是,骆寅死了;而骆宥,并不是邱士东的儿子,可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仍有希望,仍会厮杀。 骆寅一死,此事已经落定,邱士东得不到这侯府。他们如今再怎么蹦跶,也只是秋后蚂蚱。 骆宁看了半晌,直到门上小厮过来:“大小姐,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骆宁:“门匾有点脏了。” “小人告诉陈管事,明日就擦。”小厮立马说。 骆宁点点头,夸他:“你很勤快,又机灵。好好做事。” 又道,“有客来了,多留心。” 小厮恭敬答应着。 骆宁回了文绮院。 这几日,她频繁派秋兰出门,与窦家大太太接触;一日入了夜,窦家大太太还从角门到文绮院,骆宁与她详谈了两个时辰。 “五年内,给我二成分红。”骆宁说。 她要是不图谋一点什么,窦家大太太不放心信任她;一旦拿到了皇商,窦家澄砚的名气更大,每年收益不止加二成。 骆宁拿她应得的,同时也宽窦大太太的心。 这段日子,窦大太太肯定打听过镇南侯府的所有事。 骆宁被赐婚给雍王,可她家门第低,雍王还有另外四名御赐的侧妃。 四名侧妃个个出身高门,还跟她一样是皇命封赐,骆宁一旦出嫁,处境水深火热。 娘家能给她的,不管是权势还是钱财都太少了,她需要自己谋一条路;而她母亲也出身商户,骆宁不怕沾商人的铜臭。 一切都很有说服力,窦大太太自然和她一条心,往一处使劲。 她跪下,要给骆宁磕头,骆宁搀扶了她。 “我听王妃吩咐。窦家绝对令行禁止,不给王妃抹黑。”窦大太太说。 骆宁含笑点点头。 这边事情办妥,骆宁去了趟雍王府,她把窦氏澄砚的名单,交给萧怀沣。 萧怀沣叫她等消息。 骆宁收拾包袱,又去了趟皇宫,求见太后。 “……母后,您看看这三方砚台,哪个好?”骆宁从包袱里拿出湖砚、澄砚和青砚。 砚台不属于古玩,不是世家女的必备课,况且这三个砚台都不是最有名的那种。 最出名的,太后还是一眼看得出品质优劣。 太后都不怎么熟悉,笑道:“怎么评好坏?” “就打眼一瞧。”骆宁说。 太后拿了澄砚:“这个最好。那些文人学子,喜欢温润质地,又要纹理分明,此砚应该合乎他们心意。” 骆宁笑道:“我也觉得澄砚最好。” 然后凑在太后耳边,低声把事情告诉了她。 “……王爷说我可以求他,我就托付给了他。窦家承诺五年内给我二成红利。”骆宁说。 太后含笑看着她:“你好大胆子。” “这砚台好,窦家做了皇商,也是造福皇室。”骆宁说,“母后,要是不妥,我去回绝了窦家。” 太后:“也没什么不妥。” 皇商都是托人情来的。不是门阀的亲戚,就是花了数不清的银两。商人要的是这个名头。 从此,他们高人一等。 骆宁即将嫁给雍王,她娘家自然可以得到成千上万的孝敬。 收商户一点红利,在太后眼里不算大事,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你同王爷说,此事你们俩看着办。”太后道。 她表面上没有赞同,心情却不错。 因为骆宁把此事告诉了她。 哪怕是位高权重的太后,也喜欢有人无保留跟她亲近——骆宁特意来把此事说给她听,就是有点小女儿向母亲撒娇的意味。 “多谢母后。”骆宁笑道,“这几个砚台留在这里,改日我来替母后抄佛经,用得着。” 太后笑起来:“也使得。” 砚台暂时放在了寿成宫。 骆宁回去时,遇到了丽妃。 丽妃生得俏丽,圆嘟嘟面颊,看着很喜庆。天热,她从自己寝宫走过来,两名宫婢撑了大伞,她还是满头满脸的汗。 十几岁年纪,流汗也不狼狈,面颊粉扑扑,反而衬托得一双眸格外乌黑水灵。 似不谙世事。 “骆小姐。”她喊了骆宁,用巾帕擦拭额角的汗,笑问,“你可是要回去了?” “是,丽妃娘娘。”骆宁道。 “还想跟你说几句话,托你一件事,不知是否麻烦你。”丽妃笑道。 她微微侧头,带着一点娇憨看骆宁,等骆宁回答。 骆宁笑靥璀璨:“娘娘,我人小力微,当不得事。您怜我力薄,托他人可使得吗?” 她也露出一派温和有礼、谦卑内秀看丽妃。 丽妃表情变了下,但很快恢复:“的确为难你了。” 骆宁:“天太热了,娘娘快些进去吧。要是热着了您,我罪该万死了。” 她说罢,退到旁边。 丽妃笑容不减:“改日再与骆小姐闲话家常。” 骆宁与她错身而过。 不管她什么意思,骆宁都不愿意招惹。 皇帝才在丽妃的宫里晕厥,太后为此很不高兴。 大皇子太小了,尚未立储,皇帝断乎不能有闪失。骆宁设身处境想想,太后心里恨极了丽妃。 这个时候,丽妃却托骆宁办事,有种向骆宁示好、拿她当桥梁,缓和与太后关系的意思。 占点商户的小便宜,在太后眼里是女儿家娇憨可爱;可不知进退,被宫妃利用,就是愚蠢无能了。 当权者,最恨蠢人,比奸邪一流的人还叫他们讨厌。 骆宁避之不及。 丽妃没有翻脸。她没有嘉鸿大长公主那样的底气,被拒绝了也不敢撕破脸。 既如此,骆宁自然不会为了她,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骆宁还没有成亲,力量太微弱了,第一要自保。 第114章 逐客 暑热,骆宁每日都要耍鞭、锻炼箭法与腕力,出一身汗。 她清减了不少。 孔妈妈每晚都要做宵夜,变个花样哄她吃多些。太瘦,身体不好,她又有个旧伤在身。 骆宁惜命,夜里勤加餐,还叫孔妈妈多备一些,文绮院每个人都能添一份宵夜。 转眼到了七月初,骆宁的弟弟骆宥要出发去春山书院。 与此同时,镇南侯府门房上接到了信,说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即将拜访。门房的小厮很机灵,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秋兰。 故而,镇南侯接到信、还没有来得及看的时候,骆宁已经知晓,她大舅舅在客栈落脚,明日会拜访。 “拿一吊钱赏那个小厮,就说我的话:他做得很好,要继续。”骆宁道。 秋兰道是。 晚夕,二夫人特意来了趟文绮院。 “侯爷吩咐我,明日准备晚膳,要在花厅摆席。到时候,大嫂也要出来吃饭,白家大老爷登门做客。”二夫人道。 骆宁:“可叫了其他人作陪?” “侯爷没说。不过,叫做二十八道菜,是大宴席的排场。”二夫人道。 骆宁:“……” 很好,这是把大舅舅当财神爷供着了。 一股脑儿图白家的钱,骆崇邺数十年如一日不改初心。 骆宁没说什么。 第二天,骆宁的大舅舅白玉麟果然登门了。 镇南侯派人叫骆宁,请她去东正院见一见大舅舅。 骆宁更衣,半个时辰后才到。 白玉麟这些年发福得厉害,高大肿胖,瞧着十分富贵。 “阿宁长这么大了?”白玉麟笑着看骆宁,“好些年不见,大姑娘了,舅舅差些认不出来。” 白氏坐在旁边。她今日精神镇定,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衣着华贵又得体,妆容精致。 东正院搁了冰,入夜后暑气又散了大半,凉爽舒适。 骆宁看着白氏,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的母亲。 大舅舅和邱士东进京,应该给了她一剂良药,她似乎从痛失长子的哀伤中缓了过来。 这怎么可以? 她怎能摆脱疯病,健健康康?骆宁短暂的一生,可一直都是做疯子,直到她死。 “大舅舅贵人事忙,自然不把外甥女放眼里了。我与娘这样像,又和表妹容貌相似,怎么认不出来?”骆宁笑道。 白玉麟面上笑意更浓郁,没有半分异样。哪怕提到了白慈容,他也毫不变色。 伤害你的人,就是故意的,他绝不内疚、后悔,他只高兴你伤得重。 就像白玉麟。 他看着镇南侯绿云罩顶,应该是很畅快的。毕竟,一个被他瞧不起的武将妹婿,居然做了侯爷。 骆宁隐约觉得,白玉麟心中暗爽,所以骆宁提到白慈容的容貌,他笑得如此开怀。 “刚说阿宁是大姑娘,又撒娇。还是小孩子脾气。”白玉麟笑着说。 骆宁也笑。 她做了太久的鬼,修养心气,听到再恶心的话都不会作呕。 “舅舅给你带了礼物。”白玉麟拿了炕上的一个红漆四角包金的匣子,递给骆宁,“恭贺你大喜,被赐婚给雍王。白家有了这等姻亲,可喜可贺。” 骆宁接过来:“大舅舅破费了。” “应该的。” “大舅舅,这是什么?”骆宁又笑问。 白玉麟没想到她当众问礼物,而不是回去自己看。他微讶,笑容一闪,又恢复了正常:“是一套翡翠首饰。” “值多少钱?”骆宁问。 白氏已经蹙眉。 白慈容看向骆宁,目光里有些难以置信。 骆崇邺有点恼了,重重咳嗽一声:“阿宁,你有些无礼了。” 白玉麟打圆场:“孩子好奇,别怪她。不算贵,余杭的翡翠质地好,一套首饰五千两。” 骆崇邺暗暗咋舌。 五千两,还叫不算贵? 白氏心中的怒火,一点点攀升,笑容有点刻意:“阿宁,你舅舅很疼你了,好好收着吧。这是你舅舅给你的添箱。” “多谢大舅舅。”骆宁笑道。 白玉麟也笑:“自家人,不用见外。” 骆宁笑着看白玉麟:“听闻建宁侯府的二小姐八月底出阁,大舅舅前日进京,昨日就登门拜访了。” 白玉麟微讶。 她怎么知晓? 不过,也不怕她知道。 “阿宁消息灵通。”白玉麟说,“客栈与那边近,先去了一趟。” 看向骆崇邺。 有点显摆:看看,虽然你是我妹婿,我可认识比你更厉害的人,你没资格欺压在我头上。 “王家三小姐要给雍王做侧妃。舅舅,建宁侯府一门两喜事,你给王家二小姐、三小姐各自添妆两万两。四万两银子。到了自己亲外甥女跟前,只一套首饰。” 骆宁说话时,一直都是笑着的。 她娓娓道来。 东次间几个人,脸色都极其难看。 白氏的镇定又破裂了,几乎要发疯,脸色发青;白慈容神色几变,又诧异又怨恨看着骆宁;大舅舅白玉麟脸上的快意消失无踪,只余下震惊与肃穆。 骆崇邺的脸色,则是青白交加,愤怒几乎要从鼻孔里喷出来。 “这什么意思?”骆崇邺开口。 他看向骆宁,话却是问白玉麟的。 白慈容立马接了腔:“阿宁姐,你别轻信谣言,叫旁人离间了咱们。” 骆宁依旧笑着:“我是这么听说的,也就随口问一问大舅舅。到底是我亲母舅。亲外甥女被封雍王妃,难道不如王家的侧妃贵重吗?” 又看向白玉麟,“大舅舅,余杭是这个礼数吗?这规矩有点奇怪了。怪不得大舅舅每年给我爹爹的年礼,都远不及给建宁侯府的。” 骆崇邺的愤怒藏不住。 白氏忍不住呵斥骆宁:“添妆是情分,不是欠你的。” “我没说大舅舅欠我。我总得搞清楚这些人情债。将来我出嫁了,与大舅舅家是否走动? 大舅舅今日送的礼,我以后怎么还礼?表妹出阁的时候,如果王家只回一千两的银子,那我又回多少?”骆宁的笑意收敛。 她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整个东次间的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骆崇邺冷笑:“果然是生意人。看人下菜碟,这功夫着实厉害。白玉麟,你欺人太甚了。” 白玉麟胖胖的脸上,白得只剩下一双眼黑溜溜的,唇上不见了一点血色:“侯爷,你听我解释……” 骆崇邺:“你都没反驳,就是阿宁的话,字字属实了?” 白玉麟答不上来。 如此分三六九等,不是送礼,这是打镇南侯府和骆宁的脸。人最怕被比较。 骆崇邺接了骆宁的黑漆匣子,狠狠扔在地上;又把炕桌推地上,茶盏的碎瓷与茶水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发完脾气,骆崇邺拂袖而去;白氏头发都似凌乱了几分,她面颊潮红,是怒到了极致。 “阿宁,你这个不孝女,你要作孽到何时?”她怒骂骆宁。 第115章 维护骆宁 东正院的次间,满地狼藉。 人也狼狈。 除了骆宁。 白氏再次陷入发癫的状态,哪怕白慈容一直搀扶着她,摩挲她手臂,想叫她冷静下来,她也难以自控。 白玉麟看着妹妹,胆战心惊。 “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我怎么生了你这种畜生?”白氏怒骂骆宁。 