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1章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钻进筒子楼门口,却敌不过楼道里经年的煤烟味。 墙皮剥落处露着红砖,墙根排列着各家油毡纸封口的蜂窝煤垛。 钱进从煤垛上面的铁皮信箱投递口里拿出一份《海滨日报》仔细的看。 1977年9月15日的铅字清晰坚挺,新鲜的油墨味与2027年一样动人。 隔墙外叮叮当当的电车铃响得急促,他下意识抬头看。 三路车草绿色漆皮斑驳,售票员裹着洗白的劳动布工装,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摇铜铃。 有自行车洪流正从十字路口漫过,充当背景的墙上是“抓纲治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标语。 晨曦照耀,灰扑扑的柏油路上涌过一道接一道的工装蓝与军装绿,他们有着火红的激情。 街道路口的三接头铁皮大喇叭开始例行的晨间广播: “无产阶级革命战友们!现在播送今日要闻……” “联合国代表大会第三十一届会议举行续会,期间南斯拉夫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家铁托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建立新国际经济秩序必须同苏修等超级大国作斗争……” “入秋以来,秋收活动在全国各地陆续展开。人民公社广大干部和社员群众,在党的十一大精神鼓舞下,一手抓大秋、一手抓小秋,誓要夺取今年农业丰收战役的全面胜利……” “……” “今日社讯至此结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本台将努力办好广播,坚持不懈的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贡献服务。” 筒子楼里没有上班的住户听完了广播开始洗漱,公共水房传来搪瓷盆磕碰声,老式铸铁龙头哗啦个不停。 这样钱进便要回家。 他不是这年代的人。 而是穿越客。 就在一天前他还在2027年琢磨怎么在不饿死的前提下躺平摆烂当挂逼老哥。 如今他已经成了1977年的回城知青、海滨市泰山路街道施工队的待报道工人。 一个日夜的光景。 五十年过去了。 往前过的。 在他回忆之间,上头楼梯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现在不想跟左邻右舍接触。 因为他是魂穿没有获得前身的记忆,对于当下的了解全靠前身遗留的日记。 所以他缺少跟这时代的人打交道的底气。 偏偏他回到自家205户要开门的时候,这生了锈的弹簧锁出了点故障。 钥匙转了两转很干涩,始终打不开门。 ‘噔噔噔’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快速跑了下来。 是个穿一套老破旧绿军装的高瘦少年。 军装松垮,军裤全靠帆布武装带扎住。 少年头发枯黄开叉,严重缺乏营养,面带菜色、大眼瘦腮,硕大的喉结跟大桃核似的悬挂着,很有碍观瞻。 看见钱进站在门口徒劳的扭动钥匙,少年眨眨眼猛的往上跑: “噔噔噔噔……” 很快他又跑回来,手里举着个用橡胶塞密封的葡萄糖注射液玻璃瓶: “前进哥,你家门锁打不开了?” “看我的,俺爹从船厂顺的防锈油,比缝纫机油还滑溜咧。” 少年热情的接管钥匙拔出来。 他娴熟的往锁眼里点了泛黑的润滑油,又给钥匙点上几滴。 钥匙再捅进锁孔里,‘咔吧’一声,门开了。 见此少年再次给门锁内外上了油: “嘿嘿,这种四不灵锁就这样,时不时得上点油。” 钱进讪笑点头表示感谢。 少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又‘噔噔噔’的跑了。 门轴吱呀声中,钱进进屋,十多平米的蜗居露出全貌。 房间无厅、卧室之分,只有一里一外、一大一小两间屋。 没有洗手间没有厨房,简单又简陋。 家电没有、家具不多,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靠墙壁放置的八仙桌以及他昨晚通宵看日记的三屉桌。 八仙桌上的暖壶套着草编外罩,有墨水瓶改成的小油灯。 三屉桌上是厚实的日记本和一张镶嵌了黑白照片的简朴相框。 相框里穿工装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相貌跟他八分相似、有他七分帅气——这是他前身刚去世的父亲,海滨市国棉六厂的后勤仓库保管员钱忠国。 再一次看到自家情况,钱进再次感叹。 真穷啊! 穿越以前他觉得自己家境够贫寒了。 21世纪已过四分之一,他家还没有安装上空调。 如今穿越来1977年才知道,以前自己那纯属瞎子爬天梯——不知道高低! 相比现在,以前自己家景算阔绰的了。 感叹声中,他打开日记。 这是1977年钱进的日记。 他昨天穿越后先翻看了两遍,已经大概知晓内容。 现在他打开不是为了看日记,而是拿出夹在里面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 册子封皮是金色的。 内容简单,印着‘物资购销证’五个字,下面有一排时间:2027-9-15。 这册子是钱进在27年捡到的。 他就是昨天捡到这册子后穿越的! 而他捡这册子的时候,上面印的时间是2027-9-14! 时间过了一天。 册子上的时间随之变更了一天。 可是这册子封面并非是个显示屏之类的电子产品,它的材质—— 它的材质很奇怪。 柔软却不可损毁。 钱进撕扯过、刀切火烧水泡过,册子都不受影响。 打开册子。 里面没有内页,只有一句话: ‘请将本证置于黄金上使用’。 钱进很想用一下。 他猜测就是这玩意儿带他穿越了。 所以他猜测或许这证的用途就是带人穿越。 可看看当下这个家的窘境,再联系时下年代,他显然没法得到黄金。 这让他很惆怅。 更惆怅的是,他得赶紧解决吃饭问题。 钱进穿越过来有一天一夜了,家里有存粮,是前身从下乡地带回来的挂面、地瓜面、两大把干豆角等一些粮菜。 但他没法做饭。 家里两间房没有厨房,只在门口放了个铁皮桶做的自制火炉。 昨天傍晚他观察过了。 楼里家家户户都是住房紧张、没有厨房,做饭烧水全靠这种自制火炉,所以楼道里有浓郁的煤烟味。 前身的父亲重病多日,无力自己做饭,全靠在纺织厂上班的徒弟来送饭。 如今家里没有煤,没法开火。 不过底楼一角有个公共伙房,他看到过一些妇女老人端着米面蔬菜去做饭。 昨天他担心被人搭腔看出问题来,没有贸然去公共伙房。 今天却不得不去了。 饿得撑不住了。 他挑了个人少的时候进入公共伙房。 伙房有个两个灶眼儿,里面正好有两个妇女在忙活。 这样他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待。 一个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妇女瞥了他一眼,说:“小钱啊,我灶眼儿快腾出来了。” 钱进笑笑说:“不急。” 妇女在煮饭,煮的是高粱米饭。 她从搪瓷缸里倒高粱米进铝锅里,加好水后犹豫了一下又往里加了两瓢水。 另一个妇女已经煮上饭了,她一条腿笔直撑地一条腿斜站,摆了个圆规站姿。 钱进感觉介娘们可不像个好银呐。 因为从他进来,这圆规老娘们一直斜眼看他。 等她看到皮肤黝黑那妇女往饭里加水,便一翻薄嘴唇说: “刘家嫂子,就一瓷缸高粱米,你这是准备把全西湖水都给倒你锅里呀?” “这也月中了,老刘大哥在港口不是开支了吗?” 刘家嫂子叹口气:“家里小子们胃合起来比西湖还得大一圈。” “我家大小六口子人,做饭不多加点水,全靠老刘那点定量怎么能让他们吃饱?” 圆规娘们撇撇嘴,说:“嗨,你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水不顶饥,喝再多两泡尿出来肚子就空了。” 刘家嫂子还是叹气:“能糊弄一会算一会。” 圆规娘们背对刘家嫂子翻了个白眼,嘀咕说: “就这样还赖在个城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回乡下去。” “搁我的话早回乡下去了,乡下地里又不是刨不出食来。” 刘家嫂子装没听见,继续忙活。 锅里熬着高粱米饭,她切咸菜、洗咸菜。 忙活完了没事干了,她洗干净手从灰扑扑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沓粮票数了又数。 一共17张。 数了五遍。 要不是火灶上的铝锅开锅顶的锅盖乱蹦哒了,妇女还会再数两遍。 高粱饭蒸熟,刘家嫂子飞快往饭里淋了几滴酱油拌了拌说: “副食店里来了猪大油,啥时候买点回来拌这饭里就香了。” 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妄想,她摇头笑了。 端走高粱饭和咸菜丝,刘家嫂子对钱进说:“小钱你来吧,怎么你没拿煤?” 钱进挠挠头。 他第一次进公共伙房,忽视了燃料问题。 圆规娘们嘴快,笑道:“我这个邻居下乡经历过生活锤炼,这是搁农村学会过日子了呢。” “公共伙房上家烧完饭还有余火,他当下家接着用,一年下来这样能省不少煤。” 然后她对钱进点头夸赞:“行啊,小钱同志,你是顶会过日子的人,等我给你宣传宣传,这样以后找对象就容易了。” 钱进冲她微笑:“谢谢嫂子了,我刚回来就感受到了咱老邻居的热情,必须得用以前学的洋文夸嫂子两句。” 圆规娘们惊奇:“哟,你还会洋文?洋文怎么夸人?我还真没听过呢。”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哟西,你滴,良民滴干活,良心大大滴好!” 圆规娘们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恨恨的盯着钱进,却忽然笑了:“你现在就得意吧,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这话大有问题! 钱进心里响起了警铃。 刘家嫂子从中斡旋:“钱师傅家蜂窝煤上个月就用光了,小钱这月刚回来一直忙丧事,怕是没来得及去煤站买煤吧?” “喏,我这里饭做完了,多了两块煤饼你拿去用。” 钱进朝她笑。 刘家嫂子做的是粗茶淡饭,圆规娘们家里其实好不了多少。 她家煮的是糙米饭,菜是炒蔫茄子。 炒茄子耗油多。 圆规娘们只用了一点油,然后便往锅里加水,连酱油都不用,最后炒出来的茄子白森森的。 两个妇女走后他烧水煮面条。 又有个中老年男人带了个小女娃进来,他过来焯了点油菜凉拌吃,另外还做了小葱拌豆腐。 男人带了小瓶香油,他给两个菜里小心点了几滴香油,用手指在瓶子口上抿了一圈往下伸。 小女娃自然而然的凑上去吮吸两口,然后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离开。 最终又剩下钱进自己。 炉灶里的火苗蔫蔫地舔着锅底。 钱进呆呆的看着逼仄筒子楼里的简陋伙房。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想穿越啊!! 第2章 刘家四兄弟 搪瓷碗底凝着发黑的酱油渍,钱进挑着凉透的挂面条往嘴里送。 前身从乡下带回来的干豆角硬得像铁条。 这77年的日头毒得邪乎,晒透的豆角拿热水焖了半钟头都没泡发好。 于是中午他没菜吃。 不过想想其他人家吃的都是粗粮饭,他好歹吃上了细粮,这样也挺幸福的。 吃过面条,洗锅的时候他还是错开了时间,估摸着没人了才拎着锅去了公共水房。 水房在一楼,中间是背靠背两排水龙头,四周贴墙放了楼里住户常用的水桶、水盆。 这些桶和盆上有油漆涂的标记。 能看出来印有国营厂标志的桶和盆占据最佳位置。 此时里面确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少年蹲在水台上刷个大铝锅。 松松垮垮绿军装、哆哆嗦嗦大喉结。 很巧,钱进又遇上了早上帮他给门锁上油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见他,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哈,前进哥,你刚吃完饭?” 钱进回以笑容:“没什么胃口,吃的慢。” 少年听到这话露出理解的表情:“钱大伯是个好人,他老人家去世,我也挺难过的。” 说着话他往旁边挪了挪,示意钱进到自己身边来刷锅。 钱进放下小铝锅。 少年不经意一扭头,然后目光就被锅底粘住了。 钱进的锅底剩下点面条。 他知道当下粮食宝贵,不能浪费。 奈何酱油拌面不好吃,他确实吃不下了。 现在大热天屋子里又潮又热,家里没冰箱这面条不敢放到晚上,所以才不得不倒掉。 少年对此深感难以置信。 这可是白花花的面条呀! 细粮呀! 钱进看着他手里那个不久前在公共伙房见过的大铝锅,又想起早上少年说的‘俺爹从港口’、中午圆规娘们说刘家嫂子‘港口开支了’的话,心里一动,便试探的问道: “小刘同志?” 少年被声音惊动,猛的抬头说:“啊?啊!” “前进哥,你叫我刘大甲就行了。” 钱进确定自己猜对了,这少年是刘家嫂子的儿子。 想想刘家嫂子做的午饭,他试探的把铝锅递过去问:“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有面条吃就是皇帝也不嫌弃。”刘大甲明白他的意思后惊喜的跳到地上。 锅底面条已经泡发的有些坨了,不过因为汤里有酱油,这样面条倒是进味了,少年吸溜的眉飞色舞。 他飞快捞了两筷子,犹豫一下说:“前进哥你要不先回去,我给你刷了锅送过去。” 钱进以为自己在这里让少年伤自尊便回家。 不多会,刘大甲端着刷到锃亮的锅登门。 锅子内外干干净净,里面还装了满满的清水。 他费力的端着铝锅进屋,门口有对十来岁的双胞胎在探头探脑。 两个孩子嘴边都有酱色面渍,相貌跟他有相像之处,应该是他弟弟。 钱进顿时意识到,刚才刘大甲让自己回家,是他带着面条锅底去跟两个弟弟分享了。 刘大甲放下铝锅嘿嘿笑:“前进哥你家水桶空了?三丙、四丁,你俩去给前进哥抬一桶水上来。” 钱进摆手:“大甲,不用这样,我自己用水少……” “大热天的用水怎会少?”刘大甲打断他的话,催促两个弟弟去抬水。 弟弟离开后,他打量着房间低声问:“前进哥,这房子挂在你户头下了吗?” 钱进一愣。 这事他不清楚。 刘大甲进一步说:“这房子不是你父亲单位的家属楼,是街道的房子。它以前没有户头,是白大伯一家住这里。” “但你隔壁的杜刀嘴家人口多,她家里住不开,一直想要这间房。” “白大伯一家住这里的时候,杜刀嘴就跟他们家干仗。你父亲搬来后,杜刀嘴也来找过事……”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指向隔壁204。 “你最好把这房子的归属问题做个落实。” 这是钱进所不了解的事。 他的前身没在日记中记载这件事,只记述了钱忠国在工人新村那间新房。 如今经刘大甲的好心提醒。 他有了一股紧迫感。 这房子他必须得保住,这是他在当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刘三丙和刘四丁个子小,又黑又瘦,但力气不小。 两人跟俩小弹簧似的,溜溜的便抬了一桶水回来。 钱进有心想找点零食给孩子,可家里为数不多的点心已经被他在昨晚吃掉了。 这样他只能满怀歉意的目送三个孩子离开。 心绪茫然,钱进又研究了一会‘物资购销证’后无奈躺在木床上睡觉。 床上铺了竹编凉席,很凉快。 这年头城市里还没有热岛效应,透窗而入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很让人舒坦。 一觉昏天黑地。 然后被哭声吵醒。 起床后他感觉背上痒痒,反手一摸后面全是凉席印子。 钱进去对着镜子一看。 这些密密麻麻的印子凹凸有致,配上虎背蜂腰看上去还挺风情万种。 哭声越发惨烈,还夹杂着女人暴怒的咆哮: “作死的贼羔子!吃吃吃、你快把我也吃了吧!” “大甲你看什么?去给我拿柳条子!今天非给你长长记性……” 嚎啕大哭声更是凄厉。 钱进好奇的推开门,筒子楼的楼道里永远飘着煤烟味。 隔壁印着‘街道先进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人掀开,有妇女钻出来往上看。 钱进打眼一看是之前遇到的圆规娘们。 顿时,他明白了对方在公共伙房中对自己展示出的恶意来自何处。 她就是觊觎自家房子的杜刀嘴。 再往下联想,他陡然想到了这娘们那一句‘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她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不是说过两天要抢夺自己的房子? 杜刀嘴跟他打了个照面先翻白眼,然后她冲三楼努嘴说:“看你年纪不大,还挺会看热闹——喏,上头又打孩子了。” 钱进问:“为什么打孩子?我听着好像偷吃什么了?” 杜刀嘴露出笑容:“嘿,老刘家的老二中午没吃上饭,饿急了翻墙进少年宫偷吃了人家试验田的生茄子,叫人老师逮住找上门来了。” “走,领你上去瞅瞅。” 这年头的人缺少娱乐活动,公共场合有人放个屁都得讨论研究半小时。 有人打孩子,这是盛景。 三楼楼道口已经堵了十来个人,另外住在这层楼的人家也都开了门往外看。 钱进看过去,中午打过照面的刘家嫂子正从刘大甲手里抢走一根木棍。 他家门口蹲着个少年。 少年跟哥哥弟弟们一样又黑又瘦,他蜷缩身体把脑袋夹在膝盖之间哭,像是只被打到无处可逃的小狗。 刘三丙和刘四丁两小兄弟贴着北墙站定。 两个人惶恐不安,只会用开裂的指甲抠着墙皮上已经脱落的“备战备荒”标语。 刘家嫂子劈头盖脸的抽蜷缩身子的少年。 刘大甲想拦不敢拦,便哭着说:“妈、妈,老二没撒谎,他以前没、没偷少年宫的东西……” 刘家嫂子不语,只是一味的抽打少年。 钱进看左邻右舍没有人有想管的意思,便摇摇头走出去。 刘家仨孩子中午帮他刷过锅、送过水。 他对刘家的孩子挺有好感。 老二虽然是偷了东西,但钱进觉得可以谅解。 这孩子偷吃生茄子啊。 人要是没饿到遭不住,怎么会吃这个? 钱进上去拦住刘家嫂子。 他没劝架也没问前因后果,只是请求的说:“嫂子,我家里有点活忙不过来。” “到你这里搬个救兵,叫四个孩子去给我帮点忙吧。” 妇女推开他继续咬牙切齿的抽老二:“你把那仨弄走就行了,正好省得他们在我眼前气我!” “这个贼小子去不了,我今天非得打断他的贼骨头不行!” 妇女力气出奇的大,钱进愣是拦不住。 他只好嘴上使劲,劝解说:“老话说的好,小孩没记性,记吃不记打。” “你叫他们跟我走吧,他们去给我出苦力,晚上我管老大老三老四吃饭,老二我饿着他……” 说着他给刘大甲使眼色。 刘大甲很机灵,擦一把眼泪赶紧拽走二弟。 老三老四跟两条黑尾巴似的,跟着两个哥哥跑的飞快。 刘家嫂子扔掉手里柳条,满面悲怆:“这些狗币养的熊东西哟!” “他老子一个月就四十斤的定量,为了能养活他们这些小玩意儿,专上夜班猛加班,这才拿到五十斤的定量。” “贼小子出去祸害一通,二十斤的粮票没了,这可让我怎么跟老刘交代?” “下面半个月可怎么活哟!”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钱进领着四个孩子跟老母鸡领四个鸡仔似的回家。 刘大甲给了二弟一巴掌:“还不给前进哥道谢!” 刘家老二低头哆嗦着默默垂泪。 刘大甲便感激的说:“前进哥,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二乙准能被我妈打断骨头……” “不用谢,你们母亲不容易,她是怕你二弟误入歧途才打他的。”钱进叹气。 他想到了刘家嫂子中午数粮票的场景。 十几张粮票数了五遍! 刘三丙咳嗽。 他在门口捡了条没泡开的干豆角,此刻正抻着脖子往下吞咽。 “这别吃。”钱进赶紧去拍背,否则待会怕是就要展示海姆立克急救法,“来给哥干点活,晚上哥管饭。” “你们知道哥刚从外地回来,家里没有粮食也没有煤,你们帮我去买粮食买煤。” 刘大甲痛快的说:“小事一桩,前进哥,这算什么帮忙?” 当下是票证时代。 老百姓生活全靠票。 钱进不了解这种生活方式,也不知道粮票煤站之类的店铺在哪里。 所以他得找个师傅领路。 半大少年刘大甲是个合适人选。 第3章 居委会上门 钱进掏出钥匙捅开三屉桌抽屉。 他家需要上油的锁不止门锁。 小小抽屉打开那动静跟开保险柜似的,嘎吱嘎吱的响。 里面藏的是麦乳精盒子,上面红双喜图案已磨成大花脸。 掀开盖子,粮票本上压着张1974年国棉六厂先进工作者奖状,有精心保存的各类票本、票据和钱。 钱一共是六十五块五毛二分钱的现金和一张五百元的存折。 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不完全属于钱进。 现在的钱进头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四。 父亲留下了遗嘱,现金归回来奔丧的孩子生活所用,存款则由四个孩子平分。 没动存折,钱进把现金放入衣兜,又拿出粮票本和煤票本。 粮票本是个棕色小本,正面中间是‘海滨市粮食局——粮食供应证’。 上面是印刷的‘为人民服务’,下面是手写的供应粮店名字。 反面是个口号,‘节约粮食光荣,浪费粮食可耻’。 煤票本类似,只是反面口号变了:大家动手,节约煤炭,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拿到粮票本,刘大甲郑重其事的放入口袋中。 他好奇的问:“前进哥,你有海滨市的户口吗?” 这年头城市户口也就是非农户口很值钱。 有了城市户口才能有粮食关系,才能吃上商品粮。 而根据原身在日记里留下的信息,钱进现在还是回城知青,户口没有迁移回海滨市。 还好原身父亲新丧还没有销户,能继续用他的定量。 钱进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我下乡的时候根据政策把户口迁走了。” “不过我现在回城了,居委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去报道以后可以把户口落回来。” 刘四丁听后很羡慕:“真好。” “俺们兄弟和俺妈都没有城里户口,俺爸定量根本不够吃,每个月都得花钱买议价粮。” 定量配给的粮食不多,但也是非农户口才能享受到的优待。 农村户口在城市里没有粮食保障。 刘大甲打开粮票本看,问道:“前进哥,你家这个月的定量还没用?今天要买多少粮食?” 钱进随口说:“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刘家四兄弟顿时齐刷刷的露出羡慕表情。 刘三丙抬起脸说:“嘿,前进哥你这户口还在乡下呢,咋跟《朝阳沟》里银环似的当‘飞鸽牌''市民?” 钱进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刘四丁看他不说话便赶紧拍老三的脑袋:“你怎么跟《秘密图纸》里特务似的,话那么多呢!” 粮店隔着住处不远。 在四兄弟带领下,钱进走了进去。 一进粮店大门,迎面是一排铁皮做的大漏斗。 这些东西是黑白铁打制,呈现椭圆形,它们后面是各种米面粮油。 让钱进新奇的是,粮店的秤被挂了起来。 这样要称粮食的时候不用人去提起秤,秤盘放上粮食,售货员直接看秤星计量。 劳动人民的智慧。 钱父办了病退,他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28斤,其中30%为粗粮。 定量内的粮食是商品粮性质,拿大米来说是一斤一毛七。 如果采购量超出定量成了议价粮,那价格就贵了,成了三毛一斤,几乎翻倍。 甚至翻倍粮店也不一定卖—— 有时候粮店里粮食紧张,他们只按照商品粮性质去卖,因为粮店的首要职责贴在墙上: ‘保障供应、稳定经济’。 刘大甲跟钱进说,这种情况下想买粮食就得去黑市了。 听到还有黑市的存在,钱进心里一动。 黑市有卖粮食的,那有没有卖黄金的呢——他知道改革开放前国家是禁止私人买卖黄金的。 在他思索的时候,刘大甲让售货员在粮本上扣了戳、交了粮票和钱,刘二乙拿着米袋开始接粮食了。 他用米袋套住漏斗下端,接了粮食便把袋子口一拧,甩手给扛在了肩膀上。 钱进上去拿米袋,说:“你后背有伤,还是给我吧。” 刘二乙坚定的摇头,快步走在前面。 出门后刘三丙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合计什么。 钱进问:“你念叨什么?” 刘三丙向往的说:“咱在城里要是有地,米要是能种地里,那俺家明年就再饿不着了。” 他又问:“前进哥,你工作安排在哪里?能不能进粮店?” 刘四丁呵呵笑:“做梦去吧,粮店还有供销社的工作最好了,爸妈都说过了,这些工作给领导亲戚留着呢。” 刘三丙向往的说:“咱要是有亲戚当领导就好了,等我长大了安排我到粮店上班。” “国营的企业什么时候也黄不了,能吃一辈子皇粮呢。” 听到这话钱进笑了:“那可不一定。” 用不了十年,国营企业就开始一批次一批次的黄了。 买了粮食打了油,他们还得买煤。 煤站里黑灰四散,院子里分类堆放着蜂窝煤、煤块、煤粉甚至还有煤灰。 有了买粮买油的经验,这次钱进亲自上阵。 很简单。 一声同志递上两张票。 三丙四丁俩兄弟跟跳格子似的去捡煤,专捡好煤。 老二则沉默的蹲在煤堆旁,用草绳把蜂窝煤扎成宝塔状。 蜂窝煤、煤块和煤面按比例领取。 刘二乙左肩扛着粮袋右手拎着蜂窝煤,稳稳的走在前面。 吃的烧的到家。 开始过日子了。 此时夕阳西下,街道上又有了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钱进挽起袖子:“你们歇歇,接下来轮到我忙了,今晚哥请你们吃饭。” “吃大米饭吗?”三丙满怀期待的问。 钱进说:“对。” 刘家兄弟开始吞口水。 中午的干豆角泡发好了。 他又去了公共伙房,舀上点豆油加上点父亲遗留的冰糖,豆角切成段下锅开始翻炒。 很简单的一道菜。 但因为用油颇多,锅里香味颇浓。 有人排队用灶,凑上来看了看赞叹:“红烧豆角?你这是要做国宴呐?这红烧汁子用油太多了。” “小钱你可省着点,日子不能这么过。”又有妇女谆谆教导。 钱进满口答应着往左右看。 几户人家晚餐雷同,不是蒜泥拌黄瓜就是蒜泥拌蒸茄子、蒜泥拌芸豆。 他炒好菜回家,门口炉子上煮的米饭已经差不多了。 刘家兄弟也不嫌热,围着铁炉眼神直勾勾的看饭锅。 等一盘红烧干豆角端回来,四兄弟一扭头,眼神又被菜肴给吸住了。 三丙踮着脚尖看盘子,看到汤里漂的油汁顿时大叫起来:“前进哥你怎么用这么些油?炒菜用油多了不好吃。” “是不是,老四?” 老四不说话,扒拉着桌子边猛吸鼻子。 随着菜香飘荡。 房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钱进本想等饭菜凉下来再分给四兄弟,但一看情况他们根本等不了,索性揭开锅盖开饭。 白花花的大米饭上热气蒸腾,纯粹的米香味满屋子里打转。 四小的喉结开始活塞运动。 这时候恰好楼道里有孩童回来,没进门便嚷嚷:“妈、妈,今晚吃大米饭吗?” 等他进门看了晚饭。 邻居家就传出了失望的哭声以及圆规娘们的骂声。 骂孩子嘴馋也指桑骂槐骂钱进不是东西煮大米饭是故意馋孩子。 刘家兄弟听到这番话后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们能吃上大米饭。 刘四丁说:“前进哥,这大米真好、真香,白花花的跟棉花糖一样。” “在生产队肯定吃不到。”刘三丙说。 钱进找出碗来挖米饭:“饭管够,菜不够,你们凑活着吃。” 刘三丙急忙说:“吃大米饭不用吃菜,光吃大米饭也又香又甜。” 刘四丁也急忙说:“他那份菜给我。” 刘三丙破口大骂…… 钱进分米饭,一人一大碗,再给米饭浇上红烧汤汁和黑红绵软的豆角段。 泡发的干豆角红烧后可比鲜豆角好吃的多。 它变得哏赳赳有嚼头,这样吸收红烧汤汁后越嚼越香。 刘家四兄弟可真没吃过这道菜。 他们一大口米饭配一根干豆角,吃的眉开眼笑: “这能是豆角?这是肉筋!真好吃呀!” “哥,这就是肉筋?太好吃了,比肉还好吃。” “嘶嘶——前进哥,你说这米要是能种在牙缝里自己长该多好……” 五个人正吃着。 敲门声响起。 钱进问:“谁?” “我,居委会张红波。”门外是个稳重的男低音。 刘二乙听见动静‘哧溜’钻桌底下。 钱进震惊的看他:“这我家,不是找你的。” 刘二乙尴尬,低头咕哝:“桌子下谁掉了米……” 刘三丙‘哧溜’钻桌底下:“哪呢?哪里?抬抬脚我看看是不是被踩着了?” 第4章 挺入黑市 刘大甲去开门,有穿着灰布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身上的中山装洗到发白,裤线熨得能切黄瓜,左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笔帽上的红五星被磨得发乌。 钱进不认识这人。 但刘大甲已经开口给了他提示:“张主任你怎么来了?” “来吃大米饭吗?”刘四丁问。 刘三丙钦佩的说:“张主任你鼻子够尖的,在街上闻见味儿啦?我就不行,我只能闻见谁家炖肉……” 张红波假装没听到他们的话,进屋放下带来的一摞杂志。 是《红旗》。 他指了指杂志对钱进说:“在街道澡堂一本能换一张澡票,你一个大小伙子大热天的难免得用。” 钱进道谢。 张红波又说:“今天我过来主要是两个事,先说重点。” “组织上不是给你安排工作了吗?去咱街道办建筑队上班,你怎么一直不去报道?” 钱进沉默不语。 根据日记记载,原主对这工作安排颇为不满,不过也打算昨天去报道了。 结果昨天他恰好穿越过来了,一个白天没敢出门,更不敢去报道。 看他沉默,张红波作语重心长姿态:“是,咱街道办建筑队是小集体企业,你们年轻人看不上。” “但领袖说过,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我们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何况小集体企业有个好处,你去报道了,就能把户口迁回来。” “你一直在乡下,现在城市户口多值钱清楚吧?咱海滨市一个户口指标能换三辆凤凰牌自行车!” 刘二乙看向依然不语的钱进,第二次开口说话: “张主任,我以前听钱师傅说过,前进哥回来能顶工进他们的国棉六厂,至少能当个挡车工!” 海滨市是纺织大城,有一到八号国家棉纺织工厂。 这八个工厂号称海滨国企八大金刚,福利好、地位高,在里面上班的工人能让人高看一眼。 张红波哼道:“钱师傅是瞎说!” “告诉你们,顶工接班这是半截子革命的事,现在可不提倡。” 刘二乙立马说:“胡扯瞎说,去年楼里的大海哥就顶了……” “那不一样。”张红波不耐,“条件不一样,胡大海是城里户口,他爹是被卷扬机割掉右手因伤致残了,所以能顶班。” “给你们讲讲政策吧,全国总工会在63年发布过一个叫《关于老、弱、残职工暂列编外以及安置处理工作的报告》的政策。” 他拿出一张文件纸递给钱进: “你自己看规定,完全或者大部分丧失劳动能力需要做退休、退职处理的老、弱、残职工,不论暂列编外与否,凡是他们家居城镇合乎条件的子女和其他赡养亲属,都可以顶替工作。” “但是你是下乡的时候把户口给迁走了,这样你不符合政策条件。” “不过你父亲办理病退的时候跟厂领导做了协商,他病退让出个岗位,然后让厂领导找你关系把你从农村接回来,并给你安排个工作。” “否则你以为你能回城?现在多少知青想回回不来啊?这点你比我清楚吧?” 钱进摇摇头。 他不清楚。 另外他看手里的文件。 63年的东西,这是故意准备好了带来给自己看呢! 对方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 张红波见此又哼了哼,说道:“故意给我添堵?” “再说了,棉纺车间常年高温高湿,挡车工需三班倒,工作强度极大,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好工作?” 刘二乙坚定的说:“挡车工好,去国棉厂好。” 张红波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他摘下手表上弦,苦口婆心劝钱进:“挡车工是轻体力劳动者,定量是29斤到39斤,新人去了只给你定个30斤的量。” “施工队是重体力劳动者,定量最高能到49斤,要是评上特殊重体力劳动者,那定量比他们几个的爹还高,能到60斤!” 粮食是刘家的死穴。 刘二乙没话说了。 钱进看的佩服。 真能画饼哎,怎么哪个年代的领导都一样啊。 不过这货生活在海滨市可惜了,就凭这唱念做打的口活,搁京城去天桥能卖票。 张红波露出笑容:“要我说组织上的安排挺好的,你刚从广阔天地炼红心回来,这炼完红心不得接着炼钢筋?” 他又看房子:“给你提个醒,十月份要清查空挂户口。” “你要是在海滨市没有户口,这房子街道可就得收回去了。” 钱进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便露出冷笑:“这就是第二件事?” 张主任摇头:“不是,第二件事是小事。” “昨晚街道的巡逻员说,你家开灯开了一晚上?怎么回事,领袖说过,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 钱进昨晚没睡觉,反复研究日记,自然没关灯。 他没想到街道居委会还管这个。 不过张红波没有纠缠这件事,继续说: “明天礼拜天街道不上班,礼拜一早上八点,带着户口迁移证过来。” 他戴上手表往外走,严肃的留下最后两句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街道上可不少人家盯着这房子,你们楼里就有人三番五次去要房!”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204的杜刀嘴。 他送张红波出门的时候,杜刀嘴还出来问:“张主任哎,这房子……” “是街道的。”张红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刀嘴冷哼:“还得闹!” 房门关上,房间变得宁静。 小区里传来邮递员的车铃声。 隔壁无线电里断断续续响着《沙家浜》。 楼道里飘起了饭香味。 钱进陷入沉思。 这房子还真是个问题。 其实他家本来不住这片老旧破楼的,而是住工人新村,那边条件好,做到了自来水入户,家家户户有厕所。 但他的父亲钱忠国分到工人新村住了没两年便办了病退,厂子里不少人对此有意见。 恰好钱忠国的徒弟白东风要结婚,他是厂子里的先进工作者,便协商老爷子跟自家换了住房。 一辈子要强的钱忠国受不了流言蜚语,考虑到徒弟的刚需,加上他生病是徒弟在身边照顾,由此答应了白家的换房请求,搬到了现在这座房子。 这事在日记本里有记载。 原主对此很有怨言,他认为这件事有蹊跷,是白家不择手段夺取了自家房子…… 事情挺多,让人头大! 他考虑当务之急,问道:“大甲,你知不知道黑市里有没有卖或者换黄金的?”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得看看那册子用途。 不管它是干什么的,反正应该跟他的穿越有关系。 钱进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再穿回27年。 对于他这种鸡条来说,这1977相比2027简直是炼狱。 “黄金?金条?”刘大甲挠挠头,“那是什么东西?我就以前在生产队时候听人说过,从来没见过。” 这个年代的黄金距离未成年们太遥远了。 钱进让他们继续吃饭,约了刘大甲明天去黑市逛逛看。 饭菜一扫光。 刘家兄弟各自用碗舀了水刷洗起来。 钱进说:“去水房刷碗呀。” 刘三丙说:“没准备刷碗啊,我给牙缝里的大米浇浇水。” 说着他抬起碗,吨吨吨的把洗碗水全给喝掉了…… 一点不浪费! 晚上他没睡觉,一直熬夜到半夜。 然后他盯着物资购销证看。 就在当天结束、第二天要开始的时间点。 证上的时间变成了2027年的9月16日! 钱进确定了。 他必须得搞到黄金启用这个证。 它有古怪! 当下一个礼拜只休息星期天这一天,所以这一天的黑市往往最热闹。 去黑市得赶早。 刘大甲起了个大早来找钱进,此时钱进还在梦里睡热巴。 醒来以后他暗暗吃惊。 同为年轻人、同样叫钱进,这具身躯所蕴含的能量可远非27年那一具能比! 肚子饿的咕咕叫,结果他愣是没梦见一点吃的,全是睡的! 为了规避管辖,黑市开始的早也结束的早。 钱进来不及做做饭。 这年头早餐只有国营饭店或者各单位食堂才经营,起太早人家没上班。 他有票有钱也得饿肚子。 不过刘大甲准备充分,递给他两块红薯干。 27年的时候钱进很喜欢吃红薯干,哏赳赳、甜滋滋,于是他拿到馈赠后欣然咬了一大口。 然后:“啊呸!” 这年头红薯干这么难吃吗? 借着灯光一看。 红薯干一点不红也不润,而是白森森、干巴巴。 天还没亮,钱进出了楼道门,便有潮湿的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鼻腔。 初秋的凌晨还是挺冷的,钱进把蓝布工装领子竖高了些。 刘大甲领着他轻车熟路的转悠在老旧的城区里,最后低声说:“前进哥,进了这巷子就是黑市了。” 第5章 有金子 钱进仔细看,砖墙上刷了白灰,斑驳的“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标语在月光下泛着红褐色。 巷子里九曲十八弯,像是蜿蜒的谷道。 这地方环境比他们小区还差。 狭窄的道路参差不平,两边黑黢黢的阴水沟散发着恶臭,这点也像是谷道。 月光照耀入目皆是房门。 门前摆放煤炉、案板、五斗橱、煤球、凳子、面盆、鞋子各类杂物。 有些人家早起出来倒马桶,有人家边咳嗽边生煤炉。 骚臭味跟呛烟味勇者相逢,将钱进杀的面无人色。 他们正走着,有人突然冒出来低声问:“买还是卖?吃还是用?” 钱进吓一跳,下意识将手电筒光束扫过去。 这人影立刻缩进阴影,并骂了一句:“马勒个臭批,新蛋子!” 刘大甲赶忙帮钱进关了手电筒。 然后又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贴上来:“有布票吗?工业券换布票,一丈二尺换一张。” “我有布票。”一个妇女闻声而来,“不过我不要工业券,我要粮票还有粮食。” 刘大甲不言语。 他拽着钱进衣角往深处钻,胶鞋底碾过满地蛤蜊壳,在一个拐角找到个戴着厚眼镜、叼着烟袋锅的老汉。 这老汉是黑市的万事通。 但得知钱进是要来买黄金他还是吃惊的咧开嘴:“我草,你想搞黄金?这可是蹲笆篱子的买卖!” “小同志怕是饿昏头了。”周围响起窸窣的笑声。 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汉子啐了口唾沫,“银行金库倒是黄澄澄的,你敢去?” 老汉认识刘大甲,最终卖了刘大甲面子:“你要的大黄鱼小黄鱼,咱这里没有。” “不过有个镀金的伟人像章,就这玩意儿跟金子搭嘎,你看你要不要?” 他在柜子里摸了摸,摸出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镜片大小的金色像章。 价格不贵。 要价出乎钱进预料——两元钱。 更出乎钱进预料的是刘大甲很会砍价——他用一块钱买下了这枚金灿灿的像章。 就这他还嫌价钱太高,嘀咕说:“我家里有几十个呢。” “镀金了吗?”老汉笑。 刘大甲摇摇头。 老汉说:“那有屁用?全世界没镀金的得有几十亿个呢!” 其实这镀金像章对钱进来说恐怕也没用。 他猜测那证需要的不是镀金物品而是纯金物品。 不过终归可以用它试一试。 一块钱的代价而已。 可是来一趟黑市就这么点收获让钱进心有不甘。 他想了想自己的情况,又拿出一块钱给老汉:“老师傅,我有一件事搞不清楚,您老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想托您老指点一下。” “什么事?”老汉没有急着拿钱。 见此钱进放心不少。 这老汉比较靠谱。 他把自己的知青身份、户口和工作情况先说了出来,问:“我的工作是不是被人给顶岗了?” 老汉沉吟两声,还是没有接钱: “这事不好说,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政策什么的没问题,但是,政策是政策,现实是现实。” “我个人觉得你八成被顶班了,你说你父亲在工厂后勤上班?这是好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着办公室就把粮食和钱带回家了。” “你们邻居曾经听你父亲说你回来能去当挡车工?” “那我觉得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话有一半值得相信:你父亲想让你回来接班但你的户口不符合条件,于是他跟领导做了交易,他把后勤上的接班名额让给某个人,给你换一个挡车工的活。” “但挡车工的活也叫人眼红,于是又有人从中掺和一脚,他去接班挡车工,给居委会好处,让居委会从小集体企业里给你分一个名额……” 钱进顿时反应过来:“居委会从中赚差价了!” 老汉一琢磨,笑了:“对,是这么回事,八成是这么回事。” 钱进又把住房情况说了一下,问道:“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现在的房子呢?” 老汉想了想,拿走了这一块钱: “如果你们居委会想要回房子,那你是保不住这个房子了。” 钱进心一紧:“为什么?” 老汉说:“你现在这个情况,必须得去街道办的建筑队报道,否则你落不下户。” “可你要是去报道落了户,那就得接受居委会的管制。” “到时候居委会以你一个人住不需要两间房的理由给你重新分配个小房子,你能怎么办?” “你只能服从让出现在这间房子搬走,要是不搬走,居委会有的是法子治你。” “也就是说我想保住这房子,只能让居委会不想收回房子去?”钱进问道。 老汉点点头,说:“你这青年挺机灵。” “按你说的,你邻居想要你家房子,那他肯定在居委会使力气、送礼了。” “所以你要想保住房子,你就得使更大力气、送更好的礼!” 钱进点头,带刘大甲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既然黑市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就得赶紧走了。 路上有国营早餐店营业了。 他请刘大甲吃油条。 刘大甲磨磨蹭蹭吃了半根,剩下的他用报纸包了要带回家去。 不用说,他要分给弟弟们吃。 钱进觉得刘大甲可以收编当小弟,便好人做到底买了一斤油条给少年送佛送到西。 油条不贵,一斤六毛钱。 就是得要粮票和油票。 回到家里钱进试了试。 果然。 将册子放在镀金像章上后没有反应。 研究到了朝阳升起,钱进最终只能叹息一句: “虞姬虞姬奈若何!” 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来到他门前,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钱进迅速收起交易卡问:“谁啊?” “我老刘,刘有牛。”有个粗犷嗓音回应。 这是刘大甲四兄弟的老爹。 钱进收起交易卡、戴上像章去开门。 门外是个个头高大魁梧、肌肉膨胀到跟吃过群勃龙配化肥般夸张的汉子。 汉子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色粗布工装,衣襟敞开,露出的胸膛上黑毛旺盛,好像施了农家肥一般。 钱进让开门。 刘有牛去给钱忠国上了柱香、放下个小袋子。 小袋子里是一把水果糖。 浅绿色的透明糖纸上印着“海滨食品厂”的字样,上面有菠萝图案。 这是当下颇受欢迎的小奢侈品,海食厂的菠萝糖。 糖块已经有些化了,黏在滑溜溜的纸面上。 显然,它们已经被存放了有段时间。 钱进作势让他把水果糖带回去:“给孩子吃,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 这是实话。 水果糖梆梆硬,他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 刘有牛坚定拒绝,说:“大兄弟,不嫌弃你收下。不怕你笑话,家里条件不行,这糖是过年时候亲戚给的。” “我刚下夜班回来才知道我家逼崽子的事,你又管晚饭又管早饭,真叫人过意不去。” 钱进给他板凳,说:“刘大哥别客气,邻里邻居的,都是自己人。” 刘有牛又哼哧起来,他不会找话题,只会东扯西拉的尬聊。 不过钱进还是听出了一些有用东西。 比如刘家从农村搬进城里的内情。 原来早年住房室内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全靠单位宿舍旁和街道里修建的厕所。 厕所卫生由职工及家属轮流负责的,而粪便则是包给附近农村生产队。 由此一个特殊工种诞生了:粪换工,一个单位的厕所粪便送给一个生产队,而这个生产队用一个力工来换。 刘家所在生产队负责的是港务局某家属院的厕所,刘有牛因为力气大能吃苦,被港务局挑来当了粪换工。 他在港口当力工舍得下力气,深得领导和工人们好感。 74年夜间港口出意外发生火灾,上夜班的刘有牛拼了命。 他又救火又救人立了大功,港务局便给他转正还给他办了个农转非的户口。 提起这件事,刘有牛大为骄傲:“俺全大队上下千把口子人,就我自己摘掉庄户孙帽子,带着一家子进城吃上了商品粮。” 钱进点头,问道:“那我嫂子和孩子的户口没法转移过来吗?” 刘有牛摇头说:“转不了,唉。” “不过俺们港口上今年要成立个家属自救队,孩子她妈准能进去,到时候单位管饭加上一天还给五毛钱补贴,到时候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钱进极度缺乏当下年代的生活常识。 他不懂什么叫家属自救队,还是刘有牛给他解释。 原来国营工厂、矿场、港口车站这些单位为解决农村户籍家属生活问题,会组建临时劳动队。 队员们从事低保障重体力劳动,没有正式职工的福利,但能解决起码的吃饭问题。 钱进问:“进了家属自救队,能解决户口问题吗?” 刘有牛摇摇头:“户口那东西比金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脑袋:“嘿哟,瞧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为啥事找你。” “刚才大崽子问我家里有没有金子,说你想要金子?” 钱进也拍脑袋。 刘大甲终究是孩子,嘴不牢靠。 不过得怪他没叮嘱刘大甲别乱说。 然后刘有牛说:“我们生产队有户社员家里藏着金子,你要买?我带你去问问?” 钱进猛抬头。 第6章 物资购销证(×) 商品穿越凭证(√) 刘有牛的家乡刘家红星生产队隔着市区不远,在郊区的海边,有田有海属于农渔村。 钱进正在研究怎么坐车去的时候,刘有牛推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冲他猛拍后座: “上车!” 在他巴掌下二八大杠车梁上‘工农兵学商’的贴画直哆嗦。 钱进盯着后座垫着的化肥袋迟疑:“咱骑自行车去你们生产队吗?这个、这个,两个大男人啊……” “放心,速度快得很,不比客车慢多少!”刘有牛发出一连串哑铃般的笑声。 钱进:重点是这吗? 盛情难却。 自行车上男上加男,压得它直呻吟。 它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但不得不说二八大杠材质没得说,它应该改名叫二八大杠杠滴牛批。 刘有牛骑车、钱进坐车,车把上还挂了两袋子沉甸甸的粮食,然后它愣是只惨叫不散架! 郊区地带是蜿蜒狭窄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来往偶尔有客车却不敢开的太快,否则会颠的乘客骂娘。 骂娘还是好的,更有晕车人会化身瀑布,路上钱进好几次看到车窗冒出个人脑袋,一声‘呕’就开始浇地。 刘有牛两条大毛腿狂蹬车,挺遗憾:“都是上好的农家肥!” 海滨市属于丘陵与平原混杂地带,越往海边丘陵越多。 一片片农田起伏在大地上,此时正是秋收好时节,田地里的玉米杆已经开始枯黄,一瓣瓣玉米长相饱满,叫人看了心欢喜。 风吹玉米沙沙作响声中,他们赶在中午之前抵达了刘家红星生产队的一块农田。 此时集体劳动结束要下工了。 收工现场很混乱。 有人喊:“记分员赶紧点卯,我家自留地还有活得收拾,我得赶紧回去!” 也有人说:“今上午我是全工啊,早上点卯的时候我去拉肚子了,别扣我工分!” 还有人在吆喝: “登记过工分的社员把家伙什给我分开放,铁锨锄头别放一起!” “谁把牛车拉到地垄上来了?就差这两步路不能自己走路上去?” 钱进一眼望去。 看到了几十个汉子和妇女正围着记分员嚷嚷。 刘有牛指着人群说:“看到那个胸前口袋插着钢笔的没有?就是腚上打白色补丁那个,他就是刘有光。” 刘有光个子不高、身板削瘦,衣服虽然有补丁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跟周围赤脚挽裤腿的社员形象不太一样。 他穿中山服,胸口口袋插着两支钢笔,一看就是文化人。 刘有牛去叫走他,他看到陌生的钱进想问怎么回事,刘有牛不说话,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占住嘴巴。 但他一看烟卷上带了过滤嘴便没舍得抽掉而是夹在了耳朵上,然后带两人往家走。 刘有光的家是一座典型的农村土坯房。 岁月在墙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墙面斑驳不堪。 隔远了看能看到屋顶的茅草被太阳晒得枯黄发白,在风中轻轻摇曳。 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梨树稀稀拉拉地挂着些鸭梨,刘有光回家立马挑大个的梨子摘了两颗分给两人。 钱进习惯性想洗了再吃,可一看刘有牛已经张口了。 鸭梨不大,刘有牛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吐出几颗核。 这把钱进看的咋舌。 他这边刚吃完了,人家那边已经消化完了。 刘有光招呼媳妇准备凉白开:“他妈,大牛带着城里客人来了,快倒水。” 土屋里面布置很简陋,一张掉了漆的老旧方桌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是几条长短不一的长凳,凳面上坑洼不平。 斑驳的墙面上,几张泛黄的领导人画像和褪色的奖状排列在一起。 画像的边角已经卷起,奖状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再看角落里是一个破旧的木柜半掩着,柜门的合页锈迹斑斑,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掉下来。 刘有光的媳妇正在补一条破裤子,补丁布是块印着“备战备荒”旧标语的红布。 看见有人进门她懒洋洋的起身,看见钱进放下带来的菠萝糖她急匆匆的招呼。 刘有牛是个耿直人,他开门见山就说:“路上人多我不好说,可憋死我了。” “这次小钱同志来找你,是想买你家里传下来的那块金子。” 刘有光家藏的金子是可以见光的东西。 国家人民银行曾经在1950年制定下发了一份《金银管理办法》,规定国内的金银买卖统一由人民银行经营管理,个人不得购买或交易黄金。 但也存在一些极为特殊的情况让老百姓接触到黄金: 一是国家分配或奖励,二是合法继承或接受赠予。 刘有光家的金子是合法继承的。 解放海滨市那会,刘有光的父亲带他支前当民工,然后一次偶然机会抓到了一个带金条银元逃跑的军官。 这属于战时立功事件,部队奖了一根小金条和五十斤小米。 该奖励被市武装部登记在册,所以虽然前些年世道很乱,但金条保存了下来。 刘有牛声音落下,刘有光蹿得比粮仓老鼠还快,咣当锁上大门: “买金子?你当这是供销社扯布头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人发现举报,咱几个都得完蛋!” 刘有牛粗线条,他想的简单说出来的也简单:“哎呀,屋子里头就咱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怎么会叫人发现叫人举报?” 