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皖事》 第一章 飞来横祸 一 在皖南山区贵池县的一个只有二十户人家常住人口不足百人的直冲生产队,位于新华大队相对偏僻的角落,三面环山,拥有着丰富的山林资源,一条小溪从北向南沿着山脉顺流而下,一条乡间道路贯穿其中,每户人家的房子顺着这条乡间道路由南向北,沿着绵延的丘陵山脉依山而建,一直延伸到邻村晓村大队的晓村林场。环山之间是层层梯田,虽然略显贫瘠但也勉强可以种植水稻。因为这二十户都是由外来户拼凑起来的,宅基地也是先到先得,所以从南向北的私宅顺序基本上就代表着加入这个生产队的时间顺序。陈彬蔚一家是最晚被大队分配到这个生产队的,能选择的宅基地只能相对偏些,坐落在了村子的最北边,与南边最近的一户人家相隔直线距离也在两百米开外,离晓村林场倒是相对近些,直线距离也有一百米左右。所以陈彬蔚家无论是与本队其他邻居还是晓村林场,都成了单门独户。 公元1983年8月16日的下午,陈彬蔚一家刚刚从“双抢”那异常忙碌的状态中暂时休息下来。“双抢”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早期特有的水稻种植方式,将一年中的水稻种植分为两季,五月份栽插早稻,七月份收割;早稻收割结束后就立即栽插晚稻,十一月初收割,结束便进入农闲阶段。由于晚稻的生长期明显长于早稻,因此用晚稻煮的米饭的口味也明显优于早稻。正是基于这一原因,早稻基本都是用来上交公粮和余粮的,除非碰上了晚稻欠收的灾年,很少有人家留下早稻当口粮的。八月下旬虽然已经进入秋季,但是下午的太阳却丝毫不减夏日的威力,依然让人感觉有些发怵。 陈彬蔚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闲时阅读的习惯,此刻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大裤衩,半躺在竹制的躺椅上,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挥舞着一只已经出现多道裂缝的芭蕉扇,在阅读中走进了属于自己的精神乐园。他的妻子巩翠娥正在认真分拣刚刚从门口菜园里采摘回来的蔬菜,提前为做晚饭准备着。他们的五个儿子尚仁、尚义、尚礼、尚智和尚信,各自或结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尚仁今年虽然还没到十五周岁,由于陈彬蔚对孩子教育的极度重视,提前让他开始上学,今年已经初中毕业了,六月底刚刚参加完全县里统一组织的升学考试,由于是长子,自然要成为榜样,所以他平时读书非常用功,成绩在公社唯一的一所初中的排名一直是名列前茅,这次的升学考试也是不负众望,获得了全乡第二名的好成绩,被贵池县最好的高中、省重点中学——贵池中学录取,成为了整个村乃至整个乡口口相传的才子。 尚仁和尚义、尚礼、尚智、尚信四个弟弟都是相差两岁相继来到这个世上的,清一色的男孩子,既极大地满足了陈彬蔚与生俱来的重男轻女的那颗虚荣心,也让他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期待。虽然日子过得非常紧张,主要体现在食物的短缺和生活物资的极度匮乏上,一日三餐除了陈彬蔚自己因为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能勉强吃到六至七分饱之外,包括妻子巩翠娥和五个儿子几乎都达不到五分饱,即使五个孩子都处于长身体并且急需营养的时候,也总是面临着吃了这顿愁下顿的尴尬局面。在陈尚仁的记忆中,能吃上猪肉必须得到逢年过节,平时能吃到水蒸蛋就绝对算得上美味佳肴了。尽管如此,陈彬蔚依然期待着未来五个儿子都能好好学习,最好个个都能考取大学,落户大都市,实现他未曾也无法再实现的人生最初梦想,只是接下来的一系列遭遇让他乃至整个家庭都遭到了意想不到的灾难。 二 一转眼就到了下午五点多,巩翠娥已经开始在灶台生好柴火准备开始做晚饭了。虽然生活一直显得很窘迫,但是陈彬蔚好像总是显得悠然自得、与众不同,他有文化,上过初中,喜欢看书,闲时偶尔还吹吹笛子、拉拉二胡,与生产队中大多数户主都是文盲相比,确实也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加上三年前,通过自己的努力并得到了大多数社员的满意,他被推选担任了生产队队长,通过三年来的不懈努力,小小的生产队被他治理的也算井井有条,因此,相对安静的生活环境恰恰给了他貌似梦寐以求的结果。妻子巩翠娥也是文盲,但是因为家中孩子多,日常家务事负担重,经常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无暇顾及太多的邻里走动和娱乐生活。好在五个男孩不时传来的嬉笑声、打骂声总会在不经意间划破那寂静的山谷和深邃的夜空,为这个七口之家带来及时雨般的欢乐和温暖。 太阳已经落在了西南面的山顶上,气温也慢慢降了下来。户外的晒谷场上,给一大家人源源不断供给鸡蛋的二十几只老母鸡,在一只大公鸡的带领下,旁边还伴随着两只老鹅和三支鸭子,纷纷来到平时吃食的破旧脸盆旁,叽叽喳喳地叫着。听到家禽们的叫声后,巩翠娥从厨房中拎了一篮子下午刚刚拣出来的废菜叶,一下子倒在了一群家禽的中间,总算让一群家禽的叫声得到了回应和安宁。而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陈彬蔚,他依然还是一直半躺着,沉浸在阅读带给他的精神世界里。老大陈尚仁也一直学着父亲,找到一本父亲早已读过的书坐在大门槛上,认真而悠闲地看着。其他四兄弟在门外晒谷场上分别通过时而合作、又时而单独的简单游戏打发着这晚饭前最难捱的一段时光,虽然不时会有争执和吵闹,甚至还有短暂的哭闹,但是他们都能用自己的方式快速地结束那短暂的冲突和不愉快,因为他们都早已经饥肠辘辘、有心无力了。 陈彬蔚一家是单门独户,宅基地的地势也比较高,向南约一百米开外是为全队百分之九十的梯田供应灌溉用水的光明水库,光明水库修建于***时期,溢洪道出口处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一行字: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八十年代后期,在有一次百年不遇的夏季暴雨的袭击下,水库大坝不堪重负决堤过一次,后来县里专门拨款进行了重建,不仅加高了而且还加固了大坝,彻底保障了全队的生产用水。外来的人员一旦沿着水库岸边小路向上走来的时候,基本就能进入在户外晒谷场的任何一个人的视野,这样既能保证安全,又能提前做好接待的准备。大约五点半左右,陈尚仁已经放下刚才在看的书,正在晒谷场上伸着懒腰放松,一转眼忽然看见从南边的水库后面的路上走来了五六个人,他也来不及仔细判断来人究竟是谁,就直接通知了父亲陈彬蔚。 得知有客人来了,陈彬蔚来不及细想,赶紧一边放下手中的书和芭蕉扇,一边去里屋穿上单衣和单裤,心里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因为这个时间点来客人,能拿什么招待呢?一边在脑中快速地思考着,一边迈着大步快速来到了晒谷场南边,准备迎接客人。不一会,一行五人就到了晒谷场,其中领头的一位同志直接走到陈彬蔚的跟前,打了个招呼,貌似彼此熟悉,简单地寒暄了几句。正在陈彬蔚准备领一行人进屋时,只见为首的那位迅速的回了一下头,朝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人好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根麻绳,一人握住一头,分别站在了陈彬蔚的左右边,这时为首的那位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快速地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打开后面对陈彬蔚念到:根据公社领导指示,今天将要对你实施逮捕,请配合!于是拿绳子的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陈彬蔚五花大绑了起来,并用力按跪到地上。 三 陈尚仁看到这一情形,突然感到眼前一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冲进了厨房,拽上母亲巩翠娥一起迅速冲出了厨房,来到为首的那人身边,两人一起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面前,分别紧紧抱着那人的一条腿,一边哭着一边恳求他们放开陈彬蔚。陈尚仁的四个弟弟见此情景,也都吓蒙了,不一会也都放声大哭起来。