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1-5部)》 第1节 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是的,我是个法医。1999年,一部著名的香港电视连续剧《鉴证实录》走红大陆后,法医这个充满了神秘和刺激的职业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多的高等院校开始筹备建立法医学系,越来越多的高中毕业生在第一志愿填写了法医学专业。而这个时候,我已经是法医学系大二的学生了。 看到法医这个职业的走红,我是骄傲的。记得我走近皖南医学院法医学系大门的时候,法医这个专业还是个大大的冷门。因为受到传统世俗观念的影响,大部分人对这个职业还是敬而远之的。那时候,每年全国的法医学毕业生仅有300人左右,而我所在的这个班40个人,只有我一个人的第一志愿是法医学。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远见和眼光。 参加了法医学实践后,更加体会到这个职业的魅力所在。现场勘查前的期待,勘查和尸检时的思考,案件侦破后的成就感,无一不对我产生强烈的吸引力。但是,法医工作的艰苦是常人所不能想像的,所以,我也总是会发发牢骚。牢骚过后,我依旧热爱这个职业。 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公安厅工作,接触疑难命案的机会比较多,挑战性也更强。曾几何时就有想法写点东西,把曾经经历过的案件,加以润色、夸大,揉捏成一个个小故事,甚至涂鸦出一本所谓的“侦探小说”。同时也塑造出一个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的法医人物。可惜因为我的才疏学浅,连个题目也编不出来,更别说是写情节了,所以这个想法一直就被压抑在脑海的深处。 以前也想用“鬼手佛心”作为题目写一本小说,可是写到万字就写不下去了,可能是无法设计情节,也可能是没有时间。总之,算是夭折了。由这一次的失败经历,我总结出来,我实在没有文采去设计情节、设计情感甚至设计种马来完成《刑名师爷》这样一部巨作。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写日记,真实的记录我工作的点滴,等到老了,看着年轻时候的工作点滴,也会感慨无限吧! 今天,又受到@安徽公安在线 的点拨和@捕风听雨 的鼓励,那一点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想了一下午,准备用#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作为主题,用日记的形式记录我工作的点滴。从这个辞兔迎龙的日子开始,迈出这艰难的第一步。回想一下这些年通过法医技术破案的案例,不少,今后的日子还会慢慢积累。不指望有多少朋友会喜欢看,只当是写给自己,纪念我的法医生涯。等到老了的时候看看,一定会十分有意思。 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日记,请宽容的一笑了之。 从今天开始,《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将迈出艰难的第一步,有时间我就多写一些,没时间就少写一些。权当是丰富自己的业余生活了。等过去的案件写完了,以后的案子就要慢慢更新了,必须等到案件破了,且是通过法医技术破案的案件,才可以编写。我自己很是期待。。。 不管能写多长,谨为此文为序。 【第一案】同学被杀(1) 我的父亲可以算是共和国第一代正儿八经专业的刑事技术人员(70年代前,刑事技术和侦查是不分家的,正儿八经的有刑事技术专业之说,应该是70年代了),痕迹检验的专家。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表达出一个夙愿,希望我能够子承父业。爸爸是我的偶像,他的警服和手枪一直是我从小垂涎的物件。光鲜的背后一定会有很大的付出,因为热衷于事业,我的妈妈承担了所有的家庭重担。妈妈也能理解爸爸的辛苦,但是她却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也这么辛苦,于是,反对我当警察,是从小以来妈妈和我说的最多的话。 不当警察当什么好呢?作为护士长的妈妈,自然支持我去当一名医生。治病救人,一样的神圣和光荣。 所以,从小,我的理想就摇摆不定,一段时间立志当警察,一段时间立志当医生。就这样警察警察医生医生的度过了艰苦的高中三年,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新鲜的词儿:“法医”。挺好,两者兼顾了!顶着妈妈的反对,顺着爸爸的支持,我填写了第一志愿。 那一年是1998年,我以高出普通本科线30分的成绩(其实不够重点线)考进了皖南医学院的法医学系。 那时候法医专业可以说是冷门的很,全国一年只有300名毕业生,我的班级40名同学只有我一个是第一志愿,其他的同学都是服从分配服从到了这个专业。于是,我们40个人就这样一半懊恼一半好奇的开始了新学期。 学医的童鞋们都知道,大一就很痛苦,系统解剖学的挂科率可以算是医学生中继生理、生化和病生之后最高,最为噩梦的一门课程。侥幸的很,我及格了。 那个时候,爸爸已经是老家公安局的副局长了,所以走了后门,让我暑假期间就在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法医部门开始实习。仅仅学过系统解剖学的我,离法医学的及格线太远了,但是就这样赶鸭子上架,开始进行实践工作。 南方城市,命案少得很,暑假期间也就成天跟着老家法医部门的顶梁柱--圣兵法医(他现在已经不干法医了,但是我一直崇拜他,他是我的启蒙老师。)后面看看伤情鉴定什么的,当然,看得也是一头雾水。直到一天,法医门诊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 “法医门诊。” “我是重案大队小李,石城路发生一起群殴事件,一名男子死亡,请过来看现场吧。”电话那头充满了疲倦。 “命案?”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圣兵哥一把抢过电话:“什么情况?有头绪么?”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有头绪么”就是指犯罪嫌疑人明确不明确,如果犯罪嫌疑人明确,那么这样的案件法医的压力就会很小,只要做一些基础工作就可以了。但是没有头绪,法医需要分析推理的内容就很多,现场勘查和尸检工作也会多花一倍的时间。 “打架而已,抓了好几个了,剩下的都在追,跑不掉。” “好,马上到。”圣兵哥长吁一口气。 坐着标有“刑事现场勘查”、拉着警报的警车去现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刺激感。 现场很平静,比想象中平静太多了。马路的旁边,胡乱的拉着一圈警戒带,周围熙熙攘攘的挤着一些围观群众。警戒带中间是啥也没有,实在不知道这些童鞋围观些什么。走到警戒带中间,发现有一滩血泊,血泊周围可以看到几条成条状的滴落状血迹,和少量的喷溅状血迹。圣兵哥拿出勘察箱,在血泊、喷溅状血迹和滴落状血迹中各取了一部分。这个行为在当时其实是很先进的,因为99年的时候,dna检验才刚刚开始使用,而且那个时候还是在用电泳的原始方法,工序非常复杂,所以一般是不会动用这个高科技的,尤其是这样已经明确犯罪嫌疑人的案件。 现场看完了,我们重新上了车。 “圣兵哥,我们去哪?” “殡仪馆啊。死者是在送医院途中死亡的,现在尸体已经拉去殡仪馆了。” “殡。。。殡仪馆?”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自己早晚要参加尸检,但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些紧张。不对,是紧张中夹杂着兴奋,“不是说案件已经破了么?人都抓了么?那么,我们的尸检工作不就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刑事案件都是要进行尸体解剖检验的。这是基础工作。也是保障案件准确办理和完善证据锁链的重要举措。”其实我也很惊讶,这都十多年了,圣兵哥当初的话还这么印象深刻的印在我的脑海。 “也就是说,我们要去做一些无用功?”当时的我,很愤青,很幼稚。 圣兵哥微微一笑,没有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去看看吧,先看,下次你就自己上。至于侦查部门说案件已经破了,还不一定,不信你看。” 我完全没听懂,只听见下次就让我上台子了,自己暗自鼓足了劲,要好好学。只是心里打鼓,解剖刀都没摸过的我,行么? 殡仪馆一般离市区都比较远,利用坐车的时间,我拿起案件前期调查材料,随手翻着。 “群殴事件中,一名18岁的参与者饶博身中数刀,当场倒地,120在将其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 “这个名,和我的一个小学同学的名一样的,呵呵,真巧。”嘴上这样说,但我的心里暗暗着急,毕竟,这个姓。。。这个名。。。这个年龄。。。。 一路忐忑。很快,警车开进了写有“陵园”字样的牌坊大门。 此时是炎热的夏天,但是进了解剖室,后背却袭来一阵阵的凉气。那时候其实没有哪个地方有标准化的解剖室,顶多有些地方有一间小房,房子中央用砖头砌一张解剖台,窗户上加装一个排气扇。这就算条件不错的了。冬天的时候,在房子里解剖,不用忍受寒风,到还是不错的。但是夏天的时候,尸体容易腐败,腐败气体不能散发,这里就成了毒气房。所以,那时候的解剖室是有季节性的。 解剖室的解剖床上放着一个白花花的尸袋。在背阳的解剖室中显得阴森可怕。 “拖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圣兵哥边说边拖来一张移动尸床。两名法医戴上了手套,轻松一拎,将尸体抬上了移动尸床。我很是感慨,人真没意思,没了气息,也就成了物件。 他们把尸体往火化室后面的走廊推去,我想,那就是他们的“露天解剖室”了。其实露天解剖是很不好的,但是条件所限,十多年后的今天,还是有很多地方的法医是露天解剖的。 我木木的跟在后面,心里却急的不得了。到底是哪个饶博? 到了地方,圣兵哥开始缓缓的拉开尸袋。尸袋里慢慢的露出一张苍白僵硬的脸。 虽然七八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死者眉宇之间仿佛还是能够辨认出那种熟悉。是的,他就是我小学时候的同桌,饶博。 晴天霹雳一样。这老天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想在我当上法医之前彻底断绝了我的法医路,还是想历练我的意志力让我这今后的法医路走的更好呢?第一次看尸体解剖,就看我的小学同桌。这,太残忍了。 圣兵哥可能看出了我的异样:“怎么?受不了?尸体都受不了,可干不了法医啊。” 我依旧调整不了情绪:“不是,,,不是。。。饶博,是我的同学。” “是吗?这也太离奇了。要不,你先回去?”圣兵哥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巧,应该说是不凑巧的事情。 第2节 我怔了十秒,但还是下了决定:“我不走,我看。”我觉得,如果我能挺过这一关,那么以后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做法医,就要有强大的心理。”我爸早就和我说过。 圣兵哥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看看也好,锻炼一下自己。如果受不了就到车上去,没事的。” “我受得了。”这个时候,面子还是更重要一些。其实,因为儿时伙伴的暴毙,我受的打击不小,全身都是麻木的。那种麻木至今难忘。 尸袋取下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来势凶猛,我差点呕出来。眼前的景象更是逼人走到崩溃的边缘。那是我的同桌啊,我的玩伴,如今躺在我的面前,一个胳膊僵硬得半举着。整个尸体笔直的躺着,眼睛微张,一点也不像书上说的,死人就像睡着了一样。饶博身上白色的t恤已经完全血染,裤腰到裆部也都血染了。圣兵哥和泽胜法医在仔细的检查着死者的衣着,边看边说着什么,一旁的小王哥在紧张的做着记录。尸体翻动时,衣服的破口处还滋滋的往外冒着血。他们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 顷刻间,饶博的衣服已经被完全脱光了,露出了他的纹身,纹身处已经被血液浸染的很模糊了,我微闭眼睛,不太忍心看下去。但是朦胧之中,看到了他的胸腹部有翻出来的脂肪和肌肉。看起来伤的不轻。 圣兵哥是主刀,站在尸体仰卧位的右手侧,他拿着一根标尺,一处处的量着创口。模糊之中,我清楚的听见了圣兵哥报出的数字。饶博身中七刀,胸部三刀,腹部四刀。七刀都是创口一钝一锐,创口长3cm至4cm,所以致伤方式很清楚了,他是被刃宽4cm左右的单刃锐器刺击。 “圣兵哥,这个,还需要解剖么?死因应该很清楚了吧?”我看见圣兵哥开始准备解剖了,不忍心的说道。 “当然要解剖,不然你知道他伤在哪个脏器么?哪一刀是致命的么?” “这个。。。有意义么?” “呵呵,有没有意义,你一会会知道的。” 刀起皮开。圣兵哥麻利的一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的上方。顿时露出了皮下组织。黄的红的,十分扎眼。 ”一字划开胸腹部,这是我们国家法医习惯的术式。颈部解剖一会再进行,先解剖胸腹部,这样等于是放血,可以防止颈部解剖时划破血管导致血液浸染肌肉组织,造成无法判断是肌肉出血还是浸染,这样就无法明确颈部有无遭受过外界暴力了。颈部是关键部位,要留心。“圣兵哥一边分离着胸部的肌肉组织,一边解说着,”分离胸部的肌肉要贴着肋骨,不要像外科医生那样小碎刀,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一刀是一刀,范围要广,下刀要准,刀面要平行,不要切伤肋骨,更不能刺破胸腔。“ 看着饶博的胸部被一点点的打开了,我的神经已经被绷紧到了极限,强忍着呕意。 很快,腹膜也被打开,涨了气的肠子噗地一声就膨胀出来。圣兵哥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腹腔,摇了摇头:”肚子上四刀,没一刀伤到脏器和血管,连肠子都没破,这人真不该死的啊。“ 说完了,他麻利的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提起来胸骨,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的分离,刷刷的组织分离的声音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当胸腔打开的时候,我已经受不了了,走到旁边抽着烟。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一刀进了胸腔,刀剑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又是一阵呕吐的感觉。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的背侧的黑色么?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往地下部位坠积,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点。“ ”你确定死因了么?“ ”是的,他中了7刀,但是只有1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创口,”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大失血死亡。“说完,他开始用一个吃火锅的汤勺一勺一勺的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ml“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的血液,足以致死了。加上尸斑浅淡等尸体现象,死因很明确。“ 紧接着,圣兵哥解剖了饶博的颈部和头部,未发现明显的异常。那个时候,还很少见电动开颅锯,法医是用小钢锯一左一右的这样拉锯,直到把头骨锯开,那种骨屑的味道,我至今还是最怕闻见。 刚刚缝合完毕,准备收工,只见侦查员小李哼唧哼唧的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了,审讯有进展么?“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基本差不多样子,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学聪明了,知道捅肚子捅死人比捅胸口捅死人的几率小多了。 ”那不是扯淡么?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 小李摊了下手,表示无助。 ”刀带来了么?“圣兵哥盯着尸体上的伤口少许,突然眼睛一亮,”知道哪把刀是谁拿的吧?“ ”没问题,证据都固定了。“ 圣兵哥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挨个拿起分别装着三把刀的三个透明物证袋,仔细看了看刀刃,微微一笑,拿出了其中一把红色刀柄的匕首说:”致命伤,就是这把刀捅的。“ 我顿时觉得很神奇:”不是吧,这样也能分辨出来?这三把刀基本一个形状啊!“ ”形状是一样,但是大家仔细看尸体上的7处刀伤,看起来形态基本一致,如果我们分析,可以说是一种凶器可以形成。但是,再仔细看一看创壁(所谓的创壁,就是指创口裂开的两边皮肤和皮下组织),致命伤的这一处创口,创壁有一处皮瓣,看出来了么?“ 大家一齐点头。 ”为什么其他创口没有皮瓣,就这一处有皮瓣呢?创壁是刀的侧面形成的,刀面基本都是平滑的,不应该形成皮瓣。那么形成皮瓣的不会是刀面不会是刀刃,只有可能是刀刃上的凸起,比如说卷刃。“ ”噢!对啊!“一群人等恍然大悟。争相去抢着看那三把刀。果不其然,那把红色刀柄的匕首是卷刃的。 ”如果刀的材料不是很好,刺进肋骨后拔刀扭转,很容易形成刀刃的卷刃,那么在卷刃以后再次形成的创口创壁就会留有皮瓣,所以,我怀疑胸部这三刀,至少有两刀是这把刀形成的,也可能这把刀原来就是卷刃的。但是,有一点是最关键的,致命伤可以肯定是这把刀形成的。“ ”有您这分析推断,我们就放心啦。“小李高兴的又跑走了。 我楞在一旁。直到圣兵哥看看我说:”怎么样,刚才不是说这样已经明确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法医工作、尸检工作就不重要了么?“ 我才回过神。说:”真的没有想到。原来铁板钉钉的案件,也会出现问题,这些问题还是需要我们来解决。看来我是轻看了法医学了。“ 泽胜法医说:“是啊,这样一推断,就明确了多名参与殴斗的行为人中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关系人。这可是案件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尸体是不会说假话的。“ 回去的路上,虽然我还因为同学的被杀而感到无限悲伤,但是悲伤之余,我感觉到了一丝自豪。我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了法医学,真正的领略到了法医学的关键作用。我们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为审判提供证据那么简单。犯罪分子也有人权,犯罪分子的定罪量刑,有很大程度上寄托在我们的手上,今天,我们就无形中在一定意义上为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洗脱了冤情。 那是非同凡响的一天。从那一天起,我立志成为一名好法医。 【第二案】恩爱夫妻(1) 对于法医学生来说,大二大三就是噩梦。因为医学四年理论课程,作为法医学生必须三年就全部修完。虽然我学习还算刻苦,但是大二那年的生理、生化、病理、病生、寄生虫等变态的课程接踵而至,我还是没有能够招架得住,生化和寄生虫双双挂红。虽然大二的暑假在家复习功课没能再去参与实习,但是我对法医专业的牵挂却无时不在的。直到大三的暑假,我又兴高采烈的来到久违的法医门诊。 基层法医的工作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刺激,除了要在命案侦破中打头阵,更多的精力要花在怎么做都做不完的伤情鉴定,和时不时就出现的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上。所谓的非正常死亡,是指非衰老、疾病死亡的案(事)件。这些现场都是要法医处置的,一般情况下只需做一些尸表检验和现场勘查。但越是这类现场,越是责任重大。之所以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这种形式来表达,是因为法医在对这类案件做完前期工作后,结合简单的调查情况和现场勘查情况,要在第一时间确定是不是命案,如果是命案则称之为案件,需要进一步的解剖检验、参与侦破;但如果确定不是命案,则称之为事件,尸体则交家属处理。如果把事件错看成了案件,则会浪费大量的警力、精力,侦查工作走不下去重新审视的时候发现错误,则会被千夫所指;而把案件错看成了事件,那么,就是冤案。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处置,我们省每年有10000起,每个案件需要两名法医处置,所以平均每个法医每年就得看70多起,当然,这还不包括交通事故的相关检验鉴定。 重新回归法医门诊的第一天就不消停,刚踏进门诊大门不到五分钟,电话就响起了。 “新绿小区的一家住户,昨天夜里突然死亡,请求你们过来看看。”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前期调查有什么情况么?”圣兵哥问道。 “没情况,封闭的现场,应该是猝死。”派出所民警打了个哈哈,显然对于这样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没有引起多大的重视。 第3节 这个小区离法医门诊很近,很快我们便赶到了现场。 现场位于一栋楼房的五楼,是一个两居室,家里住着一家三口,丈夫体弱多病,是个下岗工人,隔三差五的到附近的一个小作坊打工;妻子,也就是死者,长的五大三粗,没有什么工作,靠捡废品赚些外快,两个人的收入都少的可怜,勉强维持生计。家里还有个7岁的小男孩,长的十分可爱。 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并没有采取严格的保护措施,痕检员小郭正在检查门锁。客厅里坐着两名派出所民警以及死者的丈夫和儿子。丈夫还在不停的抹着眼泪,嘴里还在念叨:“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儿子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仿佛多了一些惊恐,少了一些悲伤。可能是他这个年龄,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伤痛吧。 圣兵哥不急于勘查现场,将派出所民警拉到门外,开始询问前期的调查情况。 “前期调查怎么样?” “很正常。上午接到报案说女的死了,我们就立马赶来。把男的和小孩分开问的。男的说是昨晚他在小房间带小孩睡的觉,早上洗刷完毕准备送孩子去上学,喊女的起床,可是左喊右喊没有反应,过去一看,没气儿了。”民警擦了擦汗,接着说,“小孩也证实是他爸爸带他睡的觉。” “屋里正常么?肯定没有人进来过?”圣兵哥看着小郭说。 痕检员小郭直起身子,说:“肯定没有。门是从里面销住的,没有撬门和技术开锁的痕迹。窗子我也看了,都是关着的,完好无损。可以确定是个封闭现场。” “这夫妻两,平时感情怎么样?”圣兵哥还是不太放心。 “他两可是我辖区内的模范夫妻,感情好的没话说。”辖区民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男的身体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医院,治疗了几周,经济上支撑不住,就主动要求出院。因为医院离家有六、七公里,他们又不舍得花钱打车,是这女的一路背着这男的走回来的。多么贤惠的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排除这男的杀妻的可能?”圣兵哥问道。 “我觉得没可能。邻居都知道的,从来没听他们拌过嘴。而且也没有发现他们双方谁有婚外恋的迹象。更何况,你看看这男的身板,再看看那女的身板,不是一个重量级啊。”派出所民警信心满满。 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有一起吃苦的幸福这种境界啊。可惜阎王不识相,这么早就收去了妻子,生生破坏了一个贫穷却美满的家庭。 圣兵哥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戴上了手套,径直走进了中心现场--大房间。 因为现场的窗帘自然的拉着,房间采光也不好,光线暗淡,只能通过模糊的线条判断房间里家具的摆设。家具虽然破旧,但是很整洁,物品摆放都井井有条,看来死者生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显得很平静。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草席很整齐,尸体仰面躺在草席上,盖着一条毛巾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很安详。圣兵哥轻轻掀起窗帘,检查了窗户,发现窗户果真都是关死了的。“大热天的,关窗户睡觉不嫌热么?”我嘟哝了一句。圣兵哥回头看看我,笑了笑:“很好!我们就是要带着问题去看现场、去尸检。” 尸表检验的程序是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圣兵哥开始了仔细的尸表检验。 “死者眼睑内有明显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青紫。看来窒息征象明显啊。”圣兵哥说,我在奋笔疾书的记录。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听见这个词明显出现了紧张的表情。 “很多疾病导致猝死的尸体上也可以看到窒息征象,因为如果疾病导致呼吸、循环功能的衰竭,其死亡也通常是因为缺氧窒息。”在此之前,我已经看过几个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现场,所以虽然没有进行专业课的学习,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征象。 “口鼻腔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未见损伤、淤血。”圣兵哥继续检查尸体。 “看到了吧,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哪里来的窒息呢?说明这种窒息征象来自疾病啊。看来你们前期的调查没有错哦,又是个猝死。”我得意的和民警说道。 圣兵哥朝我摆摆手,意思让我多记少说。我很不好意思的闭了嘴。 圣兵哥随即掀起了死者的衣服:“胸腹腔未见致命性损伤。。。”说到一半,他突然怔了一下,盯着死者许久,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死者的胸骨,陷入了沉思。 我仿佛也看出了圣兵哥的一丝反常,探头过去看。死者胸骨部位赫然有一大块明显的苍白区。虽然看到了这一块不太正常的皮肤颜色改变,依旧不能明白这能说明什么。我茫然的看着圣兵哥。 没有想到,圣兵哥已经开始在收拾他的检验器械了。我这才长吁一口气,暗想:“就是嘛,这能说明什么,学校老师和我们都说过的,要学会抓大放小。尸体征象都是因人而异的,不尽相同,所以法医不能因为一些小的问题影响整体的判断。死者颈部和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那么就只有可能是猝死喽。”想到这里,我为我自己的推断感到十分的自豪。 这是圣兵哥已经收拾好了器械,脱下了手套,拎着法医勘察箱走到了客厅。死者的丈夫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一眼我们,又低下头去哭诉。 “结束啦?通知殡仪馆来拉人?”民警问道。 圣兵哥盯着死者的丈夫,冷冷的说了一句:“拉去殡仪馆,我们要进一步解剖检验。”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不是。。。猝死么?还需要解剖?”派出所民警也有些意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地,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行!我不同意解剖!我不忍心看着她死了以后还被千刀万剐!”死者丈夫突然暴跳如雷,把旁边的孩子吓了一跳。 “这个,家属不同意的话,我们好像还不能解剖吧?”派出所民警把圣兵哥拉到一旁悄悄的说,“有什么问题么?要我们做家属的工作么?” “刑诉法有规定,我们怀疑是刑事案件,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我们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圣兵哥斩钉截铁。 “那这男的怎么办?”民警追问道。 “先控制吧。” 我们转身离去,背后还传来死者丈夫的咆哮:“我看看谁敢解剖!我要告你们!”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战战兢兢的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不是猝死?” “当一个法医,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圣兵哥缓缓的说,“这样,会很大程度的影响我们的判断。先入为主会蒙住我们的眼睛、” 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知道自己就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不管我对死者死因的判断对不对,我承认自己确实先入为主了。没有任何人敢说夫妻感情好的,就一定不会出现杀亲案。 “另外,在我们没有做完尸检的情况下,不能轻易的表态。”圣兵哥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说了,别人就会认为那是我们的结论。没有充分依据的支持,那结论就会很容易出错。所以,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们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 “可是,她确实是符合猝死的征象啊,难道就是因为胸口的那一片苍白区么?”我仍然不太服气。 “一会就知道了,别着急。” 我们回法医门诊拿了解剖器械,接着驱车赶往殡仪馆。到达解剖室的时候,尸体也运到了。“男的已经带到所里去问话了,小孩交给他们一个亲戚照看。”派出所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圣兵哥递给我一套解剖服和手套:“按照计划,今天你该出手了。” 心里十分的紧张,但是我还是故作镇静的接过那青绿色的解剖服。我笨拙的穿上了解剖服,在戴上手套的那一刻感到无比的神圣。这种神圣感到现在依旧存在,我也会经常在宴席上戴上塑料手套吃酱排骨的时候说:“一戴上手套就有种神圣感。”然后就被一桌人群殴。 我是助手,拿着手术刀和止血钳的手一直微微的颤抖。 我们仔细的检查了死者的口腔、牙齿,甚至用手术刀划开有可疑颜色的牙龈,但是都没有发现出血的痕迹。又仔细的检查了死者的颈部皮肤,完全没有外伤的痕迹。“这,实在不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我摇摇头。 “今天我们先看头吧。”圣兵哥决定改变解剖的顺序,“你来。”圣兵哥让后欠了一下身,意思是让我动刀。 刮头发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刮了半天才将死者的头发剔除干净。随即我学着上次解剖的术式,从死者左侧耳后开始下刀,用颤抖的刀一刀划至右侧耳后。刀子划开头皮嗤嗤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将头皮上下翻开暴露颅骨后,圣兵哥用新买进的电动开颅锯轻松的取下了颅盖骨。和想象的一样,死者的脑组织并没有损伤。取下大脑、清除了颅底的硬脑膜后,暴露出了完整的颅底。 圣兵哥仔细的检查了颅底:“是这样了。你来看看,颅底有什么异常么?”听圣兵哥这么说,我探头去看:“没。。。没异常啊,没有骨折。” 第4节 “颅底这两侧突起叫颞骨岩部。”圣兵哥用止血钳指着颞骨岩部说,“这里颅骨的下面对应着内耳。如果是捂死或者溺死的时候,内耳的气压发生改变,会导致颞骨岩部的出血。如果是疾病导致猝死,内耳气压不会有改变,颞骨岩部也不会出血。” 我点点头,局部解剖学我可是全班第一,这个颞骨岩部出血的理论我也很好去理解。看着死者发黑的颞骨岩部,我说:“是了,这人的颞骨岩部有明显的出血,不然这里应该是白色的,而不是黑色的。” 圣兵哥赞许的点点头:“对,她是被捂死的。” “可是她的口腔没有损伤啊。”我也知道,用手捂压口鼻腔,势必会造成牙龈附近口腔黏膜的损伤。 “如果有软物衬垫呢?”圣兵哥说,“床上,可是有很多软东西的。” 我恍然大悟:“枕头!但是,这样就判断是被捂死的,是不是武断了点?” “别急,我们来看看她胸口的这块苍白区。” 按照解剖的正规术式,我们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刀口横断了那一块苍白区。从横断面上看,这一块皮肤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内也没有一点血迹,甚至皮下的肌肉都表现出缺血的颜色。 “这样的苍白区,说明了什么?”圣兵哥问道。 我茫然的摇摇头。 “人活着的时候,血液充斥毛细血管,并不断的流动。”圣兵哥缓缓的说,“如果身体的一部分软组织被重物压迫,皮肤和皮下组织的毛细血管中的血液就会被挤压到旁边,受压的这一块就会缺血。如果人在这种受压的情况下死去,血液不再流动,那么即使释放了这种压力,血液也不再会流回这一块组织的毛细血管中,对吧?” 我点点头:“血液流不回来,这里的颜色就是苍白的,和周围自然不一样了。” “是的。这样的情况,提示死者死亡的过程当中,一直有重物压迫在胸口。大夏天的,会有什么能压住胸口呢?只有人。”圣兵哥用手指沿着苍白区的周围游走了一圈,说:“看看,像不像人的膝盖?”不说不像,一说越看越像。我问:“你说的是,她是被人用膝盖顶住胸口,然后用枕头作为衬垫捂死的?” “是的,用膝盖顶住胸部,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被害人,而且可以腾出双手捂压口鼻。” 我们继续解剖工作。死者的内脏淤血情况非常严重,更加印证了她不是猝死,而是机械性外力导致窒息的判断。 “既然肯定是个封闭现场,那么犯罪嫌疑人只有可能是她丈夫了。”圣兵哥对辖区民警说道,“你也不会相信7岁的小男孩有这个能力杀人吧?” 辖区民警应声道:“看来要移交刑警队去审讯了。” 回来的路上,我依旧在思索案件的来龙去脉,可是脑中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 圣兵哥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其实没什么问题,通过解剖,死因应该是铁板钉钉了。但是,结合案情,我却有很多疑惑。” “法医办案当然要结合案情,但是不能依靠调查。我还是那句话,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既然他们夫妻关系这么好,又没有什么奸情。那男的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子?”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看,犯罪分子作案,不一定就必须要具备什么特定的犯罪动机。虽然大部分的命案都无外乎与情仇财,但也有少数的命案,犯罪分子根本就没有动机,或者说只是一时的冲动。这种冲动,我们称之为激情杀人。” “你是说,这个案子就是个激情杀人?” “目前看,应该是这样。” “可是我们没有依据啊。” “在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现场是封闭的,门窗紧闭,窗帘都是拉好的。现场没有空调,我也注意看了一下,电风扇也没有开。这么炎热的天气,不开电风扇就罢了,为什么要紧关窗户呢?难道住在五楼的他们是为了防盗?他们条件这么差,有什么东西担心被偷呢?而且小房间和客厅的窗户都是开着的,仅仅关上大房间的窗户能起到防盗的效果么?” 我一时没了主意:“难道是那个男人伪装?也不对啊,他如果伪装也应该大开窗户,说是别人从窗户进来捂死了他老婆啊。” “再想想。” “难道是这个女的怕冷?有关节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不靠谱了。 “夏天关窗拉窗帘,小两口,会不会是想过夫妻生活呢?”圣兵哥自言自语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方面?性生活不和谐,于是男的一怒之下捂死了女的。”我开始臆想猜测了。 “年纪轻轻,懂的挺多啊。”圣兵哥一脸坏笑的说。 仅仅靠猜测是不行的,目前的证据还不能定案,解剖的时候我们提取了死者的十指指甲,又重新去现场提取了大房间所有能够捂压口鼻的软物,立即送往省公安厅进行了相关的dna检验。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我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上午,省厅就有消息反馈回来:死者的指甲内发现了新鲜的皮屑,送去的物证中,在一个毛绒玩具上发现了死者的口腔上皮细胞。 “看来这个男的受了伤啊。”圣兵哥听到这些消息,精神大振,“走,我们旁听审讯去。” 来到刑警队的审讯室,原来和电视上的差不多,挺阴森的,不过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我们从小看刑侦片看惯了的大字。 按照专案组的统一安排,孩子已经被带到了刑警队的办公室,和孩子一起来的,是孩子的小姨。这是法律的规定,对未成年人的询问工作应有孩子的监护人在场。孩子的母亲死了,父亲又是犯罪嫌疑人,这个监护人的重担就落在孩子剩下的唯一亲人--他小姨的肩上了。 负责询问的是一个便衣的女刑警,几个回合的沟通就轻松取得了孩子的信任。孩子也很快就说出了事实真相:“那天晚上不是爸爸带我睡的,我很早就开始自己睡觉了,但是早上睡醒,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我旁边了。后来就发现妈妈死了,妈妈死了以后,爸爸让我一定要和你们说是他带着我睡觉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我爸爸害死我妈妈的,我妈妈是病死的。” “你爸爸妈妈吵过架么?” “偶尔会吵两句。” 案情逐渐的搞清楚了,开始认为这个男人没有作案时间的矛盾解开了。 男人坐在审讯椅上,负隅顽抗:“你们公安在干什么?我老婆死了破不了案就抓我?” 圣兵哥径直走到男人的旁边,淡淡的说:“把上衣脱了。” 男人楞了一下:“脱。。。脱衣服?你们想干什么?想动刑么?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敢。。。” “脱了!”从来没听过圣兵哥这么大声的说话。 男人立即消了声,缓缓的脱了上衣。胸口豁然几道鲜红的指印。 圣兵哥说:“这么新鲜的伤痕,只有可能是48小时之内形成的,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挠痒挠的。” 男人低下了头,估计是在想着对策。 “说吧,你是怎么用你们家那个毛绒玩具捂死你老婆的?” 第5节 男人身体猛然一震,接着开始瑟瑟发抖。 “想过夫妻生活遭拒,就杀人,你可真是衣冠禽兽啊!”侦查员显然已经掌握了我们前期的分析结论,于是开始穷追猛打(不要断章取义啊,我说的是精神上的穷追猛打。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几个警察会刑讯逼供了)。 未曾想这个男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哭了好长一会,开始慢慢的叙述:“其实她从来就看不起我!别人看起来我们感情很好,但是我知道她从来就没看得起过我。” 原来,凶案的背后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好吧,我承认,是我杀了她。事情很简单,那天晚上,我们看完电视,准备睡觉,我估摸着孩子已经睡了,就去关窗口拉窗帘,准备和她亲热一下的。” 男人抹了抹鼻涕,继续说道:“结果她大声说,大热天的关窗干吗?神经病啊。我患的就是神经系统疾病,看了很多家医院看不好,经常会有肌震颤这样的毛病,在外人看来很丢脸,所以我很忌讳她总骂我是神经病。所以我就二话没说骑到她身上强行要脱她衣服。可是没想到她那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见我脱她衣服就暴跳如雷,一脚把我踢下了床,还说什么,天天就想这些事情,天天靠糊纸盒子赚点青菜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了我。我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她作为妻子怎么能这样侮辱自己的丈夫。一气之下,我跳到床上,用膝盖顶住她,继续去撕扯她的衣服。可能是我压住了她她不能动弹,她居然大叫起来,还抓破了我胸口,我当时特别生气,随手拿了床头柜上的毛绒娃娃捂着她的嘴。没想到捂了一会她居然就不动了。” 说到这里,男人显得很害怕:“后来我探了探,她真的是死了。我赶紧把被子铺好,就跑到儿子床上睡觉去了。当时是希望你们能认为她是病死的。” 走出了审讯室,外面阳光灿烂,可是我的心情却很阴霾,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小男孩,能不能坚强的长大成人。 【第三案】护城河上的尸块(1) 时光飞逝,大学四年转瞬即逝,眼看着就要去各个公安局进行专业实习了。我好歹也当过班长,于是乎我就带了8个弟兄去南江市公安局进行专业实习。南江市局有很多我们的师哥师姐,我们的到来受了他们的热烈欢迎。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基础设施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实习生叹为观止。占地面积25亩,有一栋办公楼、一栋宿舍楼,四个独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纳98具尸体的冷藏库,另外还有鱼塘、菜地、靶场。这样的条件,我们省到目前也还没有能建成一家。 尸体冷藏库是我们公认的比较恐怖的地方,阴森寒冷,走道两旁整齐的罗列着数十组四联整体冰柜,因为殡仪馆是定期来拉尸体,所以这98个空间基本是满员的。看守尸库的是一个聘用的老大哥,我们初来乍到的时候,他也关切的问我们害怕不害怕,我的同学们都表示还是比较恐怖的,只有我,一方面已经有了解剖尸体的经历,一方面我是队长,得撑面子,所以总会硬着头皮,装作不屑的样子说:“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尸体么?”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样的小地方不能比拟的,每天平均是要跑三个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尸体,每天平均有一具尸体要进行解剖检验,所以,在南江的半年十分的充实,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现场四点一线。 四点一线跑了快一个月,没有碰见一起有些悬念的案子,作为实习生的我们甚感无趣。 这天,又轮到我的带教老师飙哥值班,我们闲来无事在值班室聊天。飙哥的外表一点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彪悍,瘦瘦的、帅帅的、文质彬彬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有很多传说,据说因为他屡建奇功,连续破获了几起大案,南江市局奖励了他一套房子。后来知道这只是传言,枉我一直都赞叹:南江市局怎么会有这样的大手笔! “怎么没有一起有悬念的命案啊?体现不出我们法医的作用嘛!”我耷拉着头,说。 “乌鸦嘴啊!”飙哥用纯正的南江话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说的,一说就中。” “哪有那么邪门。。。”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值班电话猛然响起。飙哥一脸邪恶:“看看看看,灵不灵,灵不灵?” “不信邪!不过就是个非正常死亡,要么就是预约伤情鉴定的。”我从不迷信,这种事,说说就能来?怎么可能! 很快飙哥接完了电话,一脸无奈的看着我,说:“乌鸦嘴啊乌鸦嘴!走吧,去护城河,尸块!”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是吧,真有咒语之说?我又不是巫师!要么就没案子,一来就是碎尸?虽然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始累了,但是心里还是充满了莫名的兴奋感。当然,现在的我和飙哥一样,也害怕有大案子出现,喜欢发案的法医,一定是不正常滴。 很快,我们驱车赶到了案发现场。护城河的两边都拉起了警戒带,交警、巡警、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辆停在路边排了好长一段。南江大学的碎尸案已经好些年了,依旧没有破获,所以一发碎尸案,各部门都十分紧张。警戒带的周围,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越过警戒带,走进警戒区域的时候,我突然又有了种神圣感,就和初次戴上手套一样。 发现尸块的,是南江护城河上的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现河面上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时沉时浮,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谁又往河里丢垃圾,一边划船过去,没想到捞上来一看,赫然是一块人的乳房。 清淤工人当时差点没被吓得跌落水中,于是赶紧报了警。护城河上十几条小船,载着民警在网格式打捞,希望能从水中再打捞出更多的尸块。碎尸案件中,发现的尸块越多,破案的线索自然也就多出几分,但是茫茫护城河,能再打捞出来尸块的几率实在是渺茫。飙哥带着我们在旁边仔细的看着已经被水泡的发白的尸块,尸块是一个女性右侧的乳腺和胸大肌,尸块的分割面十分整齐,脂肪组织和肌肉都已经苍白,可是,就这么一块软组织,能有什么线索呢? 突然,围观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看来,有新情况了。我们也都满怀着希望向护城河的中央望去。果然,其中一艘打捞船上的民警用抓钩钩起了一个塑料袋,在船上打开检查。很快,打捞船向我们所站的岸边驶来,我们知道有戏了! 看了塑料袋里的物件,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又沮丧下来,塑料袋里虽然又发现了两块尸块,是另外一侧的乳房和整个腹壁软组织。在碎尸案中,骨头的价值远比软组织高的多,眼看天色暗了下来,这能打捞上骨头来的希望基本是灭了,下一步的工作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细研究。”看着打捞船陆续靠岸,飙哥知道打捞工作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无助的问:“飙哥,这就不打捞了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护城河,总不能把水抽干吧?不过,我估计明天会下蛙人的。但是面积这么广,能打捞到东西的希望渺茫啊。” “这样的案子,我们能发挥什么作用么?” “当然,碎尸案主要是找尸源,尸源找到了,案件就破获了一半。所以,碎尸案还得看我们的本事,能不能制订一个寻找尸源的条件,缩小摸查范围。” 我略有所知的点点头,但是心里在不停的打鼓,就这么三块肉,能缩小什么范围呢?虽然这个时候的dna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国家没有大范围的dna数据库,所以dna只能作为证据,而不能作为寻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尸源的线索。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作为法医的我们该怎么办。我想,这个时候,飙哥的心里也同样没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们马不停蹄的办理了尸体入库的手续(虽然只是三块尸块,但是也必须按照整尸一样办理手续,三块尸块要分开放,dna鉴定认定同一以后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现的是两起甚至三起碎尸案,我们不能主观的就确定三块尸块肯定是一个人的。),办理完手续后,提取了少许软组织送dna实验室,连夜进行同一认定。我们回到值班室,研究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等到同一认定完以后,下一步得看看三块尸块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后再想对策。”飙哥若有所思。 看着飙哥的沉思,我知道,在这个案子上,制订这个尸源寻找的条件,会很难。尸源寻找的条件,包括必要条件,比如性别、年龄、身高、体重、衣着等,还有一些特定的条件,比如纹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记等。要“猜”出这些条件,依靠这三块肉,行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飙哥喊了起来:“认定同一了,起来拼图吧。” 从小我就是拼图高手,不过拼这三块尸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我们把尸块摊放在解剖台上,沿着皮瓣的方向慢慢的拼接。结果很意外,这三块尸块真的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拼成了一个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这么整齐,不会是我们同行干的吧?”飙哥沉吟道。 我们傻傻的盯着苍白的尸块,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对于身高、年龄的推断,法医界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办法。年龄可以通过牙齿和耻骨联合面(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叫耻骨联合)形态来综合推断,经验丰富的法医依据耻骨联合结合牙齿能够将年龄推断的十分准确,误差一般不超过正负2岁;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正负2厘米之内。但是对于这样只有软组织的案件,连飙哥也没了办法。 突然,值班法医平哥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完了,又出事了。” 【第三案】护城河上的尸块(2) 这个案子还没有着落,再来个什么事,岂不是雪上加霜?平哥看着我们清一色惊恐的眼神,噗地一声笑了,接着说:“别紧张,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长吁一口气。“交通事故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飙哥显然很不满。 “这次多啊,十几个。”平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几个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关的处置工作会比较复杂,但是对于法医来说,只需要仔细进行尸表检验,排除他杀可能,基本确定一个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几具尸体的尸表检验,至少也要做五六个小时,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现场了么?”飙哥问道。 平哥说:“去了,听惨不忍睹的,到时候你看见了就知道。这次搞大了,我们的运尸车都装不了,说是公交车拉来的。” 飙歌低头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尸块,又转脸看着我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这起交通事故的检验和接待工作,交给你办了,行不行?反正碎尸案还没有头绪,不过放心,碎尸案一旦有头绪了以后,你继续参与,不耽误你学本事。” 飙哥说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这些死者家属来法医中心认领尸体,因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尸体通常很容易找到尸源的,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只要有全尸且面容衣着还保存完好的,尸源都是通过家属认领尸体这一步工序来进行认定的。我自负的觉得这种事情让我来做实在大才小用了,不过是带教老师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应了。 说着话的功夫,一辆8路公交车(我是不是不该写得这么清楚?南江的朋友以后不敢做8路车了。但是因为印象深刻,十年以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晰的记着那辆头顶上印着8的公交车由远至近的开进法医中心。)停到了解剖室外的小广场。我是领了鸡毛令箭的本事件“负责人”,等车一停门一开,我一个箭步就窜上了公交车。 眼前的景象让我顿时石化。车厢里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几具尸体,衣着光鲜,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第6节 开来这辆公交车的是法医中心的驾驶员小李,估计公交车驾驶员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单独和十几具尸体待这么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简单,一所旅游学校的礼仪专业学生,乘坐一辆面包车开往一家五星级酒店开始实习工作,不料面包车开至一个水库旁时,为了避让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掉进了水库。驾驶员侥幸逃出,车上的十三名十八九岁的女学生全部葬身水库。 我和我的同学戴上手套,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抬下车,一字型排列在解剖室外的广场上,小小的广场上瞬间排满了尸体,这样的景象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么多年轻女孩的猝然死亡,无情的牵动着我们这些人怜香惜玉的神经,广场上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为了节约时间,我和我的同学们立即开始对这些尸体进行尸表检验。 十多名死者都是赶赴实习单位的,身上多半带了身份证,这让身份识别简单了不少。尸表检验迅速的进行,十三个人,除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因为猛烈撞击车体,头皮被碎玻璃整个的掀到了脑后,头部撞击车体导致颅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余的死者全身都未发现致命性损伤,结合她们的口鼻附近都有明显的泡沫,基本可以确定是溺死。 大家都一声不响地埋头进行尸表检验,心情都异常的阴霾,多可怜的孩子们,就这样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解剖室里继续对尸块进行检验的飙哥,此时走出了解剖室,看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连神通广大的他对于本案也依旧是一筹莫展。虽然有了十年的法医工作经验,走出解剖室的他依旧还是被眼前整齐摆放着的这么多女孩的尸体惊呆了。法医就是这样,成天面对着残酷的死亡,总要承受强大的心理压力。 飙哥就那样呆了一会,突然他的脸上冒出了一点灵气。我已经很了解飙哥,他有这样的表情,说明又有什么好点子了。 “秦明,过来,我突然有个想法。”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问道:“咋啦?” “我问你,我们利用长骨、耻骨来推断身高、年龄,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这个问题问的,咱法医用这些回归方程算年龄、算身高,算了这么多年,突然问起有没有科学依据,实在是显得有些荒唐。 “当然有依据,没科学依据,我们能算那么多年么?能每次都推断的那么准确么?”我回答道。 “那你说说,有什么科学依据?”飙哥像是在给我出考试题。 “这个。。。”我卡了壳,但很快就找回了思路,“我们用的方法,不能说是什么自然科学,但是,我们之所以能够通过采集一些数据来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是前辈们通过收集无数根长骨、耻骨,根据这些长骨、耻骨上的一些特征性指标,比对骨头主人们的身高、年龄算出一个系数,然后用多个指标系数,制定回归方程。因为有前期大量的数据支持,所以就会很准确啦。这。。。这叫统计学意义。统计学意义,也算是有科学依据。”我一口气说完,对自己的回答非常的满意。 “说的好。”飙哥赞许道,“我们不能通过软组织推断身高、体重,是因为没有人去研究,没有人去收集检材,去计算回归方程。对吧?” “您现在有做研究的想法,对这个碎尸案已经来不及了吧?” “谁说来不及?我们不一定要有大量的检材。”飙哥指了指广场上的尸体,“她们或许能帮助我们。” 我突然明白了,飙哥的意思是说,利用眼前这十三具女尸的软组织形态,找到指标,计算出系数,然后根据尸块上的相应指标,利用系数的回归方程计算出我们需要的结论。 “那,用什么当指标呢?”我问。 “我想好了,两侧乳头和肚脐,可以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有三个边和一个高,我们利用十三具已知身高女性尸体上的这四条直线的长度,和身高相除,计算出系数,四个系数在乘以尸块上的这四条直线长度,算个平均数,就可以计算出死者的身高了。至于体重,我们可以测量胸锁部、胸骨处、上腹和下腹的脂肪厚度,用同样的办法去算。”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要知道法医在制定尸源条件的时候如果出现明显的错误,会导致整个案件侦破工作无法进行下去。这样的办法,虽然是利用了我刚才说的“统计学意义”,是有科学依据的,但是,因为检材量只有十三具,数量太少,所以出现误差的可能性也就会很大。 “死马当活马医吧。”飙哥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说干就干,我们开始测量相应的数据,很快的计算出了上述八个系数的平均数,然后乘以尸块上已经测量完毕的数据,算出了这三块尸块的主人身高平均值是161.9cm,算出体重的平均值是47kg。 “可是年龄怎么办呢?”这就真的没了办法。 这时,法医中心荣主任走了进来:“怎么样?” 飙哥简单汇报了我们的前期工作,说:“就差年龄了,这个。。。真没办法。” 荣主任赞许的点点头,说:“年龄有办法。”径直走到尸块旁边,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对着尸块的乳头仔细的看了两分钟:“定24岁左右吧,没有哺育史。” 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荣主任是用什么办法准确推断的年龄,我想,这也应该是统计学意义上的经验之说吧。 五分钟后,我们制订了尸源寻找的条件:“女性,24岁左右,无哺育史,身高161左右,体重95斤左右,胸口有一颗芝麻大的红色痣。” 正在我们为顺利得出结论欣喜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哭天抢地的声音。 #【第三案】护城河上的尸块(3) 第一批认领尸体的家属到了,都是南江本地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职责,接待。 我带着第一批家属来到了尸库。是两名男子架着的一名中年女子,精神已经几近崩溃。当我从冰柜中拉出一具尸体,拉开尸袋时露出死者的面容的时候,那名中年女子顿时晕厥过去,旁边的两名男子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赶紧摘下手套,扶起瘫软的妇女,喊着:“节哀吧,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别出事!”就这样,我们连拖带拽的把妇女搀上警车,送往附近的医院。 后面的几天,一方面全市各派出所都在用我们通报的尸源条件在辖区内寻找符合条件的失踪女性,另一方面,我在艰难的接待交通事故中丧生的女孩的家属。用艰难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我也深刻体会到了飙哥让我接待他们的含义。作为一名法医,必须要有强大的心理,而这样的心理素质的磨练,不仅要在现场和尸检过程中磨练,更要在人情冷暖中磨练。这些天来,我接待的家属看到自己的孩子突然逝去,可以说是各种悲伤表现都一幕幕的上演。有的直接愣在那里任随眼泪鼻涕流下,有的直接昏厥不省人事,有的哭天抢地仿佛哭声能掀翻屋顶,有的扑到僵硬的尸体上不停的吻着死者的面颊和嘴唇。 就这么短短的几天,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短暂,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我们真的要好好的珍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看着那些父母的悲伤和绝望,我的心都碎了。 艰难的度过了这几天,尸源也有了着落。 派出所发出的协查通告收到了很多的线索,dna实验室逐一都排除了。倒是这一天,有一对老夫妻来到派出所报案,说是自己的女儿24岁,没生过孩子,163cm,大约100斤,这些天电话联系不上,打电话询问自己的女婿,女婿说是去外地进货了,所以没有在意。不过看到派出所的协查通报,越想越害怕,就来派出所问问。 dna的结果很快出来,死者就是这对老夫妻的女儿,小红。 知道结果后,我对飙哥和荣主任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利用三块软组织准确推断死者的身高、年龄和体重,这简直就是法医界的奇迹。同时,我也深刻体会到,当一个法医,不仅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更要善于发现、利用周边的条件为案件所用,能灵活利用看似不着边的线索为案件所用,这就是区别一个好法医和一个普通法医的条件。 死者的丈夫很快被刑警队控制,几经审讯,这个男人一口咬定小红是外出进货,还没有回来。虽然这个男人的嘴很严,但是他的嫌疑是很大的,一来他电话联系不上妻子却不去报案,很反常,二来是他的职业很特殊。他是个屠夫。 另外,最让人生疑的是这个屠夫的右手的小拇指没了,断端包扎着纱布。 审讯的时候,我们拆除了屠夫手上的纱布,发现他小拇指的断端的皮肤已经缝合起来,断端还是比较整齐的,这一点看,和他自己交代的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小拇指还是很吻合的。 “难道他真的是切肉的时候切掉的?这个断指和这个案子没有多少关系了吧?”我问道。 飙哥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一来他不是左撇子,既然习惯右手拿菜刀,就是切掉手指也应该切掉的是左手的手指;二来嘛,断端的皮肤已经缝合了,即使断端不整齐,从皮肤表面上看也是看不出来的。” “x线!”受到飙哥的点拨,我很快想到了办法。 x线光片很快就出来了,屠夫的小拇指只从近节指骨的中段断裂,可以明显看到断裂面呈轻微的锯齿状,也就是说,他指骨的断裂形态,菜刀是不可能形成的。 “看这样的骨折面,像是被牙咬的。”我又在主观臆测了。 没想到这次却得到了飙哥的赞同:“很有可能就是牙咬的。” 屠夫的嫌疑迅速提升,我们决定搜查他的住处。“如果小红像他说的那样是去进货,被杀害分尸的现场应该是别处。但如果小红是被这个屠夫杀死的,分尸的现场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家。如果侥幸他打扫的不是很干净,那么我们会在他家找到一些证据的。”飙哥信心满满。 屠夫的家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平房,前房是他卖肉的门面,中间是两间卧室,院子里有几间猪圈和一个屠宰房。院子的后面是一块半亩左右面积的水塘。 第7节 简单的看了看他的住处,我们所有人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这么大的面积,想去寻找到一些证据,实在是大海捞针。更郁闷的是,那个充斥着血腥味的屠宰房里,哪哪都是血迹和软组织。如何在这肮脏的地方,在这么多猪血猪肉中找到一些人血或者人肉呢? 飙哥说:“分尸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这间屠宰房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快捷的办法,尽量提取一些物证吧,回去做种属实验。”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们开始一点点的提取着屠宰房里的血迹和软组织,分别装进物证袋。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已经当空照了,我们依旧弯着腰在寻找着一些可疑的线索。看着已经收集到的数百份检材,我们暗想,这样回去慢慢做种属实验,还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马月才能出个结果。 现场内是绝对不能吸烟的,这是现场勘查的规矩。飙哥脱下手套,走到院外的水塘边,拿出一根烟,慢慢的在抽。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大声的喊着我。 “我们在护城河里只打捞出了三块尸块,蛙人下去打捞也没有任何线索,对吧?”飙哥的脸上充满了兴奋。 “是啊,我还一直在奇怪,你说内脏什么的吧扔去哪里别人不在意可能注意不到,可是这人头和骨架不应该找不到啊。”我说。 “如果你是这个屠夫,把软组织抛掉以后,因为没有交通工具无法将骨架也抛去护城河,你会怎么处理这骨架?” 我想了想,回头看看这四周的环境,突然,我明白了飙哥的想法:“哈哈,在这个水塘里!” “对!因为骨架不像整尸那样会腐败膨胀、浮力变大。骨头扔进塘底很快会被淤泥掩盖,永远不会漂浮上来。这就是这个屠夫为什么要卸掉尸体上的软组织抛掉的原因。他是害怕尸体扔进水里后会漂浮上来!”飙哥已经胸有成竹了,“来吧,我们干一件大工程!” 110指挥中心很快就调集了三辆消防车和两个中队的消防战士。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天黑之前,利用抽水泵把这个塘里的水抽干! 我和飙哥眯着眼蹲在塘边,看着塘里的水面慢慢的降低。下午四点,塘底逐渐暴露了出来。 在水塘里捕鱼,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一个没水的水塘里捕鱼,实在是易如反掌。这个脏兮兮的水塘自然是没有鱼儿,但很显眼的,在塘底赫然有一大块被塑料布包裹着的东西。 早已穿好高筒胶靴和解剖服的我,呀的一声大叫,兴奋的跳进塘里,淌着塘底厚厚的淤泥,一脚深一脚浅地向那一大块不明物体慢慢的移动过去。 飙哥缓缓的踩灭了烟头,沿着岸边走到离不明物体最近的岸边时,才跳下塘里,说:“笨呐,不知道走直线?” 不明物体果真是一具尸体,我们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清晰可辨塑料薄膜里的人骨。 屠夫的手艺,还是让人很惊叹的。尸体上的软组织已经被剥离殆尽,只剩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和少量没有分离下来的内脏。 “看来要找点肋软骨去做dna了。”我说。 “即使证明这具尸体就是小红,怎么能确定就是她丈夫杀了她抛进塘里呢?”飙哥问。 “这。。。这个。。。就在他家门口,他赖得掉么?”我一时没了办法。 “律师会和你说这些么?这可形成不了证据锁链。”飙哥摇了摇头,用手在骨架腹部的一堆剩余的内脏里翻动起来。 “飙哥,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胃。” “找胃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问完,飙哥已经找到了胃,用手轻轻的捏着。 “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飙哥扬着眉毛说,同时,他拿起了手术刀。 不要惊讶,其实后来我听到刘谦说这句话的时候,也非常的惊讶,我可以肯定,从时间的顺序上看,刘谦绝对是抄袭飙哥的。 胃被划开了,基本上是空虚的,但是,有一样东西,让我们都真真切切的知道,这个案子破了! 一节残缺的小拇指。 很快dna结果出来了,小拇指就是那个屠夫的,屠宰房提取的血迹中,也发现了死者的血迹,整个案子的证据锁链已经很完善了。 在铁的证据面前,屠夫不得不低下了头,原来是因为小红总是和街上的一些地痞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屠夫几经交涉,还被地痞打过一顿。这一天,屠夫终于忍无可忍,对小红进行了殴打。不料在撕扯过程中,小红一口咬掉了屠夫右手的手指,屠夫恼羞成怒,抄起杀猪刀一刀砍断了小红的脖子。屠夫很害怕,但他知道把尸体扔进水塘,过不了两天会漂浮上来,被人发现,那样的话,他逃脱不了罪责。于是他就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手艺,卸掉了小红全身的软组织,分几个地方抛掉,然后将骨架和来不及处理的内脏用塑料薄膜包裹后,扔进了水塘,并且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打扫了杀人和分尸的现场,也就是他们的家。 晚上在食堂,我们高举水杯,一饮而尽。权当是庆功酒吧,不过我们在值班,不能喝酒。 【第四案】滴血的屋顶(1) 随着一阵由远至近急促的警笛声,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划过夜空,打破了这座城市的平静。夜深人静的城市大道上,飞速驶过一辆“打扮”的很酷的警用面包车,车侧,赫然六个蓝色的大字,“刑事现场勘查”。 我看着车上的这几个人,由衷的敬佩他们。正是这几个年轻的刑事技术警察,组成了一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他们的出色表现,造就了偌大的南江市去年命案侦破率百分之百的骄人战绩。 有些邪门的事情,不信是不行的,自从上次我的乌鸦嘴显灵以来,凡是飙哥值班,必有命案。好在大部分是故意伤害致死,或者嫌疑人明确的案件,所以也不算太费神。但是这一天的晚上,车上的技术员们个个面色凝重,他们知道,这个晚上,将是一个充满挑战并且辛苦的夜晚。半个小时前,他们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雅缘新村发生了一起命案,要求现场勘查员们迅速赶赴现场。这次的案件,没头绪。 “昨天王江过生日,我们哥几个去帮他庆生,当时就把王江喝趴下了,在ktv里,王江一直躺沙发上睡觉,让他唱歌也不唱。我们唱完了,我就打车送他回家,结果在出租车上,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麦克风,说:飙哥,来,唱一首。我一看,原来他把人家ktv的麦克风揣兜里带走了。”飙哥看大家神色紧张,于是说起了笑话。整车人都笑了起来,虽然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场,但是想一想当时的情节,依旧忍不住捧腹。 坐在副驾驶的荣主任回头说了一句:“行了行了,现场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瞎掰乎。” 案发现场的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附近的居民,人头攒动,都在翘首观望,相互猜测着为什么今夜会有这么多警察开进这个平静的小区。楼道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个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正在保护现场。荣主任、飙哥带着我拎着各自的勘查器材越进警戒带。 围观群众看见拎着勘查箱的人进入了现场,更是议论纷纷:“看,法医来了,真的死人了。” 飙哥没有急于进入中心现场,倒是找来了报案人,询问情况:“您是怎么发现有人遇害的?” 报案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神色依旧惊恐:“今晚我和我爱人睡觉的时候,天花板上好像有水滴到我们的枕头上。开始没有注意,以为是幻觉,后来感觉越滴越多,还滴到我们的脸上,开灯一看,天呐。”男子咽了咽口水,肯定是被刚才的事情着实的下了一跳,或者着实的恶心了一把:“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居然是天花板上在往下滴血!开始我还以为出鬼了,后来想想不对,就马上跑上楼去,发现楼上的大门是虚掩的,猜想应该是出人命了,就赶紧打了110。” “你没有进现场吗?” “没有。后来派出所的同志最先到了,进了现场,说是看见一个女人趴在地上,头下地面的血渗过天花板滴到我家的。听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们刚找我核实了身份,那个女的就是我们楼上的邻居小林。” “你和这个小林熟悉吗?” “没打过什么交道。” 现场是雅缘新村某栋三楼,死者林琪,这栋房屋的主人,27岁,空姐。 现场的对门房屋已被征用为专案组的临时指挥部。专案组长正在给侦查员们分着工,得令的侦查员夹着本子匆匆的离开指挥部,开始了紧张有序的调查访问。 我们没有去细听指挥部在研究什么样的对策,立即投入了现场勘查工作。勘查刚刚开始,就有了发现。虚掩的门缝下方地面,发现了一小串钥匙,是林琪的钥匙。 “钥匙掉在门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嫌疑人尾随受害人到门口,受害人打开大门未来得及收起钥匙,嫌疑人就挟持受害人进入了房间,以至于钥匙掉落在门口。这样应该多见于流窜抢劫的案件中吧?”我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飙哥皱起了眉头。 现场是两居室。其中一间较小的房间和客厅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中心现场是主卧室。林琪俯卧在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香消玉殒。拖鞋还穿在脚上,左脸贴地,头下地板上的一滩血泊触目惊心,已被血迹染透的长发胡乱的遮盖着她的右边脸,看不到容貌。卧室的抽屉全都被翻乱了,林琪的手提包里的化妆品、杂物都被倒在了床上,唯独找不到钱包。 第8节 “完了完了,看起来应了我说的,真的是个尾随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我显得很没有信心。 “不一定吧,要是流窜犯,估计少不了劫个色。”刑警学院痕迹专业实习生小孔用调侃的语气道,“可是死者衣着很整齐诶。” “去去去,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好色?再说了,你不能看她衣着整齐就断定她没遭性侵害吧?”我还在坚持己见。 “这回我挺小孔了,”飙哥很少不帮自己的徒弟,“给我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我总觉得这现场被翻动的很假。而且如果是尾随,趁其不备挟持死者进屋,死者为什么穿着拖鞋?”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开门换拖鞋的时候被尾随的人推进来了,正常嘛!” “别着急,我们慢慢看。”飙哥不温不火。 痕检员们紧张有序的在地面上和家具上寻找足迹和指纹。飙哥掰了掰死者的手指和肘关节,说:“尸僵仅存在于小关节。”又轻轻撩开遮盖林琪右脸的头发,秀气的鼻子下,一串殷红的血迹。飙哥按了按林琪的头,说:“明确的骨擦感,存在严重的颅骨骨折。” 林琪的一双大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无辜的睁着,仿佛在遭到杀害前完全没有预料到,仿佛在惊讶的看着眼前墙根上的喷溅血迹。 已经有了不少命案侦破经验的我抢着说:“死者头侧20公分墙面上见喷溅状血迹,死者倒伏的位置就是遭受打击的原始位置。角膜还很清,尸斑开始形成,结合尸僵情况,死亡应该在五个小时左右。” “五个小时,那正好是六点半,下班回家的时间,和钥匙掉在门口的现象是吻合的。”飙哥接着说。 现场尸表检验结束,我招呼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抬上运尸车,准备去解剖室进行进一步检验。飙哥则在客厅里踱着步,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线索。 客厅仿佛被打扫过,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痕迹,沙发茶几和电视柜一尘不染,看出了死者生前的勤快。突然,飙哥的目光定在了门口的一双男式拖鞋。我随即也看到了这双深蓝色的绒布男式拖鞋整齐的放在门口的一个隐蔽的角落,说明这个家,不仅仅只有一个主人。 飙哥拿起了拖鞋,仔仔细细的看着,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一张滤纸,在拖鞋的鞋底夹缝里蹭了两下,又在滤纸上滴了两滴试剂,很迅速的,滤纸蹭过鞋底的部分变成了翠蓝色。 我惊讶的说:“联苯胺试验,阳性?” 滴血的屋顶(2) 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此刻,充满了神秘感的解剖室内,器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装饰的更加诡异。 飙哥带着我身着解剖服,手持手术刀,满头大汗的工作着。 “刚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死者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平哥接了电话,回头和我们说道。 飙哥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说,“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出什么?” 我说:“从尸体现象看,死者应该是今天晚上六时三十分左右死亡的,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 “嗯,致伤工具呢?” 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死者头部有7处创口,创角钝,创口内有组织间桥,创缘不整齐,所以是钝器打击所致。结合她颅骨严重粉碎性骨折,骨折线延伸到颅底,可以推断是便于挥动金属质地的钝器打击。” “仔细看看这里。”飙哥指着林琪的头皮上的一处皮下出血,不紧不慢的说,“这一处应该也是嫌疑人击打所致的,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一下他没有打上力量,没有击碎头皮,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死者的头皮上留下了他的犯罪证据。” 这是一块很细微的损伤,像是一枚印章印上去的“n”形。 飙哥继续道:“这就是书本上说的工具印痕,很难发现,但一旦发现就清楚的提示了作案工具的形态。” 我挠挠脑袋:“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哪个工具上有。” 飙哥说:“作为一名法医,要时刻关注身边的各种可以用来作案的工具,关键的时刻就可能用到。活动扳手,正面螺口的凹槽就是这个形态,大小也合适。” 在场的几个实习生不约而同:“哦,对!” 飙哥笑着说:“以后别总说哦对,要学会让别人说哦对。除了这个,从死者头部的损伤,你们还能看出什么?” 我摇了摇头。 飙哥很耐心的说:“注意看,她头上的7处创口,一处在左侧,六处在右侧,再想想死者倒伏的状态,”飙哥又开始出卷子了,“留个悬念,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早8点案件碰头会揭晓答案。” 因为死者损伤简单,尸体检验工作进展的很快,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后,又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和双手。最后,我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死者肚脐上带着的脐环。 我摘下脐环,细细打量:“好像是钻石的,乖乖,这个东西很贵吧?” 飙哥笑着摇摇头:“这个东西不值钱,是假的,但是它的价值不在于此。” “那它的价值在于哪里呢?” “看看它的内侧吧,如果这个案子是熟人做案,它就有可能直接指出了犯罪嫌疑人。”飙哥有浮现出了信心满满的表情。 脐环的内侧隐约的刻着三个小字:孙昊天。显然是个人的名字,也显然是这个叫做孙昊天的人送给她的。 “飙哥,你的眼睛真尖,这样小的字都能发现。不过,这个案子应该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吧,和熟人应该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钥匙掉在门口啊,熟人何必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推她进去啊。”我很迷惑。 “呵呵,我看你是先入为主了吧。” 又听见了这个词,我也知道先入为主是法医的死穴,要坚决杜绝的,但是仔细想想,我确实有点受现场情况的影响了。 飙哥又摆出了说教的姿态:“给你们思考的空间,才能印象深刻,这,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很管用。” 尸体解剖结束了。飙哥和我仔细的将尸体上的切口缝好,清洗干净尸体上的血迹,并为尸体重新穿着好了衣服。飙哥抹合了林琪不瞑的双眼,叹口气说:“生前很爱漂亮吧,我们也尽力让你漂亮的走。放心,我们会为你洗冤。” 真正的法医都是很尊重死者的,为了办案我们会解剖尸体,但是我们也会仔细的缝合,有的法医甚至会每次解剖前都向死者鞠躬。这不是迷信,不是作秀,是真真切切的尊重。 此时,中心解剖室的门外来了几个人,哭声一片。 “你们节哀吧。我们会抓到凶手的。”飙哥已经是安慰死者家属的老手了。 林琪的母亲仿佛没有听到飙哥的安慰:“女儿啊,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豪,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飙哥和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么悲怆的气氛,走出了解剖室,走进夜色中,互相递了一颗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突然,我隐约听见了一阵细微的抽泣声,着实让我头皮一阵发麻。飙哥显然也听见了,我们循着抽泣声向前走去。 不远的一株冬青树旁,隐约的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黑影。 第9节 飙哥大声道:“请问,您是?” 黑影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擦了下眼睛,说:“我是司机,带他们来的。” “那您在这里……” 此刻我们已经走近了黑影,是一个相貌不错的男人,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低垂的眼帘更是增添几分忧郁,眉心的一颗黑痣让他更凸显了忧郁的内涵。 “我是林琪儿时的玩伴,看见她死,我也伤心。” “哦,是您开车载她家人来的吧?” “是的。”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我递上一支烟,问,“您在南江开出租?”我注意到了停在身侧的出租车。 “是的,听说林琪出事了,就开车去她老家接她父母过来了。” “呵呵,你还挺有心,和林琪关系不错吧?”飙哥仿佛话中有话。 “没,没,我们只是初中同学,很少打交道的。”出租车司机连忙解释,“林琪性格内向,不喜欢交朋友,我们很少见面,就是见面,也是她租我的车回家。” “哦,她一般不和别人打交道?” “是的,听说她被一个姓孙的老板包养了。不准她接触任何男人。她性感内向,也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她被杀,一定是那个老板找人干的。” “呵呵,看来你对她挺了解嘛。”飙哥继续他的话中有话。 “不是,只是来的时候听她家人说的。” “好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或者她的家人想起什么情况,可以和随时我联系。”飙哥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出租车驾驶员伸出的右手没有接住名片,名片掉落到了地上。此刻,我们都注意到他的右胳膊绑着绷带。 “哦,对不起,前不久出了个小车祸,尺骨骨折,现在快好了,就是还没有多大力气。” 【第四案】滴血的屋顶(3) 南江市公安局大会议室,烟雾缭绕。 会议室里满满的挤了几十人,大部分侦查员都带着黑眼圈,显然是辛苦的调查了一夜。 刑警队长总结了调查的情况,说:“这个现场看似很简单,受害人的钥匙落在门口,卧室关键部位都被翻乱了,受害人的手提包也被翻动。现场没有发现现金和首饰。因为受害人没有关系人,所以财产损失情况不清楚。客厅好像被打扫过,没有发现灰尘足迹。所有的关键部位都没有发现指纹,嫌疑人应该是戴手套翻动的。这一切都象是惯犯作案,目标是受害人的财产。” “客厅没有灰尘足迹,有可能是被打扫,也有可能是穿着干净的拖鞋。我敢肯定这起案子是熟人作案。”飙哥忍不住开始接茬了。 飙哥的话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我。 “有依据吗?”刑警队长不动声色的说。 “有。”飙哥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双深蓝色的绒布男式拖鞋,“现场有一双男式拖鞋。” 这个依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说拖鞋能说明什么?刑警队长说:“有男式拖鞋就是熟人作案了?你是专家哦,别那么外行好不好。调查显示,林琪已于上个月辞职,原因是被一个老板包养了。所以她家有男人的东西不奇怪!不过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老板在发案的时间段内不在现场。” “我还没有说完,”飙哥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的说,“男式拖鞋不是没有价值,只是价值不在这里。” 飙哥站了起来,指着幻灯片里的现场照片,“这双拖鞋是在门边发现的,尸体在卧室,而且我们肯定了尸体遭受暴力打击的位置就是在她倒伏的位置。也就是说,打击的位置距离拖鞋的位置是…….10米,而且中间隔着一堵墙。这样看,这双拖鞋和尸体没有关系,是吗?” 所有人都在点头。飙哥继续说:“可是,我在这双拖鞋上,发现了一滴新鲜的可疑斑迹,我作过联苯胺试验,证实是人血。刚才dna实验室也打来电话,证实这滴血是死者林琪的。那么,林琪的血有可能绕过一堵墙飞溅到10米外的拖鞋上,而且在中间的客厅的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吗?不可能!也就是说,发案的时候,这双男式拖鞋应该在死者旁边。” 全场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思考。 “林琪死亡的时候是穿着拖鞋的,那么,这双男式拖鞋肯定是嫌疑人穿着的。”飙哥洋洋自得,“如果是陌生人作案,流窜作案的话,凶手进屋还要换鞋?那这一定是个讲究卫生的凶手。” 这个冷笑话没有逗笑大家,因为大家都沉浸在思考当中。 “你是说熟人作案?动机呢?”刑警队长接着问。 “这个不好说,但最大的可能是情杀或者仇杀。现场翻动可能都是为了伪装。门口的钥匙就是嫌疑人为了伪装现场特地丢在门口的。我也考虑过是凶手乔装成修理工等什么的换拖鞋入室抢劫。但仔细想想,可能性也不大,这样,凶手没有必要把钥匙丢在门口来伪装现场。当然,这些都是推断,我还有个证据也可以证明这是个熟人作案。” 飙哥横扫了一眼参会人员,在人们注视的眼光中继续道:“林琪的身上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这是这个案件的特殊的地方。如果是被别人挟持到卧室的,身上一定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她的手腕、颈部等部位应该有伤,可是没有。她的损伤全部存在于头部,而且分布非常奇怪。她的左侧颞部(太阳穴上后方一点)仅有一处挫裂创,右侧颞部却密集的存在着六处形态相似的挫裂创,这些挫裂创都导致了皮下的颅骨骨折,创口和骨折线纵横交错。” 飙哥又开始普及起了法医学知识:“如果一个人被约束或者昏迷的状态下被打击,伤口应该很密集;如果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打击,伤口会分布很散。林琪的损伤却位于头部的两侧,一侧轻一侧重,具备了两种矛盾的损伤形态。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琪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打击形成了左侧颞部的创口,这个损伤足以导致她昏迷。大家注意下,林琪倒伏的位置就是左侧脸着地,右侧脸超上。所以她倒伏下去后,左侧的头面部就无法再遭受打击。凶手恐其不死,就在她暴露在上方的右侧颞部连续打击,形成了右侧颞部密集的创口。” 大家开始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凶手是在林琪正面施暴,林琪应该会有下意识的抵挡,如果抵挡了,她的手臂应该有伤。但是,她的手臂没有任何损伤。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她背后趁其不备,突然实施打击的。而且如果是正面打击,她更有可能是仰卧,而不是俯卧。那么,我们试想,一个陌生的修理工可能在主人卧室里在主人的背后突然实施打击,主人却没有任何防备吗?