刘有光使劲摇头:“我要想卖早就卖了——实话说给你,前些年公社有领导暗地里来问过我,想换我家的金条,我一口回绝了,绝对不行!” “这事儿,想都别想!”他最后又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钱进说:“国家不允许咱私人买卖黄金,所以这买卖肯定不成,违法的事情咱绝对不干。” 他不废话掏出一张‘招工报到证’递上去:“我听说叔你家里是祖传三代的独苗?怎么没见到你儿子呀?” 刘有光定睛一看,满脸疑惑:“是,我家三代都是独苗,我儿子还在地里呢。” “咋了?你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把报到证递到他跟前:“那个,您看这上面的字呀……” “我不识字啊。”刘有光说。 终于轮到钱进吃惊了。 您不识字您胸前别着两根钢笔干什么? 他往刘有光胸口看。 刘有光低头,然后尴尬的摆弄了一下口袋:“这是两个笔帽,插这里好看,哈哈……” 看起来像文盲的刘有牛却识字。 他拿过报到证后说道:“这是街道居委会给你的工作报到证?小钱,你把这东西怎么带出来了?” “你啥意思?你要用你工作换金条?” 钱进说道:“对!” “这是居委会给我准备的招工报道证。” “叔、婶子,你儿子只要拿着这张招工报到证去我们居委会报道,那就能有一份城里的工作,工作以后还能把户口办成农转非,去吃商品粮!” 刘有光迟疑起来:“真的假的?就拿着这张纸,家庆就能变成城里人?就能在城里有工作有户口有粮食关系?” 刘有牛郑重点头。 他当初立功后就得了这么一张证书。 刘有光的媳妇赶紧推丈夫一把:“这成呀!” 当下年代对农民来说,什么都没有一个好城市的非农户口加工作更珍贵。 刘有光不敢违法买卖黄金,能够抵挡住金钱诱惑,他觉得自己有决心守住这块金条。 可是决心在儿子的前途面前完全崩解。 这时候钱进给了个条件:“不过我得看看那块金条的情况,看看它大小纯度值不值一份工作加户口!” 其实他并没有决断要用户口换金子,而是想先借鸡生蛋——找黄金看看物资购销证到底有什么用。 如果很有用,比如可以让人穿越,那他自然可以付出工作机会拿下这块黄金。 如果没什么用,他就随便找个理由结束交易跑路。 刘有光两口子凑一起商量了两句话便答应了钱进的请求,他们拆下条板凳腿往外倒。 一条还没有巴掌长、只有两指宽的金黄物件露出来。 正午阳光照耀下,它通体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刘有牛和钱进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金条,不约而同感叹一句:“真漂亮!” 刘有牛还奇怪:“都是黄色,屎条子和金条子看起来差不多,怎么叫人感觉一个天一个地呢?” 其他人愣住。 这是人能想到的问题? 小小的金条挺沉。 钱进拿到手里后一看,金条后面有镂刻的字迹:永昌银楼,民国廿一年。 两口子不可能让黄金离开自己视野。 这样钱进只好当着三人的面拿出来物资购销证贴到了金条上。 刘有光立马警惕的问:“大牛,他这是干啥?” 刘有牛说:“他拿出来的是物资购销证……” “物资购销证?城里人才有的证证?”刘有光媳妇羡慕极了,“大牛,你家也有吗?” 刘有牛暗道我家有个屁,这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说是什么。 可刘有光媳妇眼里的光鼓起了他装逼的心,就挺起冰箱双开门一样的胸膛自豪的说:“有!” 刘有光两口子更是羡慕,更想让儿子成为一样的城里人,问道:“钱同志,这金条行不行?” 钱进缓缓合上物资购销证,浑身发抖:“行!绝对行!” 他妈的。 自己要发达了! 他猜测这证可以带人穿越。 但只猜对了一半。 它是可以带物品穿越! 这不是什么物资购销证,而是购销物资、买卖商品穿越时空凭证! 第7章 我大团结呢 钱进完全猜对的是,这张物资购销证有大神奇。 它是个可以沟通2027年各大商城的交易凭证! 将它贴金条上再打开,这张证的两边内页会各变化成一个小屏幕。 左边屏幕是销售商城,钱进可以销售自己拥有的商品物资。 右边屏幕是采购商城,钱进可以采购各种商品物资。 黄金是配合使用的媒介,不消耗黄金,消耗的是他在商城里拥有的资金。 黄金也是容器。 以后要买卖商品,他需要将物资购销证放入一个黄金盒子中——盒子容积必须要比商品体积大,这样才能达成交易。 这一切对于拥有2027年生活常识的人来说很容易理解。 钱进很快明白了购销证的用途和用法,剩下的就是验证。 要想验证就需要黄金盒子,他手里只有这一块金条,只能将它打造成盒子。 而要将金条带走并打造成盒子,那么他必须跟刘有光家交易。 他选择了交易。 这个风险可以接受。 钱进很激动,刘有光两口子很激动。 他们拿出家里的存粮、存的鸡蛋,刘有光媳妇还要出去借菜借肉,以此来款待钱进。 天热没胃口,庄稼人就用辣椒来开胃。 炖茄子、焖豆角、炒鸡蛋、炒蛤蜊,每道菜都用辣,满屋呛得人直打喷嚏。 邻居从门口瞅了一眼问:“不过日子了?还是赶上公社书记来视察了?” “别瞎咧咧,是城里来亲戚了。”刘有光摸出半瓶海岛老白干,商标都氧化得发白了,“钱同志,咱庄稼人就这条件,你凑活来……” 他还想杀一只鸡。 他媳妇没舍得,悄悄说:“事还没办成折腾什么?等办成了再使劲张罗!” 实际上这些菜已经他们张罗过的结果。 家里鸡蛋只有两个,他媳妇出去又借了两个鸡蛋才炒出两盘菜来。 她还想借点肉。 但刚过去盛夏,肉不好保存,他们生产队里没有人家还留着肉。 她招呼钱进上桌解释说:“家里光景不强,没有好东西招呼钱同志。” “都怪我去年生病,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私下向生产队预支了三十斤玉米面还没还上呢,日子紧巴得能拧出水……” 话音未落就被丈夫截住:“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这干啥?等家庆进了施工队,咱顿顿吃富强粉饺子!” 刘有光媳妇对未来也充满期待:“嗯,好日子在后头呢。” 刘有牛心虚的看看两口子,拉了把钱进低声问:“家庆顶你的工能行吗?居委会那里能通过吗?” 以前钱进会比他还心虚。 如今启用了物资购销证他立马信心十足:“把吗去了,看我操作!” 这东西太厉害了。 他不光有信心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上班,还能保住自家那小房子! 刘有光注意到两人窃窃私语,赶紧问:“你们说啥呢?” 刘有牛不会撒谎正要回答,钱进抢着说:“我问牛哥,家庆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不想多生事端,让两口子跟着担心。 刘有光媳妇笑道:“刚才出去换鸡蛋,我碰上他叫他去东河拾掇拾掇再回来,可不能灰头土脸的到你跟前来。” 他们要开饭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刘家庆回来了。 这是个跟父亲有八分相像的青年,个头高挑有些削瘦,手脚都有老茧子,能干苦力活。 刘有光两口子很期待: “家庆去城里上班挣工资,队里欠的工分就能还上了……” “以后再在城里找个媳妇,咱家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那是做梦,城里的小姐不是给咱泥腿子准备的,不过家庆到时候在咱十里八乡肯定就成了抢手的热饽饽……” 话题往更深处延展。 小伙羞红了脸。 风卷残云一样吃过饭。 喝到红光满面的刘有牛先回父母和兄弟家里送了些积攒的细粮。 又背了一袋子粗粮,好些虾皮、虾米、鱼干、蛤蜊干之类的腥货。 然后四个人一起上路。 刘有光借了生产队的自行车,两辆自行车急赶慢赶回到泰山路。 父子两人本想住钱进家里。 钱进这边有秘密不能跟大人接触太多,他把刘大甲四兄弟给要走了,让父子两人去刘有牛家里住。 刘有牛不好意思:“那四个崽子太能折腾,去你那里可不行。” “我找他们给我帮点忙。”钱进说。 这话却不是找理由。 四兄弟浩浩荡荡来了他家,钱进开始安排工作:“我需要锤子、垫板——最好是铁的、鼓风机。” “鼓风机可能不好找,先找别的两样东西,然后给我升起炉子来!” 刘大甲说:“鼓风机好找呀,一楼邓爷爷家就有,老四你去找他借。” “老二你生炉子,老三你跟我走!” 钱进脱掉上衣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接下来是大活。 手打金条做黄金盒子。 黄金比较软又有极佳的延展性,完全可以靠捶打将金条变成金片。 不过为了省力,他要灼烧黄金。 靠煤炭的温度没法熔炼黄金,但他知道只要能用高温灼烧黄金就可以让它变软,让敲打工作变得轻松。 鼓风炉可以将更多氧气更快的送入炉子里,让煤炭燃烧的火焰温度更高。 在四小只的忙活下。 一切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 钱进反锁门后对四小只下死命令:“不管现在还是以后,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绝不准往外传。” “谁要是说出去任何事,我就不给他做好饭吃了!” 四小只奋力点头,刘三丙还跟他要拉钩上吊。 刘四丁则发现了华生:“今晚有好饭吃吗?” 钱进说道:“有,而且可不是一般的好饭,绝对吃的你们美滋滋!” 四小只空前期待。 火焰呼呼燃烧,金条架在炭火上被灼烧。 差不多了,钱进小心的夹下来放到垫板上,挥动黄锤开砸:“八十!八十!八十!” “前进哥在说啥呢?”刘三丙疑惑。 刘大甲不懂,但为了维护大哥的权威就硬解释:“他说巴士,就是巴士汽车,挥铁锤要跟巴士汽车发动一样有劲!” 黄锤狂砸,其他住户难免有意见。 杜刀嘴先来。 她来了使劲砸门。 等钱进一开门她就口沫横飞、横眉怒目:“干什么?你要拆了这房子啊?” 钱进冷笑:“我家的房子我做主。” 杜刀嘴也冷笑:“你家的房子?好大的口气,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房子是我家的!” 钱进不废话,直接摔门反锁。 这把杜刀嘴气炸了,掐腰跳脚骂娘后,她回屋拿了点东西下楼急匆匆往居委会走。 走了一会发现自己被气迷糊了,今天礼拜天居委会不上班…… 钱进又是火烧又是砸,金条慢慢摊开。 他得到的一条大黄鱼金条,重量是旧制10两。 按照当时1斤16两的换算标准,它有315克。 黄金延展性惊人的强,钱进要是有打金箔的工艺,315克足够打造出十几个平米的面积。 他没有这样的工艺,也没有足够时间给他发挥。 最终打薄成金皮用剪刀剪开后再折叠,歪歪扭扭的做成了一个跟两手机盒摞起来差不多大的金盒。 刘三丙奇怪的问:“前进哥,你这是做了个什么?” 钱进笑道:“哥要讨对象的欢心,她想要个黄铜盒子装首饰,哥就做一个给她。” 这是他糊弄人的说法。 但他的前身还真有个女朋友。 根据日记记载,这个女朋友跟他在一起下乡,年初顶替母亲在食品厂的工作回城了。 这次钱家子女四人,之所以是钱进这个老四能回城,就是因为他对象回城后威胁他,如果他迟迟不能回城两人就得分手。 钱进的哥姐对他很是爱护,得知此事后这次就先让他回城了。 应付了四兄弟,他又安排四人出门去还物件、倒煤灰。 等屋里没人了,他赶紧将物资购销证放到了金盒上打开。 内页屏幕亮起。 钱进手里有钱,他数了十张大团结跟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到了金盒里,准备给商城存款。 深吸一口气给金盒盖上盖子。 他接着打开金盒。 金黄色的物资购销证还在盒子里,十张大团结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真的! 物资购销证可以如使用说明那样送物资穿越时空! 他浑身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很想大叫一声但强行忍住了,但忍不住使劲挥了两拳。 此时他不管什么中二不中二,冲着天空就作揖: 老天爷您待我不薄! 天阿玛,原来我以前的坎坷都是您老给我的考验,您的苦心,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抓紧时间,他拿出物资购销证准备从27年采购商品。 不用说,按购买力来算用77年的人民币购买27年商品这是非常不合算的。 但他现在只想过把瘾。 人生中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过瘾的机会却不多。 结果他打开物资购销证一看,懵了。 资金余额还是0! 他急眼了:我草,那我大团结呢?十张结结实实的大团结呢? 第8章 今晚吃肉罐头 大团结倒是没丢。 钱进仔细一看才发现,十张大团结出现在了左侧的销售商城里,以‘商品’模式上架了。 见此钱进又看使用说明才搞懂。 77年的任何币种都没法购买27年的商品,只能当做商品进行出售,他得用27年的货币进行采购。 相当于钱进先拿77年的东西去27年卖钱,再从27年买东西。 商城询问他是否出售全部商品。 十张大团结根据品相不同定价从12元到20元不等,总共是152元。 钱进看过回收价又去搜同款同品相的售价,当场拍案而起: 品相差的收12卖20。 差价很大! 他果断取消交易。 可屋里能倒腾啥呢? 三五牌座钟?不成,金盒子还没钟摆大。 《红旗》杂志? 塞不进去! 能塞进去就是钱、各类票证还有他从黑市花一块钱买到的那个镀金领袖像章。 钱票都有用。 出于试探心态,他把唯一适合交易的像章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进金盒里。 关闭金盒再打开,镀金像章没了。 他看向销售商城,像章果然上架了。 商品信息显示的是: 【18k镀金硬钢领袖像章。 1968年锻造于国营沪都金银饰品店。 品相完美,价值500元。 出售(是、否)。】 钱进大喜。 这是意外之喜! 黑市没白逛。 不经意间买的像章竟然如今救了一把急! 他当即选择出售。 商城账户顿时从0变成了500元。 钱进顿时合不拢腿。 接下来就是采购了。 盒子空间小。 适合采购的商品不多。 他已经想过了,糖是最合适的商品,但今晚最急需的不是零食是主食。 27年物资充裕,食品价格低廉。 他就跟以前用手机网购一样开始划动屏幕扫货。 选择食品后,先出来的是一个个品牌的午餐肉。 什么北戴河、王家渡、猪掌门、梅林等等,品牌众多,价格不一而足。 这方面钱进是行家。 27年的午餐肉是物美价廉,他买了北戴河340克装的款式,五盒才要50元。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钱进分五次买了10盒。 金盒子一次正好能容纳两盒午餐肉。 有了午餐肉还有肉罐头。 这东西价格便宜,500克装的才10元左右,但金盒子一次只能装一盒。 他又买了10盒红烧肉罐头。 买到第八盒的时候刘二乙敲门回来了。 钱进琢磨着足足够吃,便收起金盒子、贴身藏好物资购销证去打开了门。 等四小只全回来,钱进又开始安排:“大甲你去淘米煮饭,二乙你收拾一下火炉,今晚继续吃大米饭。” 刘三丙高兴的蹦蹦跳跳。 刘大甲担心的说:“前进哥,不能这么吃,这得是你一个月的口粮!” 钱进挥手笑:“放心的吃,你前进哥我是什么人?返城知青!” “告诉你们吧,我去了琼州渔场但我有好朋友在北大仓的农场。” “他们那里是黑土地、白大米,有的是粮食,我朋友支援我呢!” 四小只被这番话惊呆了。 钱进叮嘱他们:“这事不能外传啊,因为违反纪律。” “以后你们跟我混,我还得靠这些粮食管你们饭吃,要是传出去被举报了,你们就没饭吃了!” 四小只使劲点头,刘三丙再次表示要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刘二乙则疑惑的问:“前进哥,什么叫混啊?” “就是给我打下手、给我干杂活。”钱进解释。 “这就管我们吃饭?”刘大甲难以置信。 钱进重重点头。 四小只积极的选择卖身:“前进哥,我们一辈子跟你混!” “谁不跟你混谁是你孙子!” “让俺爸妈也跟你混吧?” “那不行,到时候万一爸妈和咱不跟前进哥混了,不都是他孙子?爸妈和咱不都是一样的辈分了?” 钱进、刘家三兄弟一起看向最后说话的刘三丙。 刘四丁叹气:这傻哥脑子像算盘缺珠子,纯摆设。 钱进摆手:“三丙的话有道理,是这么个事,所以不能让你们爸妈跟我混。” “行了别废话,赶紧开动,干活!” “开路一马斯!”刘三丙因为受到表扬而情绪亢奋。 他和刘四丁也有活。 钱进让他俩用小刀给肉罐头刮掉生产厂家和生产日期这种信息。 为了保密他做双重保险。 小哥俩刮掉信息后,他还要掀开盖子放到炉子上去火焰灼烧。 火焰烧糊了外包装的字迹,同时也将肉汤给加热的咕嘟响。 肉罐头里没有真材实料全是科技与狠活,香料用的跟不要钱似的,稍微一加热就香味惊人。 四小只猛吞口水。 刘大甲喃喃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米饭一人一缸子,再连汤带肉的一人盖上一盒肉罐头,四小只幸福的都要醉了。 刘三丙说:“老四,你给我一下子,我、我好像在做梦!只有做梦才能吃这么大的肉!” 刘四丁毫不客气,胳膊转一圈给他哥的左脸催肥了一圈。 刘三丙哇哇的哭。 肉香味也馋的杜刀嘴的儿子哇哇的哭:“奶、爷,我要吃肉、吃肉!” 肉香味飘出去,全楼小孩集体开启防空警报模式。 杜刀嘴家小孩哭得比高音喇叭还响,整栋筒子楼的鼻子都跟着香味抽抽。 “送回家里给你爸妈他们吃,记住了,要说是我返城时候带回来的,就带了四个,送你家两个、咱们吃两个。”钱进将两罐肉倒入了碗里让刘大甲送回家。 毕竟中午刘有光家里几乎是倾尽全力招待了他。 如今爷俩来了他的地盘,他不能什么都不管。 但也只能送两罐肉。 财不露白。 他又叮嘱刘大甲说:“外人问肉哪里来的,就说……” “说是俺有光伯从俺老家带来的兔子肉。”刘大甲抢答。 钱进露出笑容,拍拍他肩膀以兹鼓励。 然后就是享受时间。 吃饱喝足,钱进带着四小只爬上楼顶看云卷云舒,看夕阳西下,看城市步入黄昏。 傍晚有海雾越过岸边徐徐涌入城市,路口的三接头高音喇叭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有些国营厂星期天上班,随着下工铃响起,柏油路上涌起了蓝灰色的潮。 男工女工们把印着各厂名字的搪瓷缸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悠悠然回家。 有的工厂新发了劳保手套,工人们高调的放在车筐最上面,路上不断引得行人行注目礼。 楼下的2路电车在泰山路陡坡吃力地爬行,售票员用皮带扣敲打写着“严禁逃票”的铁牌在吆喝。 楼道门口是买菜回来的妇女,互相交流哪里买到了合适的菜: “前面武当山路的国营二菜场有黄花鱼,看看,多新鲜,都是今天刚上岸的……” “咱街上的副食店有计划外的咸鲅鱼,不用副食券……” “我去看了,都是残次品,好的给当官的吃了,残次的留给咱老百姓……” 陆陆续续也有人到楼顶来乘凉。 一个穿白背心的老爷子拎着马扎提着收音机从他们身后走过,收音机里传出“教育部召开座谈会”的杂音。 钱进听到这新闻急忙回头。 教育部要召开什么座谈会? 他没记错,高考马上要恢复了! 然后他回忆,这次高考的准考资格好像放的很宽,自己要不要去考个大学呢? 钱进在27年混的虽然不如意但也是本科大学生,这年头进高考考场绝对有出色表现。 但他思考一下放弃了这个选择。 现在学生考个大学太难了,一旦考上就能改变一生命运。 老天爷已经让他当了时空倒爷,就别去跟普通学生抢夺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总不能把什么好事都占了。 接下来他该考虑的是两件事: 第一,寻找可以销售的物资。 第二,摆平张红波,保住房子同时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去。 第二件事第二天就得赶紧办理了。 周一,独自睡小房间的钱进在激情澎湃的晨间广播声中起床。 他去找刘家庆。 爷俩正在吃早饭。 一人一碗热水和两个窝窝头。 窝窝头上斑斑点点,竟然还掺了麸皮。 钱进不是何不食肉粥的晋惠帝,但看到爷俩的早饭还是忍不住感叹:“这能好吃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刘有光满意的说,“旧社会想吃这个都是做梦,那会儿饿急了只能嚼棉花套子。” 棉花吃进肚子里,能吸水膨胀然后制造出虚假饱腹感。 刘有光继续说:“现在有饭吃是占大牛家的光了,要是城里没有大牛家叫俺爷俩落脚,那俺俩没粮票啥都吃不上。” 然后他满怀希望的看着儿子:“要是你能在城里扎下根,以后家里就有粮票了。” “以后咱进城也不用麻烦你牛叔了,你爹娘去投奔你就成!” 刘家庆舔舔嘴唇,将希冀的目光看向钱进。 钱进冲他点头:“没问题的,放心好了!” 第9章 我和居委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能让刘家庆顺利入职居委会施工队,刘有牛请了半天假来帮忙。 要去居委会,他特意把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翻出来。 衬衫领口一圈汗碱活像罗布泊的地角,洗都洗不掉。 路上他给刘家庆叮嘱:“街道厂可不比咱生产队,里头讲究‘三查五看''。” “查成分、查觉悟、查三代贫农;看劳动态度、看政治表现、看……” “先讲讲居委会的情况。”钱进说。 在他自己的生活记忆里城市里的居委会没什么存在感,也就三年疫情期间居委会组织查核酸露了下脸。 但刘有牛告诉他,在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居委会职责很多、权力很大: 他们负责发放票证如粮票、布票、肉票;他们要登记街区里的外来人口,要组织巡夜。 他们平时得组织居民每天轮流检查各家各户防火防盗情况、居民户卫生情况。 他们还要自行或协组调解居民户家庭纷争、邻里纠纷。 然后从六十年代开始他们还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权限,就是动员居民里的适龄青年下乡以及给符合政策而回城的知青安排工作! “居委会有好几个街道工厂和小集体企业,回城的知青基本上都是安排在这里面,比如这次你钱大哥就被安排进了施工队。” “另外他们还能安排进街道副食店、菜市场、日杂店担任售货员或理货员……” 听着刘有牛的话,钱进吃惊了:“还能安排去当售货员?” 这年头售货员是好活。 刘有牛说:“能啊,但需通过知青办审批——这活是最抢手的。” 居委会到了,在一座老楼里。 墙根生着青苔,前面有梧桐树,几扇木窗户都打开了,飘出算盘珠子的脆响和人的说话声。 有人正组织居民搞文艺节目,再过半个月就是祖国母亲的生日。 他们一进门,走廊传来了《祖国一片新面貌》的手风琴声。 “待会你别说话,我跟小钱同志说。”刘有牛还是有农民心态,感觉要来见官了,心里有压力。 刘家庆更有压力,他攥着军绿包的手指关节发白,进门前把解放鞋在一块粗粝的石头上使劲摩擦。 最淡然的反而是钱进。 他现在有物资购销证在手,吊吊的。 张红波是主任,有单独的办公室。 里面有人办事。 透过玻璃窗上没被报纸蒙住的一角,钱进看见有人点头哈腰。 张主任正漫不经心的用搪瓷缸上沿的茶渍画五角星,铁皮暖壶在他脚边蒸出缕缕白气…… 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三人便进去。 这间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老台扇摇头晃脑的把办公桌上那面红旗吹得猎猎作响。 墙壁上有不少照片,好几张照片里,更年轻的张主任胸前别着碗口大的红花。 看到钱进来了,张主任很高兴。 但看到钱进带着两个人来,张主任不喜欢。 刘有牛鼓起勇气上去充大头蒜,干笑着摸出一包红双喜,崭新的烟盒上还印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字样。 他还是开门见山,直接把钱进将工作让给刘家庆的事说了出来。 张红波推开了香烟。 他斜着眼瞄三人,说:“你们把街道施工队当什么了?收容所?菜市场?真是乱弹琴……” 长篇大论开始。 先从政策上告诉他们此事不可行。 又从思想上批评他们胡来。 接着还要通知街道派出所来处理三人看看有没有内幕。 刘有牛吓得额头冒汗。 刘家庆几乎要瘫倒在地。 钱进则狂翻白眼。 他把两个猪队友推出门,先给张红波倒水。 张红波要拒绝。 结果钱进手一落有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落在了他的桌子上。 长条小盒里是一支手表。 这手表风格简单却不简陋。 表盘晶莹剔透很有质感。 上面除了指针还有日历。 经典造型中又有创新,一下子就吸引了张红波的注意力。 钱进打开盒子将手表交给对方,让他亲自感受它的卓越。 初秋的燥热中,实心精钢铸造的表带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它采用当下罕见的双按蝴蝶扣设计,表链经过层层的抛光打磨,亮的能当镜子用。 张红波忍不住吞口水。 海滨市是大城市,他也去过魔都、首都这种更大的城市,却没见过这样高档的手表。 当然这很正常,这手表是钱进昨晚刚从27年买回来的,足足花费了45块! 老成持重的张红波变成了冲动的初哥,他忍不住先发问了:“小钱同志,这这这……” “张主任,您这块手表可真不赖。”钱进接话,他伸手直接给张红波戴在了手腕上,“哟,跟您真配呀。” 表链质感出众,凹凸有致很贴合手腕。 张红波忍住内心的贪婪说:“别、别来这一套,小钱同志,你可不能用糖衣炮弹,咳咳。” 警告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近些年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喜欢戴一块好手表。 上次他去家访的时候,钱进发现他戴的是一块老旧手表,于是昨天他就知道了自己今天该用什么来开路: “张主任,您对我的照顾我十分清楚、十二分的感激,但我体格不行,确实不适合去施工队……” “外头那位刘家庆同志很适合,咱都知道三伏天防汛辛苦吧?刘家庆同志在他们公社修了八年水库……” “张主任,您无论如何帮帮忙!” 张红波用钢笔帽敲打桌面。 手腕伸展露出手表,人工蓝宝石镜面在上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最终张红波拉了下袖子盖住了手表,说道:“让那两位同志进来吧。” 等忧心忡忡的刘有牛和惊恐万分的刘家庆进来后。 张红波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份《海滨市知青返城安置条例》的红头文件给两人看: “按照规定,我们的街道办企业只能接纳知青,只有知青有这个工作资格。” “但小钱同志把刘家庆同志的困难情况跟我反映了一下,表示要将工作资格让给刘家庆同志。” “这让我很感慨呀,小钱同志在广阔天地锻炼了八年,这觉悟让我这样的老同志感到惭愧。他跟农民同志同吃同住,显然确实有了同为无产阶级的感情……” 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大篇话后,他最终问:“刘家庆同志带没带贫下中农证明?就是盖着大队红戳的那种?” “带了,带了。”刘有牛从刘家庆怀里的绿军包里拿出需要的材料。 张红波又问刘家庆:“认字吗?什么文化水平?” 刘家庆紧张的说:“初、初中没念完的文化。” 张红波递给他一张《待业青年资料表》:“全填上,不知道填什么的问我。” 他又递给钱进一张《自愿放弃居委会工作安置说明书》:“按照这个格式,写一遍,签字、按手印。” “我可跟你说,待会我给你们要盖章,一旦红章盖上去,你就不能后悔了。” 钱进表示明白,很顺利的写完了说明书。 等到刘家庆也填完了表格。 张红波撕碎了给钱进的报到证,又给刘家庆开了一张。 他的钢笔尖在几张纸上笔走龙蛇。 最终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个钢戳:“刘家庆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正式上班,过来找我领工装。” 钢戳重重的摁下的瞬间,桌子发出闷响,惊的窗外麻雀飞起。 刘家庆困难的吞咽唾沫往外看,看见窗外不远处路上有辆凤凰牌自行车驶过。 自行车后座上捆着印有“奖”字的铁皮簸箕,路上有坑,簸箕在颠簸间甩出几颗玉米粒。 无人在意,自行车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家里去生产队借粮时的场景。 当时麻袋抖动中有玉米粒掉落在地,与窗外一幕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他父亲蹲在地上将粮食一粒一粒捡了起来。 拿到报到证,看着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他暗暗想:以后父亲应该不用这样了。 刘有牛兴高采烈、连连道谢。 张红波微笑挥手示意三人出去。 钱进不出去。 张红波纳闷:“还有事吗?” 钱进笑:“还有个小事,张主任,我听说居委会打算把我家房子收回去给我家邻居用?” 张红波立马说:“你听谁瞎说呢?这是没影的事!” 然后他又皱眉:“不过你把工作让出去了,户口落不下了,房子……” “嗨,张主任帮帮忙嘛。”钱进从兜里掏出个小袋递给他。 这次的东西很简单。 一张擦表布和洗表液。 其中擦表布是细小纤维抛光布。 很柔软很细腻。 张红波这次没犹豫,直接扫进了抽屉里:“那你放心住吧。” 钱进步步紧逼:“放不下心呐,我户口在农村呀……” 都是千年狐狸,不用玩《聊斋》。 张红波看看心爱的手表只能无奈的说:“行行行,别说了,我明白了,我帮你把事情都办好!” 第10章 阿瓦人民唱新歌 钱进办完手续要出门,结果跟一个妇女打了个照面。 两人那目光一个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一个是腌了三年的咸菜——蔫了吧唧还泛着酸。 杜刀嘴! 他们错肩而过。 然后猜测彼此来居委会的意图。 钱进猜她是为了自己房子而来的。 他猜对了。 杜刀嘴找泰山路街道妇女主任、区房管所股长魏香米。 魏香米刚给搪瓷缸倒了茶水,就被杜刀嘴的唾沫星子溅起涟漪: “两间房塞七口人,比鱼罐头还挤巴!” “我弟弟相对象都得去防空洞——知道的说是谈革命友谊,不知道的还当是特务接头呢……” 魏香米顾不上保护自己的茶水,她先挡在办公室那面‘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锦旗上: 介娘们不是好银,上次来闹愣是把锦旗金穗薅走编了钥匙链。 她很烦这个特能闹腾的娘们。 但没办法,对方纠缠上她了。 这跟她职务有关。 魏香米的职务情况很特殊。 她是兼职的街道妇女主任,主要职务在海滨市刚成立的区房管所。 按照杜刀嘴的话,妇女主任管妇女的事,房管所管房子的事,两相一折合,你魏香米就该管我杜刀嘴的事。 杜刀嘴是个什么不要脸事都能干出来的那种泼辣妇女,她去魏香米家里闹过。 魏香米算是怕了她了,所以这次房子事情只能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帮她一把。 但在动手之前,她先问: “你打听过了,现在住你隔壁那小伙户口不在城里?” “要是人家有户口没房子,那按照现行规章制度,我不能去赶人家走,他有那所房子的优先继承权。” 杜刀嘴笃定点头:“绝对的,肯定的,我托人查的清清楚楚!” 魏香米无奈点头。 她准备给205的住户换一个小房子住。 当下城里居民居住条件紧张,一个青年住两个房间有些奢侈了。 秋阳斜斜地照进老筒子楼,秋老虎余威犹在。 钱进没有关闭房门而是半开半掩来透风。 杜刀嘴见此暗叫一声好机会,上去一脚踢在门板上给踢开了门。 她习惯性的保持圆规站姿,叉着腰堵在205号房门前。 门打开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她那猩红的确良衬衫被风鼓起,活像只斗鸡:“屋里的人出来,腾房了!” 声音嘹亮,像鸡打鸣。 同楼层其余住户听到后纷纷探头出来看。 楼上楼下的人家也来了。 钱进不高兴的出门:“你干什么?得狂犬病啦?” 门外好几口子人。 除了他熟悉的杜刀嘴还有个戴红袖箍的俊秀少妇和杜刀嘴家里人。 其中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封条,杜刀嘴家人则一手浆糊一手刷子。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来封我家的门?”钱进反应过来。 杜刀嘴扫了扫的确良衬衫上的烫金领袖像章,摆出斗志高昂的架势: “没什么意思,小钱同志,你住这房子不合法不合规,今天居委会来收房了。” “什么收房?是抢房吧。”有邻居仗义执言。 杜刀嘴的丈夫性子软,他居中和稀泥:“哎呀小钱同志是知青,觉悟高,要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老工人家庭嘛!” 杜刀嘴父母很看不上女婿这软塌塌如鼻涕般的性子。 老头子很蛮横的左手掐腰、右手挥动: “废什么话,把这个资本家后代拖出来,把他里头乱七八糟的资本主义糟粕清出去。” “该没收的没收、该扔的扔!” 建国前,钱进的家族在海滨市商业界赫赫有名。 他爷爷甚至曾经当过海滨市商业协会会长,所以他家庭成分不好。 杜刀嘴大哥仗着人多上去就要动手:“别废话,拖他出来!” 结果屋子里一声吼:“谁他吗敢动手?!” 一条壮汉龙行虎步冲出门口,高大魁梧,声势骇人。 紧跟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 后面又有一对高瘦结实的父子。 这还不止。 还有四个孩子蜂拥而出。 魏香米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傻眼。 这小屋里怎么会有这么些人? 其实也是巧合。 刘家庆成功办理了街道小集体企业的入职,钱进挺高兴,便用小包装分几次买了些瓜子花生招呼一行人庆祝。 刘有牛家里杂物多,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他家里。 杜刀嘴一家哪知道这事? 他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结果发现自己才人少。 杜刀嘴被众人气势所逼,放软态度说:“刘家大哥、大嫂,今天是我跟小钱之间的事,跟你家没有关系……” “小钱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刘有牛仗义的说。 刘三丙人小声音大,喊道:“他还是我们的——就是我们跟着他混,就是你们知道什么叫混……” “前进哥是我们司令!”刘四丁嫌他丢人,赶紧打断他的话。 刘大甲看到魏香米,想了想后拔腿往外跑。 杜刀嘴以为他去拉人头搬救兵,赶紧换了策略。 她抹着眼泪冲魏香米说:“魏主任,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你看、你看,这个资本家苗子在这里拉帮结派,我们老百姓还怎么住?” “还有你看看居住环境吧,我们一家子工人倒不如个没户口的盲流住的好?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 “你少来这里扣帽子。”刘家庆在领导面前只敢唯唯诺诺,但面对刁民勇于重拳出击。 “俺家五代贫农根正苗红!” “俺爷爷和俺爹还在解放海滨市的时候抓了一个白狗子立了功,我现在是工人,俺爹娘是农民,俺家是工农联合阶级。” “工农阶级领导一切,这是最高指示,你们要欺负俺,这就是跟最高指示对着干!” 杜刀嘴薄嘴唇一翻冷笑:“好呀,给我扣屎盆子?想要吓唬我?告诉你我不怕!” “还有谁家裤裆没提上把你露出来了……”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都别吵,谁再吵就把治安员叫过来。”魏香米扶了扶红袖章,精准的找到重点,“钱进同志,你过来说话。” 钱进捧着搪瓷缸踱出来,缸身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红字清晰可见。 魏香米从公文包里拿出《海滨市住房分配条例》:“钱进同志我问你,你的户口在哪里?” 钱进说道:“请问您是谁?我的户口是私人机密,恕不泄露。” 杜刀嘴从鼻腔里哼出声冷笑:“这是咱街道的魏主任,我男人没出五服的姐姐……” “我是咱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魏香米一看杜刀嘴要扯虎皮做大旗,赶紧抢过话头,“我代表街道要核实住户情况。” 钱进说:“哦,我的户口在咱街道上。” “他撒谎!”杜刀嘴指着他喷唾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这资本家的后人跟他先人一样,满嘴谎言,就会糊弄咱工农老百姓!” 钱进客气的给予她评价:“傻批!” 杜刀嘴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性子,一听被骂立马跳脚甩手的回骂。 后面楼梯响起脚步声。 刘大甲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张主任来了!” 足足隔了几分钟,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的张红波才露面:“魏主任,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特意把魏的发音发成“伪”。 魏香米客气的说:“下个月要查各街道房屋空挂户口问题,所里领导让我在咱街道先摸摸底,给我所里同事打个样。” 张红波说:“哦,那这事你跟我先说一声。” “这是我们区房管所的安排,所以,呵呵。”魏香米意思是这工作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张红波说:“跟谁的安排没关系。” “我意思是205住户的情况我了解,他户口在咱街道集体户上挂着,你要是跟我说一声,就不用多余跑这一趟了。” 魏香米愣了愣:“啊?” 张红波将档案袋打开,里面崭新的《户籍接收登记表》和档案纸簌簌作响:“都在这里,我还带来了呢。” “这不可能啊!”杜刀嘴傻眼了,上来要拿档案袋。 张红波一巴掌将她的手给拍开了:“瞎胡闹!” 档案袋里还有《住房特困户登记表》,上面信息、签字、红章都清清楚楚。 魏香米看后没话说,趁没人注意使劲瞪了杜刀嘴一眼,转身便走。 钱进喝着凉白开看隔壁一大家子灰溜溜往204号房里钻。 趁着门要关但没关的间隙,他突然抬高嗓门喊:“张主任,这房子组织上确定分给我家的?” “白纸黑字。”张红波抖了抖档案袋,“某些人不要再搞小动作……” 他话没说完,204号房门被‘咣当’一声甩上。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搪瓷盆摔在了地上。 魏香米开始指桑骂槐:“死孩子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她家孩子嗷嗷哭。 筒子楼里则嘻嘻哈哈的笑。 杜刀嘴跟邻居们多多少少都有纠纷,看到她吃瘪,众人都高兴。 还有人唱了起来:“村村寨寨嗨打起鼓、敲起锣,阿瓦唱新歌……” 第11章 寻找第一桶金 送走张红波,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205。 四小只跟饿了三天的土拨鼠似的,蹿回板凳上继续咔吧咔吧嗑花生—— 这可是稀罕的五香花生米。 刘有牛说在乡下,是供销社特供公社干部的下酒菜。 刘有牛媳妇李小梅舍不得吃,扒了花生米用手绢包起来,准备回头用来给刘有牛下酒、给孩子下饭。 大人们夸赞刘大甲:“你小子机灵劲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刘四姐了。” 刘大甲嘿嘿笑:“我听前进哥说张主任给你挂靠了集体户,既然那娘们找了妇女主任,我就去找正主任!” “挂靠集体户可不是简单事,我一直想给娃他妈挂靠,根本不行。”刘有牛羡慕的说。 钱进解释说:“我给他送礼了,送了块手表,否则能这么顺利的让家庆进街道施工队?” 幸亏早上他多了个心眼儿。 张红波答应让他继续住下去,但他怕事后不认账,就把户口的事特意拎了出来。 没办法,张红波一看糊弄不了他,只好帮他挂靠了街道集体户。 刘有牛问:“什么样的手表?” 他想看看,自家有没有条件走后门给媳妇孩子办个户口。 钱进手里有手表的宣传页,这上面有生产厂家,他怕露馅没带给张红波。 这会正好拿出来给刘有牛看,刘有牛等人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问题。 果然。 四个大人脑袋凑一起成了朵菊花,只顾得看手表样式。 27年的手表都能震慑住张红波,更何况四个土包子? 刘家庆说:“我初中同学是公社书记家的娃,他戴了一块手表,好像是海鸥品牌的,可比不上这手表。” 刘有牛抚摸宣传页感叹:“现在海鸥牌、梅花牌手表都是一百多块,你这个不得好几百块?” “我就知道,顶替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不下血本不行,小钱你是割肉了!” 刘有光爷俩咋舌。 生产队一家子拼死拼活干一年,分到手的钱买不到半块表。 刘家庆嘀咕:“我还以为几十块呢。” 钱进诧异看他。 你娃看表真准! 他改了话题:“张红波说给我挂靠集体户后,我得进劳动突击队,这是什么活?” 刘有牛对此门清:“给街道进行半义务劳动的活,干杂活。” “什么通阴沟,送煤球,看孩子,逮野狗,碰上春耕秋收还得下乡支农——比知青插队还惨,干的杂,一天还只给五毛钱生活补助!” 说着他露出同情的表情:“眼下就是秋收了,你们得下乡了。” “收玉米、收花生,然后耕地播种小麦,甚至还要开荒,说不得得去修水库、上河工——妈呀,老累人了。” 钱进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我热爱劳动!” “不过能不能机械化生产?我擅长驾驶各类机械!” 刘大甲的问题直接摧毁了他的期望:“什么是机械化生产?” 钱进只好有气无力的给他们开眼界。 这方面他倒是熟。 27年的农村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耕收。 他从旋耕机开始讲起,什么插秧机、播种机、盖膜机、收割机、拖拉机、推土机、挖掘机等等,全说了个遍。 各种机械他说的很详细,因为他都会开。 他擅长开车、喜欢开车,跟着家里亲戚专门学过的。 最终到了午饭点,四个大人自觉离场,剩下钱进和四小只。 午饭好解决。 面条配午餐肉。 新的来钱路子不好解决。 钱进需要把黄金盒子再扩大一些,否则只能买卖小东西,想卖个杂志都不行。 他在商城查过了,1976年的全套《红旗》杂志颇为值钱,他这个品相的全年款能卖好几百块呢。 过水的凉面条上盖上几篇红彤彤的午餐肉。 四小只稀里呼噜的扒拉着饭菜,一个个美的跟水床上的姑娘似的,合不拢嘴。 钱进更美。 他什么都不用干,吃完饭把碗筷一推,刘二乙端着就走。 刘大甲还要自己找活:“前进哥,我给你大扫除。” 钱进摆手:“先不用了,那什么,大甲,我记得你说你家里有像章?能不能卖给我?” 刘大甲说:“前进哥你这不是往我脸上吐唾沫吗?你养活俺兄弟们,就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还说什么买卖呀?” 他带着双胞胎跑回家,搜罗了好一会,抱着个铁皮盒回来了。 里面都是像章。 钱进偷偷在商城上架一看。 确实不值钱。 足足二十六个像章,商城总共出价才一百六十块钱。 然后钱进全卖掉了。 他想赚钱,四小只也想赚钱。 刘大甲坚持给钱进打扫屋子,扫出废品连同最近吃剩下的午餐肉和肉罐头的铁盒子放一块,下午去收购站卖掉。 泰山路的物资收购站在个巷子深处。 它的铁门半掩着,门框上“破四旧立四新”的标语被风吹雨淋到斑驳陆离。 墙外有人在描摹新标语,是‘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 为了保护资产,收购站四周都是铁皮围栏。 尖锐的栏杆歪斜着刺向天空,锈蚀的网格间爬满碧绿繁茂的爬山虎,枯与荣之间有种城市独有的矛盾气息。 进大门是个纷乱的世界: 空地上有碎玻璃在油毡布上铺成闪烁的银河,角落里有雕花破木窗、烂板凳、坏桌椅斜靠在锈迹斑斑的铁器上。 墙角的塑料模特断臂乱指,旁边铁皮屋里则摞着绑起来的报纸杂志。 四小只排成歪歪扭扭的四小黑天鹅。 钱进过去看了看。 有人正在卖破残的厨具,戴蓝套袖的验收员用根木棍戳了戳废铜烂铁堆说: “铝锅底都烧穿成筛子了,顶多算三类品……” 这没什么好看的,他满院子里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他溜达到了铁皮屋里。 这里面最多的是报纸,多数还很崭新,一般是各大单位送来的。 他想看看有没有值钱货。 刚弯腰 一间铁皮屋里探出个锃亮脑门。 是个脱发严重的老头。 老头搪瓷缸里漂着杂草梗似的碎茶叶,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已经褪成粉白色:“干嘛啊——啊呸!” 他吐出一口茶叶沫子。 钱进赔笑问:“老师傅,您好,我想问一下,能不能从您这里买点旧书?” 老头说道:“公家东西,只收不卖!” 钱进想努力一把:“是这样的,我学习需要……” 老头却不好糊弄:“学习?学个屁!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打算?” “上个月机械厂那小子跑我们这里倒腾旧书,结果怎么着?让市管会逮着了,害得老子我跟着倒霉——啊呸!晦气!” 钱进还是不甘心。 成套的旧杂志旧报纸在27年是相当值钱的,商城定价颇高,这是个来钱的稳定路子。 他招呼刘大甲过来耳语两句。 刘大甲飞快跑出去,回来后将一盒飞马牌香烟飞快的塞给了老头。 老头无奈的说:“可别害我了。” “我们领导刚给开了会,严禁投机倒把,下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打击资本主义尾巴!” “这里的纸全都是入了库的,谁敢往外卖?” 刘大甲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纳闷的说:“前进哥,你捣鼓报纸什么的干啥?这都是些废品,人家都捣鼓火花烟标酒标。” “特别是烟标,我听说有人专门收藏这个东西。” 老头喝了口茶水笑道:“哎,小同志说的没错,烟标收藏是很多人的爱好。” “江浙有个叫华寿椿的同志,还从1964年办了本《烟标目录》,我这里就收到过这种刊物。” 这话让钱进茫然。 他在27年代知道有邮票收藏这个行业,但没听说还有人收藏烟标酒标,至于火花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刘大甲清楚里面的门道。 他说:“有些烟标值钱,五几年的大前门烟标能换粮票。” “二乙懂这个,他曾经搞到过大生产、丰收牌、老刀牌的烟标,给家里换到了碎米。” “酒标有的也值钱,五粮液、汾酒还有茅台酒的老酒标,在黑市里都能换粮票、肉票的。” 老头说:“对,没错,但是别想在我们这里搞到它们。” 钱进说:“收购站纪律这么严格?” 老头哈哈笑:“这跟纪律有啥关系?” “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还能留着给你们扒拉?” “酒瓶子和烟盒子送来后,我们都会先扒拉一遍,有能换粮食换粮票的,我们自己留下了呀!” 钱进跟着笑。 他们的破烂不值钱。 四小只忙活了俩小时,一共卖了五毛五分钱。 钱进带他们进供销社。 一瓶橘子汽水一毛钱,五个人正好一人一瓶汽水,再买上五分钱硬果糖。 无了。 开开心心回到家,四小只去品尝汽水的美味,钱进则搜索了一下老火花烟标酒标价格。 这一搜他来劲了。 它们在27年也颇有价值,能卖钱! 价格上有贵有便宜,但即使便宜的一枚也是几块钱。 几块钱不多,却可以聚沙成塔。 另外主要是这三样东西都很小、存量却很大,适合他当下拥有的金盒来销售,完全可以当第一桶金来操作! 第12章 遵纪守法好同志 9月18号,周二。 早上吃的是葱花饼。 这是泰山路国营早餐点的招牌,猪油烙制、洒鲜葱花,一个才5分钱,很抢手,要吃这一口必须得早早排队。 钱进起床的时候,刘二乙领着刘三丙正好跑回来。 其中刘二乙浑身湿透了,裤腿还在滴水,却把饼护得严严实实。 军绿挎包在怀里鼓囊囊支棱着,活像揣着两颗手雷。 今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钱进赶紧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拭:“你看到下雨还出去干什么?” 刘二乙咧嘴笑:“不下雨我不去,不下雨我排不过那些老头老太。” “今天前进哥你第一天上班,吃好点,要出力的!” 刘三丙绘声绘色的给他讲排队趣闻: “杜刀嘴她娘也在,举着油伞要占我二哥位,我二哥当场学杨子荣‘天王盖地虎,伞把戳屁股''……” 刘四丁把他头顶上的梧桐叶摘掉,笑:“你们是去买饼还是去看《智取威虎山》了?” “没看,去演了!”刘三丙期待着吃葱油饼。 这葱油面好吃还用料实在。 五分钱一个的饼,竟然有钱进脸这么大。 刘三丙和刘四丁分到饼后,给饼抠了仨眼儿,然后往脸上一戴开始傻乐呵。 喝着凉白开、吃了葱油面,钱进一早冒雨出门。 他没去居委会报道,而是撑伞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没上班。 钱进在外头找了个油毡棚躲雨。 等到七点多的时候,终于看到昨天打过照面的光头老宋推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拐进巷子。 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铝制饭盒,钱进凑近了闻见臭咸菜味儿: “宋站长,早啊。” 老宋听到这称呼后露出个笑容,说:“小同志这么早就来卖废品了?” “你要是卖的多或者卖的勤,我得看你们居委会开的介绍信,没办法,这是规定,防止是销赃。” 钱进跟他进门:“不,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是过来拜访一下宋站长。” 进门的时候他故意用袖口蹭了蹭门框上“坚决要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标语。 老宋见此眉头跳了跳。 钱进跟随老宋钥匙串叮当响的声音穿过废品堆。 办公室开门,沾着鱼腥味的晨风卷起张报纸飞出来,钱进眼疾手快抓到手。 他低头一看是张《参考消息》,报纸头版照片里大寨梯田的庄稼正被抢割。 老宋将报纸收回,意有所指的说:“国家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敢丢。” 钱进笑道:“对、对,所以我没敢让这张报纸飘出去,否则沾了水可完蛋了。” 办公室没人,老宋倒水。 茶缸磕在包浆柜台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钱进默默的递上去一桶茶叶:“一场秋雨一场寒,宋站长你别喝绿茶了,得喝点红茶暖暖胃。” 老宋一看筒身鲜红、桶盖金黄的茶叶筒便咧嘴,再一看上面的字嘴咧的更大: “武夷山大红袍?!” 钱进说道:“我下乡的地方有个知青是闽北的,前些天我回城,他特意托人从老家给我捎了一桶这个。” “但我年轻人不会喝茶也不爱喝茶,昨天看宋站长您好像……” 老宋赶忙推开茶桶:“别说了别说了,来送礼?” “这礼太贵重,不敢收。” 