见此情景,旁边另外两个人分别快速地来到巩翠娥和陈尚仁身边,强制将两人拉倒了一边,同时配合实施捆绑的两个人将陈彬蔚从地上拽了起来,二话不说就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将陈彬蔚夹在中间押送上路了。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五个孩子在老大陈尚仁的带领下迅速地和妈妈一起再次汇聚到那位领头人的身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领头人不紧不慢地告诉巩翠娥,明确表示他们只是来执行任务的,请配合,并撂下一句话:后面等公社通知吧!便大踏步地去追赶他的同伴们了。 含泪目送一行人押着五花大绑的父亲渐行渐远,直到进入光明水库的山坳离开视野后,陈尚仁再也坚持不住了,突然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了晒谷场上。四个弟弟簇拥着妈妈,还在不断哭泣着、哽咽着。“长子为父”,面对父亲突然被无缘无故宣布被逮捕带走的这一残酷现实,陈尚仁仿佛刹那间长大了,他用衣袖快速擦干了眼泪,起身来到母亲身边,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安慰到:“妈妈,别急,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公社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我相信爸爸一定没事的。”这时四个弟弟的哭声又一次大了起来,陈尚仁不得不一个一个地进行安抚,虽然他们都还小,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哥哥的安抚下,还是很快平静了下来。母亲也从陈尚仁的安慰中渐渐看到了希望,她也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默默独自走进了厨房,继续做晚饭了。 随着四个弟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之后,陈尚仁将他们安顿回屋之后,便立即来到了厨房,帮母亲打起了下手。看着灶膛里熊熊燃烧的材火,一系列的问号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父亲真的做了违法的事情?他们为啥要逮捕父亲?今晚他们会将父亲带到哪里?明天父亲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在陈尚仁的记忆里,他开始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便开始担任了生产队队长,他一心一意为生产队服务,家中的事情几乎全部交给了母亲。他经常在母亲和儿子面前表示,要带领队里的社员们一起通过不断努力改变当下贫穷的现状,用好国家的政策,先解决温饱,然后达到富裕,直至小康。每次听到这些,都让陈尚仁对父亲肃然起敬,同时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这时母亲的一句:“大呆子(方言昵称),水缸里没水了,去挑点水。”将陈尚仁从疑问和回忆的深渊中解脱了出来,他快速起身,拿起扁担和水桶,出门挑水去了。 晚饭在一片沉寂中草草结束了。巩翠娥在五个儿子的帮忙下也很迅速地收好了碗筷,便开始洗碗了,洗着洗着眼泪在不知不觉中又流了下来。心中开始默默地担心起陈彬蔚来了:今天晚上会在哪里吃饭和睡觉呢?是否能吃饱?能不能像在家一样有点酒喝喝?晚上睡觉会不会冷?有没有热水洗脚?虽然在平时生活中有时会因为服务没到位产生矛盾,并且导致自己感觉很委屈,特别是陈彬蔚接着酒劲朝她发泄不满时,巩翠娥虽然满腹委屈,也只能接受这份无奈和无助。但是突然今天身边失去了服务对象,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流着泪的同时嘴里还不时自言自语起来。陈尚仁在旁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四个弟弟毕竟都还小,吃过晚饭后就各自去玩了,只有陈尚仁稍稍有点懂事,知道这个时候更应该帮母亲一起干活,哪怕做不了什么事只是简单地陪在母亲身边,对自己来说心里也算有个着落。 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尚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厨房的灯已经亮了。他悄悄爬起身,看了看四个弟弟,都依然保持着各自的睡姿,还沉寂在梦乡中,于是便快速地穿好衣服,来到厨房,也没来得及洗漱,就一屁股坐在了灶膛前,帮母亲添材烧火了。母亲看见陈尚仁后,立马说了句:“大呆子,你怎么起来了?睡好了?”陈尚仁给予了快速和肯定的回答。早饭还没完全做好,巩翠娥就去儿子们的房间把陈尚仁的四个弟弟一一叫醒。大约五分钟后,陈尚仁发现两个小弟弟还没起床的时候,赶紧又去房间彻底把两人叫醒了,并督促他俩快速地洗漱完毕。6口人匆匆忙忙吃完早饭,将碗筷收拾好后放在了厨房后,都没来得及洗,巩翠娥就去直奔她自己的房间,迅速换好了衣服,叫上陈尚仁,顺便交代好其他四个孩子好好呆在家,便和尚仁一起匆匆踏上了去里山公社的路。 经过一个多小时马不停蹄地快速步行,两人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公社办公大院,刚想直接进去就被看门的大爷拦在了门口,质问一大早来找谁,干啥?巩翠娥急忙含着泪水回答到:“我来看我老板(当地发言:老婆叫自己的丈夫为老板)。”大爷一脸困惑,心想从来没见过刚上班就被老婆登门找人的事情,莫非被找的人昨晚没回家?他在外面有情况?一想到这里,大爷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便开口问道:“你老板在这里上班?是哪个啊?”陈尚仁这时发现了母亲在与人沟通中的问题,便直接走到那位大爷跟前,把昨天下午家中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还将昨天带走父亲的五个人一一描述了一番,特别对为首的那个人做了更为细致的描述。大爷耐心听完了陈尚仁的表述,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哦,是这样的啊!晓得了,你们在这别动,我去找领导汇报一下。” 过来一会,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被大爷带到了巩翠娥和陈尚仁的面前,先是简单的问了一下情况,巩翠娥一一作答,陈尚仁竖起耳朵认真听取那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字,生怕漏掉一点信息,同时还不忘对母亲表述不完善的地方及时做些补充。听完两个人的简单介绍后,那位领导模样的人说道:“最近上面有指示,国家开始严打破坏社会和经济秩序的犯罪活动,这两天公社已经抓了好几个了,都是上面下命令,公社派人执行的,你们家陈彬蔚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只是一旦被抓了,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回家的了,所有被抓到的人都送到县看守所了,接下来应该是司法机关介入了。不过你们也别着急,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们赶紧回家,把家里照顾好,后面肯定会有通知下发下来的,到时候我们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去你们家的,你们回家等吧!”说完就急匆匆走开了。 陈尚仁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离开公社的,又是怎么陪母亲回到家的,一路上,脑海中不时闪现出自从有记忆以来的所有生活片段,连路过生产队的时候,有邻居用同情的眼光打着招呼的时候,也只能是机械地应付着、回答着。在陈尚仁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一心为公”,特别是被选为生产队长之后,除了回家休息之外,白天和生产队里的人在一起的时间,永远超过陪伴家人的时间。甚至有时候吃过晚饭还要去生产队开会,讨论商量生产队的发展和乡亲们脱贫致富的方法和路径。