显然不可能。所以,这一定是个熟悉的人作案的。” “分析的漂亮,”一直没有说话的局长已经开始喜形于色了,“熟人作案,这个案子就好办多了。” “可是,”刑警队长吸了口烟,说道,“根据我们可靠的调查,林琪生前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现在处于一个被包养的状态,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孙老板之外的人接触。而且包养她的孙老板已经可以排除作案时间了。那么……” “等等,”飙哥打断他,“你说的那个孙老板是叫孙昊天吗?”飙哥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物证袋,“这里的一个金属环,是林琪戴在肚脐上的,内侧有孙昊天的名字。” 刑警队长一脸迷惑:“搞错了吧,孙老板的全名是孙金福,房地产商,没有前科劣迹,没有曾用名。” 这个情况的出现,让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 飙哥皱着眉头,敲着自己的脑袋问道:“那么,孙昊天又会是谁呢?” 全场鸦雀无声。 “这。。。这个名字貌似有点耳熟,”我打破了沉寂,斗胆在众人面前说,“哦,想起来了,昨天开车带林琪父母去殡仪馆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好像就叫孙昊天。我听死者的父母是这样叫他的。” “真的吗?”飙哥拍了下桌子,停顿下来思考了了几秒,说,“那么,恭喜大家,这个案子破了!哈哈。” 第四案】滴血的屋顶(4) 局长很兴奋,但也很疑惑,他打断了飙哥:“别高兴那么早。说说看,怎么破了?” 第10节 飙哥仍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有依据。大家看这个脐环,是假钻,顶多值个两百块,内侧刻着孙昊天的名字,一来符合孙昊天的消费能力,二来说明孙昊天和林琪之间有着某种关系,只是这种关系隐瞒过了所有的人的眼睛。一个月前,林琪被别人包养了,那么,孙昊天自然有杀人的动机。” “这个我们可以想到,但是怎么证明就是孙昊天干的呢?”局长接着问飙哥。 “这个还是要从林琪的损伤情况来分析,”飙哥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背后,做着模拟,“刚才已经分析了,林琪左侧颞部的伤是第一次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站在林琪的背后用一个便于挥动的钝器打击了林琪的头部的左侧。这个姿势,右手是无法使上劲的。” 飙哥用右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然后又换左手拿着笔在我的头部左侧挥动了两下,接着说道:“如果用左手,就可以顺利的形成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认定了这个凶手是个左撇子。” “可是,你怎么知道孙昊天就是个左撇子呢?”刑警队长插嘴道。 “孙昊天是不是左撇子我不知道,但是,昨晚在殡仪馆,我有幸见到了孙昊天。他躲在一个角落偷偷的哭泣,就引起了我的怀疑。可是他否认了和林琪有任何的关系。”飙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刚才说了,我开始认为凶手是个左撇子,但是,如果凶手右手受伤了,只能用左手行凶,不也是符合条件的吗?还真巧,孙昊天的右手扎了绷带,是前不久的车祸受伤的。” “那么,现在看,也只能说孙昊天作案的可能性很大,”局长说,“不过不能作为上法庭的证据。” “是的,张局,不过杀了人,总会有证据,这个证据在哪里,我们可以去孙昊天家里找。”飙哥说。 “好!”局长很兴奋,“你们马上去收集证据,刑警队那边,立即办手续,实施抓捕。” 正晌午,烈日炎炎。 我和飙哥悄悄走进了孙昊天住处的楼道。孙昊天的出租车不在楼下,显然他去出车了。 侦查员问我们:“飙哥,要不要我弄开他家门,你们进去搜搜?” “那不是害我们么。没有手续的秘密搜查,可是违法的,我还得养家糊口呢!”飙哥笑着说,“再说了,作案工具应该在他的车上。” 一旁的我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车上?” 飙哥又露出神秘的表情:“扳手,不仅可以用来砸人脑袋,还可以用来作为修车工具。” “对啊,昨天我们已经分析了作案工具是扳手。”我居然因为飙哥上午的精彩分析,把这么关键的问题给忘了。 “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交警一大队警员在纬五路胖子面馆门口发现目标出租车,车内无人,报告完毕。”对讲机很快想起。 “我们亲爱的交警同仁效率还真是高,这么快就搞定。”刑警队长王江很是兴奋,“这畜牲,还有胃口去吃炸酱面?” 对讲机里局长的声音同样兴奋:“王江,马上带人过去,抓不到,回来我摘了你的帽子!” 王江摸摸有些秃的头顶,不满的说:“不就有点掉头发嘛,总拿我帽子开玩笑。” 孙昊天带着手铐坐进警车的同时,我也将他出租车上的一把锃亮的扳手装进了塑料物证袋中。 提取到扳手的同时,我也忧心忡忡:“这显然就是他干的,要不哪个出租车司机有这闲工夫洗扳手?你看这扳手洗的,比他车洗的还干净。怎么办,证据貌似被销毁了。” 飙哥一把夺过物证袋:“闭上你的乌鸦嘴。” 赶往dna实验室的车上,飙哥拎着物证袋左左右右的看着。 我一路忧心忡忡:“现场没有证明嫌疑人的物证啊,我们之前的分析仅仅只是推断,定不了案啊。这扳手又被洗了,哎。” 飙哥沉默着。 dna实验室送检台旁,dna检验师抬头看了一眼飙哥,失望的说:“师兄,这扳手上,什么都没有,连扳手的螺口都清洗了。” 飙哥说:“能洗到的都洗了,洗不到的呢?别说我不教你们。” 飙哥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纱布,打开扳手的双齿,将纱布从双齿之间塞了进去又拔了出来。雪白的纱布中央,仿佛带着了点殷红的血迹。 “量小,试试吧。” 审讯室内,孙昊天依旧低头不语,王江已经有点按捺不住急躁的心情:“你以为你不说话就定不了你的罪吗?我建议你还是聪明点,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哼哼。”孙昊天冷笑了一下,说出了第一句话。 吱呀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飙哥带着我,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怎么,还没交代?” “没,硬骨头。”王江有些尴尬。 “孙昊天,刚才我拿到了一份dna鉴定书。”飙哥阴着脸说,“对你很不利。” 我随即将文件夹递给了孙昊天。 孙昊天用颤抖的手翻开文件夹,少顷,他留下了眼泪:“我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栽了,好吧,我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我和林琪青梅竹马,她说会嫁给我。我爱她,胜过一切,胜过我的生命。我不能拥有她,她也不能被别人拥有!她是那么的完美,我和她在一起都会自卑,所以她提出要保密我们的关系的时候,我同意了。我以为她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动,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一个月前,她傍上了一个大款,为了不让那个混蛋房地产开发商有疑心,她要求和我彻底断绝关系。我不能失去她,即使让我做她的秘密情人我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像是铁了心,换了号码,不回住处,我找不到她,我感觉整个人都疯了。于是我下定决心,杀了她。我天天都在她家楼下等她,终于等到了她。我对她还有希望,到了她家,我依旧苦口婆心,我想挽救这份感情,我知道这份感情才是纯洁的感情,没有任何铜臭。可是她却扔给我五千块钱,让我走,让我不要再缠着她。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趁她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了她。我的右手受伤了,左手使不上劲,这一下没有打死她,她躺在地上挣扎着,挣扎着,我忘不了她那恐惧又仇恨的眼神,她的眼神让我胆怯,让我愤怒,于是我继续击打她的头,一下又一下,血和脑浆喷的我一脸一身,喷的我一脸一身……”孙昊天开始颤抖,不停的颤抖。 “后来呢?” “后来她不动了,我知道我杀了她,按照我的计划杀了她。我坐在地上坐了很久,害怕极了,于是我就像电视上那样把柜子什么都翻乱,拿走了她的钱和银行卡,又把她的钥匙扔在门口。很多人都知道她有钱,我想让你们认为这是别人为了抢钱才杀人。” “你拿的钱和沾血的衣服呢?” “钱在家里,衣服烧掉了。”孙昊天突然镇静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去地下陪她了,我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我推开看守所的大门,走了出来,仰望着天上的繁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爱情,可怕的东西。” 第五案】捕鱼人之死(1) 前文中已经说过,一名基层公安机关法医的日常工作,很大一部分是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前期处置工作。在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中法医通过法医学检验,结合前期调查和现场勘查的情况,对死者的死亡方式的判断,关系着这起案(事)件的定性。看似简单,其实是一件非常复杂而且责任重大的工作,法医的老祖宗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概括了此类工作,在看似普通的死亡中,通过细致的检验,发现、分析、探索,明察秋毫,发现犯罪的痕迹,便是法医之所以能够为死者洗冤的关键。 为了防止在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中出现纰漏,大部分法医会用更谨慎的态度对待此类现场和尸体。一般情况,法医会到达非正常死亡的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尸体进行简单的尸表检验,初步排除他杀可能,查清事情的原委。然后,会将尸体运回法医中心或者殡仪馆,对尸表进行进一步检验,防止有一些不易被发现的线索遗漏。综合上述的全套步骤,法医会给办案单位提供一个综合报告,写清死者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方式。所谓的死亡方式就是指他杀、意外、事故、灾害、因病猝死或者是自杀。 每天早上九点,是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法医集中进行尸表检验的时间。前一天出现场后拉回中心的尸体,会在这个时间统一进行尸表检验,以便进一步排除他杀可能。 前一天很平静,只出了一起初二女学生跳楼的现场,没有其他的现场。 这个小女孩是被早晨晨练的老大爷在新丰中学的教学楼下发现的,我们早晨8点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女孩的尸僵已经形成的比较坚硬了,结合其他的尸体现象,分析她是在前一天晚间10点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是在晚自习结束1个小时后死亡的,这个时间,教学楼周围确实很少可以看到人迹。这所中学位于郊区,是一所私立中学,一半的学生住校,剩下的一半学生基本都是住在附近的村民家的孩子。学生们每天晚上9点自习结束后,便会各自回宿舍或回家。 根据前期调查,这个小女孩家离学校较近,不住校。她的母亲在20公里外的工厂打工,住在工厂,父亲在自家村边的小鱼塘捕鱼、卖鱼为生,酗酒。父母对这个小女孩关心极少,也从未去学校接过小女孩下自习。经查,事发当晚,小女孩的父亲李斌因和村民聚会酗酒,在家中睡了一晚,到村干部通知他女儿死亡时,才朦朦胧胧的跑来现场。 第11节 通过现场勘查,教学楼的楼顶铁门上只发现了小女孩的指纹,证实是小女孩自己走上了楼顶。楼顶边缘发现了整齐的小女孩的足迹,证实小女孩确实是在楼顶边缘站立过一小段时间。 小女孩穿着整齐的校服,校服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工整的写着几个字:“活的痛苦,不如去死,妈妈我先走了,您保重。” 这是一张遗书。经过文件检验技术人员的比对分析,确证这就是小女孩自己所写。 有了以上的结论,结合初步的尸表检验,这起事件确定为一起自杀事件,结论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在我们结束现场勘查的时候,现场旁边飞快的驶来了一辆面包车,车门一开冲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冲到小女孩的尸体旁边,凝视着小女孩苍白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却并没有过激的表现。随后,她又扭头看了一眼傻在一旁的孩子父亲李斌,重新回到面包车里。 经过询问李斌,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小女孩的母亲。虽然失去亲人的悲痛表现各不相同,但是这个女人的淡定实在让我有些吃惊,她用了两个眼神就完完全全表达了她心中所想?尤其是给丈夫的那个眼神,说不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仿佛是责怪,又仿佛是怨恨,又不全像,总是,是一种说不清的眼神。 早上九点,法医中心尸体解剖室。 今天仿佛应该是轻松的一天,只有一个已经明确了性质的事件的尸表检验。小女孩依旧穿着那身整齐的校服,安静的躺在解剖台上。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尸库的管理员清晨6点就将小女孩的尸体抬进解剖室里进行化冻,以保证尸表检验的顺利进行。 小女孩其实长得非常可爱,浓眉大眼、鼻梁高挺,13岁的她发育的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这是一个依旧应该有着童趣的美丽年龄,而这个小女孩却写下了那么老成的一句话,然后轻而易举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高坠伤的特征是外轻内重,全身损伤应该一次形成,内脏破裂却出血较少。女孩全身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只有鼻腔和外耳道流出少量殷红的血迹,伴随着眼周的青紫,这都是颅底骨折的表现。没有开放性损伤,表示没有多少体外的出血,现场也不血腥。小女孩就那样安静而且干净的躺在那里,睡着了一样。 我伸手探查了小女孩的后枕部,发现了一块巨大的血肿,用止血钳轻轻敲打了小女孩的额头,发出了“砰砰砰”的破罐音。可以肯定,这个小女孩是高坠致颅底骨折、颅脑损伤而死亡的。 “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真的这么大么?不至于动不动就自杀吧?”我感慨道。 “听说她家里人很少关心她。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估计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飙哥一边分析着,一边和我一起脱掉了小女孩的校服。 意外出现了。小女孩的身体上居然发现了隐约的疤痕。 “看来我们要重新分析小女孩自杀的动机了。”飙哥皱了皱眉头。 “疤痕呈类圆形,与皮下组织无粘连,表面皱缩,多个疤痕形态一致。”我边检查,边描述形态。 “这,是香烟烫伤的啊。”飙哥感叹道,“虽然她不是瘢痕体质,疤痕形成的不明显,但是形态这么相似的多处疤痕,还是应该考虑是香烟烫伤。” “她才初二啊,没听说有什么不良记录啊,老老实实的小孩子。”我说。 “看来,通过这次尸表检验,我们发现了新的犯罪。”飙哥惋惜的摇了摇头,“虐待。” 我的脑子里迅速浮现出小女孩的父亲的模样:“你是说,是她爸爸干的?没有依据啊。” “调查反馈回来的情况,小女孩除了上学就是在家做作业、做家务,没有其他的活动轨迹,谁又有机会能够这样欺负小女孩而小女孩及其家人不去报案呢?再说,你仔细想一想小女孩的遗书,她是在和她的妈妈告别,而并没有提到她的父亲。”飙哥分析道,“这是很反常的现象。小女孩的母亲在外打工多年,她一直都是她的父亲照顾,而自杀前却不提她的父亲,这是为什么呢?” 我点头表示同意。 一分钟不到,飙哥又改变了他的判断。 “这可能不只是一起虐待案件了。”飙哥检查完死者的会阴部,说,“是强奸。” 我国的刑法规定,凡是和14周岁以下女性发生性关系的,一律以强奸罪论。 “处女膜可见多处陈旧性破裂口。而小女孩到她死的那天,才刚刚十三岁半。”飙哥补充道。 “这个,不会也是她爸爸干的吧?”我一阵做呕,恶心的情节在脑中浮现。 “依据上述的分析,不是他,还能是谁呢?”飙哥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提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不管怎么样,赶紧做出dna结果再说别的。另外,得找办案单位赶紧把她的父亲控制起来。” 通知过了办案单位,我们将检材送往dna实验室。 四个小时以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在死者阴道擦拭物中检出人精斑,但是和死者的dna比对后,确证精斑的主人和小女孩无亲缘关系。 第五案】捕鱼人之死(2) “我说嘛,这么恶心的情节也只能编编电视剧,怎么会在现实中发生?”否认了这是一起乱伦事件后,我感觉如释重负。 “dna的结果只是肯定了不是她的父亲干的,但是,没有肯定不是李斌干的,对么?”飙哥说。 “你的意思是说,李斌可能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李斌的犯罪嫌疑还是最大的,是么?”我很快理解了飙哥的意思,问道。 “是的,如果这孩子不是李斌亲生女儿,那么李斌作案的嫌疑就更大了。”飙哥说,“打电话问问,这么久了,怎么办案单位还没反馈抓人的消息?” 我刚把电话拿了起来,发现侦查员小张卷着裤腿、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这边结果怎么样?” “有生物检材,但是不能肯定是不是李斌干的,人抓到了么?”飙哥紧张的看着小张。 “他。。。可能畏罪潜逃了。” 原来,侦查员赶到李斌家里时,发现家里只有小女孩的母亲陈玉平一个人在家。据陈玉平陈述,她知道女儿自杀以后,就去工厂结了工资、辞了工作,但她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丈夫李斌并不在家里,而且他平时捕鱼用的工具和工作服都不在家了,当时她以为李斌是去捕鱼了,但是等了一个晚上,一直到民警到他家里找人时,仍没有回来。 分析当地交通不便,几名民警在他家附近可能藏身的地方都进行了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我先赶回来了,他们去李斌经常捕鱼的水塘附近找去了。”小张一口气喝了杯水,说道。小张看到飙哥一筹莫展的样子,神秘的笑道:“飙哥,你看我带回了什么?怎么样,有证据意识吧?” 我们抬眼一看,小张的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牙刷。当时的南江市,基层民警对提取dna证据方面都有了一定的认识,这次小张在搜查李斌住处的时候,顺便提取了李斌的牙刷,这根牙刷上面,很有可能能提取到李斌的dna。 飙哥很是高兴,把牙刷送到dna实验室,对dna实验室的同志说:“看来,你们又要辛苦了。” 话音刚落,飙哥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飙哥一看是前线侦查员打来的,迅速接通了电话:“怎么样?有什么情况?” “我们在一个水塘边找到了李斌的一些捕鱼工具、胶鞋,还有他平时当做小船划的木盆,怀疑可能是捕鱼的时候落水了,现在正在打捞。” “落水?”这一结果,出乎了我们意料,飙哥说,“走吧,我们还是去现场看一看吧。” 我们到达这个偏僻的现场,整整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到现场的时候,李斌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岸,湿漉漉的摆放在岸边,头发还在滴着水,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阴森恐怖。 尸体的周围站着几个民警,也湿漉漉的,看来为了打捞这具尸体,费了不少劲。陈玉平也已经到了现场,呆呆的坐在一旁,村长在和她说着什么,但她就像没有听见的一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木木的看着前方,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悲伤,就那么平淡的坐在那里。 死者衣着整齐,指甲青紫,口鼻腔附近还粘附着泡沫,窒息征象明显,口唇和颈部没有损伤,胸腹腔膨胀,用止血钳扩张死者的鼻腔,发现里面有不少泥沙,撬开闭合的牙列,发现口腔内也有不少泥沙,这些都是典型的溺死征象。所谓的溺死,就是生前入水、溺水死亡,而不是死后抛尸入水,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溺死征象明显。”我一边检验一边和飙哥说,“他不会是畏罪自杀吧?” “不会,他要是自杀,没必要带着这么多工具,还有木盆。”飙哥指了指旁边的一些捕鱼工具和木盆。 第12节 “是啊,有道理。可是他水性很好,怎么可能是意外溺死?”我疑惑道。 “完全有可能。这水底下啊,全是水草!”刚才负责打捞尸体的民警一边说,一边用长竹竿波动水面,“看到没有?幸亏我们是在岸边用长竹竿打捞的,要是下水,估计明天咱们几个的名字上全加黑框了。” “他水性好,别人不会用推他下水这么笨的杀人手法,所以只有可能是意外落水后被水草缠住,然后溺死的。”我对自己的分析很是满意,觉得滴水不漏了。 飙哥在一旁未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用一根长竹竿在试探水深和水草生长的高度。 突然,飙哥的电话铃声响起,是dna实验室打来的,没有出乎飙哥的预料,小女孩体内的少量精斑和李斌牙刷上的dna认定同一。 虽然我们依旧用穿刺法从李斌的心脏内取出心血再次进行dna检验以防万一,但是我们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起强奸案件应该就是李斌做的了,现在李斌也溺死了,按照法律规定,就应该销案了。 即便这样,我依旧心情阴鹜,真的是因果报应,恶有恶报啊。只可惜了那个小女孩,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那么大的创伤,身体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以至于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在那么年轻美丽的年纪就黯然凋谢,实在是可怜至极。 在一旁的飙哥突然想到什么事情,走到陈玉平的身边,蹲下来点了根烟,小声的问道:“你们不是你们女儿的亲生父母?” 陈玉平听到这话,像是被针锥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谁说的?你们胡说!” 飙哥依旧蹲在那里,盯着陈玉平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用眼神较量了两分钟,最终还是陈玉平败下阵来。 “女儿是我的亲生女儿,但不是李斌的,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陈玉平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了草垛上,泪水慢慢的流下。其实在这个年代,亲子鉴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老百姓也大多知道公安机关是掌握亲子鉴定的技术方法的,这种事情,狡辩也没有什么用。 “李斌对你的女儿好么?”飙哥的眼神无比的犀利,盯得陈玉平背后发毛。 “好。。。不不不,我不知道,我长期在外打工,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玉平神色惶恐,语无伦次。 飙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弯下腰,和我一起清洗、收拾器械,收拾完毕后,回头又看了一眼陈玉平,陈玉平正在向我们这边张望,眼神交会时,她立即避了开去。 “我们走吧,尸体拉回中心。” 飙哥一路上没有说话,默默的看着窗外,任凭颠簸的山路把车里的我们和后车厢内的尸体摇来晃去。 这天晚上我做了很多梦,梦见小女孩哭泣的样子,梦见李斌变成了厉鬼朝我们扑来,梦的真真切切、令人窒息,甚至早晨闹钟的铃声都没能听见。 早上,飙哥来敲开了我宿舍的房门:“洗漱起床,马上解剖。” “解剖?”我努力的想着昨天出的现场,没有命案啊,没有哪起案件需要解剖的啊? 但是服从命令还是第一位的,我以最快的速度洗刷完毕,一路小跑赶到解剖室。 解剖台上躺着的,是李斌。 “啊?李斌?他明显是溺死啊,这也要解剖吗?”我疑惑道。 第五案】捕鱼人之死(3) 飙哥笑了笑:“我也知道他是溺死,但是我心里总是有疑惑,所以昨晚就请示了领导,为了防止有意外情况的出现,决定解剖。” “什么疑惑?” “小女孩死了,而且从她体内的精斑来看,前一晚她还和李斌发生了性关系,李斌是知道我们要对小女孩尸体进行检验的,那么他应该害怕他的犯罪行为被我们发现,他还能那么悠闲自得的去捕鱼?那他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太没心没肺了吧。”飙哥胸有成竹的说道,“另外,仔细看看他的双手,很干净。” “手?干净?这个说明不了什么吧?”我问道。 “我也不敢说这个能代表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如果在水草丛生的地方落水,被水草缠住溺亡的话,根据尸体痉挛的理论,他的手中没有泥沙,也应该有水草,对吧?” 我知道,溺水死亡的尸体,因为求生欲的驱使加之溺水窒息死亡导致的尸体痉挛,通常会在手指夹缝中间发现泥沙和水草。 而李斌的双手松弛、干净。 我们闷声不响的对李斌的尸体进行了系统解剖。除了尸表检验中发现的溺死征象,李斌的内脏淤血、左右心脏内心血颜色不一致、肺水肿有捻发感、气管内发现了泥沙和水草、胃内大量的溺液,加之尸体内硅藻与现场水样硅藻认定同一,这些征象统统证实了李斌是在那个小水塘中溺水死亡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解剖检验,除了证实李斌是溺死,再没有其他的发现,这一点让我和飙哥都异常的沮丧。 我们用手撑着解剖台,就这样一左一右傻傻的盯着尸体,突然,飙哥的眼神又亮了。 我顺着飙哥的眼神望去,死者李斌的腋下仿佛颜色有些异常,但是又不能确证。 “这里像是出血啊!”飙哥说道,“切开看看。” 皮下出血、尸斑和腐败形成的皮肤颜色异常,通常情况下是根据经验,用肉眼就可以进行鉴别,但是有的时候是比较难区分的,这个时候需要切开皮肤观察皮肤切面的状态,来分辨颜色的异常究竟是损伤还是尸斑或是腐败。 我用手术刀小心的沿着颜色不一致区域的中央切开,我们居然发现了死者的双侧腋窝里有片状的皮下出血! “这里的皮下出血,可不多见啊。估计有损伤也是玩双杠玩的。”我调侃道。 “很简单,这里的损伤有可能是别人用双手在死者腋窝这里着力、拖拽他形成的。”被飙歌一说,我茅塞顿开。 “而且既然是出血,就说明有生活反应,是生前形成的。”结论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翻腾,“但是,你怎么能确证这两处出血和李斌的死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呢?” “皮下出血是有固定模式的转轨过程的。”飙哥用胳膊肘向上推了一下眼镜,“皮下出血的初期,可能不在皮肤的表面上表现出来,然后会逐渐在皮肤上显现,最初是紫色,然后出血逐渐被吸收,含铁血黄素形成,皮下出血的颜色会变为青紫色、青色、黄绿色,甚至变成黄褐色。” “你的意思是说,李斌双腋下出血后不久,李斌就死亡了,所以才未在皮肤表面表现明显。既然这样,这两块出血离李斌死亡之间的时间很短暂,所以就应该和李斌的死亡有关。”我举一反三。 “我刚才说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在李斌腋下着力,拖拽李斌形成的,而且这个时候李斌没有死。”飙哥若有所思的说,“那么。。。” “李斌是昏迷的!”我抢着说。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飙哥笑着问我。 我二话没说,提取了死者的心血、胃组织和部分肝脏,送往毒物化验部门进行检验。 “我们打开李斌胃的时候,胃内容很充盈,没有酒味。”我说,“这说明李斌是进餐后不久死亡的,而且他没有喝酒,那么就只有可能是药物使他昏迷了。” 我想了一想,接着说:“因为他是处于深昏迷的状态被他人扔入水中溺死的,所以他虽然有明显的溺死征象,但双手却没有抓握泥沙和水草。” 飙哥赞许的点点头:“分析的很棒,会结合之前的尸表检验进行分析了。正如你说的,这起案件很有可能是一起利用死者生前是捕鱼人这一职业,故意把死者致昏,扔入水中,伪装成意外溺死的案件。” “如果是这样,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陈玉平了。”飙哥看了看天花板,“她的女儿因为李斌这个禽兽的残害而自杀,陈玉平是有动机的。而且,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陈玉平到达女儿自杀死亡现场和我问她问题时候的眼神很反常。” 第13节 我想了想。是啊,看到自己女儿的尸体,不悲反怒,对是否是亲生这个问题上的过激反应,都显露出陈玉平内心的反常。 解剖检验结束了,我和飙哥回到了办公室。我们没有说话,都有着自己的心思,而且我知道我们的心思很有可能是一样的:如果证实了李斌是被他人杀死的,那么怎么寻找证据去指向犯罪分子呢? 毒物化验结果出来了,在李斌的心血、胃和肝中均检出安眠药成分。 飙哥的推断被印证了。也就是说,我们成功的从几个细微的异常现象中,发现了一起命案的存在。 办案人员坐在我们的办公室,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听完了我们是如何发现这样一起的命案的,然后他们问道:“这样的案子的侦破,怎么下手呢?有什么好建议么?” 我瞬间被问住了。是啊,这样的案子,没有检验出其他的相关生物物证,应该怎么侦破呢?总不能根据陈玉平有犯罪动机就定她的罪吧?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飙哥说,“小女孩自杀的那天我们都看见陈玉平坐一辆车来到现场,然后又坐车离开。从这个时候开始,你们调查她的行动轨迹。注意调取医院或者药店附近的监控录像哦。” 调查结果很快就反馈上来了。像陈玉平所说,她离开小女孩自杀现场后,就乘车回到了打工所在的工厂,辞掉了她的工作,然后乘坐公交车、摩的回到家里。但是她隐匿了一个重要问题:她中途下了公交车,进出了公交车站附近的药店后又搭下一班公交车离去。这个重要证据被药店旁的一个监控录像记录了下来。 “好吧,一方面审讯陈玉平,一方面找药店的医生询问、辨认。”飙哥和我一样,虽然知道案件就这样破获了,但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们知道,这起杀人案件的起源是一个母亲的愤怒。 被带到刑警队的陈玉平已经知道事情的败露,她没有再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事情的原委:“我和李斌结婚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不是他的女儿。当时他说他原谅我了,我信以为真,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隐藏的这么深,他居然在十多年后这样报复我。他打我的女儿,还打我。我被打得遍体鳞伤,就一气之下离家出去打工。前不久,我知道他居然趁我离家打工之际,多次强奸我女儿,从那时候起,我就有杀了他的想法。女儿的死,更坚定了我的想法。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禽兽。”此时的陈玉平已经泪流满面,但眼泪掩饰不住的是她表情里的杀气,“我买了安眠药,回到家里时,这个畜生已经自己吃了晚饭。我就在他炖的汤里放进了安眠药。他喝了汤很快就睡的和死猪一样,我整理好他的衣服,拿了他平时捕鱼的物件,把他拖上了门口的三轮车,运到水塘边,把他扔进了那片水塘里。” 刑警队长面色铁青的向我们介绍了陈玉平交代的情况。我知道我们都一样,为这起惨剧感到惋惜。 “究竟是谁错在先呢?”我茫然的看着法医中心上空蔚蓝的天,“为什么不通过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呢?” “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怜的是一个无辜幼小的生命,就这样成为了这段孽缘的牺牲品。”飙哥同样感慨。 第六案】电闸上的血指纹(1)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在值班室里恪尽职守的我无情的从美梦中拖了出来。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旁边值班床上的飙哥一跃而起,冲到电话的旁边。 我知道飙哥的反应迅速绝非是兴奋的心情所驱动,而是一种条件反射。这么多年后,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半夜听到电话铃响的那种忐忑。我想,所有的刑警恐怕都和我一样,对电话铃声很过敏,而且过敏反应很严重。更无奈的是,我们的电话是必须24小时待机。 “法医中心。” “我是110指挥中心,丰华新村发生一起命案,辖区民警已经开始实施现场保护工作,请你们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案发现场。” 来不及洗漱,我和飙哥拎着法医勘察箱,坐上了勘查车,风驰电掣般赶赴位于南江市城郊的丰华新村。我抬腕看了看表,清晨五点半。 天刚刚才朦朦亮,我们赶到了现场,因为是早晨,现场没有几个围观的群众,辖区民警拉起的警戒线拉到了单元门口,中心现场在丰华新村23栋四楼的一间住宅里,现场住宅的门口,两名衣着整齐的民警正在看护着现场。 报案的是住在现场楼上的一位老干部,早晨五点出门晨练的时候,发现楼下的门虚掩着,拉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铺面而来。因为当时天还没亮,现场里也没有开灯,就拿随身带的手电筒往里照了一照。看见客厅地板上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呼喊了几声也没有反应,客厅里仿佛有大量的血迹,就急忙跑回家里打通了110。 住户的主人是附近一家健身中心的健身教练刘刚,刘刚的妻子在200公里外的齐岭市上班,每个月中旬的周末回来一趟,两人结婚三年多仍没有小孩。小两口的夫妻感情一般,毕竟是两地分居,而且还没有经过深入的调查,并没有有价值的线索提供上来。 现场是一间两居室,大门口是一个玄关,玄关的西侧是一组鞋柜,东侧是卫生间。过了玄关是房屋的客厅,也就是中心现场。客厅的东侧有两个门,分别通向两个房间,西侧有一个门,通向厨房。窗户都是完好、封闭的,也就是说,别人从窗户是进不来的,大门的锁扣也没有任何异常。 客厅仅有七八个平方,地板上仿佛已经被血迹全部侵染,无处下脚,墙壁上和东西两侧的门上有多处喷溅状、甩溅状和擦蹭状的血迹。 死者就是刘刚,直挺挺的躺在客厅西侧的墙根,瞪着双眼,张着嘴,一脸绝望似的看着即将要进入现场的我们。用勘查灯照射尸体,发现尸体的头部仿佛有些变形,整个颈部血肉模糊,看不真切。死者的衣着整齐,看得出这个健身教练体格是非常强壮的。 “杀了这么个强壮的人物,看来凶手更是个不得了的人啊。”我感叹道。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勘查,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仅有门口玄关墙上的半枚血掌纹,经比对,还是死者自己的。 因为现场的血迹浸染了整个客厅的地面,我们铺好了勘查踏板,一步一步的向尸体靠近。 我戴上手套,简单的进行了尸表检验,刘刚的颅骨触及明显的骨檫音,应该是颅骨粉碎性骨折,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双侧的颈动脉和颈静脉以及气管、食管都完全断离,露出了白森森的颈椎,颈项周围有大面积的血泊,已经开始有一小部分开始凝固了。 因为出血量巨大,尸斑非常浅淡,不易发现。尸僵还没有在大关节形成,角膜还是透亮的。我看死者应该没有死亡太长时间,就从勘察箱里拿出了尸温计,准备测量死者的直肠温度,利用尸体的温度,计算死者的死亡时间。飙哥在一旁检查死者的双手。 我忙活了一大阵,正算着时间,飙哥回头看看我,微笑着说:“昨晚十一点半左右死亡的,对吧?” 我非常惊讶:“你。。。怎么知道的?这。。。看手,也能看得出来?”因为我刚刚计算出的结果就是11点半。 飙哥嘿嘿一笑:“算的挺快,不过观察能力还要加强。”说完,指了指死者手腕上的手表。 我抬眼向死者的手腕看去,那枚手表的表面已经完全碎裂了,再仔细观察,发现手表的指针已经不再移动,原来,手表在死者和凶手的搏斗中被击打损坏。手表上的时间是11点27分。 整个现场,只有客厅的搏斗痕迹非常明显,其余的空间,包括门口的玄关,除了墙上的半枚血掌纹,连地面都没有任何血迹。更可惜的是,整个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犯罪和犯罪分子的痕迹物证,这一点,让所有参加现场勘查的刑事技术人员都非常的沮丧。 “把尸体拉回中心进一步解剖检验吧。”飙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无奈的说道。 在我们离开现场的时候,发现死者的父母和妻子都已经赶回南江,赶到了楼下,三个人正在单元门门口抱头痛哭,哭喊着刘刚的名字。 虽然我们的心里有一定的分析推断思路,但是对于整个案子的认识和对案件侦破大方向的判断却还不明确,所以在回去的路上,我们都默默的低着头思考着自己的问题,一路无话。 回到法医中心,我和飙哥顾不上吃中午饭,立即投入了尸体解剖工作。 死因很快鉴定出来,刘刚是颅脑损伤合并大出血死亡。 法医下达的死因结论包括直接死因、主要死因和辅助死因、诱因以及合并死因。所谓的合并死因,是指两种或多种原因都能够导致机体死亡,但无法判断其主次关系,故分析两种死因是合并死因。 本案中,刘刚的头部遭受了锤类钝器的多次打击,造成广泛性头皮下出血和分散在头部多处的九处头皮挫裂创,其下多处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出血、脑挫伤,颅脑损伤的严重程度足以导致刘刚的死亡。但是刘刚颈部的创口出血明显,是有生活反应的,说明这个巨大创口是在刘刚死亡之前形成的伤口,而且如此大量的出血也可以导致刘刚的死亡,所以我们认为刘刚的死亡是一个合并死因。 飙哥仔细看着刘刚颈部的巨大创口。如果不是颈椎仍连着,这个巨大创口甚至可以导致死者的身首异处。 飙哥指着创口的两端说:“你看看这里。” 我仔细的看了看创角,发现创口的两角都有明显的拖尾,就像是眼角的鱼尾纹一样,仔细数了数,拖尾有七八条,很表浅,只划伤了表皮。 “这,说明了什么呢?”飙哥问道。 电闸上的血指纹(2) 我知道,这叫试切创,在自杀事件中多见,但是此案显然肯定不会是自杀,所以我一时没有想明白,就摇了摇头。 飙哥说:“这个看似是试切创的拖尾痕迹,实际是多次切割同一位置形成的,因为着力点在颈部的前侧,而颈部的切面是类圆形,所以创口两侧的力度就会明显减少,多次切割颈部,导致一个巨大创口,在创口的两端就会形成多条皮瓣。” 我挠挠头,觉得这个我是知道的啊。 第14节 飙哥接着说:“颈部的损伤,比对头部的损伤有一个特征,就是集中。头部的损伤很分散,符合在搏斗中形成,颈部的损伤集中,且血迹流注方向是从前往后,说明颈部的损伤是在死者已经倒地并失去抵抗能力的时候形成的。” 我又挠挠头,心想这个我也知道啊。 突然,我知道飙哥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了:“明白了,飙哥。你是说,死者明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并且损伤已经足以导致他的死亡了,但是为什么凶手还要切割没有抵抗能力的死者的颈部?对吧?我觉得,这个行为出自凶手恐其不死的心态。所以我认为,这是一起熟人作案的案子。” 飙哥赞许的点点头:“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熟人作案可以定,那么你看看这个熟人应该是何时、如何进入现场的呢?” 在回法医中心的路上,我已经捋清楚了自己的思路,面对飙哥的问题,我如数家珍:“死者的衣着整齐,尸体的旁边还发现他去健身中心工作时候带的洗漱用品,家里没有任何房间开灯。结合刘刚的下班时间,所以我认为,这个熟人不应该是晚上敲门入室,而应该是和刘刚一起回到刘刚家的。且刚进门就进行了打击。所以要重点查和刘刚在健身中心交流过的人,或者是他下班时遇见的人。” “你有什么依据说刘刚是刚进门就遭到了袭击呢?”飙哥接着发问。 “有依据。门口玄关处的墙壁上有一枚刘刚自己的血掌印,但门口玄关处没有搏斗的痕迹和血迹。为什么在客厅里搏斗、受伤,会在门口玄关处留下血手印呢?结合刘刚穿着外出的衣服但穿着拖鞋这一点,我认为玄关处的血手印应该是刘刚在门口换鞋的时候遭到了别人从背后的打击,导致头皮破裂,他下意识的用手捂了头,手上沾了血,因为头部受伤会导致晕厥感,他又会下意识的去扶墙,所以留下的这半枚血掌印。而后刘刚被凶手推进了客厅,与凶手发生打斗,因为开始受了伤,即便他身体强壮,依旧不是持有凶器的凶手的对手,所以就有了后来的惨剧。” “有理有据!”飙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赞同你的推理。但是凶手为什么不在小区外没有人的地方动手,而非要进门了以后才动手呢?” 我终于卡了壳:“是不是想进刘刚家里找什么东西?” “他既然是熟人,认识刘刚的家,他为何不杀了人,拿了钥匙,再自己去找呢?” “凶手或许是不认识刘刚家的熟人?或者是不知道刘刚平时单身居住的熟人?所以去确认刘刚的家在哪里或者去确认了家里没人才动手的?” 飙哥听我这么一说,点点头:“是不排除你说的那两种可能。” 尸体检验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我和飙哥饥肠辘辘的跑去食堂找饭吃。吃饭的时候,飙哥问我:“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藏在屋里?” “不可能。根据侦查部门提供的情况,刘刚平时很谨慎,家里的钥匙只有他和他老婆有,连他父母都没有。他老婆不是在外地打工么?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她刚接到通知,我们勘查完毕现场,她才赶到的。侦查部门说打电话问了她的公司老板,说她这两天都正常上班的。”我自信满满。 “哦。”飙哥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闷声不响的吃饱了饭,捧着滚圆的肚子,又不自觉的聊起了这个案子。 “作案人数方面,你怎么看?”飙哥问道。 “虽然现场有两种致伤工具,一种是锤类的钝器,一种是菜刀类的锐器,但是使用上有时间的先后顺序。所以,我认为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 “但是一个人杀人,会携带两种工具?”飙哥问道。 “这个。。。这个。。。有可能吧。说不准他已经想好了杀人的方法的步骤。”我想了想,说,“不过照明有没有问题?如果是一个人,没有另外一个人照明的情况下,不可能击打头部击打的那么准确,而且切割颈部切割的那么密集。” “死者已经换好了拖鞋,说明他进门以后就开了灯的。凶手离开的时候把灯关掉了呗。”飙哥说。 “可是电灯开关上没有发现除了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啊。”我问。 “会不会戴了手套?”飙哥陷入沉思。 “戴好手套后再对死者突然袭击?死者还能不察觉?或者是在这不冷的天,戴着手套一路和死者回家?而且手套上粘附的血迹也会留在开关上啊。”疑问出现了。 “会不会是杀了人以后,戴手套。。。翻动东西啊?” “可是现场没有翻动啊。” 这个问题的出现,使得我们的整个推断矛盾重重。 吃完饭后,我们到市局参加了专案组的分析汇报会。在会上,我们没有提出太多的观点,毕竟自己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我们提出,本案是熟人作案,应该从刘刚发案当天在健身中心接触的和出健身中心后遇见的人入手调查仇、债关系。一人作案还是两人作案目前还没有依据支持。 我和飙哥垂头丧气的离开了会议室,回到了法医中心。 晚上我在宿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刘刚是在门口刚换好拖鞋就被第一下袭击,然后再在客厅里搏斗,这个过程是没有问题的。如果现场本身就没有开灯,而是有另外一个共犯负责照明,刘刚没有道理不开灯就换鞋啊;如果是刘刚开了灯,凶手离去的时候关了灯,没有道理不在开关上留下指纹和血迹啊。难道是先开了灯打斗,然后在搏斗过程中不小心碰到开关关了灯?也不可能啊,因为开关所在的玄关处没有搏斗痕迹和血迹啊。也不可能是凶手用身体其他位置关的灯,因为凶手割破了死者的大动脉,身上应该沾有大量的血迹,看了卫生间和厨房,也没有清洗的迹象,不可能那么巧,关灯的部位正好没有沾到血吧?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突然再次响起,着实吓了我一跳。 是飙哥打来的:“我猜你还没睡。你和我一样,在想灯的问题,对吧?” “是的。” “我在想,如果凶手杀人后,是为了查找死者身上携带的东西,所以戴上了手套,可能不可能?” “如果那样,手套上会沾上血迹,关灯也会在开关上留下血迹啊。” “如果只是戴手套找东西,顶多手套的掌侧会有血,背侧不会有血,这个干净的手套反而遮盖了他满手的血,用手套背侧关灯。” 我唔了一声,觉得有道理。 飙哥说:“你去尸库,再确认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内侧有没有粘附血迹,或者有被翻动的情况。也有助于我们分析凶手的动机。” 按照飙哥的指示,我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大半夜,一个人走到了尸库的门卫间。 门卫间离尸库有20米的距离,里面的操纵台可以操纵尸库的大门和照明。 我和门卫打了声招呼,只听尸库的卷闸门轰隆隆的打开了,随即里面的日光灯也打开了,整个尸库一片通明。 我独自走进了尸库,找到储存刘刚尸体的冰箱,拉出了载有刘刚尸体的停尸床,在刘刚的衣服上摸索着,并逐个检查刘刚的口袋。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更可怕的是,我的手正握着刘刚冰凉僵硬的手。 第六案 电闸上的血指纹(3) 我知道喊门卫门卫不一定听得见,于是我摸索着想把尸体先塞回冰箱,可就在这个时候,尸库的门轰隆隆的关上了。我被关在了漆黑的尸库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难道世界上真有鬼?不然怎么会这么诡异的关门关灯?想到这里,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冰箱的轰鸣仿佛变成了鬼哭狼嚎的怪异声音。 我感觉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就快要断裂了,尸体就在我的身侧,我看不见,却闻得到血液经过冷冻过后的味道。我就这样,傻傻的站了五分钟,忽然,日光灯又逐一的闪亮了,门也轰隆隆的再一次打开,门口露出了门卫龇牙的笑脸:“怎么样,秦大胆儿,怕不怕?” 很快,我找回了我的意识。原来,在第三案的时候,我和门卫曾经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并且因为他说他刚工作时很害怕而鄙视了他。他一直记着仇,这不,来报复加考验我了。 我用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声音回了他一句:“原来是你恶作剧!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以为电闸系统坏了呢。电闸?对啊,电闸!” 看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确实能让脑子非常清醒而且能爆发出灵感。这时的我,好像发现了这个电闸和这起案件中的灯的关系。如果现场那天正好跳闸了,会是怎么样呢?来不及多思考,我跑去值班室和飙哥汇报了这个想法。 第15节 “我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如我们马上叫上痕检员一起再去现场看看?”飙哥冲动了一把。 当我和飙哥以及痕检员小方赶到现场时,发现现场的大门外居然还有一个辖区民警在值班守卫现场,可见局里对这一起命案还是非常重视的。 辖区民警为我们打开了现场的门,我们铺好勘查踏板,进入现场开始找起了电闸,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房子不老啊,电闸难道不在家里?”我的话音刚落,飙哥说道:“我找到了!” 顺着飙哥的目光,我们发现在客厅的一个小矮柜上方,有一块墙纸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平整。 飙哥带着鞋套站到了矮柜上,敲了敲那一块与众不同的墙纸,发出砰砰砰的空洞声,果真,这块墙纸的后面是空的。用强光手电仔细照了照这块墙纸周围果真是有裂缝的,轻轻一掀就掀了起来。露出了里面的电源盒。 更让我们兴奋的,不是这个电源盒,而是电源盒盖上的血迹。血只能喷溅到墙纸上,但不可能喷溅到墙纸里面,可见,凶手杀了人以后,掀开墙纸动了里面的电源盒。 小方也站上了矮柜,仔细的看了看,说:“都是擦蹭状血迹,没有鉴定价值。” 飙哥一边小心的打开电源盒,一边说:“不能做证据没关系,但是这说明了很多问题。” 话音刚落,站在矮柜上的飙哥和小方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在总开关电闸上发现了一枚清晰新鲜的血指纹。 提取到了关键证据,而且明确了侦查方向,这些个意外的收获,让我们高兴的紧紧相拥。 “别急着高兴。”飙哥说,“理一理思路吧。” 我抢着说:“血指纹新鲜,可以确定是犯罪分子所留,是关键证据,这个就不说了。我来说说犯罪分子为什么会在杀人后动电闸。电闸的正常状态是开启的,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电闸也是开启的,里面的保险丝也正常,这种老式的电闸不可能自动跳关,那么犯罪分子在杀人后动电闸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在杀人前关掉了电闸。为了不让我们生疑,所以杀人后又把它恢复到了原始状态。” “对,接着说。” 有了飙哥的赞同,我自信了许多,我清了清嗓子,说:“既然是杀人前有条件关掉电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电闸原来是坏的,修理电闸的工人和刘刚一起进入现场,后在修理电闸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杀了刘刚。但从电闸的状态来看,保险丝是被灰尘覆盖的,不是新的,电闸也没有其他烧坏的迹象。加上晚上11点半,哪里去找电工?可见第二种可能,应该才是事实真相了。” 飙哥看我在学着他的口气说话,忍不住笑了。 我走到门口的玄关,指了指一侧的卫生间,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凶手事先进入现场,关掉总电闸后,潜伏在这里。刘刚回家后开灯发现没亮,认为保险丝烧了,就又关掉了灯的开关,然后换鞋。这个时候凶手从卫生间出来突然袭击了刘刚,刘刚捂了伤口,然后因为晕厥,用手撑了墙,留下血掌纹。凶手趁机推刘刚进入客厅,没想到刘刚体格健壮,虽然头部受了伤但仍和凶手进行了搏斗。但是最终因为手无寸铁、被对手多次击打头部后倒地,然后凶手恐其不死切割了他的颈部。最后凶手怕我们知道他是提前进入现场的,就又开启了总电闸。但是这个时候满手是血的他不可避免的在总闸上留下了血指纹。这样解释的话,前面关于灯的矛盾就全部解开了。” “很好。但是凶手为什么要提前关掉电闸?” “因为他自知身体素质不及刘刚,所以必须抹黑突然袭击。” “那为什么凶手在无灯的情况切割颈部还能切割的那么密集?还能准确的找到电闸的位置?” “第一,应该是对这个家很熟悉的人,第二,应该有第二个人负责照明。” “可是,你说过,这个家只有两把钥匙,他老婆又确实不在本地。那么凶手是怎么事先进入现场的呢?”飙哥继续问道。 “难道是他老婆把钥匙给别人的?或者是技术开锁?” “不会,痕迹检验已经排除了撬锁和技术开锁的可能。”飙哥说,“不管怎么样,得先把他老婆控制起来。” 再次来到专案组会议室,几个侦查员工作完后就睡在这里,横七竖八的靠在椅子和桌子上打着鼾。听见我们几个进门,有几个侦查员醒了过来:“这么晚还不睡?” “有新情况了,刘刚的妻子崔玉红可能有嫌疑,恐怕得控制起来。”飙哥说。 “准备明天告诉你们呢,我们查到崔玉红和她的老板有奸情,已经派人监视崔玉红了。”一个侦查员说道。 我和飙哥相视一笑,心里有了底。 飙哥说:“既然有奸情,那么这个老板做的崔玉红不在场的证据很有可能就有问题了!抓人吧,我们有证据可以比对。” 这个晚上,我和飙哥都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第二天早上九点了。等我们赶到局里,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在击掌庆功了。 案子真的就这样破了。 20多岁的崔玉红和她40多岁的老板陈方都有了家室,但是两人却保持着长期的奸情关系。有一次刘刚无意中发现了崔玉红手机里存有她和陈方的床照,刘刚并没有冲动过激的行为。他拷贝了照片,并以此为要挟,勒索陈方50万。陈方误认为自己是中了崔玉红的圈套,就和崔玉红大发雷霆。崔玉红感到无比委屈,对刘刚拿她做筹码也是无比的愤怒和伤心。为了证明其实她的心里只有陈方,崔玉红就许诺陈方如果要是想杀掉刘刚,她一定会支持帮助。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驾车潜回了南江市。 因为刘刚身体素质极佳,陈方担心他们两人合力都敌不过刘刚,于是关掉了现场的电闸,趁黑从背后偷袭了刘刚,并在崔玉红用强光手电闪花刘刚的眼睛的情况下,多次打击中刘刚的头部,最终杀掉了刘刚。最后陈方又冷静的恢复了电闸的状态,连夜驾车逃离南江市。 经比对,电闸上的血指纹是陈方遗留的,陈方的车里也检验出了死者刘刚的血迹。 因为不该有的奸情,或者说是因为五十万,硬生生的毁掉了两个本该幸福的家庭。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1) “秦医生!” 我回过头,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现在的我,面色苍白,双眼充满了血丝。一直号称大胆的我,没想到也会被惊吓成如此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心脏的跳速还在120以上,双腿还是软弱无力。真的当一名法医会要面对这些看似不可能发生的诡异的事情么? “您。。。没事吧?”对面的这个女人看见了我的不正常,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请问,我们是不是见过?”虽然似曾相识,但我依旧没有想起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碰见过。 “你不记得我了么?”女人的眉间充满了忧郁,“我是小青华的妈妈啊!” “啊!小青华!”我突然想了起来,那个长的非常可爱的大眼睛男孩,“怎么样,现在小青华好了吧?”我回头看了看“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牌子,知道我这句话显然问的毫无意义。 果真如此,我的话音刚落,对面的女人眼眶已经潮湿了:“你那次手术后两年,他的病就又复发了,没办法,只有来这个全省最好的医院治,但是医生说了,希望渺茫。”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不像是一个已经有个6岁孩子的妈妈。但是她衣着朴素,可以看得出来,她生活的并不怎么样。 小青华是我大学毕业实习阶段最为深刻的记忆。当时我们为期一年多的实习阶段,有大半年时间都是在医院的各个临床科室参加临床医学的实习,我的第一个科室就是脑外科。当时我是小青华的床位医生,包括我在内,所有的医生护士和同病房病人都喜欢小青华。那是一个大眼睛的男孩,不仅长的非常招人喜爱,而且性格活泼大方,那时候,他仅有4岁,但是他总是能够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这也是个命苦的男孩,他入院后1周,便被诊断为脑癌。 看着爸爸妈妈天天以泪洗面,小青华的乐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对他妈妈说:“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要紧,下辈子我再来陪你,好不好?”一个4岁的小男孩的话,让所有的人动容。 我第一次上手术台,就是参与了对小青华脑部病灶切除和对其脑室内插管减压的手术。手术很残忍,去除了一部分脑实质,还在脑室里插了根管子直接通过皮下连接到腹腔,通过一个阀门,将脑室内的积水抽取到腹腔。出乎意料的是小青华术后恢复的非常好,能蹦能跳,就是说话有一点障碍。我以为他得救了,可是没有想到,死神再次找到了他。 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病复发,凶多吉少,但还是关心的问道:“省医的医生怎么说?” 第16节 “还要二次手术,不过想恢复,很难了。而且。。。费用我们真的快撑不住了。”小青华的妈妈悲痛欲绝。 “秦明,过来。”胡科长喊道。 “你在脑外科是么?我忙完这个案子过来看看小青华。您得坚强些。”我安稳了小青华的妈妈一句,匆匆的向脑外科抢救室跑去。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又去中国刑警学院念完了两年的双学士学位,来到了家乡所在省的省会城市--龙番市公安局参与实习工作。和其他的实习生相比,我显然经验丰富很多。在这几个月里,我的带教老师是市局的法医科科长胡老师。 刑警学院的两年,对于身体素质不算非常好的我来说,实在是地狱式的。刑警学院更注重警体课和法律课,这样正好弥补了我作为一名公安机关法医的缺点。虽然在散打馆我经常会血洒衣襟,但是让我觉得,经过这么刻苦的训练,会让我真正的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而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心情最愉悦的时期。国家公务员考试已经顺利通过,省厅对我的考察已经接近尾声,也就是说,实习期满、毕业论文答辩结束,我就可以成为家乡省的省公安厅的一份子了。没有了就业的心理负担,工作起来得心应手,心情愉悦。 但是这一天,得知了小青华病情的恶化,我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要带他去急诊ct,做个ct应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胡科长指了指病床上的人,说。 此时的我,因为受到小青华病情的影响,心情已经从惊恐变成了阴霾。看着胡科长和两个民警推着病人小跑着去了急诊ct室,我转身走进了脑外科的住院病房。 小青华是在一个六人间的病室里,这是省第一人民医院最低档的病房了,病房里充斥着一股纱布和酒精的味道,异常刺鼻。 “秦叔叔!”我刚走进门,就听见了小青华清脆的声音,“叔叔,你。。。你怎。。怎么来了?” 可见,小青华的失语症状已经愈加严重了。我笑着走近他,抓住了他的小手,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青华的视神经被压迫,导致他的一侧眼球已经斜视,头上的头发已经悉数脱落光了。可是我看出了他斜视的眼睛里充满了乐观和笑意。我的眼泪突然情不自禁的想要喷涌而出。 “还好么?”我调整了半天呼吸,憋出来这三个字。 “没。。。关系,我不。。。怕死的,叔。。。叔。”小青华用我非常熟悉但是艰难的声音说道。 “别乱说,你不会死的。”虽然他只是我曾经的一个普通的病人,但是我看见他那可爱、坚强的脸蛋,就牵动了心头最敏感的神经。 “好好养病,叔叔回头再来看你。”我实在忍不住在眼眶内打转的泪水,转头走出了病房。 门外,小青华的妈妈付玉正趴在丈夫吴敬丰的肩上痛哭,吴敬丰无助的看着天花板。 “现在什么情况?”我打断了这悲恸的气氛,问道。 “医生说,这次复发的位置在动脉旁边,手术会冒非常大的风险。现在正在保守治疗。” “有什么困难么?”我问道。 “费用太高了。我们已经卖光了值钱的东西,还有房子,快支撑不住了。而且,我们看到他放疗化疗后反应严重,吐得死去活来,我们。。。我们实在不忍心。”付玉说完,又开始痛哭起来。我毕竟是他们孩子之前的床位医生,他们对我是非常信任的。 那时候没有微博,没法为小青华倡议捐款,我只有摸出身上仅有的200元,塞进了吴敬丰的手里,抹着眼泪离开了病房。 心很疼,为了这个可爱的男孩的遭遇。 走到脑外科病房诊断室,看见胡科长已经拿了ct片过来,在阅片灯上和脑外科魏主任说着什么。我走了过去,看着这张ct片。胡科长不知道我遇见了熟人,还以为我躲哪抽烟去了,发现我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样,没给吓傻吧?看看这张片子吧,有什么问题?” 这种小儿科已经难不到我了,我随口答道:“对冲伤。”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2)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万里无云。 我早晨很早就起床了,毕竟在刑警学院养成的10点睡、5点起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在市局的操场上跑了几圈,我来到了市局的病理实验室,打开显微镜,看几张组织病理学切片。 看了两个小时,快到8点的时候,胡科长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实验室。 “去你的宿舍见你没在,估计你来这里了。不错,挺好学啊。”胡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帅哥,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在刑警支队享有盛誉,被誉为美貌、魅力与智慧并存的人物。 “老师这么早起啊?”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敬个礼。这是在刑警学院养成的最不好的职业病。 “8点了,还早啊?收拾收拾出发,宝河区发了起命案。”胡科长埋头整理起他的勘察箱。 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说是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自己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生疑,今天早上六点左右,他的隔壁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好,就去敲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运动。” “卷闸门关闭的,那就是说,犯罪分子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个窗户,所以,要么就是撬门入室,要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个保护带。很多围观群众在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还有钱啊,什么人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坏了,如果是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来杀他,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对于他的死,群众都是很不能接受的。看来这个案件性质的分析会是很难的一个问题了。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的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从外面开,没有任何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关闭这扇门都是从屋内关闭的,没有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有可能是从窗户进出的了。”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们忙碌的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然后又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了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上的锁扣上的,状态很正常。 第17节 现场的一楼杂乱的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的手印、脚印或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有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的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梯子上只有一种鞋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就只有走窗子进的了。”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了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腐朽的样子说明有一些年头了,感觉随时都有可能溃烂。二楼地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架在窟窿一旁。 “走,爬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 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的爬到了二楼,虽然我比较恐高,但是这一点高度还是没问题的。 二楼布置的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床上,我远远的观察了一会,发现老人确实是没有呼吸运动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于是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的观察着窗户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则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滩血迹,尸体的嘴边有一小滩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哦。”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的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大概明确个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赶紧运往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也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发现一些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好像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的把侧卧位的尸体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着。 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于是我用双手一上一下的张开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了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自己心里让自己要镇定,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双手还是那样僵直的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从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嗯。”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3) 我感觉当时的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上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在墙上,不自觉的发着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一声阴森森的呻吟声,回过头来发现了我面色苍白、瑟瑟发抖,连忙问:“怎么了?” 我看着那具尸体就那样仰面朝天,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异常的诡异恐怖,我颤抖着说:“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一定是个无神论者,他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只手指搭在颈动脉上。五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依旧还在傻乎乎的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原来这就是假死,真的没有想到我也能碰到。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察都发现不了有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他苏醒了过来,但是因为有伤,所以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我和胡科长带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但是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吓破了自己的胆子。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在嘲笑我。 我顾不上理他的嘲笑,因为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的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这样邂逅了小青华和他的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的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心里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在对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了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这符合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是不是很重。然后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的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块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是命,你也别纠结了,这是我的意思,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的状态。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的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面对死亡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的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用,想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在这个时候,只有委屈爷爷了,救人要紧。虽然不多,但至少也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流连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快五千块钱。这对于没有上班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我轮休。于是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五千块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 当我抵达时,发现省医的气氛有些不对,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没有在自己的门诊或科室工作,而是纷纷向康复门诊的方向走去。有两辆呼啸着的警车也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驶去。 我也没有在意,径直走到了脑外科的病房。 进了病房,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因为我发现病房里的人特别少。 第18节 我拿着给小青华买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华的病房门口。病房内居然空无一人。 我的后背一凉,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重。 我急忙跑去值班医生的办公室,值班医生正在用双手撑在窗台上向楼下眺望。 “医生,我是17床吴青华的朋友,请问。” 值班医生用手指了指楼下:“我也在看呢。听说17床病人昨晚失踪了,今早在康复门诊门口的池塘里发现已经淹死了。” 等值班医生纳闷为什么没有回声而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我已经不在门口了,我扔了礼物,向康复门诊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事发地点,池塘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隔着人群,听见了一片哭声。我推开人群,走到警戒带旁边,拿出证件给守卫的民警看了看,掀起警戒带走到了池塘边。 这个池塘是美化医院环境的一个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m左右,但是小青华下水的话,能没顶。 池塘的旁边,站着几个警察,都是熟悉的面孔。尸体已经打捞了上来,我的师哥李华正在对尸表进行着检验。 我挪着重达千斤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尸体旁。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和惊恐无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个病人,那么惹人喜爱、那么让人心疼的,一个乐观、坚强、勇敢的小男孩--小青华。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4) 小青华就那样躺在那里,瞪着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却没有了神气。小青华的爸爸吴敬丰坐在警戒带外,轻轻的抽泣。付玉好像大哭过一场 ,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的坐在吴敬丰的身旁,脸上的泪渍还未风干,她绝望的望着天空。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小青华的口鼻腔附近附着了白色的泡沫,两只握紧的小手里攥着水里的水草,初步看,他确实是溺死无疑。 李法医回头看了看我惊愕的表情说:“怎么了?认识?”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长的挺可爱的孩子,可惜了。”李法医低头继续进行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显。”李法医一边检验尸体,一边缓缓的说,“口鼻腔粘膜未见损伤、颈部皮肤无损伤 出血。” 这是法医尸表检验的一般方法,在确定死者系窒息死亡后,必须确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压口鼻腔、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排除 了以后再确定有无溺死的征象,这样就等于是排除法和认定法同用,避免漏检、误检而对案件的定性发生错误。 “口鼻腔附近见泡沫,指间检见水草样物。”李法医边说边捞起水里的水草,“与池塘内的水草形态一致。” 和我一起参与实习的一名实习法医在旁边抱着一个记录本,奋笔疾书的记录着李法医的描述。 “初步看,死因很简单,是溺死无疑。”李华扭头对我说,“是你亲戚还是熟人?” “熟人。”我随口答道。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也不知道是因为对小青华的惋惜,还是对本案总有一些忐忑。毕竟一个重病的小男孩, 在夜里自己步行到几百米外的池塘,失足落水,这确实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是如何逃避了医生、护士和自己父母的监护来到这里的呢 ?他深夜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走到吴敬丰夫妇身边,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敬丰像是在想着什么心思,没有注意到我走到了身旁,突然听我问了一句,吓了一跳:“啊。。。啊。。。是。。。是秦医生?我也不 知道,昨晚我们到厕所商量下一步医药费着落的时候,小青华可能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找了一晚上,却没有想到,他。。。他。。。呜呜呜呜 。”说完,吴敬丰又开始哭了起来,哭得双手都在颤抖。 我安慰了他们两句,又重新走进现场。 此时李法医已经脱掉了小青华的衣服,仔细的检查尸体的全身:“全身未见致命性损伤。” 突然,我几乎和李法医同时注意到了小青华肩膀部位有一小块颜色加深的部位。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块皮下出血,也就是说,这是一块损 伤。李法医回头看看我,小声说:“可能有问题。” “能确定是出血吗?”我说,虽然我知道,这应该是皮下出血,而且是死前不久形成的。 李华点点头。 “应该是落水的时候磕碰形成的吧。”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能够伤害这么一个可爱的、得了重病的小孩。他是多么的讨人喜欢,爱他还 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除非。。。 “这个位置处于肩部的底下部位,如果是磕碰形成,必然会在突起的部位比如肩峰、颈、头部形成,不可能突起的部位不受伤,却在低下 的部位受伤。”李法医说。 “如果是突起的硬物磕碰呢?”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杀害小青华,但是看了看平整的池塘旁边和平静的水面,我知道我的这个问题是 不可能成立的。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的情况是,落水后,有硬物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浮起来。”李法医咬了咬牙。 我回头看了看吴敬丰和付玉。付玉仍然靠在丈夫的身上,无力的看着天空。而吴敬丰却停止了哭泣,像是察觉了什么似得,向警戒带内张 望,与我眼神交汇的时候,不自然的避了开去。 不祥的预兆在我的心里升起。 第19节 我从勘察箱里拿了双手套戴上,开始帮助李法医检验起小青华的双手。我们都知道,在凶杀案件中,死者的双手有的时候能够带来一些信 息或者发现一些证据,有的时候能够成为定案的依据。 此时小青华的尸僵已经很坚硬,费了不少劲才掰开了他的双手。突然,我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 我在小青华的右手掌上,发现了一根细如绣花针般的硬刺,硬刺的大部分插入了小青华的皮肤。 我们用止血钳将硬刺拔了出来,经过仔细的观察,我和李华异口同声的说道:“竹子。” 问题是,现场并没有竹子,池塘内更不应该有。更重要的是,刺入竹刺的小青华的手掌破口处,生活反应不是非常的明显。也就是说,竹 刺刺入小青华手掌的时候,小青华已经接近死亡了。 “这就相当可疑了。”李华边说,边招手叫来了在一旁守卫的派出所民警,“尸体拉回殡仪馆解剖,可能是起案件。” “案件?”一直认为是起意外事故的派出所民警想当的诧异,“谁会来杀他?难道是?”说着,望向警戒带外的吴敬丰夫妇。 李法医没有说话,我却注意到了吴敬丰的变化,他仿佛隐约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因为他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那,孩子的父母。。。?”派出所民警问道。 “先控制起来吧。”李法医说。 派出所民警应声走向吴敬丰夫妇。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对刚刚丧子、极度悲痛的夫妻还要被带去派出所,转头不去看。 突然,我听见了吴敬丰声嘶力竭的哭喊:“青华,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是不想让你再这样痛苦下去,你痛苦的时候,爸爸更痛苦啊!” 我吃惊的回头望去,发现吴敬丰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付玉依旧那样痴痴的坐在地上,望着天空。 其实,这等于是认罪了,是吴敬丰杀死了小青华,而且看付玉的状态,她也应该知情。 现场突然安静了,除了吴敬丰仍然在大声的哭喊着,其他听不见一点声音。围观的群众也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想不到有父亲可以下狠 手杀死自己的儿子,而且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的、慢慢的淹死。 “没想到,我们的推断,这么快就印证了。”李法医安慰似得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去殡仪馆解剖,你去不去?要不,你就别去了,估 计你看不下去,而且既然是你的熟人,按规矩,你得回避了。” 我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李法医说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愿意看到的情节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时间让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喂,没事吧?”李法医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我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为了可怜的小青华,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妇,“你刚才说什么?解剖?这 还需要解剖?” “是的,解剖是必须的,扎实证据。既然是故意杀人案件,就必须要起诉了,是需要证据的。” 听见故意杀人几个字,我的身体一震,真的不愿看到这对可怜的夫妇走上断头台。 “可是,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再痛苦啊,法律真的是无情的吗?”我说,“虎毒不食子,谁会没事杀死自己的孩子?” 李法医耸了耸肩,算是表示理解我这个学过法律的人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接着说:“我们解剖尸体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明确孩 子生前的疾病状况。既然是绝症,而且是很痛苦的绝症,我相信我们把这个写进鉴定书,会是减轻他们夫妇罪责的有效证据吧。” 李法医说的这句话很实在很有效,法医的职责也包括明确犯罪分子的责任。听了李法医的话,我的内心顿时安宁了很多。 既然不能参与解剖,我就提出要求和民警一起带吴敬丰夫妇去派出所。有法医参与讯问,对于民警来说自然不是坏事,于是,我坐上了去 派出所的车。很快,案件移交到了刑警队,我跟着刑警们走进了刑警队的审讯室。 审讯室里,吴敬丰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实在是治不起了,而且每次看见青华头痛、呕吐的样子,看着他越来越斜视的眼睛,看着他 饿的头晕却吃什么吐什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和刀割的一样。医生说救活的希望几乎没有,何必再让他受这么多痛苦?每天都要打吊针,有的 时候他不能吃,还要插胃管,我没法看着他这么痛苦,没法看着。昨天我和付玉商量过后,回到病房发现小青华自己在病房外玩,于是我就带 他出去,吃了顿肯德基,他最爱吃肯德基了,我想在他临走前给他最喜欢的。在肯德基门口,看见有一根竹棒,我就带上了。本来想用棒子打 死他的,可是实在下不去手啊。后来他走到池塘边玩,我就推他下了水,没想到他浮了起来,并且喊着爸爸爸爸,他一定以为我是和他闹着玩 的。我狠了心用竹棒顶住他,把他顶下水,他抓住竹棒挣扎,我清晰的感觉到他在挣扎。他就这样慢慢的慢慢的不动了,眼神里都是惊恐和不 解,他肯定想不到他的爸爸会要杀死他。我永远忘不掉他的眼神,永远忘不掉。” 吴敬丰一边低声的交代着案情,一边默默的流泪,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不仅是他,我和审讯的民警都不禁动容。 走出刑警队,发现去寻找作案竹棒的技术员已经将竹棒提取回来,看来这个案子是铁板钉钉了。 破案以后,我没有丝毫的愉悦,却是满心的惆怅和郁闷,为了这对苦命的夫妻,为了这不知是错了还是对了的犯罪行为。 我坚信,吴敬丰夫妇是不会被判处极刑的,但我却不确信,他们的心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祝愿他们能够走出这段阴霾的历史,承担了应该 承担的刑事责任后,好好的生活。 第八案】白色编织袋(1)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炎热,但是我的心情却一直非常的好。我很顺利的通过了中国刑警学院的论文答辩,拿到了第二个学士学位,更重要的是,我顺利的被省公安厅签下,成为省公安厅的民警。 终于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法医,这让我十分欣喜。上班的第一天就是去出差,复查一起信访事项,复核原鉴定单位的鉴定结论。带着我去的,是省厅法医科的科长,国内知名的法医专家。很自然的,我敬了拜师酒,尊称他为师父。 师父在出差的路上告诉了我省厅法医的职责。我们主要是负责全省重、特大、疑难命案的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现场重建分析,负责死因、伤害复核鉴定,负责信访案件的处置、处理,负责疑难案件的会诊、技术审核,负责科研,负责规范管理基层法医的日常工作行为并提供业务指导。 原本以为省厅的法医会比较清闲,听师父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任重而道远。我们省去了天天跑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现场的工作,面对的都是些重大的、疑难的、久侦不破的案件。一听疑难案件,我立即来了精神,因为我觉得,我喜欢挑战。 第一次出差就非常顺利,我们复查完信访案件后,告知了信访人结论,信访人对我们的细致工作表示信服,于是乎,我们顺利的解决了一起信访案件。 第20节 出差归来,才考虑到在省会城市住宿的问题,刚参加工作,工资还没有核发,看着昂贵的租房价格,我咬了咬牙,决定临时借住在省厅警犬队的宿舍里。虽然每天都要在犬吠声中睡去,但是对于爱狗的我来说,没事去和警犬们交交朋友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和我同屋的,也是我的同事,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专业毕业的林涛,一个喜欢向我炫耀他健美身材的帅小伙。我们虽然一年毕业,但因为不同专业,所以在学校里并不认识,认识了以后才发现相见恨晚。我们每天总要卧谈到深夜,或者懒懒的躺在床上看着老鼠在屋里穿梭。我们总是憧憬着我们两一起出勘现场、指挥现场勘查的情形。 这是一个周末,在刑警学院养成的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依旧没有戒掉,我和林涛早早的就醒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屋顶无力的转着的吊扇,一边商量着是否要去网吧好好地玩一天魔兽世界。当我们决定了下哪个副本的时候,电话铃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起床没有?”师父说起话来,和他的行事作风一样,雷厉风行。 “起来了。” “有个案子,尸蜡化的,去不去?”看来师父很照顾我,并没有强行要剥夺我的周末。 “去。”我未加思索,直接答道。 毕竟去参与破案,比魔兽世界要更有吸引力。 “我马上去接你。” “我也想去。”在一旁着急的林涛看我要挂断电话,喊了起来。 “林涛也想去。” “去吧,见识见识是好事。” 挂了电话,我们两非常的兴奋。这个炎热的周末,终于有了比魔兽世界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很快,厅里的警车风驰电掣一般驶进了警犬基地,师父走下车来,走进我们的宿舍嗅了嗅,笑着摇了摇头,说:“去隔壁犬舍看看,比你们这儿干净。” “出发吧。”师父率先上了车。 “师父,你干吗穿个短裤?”我看见师父t恤加短裤,一身休闲打扮,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去办案吗?” “来不及换,带女儿去钓鱼,刚咬上钩,就来了电话。”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在车上颠簸。虽然我此时已经参与过数百具尸体的检验工作,但是却一直没有见过尸蜡化的尸体是个什么模样,只在教科书上学到过,这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 “尸蜡化是什么?”林涛一直很好学。 “啊,就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我背着书上的理论,尽量用难懂的专业术语来掩饰其实我也没见过。 “臭吗?”林涛直接问到关键点。 “啊。。。不臭吧,和干尸差不多。”我想当然的说。 师父坐在前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不懂装懂,这一点你比不上林涛。” 说话间,我们来到了现场,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办案民警和龙番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围在报案人身边,听着他的诉说。 很高兴看到这些熟悉的市局法医,打过招呼,我们便也加入了听故事的队伍。 “前天下的暴雨,把这一大堆垃圾冲刷了下来。”报案人是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中年妇女,她指着一个堆成一层楼高的垃圾山说,“昨天这里稀烂,我就没有过来。今天天放晴了,我起个早来这里找找看可有什么能卖钱的东西,老远就看见一个挺大的编织袋,鼓鼓囊囊的。我还说在这么大袋子里肯定能找出点什么呢。袋子大概有两个行李皮箱那么大,很沉,我拖了半天才从垃圾堆里拖出来。” 我们不约而同的看向100远处放着的那个白色编织袋。 “拖出来就觉得臭气熏天,我们天天在垃圾场都不觉得多么臭,没想到这个编织袋这么臭。我不敢打开看,就报了警。”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仿佛也感觉到了身边夹杂的那种异于生活垃圾臭味的异味。 我情不自禁的向那个白色编织袋走去。 “干什么去?”师父问道。 “去看看是什么。” “废话,你说是什么?” 第八案】白色编织袋(2) 我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很傻。但是仍然对师父之前所说的尸蜡化尸体充满了好奇。 师父又简单询问了报案人几个问题,走到正在和保护现场民警说话的市公安局法医李华面前问:“什么情况?” “没仔细看,打开袋子,能看见一双脚,躯干和头有东西包裹,没打开看了。从脚掌看,应该部分尸蜡化了。” 师父左右看看周边的环境,摇了摇头。野外现场,加之是每天都会有变动的垃圾场,这样的现场难以发现什么线索。而且尸体装在编织袋里,基本就是一起凶杀案件了,无需判断性质。 “连编织袋一起拉到殡仪馆吧,我们去仔细检验。”师父挥挥手。毕竟是全省法医的头儿,他的话就是命令。 我们又重新坐回车上。尸体的真面目依旧没有展现,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回头看了一看坐在后排的林涛,脸色和我一样。 我们很快到了殡仪馆内的解剖室门口,师父打开后备箱,拿了三个防毒面具,递给我们俩。 “不用,以前没戴过。”我故作潇洒的说道。 “你以为不带口罩不带防毒面具是很牛吗?”师父说,“法医不会保护自己,谁来保护你?”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能带这个,会影响嗅觉,我们不是要靠嗅觉识别中毒征象吗?”我很会纸上谈兵。 “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可不是。狗鼻子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我们有先进的毒物检验仪器设备,还能要你闻?” 看见林涛在鄙视我,我悻悻的接过了防毒面具。 “高度腐败的尸体会散发出有毒的气体,对法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危害。这种防毒面具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有毒气体,但是,别指望它能挡住臭味。尸臭的穿透力和粘附力都是很强的,这种防毒面具没有去臭的功能,做好心理准备哈,一会想吐,就出去吐,没人笑话你们,别硬撑着,小心吐在防毒面具里。”师父坏笑着和我们说。 不一会,殡仪馆去现场拉尸体的车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车门打开,副驾驶上的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跳将下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是下来吐的。 驾驶员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殡仪馆工作人员,他开门走下来:“你们自己搬吧,这个确实臭,车估计得晒两天。” 我鄙夷的走过去,掀起面包车的后门,看见了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编织袋,一股臭气扑面而来,看来戴着的防毒面具确实没啥除臭效果。刚在垃圾场,离的又比较远,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异于高度腐败尸体的臭味,那种恶臭中戴着酸臭的味道,让人的肠胃迅速翻腾起来。 第21节 我定了定神,和李华一起将编织袋拖下了车,还好,不太沉。 我们把编织袋拎到解剖台上,师父已经穿戴完毕走了过来,说:“去戴两层手套。” 我看了眼在一旁观摩的痕检员林涛,生怕他又会嘲笑我,梗了下脖子,装作经验丰富的样子,说:“没事,两层手套没手感,缝线打结都感觉不到线头。” 师父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们打开了白色编织袋的拉链,臭味迅速加强了几倍,在一旁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立即摘下了防毒面具,跑到门口干呕起来。还好我的胃口比较深,勉强算是忍住了恶心。 编织袋里的尸体是蜷曲装的,头朝下,脚朝上。一双光着的脚抵在袋口,黄油油、皱巴巴的。 师父探过头看了看,说:“嗯,确实是尸蜡化了。拉出来看看吧。” 我和李华还有市局的实习法医一同将尸体拉出了编织袋,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我们把尸体平摊着放在了解剖台上。 尸体的小腿以上是被一头扎进密闭、套筒状的塑料膜包裹的,这样的塑料膜有两层。塑料膜套筒的直径只有50cm,套在尸体上已经非常的紧了,我们不敢随意剪短塑料膜,只有从下往上想把塑料膜褪下来。原本以为会很难,没想到轻轻一拽,塑料膜就下来了。由于没有想到如此轻松,用力过猛,塑料膜上粘附的油状物抛洒开去。周围围观的、没有穿解剖服的民警吓了一跳,纷纷的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污染。 师父皱了皱眉头:“轻点!不知道尸蜡是怎么回事吗?是脂肪组织的皂化,皂化了自然是很滑的。” 尸体完全的暴露在眼前,虽然穿着长袖t恤和单裤,但是因为尸蜡化,皂化了的组织浸透衣服粘附在衣服外面,整个尸体黄油油的,皮肤都皱缩起来,看起来十分的恶心。 死者是一个女性,因为面部的尸蜡化,无法看清面容,更无法大体推断年龄。死者的双手腕是被一根看似还比较新的绿色电线捆绑的,捆绑的双手又被一根白色的电话线绕腰固定在后腰的部位。我们切开死者手腕部位的皮肤,皮下没有出血,看来这是死后捆绑的。 真正接触到尸体皮肤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不仅视觉,就连触觉也可以挑拨呕吐的神经,尸体真的就像肥皂一样滑,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根本就抓不住尸体的胳膊,用力一抓,周围的组织就会渗出黄色粘稠的液体。 死者的衣着很整齐,没有撕扯、损坏的迹象。从内衣的样式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照相录像完毕后,我们开始褪去尸体的衣物。 尸表检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尸体的眼球已经完全萎缩塌陷了,口鼻腔已经腐败的只剩一层皮,指甲也全部脱落,无法检查是否存在窒息征象。 解剖检验开始的时候,负责摄像的年轻民警又忍不住掀开防毒面具向一旁的垃圾桶里呕吐,同样胃口比较深的林涛走上前拿过摄像机,说:“我来吧。”我看着林涛笑了笑,心想这个家伙也是个干法医的料。 尸体的皮下组织全部皂化了,但是肌肉组织清晰可辨。同样,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有致命的外伤。颈部的肌肉腐败的比较厉害,无法明确是否有出血,但是很快,师父就找到了死者最有可能的死因。 尸体的甲状软骨(就是喉结附近的软骨)上角有骨折,骨折断段发现了出血。这是一个生前骨折。 真正打开胸腹腔的时候,一方面我们已经基本适应了臭味,一方面尸体的内脏并没有尸蜡化,所以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不少。通过对尸体内脏的检验,我们确定,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她是被掐死的。”我说。 师父认可的点点头:“死因问题不大了。现在关键是找出死者的特征,找到尸源。另外你们觉得她死了多久?” “全身大部分尸蜡化,应该要四到五个月的时间吧?”我的理论基础还是很扎实的。 “现在是七月,五个月前是二月,二月份那么冷的天,你就穿长袖t恤和单裤了?” 我恍然大悟。所有通过尸体现象判断死亡时间都是统计学的意义,随着环境、季节和个体差异等问题,有的时候误差会很大,结合衣物进行判断是个不错的办法。 “死者是被密闭的塑料套筒包裹的,有没有完全密闭,加之周围环境是潮湿、多菌的垃圾场,再加之是炎热的夏天,所以尸体尸蜡化的速度会相应增快。像这样尸蜡仅限于皮下,还没有完全侵及肌肉组织,我估计在这样环境下最多两个月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应该是天气暖和的五月份左右死亡的。” 这真是学了一招,我点了点头。 尸源寻找应该不难。知道了死者大概的死亡、失踪的时间,有明显特征的衣着,再加之我们通过死者牙齿、耻骨联合的观察计算,明确了这是一名27岁左右女子,长发,未生育,162cm,身材偏瘦。有了寻找尸源的条件,刑警部门很快就把死者的衣着照片和死者的基本信息发到各派出所,从报失踪人员中查找比对。 尸体检验工作进行了五个多小时才结束,仅缝合这一项,就整整做了一个小时。尸体太滑了,止血钳都夹不住皮肤,生怕缝针会扎到自己的手,所以格外的仔细。 因为天气炎热,尸检工作进行完毕后,我的整个衣服都汗透了。但这不是最糟的,因为我发现用洗手液洗手以后,双手仍有一股尸臭。 这实在是太烦恼了,于是我又先后换用了肥皂、洗衣粉、洗洁精来洗,依旧无法去除那股味道。闻着自己的手,不停的干呕。 一旁的师父笑了:“是吧,让你戴两层手套,会害你吗?还嘴硬,就是让你尝试一下,看你以后还听不听话。” “戴两层手套就不臭吗?”我向警犬一样探过鼻子去闻师父的手掌心。果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看来,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晚饭,参加现场勘查的民警们坐在一桌。因为时间比较晚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端起饭碗就开始往嘴里扒。只有我坐在一旁,藏着自己的手,虽然我也一样饥肠辘辘,但是手上的味道浓重,实在无法端起饭碗。 师父看到我这样,笑了一下,走出了门,过一会拿了一把香菜走了进来:“还好,厨房还有几颗这个。” 我疑惑的看着师父,不知他是何用意。 “搓手啊。愣着干吗。” 我将信将疑的接过香菜,使劲的搓了起来,直到把香菜都搓成了碎末。再一闻,真的好神奇,两只手一股香菜味。顾不了那么多,我也赶紧吃了个饱,就和林涛回到了宿舍。因为感觉身上也有点味道,我们到澡堂洗了澡、洗了衣服,当林涛一身轻松的入睡的时候,我发现我手上的臭味又回来了。就这样,第二天一早,我去市场买了几斤香菜随身带着、随时搓手,两天后,手上的味道才烟消云散。 当我正在为摆脱了手上的臭味而感到庆幸的时候,一天上午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 很快,我跟随师父驱车赶到了五街派出所。接待室里,一个年轻男人耷拉着头,无力的坐在凳子上。 “今年5月8号,这个男子来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可能遭袭,而后失踪。今天我们找到了他,给他看了尸体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非常符合。相关的同一认定检验正在检验。这个尸源问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同在派出所的刑警队长向师父介绍道。 “小伙子,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师父向男子发问。 “两个多月前,我和张月到城东的树林里说话。”男子喃喃的说道。 “你说的是垃圾场东边500米的那片小树林?”师父问道。 “是的。” “那里荒无人烟,附近几里路都没有人家,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们有点感情纠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 “那也不用到那么偏远、没有人烟的地方吧?”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所以。。。所以习惯了。”我仿佛在男子的脸上看到了慌张。 “好吧,那你接着说。” “我们过去谈了几句,就谈崩了。我一气之下开车就走了。” 第22节 “你是说,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荒无人烟的垃圾场旁边?” “是的,我对不起她!”男人突然大哭了起来,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师父继续问道。 “肯定是有歹徒贪图她的美色,强奸不成杀了她。” “你怎么知道没有强奸成?” “我。。。我。。。我猜的,我看衣服没有撕破。” 师父盯着男子的眼睛,足足盯了几分钟。男子逃避了师父犀利的眼神,低下头擦着眼泪。 “走吧,问完了。”师父转身走出接待室。 问话的突然结束,让我和刑警队长都很意外,赶紧小跑着追出接待室。 “您看,我们现在怎么办?”刑警队长面露难色,“要不要到那边去蹲点守候?” “不用了,把这个男的控制起来吧。”师父斩钉截铁。 “啊?控制他?”别说刑警队长,就连我也很意外,抓错人被投诉是会很烦神的。 “他有疑点吗?”刑警队长问道。 “有!”师父依旧斩钉截铁,“他说了谎。” “就是因为他知道没有性侵害吗?”我和刑警队长都比较差异,师父一向谨慎,不应该如此武断吧。再回头想一想,刚才的对话,也就性侵害这个问题有些破绽。 “楼上有会议室吗?”师父答非所问。 “有的。”派出所所长说道。 “让专案组来这里开会。”师父说道,“把投影仪架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派出所会议室坐的满满的。师父操纵着投影仪,在介绍我们尸检所见。 一张张尸体照片翻过,侦查员们皱紧了眉头。估计这次的专案会开完,刑警们会更体谅法医工作的艰苦。 “按照尸检情况,今天找到了尸源。死者是住在庆丰新村的张月。”师父说道,“刚才我和张月的丈夫谈了次话,觉得他疑点很多。” 刑警们神态各异的听着师父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让大家精疲力竭。 “首先,当场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他的潜意识,断言张月没有被强奸。这他不应该知道。”师父说,“其次,她说张月最后是在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附近地区被害的。这个显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杀完人,包裹以后直接抛尸,看样子很合逻辑。” “第一,如果是偶遇歹徒被害,歹徒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包裹尸体,有什么意义呢?”师父切换到了尸体被包裹的原始状态的幻灯片,“第二,如果是在垃圾场附近偶遇熟人,熟人作完案,要藏匿尸体,应该抛去更远的地方,不会抛尸在离杀人现场那么近的垃圾场。而且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碰见熟人,几率太小了吧。” 我们都呆呆的听着,总觉得这样的怀疑理由并不充分。 “我认为张月不可能在野外遇害的依据不仅仅是这些。”师父看出了我们的质疑,“我有充分的依据支持张月是在室内被害的。” 师父打开原始尸体的照片:“大家看。包裹、捆绑尸体的物件有:编织袋、塑料膜、崭新的电线和电话线。尤其是塑料膜,是两层,两层外形、规格完全一致的这么长的套筒状塑料膜。你们觉得如果在野外作案,会有这么充分的时间、花这么多心思来包裹尸体吗?这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现场即便是空旷的野外,也是偶尔有人路过的。” 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都在频频点头。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另外,在野外作案,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捆绑、包裹尸体的物件吗?那他的速度也太快了。” “附近不是有垃圾场吗?那里什么都有。” “如果是在垃圾场寻找捆绑的工具,最有可能找来的是垃圾场很多的、更易于捆绑的软质绳索,而不应该是不易捆绑的硬质的电线。而且电线和电话线上都是新鲜剪短的痕迹,犯罪分子何必舍易取难呢?我们的家里可能没有绳索,但肯定有一些电线和电话线。” “那为什么说是短时间内捆绑包裹啊?可能是杀了人,然后几个人分头回家去找包裹尸体的物件,回来再包裹尸体呢?”我问道。 “你是法医,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尸体死亡后1-2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而我们看到的尸体是处于完全的屈曲状。而且在尸体被屈曲之前,已经套了两层塑料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完成了捆绑、包裹、屈曲装袋的程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在1-2个小时之内找到这么多物件,完成捆绑包裹然后装袋,多难啊。所以,我觉得张月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在室内。” “那可能是张月和她丈夫分开以后,被人劫持到有这些物件的室内,杀害以后再抛弃到垃圾场呢?”有侦查员问。 “这个可以排除。因为我们通过尸体检验,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抵抗动作。她应该是在不注意的情况下被掐死的。” “如果是有两三个人控制她呢?她一个弱女子,被两三个人控制,她也不敢反抗啊。”又有侦查员提出设想。 “是一个人包裹尸体的。”师父继续斩钉截铁。 “一个人包裹尸体都能看出来?”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看一看。尸体的双手是被捆绑在一起,然后和躯干捆绑在一起的。对吧?而且捆绑的地方,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人死了以后才捆绑双手、再把双手捆在腰上。”师父神秘一笑。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死后再捆绑尸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尸体的双手和躯干固定在一起,才方便用一个直径不大的塑料套筒套住尸体。如果是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包裹,另一个人固定双手,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劲找各种绳索捆绑尸体了。 “综上所述,死者应该是在一个室内,在趁人不备的情况下被人掐死,然后迅速被捆绑、包裹、折叠、放进编织袋。既然是趁其不备杀人,而且杀人后又要藏匿尸体,所以应该是熟人作案。” 这就是最简单的现场重建。 大家都纷纷点头认可。“但是,即便明确了是一个熟人、室内作案,也不能确证就是张月的丈夫干的啊。张月不可能就她丈夫这么一个熟人嘛。”没有拿到证据,刑警队长很不放心。 “我没有说一定是她丈夫干的,只是很怀疑他。”师父说,“他总是强调他们是在垃圾场附近谈话,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失踪的,对垃圾场这个地方很是敏感,给人的感觉就是欲盖弥彰,制造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遇袭的假象。” “接下来怎么办?” “办手续,搜查张月的家。” 很快,我们到达了张月的家,用从男人身上扣押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搜查工作进展的很顺利,很快我们就从他家的工具柜里找到了形态一致的绿色电线和被剪短的、剩下的电话线头。 等我们重新返回派出所,刑警队的审讯工作依旧阻力很大,张月的丈夫叫嚣着要投诉民警,他完全没有低头认罪的态度。 “看看这个在喊。”师父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电线和电话线仍在男人的面前。 “这个能说明什么?你家没有电线?你家没有电话线?” 第23节 “别犟了。”师父说,“你不知道电线的断头能够鉴定出是否为同一根电线吗?” 男人突然沉默了。 案件就这样侦破了。原来是张月的丈夫有了外遇,小三不依不挠,要求他离婚。他拗不过小三的要求,提出离婚又遭拒,于是下狠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抛弃了她的尸体,以为尸体就这样永不被发现,他也就能够蒙混过关。 “可是,他不报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报失踪?”我问道。 “你问他们吧。”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派出所民警。 “哦,不是他报的失踪。他只是和张月的父母说张月下班后就没有回家,找了两天没找到。张月的父母来派出所报了案。接到你们寻找尸源的命令后,我们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张月的丈夫。现在看来,当时他是想故意躲避审查的。”派出所民警说。 “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我深深的感慨。 第九案 赤脚医生 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精力被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牵扯。我们频繁的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这是发现、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气逐渐转凉,也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 我们不约而同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波围观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的挥着手臂说着。 “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 “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挠。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的。。。”女人欲哭无泪。 “别冲动啊,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 “说不准一会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是个知情者的老者说道。 派出所经常会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出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了好奇,走出派出所看个究竟。 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中年男子王启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李解放是云陵市城郊一个小村落的乡村医生,今年50多岁了,文革时期因为他自学过一点医学知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文革后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随着医疗机构的正规化,社区卫生院坐落到乡镇,他的诊所理所当然的被取缔了。为了谋生,他就偷偷的为村里的人看一些头痛脑热的小病,另外,成了一些二线医院的医托,拉些病源到这些医院,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李解放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是行为却十分不检点,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40多岁的时候娶了个小他十岁的老婆,也是受尽了他的打骂。 王启的胆道结石非常严重,经常疼得他满地打滚,这些天终于是忍无可忍了,决定拿出他仅有的5000块钱积蓄到市里去开刀。在李解放的介绍下,他们到市仁义医院就诊,当天就入住了医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就拿些微薄工资在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 前一天,王启因为要穿病员服,近来医院的小偷又十分猖獗,王启随身携带还没有用完的3000块钱没有地方放,考虑到李解放是左右街坊,就把钱放在李解放的身上,并嘱咐他妥善保管。没想到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担心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李解放依旧没有消息。王启便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妻子,几经询问发现李解放没有回村,一着急就把女人拖来了派出所。 案件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 信访案件处置的很及时很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于第二天早上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 我惺忪着双眼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看来警察是刚刚赶到这里,两名交警蹲在地上检查躺在地上的人。 “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倒回去,看看情况。 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 “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 交警有些诧异,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的,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120马上到。” 我走过去,简单了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了?哪不舒服?怎么回事?”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 “随身物品看了吗?”师父问道。 “有一个包,空的,就这一张身份证。”交警把身份证递给师父。 看照片,就是地上这个男人的身份证,这个男人的名字是,李解放。 不一会,救护车赶来,简单检查后,两名医生麻利的将李解放抬上救护车,在交警警车的开道下风驰电掣一般开走了。 “回宾馆。”师父说完后看了我一眼,“没想女朋友吧?我们晚走两天,关注一下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对李解放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充满了好奇。 李解放被送到医院后,检查发现额部有颅骨骨折,脑挫裂伤。医生认为他是半夜就出的事,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才被发现,所以出血量太大,已经没有什么希望能够救回来。几经抢救,当天下午李解放就被宣布了死亡。 得到消息后,师父带着我和市局的法医赶到医院初步检验李解放的尸体,这是对非正常死亡尸体的常规检验,不同的是,这起事件,省厅法医参加了。经过检查,尸体没有发现非常明显的外伤,就连ct显示颅骨骨折、脑出血位置的皮肤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 “你们觉得是交通事故吗?”师父问市局的杨法医。 “不像,没有擦伤。” “虽然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伴有皮肤拖擦伤,但是也有仅有一处损伤的案例。现在天冷了,穿的衣服多,如果受力恰巧能导致人没有裸露部位着地,可能就是没有擦伤的。”师父说,“不过,这个案子有问题。拉去殡仪馆进一步检验吧。” 医院的门口,王启和李解放的妻子都在门口等着。王启见我们出来,问:“我的钱呢?” “他的随身物品没有钱,只有一张身份证。”民警说道。 “肯定是拿我的钱去赌博了,输光了被车撞,活该!”王启咬着牙说。 “我们要去殡仪馆对尸体进一步检验,彻底排除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师父向李解放的妻子说。 李解放的妻子点点头,对于李解放的死,她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可能是解脱。 “不会是刑事案件的吧。哪有杀人不弄死就扔路边的?那要是救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民警提出了质疑。 “我们只是怀疑,没有下达结论。”师父说。 到了殡仪馆,师父一声不吭的和我们一起做完解剖。师父解剖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认为多说话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解剖完,我们聚在水池旁洗手。 第24节 师父突然对一旁的民警说:“交刑警队立案吧。” 别说站在一旁的民警,就连我都十足的吃了一惊。立案必须是要发现有犯罪事实的,通过这几个小时的解剖,虽然看到了一些损伤,但是也不能完全肯定就不是交通事故的损伤啊,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您确定这是一起命案?”民警在一旁悄悄的问道。 “可以排除是交通事故损伤,应该是直接打击所致。所以,应该是一起命案。”师父斩钉截铁的态度再次展露出来,“走吧,我们去会议室,和专案组介绍一下尸检情况。” 会议室里,刑警队员们面色凝重。一起这样的命案发生,大家都会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非常重。当刑警时间长了,就会有那么一种情结,欲罢不能的情结。即便刑警最为清苦、最为辛劳、最为危险,但是当过刑警的人,心就一辈子是刑警了。因为每起案件的发生,刑警们一方面会为接下来的辛苦工作而担忧,一方面又会对面临的挑战而充满欣喜。 “尸体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四肢。”师父对照幻灯片慢慢的说道,“虽然死者的头部抢救手术过程中取掉了部分额部颅骨,骨瓣又未能在医院调取,不能看清楚骨瓣的骨折形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ct片看到,这是一个条形的骨折线,没有凹陷、没有粉碎。这样的骨折线在交通事故损伤中很少见,一般出现在直接打击和摔跌导致的颅骨整体变形的过程中。” “您说的是这种骨折线要么是直接打击,要么是摔跌?那么怎么能排除是摔跌导致呢?” “我们知道,摔跌区分于直接打击损伤,主要是看对冲伤。对冲伤指沿头部作用力方向,着力点对侧的脑皮质发生的挫伤。如枕部受碰撞,额部的脑皮质发生挫伤,而额部头皮、颅骨都无损伤。一般见于运动中的头部受到外力作用后突然减速运动时发生。所谓的减速运动就是摔跌、磕碰等。”师父的理论功底是非常扎实的,背起名词解释比书本还准确,“本案中,死者的额部脑组织有挫伤,边缘有出血,而对侧的枕部头皮、颅骨和脑组织都没有损伤,可见,这不是对冲伤。” “没有对冲伤就可以肯定是直接打击的吗?”刑警们对案件的定性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 “尸体表面上看头部是没有损伤的。”师父放映尸体正面照片,“但是我们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额部正中隐隐约约的有一些颜色的变化,而这颜色的变化恰恰就是沿着骨折线的方向。虽然头皮下因为手术而广泛性出血,看不清是否有外伤痕迹,但是我们仔细的沿颜色变化的地方切开皮肤,观察表皮层和真皮层,会发现皮肤的真皮层是有出血的。这样的出血通常都会出现在外力作用挤压皮肤的时候而形成。” “嗯,您说的有道理,我这个外行也明白了这里的损伤应该是外力直接作用导致的。”刑警支队长说,“但是,为什么不能是车辆直接撞击导致的呢?如果是车辆的某个部位直接撞击到了头部,不也是这种损伤吗?” 师父说:“这要分两个方面来说。一个方面是致伤工具的推断,这个我待会再说。另一个方面足以证明这不是车辆撞击,那就是交通事故的损伤形态。交通事故的损伤通常会形成二次损伤,所谓的二次损伤通常是磕碰、摔跌伤。简单说,车辆撞击人头部后,人会怎么样?” “后仰摔倒。” “对,既然会后仰摔倒,那么位于撞击点的身体另一侧必然会有二次损伤。”师父信心满满,“本案中,尸体头部有伤,后脑、背部都没有损伤,这不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整个会议室的人频频点头,大家开始被师父说服,认可师父的观点。 “另外,我们检查了尸体的四肢关节。”师父继续放映他的幻灯片,“我们都知道,交通事故中,被撞的人会翻滚、摔跌,死者的四肢关节容易受伤。但是本案中,虽然死者的双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髌骨下方关节腔内都是出血,但是肘关节却没有出血。难道一个人被撞击翻滚以后可以只用膝关节着地,肘关节腾空吗?又不是杂技演员。” 师父说了一个冷笑话,全场没有笑,大家都在皱着眉头思考着。 “不仅如此,我们知道,交通事故损伤中,着力点通常是车辆和地面,都是些表面粗糙的东西。”师父指了指水泥地面,“人要是在这样的接触面上迅速翻滚、位移、摔跌,必然会在皮肤上留下擦伤。而本案的尸体上没有一点擦伤。” 连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师父迅速的翻动尸检照片,从尸体表面的皮肤看,确实没有发现一点擦伤或者挫伤。 “您说的有道理,我们也认为这确实是一起打击人头部导致重度昏迷后抛尸到现场的案件。”刑警支队长说,“但是这样的案件很难找到头绪,不知道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 “现在,我们就说一说致伤工具的事情。”师父仿佛答非所问,刑警支队长有些尴尬,“刚才说了,认定不是车辆撞击的另一条依据就是致伤工具。” 这时候的我苦思冥想,做了不少尸检,我也隐隐感觉到这案件的致伤工具不是车辆的突起部位,但是却无法表述出来依据和观点,总觉得是潜意识的经验在告诉自己这是一个软物所致,可是软物又怎么能导致颅骨的骨折呢? “我们看到,这里虽然有颅骨骨折,但是皮肤的损伤却很轻。”师父用激光笔指着尸检照片上死者的额部说道,“这里的皮肤表面没有印痕,没有擦伤,皮下也应该出血不多。但是真皮层却有挤压形成的出血,又有颅骨骨折。这样的工具应该是条形的、便于挥动的、质地柔软、韧性十足、表面光滑的棍棒类工具。” 别说侦查员,就连我都听的一头雾水。 “能说的清楚一些吗?”刑警队长摸了摸脑袋,龇着牙说道。 “其实作为法医,只能这样描述致伤工具,毕竟法医不在作案现场,没有看到犯罪分子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所以这样描述才是客观的,直接说是某种工具,就是猜测了。”师父笑着说,“不过,这个案子的致伤工具比较特别。我认为,橡皮警棍具备我刚才说的所有工具特征。” 对于这个大胆的猜测,大家并没有欢呼雀跃,反而更加凝重。沉默了两分钟,刑警队长说:“您是说,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师父没有吱声,一旁的派出所民警说:“不会吧,我们配发单警装备两年了,警棍早就不用这种橡皮棍了,都是便携式的。” “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人可能具有这种橡皮棍?”师父问道。 “好像有些企业的保安还在用。”派出所民警对这方面更为了解。 “保安?”刑警队长问道。 “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还是当过兵的保安。”师父说。 “当过兵的?”刑警们对犯罪分子刻画这一问题是最感兴趣的,如果刻画的准确,可以大大的减少办案成本、缩小侦查范围。 “仅作参考。”师父对于依据不是非常充分的推断偶尔也会保守一下,“大家看。” 师父放映的幻灯片是死者外裤小腿背侧的照片,他说道:“小腿的后侧有形态特殊的灰尘,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鞋印。” “鞋印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刑警队员们有些等不及了。 “但看这个鞋印是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是结合一些细微损伤看,就有结果了。”师父切换到死者手部解剖的照片,“死者的中、食指指、掌关节的肌腱有拉伤出血。虽然在纠纷殴斗中容易扭伤手指,但是通常扭伤的是手指的侧面或掌面肌腱,背面肌腱损伤的非常少见。结合裤子上的鞋印,我们来重建一下这个过程。” 我十分佩服师父的观察力和联想力,看到手部损伤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在意,简单的拍照就结束了,没想到师父还能利用这么轻微的损伤来做文章。 师父走到我的背后,将我的手臂反背到背后,一边比划一边说:“只有这样将手指、手掌弯曲,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加之一只脚踩在死者小腿上,大家可以看看,这是什么动作?” “擒拿!”都学过擒拿格斗的刑警队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是的。”师父微微一笑,“我也认为这样的损伤应该是在被专业的擒拿动作制服的时候形成的。如果是学过擒拿的,只有是咱们刑警或者是武警了。结合之前的橡皮棍,我觉得,退伍武警转行做保安的人可能性比较大。” 这都是一些推理猜测,依据不是非常的充分,所以师父才显得比较保守:“这个,仅供参考。” “您是说,一个退伍武警拿着橡皮棍抢劫?”刑警队长也开始了他的猜测,“马路上碰见受害人,用棍子打晕受害人,然后拿走了受害人包里的钱?” “不会。”师父摇了摇头,恢复了斩钉截铁的表情,“第一,如果是路遇抢劫,没有必要在大马路上翻包,拿钱不拿包,直接拿走包不就得了?第二,我认为被害人遭袭是在室内,而不是在室外。” “哦?在室内都能看得出来?”刑警队长对师父的眼神已经从平视变成了仰视。 “是的。刚才我们说到了尸体的双侧膝关节都有明显的出血。这样的出血是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造成的出血。”师父说,“髌骨和硬物挤压、摩擦通常见于什么情况?” “跪着呗。” “既然是有跪着的过程,肯定不会是在马路旁边了。而且,髌骨的表皮和相应部位的裤子上是没有擦伤的,这说明他跪着的地面应该是非常光滑的地面,比如地板砖、大理石,至少肯定不会是柏油路。” 刑警们纷纷点头:“您是说他有被控制的过程。” “对,这一点我敢肯定。”师父说,“不仅死者尸体上的损伤提示了他生前有跪着的过程,而且他的双腕关节皮下组织和肌肉也有轻微的条状出血,这样的出血应该是被软质绳索捆绑形成。” 第25节 “哦,原来是熟人作案啊!”一名刑警插嘴说,“既然在室内被控制了,肯定是他去了熟人的家,中了熟人的套。” “恰恰相反。”师父又是微微一笑,“我认为犯罪分子和被害人一点也不认识。” “嗯。”刑警队长狠狠瞪了一眼插嘴的刑警,“熟人还能不把他置于死地?还能让他活着躺在马路边?那救活了怎么办?” “那这么大人还能被骗到别人家去?”那名刑警不服气的嘟囔着嘴。 “问得好。”师父笑着说,“这个案件的关键就是被害人是如何到了室内,为何被犯罪分子控制后伤害的。其实这个问题应该不难查,不是有群众反映李解放生前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吗?” “是的,应该是这些事情了。”刑警队长点点头,“高度怀疑是不是在地下赌场输了钱还不起被殴打的。” “这样的案件,有时在赌博案件中可以见到,但是我不觉得这起案件的起因是赌博。”师父在不停的切换幻灯片,“我认为是嫖娼。” 刑警们都在专心致志的看着幻灯片,他们对师父之前的推断钦佩不已、心服口服。 “大家看,这是交警在事故现场拍摄的照片。”师父指着幻灯片的中央说,“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裤带没有系好,拉链没有拉上。如果不是交警有这张照片,我们也不能肯定这样的衣着不正常究竟是原始状态,还是医院抢救的时候松解裤带所致。所以要对交警处置现场初期的细致工作提出表扬。” 参会的交警自豪的笑了一下。 “不仅如此,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内裤是反穿的。”师父说,“医院抢救是不会动伤者内裤的。所以,这应该是原始状态。” 师父喝了口水,又继续慢慢的说道:“既然是原始状态,那么什么情况下会把内裤反穿呢?一是李解放穿内裤的时候很慌乱,二是李解放重伤后被别人慌乱的穿上内裤。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提示李解放事发的时候赤身裸体。那么,此案就应该和卖淫嫖娼车上一些关系。” “您是说,死者嫖娼的时候,被人敲诈,继而控制、伤害,然后犯罪分子把死者移动到路边,对吗?”刑警队长问道。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本案行凶的地方应该离发现李解放的现场不远。既然不是熟人作案,没有必要冒着危险把那么重的伤者运送到很远的路边。”师父继续分析,“所以,下一步应该在现场附近寻找有可能租住在此、或者窝点位于此地的卖淫女,重点是和退伍武警、现职保安的人联系密切的卖淫女。” “原来是仙人跳啊。”刑警队长长吁了一口气,信心满满的说,“有了您的分析,接下来的工作很容易了,给我两天时间破案!” 我和师父回到宾馆,准备第二天一早打道回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云陵市刑警的办案效率如此之高,破案没有用两天的时间,在我们一早起床准备出发之前,刑警队长就给师父打来了电话报喜,案件顺利告破。 师父如有神助,100%准确的推断对了案件的全部过程。 原来,李解放来到云陵市后,心里像猫抓似的痒痒,正在这时,王启给了他3000块钱,他顿时色胆包天,晚上趁黑溜了出去。他一个人闲逛到了现场附近,恰巧碰见了在路边招客的卖淫女陈某。两人一拍即合,谈好了价钱就往陈某的出租屋走去。陈某看李解放一副农民打扮,又是个外地人,顿时起了歹意,短信通知她的男朋友前来敲诈。陈某的男朋友谢某曾经在西北当过几年武警,退伍后就在现场附近化肥厂当保安。李解放和陈某来到出租屋,刚脱去了衣物,谢某就闯进门来拍了照,声称李解放强奸他的女朋友,并把李解放双手捆绑,让其跪在卫生间。陈某和谢某则翻遍李解放的衣服和包,找到了全部的3000多块钱,正在欣喜中时,李解放在卫生间开始大骂,并且声称要报案。谢某一气之下,拿起随身携带的橡皮棍打击了一下李解放的额部,李解放已经年过半百,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重击,一下便被击晕倒下。谢某看情形不对,扛起李解放,把他丢弃在化肥厂大门附近的马路旁边。 第二天清晨,看到交警前来勘查现场,谢某和陈某还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没想到事隔一天便被从天而降的刑警摁在了自家床板上。 回去的路上,我对师父的精彩推断佩服的五体投地:“师父这个案子分析的真是太精彩了,我算大开眼界了。原来以为法医专业在命案侦破中只是个基础工作,真没有想到,只要仔细认真,我们原来是可以操盘的。” 师父说:“关键是态度,尤其是技术工作。把工作当成事业,你会发现自己的价值。” “是啊。不过真是人心隔肚皮啊,什么地方都有危险。”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师父幽幽的说道。 第十案 平安夜的火光 转眼就到了我参加工作以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也不知道为什么,中国人对洋节是相当的重视,不信耶稣却要过圣诞,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自己的生命多一些颜色吧。一个月前,我的女友铃铛也来到省城工作,虽然她也是法医专业毕业,但是在我的苦口婆心下,她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原本就不太适合女性的工作(别拍砖,我不是性别歧视,我是出于心疼女同志的角度才这样认为的。),转行当了医生。这也是我们在省城重新相聚的第一个节日,我也显得特别重视,毕竟拿了工资,总要显得阔绰一些。 参加工作的半年,我出差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二,相聚的第一个平安夜,我一整天都在忐忑,又或说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总算到了晚上,估计是没有什么大事了,就心情愉快的和铃铛坐在一家不错的韩式烧烤店里吃晚饭。 未曾想,第一锅肉刚烤熟,电话铃就猛然响起。我皱了皱眉头,忐忑的从口袋里掏手机。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电话上显示出“师父”两个字。 “在哪?”这是师父给我打电话的习惯性开始语,急匆匆的声音表示出我这顿晚饭是泡汤了。 “在。。。在吃饭呢,师父。” “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厅大门口集合。” “又有案件?” “清夏县烧死三个。” “烧死?非正常死亡啊?那我们也要去?”跑了半年的命案,已经对非正常死亡事件非常轻视的我问道。 “死亡三人,我们必须到场,不管什么性质。再说了,你敢保证不是死后焚尸?”师父说,“别废话了,按时到。” 以前听见有案件,我会满心欣喜,可是这次,却充满了内疚。 “去吧,我自己打车回家。”铃铛姐姐虽然眼眶有些红,但是毕竟是咱法医系毕业的,政治素质可是很高的。 二十分钟后,我和师父乘车趁着夜色赶往200多公里外的清夏县。 在赶往现场的乡村小路上,车突然刹车、颠簸了一下,驾驶员阮师傅说了一句:“哎哟,对不起!”我吓了一跳,看了看黑咕隆咚的窗外,问:“怎么了?” “一只小猫横穿马路,来不及刹车,好像压了。”阮师傅说道。我沉默不语,一直以来,我都非常喜欢小动物,一条生命的陨灭总是能牵动伤感的神经。 “平安夜不平安啊。”师父说道。一句话说得我们心里更加忐忑。 晚上十点,我们赶到了已经显得狼狈不堪的现场。 这是一个独门的小院,四周几里都没有住户。院内有两间砖房,都没了屋顶,其中一间已经坍塌了一大半。院内到处都是积水,看来门外的两辆消防车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大火扑灭,房子还在腾腾的往上冒着黑烟。 门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刑事现场勘察车车顶上的大灯把现场照得雪亮。几名着便服的刑警正在分头询问参与灭火的消防队员和村民。 “先简单了解一下情况吧。”师父皱着眉头看了看糟糕的现场,说,“这样的现场比较难勘查,狼藉的很,消防也破坏了一些痕迹。” 师父简单的沿警戒线外围走了一圈,背着手,一边蹭掉鞋子上的泥,一边走到报案人身边询问情况。 “我住在离这里3里远的那边。”报案人很热心的一边指着远处,一边说,“晚上5点的时候,天开始黑了,我就看到这边有烟,随后就看到有火光。开始以为是在烧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不对劲,火很大,就赶紧打了119。打完报警电话我就跑到这边来,看房子烧着了,我也进不去,就喊老夏、老夏,一点动静没有。后来听消防队员说老夏被烧死了。”报案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久。 看来老夏应该是这座小院落的主人,而且报案人显然和老夏的关系非同一般。 “老夏家几口人啊?”师父随口问道。 “老夏的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老伴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孙子,一个6岁,一个4岁,听说都被烧死了。” “看来他家条件还不错吧?” 第26节 “一般话吧,但他节俭的很。” “领导好。”这个时候,当地的刑警大队长走出了现场,“你们来的好快啊。初步看了,一老两小,三条命。起火原因消防部门正在看。还不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尸体烧的挺厉害。技术人员正在看现场,目前还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谁发现死了人的?”师父和刑警队长握了手,问道。 “火扑灭了以后,一个消防战士进来清理现场,发现三个人在各自的床上躺着,都烧的不成样子了。就联系了我们,我们也第一时间上报到省厅。只是没想到你们到的这么快,呵呵。” “在各自的床上躺着?”师父摸了摸下巴,“5点就睡觉?而且睡熟了以至于着火了都不知道?” “嗯,我们也觉得可疑。但是还是要尸检了才能明确性质。” 师父没答话,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我跟着师父走进现场,一股浓浓的焦糊味,分辨不清是木头的焦糊味还是人肉的焦糊味。 “师父小心。”我注意到坍塌的屋子顶上还在往下掉落泥沙,“这屋子可能随时会倒塌。” “我们看现场的,各种危险都存在,有毒的、爆炸的,包括这样可能倒塌的屋子。”师父点点头说,“你有保护自己的意识非常好。不过不能因为现场有危险就不看现场啊,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师父拿过技术员递过来的安全帽戴上,走进了现场。 走进第一间没有屋顶但没有倒塌的房屋,发现这里是厨房和仓库。灶台上放着四个空碗,锅里有一锅面条,温度尚存。厨房内被熏得漆黑的墙壁全部湿透了,地面也全是积水。没有什么可以勘查,我和师父又走进了坍塌了一半的另一件房屋。 这里应该是卧室,摆放着两张床,坍塌的砖瓦下压着的是类似桌子、衣柜之类的家具。刚走进屋内,就又塌下来两块砖,着实吓了我一跳。还好三具尸体都躺在自己的床上,没有被塌下的砖瓦压坏,走近了尸体,一股浓重的肉糊味扑鼻而来。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干法医这么久,养成一个习惯,碰见有明显异味的现场和尸体,我都会使劲的揉几下鼻子。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果,揉过了鼻子,通常我就不会觉得异味难以忍受了。 师父当然知道我的这个习惯,笑着问我:“不会吧,腐败的说难闻可以 ,火烧的可不难闻。肉烧了都是香的。” 不知怎么的,师父一句话反而引的我想吐,因为突然想到了今天晚上为了赶现场,狼吞虎咽下去的烤肉。 尸体的衣物基本已经烧灼干净,皮肤都已经碳化,三具尸体的姿势都是拳击的姿势。 “尸体呈斗拳状。”我说,“书上说,斗拳状是生前烧死尸体的征象啊。” “尽信书不如无书。”师父说,“死后焚尸的尸体很多时候也是斗拳状。只要火势凶猛,软组织迅速受热收缩挛缩,也是斗拳状。” 我点了点头,戴上手套捏了一下老年尸体的胳膊。胳膊上卡彭一声响,掉下来一块烧焦的皮肤。“烧的很严重啊。”我说。 “房子顶都烧完了,当然厉害了。”师父一边观察地面,一边用脚尖蹭了蹭硬土质的地面,说,“这里碳化最严重,这里应该是起火点,而且有助燃物,提取了快送市局理化检验,看看什么助燃剂。” 师父不仅是省里的刑侦专家,也是火灾事故现场鉴定专家,对于火灾现场的勘查也是非常有经验的。 技术员按照师父的指示在地上剐蹭着灰烬。师父左右看了看,又看了看湿透的墙壁,说:“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尸检吧。” “都快十二点了,您血压有些高,不如您回宾馆休息,明天再看尸体吧?”刑警队长关心的对师父说。 “破案,能等吗?”师父摘下安全帽,率先坐进车里,“去殡仪馆。” 那一年的清夏县还没有建成尸体解剖室,到了殡仪馆,我们都傻了眼。清夏县殡仪馆到处都是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走进停尸房才终于听见了凡间的声音,那是冰冻尸柜压缩机发出的的轰鸣声。停尸房也没亮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没有一丝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一些阴森的感觉。 “能想办法照明吗?”师父问道。毕竟尸体解剖必须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线。 “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用勘查车车顶的大灯,很亮,不过一箱油只能照7个小时,现在咱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县的邵法医说道,“还有就是用接线板接一个灯泡到外面,不过亮度有限。” “3个小时我们肯定忙不完,接灯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数大的,然后再用手提勘查灯辅助照明。”师父一边说,一边在停尸房后面的空地找一块能放下三张停尸床,能够方便解剖的地方。 3个小时肯定忙不完,邵法医咽了一口口水,师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别睡了。 很快,简易灯被当地的法医和痕检员架了起来,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灯,很亮,但是同时,也很烫。与此同时,尸体也被殡仪馆的师傅开车拉了回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殡仪馆的师傅打着哈欠说。 “给我们找三张运尸床吧,这样就不用蹲地上解剖了。”师父说。 “哦,等着吧。”殡仪馆的师傅显得很不耐烦,“明天再解剖不行吗?那么急,都十二点多了。” “死者的家属肯定觉得不行。”师父幽幽的说道。 尸体很快被摆放在一字排开的三张运尸床上。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在空地的上空。虽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肉,依旧酸水翻滚。 “第一步要确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对案件的定性有关键作用。”师父显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论功底,“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有什么区别?” “看皮肤烧伤啊,有无生活反应,有无红斑、水疱。”我心想这种小问题也想难倒我?虽然我反应很快,但挨骂也很快。“傻?碳化了还看什么生活反应?”师父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我很不服气,“关键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没有烟灰碳末。” “嗯,还要看呼吸道和肺脏有没有热灼伤。同时要看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征象。”师父强调说,“很多火场中的尸体还没有吸入烟灰碳末,就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这样的尸体因为没有吸入烟灰,会被误认为是死后焚尸。” 穿戴整齐的我点点头,伸手碰了一下尸体,卡彭一下又掉下一块烧焦的皮肤,露出猩红的皮下组织,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分外阴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难。”师父说着,走到两具小孩的尸体旁,开始检验尸表。虽然尸表已经全部碳化,但是尸表检验一样不能少。尸表检验和尸体解剖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我用止血钳夹住尸体气管的一旁,用洗净的手术刀轻轻切开非常稚嫩、菲薄的小孩的气管。非常意外的是,整个气管内,全部都是烟灰,热灼伤也非常明显。 “居然是生前烧死!”我讶异的说道。 师父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很快,他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用手术刀麻利的切开小孩的头皮。小孩的头皮已经烧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头皮下到底有没有血肿已经无法分辨,但是切开头皮后却发现颅骨已经碎裂,有几块颅骨粘附在头皮上,随着师父剥开头皮的时候掉落下来,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有外伤!”邵法医说道。 “不是吧。”我虽然没有见过烧成这样的尸体,但是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书上说了,烧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颅骨崩裂的现象,是因为燃烧后颅骨脆化、脑组织膨胀等原因造成的。” “是的,烧成这种程度的尸体,尤其是幼儿尸体,通常会有颅骨骨缝分离、甚至颅骨崩裂的现象出现。”师父认可了我的观点,“但是,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有外伤的。” 师父对照着脑组织有些偏红的部位,仔细观察着颅骨崩裂的痕迹。突然,师父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这根本就不太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们都凑过头去看。师父用止血钳指着颅骨崩裂的许多骨折线中的一条,说:“你们看,这条骨折线边缘的颅骨是往内凹陷的。我们知道,烧死尸体中颅骨崩裂的骨折线是因为脆化、膨胀而形成的,骨折线都是线形的,绝对不可能往内凹陷,对吧。” 我们纷纷点头。师父接着说:“这个骨折线应该是一条凹陷性骨折线,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内又有出血,又没有对冲伤,那么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说小孩是被打晕以后,活活烧死的?”邵法医问道。 第27节 “是的,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个小孩的情况和这个一样。”师父说。 很快的,我们解剖完毕另一具小孩的尸体,和师父猜想的一样,气管内充满烟灰,全身没有其他外伤,但颅骨崩裂的痕迹当中有几条骨折线是往内凹陷的。 “看来凶手很有信心。”师父说,“他直接让小孩失去抵抗,然后烧死。并不害怕小孩能活过来。所以我认为,他的助燃物应该是汽油之类极易燃烧的东西,直接浇在死者身上。” “您先前不是说起火点是屋子中央吗?”邵法医问。 “是的,那里应该是装助燃剂的容器,也是起火点,火势很快就蔓延到尸体上的。”师父说,“回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那一片灰烬。” 师父抬头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师父立即读懂了我的意思:“怎么,还不太相信是杀人案件?那我们就看看大人的尸体,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老夏的尸体,我们检验的更加仔细。打开胸腔以后,我隐隐的发现他的肺脏不像小孩的肺脏,尽然没有一点烧灼伤。我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开气管。师父拦住我说:“这个慎重一些,掏舌头吧。” 掏舌头是我们常用的简称,意思就是从颈部把口腔内的舌头掏出来,然后可以把整套内脏全部和身体分离。这种办法通常运用在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的时候。要取所有的内脏切片,在显微镜下诊断。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细的观察死者喉头的情况。我用手术刀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然后从颈部伸进几个手指到尸体的口腔,掏出舌头,然后将咽后壁的软组织切断,很顺利的将舌头掏了出来。 师父对我熟练的手法表示认可,他微笑的点了点头。 我将尸体的上呼吸道和肺脏全部和胸腔分离以后,惊讶的发现,死者的喉头居然没有一点烟灰或者烧灼痕迹。 “看,这是死后焚尸。气管内也应该是干净的。”师父说。 毕竟是经验丰富,气管打开后,果真整个气管壁都很干净,没有异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喊,吁了一口气,说:“被师父言中了,真的是杀人案件。” 老夏的头皮虽然也被烧焦,但是颅骨并没有烧的很严重,更没有崩裂。切开头皮后,发现老夏的颅骨左枕部、左顶部有好几处凹陷。,颅内更是损伤严重。 “和小孩的损伤形态是一致的。”师父说,“用钝器打头。” 为了发现更多的痕迹,我用纱布仔细的擦蹭尸体的颅骨,想把骨膜蹭干净,以便更好的观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态,心想或许可以更细致的推断出致伤工具的形态。 师父则是沉思了一会,和身边的法医说:“颅脑损伤导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样看,应该是凶手先打击老夏的头部,导致他倒地昏迷,然后将他拖进燃烧现场,放在床上。发现两名小孩以后,又用钝器打击小孩导致小孩昏迷。在这个过程中,老夏因为颅脑损伤严重而死亡,但是小孩只是昏迷。等火烧了起来,烧的则是死了的老夏和活着但是昏迷的小孩。” 大家纷纷点头。这样就可以解释老人小孩为什么在同一燃烧现场,却分别是死后焚尸和生前烧死的问题了。 在师父对案情分析的时候,我倒是隐约有了新的发现。我招呼身边负责照明的痕检员过来,用强光手电照射老夏颅骨凹陷性骨折的中央。这时候死者的颅骨骨膜已经被我蹭干净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线。 突然,我眼睛一亮,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师父凑过头来。强光手电把剥离了骨膜的颅骨照的雪白,同时,也把尸体颅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处隐约的蓝色痕迹照的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用止血钳指着那一处蓝色痕迹,“怎么会有蓝色的东西?衣物都没烧焦了,不可能是衣物的残渣。” “会不会是你剥离骨膜的时候污染了?”师父拿过颅盖骨,仔细的看着,又查看死者的衣物有无可能有蓝色的东西。 “不会。”我拿止血钳指了指其他几处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七处凹陷性骨折,五处都有蓝色的痕迹。” 师父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处凹陷性骨折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我用止血钳的尖端轻轻的擦蹭着骨折中心点的蓝色痕迹,“轻擦是擦不掉的。应该是压嵌到了骨质里。” “嗯。”师父点了点头,说,“这里出现蓝色的痕迹确实比较奇怪,你有什么看法?” “蓝色的物质,片状,附着力强,我认为这应该是油漆类的物质。”我重新仔细看了看,继续说,“能够被压嵌到骨质里,应该是钝器将油漆压嵌进去的。结合几名死者都是被钝物打击头部导致死亡的,所以根据这个蓝色的物质,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器外表涂有蓝色油漆,凶器打击颅骨,将凶器上的蓝色油漆压嵌到了颅骨骨质里。” 师父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你的这个发现应该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了。”看到师父的眉头洋溢出喜悦,我知道他的这一句话是对我今晚的工作最大的肯定。 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身上所有的切口、裂口都全部缝合了,我们才脱了解剖服、洗了手,结束了晚上的工作。我抬腕看了看表,居然不知不觉已经五点钟了,寒风中的我们双脚都已经冻的麻木。我搓着手、拼命的跺着脚,希望能够促进手足部的末梢血液循环。 站在一旁的痕检员麻利的收起录像机,显然是对我们磨磨蹭蹭有些不满,他耸着肩膀、跺着脚、打着哈欠,说:“省厅领导就是敬业,尸体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这么认真的缝合,有意义吗?又开不了追悼会了。” 这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皱起眉头,说:“死者也有尊严。”这次,我抢在师父的前面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我这句话,以及对我这一夜的出色表现和重大发现表示认可。 “现在怎么办?”痕检员挠了挠头,问。他显然是被我一句话说的很不好意思。 “还能怎么办?睡觉去。”师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呐。得睡觉的。你们回去休息吧,参加明早九点的专案会。” 刚说了法医是人不是神,就干神才干的事情,我心里不太高兴的想着。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如不睡呢。想归这样想,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脾气,对于案件,是绝对一丝不苟的。专案会对法医专业一样也很重要,只有通过专案会上的交流,才能让法医了解刑警们侦查到的情况,让侦查员们了解法医的推断,只有充分的沟通,才能最快最准确的破案。所以我也没说话,默默的坐上车。一上车,困意就弥漫了整个轿车,师父在我之前响起了鼾声。我回到宾馆简单冲个澡,就沉沉的睡去。 疲劳的工作后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是最让人难受的,尤其是被门铃唤醒的那一刻,感觉有千只大手把我摁在床上。没有睡好,因为梦里全都是蓝色的钝器工具在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游过。梦就是梦,醒来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具,既能挥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关键这样的顺手的工具很少有蓝色的。 “走吧,去专案会。”师父看我洗漱完毕,催促道。 专案会上烟雾缭绕,刑警们显然连四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一个个黑眼圈肿眼睛。刑警们就是这样,虽然是人都知道吸烟不好,但是经常的熬夜只有通过香烟来提神、支撑。他们都是这样,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来打击犯罪保护人民,却又要遭受各种非议。 虽然昨天还没有确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是毕竟三条人命,昨晚一夜,侦查员们都是按照命案来进行侦查的。但是老夏家是独门独户,家里所有的活口都被灭口了,所以经过一夜的侦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目击者也仅仅知道下午五点多种,老夏家里着起火的。对于老夏家的矛盾、情仇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村民们都反映老夏为人忠厚,儿女又在外打工,并没有查出来很明显的矛盾关系。所以,调查工作目前已经陷入了困境。 当师父说已经通过尸检确定是一起命案的时候,侦查员们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三名死者都是被钝器打击头部。老夏是被打击头部致死,小孩是被打击头部致晕以后烧死的。助燃物是汽油。”师父说道,显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实验室的电话。通过检验,确定了凶手是携带了汽油用于助燃,“所以,凶手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取汽油的人。” 这句分析显然没有引起专案组的兴趣,县局局长说:“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指导思想?” 师父摇了摇头。我很诧异为什么师父没有把我们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 局长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看来他原本对厅刑侦专家是报以很大的希望:“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然希望师父能够给专案组指点迷津。 “下一步,让你的兵多休息。”师父笑着说,“让大家休息吧,看一个个累的,身体是自己的,要以人为本啊。” 对于师父这个工作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都非常诧异。师父接着说:“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现场。” 还看现场?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的我很困,我想念我的枕头。 专案会散会了,侦查员们分别向自己的睡地奔去,我则很不情愿的和师父来到了现场。现场仍被警戒带围着,为了防止万一,县局还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带外看守。看着被冻的发抖的值班民警,我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点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民警们能少受一点苦。 第28节 “你在外围看看,我进去看看起火点。”师父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身对身旁的痕检员说,“给我准备一个筛子。”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蓝色的钝器,而他是去清理起火点的灰烬,看有没有更深一步的发现。 按照师父的安排,我一个人围着现场周边漫步走着,脑子里继续翻滚着蓝色的钝器。大约走了个把小时,突然,远处的草丛中有一个物件被阳光反射而闪闪的亮着蓝光。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发了疯似的向蓝色的物件跑去,边跑边戴上了纱布手套。 当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物件旁边,我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那是一个蓝色的打气筒。在这个特殊的位置出现一个打气筒,而且是比较新的打气筒,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或者说,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基本确定:我真的找到了凶器。 那是一个比平常打气筒更粗大的打气筒,这样的打气筒通常见于给摩托车打气,比一般给自行车、板车打气的打气筒要小一些。打气筒被扔在离现场2公里外的一处荒地草丛中,草丛的旁边是一条小路,是村民平时拉板车走的路,汽车是无法开进来的,但摩托车可以。打气筒已经被露水打湿,但仍然可以清楚的发现这是一个八成新的打气筒。我小心翼翼的从草丛中将打气筒拿了出来。 打气筒底座是用蓝色的油漆涂抹的,有几处油漆已经皴裂、脱落,露出黑灰色的本质。底座的周围可以清晰的看到有几处红黄色的附着物,我知道,那一定是血。 带着发现凶器的心理准备来进行外围现场勘查的,我随身携带了物证袋,可是没有想到会发现这么大的一个凶器,只有用两个较小的物证袋分别套住打气筒的两头。因为一头是着力点,可以判定是否这真的就是凶器,另一头是抓握点,可能找到认定凶手的证据。我拿起打气筒向现场跑去,心里充满了欣喜。我真的发现了凶器! 跑到了现场外面,我大声的喊着师父。一会,师父带着头套和口罩走了出来,满脸的笑容:“让我猜猜,你找到了凶器!”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满脸的兴奋。 师父神秘兮兮的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说:“师徒合力,其利断金。你看看,我也有发现。” 师父的手心里攥着几个塑料片,看起来已经烧得不完整了。 “这是什么?”我走近仔细的看了看这几片其貌不扬的碎塑料片,“师父的这个发现可不如我的这个啊,哈哈。” 师父看着我得意洋洋的样子,说:“别太自负,你仔细看看这几片塑料片,是我从起火点的灰烬里筛出来的。”原来师父真的用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把现场中心的灰烬慢慢的筛了一遍,并且从中发现了这几片让师父很是欣喜的塑料片。 这是几片红色的硬质塑料片,我仔细的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用的线索,于是抬起头看了眼师父,师父正微笑着看着我:“怎么?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奥妙吗?”我又低头看了看,茫然的摇了摇头。 “哈哈,小时候没有玩过拼图游戏嘛?”师父说道。 我依旧十分迷茫,就是能把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又能说明什么呢?心理虽然这样想,但是嘴上不服输:“我可是拼图高手。” 不一会,我把烧碎的塑料片拼了一个大概,松散散的摆在地上。师父这时候递给我一个放大镜,我接过来仔细的看着地上的塑料碎片,隐隐约约的突出的汉字,可是大部分已经被烧毁,很难辨认。我抬头看了眼师父,说:“没觉得有什么好线索啊?” 师父蹲了下来,用放大镜照着其中几块碎片的交界部位,说:“别的字可能认不出来了,这两个字应该可以看得出来吧。” 我低头仔细的观察了师父放大镜中央的位置,中间的两个小字依稀可辨:盆业。 “嗯,是什么什么盆业。”我挠了挠脑袋,说,“我早就想到了,既然是起火点,那么最大的可能是装盛汽油的容器啊,这不算什么好的发现吧。” “我也知道那些灰烬是装汽油的容器。”师父神秘的笑了一笑,“但你见过拿盆装着汽油来焚尸的吗?” 原来师父的发现是这个,这是一个不正常的装盛助燃剂的工具。我陷入了沉思,这能说明什么呢? 师父看了一眼我沉思的表情,知道我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指了指我手上拿着的打气筒,提示我说:“你发现的这个凶器,你有什么想法吗?” 师父的话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我说:“哦,我是这样想的。这不同于一般的打气筒,应该是给摩托车打气的那种。而且我发现打气筒的地方是一条小路旁边,那是山路,骑自行车经过的可能性不大,只有可能是徒步或者是骑摩托车。” “对,很好。徒步端着一盆汽油来焚尸?”师父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不会是死者家里的汽油吗?”我问道。 “你说的问题我也想过了,也查看过。死者家里没有能用得着汽油的工具,所以他没有常备汽油的必要。” “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凶手是驾驶摩托车来到现场的。” “对,这是其一,其二是这起案件应该是一起激情杀人。”师父说,“你想想,如果是预谋杀人,可以用桶带来汽油,方便携带、方便泼洒。而该案是用盆装的汽油,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杀人后,就地取材拿了个盆,用盆接了摩托车内的汽油,焚尸的。” 我点点头,觉得师父分析的很有道理。师父接着说:“小孩的头部损伤,虽然能够致昏,但是没有致死,更印证了凶手的仓促杀人、焚尸。” 我回头想了想,突然不太理解师父的意思:“咱绕了一大圈,敢情就分析出一个激情杀人?” 师父笑了笑,说:“是的。但是我觉得这很重要。在死者的家中激情杀人,说明了什么?” 我突然茅塞顿开:“熟人作案!” 师父点点头,说:“对了。这就是我想说的。激情杀人不见得是熟人作案,但是在死者家中的激情杀人,通常就是熟人作案。” “可是,仅仅根据一个盆就判断是熟人作案,总感觉依据不是很充分啊。”虽然法医工作很多都是推理,有的时候我们戏称我们的工作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但是我们每猜一次都是有充分的依据作为基础,如果没有依据的瞎猜,那自然失败率会很高。对于师父的这一个推断,我还是心存顾虑。 “当然不可能仅仅根据这一点。”师父一边说,一边招呼我向现场里走去,“我还有两个依据。” 走到了现场的厨房里,师父指着灶台说:“锅里有一锅面条,桌上有四个碗,这是反常现象。按道理说应该是拿出来三个碗就够用了,那么剩下的这个碗肯定是用来招待熟人的。” “如果仅仅是认识呢?关系不熟的人,或者路过的人,不可以吗?”我问。 “调查情况很清楚,老夏是一个非常好客的人,如果不熟悉,晚餐不会这么简单。所以我认为,凶手是经常来老夏家吃饭的人。”师父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问道:“那第二个依据呢?”。师父接着说道:“另外,你还记得不记得,三具尸体的身上都没有抵抗伤。尤其是小孩的损伤,是被人从面前一击致晕的,如果不是熟人,这么大的小孩应该会知道遮挡、抵抗。正是因为是熟人,所以小孩对他拎着打气筒走近卧室并没有多少防范。” 下午的专案会上,刑警们都已经养足了精神,一个小小的会议室内挤满了人,他们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期待。在侦查工作陷入僵局的时候,专案组对刑事技术工作,尤其是法医工作更加充满了期待。 “通过一个上午的现场勘查,结合昨天的尸体检验,我们有了新的发现。”师父开门见山。话刚落音,仿佛整个专案组都重新充满了信心。 “我们目前有充分的依据表明此案是一起激情杀人,而且是熟人作案。”师父接着说,“凶手应该经常逗留在死者家中,并且有驾驶摩托车的习惯。”在侦查员们神采奕奕的眼神中,师父简短的介绍了我们做出如此推断的依据,说得全场纷纷点头。 “侦查范围很小了,我们很有信心。”局长说道,“不过,我们怎么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这次小秦的表现很出色。”师父从桌下拿出了我找到的凶器,“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打气筒就是作案凶器,而且我们在打气筒上找到了可疑的指纹。” 专案会场开始有些小小的嘈杂,都是些充满兴奋的声音。 “那您看,作案动机是什么呢?”局长依旧不依不闹,希望能够尽可能缩小侦查范围。 “既然是激情杀人,动机就不好说了。”师父皱了皱眉头,“但是,凭感觉,可能会有财的成分在里面。” “哦?有依据吗?”局长顿时来了兴趣。 “有的。”师父说,“我在筛现场灰烬的时候,除了发现盆的碎片,也发现了很多不同季节穿的衣物的碎片。” 第29节 师父打开了现场概貌的幻灯片,说:“大家可以看到,卧室现场虽然房屋基本塌了,但是屋内的衣柜并没有塌。虽然衣柜也被烧毁大部分,里面的衣物也基本烧尽,但是衣物碎片不应该散落在整个现场到处都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用衣物当助燃物,二是凶手翻动了现场寻找财物。” 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既然凶手费了那么大劲去摩托车内取油,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再搬动衣物做助燃了,因为现场很多木头家具和被褥,何必再花时间加衣服烧呢?如果是为了在现场寻找财物,那么就有可能把衣柜中的衣服弄的满现场都是了。” 局长点点头,问:“既然您说是激情杀人,怎么会又是抢劫杀人呢?” 师父说:“我这里说的激情杀人,是指临时起意的杀人。如果在交谈中,凶手得知老夏有钱,临时动了杀机,也是可能的嘛。”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交给我吧。”局长信心满满的和师父说完,又转头向摩拳擦掌的侦查员们说,“不用多说了吧,行动吧!” 县局局长、师父和我留在了专案指挥部。师父和局长在轻松的聊着家常,同时也是在等待着侦查员们的消息。我实在是太困了,就斜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揉了揉睡僵硬的脖子,坐直了起来,看见师父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局长拿起了电话,问:“怎么样?” 听不清电话的那头说些什么,只能感觉到局长的表情里充满了喜悦。不一会,局长挂断了电话,说:“有了你们的推断,我们省大事了。” 师父问:“有线索吗?” 局长说:“不是线索的问题,案子破了。”我们三个人兴奋了一会,局长接着说:“经过调查,老夏确实是在案发前两天去银行取出了他的全部积蓄,3万多元钱。这些钱是准备给他的儿子的。他儿子在外做起了一点小生意,有几万块钱的资金缺口,就找老夏借,准备元旦回来拿的。老夏前两天去镇里买东西,顺便取出了钱,藏在家里的衣柜里。” 师父问:“人抓到了吗?” 局长说:“是的。你分析完了以后,目标就基本锁定了。是老夏的亲侄子。这个人天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经常去老夏家蹭吃蹭喝。你们说经常去老夏家吃饭、骑摩托车的人作案,我们第一个就想到了他。幸好有这个打气筒以及打气筒上的指纹,让这起案件证据确凿。真的谢谢你们!” 师父积蓄问道:“过程交代了吗?”对于没破一个案件,师父都会详细的询问作案过程,然后和我们推断的过程相比对,这样不断的总结,也就会不断的提高。 “基本交代了。是老夏无意中说漏了嘴,说自己去了3万块钱,然后那小子就动了杀机。用打气筒打头,再从摩托车内取油焚尸。”又破一起命案,局长很是兴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都是钱惹得祸。”师父感慨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亲侄子也可以灭了门。” 感慨归感慨,很快,我和师父又踏上了新案子的旅程。 第十一案 半裸女尸 成功的破获了平安夜的杀人案,我们在圣诞节后的第三天准备打道回府。前一夜我睡了整整十四个小时,恶补了一下睡眠。回程的路上精神抖擞,显得格外兴奋,一路在和师父聊着这个案子的细节,也算是总结提高。 车子刚刚驶上高速,师父的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不是要连着出差吧?”师父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心里清楚,如果是真的有案件,那我们必然会连着出差,因为那一年,省厅法医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 “首先恭喜你们又立新功,回来一人奖励一包好烟啊。”师父的电话声音很响,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刑警总队长的声音,“你们在哪呢?” “我们不要好烟,只要休息。”看来师父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笑着说,“刚上高速,咱经不起连续跑啊。” “这个。。。”总队长显得有些迟疑,“我也想放你们两天假调整一下。不过。。。” “好吧,在哪?”师父知道,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就选择了没有自由。师父常开玩笑的说,我们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他们什么时候作案,我们就要什么时候工作,他们在什么地方作案,我们就要去什么地方。 “咳咳。”总队长显然有些负疚,干咳了两声,说,“这个,你们辛苦。但是这不是个小案件,还必须得你出马。” “不会吧,这是什么圣诞节,简直就是杀人节啊,这刚杀了三个。”师父皱起眉头说道。我们都知道,总队长说的大案件,估计又是有三名以上死者死亡。 “是啊,这又是三个。”总队长接下来的话应证了我们的猜测,“青州市区,一家三口都没了。在小区里,社会影响很大。” 青州市距离我们所在的清夏县很近,只有不到100公里。“什么时候的案件?”师父问道。 “应该是昨天晚上。今天早上8点,死者家男主人回家以后发现的,当地警方已经保护了现场,第一时间上报了我们厅里。”总队长说,“你们现在赶过去的话,估计现场勘查工作也就刚刚开始。” “知道了。”师父挂断了电话,眼神中的疲惫居然消失了,充满了战斗前的激奋,他伸头对驾驶员说,“小阮辛苦了,去青州。” 上午十点,我们的车开进了青州市元达小区,小区门口,当地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领导已经在等着我们。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徒步走向了中心现场。元达小区是别墅群,也就是说是个富人区,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高薪人员。案件的中心现场是位于小区大门附近的一栋小别墅,这栋别墅的产权是青州市某it公司老板徐清亮的,别墅里住着徐清亮以及他的妻子、女儿和岳母。 中心现场警戒带外,密密麻麻的站着无数围观群众。虽然这里处于青州市的城郊,但是随着城市范围的扩大,元达小区所处的范围已经成为一个较大规模的住宅区。在一个大规模的住宅区内发生一起灭门案件,社会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我和师父拎着勘察箱,挤过密密的人群,越过警戒带,走到了现场门口。现场门口旁边的墙角蹲着一个皮装男子,蹲在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的痛苦。两名民警正在向他询问情况。 “我们住过来三年了,就图这里保卫措施好,安全,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眼前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红着双眼说,“我和赵欣是五年前结婚的,我比她大十岁,很疼她。她没有工作,有了孩子后就专心带孩子。我们感情一直很好。” 我和师父在旁听调查,突然见男人沉默了,我就插嘴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男人无力的指了指办案民警,说:“我都和他们说过了,别再问我了。” 侦查员结果话来说:“哦,是这样的。去年,徐总在我们市下面的青林县开了一家分公司,从去年的8月份到现在,徐总每周的周日到周二在青林县的分公司工作。周三回青州。今天是周三,徐总从县里回来的比较早,大约8点左右,就到家里。他打开家里大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子赵欣仰面躺在客厅内,他过去检查,发现尸体已经硬了。于是他又跑到楼上,发现自己三岁的女儿和岳母被杀死在楼上的卧室里。” 师父点点头,和我一起戴好头套、口罩、手套和鞋套,走进了中心现场。 现场是一间两层别墅。一楼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一间大卧室,二楼是数间客房和书房。徐清亮和赵欣平时住在楼下的大卧室,赵欣的女儿和母亲住在楼上的一间卧室。 赵欣的尸体旁边,几名法医和痕检员正在仔细的寻找痕迹物证,我和师父于是先走到了楼上,勘查楼上的现场。