钱进笑道:“不贵重,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好女嫁好男,这茶叶让我喝是……” “你说什么也没用,我不收这东西。”老宋使劲摇头,“你不用给我送礼,哪个收购站也不敢碰你想倒卖报刊这种事。” 钱进说道:“我没想倒卖报刊啊,我是看收购站里酒瓶子挺多的,想来剥上面的酒标。” “当然还有烟标和火花,要是能顺道捡点就更好了。” 老宋不信:“逗我玩吧?这都是废品。” 钱进说:“真的,我对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绝无虚言!” 老宋终于将信将疑:“小钱同志是吧?不是老头子我多疑,你说这事谁也不信啊。” “我问你,这一桶茶叶不便宜吧?” 钱进实话实说:“55块钱。” 27年的55块。 一分不差,童叟无欺,他昨晚刚买的。 老宋差点跳起来:“躲少?这半斤吧?一斤一百多?” 他想了想又点头:“也对,这是武夷山大红袍啊,得是县级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东西。” 然后他又不信了:“你送我这么贵的茶叶,就为了那些破烂东西?” 钱进说道:“但对我有大用。” “我需要搜集很多很多的烟标酒标火花,积攒在一起做一样有用的东西,但绝不会倒卖。” 他又发誓,老宋考虑后说:“行,那你来搜集这些破烂吧,它们也没法倒卖,哪有傻子要这个?” “另外别叫我宋站长了,我算个俅的站长?哈哈,就是个喽啰。” 钱进不好意思的说:“宋伯,不是我来,是我家里四个弟弟来,因为我还得去居委会上班呢。” 老宋说:“也行,让他们来吧。” “但丑话说前头,让他们手脚干净点,我可听说刘家那个老二偷过少年宫的茄子。” 同一个街道没有秘密,东家放个屁,西家能分析出他们吃了什么。 钱进帮刘二乙下保证。 老宋放下心来开始泡茶。 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嗅了一口,连连感叹:“香、真香,这茶炒的好、炒的妙哇。” 钱进心虚的嘿嘿笑。 考验刚刚开始。 对方只要喝过好茶他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货色。 老宋捏了一点出来泡了一杯茶,又闻又看非常满足:“这好茶就是不一样。” “看看这茶汤,嘿哟,红得跟《红色娘子军》幕布似的。看看这个叶子,没泡之前纤细齐整,泡了以后肥厚饱满……” 他喝了一口后再度赞叹:“滋味醇厚,回甘显著,喉韵明显,那个那个,好茶啊!” 钱进继续嘿嘿笑。 他知道了,老宋没喝过好茶。 静下心来,他拿出镊子按照刘二乙教导的那样开始剥酒标。 收购站里最多的是啤酒瓶子。 海滨是全国著名的啤酒生产基地,光是大小啤酒厂就有六个,每个啤酒厂都有好几款啤酒在售。 他带来了个盆子,倒上热水调和成温水,把酒瓶泡了进去。 泡好后,他拿出酒瓶用手指轻轻揉搓酒标一角,搓起来后便用镊子给慢慢揭了下来。 老宋帮他找了白酒瓶:“这个好,三大革命葵花茅台酒,得有个几年了。” 钱进不好酒也不懂酒,更没研究过酒,不懂什么叫三大革命葵花茅台酒。 他只知道茅台飞天很贵。 经过小心剥取,“葵花牌”茅台的酒标被揭了下来。 这种酒标很有时代特色。 它正面酒标以黄色为底色,中间是一朵红葵花,葵花周围环绕着金色的光芒,下方是红色的“贵州茅台酒”五个大字,反面酒标则有三大革命字样。 干了一会,火车站大钟楼的钟声伴随着海雾涌进巷子。 钱进估摸着该去报道了,便先行回家。 他让四小只去剥酒标找烟标捡火花,自己则领着刘家庆去了居委会。 刘家庆领了工装、解放鞋和劳保手套上岗。 钱进这边没事。 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成员还不少,得有几十人,一共分成了五队。 钱进被编入二队,一共十二人。 今天下雨,他们这队工作比较简单,是去给婴儿家庭送糖丸。 这种糖丸就是大名鼎鼎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可以说是一款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的药物。 钱进以前在短视频上见过关于该疫苗的开发报道,但没亲眼见过。 如今穿越到77年,他见到了。 糖丸是用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制成的活疫苗,辅料是奶粉、葡萄糖、奶油,所以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 突击队的任务是把糖丸送到适龄婴儿家里,并且要亲眼看着婴儿吃掉该疫苗。 带队负责这项工作的也是突击队一员,一名叫周耀祖的儒雅青年。 他去领了个雪糕箱似的木箱子,箱子里裹着一层棉被,外面则钉着个铝制铭牌: 海卫防字第087号。 钱进好奇的看。 突击队另一位青年成员徐卫东自来熟。 过去搂着他脖子就煞有介事的介绍:“咱们这趟是出去打秋风,顺路卖冰棍,老钱,你爱吃什么味儿的冰棍?” 钱进哑然失笑:“谁敢在防疫箱子里装冰棍?里面可是保存着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这病毒再减活也是活的。” “再说,冰棍对疫苗造成污染怎么办?这可是给婴儿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等着看笑话的突击队成员大为吃惊。 有人直接问:“钱同志,你学过医?还是下乡时候干过赤脚医生?” 钱进说道:“没,就是平时喜欢看书看报,有报纸上介绍过相关知识。” 徐卫东上去伸手臂拐他脖子,笑道:“好小子,你有文化呀,我本来想拿你当显眼包,倒是我自己成了显眼包……” 周耀祖温和的说:“别闹了,该出发了。” “卫东,你去把冰壶拿出来。钱进同志你刚来,我跟你说一些注意事项。” 徐卫东嘻嘻哈哈的甩着膀子进门。 很快他慌里慌张的出来了:“我草队长出事了,冰壶不见了!” 第13章 入社区,分糖丸 噩耗传来,用于冷藏疫苗的铝制冰壶不见了! 居委会里三层外三层翻成个鸡窝,新耗子洞发现了仨,却愣是没发现冰壶。 接下来开始踢皮球: 铝制冰壶专门用来保存减活疫苗糖丸,而分发糖丸是突击队的事,那显然是突击队丢掉了这个铝制冰壶。 突击队首先有五队。 五位队长坚称自己每次送完糖丸都把冰壶送回保管处了。 保管处的工作员是个少妇,她这段时间恰好在家里生孩子,于是保管处的工作就是居委会其他人谁有空谁兼职。 这下子有的推诿了…… 顿时,居委会里吵作一团: “突击队领的差事自然得突击队负责!”烧锅炉的周师傅摔军帽的架势堪比军长,“上回我看见你们拿冰壶镇啤酒来着,肯定你们搞丢的!” 钱进乐了。 好家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突击队挺会变废为宝。 一队长王东把军用水壶往桌上哐当一撂,壶身上大红奖字和‘先进生产者’很醒目:“陷害劳动人民啊!” 他特意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那里有道修海堤时留下的疤: “咱能犯这样错误!” 三队长赵波指着张红波说:“是用来冰镇啤酒过,可那是……” “好了好了,”张红波皱眉下压手腕。 他挺起胸膛让领袖像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某些同志要注意团结,不要把内部矛盾扩大化。” 好家伙。 钱进上班第一天看了场大热闹。 他抽空询问徐卫东:“老徐,冰壶什么样啊?” 徐卫东比划着:“铝皮夹层灌冰碴子,跟暖壶作用正好反过来。” 钱进问道:“大概能制冷多长时间?” 徐卫东摇摇头:“谁知道?半天没问题,反正每次分完了糖丸,它里面冰化不完。” 钱进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问:“丢了冰壶会怎么样?不能向上级再补发一个吗?” “补发?”徐卫东夸张的咧嘴,“你以为防疫站有多大方?它们恨不得居委会一个冰壶能用一辈子。” “不过也能补发,找个负责丢壶的人,写检讨、作报告、打申请,再等一段时间防疫站有了富裕的壶,就会给补发一个。” 钱进点点头。 他明白了。 现在一群人在吵架,就是想推诿出一个为此背锅的人。 结果…… 钱进和徐卫东窃窃私语,几个头头找到了目标: “嘿,那个小年轻,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钱进愕然:“我?我今天上午刚来报道的突击队队员啊,张主任亲自录用的我。” 张红波赶紧指向徐卫东:“不是说你,说的是卫东同志——你嘀咕什么呢?” 徐卫东愣了下:“我草!” 然后他气急败坏:“你麻辣隔壁的,老钱,他们想污蔑咱俩……” 钱进无语。 他只好说:“这样,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能不能让我说两句?” 张红波点头:“你说。” 钱进分析说:“冰壶它不可能凭空消失对吧?我们分析一下它的去处。” “第一,它被交回来后,不知道被谁放在居委会哪里了——这样咱们仔细找,总能找到它。” “第二,它被用完后不知道被谁放在群众家里了——这样咱们发动群众,也能找到它。” “第三,它被坏人偷走了,但这东西对普通人家没用,偷走它只能是看中它铝皮材质能卖钱——这样咱们去收购站问问,还能找到它。” 张红波沉吟:“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钱进说:“咱们一方面努力找,一方面先找个替代品嘛。” “不就是用它的保温能力来发放糖丸吗?” “这样,木箱里放好棉被,买点冰棍铺开,找个崭新的铝制饭盒用冰棍给包围起来,这不就是个疫苗分装盒吗?” 头头们凑在一起商量几句,决定试一试。 很快张红波批条子。 突击队一队长王东去批冰棍。 木箱棉被里包上一层冰棍,铝制饭盒放在上面,里面垫着崭新的纱布。 等到二队长周耀祖去防疫站回来,他打开箱子众人凑上去一看,粉红色糖丸一点没融化,正在寒气中散发淡淡奶香呢。 “好!”张红波赞叹一声。 一进劳动突击队就露了脸,钱进在二队里一下子有了名声。 但他很低调,逢人笑嘻嘻,却没必要不说话。 毕竟他对当下年代的一切了解还太少。 为了能尽快融入七十年代,他主要是多看勤学,各种方面的了解日常生活常识。 一队人冒着小雨进泰山路47号附1社区,手臂上的红袖章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周耀祖开始分发糖丸,叮嘱说:“先查户口簿,再对接种卡,一定要看着娃娃咽下糖丸!” 他们分成了三队。 钱进搞不懂给孩子打疫苗怎么还得这么郑重其事、如临大敌。 这是好事呀,家长会很欢迎的呀,毕竟能预防疾病还不花钱呢。 在27年代都是家长自己带娃娃去社区医院接种,想让官方提供上门接种服务?想桃子呢。 不过他不会去傻乎乎的问,只要观察就行了。 他和徐卫东跟着周耀祖敲门一扇拴着红布条的门。 开门的老太太眼神警惕,怀里的婴孩裹着印有“安全生产”的劳保毛巾。 周耀祖亮出自己‘先进防疫工作者’的徽章,讲解接种糖丸的好处,最后说:“这是组织上的关怀。” 老太太依然警惕。 她再度询问糖丸身份和用途。 周耀祖耐心讲解,并掏出一本小人书似的连环画:“这是国家要求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书,《人人接种疫苗,建设社会主义》。” “这张是《人人种痘预防天花》,你家里人都种痘了吧?看这张,这张上说的能预防小孩偏瘫的疫苗就是咱们现在的糖丸……”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我家孩子不用这个预防病,我家有菩萨保佑……” “在哪里?我去砸了。”徐卫东冲屋里探头探脑。 吓得老太太赶紧说:“心里,菩萨在心里。” 她又说:“哎呀,反正你们说的这些我老太婆不懂,等娃的爹娘下班回来吧,你们跟他们说。” 徐卫东说道:“他们在哪里上班?这样吧,我直接找他们厂里的政治宣传员。” “怎么搞的嘛,这都1977年不是1947年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落后分子?” 老太太没辙,只好答应让孩子吃糖丸。 但她坚持要用家里的银镯子抹一下检测看看有没有毒…… 等到给这孩子吃下糖丸,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 钱进脸绿了。 他问:“后面还有几家要接种?” 周耀祖温和的说:“咱们要负责的还有八家,其他两队要是接种不顺利,那还有几家真不好说了。” “另外卫东,你工作方式要委婉一些,这都是咱们的老街坊,没必要吓唬她们……” 徐卫东在他背后冲钱进挤鼻子弄眼睛,标准的差生样。 后面又走访了两家,倒是很顺利将糖丸送了进去。 到了第四家又吃瘪了。 家里也是老人照看小婴孩。 面对周耀祖的讲解,老人忧心忡忡的说:“我看过月份牌了,今年是瘟年,瘟神要作怪,什么疫苗什么药都没用,肯定要出瘟!” “这是封建迷信!”周耀祖批评他。 可老人油盐不进。 周耀祖怎么说也没用,急的徐卫东嗷嗷叫:“干你噢!” 结果待在家里歇班睡觉的孩子妈被吵了起来,拉长了脸跟着吵吵。 周耀祖严肃表情冲少妇沉声说:“姜美兰同志,你父亲思想觉悟差、是个老封建脑子,你怎么也这样?” “为婴儿接种疫苗是国家政策!是为人民生命健康负责!你怎么跟老封建一样顽冥不化?” 姜美兰不悦的说:“周哥你不用给我扣帽子,我愿意给孩子接种疫苗。” “我不愿意的是上了夜班好不容易回来睡一觉,结果被你们吵醒!” 周耀祖说:“那我代表我的同事向你道歉。” 姜美兰要去抱孩子。 老头又阻拦,拿出本日历说:“抗瘟不是小事是大事,得看日子……” “您老要实在信这个,”钱进接过日历在今天一页上刷刷刷开写。 “今儿阳历18号,阴历初六,哟,黄道吉日宜小孩服药、忌阻拦街道工作!” 老头一愣一愣的。 徐卫东趁机给孩子喂上糖丸。 钱进把日历本还给老人,问道:“大爷,您家里还有月份牌呢?” 老头支支吾吾。 姜美兰快人快语:“有的是,我爸收藏这个,收藏一辈子了。” 老头打哈哈:“没几个、没几个。” “那什么,报纸上说了嘛,月份牌画是表现新中国的新人、新事、新风尚的重要形式嘛,我存了几个用来关心咱新中国新面貌,哈哈。” 钱进跟着哈哈。 然后他心里活跃起来。 第14章 烟标火花进商城 半上午,糖丸终于发完。 一帮人猫在楼道檐子下躲秋雨。 细雨蒙蒙,77年的城市很朦胧。 徐卫东没事找话:“这糖丸又是奶膻又是甜滋儿的,馋得咱爷们儿直咽唾沫星子。” “白送那帮兔崽子还摆谱,真是棺材改驴槽——糟蹋人材!” “那东西里面有病毒,可不能随意吃。”有个叫朱韬的青年说。 周耀祖赶忙使眼色:“别乱说,让那些老封建知道里面是病毒,以后咱休想再让他们家孩子吃糖丸。” 脊髓灰质炎疫苗需要多次补种,新生儿在一岁里要吃三次糖丸。 朱韬嘀咕:“怕啥?反正是减活疫苗,里面的病毒又不致病……” “你还说?”周耀祖皱眉。 朱韬不服气,摔帽子瞪眼。 钱进打开箱子开始分冰棍:“这秋天了还挺热,弄的人心里有火气。” “来来来,队长、朱哥,吃冰棍。” 周耀祖顺势而下,朱韬见此也接了根冰棍吃起来。 见此徐卫东立马下手,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右手左手快动作重播。 他给每个人分了冰棍,自己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然后问别人:“看我像不像双枪老太婆?” “你是三枪老头。”朱韬给他猴子偷桃。 徐卫东嗤笑:“那这也是双枪一炮好战士。” 他吃美了冲钱进乐呵:“嘿嘿,老钱你行啊,脑瓜子真他娘是肚脐眼放屁——咋想(响)的?” “你怎么想出的好主意让同志们吃上冰棍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其他队员冲钱进笑,纷纷夸他头脑好使。 钱进说:“是老徐厉害,他算准了咱今天能吃冰棍,一早那不是跟我说了吗?咱不光送疫苗还要顺路卖冰棍。” 他问吃了冰棍要干嘛。 徐卫东急忙说:“干嘛?歇着呗。” 周耀祖皱眉:“这才九点多钟,歇两个小时吗?说不过去,等十点钟还是回去吧。” “回去啥啊,赶紧歇歇吧,”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不高兴的说。 “队长你现在可别有那么高的觉悟了,秋收在眼前,咱们指不定哪天就得去下乡支农搞秋收。” 秋雨连绵。 一上午都是小雨。 他们返程时海雾漫进城里,解放胶鞋蹚水蹚得呱唧响。 钱进回家不早了,四小只比他还晚。 刘二乙光着膀子,衣服用来包酒标烟标和火花了。 钱进见此急忙说:“你小心别感冒啊,这是秋天不是夏天了,赶紧生炉子烤火。” 四小浑然不在意,他们只关注中午吃什么。 钱进说:“外面有雨又天寒,咱吃个能暖身子的。” 煮面条。 但是用菌汤包来煮。 15块钱一包的浓缩鸡汤菌汤包。 包装袋塞炉子里引火,一包汤倒入锅里,温度升高,顿时满屋子飘鲜味。 “这啥啊?”刘大甲惊奇又欢喜的问。 钱进收拾着酒标随口说:“就是用菌子煮的汤。” “哦,你们没见过这种菌子吧?我滇南的知青朋友给的,煮菜下面可好吃了。” “我怎么闻着像国营饭店的鸡汤面?”刘三丙吞着口水问。 钱进糊弄说:“因为这菌子叫鸡腿菇。” 四小对视一眼: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酒标都是湿的,得用镊子小心贴到干报纸上晒干。 四小干活卖力,没人偷奸耍滑,是非常优质的童工。 他们一上午剥下来一百多枚各色酒标。 五粮液的麦穗、竹叶青的翠竹、洋河大曲的帆船、茅台的红飘带缠金线、海滨特曲的烫金浪花纹…… 众多五颜六色的图案,在灯光里像碎了一地的彩虹。 当然最多的是绿色的啤酒酒标。 刘大甲凑过来嘀咕:“宋师傅让我跟你说,他们收购站收酒瓶两分一个。” “你要是能让居委会开个证明,替群众送酒瓶,那可以给咱开两分二一个。” 钱进乐了:“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显然,在老宋看来他送出去的半斤大红袍太贵重了,不帮点有风险的忙,老头心里不踏实。 但有风险的事,钱进一点不干。 他又收拾火花。 火花就是火柴盒上的贴画。 四小找回来火花比酒标多,毕竟酒标需要困难剥离很浪费时间。 多数火花是没有图案的,只有‘火柴’两个字和生产厂家的标注。 这种送入金盒,商城把它们上架后会鉴定为‘无价值物品’,不收。 商城收的要么有图案,要么有语录。 其中有图案的火柴盒最多的是营口火柴厂生产的一款产品,盒面上穿布拉吉的姑娘正在摘棉花,。 另外有少量冰城冰灯、黄山迎客松、黄果树瀑布等等图案,合计起来二十多张。 “下午还能找个几百张火花。”刘大甲估计。 钱进问道:“怎么烟标不太多?” 刘大甲从兜里掏出一个表递给他,是一张《废品分类价目表》,下面标注着1975年修订版。 他说:“收购站是收购烟标的,最少也是一分钱一张。” 钱进看价目表,上头有一行大字:严禁私藏具有历史价值的物品。 酒标需要晾干,火花他直接销售上架。 价值超出他预料,总价有一千八百二十五元。 其中最贵一张足足价值一千四百元,是个大火花,有寻常两个火柴盒拼接起来那么大。 商城给它标注的名字叫‘辛亥革命·旗狐为记·五色旗大贴标’。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几块到几十块不止,但整体收入不错。 这必须得给四小只加餐。 面条在锅里翻滚,钱进又拿出两盒午餐肉给刘二乙: “启开分了,然后铁盒子烧一下。” 刘二乙执行力没的说。 从不问为什么,只按他的吩咐去干。 钱进让四小干活,自己抱着金盒和物资购销证搜索月份牌研究起来。 上次他在商城搜索老杂志的时候,看到过月份牌的商品标识。 这次他输入月份牌在搜索栏,顿时有一件件的商品罗列出来。 他看商品简介,有的便介绍了月份牌的来龙去脉: 上个世纪沪都被迫辟为国际通商口岸,然后欧美资本大量输入中华,许多外国资本家在沪都开厂设店,倾销商品。 他们要出售商品就需要广告宣传,月份牌应运而生。 这种宣传品借鉴和运用了在中国最有群众性的民间年画中配有月历节气的“历画”样式,融入商品广告。 通俗的说就是一张缩小版挂历中间有商品画像。 它在27年代也是有收藏价值的,但比不上烟标酒标火花之流,商城在售商品里,最贵的是几万块。 不过民国时期的月份牌多数只要品相出色,那怎么也能价值个几千块。 钱进琢磨起来。 姜美兰说她老父亲收藏了一辈子月份牌,那么按照老头年龄算,他家里怕是能有民国货。 得找机会上门走访一下。 大大的铝制蒸锅导热性很好,锅里汤汁还在火焰蒸腾下,沿着铝锅四周滋滋啦啦的沸腾着。 浓白色汤汁中有气泡翻滚,香气扑鼻,还没开吃,四小已经一个劲擦口水。 钱进端下铝锅开始分面条。 刘三丙信誓旦旦的说:“这个鸡腿菇肯定是从鸡腿里长出来的。” 热汤热面进瓷缸里,切片的凉午餐肉跟着滚烫起来。 忙活一上午加上风吹雨淋,四小肚子早瘪了。 他们不怕热,瓷缸里分到面和汤后赶紧挑起一筷子往嘴里塞。 钱进吹了吹嗦了一口。 前身带回来的手工挂面不错,软滑有嚼劲,汤料鲜香掩不住里面原始的麦香。 再配上一口含肉量十足的午餐肉,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成了茫茫秋雨中最让人熨帖的东西。 吃了午饭,各忙各的。 下午雨停了。 劳动突击队去挖排水沟。 老市民们图方便,什么垃圾也往里倒,一行人可是遭老罪了。 钱进踩着解放鞋蹚过积水,铁锹把上缠的胶布早被汗浸得发黏。 徐卫东看他眼睛被汗水杀到通红,义气的说:“你歇歇,这段给我。”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抓钩掀开了阴沟盖。 沤了不知多久的馊味往外喷涌,冲的人天灵盖发胀。 徐卫东骂道:“肯定有他妈不少人往这里面倒粪桶来着。” 钱进问道:“闻到味儿了?” 徐卫东摇摇头:“没,我经常这么干,其他人肯定也这么干。” 钱进翻白眼。 沟里什么也有,烂菜叶裹着破碗,泡胀的死老鼠漂在污浊黑水上。 徐卫东骂了句“麻辣隔壁”,铁钩子竟然勾起一台锈成绿疙瘩的半导体收音机,旋钮上还挂着半截“工业学大庆”的标语胶布。 他嘟囔一声‘谁家浪费这好东西’,然后又问道: “老钱,你说这阴沟里捞出的收音机,修好了能不能听见南海的浪涛声和大兴安岭上的风雪声?” 钱进笑了。 这话竟然有几分诗的意境。 两人正在闲聊,一队长王东忽然出现喊了起来:“劳动突击队全体集合!” “有突发事件,全体集合开动员大会!” 第15章 霸王抽烟别虞姬 突发事件! 全体动员大会! 钱进被整的热血沸腾。 直到旁边徐卫东哀嚎一声: “老朱这张乌鸦嘴啊!娘咧,上午刚念叨要上前线,下午光荣证就发到脑门儿了!” 钱进反应过来:“这动员大会是动员咱们下乡呢?” 正是如此。 一支支臭烘烘的突击队返回居委会空地,他们后腰别着的搪瓷缸子跟工具撞一起哐当直响。 张红波将刚得到的动员信息告诉他们: 中午有台风穿过宝岛直奔大陆而来。 而此时正是海滨市大部地区收玉米的时节。 玉米最怕台风,一旦被吹倒在地,那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另外玉米被暴雨淋湿后很容易发霉。 所以从县城到市里,都要抽调人手去支援生产队的秋收工作。 不光是他们劳动突击队要出发,各机关单位、厂矿校的民兵队伍和优秀劳动者等等都要出发。 下午工作就此结束。 明天上午在区农工局报道分配。 钱进没有突击下乡劳动的经验,他问徐卫东要去几天、得准备多少东西。 徐卫东满不在乎的说:“去不了两天三天,秋收很快的,就是累人。” “你准备点酒啊肉啊,到时候人家生产队会招待咱们吃饭,咱不能白吃,到时候贡献点稀罕物资!” “另外,这些物资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换点意外之喜……” 钱进表示明白。 他先行回家,掏出黄金盒和物资购销证开始采购物资。 碍于盒子规模,他买酒只能买二锅头的小扁二。 这东西便宜,四十瓶装的才六十块。 但他只能两瓶两瓶的买,价格会贵一些,折合一瓶是两块多钱。 买了白酒再买肉。 酒肉准备充足,他想了想又买了各种袋装调味品和辣椒之类下饭菜。 期间他又买了果汁粉,这东西解渴还能补充vc和盐分。 此外还有其他适合当下年代生活所需的小物件、跌打损伤感冒退烧药之类。 总之下乡物资准备了两大包。 这次他想看看能不能搞到大交易,总共花销出去五百多块钱。 相比1977年,2027年的食物充裕的过分,价格低廉的惊人。 此外他还得买点礼物。 斟酌中又花了一百多块钱,他看看账上没多少钱了。 这储蓄额太少,他得继续赚钱。 于是他提上礼物出门,去了上午发糖丸时候去过的姜美兰家里。 临近傍晚。 天空阴沉又开始飘雨。 钱进踩掉胶鞋底黏连的梧桐落叶准备进楼里。 结果他一低头恰好有雨水顺着瓦檐滴在脖颈里,激得他缩了缩肩膀。 给他开门的是姜美兰。 “你是钱、钱……”她卡壳的模样让钱进想起卡带的收音机。 “钱进。”钱进笑。 姜美兰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网兜,脸上露出笑容:“对对对,钱进同志,你这是?” 钱进说:“嫂子,我上午看你刚生了孩子,想着你需要点补品。” “恰好家里有点我之前回城时候朋友们给的礼物——自家熬的阿胶糕、补气血的糕点,这是你们妇女之友,特别适合女同志服用。” 别管阿胶管不管用,反正自古以来它在妇女补剂里的名次总是很高。 寻常老百姓家里哪能接触到阿胶? 虽然钱进买的这些所谓阿胶糕未必跟阿胶有关系,但里面不是芝麻就是核桃仁,在这年份总归是寻常人家接触不到的高大上礼品。 姜美兰对他的意见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满脸都是惊喜的笑容: “啊?啊?啊?这多珍贵的东西,这能适合吗?” 钱进递给她:“怎么不合适?嫂子你正需要嘛,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就是合适。” 姜美兰接过网兜,赶紧请钱进进门落座并倒水。 姜美兰的父亲老姜老姜正蹲在地上卷烟。 钱进习惯性看他火柴盒,火花图案印着永久自行车,太多了,不值钱。 老姜给他座位,顺便把茶几上的一些照片和纸张收走。 他解释说:“我以前在煤矿上班,前几年腰腿不行了,就让当时刚回城的小女婿去接了班。” “最近矿上革委会要收集旧社会剥削阶级的罪证,这还得我们老家伙来,我正在筹集准备这些罪证。” 钱进点点头说:“哦,我大哥是在矿上呀。” “正好我那边有些挺不错的膏药,最适合体力劳动者,等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我大哥带上几包。” 老姜和姜美兰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 氛围烘托到这里了,当老姜问他上门是干什么的时候,钱进便直入主题: “我有知青朋友喜欢月份牌,一直以来我想送他点礼物但没合适的东西。” “今天得知您这里有一些存货,我想上门问问,能不能买点呢?价格好说。” 老姜听到这里嘴角抽搐几下子。 姜美兰不白收礼,立马说:“爹,你去拿那些月份牌吧。” 老姜没辙,拖着一条残腿去拿出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些月份牌,从六十年代一直到今年很齐全。 钱进委婉的说:“这些我朋友他都搜集了,他还搜集了一些旧社会时候的月份牌呢。” 听到这话,老姜脸色发苦。 他问道:“你朋友是哪里人呢?” “沪都的知青。”钱进说。 老姜说:“难怪、难怪,现在恐怕就是长三角那一带的人还对月份牌这东西感兴趣了。” “我年轻时候也去过沪都,在那里生活了一些年岁……” 他聊起了自己年轻时闯荡黄浦滩的岁月,但绝口不提月份牌。 还是姜美兰干脆利索,钱进走她这条路子是走对了: “爹,咱还是想想下个月能不能去粮店多换点细粮回来的事吧,就别想你以前在沪都看到过的奶油蛋糕了,咱又吃不上。” “家里有了你外孙开支多了,你屋里那些月份牌要是能换啥那还是换点吧。” 老姜叹口气,依依不舍的拿出一卷画纸来。 打开画纸,长度小半米、宽度有三十厘米,个头挺大。 他说:“这是谢之光的《霸王别姬》,谢之光你知道吗?” 钱进看着画像摇头。 纸张四周一圈日历,中间是画。 画的用色浓烈奔放。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楚霸王叼着烟端坐虎头椅,看身穿盔甲、手持双剑的虞姬跳艳舞—— 下面写着‘美丽牌香烟’。 老姜说:“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谢之光啦,但解放前在黄浦滩,他是无人不知的画坛怪杰。” “你看看这张月份牌怎么样?你朋友没有吧?” “黄浦滩上的头版,当时这张月份牌只印刷了一千张,我是托人才买到的,现在存世量怕是没有几张了。” 钱进看这张月份牌卖相确实不错,又看老姜不打算再拿出其他月份牌,只好决定收手: “行,那大叔你要卖多少钱?” 老姜摇摇头说:“我哪敢要钱?倒卖印刷品是大罪,叫人发现了咱俩都得去街上转两圈!” “我要东西,你不是说你那里有膏药吗?有多少张?” 钱进想了想说:“十来张吧,都是我以前攒下的。” “你们如果要的多,我可以托人从羊城捎捎看,那边盛产这个。” 膏药是可以随便采购的商品,因为它们个头不大且单薄,能几包几包的买。 老姜是老实人,说:“你来的时候拎了这老些东西,我不找你多要膏药了,你把手里十张给我行了。” 钱进答应。 他把月份牌塞进知青挎包回家,买了一块钱一贴的虎骨膏药烧掉包装袋。 正好四小回来,他安排刘二乙给姜家送了过去。 接下来三小继续干活。 他们要把酒瓶、肉罐头上的包装纸给剥掉。 下午四人主要是去捡火花,酒标只揭下来二十多份,因为收购站里没送走的酒瓶子已经被揭完了。 相比上午火花捡的也不算多,八十二张。 主要是钱进不让他们捡那种只写了‘火柴’两字的火花,而偏偏这种是最多的。 这次捡到的火花没有上午的‘五色旗’大贴标,八十二张里最值钱的是中华安全火柴厂生产的‘总路线万岁’火花,价格是150元。 八十二张火花合计卖出了一千一百块,平均下来一张十多块钱。 为数不多的烟标不是商城不收就是不值钱,加上火花卖的钱还不到一千二百块。 钱进把希望寄托在月份牌上。 事实证明有的放矢就是靠谱。 他折叠了《霸王别姬》放入黄金盒里,上架之后看信息: 月份牌,1935年,谢之光版《霸王别姬》,52厘米x28厘米(有折痕,品相八五成)——4000元。 这价格就很美好了! 钱进立马出售。 账户资金顿时冲着七千元去了! 这稳稳当当冲着万元户就去了! 第16章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周一求波推荐票) 刘二乙成了钱进的勤务兵。 他下乡行囊都是刘二乙收拾的,把搪瓷缸擦的干干净净,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钱进把金盒子拆平了塞进床板之间,顺手压上《红旗》杂志: “你们不用天天去忙活,后面歇歇。” “不过二乙你帮我看家,谁来都别开门——居委会昨儿刚逮了两个撬锁的盲流!” 四小齐刷刷点头,活像四只啄米的小鸡。 提起众多的物资,他解释说:“吃的我留的不多。” “因为我回城时候带的东西不多了,这次下乡我争取去跟老乡多换点粮食回来。” 他把一直没吃的杂粮交给了刘大甲,又给留下一碗咸菜。 不能留肉。 太豪奢,太惹眼。 自己控制下偷偷吃还没什么,要是被带出去让邻居们看到了必然是大麻烦! 晚饭他们吃的也是咸菜。 对四小来说这还是极美味的食物。 21世纪的咸菜用料充足,各种香辛料和油料往死里放。 钱进已经买的是便宜且普通那种咸菜了,倒入碗里后还是油汪汪的。 相比之下四小家里的咸菜多是盐水泡萝卜缨之类,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四小尝过后立马点头:“比肉还香呢。” 早上钱进跟徐卫东汇合。 徐卫东穿一身旧军装,看他背一挎包还拎一网兜顿时惊呆了: “你是去支农还是赶集?” 他往装咸菜的罐头瓶子上看一眼,很羡慕:“嚯!榨菜丝油汪汪的,百货大楼特供的吧?” 钱进紧了紧捆扎的麻绳:“不是说乡下能换山货嘛,我把家里钱和票都花了。” 徐卫东恍然:“哦,你还真准备下乡做买卖呢,行,我没看错你,胆子大。” 然后他又嘿嘿一笑凑钱进跟前:“说好了咱俩分一起,我要跟你沾光。” 钱进说:“行。”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人照顾是好事。 碰了头,两人乘坐公交车去了农工局。 农工局跟市武装部是邻居,两个单位共享了一块大操场,今天劳动突击队的报道工作就在操场进行。 此时操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墙头糊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新鲜得能蹭一手红漆。 主席台上站了十几个领导,各单位支农队举着红旗,呼喊声不绝于耳。 徐卫东很诧异:“这次支农行动搞的规模很大啊。” “可能是台风来的急吧。”钱进在胳膊上别好‘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 他目光扫过,操场墙上贴满了支援农村的秋收动员令。 空气中飘着油墨味和汗味,喇叭里循环播放的《东方红》混着人群的嘈杂,让他大感震撼又大感新奇。 不过他知道这种场景以后难以见到了。 明年开始经济挂帅,这种支农支边的活动应该会停滞。 “老钱!这儿!”有人在大吼。 钱进看过去。 朱韬挥动的红旗扫过周耀祖的解放帽。 周耀祖清点人手,他们队里还差两个人就齐了。 大家伙凑在一起抽烟闲聊,对于当下场景毫无触动。 其他队伍也是这样。 钱进发现自己一开始看到的热烈其实都是表象,细看参加支援劳动的人员,一个个不是满腹牢骚就是抱怨连连。 此时又有人招呼他:“钱进、钱进,谁看见钱进同志啦?” 是刘有牛找来了。 钱进露出笑容:“牛哥,你怎么也来了?” 刘有牛说:“这次要赶在暴风雨来临前突击收玉米,任务很重,基本上海滨市各大单位都动员劳动积极分子参加了。” “我们单位肯定得派人,大家伙不愿意去乡下受苦,我就上阵了,毕竟我本来就是农村人。” 他建议钱进这一队人手跟自己去红星刘家生产队:“那是我老家,咱熟门熟路,到时候有话好说、有事好办。” “行啊。”突击二队的成员都乐意。 支农行动动员大会开场。 领导们轮流讲话。 思想高度拔的很高,却不是说说就行了,好几个领导要亲自带队下乡支农。 这次不止徐卫东,二队其他人也纷纷说:“以前可不是这样,这次支农行动声势浩大啊。” “夏天抗洪那次都比不上这次。” “坏了,这次不会真要上前线吧?规格不对啊!” 动员大会结束,有农工局的工作人员过来查看手续。 他在接收单上扣了公章,挥手说:“好,你们人齐了就开路以马斯吧。” 十几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出发。 再次走了一遍通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土路,这次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场面就隆重了。 刘有牛骑车带路到晒谷场,老远就有大红横幅映入眼帘—— 热烈欢迎市劳动突击队支援我队秋收! 二十几个孩童敲着搪瓷盆列队。 等他们来了便噼里啪啦的敲打起来。 队伍前头是个穿中山装的老汉,老汉紧走两步,粗糙的手掌裹住周耀祖的手: “各位同志,俺们老乡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有牛哈哈笑:“旺财叔行了吧,俺这些人是自己来的,没有城里的照相师和记者啥的。” 刘旺财是生产队队长,他也笑起来:“别瞎说,咱不是重视照相师啥的才搞这个,是重视各位来支援的领导。” 刘有牛大咧咧的说:“哪有领导?这四个是我同事,那一队是俺街道的邻居。” “跟家庆同属一个街道。”跟来的刘有光昂头说。 刘旺财问:“那不用搞面子事了?” 周耀祖说:“不用,队长你给我们找个落脚地方,我们放下家伙什就上工吧。” 台风已经登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时间上已经是中午时分。 刘旺财说一句‘皇帝不差饿兵’,就让人将准备好的午饭端上来。 一大盆煮的老玉米,一大盆地瓜面面条,下饭的是切碎的香椿叶。 春天腌制的香椿能留到秋天,全靠舍得放盐。 切碎的咸香椿还保留着一点春天的鲜味,撒入面条里一拌竟然很好吃,配一瓣大蒜,钱进感觉比什么海苔拌饭还要香。 队员们都饿了,吃的狼吞虎咽。 唯有刘有牛蹲在门外啃冷窝头。 刘旺财去拉他,他摆摆手:“旺财叔,咱自家人吃这个就行,我有这个也比咱社员强。” 社员们没有休息吃饭的空当。 中午头家里老人孩子来送点饭,他们抽空在地头上胡乱吃几口,然后继续往地里使劲。 秋季的玉米地翻涌着枯黄的浪涛,秸秆在秋风里摩擦出沙沙碎响。 老农挥舞镰刀划开枯叶,后面妇女挎着篮子掰玉米。 汉子们则甩起锄头将玉米杆连根抓起打捆,捆好后有人扛走在地头上堆成草垛。 突击队蹬了一路车子已经累了,进入农田也就是走个形式。 刘有牛是例外。 他确实像一头牛,自己一个人干一垄地。 扎进地里后他左手拽玉米棒子右手挥锄头,左右开弓,掰下的玉米棒子噼里啪啦砸进筐,震得筐沿的蚂蚱乱蹦。 守候的孩童立马冲上去抓蚂蚱,然后转头送火堆上烤熟塞嘴里。 秋后蚂蚱全是籽,嘎嘣响。 周耀祖是个实诚青年。 他看队员们一个个懒洋洋的就说话鼓劲:“同志们咱加把劲,得向刘有牛大哥学习啊!” 朱韬说:“嗨,刘有牛根就在这队里,这里粮食要填饱他亲戚的肚子,他肯定拼命的干,是吧,老钱?” 钱进笑笑不说话,努力掰玉米。 实话实说。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以为昨天挖下水道够遭罪了,但跟掰玉米比那都算是享受。 玉米杆很高,比人高。 枯萎干透的玉米叶轮廓锋利,扫在皮肤上跟小锯子似的,上去就是一道道红疤,疼! 这还不止,玉米叶上好些细碎绒毛,他们满身汗水,绒毛飘到皮肤上立马被粘住,瘙痒难耐! 综合起来就是又疼又痒,钱进还真没受过这样的罪。 受罪也没辙。 他对生产队有谋划,必须得树立好形象。 邻近一垄干活的是个老农。 钱进很快发现干农活需要节奏。 于是他咬牙跟着老把式的节奏往前进,很快汗湿的的确良衬衫成了紧身衣。 老农注意到后直起佝偻的腰板,笑道:“你这个同志行啊,真能吃苦受累啊。” “歇歇,歇歇吧,喝两口水解解渴。” “我们这次是专门来吃苦受累的,有心里准备了。”钱进起身用衣服擦汗水。 衣服已经湿漉漉的了,甚至无法把脸擦干。 再看旁边老农。 对方手掌抹过下颌,汗珠跟珍珠似的坠在黝黑的皮肤上,早已经洇湿了粗布褂。 大家都不好受! 徐卫东那边更是跟被跳蚤咬了的大马猴似的,又蹦又跳、又抓又挠: “这玉米叶子比资本家心还黑,专挑嫩皮肉下手!” 刘旺财看了一阵摇摇头:“算了,城里领导们细皮嫩肉的,经不住这‘刀山火海''。” “让他们去收拾玉米、推小车吧。” “二兰,你领着几个妇女换他们。” 第17章 古为今用,建设社会主义 抢收这活,搁在农业学大寨的光荣岁月里也是头等苦差事。 天气闷热潮湿,人们恨不得光膀子干活才舒服。 可玉米叶锋利能割破皮肤、玉米穗和绒毛粘在皮肤上让人浑身发痒,这种又疼又痒的滋味比受热还要难受。 于是进玉米地得把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不光累还难受,生理心理都是折磨。 徐卫东块头大,受不了闷热。 他无论如何得脱衣服干活,于是脖子前胸后背都有玉米叶割出来的红印子,活像被十八个大闺女挠过。 等到休息时候朱韬蹲在垄沟上坏笑:“老徐你这血道子,回城就跟居委会说是与苏修特务搏斗负的伤!” 徐卫东看得开。 他挺起胸露出因缠了玉米徐而成金色的胸毛:“这是本次支农抢秋战役的勋章,一等功!” 他又看钱进笑:“你这一身行啊!等收工去澡堂子,保管搓下二斤苞米面!” 其他队员赶紧脱衣服擦身子,一个个面色难看: “早知道不来了。” “刘有牛还说咱来他们生产队能沾光,被他妈糊弄了,这不是活遭罪吗?” “回去卡刘有牛家一下子,收拾收拾他。” 周耀祖劝说:“下乡哪有不遭罪的?” “再说这次的支援行动是为了抢收玉米,去了哪里都得钻玉米地!” 有队员坚持迁怒刘有牛,回城一定要他好看。 钱进看不下去。 抱怨几句是常理,可要整人家刘有牛就是迁怒于人了。 他说:“一,队长说的没错;二,牛哥没坑咱。” “咱来了这里还能干运送玉米的活,要是搁在其他生产队,怕是被塞进玉米地里就出不来了!” 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怒气爆发:“钱进你行了吧,我们受队长的教育还得受你的教育啊?告诉你,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人钱进同志这是觉悟高,没看刚才人都受到老农民的表扬了吗?”又有人阴阳怪气。 钱进可不惯着这些人,直接开怼: “有本事回城让居委会赶紧给自己安排个工作,别待在突击队委屈自己。” “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怕受累。” “我就要钻玉米地,我还真不信了,妇女老人能干的活,我一个大青年干不了?” 休息结束,他回头又扎进玉米地里。 徐卫东伸手指向说话那三人:“破坏内部团结,你仨就他妈嘴贱。” “老子是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老子也钻玉米地!” “老猪,跟我走!” 正抠脚趾头的朱韬:? 周耀祖也默默的钻了回去。 钱进用毛巾扎了头,在地里干的是咬牙切齿。 他闷头苦干的姿态打动了社员,等到再休息的时候好几个人围过来跟他聊天。 有问他家庭的。 有问他出身的。 有问他在城里住房情况的。 然后有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含羞带怯的坐在他身边…… 钱进有点慌了。 抢秋的时候不光生产队忙,公社里的供销社也忙。 有销售员用永久自行车驮着个雪糕箱,在生产队的田地里转悠着耍嘴皮子: “布尔什维克冰棍五分,布尔乔亚奶油雪糕一毛五!” 刘旺财做主,生产队掏钱买了二十多支冰棍送过来: “各位领导热吧?来,吃根冰棍凉快凉快。” 田里孩子多。 正在钻草垛、挖泥地的娃娃看到有冰棍便争先恐后的跑来,纷纷猛吞口水看冰棍。 有家庭条件好的社员,自己掏钱买冰棍给孩子打馋虫。 但也有好些家庭吃饭都困难,没有闲钱给孩子买冰棍。 孩子又哭又闹还打滚,却也没办法。 徐卫东很仗义,摸了摸裤兜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多少钱?我钱不够了,咱请娃吃冰棍。” 众人闷不做声。 徐卫东看向朱韬。 朱韬摊开手:“我家条件你不了解?有钱我还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丢人现眼?” 正要掏钱的钱进停下手,说:“请吃冰棍没什么意思。” “这样,今天哥们我代表突击队请老乡们吃点新鲜的。” 他让刘旺财找人去打了一大桶井水。 凉丝丝的井水扔进去冰棍更凉了,铁皮桶外面顿时冒出一层小水珠。 冯广源见此揶揄的笑:“行,不患寡患不均,这下子一人能喝一口冰棍水了。” 钱进不说话。 他托刘有牛去自己留在仓库的网兜里拿果粉了。 果粉已经拆袋倒入罐头瓶子里。 两罐头瓶子的酸梅粉拿来一起撒进水桶,搅和之后便是大桶的冰镇酸梅汤。 他给徐卫东舀了半瓶子:“尝尝。” 徐卫东识货,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嘿,酸梅汤啊!” “哪来的好东西?” 钱进解释说:“黑市换的,沪都益民食品厂出品!” “周队长、刘队长、大牛哥,都喝点解解渴……” 周耀祖赞叹:“确实是江南酸梅汤的味道,那些年我在崇明岛下乡没少喝这个。” 刘旺财拿来个军绿斑驳的水壶,上面红字脱落的厉害。 钱进仔细看,大概能认出是‘百团大战奖’的繁体字! 歇息的社员们不管老人小孩都围上来。 一桶冰镇酸梅汤迅速被刮干净,喝的人赞不绝口,连带着对请客的突击队也赞不绝口。 刘旺财感叹:“跟着领导们沾光了,俺队里社员这辈子头一次喝到酸梅汤。” 没人不爱听好话。 多数突击队员站队钱进了。 海风吹过玉米地从轻拂众人皮肤凉丝丝。 冰凉的酸梅汤入肚带走众人心里的燥热。 地头上一时之间只有孩童的欢声笑语。 冯广源三人小团体尴尬的独坐一隅。 他们没好意思来喝酸梅汤,钱进也没招呼他们——压根不惯他们臭毛病。 歇息一阵,刘旺财起身:“同志们,歇够了继续干?” “城里的领导请咱喝了酸梅汤,这真是玉米一年熟一次,领导请客头一次,咱加把劲啊!” 钱进把毛巾往头上一扎。 咬牙干吧。 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没有通电,所以夜幕降临的时候,今天的活就结束了。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头。 各家各户陆续亮起煤油灯。 修补农具的叮当声混着炒菜的刺啦声,声声入耳。 炊烟从草房顶的缝隙钻出来,裹着煮玉米、蒸红薯的甜香漫过渔村,味味钻心。 招待突击队的饭局在刘旺财家进行。 钱进走进刘旺财家院子,刘旺财正在发脾气:“都是城里来的领导,叫人家喝散酒?” “去,老小你快跑,到公社赊两瓶瓶装酒,好歹得是八毛大曲啊。” 钱进拦住准备跑的少年,他拉了把刘旺财说:“刘队长,天黑了让孩子出去干嘛?” “喏,我这里带了几瓶酒,你看看要是能行,咱今晚喝这个。” 小二锅头瓶盖拧开,喝惯了劣酒的刘旺财立马赞叹:“是好酒,香咧。”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晚不能喝这个。” “你们来下乡支援我们的秋收工作,结果我们喝你们的汽水还得喝你们的酒?这光吃你们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钱进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事,刘队长我实话实说,其实我需要你、需要咱红星刘家帮点忙。” 刘旺财的媳妇正好从厨房出来,钱进塞给她网兜:“婶子,给你们带了点小礼物。” 刘旺财媳妇看着沉甸甸的网兜,一时之间接不是、不接也不是:“领导,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钱进直接把网兜塞给她:“不干什么,就是代表我个人给咱队里一点心意。” 塞了网兜,他又把人强行推进厨房。 刘旺财卷了支烟炮仗,说道:“领导,你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就行,没必要给我家塞东西。” “你们给我们生产队来帮忙,要是我们生产队能给你们帮上忙,那就太好了。” 这是心里话。 社员们都愿意跟城里人搭上关系。 以后去城里有个能落脚的地方,或者需要什么票证也有个可以兑换的来源。 钱进说:“那我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我个人喜欢捣鼓些老物件。” “于是我就想,咱生产队里有没有什么老物件呢?” “我不是投机倒把,纯粹自己喜欢,所以我想用点商品看看能不能跟社员们兑换点老物件!” 刘旺财猛弹烟灰,犹豫的说:“按理说,俺社员喝了你的酸梅汤俺家里收了你的酒肉,你找我帮忙我不该拒绝。” “可是政策上不允许咱私底下搞交易,这不成长资本主义尾巴了?” 钱进说:“当然不是,咱是互赠互助呀。” “我不买你东西,是换,是用我用不上的东西换你用不上的东西。” “另外咱这是有政策指导的。” 他在张红波送去的《红旗》杂志里找到一篇社论: “国家发起了‘古为今用''号召,要开展文物收集工作发展社会主义建设!” 刘旺财打起手电仔细看,最终下定决心:“行,我家里有几样东西,但现在人多眼杂,等吃完饭再看吧?” 第18章 贝雕画和拖拉机手 夜色像浸了墨鱼汁的渔网笼罩渔村。 刘旺财家的五间海草房却亮得赛过公社广播站—— 四盏嘎斯灯齐刷刷吊在房梁上,时不时爆开个灯花,照得墙上‘先进生产队’的奖状金灿灿直晃眼。 屋檐下挂着的咸鱼干在光里晃荡,连同麻绳拴着的干辣椒一起被穿堂的海风撩得沙沙响。 堂屋里三张八仙桌头尾相接。 桌面上摞着粗瓷碗,十几个蓝边搪瓷缸子围着印有“公粮大户”的铝皮暖壶摆成圈。 院子里早就飘满了香味,引来渔村里好几条狗在舔着嘴巴乱转。 众人洗脸的光景,菜被布置上桌: 肥硕的蛤蜊、蛏子、扇贝用脸盆装。 陶罐里是海蛎子豆腐汤。 辣椒烧茄子散发着浓烈香味。 炸花生米红彤彤的很诱人。 最吸引突击队员们的是大盘装的午餐肉和火腿片,切面上肉块很清晰,这是在城里也难以享用的硬货。 后面会计端着铝饭盒进来,里头码着手指长的鹰爪虾: “今天队里要抢秋,只出了一艘拖网船去海里转了转,这是刚下船的鲜货,俺队长特意没让收购站收走。” 刘旺财招呼他坐下,一人一瓶二锅头开始分发。 只见过大瓶装白酒的众人被精致的小瓶子给折服了。 他们不知道这酒的来路,还以为是生产队买来的。 于是看向刘旺财和会计、妇女主任的眼神中有惊讶和钦佩: “你们这个生产队真不赖,我今天来了可是开眼界了,城里都见不到这样的酒。” “菜也丰盛啊,有菜有肉有鲜货有干货,牛!” “我看这里是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是不是?” 乡下人最热忱,家里平时攒点好东西就是为了能招待客人、获得客人一句赞扬。 刘旺财等干部听着溢美之词大为高兴,谦虚话里全是笑意:“我们还怕招待不周咧。” 围坐的突击队员盯着油汪汪的午餐肉和火腿直咽口水,却没人先动筷—— 周耀祖面前放了个《下乡同志纪律与注意》的小红本。 刘旺财拧开酒瓶倒入搪瓷缸里。 他黧黑的脸膛泛起红光,站起来带酒:“热烈欢迎啊……” 搪瓷缸撞击在一起。 八仙桌摇晃,汤汤水水跟着晃出一圈圈涟漪。 菜鲜美酒香醇。 这顿饭吃的是宾主尽兴。 刘旺财还打开了家里的收音机来助兴,夜间电台里,《红梅赞》、《赞歌》、《珊瑚颂》等经典歌曲轮番上阵。 酒酣耳热。 门口两边突然探出几个黢黑的小脑袋。 穿补丁裤的娃娃扒着门板,眼巴巴望着桌上油乎乎的菜肴。 钱进挨个分了两粒糖,笑道:“明天好好干活,叔叔给你们奖励糖块。” 娃娃们欢呼着跑出去。 生产队的干部们看向钱进的目光更加温和:这同志人好,看得起咱农村人。 吃过这顿饭,突击队员们打着饱嗝离去。 刘旺财痛快的去卧室搬出个盒子给钱进看。 里面全是贝雕画。 这属于海滨市渔家的传统艺术品,它们不是在贝壳上雕刻画作,而是用大小不等的各类贝壳黏贴在木板纸板上做画。 钱进打眼看。 有帆船、有山水、有首都的城楼等等。 大小不一,最小的巴掌大,最大的跟21寸屏幕似的。 刘旺财讲解:“你看这些贝壳粘在上面是吧?没用一点现在的胶水什么的,用的是老鱼胶。” “以前老匠人熬胶时往里掺了鲨鱼鳍,这手艺现在可少见喽。” 刘有牛借着酒兴看贝雕画,说:“叔你家里存着这东西呢?我听俺爹说你年轻时候学过这门手艺?” 刘旺财点头:“学过,不过没学囫囵,我都不会熬鱼胶,只会晒。” 说这他伸手往门口指。 “这些是我师傅留下的物件,我一直拿着当个念想。” 钱进一听,大吃一惊:“那得有年头了?” “四十年五十年是有的。”刘旺财继续点头。 钱进犹豫说:“这样我手里的东西,未必能换的下任何一个贝雕画。” 刘旺财豪爽挥手:“你这说的,看着给行了。” “你把咱庄稼人当朋友,庄稼人不会亏待你,你瞧得起庄户汉,庄户汉就不干让你瞧不起的事!” 钱进挑了几个巴掌大小的贝雕画说:“这样,叔,我先带这些小物件回去。” “具体价值我不懂,我每个给你一罐午餐肉行不行?” “回了城里我找人掌掌眼,要是这贝雕画价值高,我还会给你补上些东西。” 