每次等他开完会回家时,陈尚仁和弟弟们都早已经进入梦乡了。这样处处为乡亲们着想的父亲能犯什么错误呢?错误甚至大到要被逮捕甚至可能会接受劳动改造的地步呢?这个疑团一直陪伴着陈尚仁踏入贵池中学就读高中之后,随着父亲的一纸法院判决书的送达,谜底才被彻底解开。 第二章 背井离乡 五 陈彬蔚1941年10月8日出生于江苏省盐城地区北部阜宁县相对贫穷的一个小镇——中陈庄。盐城位于中国东部沿海地区,江苏省东部,东临黄海;全境为平原地貌,地势西北部和东南部高,中部和东北部低洼,分为黄淮平原区、里下河平原区和滨海平原区,总面积1.77万平方公里。阜宁县虽然名字好听,但是自古以来就和毗邻的滨海县、响水县一起被当地的老百姓称为盐城的“西伯利亚”地区。中陈庄虽然比较贫穷,但是土壤肥沃、水系发达,射阳河从西往东从村庄穿过,为中陈庄带来了丰富的水产资源并提供了内河运输通道,也为生活在两岸的老百姓提供了锻炼水性的良机。陈彬蔚从小就与很多的同龄人不同,天生喜欢水,经常下水游泳、摸鱼抓虾,练就了一身的水下功夫,成年之后,他能一次憋气后在水下停留五到八分钟之久,并且还能同时进行简单的水下作业,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陈彬蔚的父亲陈子龙,出生在地主家庭,相对富裕的家庭为他的成长提供了良好机会。他自幼饱读诗书,是界首师范学校的第一届毕业生,在中陈庄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乡绅,成年之后,自然而然继承了陈氏家族每年祭祖的主持人和掌门人的身份和角色,参加每年祭祀日的陈姓子孙在陈彬蔚出生的那一年就已经达到千人以上。据陈氏家谱记载,他们的祖先来源于苏州中门陈氏,除了集中在中陈庄的一脉外,还有内地几个集中地区和台湾地区,其他均为零散地生活在国内外其他地区,当然也不乏有一些知名和成功人士。陈氏自古以来就可以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中陈庄的陈氏家族特别是子龙先生更是名声响彻整个盐阜大地。陈子龙兄弟姊妹共七位,他是长兄,老二是弟弟,以下五位均为妹妹。七人中除了老二早早就离开了人世且没有留后之外,其他五个妹妹都相继在不同的城市成家并生儿育女。 陈子龙满腹才华,气宇轩昂,又出生于地主家庭,成长环境自然要优越同龄人很多。在陈子龙师范学校毕业回乡担任私塾先生之后,很快在中陈庄乃至整个盐阜大地开始享有一定声誉。这一方面得益于陈氏家族打下的良好基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陈子龙自身的不懈努力和追求。他虽然出生于地主之家,但是内心无比善良,无论是对待家里的佣人,还是庄上的穷苦百姓,都尽可能地给予生活上的关心和帮助。也正是因为他的好人品和好口碑,族里族外的要事难事都是找他帮忙和定夺。陈子龙除了在私塾学堂教书外,家里还开了一个杂货铺,日常经营主要是由陈彬蔚的母亲陈刘氏掌管。陈刘氏出生于阜宁县富城镇的一个民族资本家家庭,自幼也是饱读诗书,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不仅容貌娇好,还能写得一笔标准小楷毛笔字,一时也是引来了同龄妇女们的羡慕和谨仰。 陈子龙是远近闻名的乡绅,同时也造就了他异常倔强的鲜明个性,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妻子大吵大闹,好在妻子毕竟也是大户人家出生,有着一定的涵养与包容,但是毕竟是女人,包容力是有限的,就在陈彬蔚出生十个月后的某天傍晚,陈子龙忙完公务回家之后,开始了非常少见的与妻子一起开展一天的盘点与对账工作,因为当时正处于使用新旧货币的过渡区,对账过程中,陈子龙发现妻子把家中存放的大部分纸币换成了新币,于是便开始大声责备妻子没和他商量,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陈刘氏一个人悄悄来到家中的储物库房里,喝下了农村腌鸭蛋的盐卤,就地倒下了,等到家人发现后被立即送到镇上的医院抢救,无奈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还是永远地离开了人世,从此,不满周岁的陈彬蔚就成了一个没娘的苦命孩子。 六 1941年1月,国民党顽固派在第二次**高潮中,以重兵围攻从皖南北移的新四军军部和部队,制造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叶挺被扣,项英、周子昆遇害,袁国平牺牲,部队损失6000余人。17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下令撤销新四军番号。为了坚持抗战,反对分裂,中央进行了坚决的斗争。20日,中央军委命令重建新四军军部,任命陈毅为新四军代理军长,刘少奇为政治委员,张云逸为副军长,赖传珠为参谋长,邓子灰为政治部主任。25日,以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总指挥部为基础,重建的新四军军部在江苏省盐城成立。陈子龙本来一心教私塾并经营着自己的家业和祖产,对政治上没有产生多大的兴趣。但是新四军在苏北大地上为广大老百姓所做的一切,让陈子龙看到了中国未来的希望,在他的心中也悄悄播下了要尽一切可能为新四军效力的种子。 陈子龙于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影响力,一方面向周边老百姓宣传我党和新四军的一系列为民政策和做法,另一方面,带领身边的积极分子尽可能地为我党人的有关组织活动提供支持和帮助,特别是常常只身前往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内部,凭借自己的影响力和能力解救被抓获的中**员。有几次连陈子龙自己都差点被国民党扣押,好在都被他化险为夷。陈子龙并没有被危险和困难所吓倒,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要为我党和新四军做实事的信心和决心。也正是在陈子龙的不懈努力下,一位位被国民党抓去的中**员以及地下工作者都被安全解救。在陈彬蔚离开老家四十多年后首次回到故乡的时候,十几位健在的老人纷纷赶来看望陈彬蔚,并用下跪的方式表达当年陈子龙的救命之恩,老人们告诉陈彬蔚,当时被陈子龙从国民党的牢房中解救出来的中**员有一百四十多位。 国民党的地方武装势力很快就发现了陈子龙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出众的领导才能,于是找到陈子龙,想请他到国民党的地方政府担任要职,但是被陈子龙婉言谢绝了。因为在陈子龙的心中有杆秤,我党和国民党的所作所为差别明显,只有我党的为民政策才是陈子龙的心中所盼。但是国民党的地方政府不死心,对陈子龙软磨硬泡,陈子龙迫于无奈,考虑到能深入到国民党内部,也可以为今后更多地为中共一方做事提供便利,于是最终答应可以空挂一个职务,但不能有实质性的工作任务,就这样,陈子龙被任命为国民党地方政府的一位“保长”,也正是这一非正式也是非实质性的职务,为陈子龙和他的家族埋下了祸根,随着1946年解放战争的大规模爆发,因为陈子龙曾经被拥有的国民党政府“保长”身份被当时不明真相的一批人追杀,不得不踏上保命逃亡之路。 据中陈庄知情的部分老人回忆,陈子龙大约是在1946年年底的时候离开中陈庄的,走的时候只带了一名十八九岁的随从人员,从那以后便杳无音信,与家族成员彻底失去了联系。有人说是随着国民党撤退的大部队去了台湾,也有人说在离开家乡的路上被打死了。也正是基于陈子龙去了台湾的传闻,在陈彬蔚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自己有生之年能有机会去台湾寻亲,只是后来因为生活所迫和两岸交流政策受限,最终也未能成行,成为了终生遗憾。总之,随着母亲的自尽、父亲的离开,在陈彬蔚还不满六岁的时候便彻底成了孤儿。好在陈子龙有一个弟弟,五个妹妹,虽然也受到了他的“逃跑”事件的影响,只要有“运动”来袭,姊妹几个都会被调查一番,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影响和改变。在陈彬蔚成为孤儿之后,他的小姑母就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抚养陈彬蔚的责任。 