骆宁脸色沉着、眼眸安静,看着白氏发疯。 她心里很平和,却不享受。 她只是,要个公道——既然你对我的痛苦视若不见,那你自己尝一遍。这样才公平。 “大舅舅,我的问题,有什么不对劲吗?”骆宁不理白氏,转向白玉麟。 白玉麟呼吸半晌都没平复。他太胖了,气喘得厉害。 白氏见骆宁无视她,反而去对她大哥咄咄逼人,越发恼恨,上前就要打骆宁。 一只手,架住了白氏。 抬眸时,瞧见了骆宥。 白玉麟登门,镇南侯自然不止叫了骆宁来见舅舅,也叫了骆宥。 骆宥住得比较远,丫鬟去、骆宥来,都需要花更长时间,加上他不太愿意来,磨蹭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才到。 东次间乱七八糟、母亲声嘶力竭,他也是吃了一惊。 原本还想在帘外站一下,听听里面什么情况再回来,就瞧见母亲对他大姐姐动手。 上次,母亲也打了他。 骆宥对母亲的感情,和对他父亲差不多:知道他们是自己长辈,尊重他们。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 他对大姐姐,也没什么额外的情谊。只是大姐姐刚刚帮了他和周淮,让他们可以去春山书院念书,他感激大姐姐。 亲疏,一下子就分了出来,骆宥及时架住了白氏的胳膊。 “娘,冷静些。”骆宥重重一搡白氏。 他满十二岁了,个子已经比白氏还高一些。虽然瘦弱单薄,到底是少年人,力气不小。 白氏差点踉跄跌倒,是白慈容搀扶住了她。 “你也要造反?”白氏越发怒不打一处来。 半个时辰前,她还似从容温婉,这会儿头发都像是炸开了,变得狰狞扭曲。 “我不知你们怎么回事。可家有家法。骆家的家法,惩罚女儿不能打耳光。”骆宥说。 他已经到了变嗓子的年纪,声音粗粝难听。 白氏听着,更觉得刺心。 “你这个孽障,你真是瞎了眼,错把外人当至亲……”白氏骂了起来。 白慈容捂住了她的嘴,又用眼神暗示甄妈妈上前帮忙。 白玉麟看着妹妹癫狂模样,想到自己接到的信,心惊肉跳。 “姑姑,您冷静。”白慈容和甄妈妈按住了白氏,“阿宥,你们先出去吧。” 骆宥看向骆宁:“大姐姐,咱们先走?” 骆宁颔首。 他们俩走出东正院,外头日头还很烈。 “去文绮院坐坐?吃些果子,我那里有很好的葡萄。”骆宁说。 骆宥:“叨扰大姐姐了。” 他不知事情是否结束。现在回去,等会儿要是又叫他进来,很麻烦,外头热得一团火。 “大姐姐,怎么闹成了那样?”坐定后,骆宥问。 骆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骆宥。 骆宥听了,冷哼一声:“这就欺负人了。” 又道,“大舅舅做买卖的,我不信他如此没眼色。他这是摆明了明码标价,建宁侯府比咱们侯府值钱。” 还说,“您是雍王正妃,望族瞧不上您,觉得您不如侧妃娘家显赫,这我能理解,他们全部傲慢。 大舅舅从余杭来的,居然也看不上,可见他与京城望族早有勾连,听到了风声。可咱们家一点也没听说余杭白氏与权贵来往。” 骆宁看一眼他。 骆宥收敛几分,有点忐忑:“我随便说说的。”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思路清晰。”骆宁道。 骆宥从“添妆礼”这点小事上,看出了这么多问题,比骆崇邺还明白几分。 前世他可怜,被骆寅害得瘫痪在床,受了两年折磨而死。 其实,很多瘫痪的人,能熬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骆宥只熬了两年,也许正是因为他通透,他什么都知道,才受不了。 他这份睿智,已经胜过了骆宁。骆宁的前世,一直看不穿。 “娘也真是的,一颗心都向着娘家,儿女全部不如她娘家要紧。”骆宥又道。 想到了什么,纠正,“是咱们俩不如白家。娘把大哥还是看得很重要的。” 骆宁笑了下。 孔妈妈做了凉凉的乳酪冰,骆宁叫弟弟吃一些解暑,又叫丫鬟端了冰湃的葡萄和西瓜进来。 骆宥胃口好,他一边吃一边说,很快乳酪冰和果子全部进了他肚子。 “咱们当心些。”骆宁对弟弟说,“你明天就要出发去春山书院了,往后家里事别操心。” 骆宥颔首。 又对骆宁说,“我乳娘樊妈妈,还有我的大丫鬟春芝,大姐姐你照顾一二。” 还说,“春芝今年十五了,我乳娘说要给她配人。你要是瞧着有好的小子,也帮她说个媒。” 骆宁都应下:“你放心。” 姐弟俩说了半晌。 骆家原本准备了晚膳,要款待舅老爷。闹这么一出,镇南侯出去喝酒了,白玉麟黄昏时垂头丧气离开了骆家。 二十八道菜,二夫人做主,给每个院子分一些。 骆宁和骆宥今晚的饭菜比较丰盛。 东正院内,侯夫人白氏没有吃饭,她喝了药才勉强镇定几分,躺在床榻上叹气。 “娘,明日阿宥去上学,他要出城。爹爹和大舅舅商议过了,他们会在三十里铺子的茶棚等着阿宥。”白慈容说。 又道,“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您到时候也去。不仅送阿宥,也见见爹爹。” 白氏坐起来,握住她的手:“什么办法?” “后花园修建冰窖,后角门可以进出。我已经买通了管事婆子,咱们直接出去,有马车在后门等着。”白慈容道。 还说,“骆家的人只是在侯府门口送送,不会出城。娘,到时候咱们一家四口团聚,您也可以放宽心了。” 白氏轻轻舒了口气。 二夫人把管事婆子的一个五两银锭子交给骆宁的时候,带着几分叹气:“侯府不给大嫂出去的,这个表姑娘,恨不能大嫂病得越重越好,总是做些不利于养病的错事。” 骆宁看着银锭子,半晌慢慢抬眸:“二婶,二叔明日可休沐吗?” “不休,但能告假。” “那就告假。您告诉二叔、三叔,明日祖母会从南山避暑山庄下来,在三十铺茶棚送阿宥。 我把爹爹、二叔三叔,家里的弟弟妹妹,甚至几位要紧的管事,都叫上。”骆宁说。 二夫人:? 大热天的,这是折腾什么? 第116章 邱士东来了 七月初二,天气仍炎热。 早起庭院无风,有点窒闷,隐约又要下暴雨了。 蔺昭瞧见骆宁自己拎水洗脸,过来帮忙,又往里卧看一眼,只瞧见了整理床铺的秋兰。 原本,拎水这活是丫鬟秋华干的。 “……秋华呢?”蔺昭把水注入铜盆,随口问。 骆宁:“她去了南山避暑山庄,告知祖母一声,今日阿宥要去春山书院了。” “今天就要出发了吗?”蔺昭问。 骆宁一边洗脸,一边应了声。 蔺昭便夸骆宥有出息,将来会有个前途等。 骆宁也随口答着。 早饭后,骆宥到各处院子拜别,就去了门口。 隔壁周家也预备了马车。 书院不给带书童、丫鬟,但可以带自己的书籍、被褥,甚至可以带个铜炉子,平时烧点热水喝。 两家都准备妥当,吩咐车夫一切当心,就出发了。 白氏没出来送。 东正院的甄妈妈说:“昨日夫人气病了一回,今天起不来床,叫二少爷担待。” 没人接她的话。 骆宁这边算着时间,不到半个时辰,就去告诉骆崇邺:“祖母递了信,老人家要去三十里铺送阿宥。爹爹,咱们也去,您好些日子没见祖母了。” 从盛京城到春山书院,中间最适合歇脚、见面的地方,就是三十里铺。否则,就要停在官道上,尘土飞扬的,一说话就吃一口沙。 骆崇邺不耐烦:“闹什么?” 他心情不快。昨天白玉麟登门给他添的堵,这会儿都没有疏通。 白家一直瞧不起他,也不是今时今日了。旧恨新仇交叠,骆崇邺简直恨死了白玉麟。 他恨白家,倒没有迁怒白氏。 白氏只是弱女子,又是攀附他的。在骆崇邺心里,自己乃上位者,他对白氏的信任,其实是对自己地位的自信。 骆宁叫他又去城外,再送一回小儿子,他不愿意。 小儿子没那么重要。 “您不去的话,就二叔三叔去吧。”骆宁道,“还以为您能去骑马散散心。” 骆崇邺被这句话说动。 他真该出去跑跑马。 “的确好些日子不见你祖母。”骆崇邺道,又想着,“我也去避暑山庄,叫你大嫂、三婶她们都回家,我陪你祖母住。” 骆宁:“您同祖母说。祖母同意就行。” ——祖母不可能同意。 镇南侯府门口,停靠了六辆马车,一家人浩浩荡荡要出门;这盛况被隔壁周家的小厮瞧见了。 小厮去通禀了主人。 周家夫人又告诉了周家大老爷和国公爷。 国公爷便说:“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也跟着去。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 又道,“万一有什么不妥,就把周淮接回来。这个书不念也罢,别给近邻添麻烦。” 大老爷应是。 周家夫人听闻骆家男男女女都去了,也要去。 周淮的爹娘自然少不了。 如此一来,周家竟也出发了六辆马车。 众人浩浩荡荡出城。 白氏与白慈容在茶棚,终于见到了邱士东。 邱士东穿一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夏布长袍,深蓝色布鞋。衣着华贵,玉簪束发,整个人充满了贵气,似权贵门第的家主。 从他的衣着与气质,看不出他是商人。 快五旬的人了,依旧挺拔结实,没发福。 他五官俊美,双眼皮有点下垂了,眼珠子依旧漆黑澄澈,故而看人时候格外温柔。 他把身边的白玉麟衬托得像个掌柜的。 “云哥。”白氏温柔叫他,似回到了自己少女时光,语调缱绻。 邱士东小名叫墨云,而后才改了这个大名。 “你这些日子憔悴了。”邱士东笑着说。 他气度出众,笑容也格外动人。 白氏眼泪瞬间溢满眼眶:“我太劳心了。阿寅的事,你听说没有?” 邱士东心口一阵剧痛。 他轻轻吐出口气,似把心里的疼痛都舒出来:“往事不可追。阿宥还好吧?” 骆寅已经死了,无法更改,幸好他们还有骆宥这个儿子。 “他很好。他马上就到了,你稍等。”白氏抹了眼泪,“阿宥要去春山书院念书了。云哥,你在盛京多少日子?” “湖州诸事安排妥当,我可留下来陪你们一年半载。尤其是陪伴阿宥。”邱士东道。 白氏:“太好了。你时常去书院看他。他一个人在外面念书,方便你们见面。你对他好,他会和你亲近的,阿宥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孩子。” 邱士东颔首。 白氏又说:“等会儿回去,云哥你乘坐我的马车……” 一旁的白玉麟,轻声咳了咳。 白氏面颊一红,话就打住了。 他们说着话,骆宥的马车到了,白氏急忙招手。 车夫认识她,停了车。 骆宥下车,瞧见自己母亲和表姐,又记得自己大舅舅,微讶:“娘,您不是在院子里静养吗?怎么在这?” “你要去读书,娘怎能不送你?”白氏道,“阿宥,这位是邱士东,他是湖州巨贾,财力滔天,不久就是皇商了。 他与你大舅舅乃世交,走南闯北,见过很多世面。你以后常与他走动,什么都可以请教他。” 骆宥看一眼邱士东。 无好感。 把自己打扮得隆重,油光水滑的,似个老白脸。 “娘,你和表姐、大舅舅是特意来等我的吗?”骆宥蹙眉问。 他对这种行为,非常不赞同。 干嘛偷偷摸摸? 侯府还不准他们给他送行吗? “是。那边有凉棚,咱们去喝杯茶,说说话。”白氏挤出笑容。 骆宥眉头蹙得更深了:“娘,我得赶路,时辰不早了。” “不耽误。”白氏说。 白慈容也笑道:“阿宥,我爹爹还有礼金送你。是给你的私房钱,你留着自己用。去喝杯茶吧?” 骆宥想起昨晚大姐姐的话。 大舅舅羞辱他姐,又来收买他,把骆家的人当什么? 任由他们用金钱愚弄的猴子? “我尚未入仕,只是去读书,不能收礼金。舅舅,好意心领了。我真的要赶路了。”骆宥道。 白氏忍不住想要发脾气。 邱士东已经笑着上前:“二少爷,我想请教你一个学问:何为孝道?” 骆宥眉头蹙得更深。 “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孝道’这门功课,乃入仕第一题。二少爷,我不是读书人,能否请你指教一二?”邱士东笑道。 骆宥待要拒绝,远处传来马蹄声。他极目远眺,瞧见南山方向来了一队马车。 而盛京城里的官道上,也有好些马蹄声,车辆不少。 众人被两头的马蹄声吸引,各自望过去,就瞧见了骆家的车夫。 