刘有牛帮他说话:“小钱信得过,家庆在城里的工作就是有光用他家那块金子跟小钱换的。” “当时有光也怕小钱是骗子,结果小钱就是把他们居委会主任说服了,把家庆办进了他们街道的建筑队!” 刘旺财听到这消息大为吃惊。 他们只知道刘有光用金子给儿子换了工作和户口的事,却不知道是谁经办的。 如今得知是钱进负责的此事,刘旺财对他的能力、人脉更是肃然起敬。 双方就这么说定。 一夜好眠。 天刚黎明,雄鸡报晓。 生产队里忙碌起来。 突击队员们也纷纷起身开始生火造饭。 钱进出去看了看。 早晨的渔村起了薄雾,炊烟混着雾气在空中飘荡。 玉米被安置在打谷场,一早就有人开始剥玉米。 生产队的老牛咀嚼草料被赶出来,马上就要下地了。 慢慢的,东方天际出现了红彤彤的朝霞。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天下。 后面确实有风雨。 这增加了社员们的紧迫感。 半劳力当全劳力用,全劳力当强劳力用,一个劳力恨不得分成两个用。 太阳出来温度高,炽烈阳光照在被玉米叶割破的伤口处叫人疼痛难忍。 钱进看到供销社来卖冰棍后,再次贡献了两瓶果粉做了冰镇饮料。 这次做的是菠萝汁。 酸甜冰凉,解渴又去暑。 社员们再次喝了个新鲜。 他们当中只有曾经南下闽浙海域参加过渔业大会战的人吃过菠萝,多数人只听说过这种水果,如今头一次尝到了滋味。 可喝完菠萝水后更是燥热难耐! 为了避免风雨吹倒玉米杆把玉米棒子留在泥水里,刘旺财决定先把人手集中在摘玉米棒和割玉米杆这两项工作上。 如此一来跑运输的少了,玉米棒和玉米杆堆积在地头上成了垛。 歇息时候钱进看着牛车和小推车摇摇头:“要是有三轮车或者拖拉机就好了,这效率肯定会高不少。” “公社农机站有拖拉机。”刘有余叹气,“可咱队里没人会开这玩意儿啊。” 钱进一听站起来:“我会啊!” 一言出,四周惊。 人群兴奋起来。 徐卫东说:“哟呵,钱进同志,咱们先进的劳动工作者总是拥有一样的技能,我也学过开拖拉机啊,咱俩合作一把?” 朱韬忧心忡忡的问:“老徐你行不行?我怎么记得你不是会开拖拉机,只是当过拖拉机学徒?” 徐卫东哈哈笑:“你这话说的,拖拉机学徒不学开拖拉机学什么?难道学拖垃圾?” 朱韬说:“咱下乡那公社一共两台拖拉机。” “拖拉机手有五个,你们学徒不得有五十个?那会你十天半个月可摸不着一会拖拉机呀……” “有老钱这个拖拉机手在,怕什么?我给他当副机长。”徐卫东信心十足。 钱进感觉可能哪里出了岔子: 开拖拉机是什么复杂活吗?或者这年头拖拉机跟我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大饼已经画好了,社员们就等着吃了。 刘旺财批条子从库里运出一桶柴油,然后刘有余带路,他们直奔公社而去。 到了公社进入农机站,当前一眼就是影壁上十六个大红字: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机械下乡,保证生产。 刘有余轻车熟路的递交生产队介绍信和申请书:“老赵,站里还有空闲拖拉机吗?” 农机保管员老赵咂咂嘴:“就剩下油老虎了,不过现在有人在盯着它,要是人家能开走,那我这里啥都没有了。” 在他带领下几人去了停车场,正有三四个人围着一台拖拉机在打转。 站在这拖拉机前面。 钱进呆若木鸡。 你们把坦克叫拖拉机? “东方红-75履带式拖拉机,别看它年代久,干活却是好手,75匹的马力,拉货的时候能顶你们两百个社员!”老赵如是说。 钱进伸手摸了摸履带。 厚厚的履带铁块足足有二指厚。 谁给它起名叫铁牛的? 叫铁犀牛也是委屈它呀! 它应该叫铁恐龙! 徐卫东拍他一把:“钱师傅,上吧?” 钱进头皮发麻:上?谁上谁?我上它?那不闹玩吗! 得亏他有过履带式推土机的驾驶经验,否则不用试了,他转头走人得了! 第19章 给你们请功 这台东方红-75是老革命。 漆皮脱得比公社宣传栏的标语还斑驳。 履带锈得跟食堂大锅底的糊嘎巴似的,缝里嵌着陈年麦秸泥,咳嗽两声都能震下二斤土坷垃。 老赵说:“开起来没问题,入秋刚检修过,换了缸垫,使唤起来保管跟老叫驴似的有劲道。” “要不是缺驾驶员,早下乡为咱社会主义秋收工作添砖加瓦去了……” 徐卫东踩着履带往上爬。 有个戴解放帽的中年人拉了他一把:“哎哎哎,同志,干嘛呢?你家炕头啊说上就上?” 刘有余给钱进两人介绍:“这是俺公社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 栾队长带了三个人来农机站,他们显然也是冲着拖拉机来的。 三个人跟钱进一样戴了红袖章。 但上面不是‘劳动突击队’,是‘工农互助队’。 袖章一样红,地位却不同。 劳动突击队是无业青年,工农互助队是工人。 三人中有个胖青年挺起胸膛,蓝色工装胸口有‘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字样: “你们什么人啊?敢在我们七胶面前抢东西?” 另外一个胸口别着‘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轻蔑一笑: “劳动突击队啊?哪条街道的盲流!” 一听这话,钱进还无所谓,徐卫东当场爆炸了。 正所谓谎言不能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什么是盲流? 1953年月国家发出过一份《劝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进而演绎出这称呼。 各街道劳动突击队成员情况复杂,但多数是回城后无家庭接收户口、无单位接收工作的双无回城知青。 有些城里人看不起他们,就蔑称、嘲讽他们为‘盲流’。 平时在街道上碰到这称呼,突击队员们一定会打一架。 现在徐卫东就要开打。 他面色一变提着一对36d的拳头冲上去。 冲劲很大,把老赵烟头都冲掉了: “给我停下——反了天了!谁动手老子立马摇电话给知青办!” 栾队长和刘会计赶紧拦下双方。 老赵捡起烟头说:“老规矩,先来的开不走,后到的捡漏!” 先来的在抱怨:“你们这里都什么破烂,没有铁牛-55、丰收-35、工农-12吗?” 老赵挥手要赶人。 胖青年赶紧指挥工友动起来:“快找找,它有个手柄,先用减压手柄减小发动机启动阻力。” “我这里有摇把……” 老赵听后一把抢过摇把:“你们就不会开!” 他也面色不善的看向钱进两人。 钱进尴尬。 他也不会发动这车子。 倒是开车的话没问题,他开过驾驶技术更复杂的履带推土机。 徐卫东却不管不顾爬上车,劳动布工装蹭得油渍发亮。 栾队长又要质问。 他抢先截话,混不吝的说:“这车现在是我媳妇,我想上就上!” 说着故意把操作杆推得哐当响。 “三个新蛋子还想c老b!” “这是老东方红,得先用拉绳拉车上的副机,小马达起车了,再挂档启动主发动机!” 在车上转了半圈,他很快找到绳子启动了汽油小引擎。 另外边上有个离合器,徐卫东合上离合器,动力传给柴油机。 顿时,轰鸣声震天,黑烟滚滚! 主发动机正常运转了,他又扳回离合器。 顿时小引擎与柴油机动力分离,等他送死化油器,小引擎便熄火了。 这一套连招把钱进看的眼花缭乱。 把老赵看的点头。 徐卫东帅气甩头招呼:“老钱,轮到你上了!” 钱进迟疑:“不好吧,这我嫂子啊!” 刘有余已经兴奋的爬上去了。 他用袖子擦两条操作杆,温柔的像给女人擦脸: “昨儿个队里娃娃们跟着运玉米,手都磨出血泡了。” “这下好了,有了它,秋粮能至少早二天进仓!” 车下的栾队长脸拉了老长。 他还不敢得罪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只能自己生闷气。 三个年轻工人尴尬了。 胖青年说:“我那是新东方红的启动方法,我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是五几年的老东方红啊……” 徐卫东成功发动了拖拉机,可他没有多少驾驶经验。 履带车不比轮式车,它不用方向盘,全靠操纵杆来操作前行、后退、转弯。 钱进当仁不让坐上驾驶座。 跟推土机差不多,坐稳缓慢松开离合器踏板,同时轻踩油门踏板、空档换档,拖拉机平稳起步。 工农互助队三人在浓重烟雾里咳嗽。 抽不惯这个。 刘有余指路。 驾驶座上的钱进攥紧操纵杆,手心沁出的汗在秋风里发凉。 等到拖拉机开进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农田小路,抻着脖子张望的社员欢呼一声:“哎哎哎!铁牛来了!” 一听这话,没活干的小孩跑来看,有的从地里直接窜到了车头前。 意外来的很突然! 刘有余惊慌。 钱进镇定:看我神之一手! 左侧履带减速、右侧履带加速,拖拉机成功的一头拱进了路边地垄沟。 拱得地头的玉米杆玉体横陈。 这把农田里观望的社员们吓一跳。 刘旺财在远处跳着脚吆喝:“谁家的崽子?赶紧给我抓起来!要吊着打!” 本来兴高采烈的孩童们一看自己闯祸,有的跑有的哭。 等到他们被大人抓到了统一挨打,便统一嚎哭。 钱进缓慢倒车又将拖拉机给开回小路上。 他对围上来的人喊:“别打孩子了,不关他们的事。” “你们不是管它叫铁牛嘛,牛爱吃庄稼,看咱有好庄稼,它不听使唤自己跑去找吃的。” 徐卫东配合着打圆场: “这铁牛思想觉悟不够高啊,我看它是嫌咱仨在路上招待不周,自己找零嘴呢!” 说着他提了提吓掉的裤子去摘了根玉米,作势要塞进排气管。 钱进松口气:“你别乱扒拉裤腰——我以为你要脱裤子贡献自个牛子喂给它呢。” 这么一说,氛围便轻松了,众人哄堂大笑。 拖拉机开回来,立马加柴油派上用场。 生产队有木头排车。 这种车有四个橡胶车轮,车厢是平的,给它横竖绑上长木头,可以多拉很多秸秆。 挂好排车,社员们往上撂成捆的玉米杆,摞的又长又宽又高大。 照例是徐卫东发动车子、钱进开车。 他们透过后视镜看,小山一样的玉米杆上黑烟滚滚,活像移动的柴火山。 有老人担心,扯着嗓子叮嘱: “同志,这铁牛吃的是柴油,吐的是俺队里的指望。你开稳当喽,俺队里社员的收成都在你手里头把着了。” 钱进比了个ojbk的手势。 神采飞扬。 开拖拉机很威风。 男人就得开拖拉机。 流最多的汗,开最野的车。 隔壁生产队的干部得知他们开来了东方红-75,连夜跑来借人借车。 他们生产队地理位置差,海边小丘陵地形很坎坷,上坡下坡多。 这样靠手推车来推送粮食和玉米杆很费劲,下坡容易拖倒人,上坡又累死个人。 第二天钱进和徐卫东又开车去了隔壁生产队帮忙拉了半天的玉米。 生产队的干部握着两人的手一个劲道谢:“帮大忙了,你们帮我们大忙了。” “都是来下乡的知青,你们跟分到俺队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干了一天活,这个头疼那个拉肚子,全跑了!” “必须给你们请功!俺队里一定给同志们请功、去公社、去知青办、去城里也得给你们请功!” 红星刘家有拖拉机的事传开来,后面又有其他生产队找上门来求帮忙。 甚至连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都来了…… 连人加车子忙活三天半,玉米地被清理出来。 金黄沃野变成了灰白土地。 刘旺财最后蹲在地头上一边瞭望土地一边吐着烟圈感叹: “这下子好,让暴风雨来吧,咱不怕它!” 天气预报没问题。 今年入秋这场台风很猛烈,一路北上已经进入半岛地区了。 天上阴云诡谲。 刘有余来喊他:“队长,回去吧,看这天色今晚指不定要下雨。” “我跟突击队的周队长商量过,今晚提早开饭,他们想赶夜路回家,以免被暴风雨拦在咱队里。” 刘旺财点头:“行,让家里头赶紧准备好酒好菜。” “另外,钱进这好同志帮咱大忙了,你给社员都通知下去了?” 刘有余说:“私下里挨家挨户通知的,谁家有老物件想换点好东西,就让他们去找钱进……” “别急着去,等突击队其他人都走了,我多留钱进一天两日的,到时候再去找他。”刘旺财多了个心眼儿。 刘有余说:“不要紧吧?” “其他城里人这两三天都在跟咱社员换东西,粮票换鱼干虾皮的、花钱买鸡蛋的。” “所有支农队伍下乡,不都这么干吗?” 刘旺财抽了口烟摇摇头:“钱同志这里不一样,他要的是老物件。” 一口烟吐出来,老队长面目有些模糊:“老物件跟别的能一样?” 当晚又是一顿大鱼大肉。 吃过饭,周耀祖等人收拾了这两三天跟社员们兑换的粮食和农副产品进行返程。 刘旺财把钱进和徐卫东留下了。 其中徐卫东被灌醉了躺在刘旺财家厢房床上睡,钱进自己待在仓库里。 现在仓库里摞满了玉米棒子,倒是一点不空旷。 随即当晚有妇女摸了进来,伸手从怀里往外掏:“钱领导,看看这……” 第20章 钱进的人生规划 此时此刻,不同于彼时彼刻。 社员们实诚得跟秤砣似的。 钱进来到生产队后的表现他们全看在眼里。 不仅仅是每天给他们供应冰镇饮料、不仅仅是分糖果哄孩子、不仅仅是兢兢业业开拖拉机……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对他充满了好感。 所以从干部们口中得知钱进喜欢老物件且用城里的好物件跟他们交换的时候,大部分人愿意来找他交易着试试看。 第一个上门的妇女见面就从怀里往外掏。 钱进惊慌的仔细看。 失望的发现是俩银元。 其他人来了也掏出了银元、铜钱。 刘旺财来维持秩序,他先问钱进:“俺队里有几样老东西给你看看?” “什么?”钱进满怀希望的问。 刘旺财从中山装内袋掏出红塑皮笔记本,食指在舌头上蘸了蘸才翻页: “头一件是光绪年间的老舢板,龙骨用的山柏,船帮子嵌着炮弹壳——当年德国佬修炮台那会儿……” 钱进赶紧摇头。 别说清朝渔船,就是秦朝也没用。 小盒子装不下。 “老水银气压计呢?”刘有余补充。 “也得是有五十年六十年的时间了,据说这家伙还是德国佬带来的舶来品呢。” 钱进有点兴趣。 刘有余兴致冲冲拿来了一个挎包。 钱进看挎包沉甸甸的,觉得里面不止一个气压计。 气压计不应该跟温度计似的是个小物件吗? 结果他猜错了。 这挎包里就一个气压计,具体来说是气压计表! 刘旺财口沫横飞、亲自讲解: “水晶磨边玻璃!全铜密封!德国佬的舶来货……” 钱进干笑。 就算这东西是古董很值钱,他也用不上。 个头太大了! 还有更大的。 有社员搬来了一套雕花木柜: “据说是紫檀的,以前大官用的玩意儿,前些年我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呢。” 也有人看到刘有余带来了德国佬的气压表,误以为钱进喜欢舶来品。 他从家里拾掇出个陶罐来。 陶罐颇为精美,外面压印了狮子老鹰图案和德文: “这是俺爷爷留下的,他年轻那会给德国佬修炮台,德国佬用这个装啤酒。” “你闻闻这味……” 钱进寻思还能这么多年下来依然保存着啤酒味儿? 咋了,德国佬的啤酒也用油纸包起来存放的? 他凑上去一闻:“怎么滂臭?” “你就说臭的正不正!”这社员认真说,“俺家里这些年一直用它腌咸菜、酿豆酱,味道可好了!” 钱进无奈,跟刘旺财说:“刘队长,你跟乡亲们解释解释,我要的不是这个啊!” 刘旺财讪笑:“咱社员太热情了。” 另外也是太想换点好东西补贴家用了。 太穷! 人群熙熙攘攘。 刘旺财脱下胶鞋用鞋底在门框上使劲磕了磕,震落一撮陈年蛛网。 不用说话。 社员们跟接到信号一样排起蒸汽队伍。 他喊道:“钱同志稀罕的是正经物件,得是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实用货!” 前些年的原因,农村渔村很多老物件都已经没了。 社员们拿来的好东西不多。 不过铜钱不少。 十家里八家有几个铜钱,多的更有几十个。 钱进为难了。 铜钱属于古董,对他当下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看过了,商城也是收古董的,它就是个27年合法商业综合体。 问题是这些东西水很深。 钱进现在没法用物资购销证来查价格,他没法给社员们定价。 这时候他来到生产队获取社员们好感的用处便出来了。 刘旺财愿意给他担保: “钱同志,你要是摸不准社员们送来东西的价值,那你可以先带回去,找老师傅帮你掌掌眼,到时候能换啥你再给他们带回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隐患是刘旺财担风险。 钱进挺感动的向他道谢,诚恳的说:“老叔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看走眼!” 他给送来袁大头和铜钱的人家进行仔细登记。 油灯火苗被海风吹的摇晃,有姑娘送了个玻璃罩子过来。 钱进冲她感激的点头。 姑娘还他一个羞怯到面颊酡红的笑颜。 这一刻钱进多么希望她能长得漂亮一些,要是像刘亦菲似的…… 袁大头摆明了值钱。 钱进先给定物。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袋子打火机,样式跟现下的黄铜煤油打火机相仿,外壳印着领袖语录。 这是特意挑选的复古打火机,外壳在当下并不会引人注意。 而用途却是当下渔村极度需要的: 他随意拿了个打火机打开。 一束青紫色烈焰嗖嗖的喷涌。 “呵,打火机!”人群立马响起声音。 钱进对旁边的刘有余说:“吹吹它。” 刘有余想了想说:“这打火机可不是咱乡下能见到的货,你们看它这个外表、看它这个火苗子……” “不是,我是说吹它一口气!”钱进解释。 刘有余松了口气:“嗨,你早说清楚。” 说着他一口气吹上去。 火焰纹丝不动。 这就震惊了看到的人:“这火吹不灭?” “嘿哟,神火啊!” “别没见识了,这是防风打火机,我69年去东海舟山渔场打黄鱼的时候见过那里的船老大一人手里有一个这玩意儿!”有个穿海魂衫的汉子说。 刘旺财当时也去了舟山渔场。 他接过打火机一看,说道:“是,防风打火机啊。” “当时那边船老大说这是战略物资,国家考虑到海上风大有时候紧急状况不能点火才给一船配备一只。” 钱进说道:“现在不是战略物资了,不过也不是普通物件。” “我用这个来换银元,一个银元至少能换一个防风打火机。” 他递给刘旺财一个,叮嘱说: “老叔,你知道这东西的宝贵,让社员们紧着点用,别出去显摆,更别让各单位发现,否则有麻烦。” “咱自己用,用来方便生活,绝对不能太显摆!” 刘旺财说道:“好,我让社员们老老实实藏在家里。” “那倒不至于,它最大的用途是出海点个烟点个火的。”钱进笑。 他前几天在城里特意注意过,现下不少工人用的打火机跟这些外形相仿。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黄铜打火机。 除了打火机他还准备了铅笔、钢笔和大小不一的纽扣。 其中钢笔在乡下很受欢迎,而且他知道马上就能派上大用场: 恢复高考的政策快要公布了! 纽扣五彩鲜艳、结实耐用,妇女们看到拔不开眼睛:“娘哎!这比供销社的还鲜亮!” 此外其他的是调味品了。 钱进多数用来当作了定物,社员们送来的老物件不太好判断价值。 他不坑红星刘家生产队,准备好好经营这地方,以此为根基往四周扩展去获取有价值的物资。 这也是他这三天劳动生涯表现格外尽力的原因之一,早在下乡之前他已经打好了小算盘。 如今在社员眼里他已经树立起了实在正直的好形象。 只要他后面再带来物资对此次交易进行多退少补、查漏补缺,那他这形象就能彻底立住。 抛开大物件和古钱币。 钱进收获了一本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一张漆面标语木牌、十来副镶边刺绣等等小物件。 兑换过程中,大家伙胆子逐渐就大了。 有些人家不要他手里稀罕的商品也不要调味品和食品,他们要钱、要票。 钱进把家里能动用的现金带来了,票证没带多少,因为他在城里生活也得用。 其实商城里头是有这年代钞票和票证出售的,但他不敢买。 任何时期银行对钱都做了严丝合缝的标记,打击伪钞一直是持续到21世纪头十年的经济犯罪重点项目。 他怕买出来的钱和票有问题,被银行发现然后顺藤摸瓜把他给办了。 现金全给了出去,他又答应回城以后会尽量捣鼓一些票证给社员们使用。 很多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感:“钱同志,你怎么能捣鼓到这么多紧俏商品?” 钱进早有准备:“我在供销系统有关系。” “实不相瞒,各位同志,我本来要在我们街道的施工队上班,但我有亲戚准备送我进供销系统的单位。” “所以我把施工队的工作换给了刘家庆,以后我应该会去当个采购员之类的。” 这是他在确定了物资购销证的功能后就想好的事。 他以后会一直捣鼓各种物资。 肯定会引人怀疑。 那么怎么掩饰呢? 很简单,要藏好一滴水,最好的方式是将它送入大海。 他得进入供销系统上班。 最好还要当采购员。 到时候可以各地四处跑采购,可以各地四处跑销售。 这就是他下一步的人生规划! 第21章 下乡一趟,两个半万元户 海风裹着咸腥劲儿,抽打的柳条梢直打哆嗦。 生产队那面斑驳的红砖墙上,‘大办农业,大有作为’的标语被晒得卷了边。 刘旺财卷了根纸炮仗倚在墙上,目光跟秤砣似的压在徐卫东身上。 徐卫东浑身刺挠。 “咋?昨晚我喝多了干啥掉裤子的事了吗?”他压着嗓子问钱进,生怕隔墙的驴棚藏了人能听见。 钱进说:“没有。” “而且你放心,咱俩在队里名声可好了,就算你掉裤子了,人家也不能用流氓罪办你!” 徐卫东小声说:“我怕什么流氓罪啊?” “我是怕喝醉了酒被队里谁家的闺女给睡了,到时候我就成刘有牛了,懂?” 钱进恍然大悟。 刘旺财咳嗽一声招呼两人:“钱同志、徐同志,马上就要送别你们了,我真舍不得!” 徐卫东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活跃的性子立马恢复。 他直接哭唧唧的唱道:“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 钱进给他一肘子。 徐卫东搓着胸口嘿嘿笑:“这歌多应景呀。” 天气不好,刘旺财没废话。 他安排人把两人的自行车和要带回的物资送上拖拉机,最后跟钱进握手并低声说: “我刚才琢磨过了,你看看能不能在下次来的时候搞点压缩饼干?” “马上天冷了,出海不好搞吃的,要是有压缩饼干和热水就能成一顿饭。” 钱进点头。 这个好办。 拖拉机启动。 刘旺财忽然招手示意停下。 钱进疑惑的探头喊:“老叔,怎么了?” 刘旺财弯腰在履带缝里抠出几颗玉米粒。 他仔细的吹掉浮土大声笑道:“这是铁牛留给咱的种,来年保准又是好收成!” 话里满怀希望。 拖拉机轰隆隆开走,后头好些社员在冲他们摆手。 海风席卷拖拉机的尾烟旋转升上天空,替钱进和徐卫东挥手告别。 东方红-75完好归站,钱进两人把自行车搬下来,蹬着车子往城里疾驰。 他回到泰山路的时候已经下雨,可街角的百货大楼外人山人海。 徐卫东猪突猛进挤开人群看了看。 原来是百货大楼放了台电视机在外头,屏幕上正放《红灯记》。 李玉和举着红灯笼,映得徐卫东心里直痒痒:“老钱你自己走,我要看电视。” 钱进对此大为扫兴。 聚集这么多人,他还以为是原配抓小三扒了裤子呢。 三小等在门口,刘二乙从窗户看见他伸手出来挥舞帽子:“前进叔!” 钱进停下自行车:“大甲,这是你家车子,找个地方支好它。” “老三老四帮我拿包——你怎么给我改辈分了?” 刘三丙上来积极提包,笑道: “俺爸回来后听见我叫你哥就揍了我一顿。” “他说你喊他哥喊俺队长爷叫叔,俺兄弟四个叫你哥是差辈分了!” “挨打了还笑?”钱进佩服他的强大心态。 刘四丁也笑:“打成傻子了。” 刘三丙对自己弟弟永远雷霆霹雳:“滚,我是看见前进叔回来高兴!” 钱进问:“我不在家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事?” 刘三丙摇头:“没,二哥听你吩咐,一直在你房间里没出过门。” “他吃喝撒都在里面,撒尿在尿桶里让我倒掉,自己绝对绝对……” “不是,先别绝对,他吃喝撒在里面,拉呢?”钱进问。 “没拉!”刘三丙说。 钱进面色都变了:“二乙你至于吗?赶紧去上茅房!” 刘老二提肛,抓起已经团的跟手纸一样软的报纸就往外跑。 钱进向他背影投以充满敬意的眼神。 是个狠人! 狠到吓人! 刘二乙自己出门,他又支走了三小,赶紧拿出金盒将带回来的物资一一上架。 先上袁大头。 当头一棒! 商城给出的鉴定信息为:铁制银元·中华民国三年·工艺品——5元。 钱进急了。 这玩意儿还有工艺品呢? 还是说它其实是当时造的假币,到了27年算是有百年时间沉淀给了个廉价工艺品的评价? 不管怎么回事,前面几个银元竟然全是不值钱的铁制品! 钱进直接给下架了。 他得还回去。 还好后面的银元全是真货,只是没有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些能上拍卖会的稀罕物。 都是普通银元,价格从一百元到六百元不等。 这也正常。 能上拍卖会的物件存世量都很少,即使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碰到那种价值连城的古玩。 不过他还有众多的铜钱。 昨晚他登记时候大略看过,这里铜钱有唐朝古钱。 他看到过开元通宝。 结果进了商城才知道,开元通宝还不值钱呢。 品相差的定价几块,品相好的定价也就几十块。 铜钱一一扫过去。 周元通宝、乾元通宝、大定通宝、咸丰元宝全都不值钱…… 等等! 他目光倒回咸丰元宝身上: 咸丰元宝,宝源私铸大样·品相罕见——3200元。 钱进松了口气。 不枉他在生产队百般表现、昨晚挑灯夜战,总算出来个不错的收成! 再往下看,崇宁通宝(狭字)、康熙通宝、咸丰重宝宝云、雍正宝泉大尺寸…… 再没有上一千块的了! 生活不易,进进叹气。 想从民间收古物一夜暴富的念头破碎了。 还好量变能引起质变,加上有几个通宝的价值是百元级别,如此一来上千枚铜钱总共也卖出了两万块钱。 好歹是双万元户了! 钱进如此安慰自己。 其他物件上架。 没有惊喜。 最值钱的是那份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 商城给出的鉴定是东瀛间谍地图。 它具有历史价值,能够卖到两千元。 连同贝雕画在内的十几样物件合计起来价值才三千元左右。 商城给予的评价就是一堆有点年份的杂货了。 钱进习惯性叹气。 但他又给自己鼓劲。 下乡一趟干出两个半的万元户,这在当下已经是奇迹了。 何况这几天四小给他捣鼓来不少酒标、烟标和火花能值不少钱。 这么想着他高兴起来。 酒标、烟标和火花那庞大的存有量是他的财富底气。 只说现金他也不少了。 但对于他想买的东西来说是杯水车薪。 他想买黄金! 现在这年头民间获取黄金难度极大,钱进在商城发现有金条金手镯金饰品出售。 于是这就出来了一条好路子。 他可以在商城买黄金。 当然价格很贵。 一克900多块! 这样以他的手艺想做一个能容纳下一箱泡面或者十公斤大米的箱子,恐怕得需要一千克黄金。 九十多万啊! 钱进情不自禁的摇摇头。 收起物资购销证,他去开门。 结果一开门刘二乙蹲在门口。 钱进笑:“你回来了怎么不敲门?咋了,在门口装石狮子啊?” 刘二乙看他乐自己也乐,黑漆漆的脸蛋上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说:“前进叔,有个事我刚才没来得及汇报给你。” “大前天有个阿姨来找你,她说她叫罗慧娟,跟你是下乡的朋友,看你不在家她留了一封信……” “罗慧娟?!”钱进一听这名字立马想到其身份。 什么下乡的朋友,是前身在农场的女朋友! 这是他在前身日记里见过最多的名字! 女朋友找来,钱进感觉不妙。 自己穿越以来就断掉了前身的社交圈,这是女朋友等不到消息找上门来了? 他问:“信呢?” 刘二乙说:“被她放在居委会了,让你回来后亲自去居委会取信。” 钱进皱皱眉,这是闹的哪一出? 四兄弟准备午饭。 他把大厚本日记翻出来,着重查阅关于罗慧娟的信息。 从下乡时候开始查。 1970年,前身下乡时是4月。 那时海滨市还春寒料峭,但他父亲听说琼州很热就想给他买能降温避暑的用品。 跑了七八家商店,老人家才买到一张手编凉席。 钱进看向床板。 现如今凉席还在,他父亲却不在了。 时光不待人! 第22章 钢铁直拳,即将出击 钱进这次看日记看的很仔细。 前身下乡日子过的不错。 虽说祖上戴过白袖箍,可架不住人生得俊朗,愣是被琼州渔场女领导破格提拔,成了通讯员—— 这活计搁以后就跟坐机关看报纸差不多,成日里伺候着《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这些个金贵纸片子。 七二年渔场要整电影队,前身凭着借报借书攒的好人缘,摇身成了放映员。 那年月电影胶卷可比钱和票金贵,大姑娘小媳妇天天等幕布拉起。 前身当时往放映机后头一站,男的女的都得向他抛媚眼。 他本就形象出众,再有职业加成,那在当地少女少妇以及部分熟妇中自然可以嘎嘎乱杀。 面对峰峦叠嶂、竹床凉席的诱惑,他不为所动,在后勤组中选了一位负责养猪的女同志当对象。 这让农场好些姑娘不满,只能酸溜溜的说处对象就跟腌咸菜似的,越是不般配的料,腌出来越有滋味。 很明显。 那位养猪的女同志就是罗慧娟。 1975年以后,渔场陆陆续续有知青返城。 返城有政策指导,需要通过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等方式有序回城。 姑娘的父亲在海滨市仪表机械一厂上班、母亲在食品厂上班,家境条件优渥。 然后就在今年1月,罗慧娟顶替重病母亲的职位回到了海滨市,属于上岸了。 从那之后劳燕分飞,牛郎织女被大江南北给分开了。 就此,日记开始变了味儿。 前几页的泪痕能把钢笔水洇成水墨画,到后来字里行间都是怨气。 罗慧娟每封来信都跟催命符似的,催着钱进回城捧上国企红本子,否则就‘掰了’。 时间最终来到九月,钱忠国重病去世。 作为幼子的钱进回城奔丧,同时被安排在了街道小集体企业工作,接着27年的钱进穿越过来了…… 重读日记。 钱进读出了新的东西。 首先前身是个舔狗。 他对罗慧娟是真好,在渔场赚的工分基本上都支援罗慧娟了。 其次前身是个王八蛋。 老爹生病,他寄回家的信里却不问老爹的身体情况,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老爹想办法拉自己回城。 最后他老爹的徒弟白东风有问题! 他老爹生病期间,都是白东风在照顾。 毫无疑问,这在外人看来、在厂里同事看来,白东风有情有义有思想觉悟。 他对师傅的好,比师傅子女还要好。 问题来了。 他不需要这样好。 他可以照顾钱忠国,但不必全靠他照顾。 按照政策钱忠国病退后,他的子女可以回城。 日记中有钱忠国的回信,信里提到白东风以‘知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要紧’而阻拦了钱忠国想让子女回城照顾自己的安排。 这导致了钱家子女跟钱忠国之间的矛盾。 特别是前身一直认为是父亲心里没有自己这个小儿子,所以才不想办法捞自己回城。 可钱进一眼看出来,一切都是白东风捣鬼。 他不想更不能让钱家子女回城,否则白家就换不走钱忠国在工人新村的房子! 这不能怪钱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事实如此。 白东风如果确实是君子,那钱忠国去世,他这个徒弟会忙前忙后吧? 钱进这个师弟回城,他好歹上门来关心问候吧? 然而没有。 一样都没有。 显然白东风一直在等钱忠国死呢。 这让看多了柯南的钱进都怀疑,钱忠国的死是不是跟白东风有关! 将这件事藏进心里,钱进先考虑罗慧娟找上门来的问题。 他得应付好这个女朋友。 身份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他草草吃了饭去居委会,找妇女主任魏香米要到了罗慧娟送来的信。 信纸是第二食品厂生产计划表的背面,隐约可见‘目前已超额完成季度指标107%’的蓝色复写纸痕迹。 这让钱进感觉不大对劲。 现在恢复高考的信息还没公布,城市用纸并不紧张,女朋友给男朋友写一封信竟然用废纸? 态度不对吧? 他打开看: 【钱进同志亲启,见字如晤。 一月底母亲退休顶职的手续批下来那日,我在劳资科填写资料时忍不住想起你,此时的你在干嘛呢? 二月初领到二食厂浅蓝工装时,车间主任把工作证一起给我,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在为你高兴,你的梦想实现了,我不再是放猪妹而是女工人……】 梦想不对吧? 钱进继续看。 【……上礼拜我托人打听到你回城了,我很开心。在我写信之时,琼州海峡的潮信在上涨,就像我们的人生在上升,多好啊。 可我又打听到,你没能接替你父亲的班去棉纺六厂,而是进入了街道小集体企业,这让我一阵慌张,我很担心你不能进入国企,这样我们的地位将很难般配……】 钱进猛翻白眼。 【……我本想与你共克时艰、同甘共苦,等待时机调入国企单位。但我来到你们街道才知道,你甚至没有进入小集体企业,而是加入了劳动突击队…… 你我已经是成熟的革命战士,须知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再惹眼,却终究比不上国企红本子。就拿我在煤站换煤本时的见闻,双职工家庭年底才能分蜂窝煤…… 昨儿下雨我路过黄山路百货商店,瞧见有某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在屋檐下避雨,浑身湿漉漉、解放鞋糊满泥浆、铝饭盒磕得坑洼,我想起了你,忍不住泪如雨下……】 钱进不喜欢女人流眼泪,又不是被自己搞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眼两行直接看到结尾: 【……昨晚母亲当着我的面把缝纫机票压在五斗橱最底层,她没说什么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催我结婚,因为这缝纫机是给我的嫁妆。 我永远感念你对我的好,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单位已经颁发了民政局新规,‘无固定单位人员不予登记婚育’,你在劳动突击队是没有单位的,然而我已经25岁,不能再等下去…… 琼州海峡的潮信终归会退,海浪和沙滩最终分开,就像你我的人生一样。余生我无法与你共同为无产阶级事业做贡献,但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权当感谢以前在渔场时候你对我的照顾。 此致,革命敬礼 罗慧娟,一九七七年秋分(海滨第二食品厂第三车间)】 看完这封茶香四溢的长信,钱进第一反应就是冷笑。 开头还假模假式‘钱进同志亲启’,结尾倒成了‘革命敬礼’。 真是个无产阶级女战士,当年啃前身工分的时候怎么不讲妇女能顶半边天? 然后钱进第二反应是: 我成萧炎了? 性质上来说,这年代的分手信跟玄幻世界的退婚差不多。 玄幻世界的订婚是为了结婚,这年代的谈恋爱也是为了结婚。 有句话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话是建国后到当下的硬道理。 但他最后反应是: 老天待自己不薄! 首先他不用担心身份露出马脚。 其次他要来钱了! 昨晚刚在红星刘家生产队花掉了为数不多的现金积蓄。 这才刚回到城里,就有人上赶着来送钱! 太好了。 回到家里,他把四小叫到身边:“来,又有任务了。” “大甲你去二食厂给我打听罗慧娟和她母亲在厂里的信息。” “二乙,这信封有个地址,你去那条街道打听罗慧娟家庭的信息。” “三丙、四丁,你俩过来,我教你们说点话……” 四小真不白吃他的饭。 太好使唤了。 钱进打开日记开始合计前身下乡时在罗慧娟身上浪费的工分和物资。 这都得讨要回来! 介娘们竟然想吃干抹净把自己一脚踹开? 做梦! 什么‘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介娘们真敢开口,她当她是坐供桌上的妈祖了! 想分手? 可以! 但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等着吧小绿茶。 21世纪钢铁直男的铁拳即将出击! 第23章 一千块钱和票证 各种罐头,各种零食。 这些东西的包装纸或者被剥掉或者关键信息被小刀刮掉,钱进检查后没问题,将它们分装进了两个网兜里。 今天是9月下旬。 那场悬挂在海滨市广大农村社员头顶的天气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前天开始台风进入本地区并带来大量降雨。 各生产队玉米虽然已经归仓,可花生没有收获。 很多花生地里严重积水,增加了收花生工作的难度。 钱进听着播报农村生产活动的新闻,然后将网兜扎紧。 刘大甲和刘二乙自觉上去各自挎了个网兜,刘三丙和刘四丁好像左右门神似的跟在他身后。 出门的时候他问刘大甲:“确定她家里今天要请准女婿上门?” 刘大甲说:“确定。” “本来她家前两天就要请那个客车司机上门的,但不是来暴风雨了吗?日子就推到今天了。” 钱进点头。 难怪按照日记记载,明明罗慧娟已经不给前身回信了,结果三天前特意又来送一封分手信。 原来是找好下家都要请人家上门见面了,这是挑最终时间绝杀呢。 罗慧娟家里在华山路,也是住老筒子楼。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门。 门后传来喜滋滋的声音: “小吴师傅来得恁早!”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压着我涤纶褂子啦!” 门开时罗母法令纹里还堆着热情的笑,瞅见钱进立马冻成冰溜子。 她见过钱进照片。 罗父在后头发出威严的声音:“堵着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人进来?” “谢谢,不用请。”钱进推开罗母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老三老四跟着说:“谢谢,不用请。” 罗父看清钱进样子后,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又是瞪眼又是抬手臂,最后来了一句:“你敢上我家门来?” “是不是想来找事?告诉你,治安所就在对面啊……” 钱进展示两大网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礼物上门,您竟然要报警?” “不过报警也成,最好再报居委会。” “到时候我当着他们面好好说说,我到对象家里拜访老人,老人却报警抓我。” 罗父语塞。 罗母眼珠子黏在网兜上拔不下来,那铁皮罐头在筒子楼里金贵得跟外汇券似的。 这样她和声细语的说:“咱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先坐下、让孩子坐下,咱们把误会说开就成了。” 老筒子楼房间布局相仿。 屋子里狭窄没什么家具,有个八仙桌上放了烧鸡、火腿片、熏鲅鱼、烤鱼片之类的冷盘。 还挺丰盛。 罗母给钱进递了板凳,问道: “小钱,小娟已经跟你分手了,前两天分手信都给你了,你来我家里是干什么呢?” 钱进先说:“前两天我下乡支农了……” 然后他作突然反应过来状,猛然站起问道:“什么?罗慧娟要跟我分手?” “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我我我还要失去爱人?!” 罗母赶紧说:“小钱,你先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街道劳动突击队上班,小娟在食品厂。” “你看,你们之间还差了小集体企业、大集体企业两个等级,加上国企这个级别,你俩差三级!” 她双手一摊:“身份地位差三级,这可怎么在一起?在一起你们也不幸福!” 钱进怒道:“下乡时候她是放猪的,我是放电影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算身份地位差几级?” “不说身份地位,就说你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吧。”罗父嚷嚷起来。 “她一个月工资快四十了,还有劳保福利,你呢?你一个月干满三十天能有十五块的补贴……” 听到这里钱进来劲了。 是你们自己切入主题的! “谈钱是吧?你们要谈钱?”他抖擞开刚统计的账本: “73年4月,罗慧娟低血糖,我全月买红糖花了三元五角钱;她怕被虫子咬,买风油精花费八角钱……” “5月,罗慧娟的鞋被猪啃烂了,买新鞋她非要黑皮鞋,我花五元五角钱……” “7月天热,她想要件的确良衬衫。我愣是给人放了俩月露天电影,攒了十二张工业券……” 账本抖动中,好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飘下来,《智取威虎山》、《冰山上的来客》、《宝葫芦的秘密》: “你们要跟我谈钱?罗慧娟要分手?” “行啊!得给钱!” 罗母心虚,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罗父则给罗母使眼色:“你就是来要钱的吧?” “也行,小钱你是海滨城里人,咱按照城里的规矩来,别跟没素质的乡下人一样嚷嚷。” “你俩对象处不成,那我家把处对象期间你多花的钱弥补给你,行吧?” 钱进赞叹:“叔叔你真是知书达理!” 罗父问:“你要多少钱?” “去拿张纸出来,我们给了钱,你写下自愿分手的条子。” 钱进说:“我合计了以前在小娟身上花的钱,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块。” “考虑到咱做人不能光看钱还要看感情,你们给我一千块算了!” “夺少?!”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吼道。 根据国家登报发布的统计信息,1976年全民所有制各部门职工平均工资是年602元,平均每月约为50元。 农村人民公社社员人员的集体分配收入是每年65元年,其中现金仅仅12.8元。 拿更清楚的工厂八级工制收入来说,海滨的国营工厂一级工人月工资为32元,二级工人为38元,八级工人才99元。 所以这个一千块确实惊人。 然而钱进没有讹人。 他再次抖擞账本: “这些年她吃不饱饭我花钱掏粮票给她买饭吃,她爱美我掏钱掏票给买雪花膏、蛤蜊油、珍珠霜。” “我帮你们养闺女养了四年要一千块多吗?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收一毛钱?” 涉及到真金白银,罗母梗着脖子不让步了: “四年一千多块?你一年能赚几个工分你一年花我闺女身上两三百块?骗鬼咧!” 钱进说道:“我放电影有补助,合计下来一个月四十多块钱。” “我还有父亲有哥哥姐姐帮衬,告诉你们我手里是有这些年汇款单的!” 罗父愿意给钱却不愿意给这么多钱。 按照他的预期给个几十块就行了。 钱进冷笑:“一千块钱别废话,给了我俩就完了,不给她这段婚事就完了!” 罗父愤怒的起身挥手:“好啊,威胁我?告诉你,我老工人不吃这一套!” “一千块是不是?做梦!一分钱没有!你要闹就闹,我陪你闹!” “去,他妈,去把老大老二从厂里都叫回来,揍不死你个byd……” 罗母作势换衣服出门。 钱进又举起一摞书信:“这正好,到时候打起来把居委会和治安所闹过来。” “反正我这里有日记有我俩多年下来的情书,这些能证明我跟罗慧娟的恋爱关系。” “到时候咱就让领导和侦查员同志们评评理,两个人正处着对象,有人竟然又找了个对象,这是什么行为” “在城里叫耍流氓,在乡下叫搞破鞋!”刘四丁大声回答。 刘三丙扯着嗓子喊口号:“打倒资产阶级陈世美!” “人民舆论铁拳专治负心人!” 罗母强作镇定:“可娟最后给你写过分手信了!” 钱进冷笑道:“我怎么只收到了一封普通信?” “就算她给我写了分手信,那就让居委会和治安所评评理,处了五六年对象,吃了我五六年、花了我五六年。” “回城以后找条件更好的男人当女婿,然后用一封分手信就一脚踢开我,再把你街坊和你女婿家人叫来一起评评理!” 罗父罗母哑口无言。 他们不占理。 就像罗父说的那样,这种事当地有规矩: 处对象不成最终分手,事后两家人要清算钱财,谁也不能欠谁的。 可一千块太多。 罗父罗母打定主意要赖掉:“一百块,顶多一百块!多了想都别想……” 钱进愤怒:“一百块?你们看看我今天来拿的礼,为了凑这份礼,我把我爸的丧葬费都用了!” “你们自己看,这些东西别说一百块,你们五百块能买到吗?” 罗母瞅了瞅两兜硬货,心里开始盘算。 “少一分钱也不行。”钱进说,“还不光是钱,还得有票证!” 老两口倒吸一口凉气。 钱进看向印着“海滨客运”的新五斗柜,感叹道:“还没结婚就往丈母娘家捣鼓东西了,这样的好女婿少见啊!” 罗父脸色铁青。 第24章 支农抢秋表彰大会 家里存款加上左邻右舍借钱。 罗家凑齐了一千块。 罗父将一个布袋子摔在八仙桌上,大团结的油墨香混着粮票的霉味直冲脑门: “数数,留下分手信,赶紧滚!” 罗母不敢看这场景。 她在心疼的抽泣。 钱进数清一沓一沓的大团结后翻看票证。 罗父耍心眼,他用用过的邮票滥竽充数。 钱进一眼看到张七五年发行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三八节纪念邮票。 不过他心胸开阔不在乎,将布袋递给刘三丙一甩头:“走!” 他去拎起带来的两个网兜。 罗母发出小猪被骟一样的尖叫:“你干什么?” 钱进纳闷的说:“走啊……” “你、你提来的礼物……”罗母不甘心的说道。 钱进解释说:“哦,这是给我丈母娘的——您要认我这女婿?” “滚滚滚!赶紧滚!”罗父将他粗鲁的推出门去。 很应景,隔壁不知道谁家在唱《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 “喝你妈个比汤!”罗父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骂完了,他在楼上窗口阴沉着脸看钱进在街道上走远。 罗母实在忍不住,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一千块!咱家好不容易攒的一千块啊。” “本来还寻思留下他那两兜好东西,好歹能给家里补贴点,结果他竟然拿走了!” “他爸,怎么办,就让这鳖孙这么欺负咱家?” 罗父咬牙切齿的说:“还没人能欺负我,你看着吧,等我托关系把他情况打探清楚,一定下狠手治他!” “怎么治?还能拿回一千块吗?”罗母泪眼婆娑。 罗父露出狞笑:“还要那一千块干什么?我要送他去蹲笆篱子、吃牢饭!” 钱进将网兜交给等在街上的刘大甲和刘二乙。 等车的时候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 里面贴着张1972年冬的合影。 上面罗慧娟用钢笔写着‘扎根农村一辈子’。 钱进直接扔掉。 候车站后方的墙壁前,穿白大褂的街道环卫工正往墙上刷新标语。 石灰水泼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旧字,正要改成“科学技术叫生产力,科技人员是劳动者”的鲜红轮廓。 钱进回头。 他遗憾自己没有照相机,否则拍下这一幕,以后能上《人民画报》。 当下工人有着独特的社会地位。 市工会就这一场支农抢秋行动举办表彰大会。 钱进接到张红波口信的时候还挺惊讶。 他被特别邀请参加这场表彰大会,不过没有发言资格。 徐卫东冲他挤鼻子弄眼睛:“同志我也被特别邀请了。” “我猜是刘老叔联合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干部,让公社给写了一封感谢信啥的送到了市里。” 泰山路街道的五支劳动突击队只有一支受到邀请参会,自然是二队。 另外四支队伍很不服气,对此大有意见,工作期间故意闹事。 一队闹的最凶,张红波忍无可忍卷了条报纸指着他们骂: “别丢人现眼了,去下乡干点活,忍不了一天两日就要回城。” “告诉你们,这次工会和农工局办的表彰大会参加资格很简单,只要下乡支农期间没当逃兵的就能去。” “你们去不了不是居委会不支持你们,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一队长王东不服气:“哈,我们能回来不还是你批的条子?” 张红波气炸了,指着他开骂:“你麻辣隔壁的这叫人话……” 周耀祖赶紧去架走张红波。 王东在后头啐痰。 下班之后,张红波留下钱进低声问:“我这个手表……” “怎么了?”钱进心里一跳,“有什么问题?” 张红波伸出手腕迷恋的抚摸它光滑的表壳,如同抚摸少女情人滑溜溜的肌肤。 他说:“没问题、没有问题,是这样的,有人看到后也很喜欢,托我问问你还能不能搞到呢?” 钱进迅速摇头,坚定表示再搞不到。 张红波不死心:“不能再想想办法?跟你实话说吧,是有领导想托你给孩子搞一块!” 钱进还是摇头。 非必要情况下,27年的商品还是少在明眼人面前晃悠吧。 低调为王。 9月25号,在其他四队的眼红中,二队奔赴工人文化宫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秋老虎的日头毒辣辣照着市工人文化宫的水泥广场,大门口有表彰大会的横幅,黑字红纸贴在上面。 这横幅应该是用去年国庆游行的红绸改的。 因为钱进从后面仔细看,能看到有‘热烈庆祝祖国母亲27周年华诞’等金字隐约的凸出来。 劳动突击队第一次参加如此盛会,队员都很激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国营大厂的工人则带了照相机来,他们或者合照或者两两拍照。 跟以后的自拍打卡一个样。 朱韬盯着国营厂工人的照相机流哈喇子:“都啥牌子的?这玩意得多少钱?” “瞧你那出息!”徐卫东捅他腰眼,“等咱拿了奖状去照相馆拍合影,到时候有奖状有大旗,更帅!” 张红波让队员们整理衣装和胳膊上‘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红袖章,叮嘱说: “都精神点,待会见到领导要喊‘抓纲治国结硕果’!” 徐卫东扛着面卷边的红旗在转悠。 一声‘借过借过’,却有人用肩膀故意撞上去。 徐卫东打眼一看,怒了。 撞他的人是个胖青年,一身新工装,胸口赫然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名号! 是当初在红星公社农机厂跟他们抢东方红失败的三人组。 “哎哎哎,你哪个单位的?别挡着我们国营七胶的道儿!”队伍里有青年阴阳怪气。 “哪个单位?看看袖章不就知道了,劳动突击队,没有单位。”队伍发出哄笑。 有人捏着嗓子学街道办的喇叭声:“无业盲流集合啦,泰山路大茅房的茅坑堵塞了……” 更多的哄笑声传进来。 钱进攥住徐卫东发颤的拳头。 徐卫东浑身发颤,眼睛红了:“老钱你怕了一边去,今天大不了被治安所带走,我非得干他们!” 朱韬怒道:“算我一个!他吗的,不要这表彰了!” 连冯广源等跟他们不合的几人都摩拳擦掌撸袖子。 钱进淡然说道:“急什么?谁怕了?把他们交给我!” 说完他目光轻蔑,走到了工农互助队前: “原来是七胶厂的同志,咱们都是共同支援过红星公社秋收工作的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你癞蛤蟆跳上高速路装哪门子小吉普?”胖青年嗤笑,“我们是工人,你们是什么我可不知道,别来套近乎!” 胸口戴‘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拍着腰间牛皮钱包: “看见没?俺厂秋收补贴发十五块!你们街道的盲流子,怕是连粮票都不多发一张吧?” 突击队员们有大忿怒,却也只能忍着。 人家的话难听,却是实话。 冯广源悲愤:“钱进这干嘛?自取其辱啊!他以为他处处能出头吗?” 徐卫东看不下自家兄弟被嘲笑,他上去拉人。 钱进挥手制止并冷笑: “我也不想跟你们是自己人啊,奈何红星毛头渡的栾队长去请我们开拖拉机帮忙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咳嗽两声,他学着栾队长沉声说: “同志,给我们帮帮忙吧,去支援俺生产队的那些工人老爷提前跑了,跑了就罢了,还把俺庄稼地弄的乱七八糟!” “他们这是在俺队里拉一地屎后撅着个腚不管不顾了,你们是自己人,去给他们擦擦腚吧!” 突击队这边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突破口。 哈哈笑声更响。 徐卫东一边笑还一边摇红旗,吸引更多人来围观。 七胶工农互助队队员勃然大怒,他们七嘴八舌开骂。 劳动突击队一干人等上来回骂。 