七 自从陈彬蔚来到他的小姑母家生活之后,小姑母可以说是对他视如己出,虽然她也有四个孩子要抚养,但是基于她的丈夫是当时为数极少的从上海大都市“分配”到江苏省阜宁县任教的中学语文教师,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收入,因此家境在当时可以称得上优越,多一个陈彬蔚的加入,日常生活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陈彬蔚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在他的小姑母家正常生活着、成长着,该上学读书就上学读书,该帮忙劳动时也能勉强应付。正是受到了他小姑父是人民教师的影响,陈彬蔚从小就养成了爱读书的良好习惯,在别的孩子在玩泥巴和沙子的时候,陈彬蔚往往都是在阅读,加上他小姑父喜欢读书和收藏书籍,为陈彬蔚的课外阅读提供了绝佳的氛围和资源,甚至有很多时候,他在田间干农活的时候,常常因为读书而完全忘记了干农活,因为这一点,陈彬蔚也没少受到他小姑母的批评和指责。 这样平静的生活随着1958年***运动的到来,一波接着一波地被打破了。首先是陈彬蔚上学上到初二时就因为学校关门而被迫辍学回家,其实陈彬蔚在学校的学习算得上是佼佼者,特别是语文科目,因为有足够的阅读量,他的写作能力和水平可谓是凤毛麟角,作文让老师没有丝毫可以修改的空间。彻底改变陈彬蔚命运的是1963年的夏天,因为家庭原因,当时二十一岁的陈彬蔚不得不背井离乡,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他乡谋生之路。面对陈彬蔚不得不做出的背井离乡的人生选择,他的小姑母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在力所能及地给予一定盘缠支持的同时,建议他赶紧去上海大洋桥投靠他的大姑母。于是陈彬蔚便马不停蹄,孤身一人经过四夜五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离开阜宁的第五天傍晚时分来到了居住在上海大洋桥的大姑母家中。 大姑母一家人看到风尘仆仆的陈彬蔚,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苏北有好多亲戚,但基本上也都没见过面,在陈彬蔚和大姑母沟通交流片刻后,大姑母真是喜出望外,赶紧将家人一一介绍给了陈彬蔚之后,就匆忙下厨房去给陈彬蔚做晚饭去了。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摆在了陈彬蔚面前。也许是长途奔波劳累过度的缘故,陈彬蔚在匆匆吃完鸡蛋面后就请大姑母安排他休息了,哪知这一觉竟然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等他睁开眼,发现家中依然是静悄悄地,不见人影,也听不见响动,唯一能听到的是门外巷子里传来的各种吆喝声和偶尔的汽车喇叭声。就在陈彬蔚起来走到洗漱间准备洗漱的时候,他的大姑母开门回家了,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是刚刚买回来的菜。看到陈彬蔚已经起床并在洗漱,大姑母赶紧说了一句:“肚子饿了吧?马上给你热早饭去。” 陈彬蔚就这样在上海大洋桥安逸地度过了三天之后,第四天晚上吃过晚饭,他的大姑母面带微笑地对他说道:“彬蔚啊,你也二十多岁了,看你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看书,但是看书不能当饭吃啊!你已经过了可以继续上学读书的年级了,况且在上海我们也没办法为你创造读书的机会啊!是不是该找份工作干干啊?大姑母也没办法供养你一辈子啊!”陈彬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大姑母,我很想有个工作干干啊,可是在大上海我有机会吗?”只见大姑母稍稍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我们陈家的独苗一根啊!无论如何我也要对得起我的大哥啊!既然你也有想法,那我就一定要尽可能地去想办法,今天就去托人试试看。”陈彬蔚立即向大姑母表达了深深的谢意,然后站起身来,迈向了为自己临时搭建的仅供一人休息的行军床,一边看书一边开始准备休息了。 八 也许是几天前的长途奔波的疲劳还未完全消退,陈彬蔚看了一会书就明显感到浓浓的睡意朝他袭来,于是他就快速倒在了床上。就在似睡非睡之间,刚才与大姑母的对话却又让他突然兴奋起来,脑海中开始不停浮现出自己穿着一身工作服走在大街上的情形,包括身边不时投射过来的羡慕眼神。在这样的一半迷糊一半期待中,陈彬蔚渐渐进入了梦乡。就在自己还沉浸在已经成为工人阶级一员的幸福中时,第一天下班刚刚回到大姑母家的弄堂口时,远远看见一群戴着红袖章的人把大姑母家的门堵得严严实实。不好了,追查他的人竟然消息如此灵通,找到上海来了。怎么办?这时的陈彬蔚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吓出一身冷汗,正在他手足无措排名思考对策并寻找出路时,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快速而亲切地响起:“小彬子,不好了,有人要抓你,快跑!” 是已经久违了并深深刻在记忆中的父亲的声音!陈彬蔚已是无暇顾及,赶紧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却发现那一帮戴红袖章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在后面追过来了。于是,陈彬蔚不断加快自己的步伐,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口气跑到了黄浦江边,尽管他觉得自己跑得已经够快了,但是等他在黄浦江岸边刚刚停下脚步,那一帮人却似神兵天降,已经到了他的跟前。就在他们准备对他“下手”时,陈彬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进了黄浦江。也就在此时,陈彬蔚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这场噩梦让陈彬蔚久久不能入睡,一系列的疑问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闪现:我为什么要背井离乡?那帮人为什么要对我穷追不舍?父亲不是一直都是好人一个吗?他们要是找父亲的话,抓我又有什么用呢?带着一连串的问号,在半睡半醒之间迎来了从大门气窗上透进来一丝鱼肚白,天终于快亮了,陈彬蔚也陷入了对未来深深的忧虑和担心之中。 好不容易又挨过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大姑母快速地收拾并洗好了碗筷。陈彬蔚坐在自己的床边,随手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本旧书,眼睛虽然在看着书,但脑子了却还是在不断闪现着昨晚的那个梦。不知不觉间,大姑母来到了他的跟前,满脸笑容地对他说道:“小彬子啊,你运气真的很好啊!我托的人下午带话给我了,说帮你在上海钢厂找了一份烧锅炉的工作,月工资29元,怎么样?”看着大姑母那慈祥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脑中却依然闪现着昨晚的梦境,陈彬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勉强应付答道:“哦,谢谢大姑母!”大姑母见他情绪不高,便怀疑是不是觉得烧锅炉太苦太累,没出息,于是也就没有让他立即答应,而是说了句:“是的,烧锅炉挺苦挺累的,你自己再想想吧,想清楚了告诉我,我好给人家回话。”陈彬蔚赶紧答道:“好的,大姑母!” 经过又一个晚上艰苦的思想斗争后,陈彬蔚在逃难上海后的第六天的一大早,趁大姑母一家都还没有起床,他快速地拿起了自己早已收拾妥当的非常简单的行李,蹑手蹑脚地打开大门,又悄悄地关上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他早已“踩好点”的十六铺轮船码头,找到了购票窗口,开始排队购票。当售票员问他要去哪里时,他一时无言以对,匆忙中问道:“这趟轮船是到哪里的?”“安庆!”窗口内的售票员不耐烦地回答到。陈彬蔚赶紧说:“那就买一张去安庆的散席票。”从此便开启了单枪匹马闯江湖的跌宕人生。据后来的消息表明,陈彬蔚逃离上海无疑是他延续自己后来虽历经苦难,却是无悔人生的最明智选择!因为在他刚刚离开的第二天,真的来了五位戴红袖章的人去了他的大姑母家,可惜扑了个空,而且因为陈彬蔚是“偷着”离开的,大姑母一家人也没有因他受到影响和牵连。 第三章 绝处逢生 九 1964年8月下旬,位于皖南丘陵地带的贵池县一片祥和安宁,似乎与外界有些隔绝,特别是普通老百姓基本没有受到当时一系列政治运动的影响。