两边来的,都是骆家的人;而盛京城这边的车队后面,还有其他车队,浩浩荡荡。 第117章 容貌相似吗? 骆家老夫人由三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下了马车。 骆宥急忙上前,恭敬行礼:“祖母,您怎么来了?” 又道,“天热,不该叫您下山送孙儿。要是染了暑气,孙儿罪过不轻。” 骆宥这番话,真心实意。 祖母一直对他不错。前年,骆宥他乳娘的丈夫在外头被人算计,差点背负巨额债款,骆宥偷听到了之后告诉祖母。 他跟祖母说,他不想樊妈妈离开,樊妈妈一直对他很好,她丈夫之事不能牵连她。 祖母派盛妈妈去处理。 对方是无赖,欺负小人物,却害怕侯府的老夫人。 赔了点钱,事情很快解决,没有惊动府上管事的,樊妈妈也不用受罚。 要是换成母亲,肯定先把樊妈妈撵出去,免得留下个祸患。哪怕樊妈妈的丈夫是被人冤枉,也是惹了事,母亲容不下。 骆宥心里一直很感激祖母偷偷帮他,故而对祖母的身体也很挂心。 “我哪里不懂孝道?我懂得很。”骆宥在这个瞬间想。 邱士东、大舅舅的朋友,凭什么指责他不通孝道? 姓邱的知道什么? “你要去念书了,祖母怎能不送送?”老夫人笑容慈祥,掏出帕子替骆宥擦了擦额角的汗。 又叮嘱他,“今后要努力上进,也别太苦。你年纪还小,哪怕三十岁入仕,都是大有可为。不能点灯熬油苦读,坏了身体根基。” 细细叮嘱几句,叫身边管事的盛妈妈拿了个荷包给骆宥。 荷包很轻,里面放了一张银票。 骆宥接过来,再次行礼:“多谢祖母。” 这边客套完毕,那边镇南侯府众人也下了马车;周家的人稍后。 热热闹闹,骆家众人却统一把视线落在白氏身上。 她怎么在这里? 老夫人也凝眸望过去。 镇南侯骆崇邺瞧见了白氏和白玉麟,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邱士东,微微蹙眉。 骆崇邺见过这个人,有些印象。是白玉麟的至交,做些买卖。 生意人低贱卑微,哪怕生得还不错,也没什么值得骆崇邺放在心上的。 他看,侯府其他人也看。 骆宥同时回头。 “你来做什么?这么大热的天,怎么跑出来?”骆崇邺问白氏。 白氏看到了侯府这么多人,还有管事,先是一阵心慌。 心慌很短暂,一瞬即逝,脸上立马露出凄容:“我儿子要去念书,我不能送送他?” “你还在病中……” 骆宁见骆崇邺还没有抓到关键,上前几步:“娘,早上派人请您起床送送阿宥,您那边的甄妈妈说您身体不好、起不来床。怎么一转眼,您冒着暑气到了城外?” 又费解似的,“送阿宥,怎么不在家门口送?” 白氏面容一僵:“我做娘的,何时何地送自己儿子,是犯了王法吗?” “道理不通。娘,您问问别人,您这说辞可信吗?”骆宁道。 一旁的白玉麟笑了笑,挡住了白氏,对骆宁说:“阿宁,是舅舅想要单独送送阿宥。 昨日登门,闹得有些不太愉快,怕妹婿多想,这才特意到这里等着,不想你们误会。” 又说,“你娘她身体很好,是旁人污蔑她发疯。我叫了她来,只是和她一起送送阿宥。” 众人看向他。 骆宥的眉头,再次拧起。 他还没有说话,骆宁开了口:“大舅舅,你是故意冒犯我爹爹,什么叫怕他多想?倒打一耙,说得好像我爹爹气量小。” 骆崇邺听了这句话,很舒畅。 他差点也被白玉麟绕了进去。 白玉麟面上尴尬:“阿宁,这……” “你冒犯了我爹爹,不想着和解,却偷偷跑来见我弟弟。大舅舅,你要教我弟弟不孝吗?”骆宁又问。 骆宥忍不住插话:“的确如此。” 又道,“我娘病情这样严重,偏偏大舅舅和表姐一口一个‘无碍’,分明讳疾忌医。要不是他们作梗,我娘的病早好了。” 还说,“我劝娘保养,他们不听,甚至叫个外人来骂我没有孝道。岂有此理。” 他说着,指向了邱士东。 骆家众人都看向了邱士东。 “他是何人?”一旁的三夫人,笑着问。 白玉麟:“是我朋友,恰好路过。他还没有见过读书好的,这才想见见阿宥。” “您朋友是何人,姓甚名谁?”骆宁又笑着开口,“大舅舅,是不能说吗?” 白玉麟:“岂会?他是湖州盐商,名叫邱士东。” 骆宁诧异:“是早年与我娘定亲的,那位邱老爷吗?” 侯府众人:! 骆崇邺似被猛击了下,愕然看向骆宁,又看向白玉麟和白氏。 白玉麟、白氏甚至白慈容,肉眼可见有点慌乱;邱士东表情也闪了下,但很快恢复了从容。 “那是谣传……”白玉麟先开口。 “是不是谣传,派个人去趟余杭官府,查一查当年的庚帖,不就什么都知晓了吗? 我可是听甄妈妈抱怨,夫人要是不嫁到骆家,嫁去湖州邱氏,日子比现在富足舒适,还说骆家都靠夫人呢。”骆宁道。 白氏面颊发涨:“你胡说,甄妈妈不会说这种话!” “她私下里说的,不少下人知道,只是没告诉您。”骆宁道。 骆崇邺看向邱士东。 骆家众人也打量他,一个个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是,早年的确有这么一桩事。只我那时身体不佳,怕连累了人,主动退了亲。”邱士东笑着开口。 骆宁:“是哪一年?” 邱士东:“……” 在本朝,男女定亲后,需要向官府报备,因为定亲过程中,有不少钱财上的来往。 将来退亲,也不是拿回庚帖就随便作罢。 需得退还礼金,去官府消了庚帖,才能完结。 哪怕二十多年前的事,官府未必查不到案宗。 他随便编一个,回头对不上,再添嫌疑。 “太久了,已经不太记得了。”邱士东笑道。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外甥女别多心。”白玉麟也说,“今日只是凑巧遇到了而已。” “原来如此。”骆宁拖长了声音。 她这句话,意味深长。 骆崇邺脸色变化莫测;侯府众人一个个心中暗暗计较。 “我瞧着这位邱老爷,非常眼熟。”骆宁又笑道。 “可能是他面善。”白玉麟说。 骆宁则问侯夫人:“娘,您有没有觉得他眼熟?他的额头,和表妹有些像。” 众人看向邱士东与白慈容。 老夫人脸色微微发白,只是她努力遮掩,不叫人看出端倪。 “是有些像。”大少奶奶说,“还有点像一个人。” 三夫人笑问:“像大少爷吗?” 第118章 骆宁要家人清醒 一句话,场面瞬间寂静。 人人心头都是狠狠一跳。 “你胡说什么?”白氏怒喝。 三夫人被她吓一跳似的:“大嫂,您这是怎么了?人有相似,不是很平常吗?况且你二十几年前就退了婚,人又在盛京,没人说你闲话。” “你休要胡言乱语。”白氏怒道。 骆崇邺面色白中见青。 “的确很像我大哥。我就说怎么一见这位邱老爷,如此熟悉。”骆宁道。 “好了!”骆崇邺厉呵,声音高得很异常,“时辰不早了。阿宥,你该去书院。出发吧。” 身后的周家众人与周淮在身后,离得远,没听到这边说话,也没瞧出什么异常,一头雾水。 骆家声势浩大出来,只是为了和老夫人碰头? 骆宥颔首,拱手作揖后,上了马车。 骆崇邺对管事说:“扶夫人上车,咱们回家。” 又看向白玉麟,“你女儿好久不见你,你们父女团聚,你且把外甥女接走吧。” 白慈容:“姑父,我……” “是,我与阿容的确多时未见。”白玉麟道。 他拉住了白慈容,他们先走了。 老夫人那边,骆崇邺顾不上送了,派了三老爷送老夫人回南山避暑;其他人,各自回府。 骆家众人各有心思。 “大嫂是不是时常回余杭省亲?我记得她回去了好几回,甚至有一次因兵灾,住了一年多。”三夫人对三老爷说。 她与三老爷、老夫人同一辆马车。 她是故意说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垂阖双目,不做声。 三老爷瞪一眼她:“省亲也是平常事,娘和大哥同意的。” “是。就是那个表姑娘,有些怪异。她好像就是大嫂在余杭那一年出生的。”三夫人又道。 三老爷:“……别瞎说。” 再说下去,非要气死老夫人。 老夫人睁开了双目,静静看一眼三夫人。 三夫人立马辩解:“娘,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表姑娘哪一年生的,是实情嘛,又不是咱们编造的。” 老夫人:“此事不要再提。” 三夫人应是。 她心里想:不让说,别人就没想法吗? 表姑娘既像白氏,又像邱士东,生日又凑巧。 白氏把她看得像眼珠子,甚至不惜为了她伤害亲生女儿阿宁,难道没有猫腻? 这都不多想,是傻子吗? “老三,你和你媳妇要想清楚了。”原本沉默的老夫人,突然又开了口,“闲话说出来容易,耽误了阿宁的婚事,对你们可有好处? 做不成雍王的岳家,将来你们分家之后,依仗什么权势过日子,儿孙又怎么得庇护?你们可没有爵位。” 这句话,戳到了三夫人的软肋。 三夫人这个人,最擅长钻营。 她打了个寒颤:“娘,我什么也没说!” “往后也别说。”老夫人道。 三夫人应是。 马车回到了南山避暑山庄,却听到下人说,骆宁的马车折返,也跟着来了。 老夫人知晓她放心不下自己。 骆宁一来,三夫人与三老爷都用同情目光看着她。 但没说什么。 “祖母,您方才热着了吗?”骆宁问。 老夫人说她没事。 山上果然凉爽,骆宁安顿好了老夫人,替她更衣。 “……府上一定会流言蜚语满天飞,对你不利。传出去,你名声有损。”老夫人叹气。 骆宁这样做,的确对她有些短期好处;可长远来讲,也有很多弊端。 “祖母,我不是冲动而为。那天我站在侯府门口,看着咱们侯府的气派,心里想,为了得到它,邱士东和白家会用什么手段? 它值得豁出性命、全力以赴。他们手头有钱,白花花的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要是侯府没有人注意、无人警惕,也许咱们家的人先被收买。您瞧瞧咱们家的人,有几个豪阔过,能经得起银子的考验? 咱们怕这、怕那,藏头藏尾的,别人就可以把咱们一网打尽。祖母,活着才是最要紧的。”骆宁道。 老夫人身子经不住颤抖。 骆宁说得对,很对! 旁人先不提,骆崇邺是第一个经不住钱财诱惑的。 不能低估人性的贪婪与恶毒。 况且,白氏和邱士东敢把孩子生在骆家、养在骆家,他们心狠手辣,侯府不提前防备怎么行? “邱士东和白玉麟这次进京,是为了皇商,他们在建宁侯王家至少花了三十万两银子。 祖母,这么庞大的数目,可以买整个侯府的性命了。可他们注定会失败。已经投入巨大,要是换不来好处,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没有皇商,就拿下侯府。 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刻,咱们还懵懵懂懂,就是任人宰割?我只是想侯府人人清醒,尤其是我那个糊涂爹。”骆宁又道。 老夫人眼角垂下了老泪:“你说得对,阿宁,是祖母思虑不周。” 她一把年纪了,还不懂世道残酷。 “就应该这么办,你办得好。”祖母哭着说,“只是可怜你,往后娘家这些恶名,你甩不脱。” 骆宁笑了笑:“我娘家不倒,就有翻身之日。要是侯府与亲人都没了,我要名声有何用?” 不仅亲人,还有那些忠心的仆从,他们不该落得前世那样的下场。 很多人无辜。 邱士东和白氏会用骆家的血,涂抹他们的荣华富贵。 骆家二房,二老爷与夫人也谈论不休。 “那个邱士东,是不是真的很像骆寅?”二夫人问。 二老爷:“我现在不太记得骆寅的模样了。” 作为叔叔,二老爷对侄儿的五官面貌,只是笼统印象。就是见面肯定不会认错,脑海里也有个粗略轮廓,但非要叫他细细描述,他也说不准。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骆寅了。 再回想邱士东的容貌五官,的确很像。 “我觉得一模一样。”二夫人说。 骆寅与邱士东,不是容貌十成十相似,而是身段和气质。加上他失踪了,不在跟前,旁人脑海里一思虑,越想越觉得相似。 “你再想想,是不是一模一样?”二夫人说。 二老爷先前觉得模糊,可妻子如此笃定,他便觉得,似乎真很像。 “完了,长房要翻天,大哥可能会气得杀人。”二老爷蹙眉,有点堵心。 “不仅骆寅,还有白慈容。”