钱进一挥手,十多人先后闭嘴。 从用冰棍冰镇铝盒替代冰壶到下乡开拖拉机支农再到现在以一己之力干的敌人破防,这些人已经默认他是队伍领袖。 钱进往四周看,人够多了。 然后他脸色一沉问: “各位同志不对呀,能来参加表彰大会的不都是当时下乡后从头干到底的队伍吗?” “可我们去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时候,他们队里庄稼明明没收完,工农互助队提前跑了呀!” 他上前一步盯着胖青年看:“同志,支援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队伍是你们吧?” “那我倒要问问各位了,你们明明提前跑了,为什么还能来参加表彰大会?!” 胖青年头皮炸了。 后面一队人下意识缩脖子。 朱韬和徐卫东对视一眼:“我草,对啊!” 钱进环视四周众人厉声说: “同志们,下乡支农抢秋收的工作多累啊,咱们都有亲身经历,但在场的同志哪一个后退了?逃跑了?” 好些人点头。 “这场表彰大会是胜利的大会!是同志们团结一心、体现了工农永远是一家这种阶级感情的大会!” “为什么大会现场会混进来一支临阵逃跑的队伍?” 张红波意识到不妙,上来拽他。 钱进甩开手,声音更洪亮: “让我们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队伍跟一支他吗逃兵队伍一起接受表彰?这是怎么回事!” 徐卫东跳脚喊:“各位同志哥,表彰大会混进南郭先生,传出去不是给工人阶级脸上抹黑吗?” “大家站出来,我们要捍卫支农队伍的纯洁性!” 第25章 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不少人脸色涨红了。 徐卫东热血澎湃,挥舞红旗喊起来:“同志们,我们的队伍里有坏人啊……”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那帮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脑门油汗直冒,眼珠子滴溜乱转。 他们被顶着肺了——人说的是实情! 本来看热闹的队伍全围上来,好几个耿直的工人指着他们问: “这位同志说的是真的吗?” “你们他吗狗娘养的软骨头,支农期间提前跑了结果却还能来参加表彰会?!” “革命的队伍里混进蛀虫了,必须揪出来晒晒日头!” 群情激愤! 胖青年脸色泛白。 他大声说:“你胡说,别胡说,我们也……” 一个黑脸膛中年人走出来说:“也个屁!那就一起去生产队,去当着贫下中农的面掰扯!” “去吗?” 有人带头。 质疑声四起,并逐渐山崩海啸。 七胶厂带队的干部两股瑟瑟,满脸慌张:“完了完了!” 场子乱成一锅沸水时,干部们带着民兵进场。 根本不用钱进张嘴。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正义感爆棚的工人争先恐后还原真相——这年头工人老大哥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路见不平就要吼。 恰好赶来的领导是军转干部,脾气火爆、雷厉风行。 他一把摘掉绿军帽掐腰指着七胶厂一伙人说:“好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嗯?!还有这样的队伍!”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参加这场胜利的庆功大会的?” 钱进冷笑: “看来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大人物,他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呀。他竟有本事从千米之外,把一支逃兵队伍塞进来参加胜利大会!” 领导一听这话当场摔军帽:“保卫处的同志们,给我把他们扭起来!” 民兵立即动手。 惨叫声立即响起。 更多的领导到来。 人群被疏散开,提前入场。 一支支队伍放下红旗进入会场,徐卫东摸着新浆洗的劳动布工装兴奋的往四周看。 那眼睛瞪得是炯炯有神。 那脚后跟翘的该穿9厘米攻速鞋。 整个人在队伍里生动演绎着鸡苗立鸡蛋群。 钱进问道:“你跟个烧鸡似的干什么?” 徐卫东传授经验:“这场合有报社来拍照报道的,要是能出现在报纸上,咱就有机会离开劳动突击队去个正经单位了。” “你拿个支农抢秋模范,更容易找到正经单位接收。”朱韬揶揄他。 刚才从走廊入场的时候,不少人注意到公告栏贴着一张通知: 国营单位招工优先考虑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 徐卫东撇嘴:“这个我不指望了,蓝工装早把名额捂成热被窝了。” 队里的孙红旗也沮丧:“就是,咱拍拍屁股回去还得去上五毛钱一天的工。” “人家蓝工装呢?回去单位给开庆功宴,说不准还能提工资!” “甚至像七胶厂那些一样,他们都没干完全程,结果跟咱一样能参加表彰会!” 所有人都知道,七胶厂的工农互助队不是混入大会的唯一败类。 只是事情不能深究,所以其他队伍逃过一劫了。 张红波示意孙红旗闭嘴。 所有领队干部都接到通知,进入会场后不能再聊这件事,安安静静等大会开幕即可。 这次大会很正式。 主席台上足足摆放了三排桌椅,上面白瓷茶杯整齐成一溜。 每个与会者都有座位、面前桌子上都有一个带着‘1977年海滨市支农抢秋-奖’红字的搪瓷缸。 朱韬打开缸盖,有茉莉花茶香飘出来:“这可是干部开会的待遇!”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隆重?” 钱进问道:“以前不是这样?” 朱韬说:“以前啥屁都没有,就一天五毛钱的补助,都不够买细粮的。” “否则其他三队会在下乡后就找各种理由回城?因为以前是白干呀!” 周耀祖说道:“这次咱队里跟着钱进和徐卫东沾光了,要不是他俩开来了拖拉机,我看咱队里不少人也得找理由脱产。” 曾经在下乡第一天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等人闻言尴尬的低下头。 钱进没把这事放心里。 他就没把冯广源这伙人放心里。 搪瓷缸是每个人的奖品,另外还有集体奖励锦旗。 起立奏国歌后,农工局和工会领导挨个进行发言,先念表彰名单。 自然,泰山路第二劳动突击队名列其中,张红波要带周耀祖上去领锦旗。 周耀祖推钱进,让钱进登台。 钱进哪好意思,徐卫东直接将他拽起来踹出去…… 表彰结束还有批评。 主席台上响起茶杯重放的闷响,然后有领导念通报: “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齐聚在这里,本是要对在支农工作中表现卓越的队伍和个人进行表彰……” “然而,在这庄重的场合,我却不得不严肃的指出,在此次支农工作中,有多人甚至多支队伍背离了支农的初心,在工作中选择逃跑……” 接下来是一连串名单。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王东赫然在列。 满堂哄笑中,徐卫东也哈哈笑。 朱韬顶了他一下子,很无语:“你真他娘没脑子,我的同志哥。” “别笑了,回去其他四队肯定嫉妒咱,少不了跟咱对着干。” 通报环节的最后,领导语气更加严厉: “更令人痛心和气愤的是,有这么一支队伍竟然通过不正当手段,运作参加了今天的表彰大会……” “这支队伍,正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 听到这里会场哄笑。 徐卫东笑的最大声。 领导继续说: “……这事必须彻查,揪出相关责任人……” 徐卫东来劲了,直接说起了《列宁在1918》里的台词:“这出戏,怕是要越唱越热闹了!” 最后是重头戏环节,公布十个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每人一张描金边的大红奖状: “国营啤酒一行工农互助队队长苏鲁峰同志”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钱进同志、徐卫东同志!” 台下人群往四周看,寻找先进个人。 徐卫东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嘴巴张的像排气筒。 钱进示意:“把嘴巴闭上吧,否则让老gay看到了干遭罪!” 这荣誉来的太突然。 搁以往劳动突击队内部氛围要爆炸,队内其他人必然嫉妒两人。 然而经过广场一战,钱进已经被二队认作是领袖——尽管周耀祖是队长。 这样领袖有荣誉,他们不至于再嫉妒,顶多是羡慕。 两人领了奖状下台。 这大红奖状贴着金箔边、盖了钢印,着实惹人眼热。 台下好些孕育了满满当当羡慕嫉妒恨的眼珠子。 朱韬叹气说:“我们的卫东同志了不得了,让我们恭喜他,他快找到好单位了。” 徐卫东没心没肺哈哈笑:“最好找去供销总社。” 听到这名词。 钱进顺势问:“哎,现在供销系统是全国供销总社在管吧?” 徐卫东说:“对,前年二月国家恢复全国供销总社对供销社系统进行管理和指导。” “不过在地方上,各级供销社受同级政府和上级供销社的双重领导。” 钱进问道:“那它在市一级是什么单位?” 徐卫东说:“当然是市级供销总社或者叫供销合作局。” 钱进问道:“要想进去当采购员,你知道有什么渠道吗?” “知道啊。” “什么?” “做梦!” 钱进给他一拳。 身大力不亏的徐卫东当被挠了一下子。 表彰会散场,钱进和徐卫东成为了人群焦点。 有眼力劲的工人去领导干部们面前混眼熟。 耿直简单的则跟钱进来打交道: “钱同志、徐同志,你们两个可真刚强,我于今杰佩服你们,以后来二机械厂记得喊我……” “钱同志,我是华山路街道的宋承诺,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我们街道的春再来大饭店喝点啤酒……” “钱同志,听说你是开拖拉机给老乡们解决了燃眉之急?那你是拖拉机手?会修拖拉机吗?要是会修车,我们东海路维修厂正缺工,你可以试试……” 看着被围成一团的钱进,突击队其他人更羡慕。 张红波眯着眼睛看钱进,低声说:“坏了,会不会是小瞧他了?”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眉头紧皱。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帮忙换走了原属于这小子的好工作,要是东窗事发怎么办? 这小子如果狗屁不是,那自己能拿捏他。 如果他成了气候…… 想到这里他使劲一跺脚: 该下手了,不能让他成气候! 第26章 钱队长 表彰大会这出戏唱了个满堂彩 钱进不光获得了荣誉,还结交下一批人脉。 周耀祖随身带钢笔和红本本。 他递给钱进记联系方式,以后可以方便办事。 回到街道,一切大变。 他们刚到居委会门口听到有人嬉笑: “哎哟,是我们泰山路的铁姑娘队回来了,赶紧的都赶紧的,立正!快呱唧呱唧!” 树荫底下乌泱泱坐满四支队伍,劳动布工装被汗浸得能拧出水。 其他四队人刚通完下水道,裤腿还沾着黑泥浆。 眼瞅着二队端着带大红奖字的搪瓷缸子春风满面,四队众人心里的怨气跟老光棍梦遗时候一样疯狂输出。 徐卫东走过去故作吃惊的问:“啊?你们怎么知道我拿了个先进个人?” “知道什么玩意儿?”一队长王东腾的站起,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滚,“什么个人?” 徐卫东抖开奖状的动作活像公社放映员扯银幕,故意把‘先进个人’四个字对着日头晃。 三队长赵波看一眼直接跳起来:“草!这不可能!你这样的落后分子还能拿到先进个人?” 徐卫东不乐意了:“我怎么落后了?下乡时候我除了开拖拉机还给老乡挑粪来着!” 五队也有人说: “得了先进个人有奖品吧?搪瓷茶杯就是奖品?你们每个人都是先进个人?” 朱韬叹气说:“王队、赵队,你们先顺顺气。” “老徐这人虽然爱吹牛逼不讲卫生贪吃能喝嘴巴不牢并存在下乡期间给女知青起外号、钻女知青蚊帐等作风问题……” 徐卫东急了:“不是老猪你什么意思?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朱韬哈哈笑:“得得得,眼瞅着你要端铁饭碗了,让我嘴上过过瘾嘛!” 这番话让其他人彻底坐不住了。 王东盯着张红波问:“张主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红波有心事,带着锦旗就走:“是真的!” “什么真的?”王东怀着侥幸心理追问。 朱韬大声说:“钱哥和老徐拿了先进个人……” “他是哥我就是老?”徐卫东踹他。 朱韬继续说: “这次先进个人不奖励实物,没有暖壶被子电视机票自行车票之类的东西了,是党员记功,工人提级,群众包分配!” 还是有人心怀侥幸:“不能吧?不可能给这样的奖励吧?” 徐卫东:“吧?吧?小嘴还挺会叭叭。” 众人根本不理他,只看周耀祖。 周耀祖点头。 这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天塌了! 王东捶着槐树哭嚎:“这他吗不是瞎闹吗?要是这样谁还往回跑啊?老子就是累死也留在农村啊!” 钱进安慰他:“行了,朱韬他们把话说的太满了。” “文件上写的是招工优先考虑,不是给安排工作!” 听到这话,所有人又感觉地崩了: “你俩妥了,这种行动的文件都会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表述。” “因为有些人可能有特殊情况或者有问题,评嘉奖的时候没发现问题,后面单位审查才发现,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被招工录取,否则都会录用!” 钱进明白了。 难怪刚才听到他们两人成为先进个人后,满场那么多的艳羡目光。 发生了这件事,劳动突击队内部乱了套。 有的没有上班心思了,直接翘班回家。 有的跟钱进、徐卫东套近乎:“以后拉兄弟一把。” 有的嚷嚷着请客。 钱进不想跟其他队关系闹的太僵,便答应请客,但得给他时间捣鼓点酒菜。 下班之前,张红波又召集劳动突击队开会。 两件事: 王东的队长被撸了。 钱进高升队长。 王东在一队里很有威望,队员们立马发难:“凭什么?我们在生产队撂挑子是集体讨论结果……” “别嚷嚷了,”王东无奈,“张主任找我谈了,大会上点明批评我了,居委会不把我户口退回乡下知青点已经算是帮我大忙了。” 钱进这边也发难:“张书记,我怎么成二队队长了?对不起,我认为我……” “你要是有意见跟你们周队说,他主动请辞让给你的。”张红波打断他的话,夹着本子走人。 周耀祖冲钱进笑:“你比我适合当队长。” 钱进摇头:“周队高风亮节,可我不干这种鸠占鹊巢的臭事。” “再说了,我也不爱去开会念文件……” 这次徐卫东力顶周耀祖:“念文件不是好事,上回王东念错字,把‘如火如荼’念成‘如火如茶’,害我们啃了半个月茶渣馒头!” 他又对其他人说:“说正经的,周队是好人、好老哥,我服气他。” 周耀祖总是很温和。 他微笑道:“都听我说,这几天应当会有单位的招工处、劳资科派人调查钱进档案,突击队队长多少能给招工进行政审加分。” 徐卫东跟钱进勾肩搭背,很感慨:“周队真是个好人。” “不过为啥不把队长让给我?我也需要加分啊!” 周耀祖永远认真:“因为你群众基础不够。” 徐卫东向左右说:“周队也不是太好的人,我偶尔挺不服他的。” 这次其他队队员对钱进升职的事没意见。 因为二队已经把钱进收拾胖青年那一伙人的详情介绍过了。 胖青年一伙人的话太气人、太伤人,劳动突击队全员感同身受,听了后都想干他们。 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像钱进一样抓到重点将他们一击致命。 就算他们能抓到重点,也未必敢这么做。 因为人家是国营海滨橡胶厂的工人! 这家工厂成立于1953年,是全国生产橡胶输送带、三角带、胶管规模最大的厂家。 厂内工人人数众多、能量巨大,一般单位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钱进敢于跟他们斗争还把他们收拾的很惨,这让其他四队队员不得不服气。 当天下班。 钱进晚上招呼四小一起吃凉菜。 他从红星刘家有带回来一些豆角茄子新鲜蔬菜,便在商城买了凉拌汁,做了个凉拌菜。 27年的人讲究零卡零脂,凉拌汁多半清爽。 钱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主打油腻的,豆角芸豆过水、茄子上锅蒸,熟了后用凉拌汁一搅和,看起来没法看。 这顿饭很低调,没有一点香味传出去。 可四小吃的稀里呼噜: “嗯嗯,好吃,真好吃。” “前进叔你咋这会做菜呢?俺妈拌的凉菜只用蒜,光是个辣,一点不好吃。” “给我喝点汤,我爱喝汤……” 钱进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饭他继续当资本家。 二乙刷锅洗碗,三丙四丁收拾饭桌。 钱进把刘大甲叫身边:“这些东西我准备去黑市交易,明早你起的早一点。” 两大网兜,鼓鼓囊囊。 正是被罗母罗父误会是上门礼物的东西。 钱进压根没打算送给他们,他一早就计划里去黑市换成各类票证送给红星刘家生产队。 刘大甲一看摇摇头:“前进叔,带这么多东西去黑市会出事!” 他给钱进介绍。 黑市交易违法违规,要时时提防警方突袭。 “里面欺负人的,你这样的新面孔肯定会被欺负,有些盲流无赖专门盯新面孔。” “看见新面孔带的东西多或者有价值,他们就会假装治安员、特派员进去抓人,可真的治安员和特派员也会去抓人。” “所以那黑市一旦出现治安员、特派员,谁也不敢保证碰到的是真货是假货,为了避免被抓只能当真的来对待,然后扔掉带去交易的货。” “特别是新人胆小,碰到这种情况更是赶紧扔东西甚至扔钱扔票。” “这种事往往是合作的,假治安员明面上扫市,暗地里有人去捡被扔掉的东西!” 刘四丁说:“俺家有时候揭不开锅了,俺妈就带我去黑市转悠,等着有人去扫市。” “扫市时候有人没地方扔东西扔钱,见到我这样的小孩,会硬往我怀里塞,然后俺妈给我打掩护弄点东西回来。” “要是掩护不成呢?”钱进问。 刘四丁说:“那也没事,他们不为难我这样的小孩。” “因为都知道我这样的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带孩子来碰运气。” 钱进听后觉得还是得开拓农村市场。 农村只要搞定了生产队干部基本上便没事了。 城市里全是大神大佛,更乱更危险。 不过要在黑市混,他也能想到办法:找个白手套。 只是,这样他得让出一部分利益了。 第27章 《少女之心》 大清早摸着黑来到九条巷黑市,钱进又遇到了那些熟悉的马桶和火炉。 所有马桶的开口和炉子的排烟口完全对准街道。 一个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九条巷是海滨市最乱的地区之一。 钱进打听过,早在解放前这里就自发形成了一个黑市。 那时候常常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金圆券在这里论斤称。 解放后物资匮乏,这里的黑市一直沿用。 天还没亮已经起了晨雾。 夜朦胧、雾朦胧。 钱进没有冒入黑市而是等在了一处巷子口。 外围有做买卖的。 油毡布搭的临时摊位沿墙根排开,衣服打补丁、布鞋开了口的农民仔细打理刚离开农田的蔬菜。 时令蔬菜的销售不需要菜票,所以即使碰到治安员也不怕,基本上不管。 钱进琢磨着待会可以买点回去。 昨晚的凉拌菜还挺好吃。 突然有戴鸭舌帽的中年人从阴影里走向他,很友好的摸出包丰收烟递上: “同志换什么?看我这里。” “粮票赛门帘,布匹超传单,有你想不到,没我办不到!” 说着他拉开衣襟。 钱进打眼一看—— 嚯,这是丐帮十八袋长老来了? 中年人衣服内里全是口袋,跟老母猪的扎扎似的,这边一溜那边一列。 现在钱进对当下年代的了解越来越多,他通过这人装扮猜出身份: 专倒票证的老油子。 钱进不敢跟这些人打交道,面色冷峻的摇了摇头。 老油子还想纠缠他。 急促的脚步传来,刘大甲带着上次来黑市遇到过的眼镜老头赶来了: “去去去,这是给我上货的,你凑来干什么?想截我货啊?” 老油子哼了两声又进入阴影里。 眼镜老头跟钱进握手:“叫我老韦吧,我看看你带来的东西。” 他打开布袋子看。 钱进摁住袋子口说:“老尾巴同志,东西倒换给你,然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眼镜老头一愣,哈哈大笑:“老尾巴同志,这称呼挺好。” “行,看来你提前打听过行规了,咱这样最好。” 钱进谨慎的说:“不必交谈太多,我要换票据,你报一下价。” 眼镜老头说道:“我手头票据不多,换不了你这里的货,你这全是硬货啊!” 他忍不住惊叹。 然后看着钱进的谨慎他又劝慰道: “其实你不用怕,随着那帮人倒台,现在城里各个方面的氛围放松很多了。” “最近很多青年来这边找《少女之心》、《归来》、《一双绣花鞋》的手抄本。” “以前都是来换吃的喝的治病的东西,谁敢来碰这些文艺玩意儿?” 钱进问:“那怎么办?” 老韦笑道:“等等再办,这都是抢手货,换起来还不快的?我帮你要好价,然后只抽你两成——不多吧? 钱进接受,挥手示意他离开。 老韦问道:“这么信得过?” 钱进伸食指贴鼻梁戳眼眶,侧身摆了个向佐式二逼造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老韦对这造型不明觉厉。 物资交给别人,空了手的钱进在黑市瞎转悠。 他对这地方的感觉有些矛盾。 一方面不想来冒险。 另一方面在他进入供销系统之前这里确实是他换物资的绝佳去处。 甚至即使进入供销系统,黑市的存在也很有必要。 有些东西他大量需要,这里最容易换到,比如各类票据。 另外他从商城买来的很多东西也是在这里最为人所需。 老韦带着他的货品回到自己固定位置。 奶糖、罐头、调味品,扣子、钢笔、小饰品,这些东西摆出来,便有人纷至沓来。 钱进鸟悄的看。 有个穿青纺革工装的女工掏出一条月事带,拆开后里面缝着一摞布票: “全换成奶糖,我弟弟有低血糖,下乡农活太累总晕倒……” 有男人用草帽遮脸凑过来:“这小绿瓶子里装的啥?是酒?打开我闻闻是正经酒吗?” “行,我这里有粮票,给我换两瓶——不够?还有点鸡蛋给你了,别叽叽歪歪,痛快点!” 还有青年来问:“这钢笔真漂亮,正好缺个礼物,怎么换?哟,我这里有工业票,正好可以换钢笔是不是?” 很快消息传开。 看起来空荡荡的巷子里突然聚集起一些人,纷纷凑到老韦这边换起物资。 钱进低声问刘大甲:“怎么有些人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大甲说:“是糠麸,要是有治安员来了,大家伙一起把糠麸扬起来,到时候撒腿跑,治安员也抓瞎。” 钱进说:“好办法,不过怎么不用石灰粉呢?” 刘大甲笑道:“我听说还真用过石灰粉,结果治安局直接把这地方给查封了——不能太过火,彼此都得下的来台。” 黑市是一方神奇小天地。 这里换什么的都有。 钱进看到了天南海北各种食材,西南的腊肉、东北的山珍、东南的干货、西北的馕和干香肠。 他也看到了药品、外国书籍乃至医院开的诊断书。 就有人看到他年轻,过来给他推销诊断书: “回来探亲的知青?或者认不认识这样的知青?我有人民医院的权威诊断书,带回去给知青点看,准能放你回城!” 钱进问:“换什么?” “不换,卖,两百块!”声音坚定,有恃无恐。 钱进沉默。 想钱想疯了吧? 刘大甲告诉他这东西还是抢手货呢。 卖家敢说这诊断书权威,含义是相关医生会帮忙打马虎眼。 知青点不会看了诊断书就放人,他们会打电话给医院核实情况。 诊断书可以伪造,医生亲口证实病情可伪造不了。 钱进再次大开眼界。 天蒙蒙亮,老韦收摊。 他对钱进招招手,两人找了个角落开始合计: “六十个罐头、五十支钢笔、五百颗扣子、五百颗奶糖,还有那些小东西和调料,喏,还来的票都在这里。” “这是全国粮票二百多斤,海滨的粮票五百多斤,油票、工业票、布票、煤票、肉票……” “你都数数。” 迅速的清点票据,钱进背上包赶紧走。 老韦拦住他,还是笑:“给你一本《少女之心》回去看看,你们年轻人最喜欢这个。” “记得下次来还给我啊,这东西现在很值钱,能卖十块!” 钱进疑惑的看向他:“你不怕我不还你了?” 老韦学他的样子摆出向氏二逼姿态:“疑人不借,借人不疑。” 钱进哈哈笑,把手抄日记本塞进包里走人。 他还挺好奇这年代的皇书什么样。 另外他有段时间没操练手艺活了,这玩意儿祖传的,可不能落下。 东方泛起鱼肚白,街道上零零散散开始跑起了公交车和自行车。 钱进领着刘大甲在黑市外围买蔬菜。 这玩意儿现在不方便从商城买,它有生鲜平台,可金盒子放不下多少蔬菜。 有老汉在箩筐里塞了厚厚的谷糠麦壳,里面是红彤彤的鸡蛋:“不要票的鸡子喽……” 刘大甲偷瞄并喉结做活塞运动。 钱进手头有钱,便买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偏三轮摩托车杀过来,车上跳下治安员快步走过来呵斥摆摊众人: “上个月就在这里面端了七个人,有个倒腾粮票的判了五年,你们还敢来?” 钱进眼皮狂跳,努力保持冷静,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有卖蔬菜的社员从兜里掏出一张红戳戳的纸片,一面是“农业学大寨倡议书”,一面是生产队开的介绍信,准备求情。 结果治安员走到他跟前说:“这豆角还要一毛五?你看看多少虫眼?一毛钱吧。” 社员:“啊?” 治安员掏钱:“给我称两斤,别缺斤少两啊……” “嘿,鸡蛋里没有臭子吧?给我便宜点,我买的多,俺单位食堂托我来买的……” 转一圈,偏三轮摩托车满载离开。 钱进也离开。 晨光里,身后的巷子又开始吞吐新一天的市井烟火 他对当下黑市情况有数了。 第28章 破十万 连同在罗家获取的票证在内,钱进现在手里攒了各类票有三百四十多张。 他并不是全给生产队带去,而是先送入商城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票。 平时没事他就研究各大商城,又研究出不少心得。 首先票证收藏在以后也是个行业,有的票很值钱。 比如1953年志愿军后方勤务油料部三大票,这在平台挂上了150万的天价。 比如1948年的东北军区‘壹天’五联张粮票,这也有20万高价。 当然钱进不奢望自己能找到这些票。 不管在2027年还是1977年,这种票都是极度罕见的东西。 正常的票不值钱。 钱进手里这些就价值不大。 他捡了几张自己可能要用的,其他的交给四小分类,用皮筋扎住准备带去红星刘家生产队。 四小只被这些宝贝勾引到失魂。 刘三丙攥着张全国粮票流口水,刘四丁把肥皂票凑到鼻尖猛嗅,说闻见沪都的檀香皂味儿。 钱进无语:“麻溜干活,粮票归粮票,布票归布票——干什么呢?怎么舔起来了?” “这糖票甜滋滋的,肯定跟糖放一起了。”刘三丙嘿嘿笑。 钱进赶紧夺下来:“那是反面,那是胶水,有毒啊!” 三百多张票,四小愣是分了半天——粮票上的稻穗图案都被摸得锃光瓦亮。 时间很快,又是周日。 钱进起了个大早。 今天有重要行动。 这些天里,四小只很勤勉的帮他找了好些各类酒标烟标与火花。 他们四个没法上学,因为他们在城里没有户口,办不了学籍。 于是无事可干的四小只,每天卡着点出门去收购站剥酒标寻烟标捡火花。 泰山路的收购站存货全无。 但老宋没白收他的茶叶。 老头一看钱进送礼后确实不干违法犯纪的事,只是一味的寻找无关紧要的酒标烟标和火花,他便放下心来。 等到自己这边被搜刮完了,他出面跟周围街道的收购站熟人打了招呼,让四小挨个去搜刮。 酒标放水里剥离后需要晒干。 钱进一直没有出售酒标,如今十多天下来已经有一柜子的存货。 起大早烧好热水,他好好洗了手,反锁房门给名义上的老爹上了一炷香: “保佑保佑啊,一定要多卖点钱。” “我不是光为自己,我也是想早日打造个大金箱,好好为人民采购、为人民服务!” 晒干的酒标被四小分类用皮筋扎好。 塞了一个抽屉。 他一扎一扎的往金盒子里放。 第一扎全是七十年代海滨啤酒的酒标,颈标、正标、副标,三件一套。 商城是收酒标的,价格还不错。 品相不同能有些差价,却也至少是三四十块钱一套! 一扎是一百张,金盒子一次能放五扎。 顿时就是两万四千元入账! 他心里乐开花。 四小立大功了! 后面还有一款叫海滨黄海金啤酒的酒标,这批酒标更值钱,每一套都是一百块起步。 根据商城给出的商品介绍,黄海金啤酒是时代产物,改革开放后便停止了生产。 更贵的是他当时看到过葵花茅台,还以为是类似茅台王子、茅台贵宾甚至是赖茅那种低端酒。 其实这也是特殊年代的产物,这就是正经的飞天茅台! 这酒标价格全上千! 可惜数量极少,四小不知道找了几个收购站,一共找回来五套。 所有酒标一口气卖掉。 钱进在商城的款子顿时冲破十万,到了十一万五千块。 tm什么叫tm惊喜? 这就是! 火花积攒的也不少。 还是没有值钱货,相比酒标不值一提。 烟标价格会贵一些,好些单价都是一百元以上。 可惜能搜集的太少,总额跟火花一样不太高。 但是它潜力很大。 钱进琢磨可以去哪里搞一批烟标就好了,要是搞到几千张,他一定能买到一千克黄金。 家里存货换成钱,他做饭等四小上门。 很快楼里其他人家开始问起来: “怎么这么香呢?炒多少鸡蛋才能有这香味?” “谁家捣鼓到鸡蛋了?哟,是二哥你家里煎鸡蛋呢,香味都传遍全楼啦。” 二哥瞅着铁锅满脸疑惑:“就这一个蛋,煎了怎么会这么香?难道这真是学大寨标兵鸡下的蛋?” 吵吵嚷嚷的声音中。 四小下楼并嘀咕:“真香,谁家炒鸡蛋了?真香!” 等他们推门进屋。 桌子上有盘子,盘子里是一层煎鸡蛋。 钱进本想慰劳四小,直接让他们吃煎蛋吃到撑。 结果只煎了五个鸡蛋,外头就有鼻子尖的开始四处寻味道。 他一看这样太高调,心里警惕当场终止,改成了煮茶蛋。 这事是教训,当下家家户户清汤寡水,谁家煎蛋谁家炖肉那香味都能传给左邻右舍。 他以后饮食上可得克制了! 五个煎蛋在他看来够克制了,四兄弟挤在门口还是看呆了。 钱进招呼他们:“赶紧进来关上门,干嘛呢?等着让邻居都上门来分鸡蛋饼吃啊?” 刘四丁立马关门。 而刘三丙推开两个哥哥飞奔而来。 他趴在桌子沿上眼睛死命的瞪、鼻子拼命的吸、哈喇子拼命的流——把褂子胸前的补丁褂子洇湿一大片。 钱进给他们分蛋。 刘大甲感动到眼眶发红。 他给三个弟弟讲解:“记着前进叔的好,这是他在黑市花大钱买的蛋!” 钱进说:“你们四个太瘦了,我得给你补一补。” “以后我得找你们四个当保镖,你们太瘦了谁都打不过,赶紧长的跟你们老爹一样强壮,到时候谁欺负我……” “我打死他!”刘三丙激动的说。 刘二乙默默的捏紧拳头。 钱进哈哈笑:“打死人犯法,咱搞个合法的自卫就行了。” “来,分鸡蛋饼,开吃!” “配什么粥吗?”刘大甲看到被挪到窗前的炉子上铝锅在往外冒热气。 钱进说:“配什么粥?光吃鸡蛋一样能吃饱!” “那里面是茶叶蛋,吃过没有?” 四小只整齐摇头。 钱进打开锅盖给他们看。 酱油味被海风一吹都飘到了房子外,不用担心被人闻见异常。 刘三丙探头:“哎呀前进叔,汤怎么都坏了?黑的不成样了!” 钱进说:“那是老抽——茶叶蛋就是这么煮的,不过得煮一上午,所以你们得看着点火。” “今天我不在家,你们中午回家拿玉米饼然后来吃茶叶蛋。” 刘大甲继续感动:“前进叔,你咋对俺弟兄这么好?” 刘四丁很遗憾:“可惜咱哥四个没女的,要不然嫁给前进叔当媳妇报答他。” “让我嫁。”刘三丙积极举手。 给前进叔当小弟已经这样了,要是当媳妇了不得起飞? 钱进看看四兄弟那长得急头白脸的样子。 不寒而栗。 当下鸡没有饲料吃,秋天全靠捉虫,下的蛋少可味道好。 钱进吃了一口感叹。 难怪香味这么足,因为它确实香! 刘三丙看着油乎乎的蛋饼很有些自得:“妈说皇帝也只能吃煮鸡蛋,还没咱阔气呢。” 刘四丁小心咬了一口慢慢嚼,黑漆漆的脸上露出幸福表情:“煎鸡蛋真好吃,金福没骗我。” 钱进看他们的样子问道:“你们第一次吃煎鸡蛋吗?” 四小齐刷刷点头。 钱进愣了愣:“不至于吧?大甲都十四五了,没吃过?” 刘大甲说:“只有寒食、过年啥的能吃个煮鸡蛋,要是哪年光景好,俺弟兄过生日也能吃上荷包蛋。” “但煎鸡蛋炒鸡蛋没有,俺妈不做,她说鸡蛋已经很好吃了,不用浪费油去做。” 钱进默默点头。 太阳渐高,气温渐热。 钱进该下乡了。 他去找徐卫东借自行车。 徐家很好找,门口挂着个写有“支农光荣”的木板,四周还挂了一圈红绸带。 借了自行车,他把黄金盒子也给带上了。 这次下乡他对红星刘家生产队有了足够信任,要是再能收到货他准备当场用物资购销证来定价,免得还得来回跑。 黄金盒子本身惹眼,但它延展性很好,钱进就把它上下盖子打开沿着四周给压平成金板。 他再用两块纸壳把金板夹中间,一起放自行车筐底下用铁丝穿过纸壳固定好,没人会怀疑纸板有问题。 这是当下人们在车筐破损时候,一种应急的修补方法。 结果他一切收拾好刚骑上自行车进马路,老远让张红波给招手拦下了: “钱队长你去哪里?今天劳动突击队有工作安排。” “什么安排?”钱进不高兴。 “周日还不让歇着?主任你到底是人民的干部还是资本家接班人?” “少给我乱扣帽子,特事特办!”张红波面色严肃。 在他旁边的刘波嬉皮笑脸的说:“钱队长,咱街道上妇女同志们的裤衩子都快不够穿了!” “你也别瞎说。”张红波不满。 “你们这到底唱的哪出?”钱进纳闷。 张红波压低声音说:“这事我一直压着呢,最近咱街道出现了一个贼,一个思想腐化堕落的贼!” “前天开始,咱街道好几个女工人晾的尼龙袜让人顺走了。” “昨天好几位女同志来反映所胸衣不见了,今早连锅炉房周大叔老伴的的确良裤衩都失踪了!” 钱进本来提起了兴趣。 听到后头没兴趣了。 尼龙丝袜特别是吊带的很哇塞。 的确良裤衩一点不哇塞。 第29章 公社有个铁匠铺 钱进对这事没兴趣,他只想下乡: “抓贼归治安队,支农归突击队。主任你让让吧,我今天也有正事,我要去支农。” 赵波不信:“还去支农?又有什么行动?” 钱进掏出一摞粮票给他们看: “没有行动,就是上次去了红星刘家生产队,我看老乡们生活太困难,回来就把家里票本子抄了,咱得帮贫下中农兄弟渡难关不是。” 赵波目光直了。 这觉悟,你不先进谁先进! 以后《人民画报》没你的事迹我不买! 张红波不想放人: “二队长你这是跟我耍起官威来了?居委会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波波滋溜退到墙根看热闹,大前门往耳后一别,扯着嗓子拱火: “张主任要不算了,回头人家评上全国劳模,咱街道光荣榜还指望他贴金呢!” 送车后还没回楼的徐卫东看见了对峙的双方,急忙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这闹得哪一出?智取威虎山还是红色娘子军?” “一边去!”张红波推开他挡住车子。 “妇女代表都闹到居委会了,下一步就是上头。” “这次的贼不普通,他偷的是妇女同志的内衣什么的,是思想腐化堕落的典型,劳动突击队不管谁管?” 钱进吃软不吃硬。 而且他车筐里有金盒子,不能在城市里瞎转悠。 于是他说:“说一千道一万,我得下乡支农。” “另外我的支农先进个人奖状就在家里贴着,您要是觉得我不对,您帮我给上级单位送回去!” “你!”张红波怒了。 徐卫东帮钱进扛事: “主任你别挡道了,老钱不光送票证还要去干活。” “生产队的花生田地还遭了水灾,再不赶紧捞出来全烂里面了。” “回头我也得去,我会劁猪,给老乡们义务憔猪!” 他把张红波拉开。 钱进猛蹬脚踏。 车链条“咔啦啦”甩出一串脆响,胶皮轮胎碾过飘零落下的梧桐叶。 车后飘来张红波的骂声: “你现在不服从组织安排,我看你是拿了个先进个人后飘了,尾巴翘了!” 徐卫东说: “你也知道他是先进个人,不是先进裤衩,把他留下有什么用?” “老钱,走你的!” 他还唱歌送行: “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赵波吹口哨。 同志哥,尿性! 张红波还要喊。 徐卫东抢着喊: “从生产队捎个土狗崽子回来呐,我得让它保卫我们楼里嫂子婶子裤衩子!” 张红波气到跳脚。 现在钱进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是熟门熟路了。 他骑车经过公社的时候碰上了刘有余:“你来公社干什么?” 刘有余指向牛车: “今年用不上了,队长安排我送到铁匠铺来收拾收拾,该修的修,该磨的磨,来年还要靠它们吃饭呢。” 车上放着好些农具,其中有新镰刀,柄上是“红星农具1977”的钢印。 钱进心里一动,提出想去看看。 看看这地方能不能熔炼黄金。 黄金延展性极佳,他手头的小盒子交给有条件的金匠能干出一个主机箱来不成问题。 铁匠铺在公社西南角,濒临一条小河,是一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 房外墙壁的石灰层上是标语: ‘鼓足干劲,保障生产’。 ‘力争上游,为民服务’。 钱进去门口,有热浪扑面而来。 房屋做了改造,内部设有火炉、风箱和各式各样的铁制器具。 刘有余领钱进进门:“来领导啦,都呱唧呱唧。” 钱进给铁匠们挨个分烟。 铁匠们一看烟标纷纷笑起来: “呀,蓝金鹿,这是好烟,给我们抽可是白瞎了。” 有人用夹子夹出块煤球放在嘴上点燃,深深一口气吸进去后满脸享受。 “这位领导是?”带队的师傅问道。 刘有余笑道:“他就是前些天来我们队里搞支援的钱进,开着东方红给我们帮大忙了。” 农村多数时候没有娱乐活动,全靠传小道消息。 钱进和徐卫东开着拖拉机帮几个生产队一通忙活,在公社都有了好名声。 铁匠们洗洗手跟他握手,纷纷冲他拍胸膛: “听说过这同志,公社还联合了你们几个生产队给城里写了表扬信吧?” “小钱你以后家里铁器有什么问题,尽管带过来,咱给你收拾!” 钱进确实有求他们。 但现在不敢贸然提出想法。 他见铁匠师傅们豪爽,顿时心喜。 于是他把外套一脱露出背心下线条清晰的肌肉,说: “多谢几位同志哥,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但恰好带了点酒。” “咱打铁的活计容易拉筋伤肌肉,应该需要酒来活血化瘀吧?” 说着他出门去用衣服兜起五瓶小二,进门后一人塞一瓶。 五名铁匠大喜过望。 带队的黄老铁拧开盖子抿了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酒、好酒,这比咱打的两毛大曲可好多了。” 他们没有客气,纷纷收起了白酒,然后,钱进成领导了…… 黄老铁给他端来一杯水:“领导,别嫌弃俺这里的水有股子铁锈味儿啊。” “正好补补铁!”钱进直接干了一杯水。 递上水杯,再来一杯。 倒不是作秀,是蹬车一路,真渴了。 这可赢得糙汉们的好感。 黄老铁愉快的陪同他在铁匠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铁匠铺的布置、工具和劳动计划。 钱进看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活动的奖状乐呵,奖状边挂着公社表彰的铁匠班合影。 照片里五条汉子抡锤的架势,活像年画上闹海的五蛟龙。 参观完毕钱进随意问了一句:“这里能打黄金吗?比如说用金条打造个金盒子、金箱子什么的。” 黄老铁痛快的说:“小意思,我们这里有煤气,煤气加氧能到两千度,融化个黄金不成问题。” 钱进心里有谱了。 参观结束,自行车和行李一起被放上牛车,钱进坐着车进了生产队。 九月底,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晒谷场上一片金黄,这是脱粒的玉米在日头下暴晒。 晒场尽头的土墙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照样鲜红。 刘有余吆喝:“看看是谁来啦!” 晒场上人不少。 刘旺财正蹲在石碾旁修补被玉米棒子压坏的箩筐,听到吆喝声他抬起头。 赫然看见钱进在挥手笑。 这让他很激动,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裂口的胶鞋绊倒了身旁的搪瓷缸,几粒炒黄豆滚出来,立马引得旁边孩童去争抢。 “小钱你又来了?”刘旺财捡起搪瓷缸用袖口擦去缸沿的灰土。 钱进不废话,直入主题:“来送东西啊。” 他拎下一个袋子来。 里面铁皮罐头撞的玻璃酒瓶叮叮当当响。 刘旺财大喜过望。 等到了生产队办公室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繁多票据,他又大惊失色: “呀,怎么这么多票子?” 钱进说:“上次从咱队里拿的老物件回去找人看了看,人家说我给你们东西给的少了。” “我寻思咱队里需要这些票证,是吧,所以去黑市换了一些,看看对社员来说有用没。” 正在收拾表单的刘有余激动扭头,架在耳朵上的铅笔甩飞出去: “这能没用?你这是给我们救急了!你真是及时雨!” “俺队里妇女队长王秀兰家里要嫁闺女,家里怎么得准不两床被子吧?” “队里缺棉花票啊,这东西咱海边人家少,嘿哟,前些日子难的她嘴上长燎泡……” 钱进把统计了老物件和个人信息的本子交给刘旺财。 刘旺财、刘有余和其他队干部忙活起来。 他们要根据本子里老物件的价值信息,跟社员家庭情况进行结合,尽量公平的把票证分到实惠处。 妇女队长闻声而来。 刘旺财先给了她十斤棉花票。 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妇女摘下包在头上的黄头巾忍不住的擦眼泪: “我家里去公社供销社门市部排半个月的队,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给卖棉花……” “人家单位也是有纪律。”刘旺财给她使眼色,“别在小钱面前丢人了,老大个娘们还哭起来了。” 王秀兰说道:“我高兴啊,小钱,真是谢谢你!” 她很正式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颇不好意思:“早知道嫂子你需要棉花票,我给你多找几张,你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银元换的。” 王秀兰连连说:“够了够了够了。” “十斤新棉花配上家里老棉花,能给闺女缝两床过冬的大厚被了!” 票证分配的七七八八,接下来还要具体协商。 刘旺财去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捡起根铁棍。 树上拴着的破残铁犁片被秋风吹的缓缓撞动树干发出喑哑的声响。 刘旺财挥舞铁棍敲上去,当当当的脆响传向四方:“传下信儿去,先歇工。” “上次跟钱进同志换老物件的社员来一趟,查漏补缺!” “那个上次没把家底拾掇干净的社员回去再拾掇一下,钱进同志是咱老百姓能信得过的好同志,家里有不能吃不能用的老物件的,都找出来交给钱进同志看看要不要……” 第30章 钱进是信得过的同志 消息跑得比公社广播还快,眨眼间晒谷场就挤成了蛤蟆坑。 咸腥海风裹着汗酸味直往人鼻孔里钻,社员们乌泱泱围得比麦垛还瓷实: “给发什么票啊?” “钱进真行啊,四叔你个老棺材瓤子还说人家卷铺盖跑了就不回来……” “我家能补什么,家里还有点东西哩……” 不光票,还有钱。 钱进拿出来五百块钱进行补发。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不过百十户人家,当时卖给他东西的不足一半,每家按照拿出老物件的不同,他能给补上十到二十块。 这钱不少。 生产队一个强劳力干满一个月的工分除去口粮,能剩下几块都属于好的了。 社员们按组排队,男人聚集在一起便吸烟。 以往海风大的时候点一支烟费老劲,如今他们不少人手里有防风打火机。 铜皮盖子打开,嗤嗤的声音响起,顿时有紫红色火苗笔直冲出。 这成了生产队男人里头最顶级的炫耀资本。 刘旺财和刘有余共同合计发钱发票: “柱子?柱子来了没?” 有个坐在地上磕胶鞋鞋底泥的汉子急忙站起来,一边趿拉鞋一边举起手喊: “队长,来了来了!” 刘旺财招手:“过来看看,这是钱进同志登记的你家物件信息,要是没问题盖你的章子。” “补十六块钱再给你家五十斤细粮票和两斤油票——你不是要给儿子办满月酒席吗?这够了吧?” 汉子欣喜若狂:“够够够,以前攒下一些细粮了。” “看是不用看了,钱进能回来补钱补票,这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他冲钱进吆喝:“过两天来吃俺孩满月席,俺媳妇擀的裤带面比公社书记腰带还宽,好吃!” 钱进笑:“能赶上绝对不错过。” 钞票和粮票发出来。 围观者哪有不动心的? 立马有人掉头回家。 他们对钱进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 人来人往,现场比赶大集还热闹。 有半大小子瞅见桌上漏糖的塑料袋,伸出黑黢黢的指头蘸了就往嘴里塞。 被他娘一巴掌拍得原地转圈:“饿死鬼托生的?” 孩子嗷嗷哭。 钱进摸出奶糖。 不哭了,吹着鼻涕泡开始笑。 其他孩子顿时围上来,叔叔爷爷喊得能甜出糖尿病。 从大人到小孩,红星刘家生产队没有不喜欢他的。 钱进决定以后换了大箱子,一定买点富强粉、精米、猪油香油之类的物资来支援乡亲们。 他不是为了享受救世主的快感。 而是想给自己发展个根据地。 有穿大襟褂的老年妇女拿出个小包袱,左一层右一层打开后,里面是银元。 有银元上的牙印比老驴嚼过的草料还密。 妇女说:“俺队长上次有人家给你的是假银元?放心,钱同志,俺家这些绝对都是真货!” 钱进已经把金盒子又给撑起来,他找刘旺财要了个木头箱子,然后在木头箱子里进行暗箱操作。 不存入箱子里,只是进去先定价。 银元到手进入金盒子,有点小惊喜到来: 六枚银元全是真品,其中有一枚叫‘民国三年o版三角圆’,价值还挺高,能定三千元。 其他的是普通品,跟上次的真品银元差不多,价格从五百到一千二不等。 满意的收下银元钱进问:“嫂子你想要什么?” 妇女说:“换上红糖,俺闺女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眼前发黑,去检查医生说她是贫血。” “都说红糖补血,俺两口子得给她补补。” 钱进摆手:“嫂子,红糖补血能力不行。” “你信得过我等我下次来,我给你带点药,那是铁剂,比红糖好用多了!” 妇女满口答应:“你城里的领导,有文化有见识,我肯定信得过你,就听你的!” 还有人来问:“能不能换块表?” 钱进一看送来的还是银元、铜钱这类东西,便问道:“你们家里有没有老版的钱币?” “比如说建国以后发行的第二套钱币你们都有印象吧?有个黑十块、有个红五块还有个三块,这种钱你们家里有没有?” 这是他最近在商城查看纸币价值时候发现的珍品。 其中第二版的黑色十元又叫大黑十,很值钱,能卖出几万的价格! 红五和三元也很值钱,品相出色的都是万元级别。 有社员听了他的话点头:“哦,你说的是苏制三张钱对不对?那三张钱是苏修机器给造的,五几年的时候给国家收回去了。” 钱进急忙说:“对对对,就是它们!” “这哪有?”大家伙纷纷笑起来,“五几年才刚解放,都穷!” 有汉子说:“你说的那个十元我都没见过!” “那个三元我见过,”又有人说,“当时家里最大的就是那么一张钱。” “五几年的时候来着?国家说这钱不准用了,给一个月的时间去换掉。” “当时我家着急忙慌赶紧给换了,哪能不换啊?当时家里最大就是那么张钱!” 听着社员们七嘴八舌的解释,钱进死心了。 原来这些未来值钱的人民币,在七十年代也如此罕见。 几个社员为给钱进上了一课感到骄傲,后面再聊天声音都嘹亮了三分。 钱进正要老老实实整理银元和铜钱,却听到刘有余笑着说: “胡说什么呢!黑十元、红五元和大三元那叫苏三钱,哪是五几年被收回去的?” “五几年咱还管苏修叫老大哥呢,是六四年收回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是那年在咱队里干的会计!” 才骄傲了两句话的几个社员尴尬了: “是吗?”“这样啊?”“记错了?” 钱进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刘会计,那你能不能找到这三样钱?” 刘有余为难的说: “恐怕很难,实话实话,那几个社员有一点没说错,在当年这钱就不多见,其中十块的更是很少见的大钱。” “这十几年我天天捣鼓钱,在俺队里从没再见过苏三钱,只是偶尔能听说哪个队谁家发现了,然后被公社信用社收回去了……” 钱进明白了。 这事很难办,不是办不成。 他直接给放了个卫星: “刘会计,要是你能找到苏三钱我可以给全生产队搞到过年的细粮!” “即使找不齐苏三钱,那能找到大黑十、,我也可以帮队里捣鼓一张电视机票!” 这话很轰动。 刘旺财瞪眼大声问:“真的?正儿八经的?” 钱进说:“绝对的!” 刘旺财跟刘有余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干了!” 然后刘旺财跟钱进许诺:“入冬之前,绝对给你把苏三钱找齐了!” “那我回去就托人捣鼓细粮和电视机票。”钱进承诺,“可你跟社员们讲清楚,这些事都是有风险的,可不能出去搞的满城风雨。” “啥叫满城风雨?” “就是别闹的人人皆知,别大张旗鼓的去闹腾。” “明白了,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虽然没有收到什么惊喜,可钱进此次来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是收获感十足。 认识了铁匠。 彻底赢得了生产队上下的信任。 又收了一批老物件卖掉得手了一万多块。 另外自行车沉甸甸的载了不少东西: 好几个打补丁的袋子被刘旺财安排人给绑在后座上。 里面东西很杂,鲜花生,豆角芸豆茄子西红柿黄瓜。 晒干蒜、干辣椒、花椒八角还有咸鱼虾皮虾米蟹酱之类的海货。 这年头生产队没多少余粮,所以食材给的不多,像花生也就两三斤,蔬菜都是一把两把。 多的是玉米芯。 城里现在烧炉子做饭,玉米芯是引燃的好材料,也是必需品。 除此之外还有些钱进不认识的东西,黄澄澄、硬邦邦,像是晒干的上品橡胶: “这什么?” “干鱼胶。”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也算是老东西了,我学贝雕画时候师傅传给我的。” “你给俺队里净送好东西,我这个队长不能光收不出,否则不成没腚眼子的貔貅啦?” “但俺队里确实没啥好东西,就是听人说鱼胶能治血崩还能治小孩病什么的,我寻思你在城里接触的能人多、知道的也多,说不准能用上就拿给你!” 钱进没客气:“下个礼拜我再来,给你弄两瓶好酒!” 他骑上车子准备上路,又被一群孩子拦下。 他们用衣服兜着山枣野栗子酸葡萄之类的山货。 数量不多,却是巨大的心意。 钱进也给收了下来,一起放入车筐正好藏起夹了金板的纸板。 他腿脚生风蹬车回家。 结果眼看就要进入泰山路了,陡然有几个红袖章从视野盲区冲出来: “不许动!” “停车蹲下!” “打投所检查!” 第31章 虎口脱险 钱进打眼一看。 心里咯噔一下子。 常年走夜路,终究遇到鬼了! 他前后一下子出来了五个人,全穿草绿色的65军服戴挂红五星的绿军帽。 来到77年后他勤看多学,对当下了解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 所以看到五个人的装扮,他知道情况不妙。 65军服分干部装和士兵装,前者上下有四个口袋,后者只有两个口袋。 五个人里有一个穿干部装、四个士兵装,在城市街道里就是一支打投办小分队配置。 小分队一起目光如炬的盯着他,让他心里慌张:草丛屙屎碰上个兔子,真是叫自己给撞上了! 干部装三十多岁,三接头皮鞋往地上一跺‘噔噔’响:“蹲下!让你蹲下没听见?” 钱进要蹲下。 结果干部装接着说:“把他带走!” 一听这话钱进不干了。 这年代没有执法记录仪,私人被带走就成了水床上的两块肉团,是搓是揉是捏还不都人家说的算? 傍晚时分,街道路口人多。 钱进心一横直接闹腾: “哎哎哎同志们打人了啊、抢劫了,抢劫支农先进分子、助农抢秋模范啊……” 好些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了。 看热闹。 干部装轻蔑一笑:“耍无赖、装无辜?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你这种人我们也见多了!” 说着他解下用皮带扣敲打后座满满当当的袋子: “抓贼抓赃,来,打开让同志们都看看里面是什么!” 