唯一与当时社会和时代背景有些关联的是***以及******,对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带来的影响还是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特别是当地老百姓缺衣少粮的现象还是非常严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在农村普遍存在,大人出门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到了夏天小孩子基本上都是光屁股赤脚,见到生人到访,只好躲进房间。一天只能吃两顿,早饭和晚饭,因为只有两顿,所以早饭吃得迟,晚饭吃得早;吃不饱是常态,关键是还缺油水,孩子们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大人们也都是无精打采,却又不得不下地干农活。尽管如此,他们仍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年复一年地过着最底层老百姓的普通生活。 贵池县的西北面就是著名的中国两条母亲河之一的长江,数十里的长江沿岸黄金水道自西向东延伸,在主县城的北大门建有两座轮船码头,上游是客运码头,下游是货运码头;客运码头主要承接从上海十六铺码头开往重庆的往返大中型客轮的旅客上下客业务,也承接少量通达长江沿岸几个兄弟县的小型客轮的往返旅客上下客业务;货运码头主要是本地木材、砂石、煤炭和矿石等自然资源的外运以及本地内需物资进入贵池的卸货窗口。两个码头在为当地人员和物资提供进出通道的同时,也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贵池县属于典型的皖南丘陵地带,境内的山脉连绵起伏,蕴含了树木、砂石、煤炭、铜矿石、铅锌矿石、孔雀石等丰富的矿产资源,同时也成了这个当时人口还不足三十万的小县城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东南面邻县是青阳县,县内有著名的四大佛教圣地之一——九华山。 早上八点刚过,东方红一号客轮缓缓驶进了贵池港客运码头,轮船停稳后,在船上工作人员的指挥下,三三两两的旅客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纷纷踏上夹板,向岸边出口走去。人群中夹杂着一位年轻小伙,他没有其他人的匆忙和急迫,反而不时地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欣赏着什么,总之表现得特别与众不同,就这样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成了下船的最后一位,在出口工作人员的一再大声催促和提示下,他才不慌不忙地来到了检票口,检票员一看船票,用当地的发言对着小伙子就大叫了一声:你下早了,还有一站呢!小伙子一脸发蒙,看着检票员,用自己家乡的方言说道:我就在这边下了。随着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双方似乎也都明白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检票员还是放行了,陈彬蔚由此便踏上这片让他生活和奋斗了整整五十五个年头的第二故乡。 走出检票口,看着熙熙攘攘从身边穿梭而过的行人,陈彬蔚慢慢移动脚步前行着,眼睛不停朝四处张望着,无论是周围的环境,还是身边的人群,一切都是那么地陌生,但也不失亲切,因为他深深感觉到,这下自己应该比较安全了,不会再被人追踪到了。虽然经过了一个晚上的奔波,因为是散席,也就是坐在夹板打了几次盹,但是在上海的梦中的情景始终不停在眼前浮现,以至于即使是在轮船上,他也不停地换着地方,在确保安全之后再打个盹。后来发生和经历的所有一切都证明了,陈彬蔚当时的决定和选择是无比英明的,也为他赢得了第二次生命。不仅是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得到了延续,更重要的是后来还拥有了自己的小家,还养育了五个孩子,在当地还闯出了一点名气,当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在晚年还入了党,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 十 只有三十万左右人口的贵池县,东北与铜陵接壤,南连黄山、九华山,北与安庆市和铜陵市枞阳县隔江相望,西南与东南分别和本市东至县、石台县和青阳县相接,总面积两千五百多平方公里,地势南高北低,属亚热季风性湿润气候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下辖个19个乡。主城区范围很小,当时的市内公交车只有一路,往返于汽车客运站和轮船码头之间。陈彬蔚走出码头后连续问了几个人,想到县城中心去,但是都因为语言不通、交流障碍而未能如愿。在轮船码头的周边转了几圈之后,突然看到一辆公交车从自己身边驶过,根据自己的判断,陈彬蔚最后选择了向公交车前进的东南方向的柏油马路步行出发了,边走便欣赏着属于皖南山区特有的自然景观,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曾经在书中读到过的连绵起伏山脉,在视野的尽头忽隐忽现着,给人一种稳稳的厚重感和安全感。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左右,翻过一个大上坡,到达坡顶朝下一看,小县城的景象渐渐映入眼帘。陈彬蔚在老家生活的时候,也会经常被他的小姑母或小姑母的家人带着去阜宁县城,虽然没有他在书中看到的县城该有的繁华,但是去了几次之后也就慢慢地感受到了县城该有的样子。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后越来越感觉眼前的贵池县城与阜宁县城相比,要落后很多,车子不多,行人也不多;柏油马路的路面多处凹凸不平,汽车一过就会飘过一层灰尘,让你躲闪都来不及;马路两边的房子也都不高,还有些破旧;更令人呕心的是有时不小心还会踩到老牛和野狗在路上留下的粪便。如此的初印象对于初来乍到的陈彬蔚而言,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与失落,他似乎又有点后悔在贵池下船了,也许安庆可能会好些。但一想到在这里可能不用再顾虑会被人追赶和捉拿,这份安全感足以替代所有的失望与失落。 好不容易来到了贵池长途汽车客运站的附近,更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小旅馆暂时安下身来。本来想着能在贵池这个小县城里寻找一份可以生存下来的活计做做,可是连着找了三天竟然一无所获,所带的少量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天下午,陈彬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再次从自己下榻的小旅社走了出来,准备继续“扫街”。当他从弄堂走出来快到外面的大街时,猛然看到路边坐着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子,用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肚子,头上不停的冒着汗。见此情景,陈彬蔚快速走到中年男子身边,面带微笑,非常友好地抓住了他的左手,对他左手的合谷穴用力地掐了下去。中年男子似乎被陈彬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陈彬蔚一眼,本想抽去自己的右手准备还击,但是随着左手的一阵酸麻胀痛,却又在不知不觉放弃了。 今天早上中年男子起了个大早,本来是要进城购买农资和化肥的,因为没有来得及烧早饭,就用昨晚剩下的温开水泡了点剩饭,匆匆吃完就上路了。也许是肠道不适,也可能身体受凉,刚才肚子疼得实在受不了才坐在路边的。在被陈彬蔚掐住三分钟左右,中年男子慢慢低下去的头又慢慢地抬了起来,眼神已经由惊讶和愤怒慢慢变成了感激。只见他缓缓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并直起身子来,脸上露出诧异而又惊喜的笑容。