楼上的客房门都是关着的,显得非常平静。沿着走廊,我们一间一间房间的打开房门看了看,每个房间显得都十分的干净整洁,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我们打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较大的客房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 卧室的地上,躺着一具老年女性的尸体,而床上躺着的是小女孩的尸体,两具尸体都穿着冬季睡觉时穿的棉布睡衣。睡衣、床单和被子的大部分都已经被血染红,床边的墙壁上布满喷溅状、甩溅状的血迹。除了血迹,我和师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痕迹。看来凶手在这个房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杀了人就走。 老年女性的尸体穿着拖鞋,俯卧在床边的地板上,头发已经被血浸透,整个颅骨已经变形,白花花的脑组织夹杂在头发中间,头下方一大滩血泊。我轻轻的翻过尸体的头部,发现死者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面部遍布血污,已经看不清楚五官。 床上小女孩的尸体更是惨不忍睹。她躺在床上,瞪着圆圆的双眼,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她的额部有一处塌陷,应该是遭受了钝器的打击。她的颈部被锐器切割,小小的头颅与躯干只有颈椎相连,软组织基本都断开了。沿着颈动脉的方向,有大量喷溅状的血迹,说明她被割颈的时候,还没有死。小女孩全身没有尸斑,因为她的血基本流光了。 最看不得小孩被杀,我的心就像被猛烈撞击过一般阵痛。我咬了咬牙,暗自发誓一定要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我和师父没说话,慢慢的走下楼。对于赵欣尸体附近的勘查已经结束,从技术员们脸上的表情看,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我和师父走近了赵欣的尸体,尸体还没有被翻动。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瞪着双眼仰卧在地板上,和老年女性的尸体一样,头下一片血污。显然,她也是头部遭受钝器打击导致的死亡。女人上身穿着棉毛衫,下身的棉毛裤和内裤被一起褪了下来,胡乱的盖在阴部。 师父走过去拿开了遮盖她下身的棉毛裤,她的下身居然插着一把匕首。 “半裸的,下身还插了匕首。这是心理变态的人作的强奸案?”我说。 “不,可能是奸情。”师父皱起了眉头。 法医勘查完现场,会在自己的脑海中形成一个对案件性质的初步判定,而对案件性质的这种初步判定,并不一定会有很充分的依据,所以只是一种猜测,而不是推断。这种猜测多半是根据直觉而做出的,而产生直觉的基础是参与大量现场勘查后形成的经验。在有了初步判定的基础上,法医会通过尸体检验、现场复勘来不断的验证或者否定自己的判定,最终得出推断的结论。 我知道师父此时的判定就是直觉使然,想短时间的整理出充分的依据,条件还不充足。所以我也没有继续追问师父为什么会认为是奸情导致的杀人而不认为是心理变态的人作的强奸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赵欣的尸体是半裸的,而且下身还插了一把匕首,这一定是与“性”脱不开干系。 第30节 我们分别检测了尸体的肛温和环境温度,记录下来,用于下一步的死亡时间推断。 “尸体拉去殡仪馆吧。”师父说。虽然算上平安夜的案件,我们是在连续作战,但是昨天一夜的充足睡眠加之刚刚破案的成就感和喜悦感,让我们义不容辞立即开展工作,以待案件能以最快的速度破获。 我和师父坐上车,都不说话,脑子里放电影般的过着每一幅现场的景象,期待能把现场串联在一起。此时的我们压力很大,犯罪分子在现场的动作很简单,初步的现场勘查,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看着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师父说起了笑话:“有人说我们省厅的法医是三管干部,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我暂时还没有从小女孩惨不忍睹的死状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们天天出差,住在宾馆,吃在饭馆,工作在殡仪馆。所以我们是三馆干部。哈哈哈哈。”师父说的是冷笑话,车上只有他自己笑了。 在殡仪馆解剖室内等了一会,三具尸体被运到了。“老规矩,从易到难。”师父说,“从小女孩开始吧。” 小女孩的尸体被从尸袋内搬出来的时候,因为颈部软组织完全被割裂了,头部过度后仰,感觉小小的头颅就要和躯干分离一样,看得我的心脏猛然抖了一下。 小女孩的死因很明确,是失血性休克死亡的。她的颅骨额部中央虽然有些凹陷,显然是生前遭受了钝器的打击,但是其下的脑组织出血并不是很明显,颅脑这种程度的损伤,难以用于解释死因。小女孩尸斑基本没有出现,左右颈部的动静脉都完全断裂,心脏也呈现出皱缩的状态,所以她应该是被钝器打击失去抵抗的情况下被用匕首类工具割颈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的。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 老年女性的死因也同样简单。她的后枕部遍布挫裂创口,枕部颅骨完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已经完全挫碎了,她是重度颅脑损伤死亡的。作案工具也是钝器。 赵欣的尸体检验进展的也很快,同样的,她的额部损伤也是同样钝器形成的。会阴、子宫被匕首刺破。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损伤。 “三具尸体身上都没有抵抗伤,能不能说明是熟人趁其不备袭击呢?”我问道。 “赵欣的损伤应该是趁其不备的,根据她尸体的位置,应该是开门的时候直接被打击。但其他尸体不能说是趁其不备。你结合现场想一想。”师父说,“老年女性的脚上是穿着拖鞋、穿着睡衣的,说明了什么问题?” “睡眠状态下起床,被袭击。” “对。而且全部是枕部手上,正面没有伤。这是在被追击的状态下袭击的。”师父说,“而且老人死在床边,看得出来,她的目的很明显,是想要保护小女孩。” “那犯罪过程是?”我问。 “赵欣的尸体还没有看,但是现在犯罪分子的路线应该很清楚了。现在是冬季,现场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锁的,所以进出口只有可能是大门。”师父说,“而大门的门锁没有损坏,说明不是撬锁入门,只有可能是敲门入室。” “赵欣的尸体就在门口,应该是赵欣开的门,对吧?”我说。 “现场没有拖动尸体、变动现场的痕迹。所以凶手应该是见到赵欣打击她致晕,然后上楼。因为惊动了老人,老人起床开门发现犯罪分子后,立即转身想护小女孩,被犯罪分子打击倒,然后犯罪分子杀了小女孩。杀死小女孩以后,凶手又走下楼,褪下赵欣的裤子,把匕首插进了她的阴部。”师父简单的勾勒出犯罪活动的过程。 这样的推断很合理,我们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哦。”我打破沉默,“还有个过程。”我指了指精斑预实验试纸,阳性结果很明显。 我接着说:“精斑阳性,线出的很明显,应该是刚刚发生过性关系。” “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尸体上也没有约束的痕迹,衣服也没有损伤。”师父说,“我认为不是强奸。” “如果是杀了小女孩以后,又回到一楼,奸尸,然后插了匕首呢?”我说。 “你说的这种可能不能排除。”师父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对啊,既然不能排除奸尸的可能,就不能排除以性侵害为目的的流窜作案。”我说。 师父想了想,说:“我觉得是熟人作案。” “有依据吗?” “有。”师父说,“你计算了她们几个人的死亡时间吗?” 原来师父在利用死亡时间来分析了。我说:“算了。人死后十个小时之内,一个小时降低一度,算出的数值在冬季要乘以零点八。我们上午十点测量的三具尸体温度是26摄氏度左右,说明下降了11度,11个小时乘以零点八,是死后约九个小时。”虽然我的数学不是很好,但是算起尸体温度还是很快的。 “三个人都是今天凌晨一点左右死亡的。”师父算了一个简单的加减法。 “这个点,通常是流窜犯罪分子喜欢选择的时间点。”我仍在坚持我的想法。 “我还是认为不是流窜,而是熟人。”师父说,“第一,这个小区保安严密,且犯罪分子不是为了侵财,他为什么要选择风险更大的小区呢?第二,如果是流窜,不可能选择敲门入室的笨办法,且这个时间点,受害人也不会给陌生人开门。” 我点了点头,仍然坚持说:“但是如果犯罪分子化妆成修理工或者警察什么的骗门呢?” “这就是我说的第三点。”师父说,“即使是犯罪分子无法通过其他途径进入现场,只有通过骗门的手段进入的话。赵欣即使被犯罪分子骗开了门的话,也不会是这种衣着。” 师父说的很有道理。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半夜有陌生男人敲门,即使获取了信任去开门,也不该穿着棉毛衣裤开门。 “是了。那就是熟人,进入现场后打死赵欣,再上楼杀死两人,再下楼奸尸。”我分析道,“现在就是搞不清楚是为了仇恨杀人,还是心理变态的人为了奸尸。” “不一定重要了。”师父拿起身边的一个物证袋,装的是赵欣的阴道擦拭物,“我们有关键证据。精液的主人,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送去检验吧。” 把物证交给了青州市公安局的dna检验人员后,师父又转头对侦查员说:“赵欣的熟人,有奸情的,查吧。” “不用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师父的好朋友,青州市公安局的副局长邢超走进了解剖室,“听说你们来了,我特意赶过来。一上午的侦查,有了结果。” 师父脱下手套,和邢局长握了手,急着问:“什么结果?” “赵欣真的有奸情。” “真的?这么快就出结果?”师父笑着说,“领导有力啊!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可靠吗?” “看你这话说的。”邢局长锤了一下师父的胸口。 “小心啊,有血的。”师父指了指穿着解剖服的胸口,开玩笑的说。 “目前的线索很重要。”邢局长说,“我们侦查组的侦查员反馈消息说,赵欣有的时候和一个叫张林的男人走的很近。关键是张林这个人在上学的时候追求赵欣追的很厉害,人尽皆知啊。” “不是吧,这就是线索?”师父一脸失望,“这种消息也敢说是线索?太不靠谱了吧?” “当然不止这些。”邢局长神神秘秘的说,“通过我们视频组侦查员的侦查,虽然赵欣家所在的位置周围没有监控能够照到,但是我们发现这个张林每逢周一、周二都会进出元达小区的大门。他说他是来打酱油的,没人会信吧?” “嗯。”师父失望的表情顿时褪去,“昨晚是周二,他又来了吗?” “是的,昨晚九点,他进了小区大门。”邢局长说。 第31节 “非常可疑啊。张林人呢?”师父问,“这么明目张胆的玩婚外恋,赵欣的母亲孩子不知道吗?” “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楼上楼下的,动静不大,就听不见吧。”邢局长说的有点荤,“最可疑的是,张林今天早上出差走了。” “出差?”师父来了力气,“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应该就是他了。” “嘿嘿。”邢局长挠了挠头,自豪的说,“我的兵可以吧,已经去人抓人了,估计你们吃完午饭、睡个午觉后,就有好消息了。不过,侦查毕竟是侦查,你们发现什么能认定犯罪的痕迹物证没有?” 原来邢局长最关心的不是省厅的法医来亲自办案,而是省厅的法医有没有发现关键证据。师父同样露出自豪的表情,学者邢局长的话说:“我的兵可以吧,精液送去做dna了,估计你们抓来人、采了血,就有好消息了。” 两个领导信心满满的哈哈笑了。 吃完中午饭,已经下午三点了,我和师父回到宾馆。师父说:“案件有头绪了,下午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人抓回来要审讯,dna检测还要一点时间,估计今天是没什么事了,明早等着听好消息吧。” 快快活活的休息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和师父昂首挺胸的走进了专案组的会场。 专案组会场没有地域性,不管哪里的专案组,都是烟雾缭绕的。没有想到的是,走进专案组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一张张充满喜悦的脸庞,而是一副副忐忑不安的神情。我的心头略过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板着脸干吗?”师父疑惑的问邢局长,“dna没对上?”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听哪个?”邢局长说。 “你先说好的。” “好消息是,赵欣的阴道擦拭物上的基因型和张林的基因型对比同一。” “这么好的消息,还不高兴啊?dna对上了,不就认定破案了吗?能有什么坏消息?”我插话道。 “坏消息是,张林到现在仍没有交代。他一直喊着冤枉。”邢局长说,“而且给我们的侦查员的感觉确实不像是他干的。” 侦查员的直觉和刑事技术人员的直觉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上。有的时候很多人会讶异为什么所谓的直觉会那么准确,其实都是经验丰富而已。 “不交代就定不了案吗?”我说,“又不是没有零口供的案例。” “关键是他能自圆其说,我们的证据锁链断了。”邢局长说,“张林交代,他从去年开始,一直和赵欣保持奸情关系。每周徐清亮不在家的时候,张林都会到赵欣家幽会,但是为了防止赵欣的家人发现,都是完事了就回家。前天晚上,张林去赵欣家,偷情完了也确实回家了。” “赵欣前天晚上是什么时候吃饭的?”师父突然问了一个仿佛不着边的问题。 “晚上5点到7起点,赵欣和她的妹妹在附近的饭店吃的饭。”一个侦查员回答道。 “你们有张林离开元达小区的监控录像吗?”师父问道。 “有。张林是十二点左右离开元达小区的。” “放人吧,抓错人了。”师父皱着眉头,慢慢的说道。 我知道师父的主要依据是死亡时间,我们推断赵欣是一点死亡的,但是张林十二点就离开了,看似确实不是张林干的。 “可是死亡时间正常的误差是一个小时啊,他杀了人再走,也不意外。”我说。 师父说:“第一,死亡时间。根据尸体温度,赵欣是一点死亡的,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赵欣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左右死亡的,她7点吃完的饭,所以也推断是一点死亡。两个死亡时间如此呼应,不应该会有一个小时的误差,所以张林可能不具备作案时间。” “我觉得不能简单的通过时间排除。”我据理力争,“他就不能走了以后再回来吗?” “监控显示他没有再回来。”侦查员说。 “不能是翻墙进来的吗?”我说。侦查员沉默。 “第二,赵欣的尸体上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她是被趁其不备打击致死的。”师父没有理睬我的不同意见,接着说,“而且她的下身除了插了一把匕首,没有其他的损伤。衣服没有损伤,楼上的人也没有被惊动。所以赵欣不是被张林强奸的,而是自愿的。既然刚刚有过奸情,张林应该没有作案动机。” “激情杀人呢?”我说。 “激情杀人,也应该先有争吵、打斗,也应该存在抵抗伤。”师父说,“而且本案是预谋作案,不是激情杀人。” “为什么?” “根据目前种种证据,凶手只有一个人,而现场有两种作案工具,钝器和锐器。”师父说,“如果不是预谋,很难在短时间内收集到两种工具。所以本案是预谋犯罪。” 我不说话了。看我没有了反对意见,师父接着说:“第三,如果张林是携带工具提前预谋,先来和赵欣发生关系,然后杀死她的话,赵欣不应该死在客厅大门旁边,在卧室里作案岂不是更安全?更无声?根据损伤的形态,赵欣应该是面对大门,迎面遭受打击。而且必须是在已经发生过性行为以后。” “为什么是先发生性关系再被杀,而不可能是被奸尸?”这次不是出于反对,而是出于好奇。 师父翻动幻灯片,说:“看看赵欣的内裤裆部。沾附有精液。”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证据。赵欣的内裤之所以沾附有精液,说明她是发生性关系以后又穿起了内裤,而不是死后被脱下衣裤奸尸。现场的赵欣之所以死后裤子还被褪下,看来凶手仅仅是为了在她的下身插一把刀。这么看来,凶手一定是和赵欣有着深仇大恨了,而且恨的原因是情。 “所以说,赵欣发生性关系后,又在大门口迎面遭受打击,只有两种可能。”师父咽了口唾沫,“第一,是赵欣送张林到门口,张林突然转头袭击她。第二,是有别人在张林离开后约一个小时敲门入室。” 大家都在点头。 “如果是张林在门口突然回头袭击,那么他的钝器是藏在什么地方,不被赵欣发现的?”师父说,“身上藏两把凶器,还和被害人发生性关系,而且整个过程不让被害人发现凶器,这难度太大了。所以,是别人敲门入室作案的可能性更大。” 我心服口服。邢局长说:“专家分析的在理,现场情况看,确实不像是张林干的。而且调查情况看,张林确实没有杀害赵欣的充分理由和动机。” “那。。。下面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师父笑着看看我,说:“走,我们再去现场周围看看。” 虽然第一次抓错了人,但是侦查员依旧信心很足。是熟人作案,应该和赵欣存在奸情,身强力壮的男性作案。这么多条件被师父推断出来,已经把侦查范围缩小到了最小程度。大家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线索没摸出来,新的犯罪嫌疑人会很快浮出水面。散会后,侦查员分头继续开展调查工作,而我和师父坐上了去复勘现场的轿车。 和师父在现场仔仔细细的勘查到了午饭时间,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看来犯罪分子在现场的过程十分简短,心狠手辣的杀了人,立即离开了现场。没有新的发现,我和师父显得非常沮丧。 回到宾馆,我们一人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仍在仔细的看现场和尸体的照片。现场资料是非常有用的,法医通过对现场照片和尸体照片的审阅,有时可以找到一些自己在现场没有发现的痕迹。因为照相的光线、角度不同,有的时候能把不易被发现的东西发现出来。 案发后第三天早晨,师父突然敲响了我的房门。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吧,昨天看照片的时候发现一个疑似的血足迹。” 居然真的有新的发现,我和师父很快赶到现场,找到了照片上发现的痕迹。这是一处浅血足迹,用肉眼确实难以发现,但是用手电筒打测光的话,可以隐约看到。我们找来了痕检员和现场照相技术人员,把这枚半个脚后跟的浅血足迹照了下来仔细观察。通过痕检员的仔细观察,确定这是一枚比较有特征、可以进行比对的痕迹。可是,去哪里找嫌疑人的鞋子呢?虽然有了新的发现,但是却不能推动破案的进展。 我和师父又工作了一个上午,除了那小半枚足迹,没有其他发现。我们悻悻的走到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想进看看当晚的监控录像,碰碰运气。看了案发时间左右的录像,进进出出的很多车,但是看不到确切的人,这很让我们失望。 第32节 师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点了根烟,在保安室门口慢慢的逛游。 突然,在保安室里继续看录像的我听见门外的师父在叫我:“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最喜欢听见师父用这种充满了疑问的口吻说话,因为这样的口吻通常都是师父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后发出的。不过等我奔到师父身边,却有些失望,师父在一间小房的旁边地上,看一个类似阴井盖的东西。这有什么好疑问的,不过是个阴井出口而已。我心里想着。 仔细看看这个阴井盖,却又不是阴井盖,比正常阴井盖要大两圈,而且隐约是褪了色的绿色,而且盖子的两边有突起的把手,还有一个插销。 “这个,是电机房。”跟过来的保安说。 “电机房在地下?”我说,“不用散热?” “哦,你说的是这个盖子啊。”原来保安以为我们在对身边的小房子感兴趣,“这个盖子下面是一个地窖。这个小区建设拆迁的时候,这里的住户有地窖。因为小区没有地下车库,所以地窖也就保存了。” 我看了这个保安一眼,心想那个小房子谁不知道是电机房,傻子才会问他。 “这个地窖现在做什么用?”师父追问道。 “没用,排水不好,常年积水,当储藏室都当不了。” “一般有人下去吗?”师父问。 “谁会到这下面去?不可能。” “不可能?那这个怎么解释?”师父指着地窖盖的插销。我们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原来地窖盖的插销是打开的,而且插销头被新鲜刮擦的痕迹,说明插销是不久前被人打开的。而且我注意到,地窖盖的周围有新鲜翻出来的泥土,也证实了这个盖子在不久前真的被打开过。 “不会是有小偷以为这下面有什么好东西吧?”保安说。 “离你们保安室这么近,小偷有这么大的胆子?”师父问道。保安顿时语塞。 “我们打开,看看去?”师父的眼神中充满了兴奋。 这个盖子挺重,我费了很大劲才打开,下面黑洞洞的,有斜向下的楼梯遮盖了视野,看不清地窖里的情况。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异样。盖子打开的那一刹那,一股热气夹杂着腐败的恶臭扑鼻而来,我下意识的揉了鼻子。站在一旁的师父对我很是了解,说:“有味道?” 我点点头:“很臭。” 我和师父到勘察车里拿了胶鞋和防毒面具。我的心情很忐忑,地窖的黑暗里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我有一种即将去探险的感觉,很刺激。 为了防止地下室内存在有毒气体,我们戴着防毒面具,穿着胶鞋和解剖服慢慢的走下地窖。地窖不宽敞,整个地窖也就能站下五六个人。但我用强光勘查灯照向地窖的一角时,发现了一个黑影。 我的心情提到了嗓子眼,定睛仔细看,仿佛是一个人躺在墙角的积水里,一动不动。师父看我怔在那里,说:“过来看看,快一点,这里太热了,很容易缺氧。” 地窖的正上方就是电机房,巨大的功率产生的热量,一大半散发在空气里,另一部分就堆积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我们穿着冬天的衣服,所以等我们进到地窖内两分钟,就已经全身汗透。 我壮着胆子和师父走到那个人的旁边,用勘查灯仔细照了一下,这个人的颈部和头部斜靠在墙上,颈部以下的部分全部淹没在积水里。 我们没有再去试探他的脉搏和呼吸,因为他已经高度腐败了,恶臭扑鼻。 简单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师父说:“先弄上去,这里氧气不足。” 高度腐败的尸体皮肤极易剥离,很滑,所以我和师父很小心的搬动着尸体。在往地面运送尸体的时候,我问:“师父,这个应该与本案无关吧?青州市局的人要恨死我们了,这个案子还没头绪呢,这又给他们送来一个。” “为什么肯定与本案无关?”师父问。 “这,这都高度腐败了啊。”我说。 “在这种潮湿、高温的环境里,两三天就可以高度腐败了。咱这个命案到今天,也发案三天了啊。”师父说。 我顿时在心中燃起了希望,难道这个是凶手畏罪自杀了吗? 我和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尸体挪上了地面,放在阳光下。乍得出来一具尸体,而且是面目全非的尸体,把在一旁等待的保安吓的够呛,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然后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尸体确实很可怖,因为体内腐败气体的膨胀,尸体已经严重变形,眼球从眼眶中明显的凸了出来,舌头也被腐败的组织顶出了口腔,尸体的皮肤是绿色的,被水泡的锃亮。 对于这具尸体,在阳光下一照射,就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因为尸体的衣着,和身边的保安身上穿的制服一模一样。 “兄弟,很可怕吗?”师父脱下手套,拍了拍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保安的肩膀,“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保安点点头,偷偷的瞥了一眼放在一旁腐败的尸体。 “赵欣被杀的那天晚上,你们保安室是谁在当班?” “齐老大。”保安低着头说,“是我们的保安队长当班。” “他是几点上班?” “他那天下午五点接班,到第二天早晨七点。” “那第二天,他和谁接的班?” “和我。”保安说完了想了想,又说,“不对,准确说是我来接班,但没看到队长他人。他的钥匙放在桌上。” “你接班的时候没见到齐老大?”师父很惊讶的说,“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齐老大又神秘失踪了,你为什么不和公安局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接班没见到人很正常,有点事也可以先走一些的。而且也不是神秘失踪啊,大家都知道老大他在星期三上午应该是要回老家的,他早就提前请了假。” “你的意思是说,齐老大请了假要回家,但是在他当值的晚上恰巧发生了这起案件?”我问。 保安点点头:“不信你去他老家问问呗。” 师父皱起了眉头:“不用问了,不出意外,这具尸体就是你们的齐老大。” 保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不会,这是个胖子。我们家齐老大是个帅哥。” “是腐败导致的肿胀,这具尸体不是胖子。”师父说,“你们齐老大身体上有什么特征吗?” “没什么特征吧,哦,有的,他左边长了个小耳朵。” 蹲在尸体旁听者他们对答的我,翻动了一下尸体的头,尸体的左耳旁长了一个小耳朵。 青州市殡仪馆。 第33节 我和师父用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仔细检验了齐老大的尸体,初步排除了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导致的死亡,也排除了缺氧、溺水导致的窒息死亡。对于死因,我们一筹莫展。对于其他的痕迹物证更是一无所获。 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发现了浅血足迹,可是齐老大居然没有穿鞋。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因为小女孩的动脉破裂,我们分析凶手身上应该粘附了血迹,可是齐老大的全身被泥水浸泡好几天,没有办法发现血迹。“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我十分的疑惑。 “可能性很大。”师父说。我以为这又是师父的直觉。可是师父接着说:“你想想,案发前后,我们看监控看了那么久,如果有一点点可疑的情况,都会被我们发现的,可是我们没有发现。但是我们设想一下,如果凶手一直都是在小区内,在监控不能发现的保安室附近,就有可能在监控里看不出什么。对吧?” 我点点头,师父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不能成为判定凶手的依据。“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我说。 师父点点头,说:“自产自销的案件最头疼,死无对证,所以对于证据的要求更高,不然没法给死者家属、群众和办案单位一个交代。”自产自销是我们内部常用的俚语,意思就是杀完人,然后自杀。 对于法医来说,自产自销的案件难度最大。因为没有被害人、目击人或者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定案的依据完全靠刑事技术,对于证据的要求是最高的。可是越害怕的事情越发生,根据师父的推断,齐老大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下面怎么办?”我问道,“去专案会吗?” “休息吧。今天太累了。”师父擦了擦汗,说,“专案组那边我已经通了气,已经开始围绕齐老大做工作了。另外,今天的调查,一无所获。” 听出了师父语气中的无奈,我也确实没有力气再去做什么工作。我和师父乘车回到了宾馆,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一如既往的又被师父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师父径直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急匆匆的说:“不出所料,齐老大是中毒死亡的。” 这确实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中毒也被排除的话,尸体高度腐败不能进行病理学检验,那我们就真的连齐老大的死因都搞不清楚了。死因都无法说清,会是法医最大的耻辱。 “昨晚理化实验室忙了一夜。”师父说,“今天凌晨出的结果,毒鼠强中毒死亡。” “毒鼠强?”我很惊讶,“这可是违禁物品,一般弄不到啊。如果他是杀了人自杀,怎么在短时间内弄到毒鼠强呢?监控里没有发现他出小区买药啊。” “这个问题侦查部门已经解决了。”师父说,“这个地区以前市面上很容易买到毒鼠强,前段时间清理毒鼠强行动才控制住,不过有很多存货没有查缴出来。这个小区有段时间曾用毒鼠强灭鼠。保安室内有毒鼠强完全有可能。” 我点点头:“死因是解决了,可是仍没有依据说是齐老大杀了赵欣一家。” “我觉得很有希望。”师父说,“你给我背一背理论。毒鼠强中毒的临床表现。” “毒鼠强是神经毒性灭鼠剂,具有强烈的脑干刺激作用,强烈的致惊厥作用。进入机体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和循环系统。临床表现为强直性,阵发性抽搐,伴神志丧失,口吐白沫,全身紫绀,类似癫痫发作持续状态,并可伴有精神症状,严重中毒者抽搐频繁几无间歇,甚至角弓反张。”背书,是我的强项。 “既然这样,如果齐老大走到积水内服用了毒鼠强,在积水里剧烈抽搐,由于肌肉的抽搐和积水的阻力,会不会导致他鞋子的脱落?”师父说。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不是因为被师父的推断折服,而是因为我知道师父的下一句话很有可能是,我们去那个地窖里再看一看。那是一个恐怖的地窖,我真心的不想再下去。 “我们去那个地窖里再看一看。”师父说。 一个小时以后,我和师父穿着防护服,带上橡胶手套和橡胶护袖,再次沿着漆黑的楼梯,走下了那闷热、恶臭的地窖。地上是齐小腿深的泥水,照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我和师父就这样像摸泥鳅一样,在水里摸索。 幸亏地窖的面积狭小,十分钟后,在我们就快要缺氧之前,我们找到了一双黑色的高帮棉皮鞋。 对于这个发现,师父显得相当兴奋。虽然我们不是痕检员,但是能简单的看出,这双黑色皮鞋的鞋底花纹,和现场的浅血足迹极为相似,这可能会成为定案的依据。 我们拿着鞋子,重新回到了地面。师父说:“我马上把鞋子送去痕检实验室比对。” 这句话仿佛有深层次的意思,我下意识的接话,问道:“那我呢?” “你休息一会,下去再捞捞看。”师父说。 “我?一个人?还下去?” “害怕就算了,就等我回来。”师父在用激将法。 “怕?有什么好怕的?下去就下去,不过,毒鼠强是粉末状的,用不着容器啊,下去还能捞到什么?”此时,面子大于一切。 “我知道应该没有容器,让你去捞的是凶器。” 我顿时明白过来。赵欣一家三口被杀案中死者有两种损伤,能形成锐器伤的匕首已经被提取,但能行钝器伤的凶器还没有找到。如果真的是齐老大作的案,凶器不在保安室,在这地窖中的可能性就很大了。虽然我知道师父的这个分析很有依据,但是一想到我要一个人在这死过人的黑漆漆的地窖中打捞凶器,脊梁骨还是冒起了一丝寒意。 不得已,木已成舟,大话已经说出去了,我只有重新返回到地窖里。积水里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隔着吼吼的胶皮手套,我不断的触摸到一些软软硬硬的东西,别的倒不怕,就怕抓到一些活着的东西,那会是一件很恶心、很危险的事情。 时间不长,我的指尖便触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拿起一看,锤子。 我喜出望外,跑出地窖,把锤子装在物证袋里,脱了防护服就给师父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师父也显得十分高兴:“基本可以定案了,足迹鞋印比对一致。” 现场有齐老大的血足迹,齐老大死亡现场有符合尸体损伤的凶器,齐老大的死亡时间和赵欣一家死亡时间基本一致,监控录像可以排除一些可疑但不能排除本身就在小区内的保安齐老大,齐老大发案第二天早晨其实就已经自杀。种种证据证明,本案的犯罪分子就是齐老大。 但是这并没有让师父满足:“齐老大的衣服上有一处新鲜的破损,虽然面积小,但是我还是觉得和本案有一些关系。” 为了能让师父把本案的犯罪过程尽量的重建细致,当天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和师父复勘赵欣的家。 我们走进了赵欣的卧室,依旧和初次勘查一样平静,被子是被掀起的,应该是听见了敲门声下床开门。即便平静,师父还是发现了异常。 “你过来看。” 我走近师父所站的卧室窗边。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但是没有拉好,露出了窗户的一角,阳光从窗帘没有遮盖的地方照射进来。 “走,我们出去看看。” 我和师父走到屋外,果真在卧室窗外的花坛泥土上,有一枚和现场血足迹相似的鞋印。跟着我们一起来的痕检员蹲在地上看了看,说:“特征点基本一致,应该是齐老大的鞋子!” “原来是偷窥?” 师父笑着摇了摇头,说:“窗下的这枚钉子上,你仔细看看,有衣物的纤维附着,这就能解释齐老大为什么衣服上有一处新鲜破损了。提取了送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另外,我们去专案组吧。” 来到了专案组,侦查部门也获取了好消息。赵欣的一个邻居反映,上个月曾两次看到小区保安队长齐老大在当班的晚上进出赵欣家。 “专家分析的很对啊。”邢局长说,“看来这个齐老大真的和赵欣也有奸情。而且他们两的奸情关系应该刚开始建立不久。” “是的。”几天来,师父的脸上很少有这样舒适的笑容,“根据监控录像和现场的一些物证,我们已经可以确定本案系齐老大作案无疑。根据我们刚才的发现,我认为是齐老大在发案当晚想去找赵欣幽会,因为齐老大请了两个月的探亲假回老家,他想在临走前再温存一下刚刚建立奸情关系的姘头。可是不巧,这一晚正好是张林到了赵欣家。可能是齐老大没有和赵欣联系上,就绕道屋后赵欣的卧室窗户窥探,不巧发现了赵欣和张林的奸情。他一气之下就去保安室准备了锤头和匕首,等到张林离开小区后,齐老大就携带凶器来到赵欣家,通过电话或者敲门的方式进入了现场。他在现场的动作很简单,赵欣刚开了门就遭到了齐老大的迎头打击。可能是赵欣倒地的声音惊醒了楼上的老人,老人随即出来查探,并且看到了手持凶器的齐老大。为了灭口,也是被巨大的仇恨、嫉妒所驱使,齐老大就走上楼杀了老人和孩子。杀完人,他脱掉了赵欣的裤子,在她下身插了一把匕首。” 师父喝了口矿泉水,接着说:“显然齐老大杀了人以后立即选择了自杀,但是不想被别人发现,就想到了小区里那个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地窖,他是想一个人静静的死去,化成白骨也不被发现。” “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那里,可能这个案子永远是个悬案了。”邢局长显得有些后怕。 “典型的因为奸情引发的仇杀。”师父叹了口气说,“自作孽,不可活。” 第34节 这是一份没有答案的考卷,但是我和师父一样,坚信我们的答案是正确的。 第十二案 山坡上的小土坟 春节将至,瑟瑟寒冬即将离去。每年最寒冷的时节,省厅刑警部门会有一项很重的任务,就是命案督导。为了实现命案必破的目标,省厅会在春节前夕组织省厅的侦查、技术人员分组到全省各地进行命案督导,对一些未破的命案进一步的推进,尽量减少积压未破命案的数量。 我省的命案侦破成绩每年都在全国行列,未破的命案很少,所以每年的命案督导都能够做到细致,因为细致,成绩自然也会很好。 工作的第一年,我无法单独处置案件,所以我被算成了师父的附属品,同刑警总队总队长一组到秋岭市公安局进行命案督导。经过梳理,发现秋岭市的命案侦破还不错,全年该市及其三个所辖县一共只有两起命案没有告破,其中一起是明确了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在逃的。也就是说,我们督导的内容仅仅就是另外一起命案。 到达秋岭后,我们准备立即开展工作,但是发现仿佛几乎没有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们抱着薄薄的一本卷宗相互传阅,却几乎获取不了多少信息。 “就这几份询问笔录?”总队长重重的把案件摔在桌子上,生气的说,“本来是想表扬你们命案侦破的成绩,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案卷,像什么样子?” 秋岭市公安局的分管领导和刑警支队领导低着头,一脸尴尬。 “这个案子真的很难。”支队长觉得很委屈,“位置偏远,调查毫无结论,技术上也没有给我们什么支撑。” “就知道推卸责任,破不了案谁都有责任,单怪技术?你平时重视技术了嘛?”支队长越解释,总队长越生气。当然,我看得出来师父也很生气。个别地方确实有这样的现象,破了案是侦察部门的功劳,破不了案是技术部门的责任。有一些基层的法医自嘲的称自己是尿壶,别人尿急的时候还必须来用,用完了扔在床下不管不问。好在省厅的刑警部门领导对技术是很重视的,所以我们工作起来才有动力的源泉。 “领导别生气。”分管局长来打圆场,“这个案子除了报案人能说得清楚发现死者经过以外,调查一无所获。技术嘛,死因都没有明确,尸源更是无从查起,所以。。。” 总队长摆摆手,打断局长的话:“此案不破,我们督导组不回去过春节。你们也别过了。” 一听春节都回不了家,我立即觉得十分沮丧。工作第一年,原本想穿着新发的警服到家里和女朋友家里显摆显摆,未曾想要被一起命案给拖累了。 过了二十四年,只有在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实习的那一年春节没有回家过年。那一年我奉命在法医中心值班,原本以为可以过一个清闲的除夕夜,没想到晚上11点接电话,说是秦淮河上一家人雇了一条船过年,结果船上的灯笼失火,烧了整条船,一家人大多在第一时间逃离了船只,只有一个老人被烧死后掉落河中。印象中那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坐着一艘小破船在秦淮河上捞那具被烧死的老人的尸体。 这次听总队长淡定的话语,我真是见识了,看来警察的工作性质还真不是吹的,总队长说出春节不回家这样的话也说的那么平静,看来是司空见惯了。 分管局长尴尬的说:“那,我们请本案的侦查员先向领导汇报一下此案的前期调查情况?” “不用了。”总队长看来被秋岭市刑警支队制作的这份极其不规范的案件卷宗气的够呛,他伸手指了指师父,说,“你牵头,小秦和小潘参加,我们自己人去调查。需要用车用人用设备的话,你们局全力配合就是了。” 这话说的很重,让当地公安局很下不了台。但是师父一听,却觉得很解气,立即开始低头收拾本子和笔,准备出发了。总队长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证明技术也可以充分主导一起命案的侦破。潘哥是厅刑警总队的重案科侦查员,也是一名集帅气和睿智于一身的年轻干将,总队长这样的安排是在给我们补足了侦查能力。 现场是在秋岭市所辖的秋岭县,这是一个山区的小县,除了县城还算是一块平地,其余周围的村庄基本都坐落在山里,村民们以种茶为生。秋岭县和秋岭市市区相隔30公里,我们乘坐一辆越野车,在盘山道上行驶了快一个小时后到达了现场所在的秋景村。进了小村,发现周围丛山峻岭,巍巍壮观。 报案人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虽然案发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当我们说清来意、问及本案的情况时,他还是表现出了一脸的惊恐。惊恐归惊恐,但是山里的百姓非常朴实。老大爷放下手中的活,把我们请进了屋,端了凳子开始给我们讲起了故事。 老大爷的茶园和他家之间隔着一块坟地,坟地里坐落着二十多个坟头。老大爷说自己对坟头的数量非常清楚,因为自己家离坟地很近,小村落也就一百多号人,谁都认识谁,所以坟地里每添一座新坟,他都会在坟前烧上几张纸,磕几个头,也算是尽尽心意、聊解哀思。 老大爷的子女、孙子都在外地打工,虽然他已经70多岁了,但是因为生活所迫,还是要独自肩负起家里的几亩茶园的种植。一个多月前,老大爷因为疲劳加之偶感风寒,生病在家卧床了几天。几天后的一天早晨,因为前夜刮大风下大雪,大爷不放心自己辛勤栽种的茶树,就拖着没有痊愈的身躯想去自己的茶园看看。 途经那一片坟地的时候,他习惯性的用眷顾的眼神看了一眼在这里长眠的村友,没想到他却惊讶的发现在坟地的一角,居然莫名多出了一座新坟。这座新的小土坟也和其他坟头一样,被白雪掩盖,但是比其他的坟头小得多,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能发现这是一座新坟。但是老大爷对坟地太熟悉了,他一眼就发现了这座神秘、诡异、样式独特的小新坟。 老大爷心里开始打鼓了,自己卧床这几天,也没有听见谁家死了人啊,外村人不可能翻山过岭的把死者运到他们村,埋在这里。带着疑惑,老大爷干了一天活,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下午回到村里就挨家打听怎么回事,结果居然被问的人都一问三不知,没有人知道谁家死了人,更没有人知道谁在他们村的坟地堆出了一座诡异的小土坟。 老大爷晚上回到家里越想越害怕,总不可能是死人自己埋了自己,他失眠了一夜,早晨起来还是打通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到达了现场,和老大爷一起来到了那片坟地。到了坟地的时候,老大爷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的那座新坟居然已经基本不存在了。但是派出所民警知道老大爷并没有报假警,因为在老大爷指认的那块地方,仿佛还能看到原来坟的轮廓,堆坟的泥土散落在周围,坟里并没有尸体。 派出所民警在这座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土坟里基本上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一只黄色的女式布鞋。 “空坟不可能有鞋子啊?难道是有人挖坟?”老大爷徐徐的阐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谁会埋了人,又挖出来?” “荒山野岭的,你怎么能确定不是野兽把尸体拖出去的?”师父看我打断了老大爷的话,瞪了我一眼。我转头看了看那深深的山林,想着野兽拖拽尸体的情景,感觉脖子后面冒出了一股凉风。 老大爷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师父,说:“您说对了,后来左思右想,我也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 案发的当天,派出所民警和老大爷一起,仔仔细细的查看了那座基本消失的新坟痕迹,原来这座坟下并没有挖出一座墓室,而是简单的用周围的黄土直接在地面上堆出了一个小土堆。如果不是小土堆里遗留下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黄色女式布鞋,那么这里出现一座坟堆就根本不足为奇了,很多胆大的孩子可能都会在坟地里玩这些整蛊游戏。但是,这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鞋子,却让整个事件变得有些诡异恐怖。 即便诡异恐怖,民警终究不能根据一只鞋子就下达什么结论或者立案侦查。民警们简单的巡视了小土坟周边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只有填写了处境登记表、简单的照了几张现场照片,收队撤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过的很平静,雪停了,连续大晴天,天气也变暖了。一周之后,村里的两个年轻人拿着自制的弩,准备去山里打一些山货卖了补贴家用。当他们走到离坟地一里以外的一片树林里时,隐约的闻见了一股异味,像是垃圾场里腐败的味道。循着臭味,他俩走到了一条旱沟的旁边,旱沟下的灌木丛生,遮盖住了沟底。但是在沟底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会是大白天捡到金子吧?”其中一名胆子大的年轻人还是决定跳下旱沟,查探究竟。他拨开灌木,定睛一看,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闪闪发亮的物件真的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银手镯。 银手镯不足为奇,只是这只银手镯却是戴在一只泛着黑绿色、发出恶臭的人的手腕上。 接到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和刑警队民警先后赶赴了现场。 这两个年轻人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具尸体,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灌木丛掩盖住了大部分的尸体,只能看到一只已经高度腐败的手。派出所民警壮着胆子,拉住这只手用力一拽,半具尸体就呈现了出来。 “半具尸体?”我好奇的问老大爷,“是碎尸?” “尸体我没有看见,也不敢看,只是听派出所民警说尸体不全,后来还拉来了警犬搜索,不过什么都没有搜索到。”老大爷说。 “不着急,我们明天去检验一下就知道了。”师父说,“天色不早了,不如,老大爷带我们去现场看看行么?” 听到师父这样说,老大爷面露难色:“本来天黑就忌讳去墓地,现在冤死了个人,我。。。我真的不敢去啊。” “时间已经这么久了,现场估计也不可能发现什么。”师父笑着说,“我们就是去看看现场方位,有个大体的印象,具体的内容还是要看当时现场勘查的照片。所以,我们这次去现场很快的,保证在天黑以后回来,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没事的。” 老大爷很热心,听我们这么一说,就没再坚持,带领着我们一行人向深山走去。天色已经渐晚,走在山路上的我,依稀听见狼的嚎叫。 走了二十几分钟山路,我们就走到了老大爷发现新坟的那块坟地。坟地静悄悄的,阴森树立的墓碑在夕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老大爷指着其中一座坟墓的旁边说:“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坟堆。”老大爷又抬手指了指远处,接着说:“看见那处树林了嘛?尸体就在那边。” “尸体的位置我知道。”陪同我们一起进村的派出所民警显然看出了老大爷不敢再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去,于是主动请缨,“我带你们去。” 又走了一里地,我们走到了发现尸体的现场,简单的看了看尸体所在的旱沟以后,我们绕着旱沟走了一圈,可惜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在回去的车上,师父问刑警队员:“尸体没有穿衣服吗?” “应该穿了,但是后来分析是被野兽撕扯,衣服都破烂不堪了。”派出所民警说,“好像没有什么价值。” “价值是人找出来的,不是摆在那里让你发现的。”师父说,“今晚的任务,就是研究死者的衣着。” 晚饭后,我们来到县公安局的技术物证室。县局的技术人员显然对死者的衣着也下了大工夫。他们拿出来两个塑料袋,里面都装着衣着的碎片。尸体的身上是不可能能够附着那么多衣物碎片的,这些碎片都是技术人员沿着坟地到尸体之间的地上一片一片找出来的。 我和师父又开始了拼图游戏。我们蹲在地上把衣服的碎片尽可能的拼接在一起,很快,死者的衣着就初现端倪了。 第35节 死者的衣物以下肢部、胸腹部碎裂的最厉害,这两个部位的衣服有很多碎片没有找到,自然也就无法完整的拼接。只有两个上肢和背部的衣物是很完整的,并没有被撕碎。根据我们拼接的结果,基本可以断定,死者死的时候,下身穿着黑色蕾丝边内裤、蓝色棉毛裤、黑色布外裤,上身穿着黄色文胸、蓝色棉毛衫、绿色黑花薄线衫,脚上穿着白色线袜,还有一双样式很时髦的黄色布鞋。 “你们认为这些衣服对本案的侦破没有价值?”物证室里的空调开的很足,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技术员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有价值。”师父一边仔细的看着每件衣服,一边说道,“第一,从衣着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年轻女性。” “这个我们已经从耻骨联合上推断出来了,是个27岁左右的女性。”李法医对师父的这个所谓推断很失望,忍不住打断了师父的话。 师父对于李法医的打断并没有理睬,接着说:“第二,看看这里。” 我们探头过去看,发现师父将两个小碎片拼接在了一起,显示出“er”的标识。“这个标签和文胸上的断裂口可以相连,也就是说,这个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们去查一查这个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销售。” 这是寻找尸源的一个方法,就是确定其消费的范围而锁定她的基本租住地。一旁的侦查员点了点头。 “第三,死者应该是住在农村。虽然穿着显得有些时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对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四十岁的老男人,居然对时尚还有着深刻的理解,还知道衣服搭不搭。 师父接着说:“关键是死者的衣物都是些杂牌子,质量很差,所以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这不太和她这个年龄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区农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为要走山路,其他材质的鞋子自然没有布鞋更实用。” “第四。”师父说,“凶手事先藏尸了。” “藏尸?”这个推断让我们觉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开始听说尸体高度腐败,我就十分奇怪。现在山里的温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坟堆是12月10日发现的,尸体是12月18日发现的。短短八天,是不可能在这种温度下出现高度腐败的现象。”师父说,“所以死者应该是在死后一个半月左右才被移尸,凶手准备埋掉她,但是却被野兽从简单掩埋的坟堆里拖了出来。” “死后一个半月?死亡时间可以根据腐败程度推断的这么准吗?”我提出了质疑。 “根据她的衣着状态,我就更加肯定凶手有藏尸的过程。”师父说,“这样的衣着,在这么冷的冬天,根本就没法生活。山里的天气是10月底开始从深秋转冬,所以这样的衣着应该是10月份的衣着,这样算来,她的死离发现应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凶手把尸体放在自己家里?”我惊讶的说,“那太变态了吧?” “应该不是家里。”师父说,“山里之所以冷是因为风大,室内即使没有采取取暖措施,温度也会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内,这么久的时间,尸体腐败的会更厉害。所以凶手最大的可能是把尸体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内。因为时间长了,尸体腐败了,臭味渐渐的浓重,凶手知道在自己家里藏不住了,所以才会拖出去掩埋。” “可是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作用吗?”我想了想,不管凶手藏没藏尸体,都没有什么依据去刻画犯罪嫌疑人,于是开始发问。 “藏尸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没有作用,得结合明天的验尸结果综合起来看。”师父说,“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后再结合藏尸的过程,可能会对案件有帮助。” “死因结合藏尸的过程?那怎么推断?”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拿起死者的绿色线衫,仔细的看着。这件绿色的线衫前面已经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没有找到衣着的碎片,断面的边缘浸染着血污。但是线衫的后背部却十分完整,这使这件线衫开起来更像一件从前面系纽扣的开衫。 师父指了指后背部的一处破口,说:“我现在说第五。第五,这个破口,你们怎么看?” 我凑过头去看了看,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后背有个破口能有什么说法?” 师父摇了摇头:“第一,衣服撕碎的边缘都有血污,应该是尸体被野兽啃了,血液流出来浸染的,但是后背这个破口没有,而且位置很独立,应该不是野兽撕碎的。第二,仔细看一看这个破口的边缘。” 师父递给我他的放大镜。我用放大镜仔细的看着破口,说:“断口毛糙,而且,哈,是铁锈!”原来这个破口的周围粘附着铁锈。 “是的,一个新鲜的破口,而且周边粘附了铁锈,这个破口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破的。而且刮出这个破口的时间不算很长。” “有什么价值呢?”我问。 “现在没什么价值。但是得记住这一个问题,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师父看完衣着后居然得出了这五点推断,虽然没有办法把这五点联系在一起,也没有能够做出更有价值的推断,但是这仿佛坚定了我们尽快破案、回家过年的信心。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我们乘车开往秋岭县殡仪馆,开始对本案的死者尸体进行检验。 尸体已经于昨天晚上拖出冰柜解冻了,秋岭县殡仪馆内有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解剖室内有先进的排风装置和新风空调,解冻、除臭的效果很好。但是当李法医掏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大门时,我们还是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的半死。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着一滩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没法辨别是什么东西。师父带着我走近了解剖台,才看得清楚这一具尸体。 这一看,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其实仅是一副骷髅或者是高度腐败的尸体都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一半骷髅一半腐败的尸体。整个尸体看起来惨不忍睹。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掉拿走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尸体。尸体的下半身软组织已经基本全部成白骨了,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大腿的一小部分肌肉还附着在腿骨格外显眼。尸体的头颅已经全部成白骨了,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可以看到已经干瘪残留的眼球,上下牙列因为没有肌肉组织的固定,无力的张开着,像是在为这个已经陨灭了生命的呐喊。 颅骨的顶部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显得整个头颅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围散步着放射状的骨折线,从缺口处可以窥见死者的颅内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被撕裂的硬脑膜碎片在缺口周围粘附着。 尸体的上肢软组织还保存完好,但是腐败膨胀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黝黑发绿,腐败静脉网在手臂内侧清晰的印在皮肤上,像是一张粗大黑绿色的蜘蛛网。尸体背部软组织依旧保存完好,但是整个胸腹腔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仿佛是被野兽的牙齿撕咬形成的死后损伤在胸腹壁两侧清晰可见。尸体已经被解剖过,胸骨已经被取下,像盖子一样盖住了尸体的整个胸腔。右侧胸部软组织还剩下半个乳房,血糊糊的耷拉在胸腔上。 腹腔的内脏缺少了腹壁软组织和大网膜的保护,乱七八糟的摊在尸体腹腔里,还有一部分肠管挂在尸体的体外。 “原始现场,腹腔脏器就是这样的?”师父问道。 “是的。”李法医说道,“现场很恶心,尸体被我们从灌木丛拖出来的时候,尸体被翻过来背朝上了,整个腹腔里的脏器,尤其是肠管就像是被从碗里倒出来一样,都在外面,我们费了半天劲才把脏器都放回腹腔,然后把整尸装了袋拉回来的。” “你们解剖了吗?” “都不需要解剖的。”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没有背部解剖。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的检验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准有发现呢?” 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拖拉出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之冷冻、化冻以后,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我们小心的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红杠很显然。 第36节 师父仔细的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也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的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要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 “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得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膀,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尾随抢劫什么的,在室外。”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依稀说明了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但是李法医却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并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粘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有可能。”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他擦了一会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 “头皮一点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的话,不能导致人的死亡吗?” “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可以是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怎么用力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划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的掉落遗失。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的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 “锯开颅骨。”师父下了命令,我赶紧拿起电动开颅锯,避开颅骨的缺损,绕颅一周锯开可尸体的颅骨,把整个天灵盖拿了下来。 师父用放大镜照着被锯开的颅骨断面,说:“这里是刚才锯的,骨小梁之间干净,白色。”接着师父又拿起有一个大缺口的天灵盖,用放大镜照着缺口周围的骨折断面说:“再看看这里的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所以,这个顶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击形成的骨折,头皮缺损后,碎骨片掉落。” “您说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的语气已经开始充满崇敬。 “应该没什么问题。”师父说完,李法医在旁边立即刷刷的在尸检笔录上写着。 “尸体损坏、腐败的确实很厉害,我们节约点时间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师父和我说。旁人看来是师父对接下来的尸检能发现什么线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却认为是师父想考验一下我。因为我很清楚,既然有了凶手在死者前方对死者施压了,那么她的颈部或者胸腔脏器说不准就能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拿掉遮盖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内仔细的查看着。 死者的胸腔脏器并没有任何损伤,位置整齐的排列在胸腔内。我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正着手在恶臭、凌乱的腹腔里整理腹腔脏器。简单看一眼就知道县局法医的第一次尸检显然并没有仔细的观察腹腔脏器,因为师父将位于尸体内侧的肠管翻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肠管上粘着树叶。显然这是尸体在被拖出旱沟的时候,内脏拖出了体外而粘附的,第一次尸检并没有把脏器整理清楚、清洗干净。 整体取出了死者的气管,发现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中断的软组织却好像有一些出血。我仔细的分离开死者的甲状软骨,发现甲状软骨的上角明显的骨折了。 “甲状软骨上角骨折。”我淡定的说出所见,李法医尴尬的记录。 “是吧,凶手是一只手掐住了死者的颈部,将死者固定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物体上,另一只手用钝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师父习惯性的开始了现场重建,“这个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 “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没什么用吧?”李法医仍在嘟嘟囔囔的狡辩。 “没用?”师父说,“一只手可以将一个成年人固定住,还能全凭一只手的掌力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什么?”师父说,“说明凶手相对于死者,力量悬殊,应该是青壮年男性,对吧?” 李法医不吱声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线索。”师父说,“看看剩下的这半个乳房,是右侧乳房的下一半,乳房的下面皮肤上这么明显的痕迹你们没看到?” 我们一起凑过头去看,发现乳房下发的软组织有类似疤痕的东西。 “是疤痕?”我惊喜的问。因为在尸体上发现疤痕、胎记之类的标志性痕迹,有利于下一步尸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李法医说,“肝脏什么的都被野兽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侧腹腔少了什么脏器、什么脏器做过手术啊?皮肤软组织腐败成这样,不能断定这颜色加深的痕迹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败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结合这个看呢?”师父微笑着举起了他右手拿着的止血钳。 能从粘附有淤泥、杂草、树枝的肠管里找出这么个小玩意真是不容易。我们清楚的看到师父右手拿着的止血钳上夹着一小段打了结的黑色的缝线。 我知道能找出一段缝线意味着什么,但这个前提是这段缝线真的和死者有必然的关系。 “能确定这段缝线是尸体里的吗?”我说,“内脏都被啃食的很严重了,为什么恰巧留下了这么一小段缝线?” 师父笑嘻嘻的说:“荒山野岭里,怎么会有这种专业的缝线?我肯定这是死者生前做过手术所留。至于为什么这么巧能被我们发现,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我追问道。 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尸体已经被野兽啃食殆尽的肝脏位置下面,说:“胆总管,打结的,应该是胆囊手术。”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做过胆囊手术,也不好查吧?”李法医说,“虽然我们乡镇医院还不具备进行胆囊手术的条件,但是县医院每年也都有很多胆囊手术的病例,总不能把这么多年进行过胆囊手术的人都清理一遍吧?那要多少工作量?” “我们可以进一步缩小范围。”看得出来师父很烦李法医,“即便我们不能缩小范围,也得查!人命关天,多些工作量算什么?” 第37节 师父在批评李法医没有具备一名合格法医的思想素质,但是我却对另外的问题更感兴趣,我接着师父的话问道:“怎么缩小范围?” 师父又恢复了他高兴而且神秘的表情,说:“三点。第一,胆囊病发病年龄多是40岁左右,而通过耻骨联合,我们已经推断清楚死者的年龄是27岁左右,这么年轻的女子进行胆囊手术,可能会给主刀医生留下印象。” 我看见李法医在摇头,虽然对他的态度很反感,但是我在这个问题上也觉得师父的这种推断有点草率,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第二。”师父见我们并不服气,接着说,“我们看到的这种缝线,是医院外科手术专用的可吸收缝线,这种缝线可以在手术后一个月内被机体逐渐吸收。也就是说,手术做完后一个多月,在死者体内的缝线应该就被吸收掉了,看不见了,但是我们现在看见的是一根完整的缝线,虽然已经有明显的被吸收的现象,但是依旧说明死者手术离她的死在一个月之内,加上我们推测死者有被藏尸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我们只要查一下案发前三个月之内进行胆囊手术的患者,可能就查清了尸源。”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充满了自信。 “可是,能确定这个死者就是我们县的吗?”李法医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是我之前已经推断过,死者是山区的。附近的几个山区县的县医院都要调查。”师父说。 “我们有五个县都在山区。”李法医说,“五个县,三个月的时间,胆囊手术有多少啊!” “不需要每个开过胆囊的人都要查。”师父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三,我们可以注意到死者乳房下侧的类似疤痕的东西,结合我们找到的缝线,基本可以断定这就是进行胆囊手术遗留下的疤痕。” 我们茫然的点点头,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第三能有什么突破。 师父说:“胆囊手术的切口能切到这里吗?” “你是说,医疗事故?切口切错了?”李法医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 师父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对李法医的逻辑推理能力表示不屑。 “县医院开胆囊,还能开错位置?”师父说。 “我觉得应该是胆囊异位。”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非常好。”师父见我说出了正确答案,显得十分高兴,“很多人存在胆囊异位的现象,这在术前检查不一定能明确。手术中,如果发现胆囊异位,只有扩大手术创口才行。结合我们现在看到的胆管的位置,基本可以断定,死者的胆囊位置比正常人要高一些,所以手术中延长了手术创口。” “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山区的几个县的县医院查找案发前三个月以内进行胆囊手术、存在胆囊异位的27岁女性就可以了,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我抢在师父的前面,把之前发现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师父看着我,赞许的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我和师父信心十足、雄赳赳气昂昂的向专案组会议室走去。 在没有我们提供支持的情况下,调查情况肯定是遇见了困难。因为有总队长的压阵指挥,派出去的侦查员不敢懈怠,所以我们到达会议室的时候,大部分侦查员还没有从侦查岗位上撤回来。 “6点开会,现在估计侦查员们都在吃饭。”总队长说,“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说:“有发现。等侦查员都到了,我们再详细说。” 已经到会议室的同志们都在埋头翻看着卷宗和调查笔记,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师父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慢慢的翻看着第一现场的照片。突然,师父说:“秦,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跑过去一看,师父正在把其中的一张现场照片逐渐放大。照片是白雪皑皑的山地,看似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 “雪。”我这算是调侃着回答师父的问题。 师父瞪了我一眼,说:“雪地里隐约的痕迹,仔细看。” 我又探头盯着电脑显示屏仔细的看着,别说,这么一放大、一仔细看,还真看出了东西。 照片里的雪地上,仿佛断断续续的条状的凹陷,凹陷的底面凹凸不平。 “这。。。这是什么?”我脑子迅速的转着,“难不成是车轮印?” “对!”师父见我的意见和他一致,立即来了兴趣,“我也觉得是车轮印。车轮压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然后经过大雪的覆盖,基本看不清楚了。但是肉眼看不清楚,不代表放大的照片里就看不清楚!” 我很高兴,点头说道:“这就充分说明了基层所队配备高质量的单反相机的好处。” 师父对我的发散思维并没有理睬,他接着说:“你仔细看,所有的车轮印,都是有两条平行的。如果是一去一回,很难这么平行,所以。。。” “所以是板车!”我抢着说道。师父说:“对,是用板车运尸的!” 总队长听说我们看看照片就又发现了一个线索,也走过来凑热闹:“板车运尸,对案件侦破有没有什么帮助?” “说明犯罪分子的家里有板车。”我说。 全场沉默。这个推断貌似并不能对案件有什么帮助,因为这里一半的住户家中都有板车。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可能目前看来对案件侦破没有帮助,但是说不准就有不时之需,或者可能有意外发现。” 很快,专案组的人基本到齐了,总队长急匆匆的要求师父赶紧开始介绍我们的尸检发现。 师父喝了口水,不紧不慢的说:“通过尸体检验,我们首先明确了死因,是颅脑重度损伤导致的死亡。同时我们也推断,凶手是掐扼死者颈部,把死者固定在家具的边缘,然后用钝器打击头部,导致死者死亡。死者死亡后,凶手又将尸体放在家中的院落等场所隐藏。因为一个多月前尸体开始腐败发臭,凶手无法再进行隐藏,于是在一个雪夜,用板车把尸体运送到坟地草率掩埋。雪停后,山里的野兽把尸体当成了食物。”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过,要把藏尸的过程和这个死者的死因结合起来看,不知道现在明确了死因,明确了藏尸过程,又能有什么推断呢? 师父果然开始说到了这个问题:“死者既然是被钝器打击头部,头部粉碎性骨折,她的头皮必然有挫裂创。在头部有挫裂创的基础上藏尸。。。” “藏尸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突然把师父即将要说出来的话给抢着说了。 侦查员们对我突然冒出一句话,都感到十分意外,纷纷转过头来看我。 师父笑了笑,说:“对。根据其他条件,我们认为犯罪分子应该是年轻力壮的男性,和死者熟知,家里拥有板车,且他的家里院子应该有可以藏尸的地方,那个地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 得知这个讯息后,侦查员们开始摩拳擦掌了。总队长说:“干的漂亮!现在我们就组织民警挨家挨户搜查。” 师父摇了摇头,说:“上次我去看现场,除了现场所在的秋景村,隔壁村峰梁村也有小路可以通向现场所在的坟地。可惜照片局限,不能推断板车的来去路线,所以我们目前不能肯定凶手到底是哪个村的。而且搜查的动静太大,我觉得不应该打草惊蛇。” 总队长点点头表示认可:“可是不搜查,我们从何处下手呢?” 师父说:“别着急,我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而且比搜查这条路更是捷径。” 听师父这么一说,侦查员们都拿起了手中的笔,开始记录。 师父说:“通过仔细的尸检,我们现在发现了极其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我们有希望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尸源。” 第38节 总队长的眼睛亮了起来。 师父接着说:“目前确定死者系一名27岁左右女性,家住附近山区,也就是邻边的五个县。死者应该在今年8至11月在这五个县当中的某个县医院进行过胆囊手术,而且手术并不是很顺利,因为手术中医生发现死者的胆囊异位,于是扩大了手术创口。” 侦查员们埋头苦记,总队长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么准确的信息?你们怎么推断的?” “这个我们会在鉴定书中表述,这里就不一一诉说了。”师父说,“下一步,我们应该兵分五路,到各县调查病历,我觉得很快就能把尸源找到。” “好!”秋岭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开始下达命令:“我们开始分的五个工作组,一组负责一个县,马上出发,连夜联系当地公安机关请求配合,找到各县医院领导。我的要求是在我睡觉前知道死者姓甚名谁!” 侦查员们纷纷开始收拾笔记本,准备连夜出发。支队长又转头看看李法医,说:“我想请问你,为什么这么多的线索,你就发现不了?” 一句话问得李法医满脸通红,埋头不敢正视支队长冷峻的眼神。 总队长见支队长要开始骂人了,怕他破坏了会场充满希望的气氛,赶紧打圆场:“没任务的赶紧回去睡觉,说不准明天会更辛苦。” 回到了宾馆,我在笔记本上把今天的工作一字一字的记录下来,觉得通过这一天的工作,自己实在长进不小。 夜里12点,手机响起了短信的铃声。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师父发来的:“很顺利,尸源已找到,目前工作组正在去她家的路上,赶紧睡觉,明天咱们要破案。” 6个小时的时间,因为师父的精确推断,我们就找到了看似不可能找到的尸源,我兴奋的心情无以言表。在床上躺着的我,更是辗转反撤,无法入眠。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和师父准时坐在了专案组的会议圆桌旁。 前来报告的是其中一组三名侦查员,黑黑的眼圈看出,他们是彻夜未眠。 “调查很顺利。”主办侦查员说道,“根据省厅专家的推断,我们昨晚11点半在邻居秋蓬县查找到了符合条件的胆囊结石患者孙丽梅,晚上2点赶到孙丽梅家。孙丽梅,28岁,住在秋蓬县境内的丰收村,已经结婚,家里有个2岁的女儿。她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孩子是孙丽梅的婆婆带着。据孙丽梅的婆婆反映,孙丽梅近两年因为丈夫长期不在家,和邻村的一名男子走的比较近。这个男子恰巧就是我们县峰梁村的村民。” 一听见这个消息,我感觉热血沸腾,破案在即了。 主办侦查员接着汇报:“孙丽梅是10月17号去秋蓬县医院进行了胆囊手术,因为孙丽梅的婆婆要照顾小孩,所以孙丽梅找了她所谓的表哥--这名峰梁村的村民照顾她。出院后,孙丽梅就不明去向了。” “这个男的是什么情况。”师父追问道。 “这个男子叫郭三。有一个比较大的茶园,因为他的茶园位置好,所以茶叶产量高、质量高,所以经济条件还不错。家里有个妻子,叫林玉兰。我们没敢惊动这个郭三,通过侧面了解,这几个月郭三除了去照顾孙丽梅几天以外,他和林玉兰都没有离家。所以我觉得郭三作案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为什么可能性不大?” “因为这个郭三对孙丽梅很大方,据说医药费都是郭三出的,所以不会是因为债、仇的原因杀人。因为情的可能性就更不大了,据专家分析,死者应该是手术后一个月内死亡的,也就是11月份中旬左右。10月至11月林玉兰一直在家,如果郭三把10月30号就出院的孙丽梅带回家待上半个月,林玉兰会没意见?” “她为什么一定就会有意见?”师父说,“我们不能想当然啊,什么样的人都有,忍辱负重的女人也会有。” 侦查员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个郭三有重大犯罪嫌疑。”师父说,“先抓了人再说,另外,我和小秦一起去看看他家。” 第一次亲历抓捕嫌疑人的场面,我显得很不适应。当我看见三名侦查员把正在院子里拨弄茶叶的郭三狠狠的摁在地上戴上手铐的时候,我竟然对这个像小鸡一样俯在地面的郭三动了恻隐之心。林玉兰在一旁哭喊着,听不真切她说些什么。一名女警走上前架住林玉兰,说:“一起去公安局把,了解些情况。” 郭三夫妇被侦查员塞进车里的同时,拿着搜查证的师父带着我走进了郭三家的院子。 院子的一角放着一架板车,这个板车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我迫不及待的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走到板车旁仔细的查看着。师父则被堆在院子另一角的柴火堆吸引,绕着柴火堆慢慢的挪着步子。 这是一架再也普通不过的板车了,看起来也有好几年的历史。我带着手套在板车的车面上轻轻的滑动,突然仿佛一个硬物勾住了我右手的纱布手套。我慢慢的把手套从硬物上分离,定睛一看,原来这是在板车车面上中段有一个突出的铁钉。因为害怕铁钉伤人,这个铁钉的尖端已经被砸弯,在板车的车面形成了一个稍稍突起的铁钩。 我拿过强光手电打着侧光,然后用放大镜对这铁钩仔细的看着,很快,我在铁钩的底部发现了重要物证--几根绿色的毛线。 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前天我们对死者衣物进行检查的情景。当时我们发现死者穿在最外面的绿色线衫的后背有一处破碎,破口的周围粘附着铁锈。显而易见,这个板车应该就是运尸用的板车,不然死者衣物上的毛线纤维怎么会挂在这个板车的铁钩上呢? “师父。”我像孙悟空发现新路一样兴奋的叫着师父,“这里有和死者衣物相似的衣物纤维,和死者背后的衣物破口对得上!” 我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师父,只听见师父的声音从柴火堆的后面发了出来:“好的,小心提取,回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同一认定了就是定案的依据。” 我奇怪师父在我发现这么重要的线索的时候居然没有从柴火堆后面出来,难道他有更好的发现? 我拍照、提取完微量物证,走到躲在柴火堆后面的师父的身旁。 师父正蹲在柴火堆后侧,法医现场勘察箱在他的身边被打开。他的手上拿着一张滤纸,正在柴火堆后面的地面上擦蹭。 我走近一看,原来柴火堆后侧的地面上仿佛有一片黑黝黝的痕迹,这一块地面像是被深色的液体深深的浸染。 我想起了师父在专案会上的推断:尸体有被藏的过程,而且藏尸的地点不在室内,更重要的是藏尸的地点应该有死者的血迹。 居然真的被师父说中了,我用因为兴奋而显得发抖的声音问:“这,是血吗?” 师父没有回答我,他拿起中央被蹭的漆黑的滤纸,用物证箱里的试剂往滤纸的中央滴了两滴,转过身来举着滤纸笑着说:“哈哈,联苯胺,阳性!” 既然确定了这片痕迹真的是血,更加坚定了我们的信心,师父兴奋的说:“提取吧,dna认定同一,加上你发现的证据,这就是铁案!” 我和师父哼着小曲回到了专案组,和总队长汇报完我们的重大发现后,总队长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说:“明天回家过年喽!” 话音刚落,负责审讯的主板侦查员推开门就跑了进来:“报告领导,招了。” 有了我们提取到的关键证据,凶手的供认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总队长听见这个喜讯后依旧很淡定的笑着说:“别着急,坐下,喝杯水,慢慢说。” “开始我们就知道他们会招的。”侦查员咽了口口水,说,“在车上两个人的表情就告诉我们,案子就是他们做的了。到了审讯室,还没过五分钟,林玉兰就跪在地上说是她杀的孙丽梅。省厅专家已经有了指导性意见,说是凶手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我们坚定了信心。审讯了一个小时,他们两就都交代了事实。两个人的口供对得上。” 原来,郭三和孙丽梅从前年开始就有了奸情关系,但是两个人行为隐蔽,并没有旁人知晓。去年开始,郭三的茶叶生意开始越来越红火,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郭三也越来越放肆了。他首先和林玉兰摊了牌,告诉了她自己和孙丽梅的关系,强迫林玉兰接受他们的奸情关系。也就是说,郭三是在利用自己的经济实力作为砝码,做起了两妻共伺一夫的美梦。没有想到,这个无耻的要求居然被懦弱的林玉兰接受了。孙丽梅手术后,郭三便把她接来自己家进行调养,期间,林玉兰做牛做马一样伺候着孙丽梅。孙丽梅在11月中旬身体康复以后,便忘恩负义的提出要求,逼迫郭三和林玉兰离婚。被郭三拒绝后,便提出了分隔郭三财产,不然将把他们的奸情曝光。 一日,郭三又和孙丽梅因为此事争吵,林玉兰劝架的时候,被孙丽梅一把推倒。郭三想起林玉兰精心伺候孙丽梅的情景,随即勃然大怒,将孙丽梅摁在床边,顺手从床下拿出一把铁锤将孙丽梅打死。打死孙丽梅后,郭三夫妇商量了诸多对策,最后他们误认为冬天尸体不会腐败,把孙丽梅的尸体藏在院子里的柴火堆后面,直到尸体腐败发臭,才不得已冒险将尸体拉去坟地掩埋。 案子顺利的破获了,我们一路开着玩笑,心情大好的返回省城。 家里,是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迎接我的凯旋归来。 第十三案 沾了泥的油菜花瓣 我的生日是1月10日,从小就有很多父亲的同事戏称我天生是干警察的命。我出生在冬季,小名是冬子,看起来仿佛我和冬天有着不解之缘。可是天生畏寒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冬天,每年冬去春来、迎春花开的季节就是我心情最好的时节。有人说,省城没有春秋两季,过完了瑟瑟寒冬,就会迎来炎炎夏日,唯一能够体会到春风拂面的时节,就是三月末四月初,清明节的前夕,这个时候踏青,观赏漫山遍野黄油油的油菜花,是何等惬意之事?可惜,读了7年大学的我,这一直只是个梦想。 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因为我们的出色表现,平平安安的过了一个圆满的春节。一晃来到了这个美丽的季节,繁忙的日常工作让我唯一的感觉就是缺觉。春眠不觉晓,真的是有理有据。原计划是清明节假期能够和铃铛去塔塔青,看看油菜花,可是清明假期的这一天,无情的电话铃声不仅摧毁了我的清晨美梦,而且破坏了我的清明踏青计划。 第39节 无论睡得多死,只要一听见电话铃声,我就会像触电一样从床上跳起,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形成了习惯。怕什么来什么,电话果真是师父打来的,说是省城临近的石培县发了命案,死了一个人,但是是在县城中心,社会影响很大,所以石培县公安局领导在第一时间通过市局向省厅法医部门提出了技术支援申请。 虽然每年一大半时间在出差,但是师父对基层的邀请通常是有求必应的。师父说了,虽然我们的能力、时间有限,但是我们应该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尽可能多的办案,为了百姓、为了基层法医工作、为了打击犯罪、为了保护人民。开始我听师父这么说,也觉得太大道理了,但是慢慢的我发现,其实我们真的满腔热血,默默的践行着这些听起来很八股的大道理。 因为时间紧迫,我连早饭都没顾得上买,就坐上了赶往石培县的警车。警车上,我迫不及待的追问师父关于本案的情况。期待能在到达现场之前能够掌握一些信息,能够有一些心理准备和下一步工作的计划。 “值班室直接下达的指令。”师父摊了摊手,说,“只有一句话,石河内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定是他杀,因为尸体是在县城的繁华地段被发现,所以反响强烈,总队长要求尽快破案。” “就这么点儿信息?”我失望的摇了摇头。 “急什么。”师父摇开车窗,点了根烟,“我问了,为了保险,现在保护了现场,等我们过去再开始打捞尸体。” “那尸体还不被水冲走了?”我很诧异当地的这种荒唐决定。 “显然是冲不走,能冲走还不捞,你当人家傻啊?” 我沉默了,但是心里还是隐隐的在担心。第一现场的原始状况固然重要,但是为了等我们,导致尸体位置改变或者尸体受到损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石培县和省城很近,而且我们上午七点就出发,成功避开了城内的车流高峰,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位于石培县县城中心的现场。此时是上午八点,也是出行人最多的时候,远远的,我们就看见了黑压压的一大片围观群众,踮脚翘首、议论纷纷。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正在努力的阻止群众和记者跨入警戒带。 戴着现场勘查证件,拎着勘查箱,在一片“法医来了”的议论声中走进警戒带的感觉,是我最喜欢的感觉,这让我无比的自豪。 石培县的县城有20万人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县城。一条石河由西向东贯穿于县城中央,纵贯小河的是十多座石头桥,为这座县城带了几分古色古香的美丽。这个季节石河的水有2米多深,还算清澈,但是想细看水中的物体却不太可能。 发现尸体的位置是县城正中央的石桥,桥的两岸是错落有致的门面店铺。早晨六点,其中一家门面的店主到石河打水洗拖布的时候,仿佛看见水中有什么物体在沉浮,这时候的天还没有大亮,惊得这个店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报了警。辖区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水中是一具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尸体。 我和师父站在桥上向水里望去,隐约的可以看见尸体在水流的冲击下还在沉浮,碎花衣裙在尸体的周围散开,像是墓地里尸体周围的鲜花,悼念死者的不幸离去。 “水流不是很慢,为什么尸体没有继续往下游漂?”师父一语中的,首先要问清这条我们并不了解的石河的情况。 “这是中心桥,桥下有天然形成的屏障。”穿着高帮胶鞋和橡胶手套准备下河打捞尸体的石培县公安局桂法医说道。 “屏障?”师父很是好奇,“什么屏障?” “是河床下的青石,这里的青石成斜坡状,最高的地方离水面只有不到30公分,因为这个屏障不影响水流,而且可以过滤一些垃圾,方便清理,所以也没有人去改造。很多年了,都这样,一般上游流下来的大一些的物件,在这里都会被阻断。” “哦,因为水面高度没有超过尸体的厚度,所以尸体就被阻断在这个位置了。”我恍然大悟,“这个季节,尸体上浮要三四天吧?”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会。这里的青石是坡状的,所以我们看到的尸体不是浮上来的,而是搁浅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师父接着说:“这里位处县城中心,如果早些时候尸体流到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被群众发现。石河的水流这么快,据我所知石河也不长,所以我分析尸体应该是昨天晚上流过来的,死亡时间也不会很长。” “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嘛?”师父向四周看了看,像是在寻找能够下水的护具。 “可以,这里的水很浅。”桂法医说,“不过青石上很滑,要小心,这里经常会有小孩下水玩耍,滑落深水溺死。” “乌鸦嘴。”师父笑着看了看桂法医,指示我和他一起穿上胶靴、手套,下水探上一探。 青石上真的很滑,我刚下水就摔了跤,好在是在岸边水浅,只是湿了衣裤。天气已经暖了,我也没在乎湿透的裤子,继续向尸体附近挪着步。 走到尸体旁边,才发现尸体果真是被这块青石阻断在西边,一沉一浮的就是不能越过青石屏障。 我小心的探过身子,抓住尸体的右手。这是一只纤细,但是僵硬的手,看来尸僵已经完全在小关节形成了。尸体的手指弯曲着,指甲不断的刮擦我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掌,让我感觉心里一阵阵发毛。 站在非常滑的青石上,很难使上力气,我和桂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助河水的浮力,将尸体拖到了岸边,与岸上的派出所民警合力将尸体抬上了岸。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死者,看上去也就十几二十岁,白皙的皮肤,尖尖的下巴。两个大眼睛无力的瞪着,像是死前积聚了恐惧。死者穿着一件线衫和浅蓝色的薄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碎花的连衣裙。 我努力的想活动死者的上下颌关节,看看死者的牙齿,期望能初步判断死者的年龄。