袋子一开,花生、蔬菜、调味料都露出来:“私自贩运农副产品,什么行为不用我说吧?” 钱进很镇定:“什么行为?工农互助行为!” “是,我带了农副产品,可你看看我带了多少农副产品?这值当倒卖吗?” 他把所有袋子里东西全倒出来给围观群众看: “我今天去红星公社的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这是人家生产队感谢我、送我的一点心意!” “各位同志你们评评理,我这点东西值得倒卖吗?家口子多一些的妇女同志去菜场买一次菜都要比我的多!” 所幸他是长途跋涉不能负重太多,生产队里条件又一般,这样给他准备的礼物比较少。 否则今天真是裤裆黏上黄泥巴! “看看这些玉米芯,告诉你们这是我应得的,为什么?” “因为这次暴雨前我们劳动突击队下乡支农抢秋,我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帮助好几个生产队运输玉米,人家发自内心感谢我、一定要给我,让我回来引火用!” 人群里有仗义的人。 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纺织厂女工指着他说:“同志你叫钱进?泰山路街道的知青?” 钱进急忙点头。 哥们竟然还有了名气? 女工接着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钱进一愣。 同志我上过报纸? 这是大事! 当下谁能以正面人物身份上报纸,那是得买上几十份给亲朋好友同事挨个分发并吹牛逼一整年的大事。 甚至街道都会组织学习。 钱进不知道自己上过报纸。 当然他平时不买报纸这正常,可居委会订阅了海滨市内发行的所有报纸,怎么没人通知自己? 女工一提醒,又有人仔细看他后跟着说: “是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 “他是十个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工会领导给他发的奖状。” “我楼上梁哥参加过表彰大会,他肯定认识先进个人,我住这边,等我去叫他……” 群众接连发声。 小分队这边感觉不妙。 干部装扎好武装带说:“先把他带走!带回咱单位仔细调查!” 一个麻脸青年却犹豫了: “江队长,我看过咱单位的《海滨劳动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看这同志也脸熟……” 江队长不耐:“先带回去慢慢调查,咱们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钱进可不敢被带走。 万一仔细搜索车筐里的纸壳夹板发现黄金,他可就危险了。 这样他赶紧委屈怒吼:“凭什么不明不白把我抓走?” “这是对我的污蔑、对我人格的侮辱!” “你们把我抓走以后街道怎么传我?要带我走?行!去农村、去红星公社!咱们去生产队跟所有社员调查!” 很快有参加过表彰大会的工人被叫来,看到钱进后主动去握手:“钱进同志,我是二机厂的梁青苗啊,哈哈,咱会后……” “会后一起聊过!当时还说有机会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感情!”钱进哪记得他是谁? 但他记得散会后跟很多工人聊过天。 梁青苗见他记得自己更是高兴。 他对打投办小分队说:“我是二机厂二车间的工人,可以证明这位同志是支农先进分子。” “不仅如此,他还嫉恶如仇,在表彰大会上发现有蛀虫队伍走后门加入表彰队伍时,主动站出来进行揭发并坚定不移的进行了斗争!” “还不仅如此,报纸上说他是忍着丧亲的悲痛去支农的——报纸标题叫《丧父不丧志,支农当先锋》!”女工的话赢得了很多人对钱进的同情和钦佩。 江队长不好下台,只能强撑着说:“支农先进分子嘛,也不是没有人借着这名头搞私运……” “放你马勒个屁!”钱进把衣服脱了扔地上,脱下鞋给众人看鞋底干涸的泥,“我今天下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忙活了一天!” “我必须要去生产队!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诬蔑!我失去父母从乡下回城一无所有,只剩下荣誉也最珍重荣誉!” “你们这样诬蔑我,我他妈要跟你们死磕到底!我要去工会举报!我要联合生产队所有贫农去省里举报!” 有个刚赶来看热闹的青年闻声问道:“你是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是红星公社那个红星刘家吗?” 钱进说:“是!” 青年嘀咕说:“还有这事?俺舅是红星刘家的生产队长,得把这事跟他说说。” 江队长解开风纪扣,脸颊出现汗水。 他还想说什么。 没话说。 麻脸青年面露惭愧之色,走上去冲钱进鞠躬: “对不起,钱进同志,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动手,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们确实是接到了举报后……” “常胜利!”江队长赶紧拉他,“纪律呢!” 钱进心一缩。 举报?! 江队长咳嗽两声,往周围看看后一挥手:“经过我们检查,你没有投机行为,走吧。” 钱进收起思索继续愤懑:“走吧?!” “你们对我人格侮辱,我怎么走……” 江队长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确切的说是跑。 跑的可快了。 有人看不过去,说:“他们太高傲了,这还是劳动人民的干部吗?我要回去举报他们脱离人民群众的作风!” 好几个人响应:“对,举报他们,太过分了!” 人群散尽。 这时候有人嗷嗷叫: “老钱、老钱?我听说你被打投所给办了?我草,同志我来了,我带着同志们来支援你了!” 钱进不用看。 徐卫东来了。 整个二队都来了。 钱进无奈:“来干什么?来洗地吗?” 徐卫东纳闷:“洗地?咱又不是环卫工。打投所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心里还有气却也有侥幸。 得亏他把老物件直接卖掉了。 否则今天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徐卫东看到地上的瓜果蔬菜,讪笑道:“看来是个误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钱进有气无力的说:“刘家的乡亲记得你胃口大能吃,怕你在城里饿死,有老太太特意用裹脚布包了花生让我捎给你……” “去!”正在磕花生的徐卫东尴尬。 人群哄笑。 暮色沉沉,夕阳半坠。 远处火车站钟楼传来悠长的响声,街头喇叭响起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钱进之前答应要请二队人手吃饭。 正好队员们聚齐了。 他说:“走,今晚去我家里,我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路上又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张红波。 张红波看他带一队人走来有些吃惊:“钱进,你没事了?” “我刚得到消息,说你被打投办给控制了,还想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钱进露出虚伪而热情的笑容:“谢谢张主任关心,没事了,但这事没有完。” “他们小分队诬蔑了你,你要去举报他们?”张红波问道。 钱进直勾勾的看他。 张红波被他看的是三九寒天吞冰溜子——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怎么了?” 钱进笑道:“没事,我不举报他们,因为他们答应我合作了。” “合作?”张红波更疑惑。 钱进说:“他们承认了,是有人诬蔑举报我倒卖乡下生活物资,所以才对我守株待兔。” “只好我不举报他们,他们就把是谁诬蔑我说出来!” 张红波大喜:“这行啊,到时候咱一起收拾他!” “必须让他受到惩罚!” 第32章 同志们,喝啊 暮色沉沉中,张红波推着自行车离开。 徐卫东羡慕:“老钱你行,我来队里两三年了,还没看过张红波这么着急过任何一个队员。” 旁边孙正气把解放鞋往台阶上磕得梆梆响:“确实,自打七五年街道办文艺汇演,我还没见过他脑门子冒这么多汗珠子!” 钱进笑了笑没接话。 等其他人回家拿吃饭的家伙了。 他才冲徐卫东冷笑:“勾结小分队设陷阱的,就是他张红波!” 徐卫东脸色一变:“不至于吧?” “就因为早上你不听他管教的事?” 钱进说道:“不是,你听我说。” “刚才设卡抓我的时候,小分队直接冲我来了,但他们不认识我,说明有人跟他们在一起指认了我!” 徐卫东拧着眉头仔细思索:“是这样。” 钱进继续分析:“起初我想过是我得罪过的人举报了我,比如我前女友罗慧娟一家人,比如表彰大会前咱收拾过的七胶厂那伙人中的某一个。” “可问题来了,举报者得知道我下乡了,且预料到我下乡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你觉得那两伙人能知道这些信息吗?” 徐卫东眯起眼睛:“有道理。” 钱进说:“举报我的人,知道我下乡还知道能带好些东西会回来。” “张红波嫌疑最大!” 徐卫东缓缓点头:“说说看。” 钱进说:“你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咱都快到居委会了,他骑自行车几百米再着急也不至于这样。” “所以我敢说,他是跟小分队一起给我设卡,等小分队控制我了,他就骑车赶回了居委会,然后假装刚知道这件事,又继续骑车要去救我。” 徐卫东冷笑一声:“确实如此!” 钱进斜乜他:“别装模作样了,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徐卫东支支吾吾:“差不多懂了,反正就是这孙子举报你。” 钱进白了他一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咱俩拿了先进个人是登报了的,你知道吗?” 徐卫东愣了:“不知道啊,我家就我自己了所以没订报。等等,咱俩上报纸了?真上报纸了?” 他当时进入礼堂的时候就想登报,没想到真登报了自己却一无所知。 “不对啊,老钱,就算咱俩家里没订报纸,可队里那么多人还有这么多街坊,大家伙不能都没订报纸吧?前几天没人提起这件事啊。” 钱进说:“是上了《海滨劳动报》。” 徐卫东立马说:“难怪!这报纸老百姓没有订的,都是各工厂各单位的图书室、阅览室才会订的!” “不过咱居委会也订了啊……” 钱进冲他摊开手:“那居委会为什么不通知咱们?谁从中作梗了这件事?” 徐卫东反应过来后几乎跳起来:“这狗草的!必须办他!” 钱进说:“那你找居委会其他人偷偷打听,刚才那个点张红波去哪里了。” “再打听一下杜刀嘴,看看她都在哪里——这也是个怀疑对象。” 徐卫东拔腿就走:“行,等我消息。” “还有你直接安排我去办事不就得了?跟我分析这分析那干啥?不知道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吗?” 钱进飞脚踢他。 却被他灵活躲过。 四小在家里等着他。 钱进把菜和花生交给他们,进行安排:“大甲,你带老三去洗菜,全洗了。” “二乙,你把花生、毛豆煮上待会当个凉菜——用盐巴用八角花椒来煮。” “老四你去买扎啤,钱和酒票自己拿,买它四十斤回来吧……” 四小离开。 钱进从商城开始买熟食。 二队队员全是成年人,太了解这个年代了,不像四小那么好糊弄。 于是他们只能凑活着吃点了。 钱进给他们准备了午餐肉和豆干,这是当下市民能接触的硬菜。 刚带回来的咸鱼上锅蒸一份、铁锅煎一份,用油多葱花足,加上他买了蒸咸鱼调料,所以味道差不了。 早上煮的茶叶蛋有所剩余。 他又炸了大盘花生米。 香味引来邻居看:“小钱,全街道的油星子都攒你家里了?” 钱进说:“突击队会餐,这都是队友贡献的。” 邻居摇头离开:“年轻人不会过日子啊,未来把国家交给你们叫我们怎么放心?” 钱进关门。 剩下的是凉菜。 有小葱大葱有香菜他便配合辣椒、洋葱拌了个老虎菜,红绿相间,洒上把花生再用老虎菜专门酱料来拌,色香味俱全。 另外拍黄瓜,白糖西红柿,拌茄子,拌芸豆,拌豆角,芹菜拌花生米…… 反正他随便一布置,也有满桌子菜。 香味蔓延,特别是煎鱼的味道很浓,又香又鲜。 杜刀嘴家孩子可遭罪了,馋的嗷嗷哭。 很罕见。 这次杜刀嘴没有指着和尚骂秃驴。 钱进出门看见了她。 她还笑着主动打招呼:“哟,听说小钱你成咱街道劳动突击队的二队队长啦?” “我真没看走眼,你是个顶有能耐的年轻人,我估计你以后能当居委会主任,到时候可别忘记咱这老街坊呀!” 钱进也笑:“哪里哪里。” 杜刀嘴这反应不对劲! 他心里敲响警铃。 本来一番分析他已经认定向打投办举报自己的是张红波。 可杜刀嘴如今的反应让他又拿捏不定。 难道自己聪明的头脑翻车了?钱进心里打鼓。 他还想在徐卫东心里矗立起自己运筹帷幄、决胜街道的形象呢! 还好。 徐卫东赶来后怒气冲冲的说:“老钱你他娘真厉害,就是张孙子干的!” 钱进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怎么回事?” 徐卫东说:“我打听过了,你隔壁那娘们今天一直在街道里四处闲逛,没离开咱街道。” “张孙子下午不见踪影,就是先前那会突然急匆匆跑回来,他进门喝了两口水又急匆匆的蹬车出去了——期间居委会里没人跟他说你的事!” 钱进冷哼。 徐卫东搞不懂:“你就早上不听张红波指挥了一把,他就要弄你去坐牢?!” “这孙子心眼比我牛子眼还小啊!” 门被推开,冯广源带着铁哥们龚广走进来,两人各自拎着一提啤酒。 钱进说:“不是说过大家伙不要带东西吗?” 冯广源讪笑道:“头一次来钱队你家里,我们怎么也不能空手呀。” 钱进客气一句,态度不冷不热。 冯广源急得搓手。 刘大甲和刘二乙忙活完了后又回家将一张三屉桌抬下来。 两张桌子合并,勉强能坐下十多人。 队员们坐定,满脸期待。 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周耀祖看到丰富的菜肴都忍不住喜笑颜开。 钱进将散啤酒分发开来。 他家里没那么多酒杯,队员各自回家拿了自己的杯子,全是大杯。 冰凉澄清的散啤倒入杯子里,雪白的泡沫汹涌冒出,杯壁外迅速挂上水汽。 大口冰凉啤酒下肚开胃,一行人挥舞筷子开始奋战。 午餐肉先被一扫光,众人吃的开心: “还是这家伙好吃……” “行了老朱,你他么真是猪啊,真能造啊,给留两块呗……” “队长你吃肉啊,别光吃花生……” 钱进笑着摆手:“我爱吃鲜花生。” 这花生是早熟的第一批。 下午才从地里拔出来的,确实非常新鲜。 毛豆也是刚从豆枝上摘下的,一粒粒豆子嫩的要冒水。 “真没有口福。”朱韬边吧嗒嘴边叹息。 冯广源翻白眼:“队长那是把肉留给咱吃而已,你还当真了!” 钱进招呼吃花生毛豆:“这真的好吃,尝尝、都尝尝。” 一人一大把。 香糯的花生米、嫩甜的毛豆粒,众人配着啤酒吃的非常愉快。 等到有人把筷子伸向凉菜,一口之后来劲了:“队长这菜你拌的?好吃啊!” “凉菜能有什么好吃的?”其他人不信的伸筷子,然后筷子停不下,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开始了。 徐卫东吃的最凶猛,他怪叫道:“老钱你还有这一手?早知道我他么天天来你这蹭饭啊!” “还以为你个光棍汉,自己在家里瞎吃呢……” 一片争抢中,门被推开,四队长米刚探进头来: “同志们吃着喝着呢?主任让我来叫你们,今晚全队加班抓裤衩贼啊!” 朱韬气的摔筷子:“扫兴!” 徐卫东眼珠子一转,把米刚拽了进来:“没吃饱吧?来,吃两筷子!” 米刚一看满桌子不是咸鱼就是凉拌菜,顶多还有盘子炸花生米算硬菜,大为失望,连连摆手: “别拉我腐败啊,我不吃!” “我得赶紧响应主任安排去上夜班了,你们最好也赶紧去,吃的差不多就行了。” “哎哎哎别拉了,我不吃,我他么说过了不吃、打死我也不吃,少拉我下水……” 徐卫兵递给他筷子,他勉为其难夹了一筷子老虎菜。 清脆爽爆的口感全来了! 香菜清新、大葱甜辣、辣椒过瘾,再加上用了来自27年的特殊酱汁,清爽解腻中有咸酸鲜香! 米刚眉开眼笑:“二踢脚蘸辣椒——够冲啊!” 他又来了一筷子。 这一筷子有花生米,浓香味在舌头上爆炸! 这下子米刚停不下了。 一口口吃的簌簌有声还吆喝:“愣着干什么?给我来一杯啤酒!” “上班?上个屁班!” 第33章 同志们,开冲 北墙正中高悬领袖半身像,像框下方贴了正方形红纸,上面是用黑毛笔刷出来的‘为人民服务’。 小小的会议室,被劳动突击队挤得满坑满谷 张红波摁着桌子的双臂因愤怒而发抖: “一队三队随叫随到,四队五队闻风而动,就你们二队腚大!” “刚拿了表彰翘尾巴了?我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 “最后逼着我亲自去叫你们,行啊,脸真大啊!你们是一点觉悟都没啊!” 徐卫东一行人倚着漆成军绿色的木柜并肩而立。 他们活脱脱一副灶王爷画像——墙上一贴不动弹,只抬头看柜顶,好像对印有‘海革办’字样的铁皮档案盒充满兴趣。 张红波被他们这态度气的捶会议桌。 本来榫卯已经松动的长条桌为之摇晃,上面排列整齐的搪瓷缸摇摇欲坠。 三队长赵波去找了条废弃电线权当加固绳要修桌子,却让张红波呵斥一声: “现在献殷勤没有用,刚才让你去喊人,你自己在那里喝上了?” 张红波找人去钱进家里喊二队来开会。 结果成了葫芦娃救爷爷。 去一个没一个。 这弄的后面其他人都不敢去了,还以为钱进家里成了前线,去了会牺牲。 最终没辙张红波去了,结果看到一帮人正光膀子划拳,酒瓶子摆得比供销社柜台还齐整。 徐卫东看见他还冲他伸手唱歌:“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旁边钱进配合着把搪瓷缸敲得震天响。 “你们那是活脱脱的旧社会茶馆唱大鼓的做派啊!” 想想那个场面,张红波现在还生气。 他捶桌子捶的手疼,抓起一本书要砸桌子上。 结果一看是《毛选》他没敢砸,又放下了。 有气不能放,这让他更生气! 可其他队员不想听他说车轱辘话。 他只好切入主题:“喝酒的事咱后头再说,先说抓贼的事。” “我分析那贼是咱街道住户,因为今天白天又丢了三条裤衩子。” “连住在24号的赵大姐都丢了一条——那可是棉纺二厂的‘三八红旗手''!这贼是在猥亵劳动代表!” 徐卫东大剌剌的问:“特派员怎么说?” 张红波羞恼:“这多丢脸的事,咱能指望特派员?” 徐卫东说:“主任你这话说的,抓贼这活儿啊,那就是治安同志施展本事的地方。” “咱劳动突击队不专业,咱应该在广阔农村的大天地里发光发热,简单说就是,下乡支农咱在行,抓贼惩恶咱不行!” 有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唱反调。 张红波激动的说:“什么思想觉悟?这是我们突击队该有的想法?” “电影《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都看了吧?里面怎么唱的?”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不怕千难万险……” 一群人纷纷撇嘴。 “五个突击队轮流值夜,这是政治任务!” 一看思想工作做不了,张红波索性不装了。 他拿起掉了漆的搪瓷缸往桌子上一顿加强声势,缸身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震得嗡嗡响: “告诉你们,这次可不是抓贼这么简单的事。” “这贼专偷女同志的贴身物品,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女同志们无心生产,这是破坏劳动生产的犯罪行径!” “来,咱们商量一下守夜值班的时间安排。” 钱进问道:“守夜值班不是问题,明天呢?” 张红波咬牙切齿:“今晚抓不到,明天继续抓!” 满屋子队员表情全垮了。 见此张红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这个熊样,算了,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现在我还是直说了吧。” “为什么居委会千方百计压住了这件事,没让受害的女同志报警?为什么非得劳动突击队出面?” 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剪报:“上个月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修防空洞立功,评了省级先进!” “前两天我去区里开会,得知市里要给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所有队员解决工作问题的奖励。” “你们不眼馋吗?你们就想一年接一年的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不想去棉纺厂、橡胶厂、造船厂这些单位吗?” 队员们终于意动。 王东一队立马拍胸脯要值头班岗,其他几个队暗骂这孙子鸡贼——谁不知道早晚班最清闲? 三队四队正盘算着怎么推诿。 二队早溜到门口:“我们同志回屋温酒去,等英雄们凯旋!” 周耀祖沉着的摁住众人,问道:“手电筒电池怎么算?” “先算自己的,抓到贼再说。”张红波含糊其辞。 骂娘声一片。 队员们用的都是当下流行的虎头牌手电,需要使用干电池。 购买干电池是要票的! 钱进家里没有手电,他估计是让白东风那孙子给顺走了。 不过手电是小问题。 他打开商城找了一下,发现一款叫沃尔森的强光手电筒很合适。 这手电筒长度跟智能机差不多,宽度还要窄一些但厚实不少,反正可以用金盒子容纳。 钱进喜欢这台手电筒是它的亮度极高。 使用了八颗矩阵高功灯珠,亮度最高能到一万八千流明。 这代表直射人的眼睛,可以让人短暂失明并造成永久视力损伤。 还有就是它是铝合金外壳,如果开灯时间长那灯罩温度还会升高到烫人水平,近距离能当板砖用还能当烙铁用。 当下治安不好。 而且不少人手里刀枪齐全。 有这么个玩意儿傍身很安全,在当下年代它是很好的防御武器。 27年的中国确实是大国,民生用品物美价廉。 这么厉害的一款手电筒竟然只要二百多块钱。 可惜它超出当下时代科技太多,否则钱进真想给二队队员一人配一台。 他先给自己配上了。 十二点,二队和一队交接。 王东冲钱进挤眼睛:“钱队长,我们啥也没发现,后面看你们的了。” “现在妇女同志不敢在外面晾裤衩子了,尤其是红色的,只能在屋里阴干!” 徐卫东打了个酒嗝嘿嘿笑。 他跟钱进说:“好嘛!这贼还挺他吗讲情调的!要不咱成立个‘裤衩侦缉队'',你当队长我当政委?” 钱进摩挲手电筒如三少爷摩挲宝剑、夜总会少爷摩挲大宝剑,他说: “少胡扯,都打起精神来,争取勇立战功!” 估计是街道的妇女清楚他们劳动突击队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压根没指望他们太多。 姑娘们深谙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人生信条,纷纷用缝纫机线圈挂在晾衣绳上,线头一端是自己大裤衩小罩子,另一端连着搪瓷脸盆。 于是各巷子、各楼里时不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每当有人冲出来,顶多看到野猫即将消失的身影。 这样街道秩序有些乱了。 搪瓷脸盆搪瓷缸摔地碰墙的声音太大,夜深人静突然咣当一下子,肯定能吓醒孩童嗷嗷哭。 严重的还有老头吓到抽搐,得亏家里备着速效救心丸,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周耀祖皱眉:“钱队,明天让张主任跟居民说一声,别用脸盆瓷缸什么的来告警了,用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个黄铜铃铛。 一道昏黄的手电灯光照上去。 旁边的钱进好奇一看,说:“咦,你这个铃铛有点意思。” 周耀祖递给他:“平安铃,是小鬼子的物件。” “我爷爷曾经是、打过小鬼子,这是他缴获的,当时挂在一把武士刀后面。” 铃铛有蜜桔大小,通体橙黄,主体内外都有字,铃铛舌头上挂这个小小的木板,上面也有字。 钱进发现是汉字,仔细辨认看出木板一面是‘平安喜乐’,一面是安神定心。 再看铃铛上的字,他认出外面有个记载时间的,写的是‘明治四十年’。 这是哪一年? 钱进不了解。 不过他看出这铃铛不是凡品,应该是古董,放到商城不知道价值有多高。 看到他上下翻看,周耀祖问他:“钱队你喜欢?” 钱进不好意思的递给他。 周耀祖大方的摆摆手:“喜欢送你了。” 钱进很惊讶,赶紧摇头:“这肯定不行,开什么玩笑,我觉得你这是个古董呢!” 周耀祖平静的说:“你喜欢吗?喜欢你收下吧,因为我不喜欢它。” “如果它是古董,我就更不喜欢了。” 钱进说:“这是你爷爷的战利品啊,而且你随身带着……” “我每次值夜班,家里老人不放心都会让我带着它,但我很讨厌它。”周耀祖眼睛看向别处。 钱进知道周耀祖身上肯定有故事。 联想他爷爷曾经杀过小鬼子并缴获过指挥刀,估计级别不低或者本事不小。 再结合周耀祖一表人才且踏实耐劳却只能待在劳动突击队,那他爷爷的身份呼之欲出。 钱进想了想收下铜铃,说:“那我跟你交换个东西吧,我看你喜欢看书写字,明天我把我收藏的一套钢笔送给你!” 周耀祖笑着摇头:“不用。” “必须用!”钱进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第34章 俺不是孬种 全队人一起巡逻效率低下。 钱进决定分兵。 队里12个人正好总共有四个手电筒,他们便分四队。 每队一个小队长带一支手电筒加俩队员,完美! 见此朱韬打了个哈欠:“钱队,你还真要带咱弟兄们巡逻啊?压根不用这样。” “你当一队跟咱一样巡逻?他们肯定找地方猫着乘凉,到点撤退!” 然后他模仿王东粗着嗓子说话:“费那劲干啥?电池比新媳妇还金贵!” 其他队员笑。 以往确实这么干的。 冯广源则纠结的说: “要是碰到了穷凶恶极的歹徒咱们怎么办?真上去干啊?咱们又不是治安员,不专业呀。” 只有周耀祖一如既往的觉悟高:“碰到犯罪分子,当然得跟他们勇斗到底!” 冯广源顿时瞪眼要怼他。 但想了想还是看向钱进。 钱进说:“要是一个犯罪分子,你们碰到以后跟他周旋,同时吆喝我们去支援。” “要是两个以上犯罪分子,你们赶紧敲锣打鼓砸玻璃,先把群众都招呼出来再说。” “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徐卫东补充。 钱进点头。 其实他有办法让队伍分兵的同时保持战斗力的统一,只要一人给配一台对讲机就行了。 27年代保安就是这么巡逻的。 可惜这年头连治安所都只有摇把电话,整这洋货准被当特务逮。 为了居委会组织的巡夜行动,他没有必要付出太多。 四个小队分开。 夜色很深。 海滨市陷入沉睡。 楼房里灯光熄灭了,路灯也熄灭了,整个城市变成了资本家的心——很黑。 秋高气爽,天上少云,钱进偶然抬头: 好一片灿烂星河。 无垠夜空恍如无边无际的黑色画卷,浩瀚群星是上面唯一的画像。 无穷尽的星辰洒在其中,白色、黄色、绿色,瑰奇绚丽,色彩斑斓! 这是他以前从没有亲眼见过的壮美,哪怕是在影视剧或者画作中也没有见过。 仰望如此星空,他一时之间大受震撼竟然停下脚步走不动了。 没有光污染时代的海滨市夜空,原来这么美! 他一停下脚步,跟他后头两个队员赶紧凑上来低声问: “有情况?” “队长发现什么了?” 钱进啼笑皆非要解开误会,还没等开口队员中的李保卫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了、我看见了!” 钱进到嘴的解释憋回去。 李保卫指向侧前方一栋楼。 星光月光如一层青霜般铺撒在墙壁与地面上。 钱进跟着自李保卫手臂指引看到有一个黑影顺着楼面正灵巧往上攀爬。 这黑影动作麻利,又是跳阳台又是爬外墙,嗖嗖嗖就从二楼上了顶楼。 李保卫见此眼睛直了:“这身手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侯登科了!” “队长,上吗?”曹有志惶恐的问。 上屁! 钱进推开两人低声说:“他进去犯案了,我盯梢,你们俩去喊人,就近喊人!” 曹有志傻乎乎的问:“队长,不是说要一个贼的话咱干他就完了吗?” 钱进暗道你他娘挺梗啊,我哪里这么说了?不是说了先周旋再喊人吗? 再说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真没想到能碰上贼。 另外他这会怂的原因主要是他发现这贼身手很厉害。 要是人家还配了武器,三人绝对白给! 钱进勇猛胆大但不虎。 于是他就小声说:“执行安排——谁告诉你们只有一个?” “俗话说,捉贼拿赃、当贼成双,我要是估计不错,暗地里还藏了一个把风的!” 曹有志和李保国立马分两路去喊人。 钱进找了个花坛窝进去。 下次下乡得弄条狗在身边。 有狗冲锋在前,三对一稳赢。 他忽然想到商城也卖活物,不知道能不能穿越时空把狗崽子带过来。 这都是后话了。 即使能他现在也买不了,金盒子太小。 所以提升金盒空间大小是紧急要务。 就在他思索之间,贼从二楼翻了下来。 人家都没有攀爬,直接一个腰马合一从阳台翻越了下来! 钱进当场心里一沉: 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的能人。 这贼不是从二楼跳下,是像《谭谈交通》里谭警官抓到的那个坐在三轮车货品顶上的小伙一样,腰马合一腾空翻跟头跃下。 姿势极其流畅且落地很稳,一点没有人仰马翻。 以这样的身手配武器,他们一个队全上也白给! 贼落地后脚步轻盈要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贴着钱进藏身的花坛跑路。 钱进不敢追,但以贼的身手和警觉性,等小队集合了肯定逮不到人。 于是他咬咬牙握紧了高功率手电筒: 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钱进看到了他蒙起来的脸! 当机立断他起身直接将按键推到最上端:功率最大化! 18000流明! 然后太阳出现了! 那贼被照的纤毫毕露,脸上尼龙黑丝袜上哪里拉丝都清清楚楚。 他瞬间闭眼下意识叫了一声。 接着迅速闭嘴往旁边花坛里钻。 可他在花坛里一睁眼后慌了:“我眼睛!啊!我我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娘我瞎了!啊!” 四周响起喊声: “哪里来的光?” “谁在叫唤?怎么回事?” 钱进赶紧关闭手电筒。 队员们跟野驴似的咣当咣当跑过来:“队长?刚才哪里来的光……” 钱进不理疑问,大喝道:“抓贼!” “把他给我拿下!” 花坛里那贼发现自己瞎了以后崩溃了,疯狂舞弄手臂。 徐卫东上去将他放倒,一个强人锁男又一记老汉推车将他给控制住了。 其他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摁地上捆绑了起来。 喊叫声惊动了附近住户。 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 “怎么了?下面吆喝什么?鬼子进村啦?” “好像抓到偷内衣内裤丝袜的贼了……” “还真是,走,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民穿上衣服纷纷下楼。 队员们昂头挺胸撅屁股,目光坚硬如铁杆山药、嘴唇抿的好像被502胶水粘住。 其中徐卫东拧着贼胳膊眼神最惨烈。 人家那架势像是要去阅兵。 他像是要英勇就义。 唯有周耀祖最正常,他跟钱进商量一番,果断跑去街道治安所喊治安员。 都是一条街上的老街坊,治安员们跟队员们很熟。 值班的是程华,他身穿一身蓝,来了以后先铐了贼。 这贼还在哭号:“我眼瞎了、眼瞎了!怎么回事,我怎么眼瞎了……” “少你娘装!”程华上去给他一记黑虎掏心。 然后检查一番后讪笑:“真瞎了……” 钱进一行人去治安所登记情况,看热闹的居民被疏散开。 一队的王东提着裤腰带急匆匆跑来:“怎么回事?真让你们抓到贼了?” 确认抓到了贼。 王东气急败坏,双手使劲拍大腿: “草他妈的!我就说不能找地方猫着、我就说能抓到贼立功!” “草他妈的!这帮烂肉就是偷懒、就是不肯真巡逻!” “草他妈的!大功一件又飞了!” 二队队员们进入治安所把最近街道女同志丢裤衩的事讲解一遍,然后讲到抓贼过程他们是瞎子洗脸——两眼一抹黑了。 没他们事! 钱进三下五除二的说:“我和李保卫、曹有志两位同志巡逻发现了这个贼在入户……” 李保卫和曹有志激动的脸膛发红,裤腿发颤。 “然后我盯着贼让他们俩去喊人,他们把我们队员喊来后,这贼一露面我们一起用手电光照他眼睛。” “趁着他晃了眼睛,我们队员一拥而上把他给擒拿了!” 队员们又尴尬又感动。 队长讲义气! 周耀祖不好意思想说实话,钱进用眼神将他逼回去:这人是好人,但好的不正常。 程华登记之后让他们离开,说等到审查有结果会再通知他们。 钱进给队员们放了半天假。 他回家后吹着口哨将小鬼子的铜铃铛放进了金盒子里。 商品信息一出来,口哨声戛然而止: 150000元! 钱进仔细数0,数了三遍确实是十五万! 他看到这铜铃的时候就猜出来它价值不菲,现在看到是十五万后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其实他一早还猜这铃铛能卖几十万几百万来着。 反正那会他只是瞎琢磨。 他又看商品信息: 平安喜乐铜铃铛·1908年·五郎三郎铸金工坊祝福款、贵族专享款。 钱进明白了。 这铜铃铛是1908年的物件,放在27年确实属于近代古董了。 看铸造工坊的名字,它是由一个叫五郎三郎的店铺给贵族造的。 没说的。 卖出。 加上之前积攒的钱,他在商城已经有了二十八万。 他的身家越来越丰厚。 但是距离购买一公斤黄金所需的钱还是差好些呢。 钱进冲了个凉后上床。 不管。 反正今天是很有意义的一天。 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他被徐卫东给吵醒了。 开门放徐卫东进来后,他打着哈欠问:“同志哥你行啊,睡了几个小时?” “一晚上没睡!”徐卫东很兴奋,两个眼珠子红通通的。 钱进哂笑:“至于吗?不就抓了个偷内衣裤叉子的贼……” “那个贼不是偷裤叉子的,他是个江洋大盗!”徐卫东大叫,“还专偷干部楼,裤衩里藏的全是侨汇券!” 钱进:wtf?! 第35章 街道治安先锋 好些楼座前的小黑板都用粉笔写了告示。 内容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臊红了脸。 钱进站在自家楼下看: “警惕阶级敌人破坏妇女生活!昨夜又有三件棉内衣、两条的确良裤衩失踪……” 这让他猛挠头:“奇怪。” “奇怪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昨晚抓的不是裤衩贼,是个大盗!”徐卫东说道,“你要立功了!” 钱进说:“不是,这你说过了。” “我奇怪的是怎么有人用的确良做裤衩啊?” 徐卫东说道:“嗨,这不正常?这料子不沾尿不吸汗,比大姑娘脸皮还滑溜。” “棉裤衩这东西有点尿就吸了,老骚气了,有点汗就贴上了,不得劲。” 钱进说:“可它不健康,的确良不透气,做裤叉子容易导致真菌感染。” 他有个朋友上大学时图便宜买了涤纶裤衩——就是的确良材质。 结果后来胯部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脚气传染到胯下,被涤纶裤衩给无氧呵护繁衍的很猛烈,发展成了真菌黑森林。 “这有啥不健康的?棉布裤衩还不卫生呢。”徐卫东突然猛吸鼻子,狐疑的看钱进。 “你是不是穿了棉裤衩?真骚气啊!嘿嘿,再闻一口……” 钱进也闻见骚味。 一回头。 住一楼的李老太早起端尿盆准备去厕所。 她羞红了老脸指指画画:“领袖走了世道坏了,现在年轻人不要脸了。” 钱进赶紧拉要呕了的徐卫东快步走: “开路以马斯吧,好好的先进个人别留这里让人当落后分子给办了。” 街道如今情形跟以往不同。 秋日艳阳下,晾衣绳上铁夹子晃悠得像光杆司令,往日万国旗阵全撤了。 去了居委会。 徐卫东向周围讲解:“那可不是小功劳,我跟华子打听过了,这次是大功一件!” “你们知道我们昨晚抓的那个贼是谁吗?” 他开始炫耀:“从去年开始咱市里出现了个扒手组织铁手帮都知道吧?” “这帮人有功夫在身,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治安局组织好几次抓捕都没抓到人。” “嘿嘿,昨晚我们抓到的那是他们一个骨干!” 四队队员唉声叹气,满脸羡慕嫉妒恨。 三队长赵波咬牙切齿的说:“你们运气好,龟孙扒手专挑老子不在岗作案!” 王东嘲笑:“在岗有啥用?你们猫锅炉房打扑克,他还能去偷锅炉?” 赵波怒了:“放什么屁呢?你以为我们三队跟你们一队似的……” “咋了,你们不是?”王东一甩衣服就开干。 一队和三队开始顶牛。 钱进上去推开交颈并头在一起的王东和赵波,说道:“你们凑这么近是要亲嘴吗?小心被人举报有伤风化罪。” 王东暴躁的说:“那把我抓走行了,给我判刑行了。” 赵波给钱进面子: “行了老王,钱队长是为咱好,给咱个台阶咱就下吧。” 一队新队长上来拉走王东。 两队散开。 钱进问:“你一早把我拉来搞炫耀?” 徐卫东摇摇头:“不是,华子跟我说,他们已经把那个贼移交给区里了。” “区里核实了这个贼的身份,让他们街道治安所先来居委会给咱嘉奖。” “妈的,张狗能截咱的报纸,说不定也会截咱的嘉奖,我叫你来是守株待兔!” 果然。 十点多钟街道治安所的所长黄永涛、副所长庞来福等人都来了。 按照程序他们来了先找张红波,张红波迅速喊居委会正式员工准备接待。 可徐卫东更迅速,把二队其他队员全喊来了并雄赳赳气昂昂的堵在门口。 看到一队人出现,黄永涛问道:“啊?是这么多人一起抓到的那个贼吗?” 二队队员讪笑,纷纷拿眼神看钱进。 钱进主动出来解释说:“是的领导,昨晚十二点半左右,我们队伍在巡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贼并将他成功捉拿。” “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全队的劳动成果!” 黄永涛饶有兴趣的看他:“怎么会是你们全队的劳动成果?谁抓到的贼就是谁抓到的嘛。” 钱进说:“我们有人先看到了贼,有人在多个方向设伏,最终又有人成功用手电筒晃了他眼睛,还有人一马当先将他给控制了起来。” 说到最后他指向徐卫东。 徐卫东赶紧说:“一切离不开我们队长的领导!” “最大的功劳是我们队长的!” 黄永涛又看钱进。 钱进平静的说:“我们是一个集体、一支队伍,应当荣辱与共、团结一致。” 黄永涛很欣赏他,拍他肩膀向四周笑:“说的好啊,钱队长说的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不管是一个队伍还是一个单位,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它都必须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有力量才有战斗力、才能打硬仗、打胜仗!” 钱进带头鼓掌。 二队疯狂鼓掌。 其他四个队有气无力的鼓掌。 黄永涛发表讲话,将抓贼事件进行了升华。 最终他从庞来福手里拿过一面红旗递给了张红波: “泰山路劳动突击二队智擒大贼,区里先行帮你们申请了一面‘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 “这是集体的奖励,至于你们二队的奖励恐怕得等几天,上级单位的领导需要开会研究才能做出决定。” 张红波露出笑容举起红旗。 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任何一个街道居委会能得到这样一面红旗,那上下工作人员都会非常高兴,甚至所属街道居民都会与有荣焉。 徐卫东使眼色。 程华跟张红波握手道贺:“张主任,现在你麾下是兵强马壮,特别是钱进和徐卫东两员大将,他们真给你、给你们街道长脸呀!” 徐卫东大声说:“程华同志你谬赞了。” 程华笑道:“那可没有,你们刚荣获了咱市里支农抢秋任务的先进个人荣誉——这个可不是我自己编造的吧?我在俺单位报纸上都看到了!” 徐卫东吃惊问:“你在报纸上看到了?报纸报道了?” 程华指着他翻白眼:“装,你就装吧,恐怕你家里早就把报道你们的那期《海滨劳动报》贴满墙壁了吧?” “即使你家里不贴这报纸,你们居委会也得给你们进行通报嘉奖!” “是不是,同志们?” 二队队员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不知道啊。” “有这回事啊?” “都谁上报纸了?” 二队队员把张红波围了起来,询问劳动报既然报道了他们,为什么居委会不作通知。 张红波严肃的说:“这不是组织上怕你们翘尾巴、骄傲自满吗?” 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话,他赶紧走了。 ‘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都没拿。 还是妇女主任魏香米给拿走了。 走之前魏香米凝视了钱进一眼。 俏脸含笑。 人群散开。 钱进找到周耀祖,将一个盒子递给他:“这钢笔给你。” 周耀祖跟他客气。 他直接塞进了周耀祖怀里:“这些钢笔价值只是你那个铃铛的九牛一毛!” 周耀祖无奈收下:“其实我有钢笔。” 他看着盒子心里暗笑。 钱队大惊小怪,一支小钢笔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着。 盒盖打开。 里面一左一右两支笔。 左边英雄100,右边白金浣熊。 喜欢写钢笔字的都知道这两款钢笔的水有多深! 周耀祖一眼看进去。 然后满眼都是它们俩。 英雄100是复古造型,在普遍已经使用旋转式吸墨器的27年代,它依然使用传统的按压式吸墨器。 不过它的墨囊带了记忆金属弹片,按压一下就能吸饱墨水。 白金浣熊有个很厉害的滑封气帽技术,长时间不用也能一笔出水。 它们俩都是金笔,笔尖全是一体铸造而成的14k金片。 周耀祖不清楚这些内涵。 他就是感觉这两支钢笔造型非常好看。 相比之下自己家里的钢笔在它们面前,土气的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钱进把白金浣熊给他插在衣袋上,笑道:“这支笔的笔夹用的是领带夹,很适合插在衣服上。” “嗯,好样的,很精神,不丢份!” 两支钢笔烤漆很讲究,都是各自系列的顶级设计。 周耀祖感觉自己衣服上插上这么一支钢笔,整个人气质都有所提升! 盒子里还有配套的两瓶墨水,正好一大一小。 大的可以放在书桌上,小的可以随身携带,搭配起来使用很方便。 看着这两支光彩熠熠、造型优美的钢笔和那两瓶只看瓶子就知道很珍贵的墨水,周耀祖恋恋不舍的扣上盖子。 钱进摆摆手离开,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回家了。 第36章 治安员上门 二队接连立功。 其他四队很受刺激。 晚上他们坚决要求巡逻,并且还争抢了十二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 钱进抓住机会要走了第一段巡逻时间。 晚上一行人吃了饭去进行巡逻,权当散步消食了。 如今二队上下对钱进可没有不服气的。 当初下乡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别在钱进裤腰带上。 他算是明白了钱进是个大腿,必须得抱紧了! 四个队都希望能复制二队奇迹,再次抓到一个让全市治安员都头疼的贼。 于是今晚他们各展神通。 一队全是王东那样的糙汉子。 他们发挥了海滨市是渔民之城的特色,广借渔网四处设伏。 渔网不够用他们还借了捞海蜇的网兜来布置陷阱,给街道各处布置下天罗地网。 然后他们还真网住了东西。 大清早钱进出门就听见不少人在骂: “缺德玩意儿!逮不着贼逮我家旺旺?” “我娃昨儿起夜让渔网裹成粽子了,吓得我以为是街道来拐子了……” “这波斯猫是我儿子从阿尔巴尼亚带回来的种!让网缠死了你们赔得起外汇券吗……” 张主任吆喝劳动突击队开晨会,在会议上拼命拍桌子:“你们这是拿革命任务演《地雷战》呢!” “也就你们没搞到地雷,搞到地雷能把咱泰山路送上天啊!” 一队队员头低的不要不要的,脑袋再弯一点就能给自己口了。 其他队偷偷笑。 张红波指着他们骂:“笑什么笑?” “哪个队出的骚主意,用脚手架搭了个瞭望塔?啊?哪个队干的!” 米刚说道:“我们设置瞭望塔的目的是……” “目的是耍流氓!”张红波怒吼,“你们在哪里搭瞭望塔不行去公厕旁搭?” “群众反应你们待在上面根本不往四周看,专门打着手电看女厕所看女同志的屁股!” 四队的没头脑陈大雄说:“瞎说,俺队是两点半才搭好的,四点钟就撤了,期间一个出来上茅房的人都没有。” “嘿,你们还真往女厕所照了?”张红波指着他怒骂。 四队队员赶紧否认: “没有。”“哪能呢。”“不会的。” 中午钱进回家。 刘大甲正在教老三老四认字:“……少、华、表、哥、说、让、我、看、看、你、奶……” “什么玩意儿?”钱进闻言大惊,“你们看什么?” 刘大甲无辜的举起用信纸装订成的《少女之心》:“我看你这里有本书,就想教他们两个学认字。” 钱进夺过来塞抽屉里:“这本书不行,那什么,回头给你们找点带拼音的好书。” 刘二乙说:“前进叔,上次来找你给你送信那个大姐又来了。” “谁?”钱进迅速反应过来,“罗慧娟?!她在哪里?” “在这里。”门外响起个女声。 门被推开,一个娟秀的圆脸姑娘出现在门口,腰肢挺粗。 钱进撇嘴。 司机对象就是条件好,这么快给催肥了?或者怀孕了? 照片上的罗慧娟可没这么膀大腰圆。 罗慧娟双手各拎着个网兜,里面搪瓷茶杯和铝饭盒叮当乱响: “钱进同志,不请我进去坐坐?” 钱进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他让四小关门。 偏偏这会四小老妈李小梅喊起来:“你们四个又赖在前进叔那里干什么?滚回来!” 四小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罗慧娟趁机进门,满脸幽怨的瞥了他一眼:“进哥,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 “我们即使无法成为革命伴侣,但可以是革命伙伴吧?” 钱进拉起衣袖挠:“怎么起痱子了呢?” 罗慧娟要关门。 他又喊:“别关门!你不要清白我还要呢,我得清清白白找对象!” 罗慧娟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对劲。 但她没机会多想。 中午钱进要做饭,四小帮他提前生起炉子,里屋飘着煤块的硫磺味。 这把她呛得弯腰咳嗽。 擦着眼泪,罗慧娟从人造革包里掏出搪瓷茶缸:“不请我喝口水?” 茶缸身上‘广阔天地炼红心’的标语很红。 钱进:“家里没水。” 罗慧娟幽幽的说:“你变了,变了很多。” 钱进不耐烦:“你到底要来干什么?有话快说,否则我喊人了啊。” 他故意去倒腾炉子,弄的煤烟味更重。 “你还是那么急性子,”罗慧娟摘下红纱巾掸空气中漂浮的炉灰,“这次来给你送点喜糖,我跟那个他下月要办喜事。” 她又掏出个铝饭盒,里面是就算在食品厂都相当抢手的红色大虾酥糖。 钱进反应过来:“你来找我,怕我到时候去闹腾?” “放心……” “钱队长、钱队长,出来一下。”门口响起杜刀嘴的声音。 钱进疑惑的出门。 杜刀嘴冲他招招手带他去自家门口:“那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钱进不耐问道:“什么事?我说大中午你不赶紧做饭伺候你们那一家子人……” “小点声,”杜刀嘴一点不在意他的态度,满脸笑容,“我家里人中午不回来吃饭,就我一人在家呢。” “哎我问你,你和那姑娘下乡时候搞对象来着?” 钱进不回答。 结果她说这个说那个,杂七杂八说的都是有的没的,把他叫出来是千方百计打听两人下乡时的八卦。 钱进懒得搭理她,快步回了屋里。 屋里罗慧娟看他回来哆嗦一下子开始抹眼泪:“进哥,我实话实说吧,你快把我欺负死了!” “上次来我家,你要走了一千五百块和我家所有存票,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命……” “你还给我,好不好?你只要还给我,我可以原谅你,我还能、我不想、我也不想你变成那样!” 罗慧娟泪水哗啦啦的流。 钱进站到门外:“要钱没有,你走不走吧?不愿意走我喊居委会了。” 罗慧娟流着泪看他,最终抓起网兜低着头出门而去。 钱进嘀咕:“莫名其妙。” 罗慧娟下楼离去,只剩下杜刀嘴倚在204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 钱进感觉古怪。 他皱眉回家扫视屋子。 敏锐的发现三屉桌的抽屉不对! 因为家里有钱有票有黄金盒子,他每个抽屉都上锁且在缝里插了透明鱼线。 现在三个抽屉缝里的鱼线都掉落了! 他被叫出去的时候,罗慧娟动过抽屉! 钱进很吃惊。 罗慧娟想找他家里的钱吗? 可这年头当小偷的代价非常大! 一千块是很多,但罗慧娟一个食品厂的正式工人不可能为这些钱做贼! 他正思索。 四小跟小火车似的一节一节跑进来。 钱进随口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刘大甲说:“嗨,那个娘们让我妈把我们叫回去的,说你对象来了……” “是杜刀嘴让你妈把你们叫回去的!”钱进一下子站起来。 四小齐刷刷的点头。 钱进猛地想通了: 叫走四小、叫自己出门——妈的,杜刀嘴是配合罗慧娟调虎离山呢! 联想被抽动的抽屉,钱进有了推测: 如果罗慧娟不敢偷东西,那她是不是想打开抽屉放东西? 这样钱进立马对四小说:“你们给我出去,任何人想要来我家里都不行!” “任何人来了,都给我拦住!”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 刘二乙使劲点头,二话不说率先出门。 刘三丙跟着说:“明白了!这是政治任务!人在门在……” “快滚!”刘四丁总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四小出门。 钱进立马反锁门。 他家里没有电器、家具很少。 抽屉锁着外人打不开,那能打开的就是衣柜。 衣柜的锁坏掉了。 他打开衣柜。 里面原本整齐叠放的衣服有所凌乱,它们变得鼓鼓囊囊。 钱进掀起来一看: 是个长条形布袋子。 布袋子里面是些带着肥皂味的内衣内裤和丝袜! 钱进忍不住拍自己额头。 自己太善良了! 竟然没猜到对方是来嫁祸自己的!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明白了: 罗慧娟腰肢比照片上的要粗,因为她腰上缠了东西! 杜刀嘴把四小叫走、把自己叫出去,这是给罗慧娟创造栽赃机会! 很快外面响起杜刀嘴尖细的声音: “黄所长、小程你们来啦?快快快,我一直在监视着他呢……” 治安员的胶底鞋踏在水泥地上闷雷似的响。 钱进心提了起来。 时不我待。 现在再出去自证清白肯定来不及,当下这年代牵扯到流氓性质的问题太复杂了! 他以最快速度开抽屉拿出金盒。 内衣内裤丝袜这些东西都是软的,可以往里塞。 塞进去他就当商品上架。 至于商城收不收后头再说,反正可以先上架。 东西塞了一半。 外面响起刘三丙嚎啕大哭声:“把我二哥抓走、抓走,凭什么打我……” 刘四丁也哭:“程叔叔我求求你,别让二哥打他了……” 程华慌张:“小丁你有话说话你别扒拉我裤子、哎哎哎,我裤子!” 有砰砰砰的声音响起。 刘大甲和刘二乙干在一起。 钱进抓紧塞东西的速度:死手,给我快点! 内衣内裤丝袜总算全上架。 他一看还有《少女之心》…… 此时敲门声响起:“钱进同志,开门!” 