看着这位似乎有“神功”的小伙子,中年男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在自己的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之后,两人就站在街边开始慢慢交流起来,刚开始确实还有些困难,但是随着交流的慢慢深入,特别是陈彬蔚用比较蹩脚的普通话进行对话后就渐入佳境了。在基本了解陈彬蔚的情况和处境后,中年男子二话没说,直接拉起陈彬蔚去旅社拿上行李后,就带着陈彬蔚一起直奔他家而去了。 十一 村里人见中年男子带回来了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都纷纷来到他家里看热闹。中年男子便将他与陈彬蔚意外相遇并被陈彬蔚“治好病”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向到场的乡亲们描述了一遍。陈彬蔚基本上一句没听懂,只是从中年男子的指手画脚的描述和乡亲们诧异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一些。虽然言语沟通上存在一定的障碍,身边的面孔也都很陌生,但是陈彬蔚还是突然有了一种回到家的感觉。吃过晚饭后,中年男子便拿起两个白色的搪瓷杯,泡了两杯茶。陈彬蔚好奇地看着茶杯,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在阜宁没见过,不会是“迷魂汤”吧!中年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端起一个搪瓷杯,用嘴沿搪瓷杯的口边轻轻地吹了两口气,然后用嘴直接咪了一口,脸上露出了舒适的表情。见此情景,陈彬蔚也效仿起来,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口,虽然很不适应那种味道,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随着第二、第三口茶的不断吞咽,陈彬蔚慢慢地开始适应并享受起那种特有的感觉了。中年男子也不失时机的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从国家大事到地方发展,再到老百姓日常生活,从江苏省到安徽省,从阜宁县到贵池县,上通天文,下达地理,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中渐渐突破了语言障碍、地域差异,虽然不时夹杂着观点碰撞、激烈争执,甚至不相上下,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海阔天空”般的自由对话。聊到高潮时,中年男子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先递给了陈彬蔚,陈彬蔚从来没有抽过烟,于是准备拒绝,但是在中年男子的一再坚持下,便勉强接过香烟,放到了嘴边,中年男子快速地拿起火柴,为陈彬蔚点上了烟,他刚刚吸了一口,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是第一次还不习惯,总之他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在喝了几口茶之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就这样一边喝着茶一边抽着烟,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聊到了下半夜,煤油灯已经被加了好几次煤油了,中年男子依然显得很兴奋,感觉似乎遇到了知音,找到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在聊完江苏和安徽、阜宁和贵池之后,中年男子突然想起陈彬蔚是从上海过来的,便赶紧将话题引到了上海,期待陈彬蔚能说点上海的事情,但是陈彬蔚好像已经显得有些疲惫了,中年男子也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及时中止了两人的对话,带着陈彬蔚到了客房之后自己便回房间休息去了。陈彬蔚快速地躺倒了床上,本以为能快速入眠,哪知越想快速入睡越是睡不着,一方面可能是刚才的烟和茶让自己在身体疲劳的状况下,依然保持着精神上的兴奋。于是从江北的阜宁小镇逃到大都市上海,再从大都市上海逃到皖南小县城贵池,一路上的心路历程如一幕幕电影在脑中不停地闪现。 “我的未来在哪里?难道我就要扎根在这片对我来说是如此陌生的小县城的农村了吗?我还能有机会读到更多的书吗?阜宁那边的人能找到贵池来吗?......”一个个问号深深地显现在陈彬蔚的脑海中。困惑也好,不甘心也罢!也许这就是老天和命运的刻意安排,让他提前一站下船来到了贵池,让他偶遇到了处于困境中的人并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也让他在即将走投无路时又绝处逢生,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还遇到了一个可以敞开心扉对话的人。通过晚上的聊天,陈彬蔚知道了中年男子叫巩寿修,比他年纪整整大了一轮,是这个生产队的队长,在这个生产队有威信很高,从言语表达中也能察觉到他的能力也一定很强。正是这份威信和信任给了陈彬蔚决定扎根于此的信心和决心,一旦下定就此安定下来的决心后,陈彬蔚顿时感觉到了一身轻松,于是在一阵睡意袭来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十二 陈彬蔚就这样成为了巩寿修所在生产队的一名“编外”社员,吃住暂时还在巩寿修家,白天被安排跟着社员们一起干农活,虽然都是农活,但是眼下的一切和阜宁曾经经历过的还是有很大不同,陈彬蔚只好边干边学,边学边干,渐渐地也就开始适应了。只是在阜宁干农活的时候经常会带上一本书,只要有机会就趁人不注意坐在地上看一会,现在可不能那样了,干活的时候就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不能有半点马虎,毕竟自己还是新手。晚上吃过晚饭后,隔壁邻居的人都喜欢来巩寿修家,找陈彬蔚拉家常,听陈彬蔚讲历史故事,当他们听不懂历史故事的时候,就要求他讲江苏、讲上海,通过陈彬蔚了解外面的世界。陈彬蔚也开始慢慢适应了该地方的语言环境,言谈中不经意间会夹杂着刚刚学到的地方方言,虽然有时因为学得不是非常地道而引来哄堂大笑,但是也让陈彬蔚渐渐地融入到了乡亲们中间。 伴随着深秋季节的到来,特别是在晚稻收割完成之后,当地的农业生产便进入了农闲期,秋去冬来,天气也开始渐渐转冷,除了偶尔有少量的人会去找点农活干干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闲赋在家。如何让闲下来的社员找点事情做做,是巩寿修一直都在想办法解决而又没有解决的难题,于是他就征求陈彬蔚的意见,陈彬蔚结合自己到村里入住以来的一系列观察,特别是他和大家讲历史和地理知识的时候,大家一脸茫然的表现,好像自己是外星人一样,经过认真思考一番之后,陈彬蔚觉得交给社员们知识显得尤为重要,而想学知识的前提是识字,于是他就给出了一个答案:先办社员学堂,叫社员识字。听到陈彬蔚的分析与建议之后,巩寿修双手一拍大腿,猛然从坐着的板凳上一跃而起,右手一挥,大声问道:“好!什么时间开始?”“今天就开始准备教室。”陈彬蔚答道。 说干就干,巩寿修带着陈彬蔚来到生产队的集体仓库,仓库一共三间,分别开了三扇门,中间是主大门。巩寿修用力推开已经尘封好久的主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只见巩寿修不停的挥舞着双手,打开了一条通道,来到仓库正中间的一块空地上,陈彬蔚紧随身后,直到站定之后才发现,房子空间还真挺大,除了四个墙角摆了少量的破损农具之外,整个房子还是显得非常空旷。巩寿修告诉陈彬蔚,这个仓库主要是用来存放收获的稻谷的地方,因为在交完了公粮、分完了余粮之后,房子就要空上半年之久。陈彬蔚觉得如果能将这个仓库利用起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在得到陈彬蔚的认可之后,巩寿修就领着陈彬蔚挨家挨户地去收集闲置的桌子和板凳。到临近傍晚的时候,经过一番精心的准备和布置,社员学堂便已经基本成型,就等开课了。 陈彬蔚毫无悬念地担任起了社员学堂的老师,他也开始了每天备课授课的紧张安排中。随着每天识字课的正常开展,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扫盲识字的队伍中来。