可是尸体的尸僵已经形成的很是坚固,下颌关节完全没有能活动的迹象。 “你在干什么?”看起来师父对我的举动很是费解。 “看看年龄,看可能尽快找到尸源。” “急什么,这么小的县城,尸源还能多难找?”师父说,“再说了,你现场勘查还没结束,就开始初步尸表检验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一步步来,不会错的。”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确实是有些着急了。不过,这显然不是杀人现场,有什么好勘查的呢? “通过尸体检验寻找尸源,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师父趴在桥上,往下方的水面仔细的看,“最好是能通过现场勘查,直接找到尸源。如果不能,才考虑尸体检验推断一些寻找尸源的依据。” “可是,怎么通过现场勘查确定尸源呢?衣着吗?”我端详着这个因为尸僵而显得姿势有些奇怪的尸体。 “尸体可能会有随身物品,经过水流的冲击在这个浅水面搁浅。”师父说,“不信,你看那是什么。” 沿着师父手指的位置,我仿佛看见了一个物体像刚才尸体那么正在青石的西侧沉浮,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物件。我兴奋的重新下水,沿着滑辘辘的青石走到那个物件旁边,伸手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 真被师父说中了。居然是个书包。 这对现场勘查员来说实在是一件好事,基本上每起案件的现场勘查,勘查员都期盼能发现身份证、名片、还能用的手机什么的。通过这些物证确定尸源会为接下来的尸体检验工作省去很多麻烦事,也算是无形之中加快了案件侦破的进展。 我打捞上来的书包便是起到了身份证的作用,包里放着一张被浸湿的学生卡,学生卡的上面贴着死者生前的照片,旁边几个字把死者的身份揭露的一清二楚:石培县一中高三(1)班,马小兰。 “去找人吧。”师父对身边的辖区民警说完,又转头对我说,“开始尸表检验吧。” 仔细观察了死者的衣着,发现没有任何毁坏的痕迹,穿着的也很整齐。 “看来不像强奸,学生又没什么钱,不会是抢劫,难不成是这个高三女生和谁有仇吗?”我疑惑的摇了摇头,从目前的情况看,很难对案件的性质有一个初步的认识。我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腰带,是完整扣好的,鞋子也好好的穿在脚上。 “衣着整齐不代表不是强奸啊,你看看这文胸。”师父掀起死者的线衫,对刑事摄像人员说,“照张照片。” 我探头看去,发现死者的内衣下边缘略向上蜷曲,说:“这个不能作为依据吧,可能是水流冲击,也可能是打捞的时候弄的。” 师父摇了摇头,说:“水流冲击解释不了,线衫都没有向上翻卷,里面的内衣怎么会翻卷?打捞也不太可能,尸体是你打捞的,你弄的?” “没。。。没。。。”我涨红了脸,回答师父问的这个很囧的问题。 “总之是有疑点。”师父皱起眉头,“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免痕迹遗失,现场就不要进行尸表检验了,回解剖室检验。” 第40节 我测试了一下尸体的尸僵,发现每个小关节都已经形成。尸僵是在死后2小时就可以再尸体上出现的,由大关节到小关节逐步形成,在死后十多个小时后达到最硬,死后24至48个小时开始缓解。根据尸僵的情况,结合其他一些死后现象,我们对死者的死亡时间做出了个初步的判断,死者是昨天晚上8点前后死亡的。 死者除了双手腕可以隐约看到皮下出血以外,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但是窒息征象是很明显的。 “口鼻腔没有气泡,双手干净,没有水草泥沙,看来像是死后抛尸入水的。”判断生前入水和死后抛尸入水是小儿科。 师父直起腰,沿着河朝西头望去,问道:“上游是什么地方?” “西边三公里以外就是城郊了,两岸是农田和住户。”刑警大队长说,“哦,还有一些厂房。” 我并没有像师父一样关注河流的走向,继续进行尸表检验,口述检验所见好让一旁的桂法医记录:“尸斑不可见,看来是死后不到1小时就抛尸入水了,那个时候尸斑还没有形成。”水中的尸体通常难以形成尸斑。 “啥也没发现,一头雾水。”我跺了跺蹲得发麻的双脚。 “去殡仪馆吧。”师父挥挥手,和我一起重新坐上了警车。 石培县殡仪馆没有建成标准化尸体解剖室,法医尸检的地方是在告别厅后面的一间破旧的小屋内,屋内除了一张不锈钢的解剖床外并没有其他的装备和设施,连照明的条件都很差,是个极其简陋的尸体解剖空间。 虽然光线不充足,但是相比而言总比露天解剖被来参加追悼会的群众围观、影响要好,所以师父还是决定在这个昏暗阴冷的小解剖室对马小兰的尸体进行检验。 最怕看见年轻的生命陨灭,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心感。我也和师父说过我这样的感觉,担心这样会影响自己对案件的判断。师父却对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表示了认可,他说,嫉恶如仇,是一名优秀法医必备的潜质,只有这样的法医才能不受外界干扰,把这种痛心转化为破案的动力。 眼前的这个花季少女安静的躺在解剖台上,因为尸僵完全形成的原因,她蜷曲在那里,睁着双眼,雪白的皮肤上丝毫没有血色。 “尸僵很厉害,衣服不好脱。”我说,“是不是剪开?” “不。”师父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目前我们没有掌握一点信息,衣服上可能会有重要痕迹,不能破坏衣服。” “那就破坏尸僵吧。”尸僵形成后是可以被破坏的,是要用力将关节部位活动开,尸僵也就自然消失了,不过这是一项力气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和桂法医把死者全身大关节的尸僵都破坏了,马小兰恢复了自然的状态,睡美人一般平静的躺在那里。 我们仔细的对尸体的状态进行拍照、录像固定,然后逐层脱去了死者的衣物。师父要求脱的时候小心点,并且每脱一层都要拍照固定。马小兰的衣着情况感觉还是很正常的,除了内衣下边缘有些卷曲,其他都是穿着整齐的,衣物的缝线和纽扣都是完好无损,并没有看出什么疑点。如果真的一定要找出一些异常,那就是马小兰的袜子并没有穿好,袜跟褪到了脚掌中央的位置,袜子就这样皱巴巴的穿在脚上。 “挺讲究的一个小女孩,袜子这样穿,就不难受嘛?”我说。师父未知可否的继续观察尸表。 去除了死者全部的衣物以后,师父小心的把衣物拿到了解剖室外早已准备好的检验台上,说:“里面光线太暗,你们负责解剖检验,我来负责衣着检查。” 我喜欢这种分工,可以给自己独立思考的机会,如果总是听从师父的意见,我永远也得不到进步。 尸体外表看来,没有什么损伤。翻开尸体的眼睑,发现有明显的淤血,手指甲也是青紫色的,可以断定死者是窒息死亡。翻开尸体的口唇,发现口唇粘膜完好,牙齿也没有松动,基本排除了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既然不是溺死,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死在颈部被掐。 尸体的双手腕隐约有些颜色的改变,我和桂法医小心的切开皮肤,发现皮下都是出血。 “手腕部的皮下出血,表皮没有擦挫伤,这是别人抓握她的手腕形成的,是约束伤啊。”桂法医自言自语。 “控制双手、掐脖子,却不捂压嘴。”我说,“要么就是死者没有叫喊,要么就是他们是在一个喊破喉咙也没有用的地方,凶手不怕他喊。”对于我这个较深一步的推断,桂法医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看来多半又是个强奸杀人哦。”桂法医开始凭借他的经验猜测了。 “检查一下会阴部吧。”当我用纱布准备给死者进行阴道擦拭物提取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死者的会阴部粘附着血迹。 “啊!”我惊呼了一声,想到了前不久案件中那把插在死者会阴部的匕首。 师父闻声走进解剖室:“怎么?有发现?” “会阴部有血!”我说。 师父摇了摇头:“女人有例假,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说完又走出了解剖室。负责摄像的女刑警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为我的大惊小怪而感到羞愧不已。 清洗了死者的会阴部,我意外的发现,死者的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没有损伤。 “桂师兄,你猜错了,不是强奸。”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死者生前没有遭到性侵害,我感觉自己的心理稍稍平稳了一点。我知道这就是怜花惜玉的心理在作祟,一直以来,我最看不得强奸案件,有时参加审讯强奸犯,都忍不住上去踢上两脚,然后会立即被侦查员拉开说:“不能打不能打,有一点伤都会说是刑讯逼供。” 桂法医仿佛陷入了困境,说:“不是性侵害,不是侵财,又难以用仇来解释。谁闲着没事杀害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呢?” “看来案件性质,只有和侦查碰头以后再考虑了。”我说,“开始吧?” 虽然尸检工作已经开始了一会,但是我们通常会用“开始吧”这样的词语表达开始进行系统解剖检验的意思。 尸检工作进行的很快,一来我和桂法医都是轻车熟路,二来尸体上没有损伤,需要测量、拍照、局部解剖的地方少,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对于死者颈部我们仔细的进行了解剖检验,逐层分离肌肉,发现深层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反应,相应的舌骨也骨折了。之前推测的不错,死者死于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我脱下了戴在外层的沾满血迹的手套,走到解剖室外。师父仍在一点一点的检查着死者的衣物,衣物的旁边整整齐齐的放着一些物件,有钥匙、零钱、发绳什么的。我走到师父旁边说:“师父看这么仔细啊,这么久都没看完?” 师父点点头,说:“尸检结束了?现在挺熟练了嘛。有什么发现吗?” “挺简单,所以快。有两个发现,一是死者死于扼压颈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二是排除强奸杀人的案件性质。” “排除强奸?”师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我说,“什么依据?” “依据充分。处女膜完整,会阴部无损伤。”我信心满满。 “那你彻底错了,这就是一起强奸杀人的案件。”师父笑了一声,说道。 师父的这句话像是给了我闷头一棍。我辛辛苦苦两个多小时的尸检,就得出了两个结论,结果还“彻底错了”一个,这实在是太伤自尊了。晕乎了几秒钟,我才反应过来:“不会啊,处女膜确实是完整的,那您有什么依据肯定是强奸杀人?” “首先要纠正你的错误。”师父说,“没有发生性行为,不代表杀人凶手的目的是性侵害。这是逻辑性问题。” 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是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问题。案件性质的推断是从现场、尸体的种种细微痕迹分析凶手的动作,发现凶手作案的目的,而不是看尸体的被侵害结果来倒推凶手的目的。我忽视了“未遂”这个概念。 “没有实施性行为的原因很多。”师父接着数落我,“凶手性功能障碍可以吧?准备强奸的时候发现马小兰已经被掐死了就停止了强奸可以吧?最关键的一点,你刚才也注意到了,马小兰貌似刚刚来了例假。”师父拿起死者的内裤,裆部果真有些许血迹。 “我知道错了。”我嘿嘿笑了一下,说,“师父发现关键痕迹了?” “不是关键痕迹,是可以确定案件性质的依据。”师父指了指检验台一旁整齐摆放着的物件。 “这些零钱、钥匙能说明什么?”我对师父的推断充满了好奇。 “别插嘴,我不是说随身物品。”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几段绿色的物体,说,“这些是在死者外裤的内面发现的,粘附在外裤裤腿内侧。” 我用止血钳钳起其中一段,看了看,说:“这应该是植物的茎,还有叶子。” 第41节 “是的,说明什么?”师父问道。 “我知道了,师父是说,裤子里面出现了不该有的东西,说明死者是被脱去了裤子。死者被杀死后,凶手又为尸体穿上了裤子。所以外界的树枝树叶被粘附到了裤子的内侧面。对吧?” 师父点点头:“反应还挺快,就是这么回事。” 我摇了摇头:“我觉得牵强了一些。” 听到我突然的反对意见,师父有些惊愕:“牵强?” “是的。”我说,“尸体被水流冲击到了这么远,如果是水中的物体被水流冲击,从死者的裤筒内钻进了外裤的内侧面,不也可以吗?” 师父笑着点了点头:“非常好,能想到这个问题很不容易。” “不过我看了这些植物茎、叶的断裂面,很新鲜,挺像是折断以后立即就粘附到了裤筒内侧。”我说,“不过不能排除水里就有新鲜折断的植物叶子啊。” “非常好,进步很快。”师父笑着说,“开始我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不过当我看到这个以后,就坚定了信心。” 师父用止血钳钳起了几片黄黑相间的片状物体。 我凑上前去,闻了闻,说:“花瓣!油菜花瓣!” “是的,沾了泥巴的油菜花瓣。像你刚才说的一样,这些油菜花瓣也是被新鲜搓裂的。”师父说,“不过,它们不是在外裤内侧发现的,是在死者的三角内裤内发现的。” “哦。”我笑着点了点头,“有异物被水冲进裤筒存在可能。但是这些花瓣却不可能被水流冲进三个边都是松紧带的三角内裤里面。” “所以,可以断定,凶手是脱下了死者的内裤,发现死者来了例假,或者是发现死者已经死亡,于是没有实施性行为。为了隐藏他强奸的目的,他又为死者穿上了衣裤,然后将死者扔进了河里。”师父信心满满的说道。 “对了,刚才发现死者的袜子也有异常。”我突然想起死者袜子的状态,说,“袜子的底部全是卷曲的,这样的状态走起路来多难受啊。” “很好,这个细节你也发现了。”师父赞许的说,“我也仔细看了袜子,袜子虽然底部卷曲很厉害,但是卷曲的地方并没有皱褶,也就是说,袜子被褪下来一截导致脚底部卷曲的地方并没有受力。换句话说,袜子被褪下一部分,重新穿上鞋子以后,死者就再没有站起来过。我分析,凶手一定拖了死者的鞋子,因为不脱鞋子,很难把细裤筒的牛仔裤褪下来。脱鞋子或者脱裤子的时候,导致袜子向下方褪、卷曲。” 我点了点头。看来这真的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只是强奸未遂而已。 “还有别的发现吗?”查明了死因、死亡时间和案件性质,我的心里稍稍有了点底,至少专案会上有东西说了,不过,这些问题并没有能够直接缩小侦查范围、圈定侦查目标。师父在我眼中是神一样的人物,所以我对师父还有别的期望。 “有。”师父从死者的随身物品中拿出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纸上工整的写着两个字“郑总”,后面是一串手机号码。 “这个实在死者的牛仔裤前口袋中发现的。”师父说。 “看来,这个郑总肯定和马小兰的死有着一些关系啊。”我猜测道。 师父笑了笑未置可否:“收拾收拾,吃个饭,下午开专案会上再说。” 专案组会议室里,侦查员都在紧张的整理着一上午调查访问得来的情况。 “我们开始吧。”师父喧宾夺主,省去了寒暄的麻烦。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身份问题。”侦查员开始分组汇报,“马小兰系县一中高三学生,家中父母早期离异,她跟随父亲生活。马小兰品学兼优,但是性格内向。最近可能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情绪很差。”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社会交往。经查,除了老师同学,马小兰没有其他的什么社会交往,平时放学就回家,没有不良嗜好。” “我们组负责调查马小兰的家庭状况。”这个主办侦查员显得有些情绪低落,“马小兰的父母早期离异,马小兰一直跟随父亲,和她母亲近十年没有联系。她父亲靠打一些散工维持生计,不过,一个月前,不慎跌落路边深沟,三根腰椎爆裂性骨折。因为没有钱治疗,现在在家卧病,估计半年内下不了地。家中很穷,一间土房子,我们去的时候,死者的父亲还在床上躺着,饿的不省人事了。我们送去饭菜,他吃完了以后才告诉他噩耗。目前我们正在协调相关部门对其进行救助。” 侦查员们纷纷低下了头,对这个不幸的家庭感到悲伤。主办侦查员接着说:“据马父介绍,马小兰每天都会6点按时归家,昨天中午马小兰告诉他说晚上去同学家写作业,回来晚点,说晚饭晚一些做。可是马父等了一夜也没回。目前我们正在调查马小兰可能去哪个同学家。” 听了主办侦查员的介绍,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各自暗暗决心迅速破案。 “不用调查了。”师父说,“去同学家是个谎言,这个马小兰是去找工作了。” “还有两个月高考,她去找工作?” “据我分析,这个马小兰是自己选择了辍学。”师父说,“是个孝子啊。” 师父拿出用透明物证袋装着的作业本纸,说:“我们在死者的贴身口袋发现了这个写有郑总电话号码的纸条。当晚,他应该是去见这个郑总了。根据马小兰目前的家庭状况,她去见这个郑总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去面试找工作。” “看来找到这个郑总,是案件突破的关键。”大队长说。 “这个很容易。”师父说,“你们去找吧,我去现场看看。” 很快,我和师父又乘车到达了死者被发现的小桥边。 “停车。”我突然感觉自己的灵光一现,“我下去看看。” “现场勘查都结束了,你下去做什么?”师父被我突然的一声叫喊吓了一跳。 “我有个想法。”我神秘的说,“我下去测测水流速度,然后根据物体的漂浮速度乘以死者漂浮的时间,就知道大概距离了,就可以找到案发现场了!” “哈哈哈哈。”师父突然笑了起来,“傻呀,要那么麻烦吗?再说了,物品不同漂浮速率也不同,而且你也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时间把尸体抛到水里的,水里有没有阻碍物阻止尸体漂浮,水流也不是匀速的。” 我挠了挠脑袋,听师父一说,是觉得自己的小聪明荒唐至极。 “走吧。我这次就是去找第一现场的。”师父转头对驾驶员说,“沿着石河往西开。” 很快,我就反应过来师父是什么用意了。不出意外,师父是想寻找到有油菜花的地方。死者的内裤里有油菜花瓣,那么,她遭受侵害的地方必然是有油菜花的地方。之所以这样,师父才会驱车向河流的上游寻找,看可能找到有油菜花的地方。 不出我的所料,师父的用意确实如此,不过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车子开出了几公里后,便开始颠簸,很快,我们就真的发现了黄油油美丽的油菜花,不过,我们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这。。。这。。。这么多油菜花。”我愣住了,“这怎么找?” 师父笑了笑,说:“别急,我有办法。” 如果不是这个地点的附近发生了命案,严重影响了心情,那么这个地方还是非常值得欣赏的。 石河弯弯曲曲的把这个地界平均划分为两等份,河流上偶尔可以见到古色古香的石桥。河流的两侧种满了油菜花,黄绿相间,从远处看十分美丽。每侧的油菜花地约有二十米宽,像地毯一样东西走向、一望无际。油菜花地的南北都是白墙黑瓦、古色古香的房屋,据陪同我们前往的刑警大队长说,这里多半是一些小工厂的厂房,也有住户。 “如果这里很多工厂,这个所谓的郑总也是这里某家工厂的老板的话,在这附近约见,可能性就比较大了,和我们发现的油菜花可以前后呼应。”师父站在油菜花地东侧的石头桥上向油菜花地里看去。 第42节 无心赏景,也无心关注马小兰为什么会到这片油菜花地里来,我只关注师父到底是想用什么办法找出案件的第一现场。 “这么大面积,我们是要沿着河一路走到头寻找吗?”我急着问师父,“这可是项艰巨的任务。” 师父摇了摇头,说:“很简单。第一,油菜花瓣沾有泥土,那么可以判定是在油菜花地里做的案,一片油菜花地里躺下两个人,而且油菜花花瓣和茎叶的断裂是新鲜的,那么,这片油菜花地有大片倒伏的地方就是案发现场。” 我们纷纷点了点头,倒伏了的油菜花,是不可能被重新扶正的。 师父接着说:“第二,我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衣着,虽然被浸透,但是有些地方仿佛可以看到零星的石灰一样的白色物体附着,而且死者的鞋子有明显的蹬擦、刮擦的痕迹。这样的痕迹肯定是和有大面积的硬物摩擦形成的。我仔细看了这里的环境,没有硬质的地面,都是泥土,那么要形成蹬擦的痕迹就只有在桥上,或者在墙边。” 我转头看了看周边的环境,这样的地方确实只有屋墙、小桥具备大面积硬物的特征。 “在桥上作案就不可能沾到油菜花,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墙边作案。这样也符合墙上的白灰沾附到死者的衣物上。墙边都是隐蔽的地点,在这里作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我来说第三吧。”受到师父的指点,我有了灵感,“第三,尸体不可能自己走到很靠油菜花地的地方,即使死者再单纯,也不可能和对方约见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毕竟是来面试,又不是偷情。所以,我认为,凶手肯定是从油菜花地的边界挟持死者到油菜花地深处的墙根处,那么我们可以看见的这个油菜花地的边界到第一现场会有痕迹。” 师父点了点头:“对了,就是这么回事。据我推断,虽然凶手挟持死者进入油菜花的路线不会非常明显,但是油菜花向两侧倾斜的可能还是存在的。顺着这个轨迹进入油菜花地,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油菜花倒伏的地点。” “我找河的南边,师父找河的北边,如何?”我迫不及待了。 十分钟后,按照我们推断的思路,师父在石河北侧的油菜花地靠墙根处找到了一片倒伏的油菜花。 当天的光线非常好,没有花费多少精力,我们便提取到了有价值的物证。这个物证很让师父感兴趣,是倒伏的油菜花内发现了几棵油菜花茎沾附了一些血迹。 “怕是死者的月经血吧?”我皱着眉头说,“毕竟凶手是脱掉了死者的内裤,月经血有可能沾附在这里。” 师父慢慢的移除了倒伏在地面上的油菜花,指着地面的泥土说:“仔细看,这两片泥土有明显的下压痕迹,结合附近的泥土分析,这里应该是臀部着地、反复挣扎压迫地面导致的,简单说,就是臀印。” 听师父一说,看起来还真是像。 “如果是臀印,那么月经血的流出应该会沾附在这一片的油菜花上。”师父接着说:“但是我们发现的血液,是在旁边倒伏的油菜花上,所以我觉得是死者的血的可能性不大。” 我看了一眼,发现臀印和发现血迹的油菜花残枝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如果是死者的内裤被扔在那里,内裤上的血迹浸染到油菜花残枝的呢?” “不不。”师父说,“不可能。残枝上的血迹浓度不小,呈流注状,是流上去的,而不是擦蹭上去的。” “这样看,这个血迹的价值就很大了。”我点了点头说,“总之去检验吧,很快能知道结果的。排除了死者的血,我们就有抓手破案了。” “另外。”我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这个房子里没有人住吗?” 刑警队长指了指油菜花倒伏所在的那片墙根:“你是说这个?这好像是个印刷厂吧?” “怎么了?”师父插话问道。 “是这样的。”我说,“检验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口鼻腔没有任何损伤,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捂压死者的口鼻。凶手把死者拖行了这么远,又在一个工厂的墙边强奸死者,死者不呼救?” 我的话让师父陷入了沉思。 突然,刑警大队长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走到一旁打了两分钟电话,回到师父的身边说:“那个郑总,查到了,叫郑国,不是什么总,是一家小工厂的员工。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这个郑国矢口否认认识、联系马小兰,我们觉得可疑,已经带回刑警队进一步问话了。” “dna可能还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出结果,你们先问着吧。”师父说,“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报我们。” 我和师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研究尸体检验的照片和现场的照片,可惜一无所获。 晚上七点,我和师父又来到了专案组。经过一下午的留置盘问,侦查员们仍然不能确定郑国是不是本案的凶手。“开始郑国矢口否认认识马小兰,后来在证据面前才又改了口。”主板侦查员说,“据郑国说,他是通过网络认识马小兰的。” “马小兰不是每天都按时回家吗?”师父说,“她哪有时间上网?” “是这样的。郑国说在一个网站看到马小兰求职的帖子,加了马小兰的qq,郑国承认自己的初衷是想骗色。”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师父说。 “我们调取了郑国和马小兰的聊天内容。证实马小兰确实刚刚申请了qq,上网时间一般是中午1点到2点。她是利用中午回家做晚饭以后的空闲时间上网求职。”主板侦查员说,“从聊天内容上看,郑国确实是在欺骗马小兰。但是,之所以选择面试见面的地点,是因为马小兰想在城西开发区上班,可能是觉得待遇比较好。郑国看马小兰有这个求职意向,故意谎称自己是城西开发区的工厂老板。所以他们会约在城西开发区见面。” “郑国对现场附近的环境很熟悉吗?”我问,“不然他怎么知道那里没有人?” “不。”侦查员说,“你理解错了,据郑国说,他绝对不敢强奸,所以不在乎约见的地点,他是想骗色的。经调查,郑国确实很少到城西区,应该对那一块儿的情况不了解。据郑国说,当天晚上,他还找错了路,到达现场的时候,远远站在桥上想先看看马小兰的长相。结果他没有看到马小兰,只看到一个光头的男子蹲在油菜花地旁边抽烟。他以为马小兰带了男朋友来,就跑了。” “你们怎么看?”师父问。 “不太敢肯定他有没有说真话。不过,结合外围调查情况看,郑国平时胆子很小,分析不太敢干这种胆大的事情,另外,确实有人证实郑国当天晚上8点10分左右还在离现场不远的一个小卖铺问路,问的就是城西开发区入口在哪。” “郑国身上有伤吗?”我想起了现场发现的流注状血迹,问道。 “没有,没伤,仔细检查了。”侦查员说。 “不一定有伤,不排除鼻血。”师父说,“目前难辨郑国的证词真假,等血液检验结果出来再说。另外,我觉得可以去做一个现场实验,看看郑国是不是有可能在说谎。” “什么实验?”大队长问。 “现在马上8点了,今天天气和发案那天天气差不多。”师父说,“我们去现场,站在桥上,看油菜花地的旁边蹲着一个光头的话,郑国能不能看见。按理说阴天是很难看见的。” “对。”我觉得师父这招应该管用,“如果根本不可能看得见油菜花地旁边的情况,那么说什么看见光头男子抽烟就肯定是在说谎了。” 8点10分,我们一行人马准时到达了上午发行的作案现场进行现场实验。 晚上的现场和白天似乎有些不一样,但并不是想象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白天仿佛没有动静的厂房原来晚上都在生产,雪亮的灯光从窗户照射出来,把油菜花地照的挺亮。这个实验不用做了,因为我们清楚的可以看到油菜花的错落有致,更别说蹲一个人在哪了。 “看来郑国说的是事实啊。”我说,“那么这个光头就很可疑了。” “现在不仅仅是光头的事情。”师父说,“下午你说的问题值得思考。为什么凶手没有捂压死者的口鼻腔,死者不呼救吗?显而易见中心现场旁边的厂房在这个时间点还是在开展工作的,厂房里面肯定有人,窗户透出来的光线可以找到强奸发生的地方,犯罪分子不害怕惊动厂房里的人?” “我还在想,为什么凶手能够轻松脱掉死者的衣物,又能把衣物穿的那么整齐。”我说,“没有光线肯定是不行的。目前看,这样的光想足够可以完成了。不过,师父说的问题确实值得思考。” “我们可以去厂房里面看看嘛?”师父问。 “没问题。”大队长带着我们绕道厂房正面的大门,走进了厂房。 没有想到看起来破旧的厂房,隔音效果是如此之好,外面并没有发现多大的噪音,可是走进厂房,却发现厂房内的噪音非常巨大,连近在咫尺的人互相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原来这是一家印刷厂,为了不打扰附近居民的休息,内装潢采用了隔音材料。 第43节 “这样看,即便是外面敲锣打鼓,厂房里也听不见一点声音了。”我恍然大悟。 师父说:“这,不是关键。目前看,凶手肯定是熟悉这个厂的情况的人,甚至都有可能是这个厂的职工!” 我点了点头,说:“对,如果不熟悉,肯定不敢在这面墙的外面犯罪。即便在这里犯罪,也应该阻止马小兰呼救。正是因为凶手非常了解厂房的情况,所以才用更多的力气控制马小兰的双手,而不顾她的呼救。” “是的。”师父赞许的点了点头,“肯定是熟悉这个厂的人做的案。去问问,这个厂里有光头吗?” “真找光头?郑国的话靠得住吗?”大队长说。 “既然通过调查肯定了郑国对这一片不熟悉,那么基本可以否定他的作案可能。既然不是他作案,那他就没有必要撒谎。” 师父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们都沉默了,因为我们看见了一个剃着光头,身穿印刷厂工作服的40岁左右男人拎着一个水桶从外面走进了厂房。更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男人卷起了衣服的袖子,右上臂清晰可见两道血红的抓痕。 男人走进厂房,乍一抬头看见一屋子的人,而且有几人身着警服,转头就跑。 我和师父相视一笑,因为我们知道他就是跑的再快,也快不过我们的刑警。 看着刑警将光头押上警车,我和师父一拍即合,悠闲自得的去街边大排档吃了一顿夜宵,打着饱嗝走进了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审讯室。 只是一顿夜宵的功夫,光头就全部招供了。原来发案当天光头和平常一样,8点左右去石河打水回厂房打扫卫生,经过油菜花地的时候,发现一个年轻女孩背着书包正在油菜花地旁边翘首以望。看着年轻女孩窈窕的身姿,光头立即产生了歹念,趁女孩不注意将她拖进油菜花地里靠近自己厂房的墙边实施强奸。马小兰誓死不从,抓破了光头的手臂,光头一时恼怒就掐住了马小兰的脖子,本来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自己用力过猛,待他松手时马小兰已经断了气。发现马小兰已经死亡,光头吓得魂飞魄散,跑到油菜花地边抽了根烟,觉得尸体放在这里,他脱不了干系,于是又重新回到现场,穿好了马小兰的衣服,将其扔进石河,想伪造死者系失足落水死亡。未曾想,24个小时以后,警察就出现在了他的厂房里。 想到马小兰惨死的场景,我又没忍住脾气,上前打了光头两个耳光,同样被侦查员拉了开来:“别打、别打,打伤了会说我们刑讯逼供,不利于案件起诉。” 我愤愤不平的回到了宾馆,但愿这个无辜孝顺的女孩可以安息,她死不瞑目担心着的老父亲可以节哀,可以受到有效的救助。 无声的证词(法医秦明系列2) 作者:法医秦明 编辑推荐 ● 推荐1:顶级人气法医老秦严谨写作,感受超专业超好看的悬疑小说! 被网友封为最萌法医的老秦,曾被中国日报、美国中文网、北京晚报、北京青年周刊、重庆晨报等多家媒体专题报道,仍在一线从事法医工作的老秦,在创作中融合专业细节与精彩想象,文笔更成熟,分分钟高潮迭起,每一案都让人无法入睡! ● 推荐2:名人粉丝掀桌惊叹推荐,网友疯狂追文,新作更加精彩! 更有料更劲爆的《无声的证词》,从网络连载起就受到十几万网友的疯狂追捧,天下霸唱、蜘蛛、雷米、马伯庸、姜振宇、莲蓬、姬十三等名人粉丝更是再度掀桌推荐,赞其“因为专业,所以真实;因为悲悯,所以感动”。 内容简介 法医,与死者朝夕相处的神秘职业,即将剖开震撼人心的亡灵之声! 国内第一原创悬疑品牌“法医秦明”系列,继《尸语者》之后惊艳推出第二部《无声的证词》,根据真实案例改编,所承载的故事,精彩而令人过目不忘。还原16个最重口味的案发现场: 一桩七年前的奸杀悬案,牵连出五个被害的少女,残留的精液中却验不出人类的dna? 即将被拆迁的老楼夜半传来断续哭声,出租房中为何会有巨大的捕兽铁笼? 天价寻找失踪女孩,悬赏转发传遍网络,竟没人看出相片中的女孩已经死了? 春运高峰期,站台人山人海,每十分钟就有一列火车停靠,是谁抛下了装满碎尸的编织袋? 红色雨衣、无脸少女、白骨沼泽……每一案都让你无法入睡! 资深法医老秦亲自操刀,再度挑战最复杂的凶案与最险恶的人性!将人性的阴暗与复杂层层剖开!真实、生猛、劲爆、震撼、专业! 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这首诗是我写在“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之前的开场白。龙年除夕之夜,当我以写侦案日志的心态开始动笔时,我并没有想到《尸语者》可以出版成书,更没有想到这本书还能有幸跻身畅销书的行列。在这里,我要向我所有的读者表示谢意,因为你们,我才完成了我最初的愿望,让更多的人了解了法医的真实生活,也正是有了你们的鼓励和鞭策,我才有了将“法医秦明”这个系列继续写下去的最强大的动力。谢谢你们! 《尸语者》出版之后,我收到了很多读者的邮件,很多人都很好奇,我每天面对那么多尸体,会害怕吗? 还真没有,即使是上学那会儿也没有害怕过。参与侦破了三四百起命案,见证了不计其数的非正常死亡,面对尸体的时候,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更多的是惆怅。干这行,就像是过坎儿,有时候难以承受的不是现场有多血腥多腐臭,而是生命的脆弱和人性的复杂就这么赤裸裸地摊在你的面前——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坎儿要过,只能不断地锻炼强大自己的内心吧。 当然读者的来信也会有让人莞尔而笑的惊喜。有次打开微信,收到一段稚嫩的童声留言,原来是某位读者让他八岁的小女儿亲自催稿来了。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表达了对《尸语者》的喜欢,这特殊的鼓励让我又是开心又是感动,没错,《无声的证词》的进度都是你们催出来的呀(笑)。 当然,也有很多人问过《尸语者》中案件的真实性,虽然我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以真实案例为蓝本”的创作原则,但是还是要重申:“法医秦明”系列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尤其是别把真实生活中的我和书里的法医秦明画上等号哦)。小说的创作肯定不可能照搬现实的案例,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涉及的法医专业知识的真实,是每一个推理逻辑细节的真实,是作为“尸语者”的法医们认真办案的态度与智慧的真实。 为了让“法医秦明”系列更加有料和精彩,我一边抓紧业余时间拜读国内外优秀的悬疑作品,一边也在每次出差办案时,向全省各地的法医前辈拜访求教,收集了不少不同寻常的案例素材,这些来自一线的真实故事,也将会在接下来的“法医秦明”系列作品中一一呈现。当然,作为写作新手,我还是得再补上一句:作家朋友们不要指责没有艺术感和悬疑性,行内朋友们不要指责情节的幼稚,只当是一个小法医的劣作,请宽容地一笑了之。 最后还是忍不住分享一个有趣的段子。有位还在上高中的女孩子在上课时偷看《尸语者》,被老师无情地没收了,过了两天,老师板着脸过来找她,训了一通之后问道:“那个……那本书还有续集吗?”哈哈,你看老秦我也是用业余时间写的书,你们可别在上课上班的时间看书哦——不过现在,你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老师:“法医秦明”系列第二部《无声的证词》,来啦! 2013年2月9日 秦明 第一章 错中之错 大多数人往往被事物的表象蒙骗,只有少数智者能够察觉到深藏的真相。 ——菲德洛斯 1 师父的手指落在了尸体的后背上。手指沿着尸体的脊柱,从后脑滑到了骶骨(骶骨的位置在骨盆的后壁。),尸体后背黏附的水渍在他的指尖滑开,仿佛被辟开了一道分水岭,手指经过的印记清晰可见。 “为什么不打开后背?”随着手指的滑行,师父的眉头也渐渐拧成一团。 作为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总队长,我的师父陈毅然算是公安厅几位老总里脾气最为随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他,最大的爱好之一就是给我们讲冷笑话,总队的小伙子们都喜欢和他打成一片。现在他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的心里默默打起了鼓。 “这个,咳咳。”石培县公安局主检法医桂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接过话茬儿。 “没有问你。”师父把桂法医的话硬生生地挡了回去,“我在问秦明,为什么不打开后背?” 第44节 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父的手指又沿着尸体的脊柱滑动了一下,在几个位置使劲儿摁了摁,说:“我觉得你们可能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听出师父的语气有所缓和,同门师兄弟大宝连忙为我解围:“因为这次我们是初勘现场,时间又比较紧,所以就按通用的术式进行了解剖,没有进行后背解剖。” 我在一旁使劲儿点了点头。 通常来说,法医对尸体进行的是“三腔”检验,也就是解剖颅腔、胸腔和腹腔,只有在特殊的案件中才会打开尸体的后背,对后背和脊髓腔进行解剖。 “不解剖,总要摁压检查吧?”师父不客气地说,“我觉得只要你们认真检查了,就会决定开背检验的。”师父用止血钳指了指刚才他用手指摁压过的地方。 “嗯……这个……主要……”大宝总是在理亏紧张的时候结巴。 我伸手摁压了师父指的地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师父看出了我的茫然,摇了摇头,说:“多学多练吧,还是经验有限啊。打开。” 为了弥补过失,我连忙拿起手术刀,沿着师父手指滑过的痕迹切了下去,刀落皮开,露出黄白色的皮下组织和红色的肌肉。因为紧张,刀口显得歪歪扭扭。 我和大宝站在尸体的两侧,一齐分离了尸体后背的皮肤,后背的整块肌肉顿时一览无余。肌肉的色泽很正常,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和损伤。 我停下了手里的刀,双手撑着解剖台的边缘,暗自窃喜,师父这次的判断似乎有误,刚才气氛那么紧张,不知道一会儿他要怎么自圆其说。 师父瞥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别高兴得太早,继续啊。” 被师父看穿了心思,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赶紧重新拿起手术刀,手忙脚乱地开始逐层分离尸体的背部肌肉。 “呀!”大宝的手忽然不动了。 我探过头去,心里顿时一阵发凉。 一个月前的早晨。 “准备什么时候和铃铛结婚啊?”师父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却不急于进入主题,一边捻着香烟,一边问道。自从我把女朋友铃铛接到省城之后,开朗的铃铛很快就和总队的这帮家伙混了个脸熟。 “师父也开始八卦啦?”我四仰八叉地摊在师父办公室的沙发上,“我才二十八呢,不急不急。” “别搁我这儿没大没小的,”师父说,“你现在是法医科的科长了,首先要做的是提高自身的业务水平,要能服众。你之前的表现是不错,但要时刻警惕,小心阴沟里翻船。” 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师父做做下属的政治思想工作当然是家常便饭,我早就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等你结婚了,又是婚假,又是封山育林,又是生孩子什么的。”师父接着说道,“那时候时间就紧了,利用现在的大好时光,你就多去跑跑现场,别光是跑大案了,小案也要跑。”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一惊,才回过神来。虽然是和平年代,全省各地的命案却也不少,只要发生一起命案,当地的公安机关法医就要向省厅上报情况,如果每起命案师父都让我去跑的话,我岂不是真的要四海为家了?到时候铃铛跑了,我和谁结婚?和谁度婚假?和谁生孩子去? “也不是让你每起案子都去。”师父看我一脸无措的样子,忍不住乐了,“挑一些可能存在难点的案子,比如这个案子我看就不错。” 师父扔给我一张纸,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份公安机关内部的传真电报: 省厅刑警总队: 我市石培县昨夜发生一起案件,石培县居民孙先发在自家门口被人发现身受重伤,经抢救,医治无效,于今日凌晨五点死亡。目前我市支队已派出人员赴石培县同当地侦技人员开展调查工作。 特此报告。 石丹市公安局刑警支队 “这种案件我们也要去?” “案件再小也是一条人命。”师父说,“去吧,搞细一点儿。” 刚从师父办公室门口经过的李大宝又倒退着走了回来,从门口探出个脑袋,问:“那个,师父,去哪儿?我也去行不行?” “你文件归档整完了没?”我说。 大宝一脸无奈:“那个太复杂了,我都弄一个礼拜了,我坐不住啊,我坐的时间长了痔疮会犯的,让我跑跑,跑跑呗!” “大宝来省厅培训,可不是来培训怎么归档文件的。”师父显然是在帮大宝说话,“你俩一起去,还有,让痕检科派个人和你们一起,就叫林涛去吧。” 法医、痕检不分家,命案现场的勘查主要就靠这两大专业。林涛算是我的老搭档了,我们不仅在同一个勘查组,更是同一个学校毕业,同时进的省厅,只要对方没有别的突发事件,每次出勘现场我们总是出双入对,大宝经常笑我们是一对好“基友”,连铃铛有时候也跟着起哄。有了林涛一起出差,我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但心情更好的应该是大宝,他一边准备着勘查箱,一边都快哼起歌来了。我拿起文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还笑,还笑,档案科回头来找我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大宝挠挠头,得意地摆了个剪刀手,笑道:“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到了石培县。车子开过石河边时,我不禁默默地望向窗外。一年过去,又到了油菜花盛开的季节,那个曾经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美景了。(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清明花祭”一案。)已近中午,车子停在县城西北边缘的一个小村落,放眼望去,一座座两层的小楼依次排开,炊烟在小楼之间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嗅觉。 现场小楼的周围拉起了警戒带。这座小楼看上去和其他小楼没什么两样,外围围着一圈围墙,围出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围墙的一角,几名痕检员正蹲在地上观察着什么,我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径直走到石培县公安局的桂法医身旁:“师兄好!” 桂法医正在勘查箱里找着什么,被我吓了一跳:“秦科长,你什么时候到的?挺快啊!” 我笑了笑,直奔重点:“死者是什么人?” “死者是个普通村民,叫孙先发,他老婆死了,儿子在外地打工,现在是一个人住。昨晚他去别人家帮忙料理丧事,到了晚上十点才离开。原先说好今天凌晨三点半再过去一趟帮忙出殡,但是办丧事那家等到四点还没有等到他。两户人家离得很近,走路就只有五分钟的距离。那家人出来找他,才发现孙先发躺在围墙角,当时还有呼吸,但已经失去意识了。” “怎么是凌晨出殡?”我插话。 “是啊,这边的风俗就是天亮前要把逝者送到殡仪馆。”桂法医说,“没想到这个好心去帮忙的孙先发,也遭遇了不幸。” “有抢救的过程吗?” “基本算是没有。”桂法医说,“凌晨四点才发现人受了伤,报案人到处喊人来抢救,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孙先发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医院的病历里记录的是孙先发被送到的时候,对光反射已经不灵敏了,抢救了大约半小时就没了呼吸心跳。” “伤在哪儿?”我问。 “头。”桂法医说,“说是枕部有个挫裂创(挫裂创指的是钝性暴力作用于人体时,骨骼挤压软组织,导致皮肤、软组织撕裂而形成的创口。一般在头部比较多见。),抢救时他的瞳孔也不等大。尸体直接从卫生院拉去殡仪馆了,我准备看完现场再过去。” “那现在案子有头绪了吗?”我问到了最关心的问题。 桂法医瞥了一眼隔壁的院子,邻居家几口人进进出出,正准备在院子里搭桌子吃饭。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动机倒是不难找。孙先发原本帮忙办丧事那家的死者,生前和他就有私情。这个女人的感情生活比较混乱,和不少人都有暧昧。她出了交通事故之后,或许她的某个情人受了刺激,就把火撒到了孙先发的头上。” 第45节 2 “听说死者头部只有一处创口,但人的头皮上没有什么较大的动脉血管,很难形成喷溅状的血迹形态,”我开始发挥法医的特长来推理,“所以,这里的血迹应该是甩溅血,也就是说,凶手用凶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颅,血液黏附在凶器上,随着凶器的甩动,就被甩溅在了墙根处。” 从血迹上看来很难再推理出什么结论了,我转头问身边的侦查员:“第一个发现孙先发的人,有没有说他当时是什么体位?” 侦查员走到墙根处的血泊旁,比画了一下:“当时孙先发的头朝墙,脚朝院子大门,是仰卧着的。” 仰卧?我没有多想,先和林涛一起进屋继续观察。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孙先发生前或许是个非常勤快的男人。堂屋的家具杂物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方桌的正中放着一串钥匙和两包未拆封的香烟。旁边是他的卧室,被子也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 “看来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可以排除是因财杀人了。我估计啊,十有八九真的是情杀。”我看林涛上了二楼,转头对身边的大宝说。 “嗯,钥匙放在桌上,看来死者已经进屋了。”大宝念念有词,“这两包烟应该是办丧事那家给的香烟吧?” “有一点很奇怪,死者已经进屋,但是并没有上床睡觉。”我和大宝走进卫生间,摸了摸挂在墙上的几条毛巾,“毛巾都是干燥的,没有洗漱的迹象。你觉得死者是刚进家门又出去被害的,还是凌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害的?”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笑了一下,说:“笨。凌晨四点死者就被发现倒在地上了,如果他是凌晨出门时遇害的,按照之前约好的出殡时间,他应该是凌晨三点半左右出的门,半个小时的时间,在屋外能形成那么大一片血泊吗?”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毕竟没有伤到大的动脉血管,头部的挫裂创能形成那么大的血泊,至少也应该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结合现场的情况,被子是叠好的,钥匙在堂屋。”我说,死者应该是刚进家门,就又出门了,出门后被别人袭击了后脑。不过有个问题,如果死者要出门,应该是往院子的大门方向走,可是他却往反方向的围墙墙根处走,这“孙先发多大岁数?”我问。 “四十五。”桂法医顿了一顿,接着说,“他那位地下情人才二十多岁。” “嚯,嫩草哪是那么好吃的。”我一边说,一边穿上现场勘查服,朝着痕检员们聚集的墙角走了过去。 “现场的痕迹物证太少了,”林涛早已蹲在那里,一边用静电吸附仪来回探测着,一边对我说,“我们还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地面上最显眼的就是一摊血迹,旁边还有一摊呕吐物。 “呕吐物在这个位置,应该是死者头部受伤后,颅内压增高导致的呕吐,再结合这摊血迹的形状,可以确定这里就是死者倒地的第一现场,也就是说,死者就是在这儿被袭击的。”我边分析边顺着墙根往上寻找痕迹。 这面围墙的墙面没有粉刷,暴露在外的红砖颜色深沉,的确很难发现什么痕迹物证。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放大镜,沿着墙面一寸一寸往上移,一片深红之中,几个异样的斑点忽然跃入了眼帘。我连忙提取了一些可疑的斑迹,滴上几滴联苯胺试剂,滤纸很快被染成了翠蓝色。 “看来这几滴的确是血迹,”我说,“看血迹的形态,应该是喷溅或者是甩溅上去的。” 林涛用钢卷尺测量了一下,有些疑惑:“这几滴喷溅的血迹离地面只有二十厘米,这位置也太低了,难不成死者是趴在地上被别人打的?” 是为什么?他去墙根干什么? “那个,还有,他出门不带钥匙,应该是没关门,”大宝说,“可是报案人坚持说他到的时候,房屋的大门是紧锁的,难道凶手杀了人,还想着帮他关门?” “我们到墙根那儿再看看。”我一边说,一边拎起勘查箱,出了小楼,走进院子里。 院子不小,离墙根五米处,有一间死者自己用砖头砌的小屋,小屋里放着扫把、畚箕等清扫工具。我和大宝相视一笑,原来这个勤快的小老头是来拿工具准备打扫卫生的。 “凶手应该是潜伏在房屋的门口,见孙先发走出房屋,走到墙根附近的时候动的手。”大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至于凶手为什么帮他关房门,就只有凶手知道了。”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小楼的二层。二层有一排铝合金的推拉窗户,靠近院墙的那扇窗户是开着的,林涛正在沿着窗框聚精会神地检查着。我对大宝使了个眼色,笑道:“林涛这小子还真是帅,怪不得那么多姑娘追他。” “追的人多有什么用?”大宝说,“他还不是单身?哪有你幸福啊。” 远在二楼,林涛也听到了大宝的声音,他低头看到我,招呼道:“冬瓜,你看,这个死者还真是没有防范意识。这扇窗户是开着的,如果有人想入室盗窃,只要爬上围墙,就能用手够到开着窗户的窗台,然后就能翻窗入室了。” “你妹啊,”我骂道,“什么冬瓜?大庭广众下你叫我外号干吗?” 大宝在一旁哧哧地笑,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我猜啊,要不是死者自投罗网从屋里出来了,凶手还真说不准会用这种方式入室呢。” “二楼没有可疑痕迹。”林涛透过窗户对楼下院子里的我们说,“看来这个现场又是一点儿物证都没有,就指望你们的尸检工作了。” 午饭后,我和大宝赶到了石培县殡仪馆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那间昏暗的小屋子和一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桂法医早已经在殡仪馆等着我们了,和他在一起的还有石丹市公安局的法医负责人管其金。管法医已经五十多岁了,算是我们的老前辈,这次由他来做记录工作。 我们首先系统地检查了一下孙先发的躯干和四肢,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损伤。 “还别说,保养得真好,”桂法医说,“身上雪白干净的。” “看得出他还是很勤快的一个人,家里就他自己住,都打扫得那么干净。”我说。 “那个,也说不定是他的那位‘嫩草’帮他打扫的。”大宝拿起手术刀,边剃死者的头发边说道。 孙先发的头发被完全剃除干净后,枕部的创伤便一览无余。 “创口两角钝,创口边缘沿皮肤的纹理裂开,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钝性暴力作用于人体,导致皮肤、软组织撕裂,因为是撕裂,而不是被锐器切断,所以挫裂创的创腔内会有相连的组织纤维(未完全断裂的血管、神经和结缔组织),即组织间桥。组织间桥是判断钝器伤的特征之一。)。” 我拿起止血钳,一边探查创口,一边介绍着检查的情况,方便一旁的管法医记录,“创口的底部可触及碎骨片,可以确定是颅骨粉碎性骨折。” 我用酒精仔细擦拭了创口的周围,说:“这是典型的由钝器打击头部造成头皮撕裂而形成的挫裂创。你们看,创口边缘的皮肤有擦伤,这意味着什么?” “致伤工具的表面粗糙,接触面大于创口。”大宝的理论知识很扎实。 “那会是什么工具呢?”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发僵的颈椎,“难不成是粗木棍?” 见我们迟迟不动刀解剖死者头部,一直在旁记录的管法医有些着急了: “这个不重要,我们知道致伤工具的大体类型就行了,快点儿吧,我不像你们年轻人,我这老腰椎可撑不住啊。” 我们三个人都已经上了解剖台,除了管法医还真就没人记录了,于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低下头开始切开死者的头皮。 挫裂创的下方果真对应着一处颅骨的粉碎性骨折,打开颅盖骨后发现,这处粉碎性骨折的骨折线一直从枕部沿着颅底延伸到了额部。 “嚯,这力道可真大,颅骨都碎成这个样子了。”桂法医说。 我皱起眉头,说:“木质工具是形成不了这么严重的骨折的,看来应该是金属质地的工具,而且这个工具的表面还很粗糙,那会是什么呢?” 看到我又开始纠结致伤物的具体类型,管法医在旁边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嘴。管法医在法医系统里干了大半辈子,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也没有立过什么功劳,只要安安稳稳地再这么过两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看得出来,他对我们的推测完全不以为然,虽然我很反感这种糊弄工作的态度,但也不好意思当众驳他的面子,只好继续小心地取下死者的脑组织。 第46节 “咦?那个,额部怎么有脑出血?额部头皮没损伤啊。”大宝抬起胳膊肘推了一下眼镜,又翻过死者的额部头皮确认了一下,“对冲伤(对冲伤指的是头颅在高速运动中突然发生减速,导致着地点的头皮、颅骨、脑组织损伤出血,同时着地点对侧位置的脑组织也因惯性作用和颅骨内壁发生撞击,形成损伤出血,但是相应位置的头皮不会有损伤。)?” “不是吧,”我说,“对冲伤只有在摔跌的时候才会形成。” 我用止血钳剥离了颅底的硬脑膜,露出骨折线,说:“你看,骨折线从枕部延伸到了额部,因为骨折,所以才会在额部形成血肿,这和对冲伤的原理不同。我觉得吧,还是骨折引起出血的可能性大,应该不是对冲伤。” “是啊。”在一旁拿着死者颅盖骨研究的桂法医说,“你看这枕骨上的骨折线有截断现象。” 我们都知道只有多次受力、多次骨折,骨折线才会彼此交错截断。 “这么说,死者头部是被打击了两次以上,不过只有一次形成创口而已。”我说。 3 缝合完毕,我说:“后背要不要看一下?” 话音未落,管法医就提出了抗议:“我看不用了吧?天就要黑了,这里光线又不好,关键是这个案子,我们法医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吧,死亡原因很简单,死亡时间又不用推断,致伤物你们也搞清楚了。案件的矛盾关系又那么明显,你们还怕破不了案?再说了,这个案子又不可能有犯罪分子骑压死者的过程,看后背有什么意义?” 我点点头,颈椎病貌似又犯了,感觉一阵眩晕,便说道:“管老说的也是,任务基本完成了,收工吧。” 回到宾馆,我们总结了一天现场勘查、尸体检验的结果,在晚上九点专案会开始前,抵达了专案组办公室。 “死者孙先发因头部遭受钝性工具的暴力袭击,导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虽然不算是身经百战,但是站在这里的我,也是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师父那般的自信,“现场勘查中发现,死者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应该排除侵财杀人,据我们分析,因仇杀人的可能性很大。死者并不是处于要入睡的状态,应该是刚到家,又出门后遭袭。凶手用的工具应该是金属质地、表面粗糙的钝性工具。我们的技术目前只能提供这么多支持,这个案子因果关系明显,调查出头绪应该不难。” 专案组长点了点头,给主办侦查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介绍调查情况。 “孙先发参加情人刘具叶的丧礼,在丧礼上和村民陈长林发生了口角冲突,这是目前调查到的最突出的矛盾点。”主办侦查员说,“刘具叶今年二十四岁,前天晚上横穿马路时被车辆撞击身亡。她生前的私生活很混乱,据调查,和她有奸情关系的人至少有十七个,从十八岁的小伙儿到六十岁的老头都有。” 整个专案组的人都在摇头。 主办侦查员接着说:“目前我们正在围绕刘具叶生前的关系人进行逐一梳理,以备下一步排查。另一方面,我们也派出一个工作组排查孙先发的其他矛盾因果关系。” “那行。”专案组长说,“除了晚上有任务的,其他人都休息吧,我相信这个案子破案不难。” “等等。”我打断道,“据我分析,凶手应该是尾随被害人到家的,被害人回家的时间也不算晚。所以,我觉得应该加派人手访问附近村民,问问有没有人看见被害人当晚被人跟踪。如果知道了凶手的体貌特征,就可以缩小侦查范围,更容易排查了。” “秦法医言之有理。”专案组长说,“辖区派出所的人今晚别休息了,去事发地点附近蹲守,看看有哪些人晚上路过现场附近,问一问昨晚的这个时候有没有路过此地,有没有看到被害人和那个跟踪他的人。” 专案会散会后,我得意扬扬地回到了宾馆,对躺在旁边床铺上的大宝说: “这个案子看来法医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我估计很有可能会通过路访行人破案,你信不信?” 大宝点了点头,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跟踪尾随,伺机杀人,希望能早一点儿破案吧。” 第二天早晨,我们就回到了省城。 “怎么样,这个案子有没有把握?”师父见我出差一天就回来了,问道。 “没问题,这个案子矛盾关系明显,估计很快会破案。”我拍着胸脯说道。 师父点了点头,没有深问,说:“去年全省各地招录的新法医已经完成新警培训了,但是这一批招录的法医绝大多数不是法医专业毕业的,是临床医学毕业的,必须要经过法医学专业培训。鉴于人数比较多,有四五十人,分头培训难度太大,我们省又有皖南医学院这样老牌的法医专业高等院校,资源不能浪费,所以省厅决定统一组织培训。你是那里毕业的,所以具体的事宜你去办,半个月内完成准备工作,再给学员半个月时间交接工作,六月初开始落实培训工作。” 省厅的工作就是这样,除了日常的鉴定、检案和出勘现场以外,还包括了繁重的行政事务性工作。行政工作虽然看起来枯燥无味,但是想想这些工作可以有效提升全省法医的整体办案水平,我就心安了,工作也就有动力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这一忙,就感觉时光飞逝。半个月来,我打报告、发通知、核对名单、联系学校、制作预算、设计课程、预约教授,忙得不亦乐乎,早已把石培县孙先发的案件抛在了九霄云外。 培训的准备工作超时了,我整整用了二十一天的时间才全部准备妥当。 点击了正式通知的“发布”按钮后,我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长舒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冬瓜,你看你天天忙得面色苍白的,不怕铃铛抛弃你?”林涛恰巧经过我的办公室门口,奚落道。 “才不会。”我说,“谁像你啊,被抛弃了无数次。” “怎么可能?”林涛歪着脖子说,“是我抛弃了别人无数次好不好。” 我用双手搓着脸,说:“好吧,好吧,你帅,你吃香,你御女无数,好了吧?我得休息会儿,太累。”说完,我掏出香烟,扔给林涛一根。 “休息什么?”林涛说,“石培的那个案子,陷入僵局了。” 我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僵局?怎么会?矛盾关系不是很明确吗?” “矛盾关系是明确。”林涛说,“但是十几个关系人全部排除掉了,都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关系点也没有摸上来,所以现在专案组不知所措了,测谎都用上了,还是无果。” “是不是办事不力啊?”我说,“简单案子搞复杂了吧?” “不知道,陈总说过几天等他闲一点儿,他要再带我们下去复核。不在你这儿聊了,事儿挺多,我先忙去了。”林涛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来师父不太放心我们啊。”我对在一旁发呆的大宝说,“不过这是好事,案子不破,总是脸上无光的,我相信师父能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怎么这两天总是无精打采的?”铃铛端着碗,打断了我的沉思。 也许是受到了孙先发案件的刺激,抑或是担心自己在出勘工作中有所遗漏,在得知案件一直没破后的几天,我确实是情绪低落,提不起精神来。 “哦,没事。”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岔开话题,“能不能在家吃饭啊,这天天来这家鸡店喝鸡汤、吃鸡肉,难受不难受?” “什么叫鸡店?”铃铛捂着嘴笑道,“说话真难听。喝鸡汤补脑的,而且你不是天天嚷嚷现在记性不好吗?你看,这是鸡杂,里面就有鸡心,鸡心鸡心,吃了有记性。” “亏你还是学医的。”我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嘟囔道,“当个医生,还搞封建迷信,这有科学道理吗?” 铃铛收起了笑容,说:“你肯定有心事,逗你乐你都不乐,说,是不是和谁有奸情?是不是干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哎哟,姑奶奶。”我不耐烦起来,“谁闲得没事去搞奸情啊,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也和我说说嘛,闷在心里好玩儿吗?” 我见铃铛有些不高兴了,说:“没事,就是上次去石培的那个案子,居然到现在都没破,师父明天要去复核,我有些担心,怕自己有疏忽。” 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释然,铃铛的眼神反倒是迷离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我,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说:“我和你说个秘密呗?” 第47节 铃铛总是和我说“秘密”,但是她的那些秘密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敷衍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往嘴里扒饭,心想,又该是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有一腿,那个谁谁谁瞒着老公买了个lv。 “其实我以前有个堂妹,如果还在的话,该有二十五岁了。”铃铛放下碗筷,慢慢说道。 我也停止了狼吞虎咽,这个爆料有些噱头。 “是我亲叔叔的大女儿,叫林笑笑。”铃铛接着说道,“可惜的是,她在七年前被杀了。” 4 “七年前?”我说,“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不过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家里人一直很忌讳说这件事儿。”铃铛面露难色,“叔叔受了很大的刺激,没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这个案子。” “是你叔叔的仇人干的?”听见案件,我的神经就会不自觉地敏感起来,“不然谁会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下手?” 铃铛慢慢地摇了摇头,一丝悲凉跃上眉梢:“案子到现在都没破。” “没破?”我几乎跳了起来。即便是七年前,各地公安机关对命案侦破工作的重视程度也已经非常高了,一遇命案几乎全警动员。那个时候,命案侦破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地市在全省占大部分。一直崇尚命案必破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居然有这么一起悬案,而且被害人还是铃铛的亲人。 “那是发生在你老家云泰的事儿?” 铃铛点点头,说:“是的,在云泰第十二中学发的案。那时候你还在上大学,所以一定不知道这一起命案积案。” 铃铛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对于公安的俗语也了解了很多。命案积案就是指未破的命案,指警察欠百姓的账。命案不破,势必会在刑警的心里留下心结。 “那……你们猜测过会是谁干的吗?”我问。 “唉,这就是家里人不愿意再提这件事的原因。”铃铛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笑笑她,被奸尸了。” 我暗自咬紧了牙关。 “笑笑的尸体是在学校的公共厕所里发现的。”铃铛接着回忆道,“当时围观的人很多,笑笑就那么……唉,她一直都是个很乖很开朗的小姑娘,小时候我去叔叔家玩儿,看到墙上贴满了笑笑的奖状,真的,连幼儿园的都有。叔叔是最得意这个女儿的,亲眼看到那个景象,他整个人都崩溃了,我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熬过来的,总之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再也没有人敢提到笑笑的名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我低下头,重新拿起碗筷,慢慢地吞咽着米饭。 “当时这案子没有什么线索,警察查了一年多,盘问了很多人,我们都看在眼里。但凶手就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最开始的痛苦和愤怒过去之后,我们也开始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或许不是什么事情只要努力就一定都能做得到的,如果事情没有按照你想的那样收场,那就得慢慢学会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铃铛说到这里,用筷子轻轻戳了戳我,“喏,我说了这么多,你懂我的意思了没?” 我放下筷子,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笑。铃铛的好意我明白,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也让我心里微微一沉。一切真的都能过去吗?笑笑也好,孙先发也好,他们需要的也许只是真相。 第二天一早,师父便带着我、大宝和林涛奔赴石培县。来到孙先发家的小楼前,师父率先下了车,和石培县公安局局长简单寒暄后,他拎起现场勘查箱走进了现场,我给大宝使了个眼色,大宝赶紧跑上前抢过师父手上沉重的箱子。 我和大宝在院子里看着师父进进出出观察现场,侦查员在一旁介绍着现场的情况和尸体的位置。师父突然朝我们招了招手,我和大宝赶紧走了过去。 “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矛盾点吗?”师父问道,“尸体的体位、血迹形态都能解释得过去?” 我想了一想,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说死者是在靠近墙根的位置被凶手从背后打击枕部倒地的。”师父站在我们设想的位置,重建着过程,“那么,死者倒地,要么是头朝院门仰面倒地,要么是头朝墙根俯卧倒地。” 我沉思了一下,听起来确实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死者是头朝墙根,仰面着地。”师父说,“怎么解释?” 我支支吾吾,一时语塞。 “行了,现场就这样。”师父并没有对这个矛盾点进行解释,指着现场堂屋桌子上的两包烟,对身边的侦查员说,“去查一查,办丧事的那家发的是什么烟。” “尸体昨天早上就拖出来解冻了。”桂法医说,“现在可以进行检验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吧。”师父脱下手套,说。 没有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师父选择先检验孙先发的后背。在我和大宝手忙脚乱地把尸体的后背肌肉逐层分离开以后,居然发现尸体的后背真的有损伤。 “师父真神!”大宝惊讶地叹道,“那个,您怎么摁了两下就知道有损伤?” 师父显然还在因为我们第一次工作的疏忽而生气,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说:“七根椎体棘突骨折,深层肌肉大片状出血。我现在想问,这样的损伤通常在什么情况下形成?” 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作用力巨大,作用面积大。”桂法医替我们回答道,“通常在高坠伤中比较多见。” 师父瞪着我,一动不动,就这样足足瞪了两分钟,才厉声说道:“打开颅腔。” 我颤抖着手,沿着原切口,剪开了缝合头皮的缝线。拿开颅盖骨,死者的脑组织咕噜一下从颅腔里翻滚了出来。 师父用脏器刀一层层切开脑组织,说:“说后背没打开,是工作疏忽,但是这个头颅损伤,你们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对冲伤?”我辩解道,“我觉得这个损伤不是对冲伤。虽然他是枕部着力,却在额部形成血肿,我觉得额部的血肿是横跨颅底的骨折形成的。” “你有依据吗?”师父皱起了眉头,“我猜,你的潜意识里认定了这是一起凶杀案件,所以用猜测的态度排除了它是对冲伤的可能。” “不,我们发现死者的头部有骨折截断现象,应该不止一次打击,高坠怎么会有多次受力?”我极力辩护着。 “你说的是这处?”师父指着颅骨上的骨折线说,“凹陷性骨折,会在颅骨受力中心点周围形成同心圆似的骨折线,同时也会以此为中心点,形成放射状的骨折线,放射状的骨折线遇见同心圆似的骨折线,自然会截断。所以,这不是截断现象,而是凹陷性骨折的典型现象。” 我盯着颅骨仔细地观察着,心里还有些不服气。 “别不服气。”师父说,“如果是骨折线形成的血肿,应该在整个脑底沿着骨折线的地方都有血。而死者枕部和额部的两处血肿彼此孤立,并无连接,这是对冲伤的典型特征。而且,骨折形成的血肿,血是黏附在脑组织外的,对冲伤形成的血肿是在脑组织内的。这是因为骨折形成血肿的原因是骨折断段刺伤脑组织,而对冲伤形成血肿的原因是脑组织撞击颅骨形成的内部脑组织挫裂。这个死者额部的血肿,用抹布是擦不掉的,所以血肿是在脑组织内部的,符合对冲伤形成的脑内血肿。”师父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拭他手里脑组织上的血块。 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站在一旁发呆。 师父接着说:“另外,如果死者遭受多次打击,下意识的反应应该是用手护头,这样,他的手上就可能因为凶手的第二次打击而形成抵抗伤,或者手上沾有血迹。可是,死者的手上既没有伤,也没有血。” 这些论点都很有说服力,我暂时没了反驳的依据。 “不可能吧,”桂法医说,“您真的觉得他是从高处坠落摔死的?” 5 第48节 师父点了点头:“依据尸体上的损伤,我有充分的证据确认死者系从高处坠落,背部和枕部着地,导致死亡的。” “我还有个疑问。”我仍在负隅顽抗,“现场死者躺着的位置,离地面二十厘米高的地方发现了死者的血迹,高坠怎么会有喷溅状血迹?” 师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他用止血钳指了指死者颅底的骨折线,说: “颅底骨折,颅内的脑脊液和血会通过颅底的骨折裂缝漏到口鼻腔内,由于死者的意识模糊,所以血液和脑脊液会被死者吸进气管,这样死者会呕吐、呛咳,血迹自然会被死者呛咳到墙壁上。” 我想起了现场血泊旁的呕吐物,看来师父分析得丝毫不差。 师父用刀划开死者的气管,说:“看,不出所料,他的气管里都是些血性泡沫。” 最后一个疑点都被师父解释合理了,我彻底放弃了抵抗,看来死者还真的是摔死的。 “可是,”我说,“半夜三更的,孙先发为什么会从高处摔下来呢?如果是高坠的话,他原始躺倒的位置正上方就应该是他坠落的起点。” 我说完,脱下手套,走到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打开了电脑里的图片: “那么,坠落的起点应该是靠近小楼外墙墙壁的围墙墙头上。他半夜三更爬自己家的墙头做什么?” “那,那个……既然是摔死的……”大宝因为我们的失误而乱了分寸,“是不是赶紧要撤案啊?” “别急,”师父说,“死亡方式是高坠,但不表示这一定是一起意外,下面我们就要搞清楚死者半夜高坠的原因。” “死者从自己情妇的丧礼上喝完酒回家,把香烟和钥匙放在屋内,自己又走出屋外,锁了屋门,爬上墙头,然后跳下来摔死?”我一边回溯时间顺序一边说,“殉情,还是偷窥?” 看到我们都开始深入思考,师父的气才消了一些,他被我的这个假设逗乐了:“你还真有想象力,偷窥都能想得出来,他的邻居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什么好窥的。” 师父的话音刚落,侦查员就走进了解剖室:“报告陈总,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去调查了刘家办丧事当天参加丧礼的部分人员。这些人都反映,刘家没有给每个人发香烟,饭桌上放着的香烟是玉溪。” 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这发什么香烟,和破案,不,现在应该说是对还原事件过程有什么用呢? 师父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拿出一根烟,点上后,深深吸了一口。 我们都整齐地站在师父身边,等他开口指示下一步工作。 突然师父说:“应该是这么回事。” 我们都是一头雾水,我忍不住问:“应该是怎么回事?” “你们之前说死者是进了屋以后,又出门爬墙头,是吗?”师父问。 “是啊,”我说,“他把香烟和钥匙都已经放在堂屋的桌子上了嘛。” 师父笑了笑,说:“桌子上的物品,有可能是死者回到家里放在桌子上的,也有可能是死者下午离开家去参加丧礼的时候,根本就忘记带在身上的。” 被师父一点,我恍然大悟:“哦,对,是啊!” “是?那个,是什么?”大宝还没能反应过来。 我接着说:“如果是死者根本就忘记带钥匙和香烟出门,香烟不要紧,没钥匙,他晚上怎么进家门呢?” “嗯,”桂法医抱着双手,慢慢地补充道,“所以陈总才会让侦查员去调查香烟的问题。目前看来,刘家给参加丧礼的人们提供的是玉溪,而死者家里放着的,是云烟。” 我补充道:“既然死者家里的烟不是下午丧礼上的烟,那么就不能根据香烟、钥匙在屋内而推断死者已经进了家门。这样看来,死者下午出门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忘记带钥匙和香烟了,所以他晚上就进不了自己的家门。” “进不了家门,”师父继续发问,“如果是你们,你们该怎么办?” 我重新坐在解剖室外的办公室里,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翻看着现场照片。 “知道了,”我眼前一亮,“你们看,死者坠落的地方上方是墙头,墙头旁边就是小楼的二楼窗户,别忘了我们第一次现场勘查的时候,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当时林涛还说这样开着窗户很危险。” “是了。”林涛一直在旁边听我们的分析,这时候也开了口,“死者应该是爬墙头想移到窗户旁边,翻窗入室,可是他喝了酒,手脚不稳,就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想赶紧弥补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 “不好办。”师父说,“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推断,更糟糕的是,之前县局已经立案而且通知了死者家属。如果没有充分的事实依据支持,我们就这样去通知家属,那人家一定会说是你们公安破不了案就说死者是自己摔死的,要我,我也不信服。” 我低下了头,知道这是师父在变着法儿数落我。 “行了。”师父看见我自责的表情,又于心不忍,接着说,“现在我们去现场吧,希望能在现场找到有用的证据。” “这事儿不能全怪冬瓜。”林涛也听出了师父责怪我的意思,上前帮我挡了一枪,“我们痕检也有责任。我觉得我们这次是可以找到线索的,因为第一次勘查,我们只勘查了坠落点地面和二楼的窗框,对于死者可能触碰到的墙头、二楼窗台我们并没有仔细看。” “这不能怪你。”师父铁了心让我挑全责,“法医没有搞清楚致伤方式,错误重建现场,你们自然不可能在对的地方寻找痕迹,秦明这次难辞其咎。” 我又低下了头,这次的教训的确够深刻的了。 到了现场,林涛只身爬上了近两米高的墙头,用放大镜在墙头上寻找着痕迹,另几名痕迹检验员在二楼研究窗台。此时此刻,帮不上忙的我只能焦虑地在院子里打转,期待着他们的好消息。 师父的推断又一次接近了事实,很快,林涛和他的弟兄就在墙头和窗台找到了直接证据。 “墙面、墙头的痕迹已经可以证明一切了。”回去之后,经过比对,林涛高兴地向师父汇报道,“虽然过去一个月了,但是现场一直封存得很好,痕迹物证都没有遭到破坏。墙面有明显的蹬擦痕迹,是死者上墙的时候留下的,墙头也有几枚死者的完整足迹,其中一枚右足足迹有变形,有擦挫,应该是滑落的时候留下的。” “窗台上也有死者左手的指纹和掌纹,从方向上来看,是从外到内的,也就是说死者的左手已经搭上了窗台,但是右手没有来得及搭上来。”另一位痕迹检验员说。 “我也有发现。”师父拎着死者的一双鞋子,说,“我仔细看了死者鞋子的边缘,右脚的鞋子边缘有和硬物摩擦形成的损伤。方向是从下到上,这个证据也可以印证死者的脚和墙头有摩擦滑落。” “那么,现在看来,”大宝插话道,“死者应该是左手上了窗台,左脚和右手悬空,右脚突然滑了,导致他仰面下落着地。这样也就解释了死者为什么会是头朝墙根仰面着地的姿势。” 我在一旁默默无语,看着他们一点点重建出现场,还原出事实真相。 有了充分的现场证据,案件很快就撤销了。又睡了一晚上郁闷觉,我起了个大早,到师父办公室主动检讨。 师父的态度和我想象中大相径庭,他温和地问:“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先入为主、工作不细致。” “嗯,总结得很好。”师父说,“你刚去,所有人都说是命案,所以你也认为是命案,但是你忘记了一个法医最先应该搞清楚的,就是死者的死亡方式。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所以你主观臆断地排除了一切意外事件的可能,最要命的是没有细致解剖,遗漏了背部损伤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其实,你当时要是打开死者后背,你的判断一定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49节 “其实,是老管一直在催我快点儿结束,所以我没打开后背。”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不辩解,结果这时候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你是省厅法医,错和对都要你来承担责任,你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影响。幸好这个案子一直没有抓人,如果让别人蒙冤入狱,你的良心又如何得以安宁呢?” 师父说的在理,我默默地点头。 “法医不好干啊。”师父说,“好在你运气好,这次失误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错误判断一起案件,浪费大量警力不说,可能会让清白的人蒙冤,也可能会让犯罪分子逃脱法网,所以说法医的责任真的很大。你要想当好一个法医,就要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认真、细致。不要害怕失误,要有信心继续迎接挑战,因为我们有我们的武器,那就是法医科学。科学是可以战胜一切的。”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相信我,师父,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第二章 双尸谜案 没有人性的怪兽就隐藏在人群当中。 ——斯蒂芬·金 1 天气渐热,也就进入了法医工作的“旺季”。有心理学家研究认为,夏季人们心情烦躁,极易被激怒,所以犯罪也就随之增加。的确,在我们法医的档案记录里,夏季的自杀事件、意外事件和命案发生的频率都比其他季节高得多。所以法医都不喜欢夏天,不仅仅因为活儿多得干不完,更因为炎热的天气带来的腐败加速,那个味道总是让人几天都回不过神来。 “我要是生在冰岛就好了。”大宝翻看着基层公安机关送来的一起高度腐败尸体案件的照片,说道,“没有夏天,没有高度腐败尸体,在冰岛当法医一定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你就知足吧。”我心不在焉地说,“没把你生在非洲,你该谢谢佛祖了。” 一个月来,我总是被同一个噩梦所干扰,无法专心做事。噩梦的场景总是大同小异,尖叫的女孩,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哭泣的老人,围观的人群……自从铃铛将笑笑的故事告诉我之后,这件悬案便成为了一根鱼刺,时不时地鲠在我的喉头。 但案件总是连续不断,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调查这起陈年旧案,或许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坐在电脑前,打开省厅的系统,在被害人一栏中输入“林笑笑”的名字。多亏了强大的协同办案系统,案件资料很快呈现在我的眼前。 那一天发生的故事,和铃铛说的大致相同。 那时候还在住校的中学生林笑笑晚上离开寝室去上厕所,这一去就是两个多小时,寝室熄了灯,她还没有回来。同屋的女孩们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她,后来便报了警。警察找到半夜,在厕所后面的树林里发现了林笑笑的尸体。 档案里当然也有现场的照片。第一张是个全景。现场在一个阴森的小树林里,四周黑乎乎的,隐约只能看到一团红色的影子。下一张近距离的特写照片里,林笑笑的惨状才醒目地出现在面前。她整个人俯卧着,长长的秀发遮盖了她的面容,双手被一条绿色的尼龙绳反捆在背后。她上身的红色睡衣凌乱地散着,下身却是赤裸的。睡裤和内裤都散落在尸体的一侧。林笑笑的双腿叉开,腿下的泥土有明显的蹬擦痕迹,看来这就是她遇害的第一现场。如果铃铛的叔叔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怎么可能不被狠狠刺激呢? 法医的尸体检验报告也附在档案中,报告里写着,发现死者口鼻腔变形,口腔和气管里有泥土杂质,分析死者的面部被凶手摁压在软泥土上,导致机械性窒息。双手捆绑处以及阴道内的损伤生活反应不明显,也就是说,凶手是把林笑笑挟持到案发地点后,将其面部摁压在泥地里,直到她窒息不再挣扎后,恐其未死,所以捆绑双手,然后实施强奸。其实,这个时候林笑笑已经死亡,凶手是在奸尸。 这么看来,案件不难啊,我心里想,简单几张照片和鉴定书,我就基本还原出了凶手的作案过程,为什么林笑笑的案子一直没破呢?我接着往下翻看,直到看到“证据”一栏,我才知道,原来这个案子没有发现足够的证据,没法甄别犯罪嫌疑人。 不对,既然是强奸案件,精斑总是有的吧?为什么没有提取到生物检材呢?看死者的阴道损伤,以擦伤为主,且损伤分布均匀,不像是猥亵,而应该是奸尸啊。为什么找不到证据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尖锐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师父让我到他办公室去。 “正好,我去问问遴选的事。”我关掉林笑笑的案子的窗口,对大宝说道。 这几年,命案现场的出勘主要是师父带着我跑,两个人工作压力巨大,所以我们准备从基层公安机关遴选一名法医,加入我们省厅法医科。最为理想的人选当然是大宝。他在省厅的一年学习期将满,留下他是我们的愿望。但一进门,师父就给我泼了冷水,告诉我遴选考试和面试并不由我们做主。 “凭什么我们用人单位没有自主权?”我不服气地嚷嚷。 “遴选是有正规的组织程序的。”师父皱起眉头,“这样做都是为了公平公正,不然人家政治部凭什么帮你干活?你想要谁就要谁,那还不乱了?” “什么公平公正?”我说,“我就想要李大宝。” “李大宝?”师父龇着牙,笑着说,“你就是想要李昌钰也没用,也得考试。别废话了,让大宝专心备考,你赶紧准备准备去汀棠,昨晚汀棠市区发了命案,一死一伤,性质恶劣,破了案再说别的事。” 看“上访”无果,我也没有继续追问汀棠市案件的始末,低头悻悻地回到办公室,默默地收拾着现场勘查用具。 “没事。”大宝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我努力就是。” 我突然站起身,解下腰间的皮带,抽了一下桌子,说:“别废话,复习,快!” 一路无语,我很快就驾车赶到了汀棠市。已经结束了在省厅学习的汀棠市公安局法医赵永站在高速出口翘首等着我。几个月没见,我下车和他亲热地搭了搭肩。 “一死一伤还要我们法医来吗?”我说,“犯罪过程伤者不都可以亲述吗?不需要现场重建吧?” “是啊。”林涛下了车,捋了捋头发,附和着说道。 “别提了。”赵永说,“死的是那家的老婆,警察到得快,老公当时没死,昨晚抢救了一夜,今早醒了,感觉意识不太清楚,警方还没谈几句话呢,刚才你们还在路上的时候,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惊,这一死一伤的案件变成两人死亡的案件了。 “是啊。”赵永说,“伤者被诊断为心脏破裂,昨晚急诊进行心脏手术,术后病情一直不稳定,今早突然心跳骤停,就死了。” “死者是什么人?”我问。 “死者是老两口儿,都是小学老师,平时为人低调,也没发现有什么仇人。”赵法医说,“凶手是上门捅人的。” “可以排除是侵财吗?”听说两个人都死了,我急于了解案件的基本情况,以便在进行现场勘查之前,做到心中有数。 “不可能是侵财。”赵法医说,“男死者生前和侦查员说,凶手进门就捅人,什么话都不说,而且捅完人就走。” 我默默点头:“动作简单,干净利索,应该是仇杀了。” “怪就怪在这里。”赵法医说,“老两口儿生活很简单,侦查员查了一夜,一点儿矛盾点都没有摸出来。没有任何产生因仇杀人的因素。” “难不成是杀错了人?”我背后凉了一下,“如果是报复错了人,那就不好查了。” “我们先去局里,看看侦查员在男死者抢救后清醒的时候询问他的录像吧。”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汀棠市公安局取证意识强的赞许。 到了市局法医室,赵永拿出了一张光盘,塞进了电脑光驱。很快,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医院icu(重症监护室)的场景。我晃了晃脑袋,总觉得自己是在看电视剧。 icu里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性,白色的被子盖到颈下,被子的一旁伸出各种管子、电线,一旁的监护仪上扑腾扑腾地跳着一个黄点。 男人鼻子里也插着管子,疲惫地半睁着双眼。 床边坐着两名便衣警察,其中一位问:“我们经过医生的允许,向你问几个问题,你觉得可以回答就回答,觉得不适,我们随时终止谈话。” 男人无力地点了点头。 第50节 警察问:“昨天你受伤的经过是怎么样的?” 男人:“十点多,有人敲门,我开了门,进门就捅我。”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 警察:“几个人?你认识不?” 男人:“一个不认识的痞子。” 警察:“知道他为什么捅你吗?” 男人摇了摇头。 警察:“他长什么样?” 男人:“黑衣服,白衣服,平头,其他不记得了。” “个子有多高呢?胖还是瘦?有没有什么特征?到底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男人又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仇家吗?或者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男人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我活了一辈子,从没树过敌人。” 这时,可能是警察注意到了男人面色的异常,突然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并招呼另一名警察去喊医生,十几秒后,几名医生护士冲了进来对男人实施急救,最终医生直起了上身,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开始收拾器械。 我看得头皮发麻,虽然是做法医的,整天面对死亡,但在医院实习期结束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逝去的过程。 我定了定神,问:“他突然死了,不会是询问给问的吧?家属没找警察麻烦吗?” 赵永说:“死者家属情绪比较激烈,强烈要求我们去询问死者,要尽快破案,不然我们不会贸然去问的。而且他们经过了医生的允许才去问的,为了防止意外才架了摄像机,没想到真发生了意外。不,也不能说是意外,后来医生说,他生前有冠心病,加之这次外伤导致心脏破裂,虽经手术,但不可预测的后果很多,随时可能心跳骤停,和询问无关。” 我的心里稍感安慰,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的全是男人说的那简短的几句话。 “从这段视频里只能知道凶手是进门就杀人,杀了就走。”林涛说,“还有就是凶手是个平头。连衣服都说不清楚,信息量太少了。” “我一直在想,”赵法医说,“他那个时候不会是出现幻觉,见到黑白无常了吧?” 2 我承认我的笑点低,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实在不该笑出来,但还是被赵法医一脸严肃却说出这么有想象力的话逗笑了:“那个时候他的神志确实不太清楚,和黑白无常有什么关系?这种情况下说的话,不能全信啊。” 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许剑突然走进了法医室,打断了我们说话:“省厅领导来了啊,看完录像了?那我们一起听听专案组介绍情况吧。” 专案会上,主办侦查员介绍了案情:“男性死者杨风,五十三岁,女性死者曹金玉,四十九岁,是夫妻俩,都在市红旗小学教书,杨风教六年级数学,曹金玉教三年级语文。两人有一儿一女都在省城上班。家里人都为人低调温和,从不和人发生矛盾。经过昨晚和今天上午的调查,没有发现任何情仇矛盾关系。昨晚十点三十分,红旗小学教工楼附近的小店刚准备关门,店主看见杨风从楼道里冲了出来,满身是血,然后倒地不起,就报了案。派出所民警到达的时候,看见杨风奄奄一息,就立即拨打了120。救护车到达后把他送到了医院。另一组民警从小店老板那里得知他是楼内住户,就上到位于二楼的现场,发现房门大开,客厅内侧的卧室门口躺着一个女人,随行的医生经过抢救,没能挽救女人的生命。” 许支队补充说道:“案情就是这样,看似很简单,其实很难,没有任何线索。现场附近两公里内都没有监控,死者家邻居也都称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没有看见过任何陌生人。毕竟这个时候,现场又处于市郊,附近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 我点了点头,说:“不浪费时间了,去看现场吧。” 现场位于汀棠市城郊红旗小学校园后侧的教工楼。这是由三栋并排的四层小楼组成的一个小院子,东西两侧都有门,楼后楼前都有围墙。东侧的门旁有间自建的平房,是一家小超市。楼房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的旧楼,楼道里很黑,即便是白天也是这样。 中心现场位于中间一栋小楼的二楼,为了不妨碍其他住户的出行,楼道没有封锁。派出所派出的民警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守着现场。见我们到来,派出所民警赶紧起身开了房门。 虽然房屋很老,但是内部结构居然比较符合现在的潮流,可见在当时这样的房屋结构一定属于极其另类的。 