二夫人说,“大嫂一直把这个侄女看得比命都要紧,说不通。” 二老爷:“不至于的……” “怎么不至于?那次白慈容叫娘,咱们都亲耳听到了。”二夫人说。 二老爷:“这都是什么事!” “好事!”二夫人说,“反正阿宁的委屈,有出处了。否则旁人都要说阿宁误会了亲娘。 亲娘怎么会把侄女看得比她重要?说阿宁小气、误会,无理取闹。阿宁才是有苦难言。” 二老爷:“……” 这件事,一团乱麻。 不管白氏怎么解释、镇南侯是否相信,侯府众人心里大概都有一杆秤了。 第119章 白氏的狡辩 骆宁没有留宿避暑山庄。 她知晓,骆崇邺在家里等着她。 傍晚时,晚霞灿红,渲染得镇南侯府门匾与石狮子都无比辉煌,骆宁回了家。 有小厮在门口等她。 是镇南侯的人。 “大小姐,侯爷叫您去。” 骆宁却不慌不忙:“我才回来,要梳洗更衣,还没用晚膳。” 她先回了文绮院。 简单沐浴,换掉汗湿的衣衫,骆宁这厢头发还没有擦干,骆崇邺来了。 何、尹两位嬷嬷对此有点不快。 何嬷嬷性格温柔,含笑对骆崇邺说:“侯爷,有何事不能等明早?姑娘家矜贵,您别吓到了王妃。” 柔中带刚。 镇南侯尴尬笑笑:“有几句话问她。” “也请等王妃用了晚膳。侯爷,凡事急生变、缓则圆。”何嬷嬷笑道。 几句话,把镇南侯给挤兑了出去。他站在明堂,朝骆宁喊了声:“阿宁,快些来外书房。” 骆宁没应声。 她还是吃了晚饭,等头发干了,才去外书房见镇南侯。 已经到了落锁时间,垂花门有婆子特意等着替骆宁开门。 骆宁到了外书房时,镇南侯一个人独坐。 她需要给他时间,让他静下来想想。 “……你都知晓些什么,细细说给我听。什么婚前定亲,此事我一概不知。”骆崇邺道。 “爹爹,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我娘在嫁给您之前,与邱氏有婚约。后来邱氏自己退了。” “他退了?”骆崇邺咀嚼这句话。 骆宁表情很淡,冷静看着他。 这个父亲,从未疼过她,也不曾护过她。 他可有可无。 他没有亲自杀骆宁,可他也纵容了凶手。 后来他死在小梅姨娘床上,说他是马上风死的。小梅姨娘贞洁,当晚投缳自尽,为侯爷陪葬。 骆宁那时候已经做鬼了。此事发生在镇南侯替骆寅请封世子的三个月后。骆寅毫无耐心,才三个月就忍不了了。 小梅姨娘是帮凶,白氏与骆寅给了她很多好处;小梅姨娘聪明,想要留一点把柄,可骆寅和白氏的手更快,当晚就解决她,不留后患。 骆家不是没人怀疑的。 只是那时候祖母死了,骆崇邺也去了,整个侯府都由白氏母子把持,谁来做主? 家业,拱手送人。 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还妄图自欺欺人。 阖府死得最不冤枉的人,就是他,他咎由自取。 “您想问什么?”骆宁板起脸,眼眸阴沉,声音似淬了冰。 骆崇邺精神一紧:“阿宁,爹爹想……” “别问废话。您有什么疑惑,自己去查、去看。您问我,是指望我什么?想把我赚回来的爵位辞掉,换个郡主给我吗?”骆宁问他。 骆崇邺恼羞成怒:“阿宁,你眼里没有尊卑。” “是你目光浑浊,识人不清,又糊涂自负。”骆宁一个字一个字道。 要不是你一直糊里糊涂,真相在眼前都视若不见,前世骆家不会是那样下场。 包括骆宁在内,每个人都拼了全力活着,还是一个个被铲除。 “阿宁,你这样对着你爹爹发脾气,传到王爷和太后耳朵里,你又如何自处?我只是跟你商量。”骆崇邺声气软了下来。 他用大道理压她,竟只是在变相讨好她。 虽然这讨好,不要也罢。 “这些事我都会查。在查之前,你应该是听说了什么,爹爹想先听你说。”骆崇邺道。 骆宁:“这些不是我查的,旁人告诉我的。你若不信,我白费唾沫星子。” “你先说。”骆崇邺道。 他这一天思考了很多;去文绮院被阻拦,他又想了一些事;骆宁再威压几句,他臣服了。 他的自负被压得很低。 骆宁就把邱士东与白氏往事,说给骆崇邺听。 “……你这边想求娶,邱氏就退了亲。”骆宁说。 骆崇邺蹙眉:“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为何不是?我娘心里一直记挂他;余杭白氏也感激他的牺牲,给他好处。”骆宁说。 骆崇邺:“可也不能说你娘跟他藕断丝连。难道要我怀疑自己的孩子,甚至怀疑你?” 骆宁:“你怀疑我的话,就把爵位让出来,给我弟弟继承。反正我娘肯定是我娘,阿宥也肯定是我弟弟。” 骆崇邺:“你……” 简直气炸。 “你去对峙,我娘说‘挑拨离间’,把问题放在我与你的父女血脉上。”骆宁说。 骆崇邺一股子气半晌退下去,问她:“叫我如何是好?” “查查骆寅,他本是侯府长子,最有希望继承爵位。当年他外出念书,好几年不在家,身边是有人跟着他的。 那些人现在在何处,花点心思可以寻到。威逼利诱,问问骆寅那些年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等。 还有白慈容,她到底是谁的女儿,派个人去余杭查访,未必没有成效。单说我那个大舅妈,大舅舅的继室,她嘴里肯定有话说。 至于我和阿宥,你自己看着掂量。得罪我,与你毫无益处,而且咱们父女容貌有相似处。 阿宥念书,将来自有前途。你不信他就不把爵位给他,他翻不了天。往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骆宁说。 骆崇邺问她怎么办,她简单直接给了办法。 查骆寅、白慈容,别把心思放在骆宁和骆宥身上——抓重点,别本末倒置。 骆崇邺站起身:“你且回去吧。” 他与骆宁一起进了正院,垂花门落锁。 两人沉默,谁也没开口。 骆崇邺去了东正院。 白氏没睡,穿着中衣坐在床上,精神不济的模样。 瞧见骆崇邺来了,她只是叹了口气:“阿宥去学堂了?” 她丝毫不乱。 骆崇邺:“车夫回来说,已经安顿好了。” 看向她,“今日那个姓邱的……” “别提他了。早年是家里定亲,我与他不曾见过。而后他瞧上了更好的,不顾我体面非要退亲。我大哥死活不同意。 合该我富贵,遇到了你。你有意求娶,我大哥才答应邱家退亲。邱家肠子都悔青了。 他看上那个姑娘,生病死了,他富贵梦无望。我不愿踩贬他,才没有提过。”白氏说。 骆崇邺看着她。 她说话时候,语气格外镇定,可眼珠子一直在转,转得快且急。 她见骆崇邺不答,抬眸看着他时,那眼神飘忽。 “你不信我的话?是阿宁,她挑拨离间。”白氏说。 骆崇邺忍不住笑了下。 骆宁猜得很准。 第120章 他们的美梦 比起骆崇邺,骆宁更了解她母亲。 他这一笑,意味不明,白氏心里颤了颤,面上强自镇定:“侯爷何故发笑?” “你继续说,阿宁为何挑拨?” “娘家负累太重,她巴不得崔家认了她做义女,借高枝嫁入雍王府。 您还不知道吧,崔小姐上次特意来拜访她了,谈的可能就是这些大事。”白氏说。 骆崇邺:“人人都知晓她什么身份来历。” “有什么要紧?宫里那些娘娘们,好些人出身低微,被门阀认为养女,不是照样自称望族贵女吗?要的,就是一个虚名。 阿宁她巴不得家里闹翻天,甚至故意误导,说她不是您的女儿,指望您赶了她走,她好脱身。”白氏说。 骆崇邺细想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又狗屁不通。 因为,白氏先做了预设。 她预设骆宁要脱离骆家,然后在这个预设的情况下,再解释。 若不小心,就会被她带沟里,觉得她言之有理。 骆宁为什么要脱离骆家、去做崔氏养女? 骆家堂堂正正侯府,她侯府千金不要,做个养女? 预设如果不成立,白氏的说法就极其可笑。 骆崇邺稍微回想,白氏每次狡辩,都是用这一套,故而他总是被说服。 幸而骆宁提前告诉他,白氏一定会拿着“骆宁与骆家的血脉关系”做文章,从而把骆寅和白慈容的问题盖过去。 “你是说,阿宁陷害你?”骆崇邺问。 白氏:“自然。” “可阿宁什么也没说。”骆崇邺又道。 白氏:“……她暗示了。” “哪怕你订过亲,又有什么关系?正如当时在三十铺说的,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怎么算得上暗示?她暗示了什么?”骆崇邺又问。 白氏一时语结:“侯爷,不、不是这样……” “阿宁她还说,你的侄女长得像姓邱的。你侄女长得像谁,和你有什么关系?”骆崇邺又问。 白氏脸色忍不住变了。 她情不自禁咬了下唇,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你说说,为何你觉得阿宁陷害你?你称病不出门,却在三十里铺,也是阿宁害的?我叫你不准送儿子吗?”骆崇邺又问。 白氏抬眸,惊愕看着他。 他一向性格急躁,说几句话就被牵动肝火,只知道发脾气。 她之前准备的说辞,就是字字句句点他:你女儿嫌弃你身份地位。 这意思不言而喻,骆崇邺听得懂,他一定会暴怒。 他总是一根筋,脑子不会转弯,才可以被耍的团团转。也正是如此,他几十年赚不到前途,还得靠女儿才得了爵位。 他就是鲁莽、愚蠢。 蠢货为何突然开了窍? “侯爷,你还是怀疑我?”白氏倏然滚落了眼泪。 骆崇邺看着她。 能诡辩的时候,就千般说辞;狡辩不过去,就落泪。 说她为骆家和骆崇邺生儿育女、打理内宅,付出了多少辛劳。 “白氏,我不仅怀疑你,我还要审你。你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骆崇邺站起身。 白氏眼泪还在面颊,表情却狰狞扭曲:“你敢!我大哥还在盛京,你敢对我的人屈打成招,我大哥就去告御状,咱们鱼死网破。 我大哥走通了建宁侯府的门路,有了王家依仗,不怕你只手遮天。骆崇邺,你有胆子就把我的人送官,叫官府来审。 你用私刑,不管你得到了什么证据,都是假的。哪个下人扛得住主人家的审?” 骆崇邺一梗。 他当然不可能报官。 哪怕不顾忌骆宁的面子,他自己也要脸。 “我不怕告诉你,我大哥与人合伙做的买卖,即将要选上皇商。骆崇邺,我与白氏都不是你可以随意打杀的。你为了子虚乌有的事杀妻,你要吃牢饭。”白氏怒道。 狡辩不了,就威胁。 骆崇邺狠狠咬了牙关:“当我拿你们没办法?” “我是清白的,你到底跟我拼什么命?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女儿,她要弑亲。 她连她大哥都不放过,她为了前途没了人性。咱们占了她的光,她不甘心,已经扭曲了。”白氏道 骆崇邺:“……” 他走出院子,才意识到,他又把白氏最后一句话听了进去。 因为,骆宁的确对爵位一事耿耿于怀,屡次提出叫骆崇邺自己去辞了。 可不对! 白氏如今的话,都要反过来听。 她并不清白。 骆崇邺离开了,又叫婆子开了垂花门,去外书房睡了。 他走后,白氏看向甄妈妈。 甄妈妈向她保证:“夫人,老奴绝不会说半个字。” 白氏:“我相信你。你得保重自己,你这个时候有个万一,我越发解释不清。” 甄妈妈应是。 白氏依靠着引枕:“我只等皇商一事落定。有了皇商,再给骆崇邺一些钱,这男人什么都不会计较。” 骆崇邺太好拿捏了。 爵位有了,如今他需要更多的钱与美色。 只要按住他,暂时叫他不发疯,白氏就可筹划除掉他,永除后患。 “皇商几时能定下来?一个月应该可以吧?” 客栈内,白慈容和白玉麟、邱士东深夜也没睡。 三人把他们以前编织的谎言,对了又对,彼此纠正漏洞,确保万无一失。 “爹爹,咱们还是把娘接出来。我真怕骆家对她不利。”白慈容说。 邱士东:“这个节骨眼,恐怕不行。” 又道,“骆家不敢如何,没有任何凭证。” 骆寅已经死了。 没有他,少了人证;可没了他,容貌一事也可以篡改。 其实骆寅没那么像邱士东。他消失日子太长,不能再跟前对比,到底有些像,反而说不清楚。 “爹爹,等皇商名分定下来,我才能安心。骆家算什么?”白慈容说。 她对此事,抱着最大的希望,“爹爹,这回应该无差错了吧?” “板上钉钉。陛下一般不会过问,户部递了名单,秉笔太监盖印批阅。