第37章 搜我也得搜她 钱进开门,但堵住门。 黄永涛严肃的弹了下大盖帽,说:“钱进同志,有人举报说咱街道上最近近几天丢失的妇女那啥,那个私人用品、贴身用品,是被你给偷了!” 钱进问道:“黄所您信吗?” 黄永涛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上在没有取得证据之前,我个人对任何同志都没有意见。” 杜刀嘴火急火燎的说:“你们愣着干嘛?老黄你倒是进去抄家啊!绝对有发现,我有证据才举报他的!” 说着扯开嗓门就嚷:“街坊四邻都来瞧嘿,抓流氓现场教学……” “哎哎哎,闭嘴!”程华赶紧喝止他。 钱进看到此时楼道里还没认出来。 又联想到先前杜刀嘴说‘我家里没人回来吃午饭’的情况,顿时有了决断。 他不跟杜刀嘴斗嘴,拿了金盒出门: “你们可以搜,但这盒子我得带出来。” “这老铜盒是我家的传家宝,省得某些人假公济私,学孙殿英夜盗东陵!” 说着他斜睨杜刀嘴手腕上的铜镯子。 杜刀嘴骂他:“往谁身上泼脏水呢?谁要你家个破盒子?” 黄永涛等人知道她爱占便宜的性子。 于是检查盒里空空荡荡没有藏任何东西后,便让他抱着盒子出门去。 不出意外。 黄永涛和程华进他家开始搜,杜刀嘴也跟了进去。 她最积极! 拼命的想捶死钱进。 钱进对刘大甲低声说:“给我堵在204门口谁都不许进!” 趁着楼道里还没有邻居出来,他闪身进入204。 原神,啊不对: 商城,启动! 这些内衣内裤丝袜果然不能作为商品被收购,没有价钱。 但是那本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报价了! 钱进来不及细看,迅速下架内衣内裤丝袜往床底下塞—— 姑苏慕容家的绝学,以其之道、还之彼身! 刘大甲的声音响起:“李奶奶来啦?” 钱进知道有邻居听见闹腾声出来看热闹了。 他不敢耽搁,还有一批内衣裤叉子来不及取了,他把《少女之心》特意取出来塞在被褥下,然后立马出门。 这一层楼又有两户出来人。 楼上楼下的人也开始赶来。 钱进拍腿叫屈: “各位叔伯大爷大娘,杜刀嘴欺人太甚,她仗着家里人多欺负我孤儿寡、寡男……” “怎么回事?”李小梅下来问。 钱进眼睛发红、拳头紧握:“杜刀嘴污蔑我偷了街道上嫂子婶子们丢的那些内衣内裤!” “她找了治安员去搜我家,她也跟着进去搜,她凭什么这么作践我!” 李小梅顿时怒气冲冲。 她开大脚蹬开门准备开大。 刘四丁说:“妈,这是前进叔的家!” 李小梅赶紧扶住甩回来的门,怒吼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有人实名举报,我们就得调查。”黄永涛温和的说。 “搜一下是好的,如果钱进同志是被污蔑的,我们这是帮他洗脱冤屈、证实清白!” 安抚了围观居民,他又喝止杜刀嘴:“女同志、女同志,哎哎哎,马勒戈壁的杜刀嘴说你呢!” “你进来干什么?你凭什么搜人家东西!” 钱进怒目瞪杜刀嘴。 这愤怒可不是装出来的。 臭娘们为了占自家房子竟然勾搭了罗家想送自己去坐牢! 血仇! 杜刀嘴慌了。 她顾不上跟钱进斗嘴,慌慌张张的喃喃自语: “抽屉没有柜子没有床底也没有,哪里呢?是不是烧了?” 炉盖被打开,里面煤炭甚至没有燃烧起火焰来,只是在冒烟。 烟雾弥漫。 屋里屋外都咳嗽。 杜刀嘴又撅起腚扒拉煤灰,程华气得大盖帽都歪了: “谁让你进来的?你搁这生产队刨地瓜呢!” 杜刀嘴说:“他绝对偷了那些东西,屋里要是没有他肯定烧了……” “别瞎说。”程华对她更厌恶,“你看看炉子里有火吗?没有火怎么烧?” 杜刀嘴急得跳脚:“那就是从窗口扔出去了。” “不怕,我早就料到了,我早让俺妈出去在墙根下候着了……” 她急匆匆喊人。 吊眼老太太急匆匆回来,说:“没有,窗口没扔出东西来……” 钱进冷眼旁观。 杜刀嘴这次为把自己捶死,计划还真是够周密,甚至派人去外面监视他会不会从窗口扔东西。 答案让她更急躁更慌张。 她看到一楼李老太在这里,赶紧说:“李婶子你今天看见钱进的流氓举动来着……” “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老花眼哪能看见?”李老太飞快摆手。 杜刀嘴跺脚说:“上午那会你不还说吗?说他跟老徐家那狗熊小子在咱楼道口讲流氓话!” 李老太继续摆手:“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耳背能听见啥?” 黄永涛指着杜刀嘴说:“你还有什么说的?” 杜刀嘴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哭丧着脸说:“不应该呀!不能呀!”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劳动突击队二队队员来了。 徐卫东跑在最前面: “污蔑!绝对是污蔑!针对无产阶级、针对劳动人民、针对支农模范——呼呼——的污蔑!” “我有有有证据证明我们队长的清白,呼呼,我们队长、队长就死在上个礼拜天……” “是在,不是死在!”周耀祖赶紧提醒。 徐卫东解释:“防冷涂的蜡,着急嘴瓢了!” 然后继续嚷嚷:“他去支农了、下乡支农了,可当天还是有人丢了裤衩子……” 周耀祖朱韬在后面,挤开人群跟钱进站一起。 并肩作战! 徐卫东喘着粗气给他使眼色:咋样,同志哥这次来的及时吧? 钱进说:“领导们已经把我家搜完了!” 徐卫东:草! 最后程华关上门,把从五斗橱上翻出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拿出来: “只有这个,但这不违规更不违法。” 钱进知道得对他们的搜索工作表现出不满。 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说:“我这是在研究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临床表现呢。” 徐卫东讲义气的证明:“这是真的,我们队长最近请教我怎么写论文,题目叫《论尼龙袜对革命意志的腐蚀作用》!” 整栋筒子楼笑成了蛤蟆坑。 咕咕嘎嘎不停。 黄永涛脸沉下来。 他当了快三十年的治安员,严肃时候还是很有派头的。 熙熙攘攘的楼道里慢慢安静。 吊眼老太一看情况不好,拉闺女手要回家:“这事闹的。” 钱进挡住她,说:“黄所,老话说的好,贼喊捉贼!” “我现在实名举报杜刀嘴家里有人偷了东西!” “我们邻居都知道,她家里人总是小偷小摸……” 杜刀嘴伸手戳他脸:“你放屁……” 刘二乙上去将她架住。 钱进继续说:“我可以有方向的怀疑,偷走这些物件的就是她的两个弟弟!” “她的两个弟弟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出门眼睛就往姑娘妇女身上扎,放旧社会绝对的地痞流氓!” “我撕了你的嘴!”老太太也上来伸手。 刘二乙一看这还了得? 他一把跨过去把老太太推倒了。 杜刀嘴撕扯刘二乙。 李小梅经刘有牛超负荷对抗而练就的大体格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看有人要打自己儿子,上去摁住人开片。 两个大逼兜下去,杜刀嘴看见了太奶…… “嫂子干什么、干什么。”钱进上去拉架,把杜刀嘴两手反剪在身后。 李小梅以往被杜刀嘴讥讽的很惨。 她是乡下人,在城里不敢惹事,有气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合理发泄渠道出来了,那胳膊是抡圆了开片。 杜刀嘴把祖宗八辈过了一遍! 现场形势大乱。 程华要去劝阻被徐卫东拽住:“哎哟哎哟我头晕、我我我刚才跑急了我高血压我低血糖……” 最终还是黄永涛去分开两伙人。 他虎着脸说:“都给我贴墙站好,谁也不许动!谁动谁戴银镯子!” “程华你搂个大老爷们干什么?过来,进去搜!” 然后他指了指钱进:“我不偏袒谁,搜了你家也搜她家,你别给我闹事!” 钱进家里东西少,很好搜。 杜刀嘴家里东西极多很杂乱,光是上下铺床就有三套! 程华脸色发苦。 大活啊! 他弯腰一掏——一只露手指的劳保手套裹着半块肥皂,肥皂上印着“海纺革1976劳保”。 李老太立马叫道:“哎?这我家肥皂,礼拜天我在水房给孩子洗汗衫,一扭头没了!” 杜刀嘴娘俩很慌,想进门制止他们行动。 黄永涛掏出手铐指着两人大喝一声:“站住别动!” 他虎着脸找扫帚,从床底往外扫。 杜刀嘴一眼看去。 呆若木鸡。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李老太又大喊:“娘咧,这么些裤衩子尼龙长袜子……” “哪呢哪呢!”一群无班可上的老头老太开始挤挤更健康。 第38章 钱队长是不是有对象了 泰山路25号居民楼的2单元热闹了。 居委会来人了。 失主也来了。 有人拿起一条红裤衩说: “这是我丢的,这料子是俺妈上个月给我领的瑕疵布。” 又有人拿起件蓝灰格纹胸衣:“是我的。” “这布料是国棉六厂的二等品,今年夏天不要票,我对象给家里扯了两丈做窗帘,剩下的我改了个小衣裳。” 有姑娘找出条丝袜说: “这是俺厂里上个月工业学大庆活动给妇女准备的奖品,当时都盖了红章的,我洗了好几次没洗干净还有痕迹呢。” 钱进点头。 这什么厂子真奇葩了。 给丝袜盖章还盖在屁股位置。 杜刀嘴母女瘫在地上拍着腿、拍着地哭闹: “绝对是栽赃啊,这绝对陷害我家里……” “这不是我家的,是有人塞里面的,我家里偷这个干什么,当尿布嫌小,做抹布嫌骚……” 有妇女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娘俩才骚!” 钱进劝来认领失物的几人说: “扔了吧,这玩意儿恐怕被人用过了,特别是女同志你的丝袜——啧,唉!” 妇女们很过日子,她们痛恨杜刀嘴母女的偷摸行径同时舍不得扔掉完好无损的内衣内裤: “没事,都是女人,让她们穿了也无所谓,回头好好洗洗。” 徐卫东羡慕的看着被搜出来的《少女之心》手抄本,随口说: “恐怕不是女人穿过,而是男人用过。” 倒吸凉气声能给楼道降一度气温。 四小疑惑:“咋了?” 李小梅一脚一个踹出去:“回家!整天咋了咋了,我看你们是欠砸了!” 居委会、治安所领导们低声讨论。 最终黄永涛说:“他家孩子先交给魏主任,大人全部去所里。” “考虑到案子性质恶劣,还牵扯到禁书,那就直接去他们厂里叫人吧,叫到所里来!” 钱进盯着杜刀嘴。 他等着杜刀嘴把真相说出来。 这件事肯定跟罗家脱不开干系。 可杜刀嘴哭哭啼啼、摸滚打爬,一个劲的说是被栽赃陷害了,绝口不提罗家。 人被带走,赃物被当作证物带走。 嫌疑人、受害人也被带走。 黄永涛很客气的跟钱进握手:“小钱,今天对不住了,但我们是公事公办,可不针对你这个支农积极分子啊……” 钱进笑道:“我知道,黄所您这么说就把我看轻了,我五体投天支持你们的工作!” 黄永涛要帮他收拾翻出来的物品。 钱进自然不会麻烦他。 黄永涛客气了几句后说:“也行,你家里宝贝还不少,那个鱼胶得收好,小心被人偷了。” 鱼胶? 钱进扭头一看,是上礼拜天刘旺财送他的干鱼胶。 他笑道:“这鱼胶珍贵吗?我不知道啊,是支农时候生产队队长送我的。” 黄永涛说:“你们这边不流行这个,在我东海老家,这种毛鲿鱼干鱼胶相当珍贵,是高档营养品也是中药材。” “你手里这五块鱼胶,每一块在我家乡都至少能换一辆二八大杠呢!” 钱进愣住了。 25号楼的2楼又空空荡荡起来。 钱进又把四小叫下来。 四小很给力。 他把罗慧娟带来的大虾酥分给他们:“吃吧。” “娘咧,又香又甜的大虾酥!”刘三丙欢快的抖动小屁股,“今年爸的工友结婚给了两块,那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钱进说:“这次一人能分个五块六块的。” 罗家为这次的栽赃陷害也是下本钱了。 罗慧娟送来二十多块大虾酥,作为零食这在当下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刘大甲说:“前进叔你都给俺弟兄?你得自己吃,你别对俺四个这么好了。” 钱进说:“我不爱吃糖,你们也少吃,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 刘三丙把大虾酥摁进兜里:“正好,俺妈总说我也不是好东西,俺俩一路的。” ‘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 四兄弟坐外间一起专心致志的吃起糖来。 钱进则在里间研究鱼胶。 五块鱼胶干巴巴的,大小都比他手掌大一些,色泽黄褐,有切割痕迹,入手沉重,每一块都得有半斤多。 他拿了一块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入黄金盒里。 价格让他沉默。 他缓缓走到窗口往外看。 天真蓝。 云真白。 女同志的裙摆真长。 毛鲿鱼的鱼胶真贵! 就这一块鱼胶,商城给出的报价是足足的九万五千块! 钱进平静了心情回来看商城信息: 褐毛鲿鱼胶(大耳赤嘴鳘鱼胶)·多年存干货·229克,品相:良。价值:95000元。 昨晚得到的铜铃卖出的价格更高也没给钱进带来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因为那铜铃他当时就看出价值不菲,甚至猜测过是不是能卖几百万。 这些鱼胶不一样。 要不是黄永涛说它们值钱,钱进会把它们当作鱼干鱼片之类的东西继续保存着,然后等到某一天学会了怎么吃就做菜吃掉。 他一点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刘旺财等渔村人也不清楚其价值。 这样当它的报价出来后,那震撼力跟火山爆发似的! 另外四块送入商城。 报价接二连三出来: 112000元,90000元,107000元,95000元! 发财了! 突然一下子,他的存款拔高到了八十万! 钱进感觉自己心有猛虎。 他想要细嗅蔷薇。 可他不认识叫蔷薇的姑娘。 最终他压制不住内心的猛虎陡然跳起来,老树盘根、隔山打牛、盘龙开洞、双管齐下、杠上开花、金鸡独立…… 刘四丁吓一跳,一口咬了大半的大虾酥,这把他心疼的要掉眼泪。 刘三丙含着大虾酥问:“前进叔,你练拳准备打死杜刀嘴他们一家吗?” 钱进缓缓收功,说道:“不,我会收拾他们,但用不着打他们,那只会脏了我的手!” “让俺爸去替你打。”刘三丙积极的为他出谋划策,“俺爸在港口搬货,每次下班手可脏了,他不怕手脏。” 杜刀嘴一家子确实脏了名声。 她们家在泰山路是公共厕所爆炸,臭大街了。 现在上至老头老太下至光腚小孩,提起她家尤其提起杜刀嘴的两个弟弟就一个看法: 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即使再偏向她家的人也得说一句: 茅坑里跳高——过粪了! 尽管杜刀嘴一家死活不承认东西是它们偷的。 但就像杜刀嘴准备栽赃钱进时候的打算一样,只要事情发生了,老百姓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这口锅直接让她们一家给背上了。 然后她家里还发现了手抄本的《少女之心》! 杜刀嘴两个弟弟算是被她给害惨了。 治安所将怀疑目光都放在杜家两个弟弟身上。 毕竟他俩大龄未婚,并且正如钱进所说这俩兄弟在妇女之中口碑很差。 事发第二天,泰山路的话题热榜被一家子承包了: “昨天晚上她大弟对象家里知道事情了,人家父母严令闺女不准谈了,这段感情是拽老太裤腰带——拉倒了……” “肯定拉几波倒了,谁家好人能让闺女跟这样的东西处对象?跟你说吧,还不止这个,她男人的工作我看也得骆驼祥子的黄包车——保不住……” “光她男人吗?哈,她兄弟的工厂今天上午派人去所里了,看着吧,她家是热汤灌老鼠洞——一窝完蛋!” 钱进听着大道小道消息来到居委会。 劳动突击队开会也是这话题。 三队队员表态:“我们被误会了,当时是有人在瞭望台上用手电照女厕所,但绝不是我们队员,是杜家那俩孙子!” 居委会前的展示栏贴了二季度的各项标兵,其中有杜刀嘴,然后张红波也赶紧安排人给换掉了。 钱进去看展示栏。 1977年第二季度灭鼠冠军:杜稻翠(上交鼠尾58条) 这一栏被撤掉,留着下面几栏: 1977年第二季度防火防盗标兵:刘有牛(连续三月举报自家灶台隐患) 1977年第二季度卫生流动白旗:徐卫东(街道下水道倒马桶被抓17次) …… 钱进哈哈笑。 难怪李小梅总是在公共伙房做饭,原来自家炉灶被自家男人给举报了。 至于徐卫东这个卫生流动白旗他不意外。 往街道下水道里倒排泄物,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马上就是国庆节。 居委会希望劳动突击队出一个节目。 队员们表示:出节目?出个屁! 王东摸着下巴胡茬说:“我老婆厂里三班倒赶制国庆献礼布,下工连床都爬不上去,全指望我伺候,我哪有时间练节目?” 张红波突然抽出红头文件给他们看:“这可是政治任务!” 钱进这边也说:“国庆节期间我得下乡支农,我哪有时间表演节目?” 一波鱼胶50万! 他必然得回去投桃报李。 然后他记得老队长家里不止五块鱼胶,还指望能把剩下的鱼胶拿回来。 到时候一鼓作气冲出一千克黄金打一个大箱子! 张红波怒道:“说过了,这是政治任务!” 钱进说:“要不我组织生产队社员来咱居委会开会吧?你跟他们说?” 张红波被怼的无言以对。 主要是钱进表现出来的坚定态度是肉眼可见的。 他对支农的积极性、主动性、能干性更是不能做假的。 其他人对此满头雾水。 你对农民就这么有感情? 以至于有队员猜测:“钱队是不是在乡下找了对象啊?这下乡真勤快!” 唯独周耀祖对此面色凝重:“三人行必有我师,得学习,学习他扎根城市、不忘农村的精神!” 第39章 进城救钱进同志 “你说的是真的?” 刘旺财蹲在生产队办公室前的磨石台阶上,花岗岩地面到处是旱烟锅子磕出的点点白痕。 他抬头望着眼前穿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小青年,反复问: “我们给来支农的知青送两把芹菜、豆角,就害得人家被公家单位定性为‘私运犯’?” “一点没假!老舅,你外甥我还能糊弄你呢!”小青年煞有其事的掐着腰说,“就是私运贩!我听的叭叭准!” 他是刘旺财的外甥叫牛成才,在上周日见过小分队设卡抓钱进的场景。 今天他歇班,闲的蛋疼特意来找老舅问钱进当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得知是真的,他就把自己打听来的场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再加水的说了一遍。 水很多。 不光是他自己加的,还有其他人加的。 当时他去的太晚,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只好事后找人打听怎么回事。 但有些人不靠谱,最喜欢指着高粱杆说金箍棒。 他打听到的消息已经是添油加醋还加水甚至加尿的了。 结果如今他再加上一波水,刘旺财得知的信息就是这样子: 城里面有些干部瞧不起农民泥腿子,得知钱进星期天去支农,还得到了农民的热烈欢迎,对此非常不满。 于是他们趁钱进回城,跟鬼子设卡查老百姓一样,小分队也设卡抓住了钱进,为首当官的还用皮带扣抽他的脸! “抽的很使劲,皮带扣砸在脸上跟砸在车把上一样咔咔响……”牛成才说他是亲耳听到的声音。 刘旺财将烟袋锅使劲在石头上敲了敲。 烟灰散落。 落在地上他低头看。 仔细看了半晌,才从灰烬里看出字来,满地都写着冤这个字。 他头也不回的问门口站着的刘有余:“你都听见了,钱进跟着咱生产队倒霉了。” 会计偶尔会进城,觉得不对劲。 他问道:“成才,你是亲眼所见?不是你道听途说?” 牛成才先是心一虚,随即想起看到的场景比划说: “我亲眼看见了,你们给钱进装的袋子都被人家给撕碎了,地上有茄子芸豆豆角有黄瓜西红柿。” “这么长的豆角、这么粗的黄瓜、这么硬的苞米芯、这么黑的茄子,对不对?” “我看的猛猛准,当时地上的黄瓜茄子上还粘着你们红星刘家的泥印子呢!” 最后一句话让刘旺财忍无可: “好啊、好啊,这是有旧官僚思想在作祟!这是逼着咱老少爷们上梁山啊!” “敲犁头!” 刘有余去捡起铁棍,跟张飞敲鼓似的当当当猛敲铁犁头。 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开来,召集了附近的人。 刘旺财将消息发布给他们,他们向四周飞奔。 很快全生产队的社员都收到消息来到了办公室前。 妇女们纳鞋底的麻绳绷得吱吱响,汉子们的旱烟卷亮起火星点点。 刘旺财拿着开大会用的铁筒大喇叭,嗷一嗓子开始喊话时,声音震得老槐树上的麻雀窜稀。 他强忍悲愤把从外甥口中听来的事情讲给壮劳力们听。 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他就掺点水说出来。 说完之后他大声问:“钱进同志对咱生产队是掏心掏肺了,是不是?!” 妇女主任王秀兰第一个窜出来: “绝对的掏心掏肺!我家里现在那些白花花的新棉花,就是用人家钱进补的钱、补的票买的!” 刘旺财举起大喇叭说:“同志之间不说钱和票的事,那太俗气,咱就说当初人家头一次来支农。” “当时马上就是暴风雨的天,暴风雨一来咱七百亩玉米都得完蛋!” 老队长很激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当时七百亩的玉米一点没收!要是扑了发霉了,别说交公粮,咱全队四百多口人就得喝西北风!” “人家钱进同志到来后可没把自己当城里领导,人家来了闷头就干,一看干不过来,人家去公社开拖拉机!” “开来拖拉机,人家又说老少爷们听好了!暴风雨催人命,咱们夜班还得干,给拖拉机挂夜灯的干!是不是?” 朴实的刘家社员记得钱进的好,而且老队长说的是实话: “是!” 刘旺财说:“别以为开拖拉机轻快,那发动机跟火炉子一样。” “我进驾驶室看来着,钱进同志在咱队里干了三天,拖拉机坐垫晒干了反出来的都是汗碱!” “大家说,钱进同志又帮大伙儿保住了口粮又回头来给咱补钱补票,还有他做人实诚、办事地道的吗?” “没有!”好几个人喊。 刘旺财说:“可结果呢?” “结果因为咱队里,他在城里倒落个里外不是人、成犯人了!” “咱庄户人办事讲的就是有恩必报,现在该怎么办?” 人群外的牛成才挤挤眼:“犯人?不是,什么犯人?不是贩子吗?” 新娘了上了老光棍的床。 是躺是趴由不得他了。 王秀兰带头喊:“去给他讨还公道!” 刘有余去仓库把炼钢那年市里领导奖的红旗扛出来。 刘旺财说一声兵贵精不贵多,点了二十多个青壮汉子组成个队伍像条土龙似的往城里游。 穿过公社时,刘有余突然扯开嗓子唱:“临行喝娘一碗酒……” 众人应和:“浑身是胆雄赳赳……” 公社领导被惊动。 站岗的民兵张爱军蹬着自行车跟一头脱毛黑熊似的追上来:“老班长,怎么回事?” 刘旺财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张爱军鲁莽的瞪眼:“还有这样的事?同去同去!” 刘旺财很欣赏他:“不愧是毛头渡的第一条好汉!” 张爱军梗着脖子喊:“那当然,你以为我高粱米都白吃了?” “钱进开着拖拉机也给我们毛头渡收过庄稼,这我一清二楚!” “黄海的带鱼都知道感恩,我堂堂的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还能不如带鱼有良心!” 说完他蹬着自行车在前面当开路先锋。 公社领导看他没回来,寻思没大事就去忙自己的了。 秋收还没结束呢。 至于张爱军怎么没回来? 领导们都知道这同志哥在部队当过捕俘手,战斗能力过硬,同时脑袋也又僵又硬,最终被退回了地方。 于是他们估计张爱军半路脑子开小差,整个人也开小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张爱军跑到海滨市里了。 还一路打听找到了城南区打投所的所在地。 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打投所。 里面的工作人员全懵了。 其实从星期一开始,该所的主任和副主任就挺懵。 当天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有举报信和建议书被投送到了他们单位。 信里说有一位名叫钱进的支农模范、先进个人在支农归来的路上被他们单位一个小分队给诬陷了。 他们觉得这是小事不用管。 直到今天有一支乡下的队伍扛着红旗赶来要为钱进讨还公道…… 所里的头头们跟刘旺财交涉,搞清楚情况后面面相觑: “谁把钱进扣了呀?这不是绳子绑了老鹰蛋——扯雕蛋嘛!” 刘旺财不信他们的话。 老队长掏出搪瓷缸往台阶上一墩,说:“今天不还钱同志清白,老头就把学大寨的劲头使这里!” 领导们懒得搭理这种不讲理的老固执,直接说: “去,通知治安所来清人!” 刘旺财从挎包里掏出一捆管子扔过去: “70年建防汛堤炸礁石剩下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响。” “要不然试试?能响的话给领导听个响?” 张爱军乐呵呵的说:“我当过兵,这东西我熟。” “你们别担心,里头不是黑火药是c4,肯定能响、老鸡脖子响了,估摸着全城都能听见。” 大小领导全部额头冒汗。 你叫我们别担心什么? 别担心到时候会青一块紫一块吗? 这个我们当然不担心,这么一堆的c4炸了,我们肯定是东一块西一块啊! 外表粗犷、作风勇猛的常主任流汗了:“老同志、老队长、老大爷!” “咱有话好好说,可不敢冲动啊,这样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俺庄户人就冲动,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把钱进同志定性为私运犯来着?”刘旺财打断他的话。 主任正要回答。 刘旺财立马说:“告诉你,你可别冲我们胡咧咧,我们队伍里有人证!” “当时就在现场的人证!” 主任没辙:“那会是说钱进同志是私运贩子来着,不过那不是定性,就是……” “别就屎就尿的,有就是有!”刘旺财掷地有声的说,“你们这不是污蔑人吗?” “人家同志三番两次去俺队里支持工作,俺社员感谢他给他几把队里种的菜,结果你们就要说他是私运犯,还有天理吗!” 主任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这时候一位办事员赶来低声说:“已经给泰山路居委会和治安所都打过电话了。” “他们联系上钱进同志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第40章 钱进同志,我们单位有个名额空缺 钱进正在家里准备去黑市的货品,门却被人拍的嘭嘭响: “出大事了开门啊!” 是治安所黄永涛的声音! 钱进赶紧用被子盖起货品。 他打开门,黄永涛拉他就走: “赶紧去区打投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民兵带着农具和炸药在闹事!” 钱进一听这话吓的菊花发紧,以为是给生产队送去的货品被公家发现问题了! 他赶紧问:“黄所,出什么事了?” 黄永涛说:“出大事了。” 钱进不懂,这也算个回答? 偏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 钱进要上车又看见徐卫东跟哈士奇一样蹭蹭蹭跑来:“老钱,出大事了!” “刘队长他们的事?”钱进反问。 徐卫东使劲点头。 钱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了?” 黄永涛等不及:“都上车,你俩都上车!” 他开车,徐卫东自觉的坐后面搂住他的腰。 钱进只好坐进挎斗里。 徐卫东嘲笑他:“老钱你他么坐里面跟个鬼子似的,给你一把指挥刀你成太君了。” 钱进斜睨他。 看看你搂着大老爷们胖腰的亲热样儿,谁给你的脸来嘲笑我的? 黄永涛骂徐卫东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 徐卫东龟缩头,老老实实把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有人给居委会打电话了,徐卫东恰好在旁边,得知消息他就提前跑来找钱进。 然后他问:“怎么搞的?为什么刘队长他们以为你被打投所给抓了?” “不过刘队长他们的义气没的说,拿着雷管去救你!” 钱进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被查了一次,怎么事情传到乡下发展到这一步了? 不过显然不是他跟生产队的交易东窗事发,这让他松了口气。 偏三轮到了区打投所。 打投所大铁门紧闭,隔绝了内外世界的沟通。 显然打投所不想事情公诸于众。 他们还没搞清情况,怕自己单位出问题。 双方碰面。 有穿海魂衫的汉子高兴的鼓掌:“钱进被放出来了!” 钱进这一刻是懵的。 好几个汉子冲上来,把钱进跟穿蓝制服的黄永涛给分开并对其虎视眈眈: “就是被这个人关押的?” 黄永涛:我尼玛! 钱进跟刘旺财沟通,很快意识到这是误会。 刘家人稀里糊涂的搞错了情况,违法了! 刘旺财这几个带头人恐怕要被法制!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归根结底刘家人是在为他出头。 有一群人真挚的关心自己、为自己出头的感觉,让他感动又激动! 前世今生头一遭! 钱进感动中脑筋飞快的转,强逼了自己一把后还真逼出点想法: “立马换说法!别说我被抓我被扣的事了——这是没有的事!” 张爱军好奇的凑上来。 钱进一看有陌生人,便改口说: “你们是来为我找公道的,因为我被人陷害了——周日打投小分队不是执行公务查我的,他们是跟人勾结、受人指使,在不经调查的情况下为难我!” “记住了,你们是来给我、给一名热心支农的知青讨要公道!” “你们要知道是谁陷害我、阻止我去支援你们生产队的社会主义农村发展工作!” 刘旺财沉吟一声走出去,大声问道:“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要不要把人交出来!” 常主任又惊又怒又茫然:“你们要的钱进不是这个青年?” 刘旺财掷地有声的说:“我们要钱进干什么?我们要的是陷害钱进的人!” “要的是阻拦他去支援我们红星刘家搞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的人!” 大小领导们纷纷爆粗口。 什么情况! 旁边的徐卫东已经搞清楚了情况。 他是亲身经历者。 于是他开始助攻,把钱进最近几次下乡支农的工作做了简短汇报,又把周日的事情讲解一遍。 最后他说:“领导你们可以问当时卡钱进同志的小分队,他们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干的。” “这件事有幕后黑手,幕后黑手瞧不起农民,他自己不愿意去支农搞建设,还对别人支农搞建设的行为进行阻拦破坏!” 领导们不好糊弄。 一位股长冷笑着说:“你们把我们单位当什么地方了?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刚才说我们扣押了那个钱进,发现我们没有扣押钱进了害怕了吧?又要找理由……” 常主任更是心里门清。 但他拦下了手下人的话,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就这么着了,不闹了,没好处!” 然后他露出领导风范,温和的笑道:“各位同志,我看今天咱们是闹了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 钱进给刘旺财使眼色。 借坡下驴。 “没有误会!”一个虎吼声响起。 张爱军龙精虎猛的站了出来:“你别想和稀泥,这事不给个说法不能解决!” “你们必须把陷害钱进同志的人交出来,他瞧不起农民!破坏农村生产建设!” “不把他交出来,农民坚决不答应!我们要高举红旗去反映情况!去听听大领导怎么说!” 钱进呆住了。 你谁啊? 刘家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条猛虎卧着啊? 常主任豁然色变。 你们想闹事? 好! 刚才我念你们一堆农民不懂事放你们一马,钱进来了你们知道错了我又放你们一马。 结果呢? 你们把我当成放马的了?! 他叫人把涉事小分队叫了出来,用狠辣的目光扫视钱进等一行人: “他们说的是实情吗?是有这么一个人吗?” 分队长正要响亮否认。 一个麻脸青年垂头丧气的说:“主任,是实情,确实有个人……” “常胜利!”分队长急眼了。 张爱军更急,指着常胜利吼:“让他说!” 常主任的脸由红转白又转黑,他用不争气的眼神怒视常胜利。 常胜利却不怕他:“要实事求是啊!” 刘有光等一群乡下汉子搞不清楚情况,他们发现自己一方确实有理,又闹腾起来。 主任急了。 手下人拉胯,他只能再放这群人一马。 于是他赶紧去找钱进、黄永涛:“你这个小同志,这是干什么呢!” “黄所,这是你辖区的人,你赶紧好好说道说道……” 不用说道。 钱进是明事理的人。 他说:“领导你放心我立马把人拉走,这件事就是误会!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影响你们工作!” 黄永涛欣慰点头。 主任听后还挺感动,低声说: “你赶紧处理,其实我是知道你的,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名单已经抄送到我们单位来了。” “上级单位要求我们各单位盘查编制空缺,并根据工作性质做决定,优先给你们先进个人提供招工名额。” 黄永涛精神一振,哟,有人要出血了! 主任继续说:“我们单位恰好有个名额空缺,我看可以给你嘛……” 钱进愕然,心里陡然响起了领袖的教导: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好嘛! 领袖同志的话果然是真知灼见、至理名言! 守着黄永涛,主任表了态。 钱进跟刘旺财耳语几句。 刘旺财领着不明所以的汉子们列队离开。 张爱军伸出手指冲打投所的领导堆里划拉了半圈:今天我们放你们一马! 几位领导气得要命,纷纷来面见老大:“常主任……” 主任叹口气摆摆手:“别说了,都别说了,刚换了大领导,各单位以稳定为主,今天的事情过去了。” “待会准备个会议,单位下季度的招工名额需要再讨论讨论。” 大门外。 黄永涛拦住了刘旺财:“老同志,你挎包里的雷管需要上交给我。” “哪有雷管?”刘旺财笑了。 他抽出一根雷管用旱烟点上: 嘭——啪! 不少人吓一跳。 素质低的直接开骂。 素质高的也很不开心:“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放二踢脚?” 黄永涛瞠目结舌,然后在心里头骂打投所的领导们: 猪、一群猪!脖子上顶的全是猪脑壳吗? 连二踢脚都能看成c4雷管,长了眼珠子是图什么?图铮明瓦亮怪好看? 既然生产队的民兵们没有带可爆炸物,黄永涛松了口气,骑上偏三轮‘突突突’的离开。 钱进这边也松了口气:“路上我听说刘队长你带着雷管来了,可担心坏了。” “就是雷管呀,我看的清清楚楚。”张爱军直挠头。 刘旺财把挎包系上,黑漆漆的老脸上笑容神秘莫测。 钱进带他们去泰山路。 他安排徐卫东先行回去: “你家里的粮票肉票菜票全给我拿来,要是不多的话,找咱队里人凑一下,我很快还你们。” 徐卫东痛快答应,借了张爱军的自行车站起来蹬。 一队人换了方向,扛着红旗直奔泰山路居委会。 第41章 奔赴国营饭店 居委会里,张红波得到消息后跟裤裆里钻进个窜天猴似的,急的团团转:“钱进惹什么祸了?” “区打投所命令黄所把他带走了?”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安生,整天说要支农支农的,好像他成兰考焦书记了。” “他能不能判刑?最好判个十年八年,免得整天给街道惹麻烦……” 就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有人跑进来通知说: “钱队长回来了,还带了一支队伍!” 张红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去看。 看到了钱进。 看到了魁梧壮汉扛着红旗昂头挺胸。 看到了一队汉子龙行虎步,他们裤脚上糊的泥点子成了新时代的金甲鳞片,走起路来咣咣带响。 五队长米刚看着红旗说:“红星刘家生产战斗队!” 他赶紧吆喝:“张主任麻烦了。” “上次开会你要求我们突击队给国庆活动出节目,钱队反对还说要从生产队叫农民来开会。” “我以为他是放卫星,结果人真把人民公社搬来了!” 张红波表情跟便秘时候挨了一记千年杀似的,额头见汗: “反、反了他天!我就在办公室里,看看他敢干什么!” 说完他钻进办公室。 外头的人听见了‘咔吧’一声。 落锁了。 钱进让队伍在居委会前歇息。 他想邀请张红波中午作陪。 对方却闭门不见。 这样他先找米刚:“米队,跟其他三个队长说一声,中午我请客去国营二饭店。” 米刚一听来劲了,狂奔着去通知其他人。 国营二饭店是海滨市的餐饮百年老字号。 它的前身叫六聚楼,成立于清朝末年,在五十年代积极参加公私合营改造成了如今的国营第二饭店。 这饭店名气很响,菜品价格很高,城里人即使是全工人家庭也只有在招待贵客时候才会去。 而刘家人正是钱进的贵客! 他选国营二饭店请客不光是名气问题,还主要是它家主打硬菜。 什么香酥鸡、红烧肉、酱牛肉和炖肘子等等,这对当下的老百姓来说最有诱惑力。 徐卫东得知张红波不给面子,便去找了哥们程华负责作陪。 钱进回家拿酒,顺便叫了刘有牛媳妇李晓梅去饭店。 其实他可以在家里拾掇出一桌比国营饭店还要丰富的菜肴,但容易引发人们怀疑: 一个劳动突击队小队长,哪里来的那么多午餐肉、肉罐头、香肠等紧俏物资? 再一个自己招待无论菜肴多丰盛,面子上远远比不上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这点从他们踏上去饭店的道路后,众人的情绪能感知出来。 刘旺财等人得知要去饭店吃饭,一个个精神抖擞,赶路的疲惫不翼而飞: “真能去下馆子?我这辈子还没下过馆子呢……” “羊角渡的阿贵给生产队往城里送鱼,在城里一家饺子馆吃了碗饺子,回去吹了半年,咱去国营第二饭店,那不得吹一年……” “一辈子都行!咱公社能有几个人一辈子进得了国营第二饭店?你们不知道,这饭店以前叫六聚楼,旧社会地主来吃一顿都得肉疼俩月……” 来到国营第二饭店的门口,讨论声戛然而止。 社员们的注意力被这座只存在于农民传闻中的建筑所吸引。 饭店门口开阔,临街道处开了个窗口,好些人在排队,有的挎着篮子有的端着大搪瓷缸。 张爱军愣头愣脑的问:“这都是要进去吃饭的?城里人生活就是好。” 徐卫东说:“不是,城里人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两次馆子。” “他们是在买包子,肉包子一个两毛钱。” “多少钱?”刘有光发出响亮到夸张的反问声,“就那小肉包子两毛钱?能买上一斤细粮了啊!” 这价格让社员们对国营第二饭店产生敬畏之心。 他们迟迟不敢进门。 钱进去拉开门示意排队进入。 汉子们挤在门口哼哧哼哧,解放鞋在地面上一个劲的蹭,蹭的写有‘欢迎光临’的棕红地毡直掉渣。 刘旺财这会也缩了卵,脱下鞋坐在门口大理石台阶上使劲磕: “别把咱乡下的泥带进人家铺着的水磨石上。” 钱进哑然失笑:“别拘谨,咱们是顾客!” 国营第二饭店在他看来屁都不是,也就卫生干净一些,装修很老土: 它内部贴了满墙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黄河少年》等时下电影的剧照,挂着‘严防资产阶级享乐主义’之类的的标语。 可在社员们眼里不是这样。 老队长打头往里走,下意识扯了扯蓝布上的褶子。 刘有余盯着天花板垂下的三叶吊扇,脖子都快仰断了:“快看快看,这电扇真大,比咱队的碾盘还大!” 穿白围裙、戴卫生帽的服务员走来瞥了眼这群人补丁摞补丁的裤脚,顿时嫌弃的摆手: “哎哎,是来吃饭的吗?别走错地方。” 这态度让钱进很不爽。 他直接反击:“来饭店不是吃饭是拉屎吗?” “要拉屎我们也不来这里,在你们这里拉屎未必有公共场所舒服!” 服务员眉头一挑要发火。 可仔细看看钱进的气质和进入饭店后展现出来的底气,再看看跟在钱进身后毕恭毕敬的治安员,她又心里犯嘀咕。 难道是哪里来的领导请人民群众吃饭? 她忍下这口气说:“那你们农民群众往里走,别挡门。” 钱进对这态度也不满意。 但其他服务员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句话: 别误会,我不是针对各位,我的意思是,来我们这里吃饭的都是垃圾! 有穿的确良白衬衣和西裤的人来点菜: “红烧肉……” “没有。” “烧个肘子。” “烧不了。” 这把点菜的人气到了: “什么意思?我看到有饭桌已经上了这两道菜,怎么轮到我们就没有、就做不了?” 服务员说:“人家来的早,所以有。你们来的晚了,没有。” “别冲我瞪眼睛,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俩菜都得大师傅主勺,我们大师傅这会不下厨了……” “这么早下班了?”白衬衣怒了,“把你们领导给我叫过来!” 旁边戴眼镜的中年人劝说:“林科长,算了、算了,吃点饺子,这里饺子总不能是大师傅包的吧?” 林科长忿忿说:“李主任你别管,你远道而来给我们供销总社指导工作,我怎么能让你对付着吃饺子?” 过来要菜单的钱进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默默站在旁边看看有没有机会跟林科长认识一下。 混个脸熟也行。 他正在寻找跟供销总社搭边的人呢。 服务员不怕供销总社,说道:“我们领导来了也没用,他一不会炖肉二不会烧肘子,甚至不会包饺子!” 林科长气的拍柜台。 最后事情闹大了,戴着厨师帽的肥胖中年人出来:“干甚么!” 服务员立马委屈:“大组长……” 大组长就是这年代的厨师长、大厨。 她把事情说出来,里面添加了不少瞎话。 林科长是文明人,气的指着她手指乱颤。 钱进见此趁机出头,他冷笑道:“这位女同志不是服务员,是饭店的厨师吧?” 服务员一愣:“不啊,我不是厨师,我就是服务员。” “那你添油加醋的本事可挺厉害。”钱进讽刺。 大组长心宽体胖,脾气倒是挺好。 他乐呵呵的说:“各位同志先别吵吵,事情我听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怪不得这位服务员。” “我没下班,可我现在每天中午就定量二十道菜,多了做不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上级单位安排的任务!” 他从围裙兜里拿出个日记本展示: “现在人民群众对饮食要求高,城里饭店太少,政府计划要多开几个饭店。” “但厨师太少,菜肴种类太少,上级单位下了红头文件,要求几家饭店的大组长得编纂菜谱来培训厨师。” “这是政治任务,很紧急,我只能挤出上班时间来写菜谱、创造新菜肴。” 林科长不忿的说: “这么多顾客等着吃饭呢,您就不能等下班了再写菜谱、研究新菜?工作要分清主次轻重嘛,上班时间……” “这话不对了,同志,工作就是要上班时间做,下班我得照顾家庭啊。”大组长很严肃的打断他的话。 林科长还想反驳。 大组长摆摆手:“要不然你跟我们上级单位反映一下,别让我们做这些工作了?” “只要我不用编菜谱、研究新菜肴,我立马给你们做饭,你们点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科长这下没辙了。 钱进若有所思的说:“这话当真?” 周围的人全诧异的看他。 难道这小青年深藏不露,竟然是个能影响商业局领导决策的大人物? 大组长说:“当真,我没有文化,真不愿意干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我就喜欢切菜颠勺往锅里添油加醋,!” 钱进点点头:“那你准备做菜吧。” 第42章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 胖墩墩的大组长把钱进拉去一边试探的问:“您是商业局哪位领导的……” 钱进低声笑:“您多想了,我是手头上有一本好菜谱。” “它是有人花耗费巨资搜集的,然后我托人复印了一本。” “您不是被整理菜谱的事搞得心烦意乱吗?不如这样,我给您这本菜谱,您不用麻烦了,用现成的!” 大组长一听就是个‘嗨’。 他哂笑道:“这有什么用?你当我家里连个菜谱都没有?” “大组长您先别下定论,先看看我家珍藏的这本菜谱怎么样?”钱进说道。 “它要是有用,您是不是轻快了?” 大组长用油乎乎的大脑门一琢磨。 对,看一眼菜谱不吃亏! 万一这菜谱上有什么自己没学过的新菜式,那自己照着研究出来。 到时候商业局开检阅会,自己把菜式往上一端,露脸的机会不就来了? 钱进让大组长给众人安排座位,徐卫东招呼客人,自己则骑上程华的自行车迅速回家。 现在城市发展落后城区小也有好处,只要在主城里不管去哪里都近便,他从国营第二饭店骑车回家也就是个十分钟的事。 蹭蹭蹭上楼。 钱进找出黄金盒进入商城找了本手抄菜谱,《500款手写菜谱——美食配方笔记》。 当然名义上是‘手抄’,它其实还是打印的。 只不过字迹和痕迹用了手抄样式的排版,纸边特意做成虫蛀效果,墨迹深浅不一,看起来就是手抄后又复印出来的。 这种菜谱里没有照片,全是文字记录。 价格很便宜,小词典般厚实的一大本只要18块钱。 钱进买到手后立马检查年代痕迹。 他撕掉了扉页和尾页,粗略翻看没什么问题,使劲揉搓简单做旧后便往挎包一塞匆匆出门。 但想了想他又回来挥笔写字: 节约为革命,厨艺献人民! 他的匆忙是对的,大组长一直在等他。 这是个挺实在的同志。 站门口翘着大圆脑袋往他来的方向瞅。 望眼欲穿秋水。 钱进打眼一看。 老话说的真对。 脑袋大脖子粗—— 他把菜谱交给了大组长。 大组长翻阅后,脸上的油珠子里都透露着兴奋劲:“行啊同志,你这都是哪来的菜谱?” “菜式真齐全啊,你祖上肯定在御膳房当差吧?” 大组长粗短的手指头翻阅着纸张指指点点: “八大菜系齐活!还有东北菜、豫菜、本帮菜、客家菜,嘿,少数民族的菜系?” “我再看看,这是满汉全席的摆盘秘诀?还有国宴松鼠桂鱼的糖醋配比?” “这‘三不沾’的绝活我师傅没传我,结果你这里竟然有!鸡蛋黄、淀粉、白糖原来是按七钱三分二厘配,火候要文三武四……” 钱进问道:“怎么样?有了这本菜谱,你不用挠头了吧?可以恢复本职工作了吧?” 大组长激动一拍手: “太可以了,我一直想找这么本正经菜谱,结果城里的新华书店跑遍了,全是革命书籍。” “咱锅碗瓢盆的跟革命不沾边,没咱的书!” 大组长又兴致勃勃翻开菜谱看:“可惜里面好些字我不认识。” “难怪国家要推行二简字呢,我这样在旧社会没上过学的文盲,学现在的字还是太难!” 这方面钱进得暗叫侥幸。 二简字政策马上就要推行。 今年5月份,文字改革委员会向国务院提出《关于〈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请示报告》。 然后最近几个月报纸上一直放风,有的说今年12月就正式开始推行二简字的使用。 一旦推行了二简字,商城的书籍基本上就不敢再带过来了。 不过还好,当下用的是56年版的简化字,跟21世纪用的汉字几乎一样。 看着大组长对菜谱爱不释手,钱进不敢得意、还是很谨慎: “同志,这菜谱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可不是送给你了,你把里面的配方全给抄下来后得还给我!” 大组长只需要菜谱本身不需要书籍,立马把胸脯拍的波涛汹涌: “放心,同志,我立马找徒弟开始抄,争取一天之内还给你!” 钱进说道:“那你现在得做菜了?” “你们吃什么,今天老哥们我请客!”大组长爽快的说。 钱进领着他指向大厅西北角:“那边三十口子人,全是我的人!” 大组长昂起大脑袋露出双下巴:“怎么着?瞧不起老哥们?” “大不了我把一个月的工资撩给你们了,你这人大方,这么宝贵齐全的菜谱都给我了,我还能小气?” “51年我拜师学厨,那可是头三年工资全给师傅了!” 钱进赶紧改口叫‘老哥’。 三十口子人吃饭开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社员们今天奔波一路饿的够呛。 钱进跟厨师管大宝说明情况。 管大宝再度拍的胸口峰峦叠嶂: “咱农民兄弟是来救你的?真是淳朴,那这顿饭更得算我头上!” 钱进还是坚持付了一份钱票。 一份红烧肉和带把肘子的钱票。 他给林科长一行人点了这两道菜,并且请管大宝先给他们那桌做菜。 这才是他费劲巴拉送菜谱的真实目的! 点了菜钱进回到饭桌,连连告罪说刚才有急事。 社员们不在意,他们还在新奇观望,准备回家后吹牛呢。 刘有余把自己所见告诉钱进:“娘咧!你知道吧,葱烧海参三块二,饭店真狠!” 其他人凑上来参与讨论: “海参在咱渔家也是珍贵物件,它贵不稀奇,你看那个尖椒干豆腐,八毛钱!” “醋溜白菜还要五毛钱,杀人啊!” “这么看炒肉片还行,一块一,我看肉片子够肥,肯定香!” 刘旺财则对钱进悄声说:“随便吃点行了,其实我们带吃的了。” 他打开挎包,里面有黄灿灿的玉米饼: “今年鲜玉米面蒸出来的,香着呢!” 钱进拍拍他粗粝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服务员过来递给钱进菜单册。 封皮油渍斑斑,上面“最高指示:厉行节约”的金字已经磨到斑驳陆离: “同志们,正主来了点菜吧?” 钱进说:“你们大组长替我请客,你去问他吧。” 服务员听到这话顿时对他惊疑不定。 赵波、田刚几个人更面面相觑。 服务员急匆匆离开去了后厨。 硬菜很快上桌,先给市供销总社上的。 饭店的招牌菜都是先准备好半成品,不管红烧肉还是大肘子都提前焖烂糊了,有人点菜二次加工,其实上菜速度挺快的。 林科长看着端上来的红烧肉和大肘子很诧异。 服务员指着钱进方向说了几句。 见此钱进拉了程华和徐卫东: “借用一下饭店的电话,你们能不能打电话找熟人问问咱市供销总社有哪位林科长?” 这事对治安员来说轻而易举。 程华找服务员介绍身份说有公务打个电话,找市供销总社所在街道的同事问了问便回来跟钱进耳语。 此时他们这边也开始上菜。 最先端上来的是压桌冷盘。 切得厚薄均匀的猪头肉颤巍巍摆在瓷盘上,老队长拿筷子头蘸了点卤汁嘬着:“跟咱家里的就是不一样。” “家里啥时候能吃上猪头肉?”有社员给他拆台。 钱进招呼:“吃、吃。” 刘有光悄悄问他:“我看黑板上,这一斤猪头肉得搭一斤肉票吧?” 钱进点头。 一个叫刘兴国的汉子讪笑说:“俺二十口子人,浑身加起来凑不出一斤肉票。” 撕开的烧鸡、酱猪腱子肉、蒜泥白肉、酱猪肝、手撕猪心…… 一式两份。 社员们看花了眼却不耽误飞筷子,吧唧吧唧的声音干脆利索。 林科长端着酒杯走来: “钱进同志?我冒昧的问一句,咱们以前见过?” 钱进镇定笑道: “我去贵单位参观的时候打过照面,当时我在你们综合协调科转了转——哦,我曾经拿过市里的先进个人。” 这年头各单位员工之间参观学习很常见。 尤其涉及到什么模范、什么先进,更是一年到头不停的去参观、时不时的去作报告。 林科长一见他清楚自己身份便不疑有他,说道: “是不是七月抗洪那次的先进个人报告会议?我看你眼熟。” “今天真是感谢你,说实话,我差点在兄弟单位的同事面前丢了面子,必须敬你一杯。” 钱进跟他碰杯,同时介绍了程华和刘旺财等人。 轮到介绍林科长的时候,他把程华刚告诉自己的信息说出来: “这位是咱供销总社综合管理科的领导,大名鼎鼎的林海科长。” “他是市里的劳动模范、供销系统的名人,我们当时去学习的榜样!” 听到这番话,张爱军‘蹭’一下子站起来行礼。 他给予这位市里领导跟首长一样的待遇。 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又把剩下半杯酒敬了桌上人,这才跟钱进握手告别。 领导敬酒让刘旺财一行人激动万分,一个个手指头在补丁裤上都掐出了白印子。 钱进松了口气。 临时突击但完成了目标,这下子跟市供销总社的人拉上关系了! 还是老话说的好。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啊! 第43章 钱进有个设想 服务员们时不时看西北角方向。 她们在这间饭店都干了好几年,没见过有人喝汤能喝出这么响亮的吸溜声,这肺活量不去后厨当鼓风机属实算是劳动力浪费了。 