一进房门,我们就站在了一个比较大的客厅的最西侧。客厅东北侧墙壁靠着一套沙发,客厅的东侧是两间卧室的门。 现场是水泥地面,有很多残破的地方,客厅中央的桌子上堆放着杂物。整体感觉这间房子一点儿也没有书香门第的气息,更像是独居懒汉的巢穴。 房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摊不小的血泊,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也有成片的滴落血迹形成的血泊,两摊血泊之间有密集的滴落状血迹,一大滴一大滴的,没有明显的方向性。 沙发另一侧靠卧室门口,有一大摊血泊,血泊还有拖擦的痕迹。 “那里就是女死者倒地的位置吗?”我指着卧室门口的血泊问。 现场的痕检员点了点头。 林涛看了看地面,说:“现场怎么这么多血脚印?” 痕检员说:“这些我们都仔细辨别过了,全是男死者和参与抢救的民警、医生的足迹,没有发现陌生足迹。” 林涛说:“不可能吧,现场有这么多血,凶手怎么会没有留下足迹?” 我说:“有可能,如果凶手动作简单,捅完两个人就走,血还没来得及在地面堆积,当然不会留下血足迹。” 我沿着血迹绕了现场客厅一周,接着说:“另外,血迹全是滴落状的,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应该是没有伤到大动脉,伤的都是重要脏器。既然没有动脉喷溅血,凶手身上不一定有多少血的。” “手法相当狠辣。”林涛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我招了招手让林涛过来,我们俩一起蹲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说: “你看,这里的滴落血非常密集,但是这里怎么会有滴落血呢?” 林涛看了看大门口处的血泊说:“是啊,这里离大门口有五米多远,死者说凶手是进门就捅了他,那这摊血是谁的呢?” 我摇了摇头,说:“不对,我就说过神志不清楚的时候询问是没有用的嘛,我觉得凶手不是进门就捅人,而是在沙发这边捅人的。” 我和林涛一起沉思了一会儿,我说:“如果是在门口捅了人,为什么死者受伤后又走回沙发旁边,然后才跑出现场呼救呢?这不合情理啊。” 林涛点了点头。 我想了一想,又说:“不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在门口就捅了男的,然后看见女的在卧室门口,就走进去捅女的。这个时候男的受伤了,忍着痛往里面走,应该是想救女的,走到沙发西侧这摊血迹的地方的时候,发现凶手已经捅伤了女的离开了,男的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恢复体力,然后拼尽全力跑出去呼救。” 林涛说:“你说的这种可能完全可以解释血迹形态,但是解释不了痕迹形态。你看,沙发西侧的血泊和大门口的血泊之间有隐约的血足迹,是男死者的足迹,足尖是朝大门口的,也就是说男死者是从沙发西侧往大门口走。我们并没有发现从大门口往沙发走的足迹。”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男死者如果从大门口往里走去救女死者,应该有一定的速度,血迹的滴落不应该是这样基本垂直的滴落形态。这两摊血迹之间的滴落血全是垂直大滴,应该是大量出血,人缓慢移动时滴落的。” 林涛说:“但是你说的那种英雄救妻说也不能完全排除,说不定他就是缓慢地移动到沙发西侧,又缓慢地移动到大门,然后奔跑出去呼救,恰巧又没留下血足迹。毕竟男死者生前自己说了是在大门口被捅的,大门口又有血泊,还是符合的呀。” 第51节 “是的,这个还需要进一步判断。”我说。 “判断这个有意义吗?”林涛说。 我笑了笑,指了指放在沙发上的一个袋子说:“你看了袋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林涛显然是还没有看,立即好奇地掀开袋子口,说:“哇,这个小学老师生活不错啊,喝五粮液。” 我说:“也不一定是待遇好,现在的老师都吃香。独生子女的家长当然希望老师能照顾自己的孩子,给老师送点儿礼物也正常。” 林涛说:“你不会怀疑是凶手给死者送五粮液吧?” 我说:“如果死者是在沙发这里被捅的,那么很有可能是有人来送礼时发生的打斗,如果是在门口被捅的,这两瓶五粮液就和案件无关了。” “我倒是觉得不可能是凶手来送礼。”林涛说,“如果是凶手送礼时发生口角激情杀人的话,男死者生前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提呢?他说的是一个不认识的痞子捅他,他再神志不清,也不会幻想是个痞子捅他吧?至少要说是个家长,或者说是个送礼的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还是继续找找别的线索吧。”我回头对痕检员说,“现场提取的血迹进行dna检验了吗?” 许支队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做了,结果刚出来,我就来向你汇报了。” 我笑了笑,问:“有什么惊喜的发现吗?” 许支队说:“非常遗憾,和我们设想的一样。楼道里一直延伸到小店附近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现场大门口、沙发西侧血泊以及两摊血泊之间的滴落血全是男死者的。沙发东侧两扇卧室门门口的血泊全是女死者的。” 我沉思了一下,说:“你们提取了多少?” “我们把现场有血的地方分了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提取了五份。” “一共就提了二十五份检材?”我摇了摇头,说,“太少了,现场这么多血,只提二十五份不能全部代表了啊。” 许支队说:“秦法医,你不是指望我们能在现场提到犯罪嫌疑人的dna吧?现场这么多血,凶手动作狠辣,现场停留时间很短,即使他受伤了,留下一滴两滴血,在这么多血迹中找到犯罪分子的血,岂不是大海捞针?更何况,凶手有没有受伤我们还不知道呢,这个概率也非常小啊。” 我没再争辩,就现在掌握的情况,的确还无法做出对案件有帮助的推断。 我凭空指责别人现场检材提取少了,许支队当然会不服气。看来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全看下面的尸检了。 3 我脱下手套,和许支队握了下手,又拍了下林涛的肩膀,说:“你们继续在现场加油,我和赵法医去殡仪馆了,先看看尸体再说。” 看过那段录像之后,再看到解剖台上的尸体,我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眼前的这个男人,早上还在温暖的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下午就躺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一切又都发生在眼皮底下,就算是法医也有点儿难以接受。 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们决定先对女死者曹金玉的尸体进行检验。 曹金玉的损伤很简单,凶手一刀贯穿她的睡衣,在她右侧上腹部形成了一个黑洞洞的创口,抬动尸体的时候,腹腔的积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赵永打开死者胸腹腔的同时,我仔细地分离着死者的颈部肌肉。 “损伤很简单。”赵法医说,“单刃刺器,一刀从肋间隙刺入,导致肝脏破裂,腹腔积血……” 赵法医用勺子舀出腹腔的血液,说:“至少一千毫升。肝脏贯穿了,应该是伤到了肝门处的动脉。” 我没有吱声。 赵法医说:“你在看什么?这具尸体好像没有什么功课好做吧?凶手一刀致命。” 我摇了摇头,说:“怕是没那么简单。” 我剥离出死者的胸锁乳突肌(起于胸骨柄前面和锁骨的胸骨端,止于颞骨乳突(耳后突起的骨头)的斜行肌肉。),左右两侧的颈部肌肉中段豁然可见片状出血。我又用止血钳夹起死者的嘴唇,在牙龈和口唇的交界部位,也发现了乌黑的出血区域。 “有捂压口鼻腔和掐扼颈部的动作,但是尸体没有任何窒息的征象。凶手应该对曹金玉有一个控制的过程。”我示意赵法医过来看。 “嗯,”赵法医说,“杨风先受了伤,曹金玉出来呼救,这时候凶手控制了曹金玉也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价值啊。”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的推断还不成熟,便没再说话。 接着我们检验了尸体的颅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俩互相配合着缝合了切口,又默默地把杨风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杨风是从icu直接送来殡仪馆的,全身赤裸,倒是省去了脱衣服的麻烦。 他的胸口有一条缝合的手术疤痕,疤痕的附近还有一些小的缝合的创口。 “这条手术创口没有皮瓣,”我拆开手术缝线,说,“说明这创口是医生留下的,不是原有的创口。他的致命伤不在胸口。” “可他是死于心脏破裂啊。”赵法医说。 我取了探针,依次探查躯干的几处小创口,沿各个方向检测创口的深度。 忽然在某一处,探针陷入了创口深处,我小心地拨动着探针,感觉到探针的顶部碰到了内脏。 “就是这里了。”我指着死者左侧季肋部(通常指肋骨的下方。)的一处创口说,“这一处捅进了胸腔,方向是斜向上的。” 赵法医点了点头,我随即沿着死者胸部的正中线联合切开了他的胸腹腔,露出了红白相间的肋骨和粉红色的腹腔内脏。 “死者季肋部和腋下的这六处创口,应该都是凶手捅的,和手术无关。” 赵法医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创口形态一致,创角一钝一锐,符合单刃刺器形成的创伤特征,创口的长度在三厘米左右,所以凶器的刃宽也是三厘米左右。” “和曹金玉肚子上的创口形态一致,应该是同一种工具形成的。”赵法医说,“不过这也是白说,一个人哪会带两种工具来杀人啊,是不是?呵呵。” “这把刀很快啊。”我没有回答赵法医的话,仔细地分离着每一处损伤,“六处损伤,五处没有进入胸腹腔。” “没进入胸腹腔,还敢说刀快?”赵法医笑着凑过头来看我分离的每一处创口。 “这个凶手其实挺背的。”我说,“你看,这六处创口,五处都是直接顶上了肋骨,刀刃要么就是别在两根肋骨之间,要么就是沿着皮下走,没有进入胸腔。其实起作用的就是这一刀。” 我拿起探针,从刚才发现的季肋部的那处创口伸进去,查看探针的走向,很快探针就通过肋骨进入了胸腔,然后一直延伸到了心包(心脏的外周的一层薄膜,它保护着心脏,使得心脏跳动的时候不会和胸腔摩擦而受伤。)的位置。 第52节 “我说刀快的原因是,”我补充道,“永哥你看,这致命的一刀正好从两根肋骨之间刺入心脏,刀刃的这一面肋骨断了,说明这把刀的锋利程度足以切断肋骨。” “那其他几处刀伤为什么没有刺断肋骨?”赵法医问道。 “你仔细看,”我说,“这几刀的方向不对,没有能够对肋骨施加压力,只有其中一处别在了两根肋骨之间,虽然没有进入胸腔,但肋骨上也留下了削痕。” 赵法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心脏确实破裂了,这样的损伤,即便做手术,也很难救活。唉,刀歪一点儿就没事了。” 我们没有再说话,一起打开了杨风的颅骨和后背,再也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损伤。和曹金玉不同,杨风的颈部和口唇是完好无损的。 我们默默地缝合,默默地把尸体抬上停尸床,默默地把尸体推进冰箱。这件案子的细枝末节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着,却很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脱下解剖服,我和赵法医并排站在盥洗间里,默默地洗着手。 “这个案子,好像法医起不到什么作用啊。”赵法医先开了口,“损伤简单,貌似除了死亡原因、致伤工具,我们没法再确认其他线索了。” “死亡时间都已经明确了。”我冲着手上的泡沫,“需要我们解决的就是犯罪分子刻画的问题,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杀人,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我们能做的基本都做完了。”赵法医关上水龙头,说,“其他的,是不是有些勉强了?这种事,推断对了还好,推断错了,案子破不了的责任可就全推给法医了。” 赵法医说的是实情。 我摇摇头:“一切都是为了破案,我们必须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就算有失误,就算会被批评,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做分析了啊。” “你是省厅领导,”赵法医耸耸肩,“你说错了没事,那你就多说点儿嘛。” 我们洗完了手,坐上勘查车,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赵法医和司机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我的脑海里闹哄哄的,根本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车子引擎启动的刹那,我突然灵光一闪,脑海里的那团迷雾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我定了定神,开口道:“永哥,我觉得通过尸检,我们至少可以分析出四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句话就像是投进水里的一枚炸弹,他们的讨论戛然而止,赵法医猛地转过身来,双眼放光,开口就问:“哪四个问题?” 我笑了笑,法医都是这样,发牢骚归发牢骚,想要破案的迫切心情却不会因为牢骚而改变。 “首先,”我打开手中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说,“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报复。他的初衷不一定是置人于死地。” 赵法医想了想,点头赞同:“没错,死者身上虽然被捅了好几刀,但位置都是在腋下和季肋部,都不是朝着重要的脏器去的。嗯,这一点很重要,对于以后的定罪量刑起关键作用。” “这个作用可能不大,”我笑着说,“上门杀人,杀了两个,估计也是难逃死罪。我是想通过凶手的行为,分析一下他的心态,以便更好地了解我们的嫌疑人。” 赵法医点了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个分析。 我接着说:“第二,我认为凶手是右手持刀,而且他的右手可能受伤了。” 赵法医在省厅学习过一年,对这种判断思路并不陌生,他点了点头,说: “同意。死者的损伤位于左侧腹部和左侧腋下,这就意味着凶手是右手持刀和他正面接触。如果是左手持刀没法形成这样方向的损伤,也不可能是左手持刀从死者背后袭击。” 我补充道:“尸体上的六处损伤,三处顶上了肋骨,两处刺断了肋骨,这说明凶手用的力量很大。刃宽三厘米的小刀一般都没有护手,所以凶手捅人的时候,他的手会随着用力而向前滑动。之前我也说了,这把刀很锋利,紧握小刀的手一旦滑动到了刀刃的部位,就很有可能受伤。” “嗯,”赵法医说,“这个不用解释了,我完全赞同,那么第三点呢?” 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第三点,我认为凶手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或者说,就是死者的学生家长。” “什么?”赵法医一脸惊愕,“这可涉及侦查方向了,有什么证据吗?” 4 “永哥别急,你先听我分析,”我笑了笑,说道,“之前我和林涛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杨风究竟是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开门就在门口遭到了袭击,还是走到沙发附近才遭到了袭击?这一点很重要,但是的确也很难辨别,因为两处都有血泊和滴落状血迹。” “那你是怎么判断的呢?” “从血迹分析来看,杨风应该是在沙发附近受的伤。”我说,“我仔细地观察了血迹的形态,沙发附近的血迹是以一大滴一大滴的滴落血迹为主,血迹周围的毛刺较长,说明滴落的位置离地面比较远,也就是受伤部位比较高。而大门口的滴落血迹则毛刺较短,说明受伤部位比较低。这就正好与人受伤后的移动轨迹相吻合,体力急剧下降之后,人的身体重心也会下移,杨风受伤后往外走,体力不支,很有可能就在门口蹲了一下,积攒体力再跑出门去呼救。” “你这样说,我也想到了一点。”赵法医说,“如果是一开门就被捅了一刀,杨风还站在大门口,应该会叫喊吧?邻居能听不见声音吗?” 我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个最最关键的证据。” 赵法医瞪着眼睛等着我说话,我卖关子似的喝了口水,笑了笑,说:“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男死者身上的损伤有个特别显着的特征。” 赵法医想了想,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我解释道:“你看,杨风的身上有六处损伤,三处在季肋部,三处在腋下。都在左边,每两处创口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这六处创口,你不觉得过于集中了吗?” “明白了!”赵法医豁然开朗似的叫道,“进入现场的大门,就是广阔的客厅。如果凶手这个时候用刀子捅人,那么杨风有足够的空间去躲避,那样就不可能形成密集的创口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补充道,“凶手应该是先刺了杨风的左侧上腹季肋部,杨风反射性地抱头躲闪,才会把左侧的腋下暴露给凶手。这说明死者被捅的时候,根本没有空间去躲避,只能反射性地保护自己。” 赵法医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沙发西侧的大片血迹,就是位于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如果杨风是在这个位置被刺,就没有空间躲避了!” “如果杨风是在客厅里侧的沙发旁边被人刺伤,而客厅的地面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么说明这个凶手是可以和平地进入杨风家里的人,换句话说,是杨风把凶手引入了客厅。”我继续说道,“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把这起案件和沙发上放着的两瓶五粮液联想到一起了。” “你是说,凶手是来送礼的?” “是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一般人不会把这些高档的礼品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杨风是个老师,更不会破坏他自己为人师表的形象。如果他收了家长的礼品,不会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刚收到礼品,还来不及收起来。这样,结合前面的分析,我现在非常怀疑凶手就是来杨风家送礼的学生家长。” “我还有个问题。”赵法医看来已经基本同意了我的观点,“如果是家长,那么杨风应该认识啊,那民警询问的时候,他为什么说凶手是个自己不认识的痞子?” 我沉思了一下,说:“这个确实不太好解释,有可能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老师未必能认全学生的家长,所以凶手可能只是自报家门,说自己是某某的家长,就进入了现场,而杨风确实不认识他;第二,杨风在接受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死了,也没想到自己会死,所以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可能会对这个情节进行隐瞒。” “唉,他这样隐瞒,可就苦了我们公安。”赵法医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那你的第四个推断呢?” “我觉得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我说。 “不止一个人?”赵法医说,“怎么可能!死者说了,是个不认识的痞子,说明就只有一个人啊。而且两名死者身上的刀伤都是一种工具形成的,怎么可能会有两个人?” “死者说一个不认识的痞子,指的只是捅他的人,第二个人未必动了手。”我说,“后来死者还说了‘黑衣服、白衣服’,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是在描述一个人穿着黑衣服,一个人穿着白衣服。” 赵法医皱起了眉头,这个推断很难让人信服。 我接着说:“我的主要依据是曹金玉身上的损伤。除了右侧腹部的一刀以外,她的颈部和口腔黏膜都有损伤,尤其是颈部,两侧的肌肉都有出血。” “嗯,那说明什么呢?” 第53节 “两侧颈部肌肉都出血,口腔黏膜还有出血,我觉得一只手是完成不了的,必须要有两只手才能完成上述的损伤。” “哦,”赵法医这才点了点头,“你是说,凶手如果用手同时掐住曹金玉的颈部、按住她的嘴,那么他就没有第三只手拿刀捅人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赵法医真是一点就通。“我怀疑是在凶手刺伤杨风的时候,曹金玉从床上惊醒,592跑了下来,这个也有依据,曹金玉穿着睡衣,却没有穿鞋,这符合紧急情况下床的表现。曹金玉慌慌忙忙地光着脚下床,跑到卧室门口,看见杨风受伤,就会忍不住叫喊,这个时候另一名凶手就上前捂压她的嘴巴,掐扼她的脖子。一般捂压口部的目的都是防止喊叫嘛。控制住她以后,拿刀的凶手已经刺了杨风六刀,于是过来刺了曹金玉一刀,刺完,两个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你的现场重建,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赵法医说。 “当然,这只是猜测。”我说,“要确定有两个凶手,还需要更确切的依据。” 车子里又陷入了沉寂。司机缓缓地开着车,我和赵法医咀嚼着刚刚讨论的几点分析,努力想要从中找出新的线索。 赵法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可是现场勘查提取了几十处血迹,全是杨风和曹金玉的血,包括楼道里的滴落血迹都提取了好几处,也没有发现第三人的血迹啊。” “我倒是有新的想法。”我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觉得凶手用的,可能是弹簧刀!” “这个有点儿玄乎吧?”赵法医说,“作为法医,我们只能说是刃宽三厘米左右,长十厘米以上的单刃刀具,不能肯定地说是哪一种刀具啊。” “我有依据啊。”我说,“首先,凶手携带的刀具应该是易于隐藏的,对吧?不然杨风就不可能让他进入客厅了。所以凶手敲门的时候,刀应该是藏着的。大夏天的,衣服上的口袋也不多,既然能把那么长的刀藏住,说明刀必须是可以折叠的。不能折叠的刀,放到口袋里,岂不是会伤到自己?” 赵法医点点头。 我接着说:“第二,这把刀从折叠状态变成伸直状态必须要快。杨风的手臂上没有抵抗伤,说明被攻击的时候是出其不意的,凶手掏刀、把刀刃伸直必须要在杨风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完成,一般的折叠水果刀是很难完成的。”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第三,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杨风身上的六处创口,方向都是上锐下钝。也就是说凶手拿刀的时候,刀刃是朝上的,即刀刃是朝虎口部位的,这不符合一般人的拿刀习惯。一般人拿刀,刀刃是朝下的,即刀刃朝四指。如果是弹簧刀,按了按钮,刀刃从刀柄里弹出来,必须是从拇指和四指之间弹出,这样握刀,刀刃就是朝上的。” “有道理!”赵法医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认为是弹簧刀的可能性比较大。刚才我问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别急,我接下来就说这个。”我说,“既然是刀刃朝虎口部位,凶手又有可能受伤,那么他受伤的部位应该就是虎口。虎口位置血管丰富,一旦受伤,必定有较多的出血量,所以凶手的血肯定会遗留在现场。” “可是,现场确实没有找到凶手的血啊。”赵法医说。 “我早就说过,前期提取的血远远不够,因为在现场那么多血迹里发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无异于大海捞针,很难。”我说,“我有个办法。凶手杀完人肯定要逃离现场,现场外,应该会有他的血迹吧。” “是啊。”赵法医说,“外围搜索以搜索物品为主,还真没下大功夫找细小的血迹。” “今天天黑了,条件不好。”我说,“明天一早,我俩就去现场外找血迹。” 吃完饭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我和赵法医信步溜达到公安局,找了台公安内网的电脑打开,想看看协查的情况。如果明天能在现场外找到凶手的血迹,下一步就是将血迹的分析结果录入系统,看看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的案件,如果能顺藤摸瓜发现凶手的身份,那么案件也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林笑笑。她的死会不会也和别的案件有关联? 我进入了串并案件系统,在受害者姓名栏里填上了“林笑笑”三个字,刚刚点下“确定”按钮,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竟然出来了三起其他案件。 “串并了这么多?”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心中充满疑惑。 算上林笑笑被杀案,这四起案件在系统里已经被命名为“云泰案”。直接用地名来命名,可见当初这案子的确不小。案件的串并,一般都有确定性的证据,但“云泰案”的证据并不完整,依据的是作案的手段和侵害对象的共同点。四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正在上中学或大学的女生,施暴的地点也都在公共厕所附近。所有受害者都是俯卧着,双手被捆绑在背后,死于机械性窒息,都有被奸尸的迹象,却找不到精斑。 四起案件中,两起发生在云泰市,一起发生在云泰市所辖的云县,另一起发生在云泰市的邻县龙都县。这个“云泰案”看起来确实不那么简单,发了四起都没有侦破,在命案必破的年代,确实是很少见的。这系列案件究竟是因为什么才陷入了困境? 正在胡思乱想,赵法医走了过来,问我:“今晚的专案会,咱们参加不参加?” 我说:“不参加了,困了,回去睡觉吧,明天有了发现,再和他们一起说。”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赵法医来到了现场外的小院里。 “这个小院子的东西两边都有门,西门门口有个小超市,当时也是超市的老板发现杨风冲出楼道倒在地上的,说明凶手应该不是朝西走的。”这个问题我昨晚已经想得很成熟了,“那么凶手肯定是从院子的东门离开的,我们就沿着他逃离的路线找吧。”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动用了先进的寻找血迹的仪器,不出半个小时,就听见赵法医大喊:“看,找到了!” 5 在凶手离开的路线上,我们找到了七八滴连续的滴落状血迹,非常新鲜,但是离楼房很远。 “为什么血迹这么孤立?”赵法医问。 “我觉得吧,”我说,“可能是凶手离开楼道的时候,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走到这里的时候,捂住伤口的手松开了,所以伤口会继续往下滴血。不要满足,要继续找。” 果然,用同样的办法,我们在杨风家的楼道里发现了几小滴血迹,这几滴血迹在杨风留下的大滴大滴的血迹旁,虽然不起眼,但还是被我们发现了。 “这个也很可疑。”我说,“提取,赶紧做dna。” dna检验很快开始进行,与此同时,我和赵法医仍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可疑的血迹。夏季的烈日很快烤得我们汗如雨下,但我们一刻也没停,一直找到下午时分,才惋惜地发现,的确再没有其他可疑的血迹了。 但是之前找到的这几滴血的dna检验结果一出来,还是让我们彻底兴奋了。 这几滴血不属于任何一位死者,而是属于一个陌生的男性。 “永哥,走!”我眉飞色舞地喊道,“我们马上去专案组!” 在专案会上,我把之前通过现场勘查、尸体检验得出的几点推断逐一阐述,并且说明了理由。我信心满满地说完了全部的依据,并没有迎来想象中雷动的掌声,反而是一片冷场。 专案组成员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彻底被我的推理给绕晕了,似乎有些异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诡异的气氛直到dna室的阮主任冲进了会议室才被打破。 阮主任眉飞色舞地说:“并上了!” 专案组成员的注意力全部被阮主任吸引了过去。伍支队急忙问道:“身份清楚吗?” 这就是法医的悲剧。法医累死累活地干一整天,绞尽脑汁地推断,还不如dna实验室的一次串并。我经常说法医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其他的刑事技术都是看到仪器出什么结果,就下什么鉴定结论。只有法医和痕检两个专业是要凭着经验和主观认识拼了命地推断、推理、猜测。猜对了还好,一旦猜错了,名声可能就此臭了。很多领导在意的是dna结果有没有做出来,而对法医辛辛苦苦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dna检材的过程并不感兴趣。 阮主任很自豪地说:“身份清楚,血是一个叫洪正正的二十二岁男子的。该男子是本地人,长期在外打工,去年因为打架斗殴被处理过,恰巧也取过他的血液样本。” 许支队转头对我说:“秦科长,貌似你的推断错了。” “嗯?”我仍沉浸在那种不公平的情绪当中,被许支队这样一说,更是愤然,“我哪条推断错了?” “你刚才说凶手可能是家长。”许支队眯着眼睛说,“现在看来,凶手才二十二岁,孩子不可能都上六年级了吧?” 第54节 侦查员中传来一阵嬉笑。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依旧稳住情绪,坚持道:“我说过,我认为本案作案人数应该是两人,这个洪正正只是其中一人,另一人不能排除是学生家长。” 许支队呵呵一笑,并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轻声地对侦查员们说:“先去把洪正正抓回来,就什么都搞清楚了。” 我打断了许支队的话:“那,家长不查了?” 许支队说:“查家长的那组人现在终止任务,去抓洪正正。把他抓回来,剩下的事都好办。” 我没有再辩驳,郁闷地和散会的侦查员们一起走出了专案组会议室。 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坐在市局法医室里,反复看着电脑上“云泰案”的照片,照片乱糟糟地塞在脑子里,理不出任何头绪。仅凭这几组照片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破案,更没法去甄别犯罪嫌疑人,可能这也是该系列案件至今没有破获的原因吧。 次日凌晨,宾馆的电话响起,是赵法医打来告知我洪正正已经到案的消息,洪正正右手虎口处确实有伤。现在侦查部门正在对他进行突击审讯。我蒙眬着双眼,“哦”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继续睡觉。 因为忘记定闹铃,一觉醒来居然已经上午十点了,我急忙洗漱完毕跑去了市局法医室。 “你是不是早上给我打电话说洪正正抓到了?”我不敢确定凌晨接到的电话是真事儿还是梦境,于是问了赵法医一句。 赵法医笑着说:“年轻人就是好,睡眠好才是真的好!是啊,抓到了,不过,到现在一个字也不交代。” “不交代就行了吗?”我说,“我们有证据!” 话还没有说完,我的表情就僵硬了。我仔细地想了想,说:“永哥,不对,我们没证据。” “怎么说?”赵法医一脸惊愕,问道,“楼道里和逃离路线上都有他的血啊!” 我摇了摇头说:“所谓的证据,要有排他性,必须能定死是他杀了人,而不是他到过现场附近。” 赵法医说:“你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他到过现场的楼道,但是不能肯定他杀了人,是吗?” “是的,”我沮丧地说,“如果是现场房间内提取到他的血,或者在现场外楼道地面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混合血,都可以确定是他杀了死者。但是只在现场外楼道提取到他一个人的血,就不能确定他杀了人。律师可以说是他到过现场楼道,鼻子流血了。” “那不是强词夺理吗?”赵法医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调查反映洪正正和死者没有任何来往关系,他不可能跑到离他家那么远的现场,还恰巧在现场楼道里流了鼻血!最关键的是,洪正正的右手虎口确实有一处新鲜的刀伤,和我们推断的完全相符,这还能赖得掉吗?” 我耸耸肩膀,说:“律师可以说,洪正正既然和死者没有来往,为什么要杀他呢?” 赵法医愣了半天,问道:“那怎么办?” “现场重建。”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和赵法医回到了中心现场,我们开始模拟凶手和被害人当晚的动作。我让赵法医站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我站在他的对面,模拟拿着刀捅他。 我说:“你看,我用这种姿势拿刀捅你,导致自己的虎口受伤,受伤后我会继续拿刀捅你,这时候我手上流出的血迹应该……” 我在自己虎口处滴了几滴水,然后继续挥动手臂模拟捅人的姿势。手上的水滴因为惯性作用被甩落在地面上。 我指着地上的水滴说:“好了,把水滴周围的血迹都提取一份。我之前说过,凶手虎口受伤,那里血管丰富,肯定有不少出血,这些血没有被提取到,是因为现场的血迹太多了,提取到相对少得多的凶手的血就会很难。但用这种办法,我就不信提不到他的血。” “好办法啊。”赵法医说,“这可比大海捞针准确率高多了!” 我们提取了十六份血迹,急送dna实验室,然后回到专案组静静地等待。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究竟能不能一招制敌呢? 忐忑的心情很快被化解了,因为dna实验室传来消息,真的在这十六份血迹中检测出了洪正正的血。 “好!”许支队拍桌子喊道,“这次不怕他不交代了。我要给dna室记功!” 虽然许支队把功劳给了dna室,但是我和赵法医并不感到委屈,因为我们追求的并不是那些虚名,我们追求的是那种无法抑制的成就感。我默默地回到了宾馆,睡起了大觉,相信明天一早就会传来洪正正认罪的喜讯。 果然,洪正正在铁的证据面前低头认了罪,他承认自己持刀杀害了杨风夫妇,却一直说不清杀人的动机,而且坚持凶手只有他一个人。 许支队不得已又把我请到了专案组会议室商讨解决的办法。 我问:“洪正正当晚穿的是什么衣服?” “黑色t恤。”侦查员说。 “那我们现在就要去找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我信心十足地说,“洪正正说不清楚杀人的动机,我觉得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动机。有动机的人,59贰是他现在正在极力掩护的人。” “看来你判断两人作案的可能性真的很大啊。”许支队对我又恭敬有加了。 “那么下面,我们继续从家长开始查起。”我说。 6 “主要是分两个组。”我说,“第一组,查洪正正和杨风班上的哪名家长有过来往。第二组,找杨风班上的小学生谈话,找那些比较聪明伶俐的孩子谈,注意,谈话的时候要有老师或者家长在场。另外我有个请求,如果第二组同志发现有什么情况的话,及时告诉我,我想参与谈话。” 许支队点头认可了我的安排,两组侦查员迅速开展工作。 我一直认为第一组会很快查出问题,但是事与愿违。经过半天的工作,第一组侦查员反馈的信息并不多。原来洪正正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汀棠了,他在案发当天才刚从外地归来。而且他从来都不用手机,连通话记录都无法查找。 “那就继续查啊!这几十个孩子的家长,有没有谁去过洪正正在外地打工的地点?有没有谁一年前和洪正正有过来往?”许支队在电话里发起了火。 “这需要时间啊。”侦查员在电话那头委屈地说道。 “许支队别急,”我说,“说不准第二组能有什么消息反馈过来呢?” 我的话音刚落,许支队的电话再次响起,第二组真的发现了情况。 当我赶到红旗小学教学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怯怯地靠在母亲的怀抱里,正在和一名女民警谈话。我默默地走过去旁听。 “你说,小青是你的好朋友对吗?”女民警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如果小青被欺负,你是不是应该告诉阿姨呢?” 第55节 女民警温柔地劝说着,小女孩欲言又止,沉思了一下,问道:“那杨老师会不会知道是我说的?” 看来这个小女孩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师已经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了。 女民警说:“阿姨向你保证,今天我们的谈话只有你妈妈、你、我和我身后的这位叔叔知道,好不好?” 我暗暗鄙视了一下这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民警,因为她的这个保证肯定是个谎言。 “漂亮女人的话真是不能信啊。”我心里这样想着,暗自想笑。 可是小女孩看了我一眼后,说:“那也不让这位叔叔知道,行不行?叔叔在这里,我不好意思说。” 我隐隐地觉得我可能猜到了真相,于是知趣地躲到了门外,从光明正大的谈话转为窃听。 “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开始了她的叙述,“前两天,下午自习,小青被杨老师叫去办公室,过了一节课,小青才回来。她坐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不太对劲儿,她全身都在发抖,脸色苍白。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摇头,偷偷地哭。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她拽到教室外我们经常谈心的地方。然后,她就告诉了……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嗯,你别怕,慢慢说。”美女民警说道。 “她趴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才告诉我,其实杨老师已经欺负她很多次了……” “我操,强奸幼女?”每次听见强奸案都会急火攻心的我,在门外握紧拳头暗自骂了一句,“披着老师皮的禽兽!” “欺负是什么意思呢?”女民警还在往下问,我都觉得有点儿尴尬了,大概知道个意思不就得了?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她说,她说,她说是杨老师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抠她下面。” 门口的我,沉默地捏紧了拳头。 女民警干咳了一声,说:“那后来你怎么和她说的?” “我叫她告诉她的爸爸,让她爸爸来打这个坏蛋。”小女孩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你见过她爸爸吗?你怎么知道她爸爸能打得过杨老师?”女民警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一是探一探杨风有没有可能认识小青的父亲,二是打听一下小青父亲的来路和特点。 “没见过,小青妈妈死了,她爸爸好忙,每次家长会都是他爸爸店里的阿姨来的。小青真是可怜。”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道,“不过,小青和我说过,他爸爸以前是武警,打架特别厉害。” 我朝着女民警招了招手,示意她停止谈话。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已经足够,无须再给这个无辜的孩子带来心理负担。 女民警安慰了她几句,转身离开,和我一起赶往市局。 “动机真的查出来了。”许支队非常高兴,“马上把这个吴伍(小青的父亲)请回来问问情况,同时查他和洪正正的关系。” “许支队,我想要张搜查令。”我说,“既然我们都猜到了他可能是凶手之一,他当晚可能穿的是白色t恤,为什么不去找找看他的这件白色t恤上有什么证据呢?” 拿着搜查令的我,边走边听侦查员介绍小青家的情况。小青是单亲家庭,父亲吴伍是武警退役军人,现在自己经营一家小店。小青的母亲在数年前就因车祸身亡,小青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吴伍也把女儿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刑警支队已经做工作让吴伍店里的一名女店员先行一步把小青带离家里,怕她看见自己父亲被抓走的情景。 我看着警察把表情非常从容的吴伍带进了警车,然后和赵法医走进了吴伍家里。搜查工作并不困难,我们很快找到了一件带有几个点状褐色印迹的白色t恤,依照我的经验,这褐色的印迹就是没有洗干净的血迹。 几个小时之后,白色t恤的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正是洪正正和女死者的血迹。 吴伍被带到刑警队后,没有做任何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 原来,七年前,吴伍和他的妻子乘坐大巴回丈母娘家,和他们并排坐着的是一名十几岁离家出走的小男孩。大巴在行驶过程中突然侧翻,车上的乘客大都受了伤,现场乱成一团。吴伍的妻子应该坐在窗边,被碎裂的玻璃割破了颈动脉,当场就去世了。而坐在另一边的小男孩,因为颈部受压严重而窒息昏迷。吴伍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强忍悲痛,用自己在部队里学过的急救术,对小男孩进行心肺复苏,最后终于救醒了这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就是洪正正。 七年后,洪正正返乡闲逛的时候,偶遇吴伍,一眼就认出了他。聊起当年的事情,吴伍不禁老泪纵横。两人也算是经历生死的忘年交了,聊了半天意犹未尽,洪正正便买了酒到吴伍家中畅饮。酒过三巡,小青放学回家,向父亲哭诉了杨风对她进行猥亵的经过。吴伍当时差点儿气晕了过去,洪正正也是义愤填膺,借着酒劲儿,两人决定去讨个说法。吴伍考虑到杨风不认识他,可能会给他吃闭门羹,就带上两瓶五粮液,决定以送礼为借口和诱饵,先进门再说。 到了杨风家,吴伍谎称是小青好朋友的家长,骗杨风带他进了客厅。当吴伍告知杨风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杨风大惊,躲到沙发和墙壁的夹角处。而此时,洪正正早已利刃在手,于是冲上去就捅。 吴伍本是来找杨风讨说法的,如果杨风不认账就打他一顿解解气,没想到洪正正居然上来就动刀。这个同样有着坎坷经历的小伙子,居然用这种办法来报答自己的恩人,殊不知这正害了他的恩人。 吴伍被洪正正动刀的举动惊呆了,而此时杨风的妻子听见动静下床查看,看见杨风满身是血,就尖叫起来。吴伍心里害怕,赶紧冲过去捂她的嘴。此时杨风已经失去抵抗能力,洪正正见吴伍正在和女人搏斗,就跑了过来给了女人一刀,拉着吴伍的衣服两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真的被你说中了。”听完吴伍的交代,赵法医说,“杨风其实很清楚另一人就是小青的父亲。但是他存在侥幸的心理,认为自己能活。他若是能活着,就不能把这种丑事抖出去,不能坏了他全市优秀教师的荣誉。他要误导警察破不了案,即使自己吃个哑巴亏,也总比一辈子背个衣冠禽兽的名声强。但是当他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他一定后悔自己说了谎,所以才会说出什么黑衣服白衣服。那时候他想说出实情,已经力不从心了,他是带着遗憾死去的。” 虽然破了案,但是我的心情仍是无比郁闷,我没有说话。 赵法医接着说:“别郁闷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都迷茫了,到底谁才是好人,谁才是坏人呢?” “黑与白,一纸之隔,一念之差而已。”我转头对许支队说,“就是可怜了那个小青,希望政府能想一个好的办法照顾她,别让她误入歧途,要让她好好地成长,等着她爸爸出狱。还有,要让她知道,她爸爸虽然犯了罪,但并不是坏人。” 第三章 化为灰烬 我们行至桥边,径直跨过,又转身烧毁,烧掉了前行的证据,只留下记忆中的滚滚浓烟以及也许曾经湿润的双眼。 ——汤姆·斯托帕德 1 省厅的法医难免要参加一些行政会议,虽然我知道这些会议很重要,但是开会毕竟没有破案有成就感,所以我对开会实在是缺乏兴趣。当然,除非是去云泰。 自从接触林笑笑的案件之后,“云泰案”就成了我的心结。光是在内网上查阅资料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新的信息可以挖掘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云泰市再找找线索。 于是我就出现在了云泰市公安机关的法医工作会议上。 磕磕巴巴地念完稿子,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开始琢磨着需要去问些什么问题、翻阅些什么材料。虽然我知道仅凭这些就想破获一起多年的悬案是异想天开,但还是暗自憋了一口气。 晚饭后,我借用了师兄黄支队的办公室,让刑警支队内勤搬来了“云泰案”的卷宗,打开串并案系统,埋头在卷宗里开始了研究。 卷宗的确不少,十余本厚厚的资料册堆满了办公桌,我细细地翻着询问笔录、现场勘查笔录、尸检笔录和照片,期待能有所发现。三具尸体的照片清晰地摆在我面前,都是十几岁的女孩,都是夜间独自去公共厕所时遇害的,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甘。凶手的目的很明了,就是奸尸。但案件很蹊跷,没有目击证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根本就无法甄别犯罪嫌疑人。从记录上看,三起案件分别锁定了数十名犯罪嫌疑人,但是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或者不具备作案时间而一一被排除。卷宗里还夹着几页新的排查记录。案件过去不少年,仍有几名民警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开展摸排活动。 卷宗翻完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新的线索,我翻来覆去地看着几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希望能将它们深深印在脑海里,说不定哪天灵光一现就能想到点儿什么。最让我费解的是,三起案件中死者的阴道擦拭物经过精斑预实验都有微弱的阳性反应,dna却无法检测出属于任何人的基因型(基因型又称遗传型,是某一生物个体全部基因组合的总称。它反映生物体的遗传构成,即从双亲获得的全部基因的总和。通过dna检验技术,可以分析个体基因型从而进行同一认定。)。 “下次找个dna检验专家问一问吧,是不是检验过程出现了什么偏差?”我自言自语道。 “十一点多了,还没回去?”黄支队这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第56节 我摇了摇头,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说道:“师兄怎么这么晚还来?” “刚才在参会的公安部二所法医专家的房间和他聊了聊。”黄支队一边拿起一次性纸杯,一边说,“怎么不自己泡点儿茶喝?我今天真是受益匪浅,专家就是专家,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我站起来说:“师兄别泡茶了,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去吃炒面片儿吧。” 黄支队做出一脸惊恐的表情:上次就是去吃炒面片儿,吃出个碎尸案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来,你还去? “你还真迷信。”我笑着说,“如果真的那么邪门儿,那这次吃面片儿的时候也能出个命案。” “祖宗哎,”黄支队扔给我一根烟,“请你吃还不行吗?积点儿口德吧。” 晚上十一点半,云泰的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就连平时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步行街也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和巡逻员经过。步行街的两侧,延伸开几条平行的巷子,此时都已人眠灯灭,路灯的灯罩被晚风吹动,无奈地晃个不停,地面的灯光也随之摇曳,竟然有几分诡异感。 “这几条巷子,白天可是很繁华的,卖什么的都有。”黄支队说,“现在房价飞涨,估计这里的门面都要卖到两万多一平方米了。” 我对房价没什么兴趣,问:“我们来这里干吗?搞得跟查案似的,这里能有吃饭的地方吗?” “乌鸦同志,你就不能不说案子吗?”黄支队指了指前方,说,“前面那条巷子都是吃夜宵的,想吃啥都有。” 果然,走了不到一百米,就到了另一个巷子口,里面果真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烤肉、麻辣小龙虾的香味夹杂着烧烤的烟尘扑鼻而来,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我改变主意了。”我看见火红的龙虾就兴奋,“我们吃龙虾吧。” “真会宰人。”黄支队笑着说,“早知道这样,就带你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下面片儿了。龙虾现在好贵的。” 半个小时的时间,眼前的一盆龙虾就被我和黄支队解剖成了一盆龙虾壳。 我拿起饮料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说:“这一觉绝对会睡得舒服。” 突然,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夜空,我循声望去,看见一辆消防车从巷口呼啸着驶过。 “着火了?”我警觉起来,“我们过去看看吧,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大吉大利。”黄支队说,“你少说两句吧。” 起火现场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一条巷子,我和黄支队快步跑了过去。 这条巷子比较宽敞,路面有十几米宽,前后共有两三百米长,路的两侧都是联排门面,银行、超市、网吧、饭店、五金商行应有尽有,可以看得出白天的繁华。 “看来这些门面的店主晚上都不住这儿啊,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围观。”我见消防车旁边只有十几个人在围观,说道。 巷子正中的一间门面的卷闸门下方往外冒着浓烟,消防官兵忙忙碌碌地一边接起高压水枪,一边给卷闸门降温。突然,卷闸门哗的一声掉落下来,原来屋内已经是一片火海。见到了屋内的情况,消防指挥官开始提高声调,指挥战士迅速灭火,围观人数也慢慢多了起来。 “婉婷超市,”黄支队笑着说,“听起来是个年轻女孩开的。” “我觉得现场有点儿奇怪啊。”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卷闸门是没有完全闭合的,之所以有人能够发现这里起火,是因为有浓烟从卷闸门下面冒出来。” “我们来得晚了。”现场温度很高,黄支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说不定是消防队把门给撬开的。” “可是卷闸门没有被撬的痕迹。”我一边说,一边想走近一些看看已经摊在地上的卷闸门,可是被消防队员伸手挡开了。 “这么晚了,卷闸门没道理还开着。”黄支队说。 “是不是进了小偷,偷了东西以后点燃了现场?”我说。 “什么小偷那么狠?没有必要吧。”黄支队说。 消防队忙了半个多小时,大火终于被扑灭,好在报警早,火势并没有波及附近的店面。一名消防队员走进现场进行探查,没想到他走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大喊道:“队长!里面有死人!” 本来有些困意的我顿时清醒了,我转头看向黄支队,黄支队也正转头看我,说:“不会吧,真邪门儿了!” 站在消防车旁边的一名中尉已经拿了电话出来请求刑警部门支援。黄支队出示了警官证,说:“我们是刑警支队的,我要进去看看现场。”一旁维持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也过来说:“是的,他是我们的领导。” “不行,先要排除险情,其他人才能进去。”中尉说,“可以把尸体先抬出来。” 我探头看了看,超市里面已是一片狼藉,被高压水枪冲射得东倒西歪的货架、满地烧焦的货物,还有地面上一摊一摊的积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 “这个现场怕是很难有发现了,破坏得太严重了。” “好吧,”黄支队对中尉说,“那麻烦你们拍下照片,记清楚尸体躺着的位置。” 不一会儿,四名战士用帆布抬出来一具黑乎乎的尸体。黄支队不忙着检验尸体,和其他赶来的刑警开始询问报案人和消防战士。 “我在网吧上网上到十二点,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家超市的卷闸门没关好,从门下方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隐约的火光和冒出来的烟,所以报了警。” 报案人是一名老实巴交的学生模样的人。 “那就很可疑了。”我看着眼前这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歪头对黄支队说,“门是真的没有完全关上。” “会不会是因为天气太热?你看这店面没有窗户,要是关上了门,就会很闷热啊。”黄支队站在超市门口往里看去,指着店面的内墙说道。 “这间超市朝南,一共有三间店面,但是有两个卷闸门是一直闭锁的,只有西侧的这个卷闸门用来作为出入口。整间店面里放的都是整齐排列的货架,收银台在西侧,最东侧是店主自己临时居住的空间,用布帘做的隔断,现在布帘已经完全被烧毁了,只有上方悬挂的轨道处还能看到一些残片。里面有个衣柜,已经被水枪给冲倒了。还有一张靠着墙的床。家具烧毁得都很严重。尸体仰面躺在床旁,和床边垂直,头靠近床,脚远离床。” “起火点和起火时间可以判断一下吗?”黄支队问中尉。 “起火点在临时居住空间的南侧,空调插头部位附近。”中尉说,“我们觉得可能是空调插头短路起火,所以使用了高压点射的方式灭火。时间嘛,如果没有化学助燃物,我们分析是在报案前半小时起火,才能在发现的时候形成那么大的火势。” 我从脱落卷闸门的位置走进了现场,看了看挂在墙壁东面上的空调,转头对黄支队说:“可以排除店主因为热故意不关门的可能,你看虽然空调的线都被烧毁了,但是它的挡风板是开启状的,说明起火的时候空调是开着的,那就没有必要虚掩卷闸门。” 黄支队点头赞许我的观点:“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看像是一起谋杀。” 2 “就凭关没关门判断谋杀是不是武断了些?”黄支队说,“如果是门锁没有锁好,也可能会造成没有完全闭合的假象。” 我说:“我是觉得尸体躺着的位置不对。如果是死者发现起火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无力逃脱的话,那么她从床上坠落的姿势应该是和床边平行,不应该是和床边垂直。” 第57节 我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来,一股尸体被烧熟的味道迅速涌进了我的鼻孔,我揉了揉鼻子,说:“另外,这个超市给人的感觉是很狭长、很深,如果是最东侧床边起火蔓延到超市最西头的话,东边应该比西边烧得更严重。但是我感觉整个超市烧得都很严重。” “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有多个起火点?”黄支队说,“封闭现场,明天白天我让支队理化科的同志来采样,那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助燃物,有几个起火点了。” “还要等到明天吗?”我说。 “如果根据消防队的推测,是电起火,那就是意外,我们现在没有依据证明这是刑事案件,所以没有权利强行解剖尸体,要等她出差在外的老公赶回来。”黄支队说。 “死者是什么人?调查死者的邻居了吗?”刚才我在粗略地看现场,所以没有听见调查得来的死者基本情况。 “死者俞婉婷,女,三十岁,个体商户老板。丈夫是骅庭保险公司业务员,叫刘伟,二十八岁。俞婉婷十多岁时父母双亡,本地没有亲戚,她和刘伟结婚四年,在我市贵苑新村有一套房子,但他们没有孩子。”负责外围调查的民警介绍道,“刚才我们用电话和刘伟联系,他说一般情况下俞婉婷不在超市里住,但是如果他出差的话,俞婉婷就会在超市里住。今天上午刘伟去上海出差,所以俞婉婷才会住在超市里。超市的空调插座已经坏了好几次,刘伟本人怀疑是插座短路引发的大火。刘伟正在往回赶,估计明早能够到达云泰。” 黄支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现场封存了,尸表检验等明天刘伟赶回来再进行,外围调查我会安排他们连夜开展的。” “可是破命案哪有等天亮的?”我知道自己一着急,睡觉也睡不好。 “我们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命案。”黄支队说,“她又没有其他亲属,还是等刘伟回来再说吧。养足精神才能干得好活。” 急也没有用,确实太累太饱了。躺在宾馆床上的我,脑子里翻动着现场画面,翻着翻着就睡着了。直到早晨七点,黄支队的电话把我喊醒:“起床吧,吃点儿东西,我们去殡仪馆。”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刘伟已经在解剖室的门口等着了。一眼看去,他又瘦又高,皮肤白皙,眉眼棱角分明,有点儿明星的感觉。我多看了一眼,瞥见他右臂外侧有两条浅浅的痕迹,用法医的眼光看,应该是抓伤。 “可以描述一下你妻子的长相吗?”我突然问道。 一时间没预料到这个问题,刘伟显得有些紧张:“哦……她,她挺漂亮的,就是那种长头发、大眼睛、高鼻梁……” “有照片吗?”黄支队知道我的意思是要先确定死者就是俞婉婷。 “哦,对,有的有的。”刘伟拿出了钱包,里面有一张俞婉婷的大头照。 照片中的女子确实是一个美少妇,黑色长发,齐眉刘海,唇红齿白,美丽而不失优雅。我注意到照片中的女子戴了对非常精致的钻石耳环,又转头看了看解剖床上的尸体,耳朵上并没有耳环。我摇了摇头,暗自感叹,一个美女就这样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 “我们需要到你家找一些俞婉婷的日常用品,提取dna和尸体的dna进行比对。”我说,“毕竟烧得面目全非,耳环又不相符,我们首先是要确证死者身份。” “是她,就是她,烧成这样我也认得的。”刘伟带着哭腔说道。不知为什么,在我看来,他哭得似乎有点儿假。 “那也需要科学的鉴证。”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装备,开始尸表检验。 黄支队安排刑警拿了刘伟家的钥匙去取俞婉婷的dna。 我已经做好了这是一起谋杀案的心理准备,所以看到一些不符合烧死的征象时,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我一边检查一边说:“尸体全身重度炭化,全身呈斗拳状(人体遇到热反应后,肌肉组织收缩,导致肢体挛缩,尸体会形成看似拳击的姿势,故称为斗拳状。),衣物、头发烧毁,睑球结合膜可见点状出血,鼻腔内经纱布擦拭未见灰烬。额部可见多处弧形创口,暂时无法判断是否为生前损伤。” 我用力掰开已经形成尸僵的下颌关节,用光源照射死者的口腔:“口腔内壁未见明显灰尘黏附,舌下未见明显灰尘黏附。双手烧毁,见不到指甲。” 黄支队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他知道我的意思。夏天时候人们穿着较少,身体裸露部位多,如果死者和凶手发生打斗,死者又留有指甲,就很容易抓伤凶手,也有可能留下能证明凶手是谁的证据。 “目前看,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我对坐在解剖室门外地上的刘伟说道,“我们现在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不行!不行!”刘伟突然从地上弹射了起来,大声喊道,“婉婷生前最爱漂亮,我不允许你们在她身上动刀!谁也不准动她!” 刘伟的过度反应吓了我一跳,我压着怒火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件,为了她沉冤得雪,我们必须进行解剖。我给你承诺,解剖完我们会缝合得很整齐。” “你们这是要抢尸体吗?”刘伟说,“网上说你们警察经常抢尸体,原来是真的,她是我的,我不许你们对她动刀!”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我们怀疑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且死者死因不明,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黄支队说,“希望你配合。” 刘伟一直在哭喊,黄支队示意身边的警察把他拉到了门外,刘伟还在喊着:“不准动她!你们都是土匪,警察都是土匪!” 我和黄支队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个刘伟十分可疑。黄支队示意手下的高法医穿上解剖服和我一起开始解剖工作,同时嘱咐身边的刑警看好刘伟。 死者的皮肤及皮下组织都已经炭化,解剖刀切上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咯咯声。逐层分离完尸体的颈部皮肤和肌肉,真相基本就露出了水面。死者颈部两侧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痕迹,舌骨、甲状软骨都有严重的骨折、出血迹象。 “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损伤也很严重,虽然看不到颈部皮肤损伤情况,”我说,“但是同样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用双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死亡。” “双手掐住了脖子,没有办法约束死者双手,那么凶手很有可能会被抓伤。”黄支队在一旁补充道。 “就是头部的损伤非常奇怪。”我切开死者的头皮,前后翻开。头皮已经被烧焦,用力稍大都会破损。头皮的额部有七八处弧形的小创口,对应的皮下有连接成大片状的皮下出血。颅骨的骨膜没有伤及,更没有颅骨骨折或者颅内损伤。 “这些小伤口都非常轻微,不是致死的原因。”我说,“但是生活反应非常明显,说明是在掐死之前形成的。” “弧是朝上的,圆弧在下,两角朝上弯,弧度还不小,如果是圆形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工具就应该是直径五厘米左右的圆形。这会是什么工具呢?”黄支队说,“头皮下出血这么多,创口里有组织间桥,肯定是钝器形成的。” “我担心的不是工具。”我说,“创口这么密集,应该是死者处于一个固定位置形成的。那么就有两个问题出现了,第一,凶手既然要杀死她,为什么还要在她头上砸出这么多小伤;第二,死者为什么会在没有死的时候不动弹,保持固定位置让凶手砸。” “凶手可能是心理有问题。”黄支队说,“死者也有可能是在中毒、昏迷的情况下被打击头部的。” “颅脑没有损伤,如果是昏迷,只有可能是用药物了。”我说,“取心血做毒物化验吧。” “调查清楚死者是什么时候吃的晚饭了吗?”我一边用手术刀切开尸体的胃、十二指肠和小肠,一边说,“烧死的尸体没法用温度来判断死亡时间,想准确判断,只有看胃肠内容物的消化、迁移情况了。” “这个没问题,”黄支队说,“经调查,死者下午六点去巷子口的小吃店吃了晚饭。” “根据消化情况,”我用手术刀拨弄着那些黄油油的胃内容,抬肘蹭了蹭鼻子说,“胃内还有不少食糜状物质,我判断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五小时内死亡的。” “消防队说十一点半起火的。”黄支队说,“你判断十一点之前死亡,这就有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差。那么,凶手杀害了死者后,半小时才点火,他在做些什么呢?” “你们看,这是什么?”在一旁观察死者头面部的高法医突然一句话把我和黄支队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3 我和黄支队凑过头去看,原来高法医在死者的鼻孔里夹出了一根蓝色的纤维。 黄支队接过纤维,放在解剖室的显微镜下观察:“这是防水布的纤维,很多衣服都是用这样的材料制成的。” “看来,这样的纤维还不少啊。”我仔细用刀片刮着死者脸上的烟灰炭末,果真在刮下来的漆黑的物质中,发现了一些蓝色的防水布片,最大的一块儿约有几个平方毫米。 高法医还在死者耳部附近用止血钳钳下来一块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白色布片,布片的边缘也可以看到蓝色的纤维,布片上面印着m开头的一排英文,字迹无法辨认。 我接着说:“可以断定,现场燃烧的时候,有一件蓝色的衣服覆盖在死者的面部。这个白色的布片是衣服的商标。” 第58节 “这能说明什么呢?”高法医问道。 “心理学家有过一项研究,”我说,“如果一个人杀死了自己比较尊重、敬畏的人,会害怕看见死者的脸。有些人会用一些物体遮盖住死者的脸,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你是说,熟人作案?”黄支队说完,转头看向窗外蹲在地上的刘伟。 “调查情况显示,俞婉婷为人吝啬,没有什么非常要好的朋友,没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侦查员在一旁说,“如果判断是熟人作案,那么她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可是刘伟说他昨天上午就出差去了上海。”高法医说。 “他可以故意这样说,伪造不在场证据。”黄支队说,“我还看见了他手臂上有抓伤。” 我点了点头,低声说:“我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分析死者可能抓伤了凶手,只是因为死者的指甲被烧毁,所以不能确证。我想,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是啊,”黄支队说,“刚才他还那么激烈地阻碍尸体解剖。” 我脱下解剖服,走到刘伟旁边,说:“你下了火车就直接赶到这里来了对吧?麻烦你把返程火车票给我看看。” 刘伟一脸惊恐:“啊?什么?哦,火车票,火车票我……我,火车票出站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收了。” “那去上海的火车票呢?”我问。 “也……也被收了。” “原来你们出公差,差旅费报销是不需要票据的?”我盯着刘伟,看着他闪烁的眼神,逼问道,“还是出公差要私人出费用?” 刘伟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黄支队说:“如果这样,那就对不起了,麻烦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两名侦查员架着垂头丧气的刘伟乘车离开了。 “这起案件,不会就因为死者脸上的那个布片破获了吧?”我说,“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哎哟,祖宗,”黄支队说,“简单点儿不好吗?你可别乌鸦嘴了。” 我低头笑了笑,说:“还有好多检验没有出结果,用这个时间,我们去现场看看吧。这么久了,现场险情也应该都排除了,可以进去看了。” 现场依然一片狼藉。除了没法燃烧的物品以外,其他的家具、货物基本都已燃烧殆尽。超市东面隔开的临时居住区域里也是如此,一个大衣柜被高压水枪冲倒在地上,一个光秃秃的床板横在那里,都被熏得漆黑。 我和黄支队简单巡视了超市,超市地面尽是积水,我们穿着胶鞋从东倒西歪的货架上跨来跨去,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估计有用的线索没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也被高压水枪冲得干干净净了。 我走到床旁,戴上手套掀起了床板。突然,我看见床板的侧面和下面有一些点状的颜色加深区,和附着的烟灰炭末颜色并不一样。我打开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对这些区域进行血液预实验,得出的结果是阳性。 “师兄你看,”我说,“床板侧面和床板底侧都有血,这样看,应该是喷溅状血迹。” 黄支队走过来拿出放大镜看了看床板的血迹,说:“嗯,从形态上看,可以确定是喷溅状血迹,方向是从外侧向内侧。” 我说:“尸体是头朝床躺在地上的,头部又有创口,那么形成创口的时候,血迹确实是沿这个方向喷溅的。” 黄支队说:“知道你的意思,尸体躺的位置就是杀人的原始现场。” 我点了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既然这里是杀人的现场,死者又没有约束伤,说明凶手是可以和平地从最西侧的入口进超市,再走到最东头的床边。” “大半夜的,”我说,“一个单身美少妇会让什么人进到自己的超市里呢?她一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吗?” “除非是熟人,”黄支队说,“开始通过死者面部的布片推断熟人作案我还有些忐忑,现在通过现场情况,基本可以肯定就是熟人作案了。看来抓她老公没抓错。” 我站在现场闭着眼,试图把现场的情况再还原一遍,可是总觉得损伤问题有些不能解释。于是我摇了摇头,说:“先回去吧,一边等检验结果,一边去看看对刘伟的审讯。” 我们在视频观察室看着审讯室内的刘伟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招了没?”黄支队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反复强调他没有杀人,但是对于昨晚的行踪,他只字不提。” “去火车站调一下监控,看他到底有没有去上海。”黄支队说。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火车站那么多人,有些难度啊。” “不用,”我说,“去查一下宾馆开房登记,我突然觉得他不像是凶手,他之所以不提昨晚的行踪,可能有其他原因。” 黄支队惊愕地看着我,愣了一会儿,转头对侦查员说:“去办吧。” 黄支队看着侦查员离开观察室,对我说:“你这样说是不是武断了些?如果因为你的直觉改变了侦查思路,可不是小事。” 我摇了摇头,说:“不仅是直觉,我觉得死者的损伤有些奇怪。” “你是说她额头上那些密集的小创口?” “是的,”我说,“如果不是用药致晕死者,在死者清醒状态下同时形成额部创口和颈部损伤,除非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做的。如果是刘伟想杀她,不需要找个帮手那么麻烦。” “时间不早了,”黄支队说,“各项检验和调查的结果夜里才能出来,你先休息吧。” 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场的情景在脑海中一幕幕呈现。突然,被水枪冲倒的大衣柜的样子闪入我的脑海里。 “不对啊,衣服、被褥怎么会在大衣柜下?”我自言自语道。我仿佛想起白天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大衣柜的下方好像压着衣服和被褥。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地方,可是不对头的地方在哪儿呢?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因为有心事,所以我起了个大早。专案组会议室正在汇报昨天一天的工作情况。 “经比对俞婉婷平时所用牙刷上的dna和死者的dna吻合,确证死者系俞婉婷。经过对俞婉婷的心血进行毒物化验,可以排除俞婉婷生前有中毒致死或致晕的可能。通过对现场多处多点位提取的灰烬进行理化检验,可以判断现场有多处起火点,但是没有助燃溶剂。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后,在超市里多处可以燃烧的货物上点火,导致大火。”云泰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所长汇报道。 “可是再多处点火,也不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啊。”我说,“我们法医判断,死者死后至少半小时以上,现场才点火。” “凶手在做什么呢?”黄支队说。 第59节 “另外,”我说,“如果排除了死者有中毒致晕的可能,通过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损伤也不至于致晕。那么,死者为什么会在清醒状态下,保持一个固定不动的姿势,让凶手来敲击她的头部?还有,凶手是如何一边掐压死者的脖子,一边用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 “骑在她身上,一边掐脖子,一边打。”有侦查员说。 “不可能。”我说,“我们知道,手指接触颈部,只会留下小片状出血,手掌接触,才会留下大片状出血。经法医检验,死者颈部两侧的肌肉都可见大片状出血,说明是有两个手掌同时掐住死者的颈部两侧,压闭气管和颈动静脉,导致窒息死亡。这个时候,凶手没有其他多余的手去打击死者头部。”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同时形成两种损伤呢?” “因为两种损伤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额头部的损伤也只有死者颈部被压住,头部位置相对固定的时候,才能形成。”我说。 这时候,负责对刘伟进行外围调查的民警推门进来,说:“刘伟的嫌疑排除了。” 4 “查到什么了?”黄支队早有心理准备。 “刘伟案发当天确实没有离开云泰。”侦查员说,“经过对入住登记的查询,我们发现刘伟当天上午在一家宾馆里开了一间房。我们调取了该宾馆的视频监控,刘伟是上午十点开房入住,第二天早上七点离开的。” “也就是说案发时候他并没有离开房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直接去殡仪馆的,是吗?”我问。 “是的,”侦查员说,“确定他没有作案时间。” “看来我们抓错人了。”黄支队说。 “没有抓错人。”侦查员喜上眉梢地说,“和刘伟一同入住的还有一名女子,通过面部比对,确定是一名外号是莹姐的女子,这个莹姐涉嫌一起团伙贩毒案。目前可以肯定刘伟和这桩贩毒案有关系,我们已经通过刘伟获取了莹姐的线索,现在派人去抓了。” “可是刘伟手臂有抓伤啊。”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侦查员说,“刘伟和这个莹姐有一腿,抓伤是在亲热的时候被莹姐抓的。” “看来这个刘伟是真的不想我们对他老婆动刀,他还是真的爱他老婆的。也怪不得他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只字不提,一是犯法,二是对不起他老婆。”黄支队说,“也好,顺带破了一起贩毒案件。不过,这桩命案,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 我喝了口水,说:“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了案发现场,我仿佛比上次勘查有了更多的信心。想起在宾馆思考的问题,我径直走到了大衣柜的旁边。我没有记错,大衣柜的下方确实压着一些衣物和被褥。 我叫来两个侦查员,合力把大衣柜扶起,大衣柜下方散乱地堆着一些衣物和被褥,露出大衣柜压痕以外的部分都被完全烧毁了。我拉开大衣柜的门,两扇门是靠强力吸铁石关合的,门没有上锁。 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大衣,没有被大火烧毁。我戴上手套,伸手去检查大衣的口袋和大衣柜里的其他杂物。检查中,我发现了一个相框,拿出来看,里面是一张俞婉婷和刘伟在冰天雪地中的合影。照片上的俞婉婷身穿一件蓝色的羽绒服,蜷缩在刘伟的怀抱中,笑容灿烂。 “把这张图片技术处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看清衣服的牌子。”我把照片递给身边的黄支队。 大衣柜的旁边,放着一个不锈钢的茶杯,已经被烧得变了形。我走过去拿了起来,茶杯挺重的,底座是圆形的棱边。我用联苯胺测试了一下底座,出现了潜血反应(现场黏附的血迹量极少,肉眼无法观察得到,但通过鲁米诺、四甲基联苯胺等化学药剂可以显现出来极微量的血迹形态,称之为潜血反应。)。 “这个茶杯底座直径五厘米,呈圆形棱边突起,和死者额部的细小创口刚好吻合。茶杯底座又有潜血反应,说明这个茶杯很可能就是凶器。” 我说。 “可惜茶杯已经被烧,黏附大量灰烬,已经没希望从这上面提取到指纹了。”黄支队说。 “或许它对我们的下一步推理分析有一点儿用处。”我胸有成竹地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不锈钢茶杯。 我绕过正在用筛子清理现场灰烬的痕迹检验民警,走到了超市的收银台前。收银台是玻璃制造的,已经被完全烧毁,柜台里放着的杂物都已无法辨认。我捡起一截铁棍扒拉着柜台里的炭末,突然,在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射下,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找来痕检民警照了几张柜台的照片,然后小心地围绕闪光的物体把周围的灰烬分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堆一元钱、五角钱的硬币。 “这是超市老板放钱的钱盒?”我说,“这个私人小超市是没有电子收款台的,看来收的钱都是放在这个钱盒里。” 痕检员用筛子慢慢筛出了硬币附近的灰烬,说:“据痕检角度看,这确实是一个钱盒,应该是用竹篮编制的。” “我知道了。”我说,“云泰盛产螃蟹,就类似是那个装螃蟹的竹篮是吗?” 痕检员点了点头:“不过基本已经被烧毁了。” “有纸币的残渣吗?”我问。 痕检员摇了摇头。 黄支队这时候走了过来,说:“刚才你说的照片通过技术处理,可以看出俞婉婷穿着的羽绒服胸口绣有商标字样。看来和我们在死者脸上提取的布片很吻合啊,你是在怀疑凶手就是用照片上的这件衣服遮盖死者脸部的吗?” 我摇了摇头,说:“师兄,这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的杀人案件,凶手不一定和死者熟识。” 黄支队低头思考了一下:“有依据吗?” “有。”我胸有成竹,“首先,刚才我们在柜台附近发现了死者收钱用的钱盒残骸,里面有一些硬币,却没有任何纸币的残渣。” “纸币可能都被烧毁了啊。”黄支队说。 “不会,”我说,“竹子是隔热效果不错的材料,竹篮尚未被烧毁殆尽,那么放在它里面的纸币即便是燃烧,也不会一点儿残渣都不留下。” “会不会是死者把纸币都收起来了?”痕检员说。 “那倒不会。”黄支队说,“据调查,俞婉婷平时离开超市,也只拿一些一百元的大钞,零钱再多也不拿走,更别说她知道案发当天自己不离开超市。” “那就是说钱盒里应该有一些纸币,即便是十块、几十的纸币也应该有一些,”我说,“现在没有了,只有一种可能,被别人拿走了。” 黄支队点点头:“接着说。” “还有,”我说,“开始我们认为凶手把衣服覆盖在死者的脸上,是熟人作案的特征。排除了刘伟的嫌疑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着我。今天看来,凶手之所以用衣服覆盖住了死者的面部,纯属意外。” “现在我们已经确定,覆盖在死者面部的,是她自己的一件蓝色羽绒服。”我走到大衣柜旁边,说,“现在是夏天,羽绒服不可能放在外面,应该是放在大衣柜里面的。死者睡的床上有毛巾毯,有床单,凶手为什么不用这些顺手能拿得到的东西,而非要去拿应该放在大衣柜里面的东西去盖死者的脸呢?” “不能肯定羽绒服就是放在衣柜里面啊。”黄支队说,“没有依据,说不准就是叠在床头当枕头呢?” “别急,我还有推断。”我一边拉开大衣柜的门,一边说,“这个大衣柜的门是通过强力吸铁石闭合的,不用一点儿力气是打不开的。也就是说,凶手有主动打开大衣柜大门的动作,还有把大衣柜里的衣物、被褥翻出来的动作。” “不能是被高压水枪冲倒以后,衣服、被褥掉落出来的吗?”黄支队说,“如果是凶手事先翻动出来的,被翻出来的衣物应该会被完全烧毁了啊。” 我说:“如果是消防动作导致大衣柜倒下,并且倒下的同时里面有东西掉落,则大衣柜的门应该是开着的。不可能是在大衣柜倒下的瞬间,里面的衣物掉了出来,大衣柜倒下后,门又合上了。即便那么巧能合上,也会把地上的衣物夹一部分在门内。你们再看,大衣柜后面的腿比前面的长,放不稳,所以我分析是凶手火急火燎地翻动大衣柜,把衣物拽出衣柜,在关门的时候,因为紧张用力过度,大衣柜向后倾倒,碰撞墙壁后,由于反作用力向前倒下,才造成了这种现象。” 第60节 说完,我指了指大衣柜后方墙壁上的一个新鲜磕碰痕迹。 大家点头。 我接着说:“根据上述两点,结合死亡时间的推断,我们可以判断,凶手在杀死死者后,用了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翻动超市,寻找财物,至少翻动了柜台和大衣柜。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侵财。” “侵财多数不会是熟人,即便是认识的人,也很少有非常熟识的人。”黄支队说,“可是这个案子明显应该是熟人作案啊。” “不,”我说,“我现在觉得不一定是熟人作案,至少不是非常熟知的人。” “可是事实是俞婉婷把凶手从西侧大门带到了东头的居住区域。”黄支队说,“不是熟人的话,那么这个俞婉婷也太没有警惕性了吧?深更半夜敢把陌生人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觉得不太可能,这个俞婉婷还长这么漂亮,晚上估计还穿得比较少,她就不怕陌生人?” “这个问题我也矛盾过。”我说,“不过我刚才仔细地筛了一下尸体附近的灰烬,现在我搞清楚了尸体附近的这个货架摆放的是什么货物了,所以我也就理解为什么俞婉婷会在衣冠不整的状态下,带个陌生人走进自己的超市了。” 我用止血钳夹起尸体位置附近倒伏的货架下压着的一片塑料包装纸碎片,上面印着几个字:“七度空间”。 “师兄,明白了吧?”我笑着说,“我的推断,有没有道理?” 5 黄支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侦查员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黄支队说:“尸体附近的货架是放卫生巾的,所以我们现在怀疑,凶手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半夜来买卫生巾,俞婉婷很有可能会放松警惕,带她到放置卫生巾的货架附近,然后凶手趁机行凶。” “师兄忘了吧?”我打断黄支队的话,“我们开始怀疑不是刘伟作案的依据,是我们觉得本案应该是两个人作案哦。” “哦,对对对。”黄支队说,“女人可能只是敲开门的,凶手应该是个男人。” 我说:“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两种损伤,都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我们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在双手掐压死者颈部的同时,又拿钝器打击死者的头部,所以我们开始就怀疑是两人作案。尸体上的两种损伤反差极大,掐压颈部的力度非常大,导致了颈部的软骨都严重骨折,但是头部的损伤比较轻。今天我又找到了这个凶器——茶杯,这么重的茶杯,如果是力气很大的人挥舞起来,反复击打在死者头上很容易造成颅骨凹陷性骨折,但是尸体上只有轻微的表皮和皮下组织损伤。” 我咽了口口水,接着说:“经过现场勘查,现在我更加可以肯定,凶手应该是一男一女。女的骗开超市大门,男的趁俞婉婷带女人进入现场的时候溜门入室,在床边这个货架附近将俞婉婷按倒,掐压住她的颈部。女人则顺手拿来一个不锈钢茶杯反复打击俞婉婷头部,逼她说出钱的位置。由于男人的力气过大,将俞婉婷掐死,于是他俩翻动超市,拿走了柜台里的纸币,在超市里容易起火的货物货架处点火,毁尸灭迹,然后离开。” “可是,这样的案子,从什么地方找突破口呢?”黄支队一筹莫展。 “别急,师兄,”我说,“我们去巷子口看看。” 我和黄支队绕着这条两三百米长的巷子走了一圈,有了很显着的发现。这是一条两头通马路、中间封闭的巷子,也就是说,凶手如果想进入现场地段,必须从巷子的两头进入,离开也是这样。巷子的东头是一个三岔路口,有红绿灯,也就是有监控录像。巷子西头有一家银行,门口也有监控。 “等于是我们掌握了小巷两头的进出口资料。”我说,“通过看监控,应该可以发现可疑的人员吧?” 黄支队摇了摇头,说:“这个侦查部门早就想到了,奇怪也就奇怪在这儿,案发时间段附近,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进入巷子或者离开巷子。” “那就说明犯罪分子在案发时间段附近,就住在这个巷子里,作完案也没有离开。” 黄支队说:“可是这里只有店面,没有住家啊。” 我说:“可是我们当天看见着火,哪里来的那么多围观群众呢?” “你提示我了,”黄支队说,“这里有家网吧!虽然现在网吧不准通宵营业,其实这些网吧还都是偷偷摸摸通宵营业的。” 我笑着说:“那就去看网吧的监控吧!” 调取了网吧当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很快我们就发现了线索。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魁梧男子和一个短发女子在案发当晚十点多先后离开网吧,但是没有去服务台结账。十一点四十分,这两个人又一起回到了网吧。十二点十分,两人又和网吧的数十个人一起出了网吧,应该是去围观灭火现场的。 “原来当天凶手和我们一起在现场。”我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转头问侦查员,“网吧的上网记录呢?” 侦查员摊了摊手,说:“这些网吧晚上偷偷摸摸开张,都不登记身份证,所以掌握不了上网人的信息。” “唉,这么好的线索,因为网吧不守规矩,没戏了。”我无奈地说。 “可是这个短发女子出门的时候穿的是红色的t恤,回来的时候穿的却是浅色的。”黄支队看出了一些蹊跷。 我想了想,说:“我还记得我们在床板处发现喷溅状血迹区域中间有个空白区。这个空白区应该就是拿杯子打击死者头部的人站的位置,她的存在挡去了一部分喷溅血。” “你是说,她是因为衣服上黏附了血迹,怕人发现,所以换了衣服?” 我摇了摇头,说:“监控上看,衣服的款式应该是一样的,就是颜色不太一样。嫌疑人的身材明显比俞婉婷瘦小多了,不可能是在现场换上俞婉婷的衣服。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嫌疑人反穿了衣服。” “我去问网吧老板。”侦查员跳了起来,快步出门。 我和黄支队在专案组耐心地等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侦查员才推门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黄支队问。 侦查员高兴地说:“因为我们直接把犯罪嫌疑人抓回来了。” 这个喜讯出乎意料。 侦查员说:“网吧老板称当天晚上上网的人很多,自己在服务台里侧早早睡觉了,网管看了监控也不认得嫌疑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上网有押金,所以也不用怕他们跑。但当我们提出这个人可能反穿衣服的时候,网吧老板说晚上起火的时候他也出去围观,无意中看到了我们说的那个反穿衣服的嫌疑人。他认得是在网吧隔壁打工的服务员李丽丽,当时还在奇怪这小妮子为什么要反着穿衣服呢。” “太符合了!”我兴奋道,“正好在附近打工,和俞婉婷怎么说也是个面熟,俞婉婷就更加可能对她没有警惕了。” “我们去听听审讯情况吧。”黄支队高兴地说。 对李丽丽的审讯无法开展,李丽丽拿着一份诊断怀孕的b超报告,在审讯室里不停地哭、不停地吐,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于是我和黄支队来到了审讯李丽丽的男朋友陈霆威的审讯观察室。审讯室里,侦查员递给浑身发抖的陈霆威一根烟,陈霆威摇了摇手说:“谢谢,我不会。” 侦查员说:“说吧,从网吧的监控里已经看到你了。” 陈霆威瑟瑟发抖,说:“其实我也不想,其实我也不想啊……我和李丽丽都在外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只有不到两千块,还要寄回老家给双方父母一千块,我们真的活不下去啊,现在丽丽又怀孕了,一罐奶粉都要一百多,我们怎么养得活自己的孩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二十岁男孩,心中又浮起一丝恻隐。 陈霆威说:“丽丽说这个婉婷超市每天都有好几千块的进账,我们就准备去偷。晚上我们估计她关门回家了,就从网吧出去,到超市撬门,没想到刚撬了一下,就听见超市里有动静,于是我就赶紧躲到了一旁,丽丽很沉着,没有躲开。超市老板拉开卷闸门上的小窗,看见是丽丽,就打开了卷闸门。丽丽说自己正在上网,突然来了例假,要买卫生巾,就来敲敲门试试,结果婉婷姐你还真在。于是超市老板就和丽丽说笑着走进去了,进去前,丽丽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示意我们去抢劫。我趁黑溜进卷闸门,看老板正背对着我看丽丽挑选卫生巾,我就扑了上去按倒老板,掐她。丽丽跑过去拉下卷闸门,又不知从哪儿拿了个茶杯回来打老板的头部,问她钱在哪里。可是老板就是不说话,我一生气就使劲儿掐她,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她就不动了。我们见她死了,很害怕,丽丽说不能白杀个人,于是我们就开始到处找钱,可是只在柜台里找到了几百块的零钱。” “你们为了毁尸灭迹,所以烧了超市,是吗?”侦查员厉声道。 第61节 陈霆威哭着点头。 “案子破了,这两个孩子,再穷也不该犯法杀人啊。唉,可惜了。”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们的证据还不太扎实。”黄支队担心地说道。 “有监控证明他们在发案时间内离开网吧,又有口供,而且李丽丽应该还有血衣。”我还没说完,就听见审讯室里侦查员说:“你们当天晚上穿的衣服呢?” “丽丽回家就洗干净了。”陈霆威抽泣着说道。 我看了看黄支队,说:“真被你说中了,现在没物证了。” “是啊,证据链不完善。”黄支队说,“虽然他是主动招供了,但是如果碰见个无良律师唆使,上庭翻供,说是刑讯逼供什么的,不好办啊。” “别说人家律师,”我笑着说,“证据链不完善,是我们的责任,律师质疑是对的。我们去他们俩租住的房子里看看吧。” 看得出来,这一对小青年还是很勤奋的。租住的房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他们穿着的衣物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柜子里了。 黄支队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说:“洗得很干净,找到血的希望不大了。” 我摇了摇头,走到一个五斗橱附近,随意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抽屉里赫然放着几条白沙、红塔山香烟。 “我们有证据了。”我一边招手让侦查员过来拍照,一边和黄支队说,“监控里,陈霆威出去回来都是拎着一个包的,虽然看不清包的外形变化,但是这些香烟很有可能是用那个包拎回来的。” “烟的档次不高啊,”黄支队说,“会不会可能是他自己买来抽的呢?” “他不抽烟。”