这种小事的奏章,都不上皇帝案头。”邱士东道。 白慈容心中踏实了很多。 她舒出一口气。 “爹爹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家愿意收你做养女,送你入宫。”邱士东又道。 白慈容大喜:“果然能成?” “上次你见过了建宁侯,他说你容貌不俗,定能得胜券。皇帝之前很喜欢贵妃,后来宠丽妃。 只是最近对丽妃淡了不少,正缺个新鲜的。你与丽妃容貌不同、气质不同,也许陛下就迷恋没见过的。”邱士东道。 白慈容心花怒放:“爹爹,我等着这一日。等我发达,一定要把骆家与骆宁一网打尽。她做不成雍王妃!” 第122章 婚期 镇南侯没有再去东正院见白氏,也没有见两位梅姨娘。 但他去拜访了白玉麟,甚至见到了邱士东。 白玉麟巧舌如簧,不解释骆寅是否像邱士东,而是暗示“骆宁点破往事,用意不明”。 至于骆宁什么用意,白玉麟没说,等镇南侯自己去猜。 他这技巧,比白氏还高超。 镇南侯提前得了女儿提醒,似有了一双明目。带着这双眼,他再看白玉麟与白氏,就惊觉他们说法一致。 有嫌疑的事,闭口不谈、绝不解释,而是转移目标,把骆宁树成靶心。 一个这样说、两个也这样说,且他们很有技巧,说话都会故意先踩镇南侯的痛处,再在此地基上污蔑骆宁。 镇南侯似头一回认识白氏与白玉麟。 “……姑父,我能否回去照顾姑母?她身体不好,我实在不放心。”白慈容说。 骆崇邺:“你想去就去吧。” 这个白慈容,也算是个把柄,把她“抓在手里”,对骆崇邺而言不是坏事。 白慈容道谢:“姑父,您真是心肠好、仁慈宽和。我在府上打扰这些日子,你们都待我极好。 我知道自己多有不足,惹得阿宁姐总是嫉妒。往后我会更谨慎低调。” 骆崇邺微微颔首。 这次发生了这些事,骆崇邺心中的疑云几乎要变成深信不疑。可怎么处理眼前这些人,他还没有想好。 他也没证据。 他女儿即将做雍王妃,白氏断乎不能死。 白氏一死,骆宁就得守孝,婚事往后拖,变故越来越大,骆崇邺无法接受“雍王岳父”名头落空。 他最在乎权势。 且骆寅已经死了,最刺心的人解决了,余下可以慢慢处置他们。 骆崇邺回了家,再次叫骆宁去外书房。 “骆寅与白慈容的身份,我已经派了心腹去查。白慈容想回来,我同意了,她这个人放在眼皮底下更有用。”骆崇邺道。 骆宁无所谓。 白慈容回来也好,她可是白氏罪孽的铁证,放在侯府也可以。 骆宁也许用得着她。 “爹爹英明,都听您的吩咐。”骆宁随口夸了骆崇邺一句。 骆崇邺出去了。 两位梅姨娘见他好些日子不理睬他们,去外书房撒娇,被骆崇邺臭骂一顿撵回内院。 骆宁不信任他。 她不知他是真的醒悟,还是一时改变,不消几日又故态复萌。 她不依仗任何人,包括骆崇邺。骆崇邺能不拖后腿,骆宁就很欣慰了。 日子慢慢往前。 过了几日,堂妹骆宛与忠诚伯府五少爷庚帖合完了,正式开始议亲,二叔二婶很高兴。 到了七月初十,钦天监择定了骆宁与雍王大婚的吉日:熹平七年二月二十。 也就是明年的二月。 掐指一算,骆宁还有七个月在娘家的日子。 “……大婚后,三月初一侧妃们一齐进府。”这个消息,也是萧怀沣的人传给骆宁的。 萧怀沣的人刚走,崔正澜的人也来了。 说同一件事。 “还行,应该来得及。”骆宁想。 她也没多少事要忙。 况且出嫁了也可以回娘家,王府距离侯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 婚期落定,礼部开始给骆家送雍王妃真正的聘礼。这些聘礼,都是记录在册的,暂时放在镇南侯府的库房。 而侯府,需要对着这些聘礼,准备好骆宁的陪嫁。 此事是最简单的,因为依照皇族规制,骆家只要把这些聘礼改一改箱笼装饰,再抬回王府即可。 他们能给骆宁的,是私下里的添妆。 “……娘,骆宁的大婚之日已经定下了,听骆崇邺那边的丫鬟说的。”白慈容告诉白氏。 白氏:“她还没有给我儿偿命,怎可飞上枝头?” 白慈容安抚她:“爹爹的皇商,不日就要下来了。听闻户部后天就要递折子。” “此事倒是很快。” “每四年一次选皇商,都是这个日子,爹爹筹划了多年。要说快,倒也不快了。”白慈容道。 白氏颔首:“此事落定,咱们多了个依仗!” 又骂骆崇邺,“还想要审我的人!我一说建宁侯府,他就怂了。没用的东西。” 白慈容想了想:“娘,我觉得骆崇邺是不愿意闹大。他此前最在乎的,无非是他女儿的婚事。” “他当然不想闹大。骆宁做不成雍王妃,他得哭死。咱们还有机会。等你爹爹和大舅舅做了皇商,我应该可以出来理事。 我恢复理事,先拿住骆宁。只要她落败,咱们又有建宁侯府的关系,骆崇邺什么都不会计较的。”白氏道。 白慈容颔首。 她又忍不住把邱士东告诉她的话,说给白氏听,“建宁侯府想认我做义女,送我入宫。 听闻陛下最近腻了圆脸娇憨的美人儿,丽妃倍受冷落。我若入宫,应该升得比丽妃快。” 白氏心口无比舒畅。 邱士东做了皇商、白慈容做了皇妃,再弄死骆宁,骆崇邺会像个龟孙儿一样拜跪他。 到时候,先逼得他请封骆宥做世子,再诛杀他。 骆宥成年之前,不能继承爵位,可有了世子名头,此事跑不掉。这期间,侯府就是白氏的。 白氏有仇报仇。 这大半年郁结,似乎都散了,她脸上又有了容光。 白慈容这大半年也灰头土脸的,白氏无比心疼:“娘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近在眼前,娘。”白慈容笑道。 骆宁的婚期定下,她便进宫去看望太后。 太后私下里也给她准备了添箱礼,除了金银珠宝,另外还有人。 “何、尹两位嬷嬷,你们相处得如何?” “很好,她们待我极有耐心。”骆宁道。 太后:“那往后她们俩就跟着你吧。你身边的人,留在你跟前凑趣,管些琐事。” 骆宁道谢。 的确,孔妈妈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内院总管事妈妈。骆宁替她养老,叫她在跟前管着小厨房。 秋华、秋兰历练得不错,她们肯定是骆宁的陪嫁丫鬟,也会是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骆宁这边说话,太后身边的女官来回事。 “母后,我先去偏殿抄写佛经。”骆宁说。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不急。偏殿乱得很,回头再收拾。” 又看向女官,“事情如何?” “陛下说,丽妃罪不至死,贬她为美人。打入冷宫,一应俸禄全减。”女官道。 太后颔首:“你去看着些。” 女官退了下去。 骆宁好奇:“怎么突然要把她打入冷宫?” “她昨日失手,用砚台砸了大皇子。大皇子昨晚发了烧,皇帝盛怒。”太后说。 骆宁愕然,却又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第122章 湖砚砸了大皇子 骆宁听到“砚台”二字,就很敏感。 丽妃用砚台砸了大皇子,什么砚台? 可千万别是澄砚。 故而,她问太后:“是什么砚台?” 太后笑道:“一方湖砚。就是你送哀家的那个。” 骆宁舒了口气。 她没有继续打听,转而关心大皇子。 “大皇子是吓着了,喝了些安神散,今早已经退了烧。皇帝在坤宁宫看着,一夜没阖眼。可怜,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太后说。 说到这里,太后露出几分哀戚。 骆宁知道,她一定为了皇帝的子嗣操碎了心。 “母后,大皇子会平安健康的。”骆宁说。 太后苦笑。 大皇子并不健康,时常头疼脑热的。换了几个胖胖的乳娘,也没用,大皇子吃得不多。 骆宁宽慰了太后几句。 从宫里出来,骆宁没回家,而是赶紧去了趟雍王府。 她很想知道事情经过。 丽妃怎么拿砚台砸了大皇子,以及皇帝有没有留意到那是什么砚台,此事是否牵连到窦家的皇商? 雍王在书房见幕僚,正在商议要事。 骆宁的马车依旧可以直接入王府,在正院门口停下。 管事请她进明堂稍坐,给她上茶。 上茶的,竟是初霜。 主仆重逢,格外热切。 “大小姐,文绮院情况如何?您好不好?孔妈妈和姐姐她们好不好?”初霜一股脑儿问。 骆宁笑起来:“都好。” 又问她,“你在这边怎样?” “这边只石妈妈一个内宅管事。她得了王爷的吩咐,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您放心,王府内院、外院的人,我都认识了,您交代我的事,我没有懈怠。”初霜说。 骆宁欣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石妈妈说,您明年二月就可入府。大小姐,婢子盼着这一日。”初霜又道。 又说了几句,初霜才退下去。 临走时,她告诉骆宁,石妈妈给她改了个名字。 因为镇南侯府的初霜,可能跟骆寅的失踪有关,她需得“改头换貌”。 “现在石妈妈叫我桃叶。这个名儿好,春天呢,听着就暖和。我还想叫桃花,很漂亮,可石妈妈说俗。” 骆宁忍俊不禁。 “石妈妈还说,她先这么叫着,是叫给外人听的。等王妃进府,要是王妃不喜欢,再改一个。” 然后问骆宁,“大小姐,您可以给我改叫桃花吗?” “还是叫桃叶吧。”骆宁道。 初霜:“……” 事情说完,初霜就退下去了。 骆宁坐下喝茶,慢腾腾想着心事,萧怀沣姗姗来迟。 他见她衣着鲜亮、头上还戴着珠花,问:“进宫去了?” “是。” 果然如他所料。 骆氏阿宁不知是自负容貌出众,还是懒得梳妆,平时出门都衣着随意、不施脂粉。 素净极了,偏又生得浓丽。 只有进宫,才穿桃红色上襦,绣繁复折枝海棠花,一团锦簇。盛夏天热,她面颊被热得似扑了一层胭脂,人比花娇艳三分。 萧怀沣的明堂,庄严肃穆。他进门时,她坐在椅子上,似给这明堂添了一抹艳光。 满室绚烂。 “听说了宫里的事?”萧怀沣坐下,婢女给他上茶后,他啜饮一口才问。 “我去的时候,有管事姑姑来回话,说丽妃被贬为美人、打入冷宫。”骆宁如实说,“母后说,因她用砚台砸了大皇子,害得大皇子半夜发烧。” 萧怀沣又喝了一口茶。 “的确。” “怎么回事?”骆宁赶紧问,身子往这边侧了一点,“澄砚窦家的皇商,是否要拖后?” “这倒不必。” 萧怀沣喝了半杯茶,润润嗓子,就把昨日宫里的事,说给骆宁听。 郑皇后与陈美人抱着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 大皇子这几日睡不安稳,陈美人想讨要太后小佛堂的一点香灰,给大皇子冲水服用。 丽妃也来请安。 “……丽妃数落陈美人,不该如此愚昧,用香灰给孩子凝神。陈美人一向软性子,谁都可以说她几句,母后却不太高兴。” 小佛堂里,当时气氛有些紧张。 丽妃说完了,也自觉不妥,想要解释,皇帝来了。 陈美人受了委屈,当即落泪,皇帝问她怎么了。 “陈美人就说,丽妃不敬太后与皇后,公然冲撞她们。丽妃自然辩解没有。” 皇帝没顾上询问,就叫人把丽妃拖下去,给她禁足。 丽妃想要挣扎,往前扑,正好案几上放了几个砚台。 她的手往前推,一方砚台就这样飞出去,好巧不巧砸到了抱着大皇子的乳娘身上。 “当时很混乱,大皇子就哭了。可能是乳娘被砸到了,疼的时候抱紧了一点大皇子。可乳娘不会承认。 不管是皇嫂还是陈美人,都一口咬定那砚台砸了大皇子的脚,大皇子才哭的。 丽妃被带回她宫里禁足,皇兄罚她抄写一百遍佛经与宫戒。原本轻拿轻放的,谁知大皇子回去后吐奶,夜里又发烧。” 骆宁静静听着。 丽妃得宠后,有些嚣张。 可能她自己觉得只是活泼,皇帝也喜她这样灵巧,但落在郑皇后和陈美人眼里呢? 尤其是她那么爱说爱笑的。 上次皇帝在她宫里晕厥,太后已经恼了。 大皇子是什么缘故吐奶、发烧,外人不知情;可丽妃砸了大皇子,却被坐实。 皇帝盛怒之下,就废了她,将她打入冷宫——妃子再贴心,也没有皇嗣重要。 “陛下可知晓那是湖砚?”骆宁问。 萧怀沣:“我的人已经提醒了他,他知道。” “这几日皇商就要定下来,希望不要再出岔子。”