也没见到一盘子肉上桌只是转个身的功夫,盘子就只剩下点肉汤了。 更没见过再眨巴下眼睛,肉汤也没了…… 这帮人可是把领袖‘勤俭建国’的指示贯彻到底了。 随着最后的鱼肉被抢了个干净,李小梅嘀咕:“都是咸鱼,咱晒的要有这滋味,保管全公社的猫都得改嫁进生产队。” 钱进给众人分牙签:“同志们,撤?” “撤!”刘旺财枯树皮似的手按在滑腻的盘沿摩挲。 这盘子真好,估计能换队里一个劳力半年的工分。 社员们偷偷把刚才放开的腰带紧了紧,拉开椅子纷纷离场。 最后钱进听见‘当’的一声响。 回头一看,是个社员偷偷舔盘子,门牙磕在了釉彩上。 社员尴尬,讪笑说:“盘子里还有油,多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行为。” 他们呼啦啦的出门。 管大宝特意来送,还给准备了好些一次性泡沫饭盒。 饭盒打开,里面不是黄澄澄的炸里脊肉就是夹杂着葱花鸡蛋碎的炒饭。 钱进连连摆手:“管大哥,你请我们吃还要让我们往后拿?这绝对不成啊!” 他心里忍不住的犯嘀咕。 管大宝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吗? 还是说他别有用心? 请自己一行人吃饭已经够夸张了,不至于还要打包一堆菜给带走吧? 或者说这年头的菜谱就这么有价值? 管大宝冲他挤挤眼,伸手指往空出来的饭桌上指了指:“其实都是剩菜。” “这些菜是我留意过的,全是领导干部桌的,有些没怎么动筷子,我寻思农民兄弟们不能嫌弃吧?不嫌弃就带回去,绝对是改善伙食的好饭!” 钱进恍然。 原来是打包的剩饭。 他跟刘旺财说了一声,刘旺财激动的很:“同志,太感谢你的好意了。” “嫌弃?我们一年吃的油水没有今天一盘子菜多哪能嫌弃!” 管大宝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外人不知道是剩菜,还寻思咱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薅饭店的羊毛哩!” 刘旺财让民兵们分饭盒。 李小梅厚着脸皮揣了两个。 本来她因为自家男人和孩子没能来吃这顿饭而惋惜。 有了这两个饭盒给他们当晚饭,不惋惜了! 国营第二饭店的剩菜,如今对城里普通家庭也是好东西。 赵波、田刚几人也想拿两个。 却实在不好意思。 刚才在饭桌上,他们可是民兵们口中‘吃商品粮的’。 吃商品粮的跟土里刨食的抢剩菜,传出去会被笑话。 钱进跟管大宝握手告别。 他回过头来,民兵们正因为分到的剩菜而喜笑颜开。 大家伙将装了泡沫盒的塑料袋捂在胸口,像当年抱着土改分的地契。 而他再看饭店的大玻璃窗,穿中山装的干部们在举着高脚杯说笑,他们面前桌子上的菜肴没怎么动。 这真是有人舔盘子怕浪费,有人吃宴席不心疼。 饭店南边两里地外是港口,有汽笛声悠然响起。 海还是那片海。 可里头的潮水,分明涌着两股子浪头! 海风卷着槐树叶扫过马路,钱进将本来为这顿饭准备的钱和粮票、肉票一起塞进刘旺财衣兜里。 老队长拒绝。 钱进狠狠摁住衣兜说: “你带着同志们冒犯错误的风险来救我,这份情不一般,我认为我是半个刘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国庆节假期我还得去队里,到时候给我准备上好菜!” 刘旺财哈哈笑:“砸锅卖铁的招待咱自己人!” 回程的时候,包括程华在内的人全用诡异的眼神看钱进。 徐卫东直肠子,直接发问: “你跟饭店的大组长什么关系?今天他请的客?还帮你请了供销总社的那个科长?” 钱进随口胡诌:“是我一个大哥。” “平日里怎么没听你说有这关系?”赵波羡慕的问。 现在国营饭店的厨师、公家单位的司机,都是全社会羡慕的职业。 钱进哂笑:“其实是我爸的关系,跟我关系不大,我说这个干嘛?” “不过以后倒是可以多走动!” 最后这句话是心有所想。 他现在在家里做饭,生活水平很高,很容易惹人怀疑。 现在秋天他还不怎么吃热菜,而凉菜的味道传的范围小,很少引来邻居注意。 如果等冬天吃热菜了,还是天天大鱼大肉,光是香味就得引来好些怀疑。 但有个在国营第二饭店当大组长的老哥哥经常走动,饭菜问题就好解释了。 下午上班是驱赶跑到街道来的野狗。 劳动突击队两人一组。 一个人手持铜锣敲锣吓唬野狗,一个人拿着根棍子防狗咬。 钱进和徐卫东组了个搭档。 有居民不满:“野狗伤人,你们得抓起来打死,光赶走算什么?” 徐卫东嬉皮笑脸:“各类坏分子还给改造机会呢,这狗同样一条命,说打死就打死?” 居民冷哼:“那你们给狗弄个学习班?” “成啊,用您家里做教室?”徐卫东赞成。 居民翻白眼走人。 徐卫东嘿嘿笑:“打狗说着简单,他们怎么不去?” “真要打狗被狗反咬一口怎么办?得了狂犬病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街道正式工,受了工伤没有赔偿、没有报销,一天就五毛钱,咱玩什么命啊!” 钱进问道:“你不想待在突击队了?” 徐卫东说:“要是能找个正式单位上班,谁乐意待在这队里——当然,老钱,我这话可不针对你啊!” “我乐意跟你待在一起,可我也想有个班上,否则你出去搞对象,人家女同志一听咱是街道突击队的,扭头就走!” 钱进说道:“去打投所怎么样?” “去打谁?打谁的头?这容易出人命啊!”徐卫东没听清。 钱进哈哈笑,然后把上午打投所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徐卫东一脸难以置信:“啥意思?亲哥你啥意思?把去打投所的工作机会让给我?!” 这事是中午钱进临时决定的。 本来得了打投所主任的应承后,他寻思实在不行就委曲求全去打投所上班算了。 面上来看,打投所是城里多少工人子弟梦寐以求的工作。 但往深里考虑,钱进很不适合这份工作。 打投所打的就是钱进这号人…… 到时候我打我自己? 最重要的是,打投所里全是一帮眼睛比猫头鹰还尖利的货。 他总是用物资购销证买卖商品货物,难免会被发现有问题。 到时候他得老惨了。 被人发现他家里有许多不明来路的昂贵物资,他最轻也是被当作贪污犯给送去坐牢。 这事让他感觉挺为难的。 中午他跟林科长搭上线后就不为难了。 谁爱去打投所就去,反正他不去了,他要通过林科长的后门,想办法进入市供销总社! 顺着这条路线往下想,那么如果能把徐卫东送进去就很好了: 第一,徐卫东跟他关系好人又讲义气,到时候有事可以罩着他、没事可以当内应打探消息。 第二,徐卫东擅长交朋友,打投所这种跟人打交道的单位适合其发展。 发散思维想一下。 钱进觉得要是能将身边人输送进各机关单位给自己打掩护,到时候再配合他在供销单位上班,商城就可以光明正大用起来了。 可徐卫东压根不信这事能成: “他给你画大饼的,咱们别指望了,还是找狗吧……” 钱进摇头:“对方既然许诺了,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事在人为,你直接告诉我答案,想不想进打投所上班?” 徐卫东坐在马路牙子上仰头看天。 最终悠悠然一句话:“做梦想!醒了不敢想!” 第44章 生产队的故事(求月票啊) 夕阳橙红,像腌透的咸蛋黄。 海草屋顶的炊烟让海风扯成纱帐,笼着堆成小山的玉米芯和草垛。 时不时有渔家孩子赶海回来放下水桶,又统一拿了抹着虾酱的玉米饼满街乱窜,惊得芦花鸡扑棱棱到处飞。 槐树下几个老汉围着台半导体收音机听《奇袭白虎团》。 声音滋滋啦啦、绊绊磕磕。 这台于1965年被公社奖励的机器,在经受了12年海风侵袭后,电路有问题了。 孩童闹腾,本来就听不清收音机声音的老汉们生气:“都老老实实的,要不然扔海里喂……” 话说半截。 孩童们声音更嘹亮,像嘴里含着小喇叭: “俺爸回来喽回来喽。” “爸,你去城里没被车撞死?” “二叔你手里拎了什么?” 民兵们的回程是急行军赶路。 本来累的双腿发麻了,可到了村口又全都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如同要接受首长检阅的正规军。 每个人都晃荡着印有国营第二饭店的塑料袋: 这东西农村还少见。 一下子吸引了老头、老太们。 有个老太太把手里蒲箩放下,顾不上补裤子赶紧问:“城里啥样?钱进那个青年没被烙铁烫吧?” 刘有光哈哈笑:“老婶你胡说啥呢,现在是新社会,哪还有烙铁!” “老少爷们儿!今天俺这些人可是见过大世面了!” 民兵们纷纷得意点头。 他们打个饱嗝,涌上来的味道还带着两分油腻。 此时正值下工时间。 好些人哗啦啦围了上来。 见此民兵们都不走了,直接在草垛边坐下歇息。 “快喝点水。”老头把搪瓷缸递上去,“来回这一路渴的厉害吧?” 刘有余大声说:“渴啊,不过不是走路走的,是中午吃肉多了!” “你们进城里吃肉了?”有青年很羡慕。 好几个民兵异口同声的说:“去了国营第二饭店!” 又有人现学现卖:“就是以前的六聚楼大饭店,专门招待机关干部的。” “那国营饭店的大桌子,一圈能坐十四五人,比咱大队部的会议桌还宽敞!” 有个民兵叼起了之前没舍得用的牙签,绘声绘色的描述:“今天吃了炖肘子。” “那家伙,肥得直颤悠,服务员端着海碗过来,跟旧社会丫鬟伺候地主婆子似的——同志,这是您为建设四化储备的能量!” 挤进来的娃娃吸溜着鼻涕问:“六叔你们不是去救钱进叔了吗?咋又去建设四化?啥是四化啊?” 叼牙签的民兵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就是让你小子馋得四仰八叉瞎比划!” 刘旺财同样一巴掌拍在民兵的后脑勺:“说话就好好说,怎么还糊弄起咱自己人了?” 他往四周叹了口气: “国营饭店的肉真香,可里面的服务员看不起咱庄户人,要不是跟着钱进,我们进去准叫人轰出来!” “先不说钱进,说说国营饭店啥样?咱十里八乡没听说谁去过市里的饭店啊。”社员们感兴趣的问。 这抠到了民兵们的痒处,含住了民兵们的硬处。 说话的、比划的,一时之间口沫横飞喷的到处都是: “那饭店不是咱木头门铁门什么的,是两大块玻璃做的门,透明,二桃子差点撞成贴饼子!” “那地界铺的都是水磨石,滑溜得叫人站不住,在里头不能穿裙子,水磨石亮晶晶的能照见裤衩子!” “哎,每个桌子放着茶杯,咱自己不用带水壶,用跟公社领导开会时候那样的白瓷茶杯!” 刘旺财还是感叹:“就是服务员不把咱乡下人当人!” 民兵小队长刘家水说:“没事,八爷爷,她们也不把城里人当人。” 他站起来往四周比划: “我不扒瞎,亲眼看见有个工人点菜时候摸了下椅子背,那服务员赶紧拿鸡毛掸子扫——说是怕他手茧子刮花了漆!” “工人都敢瞧不起?”社员们目瞪口呆。 有人生气:“世道咋这样了?公社干部都不敢瞧不起工人!” 刘有余轻蔑一笑:“工人算球啊?告诉你们,还有市里供销总社的干部!” “可饭店不管,说不给你吃红烧肉就不给你吃,但他运气好,竟然认识钱进……” “对了我跟你们说。”刘家水抢话,“咱一直被蒙蔽啦,被钱进这个小青年给蒙蔽啦!” 社员们听到这话心一紧:钱进是个骗子? 刘旺财又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会说就说,不会说滚蛋——啥叫被蒙蔽了?” 刘家水委屈的说:“真的,咱一直以为钱进就是个知识青年,结果人家是个干部子弟!” “我不扒瞎,供销总社的干部都过去给他敬酒!我们中午这顿饭没花钱,咋了?国营饭店的掌柜的请客……” “那叫大组长!是厨师!”刘旺财继续甩巴掌,“你快一边去吧!” 围观人群抓住了重点:“你们中午吃的饭没花钱?” “不光吃饭不花钱,看看这是啥!”民兵们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里面是摞在一起的泡沫盒,白花花的不透明,社员们没见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旺财接过一支报纸卷的烟炮仗,说:“我们吃完饭,饭店大组长出来送俺,给了这么些好菜好肉。” “其实是给钱进的。”刘家水补充。 刘旺财看他,他立马捂住后脑勺:“八爷爷,这又哪里错了?” “没错啊。”刘旺财抽了口烟。 他把鼓鼓囊囊的口袋翻出来给众人看: “钱进带了钱和票去请客的,结果他一进去,什么服务员、大组长,见了他可老实了。” “服务员一开始瞧不起咱啊,说你们是走错门进来的吧?进俺饭店干什么?” “钱进好同志,他一听服务员瞧不起咱,立马上去说——俺来饭店吃饭啊,要不然干啥?来拉屎?拉屎你这里比不上茅房!” 社员们听了很解气,哄堂大笑。 “后面服务员认出他身份了,老老实实跑了,去把他们大组长叫出来了。” “大组长厉害,要不然说人家能当领导?他老老实实跟钱进还有供销总社的干部说话,钱进把他领出去,准是跟他说了自己身份。” “结果回来以后你们猜怎么着?大组长说这顿饭他请了!请的啥?烧鸡、红烧肉、炖肘子、炸肉、炸鱼、大对虾……” 社员们吸溜口水。 民兵们打开了泡沫盒: 颤颤巍巍的五花肉、金黄喷香的炸肉、巴掌那么大的鸡腿、露出肉块的火腿片! 人群躁动了! 刘旺财站起来一挥手:“莫急!” “这是钱进请咱队里吃的,不属于我个人也不属于谁。” “咱今晚再吃一顿大锅饭,管他是鱼是肉都剁吧碎了,二猪,你去仓库提五十斤白面出来,今晚吃国营饭店疙瘩汤!” 社员们轰然叫好。 很多人羡慕了:“你们在饭店吃的就是这?” 民兵们得意的点头:“一口肉一口酒,一辈子没这么富裕过!” “跟你们说,人家这炸里脊炸的好,夏天公社抗洪庆功宴上那炸里脊面糊厚的跟鞋底一样,人家国营饭店上挂的面糊比俺娘的裹脚布还薄!” “哎哎哎,就这么一盘子红烧肉——两块钱、一斤肉票还得全国的!” 社员们配合的发出惊呼。 五保户刘老棍蹲在板凳上吃地瓜干,撇嘴说:“人家城里人用笊篱吃炸里脊,咱吃地瓜干还得一块块的数着!” 众人唉声叹气:“还是城里人好。” 刘有光不动声色的挺直腰杆:“这是实话,吃商品粮肯定好。” “前些日子我去看家庆,身板比在队里时候胖了一圈,说是顿顿馒头管够!” 好几个人向往的说:“以后我也去城里,去找钱进同志。” “别去啊,别去叫人瞧不起!”刘旺财严肃起来。 “真看不出来呀。”社员们交头接耳。 “是,来了钻玉米地那股劲头跟咱庄户孙一样,原来是干部子弟觉悟高!”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说他会开小汽车,不是干部子弟年纪轻轻能学上开车?” 刘有光赶紧说:“现在我不瞒你们了,其实我最早知道钱进是干部子弟!” “家庆能去城里就是找他走的关系,但居委会主任不同意让家庆去城里。” “人家钱进进去冲他劈头盖脸就批评,骂了他一顿,他这才老老实实办事。” “那他能不能给俺家亮亮也在城里找个工作?”有妇女迫不及待的问。 持如此想法的人很多,都表示要在回头问问钱进。 刘旺财怒视刘有光:“你给他找事!” 刘有光赶紧大声说:“哎呀,钱进那个同志也不是空口白牙就能给家庆安排上工作,还得好东西!” “金条!俺爹留给我那块金条!我估摸他是用金条去开路换的工作!” 社员们心里暗暗活泛:家里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好东西的话,等钱进下次来必须跟他好好聊聊。 还有些人家里已经空了,他们想到了亲朋好友:娘家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的话,那不都得拿来嘛! 第45章 公交车上书 1977年10月1日。 天不亮街头三接头大喇叭就开始广播新闻: “国家举行盛大招待会,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八周年……” 广播声激情澎湃。 钱进赶紧起床却发现计划失误。 七十年代的国庆节真热闹啊! 天没亮,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 手电筒的灯光跟光剑似的,打眼一看让他以为绝地武士组团追杀他这个时空行者来了。 他趴在窗户往外看,这没法去黑市了。 他们楼里也有人早起出门,都是各单位员工提前去参加文艺汇演或者什么庆祝活动。 钱进出门看了看。 204依然上锁。 自从事发杜刀嘴一家就不见踪影。 钱进在社区打听过。 据说杜刀嘴两个弟弟被拘留审查了,其他人跟单位告长假,带着孩子回到农村老家去了。 他出门碰见了李小梅。 李小梅注意到钱进在看204,说:“不用看了,回不来了。” 然后她露出冷笑: “我还以为那娘们祖宗就就在城里下生的,原来跟俺家一样,上一辈也是地里刨食吃的!” “以往咋咋呼呼、这个瞧不上我那个看不起我,不是农村人这样就是乡下人那样——啊呸!” 一口唾沫在204门上。 原本印着‘街道现金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居委会收回去了。 算居委会动作快。 否则这门帘就成抹布了。 现在204门口脏的没法看。 最近时不时就有街道住户来他家门口骂两声,吐口痰,踹两脚。 钱进跟着倒霉。 每天他都是被踹门声吵醒的。 他借此理由要求居委会把204分给自己用,张红波不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你想尼玛桃子呢! 说起来,街道内衣贼事件算是落下了帷幕。 但钱进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偷这些东西。 反正根据他调查,罗家人没有牵扯进事情里。 罗父和罗慧娟每天还舒舒服服去上班下班。 罗母则舒舒服服去采买,为女儿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 钱进感觉时间紧迫。 他得快点打出个大黄金盒来,购买需要的物件来报复罗慧娟。 这个报复会很残酷。 罗慧娟既然想毁了他一生,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也会毁了罗慧娟的一生。 不过有了大号黄金盒,他能买到的物资会更多。 所以得尽快进供销系统打掩护。 奈何当下供销单位最抢手,想进去很困难。 他唯一能指望的是林海。 却不能刚在国营饭店跟人家偶遇,就跑去人家求走后门,这样目的性太明确了。 这才几天? 管大宝还没来给他送菜谱呢! 老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想女人,白想。 上午钱进准备出门,管大宝喘着粗气上门了:“嘿哟,老弟,哥哥我拉胯了,耽误了一天!” 他把油乎乎的菜谱放桌子上,用****似的胖手给抚了抚前页的褶皱。 管大宝不好意思的要解释:“我那些徒弟信不过,让他们给我抄菜谱,结果一个个用复写纸来抄……” 钱进表示明白:“老哥咱什么关系?你不用说,说了是不把弟弟当自己人。” “来来来,老哥喝水。” 他用热水泡了杯九宝养生茶。 管大宝一看茶袋感觉新鲜:“咦,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说:“我父亲在首都有个朋友,他跟同仁堂一位老大夫是邻居。” “以前我父亲身体虚,他就找老大夫给开了些补品,叫九宝茶,里面是人参枸杞桑葚什么的。” 这玩意儿是实打实的男士定制猛猛茶。 是钱进特意买来给朋友们补一补用的。 他在商城对比了很多家选择的这一款茶,用料十足且营养,是正儿八经同仁堂在售的药食同源产品。 胖男多虚,尤其是上年纪的胖男,十有八九需要好好补一补。 钱进提前准备了一包,正是给管大宝准备的。 管大宝倒是耿直。 他听了九宝茶介绍后,毫不客气喝了一口:“嘿,滋味儿挺好。” 抿了抿嘴巴他开始报:“人参、枸杞、枣干、桑葚、莲子、茯苓、黑枸杞?是这些好料吧?” 钱进佩服:“老大哥你舌头太厉害了!” 管大宝说:“什么呀,我是看了袋子里的东西认出来的,不过还有一些我认不出来,还有什么?” 钱进想了想:“可能是何首乌碎片、虫草花之类的吧?我不太懂,老大哥你回去自己研究。” 他把袋子推了过去。 管大宝见此一拍大腿:“你一口一个老大哥,我是没干一点大哥的事。” “今天早上我闺女抄完菜谱我着急给你还,没顾上带礼物就来了!” 钱进连说他言重了。 这次管大宝上门没带东西是最好的。 因为管大宝讲究、豪爽。 他今天给管大宝送礼了,管大宝后面必然要回礼。 而钱进已经把下次给管大宝送的礼物准备出来了。 等管大宝收下了他不得再次来回礼? 到时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成家属,这亲戚不就出来了? 送走管大宝,钱进溜达着到了居委会。 居委会前挂上了广播喇叭,张红波在开嗓: “全体革命群众注意!国庆文艺汇演九点准时开始,自带板凳,过期不候!” 魏香米攥着半截粉笔头,在水泥墙上划拉第四遍节目单。 有红袖章骑自行车赶来叮嘱: “你们街道的舞蹈要注意,华山路刘会计他闺女刚才跳了个什么迪斯科舞,差点让民兵当女特务逮了!” 魏香米自信的说:“我们街道不会出事,我亲自盯着排练的《绣金匾》!” 今天城里各条街道很是热闹。 很多单位的文艺汇演队伍聚集在一起,绕城进行游行庆祝活动。 钱进头一次碰上这场面,蹲在路边看的津津有味。 先是有卡车拉着一车敲锣打鼓的队伍经过。 汉子们敲得咬牙切齿,声浪呼啸,震得玻璃窗上“欢度国庆”的标语纸簌簌发抖。 后面学生跟进,他们用红纸边角料拼成“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横幅举起来,满脸的激情昂扬。 泰山路街道组织了一群老嫂子手持红绸带绑在扫帚上列队。 估计绸子是拿结婚时的被面改的,扫帚头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调子摇晃,时不时甩出旧棉絮。 钱进定睛一看,徐卫东抹了腮红、绑了头巾也混在里面! 他把徐卫东招呼出来。 徐卫东嘟着跟吃过死孩子肉一样红的大嘴问:“打投所那边,没消息啦?” 钱进斜睨他:“你不是不指望吗?” 徐卫东讪笑:“偶尔不也得白日做个梦吗?” 然而,打投所那边确实没消息,倒是当天下午街道治安所这边来了消息! 区治安局来了一位领导。 在黄永涛等人的陪同下,他在居委会亲切接见了抓捕到盗贼的突击队二队,并带来了奖励: 劳动突击队二队全体成员获得了新职务,成为了泰山路街道的治安突击队! 钱进纳闷这又是什么东西。 却见到队员们很高兴,啪啪啪的使劲鼓掌。 而围观的另外四队队员则眼巴巴的看,看的苦哈哈。 二队成为治安突击队,钱进是副队长,队长是治安员程华! 这样钱进明白了。 就是九十年代的联防员、21世纪的辅警! 治安突击队员也有红袖章。 它的材质跟居委会的劳动突击队红袖章相仿,但造型美观多了: 上面印着警徽和五个金色大字‘治安突击队’! 钱进私下里问徐卫东:“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徐卫东说:“当然高兴,治安突击队也有一天五毛的补贴!” “你看咱身兼两职拿两份补贴,一个月满勤工资30块,哈哈,新工人也就这个数!” 此外还有身份上的改变。 劳动突击队那是干嘛的? 给街道干劳动的。 白天搞卫生、组织居民学习、搞活动、看孩子。 夏天常要组织家家户户安置苍蝇笼、放老鼠药;冬天用煤多,要帮五保户家庭、军烈属家庭送煤。 然后现在居民住房没有卫生间、下水道,靠公用厕所和阴沟来排放污水。 于是劳动突击队还要负责通厕所、通阴沟。 治安突击队呢? 他们算是治安所的编外队伍,协助治安员维持社会秩序,主要工作是晚上巡逻。 相比之下治安突击队地位不一样! 用彪哥的话来解释:我是总经理的保镖,保护总经理的,那你说我跟总经理谁大? 同样道理,治安突击队是人民的保镖。 这事是绕过居委会管辖的,张红波管不着,他对此很不爽。 更不爽的在后头。 另外四队商量一番后突然来了个公交车上书: 欢庆活动结束后张红波想乘坐公交车走人却被拦在了公交站。 赵波、田刚等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要求给劳动突击队设立一位总队长。 张红波起初以为是其他四队看到二队出风头不爽,要找个总队长压钱进一头。 他很愉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问道:“总队长人选,你们有想法吗?” “钱进!”答案异口同声。 张红波面无表情的说:“这件事需要组织开会讨论,等后天上班再说吧。” 第46章 武装到牙齿 天开始凉了。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乡村土路。 钱进的车轮贴路边压过伸展出来的野草,草叶子上的露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像撒了一地碎玻璃碴子。 地里的玉米已经秃噜干净了,剩下一垄垄红薯秧子跟花生藤蔓在地头里探头探脑。 淡薄的雾气贴着农田游移,将远处错落的农舍模糊成水墨画里的淡影。 钱进深吸一口带土腥味的空气,松开车把想玩一把骚的。 然后车轮不巧碾过一滩鲜牛粪滑溜了一把,一头扎进旁边沟里成了个臭的。 草木连天,草声连片。 来到公社,大喇叭里在播放《社员都是向阳花》,钱进呲牙咧嘴的骑车驶过公社广场,看到汇聚了不少人。 原来今天公社有活动,县里组织了队伍下乡表演来欢度国庆节。 此时表演已经开始,二十个娃娃组队表演一出叫《火车出站奔韶山》的舞蹈。 娃娃们挂着纸壳拼接的火车头,车灯是挖空的火柴盒,里头晃着手电筒,还挺像那么回事。 领头的胖小子啃着作为方向盘的玉米面饼子,啃一口转一圈,逗得社员们哈哈大笑。 钱进支下车子看。 突然有人喊他:“嘿,领导来了!” 至少上百号人齐刷刷的扭头看他,还有人冲他立正敬礼: “领导,怎么来俺公社啦?” 钱进认出他来。 这是上月底跟刘家民兵小队一起去过城里的张爱军。 于是他跟张爱军解释:“我不是领导,今天去红星刘家……” “又来支农搞建设?”张爱军佩服的看着他,并往左右吆喝,“看看俺领导兄弟同志哥的觉悟吧!看着吧,他以后迟早登上首都的门楼……” “大哥你可别瞎说。”钱进尿了,不敢再留下看热闹,蹬车就跑。 经过这个小插曲,他很快赶到铁匠铺。 大清早的铁匠铺里开始火星子乱溅。 黄师傅抡锤的胳膊上肌肉鼓得像发面馒头,汗珠子砸在烧红的犁铧上滋啦作响。 钱进提了提腋下夹着的纸箱子。 上面贴着‘海滨国药’的封条。 这箱子是他凌晨去黑市换物资的偶然所得,正好能在铁匠铺里派上用场。 最先看见钱进的是个沉默的汉子,上次钱进来参观,他一语不发。 今天看到钱进后还是这样,点点头打招呼,然后推身边的黄老铁。 黄老铁用脖子上搭的烂毛巾擦擦手,递上搪瓷缸:“呀,钱同志你来啦?有什么指示吗?” 钱进仰头吨吨吨。 他抹了把嘴说:“最高指示,同志们先放下家伙什歇口气,过来接收一下人民群众给你们准备的慰问品。” 黄老铁好奇:“啥意思?” 钱进打开箱子:“上次我过来,看到你们身上有拔火罐的痕迹,是不是有肌肉劳损什么的毛病?” “打铁的谁没有?”黄老铁哈哈笑,“都是日积月累的老毛病——又来送酒啦?” 钱进把剥掉酒标只剩下光秃秃玻璃瓶的扁瓶酒拿出来: “给你们又带了两款药酒,这款能喝不能抹,这款能抹不能喝!” 有汉子拧开药酒瓶盖猛嗅一口,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味儿冲得狠,比俺公社书记的动员报告还提神!” 黄老铁则往搪瓷缸里倒了点三鞭酒。 他仰头灌下去,顿时红光满面: “嘿!这酒够劲、好喝,甜滋滋的,还没喝过呢!” 钱进叮嘱他们:“同志们分一分,别往外传,我是早上去黑市跟药耗子换的。” “来,还有膏药,你们腰肌劳损可得小心,该贴膏药必须贴膏药!” 膏药味道浓郁,闻着清凉醒脑。 黄老铁看着礼物又是高兴又是踌躇:“你这是打算叫俺这帮老伙计给你打个什么?打一把枪?” 钱进哈哈笑:“我要枪干什么?我想要枪的话,干嘛不找单位要?” 说着他拿出鲜红的‘治安突击队’袖标。 黄老铁不识字,可看到了上面有国徽,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领导是治安口上的人?” 钱进扯虎皮做大旗,含糊的说:“算是吧。” 黄老铁收起肆意的态度,恭敬的问:“那你给俺这些老家伙送东西是干啥?” “不干啥,就是觉得你们工作辛苦需要这个。”钱进亲昵的给他揉了揉硬邦邦的肩膀。 “另外,回头指不定啥时候我想借你们工作场合打点东西。” 黄老铁顿足:“那你用就行了,不用送东西。” 钱进摆手:“这是两码事,送东西给你们纯粹是因为你们有需求!” “来来来,给同志们发一发。” “还有那位同志,黄老哥,他怎么总是不说话?” 黄老铁说道:“你说哑巴啊?他不会说话啊!” 钱进恍然大悟。 哑巴是个沉默又老实的汉子。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过来领酒领膏药,他还在死命的敲打一块铁板。 钱进赶紧给他送过药去。 看到哑巴不太敢拧腰,猜测是腰肌劳损,他便当场掏了一帖万通筋骨贴: “退裤子!” 哑巴不好意思了,皵黑的脸透上红色。 钱进比划:“我给你贴后腰上。” 哑巴把他那条打满劳动布补丁的裤子直接脱到了脚踝,补丁上粘着的半片马蹄铁摔在地上叮当响。 钱进懵鸡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废话,一贴膏药拍上去赶紧走人。 哑巴很快激动起来,指着自己后腰冲伙计们比比划划。 黄老铁翻译:“哈哈,哑巴高兴了,说贴上怪舒服……” 刚才喝了药酒的蔡老六说:“那赶紧给俺班长膀子上也贴一个。” 黄老铁摆手。 钱进过去看了看,色变:“你膀子筋头有问题了吧?不能光贴膏药,得拿药酒先揉,揉开了再贴!” 黄老铁一脸风轻云淡:“老毛病,小意思。” 钱进说:“开什么玩笑,你这胳膊头再不拿药酒揉开,开春耕地可以当犁头了。” 药酒倒入手里,冲得人天灵盖发疼。 但揉过之后立马舒服。 铁匠们不干活了,围着钱进开起了赤脚医生会诊。 蔡老六把膏药贴在大腿外侧比划:“这玩意儿比公社发的伤湿止痛膏得劲!” “凉丝丝的舒服哩!”又有个铁匠兴奋的说。 钱进解释:“它有薄荷肯定凉丝丝的,它有止疼药所以贴上不疼了,但是,它可不是神膏药!” “你们记住千万不要以为不疼了就是治好劳损了,然后更肆无忌惮的使劲,你们得休息。” “另外没事我先撤了,回头有事我得来找你们啊!” 看他要走。 老铁匠们把压箱底的宝贝掏出来送给他。 黄老铁送了把刻着‘大炼钢铁’的匕首:“你总在城乡来回跑,路上不太平。” 蔡老六本来塞过来半包存了好久的飞马牌香烟。 一听这话给他根三棱军刺:“这是上次民兵队留下的,我给重新打磨了,碰见劫道的你别管,往里捅!” 钱进离开的时候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然而这还不止。 实诚的汉子们拉着他胳膊叮嘱: “上回给知青点打镰刀多出半斤钢,给你车个煤油炉芯子正合适……” “农机站有条报废的东方红履带,等我拆一块再搞几个轴承给你弄个弹弓弹射器——打麻雀一打一个准,可比气枪省火药……” “家里缺什么跟俺老哥几个说,你说了咱才觉得你瞧得起老哥几个……” 钱进笑眯眯摆手,骑车奔赴红星刘家生产队。 生产队办公室门口黑板报不知道被谁用彩色粉笔画了头流油的大肥猪,旁边写着: “生产队第一个五年计划,去国营第二饭店吃猪肉!” 钱进笑了:“这是干嘛?” 刘旺财说:“去一趟国营饭店,把俺队里社员给刺激了。” “大家伙要好好奋斗,争取攒够工分和粮票,能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有小孩给玉米饼子抹了酱油,说‘这是红烧肉’。 还有小孩拿地瓜干当成‘炸肉片’。 钱进心里不是滋味。 恰好办公室的收音机飘来广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钱进深吸口气说道:“队长,能去的,肯定能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好过了,人民群众不会永远过苦日子!” “贫穷是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要走的路,但不会是一直走的路!” 几个人听了都点头。 刘有余感慨:“这话说的有干部味道,小钱就是比咱有文化!” “干部子弟!”有人笑。 钱进也笑。 他以为大家在开玩笑。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是玩笑…… 这样他赶紧解释:“那天吃饭给咱敬酒的林科长是干部,我是人民群众!” 刘旺财给他泡上茶,说:“你说起林科长,他是叫林海吧?”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咱这边有亲戚,前天我去高坪找苏三珍老版的钱,才知道他妹妹前些年来高坪插队,就嫁在高坪了。” 钱进一听大喜。 好消息。 自己一直琢磨怎么能顺其自然的去拜访林海,但苦于没有好理由。 现在,理由来了! 第47章 下乡一趟,八万大元 钱进询问了一下。 高坪生产大队也属于红星公社,距离刘家不远。 林海在高坪的妹妹是表妹,叫苏向红,是插队知青嫁在了本地。 林苏两家关系挺好,钱进就琢磨,自己得去苏向红家里走一趟。 刘旺财拦住他:“这事不忙,先忙俺社员的。” “社员们最近去亲戚家里拾掇了一番,拾掇回来不少东西,等你看看有没有能换的。” 钱进连声说好。 然后第一个送来的老物件就震住了他: 一个包浆的笔筒。 这是竹制品,色泽红褐,圆口圆底,下面有三足。 钱进不懂古董鉴赏也没多少收藏经验,可他能看出这个笔筒价值不菲。 因为它筒身处的雕像很精美。 有山水风景有人物。 上下一圈还各有诗文,其中上面一句是千古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下面一句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钱进拿起笔筒欣赏。 整体来说雕刻内容是从山到水,山上有溪流,溪水流入一条大江中。 这内容雕刻的层层递进,立体效果极佳,山石的耸立、松柏的苍劲、人物的悠然,全都跃然筒上! 研究一番,钱进有些踌躇:“我不知道怎么给它定价。” “你先带回去,你找老师傅看看,它绝对值钱。”社员们对他有绝对信任。 “对,这是俺娘家珍藏的,我听俺娘说,这是老辈儿东西,肯定是有皇帝那阵的东西!” 钱进为难。 他其实今天带着金盒子了。 可这笔筒太大了,得有二十多公分的高度,他的小金盒放不进去。 这样他先应承下来。 两口子表态想用笔筒换一辆自行车。 刘有余听了后帮钱进说话:“这种老物件以前都得砸了烧了,好家伙,你们现在想换一辆自行车?” “咱队集体现在才三辆自行车呢!” 当下老物件还不值钱,文物古董的收藏行业全部蛰伏。 但两口子挺精明,咬死了这种老物件不一样,说是读书人用的工具不是旧社会坏东西,很有价值。 钱进先收下了竹筒,回头有能力了再检测它的价值,大不了没价值再带回来。 其实他现在想搞一辆自行车也不容易,黑市一直没出现自行车票,以至于他自己下乡都得借车。 后面源源不断有老物件送来。 却多数普普通通、价值不大,价值千元以上的总共不到十件。 有一套四个铜锁,上面铸造了‘庆祝胜利’四个字,是抗美援朝纪念品,合计起来价值6500元。 有六个铜钱价值颇高: 宣统铜元蜀中度支部、光绪元宝川二百文三全、江南黄铜二十文公博评级、咸丰宝川大钱当百还有边疆湘平五钱一对。 它们价格都在两千元到五千元之间。 价值最大的是尊白铜质地的观音菩萨像,它是明朝古董了,商城给出了两万四千块的收购价。 最终钱进全部老物件总共是赚到手八万多块。 收入还不错。 现在钱进越发感觉经略红星刘家生产队是个正确决定。 这真是个神仙生产队。 抠一下有水,再抠一下还有水! 今天凌晨他在黑市换到的票多。 国庆节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区都给员工发放过节礼,于是流入黑市的票证陡增,让他狠捞了一笔。 他按照比例给社员们换了钱和票。 刘旺财在旁边叮嘱社员不准对外声张此事: “连累了人家钱进同志,你们自己卷铺盖从咱刘家滚蛋,别害了咱全队社员!” 社员们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 钱进对生产队贡献太大了,自从有了他,社员们家庭光景都大为好转。 时间到中午,刘旺财招呼钱进回家里吃饭。 钱进一直想问他毛鲿鱼干鱼胶的剩余问题,不过守着社员太多他没法问。 因为他得给队长补的钱和票最多。 下了工,累了半天的汉子们赤膊蹲在家门口抽烟。 有些人家吃饭早,汉子的碗里堆着冒尖的玉米饼,配上虾酱或者咸鱼,吃的津津有味。 会计刘有余的媳妇拎了一铁皮桶的海菜给队长家送过去:“刚赶海捡回来的,中午给你们加个汤。” 刘旺财的儿媳妇笑道:“这敢情好。” 钱进到来,惊起墙根下打盹的狸花猫。 他进门先看屋檐下挂着的干鱼胶。 还有不少! 这让他心花怒放又惴惴不安:发财了,要发财了! 院里没外人了。 钱进不再藏富,拿出一块复古中年男性手表给刘旺财戴上:“叔,你生产队长怎么能没块表?” 刘旺财一把推回去:“小钱,你这干啥呢!” 钱进强行给他手腕套上:“是我必须给你的!你上次给我那五块老鱼胶很有价值!” “我现在不光在劳动突击队干活,还去了治安突击队,为什么?因为我用那五块老鱼胶开路了!” 刘旺财一听,没再客气。 钱进给他的手表也是复古版的,商品介绍说是原厂库存的九十年代未使用全新表。 跟现在流行手表一样,它是手动上弦机械表,不过造型稍有创新。 表盘上面有领袖图像,下面是‘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小字。 仅仅从卖相来看它远比不上之前给张红波送礼那块表,价格却要贵得多——240元! 这块表不主打卖相,它主打实用性。 316精钢表壳,不会生锈不会磨损,密封的后盖能承受水下十米的水压。 钱进觉得它跟刘旺财这种老干部是绝配。 刘旺财也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手腕上的新表,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但他还有些不信: “真是那五块鱼胶值钱了?你可别拿着当送表的理由,我受不起这东西。” 钱进说:“真的是!我不对你撒谎!” “不信的话你把屋檐下存货全给我,我给你兑换更好的东西!” 刘旺财拔腿就要走,又问:“城里领导是什么鱼胶都要,还是说只要毛鲿鱼鱼胶啊?” 钱进反问:“有区别?” 刘旺财给他讲解。 鱼胶其实就是鱼鳔,晒干的鱼鳔。 然后毛鲿鱼是大鱼,能长一百多斤,鱼鳔很大,晒成的鱼胶珍贵。 他说之前送给钱进的鱼胶是当初从师傅家里拿的,晒了二三十年才成型,上次全给钱进了。 现在屋檐下剩下的鱼胶叫黄花筒,是鲈鱼鱼鳔晒成。 钱进当场心凉。 他不了解鱼胶价值,但知道鲈鱼的鱼胶肯定不值钱,因为27年有的是海鲈鱼! 刘旺财媳妇招呼他进屋坐。 钱进只好收拾心情先吃饭。 炊烟从干芦苇叶似的海草屋顶钻出来,被海风吹的卷曲,像扭秧歌的绸带。 铁锅里正爆炒蛤蜊,铲子敲得锅沿叮当响。 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堆着冒尖的虾酱,旁边笸箩里躺着咸鱼干。 就这样,渔家的滋味儿一下子出来了。 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今天中午给你好好弄点海货吃,你们城里人都爱这一口。” 菜肴已经准备了一上午,今天比招待支农突击队的时候还要丰盛。 八仙桌上放满了海鲜。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不管淡水蟹还是海蟹,都到了好时候。 桌子上的红盖儿螃蟹都有钱进手掌那么大,八条腿齐全,一看就鲜活。 虾的个头不大,现在不是吃虾的好时候,但光流水滑,绝对也是鲜货。 刘旺财准备了一盆子海螺,大的小的都有,这玩意儿高蛋白,能壮阳补虚…… 已经是老熟人了,不需要客套话。 刘有余给添酒,刘旺财挥手:“来,干一杯!” 钱进放下酒杯开炫。 螃蟹开盖,里面蟹黄跟小孩手掌那么大,黄澄澄的冒着油: “没吃过这么肥的螃蟹!” 刘旺财指着刘有余:“咱会计先前特意去公社的码头挑的,远海船才能捞上来这样的肥螃蟹,咱队里的小船捞不上来。” 刘有余笑着摆摆手,他说:“咱刘家靠着的海太浅,确实不肥,但是有个滩涂很不错。” “怎么样,今天退大潮,小钱你待会吃完了去赶海转转?消消食嘛。” 钱进痛快的说:“好,我一直想赶海,没有这个机会,今天赶上了正好!” 中午免不了要喝酒,下午他要去拜访苏向红家里。 这样用赶海来醒醒酒也挺好的。 推杯换盏吃海鲜。 钱进松了好几次腰带。 最后吃饱喝足把酒杯一推、筷子一扔,刘旺财招呼他: “走,领你消消食!” 第48章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 早不来晚不来,等自己收拾差不多了再来,然后又说这番话,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多少年后,还有人在食用这道膳食,觉得当初落日城的少主,多年卧床不起,就是饮用了这道膳食,然后才好转的。 虽然她在现代无父无母,没有任何牵挂,但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总是有些无法割舍的感觉。 明明是一个没有武器的普通玩家,却给僵尸带来了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好家伙,再用下半身思考的这件事儿上,王辉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 凌迟峰传音给杜老,让他用传讯水幕镜发信息给轩意商会,赶紧来这援助。 两人距离很近,陆战霆身上檀香和青柠味若有似无往她鼻腔里钻。 凌月修意外地看着苏冷烟,他刚想拒绝,可是他发现自己拒绝不了她。想到他去地玄宗修行,会和她分离心中竟会不舍。 按理来说,施展威势这么大的祖术,消耗很大,哪怕是至高体质也得休息片刻,才有力气去战斗。 所以,在那几个官方的工作人员把干尸运走之后,他就跟着这几个工作人员一起走了,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的强者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昏迷前,李峻将最后的谋划交给了司马越,至于成功与否,他不再去想,也无法在想了。 在我跟店员央求再做一份甜蜜花园蛋糕时,碰巧他们boss就站在我身后。 张四九气急败坏,一个拳头就抡了上去,包公公被打地倒在了一边,嘴边流出鲜红的血液。张四九给他的那一袋子铜板散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天山剑宗与璇玑府弟子早就知道楼千雪的打算,见此纷纷后退,但并未离太远。 汪国城不便与范筱莜说太多,他怕自己说漏嘴,在问了范筱莜别的事情后便挂上了电话。 “你都被那个傻子打成这样你还留她在这里?你是疯了吗?”郑云清一肚子的怒火。 七十万大军,瞬间沉默下来,所有人脸上,都涌起悲愤痛苦的表情。 徐昊摇摇头,这个道理说不通。毕竟即便现在“唐玄奘”现身,也只是一个副身人,而不是当年天崩之前的唐三藏。 “林绵绵,如果你不管我们可以继续过日子,否则,我们就是仇人。”顾谨言警告着。 “林绵绵,要不是你跟她有着相似的脸,相同的神情,你觉得我会多看你一眼?是因为她我才愿意帮你娶你维护你,如果没有她,你什么都不是。”顾谨言打断她的话怒斥着。 “那你把刀放下,放下。”陈婶有一些不相信,非要让叶倾心放下刀,才放心。 渗入骨髓的寒气使它紧紧握住狼牙棒的右手不自觉的松开了。身体冒出丝丝的魔气围绕着它胸前的伤痕,像是在用魔气治愈着身体。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李霸天从一出来,就看到东华羽凡一直在赶路,除了偶尔发发牢骚或者思想斗争一下,根本没有御剑飞行。 初时,只是紫金之巅玩家,可朝这个方向来的人多了,自然会有玩家上了心过来打听。 “陆恒,陆恒,你睁开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叶倾心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一步一步的朝着陆恒而去。 李子夜看了一下手中的鬼魂,淡淡一笑,脚下七星步再起,如疾风一般冲出了槐树林,回到了刑台那边。 李子夜并未在这黄家鬼宅的门前停留太久,而是直接转身朝着宗祠那边走了过去。 楚君没办法,只好任由他,自己打起精神继续和孟澜季红一起打理餐厅。 如若不是看到曾孙子,又有陈婶劝着,他真的差一点的就去京都大学找心心了。 不知不觉间,陈降龙已经是满头大汗,随即他划穿中指,连续射出三滴精血,凝血成符。 几只飞鸽趁夜飞往龙门大营,沈立行得了信儿,连夜带了人飞马入京,一路上他心里紧张不已,不是说的预产期四月初么,怎么提前十来天就发作了。 柳姨娘也甚是疑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催了,至今都还没回来,仙儿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吧?”柳姨娘有些担心,虽然极其厌恶了江向海,但这个时候,柳姨娘还不免习惯性的依赖江向海。 “金盆洗手”这事只存在于童话之中,你手握屠刀起家,放下屠刀的结果就只能是立地成佛。 别说她本人和莫恭懿不熟,就算有些交情,也不能任由他突然跑出来抱着自己。 江云瑶看到青禾身后的春情,便明了刚刚她们怎么会没有看到春情。 “本王知晓了,本王亲自送你回去吧!”李淮温和的说着,为了宽慰她那受惊的心,还附上了一个暖心的笑容。 江云瑶唇角含笑:“没有,瑶儿正在想两日后我三妹生辰的事情,倒是有些走神,让两位姐姐见笑了。”江云瑶面色有些尴尬。 石开利用自己的神识进入到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体内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元丹跟灵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灵丹竟然也在体内消失了。 第49章 老司机等等我 自此,樱雪学院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当然,如果没有白莆和甄希两人时不时搞出来的大动作,学院会更加的平静。 连她都要吃瘪,这要叫自己给撞枪口上了,那还不得被拆得骨头都不剩? 然,眼前的这位白莲花却是没到火候,所以很容易便叫她给识破。 她本不想惹事,那传话的太监来得也正是时候,若晚一刻,估摸着真有血光之灾也不一定。 “卧槽,这尼玛还打毛,五把就赢了两把。”赵凯俊当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吴磊看向美琳,发现后者脸上陡然出现了一抹悲伤,好像在缅怀先辈。 安如初忽然觉得很冷,紧紧地裹住了衣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往家里走去。 而这好不容易方才得来的线索,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康映客的针对就轻易的放弃。 “云哥!我知道了!”看着赵凯俊离去的背影我心里真是一阵感叹,我tm这么有天赋的人不去当骗子真是可惜啦。 在它们身体离开地面的瞬间,可以清晰看到地底下露出一个个大坛子,想来就是制作蛊虫所用的。 她记忆中,她头发的发丝是微微卷曲的,还带着不健康的微黄,可是此刻,那头发丝从发根到发梢都是乌黑的,每一根都很柔顺,微微发亮,看着就像是上好的丝绸,让人很想触摸。 房候没有说话,而是往宁肖那儿挨近一些。他得尽量离这白痴远一点,免得被传染了。 当饭菜端上来,那可真是色香味美俱全,令许多人是一边吃着,一边感慨着在末世,还能吃到如此的美食,真是不白在人世闯荡了一番。 今天一天只有极限漫端这边发了一条于神灯解约的公告,秦氏一句话都没说。 郭泰来笑呵呵的冲大家说道:“没办法,手工生产,产量有限,我在年初的时候就下了订单,但恐怕得到八月份才能全部交付。 赵青丝所表现的真性情意外地也触动了一旁的姬晓轩,夏坤轻轻抚摸着青丝的头发给她顺毛的情景,使得她也不由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唯夏,你告诉我,你真没有得罪tr集团里的什么高层人物?”赵姐惊讶的声音响起。 刚开始来云城,她只希望秦苒留在林家,不想她死了,以后秦苒真的孤家寡人。 “如果我们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我们能不能把她建设成和尼亚萨兰一样繁华。”木木想的有点远,现在看起来希望不大。 这一次为了保护修菲恩的安全,维也纳当地的军警以全力辅助教会为主。 陈雅儿一边走,一边直播着,她慢慢的来到了锁同心锁的地方,看着众多的情侣,她只感到好几碗狗粮冷冷的排在她的脸上。 此时的沈瑜心中也在犹豫,元婴强者就这么强大?自己诸多宝物在身,更有五个金丹强者相助,竟然还是不能拿下高耀? 之后的几天,自然是全部都准备就绪了,而且克鲁修还亲自派人将房契送过来了,真不知道她是这么找到自己住的地方。 王兄此番好好养伤,三个月后,王兄和燕王叔以及江王弟一起走一趟,试试这雷部的底细。 “你这好战狂就是暴食吧?抱歉,暂时没有和你打斗的想法。对了,把你的福音借我看一下。”黑十三伸出手直指眼前的矮个子暴食。 梁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了酒杯,然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我的诅咒被你解掉了吗?”阿龙捏了捏拳头,这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嫂子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颜明心与秦氏感情很好,对秦氏将颜家打理的妥妥当当,自然也是知晓的。 “朕这九天仙宫可不是当年的造化之宝,还请菩萨出了这片世界再将之斩杀。 水火两仪真气不断翻滚着,水火二色的光芒渐渐融为一体化作一股混混沌沌不可名状的真气。 不得不说,慕容剑羽也有些贱骨头,古掌教没说有条件的时候,她心里发虚,不自在,古掌教一说有条件,她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了。 她推掉了卜旭给她换车的建议,也推开了卜旭递过来的一张新的银行卡,答应了帮着保密的条件,去了姑姑的公司。 慕容剑羽确实是和队伍一道回来的,但进了城后,慕容剑羽便独自离开了,没有随同队伍一块直接回天枢学院,而是去了南区,找夜南山去了。 三人一想到自己一会儿会变成这怪物的模样,几人脸色十分难看,甚至想过直接先自杀得了。 村级水泥路上的大型隔离墩,是农村普遍现象,主要是为了防止载重车辆进村,避免水泥路被压坏。 还是,当初,他就断定一旦秦家被灭,她必定会被送去云国,而后得到云国秦家的秘密,还是这一切,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 “若是沛家与陆家联姻,当年之事,难保不会引起皇后娘娘与太子的记恨,这也算是旧事重提了。”秦蓁觉得这陆家前来的心思并不单纯。 李医生没来,打来了电话询问情况,然后表示情况非常好,他很满意。 实在不行的话,就放一个大招,让俞阳姐过问一下。不过,这份人情用在这里,有点浪费了,好像用高射炮打蚊子、用王炸干掉苍蝇。 他们的寝殿中,布满了木兰花,那花河流淌的源头,便是偌大的黑色御床。 总之,不管是怎么样,顾家成就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长大之后,能够好好的保护伊璇雅,若是伊璇雅也喜欢上了自己的话,那么,自己就会给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