巩寿修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主动挨家挨户进行动员,就这样不分老少,整个生产队只要能开口说话的人都被“请”到了社员学堂学识字。在这个老少齐聚的队伍之中,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小个子姑娘,名叫巩翠娥,因为年纪小、个头也小,一直没有引起陈彬蔚的关注,但是在巩翠娥的心里,却慢慢地对这位外乡的文化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陈彬蔚读书写字的那份潇洒劲,成了捕获巩翠娥那颗少女之心的有力武器;也许开始的时候只是出于好奇,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由好奇转变成了青春少女特有的那份爱慕之情。也正是基于这样的青春萌动,最终让他们俩走到了一起,风雨同舟携手同行开始了接下来的人生之旅。 第四章 落地生根 十三 随着识字扫盲学堂活动的深入开展,为了缓解识字学习过程中的枯燥氛围,陈彬蔚想到了用普及学唱革命***的方式,他请巩寿修带他一起去县城买乐器的专门商店,购买了一把二胡、一直竹笛,利用自己可以拉二胡、吹笛子的特长,在识字学习之余,教起了社员们学唱简单的***。由于***对唱腔的要求相对较高,经过大家一致的商量,由学唱***改为黄梅戏,因为黄梅戏本身就属于当地发言,最受欢迎的曲目自然当数《天仙配》、《女驸马》,这样一来,很快就让整个生产队的业余文化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有时还会吸引隔壁村子的人前来学习旁听。也正是在这样的生产劳动和识字唱戏中,陈彬蔚和巩翠娥的爱情之花逐渐盛开,直至两人私定终身,好在巩翠娥的母亲和继父都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就这样两人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并从某一天开始陈彬蔚便搬到巩翠娥家一起过日子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就在陈彬蔚沉浸在与巩翠娥两人之间的美好爱情和简单幸福生活的时候,转眼间来到了一九六五的年底,“四清”运动终于来到了这个相对偏远和闭塞的皖南农村。虽然大家都早已经将陈彬蔚当成了自己的“同类”人员,但是基于他的外来人员身份,还是被上级部门列为了清理对象,好在并没有被列为强制驱逐对象,只是必须自找出路。虽然巩寿修早已将他视为知己兄弟,但是迫于来自上级的压力,巩寿修还是不得不给陈彬蔚下达了“驱逐”指令,但是出于对陈彬蔚的不舍之情,悄悄建议他暂时离开生产队,而且已经提前帮他在附近物色好了临时安身之所,并亲口承诺等运动风暴过去之后再作商议。就这样陈彬蔚带着巩翠娥离开了生活两年的生产队,在通往生产队大河的一公里开外的岸边搭了一个临时草棚,便暂时安顿了下来。 离开了相对温暖的集体生活之后,陈彬蔚带着巩翠娥又一次过起了极其普通的类似流浪者的生活,虽然巩翠娥的母亲有时会偷偷接济他们一点生活物资,但是日子过得还是捉襟见肘,好在陈彬蔚从小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充分利用好天天面对的大河里的鱼虾资源,有效地解决了日常饮食中的荤菜来源问题。只要不是下大雨发大水,陈彬蔚每天都能捕到一些鱼和虾,有时当天吃不完,巩翠娥就将剩下的鱼虾煮个半熟,然后晒干,用于下雨天食用。这样一来,陈彬蔚特别会抓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巩寿修所在的生产队中,原来熟悉的邻居们就经常带着自家地里种的蔬菜前来找巩翠娥换点鱼虾回家解解馋。到了涨水季节,长江里的鱼虾回游,便到了陈彬蔚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有时候一天能抓到十几斤甚至几十斤鱼,在来不及吃的情况下,巩翠娥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会了开始腌鱼,以备过冬食用。 除了日抓些鱼虾之外,陈彬蔚和巩翠娥一起在茅草屋周边稍微平坦的山地上开了不少荒地,种植了一些农作物和蔬菜,同时用部分鱼虾同以前生产队的邻居们换点稻谷作为主食。“四清”运动的高潮很快就过去了,原来的社员们也开始慢慢地与陈彬蔚两口子走动了起来,只是不见上面的政策通知,巩寿修也不敢贸然做主让巩翠娥带陈彬蔚一起回娘家生活。于是,在乡亲们的默默关心和支持下,靠着简单的农耕方式,陈彬蔚两口子安静地生活了下来,一直到一九六八年九月,大儿子陈尚仁出生了,随着新生命的诞生,生活便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过了两年,老二陈尚义出生了,让原本就困难的三口之家更是雪上加霜。巩翠娥的母亲得知这一情况后,不顾自己已经年老体弱,在尚义刚刚满月之后就将他抱回自己家中代为抚养,暂时帮女儿解决了一大难题。 十四 一晃就到了一九七一年的夏天。一个下午,陈彬蔚一边在屋前的大河里游泳消暑,一边在河里放好专用的捕鱼工具,顺便抓点鱼虾当晚饭荤菜。由于夏天天气炎热,巩翠娥带着还不满三岁的陈尚仁在茅草屋里纳凉。陈彬蔚捕鱼可谓是“轻车熟路”,可以是用手直接抓,也可以用手提网直接捕,还可以用丝网在河中拦,遇到岸边有黄鳝和甲鱼的洞穴,他还可以直接“洞中捉鳖”,不过去洞中抓黄鳝和甲鱼也是有风险的,因为经常会碰到水蛇,还在水蛇基本上无毒。总之,只要陈彬蔚想出手抓鱼,就不会扑空的。正在抓鱼的兴头上,忽然岸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人一边走一边向他挥着手,随着来人的越来越近,陈彬蔚已经清晰地识别出来人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巩寿修,于是赶紧从水中拎起挎在腰间的竹制鱼箩,带上渔具一起快速地游到了岸边,起身上岸陪着巩寿修回到了自己简陋的茅草屋。 刚在门口坐下,陈彬蔚准备进屋给巩寿修倒杯水,巩寿修赶紧一把拉住他,一起坐了下来。陈彬蔚赶紧招呼在屋内带孩子的巩翠娥把茶壶和茶杯拿出来,巩翠娥一边答应一边就拎着茶壶饿茶杯赶了出来,热情地和巩寿修打了个招呼,倒好两杯茶分别放在两个人面前后就回屋了。巩寿修一边流着汗、喘着气,一边喝着茶,稍稍平复之后笑嘻嘻地和陈彬蔚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县里已经有正式通知下来了,像你这样的类似流浪的人员可以申请就近安置了。我已经联系了你这边附近的新华大队,了解到有个生产队是外来户相继先后迁入的,是第九生产队,因为是从南向北依山而建,也叫直冲生产队,目前还不满二十户,人口也相对较少;我和他们大队的主要领导熟悉,关系还可以,如果你愿意迁入,就抓紧打个申请,我来找他们大队的领导帮你说说,怎么样?” 对于已经“脱离组织”虽然还没有几年时间,但让他感觉仿佛已经被组织遗忘了的陈彬蔚来说,有个相对稳定的生活和生产环境,一定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喜事。于是陈彬蔚二话没说,赶紧进屋找出笔和纸,开始写申请。不到十分钟时间,洋洋洒洒一张纸的申请书就摆在了巩寿修的面前。陈彬蔚一边请巩寿修帮忙审核一下申请是否合格,一边请求巩寿修尽快帮忙联系落实。同时再次起身走进自己的茅草屋,拎了两挂鱼干,个头相对都比较大,对巩寿修说道:“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有这个,一挂给你,一挂请你帮我送给要找的大队领导。”巩寿修一边仔细阅读着陈彬蔚写的申请,一边为自己无法将这个多才多艺的才子留着自己身边而感到遗憾和惋惜。面对陈彬蔚递过来的鱼干,巩寿修知道陈彬蔚抓鱼的本事,也就没有拒绝,直接接过鱼干,起身说道:“好的,那我下午就去帮你联系落实。” 没过几天,在巩寿修的不断催促下,新华大队终于同意了陈彬蔚的落户申请,陈彬蔚迁入直冲生产队的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当巩寿修前来告知申请结果的那天下午,在陈彬蔚的极力挽留下,两人一起共进了晚餐,或许是高兴,或许是交心,或许是别离,总之,那天晚上两人都喝醉了。见到两个人都喝多了,巩翠娥就赶紧安排了两人一起休息了,巩寿修一直到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回家。搬家那天,大约下午三点多钟,太阳稍稍缓和了一些,大队派来了一只由十位壮劳力组成的搬家队伍,来到了陈彬蔚搬家,本以为会有不少家什,哪知经过仔细清理之后,十个人所挑的担子里都只有一半的东西,让所有参加搬家的人很是开心,也非常轻松,一行人说说笑笑带着陈彬蔚一家三口一起便上路了。