骆宁道,“也万幸,不是澄砚砸了大皇子。” 萧怀沣:“不可能是澄砚。哪怕真是,事后皇兄看到的,也是其他砚台。这点事,宫里的人能办妥,又是发生在母后的小佛堂。” 骆宁:“……” 不管如何,骆宁运气不错。 邱士东的美梦,可能比她想象中破裂得更快。 这次失败,四年后他更没机会。 骆宁真想看看他们是何等表情;而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似乎也被建宁侯府、皇商几个字给镇住了,说什么从长计议。 就知道他不可靠。 好戏在后头。 骆宁唇角,忍不住有了个淡笑。 “你得意什么?”萧怀沣问她。 骆宁:“……” 第123章 皇商落定 骆宁沉吟片刻。 “王爷,我想把家里的事,和您说一说。”她似下了很大决心。 定了婚期,骆宁未来三年都要依仗萧怀沣。 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事出有因,骆宁做起来就不成体统。比如说,将来白氏的下场,她应该如何向萧怀沣交代? 一旦她做了雍王妃,镇南侯府、白家,都是雍王的亲戚。 与他也利益相关。 白家又市侩,擅长钻营,万一被他们钻了空子,后悔晚矣。 “这个湖砚,它背后的东家,名叫邱士东。此人还领朝廷的盐引。表面上是盐商,私下里做不少勾当。 不是我污蔑他,王爷派人去查,随便就能查到几样,私盐是贪墨朝廷的利润,盐商们相互勾结、每次下派的钦差都会被收买,这也是实情。”骆宁说。 萧怀沣端坐,表情冷漠,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可他还是问了:“你要借着砚台一事,举发盐商?” “不,我知晓盐商与门阀一样,盘根错节,绝非一朝一夕能治理。我只是在介绍邱士东此人。”骆宁道。 “你识得他?” “不仅仅是识得。我们府上与他,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骆宁说。 她开始讲述邱士东与白氏的往事。 提到骆寅的身世,萧怀沣微微转过脸,看向了她。 他似乎明白,为何那日在土地庙,骆宁要亲自放那一把火。 “……邱士东、白玉麟都到了京城。他们带着人,又与王氏勾结,手里有钱。 我已经委婉提醒家中众人留心,不日王爷可能也会听到流言蜚语。我想着,到底应该和您说一声。”骆宁道。 萧怀沣:“无实证,此事难办。” 骆宁同意。 正如白氏威胁骆崇邺的,骆崇邺不敢把白氏的下人送去见官;可不见官,私下用刑审出来的真相,亦不能见光。 “你除了搅黄皇商,还有其他办法吗?”萧怀沣又问。 骆宁:“一切从密。就像骆寅那样。” 悄悄死了,然后编造一个去向。 “怎样从密?” “归宁。”骆宁道,“我母亲,她可以带着她的侄女白慈容回余杭。她成亲后数次回去省亲,这次她兄长北上,顺道带着她回去,合情合理。” 萧怀沣:“为何归宁?你即将大婚,这个节骨眼上,你母亲归宁是否说得过去?” “发病,需得回外祖父母墓前烧香,方能平安。”骆宁说。 萧怀沣想了想,轻轻颔首:“编得还算圆。” 又道,“骆氏阿宁,你放心去办。母慈才有子孝,不要愚忠。” 骆宁应是。 萧怀沣静静看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骆宁回视他的眼睛,等待下文,他却只是挪开了视线。 两人说了太久的话,斜阳染红了西边窗棂,时辰不早了。 骆宁起身告辞。 萧怀沣问她:“鞭法耍得怎样了?” “蔺姐姐夸我进步颇大。”骆宁说,“我腕力也有增强。下次王爷试试。” 萧怀沣摩挲自己的虎口。那里上次被骆宁的鞭尾撕开,如今脱痂,留下浅浅伤疤。 他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疤,没有哪一条有这伤疤窝囊。 “不试了。被狗咬一口全当倒霉,还能追着去逗狗?”萧怀沣说,“我没那么空闲。叫蔺昭看着吧,我信任她。” 骆宁:“……” 居然骂她。 犯得着吗? 回到镇南侯府时,天色已经擦黑,侯府门口亮起了大灯笼。 白慈容也刚从外面回来。 “阿宁姐。”她笑着打招呼。 穿一件和骆宁相似的上襦、淡绿色绫裙,行走间姿态优雅,步步生花。 “表妹做什么去了,才回来?”骆宁问。 白慈容:“下午去见了我爹爹,替他置办与打点。” “大舅舅何时回余杭?” “爹爹可能会小住月余。”白慈容说。 “是什么事吗?” 白慈容很谨慎,只是淡淡笑着:“也没什么事。路途遥远,难得进京一趟,下次还不知何时,自然要多住些日子。 况且白家在京城与附近都有些买卖,要见见掌柜的。生意多,事情细致又微末,阿宁姐见笑了。” 骆宁:“怪不得舅舅发财,的确生意多。” 她不再说什么,两人进了垂花门,在岔路口分开了。 白慈容身边跟着的丫鬟,低声说:“大小姐又学您,做一样的衣裳,还没有您好看。” “别胡说。”白慈容笑道。 她面颊饱满、眼眸明亮。 今日,她去了趟城郊的万佛寺,见到了建宁侯夫人。 建宁侯夫人告诉白慈容一个秘密:宫里的丽妃,已经被打入冷宫,皇帝跟前这会儿没人。 等邱士东的皇商下来,有他做担保,建宁侯府会收白慈容做义女,送她入宫。 建宁侯夫人要白慈容保证,今后改姓王,要以王家为娘家,处处想着娘家。 白慈容机灵又嘴甜,自然一一答应,哄得建宁侯夫人身心舒畅。 回到东正院,白慈容把此事告诉了白氏。 白氏也是心花怒放。 “我是一品诰命。等你封了妃,想要见我,传召一声,娘就去看你了。管它姓什么,你是娘的亲闺女。”白氏道。 白慈容依偎着她。 过了两日,四年一次的皇商放了名单。 户部把名单贴在衙门门口。 各行各业,砚台则是澄砚窦氏。 邱士东与白玉麟一大清早挤着去看,瞧见这名单,两个人对了又对,额角冷汗直直往下流淌。 “这是何意?”白玉麟问邱士东。 邱士东站得很稳,袖底的手却在轻轻发颤。 四年期待、几十万两的银票,全部打了水漂吗?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邱士东对白玉麟说:“咱们去趟建宁侯府。总要问个明白。” 建宁侯爷正在发脾气,因为他被皇帝叫去了御书房,痛骂了他一顿,还把一只湖砚砸他身上。 “朕问你,这种东西你给朕用?你要朕断子绝孙?” 建宁侯瑟瑟发抖,不停磕头。 他一头雾水。 走出了御书房,找了相熟太监打听,才知道大皇子的事。 ——怪不得丽妃被打入冷宫,原来是犯了这么大的错。 建宁侯替旁人出力,自己挨骂,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他夫人还问,皇商名单何时定下来,要接白慈容过来,调教些日子送入宫门。 “……是你们没运道。你们的事我尽心周转了,也打点了。你们受了丽妃的牵连,此事成不了,四年后再试吧。”建宁侯语气不善。 邱士东与白玉麟两个人呆愣原地。 第124章 丧家之犬 邱士东自以为,他见惯了风浪。 在地方上,知府见到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与权贵打交道,各取所需:他们需要真金白银,而邱士东需要依仗和皇商这个名头。 不成想,竟落空。 建宁侯明明收了那么多的银子! “侯爷,这……还能不能周转?”一旁的白玉麟开了口,“咱们不能再等四年。” 建宁侯沉下脸。 “侯爷,我们需要这个名头,一点虚名罢了,只是添光增彩。虽然刚刚定下了此事,要是澄砚窦家倒了,可有咱们的机会?”白玉麟又问。 建宁侯脸色更难看:“蠢笨!能上名单的,背后岂能无人?这份名单,是秉笔太监直接誊抄后给我的,根本不是我递上去那份。” 不仅有人,还是比建宁侯更厉害的人。 白玉麟犹自不甘心:“侯爷,您是贵人,见识比咱们深。此事,到底如何扭转?窦家可以犯点什么事?” “还在说窦家?”建宁侯怒极,“窦家不管犯了何事,背后的人就会把此事加在咱们头上。” 简而言之,你们有门路,人家窦氏也有。 皇帝都骂了建宁侯,建宁侯肯为了两个商户招惹麻烦吗? 自然不行。 可到底拿了他们的钱。 他们的钱,不给他,也可以给他仇敌,一样攻讦他。 比如说崔氏。 建宁侯想到这里,情绪冷静了几分。 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邱士东,放软了声调:“皇商今年是不成了,我可以跟地方上打个招呼,盐引多放一些给你。” 邱士东苦笑。 盐引是有定数的,利益分派。 多给了他,其他人就少了。他们不敢找官府的麻烦,难道还不能找邱士东吗? 走私盐的,手下全是亡命之徒,邱士东哪一个惹得起? 这好处,等于没有。 “侯爷,除了皇商,我别无所求。既然此事不成。侄女进宫一事,还请侯爷多费心。”邱士东拱手作揖。 他把路让给白慈容。 建宁侯看一眼他。 这一眼,意味深长。 白玉麟急忙接话:“是,小女全部依仗侯爷了。” “你们先回去,过几日我派人接了你女儿来。”建宁侯说。 终于把这两个人打发走了。 建宁侯同夫人商议此事。 王夫人说:“那个白姑娘,我已经见过了。她之前还有个才女名头,而后被传作假,嘉鸿大长公主很讨厌她,她声誉不佳。” 提到嘉鸿大长公主和裴氏,建宁侯冷哼一声。 非常不屑。 “……不过,那姑娘的确生得很美,男人无不爱她。又机灵讨喜。她要是伴君侧,也能替咱们吹吹枕边风。商户女,好拿捏。 我最近一直在物色人选。之前送进宫的两位,全部没得宠。明明花容月貌,陛下看都不看。”王夫人又说。 建宁侯:“宫里好像没有过这种模样的女子得宠。” 王夫人:“那个白姑娘,生得像我们大姐儿。早年选太子妃的时候,陛下就差点相中了她。是太后从中作梗。 这些年,陛下偏爱贵妃,连带着丽妃等人受宠。可看样子,‘这道菜’陛下也吃腻了。 这个白姑娘,几分肖像大姐儿,说不定就是她造化。就赌一赌她的气运。” 建宁侯也见过了白慈容。 男人看女人,目光犀利,白慈容的确很勾人魂魄;性格好、姿态又软,比真正的世家千金知情识趣。 应该有出息。 “就选了她。你给她取个名字,还养在老四名下。”建宁侯说。 王家四老爷这些年游山玩水,行踪不定。 建宁侯想要“养个义女”,就借用四老爷在外地的私生女名头,把人接回来。 王夫人答应着,回头去办。 镇南侯府,白慈容与白氏焦急等待消息。 派了心腹管事甄妈妈,去户部衙门看情况。 甄妈妈一去,大半日都没有回来,白氏焦躁难安。 “总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白氏问。 白慈容:“不可能,爹爹说了此事如探囊取物。” 白氏深吸一口气。 黄昏时,甄妈妈终于回来,面容沮丧,却又强打精神。 白氏心里一个咯噔。 甄妈妈不是喜气洋洋的,难道真有意外? “……是窦氏。他们家产澄砚。”甄妈妈说,“我瞧见了,难以相信,就去客栈等着问问大老爷。 大老爷他们也是好半日才回来,老奴就等到了现在。大老爷说,的确有点意外,皇商没了。” 白氏站不稳,直直往后栽。 怎么使得? 怎会这样? 没了皇商这个压制,骆崇邺立马会觉得白玉麟与建宁侯的关系不牢固,说不定他会作妖。 白氏无力与他正面抗衡,只能趁他不备给他痛击。 白慈容与甄妈妈搀扶着她,大声叫她,白氏却感觉自己听不见。 她迷迷糊糊的,嗓子眼作痒,用力一咳嗽,喉头涌出什么,一股子浓郁腥气。 “娘,您别吓我。” “夫人,夫人还有得救,大老爷叫您别担心。您快冷静些。”甄妈妈端了水,“来,漱漱口。” 白氏耳朵清明了几分。 她情急之下,竟是吐了一口鲜血。 看着白慈容扔在地上的巾帕,上面血迹斑斑,白氏眼泪止不住滚落。 “肯定是骆宁。她用诡计把白氏与云哥几年心血、巨额钱财都化为泡影。她该死,她真的该死!”白氏哭着说。 白慈容也苦:“娘,我就说了早日除掉她。您要是狠心一些,今天这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甄妈妈难得同意她的话,点点头:“是啊,大小姐欺人太甚了,夫人。