我笑着说,“审讯室的时候,他拒绝了侦查员递给他的香烟,说他不会。” “那他拿这些廉价烟回来做什么?”侦查员问。 “我觉得吧,可能不止这几条,应该有其他高价烟,已经被他卖了。”我说,“因为他不抽烟,可能不一定认识这种白沙烟,所以一起拿来,只是卖不掉罢了。” 黄支队点点头,开始下达指令:“嗯,可能性极大。一方面通过烟草公司验证这几条烟是不是配送到婉婷超市的;另一方面,调查附近回收礼品的店铺,找到被他卖掉的香烟。” 云泰市公安局的办案效率很高,在第二天早上我离开云泰的时候,黄支队就走过来对我说:“证据查实了。” 我摇了摇头,对这一对可怜、可悲又可恨的小青年表示了惋惜:“他俩的父母,还有丽丽肚子里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呢?” 第四章 窗中倩影 我的爱是那么深,已近疯狂,人们所谓的疯狂,在我看来,是爱的唯一方法。 ——弗朗索瓦丝·萨冈 1 夏天还在继续。气温已经超过了人体的正常温度,也给腐败细菌的滋生、繁殖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条件。上班族们都躲进了空调房里,法医们却还在酷日底下,跋山涉水,打捞着形态各异的尸体,搬回解剖室检验。说形态各异不为过,尸体腐败是一天一个样,从尸绿到腐败静脉网出现,再到尸体发黑、膨大,当然还有最让法医头痛的巨人观状。无论尸体变成什么样,法医都不能甩甩手不予理睬,也不能糊弄任务。所以热到中暑、晒到脱皮等情况在基层法医中很是常见。 我属于不耐晒的那种,每年的夏天和冬天,我都会以两种肤色出现,这一年也不例外。周一,我黑黢黢地进了办公室,看见大宝正坐在办公桌前啃早点。 “一个月不见,你干什么去了?”大宝说,“去非洲的机票贵吗?” “去你的。我到夏天就这样。”我也很讶异大宝回来上班了。一个月前,他为了准备遴选考试,师父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专心复习。看见他回来,就知道他的考试结束了。 “考得怎么样?”我问道。 “禀包大人,考得很好,不就是法律嘛,比司法考试要简单多了。”大宝信心满满。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放心了许多,既然用人单位不能选择自己用的人,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 电话突然响起,大宝停止了咀嚼,含着一嘴食物说:“运气不是这么好吧,我重出江湖的第一天就有活儿干?”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我皱着眉头接通了电话。 “我在楼下,很晒啊,所以如果你们五分钟内不到楼下,我就不带你们去青乡市的这个现场了。”看来最近师父心情不错,不仅能放下繁重的行政管理工作出勘现场,还能用这么轻松的语调来调侃。 挂了电话,我对大宝说:“你复出的第一起案件,又是你老家的,赶紧的吧。” 电梯里,我和大宝遇见了满头大汗、睡眼惺忪的林涛,看见他手里拎着的箱子,我知道我们又要同行了。 “青乡美女多。”我笑着说,“你这种形象出场,不是你的性格啊。” 林涛摇摇头:“可别提了,昨晚我值班,接了一晚上的各种骚扰电话,本想今天早上睡晚一点儿,结果七点多青乡来电话说有命案。这不,牙都没刷呢。” “知道是什么案件吗?”林涛凑上前来展示一口白牙,我赶紧捏了鼻子闪开,问。 “电话里说,今天早上有个村民发现邻居家的美少妇死在自己的床上,裸着的,应该是命案,就报了警。”林涛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头上的汗。 “我们出勘的是重大、疑难案件,怎么现在只要是美少妇就得去了?还兴师动众的,连师父都去?”大宝说。 “不是,我还没说完呢!”林涛这口气喘得够长的,“派出所民警到的时候,发现另一个房间里还有一个裸老头,也死了。” “同一家的?”我问,心想现在裸睡这么流行啊? “应该是吧。”林涛说,“陈总是自己要求去的,这种专家级人物,天天让他搞行政,就像是逼着南方人天天吃面食,受不了的。” 师父在楼下正抬腕看表,见我们来了,笑着说:“四分四十九秒哈,差一点儿就没你们仨什么事儿了。” 一钻进车里,我就忍不住问:“师父,有什么情报吗?” 早一些知道现场情况,就会给现场勘查员们多一些思考的时间,也许就是多出的这么一些时间,就能找到案件侦破的关键。 “估计难度不会太大。”师父缓缓地说,“前期调查情况看,是公公和儿媳妇双双死亡,目前死亡性质不清楚,说是家里有轻微的打斗痕迹。” “不会是乱伦吧?”我暗自汗了一下。 “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日本片儿看太多了吧?”师父说。 我嘟囔着:“林涛说的,都是裸死。” 第62节 林涛瞪着眼睛,摊着双手表示无辜。 师父说:“男死者几个月前脑出血,目前是半植物人状态。” “哦。”坐在后排的我们三个异口同声。我心里暗想,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植物人也要杀?有必要吗?看来肯定是深仇大恨了。或许是和男死者有仇,女死者只是倒霉碰上了。但如果我是男死者的仇家,与其杀了他,不如就看着他植物人的惨样儿,多解气啊。 一路上,我和大宝争论着他参加遴选考试的题目,林涛则靠在椅背上睡得很香。 “他还没找到女朋友吧?”坐在副驾驶上的师父回头看了眼林涛,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说,“师父也八卦啊。” “废话。”师父说,“我的兵的家庭问题很重要,我关心下属,怎么是八卦?我之所以知道他没女朋友,是观察。你看,一上车,你和大宝一人发了条短信,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向女朋友汇报你们出差了。但是林涛一上车就睡了。” 我和大宝顿时无语,心想要不要这样啊,现场分析无处不在? 下了高速,就看见青乡市公安局的车闪着警灯已经候在那儿了。刘支队看见坐在副驾驶的是师父,赶紧跑过来敬礼:“陈总好,陈总亲自来啦?” “哦,我是来测验一下这帮小子最近有没有长进。”师父指了指我们说。 我和大宝对视一眼,心想,这个师父,自己憋不住就憋不住,出现场还要找个理由。 在警车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了繁华的市中心,又经过一番颠簸,到达了偏僻市郊的一个小村落。小村里的路很窄,十几辆警车都停在村口。 我们下了车,拎着箱子往中心现场方向走去。 我还挺喜欢这种拎着箱子在围观群众中穿行的感觉的,听着群众的纷纷议论,还可以沐浴着年轻姑娘们崇拜的目光。虽然我知道比起我这个黑包公来,姑娘们更愿意盯着林涛看。 现场是一座修砌得不错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白砖黑瓦的平房。平房只有一扇大门,但从外围的窗户来看,应该有一个客厅和东西两个房间。 刘支队叫来主办侦查员,向我们介绍案件前期的调查情况。 “早晨七点,现场隔壁一家住户老太太报的警。老太太说,这家的男主人叫孔威,两年前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媳妇,据说这价钱的确不便宜,因为全村人都知道孔威买的媳妇很漂亮。这个媳妇姓蔡,大家都喊她小蔡。小蔡是云南人,被卖过来之后倒也没有闹,安心在这儿过上了日子,不过她性格内向、为人谨慎,一般不和别人打交道,天天锁着门,大家也都很难见到她。但今早她家大门是虚掩的,老太太觉得很奇怪,怕遭了贼,就进了院子,一看房门也是开着的,觉得不对,进客厅后一眼就看见小蔡死在床上。” “孔威呢?”师父问。 “我们正在找。”主办侦查员说,“据调查,半年前孔威托亲戚帮忙,在上海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所以一直在那边打工,很少回来。三个月前,孔威的父亲孔晋国突发脑出血,虽然后来送医院抢救,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发现得晚,基本上就成了植物人的半昏迷状态,没有了自理能力。” “孔威当时赶回来了?” “是的。孔威第二天就赶回来了,知道父亲变成植物人是因为小蔡发现晚了,气得打了小蔡。他照顾父亲出了院,才回了上海,之后的日子,还是由小蔡来照顾老孔。” “孔威也算是个孝子啊。小蔡照顾老人照顾得怎么样?”我问。 “因为小蔡一般不和人打交道,所以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侦查员说。 “孔威现在在哪里?”我问。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 我摇了摇头,心想,这个孝子如果得知自己的父亲和花钱买的漂亮媳妇同时殒命,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师父招手示意我们穿上勘查服,进入现场。 进了大门,便能看到一个宽敞的客厅,客厅里家具不多,只摆了一个连体沙发和一张木制餐桌。客厅的东西两侧都有门,分别通向东西两间卧室。西侧卧室的物品摆放很整齐,东侧卧室里感觉有些打斗的痕迹,但是衣柜、橱子并没有被翻动的迹象。 “门窗完好,没有撬压痕迹。” “先看看尸体情况,再分析现场吧。”师父看见林涛和几名痕检员在勘查现场,于是转头对我和大宝说。 我们进了东侧的卧室,床上躺着一具女性的裸尸,皮肤很白,是惨白的那种,身材姣好,确实是村民说的美少妇。死者的身体下侧已经形成了红色的尸斑(尸斑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尸体低下位血管充血的结果。尸体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来的暗红色到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即为尸斑。尸斑是死亡确证征象之一。)。床的内侧胡乱地扔着一条被撕碎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的内裤。 “看起来像是强奸现场啊。”我的声音透过口罩,减少了不少分贝。 师父点点头,说:“你看啊,尸斑强硬,但尸体没有达到所有关节都最硬的状态,这大约是死亡了多久?” “十小时左右吧。”我一边看着插入尸体肛门里的尸温计,一边说,“从尸温算,是死亡十一个小时。现在是将近十一点,也就是说,小蔡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左右。” 师父说:“对啊,昨天晚上十二点死的。刚才说了这个小蔡非常谨慎,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人。现场大门虚掩,窗子是关好的,若是强奸,强奸犯是怎么在那么晚的时候进入现场的?小蔡这么谨慎,不会半夜还不关门。” 我低头沉思。 师父说:“去看看老孔的尸体。” 我们走回客厅,林涛正在西侧卧室门口寻找足迹,见到我们过来,说: “不是说昨晚的事情吗?怎么尸体都臭了?不会腐败得这么快吧?” 我笑着说:“你不是没刷牙吗?你闻到的不会是你自己的味儿吧?” 林涛站起来捶了我一拳头。 “林涛说得不错。”师父说,“看来这个案子复杂了。” 2 “什么说得不错?”我走过去看尸体。 老孔的尸体上盖着一床毛巾毯,他双眼微睁,嘴唇微开,嘴角还有几处类似擦伤状的痕迹。 “这个确实很奇怪。”师父说,“老孔看来比小蔡早一天就死了。” 我抬了抬老孔的胳膊,说:“尸僵程度和小蔡差不多啊。” 师父说:“别先下结论,看看这个。” 师父随手掀开毛巾毯,露出了老孔的肚皮。 “死者胳膊和腿都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萎缩现象。”我说,“但是肚子还是挺大的,看来这个小蔡是尽心尽力地照顾老孔了。” 第63节 “重点不在这里。”师父说,“你看老孔的腹部出现了绿色,腐败静脉网都已经开始出现了,但是小蔡的没有。” “明白了,”我说,“尸僵是慢慢形成后再慢慢缓解的。这种强度的尸僵要分辨是形成期还是缓解期,就要看尸体的腐败程度了。出现尸绿,应该是一天以上了。” “是的,根据尸僵情况和尸体腐败情况综合考虑,”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老孔应该是前天夜里死亡的。” “也就是说,”我说,“老孔比小蔡早死了一天。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什么?”大宝的话打断了我和师父的思考。 我转头望去,大宝手里拿着一个最大号的注射器,说:“床头柜上放了一个注射器,老孔是半植物人状态啊,不需要打针吧?再说了,打针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注射器吧?” “难不成是注射毒物致死?”我说。 师父在床头柜附近看了看,说:“不像。附近没有发现针头,不像是打针用的。回头注意一下尸体上有无针眼,再进行一下毒物检验就可以了。” 我拿过注射器,发现针管里好像有一些残留物质,晃动了一下,发现主要是液体,但是里面有明显的杂质。 我把针管装进物证袋,随手递给林涛,说:“回去化验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师父带着我们重新又进入了东侧卧室,开始更仔细地勘查。 现场很简单,从林涛那里也得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一台电话机散落在地上,已经完全损坏了。床头上方的空调还在呼呼地往外吹着冷风,但是空调的叶板已经掉落在枕头上,被小蔡枕在头下。 我端来个板凳,站上去观察空调。 “空调外下方有明显的损伤痕迹。”我说,“应该是硬物砸到这里,塑料裂了,于是正在扇动的叶板掉落在枕头上。” “那很可能是这个东西砸的。”大宝指着空调一旁地面上的电话机说。 “而且是先砸东西,人再躺到床上的。”师父指了指死者头下方枕着的叶板说,“这个叶板提示了先后顺序。” 我们纷纷点头。 “我们一会儿会在电话机上仔细找找,”林涛说,“看有没有可能发现新鲜而且有鉴定价值的指纹。” 师父蹲在地上拿起电话机,对林涛说:“关键是电话机的底座面。你想想,如果要把电话扔出去,就必然会有手指触到底座。如果底座有新鲜指纹,那指纹的主人就有重大嫌疑。” 林涛点点头,说:“我们马上把电话机送去检验,估计两个小时左右出结果。” 师父说:“好的,我们先去殡仪馆。” 一路上,我都在想老孔的死状。这个老头四肢纤细,肚皮却很大。关键是死者全身赤裸,没有看到一处可以致命的损伤,也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这个脑出血的患者,不会是自然死亡吧?如果是自然死亡,小蔡为什么不赶紧去找其他村民帮忙呢?把一个死人在家里放一天,一个女子怕是没有那样的胆魄吧? 很快我们就到了殡仪馆。青乡市公安局的孙法医早已等候在解剖室门前。 青乡的解剖室是全省领先的,可是没等师父开口夸赞,孙法医就满怀歉疚地说:“前两天解剖室的全新风系统坏了,现在排风和空调都不能使用,解剖室里现在像个蒸笼。” 我走进解剖室感受了下温度,确实就像是钻进一辆晒了一天、没有贴窗膜的汽车一样,脑袋里嗡的一声,于是赶紧退了出来。 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尽快找人修吧。看来我们今天只有露天解剖了。” “师父,咱们从谁开始?”我穿上闷热的解剖服,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 “先看老孔吧,”师父说,“我一路上都在想这个老孔的死因。” 我暗自高兴,原来自己和师父的思维居然已经如此高度统一了。 解剖很快开始。我们切开死者的头皮,发现死者的颅骨少了一块,颅骨断端的边缘已经圆钝,这应该是医院进行的去骨瓣清除脑内积血的手术形成的。 少了这一块骨瓣,给开颅减少了不少麻烦。 老孔已经缝合的硬脑膜被我们打开,他的颅内看起来很干净。 “可以排除是脑出血复发死亡。”师父说,“头是没什么问题。” “颈部也没问题,”我说,“而且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 “那……更像是……自然死亡啊。”大宝微弱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我看见大宝面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往下落,忙问道:“大宝你没事吧?” 大宝摇了摇头,说:“有点儿中暑症状,一会儿就好。”说完,他走到一旁的树荫下待着去了。 师父回到正题,说:“我分析,这个小蔡应该是尽心照顾老头的。” “从哪里能看得出来?”我问。 “我也是猜的。”师父说,“如果公公和媳妇同处一室,公公又没有自理能力,媳妇能不见外地让公公裸体,只会是为了更方便地为公公擦身吧。” 我点点头,说:“是啊,毕竟是夏天。而且这个老孔身上没有一点儿脱皮、脓疮,这个对于长期卧床的人很难做到。应该是时刻保持了清洁。” “说不准真的是自然死亡。”师父说。 正说着,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我们赶紧把尸体推进了闷热的解剖室,孙法医张罗着一旁负责照相的民警帮忙打开窗户。 “看来不是自然死亡啊。”师父笑着说,“你看老天都有意见了,都兴风布雨了。” 我被师父说得后背一阵冷汗:“师父,我们要讲科学,不能封建迷信。” 师父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们那么严肃,大宝严肃得都中暑了,说来乐和乐和。” 大雨落下,空气立即凉爽了很多,我站到窗口边,享受大风刮在后背的感觉。大宝的苍白面色也随着这凉风缓和了许多。 可是当师父的手术刀刀尖划开老孔腹部的那一霎,我们全都惊呆了。 随着刀下的皮肤向两侧分开,跃入眼帘的竟然是满腹的黄色。没有内脏,没有小肠,眼前的黄色触目惊心,更腥臭扑鼻。一点儿都不夸张,满腹都是……仿佛粪便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我抬起肘揉了揉鼻子,说,“难不成是内脏腐败?” 第64节 师父转脸看了看我,说:“你见过内脏腐败成这个样子的?” “我也没见过这样子的腹腔,”我摇了摇头说,“难不成是一肚子大便?” 师父说:“的确少见,不过现在搞清楚了,我们直接打开了死者的胃。” “胃?”我知道人体的胃是柔韧的,且位于腹腔的正后侧,一般是不会轻易被手术刀划开的。 “是的。”师父用止血钳夹出一层薄薄的软组织说,“你看,这就是死者的胃。” “明白了。”我说,“死者胃里有大量物质,把胃撑到了极限,和腹壁紧贴在一起,所以我们一刀就把胃给划开了。” 师父说:“是的,胃内的食糜应该保持食物原有色泽,但是死者的胃里却是粪便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您说是日积月累攒下来这么多食糜,”大宝问,“然后食糜消化腐败成粪便?” “是的。”师父沿着死者的肠系膜把小肠剪下、捋直,说,“你看,这里有一处肠套叠。” “肠套叠会导致肠大部分梗阻。”我说,“说明死者每天吃下去的多,但拉出来的少,日积月累,胃就被越撑越大。” “可惜他脑出血术后不会说话,”师父说,“别人喂,他就只能吃。” “不张嘴不就好了?”大宝说。 “就怕是有好心人办了坏事。”师父指了指躺在一旁的小蔡,说,“你们忘了那支注射器了吗?” “哦,”我突然想起了那支大号注射器,“怕老头吃不饱,所以用注射器灌服。老头只要张了一下嘴,就停不下来了,只能继续吞咽。” “等注射器里的残留物检验出来就明白了。”师父说。 “因为死者的胃不断增大,压迫了腹腔里的重要血管和脏器,导致各脏器供血不足,最终压迫到了一定程度,器官功能衰竭导致了死亡。”我说,“所以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 大宝说:“那个,原来撑死是这么个死亡机理啊,之前我都不清楚。不过,师父的封建迷信还真的应验了。”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人正在看着我。 3 “注射器里的液体是米汤,杂质是米粒碎片。”刘支队这时走进了解剖室,说,“另外,现场的电话机底座真的发现了四指连指的指纹,经鉴定,和注射器上发现的指纹一致,都可以确定是小蔡的。” “嗯,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师父说,“刚才检验所见,死者系长期被注射器灌服食物,但由于肠套叠不能正常排便,导致过度胃扩张、压迫腹腔静脉血管,器官脏器供血不足而功能衰竭死亡。” 听师父呼啦啦说了一大串,刘支队向上翻着眼睛,显然是反应不过来。 “撑死的。”我补充道。 刘支队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原来凶手是小蔡。” “她应该是无意的。”师父说,“从老孔的尸体看,他生前的身体应该一直保持清洁状态,没有生成什么褥疮。说明小蔡是尽心尽力照顾他的,不应该有杀死他的动机。可能只是因为小蔡不懂得一些常识,所以不小心弄死了她的公公。” “听你这么一说,”刘支队说,“会不会是小蔡发现自己照顾的公公死了,因为内疚,所以自杀了呢?” “尽想些好事儿。”我说,“自产自销(自产自销是警方内部常用的俚语,意思就是杀完人,然后自杀。)了,你们就可以不熬夜了是吧?” 刘支队在一旁打了个哈哈。 此时孙法医已经和实习的法医一起把解剖床上的尸体换成了小蔡。师父走过去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对小蔡进行了尸表检验。 “睑球结合膜点状出血,口唇青紫,面颊青紫,甲床绀青。”师父说,“窒息征象明显啊。” “颈部有明显的条状皮下出血。”我用止血钳指着死者的颈部,说,“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扼颈致死。” 师父笑着对刘支队说:“看来你的愿望破灭了。人有很多种死法,但扼颈致死这一种是自己做不到的。小蔡死于他杀。” 虽然已经基本明确了死因,但是师父还是带着我们按照解剖程序剖验了小蔡的尸体。尸体稍微一动,会阴部就有黄白色的液体流出。 我拿了纱布缠绕在止血钳上,取了死者的阴道擦拭物。 “肯定是精液,而且量不少。”我皱着眉头说,“阴道口肿胀,内壁擦伤明显。这是一次非常粗暴的性行为。” “一会儿解剖完了,再送检吧。”师父看大家都在忙着,于是说。 “高度怀疑是性侵害啊。”大宝说,“死者是被扼颈致死,手腕有轻微的约束伤,阴道内有大量新鲜精液且有阴道损伤,后背肩胛部有挤压形成的小片状出血。完全符合强奸杀人案件中死者的损伤特点。” “可是师父说了,”我说,“小蔡为人谨慎,一般不会在半夜给陌生人开门的,小蔡又没有什么熟人。” “这个案子,就要结合起来看了。”师父皱着眉头说,“时间点很特殊,小蔡的死,是在老孔死亡后的第二天晚上。老孔是前天夜里死的,小蔡发现老孔的死也应该是昨天白天,而她昨天夜里就遇袭了。不应该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件事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怎么联系呢?”我感觉脑子里一团糨糊,“若硬是要联系起来,那么只有她丈夫才有可能。” “是啊,她丈夫。”大宝说,“为什么不能是她丈夫干的呢?” 我双手撑着解剖台,又回忆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说:“现在想起来,真很有可能是她丈夫干的。” “那你说说看你的依据。”师父开始提问。 “一来,经过调查,孔威是个所谓的孝子,因为老头住院都会打自己的爱妻。如果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被老婆喂饭喂死的,后果可想而知。”我说,“二来,我回想了一下现场情况。现场是先有砸家电的过程,空调被砸坏,然后再扼颈杀人的,而且我觉得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因为空调叶板没有被拿走,还在枕头上。现在已经确定是小蔡用电话机砸那么高的空调,一般都是夫妻之间吵架打架才会砸东西,如果是和外人搏斗,用电话机抵抗,怎么会砸到那么高去?说白了,现场看就是夫妻吵架,小蔡用电话机砸了空调,然后被人按倒在床上掐死。那么她丈夫就有明显的作案嫌疑。” “那性行为和阴道损伤怎么解释?”大宝问。 我说:“很正常,阴道损伤有生活反应,大量精液也没有流失。说明死者是活着的时候被强奸,然后直接就被掐颈致死了。换句话说,性行为结束后,死者并没有体位变动,不然精液就流淌到别的地方了,不会有这么多。至于损伤和衣服被撕扯坏,我觉得可以理解。孔威长期在外打工,缺乏性生活,回来后被妻子这么一气,上去强奸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孔威知道不知道他爸死了?”大宝问。 “我觉得应该知道。你看现在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农忙日,是在外打工挣钱的好时候,这个时候他回来做什么?”我说,“最大的可能还是小蔡发现老孔死了后,打电话把孔威叫了回来。时间也对得上。” “我去让他们查一查通话记录就知道了。”刘支队走到一旁安排侦查员查询小蔡和孔威的通话记录。 “你说得很有道理。”师父终于发话,“之前的分析有理有据,现在应该马上找到孔威,进行精液的dna检验。不管怎么说,孔威应该和本案有直接关系。至于是不是孔威干的,我心里还有个疙瘩。” 第65节 “什么疙瘩?”我和大宝异口同声地问道。 “现在也说不清楚。”师父说,“你们先去dna检验,我也要捋一捋思路。” 我和大宝驱车赶到青乡市公安局dna实验室。青乡市局的dna检验师郑大姐是我省第一代dna检验工作人员,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郑大姐看到我们进来,说:“来得真巧,刚刚出了孔威、孔晋国和小蔡的dna图谱,孔威的dna是侦查员在孔威家提取的,有对比的条件。” “孔威半年不在家了,在他家提取的dna可靠吗?”我问。 郑大姐说:“这个我也考虑了,也对样本的y-str(y-str检验,是法医学对精子的一种dna检测手段。)进行了比对,可以确定是孔晋国的儿子。” 我点点头,敬佩郑大姐想得周到:“郑大姐,这是女死者小蔡的阴道擦拭物。目前我们分析孔威有重大作案嫌疑,而且小蔡发生性行为以后就没有再从床上起来过,所以这个精液很有可能就是孔威的精液。” “好的,”郑大姐接过检材说,“我需要六个小时的时间。” “师父吩咐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我笑着说,“因为结果出了,很有可能就破案了。另外,我还正好有问题要请教郑大姐。” “什么问题?”郑大姐好奇地问道。 “您先忙吧。”我说,“这个案子是大事儿,等您取材、上样结束,做样本扩增的时候,您就有空了,到时候我再问您。” 郑大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的,你们等着吧。”说完转身通过门禁系统走进了装修精致的dna实验室。 我和大宝见dna室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就分别躺在了实验室门外的联排椅上。因为累了一天,不一会儿,我俩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大约睡了三个多小时,我被郑大姐摇醒了。 我擦了下嘴角的口水,说:“嗯?大姐,样本开始扩增了?” 郑大姐笑着说:“早就扩增了,看你们睡成那样,一直不忍心喊醒你们。说吧,什么问题要请教我?” 我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大宝,说:“他今天差点儿中暑,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我们去办公室说?” 进了办公室,我便开门见山了:“我碰见一个案子,是个系列案件,几起案件中,死者都被奸尸,在尸体的阴道擦拭物中,均检出精斑弱阳性,却无法做出犯罪分子的dna基因型,这一般会是什么情况?” “你说的是‘云泰案’吧?”郑大姐微笑着说。 “您也知道这个案子!”我非常惊讶。 “知道,当时也请了我去会诊。”郑大姐说,“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时候,dna技术还不是非常成熟,大家都认为是机器的问题。但是后来又发了几起,尤其是一两年前在龙都的一起,也同样无法检出基因型,现在dna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所以不会是技术和机器的问题。” “那您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精液中的酸性磷酸酶可分解磷酸苯二钠,产生奈酚,后者经铁氰化钾作用与氨基安替比林结合,产生红色醌类化合物。这就是精斑预实验的原理。” 郑大姐说,“既然精斑预实验呈弱阳性,说明死者的阴道内确定是有精斑的。一般这样的情况,我们也是有把握做出dna分型的。” “那为什么没有做出来?”我问,“难道不是人的精斑?” 问完我就后悔了。郑大姐也不过四十岁左右,脸上顿时一阵绯红。 “不会,”郑大姐说,“动物的也可以做出基因型。”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郑大姐接着说:“当时有人问,会不会是戴了避孕套。” “戴了避孕套,就不会弱阳性了呀。”我说。 “可能是开始没有戴,后来戴的。”郑大姐说,“如果是那样,就可能留下极少量精液,但是不留下精子。你知道的,只有在有精子的情况下,才能检出dna。” 我点点头说:“对啊,除了带套,还有可能体外排精。” “但这两种可能都排除了。”郑大姐说,“首先,死者的阴道擦拭物没有检出避孕套外侧的油脂成分,说明肯定没有戴避孕套。其次,现场附近和尸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检出精斑,体外排精是排哪里去了呢?” 郑大姐接着说:“我不是医生,所以对医学方面不是很懂,有人提出有一种病叫作不射精。” “不会。”我打断了郑大姐的话,“不射精获得不了性快感,这样的人不可能接二连三去强奸杀人。对了,结扎有没有可能?结扎是掐断输精管,导致精子不能排出,但是前列腺是可以分泌精液的,精斑预实验检测的酶就是前列腺液里的酶。如果是结扎的男人,排出的前列腺液可以预实验阳性,但因为没有精子,所以无dna分型。” 郑大姐说:“你很聪明。当时很多人想了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男人结扎了,但是我一直不是很同意这种说法。一来现在农村很少有男人结扎,都是女人结扎,因为女人戴节育环是可逆的,可以取下来的,男人就不行了。二来即便是结扎了,分泌出的前列腺液也应该是大量的,不应该测出弱阳性的结果。” “这个不好说,”我说,“说不准是犯罪分子清洗了死者阴道呢?” 郑大姐说:“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dna实验室的小吴此时走进了办公室,说:“郑科长,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经比对,死者体内检出精斑,不过,确证不是孔威所留。” 4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样的结果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那,那会是谁?” “目前不知道。”小吴说,“确定不是孔威、孔晋国的,能不能串并上其他犯罪嫌疑人,这个还不好说,目前数据正在系统内比对。” 我昏昏沉沉地和大宝一起回到了专案组办公室。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但专案会还没有开始,师父一人在电脑前翻看着现场和尸体的照片。 “师父,精斑居然不是孔威的,也不是孔晋国的。”我垂头丧气地说。 师父抬眼瞥了一下我们,说:“我早说嘛,我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我见师父并不惊讶,说:“可是我觉得我们开始的分析没有错啊。现场那样的打斗痕迹应该是夫妻吵架才会出现的痕迹,对物不对人嘛。” “我很赞同你的分析。”师父说,“但是即便现场有夫妻打斗的痕迹,也不能推断小蔡就是被她丈夫杀死的。” 我点点头说:“按理说是这个逻辑,但是空调叶板被砸下掉在枕头上后,并没有被收拾、拿走。通过死者体内精斑大量存在的现象分析,小蔡被强奸以后,直接就被扼死了,没有体位变动。说明夫妻打架后到小蔡被杀之间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我顿了顿,接着说:“关键是小蔡身上没有威逼伤,一个杀人凶手可以在被害人丈夫在家的时候,深更半夜,进入室内,强奸杀死被害人?这说不通啊。” “你的假设就错了。”师父说,“精斑的主人和小蔡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孔威肯定不在场的。我觉得你分析半天,有点儿乱,我给你捋一捋。” 第66节 我点点头,确实觉得自己的思路乱了。 师父说:“现在我们知道的是,一、小蔡很有可能和丈夫发生了打斗;二、小蔡被人扼死;三、小蔡和一个陌生男人发生了性关系。” 师父喝了口水接着说:“那么就有两种情况:一是小蔡有姘夫,关系被孔威发现,孔威杀了小蔡。” “不可能。”我打断了师父的分析,“如果是这样,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捉奸在床,二是奸夫走后孔威才回来,那小蔡的体位肯定会有变化,看见丈夫回来,总不会一直躺那儿吧?那她体内不可能残留大量精斑,而且她的衣服不会被撕毁。还有,打斗形成的空调叶板就不会被小蔡枕在头下。” “说得对,所以这一种可能排除了。”师父说,“第二种可能,就是和小蔡发生性关系的人,和杀小蔡的人是同一个人。” “目前看,这种可能性大。”我说,“毕竟衣服撕破、手腕有约束伤、性行为动作粗暴,这都像是强奸。” 师父说:“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小蔡身上没有威逼伤,那么凶手是怎么做到在深更半夜进入一个平时非常谨慎的少妇家里呢?而且还要先进入院门,再进入房门。难道是骗门吗?那这个凶手也太有本事了吧?” “听你们这样一说,”大宝插话道,“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夫妻吵架之后,丈夫弃门而逃,没关好门,犯罪分子趁机溜门入室。” 我和师父都点头表示认可,目前看,只有这一种情况能完全解释现场状况和尸体状况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案件貌似就麻烦了,”我说,“除非能在dna库里比对上人,不然很难破案。” “是啊,”师父说,“这样的话,随机性太大,目标很难锁定。如果要做犯罪分子刻画,除了犯罪分子年轻力壮、是男性以外,其他的刻画都没有依据。” “我们推断得对不对,得看孔威怎么说。”我说。 话音刚落,刘支队推门进来,说:“不早了,你们还在这里啊,快回去休息吧。” “不是八点半开专案会吗?”师父抬腕看了看手表。 “今晚专案会取消了。”刘支队笑眯眯地说,“孔威被抓回来了。” “抓?”师父问,“你们怎么抓的?” “晚上侦查员在走访的时候,看见孔威一个人正从村口往自己家里走。” 刘支队说,“侦查员上去就摁住了。” “你们也不想想,”师父说,“如果真是孔威杀的人,他会在这个时候回自己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怕是你们的‘讯问’要改成‘询问’了。”我说,“刚出的结果,精斑不是孔威的,据我们分析,基本可以排除孔威的作案嫌疑。” “那你们分析是个什么过程呢?”刘支队问。 “我们就不影响侦查审讯了,省得先入为主。”师父摆手示意让我闭嘴,说道,“你们先搞清楚孔威何时回的家,和小蔡有什么接触过程,今天一天他去哪里了。” 刘支队打开本子,记下师父的话,转身离去。 师父伸了个懒腰,说:“今天挺累的,早点儿回去休息。虽然目前定的是生人作案,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解不开,解开了,可能会对破案很有帮助。” “师父疙瘩真多。”大宝堆着一脸笑,说。 我看了眼大宝,心想你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问:“什么疙瘩?” “还没想明白,”师父说,“明早再说。” 回到宾馆,我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开门的是厅里的驾驶员,我往房间里瞥了一眼,看见了早已熟睡的林涛。 “这孩子估计是累坏了。”我笑着走进房间,摸了摸林涛的脑袋,“昨晚值班,今天又看了一天现场。看来他暂时是醒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驾驶员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就睡觉,澡都没洗。” “那明天,他岂不是要臭了?”我笑着和大宝回到了自己房间。 因为在dna实验室外面睡了一觉,所以晚上我的精神很好。 我打开电脑,翻看着案件的照片,心里琢磨着,破案应该从哪里下手?如何刻画犯罪分子?侵害目标如果没有特定性的话,总是会为案件侦破加大难度。 “不过这样的案件也不少。”我心里暗暗鼓劲儿,“我们优秀的刑警总是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顺利破案。” “我觉得这个案子必破,就是时间的问题。”大宝也在和我想着同样的问题,“我们有嫌疑人的dna,大不了把村子里的男人都取样,不信找不到犯罪嫌疑人。” “是啊,”我点头说,“我们有dna证据,有抓手(抓手,行内通用语言,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不怕不破案,就是效率的问题。你看,网上都出消息了。” “老人少妇裸死家中,警方锁定犯罪嫌疑人。”斗大的标题在青乡市的网页上很显眼。 “估计记者们也以为孔威是嫌疑人。”我摇了摇头,说,“消息不算太灵通。这也是逼着我们尽快破案啊。” 第二天清早,师父打电话喊我们起床,驱车赶赴现场。车上,师父告诉我们侦查员对孔威的询问结束了,并简单把询问得知的情况告知我们。 孔威被捕的时候,面露惊慌和不解,从侦查员的经验来看,他确实不像杀人凶手。当孔威得知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亡后,先是惊愕,再是号啕大哭。同时失去父亲和妻子的他,整整哭了一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情绪,开始诉说案发当天的过程。 案发当天上午七点,孔威就接到了小蔡的电话。小蔡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结结巴巴表达出的意思就是早晨发现孔威的父亲没气儿了,身体都硬了。 孔威从小是被父亲拉扯大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怀疑是小蔡没有照顾好父亲,或是故意害死了父亲,于是要求小蔡不准动尸体,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自己立即买了火车票赶回青乡。 孔威回到青乡,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在父亲的尸体旁恸哭了一会儿后,孔威就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注射器。他认为很有可能是小蔡故意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就上去打了小蔡两个耳光。但这次小蔡的反应非常激烈,称半年以来,自己尽心尽力照顾老孔,到头来却要担上这么个责任,甚至扯断了电话线,拿电话砸坏了空调。看到小蔡的激烈反应,孔威顿时觉得心虚,但是怒气依旧无法平息,于是摔门而出。到附近网吧对付了一夜,想明白了小蔡可能真是冤枉的。于是今天一天他都在市区的殡仪服务商那里咨询殡仪事宜。 “孔威今天一天都在到处咨询殡仪事宜。”师父说,“这个都查实了。” “那他摔门走的时候,门关好了没?”我问。 “孔威自称是记不清了。”师父说。 “看来,又被我们推断中了。”我说,“还真的应该是有人溜门入室。” 复勘现场是法医的一项重要工作,就像是答题答不上来,过一段时间再看,可能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到现场后,我发现林涛和青乡市公安局的痕检员们早已在现场。 “这小子昨晚是睡好了。”我笑着向围在现场东侧卧室床边的痕检员们走去。 第67节 林涛神采奕奕地拿着一个多波段光源,往床上照射。 “有发现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的。你先看看女死者穿的鞋子。” 我低头望去,床边地上整齐地放着一双女式凉鞋。凉鞋的鞋底和侧面沾有淡淡的黄色泥巴。 “这鞋子怎么了?”我问,“案发前一天下雨了,她在院子里的菜地上劳作的话,肯定会沾有泥巴。” “再结合床上的痕迹看。”林涛指了指床上的凉席中央。 师父也凑过头来看,说:“不用特殊光源看还真看不到,这是蹬擦痕迹吧?” 林涛说:“是的,昨晚就发现了,但不确定,早上又来仔细看了看,而且取材回去显微比对。可以肯定这是蹬擦痕迹,而且是这双女式凉鞋所留。” “如果这样,”师父脸上洋溢出自信的微笑,“我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一半了。” 5 “究竟是什么疙瘩?”我的好奇心又被师父吊了起来。 师父戴上手套,从物证箱中拿出小蔡生前穿着的衣服。一条白色的睡衣模样的连衣裙和一条白色短裤,都已经被完全撕碎了。 “床上有小蔡穿鞋蹬踏的痕迹,对吧?”师父说。 我说:“是啊。” 师父说:“说明了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小蔡被侵犯的时候,是穿着鞋的。” “对啊,”师父说,“她是穿着鞋被按在床上遭受了侵犯,但是为什么鞋子会整齐地摆放在床边呢?” “凶手为了脱她衣服,所以脱了她的鞋子?”我说。 “你觉得衣服已经被撕成了这样,还需要脱鞋子吗?”师父抖开已经被完全撕裂的衣服说。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即便是没有撕碎衣物,脱这样的衣服也不需要脱鞋子。” “你对脱衣服很有研究啊。”大宝在一旁调侃。 师父瞪了大宝一眼,说:“严肃点儿。既然不需要脱鞋子就能完成整个强奸、杀人的过程,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脱死者的鞋子?” “是啊,关键是死者身上的抵抗伤并不太多。”我拿起凉鞋看了看说,“这种老式的鞋子直接脱还不太好脱,鞋子的扣襻是打开的。说明凶手是先解开鞋子扣襻,再脱下死者的鞋子。如果这样,凶手就没有其余的手去控制死者。” “凶手脱鞋的时候,死者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强奸造成的损伤是有明显生活反应的,这说明凶手是完成了强奸、杀人行为以后,才去脱死者的鞋子的,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多余动作。” “所以我说疙瘩只解开了一半。”师父说,“去殡仪馆,复检尸体。” 车上,我忍不住问师父:“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在死者的脚上发现什么痕迹、损伤啊。而且昨天晚上我还仔细看了照片,死者的脚并没有什么异常。” “别急,”师父摆了摆手,“如果是轻微损伤,可能并不那么容易被发现。但是尸体经过冷冻以后,会有显现损伤的作用。” 我点头认可。确实在很多案例中,都是通过冷冻,发现了尸体上原先并没有被发现的损伤。在《中国法医学杂志》上也曾刊登过《利用冷冻显现尸体损伤》的论文。 一路无语,我们很快来到了殡仪馆停尸间。 在满耳的冰箱压缩机轰鸣声中,我们找到了停放小蔡的尸柜。尸体刚被拉出来,我们都同时注意到了小蔡脚趾部位的损伤。 “居然真的有损伤!”我惊讶地喊道。 “第一次尸检,我们就该发现的。”师父戴上手套,用止血钳刮擦着损伤位置,“有轻微的表皮剥脱,可是初次尸检时因为和周边皮肤颜色一致,所以没有能够发现。” 我用止血钳夹起一个酒精棉球擦拭着损伤部位,几处微小的表皮剥脱逐渐显现出来。 “这是濒死期的损伤啊。”我说,“有表皮剥脱,但是没有明显的出血迹象,只有极其轻微的皮下出血,属于濒死期损伤特征(濒死期的损伤指的是人已处于脑死亡的阶段,但此时部分组织细胞还没有死亡,所以会呈现出少量的生前损伤特征。)。” “那就说明我们推断正确了。”师父说,“小蔡在被扼颈窒息死亡后,机体细胞仍处于短暂的存活期。凶手就在这个时候脱下小蔡的鞋子,在她的脚上形成了这样的损伤。你们看看,致伤工具是什么?” “多处损伤整齐排列,单个损伤长不足零点五厘米,宽不足一毫米。”我的脊梁突然凉了一下,“是牙印!” “强奸杀人以后,咬她的脚?”大宝瞪大了眼睛。 “没见过吧?”师父说,“我也很少见到,是恋足癖。” “可是我听说,恋足癖是只对脚有兴趣,对其他部位没兴趣的。”我说,“这个案子有强奸行为啊。” “你说得对。”师父说,“不过性倒错心理因为个体差异而多种多样,有的恋足癖也会和别人发生性行为,有的恋童癖、恋尸癖也会和正常人发生性行为。这一种恋足癖,在强奸后并不能完全得到性满足,而要通过恋足来继续获得性快感。” 师父顿了顿,转头对林涛说:“我看这个损伤有条件提取牙模,和dna一样能作为证据使用。” 林涛点了点头,转身拿出电话通知市局痕检同志携带提取牙模的工具尽快到殡仪馆来。 专案组里,师父公布了我们之前的所有工作,并圈定了侦查范围:“显而易见,这是一起溜门入室实施强奸杀人的案件。凶手应该是一名性心理变态患者,更详细地说,是一名恋足癖患者。这样的人,平时会喜欢看别人的脚,喜欢别人的袜子,甚至希望别人来踩踏他。至于侦查范围,应该圈定在附近村落。” “为什么不是本村的人所为?”刘支队问出了我的心声。 “要说依据,不是很充足。”师父说,“可能是直觉吧。我觉得如果是本村的人,想实施强奸,总会找到机会,比如白天小蔡出门、回家的时候。如果是外村人,过多在本村停留,就会引起村民的注意,那么他就只会在夜间寻找机会。我们知道,小蔡为人谨慎,夜里都是紧锁门窗的。相对于因为孔威的一次疏忽,凑巧就被犯罪分子抓住机会的观点,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晚上经常在现场附近徘徊,才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好吧,”刘支队说,“重点查邻村、夜间会经过现场或是经常在现场附近徘徊的,可能有恋足癖的青壮年男性。同时小部分警力查本村的人。有了恋足癖这个线索,我相信我们的命中率会很高的。有dna作为证据,不怕没有办法甄别犯罪嫌疑人。” “我有个线索。”一名辖区派出所民警举手说。 “说。”师父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们所半年前处理过一个小孩,是案发现场隔壁村的。”民警说,“因为有人抓住他在偷女性内衣,被当作色狼扭送到我们派出所的。当时我还在奇怪,缴获的赃物里,除了女人的内衣,还有袜子。” 第68节 “小孩?有多小?”师父问。 “十五岁。” “不太可能吧?”刘支队说,“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 师父看了刘支队一眼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不计划生育,三十岁当爷爷也很正常。十五岁,完全可以具备性能力。” “我觉得很有可能。”我说,“死者身上的约束伤不重,甚至凉席上还有大面积的蹬擦痕迹,说明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如果是身强力壮的男人,约束伤会重很多。” “看来,这个小孩不仅有恋足癖,还有恋物癖啊。”师父默认了我的观点,“这个孩子什么情况?有晚上出门的条件吗?” “有。”民警说,“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前两年死了,爷爷也没能力管他,天天逃课,在外游荡。” “抓人!”刘支队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师父带着我、大宝和林涛一起坐在审讯室隔壁的监控室里,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正在接受审讯的眉清目秀的男孩。 因为dna和牙模都比对无误,侦查员有了信心。没过几个回合,在侦查员步步紧逼的攻势下,男孩就败下阵来。 “我没想杀死她。”男孩在抽泣,“我一直喜欢她,喜欢了好久,可是她不认识我。” “你怎么会喜欢她?”侦查员说,“你经常见到她吗?” “这几个月来,我一想她,就会爬墙头翻到她家院子里,隔着防盗窗,从窗帘缝里看她,她的脚好美,真的好美。” 师父看了眼林涛,林涛会意:“如果在墙头找到他的痕迹物证,就更是铁案了,我现在就去翻墙头。”说完,林涛拎着箱子走了。 “说一说那天晚上的事情吧。”侦查员说。 “那天晚上,我在网吧上网,上着上着就想起她了,于是我就溜达到了她家附近。”男孩说。 “没想到她家的院门是虚掩着的,我心想不用我翻墙了,我就走了进去。”男孩擦了下眼泪,接着说,“走进去以后,我从窗户里看见她正靠在床头哭,我心里着急,就推了一下她家的房门,没想到就推开了。我走进去想安慰她,没想到她看见我,就大声喊叫,还拿一旁的扫帚打我。她越这样我就越兴奋,于是我就把她按倒在床上,捂她的嘴,掐她的脖子。” “你是想强奸她吗?”侦查员问。 “开始不是,开始只是想让她别叫。”男孩说,“可是我感觉到她的脚不停地蹬到我的腿肚子,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于是就……” 师父拍了拍正紧攥着拳头的我的肩膀,站起身来打开监控室的大门:“走吧,后面不用听了,和我们分析的一样,知道你最恨强奸犯。” 我也站起身来,狠狠地看了眼监控里这个男孩,摇了摇头,和大宝一起走出了监控室。 “案件破了,你们就没什么感言吗?”师父说。 “那个……师父好厉害。”大宝在拍马屁。 “我说对这个事件有什么感言。”师父又瞪了一眼大宝。 大宝说:“哦,那个……那个……要关注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 “十五岁,判得不会多重,只希望他的这种性心理障碍能够得到纠正。” 师父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看呢?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情强奸犯的。” 我点点头,故作深沉地说:“原来美丽也是一种罪。” 第五章 无脸少女 人类是唯一会脸红的动物,或是唯一该脸红的动物。 ——马克·吐温 1 对于法医来说,工作上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有人受伤,就是有人去世,所以我们总会期盼自己能够闲一些,法医闲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但在这个特别的夏天里,法医科却迎来了一件工作上的好事,这让全科人兴奋不已。 李大宝终于不负众望,通过了遴选考试,从十七名一起参考的基层法医中脱颖而出。公示期过去后,李大宝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省厅法医科的一分子。 省厅法医科是刑事技术部门中最为繁忙的一个科室,能够多一名独当一面的法医,是一桩令人高兴的事。而李大宝的女朋友也在省城工作,所以对他来说能够调来省厅当然也是幸事一桩。双喜临门,只有通过喝酒来庆祝啦。 这顿酒,理应是李大宝请客,也理应是他喝得最多,所以当大排档的龙虾被我们吃了十几斤,白酒也被我们喝了好几瓶之后,李大宝兴奋的心情充分表现了出来,他推了推脸上的眼镜,揉了揉通红的脸,说:“那个……走,k歌去!” 法医科都是些年轻人,k起歌来一个比一个厉害。看着麦霸们轮番上阵,我借着酒意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和铃铛聊起了qq。大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我身边的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睡得鼾声大作。 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现出“师父”两字。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想不会又有什么大案件吧,这都快十二点了,难不成要连夜出发?可是我喝了酒,按照五条禁令,是不能再去出勘现场的,而且法医科的兄弟们都喝了酒,怎么办呢?还好省厅没有科室值班制度,不然我们就犯错误了。 我连忙起身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怎么那么吵?你在干什么?”师父的声音。 “在,在唱歌。” “怎么你们电话都没人接?”师父问。我心想,都在嚎呢,谁听得见电话铃声。 “哦,今晚科里聚会。” “别闹了,赶紧都回家,明早你们派人出勘现场。” 我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只要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出勘现场而已,不怕。 “好的,我们马上结束,明天什么现场,我和大宝去,保证完成任务。” 我放下了心,拍着胸脯说。 “车祸。”师父简明扼要。 第69节 “车祸?车祸也要我们去?”虽然我们是物证鉴定部门,但是刑事技术多是为刑事案件服务,所以我们也经常以刑警自居,交通案件也需要我们涉足,我不是很理解。 “怎么了?有意见啊?我们是为全警服务的,伤情鉴定不涉及治安吗?毒物检验不涉及禁毒吗?文件检验不涉及经济侦查吗?”师父对我的狭隘感到愤怒,连珠炮似的教育我。 “知道了,那明天我去。”既然拍了胸脯,我也只有悻悻地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我就张罗着收拾随身物品,打发大家回家了。此时的大宝,已经处于半清醒状态,自己蹒跚着走出了ktv大门。 出租车上,科里几个人都在好奇地问我明天的案件。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说,“听师父说,在丹北县的一条偏僻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了一个人。” “交通事故都要我们跑,岂不是要跑断腿了?”肖法医说。 “我猜吧,是信访案件。”我说。 “哪有刚发案就信访的?”肖法医说。 “说不准是家里人心中疑点很大,所以反应也就激烈啦。”我说。 此时,大宝突然昂起头,推了推眼镜,瞪着我。 我吓了一跳,说:“怎么了?看着我干吗?” 大宝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麦克风,举到我的嘴边说:“来,秦科长,唱一首。” 我大惊失色:“你到底是醒没醒酒啊,人家的麦克风你都偷!师傅,麻烦掉头,回去刚才那里,把麦克风还给人家。” 第二天早晨,我已经完全醒了酒,精神抖擞地坐上了现场勘查车。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大宝骑着电动车歪歪扭扭地驶进厅大门。 看着大宝疲惫的眼神,我知道他昨晚是真的喝过了量。 “你行不?”我问,“不行就别去了,我和肖哥去。” 大宝摇摇头:“这是我正式来省厅上班后第一个案子,不仅要去,还必须成功。” “你看你那样,”我笑着说,“昨晚还偷人家麦克风。” 大宝摇头表示否认:“反正我喝多了,你怎么诽谤我都可以。” “反正有好多证人,你想赖就行了吗?”我笑得前仰后合。 嘲笑了大宝一路,我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丹北县城。丹北是云泰市辖区的一个县,位于云泰版图的最北边,是国家级贫困县。车子离开县城,进入周边的郊区,两边的房屋显得破破烂烂的,路况也变得越来越不好,车子颠簸了半个小时,颠得大宝连连作呕。终于车子在一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石子路边停了下来,云泰市公安局的黄支队已经等在路边,走过来和我们亲切地握了握手,上次超市女老板被杀案之后,我们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支队长都来了,是什么大案件啊?”我笑着说。 “昨天下午,一个小女孩被人发现死在这条路上,县局的法医初步判定的结果是符合交通事故造成的损伤。”黄支队说,“可是交警部门认为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因为有争议,所以觉得还是请你们过来,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嘛。” 我走到路的中间,左右看了看,说:“交通事故现场,我们不擅长啊,交警事故科的同志怎么说?” “交警勘查了路面,觉得很奇怪,因为现场没有任何刹车痕迹。”黄支队说,“但法医认为尸表的损伤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也就是说,现场和尸检确实有矛盾。”我皱起眉头。 黄支队说:“是啊,交通事故的现场,尤其是撞死人的现场,应该是会有刹车痕迹的。” 我点了点头,说:“车撞人有两种情况,一是驾驶员看到人突然出现,下意识地刹了车,但仍然由于种种原因撞到了人;另一种情况是驾驶员在撞人前并没看到人,撞上之后会下意识地踩刹车查看情况。这两种情况,无论哪种都会留下刹车痕。” 黄支队说:“是啊,尤其是这种摩擦力大的石子路面,更应该留下痕迹。” 我站在石子路的中央,四下张望。这是村与村之间相通的一条公路,位置很偏僻,我们站着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什么车子经过。派出所的民警告诉我们这里的车流一直都很少,交通事故更是罕见。 道路的正中央,醒目地用粉笔画着一个人形的轮廓,应该就是当时小女孩的尸体所处的位置。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问。 “昨天下午六点,收麦归来的村民发现的。” 丹北县的法医负责人是名女同志,姓洪,也是我的师姐。女法医在哪儿都是珍稀动物,跑现场的女法医更是凤毛麟角。洪师姐接着补充道:“我们是六点半赶到的,根据尸体温度的情况,分析应该死亡两个小时左右。”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说:“这事确实很蹊跷。” 黄支队很敏感,伸过头来听我发表意见。 我看了看道路的四周,说:“小女孩的死亡是下午四点多发生的事情,你看这边的道路视野很开阔,确实不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大宝点点头,压抑着宿醉的难受,咽了口口水道:“下午四点多,天色还很亮,驾驶员能很清楚地看见路面的情况,行人也很容易看到两边的来车。” 我说:“没错,关键是死者位于路面的正中间,除非是横穿马路,不然不会在路中间被撞。这么好的视野、这么笔直的路面,确实很难发生这种意外。” 洪师姐若有所思,说:“那你们的意思是说,这是一起杀人抛尸案,伪装成了交通事故?” 我点点头:“前两年,在洋宫县就发生了一起案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死亡骑士’一案。),当初所有人都认为是交通事故,但是我们通过损伤分析,发现那是一起凶杀案件。” “真的有伪装成交通事故的案件啊。”洪师姐叹道。 “我觉得这起案件可能和那起很相似,”大宝说,“说不准真的有隐情。” “那也不能先入为主,还要看证据。”我说,“师姐,现场还有什么物证吗?” “死者身处俯卧位,穿了一件后背处有一排纽扣的蓝色t恤。她的后背被刮了一个洞,我们在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枚散落的纽扣。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洪师姐一边说,一边从物证盒中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枚金色的纽扣,纽扣中间的小洞里还残留着几丝蓝色的缝线。 我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仔细观察着纽扣。随着我的轻轻摇晃,纽扣从物证袋的一端滚动到了另一端,纽扣中央的蓝色缝线也从小孔里掉落出了一根。 (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死亡骑士”一案。) 我拿起放大镜,凝视着纽扣中央的线头,脑子里有些混乱。 第70节 “奇怪了,”我皱眉道,“这样看来,又像是一起交通事故了。” 2 “是啊,”大宝也凑过头来说,“如果是伪装成交通事故的话,抛尸的时候哪里还会记得把纽扣带到现场啊,那犯罪分子的心思也太缜密了。” “不仅如此,”我补充道,“纽扣中间的丝线还保留着,说明这个纽扣掉落之后就没有再被移动过,不然丝线会自然脱落。” “如果行凶的地点就是在这里呢?”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现场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了,检验完尸体或许就能找到关键。” 国家级贫困县自然没有像样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就连殡仪馆也是破烂不堪。走进尸体存储间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可见冷冻柜的质量也令人不敢恭维。环境阴森也就罢了,那种夹杂着腐臭和骨灰味道的气息不断地刺激着我们的嗅觉神经,对正常人来说,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我们来到保存小女孩尸体的水晶棺前,说是水晶棺,其实也就是盖着一个透明塑料罩的敞开式冰柜而已。打开塑料罩,瘦削的女尸便一览无余。这个女孩应该还没有发育完全,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看起来弱不禁风。 一眼望去,最触目惊心的,便是她那不成人样的脸庞。左脸的皮肤已经荡然无存,绽开鲜红的血肉,左眼的眼睑也已经倒翻过来,露出阴森森的苍白结膜。但即便是这样,还是难掩她右半边脸庞的清秀。右脸的皮肤虽然失去了血色,却更显得白皙动人。 这一半天使、一半魔鬼的脸庞,无声地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我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么严重的擦伤,不是交通事故难以形成啊。”洪师姐急于证明她判断的准确性。 我摆了摆手示意洪师姐不要过早下结论,然后穿上解剖服,和大宝张罗着把小女孩的尸体抬上了一辆停尸车。 “那个……咱们出去看吧,这里的味儿太浓了。”宿醉的大宝一边做干呕状,一边说。 我看了看窗外的烈日,转回身来揉了揉鼻子,觉得炎热比尸臭更容易忍耐,于是点头应允。 解剖服密不透风,在外面没站多久,我们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但太阳底下的光线很充足,所有细微的损伤都能清晰地被观察到。 “死者左侧面部擦挫伤,左下颌骨皮肤挫裂伤伴下颌骨完全性骨折。”大宝一边检验尸表,一边述说,洪师姐在一旁奋笔疾书。 “这是典型的磕碰伤,而且是和地面形成的磕碰伤。”我用止血钳从尸体下颌部挫裂伤口伸进去,探查着下颌骨骨折的损伤情况,说,“应该是下颌骨先着地,然后左侧面部和地面擦挫。” “两侧前肋多发性肋骨骨折。”大宝摁压了一下尸体的胸前,继续说。 “不知道骨折形态怎么样,又不能随便解剖。”我说。 大宝沿着从上到下的顺序,又开始检查小女孩的双手:“先看完尸表再说,她的双手掌擦挫伤,上臂内侧擦挫伤。”大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都符合以一定的速度和地面接触、擦挫形成的损伤。” 我点点头:“嗯,这么严重的擦挫伤,说明落地速度不慢啊。” “她的足尖也有擦伤。”大宝脱下小女孩的凉鞋,看了看足背,说:“足背也有,左侧大拇指趾甲也有擦伤痕迹。” “上重下轻,符合头胸先着地的过程。”我翻开小女孩右眼的眼睑,“看起来这个小孩的熊猫眼很严重啊。” 熊猫眼指的是眼睑周围有明显的瘀血、瘀青迹象,排除眼部受伤,最大的可能就是颅底骨折了。 我拿起止血钳,轻轻敲了敲小女孩的天灵盖,头颅发出“噗、噗”的像是破罐子的声音。叩听“破罐音”是通过尸表检验确定颅底骨折的方法之一。592 “看来头部也受伤了,可是这么长头发,看不到伤口啊。”我拨开尸体的长发,希望能窥见头皮上的损伤,可是这个孩子的头发长得太茂密了。 “那个……也不能刮头发,”大宝说,“目前看来,这样的损伤完全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擦伤严重,躯体损伤外轻内重,损伤集中在身体一侧。而且这么重的擦伤,也只有以非常快的速度和地面擦挫才能形成,这是不可能通过人为形成的。” “如果没有发现可能是刑事案件的证据,只是一起交通事故的话,”大宝说,“那么不经过家属允许是不能解剖尸体的,刮头发也不行。” 我蹲下来,在盆里洗了洗手套表面附着的泥,说:“脱了衣服,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什么线索。” 刚才查看小女孩的牙齿磨损程度时,我们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四岁,但是从身体看,她发育得非常成熟。我们小心地除去了小女孩的衣物,开始分工检查,我检验衣服,大宝检验尸表。 小女孩上身穿的是一件蓝色的t恤,后背有一个口子,应该是被突起的硬物刮擦所致,尸体对应的部位也有个轻微的擦伤。这说明外力的方向与小女孩身体的竖直方向是平行的,所以衣服损伤重,尸体损伤轻。 女孩下身穿的是一条破旧的牛仔裤,看不出来是因为条件艰苦还是因为赶时髦。除去t恤和牛仔裤上方向明显的擦蹭痕迹以外,她的胸罩和内裤都是完好无损的。 “生殖道干燥无损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我在检验衣物的时候听见大宝报述,摇了摇头,感叹现在孩子们的性早熟。 检验了约一个半小时,我和大宝早已全身汗透,仿佛能闻见自己被烤焦的味道。 “差不多了,”大宝说,“从损伤看,的确是交通事故的损伤特点,没有什么好争议的,看来我们师姐的结论是对的。” 洪师姐露出释然的笑容。 “说不准驾驶员和你一样喝多了,偷了人家的麦克风开车就跑,所以连刹车都不会了。”我一边调侃着大宝,一边拿起小女孩的左手,前前后后观察。 大宝白了我一眼,笑着向参与尸检的同行们解释这个段子。 “等等,这是什么伤?”我忽然惊呼了一声。 刚刚才松弛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大家纷纷凑过头来,看着我止血钳指向的地方。在小女孩右手的虎口背侧,我发现了十几处密集的小损伤。因为与上臂、手掌的擦伤交错覆盖,之前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形态独特的损伤。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实它们和其余地方的擦伤并不相同。 这十几个方向一致、半月形的小挫伤,即便不是专业人员,也能够一眼认出,这是指甲印。 “指甲印啊……”大宝说,“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啊?不至于一惊一乍吧?” “不,”我摇了摇头,一脸神秘,“这恐怕能说明大问题。” 我看着大家迷惑的眼神,笑着说:“你们看,这些指甲印都破坏了皮肤结构,方向是朝内侧的,这样的伤口自己是不可能形成的。而且,你们仔细看,这些伤口都没有任何结痂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就意味着,从形成这些损伤到小女孩死亡,时间非常短暂。不然在这么干燥的天气里,伤口很快会结痂了。” “可惜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我说,“不能通过这个来判断准确的时间。根据经验,我觉得肯定是在半个小时之内。” “半个小时?”洪师姐思忖着,说,“那就很可疑了,受伤半小时就死亡,虽然这样的损伤和她的死亡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至少可以推断致伤她的人很有可能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是的,”我说,“虽然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起案件,但是至少可以证明死者死亡之前和别人发生过争执,剪下死者的指甲,说不准能发现那个人的dna。” 第71节 “那现在,还是不能解剖吗?”大宝可能是感觉自己手中的解剖刀嗡嗡作响。 我虽然能体会到一名法医在发现疑点后又不能彻查清楚时的情绪,但还是瞪了大宝一眼,说:“先找尸源,再说别的话,尸体又不会跑掉。” 我和大宝收拾好解剖器械,脱掉解剖服,坐上勘查车,准备简单地吃点儿午饭,然后就到派出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十三四岁的女孩,穿的还是那么有特征的衣服,我觉得尸源应该不会难找吧。”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嗯,都过一晚上了,我估计我们到了派出所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好消息比我想象中来得快,刚扒拉了一口面条,电话就响起,是黄支队的。 “找到了,”黄支队说,“这个小女孩是当地村办中学初二的学生,十四周岁,叫唐玉。她的父亲早亡,母亲在附近找了临时的手工活儿干,平时很少管教她。昨天中午唐玉是和母亲一起吃的饭,下午就没见到人了。因为唐玉经常以住校为由夜不归宿,所以她母亲也没在意。今天侦查员挨家挨户去核对衣服特征,才确定死者就是唐玉。” “找到了就是好事,”我咀嚼着嘴里的面条,说,“现在,一是要赶紧搞清楚唐玉生前有什么矛盾关系、情爱关系;二是要争取她母亲的同意,让我们解剖尸体。” “好吧,我们现在就做工作。”黄支队说。 尸源查清了,就可以进一步检验尸体了,离真相也就越来越近了。我们这一顿饭吃得非常香,一吃完,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派出所。我刚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刺耳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解剖我女儿?我女儿是我生的,我没有发言权吗?我要求火化,必须火化!” 3 大宝在我身后戳了我一下,小声说:“那个……尸体要跑掉了。” 我皱起眉头,走进了会议室。 “你当然有发言权,”黄支队红着脸说,“我们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希望你能配合吗?” “我不配合!”唐玉的母亲抹着眼泪说,“我知道我女儿是被车撞死的,她死了还要遭罪,我不忍心啊!”“如果你女儿是冤死的,”我插话,“那她才是在遭罪。” 唐玉的母亲完全没有注意我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她惊讶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说:“怎么会是冤死呢?去那条路上看过的人都说我女儿是被车撞死的……” “我也没有否认你女儿是被车撞死的,”我说,“但是我们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觉得这件事情里可能有一些隐情,所以我们想为唐玉查清真相。” 听到“隐情”两个字,唐玉母亲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抹开眼泪说: “没隐情,怎么会有隐情,唐玉很乖的,没做过坏事,没隐情,真的没隐情。” “你看,这大热天的,我们也不想在外面多干活儿,对吧?”我劝说道,“但是既然发现了疑点,我们就必须解开,不然别说我们不甘心,你女儿死了也不能瞑目啊。” “你就不怕你女儿托梦来找你算账吗?”主办侦查员这时走进了会议室,重重地将一本卷宗摔在桌子上,怒目瞪着唐玉的母亲。 唐玉的母亲显然是被这阵势吓着了,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嘟嘟囔囔地说: “你们这是干吗呀?” “你不想我们彻查事情的原委,究竟有什么隐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多说。”侦查员冷冷地说,“但是我相信你女儿的死,你也是搞不清原因的。你只是一味地想息事宁人,你有没有站在你女儿的角度考虑?” 唐玉的母亲突然泪如雨下,哭得抽搐起来。我好奇地望着侦查员,不知他意指何事。 侦查员仿佛不情愿当面拆穿些什么,就这样一直冷冷地瞪着唐玉的母亲。 直到哭得身子都软了,她才默默地瘫坐在桌前,拿起笔在尸体解剖通知书上签了字,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见唐玉母亲无声无息地下楼,离开了派出所,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问道,“她已经够可怜的了,后面的日子都要一个人过了,你们还这么凶她干什么?” “是她自己造的孽。”侦查员翻开卷宗,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充分的证据,证明这个女人强迫自己的女儿和大队书记发生性交易。” “性交易?”我大吃一惊。 “是啊,我们有几个证人的证词,说去年唐玉和大队书记发生了性交易,小姑娘自己据说是不愿意的,但是她妈妈强迫她非去不可。每次交易完,大队书记就会给她们家钱,还能给她们家一些政策上的优惠。”侦查员摊开卷宗说道。 我望向窗外唐玉母亲已经走远的背影,顿时一阵心凉。她刚才哭得那么惨,却狠得下心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卖身。世界上竟然真有这种只认钱不认亲的狠毒角色。 “你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我说,“可靠吗?” “可靠,”侦查员点点头,“有人是偷窥偷听到的,有人是听大队书记酒后自己说的。这个村子里就唐玉长得不错,很多人对这件事情都很不齿,当然这种不齿有可能是建立在嫉妒的基础上。” “不管怎么说,小姑娘太可怜了,现在要搞清楚她的死亡真相。”我说,“我这就去进行尸体解剖检验,你们去提取大队书记的血液,看看唐玉的指甲里有没有他的dna,说不准唐玉生前的打斗,就是和大队书记进行的。” 重新回到那座破烂不堪的殡仪馆,重新回到那种腐败气息的包围中,我长舒一口气,暗自鼓了鼓劲儿,穿上了解剖服。 刮去唐玉的长发,头部损伤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唐玉苍白的头皮枕部,有一块直径在十厘米左右的青紫区。 “这里有头皮下出血。”大宝抬肘推了推眼镜,说。 我没有吭声,手起刀落,划开头皮,把头皮前后翻了过来。 “头皮下的出血局限于颅骨圆弧突起部位,应该是和一个比较大的平面接触所致。”我说。 “头撞了地面啊?”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不,不可能是地面。你还记得吧,现场是非常粗糙的石子路,地面的摩擦力很大,即便是垂直撞击地面,也会在头皮上留下挫裂伤。可是唐玉的头皮皮肤很完整,没有任何擦挫伤痕迹。” “会不会是头发的原因呢?”洪师姐在一旁插话。 “不会,”我说,“头发再多,路面上突起的石子也会在头皮形成痕迹,所以我觉得她的头部损伤应该是与光滑的地面撞击形成的。” 黄支队在一旁问道:“到底是摔跌,还是撞击?如果是光滑的平面撞击上去呢?” “嗯,”我点了点头,心想黄支队说到了点子上,“摔跌是头颅减速运动,撞击是头颅加速运动,这个好区分,看一看有没有头部对冲伤就可以了。” 要看对冲伤就要开颅,丹北县的条件的确很不好,连电动开颅锯都没有,居然还是用手工锯锯颅骨。人的颅骨非常坚硬,手工锯开要花很大的力气,不知道身材瘦弱的洪师姐这么多年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次当然是我和大宝上阵,手工锯或许是使用得太久了,并不是很锋利,我们俩笨手笨脚地锯了半个小时,汗如雨下,总算把颅盖骨给取下来了。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洪师姐,眼里尽是钦佩。 第72节 硬脑膜剪开后,脑组织的损伤一目了然。唐玉的枕部大脑硬脑膜下附着着一块巨大的血肿,脑组织已经有挫碎的迹象。对应的前额部也附着了一块相对较小的血肿,脑组织也挫伤了。我仔细看了看唐玉的前额部头皮,确认头皮上没有损伤,说:“是头颅减速运动导致的对冲伤,可以确定死者的损伤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 此时大宝已经切开尸体的胸腹部皮肤,在检查死者肋骨损伤情况,他听我这么一说,问道:“说来说去,不会又说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后移尸现场?” “不会,”我说,“这么大的硬膜下血肿,还伴有脑挫伤、颅底骨折,是很严重的颅脑损伤了,唐玉很快就会死亡,如果再移尸现场,身上其他损伤就不会有生活反应。但是唐玉的两侧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断端软组织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肤擦伤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应的。” “那你觉得肋骨骨折是怎么形成的?”洪师姐问。 “摔的,”我说,“尸表检验的时候就发现死者应该是上半身俯卧着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肤也是有擦伤的嘛。” “听你的意思,还是倾向于交通事故损伤?”大宝说。 我点点头:“肝脾的破裂都位于韧带附近,是典型的震荡伤,这种损伤,人为形成不了。”解剖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我接着说:“不过,如果撞人的车辆是大队书记的,那就又是一种可能了。” “怎么确定撞人的车是他的呢?”洪师姐问,“刚才侦查员说,大队书记的车,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车。”59贰 我没回答,用卷尺在尸体的几个地方量了量,说:“你们看,尸体处于俯卧位的时候,离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约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说明什么?”大宝一脸纳闷地问。 “不要忘了,尸体背后有个被刮开的口子,方向明显,刮伤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车子从她身上开了过去,只是轮子没有压到她而已。” 我比画着,“一般轿车坐上去一个人,底盘最低点离地面的距离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轿车开过去,那车底最低点的金属得把她背后挖去一块肉。” “明白了,”大宝恍然大悟地说,“贫困县的车辆本来就少,家里有车的,一般都是货车,拉货用的。货车的底盘显然远远超过二十二厘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 我点头笑着说:“没错!背部之所以形成一个轻微的擦伤,说明这辆车的底盘最低点恰好就在二十二厘米左右,所以既不会形成特别严重的损伤,也不会一点儿伤都没有。” “底盘最低点在二十二厘米左右,这个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车了。”黄支队点着头说,“这附近开越野车的只有大队书记一家,我们这就去检查他的越野车。” “咦?”大宝突然叫了一声。 我们转头望去,他已经将小女孩的子宫切了下来。大宝的声音有些异样: “这子宫内壁,怎么和正常的不太一样啊……” 4 我走到大宝的身边,他的手里还颤巍巍地捧着那个血肉模糊的子宫。子宫上黏附着大量的黏液和猩红色的腐败液体,我拿起纱布擦了擦,顿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子宫里竟然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胚胎。 “她怀孕了!”看大宝的表情,他应该和我一样惊讶。 “不是坏事,”黄支队倒是很淡定,“所有对大队书记和唐玉有性行为的调查,都只限于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时候我们就没有任何可以定这个大队书记罪的证据了。” 我点了点头:“嗯,如果对这个胚胎的dna检验可以确证这是大队书记的孩子,他的强奸罪名想赖都赖不掉了。” “那我们就不多说了,”黄支队说,“我先差人把检材送去市局dna实验室,另一方面得赶紧把大队书记的车扣了,看看能不能通过痕迹检验查出一些痕迹物证,林涛也在往这边赶。” 我点头:“好的,我们这边还要看看背部的损伤情况,结束后,我们派出所见。” 切开唐玉的后背皮肤,我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横突同时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么这里也摔着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成这样啊。”大宝提出了疑问。 我也没想明白,就没有回答,说:“先缝合吧,去看看黄支队那边的情况。” 抵达派出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我发现黄支队真是个性急的人,大队书记已经被他抓到审讯室里了。 “有证据吗?就抓人。”我在审讯室门口悄悄问黄支队。 黄支队说:“有,经过一下午的检验,唐玉的指甲里检出了他的dna。” “好!”我赞叹了一声,和黄支队一起上楼走进监控室。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坐在审讯室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但是听不真切他和侦查员说些什么。 “你先去休息吧,”黄支队说,“让他们审着,林涛今晚还要把大队书记的车子吊起来检验呢。” 我点点头,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后,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酸疼的感觉。我伸展了下身体,转头看向黄支队,问道:“对了,师兄,‘云泰案’后来不是说要排查结扎了的男性吗,你们有目标了吗?” 一提到“云泰案”,黄支队就一脸苦相:“别提了,我们反复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几个嫌疑人,但是实在是没有甄别的手段。” “外围调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是啊,现在基本都排除了。”黄支队一脸沮丧。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说:“走,睡觉。” 躺在宾馆的床上,直觉告诉我,唐玉的案子胜券在握了。有了指甲里的dna,有了子宫里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车辆上提取到一些痕迹,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队书记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这一点,又怎么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观故意呢?仅凭没有刹车痕迹这一点来推断大队书记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吗? 我翻来覆去地回想着唐玉身上的每一处损伤。交通事故的损伤是最难现场重建的,因为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损伤的形态和人、车、路的形态和位置都有关系,这么多处损伤,都是怎么形成的呢?我闭着眼睛,让唐玉身上的损伤一一在脑子里滑过。 枕部,摔跌伤,接触面是光滑客体;下颌部,磕碰伤,接触面是石子地面;面部擦伤、手臂擦伤、胸腹部擦伤、肋骨骨折,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来解释;腰椎又有骨折……这些伤,怎么才能串联在一起呢? 想着想着,所有的损伤都变得模模糊糊的,我隐隐约约看到了真相,却又无法看得清晰。睡意涌上头来,我脑海里那个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女孩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第二天一大早,我从床上跳起来,驱车赶往派出所。 推门走进会议室,主办侦查员正在向专案组汇报昨晚的审讯结果:“这老家伙很狡猾,十点钟就要求睡觉,一觉睡到今早六点多,审讯才正式开始。开始他一直回避我们的问题,直到我们拿出唐玉指甲里的dna报告,再比对他脸上的抓伤,他才承认当天下午和唐玉有过争执,说是因为唐玉母亲工作的问题吵起来的,但矢口否认他们之间有过性关系。” 这老浑蛋。 侦查员接着说:“唐玉子宫内胚胎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后,证实孩子的父亲就是大队书记,他见到了证据,才承认自己和唐玉的确有过性关系,但反复强调唐玉是自愿的,他是付钱的。他还说有好几个证人都能证明他是付了钱才和唐玉发生性关系的。对开车撞唐玉这件事,他完全不承认,只是说他们厮打完以后,唐玉就哭着跑了,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那也没用,”黄支队说,“唐玉刚满十四周岁,胚胎已经有两个月了,他和十四周岁以下的女子发生性关系,我们可以告他强奸。” 第73节 “我也是这样说的,”侦查员苦着脸说,“可是他讽刺我们不懂法,说他的行为只构成嫖宿幼女罪。” “去他妈的嫖宿幼女罪!”黄支队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没办法,”侦查员无可奈何地说,“我们立案是以强奸罪立的,但是到了检察院、法院,实在不好说会不会更改罪名。” 会议室里的空气顿时一阵压抑。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涛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提着一个物证袋就进来了,他的微笑一下子就驱散了房间里的阴霾,几个女警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身上。 “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撞死唐玉的车子就是他的呢?”林涛看出我们心情不太好,上来就笑眯眯地说,“昨晚我确实什么都没发现,但是老天开眼啊,今天早上我又去看了一下,在他车底的两块挡泥板夹缝里,提取到了一根纤维。刚才在显微镜下比对了一下,和唐玉衣物的纤维完全吻合。说明从死者身上开过的车,就是这个大队书记的越野车!” “我就说嘛!”找到了证物,大家的士气都为之一振,我拍着桌子,感激地看向林涛,“把车子洗得再干净,还是落下了一根纤维。现在有了证据,看他怎么说!”侦查员二话不说,拿起笔录纸跑向楼下审讯室,我们在会议室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慢慢翻看着昨天尸检的照片,努力地将死者的损伤串联在一起。林涛坐在我身边,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细细地翻看着车辆勘查的照片。 我们俩就这样各自默默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我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看了一眼林涛的电脑,俯身搭着他的肩膀,指着一张照片问:“哎,这车的引擎盖是不是有问题啊?” “是啊,有个圆形的凹陷。”林涛揉了揉眼,说,“缴获车辆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大队书记辩解说,一个月前他把车停在学校篮球场上,这是被篮球砸的。不过这个凹陷有点儿太新鲜了,不像是一个月前形成的啊。” 我凝神看了一会儿屏幕,忽然乐得跳了起来:“别听他胡扯,有了你这个凹陷,我彻底揭开心中的谜了!小林子,你太棒了!”我一把搂过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涛,在他脑门儿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女民警纷纷捂嘴偷笑起来。 侦查员这时候也回来了,脸上挂着喜色:“他招了,全招了!大队书记说,那天唐玉找他有事儿,他就开车载着唐玉到了案发现场。唐玉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向他索要更多的钱,他不给,就发生了打斗。打斗过后,唐玉下了车,准备走。他一时生气,开了车准备离去,结果没想到唐玉突然又拽住了车门。因为他起步速度快,所以把唐玉带倒了,可能车子是从唐玉的身上开了过去。” “在车的侧面摔倒,车辆也能从尸体上骑跨过去?”黄支队问。 “这个倒是有可能,”一位交警同志说,“如果车子的速度很快,尸体倒地瞬间有翻滚,是有可能被卷入车下的。” 黄支队点点头,脸色依然沉重,说:“那也只能给他加一个过失致人死亡罪。” 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侦查员汇报的我,这时站了起来,一边把自己的电脑接上会议室的投影仪,一边说道:“他这是狡辩。他犯的不是过失致人死亡,而是故意杀人。”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溢出惊异并且兴奋的表情。 我一边播放着尸检照片,一边解说:“唐玉头部的损伤,是摔跌在光滑载体上形成的;她全身多处的擦伤,是在路面上摩擦形成的;她的下颌骨骨折和肋骨骨折是和路面撞击形成的;另外还有一处伤,就是腰部的损伤,一般在交通事故摔跌中,很难形成腰椎的骨折,因为腰椎是向内凹陷的,不是背部突起部位。背部突起部位是肩胛,但肩胛并没有明显损伤,腰椎却骨折了,腰椎的横突、棘突同时骨折,只能说明一种情况——撞击!也就是说,唐玉的腰部才是本次交通事故的撞击点。” “其他损伤怎么解释?”黄支队问。 “这辆越野车的保险杠是不是离地面九十厘米左右?”我转脸问林涛。 林涛翻阅了车辆勘查笔录,点了点头,说:“嗯,是九十二厘米。” 我笑了笑说:“刚才我看见林涛的车辆勘查照片,才茅塞顿开。现场还原很简单。首先,九十二厘米高的保险杠撞击在唐玉的腰部。唐玉因为惯性作用而迅速后倒,枕部撞击在车辆的引擎盖上,形成枕部损伤和引擎盖的凹陷。现场没有刹车痕,说明此时车辆并没有任何减速,而是继续前行。由于和引擎盖的强大撞击力的反作用力,唐玉被车辆抛掷出去,落地时上半身着地,形成了下颌骨、肋骨骨折和全身的整体擦伤。车辆此时又从尸体上骑跨过去,因为车辆底盘的最低点恰好和尸体背部最高点高度基本一致,所以车辆底盘的挡泥板刮擦掉了死者衣服后背的扣子,并在后背上形成了轻微的擦伤。”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思索着,消化着我刚才的分析。 “只有这一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第二种可能可以完美解释尸体上的所有损伤。而且我要强调的是,整个撞人的过程,车速都是非常快的,都是直接冲着死者的后背撞上去的。” “结合现场是白天、路面很宽、车速很快、没有任何提前刹车的痕迹,正面撞人也没有任何刹车减速的迹象,基本可以判断,这起车祸是一起故意杀人。”黄支队下了结论,“何况这个肇事者还有着明显的作案动机。” “即便他不承认,也抵赖不掉他的罪行了。”侦查员兴奋地说。 在铁的证据面前,大队书记不可能再抵赖他的罪行。他很快就交代了实情,他被唐玉以怀孕为由要挟敲诈后,两人撕扯打斗了一番,唐玉气鼓鼓地在车前走,并扬言要去纪委告状。在后面开车缓缓跟随的大队书记临时起意,猛踩油门撞上了唐玉的腰部,并直接开车离去。 回省城的路上,我对大宝说:“我还特地叫侦查员查了一下发案当天那个大队书记有没有喝酒,确证了他没喝酒我才敢下结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正在发呆的大宝摇了摇头。 