巩翠娥一直走在最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风雨相伴六年多、并且是她和陈彬蔚人生旅途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十五 下午三点钟半左右,在新华大队第九生产队队长张武德家中,几大姓的代表按照张武德的指示已经齐聚到这里,准备迎接生产队新成员的到来。搬家队伍一行人在为首人的带领下,将陈彬蔚的家什直接挑到了直冲生产队队长张武德的家中,张武德和社员代表们也非常客气地迎接搬家队伍的到来,发烟倒水,热情招待了一行人。正在张武德的爱人准备给大家做晚饭时,只见为首的人赶紧起身,向张武德以及在场的人说道:“张队长,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就回家了。”说完赶紧招呼同伴们便起身告辞,陈彬蔚两口子和张武德一行一起极力挽留,但见他们去意已决,便也没再强留,便一起出门将十人一一送走,陈彬蔚还不忘给每人递上一只香烟,并致以最诚挚的口头感谢。再次回到张武德家中,张武德向陈彬蔚两口子一一介绍了到场的社员代表,并一起共进了晚餐。 晚餐之后,陈彬蔚一家三口便暂时借住在了队长张武德家中。第二天刚刚吃过早饭,张武德就带着陈彬蔚从生产队的最南边一家开始,一家一家的打过招呼,并将陈彬蔚一一介绍给每一户人家。其中有一部分是昨天下午已经见过面的,陈彬蔚见面都能直呼其名,让张武德他们都发自内心地佩服陈彬蔚的记忆力。从南往北一直走到最后一家,打过招呼相互介绍之后,张武德慎重地向陈彬蔚说到:“队里目前总共十九户人家,现在加上你家,就是二十户了。我们生产队每户人家的房子基本上是由南向北依山而建的,也基本上是按照来这个地方的时间顺序先后建设的。巩氏家族是最先来的,所以他们都选择了在最南边建的房子;这是章真养家,他是和他弟弟两家一起从隔壁的晓村大队迁过来落户的,也是在你之前的最后两家,你看看你们家房子准备在哪里建呢?”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章真养家,来到了门口的砂石路上。陈彬蔚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给张武德点上一只烟后,自己也顺便点上一只。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沿着砂石路继续向北走,走了不到一百米,陈彬蔚看到了沿着路边的一条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一个修缮得非常精美的出水口,在路边小溪的正上方竖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石碑,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五个正楷大字:为人民服务,落款是:光明水库。碑的前面两侧是用水泥沙子修葺而成的一个水池,水经过水池的溢水口缓缓而下,便流入了刚才陈彬蔚看到的小溪。看到陈彬蔚一脸的疑惑,张武德赶紧向他解释到,这是上面光明水库的一个溢水口,通过溢出多余的水一方面确保水库的水一直处于安全水位,另一方面这些溢出的山泉水还是我们整个生产队各家各户生活用水和种植水稻用水,以及种植蔬菜的唯一水源地。 陈彬蔚带在自己满脑子的好奇,迫切想看看光明水库究竟是什么样子,水库的后面又是什么?张武德似乎明白了陈彬蔚的好奇,于是决定领着他沿着山边小路继续朝北走。跟随着张武德的脚步,在爬过一个小山坡之后,便来打了水库大坝上,只见眼前一片碧绿的水面,夹在两边的山脉之间,与以前生活中面对的大河截然不同,呈现出另一种奇妙的自然景观。两人沿着水库西边的山间人行小道继续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到了水库的后面。就在张武德准备带着陈彬蔚打道回府时,陈彬蔚却请求张武德带他继续向上走走,因为在他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的计划了。继续往北走了一百米左右,陈彬蔚在北面尽头的两片山脉交叉处,隐约看到了几间草房,便问张武德道:那里有人生活吗?张武德不紧不慢地告诉陈彬蔚:再向北走五十米左右,就是隔壁大队晓村的地盘了,你看到的是晓村林场,平时只有少量的看山人员在那里生活。 十六 站在小路的中央,陈彬蔚不停的转换这视野的方向,认真打量着每一帧风景,曾经度过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涌现在了脑海中: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眼前的自然风景和生态环境实在是让他流连忘返,就在陈彬蔚还沉浸在诗情画意中时,张武德面朝西对着一片山说道:“那边以前有个寺庙,叫云光寺。”哦!难怪这个地方这么好,原来是和尚曾经修行的地方啊,陈彬蔚边走边想,一个念头已经悄然在心头产生,要是能把家安在这里,不就是自己理想中世外桃源吗!陈彬蔚一边规划着,一边跟着张武德开始往回走。回程的速度虽然快了很多,但是陈彬蔚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刚刚看到的一切:连绵起伏的山峦、青山环抱中的光明水库、水库北面的那一方世外桃源,以及偶尔在身边飞过的小鸟,如此等等,无一不让他感到心旷神怡、天人合一。 吃过晚饭后,张武德便和陈彬蔚聊起了如何落户安居的问题,想了解陈彬蔚经过一天下来的了解之后,对自己的落户地点是如何考虑的。陈彬蔚白天在张武德的带领下,对除张武德家之外的十八户人家进行了一一走访,也大概了解到了所有十九户人家的构成情况:张武德是生产队长,他的房子相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据他自己说,他也是从隔壁晓村大队迁过来的,在本生产队中也算是有靠山的,所以被大队任命为队长,共生育了两儿两女。虽然他是队长,但在队里依然是孤姓—姓张,队里的大姓姓巩,共有四户人家,巩翠娥也和他们都是一个簇里的,属于娘家人,这让陈彬蔚这样一个外乡人得到了巨大的心理安抚,只是日后的相处并没有让陈彬蔚和巩翠娥感到多少温暖。除了巩姓之外,依次由多到少的还有姓章的、姓钱的、姓姜的、姓汪的,真是一个实打实的外来杂姓人员组合的生产队。 在张武德对各家建房地点选择的介绍之后,陈彬蔚基本了解到每家的宅基地的分配原则了。张武德家基本是在中间的位置,似乎也便于他开展生产队的管理工作。陈彬蔚在心里其实早已经想好了自己要选的宅基地的位置,非那块风水宝地莫属!当他脱口而出自己的想法时,张武德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表示了赞同,于是本来应该是一次需要在经过多方较量和碰撞的争论中,基于双方都能妥协的基础上才能慢慢确定下来的事情,两人一人一句便一锤定音。当然只有张武德和陈彬蔚两人达成一致意见还不够,这件事也属于全队人的大事,必须召开社员大会表决通过。于是在陈彬蔚一家到来的第三天晚上,在队长张武德的召集下,召开了由十九位社员代表(每户一人)参加的社员代表专题会议。当张武德在会上提出了陈彬蔚一家准备在云光寺落户时,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同意。 会后,张武德和陈彬蔚再次交流了思想,张武德对大家没有任何异议感到非常满意,但还是没有真正了解到陈彬蔚选择云光寺落户的真实意图。陈彬蔚对所有参会人员的一致同意虽然有所意外,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从他对整个生产队成员的初步了解,他基本肯定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张武德也未必能真正了解陈彬蔚的所思所想,所以也基本不会有反对意见。宅基地的申请得到大队批准后,张武德便立即组织全队劳力开始帮陈彬蔚建房子,因为当时还是只能建最简易的土坯茅草房,加上正直夏秋之交,天气基本晴朗无雨,因此在大家齐心协力,加班加点的不懈奋斗中,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座三间草房便拔地而起。也因为是土坯茅草屋,一旦建好了就可以入住,所以在新房落成第二天,陈彬蔚和巩翠娥在乡亲们的帮忙下,便正式入住,也算是真正落地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