她这是要挖白家的祖坟,断咱们的根基。” 白氏涕泗横流。 甄妈妈又宽慰她:“可大老爷说,建宁侯府会认下阿容小姐做义女,年底送她进宫。” 白氏握住她的手:“此话当真?” “钱不是白花的,建宁侯府理应出这个力。您放心,阿容小姐的富贵来了。”甄妈妈道。 白慈容:“娘,我想帮衬你处理掉骆宁再走,我怕您没有帮手。我离开了您,也怕您孤立无援。” 又道,“我不能等年底。叫爹爹给建宁侯府施压,他们三个月内必须送我进宫。我要见到陛下,我要权势滔天。” 等骆宁大婚,一切都晚了。 骆宁害得她们这样惨,她们如何能忍得下去? 爹爹和大舅舅在外头,无法找骆宁报仇,只白慈容可以帮姑姑了。 她要铲除这个祸害。 邱士东与白玉麟的心血,绝不能被骆宁这样糟践。 第125章 骆宁的警觉 骆宁也很快知晓皇商名单。 一切如她所料,故而她心态平和。 皇商落定,一场暴雨停歇,各处都归于宁静。 几家欢喜、几家愁。 窦家万万没想到,他们家这么突然成了皇商。 骆宁与窦大太太的商议,一直都是暗处进行的。而窦家大老爷最爱养鸟、遛鸟,从不管家里买卖。 长房的人都不知情,何况其他房头? 窦四太太兴奋极了,跑到她大嫂跟前,近乎满面红光:“骆小姐莫不是有神通?她就那么随便一句话,竟成了?” 做梦都不敢想。 窦大太太只是笑笑:“我那一跪,可使得?” “大嫂,还是您有远见。”窦四太太说。 又问大太太,“是否要上门,跟骆小姐道谢?” “不必了。一个小皇商,雍王妃哪里会看在眼里?”窦大太太说。 骆宁让窦大太太走角门进出,就是不想太多人知晓;故而,窦大太太连家里人都没告诉,只和大老爷、总账房说了一声。 大老爷什么都听她的,能得只珍稀鸟儿就满足,对生意毫无兴趣;总账房则听主人家的吩咐行事。 内外,愣是铁桶一块,打听消息的亲朋只感叹窦氏走运。 财运来了,无法阻挡。 窦大太太豪阔,先把上半年窦家铺子的分红,算出二成,悄悄递给了骆宁。 骆宁知晓她在卖人情。 她愿意多个朋友。 未来三年,窦家依仗她的地方多。商户财力厚、势力薄,在盛京城这样权贵如云的地方,举步维艰。 骆宁拿了钱,就等于允诺做窦氏靠山。 她做鬼时见过窦氏发迹,知晓窦大太太的人品,相信窦家不会给她招灾惹祸。 她收下了银票,拿出一半:“你们铺子做买卖,小伙计什么都知晓。这笔钱给您,您每个铺子指派个人,专打听。往后我想要什么消息,就问您。” 骆宁哪怕有些记忆,也不可能事事都知晓。 就像窦氏砚台,她也是在记忆里搜了又搜,苦想了好些日子,才把他们家给罗列出来。 权贵之间的消息,萧怀沣应该都知道。 可市井的情报,也有意义,将来许是能派上用场。 窦大太太收下了:“王妃放心。” 骆宁有事托付她,就是愿意做窦氏的依仗,窦大太太欣喜不已。 她悄悄来、悄悄走。 骆崇邺又叫骆宁去外书房,骆宁拒绝了他。 骆宁知晓他想谈什么。 他一股脑儿求权、求财,却半生都没搞明白自己的优势与短处。总而言之,心智不坚、目光短浅。 他叫骆宁去外书房,肯定想聊白玉麟和白氏的事,甚至聊到建宁侯府。 估计是叫骆宁威胁白玉麟,利用白玉麟将骆家和建宁侯府搭上关系,彼此联手,将来在雍王府里,用王侧妃做帮衬。 还打着“为骆宁好”的令旗。 ——骆宁想想,这些话她一个字都不愿听。 前世,骆崇邺从未关心过她死活;今生,骆宁告诉自己也要如此。 父不慈,女就不孝。 转眼到了七月下旬,早晚的风有了稀薄的凉意。 一日午后,有个小丫鬟来找骆宁的丫鬟冬烟,想借个鞋样子。 文绮院除了秋兰、秋华,另有两个丫鬟初霜和冬烟。初霜“失踪”后,院子里没有添人,只余下了冬烟。 冬烟今年才十三岁,没初霜那么机灵,沉默寡言的,不过做事勤快。 她极少到骆宁跟前服侍,只做些粗活。 “那个丫鬟是谁?”骆宁问秋兰。 秋兰出去看一眼,回来对骆宁说:“叫春桃,是二少爷院子里的粗使小丫鬟。” “她跟冬烟怎么认识的?” “回头我问问冬烟。”秋兰说。 晚夕,秋兰特意去叫了冬烟过来,板起脸问话。 冬烟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前些日子她鞋子坏了,正巧我在门口,她问我借一双;后来她还了我一双,还跟我讨要鞋样子。” 又道,“就见过这么两次。” 秋兰表情严肃:“要处处当心。二少爷不在家,她院子里的人自有樊妈妈管着,你不要随意与外人来往。咱们院里的规矩你是知晓的。” 文绮院一个粗使丫鬟、两个粗使婆子,怕秋兰胜过怕骆宁。 秋兰也不是很凶。相反,她平时挺温柔的,但她一丝不苟、不讲情面,丫鬟仆妇们领月例银子都要经过秋兰的手,她因此积累了威望。 冬烟道是。 此事落下不提。 可骆宁这个晚上,莫名做了个梦。她梦到前世秋兰的死。 一头撞在墙上,为证骆宁无罪,她头破血流。她没有一时就死,骆宁抱着她,那血染透了她衣衫。 秋兰一点点断了气,骆宁的灵魂也被撕裂,痛彻心扉,她一头冷汗醒过来。 醒过来,没有上次的心悸,很清楚只是一个梦。 “大小姐,是醒了吗?”睡在她脚榻上值夜的秋兰问。 骆宁:“是,有些热。” 秋兰爬起来,揭开了灯罩。室内有了些光线,她下地给骆宁倒了一杯水,又拧了帕子替她擦擦汗。 “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很安分。”骆宁突然说。 丫鬟秋兰、秋华、管事的孔妈妈,骆宁信得过;何、尹两位嬷嬷和蔺昭,非常有眼色,骆宁也放心。 除了她们,还有三个人:粗使丫鬟冬烟、两位粗使仆妇李嫂子和钱嫂子。 她们都安分守己,至少表面上如此。 除了前几天骆宥院子里的春桃来找过冬烟。 骆宥亲近骆宁,他院子里的人骆宁挺有好感。 可想想,骆宥自己在乎的,除了他乳娘樊妈妈,就是大丫鬟春芝,并没有提其他人。 他年纪小,又常在外头念书,身边跟着他出入的是书童和小厮,他岂能管到丫鬟的事? “秋兰,你替我查一查冬烟。”骆宁说。 秋兰蹙眉:“大小姐,您怀疑她?” 平时骆宁耍鞭、练字、跟何、尹两位嬷嬷学习,秋兰就管院子里的琐事。 秋兰内秀细致,目光观察每个人,冬烟这个小丫鬟是挺老实的。 冬烟难道作妖? 大小姐肯定不会错怪她。 “不,我不是怀疑,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秋兰,我突然想到了书。而冬烟和二少爷的丫鬟接触过,有没有从她那边拿回来什么书?”骆宁道。 秋兰:“我明日先遣了她出去,再翻她房间。” 初霜离开后,冬烟就一个人独占了一间小厢房。 “……我亲自去翻。”骆宁说。 第126章 埋下祸端 骆宁怕秋兰错过什么。 她要自己去找。 翌日上午,秋兰对孔妈妈说:“大小姐想吃莲子羹,最好是新鲜的莲子。孔妈妈,您带着人去后花园的小池塘摘。” 又道,“要是没有的话,就去集市买。” 孔妈妈喜欢干这种活儿,闻言当即拿了斗笠遮阳,把两个粗使婆子和冬烟都带出去了。 她们一走,骆宁和秋兰、秋华去了冬烟住的厢房。 两位嬷嬷视若不见。 蔺昭则问:“王妃忙些什么?” 骆宁感觉到,蔺昭很想跟着她,留在她身边;而蔺昭很聪明,她似乎能明白,两位嬷嬷将来肯定是骆宁的人,只她自己前途未定。 蔺昭的“多管闲事”,是一种试探,看看骆宁对她是否排斥。 骆宁与她,不需要太直白的交流,一个眼神就懂。 骆宁是打算一直把蔺昭留在身边的。她武艺高强,无法取代,还能教骆宁和秋华。 “蔺姐姐,我们翻找一样东西。秋华你去院门口守着,防止冬烟去而复返;蔺姐姐,你进来帮我一起找。”骆宁道。 几个人应是,对骆宁的命令没有半分迟疑。 东西很好找,直接在冬烟的箱笼里寻到了一个包袱。 包袱里有两双鞋袜、几本书、一副字帖和几样药方。 鞋袜都是男式的;书看着也新,两本正经书,写着《诗经集注》、《太平览记》;字帖是名家草书,这种是刊印的,不是真迹。 几张药方,都是解暑的。 骆宁的视线,放在《太平览记》上。 “先回去吧。”她道。 翻看这本书,骆宁的心情起伏,往事一阵阵袭击她,她有点头晕。 三人从冬烟的房间出来。 回到正房,骆宁在临窗大炕上坐下,把书给秋兰和蔺昭看。 秋兰识字。在韶阳的时候,骆宁闲得无聊,又想着秋华、秋兰将来会做她的陪嫁大丫鬟,必须通晓文墨。 看账本、记账、写请帖这些,都需要大丫鬟帮衬一二。 蔺昭却不是很通,只认得一些白字,太复杂的认不全。 “这书是二少爷学堂里教的吧?有什么不妥吗大小姐?”秋兰看完了,没看懂。 蔺昭更是不懂。 骆宁:“很不妥,极其不妥。” 又吩咐秋兰,去把秋华和两位嬷嬷叫进来。 秋华看到了书,一样懵懂;两位嬷嬷才翻了两页,表情全变了。 骆宁细细把此事说给她们听。 秋华脾气急一些:“大小姐待冬烟不薄,她竟敢背叛您!我去拿了她回来。” 骆宁沉吟:“冬烟不识字。这个包袱,她就放在箱笼最上面,可见是顺手放进去的。她也只是遭了算计。” 秋兰颔首:“我瞧着她还好,老实规矩。除了有些馋嘴,没见她哪里讨嫌。” 尹嬷嬷表情严肃:“大小姐,府上出了这种书,不是小事。” 不仅是害骆宁,而是想把整个镇南侯府都牵扯进来。 何人如此大的仇怨? 骆宁想起了前世。 和前世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秋兰替骆宁顶了罪,她痛呼是她不知轻重,撞墙自尽以示清白,保全骆宁。 “……先不要声张。”骆宁似走神了一瞬,正房内几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示下。 她们都信任她,以她为天。 她说不要声张,没人反对,她们都知道骆宁可以办妥。 她的方法好用。 骆宁收服了身边这一群人。 “先把这本书烧了。真的《太平览记》很容易买到,任何书局都有。秋华,你去外院,告诉门房上的平安,叫他偷偷买一本回来。”骆宁说。 门房上有个很机灵的小厮,做事有点脑子,好几次给文绮院传信。 骆宁想着他可用,暗中每个月贴补他一两银子,叫他听差。 秋华得了吩咐,出去了。 文绮院有小厨房,秋兰把这本书一页页撕了下来,扔到小厨房的灶台里烧掉了,顺便替骆宁做一碗鸡蛋羹。 中午,孔妈妈和粗使仆妇们剥出来好些新鲜的莲子肉,做了几样菜,每一样都极其鲜美。 文绮院人人吃撑。 “大小姐,您要给二少爷送东西吗?”丫鬟冬烟问。 骆宁:“暂时不送,他才去。” “以后会送吗?”她又问。 骆宁:“以后再说吧。” 冬烟似乎有话想说,又忍住了。 骆宁也没问。 这件事的第三天,东正院的甄妈妈突然过来,给文绮院送了一些菜。 “夫人陪嫁庄子上孝敬的,肥美鲥鱼、莲藕,还有几个瓜果。夫人吃不完,叫各处送一些。”甄妈妈笑道。 骆宁道谢。 甄妈妈竟坐下来,与她东拉西扯,说了好些话。 “……大小姐,您看看老奴这个络子,怎么打也不如意,从哪里收线?”甄妈妈笑道。 骆宁不动声色,也含笑:“这一处收反了。” 甄妈妈待要细问,想起什么,突然道:“老奴这记性,小厨房还熬着夫人的药。秋兰,你派个人去说一声,可使得?” 刚刚倒茶进来的秋兰:“我去瞧瞧吧。” 甄妈妈笑道:“天这样热,怎劳烦你?你派个小丫鬟去说一声,一样的。” 文绮院内,只冬烟一个小丫鬟。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能晒破一层皮。 小姐身边的丫鬟个个娇贵着,跑腿的活儿自然是粗使小丫鬟去。 秋兰果然站在门口喊:“冬烟,你去正院说一声。” 甄妈妈含笑,继续请教骆宁。 还说起了白玉麟。 “大老爷做的事,夫人也灰心。娘家人这样不争气,夫人脸上无光,她这几日精神倦怠。”甄妈妈道。 骆宁:“您劝她多保养,凡事都不如自己身子要紧。” “老奴也是这样劝着的。”甄妈妈道。 她东拉西扯的不肯走。 直到秋华阴阳怪气:“甄妈妈,您老人家空闲,不用管事了,我们大小姐忙着呢。” 文绮院的人,对甄妈妈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只秋华脾气急躁些,她会出来说。 正好小丫鬟冬烟回来了,对甄妈妈说:“姐姐们说,药已经给夫人服下了。还叫您老人家快些回去,夫人问了您好几回。” 甄妈妈站起身:“我一坐下就忘了时辰。大小姐,老奴这便回去了。” 骆宁颔首。 她叫秋兰打赏甄妈妈和抬东西的仆妇,秋兰拿了些红封出来分给她们,这妈妈这才离开。 第127章 图穷匕见,要搜骆宁 侯府风平浪静了几日。 老夫人等人还在避暑山庄,骆宥去了书院,侯府减了不少人。 骆崇邺这段日子歇在外院。白家送来的两位姨娘,时常到侯夫人跟前走动。 骆宁的丫鬟冬烟,再次问骆宁:“大小姐,您何时派人去看二少爷?” 骆宁尚未答话,秋兰板起脸:“怎么总是提二少爷?” 冬烟吓一跳,急忙跪下:“婢子只是打听,没有歪心思。” 骆宁看秋兰。 秋兰:“你起身。你好好说,出了何事?” “二少爷身边的春桃,她收拾了二少爷遗落的几样东西,想送给二少爷。 可她没门路,她求我帮忙。下次小姐给二少爷捎带东西的时候,就把这些拿出来一起送去。 包袱在婢子手里,有两双二少爷的鞋,婢子想着应该无碍。又怕不妥,这才问的。”冬烟站起身,一股脑儿说。 秋兰听罢,看一眼骆宁。 骆宁沉吟。 小丫鬟说的,不像撒谎。 有些小孩像她这样,架不住旁人央求,头脑一热,应下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 然后又自悔,觉得犯了错,不敢同大人或者主子讲明白。自己瞎琢磨,想着凑个巧把此事解决了。 故而,她的种种言行,在大人看来就是鬼鬼祟祟、包藏祸心。 骆宁是有几分信任她的。 大部分的下人,图一口饭吃,并没有太大野心。就像初霜,当时骆寅频繁看她,她就吓得半死,生怕骆宁把她送出去做通房。 在文绮院内,日子自在舒服,住得好、吃得饱,丫鬟们很难被外面的人收买。 骆宁见过自私恶毒,也见过忠肝赤胆,她有自己的判断:她相信冬烟的话。但也保留三分怀疑,以防万一。 “秋兰,你带她下去,同她说明白。别骂她。”骆宁终于开了口。 秋兰应是。 把小丫鬟带到她的屋子,秋兰假意头一回见这个小包袱,翻了翻。 她细细说给冬烟听:“二少爷外出读书,每个月都有假,他可自己回来取东西。 平时是不送的,怕打扰了他。哪怕真要送,也由樊妈妈或者春芝安排,不是谁都可以。 你是内宅的人,收这样的东西,光这两双鞋,你就解释不清。” 冬烟有些哽咽:“姐姐,我越想越觉得不好,想着赶紧送出去。” “既然不好,你就该退回给春桃,而不是赶紧送出去。怎么死脑筋?”秋兰说。 冬烟:“这……答应了她。” “不是你分内的事,你压根儿做不到,春桃是知道的。她为难你在先,答应了毁约又如何?你只是个三等小丫鬟,你犯错就是死,你的命不要了? 下次记住,哪怕真一时不小心没想周全,事后察觉不对,解决的办法是退回一步,不是硬着头皮往前,越错越多。”秋兰说。 又道,“在深宅大院,宁可无功,也不能有错。主人家想要打死你,一句话的事。咱们这样的人,没资格犯错。” 冬烟被吓哭了,给她跪下:“姐姐,我现在怎么办?” “东西还放在这里。不日大小姐给二少爷送些吃食,连带着把你这个捎带上。你别慌。”秋兰说。 又问,“春桃来找你了吗?” “找了,她问呢。”冬烟抹泪说。 “你别打草惊蛇,不能叫她知晓咱们今日的话。她问,你还是照以前的话回答她。”秋兰说。 冬烟点点头。 又说,“春桃其实很想二少爷赶紧回来。听说,有人给她做媒,要把她嫁给一个烂赌鬼。” “她自己说的?” “不是,那天后花园,几个照顾花棚的媳妇子说的。春桃没说。”冬烟道。 秋兰又叮嘱几句,叫她一切如常,不可露出半点异样。 回到正房,秋兰把这些话告诉了骆宁。 骆宁放下书。 此事竟比她想象中更好一点。 “我去找二婶。”骆宁说。 入了夜,各处落锁之后,二夫人叫心腹宋妈妈,去把春桃叫了过来。 到了第三天夜里,镇南侯府出了事。 侯夫人的东正院,丢了一只小金佛,约莫茶杯大小,实心的,重一斤半,价值不菲。 二夫人被请到了东正院。 甄妈妈一脸焦急:“那是我们家大老爷进京后,特意给夫人的。说是安神、镇宅。夫人这几日睡眠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些。 平时用红绸裹着,就放在这架子上。因贵重,平时打扫也不碰的。方才夫人想起来,却发现它不见了。” 侯夫人穿了件雪白中衣,披雨过天青色上襦,面容阴沉:“二弟妹,这个家交给你当,我院子里出贼,你平时心思花在了哪里?” 二夫人昨晚才跟骆宁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知晓作妖的事开始了。 她很镇定:“大嫂,您院子里丢了东西,不是我持家不当,您这边的人都是您自己的。” 侯夫人冷笑:“我的人,一个个手脚干净,谁也不会偷鸡摸狗。” “大嫂预备如何?”二夫人问。 “自然是要查。这么大的金佛,一时不便出手,肯定还在府里。”侯夫人道。 二夫人:“您是说,搜查?” “自然。” “我没拦着您。您这院子上上下下,搜查起来不到一个时辰。您不必问我。”二夫人说。 “我的院子要查,外头也要查。”侯夫人说,“拖延下去,东西藏起来真找不到了。” 二夫人沉吟:“大嫂,娘和三弟妹都不在家,大侄儿媳妇也不在。咱们搜查,她们的院子查不查?” “当然要查。” “那不行,除非侯爷亲自发了话。”二夫人说,“主人不在,咱们乱搜,回头我担不起责。” “你出去,抬头看看这座府邸,挂什么牌匾。”侯夫人冷冷说,“‘镇南侯府’。我才是一品诰命夫人,这是我家。 虽然叫你理事,你不是主子,什么叫你担责?你有何资格担责?” 她不发疯了,当家主母的派头又拿了出来。 二夫人想起那日三十里铺的事,又想到白氏所作所为,她丝毫不胆怯。 “大嫂,您冲我说这些没用。咱们上头是娘和侯爷。这内宅,他们叫谁管着,就是谁管着。您是朝廷命妇,要是觉得不公正,您去朝廷告御状。” 白氏、甄妈妈和白慈容都错愕看着二夫人。 这个有些平庸、不太起眼的二夫人,何时如此伶牙俐齿? 她竟敢和侯夫人叫板。 都变了。 这些人,全部要造反。 她们争论不休的时候,骆宁来了。她不仅自己来,还把镇南侯也叫了过来。 第128章 骆宁牙尖嘴利 镇南侯一来,白氏立马露出几分哀伤。 她生得姿容不俗,只是最近生病,消瘦了太多,又着中衣,看着就无比憔悴。 上了年纪,最怕病容。 一旦染了病气,肌肤松弛、眼尾下垂,就莫名显得老态。 白氏看着镇南侯,本想落泪。谁知道她眼眶才一红,镇南侯眼底的不耐烦就遮不住了。 “入了夜,到底闹些什么?”镇南侯问。 他目光凶狠,扫一眼白氏,再看包括二夫人在内的众人。 “侯爷,二弟妹出身低微,这些年从不持家,您看看她把家里管成了什么样子! 我这可是正院,一樽实心小金佛在院子里丢了。以前娘在家,又有儿媳妇帮衬,二弟妹还不这样手忙脚乱的。”白氏忍着眼泪,字字清晰说着。 镇南侯眼底的凶狠,变成了不悦,看向二夫人。 他酝酿着如何措辞。 到底是弟媳妇,不是长房的人,自然不能想骂就骂。 “侯爷,我持家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咱们侯府账目清明、人事简单,又有侯爷坐镇,一切都井然有序。 大嫂丢了小金佛,理应是东正院自己的事。大嫂却闹腾起来,又这般指责我。 侯爷,这管家的对牌,我还是交还给大嫂吧。我父亲只是小小县丞,出身卑微,当不起大任,还是大嫂自己来吧。”二夫人道。 她这番话,反将一军。 一是指出白氏闹腾的目的:想讨回管家的对牌。她没有任何错处,是白氏无事生非。 二是摆出自己的出身,她是县丞之女。芝麻大的官也是官,轮不到商户出身的白氏说她“低微”。 再低微,也比白氏强一些。 二夫人从不作妖,没三夫人那么好胜,白氏自然以为她好拿捏。 很多时候,人与人一起生活大半辈子,也看不透对方。非要闹翻时候才能识得真面目。 “她还在病中,能持什么家?”镇南侯把二夫人几句话都听了进去,毫不迟疑说。 甄妈妈给镇南侯跪下:“侯爷,夫人的病已经痊愈。您看看她,她并无大碍。” 骆宁看着她们这样辩解,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闭嘴!”镇南侯冷冷看着甄妈妈,“你这个老货,为虎作伥,早该将你撵出去了事。” 白氏没失控。 她很清楚知道,这次可能是她唯一翻身机会。 “侯爷,我的病真好了。咱们夫妻这些年,您为何信任外人却不信任我?”白氏问。 镇南侯看着她,又看着她身后的白慈容,再想起死掉的骆寅,一股子怒火几乎烧灼他。 夫妻? 她跟谁是夫妻,可说不准。 只是这个当口,谁也没资格挡镇南侯做雍王岳丈的路,他做王八也认了。什么儿子、妻儿,等他成了雍王的外家,他想要多少有多少。 先把女儿平平安安送出嫁,婚事落定之后,他再大开杀戒。 他与白氏,彼此憋着一团火。 “姑姑,您消消气。您只是想找回金佛,并不是想持家。这是别人胡乱猜测的,您还没跟姑父说明白。”白慈容开了口。 甄妈妈也道:“是,侯爷,夫人只是想找回小金佛。她这些日子有此物镇着,病都好了。” 又看向二夫人,“下人手脚不干净,实在平常事,这不是谁的过错。二夫人,只要找到了小金佛,没人说您什么。侯爷和夫人一直很器重您的。” 白慈容接腔:“是啊。” 二夫人这次太强势,差点把白氏她们的计划带偏。 白氏她们,只是要搜查。 等拿到了骆宁的把柄,镇南侯胆子都会吓破。 文绮院还住着宫里的嬷嬷。 骆宁可能会被禁足;二夫人也逃脱不了干系,白氏自然可以重新持家。 只要她持家,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把骆宁的心腹都遣走,用计叫骆宁去死。 “东西丢了,就在院子里找。”镇南侯说。 “已经找过了。” “这几天没人来这里。” “有的。上次文绮院的丫鬟,叫什么冬烟的,特意来过一次。除了她,就没人进来过。庄子上送菜的人,都是送在二门上,我亲自带着人去接进来的。”甄妈妈道。 众人看向骆宁。 骆宁一直立在身后,没做声。 闻言,她柳眉微微蹙起:“这话何意?甄妈妈,您是想搜我的院子?” “只是查一查那个丫鬟冬烟,叫她来问问。” 骆宁:“若我不答应呢?” “那就算了,大小姐。您的人,老奴自然相信。”甄妈妈说,“侯爷,大小姐身边的人,应该可靠。” 镇南侯目光深沉看一眼骆宁。 ——不计较了,管谁偷了小金佛,骆宁是他未来权势滔天的桥梁。 “我同意搜查。冬烟是个小丫鬟,我不会为了她背负嫌疑。只一点,我怀疑这金佛在东正院内。 你们丢了东西,查不到,却嫁祸给我的人。想要搜查可以,叫父亲指派不相干的人。除了搜冬烟,东正院各处都要搜一遍。”骆宁说。 白氏沉了脸:“你敢!谁给你资格……” 白慈容轻咳:“姑姑,您要是拦着,阿宁姐只当您心虚。” 先搜冬烟。 拿到了东西,谁还有心思管其他事? 白氏故作恼恨,不看骆宁,转向了骆崇邺:“侯爷,您的意思呢?” “不是你闹腾着非要搜查?”骆崇邺问。 “我嫁到骆家二十几年,还没有被搜过院子。今日,自己生的闺女,要查我。”白氏叹了口气。 “是你先想要搜查我的丫鬟。”骆宁答话。 “你的一个小丫鬟,和你娘一样重要?” “娘,您颠倒黑白了。是您的东正院丢了小金佛,污蔑我的人。按理,只可能是您自己的人偷了,而不是我的人。 既然您污蔑我,我要个公平,娘不能理解吗?还是说,娘觉得搜我的丫鬟,跟我的颜面毫无关系?”骆宁又问。 白氏:“……” 白慈容看向骆宁。 骆宁是从小这么牙尖嘴利吗?白慈容发现,自己跟骆宁吵架,总是输。 骆宁太刁钻了。 “好了,都住口!”镇南侯厉呵,“叫掌管老夫人小佛堂的几个仆妇,带着东正院、二房各两个仆妇,去搜查。彼此监督。” 又道,“其他人,先去明堂坐着等。今夜总得要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