我笑着说:“喝醉酒的人,偷人家麦克风自己都不知道,那么,撞了人没刹车也有可能自己不知道啊。” “别取笑我。”大宝一脸严肃,多愁善感地说,“那孩子才十四岁啊,这个社会到底还有多少阴暗面呢?” 第六章 林中尸箱 照片是关于秘密的秘密,它揭示的越多,你知道的就越少。 ——黛安·阿勃丝 1 这个年代有了个新玩意儿:微博。 据说微博已经远远超过了平面媒体和广播电视的影响力,当时的我自然无法理解,因为那时候我用的还是诺基亚板砖,不,诺基亚手机。 虽然也申请了微博,但我一直没有怎么登录,工作不忙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偷偷溜去省城的城市论坛看一看八卦新闻或是美女照片。 以前我是不喜欢上网的,直到有一次,科里的同事处置一起伤情鉴定的复核案件,鉴定结论出来之后,一位姓房的当事人看到结果对自己不利,于是不断上访。但事实永远是事实,即便再上访也不能扭曲事实。这位房女士屡屡上访无果之后,便开始在网上搜索法医科的成员的信息来。也算是无巧不成书,她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名字,更巧的是,和她起纠纷打架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姓秦。 就这样,这位从没见过我的房女士展开了丰富的联想,既然这位秦明是法医科科长,那肯定是个小老头。于是第二天,省城的城市论坛上多了一篇帖子:公安厅法医科科长秦明上蹿下跳为堂妹开脱罪行。帖子写得声泪俱下,说我是那个秦某的堂兄,为了帮她脱罪,制造了假鉴定等等。 这真是躺着也中枪。 这篇帖子跟帖的人还不少,我开始还非常气愤,连忙去找师父问怎么办,师父哈哈一笑说:“怎么办?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呗。” 这件事情也被厅里传为笑谈,我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就这样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女人的“堂兄”。从此,我又多了一个“堂兄”的外号。 师父让我无视这种诽谤,但是那时候年轻气盛的我,依旧默默关注着帖子后面的回复。还别说,这帖子红了好长一段时间,好多网民也不管是真是假,看了帖子就先痛骂一顿。幸好也有一些理智的跟帖者,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后,发现这帖子破绽百出,判断出这篇帖子纯属造谣。这样的回复总是能给我带来一些安慰。 一来二去,我成了论坛的常客。 这天一大早,我打开论坛就看见了一个人气颇高的帖子。帖子里放了两张照片,都是同一个女孩的,第一张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长宽的比例也很怪,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穿着一条短裙斜靠在一个马桶上,背着手、低着头。下一张照片就是女孩的大头贴了,看起来倒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帖子里说,这个女孩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莫名其妙就失踪了,希望网友能够提供一些线索找到她。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发帖人提供的酬金,整整一百万。 乖乖,一百万!我一辈子能赚到一百万吗?我忍不住算了算我可怜的工资。 网民也够无聊的,后面的回复没有一个正经的,要么就是在评论这个女人的胸和大腿,以及那两腿之间若隐若现疑似走光的白色斑点;要么就在意淫那炙手可热的一百万;还有就是说现在的女孩真有想法,居然喜欢和马桶合影。我一边看着神一般的回复,一边龇着牙偷笑,直到电话铃突然响起,才吓了一大跳。 “那个,一个电话都能把你吓尿,你肯定没在看好东西。”大宝缓缓走到我身后,“哟,这妞的腿漂亮呀!” 我见来电显示的是师父的号码,做了个“嘘”的手势,接起了电话。 “来我办公室一趟。” 师父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若有所思,手里拿着一个由文件卷成的纸筒,有节奏地敲打着桌沿儿。 第74节 完了,师父一思考,准没好事儿。 我凑过去飞快地扫了一眼,咦,师父的电脑屏幕上……怎么是我刚刚看的那张美女马桶图? “啊?师父对这个也有兴趣?” 师父瞪了我一眼:“是案件。” “案件?”我很是诧异,“网络上的事儿可信吗?再说了,失踪也有很多可能啊,不一定就是案件吧?” 师父皱着眉头,没有理我。 我只好赔着笑脸:“师父是在哪儿看到这图的?您也上省城论坛?” 师父的目光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不,微博上看到的。” “您玩儿微博?”我大吃一惊,“您也会玩儿微博?” 师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用手中的纸筒指着电脑屏幕说:“你仔细看看这张图,这是今天早上我让声像检验科进行过模糊图像处理之后的,比原来的清晰多了,你能看出有什么问题吗?” 照片里的长发女孩耷拉着头,齐刘海垂在额前,看不清眉目。她的发梢微卷,显现出一种淡淡的黄色。发丝之中隐约可见高挺的鼻梁和涂着唇彩的嘴唇。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紧身t恤,下半身是一条贴身的牛仔小短裙,身材看起来玲珑有致。女孩坐在卫生间的地上,斜靠在马桶边,伸着两条并拢的长腿,双手背在身后,无法看清。 我皱着眉细细看了一遍,斜倚着的女孩、马桶和那看不清楚花纹的白色地板砖……图片里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这照片一定被剪裁过,信息量太少了,马桶也就是个普通的马桶啊。” 我挠着脑袋说。 师父没说话。 我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网友的评论,忍不住瞄了一眼女孩的裙下:“网友眼睛真尖,还真是走光了。” 师父用纸筒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搞什么?总没个正经,看哪儿呢?” 我摸摸头,吐了吐舌头,又看了一会儿,坦白说:“不知道。” 师父沉默了一分钟后,突然开口道:“她死了。” “死了?”我讶异地叫出声来。光凭一张照片,师父是怎么看出这女孩已经死了的? “我有几个依据,”师父一边用纸筒敲打着桌沿儿,一边说,“首先,我可以判断尸体已经产生了尸僵。” 尸僵能看得出来?我心里嘀咕着,继续看着照片,感觉像是找到了一些窍门。 “你看,”师父说,“女孩的右侧肩胛斜靠在马桶上,这种姿势下,如果是正常耷拉着头的话,下巴应该会自然地偏向右侧,但是这个女孩的下巴是往左偏的。所以我怀疑这个女孩死亡的时候颈部处于一个向左偏的姿势,所以形成尸僵后,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我没吱声。 师父知道我不太信,接着说:“最关键的是脚尖。一般人小腿外旋的时候,脚尖肯定是向外指的。但是这个女孩呢,她的俩脚尖是向内相对,而且向下绷直。你来做一个小腿外旋、脚尖向内相对向下绷直的姿势我看看,别不别扭?” 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比画了一下,确实很别扭,我问:“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她死的时候,应该是面部朝下,脚尖被地面压住,形成向内向下的姿势。为什么小腿会外旋呢?是因为她的身上被人施加了压力,所以就出现了脚尖不动,但小腿外旋的姿势。”师父说,“一般女孩即便是照相时候喜欢把脚尖相对,小腿也是内旋的,绝对不会外旋。”“按您说的,尸体一直保持死亡的姿势,直到尸僵都形成了,才被移动到马桶旁边,那么她的髋关节也应该形成尸僵了,尸体怎么可能呈现出坐姿?” “尸僵的形成,一般是按照下行顺序,也就是说颈部、下颌会先形成尸僵,然后往下慢慢形成,而从关节上看,也是先在小关节处形成尸僵,然后在大关节处形成。你看这个女孩,嘴不是张开的,说明下颌尸僵已经形成,脚尖异常,说明踝部的尸僵也已形成,而髋关节是最大的关节,此时还没有形成尸僵,或者形成的尸僵还比较软,容易被破坏也是正常的。所以凶手能搬动尸体,把她变成坐的姿势,而小关节的异常形态则没有被凶手注意到。”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但这还是不足以判断她死亡啊,如果这个女孩就是喜欢用这个古怪的姿势来拍照呢?” 师父摇摇手,接着说:“我为什么先说尸僵,是逆向推理。你看,假如我们刚才分析得都对,那么这个女孩死的时候应该是俯卧位,身体受压,对吧?” 我点点头。 “既然是俯卧位,尸斑就应该在尸体底下的部分形成,也就是胸腹表面、颈部、脸颊和腿的前面。你仔细看看,有尸斑吗?”师父说完,调整了一下照片的色彩对比度。 果然,之前没有发现的细节,在对比度增大之后变得清晰起来,女孩的右侧脸颊和两腿前面有明显的红晕,这种大面积的红晕,从不同角度都能观察到,不可能是光线问题或是损伤所致,应该就是尸斑。 我盯着屏幕,将信将疑:“我还是有两个问题,一是尸斑为什么这么浅;二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如果小关节尸僵已形成,大关节尸僵仍未形成,也就是说,女孩是在死后四到五个小时左右被搬动了位置,这个时候尸斑应该会转移到尸体的新的底下部位,也就是臀部和两腿后侧呀。”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来解释你的两个问题,第一,尸斑形成的初期,都是浅红色的,后期可能会加重。第二,尸斑在死后十二小时内确实可以随着尸体位置的变化而重新形成,但是尸斑的原理,是人在死亡之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透出血管沉积到身体底下位置的软组织里,在皮肤上表现出颜色的变化。这其实和沙漏的原理是一样的,身体的体位变化以后,红细胞也就像沙子一样慢慢沉积到另一侧,请注意,是慢慢地沉积到另一侧。” 听师父这么一解释,我顿时茅塞顿开,如果凶手在挪动完死者之后立即照相的话,尸斑应该还来不及重塑,还会沉积在原来的位置。 (髋关节由股骨头与髋臼相对构成。通俗地说,就是大腿上段和骨盆构成的关节。) “另外,她的膝盖也有异常,疑似是瘀青。你看这瘀青的颜色和周围红晕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所以更加能确定红晕部分就是尸斑。在膝盖位置有瘀青的话,也恰恰印证了她是在俯卧位被施压的推断。”师父补充道。 尸斑和尸僵是确证死亡的两个依据,既然推断出女孩同时具备了这两项尸体现象,那么这女孩的确已遭毒手了。 “除此之外,”师父慢慢点击鼠标,放大了图片,说,“你看她下巴侧歪后露出的颈部,有什么?” 真心佩服模糊图像处理的同事们,居然能把一张那么模糊的图片处理出了这么清晰的效果。 颈部还能有什么?索沟(人体软组织被绳索勒、缢后,皮肤表面受损,死后会形成局部皮肤凹陷、表面皮革样化,会完整地保存下被绳索勒、缢时的痕迹。这条痕迹被称为索沟。)。 “原来她是被人勒死的。”我摇头惋惜道。 “你在论坛上也看到这张照片了?”刚才一直在忙着比画的师父现在又恢复了拿纸筒敲桌沿儿的动作,敲得我心慌。 “是的,说是寻人启事,还配了女孩的一张正面照。”我说,“最吸引眼球的是,悬赏居然高达一百万。” 师父点点头:“微博上也是这样写的。” “那您看,是怎么回事?”我问,“如果是凶手发的吧,他怎么会有女孩的大头照?而且他发这个做什么?是炫耀他杀了人还是为了迷惑别人?如果是女孩家属发的吧,他们又怎么会有女孩死了以后的照片?而且死了还为什么要发帖寻人?家属有什么目的?” 师父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这都猜不到,你是我徒弟吗?” (人体软组织被绳索勒、缢后,皮肤表面受损,死后会形成局部皮肤凹陷、表面皮革样化,会完整地保存下被绳索勒、缢时的痕迹。这条痕迹被称为索沟。) 2 第75节 大家应该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了,可当时我大脑里的动脉估计都被排泄物堵上了,怎么都想不明白。 “你完蛋了你,”师父说,“被你堂妹的仇人骂傻了吧?” 正说着,林涛走进了师父的办公室,抬头说:“刚刚我和大案科的亚青去网监部门查了一下,发微博的是中达公司一位姓赵的老总的老婆。那个女孩就是这位赵总的女儿,赵雨墨。” “走,人死了,也没什么顾忌了,去中达公司看看。”师父终于扔了手上的纸筒,让我这个“频率恐惧症”的人松了口气。 中达公司是省城一家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走进公司大门,我就被装修豪华的大厅和来来往往的员工们盛气凌人的面孔给震慑住了。一路走进赵总的办公室,我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奢华两个字来形容了,眼前分明就是座小型的宫殿,大量的金色被夸张地使用着,无不透露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难怪出手就是一百万的悬赏呢,这派头,一百万算什么啊。我又想到我那可怜的薪水,法医在国外明明还是高薪职业,可事实上我们一个月只能拿到三千块钱的工资。三千块啊!在省城的二环外也只能买到半个平方米的房子。 坐在宽大的高级皮制软椅上的赵总,已经在等着我们了。虽然只是这家公司的副总,他的脸上也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愁容,但他扬着下巴,依旧有一股居高临下的气息。 “赵总好,我们是公安厅的,现在在调查你们发帖寻找女儿的事情。”亚青开门见山地说,“据我们的调查,你们好像没有去任何派出所报案。” “报什么案?找你们警察有用吗?” 我愣了一下,找警察没用,难道要去找城管? “这不是您找不找的问题,”亚青说,“我们怀疑这是一起绑架案件。” 我这才豁然开朗,对啊,应该是绑架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女孩的父母会有那张厕所的照片了,因为绑匪肯定要把女孩的照片发给她的家人,但没有法医的知识,一般人肯定看不出来拍照时女孩已经死了。 “是,确实有人绑了我的女儿。”赵总依然一脸的倨傲,“可是我不信任你们警察,我自己能解决我女儿的事。” “自己能解决,就不需要上网求助了,对吧?”师父说。 是啊,哪有收到绑匪发来的照片之后,不找警察却找网友求助的?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就是上网求助也不找你们警察。”赵总的脸色阴沉着,“如果绑匪知道我找警察,肯定会撕票的。” “你女儿已经去世了。”师父看着他,突然冒出一句。 赵总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迅速崩溃,仿佛这个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们,找到她的尸体了?” “尸体还没有找到,”师父说,“但是作为一名法医,从那张照片里,我推断出你女儿已经去世了。” “什么?”刚刚还沉稳如常的赵总顿时脸色大变,一拍桌子,气得连手都抖了起来,“你说什么?墨墨她……她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就已经死了?这个王八蛋!狗娘养的骗子!” 我们面面相觑。 赵总的嘴角颤抖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地说道:“唉,我那可怜的孩子……三天前,我接到墨墨手机打来的电话,那时候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我听到手机里不是墨墨的声音,而是一个男人的,他说墨墨在他手上,要我给他五十万。我开始不信他,要他给我发一张墨墨的照片,没过多久,他就把那张照片发了过来,没想到……本来我们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约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我们按照他的要求把钱放到了他说的地方,然后回家等着他放墨墨回来。一直等,一直等,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是没有等到墨墨,我们再去那个地方看的时候,钱已经没了。我那时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就上网发了那个帖子,心想说不定有人认得出那个地方,说不定有人见到了墨墨……” 赵总捂着脸,陷在他的扶手椅里,失去了所有的威仪与神采,泣不成声。 我们都沉默着。这个悲伤的父亲,明明那么爱自己的女儿,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糊涂错过了抓住凶手的机会。尽管绑匪在打电话要钱之前就已经杀害了赵雨墨,但交易赎金的时候是擒获他的最佳时机,现在绑匪拿到了钱,离交易时间又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再想抓到他,就很难了。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对仍在哽咽的赵总说:“赵总,你节哀吧。小秦,我们走,让市局马上立案,成立专案组,这案子必须破!” 专案组依旧是烟雾缭绕。 遇上这么一桩案子,每个人的脸上难免是愁云密布,因为实在不知道要从何下手。尸体,不知道在哪儿;现场,不知道在哪儿;因为报案晚了,连死者的手机都无法定位。 这个专案组由省厅的刑警齐支队长亲自挂帅,法医工作则由我来组织,这也是师父交给我的又一个考验。我和专案组的大多数人一样抽着烟,脑海里仍是一片迷雾。 “对了,我有一个疑问。”我又抽出一根烟,一边点上火,一边问,“既然现场有马桶,那说明是一个室内的空间,赵雨墨是怎么进入这个空间的呢?” “可能性很多,”齐支队长摊开手指,一个一个细数,“熟人诱骗、劫持、下药、死后移动到室内、死者走错门……太多可能了。目前我们正在从两方面开展工作,一是寻找尸体和可能见过赵雨墨的人,二是从赵雨墨生前的熟人入手。” 我点点头,依据现有的线索,如果不查熟人,还能查什么呢?作为一名法医,在一个没有找到尸体的专案组里,除了没话找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焦虑地等待着尸体的出现。 或许是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中午时分,专案组接到报告,尸体可能找到了! 整个专案组最激动的是我,因为我已经闲了一上午了。当技术人员拎着勘查箱下楼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勘查车里等着了。 尸体其实离我们不到两公里。 公安局的附近,就是省电业大学。现在正是快要开学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箱包来学校报到的学生。校园一角的小树林里,静静卧着一只皮箱,但拎着皮箱的人那么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中午时分,一个女生经过小树林时,意识到整个上午都没有人来拖过这个皮箱,心生好奇的她叫来了自己的男朋友。男生一边笑话着这个多疑的姑娘,一边上前拉开皮箱的拉链,拉链很紧,他用力一扯,也只拉开了一点点,但这一拉扯,两个人都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那个皮箱被拉开的缝隙里,散出了一头长发……一向安静的小树林里,此时此刻挤满了围观的学生。发生这种事,学校里肯定会谣言四起,难免被传成一个恐怖的怪谈。只有尽快破案,才能平息这种四处弥漫的恐惧感。 我看到痕迹检验部门已经在皮箱附近收集物证了,也不急着靠近现场,自己背着手,带着一个侦查员径直去了保安室。 “你好,我是公安厅的,负责本案的调查工作。”我最喜欢掏出警官证亮明身份的这个瞬间了,只见保安顿时肃然起敬,“我现在需要查看你们学校的监控录像。” 能够装得下一个人的皮箱,绝对是一只显眼的大皮箱,所以拎着皮箱的人,也一定很容易被人注意到,既然如此,他肯定会选择人少的时候来抛尸。 我坐在保安室里,用八倍的速度同时播放着学校三个门口昨晚的视频。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个小时,发现昨天晚上进出校门的人还真不少。因为是新生报到,所以甚至从深夜到凌晨都有很多人和车进入学校,也有拎着皮箱的,但是绝对没有拎着大皮箱的。 我挠挠头,难道凶手真的有那么大胆子敢白天进学校?不,不会的,说不准他是开车进来的。 “你们学校能让外面的车随便进出?”我指着夜间的监控视频问。 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的保安顿时一脸戒备:“不是。但是这两天是新生报到,人多车多行李多,我们也是给新生行个方便,所以我们就不管了。” 看来最可疑的就是这些进出学校的车辆了。可惜是晚间,学校的摄像头又很劣质,被车灯一照,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那是辆车。从监控录像找到本案突破口的可能性,没了。 我让随行的侦查员拷贝下监控录像带回去继续观察,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有一些发现。我抬腕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现场走去。 这个案子,还是要从尸体入手。 箱子已经被打开,一个披着长发的女孩蜷缩在里面。 作为一个法医,看惯了人间生死,看惯了社会阴暗,但是看到这一具尸体,我的心里还是为之一震。 第76节 普通人看尸体,只会注意到尸体的全貌,法医看尸体,最先看到的是尸体的损伤。和师父的判断一样,女孩的颈部有一条深深的索沟。但是并不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被勒死的人眼球突出,舌头伸出,死状恐怖,这个女孩真的像是在箱子里睡着了一样,安静而柔弱。她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下巴贴着膝盖,穿着和网络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虽然人死后的面容和生前会有一些差别,但是学过人像鉴别学的我一眼就看出了这就是赵雨墨。 此时的尸体尸僵已经缓解,在市局王法医的帮助下,我们把尸体从皮箱里抬了出来,平放在已经铺好的塑料布上。抬动尸体的时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尸体上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探头一看,是一粒粒白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大宝和林涛也已经到了现场,大宝戴上手套,从箱子里捡起一粒,一边端详一边说,“这是蛆卵?也太大了吧?而且这个天气,不至于……”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傻呀,这明显是米。” “米?”大宝惊诧地反问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个箱子原来是用来装米的,所以箱子里还有一些剩余的米……” “你见过谁用行李箱装米的?”大宝拿着那粒米凑近了观察。 “没。”我摇了摇头,“但除了这种解释,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这事好像有点儿耳熟,”林涛也加入我们的讨论,“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印象中好像米和殡仪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涛一来,警戒线外的女生们就开始看着他窃窃私语,眼神里都是满满的花痴样,真是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不管是什么传说,你得给我们搞清楚。”我对林涛说,林涛点点头。我简单地查看了下尸体,说:“这里有风,别损失了什么物证,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吧。你们刚才有什么发现吗?” 林涛摇摇头,有些无奈:“这里的地面条件差,皮箱质地粗糙,很难获取物证。” “那只有从皮箱的来源查起了。”齐支队长说。 伴随着支队长的命令,我们坐上了赶往解剖室的车,离开了校园。 解剖室内,赵雨墨背着双手,躺在台子上。 “衣着整齐,而且干净。”我和大宝将赵雨墨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摊开在一张展开的塑料布上。我问大宝:“这说明什么问题?” “一是遭受性侵害的可能性不大,二是作案现场应该是室内。”大宝说完顿了顿,接着说,“她失踪的时间是八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这两天全省都在下雨,如果她是在室外被摁压在地面上,衣服就会被弄脏了。” 我笑着说:“看来我在专案组浪费时间的这一上午,你是做了功课啊。其实我一直就认为她是在室内被杀的,不然从室外再运回室内太麻烦,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赵雨墨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现场看尸斑,比在照片里清晰得多了。师父此前的分析没错,凶手在赵雨墨死亡四五个小时后,把尸体放置到马桶边,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她,直到四十八个小时后,尸斑稳定,不会重塑,才将她装进了箱子。 “嗯,赵总收到照片的时候是二十二日凌晨三点左右,按照这个推断,赵雨墨应该就是在二十一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一点死亡的。二十三日的晚上,凶手才将赵雨墨装进了皮箱。二十四日的早上,皮箱就出现在了校园里。”大宝一边听我分析,一边算着时间,“这时间安排还真是紧凑啊!” 赵雨墨的颈部有一条在颈后交叉的索沟,切开颈部皮肤,发现索沟下方的皮下组织和肌肉内都有片状出血,这是生活反应。加上甲状软骨骨折,基本可以断定她死于勒颈。 下面的工作是残忍的,我们要将这个美丽的女孩一层层地剖开。 我们通过检查内脏瘀血、颞骨岩部出血等征象,确认了她死于机械性窒息,还在她的腰部发现了一处出血,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因为她背部受压,可能是有人坐在身上,也可能是有人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腰部。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再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凶手的动作太干净了。 检验完赵雨墨的会阴部,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云泰案”中几名死者的样子。不过赵雨墨没有被性侵,这应该和“云泰案”没有什么关系。 接下去就是开始按照惯例缝合尸体。当我们缝到肚脐以上时,灯光一闪,我仿佛看见了点儿什么,赶紧说道:“大宝,看,这儿有异常!” 3 赵雨墨的右侧胸腹部隐约可见一道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到了她的乳房上。 这道印记非常不明显,几乎难以辨认。我找来酒精棉球,耐心地反复擦拭。 酒精可以使一些不明显的生前印记显现出来,这道红色的印记逐渐清晰,大约有三十厘米长,准确地说,这不是一道印记,而是一个“十”字形的印痕,只是横着的那一道短了一些。 “这是条压痕。”大宝说,“颜色不清晰,应该是濒死期形成的。”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这里有一条压痕。”我说,“我们推断了死者是在室内死亡的,又是俯卧位背部受压,只要那家不是水泥地面,地板的痕迹就应该会印在她的胸腹部。只不过没想到有这么明显。” 缝合完尸体,我蹲在地上的塑料布旁,重新逐件检查赵雨墨的衣服。 直觉和运气让我发现了赵雨墨牛仔裙的异常。 牛仔裙的右后侧有一个暗口袋,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这口袋有些鼓鼓囊囊,于是我用手指撑开了口袋的边缘,用强光灯一照,竟然发现里面有一些黑色的痕迹。我迫不及待地把口袋内衬翻了出来。 “堂兄威武!”大宝惊讶地叫道,“这是三个指头的指纹啊!不过,这不一定和本案有关吧?” “谁会来摸她这个明显不会装东西的口袋?”我说。 “那也不一定,这个指纹是黑色的,应该是沾了油墨之类的东西,说明这个人的手很脏。”大宝说,“这种身份的女孩怎么可能被这么脏的人摸口袋?只可能是小偷嘛。” 我点点头,大宝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先送去林涛那里让他固定备存下证据吧,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呢?” 回到专案组,看到大家的表情,不用猜也知道,侦查依旧处于僵局。我介绍了尸检情况,除了断定赵雨墨是二十一日死亡、在室内被杀、死于窒息以外,没法再提供更多的线索。大家接着讨论案件的性质,很快就起了分歧。 “如果真的是绑架案件,那么凶手完全可以拍一张赵雨墨活着的照片,或者拍段视频,那比杀死她以后再拍照风险小了很多,”齐支队长说,“所以我觉得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杀人,绑架很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当然,顺手拿到几十万也不是坏事。” “我倒是觉得绑匪的目的还是钱,可能他没有什么经验,没有能力控制住赵雨墨,临时起意杀了她,他之所以要把赵雨墨扶起来坐着拍照,就是为了伪装她还活着。”我顿了顿,“我发现有人翻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当然现在不敢肯定是不是和本案有关,但是如果有关,那么就是侵财。” “至少可以确定是熟人作案吧?”齐支队长说,“这么果断撕票的,通常都是熟人作案,况且,如果不是熟人的话,赵雨墨怎么会去别人家里?” “如果犯罪分子是为了钱绑架,那么真不一定是熟人。”我说,“之前你不是也推测过可能会是诱骗吗?” 齐支队长摇了摇头,说:“这赵雨墨都二十二岁了,又是大晚上的,没那么容易被骗吧?” “现在的女孩,胆大,还真说不准。”我说。 “如果不认识,犯罪分子怎么会知道她家有钱呢?” 这个问题确实问得我有些犹豫,我说:“我猜,可能是从穿着打扮看出来的。赵雨墨的上衣是香奈儿的,裙子是迪奥的。可能她身上还有些金银首饰,只不过被绑匪拿走了。” “你还懂这些。”大宝嬉笑道。 “铃铛比较喜欢对着这些品牌流口水。”我无奈地说。 “那也得是识货的绑匪吧。而且,穿得好的,可能是有钱人,也有可能是二奶和小三啊。”齐支队长说,“如果是二奶小三什么的,还真不一定能绑出什么钱来。” 第77节 眼看话题就要跑偏,主办侦查员回来了。 “经过调查,赵雨墨的男朋友黄钟音有重大作案嫌疑。”侦查员说,“有人看见当天下午五点多,赵雨墨在黄钟音家楼下和他拉扯、吵架。” “我就觉得是他!”齐支队长说,“首先,我认为是熟人,绑架只是个伪装;其次,把那么大个箱子运进学校,又要避开监控,只有开车进去了,对了,黄钟音有车吗?” “有。”侦查员说,“他是中达公司的白领。” “传唤他。”齐支队长说,“一方面布置外围调查,一方面办手续,搜查他家。” 大家应声开始收拾桌上的本子。我耷拉着头,看来是我推断错了。 黄钟音的家在十三层,我们去的当天,电梯还正巧坏了。我和大宝对看一眼,只能进了楼梯间。等到了黄钟音家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全都累得喘不上气了。 进了门,我四下看了一眼,扶着墙,喘了两口气,说:“奶奶的,白爬了,又得下去。” “下去?”大宝也还在喘着,“堂兄你抽风了啊?什么意思?怎么就白爬了?” “你才抽风呢,”我说,“我们尸检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死者胸腹部有‘十’字形印记,所以现场应该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 黄钟音的家里确实没有十字交叉的地板砖,客厅卧室都是木地板,交缝处是“h”形,就连卫生间厨房的地板砖都是菱形的。 “可是他家的卫生间地板真的是白色的,和照片上的一致啊。”大宝急了,“那个,说不定不是摁在地上呢?也可能是在某个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比如,比如……” 我看大宝满屋找十字交叉形的平面,赶紧拉住他,走到卫生间,指着马桶说:“你看,关键是马桶不一样啊。” 照片中的马桶盖是塑胶制作的,没有光泽。而现场的马桶盖是用锃亮的塑料制作的,显然是有很大的区别。 大宝低头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马桶,叹了一口气,说:“堂兄,服了你了,连马桶都有研究。” “不管凶手是不是他,至少现场不是这里,收队吧。”我正式宣布。 我们垂头丧气地回到专案组,发现专案组的侦查员同样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小区监控显示,黄钟音当天确实一个人在家。”侦查员说,“他的嫌疑排除了。据他说,当天下午他和赵雨墨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争吵,他开始想拉住赵雨墨的,但是赵雨墨脾气上来,硬是走了。这个黄钟音也是个脓包,自己躲家里哭了一夜。” “那这个赵雨墨,性格怎么样?”我问。 “黄钟音说她就是典型的富家千金的性子,很高傲,喜欢欺负人,也喜欢炫耀。”侦查员说,“我们看了监控,也证实赵雨墨当天离开黄钟音的时候穿的就是现在这身衣服。” 案件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案件仍然没有任何头绪,我的情绪也跌到了谷底。我没有心情回家休息,就打算去自己的办公室里加班,整理整理今年没有破的命案,为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命案督导工作做准备。 经过林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灯亮着。 “一个人又寂寞难耐了?”我没敲门,进屋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林涛头都没回,正在一堆电脑文档中寻找着什么。 “那个米和殡仪的传说,我总记得好像在哪一起案子里看到过,”林涛一边搜索着一边跟我解释,“奇怪的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反正也睡不着,就再来找找看呗。” “我还以为你睡不着是因为想女人了。”我坐在林涛对面的椅子里,调侃着,“喂,你不会真的对男人有兴趣吧?别对我有非分之想哦。” “去,去,我对你堂妹有兴趣也不会对你有兴趣。”林涛推开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电脑屏幕,“等等,靠,终于让我找到了!” 真的有这样的先例?我也激动得跳了起来,再顾不上调侃他了:“什么情况?” “看,这是三年前的一起案件。”林涛说,“湖东县的一个护林老头在自己的房子里被人杀害,尸体的周围就有很多米,当时我们都认为是死者和凶手搏斗过程中打翻了米缸。破案后,凶手交代米是他故意撒在尸体周围的。” “为什么要撒米?” “我当时也很好奇,后来才听说,他们当地有个风俗,准确地说,不是风俗,是封建迷信。他们相信,人死之后,把米撒在尸体周围,就能让灵魂无法出窍,这样鬼魂也就无法报复凶手了。” “真是荒诞。”我笑着说,“不过我喜欢,请示专案组,转战湖东。” 第二天一早,作为先头部队,我和几位同事先去了八十公里外的湖东县,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专案组的其他人在齐支队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全部赶过来了。 “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惊讶地问,“押宝吗?万一是误判呢?” “不会的,”齐支队长信心爆棚,“昨天我问了一下,赵雨墨不会开车,赵总也没有给她配车,如果她真的要来湖东,肯定要坐汽车站那种长途的士,就是凑三四个人包车的那种。这种富家女,是不可能坐火车或者大巴的。” “然后呢?” “经过对长途的士司机的调查,确证赵雨墨二十一日晚上六点半左右,自己一个人包了一辆车开往这里,说明赵雨墨的死亡地点很有可能就在这座县城。” “的士司机有嫌疑吗?”我问。 “没有。”侦查员说,“这种的士有统一的公司管理。车内有监控装置,有gps。因为赵雨墨要求司机送她去一个档次高一点儿的饭店,于是司机在将近晚上八点的时候把赵雨墨送到县城中心一个西餐厅的门口,然后司机就返回了,他还说当时下了很大的雨。” “手机调查也没有进展。”齐支队长补充道,“赵雨墨的手机是于当晚七点十五分关机的,从车载监控上看,应该是没电了。在车上的时间,只有gprs流量损耗,没有打电话。” “gprs流量损耗?”我哈哈一笑,“看来是上网聊天呢。我说呢,这个富家女怎么会和一个小县城有关系,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来见网友啊。”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刚和男友吵完架,想来这里寻个一夜情什么的,很符合。”齐支队长说,“目前网监部门正在努力,应该很快会发现线索。” “现在的人见网友真是一点儿警惕心也没有,在微信上随便摇一摇都会约出去见面,”我说,“你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一不小心……” 我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齐支队长接通了电话,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看来是个好消息。 “赵雨墨有个网友,联系很久了。”齐支队长放下电话,说,“这个人,就在湖东。” 4 这个网友叫李威。他被带进湖东县公安局的时候,依旧是一脸迷茫。他也就只有二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据说高中毕业之后就辍学打工了。 “你们抓我做什么?”李威茫然地说,“俺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 “你是哪里人?”侦查员问。 第78节 “洋宫县人。” “什么时候来湖东的?” “半年前。” 李威一口的北方方言,我在一旁听着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儿。如果是北方县城的人,来湖东县才半年的时间,那他就不应该对撒米困住灵魂的风俗这么了解。 “你认识赵雨墨吗?”侦查员问。 “不认识。” “老实交代,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叫你来问一些你不认识的人的情况。” “俺真不认识啊。”李威吓得不轻。 我提醒身旁的侦查员应该问网名。侦查员点点头,翻开卷宗找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认识利……什么……利多卡因吧?” 利多卡因是一种麻醉药,看来赵雨墨认为自己是那种能迷住所有人的迷药。 “哦,她啊,认识,不过我们只是网友。” “你见过她吗?” “视频里见过。” “你最近和她联系是什么时候?” “三天前吧。”李威想了想,说。 用姜振宇老师的微反应理论来分析,李威这个思考的表情很自然,应该不是伪装的。 李威接着说:“那天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说要见俺。俺没见过网友,有点儿害怕。而且那天晚上还在下雨,俺就说太远了,而且下雨不方便,改天再见。可是她说她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就到,让俺等她,而且问俺俺家在哪儿。” “你告诉她了?” “没有,俺是租的房子,连茅房都是公用的,不好意思让她来,就在考虑去哪里见她。可是这个时候,她突然下线了,俺以为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说说罢了,就没再理会了。” “她几点下线的?” “七点多吧,俺记得好像是。” 我走出审讯室,虽然审讯还在继续,但是我已经相信他绝对不是凶手了。 公共厕所,那里会有马桶吗?回到宾馆,我又得知一个坏消息,赵雨墨下车地点的西餐厅没有监控,这个西餐厅生意非常火,所以服务员也记不起她的样子。总之,又一条线索断了。 我的情绪继续低落,下午也没有再去专案组。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如果有好消息他们一定会通知我,可现在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呢?连皮箱的线索都已经断了,这种皮箱已经卖出去十几万个了,怎么查? 我躺在床上试图午睡一会儿,可大脑一片清醒。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初到现场的时候,脑海里会出现“云泰案”呢?两个案件明显是不一样的,一个有抛尸,一个并不抛尸;一个是在室外作案,另一个在室内。显然是不能串并的,我为什么会把这起案件和“云泰案”联系在一起?有什么共同点呢?……捆绑双手?对,捆绑双手! “云泰案”的三个死者都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实施强奸的,而这个案件里,死者是被捆绑住双手压在地上勒死的。相通的地方,就是捆绑双手的绳结。 我从床上跳起来,从电脑里翻出照片,仔细观察几起案件的绳结打法,非常可惜,赵雨墨的案子里的绳结和“云泰案”并不一样。 但是我一点儿都不沮丧,因为曙光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 赵雨墨的手腕上的绳结,看上去非常简洁,但也非常牢固,这应该是一个比较专业的绳结。而“云泰案”的三个死者,手腕上的绳结看起来非常烦琐,却不牢固,三人手上的绳结竟然一模一样。 我压抑着内心的喜悦,打开百度,搜索了“绳结”,满屏的信息扑面而来。 原来绳结也是一种文化,不同职业的人,在打绳结上有自己独有的习惯。 绳结的种类也很繁多,有水手打的绳结、木匠打的绳结、挑夫打的绳结、外科医生打的绳结……我一边看一边学习,甚至拆下鞋带来尝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终于熟悉了百度上介绍的十几种绳结的打法。 再回到案件的照片上,我豁然开朗,赵雨墨手上的绳结是一个典型的双套结,打法不难,但比较专业,通常是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才会熟练掌握这种绳结的打法。我激动得在桌面上捶了一拳,又迫不及待地点开“云泰案”的照片进行比对。但幸运之神大概只眷顾了我一小会儿,“云泰案”的绳结没有这么明显的特征,不是专业的绳结,只能说是一个人打绳结的习惯。哪个专业人士会习惯打烦琐而不牢固的绳结呢? 但不管怎样,至少这个案子里,又一条新线索已经浮出了水面。我拿起电话,让侦查员调查李威打过的绳结,以及他是否习惯于户外运动。 第二天一早,当我走进专案组的时候,齐支队长一脸的喜气:“小秦呀,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我无语,一个快五十岁的人,有必要撒娇玩儿这个游戏吗? “呃,坏消息吧。” “李威被排除了,他都不知道什么是户外运动,绳结也对不上。”齐支队长说,“其他方面也排除了。” “这个不算坏消息。”我说,“你没看我昨天下午都没来吗?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凶手。” 齐支队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说:“坏消息不是坏消息,但好消息绝对是个好消息。我们派出的外围搜索组,在校园里的一处角落,找到了死者的手机和疑似勒死死者的绳索。” 确实是个好消息,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有……有照片吗?”我觉得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有啊,你看。”齐支队长移过他的笔记本电脑。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一根绳索,上面满是油墨,这应该是一根绑砚台的绳索,为什么判断是绑砚台的?因为湖东是产砚大县。 另一张照片是一部iphone手机(苹果电脑公司的一款智能手机),被水泡过,呈现的是没有开机的状态。 “手机坏了,”齐支队长说,“不过我们的技术部门有信心恢复它的资料。” “我关注的不是手机。”我说,“之前,我们在赵雨墨的裙子口袋里发现了油墨指纹,当时以为是小偷偷东西呢,还在说为什么小偷不偷包,而去偷一个裙子上的暗口袋,这太不专业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齐支队长说,“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油墨指纹了。因为凶手拿着沾满油墨的绳子杀人,然后又拿沾了油墨的手掏口袋。哈哈,有道理。现在我也赞同你关于案件性质的判断了,这可能就是一起绑架侵财案件。” “有指纹,且知道凶手家的大概装潢情况,知道凶手家应该有砚台,知道凶手喜欢户外运动,这个案子不难破吧。”我扬着眉毛说。 “必破。”齐支队长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看了一眼说,“不过,我希望有更快的捷径,这个电话可能就是给我们提供捷径的。” 第79节 确实是一个提供捷径的电话。技术部门恢复死者手机后,发现死者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开了手机,并且拨打了一个号码:1808353286。当然,这不是一个正确的手机号码,自然拨不出去电话。但是随后也就没有再拨其他的号码,直到凶手拨通那个索财电话,然后发送了那张照片的彩信。 “现在问题就来了。”齐支队长说,“第一,为什么要拨这个错误的手机号码;第二,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的iphone没电关机后是绝对开不开了。” 我笑着说:“第一,这根本就不是手机号码,而是qq号。第二,她到了人家家里,为什么不能充电呢?” “qq号?”主办侦查员来了精神,“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说,“我有时会因为懒得开手机qq而用这种方式记录别人的qq号码。” “快查!”齐支队长的音调很高,说明他心里很激动。 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案件就侦破了。 这个qq号属于一个叫程希的人。他二十一岁,是省电大的学生,也是出名的驴友。程希的父亲还是个忠实的砚迷。 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程希没有跑,警察到达省电大的时候,他正静静地坐在自习室里看小说。 他看上去高高瘦瘦的,皮肤雪白,发质乌黑,棱角分明。当我看到程希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是那么顺理成章。只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帅哥,也会为了钱杀人?程希没有抵赖,也没法抵赖,不然他沾满油墨的指纹怎么会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身上?他安安静静地承认了一切,把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环给补上了。 程希的母亲早逝,父亲又经常不在身边。整个暑假,父亲都没有回家看过他一眼,只是给了他每个月一千五百元的生活费。这些钱,原本也足够他一个人生活、泡妞、户外运动和打游戏的,可内心依然觉得空虚的他,却不小心染上了一个恶习:赌博。 程希一开始就不想去那种俗不可耐的赌场,而是上网找了一个境外的赌球组织。没想到这一赌,他就输了二十万。二十万?就算他的家境还算殷实,程希也不敢向父亲开口。他找了高利贷付清了赌资,但紧接着还钱的期限又将临近,连本带利几十万,程希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抢劫吗?除了抢银行,抢不了这么多钱。那么,只有绑架。 那一夜,下着极大的雨。 程希独自一人去西餐厅吃饭,刚到门口,就看见马路对面有个漂亮女孩下了出租车就冒雨跑了过来。女孩身上的香奈儿洋溢着一种让他心动的光芒。 他赶紧迎过去,为女孩儿撑起自己的伞。 这一顿是程希请客。雨夜邂逅帅哥,赵雨墨的晚餐吃得很愉快。文质彬彬、幽默风趣、穿着体面的程希很快就打动了她。她的眼神开始迷离,面前的这个男孩,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坏人。所以,当程希邀请她去家里坐坐的时候,赵雨墨没有犹豫。 进屋之后,赵雨墨拿出充电器,打开手机,记下了程希的qq号。程希借口给她拿饮料出了客厅,其实是去找绑架她的工具。赵雨墨很美,但是身背巨债的他,没有一点儿性欲。 他的目的,只是钱。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程希勒死了赵雨墨。 其实一开始程希只想把她勒晕。他也挺怜香惜玉,并不想看见她流血。当赵雨墨不再动弹以后,程希捆起了她的双手,把她丢在客厅,自己进了房间。 他开了电脑,目不转睛地看着直播的球赛。这两场球他也下了注,胜负关系到他的十万元。 但幸运依然没有光临,两场球结束,他又输掉了十万元。但他不怕,他有摇钱树。可是当他再去客厅时,却意外地发现,摇钱树居然死了。 拍完照片,发完勒索彩信,程希很害怕,于是逃到了一个网吧打了两天游戏,没敢回家,希望能够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可是尸体终究不能不处理,于是他以开学报到为名,向父亲的朋友借了车,又拿了家里最大的皮箱,壮着胆子把赵雨墨的尸体装好,又把尸体运去学校。对他来说,唯一的幸运在于那个晕了头的赵总居然没有报警,而是乖乖地把五十万送给了他,他的债务终于清了。 程希以为把尸体运到自己的学校就不会引来警察对自己的注意,而且警察也只会在省城调查,不会将注意力移到赵雨墨死时还在湖东的他。 可那一把米还是出卖了他。 当他即将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时,拉链卡紧了,他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名的恐惧。他从厨房里抓了一把米,撒入皮箱中,希望能够困住赵雨墨的灵魂。行李箱拉上了。 “披着羊皮的狼,不是童话,而是寓言。”我感慨道,“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尤其是那些特别能让你相信的人。” “嗯。”大宝点头,“以后我生个女儿的话,是得这样教育,过分的溺爱只会害了她。” 第七章 第三个人 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 ——苏格拉底 1 “丁零丁零……” 夜半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对法医来说,往往意味着又有人死于非命。自从到省厅工作之后,我接到这样的午夜凶铃的概率已经小了许多,所以当这天夜里铃声大作的时候,我简直整个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不及看来电显示就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李大宝和你在一起吗?” 一个女声幽幽地问道。 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晚上十一点多,还好。这是李大宝的女朋友查岗来了。晚上我和大宝一起参加一个同事孩子的满月酒席,大宝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我们十点就结束了。”我没有出卖大宝,其实我们八点就结束了。 正说着,话筒那边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大宝的女朋友说了句:“回来了。”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对肿着双眼的大宝说:“昨晚在外面鬼混三个多小时,干什么去了?” “唉!还别说,幸亏有机械性损伤做证,不然我还真解释不清了。”大宝一边说,一边卷起袖管和裤腿,露出关节部位的擦伤痕迹。 “依我的经验看,这是擦挫伤,和地面形成的,而且是多次擦挫形成的,方向不一。确实不是女性指甲的抓痕。”我调侃道。 “昨天喝多了,我就记得骑着我的自行车回家,其他啥也不知道。”大宝喝了一口手中的酸奶,说,“今早听我女朋友说,我是十一点多到家的,我就纳闷了,平时我半小时就骑到家了,怎么会骑了三个多小时?还有就是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损伤?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自行车出了问题。于是我就去现场勘查了一次,你猜怎么着?” 我摇了摇头。 大宝说:“我的自行车,链条没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说,你就这样一直骑上去、摔下来、骑上去、摔下来?摔了三个小时摔到家的?”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一脸窘相。 “你太有才了。”我大笑着说,“你女朋友打我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害怕你是不是鬼混去了。真是那样,我一定得揭发你,你就臭名远扬了。” 第80节 “哪有那么容易臭名远扬?”大宝说,“除非你出现场的时候,发现是我裸死在别人的床上。” “丁零丁零……” “臭嘴。”我见是师父办公室的电话,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有案件,死的人肯定是裸死在床上的人。” “马上去程城市,刚发了起死亡两人的案件。”师父说,“叫上大宝、林涛一起去,如果案件进展顺利,顺便去龙都县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龙都有个半年前的命案没有破。” “程城的这起案件是什么案件?” “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裸死床头。”师父说。 程城市是位于云泰市西边的小市,经济状况远不如云泰,人口也非常少,所以程城市每年的发案量在全省都是最低。这次一下子死了两人,市局领导顿时有些慌,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省厅。 虽然去程城市的机会很少,但是我对程城市还是比较关注的。因为程城市所辖的龙都县正是“云泰案”其中一起的发生地。 现场位于程城市开发区的一处平房密集区。这片地区就像是电影中的贫民区,破烂不堪,满目疮痍。 “这是个什么地方?”我一边从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一边问身边的刑警支队曹支队长。 “这一片原本是耕地,”曹支队长说,“最近听说开发区大建设的脚步也快走到这里了,所以你看到的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作用只有一个,等拆迁。” 我惊讶地看着其中一些建设得还很有档次的二层小楼,感叹道:“人类真伟大!” 程城市的小杨法医走过来和我握了握手。程城市市区有四十万人口,却只有三名法医,其中一名参加职务竞聘,跳槽去了刑侦大队当教导员。剩下的两名法医都是我在前年专业技术培训班上教过的学生,工作才两年,却要肩负这么沉重的工作负担,真是不易。 “既然是自建房,目的是等拆迁,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房子里不住人?” 我问。 曹支队长摇摇头说:“也不是,据初步调查,有七八户是长期在这里居住的,有十余户是偶尔会在这里住,剩下的几十间房屋都是空着的。” “这样密集建造,不会造成分地不均的纠纷吗?”我对这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以前这里是一片公用地。房子建造的那两天,我们确实没有接到过纠纷报警。老百姓很团结啊。” “你们初步勘查结果怎么样?”我转头问小杨。小杨是我的学生,虽然比我小不了两岁,但我不自觉地以老师自居起来。 “男死者叫付离,女的叫张花娆。目前看来,男死者应该损伤重一些,张花娆好像没什么损伤,不过尸体我们没有翻动,在等你们来。” 这可能是小杨工作后遇见的第一起双尸命案,所以他显得有些惶恐。 我习惯性地绕着现场走了一圈,这是一间自建的红砖平房,只有一间,且没有隔断。房屋的北侧有一扇红漆双开大门,旁边有一扇窗户,窗帘是闭合的。窗台有些高,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前估计也就勉强可见室内的情况。窗户下面是一片花坛,已经被警戒带保护起来了。 现场的南侧是一堵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孤零零的小后门。看起来整间房屋十分不协调,可见这应该是一座仓促建造的烂尾房。 林涛正蹲在后门口,用小刷子仔细刷着门边。 “怎么样,有发现没?”凭我的直觉,这起案件应该并不算困难。 林涛摇了摇头:“后门是被撬开的,门锁本来就很劣质,轻轻一撬,就废了。根据足迹方向,这个门是出入口。但是这木门质地太粗糙,没有提取指纹的条件。” “足迹呢?不是能看出方向吗?有比对条件吗?”我问。 林涛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肘部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指了指室内,说:“红砖地面,只能看出轮廓,看不出花纹,一样没有比对条件。” 我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穿上鞋套,推门进屋。 刚进入室内,一股充满血腥味的暖风就扑面而来,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我忍不住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此时已经是秋天,秋老虎的威力已经大大折减。可是因为这间房屋密不透风,室内温度比室外温度还是整整高出了五摄氏度。房子里杂乱无章,有一张床、一张饭桌、一个锅灶,还有墙角用布帘隔开的“卫生间”。住在这里的人看来真是吃喝拉撒睡一体化了。 房间的灯开着,那是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因为电压不稳,灯光还在不停地闪烁。“你们来的时候,灯就是开着的?”我顺手拉灭了电灯,尽管外面的光线还很充足,现场却顿时昏暗了下来。我怕影响痕迹检验的工作,赶紧又重新拉开了灯。 “报案的是死者家隔壁邻居。”曹支队长说,“早晨四点左右,邻居因为有急事过来,结果发现死者家的灯还亮着,推了推大门发现门是关着的,就绕到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邻居就壮着胆子推开门一看,发现床边墙上都是血。” “房主是个什么人?很邋遢吧?”我问。 “刚刚调查清楚。房主是个老太,房子邋遢,人倒是讲究。”曹支队长说,“天天把自己当成是少女一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叮当子无数。” “叮当子”是当地形容姘头的俚语。 我点了点头,心中仿佛有了些底儿。其实社会关系越复杂的人,越容易在调查中发现矛盾点,也就越容易为案件侦破带来线索。 和师父说的一样,两名死者赤裸着,并排仰卧在一张小床上,双腿都耷拉在床边。床头摆放着一个老式电风扇,还在那里无力地摇着头。看来刚进门就迎面扑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暖风就是出自于此了。 男死者一脸皱纹,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已经被血液浸湿,但是并没有看见明确的损伤。死者两腿之间可以看见溢出的粪便,散发出阵阵恶臭。 尿液也顺着他的大腿一滴一滴往地面上滴。 “看情况是重度颅脑损伤啊。”我揉了揉鼻子,说,“大小便失禁了。另外,这女人岁数不是那么大吧?称不上是老太太吧?” 曹支队长低头翻了翻笔记本,说:“嗯,是不大,四十二岁。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看她有五十了。” 我笑了笑,说:“我以前跟过一个老师,他被称为乳头专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水上浮骸’一案。)。” 看着曹支队长疑惑的眼神,我并没有过多解释,从勘查箱里拿出尸体温度计,插进了男死者被粪便涂满的肛门。 “现在是上午九点,尸体温度下降了十点五摄氏度,嗯,两具尸体温度(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水上浮骸’一案。)差不多。”我分析着,“根据正常室温下前十小时每小时下降一摄氏度,以后每小时下降零点五摄氏度的规律计算,死者应该死亡了十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是昨晚十点钟左右遇害的。”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他干了一辈子刑警,对这个测算死亡时间的方法还是很熟悉的。 “死者损伤我们暂时不看,先把尸体拖去殡仪馆吧。”我说,“我再看看现场。” 尸体被拖走后,我看了看死者周围的床面和墙面,除了大量喷溅状血迹和一些白色的脑浆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又开始在现场里踱步,期待能有进一步的发现。 现场不仅很小,而且很凌乱。各种少女服装以及颜色鲜艳的内衣内裤扔得到处都是,看来这个四十二岁的女人真的是很喜欢把自己当成是花季少女。 “现场的家具上都有厚厚的一层灰,这间房屋并不是张花娆平时居住的场所吧?”我问。 “嗯,通俗点儿说,这房子是被张花娆当作炮台用的。”曹支队长说,“张花娆有个老公,长期在外打工。我们也联系了他,他还在外地,听说自己老婆死了,没什么反应,说是让公安机关来处理尸体。” 第81节 “炮台……呃,指的就是乱搞的场所?另外,她丈夫都不愿意回来看她最后一眼,”我说,“这么冷漠,是不是有些反常?” “不反常,”曹支队长说,“谁摊上个这样的老婆都会冷漠,我们已经调查了,她老公没有问题,昨晚他确实还在外地。” 我低头想了想,猛然间看见后门墙角的一堆日常工具,顿时来了兴趣。我走到工具堆旁边,蹲下来细细看了两分钟,说:“看来是激情杀人啊。” 2 “怎么看出来的?”曹支队长蹲到我旁边问道。 “你看,”我说,“这堆工具很久没有动了,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灰。” 曹支队长点点头,拿起手中的照相机对着工具堆一阵拍摄。 “可是这堆工具的一角,却有一块新鲜的痕迹。”我用手指圈出一个形状,接着说,“一般只有是覆盖在这里的物品被拿走后,才会出现这样一块没有灰尘覆盖的地方。”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眼睛这么尖?”大宝挤过来看。 “走近了反而看不到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强光手电打出一束侧光说,“在这样的光线下,就清晰可见了。”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一个锤子的形状清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奶头锤!”大宝说。 我点点头:“死者脑组织都有喷溅的迹象,有大量出血。这样的现场,不用看损伤也基本可以肯定凶器是金属钝器。” “明白了。”曹支队长说,“因为凶手是撬开后门,直接在后门附近找到凶器,就地取材杀人,这就很有可能是激情杀人了。” “目前猜测是这样。”我说,“但办案不能靠猜,先去检验尸体吧,然后结合痕迹检验获取的线索综合分析。总体感觉,本案不难。” 程城市公安局为了应付省厅的任务,正在殡仪馆内筹建一座简易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看着程城市公安局领导对法医工作如此不重视,我也无力吐槽,心想回头在年终绩效考核的时候狠狠记上这一笔。 尸体检验是在殡仪馆院内的一块空地上露天进行的。 大宝和小杨在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检验付离的全身,可惜他们没有任何发现。 “可以肯定的是,死者身上是没有约束伤的。”大宝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双手腕、肘部皮肤,检验皮下是否有隐匿性的出血。 “激情杀人通常都是突然袭击的,所以出现约束伤的很少。”我用手术刀慢慢刮着死者的头皮。付离黑白相间的头发在我的刀口逐渐堆积,露出一块块灰白色的头皮。 法医检验尸体,尤其是头部可能存在损伤的尸体时,首先必须剔除干净死者的头发。有很多案件都是因为法医贪懒,不愿意剃发,导致重要损伤没有被发现,重要线索也就因此断掉。所以,好的法医,必须是个好的剃头匠。手起刀落,发除皮不伤。 剃头发难度最大的就是剃伤口附近的头发,因为皮肤碎裂,导致没有张力,创缘的头发就很难剃干净。为了保持付离头部损伤的原始状况,我小心翼翼地剃掉了他枕部创口周围的发楂。直到大宝他们解剖完死者的颈胸腹部后,我才完成我的工作。 “真是老了,腰是真不行了。当初解剖台上一站就是九个小时,都完全没问题。”我慢慢直起已经僵化的腰,说道。 “死者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损伤。”大宝显然是因为精力高度集中而没有听见我的牢骚。 “枕部有损伤。”我在付离枕部创口的周围贴上比例尺,一边照相一边说,“枕部有密集的四五处创口。创缘可见明显的挫伤带,创口内可见组织间桥,脑组织外溢。” 我划开死者的头皮,接着说:“枕部颅骨凹陷性骨折,有骨折线截断现象。这样看,死者是被他人用金属钝器多次打击枕部,导致特重度颅脑损伤,瞬间死亡的。因为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个金属钝器的接触面很粗糙。” “嗯,那个,奶头锤完全可以形成这样的损伤。”大宝说。 “快点缝吧。”小杨在一旁说,“这人大小便失禁,臭得厉害。” “还能比巨人观更臭吗?”大宝说,“当法医,可一定要经得起臭啊。” “是啊。”我盯着付离的额部,说,“如果因为臭,导致尸体检验不细致,那么之前被臭味熏,都是白熏。你看,他的额部有一处损伤,表面没有擦伤,伴有轻微的皮下出血,这是和一个表面柔软、实质坚硬的物体碰撞形成的损伤。” “哟,这一处损伤我还真没注意到。”大宝说,“凶手有用拳头打击死者额部的过程?” “不好说,”我说,“但应该意义不大。我们确定了凶手是撬门入室,就地取材,激情杀人,突然袭击,侦查范围应该就不大了。” 张花娆的尸体被抬上运尸床的时候,虽然说死者为大,我仍是感觉一阵恶心。这个女人的脸上擦着厚厚的一层粉,瞪着的双眼涂着黑黑的眼线,头发染成枣红色,盘在脑后。 “她是鸡吗?”我忍不住问。 一旁负责摄像的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是。据调查,这个女人不卖淫,就是找各种各样的情人。她属于那种性欲极其旺盛的。一晚上可以约会好几个叮当子。” “阴道里有大量精液,提取检验。”大宝说,“这老头还能有这么多精液呀。” “那还不正常,”小杨说,“越是老头,越是多。” “呵呵,你还蛮有经验的。”大宝笑道。 我瞪了他俩一眼,终止了他们的调侃。我的工作依旧是剃头。 因为女人的头部没有开放性创口,所以这一次剃头发的工作进展得很快。 在大宝打开张花娆的胸腹腔的时候,我已经剃完了。 “可以感觉到骨擦感。死者的颞部还有两处片状擦伤。”我一边说一边切开死者的头皮,“果然,擦伤对应部位皮下出血,颅骨凹陷性骨折。” “我们这边没有检验到任何损伤。这女的和老头的损伤很相似啊。”大宝说,“全身没有其他损伤,唯一的损伤都在头部。” “而且两者头上的损伤直径都在三厘米左右,应该是同一种工具形成的损伤。”我说,“男死者头部的损伤重一些,女死者头部损伤轻一些,但都是致命损伤。” 我不喜欢开颅。 开颅锯扬起的骨屑被锯片高温灼烧后发出的味道,是我这辈子最怕闻见的味道。 可是,法医不能不开颅。即便可以明确死因,一样要开。 张花娆的头皮比一般人要厚,但是颅骨比一般人要薄,所以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工具可以在付离和张花娆的头上形成不同的损伤。但是打开颅骨,两者又高度统一了,脑组织都伴有局部挫伤和广泛出血,这是致命的。 “你们看,”我指着张花娆的额部说,“很奇怪,连额部有一块皮下出血都和老头的一样。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还真蛮固定的。” 这个案子和很多案件一样,不用法医来指导破案,侦查员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82节 专案会上,我说:“根据本案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结果,我们认为死者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遇害,两人均死于钝器打击头部导致的重度颅脑损伤。作案手法完全一致,所以我们认为两名死者系同一人所杀。” “之前你推测的凶手系激情杀人,有依据支持吗?”曹支队长说。 “有,”我说,“现场发现了一处印痕,可以断定凶手是在撬开后门后直接就地取材获得工具杀人的,这样的状况通常见于激情杀人。” 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接着说:“两名死者的头部损伤都非常简单,说起特点,一是重,二是密集。说明凶手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打击男性死者的枕部和女性死者的颞部,导致两名死者瞬间死亡。既然动作简单,目的明确,应该是激情杀人或是报复杀人。结合我们之前说的现场印痕的问题,所以应该考虑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的目的何在?”曹支队长问。 其实我知道曹支队长早已心里有数,只是想通过法医技术进一步印证他心中所想。 我说:“现场两名死者都是赤裸着,而且女性死者阴道内有精斑。结合调查,女性死者生前滥交。所以我认为,本案的激情杀人应该是情杀的一种。换句话说,可能是张花娆这一晚上约了两个情人,结果时间没算好,约在后面的情人在屋外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一时醋意大发,就下了杀手。” “听起来很合理。”曹支队长说,“和我想的基本差不多。前期调查发现,张花娆确实有一晚上约好几个情人来自己家的先例。” “目前侦查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吗?”我问。 “现在正在摸排整理。”曹支队长说,“我要求他们细致查找,一个都不放过,把所有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全部找出来以后,一个一个问话。” “可惜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 “不要紧,凶器被凶手带走了,说不准在凶器上可能会有发现。”曹支队长说,“目前还是以查人为主要切入点,我相信,两天之内可以破案。” “那就好。”我笑着说,“再过几天就是我女朋友的生日了,我得赶在那天之前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一齐来到了审讯监控室,观看正在接受询问的男人们。 在监控室里坐了两个多小时,询问了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非老即残,还有一个流浪汉,可见这个张花娆真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过经过简单的审查,这三个男人都被果断地排除了,因为这三个男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据。 我回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主办侦查员:“你们摸出来多少人和张花娆有染?” 侦查员用笔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说:“目前确证和女死者有过性关系的,有四十七个。” “四十七个!”我大吃一惊,“你们一上午顶多问五个,这你们要问到什么时候去?” 主办侦查员耸耸肩表示无奈:“除了我们这两组人负责逐一问话,还有四组人在负责外围调查。其实问话倒不是主要的工作,外围调查可能会发现更多的线索,而且这些人提供的不在场证据,我们都要一一核实。”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就辛苦你们了,反正我也不懂侦查,不如我去龙都看看他们此前没有破的一起命案吧。” “你们还要去龙都?” “是啊,”我学着主办侦查员耸了耸肩,“领导交办的任务,来办此案的空闲时间要去龙都履行命案督导的职责。你们加油,我相信我回来的时候,案件已经破了。” “差不多。”主办侦查员信心满满。 程城市区和龙都县城只有三十公里之遥,我们在午饭前赶到了龙都县公安局。 简单吃了午餐,我们就要求县局提供半年前未侦破的一起命案的卷宗。 “我们今年发了十二起命案,就这一起没有侦破了。”县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不过这起案件我们非常有信心侦破,只是还需要一点儿时间。”话音刚落,档案室的女警送来了案件的卷宗。 “那就好,听局长这么有信心,我也放心了。”我一边敷衍着局长,一边翻看着案件卷宗。 一目十行地看完案件的现场资料和前期调查情况,我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打开了现场照片的档案。 大宝注意到了我表情的变化:“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直接翻到了尸体检验的照片,只看了一眼,我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颤抖,抬头问道:“局长,你确定没有拿错卷宗?” “拿……拿错卷宗?”局长被我这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拿错卷宗?季华年被害案,没错啊,就是这本卷宗。” “可是,”我盯着卷宗中的尸体照片说,“这明明是‘云泰案’啊!” 3 “‘云泰案’?”局长如释重负,说,“哦,季华年的案件应该和‘云泰案’没什么关系。” “七年前与五年前分别在云泰连发两起,三年前又在云县和龙都各发一起的‘云泰案’,都是住校女学生在夜间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挟持到厕所附近的偏僻地带,摁压头部致使口鼻腔压闭、机械性窒息死亡,然后奸尸。”说起“云泰案”,我就隐隐有种心疼的感觉,“本案虽是女工,但也是半夜值班去上厕所,在厕所附近被压闭口鼻腔窒息后奸尸,作案手段完全一致,为什么和‘云泰案’不一样?” “秦科长对‘云泰案’真是了如指掌啊。不过,不知道秦科长知不知道‘云泰案’的串案依据是什么?”局长反问我。 “我之所以关注此案,是因为七年前第一次发案的死者,是我女朋友的堂妹。”我黯然地解释道,接着回答他的问题,“上述四起案件的串案依据,除了我说的作案手法,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在四名死者体内均发现了微量精斑,可是没有精子,无法做出dna分型。”“是啊。”局长说,“可是本案在死者体内发现了有精子的精斑,而且也做出了dna基因型。秦科长的亲属涉及本案,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草木皆兵啊。这两案之间是有明显的差距的。” “原来局长对破案的信心来自于死者体内的精斑,有了dna,你们就不怕破不了案,是吗?”我说,“请问你们这间会议室有能连公安内网的电脑吗?” 局长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给我。我打开串并案件系统,下载了“云泰案”几名死者在现场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并列排开。 “不瞒局长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新的串并案依据。”我说,“您看,这四名死者的双手是背在背后,被绳子捆着,对吧?” 局长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您一定没有注意到,捆四名死者双手的绳结,打法是一致的,而且并不是常用的绳结打法,是一个烦琐但并不实用的绳结。” 局长把眼镜推上额头,眯着眼观察电脑屏幕里的几张照片,逐渐地,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居然和我们这一起案件的绳结一致。” “您也看出来了吧?”我得意地说,“所以,我觉得这一起案件和‘云泰案’可以串并。因为这一起案件发现有凶手的精液和dna分型,所以我认为,‘云泰案’的破获,很有可能会以本案为突破口。”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局长问。 “下一步,加紧对精液主人的查找,尽快查缉凶手,防止他再出来作案害人。”我说。 局长点了点头。 大宝在一旁插话道:“可是,为什么前四起案件中没有精子,这一起又出现了精子?” 我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回去我就打报告,申请把此案串并‘云泰案’一并侦查。” 此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之情,“云泰案”的侦破工作,可能真的出现曙光了!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林涛的电话,林涛让我们赶紧返回程城市,裸死案件的侦破工作又陷入了僵局。 第83节 赶回程城市的时候,林涛正拿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左看右看。 “哪儿弄的打狗棍?”我问。 林涛头都没抬:“这是现场大门的门闩。” “扯淡吧,大门明明是红色的。” “有点儿常识好不好。”林涛白了我一眼,“这根门闩我们熏显过指纹的,当然就被熏成黑色的了。” 我定睛看去,黑色下确实掩盖了红色的油漆,我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不是说出入口是后门吗?怎么又开始打起大门的主意了?” “是个意外的发现,”林涛说,“昨天下午,我们又复勘了现场,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我也是偶然间注意到了这个门闩,发现上面有一枚新鲜的血指纹。” “血指纹?”我说,“那肯定是和本案有关的。” “是啊,目前已经排除了这枚指纹是死者的,初步判断这枚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林涛说,“刚才我又把门闩熏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的新鲜指纹。” “你真棒。”我高兴地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有了这个指纹,犯罪分子甄别就不是问题了。不过,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去摸大门门闩呢?既然他是撬开后门入室的,说明大门当时应该是锁闭的呀。” “关键问题不在这里。”林涛说,“有了这枚血指纹后,专案组就开始收网了,把前期排查出来和张花娆有染的男人的指纹一次性全部提取了过来。昨晚我加班做了比对,全部都排除了。” “全部排除?”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会不会是前期排查不细,有遗漏的?” 林涛摇摇头:“专案组说不可能,前期调查很清楚。” 我靠在桌沿,低着头想了想,说:“难道是我们侦查范围划错了?” “有这个可能。”林涛说,“案件看起来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铃铛姐的生日,恐怕你是赶不上了。” “不会的。”我强颜欢笑,“案件问题出在哪里,我今天就要找到。现在我去现场再看看,你去不去?” “去。” 尸体虽然已经被拖走,但是现场遗留的血泊、脑浆和粪便依旧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刚进现场,我又不自禁地揉了揉鼻子。 林涛一进现场就打开随身携带的多波段光源,对着地面和墙壁到处照射。 现场勘查员就是这样,案件不破,勘查不止。也就是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勘查中,会不断地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观察血迹形态。 我在深深自省,第一次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现场重建和犯罪分子刻画的内容,先入为主地认为本案矛盾关系明显,应该会很快破案。如今案件陷入僵局,我必须要重新从现场重建开始。 我蹲在床边,任凭那种恶心的气味冲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小床的东头,是付离躺着的位置。尸体原始头部的位置下,有一大摊血迹,血迹已经浸染到床垫里,向周围扩散,形成了一大片血泊。尸体原始下身的部位,被尿渍浸染成地图状,地图的中央黏附着黄色的粪便。 我探过身去,防止粪便擦蹭到自己的身上,用强光手电照射付离原始位置的床单。 “尸体压着的地方,包括头部血泊里,都可以看到有一些片状血迹。” 我说。 林涛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探着身子看那摊血泊:“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尸体原始状况是俯卧或仰卧在这个位置,血迹是不可能喷溅到这边床单上的。” “但是你看,张花娆尸体覆盖的床单就没有任何喷溅状血迹。”我说,“床就这么小,男死者是在什么位置、什么体位下被打击头部的呢?” 张花娆尸体的位置几乎都无须用粉笔画出原始状况,她头部周围的床单和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血迹,头的位置却是一个空白区。 “我好像有一些想法了。”我说,“不过需要结合尸体上的损伤和血迹分布来综合分析。一会儿看完现场,我要去复检尸体。” 林涛抬起头看看天花板,说:“你看,天花板上也有甩溅状血迹。不过看起来这个甩溅状血迹的位置有些靠后。” “我去重新看看尸体照片,再重新检验一下尸体的损伤。”我说,“你留在这里做个侦查实验吧。用锤子沾点水,模拟一下打击动作,结合现场的喷溅血迹形态,看看凶手打击死者头部的时候所站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还有就是凶手究竟有多高。” “好的,明天上午专案组会议上碰头。”林涛说。 我和大宝驱车重新回到程城市殡仪馆,把冰箱中已经冻成冰棍似的尸体拖了出来。 我在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上的照片比对眼前的这两具尸体。而大宝则穿上解剖服、戴上橡胶手套,准备对特征损伤部位进行局部解剖。 “尸体的原始照片就是这样。”我把笔记本电脑侧过来给大宝看,“男死者的面部是没有血迹的,说明他被打击枕部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仰卧姿势,血迹都往下流了,没有流到面部。可是女死者的面部,甚至颈部、胸腹部居然也是没有血迹的。” “女死者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她没有出血,当然也没有血迹。”大宝说。 我切换到现场照片,说:“现场的床这么小,除了男死者躺着的位置,就只剩下女死者躺着的位置了。而且女死者的头部周围都有喷溅状血迹,为什么唯独女死者的面部、颈部、胸腹部没有被血迹喷溅到?” “呃……因为他们俩正在忙活?” “你是说,之所以女死者身上没有见到喷溅状血迹,是因为女死者被东西覆盖了。”我说。 “对啊,被男死者覆盖着呢。” “我开始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女死者不可能盖着被子,因为即便盖着被子,头面部也应该有喷溅状血迹,如果头面部也蒙在被子里,那她头部周围床单则不应该有喷溅血迹。”“那个,这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说话,放下电脑,戴上手套,切开了男、女死者额头部位的损伤。 “皮内出血,”我说,“这样的出血,通常是两个硬东西中间有软东西沉淀,硬东西相撞,在软东西上留下的痕迹。” 大宝点点头:“而且巧在两个人的额头头皮都有这样的皮内出血,形态一致。”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把现场重建一遍。”我说,“案发当时,付离和张花娆的位置是一上一下,付离在上,张花娆在下。凶手撬门入室后,用锤头从背后多次连续打击付离的后脑,导致付离当场死亡。这个时候,因为付离的头部下方有张花娆的头部沉淀,两个头颅会发生激烈碰撞,形成两人额头上的皮内出血。” 我顿了顿,接着说:“付离被打击后迅速死亡,凶手又把付离的尸体翻到一边。此时张花娆因为头部受撞击,处于半昏迷状态,凶手随即又用锤头打击张花娆头部,导致她随即也死亡。” “嗯,”大宝说,“这样一来,尸体上所有的损伤都能解释了,但是好像对案件侦破没有什么帮助吧?” “开始完全没有想到这么细,”我说,“既然重建了现场,那么问题就来了。” 第84节 “什么问题?” 4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满怀信心地坐在专案组会议室里。旁边坐着的,是同样也满怀信心的林涛。 “经过我们昨天复勘现场和复检尸体,基本把凶手在现场的活动过程还原出来了。”我开门见山地说,“通过现场、尸体上的血迹分布和尸体上的一些特征性损伤,我可以断定,凶手行凶的时候,男女死者正在发生性行为,凶手是从背后突然袭击的。”“我赞同。”林涛说,“根据昨天的现场实验,依据喷溅血迹形态和天花板上的甩溅血迹形态,凶手确实是在女死者躺着的位置前侧发动攻击的。” 专案组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大家都在想,工作一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接着说:“好,既然是正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被打击致死,那么请问,女死者体内的精液是哪里来的?” “大小便都失禁了,精液不可以失禁吗?”有侦查员问道。 “有的重度颅脑损伤案例中,确实有滑精的现象,”我说,“但是精液失禁和射精是不一样的,提取发现的位置和量的多少都有区别。” “这个也不应该算是个问题吧。”曹支队长转头对小杨说,“精液不是送去dna检验了吗?结果怎么样?” 小杨支支吾吾半天,说:“dna结果今天上午才能出来。” “今天上午?”曹支队长大发雷霆,“都几天了,dna还没出来?” 小杨说:“最近dna实验室接的打拐任务重,本来我们认为这个案子没有什么问题,查完因果关系就破案了,所以对精液的检验也不是很重视。” “可以理解,我们开始也都先入为主了。”我为小杨开脱,“之前我们确实都认为此案无须刑事技术的支持,矛盾关系明显,只需要深入调查就可以破案的。” 曹支队长说:“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我说:“我们通过对现场以及现场的衣物进行勘查,发现凶手进入现场后,没有任何翻动现场的迹象,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为了财。痕迹检验通过对撬门的痕迹进行分析后,确认撬门的工具是一把类似瓦工铲的工具。这样的工具不是杀人或者盗窃的利器,而应该是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结合尸体的检验结果,死者确实是被锤类工具打击头部,而我们又在现场发现了一个就地取材的锤子的痕迹物证,这都说明,凶手作案完全是出于临时起意。” “我们之前就是这样分析的,”曹支队长说,“凶手可能是和张花娆有约的另一名男子,看到张花娆和别人正在发生性关系,一时气愤,杀了两人。” 小杨此时突然插嘴说:“dna室刚刚来了消息,张花娆的阴道擦拭物检出一名男性dna,不是付离的精液。” 专案组里开始有了一些小的嘈杂。 “果然不是付离的精液。”我说,“这个精液应该是犯罪分子的。” “这倒是个好消息,我们有了犯罪分子的指纹和dna,离破案不远了。”曹支队长说。 “那我接着说,”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泄愤,那么他进入现场后,对女人施加的打击力度应该大于男人。而我们检验发现,男人的损伤比女人的严重得多。这恰恰提示了凶手要致男人于死地,而并不想致女人于死地的一种心态,对女人头部的打击可能只是为了让女人失去反抗能力。” 曹支队长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道:“凶手打死男人后,翻过男人的尸体,又对女人的颞部打击了几下,然后奸尸。女人全身没有发现任何抵抗伤、约束伤或者是泄愤损伤。如果凶手只是因为醋意大发而去杀人,那么他势必会在女人尸体上泄愤,制造一些多余的濒死期损伤或死后损伤。这说明这个凶手的主要目的还是性,而不是愤。” “我补充一点,”林涛插话道,“我们在门闩上发现了一枚血指纹,血经过检验是男死者的。这就说明,凶手在杀死付离和张花娆后,又去大门处摸了一下门闩。显然不是为了从大门处逃离,因为他的出入口很确定是在后门。那么,他为什么要去摸一下门闩呢?这个问题困惑我很久。昨天,我又在窗户的窗帘一角,发现了一些擦蹭状血迹,应该是凶手带血的手擦上去的。我才豁然开朗。” 林涛的这个发现让我很吃惊,惊得一时合不上嘴巴。 林涛接着说:“我觉得凶手杀完人到奸尸之间,有一个活动过程。活动的内容是检查大门的门闩是否插好,并且把窗帘拉上了。” “你是说凶手进入现场的时候,窗帘是没有拉闭的?”我问。 “是的,从擦蹭状血迹的方向看,那个动作应该是拉窗帘的动作。”林涛自信地说。 “你的这个发现太关键了!完全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兴奋地说,“刚才我们说到,凶手侵入室内作案的主要目的是性,而不是情、仇、债,那么,是什么刺激到凶手,让他下杀手的呢?肯定也是和性有关。”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大胆地推测一下,很可能是付离和张花娆在发生性关系的时候,被凶手看到了。凶手一时兴起,就用随身携带的瓦工铲弄开了后门。因为大门是铁门,而且是闭合状态的,所以凶手只有选择从后门进入。进门后,凶手没有过多的动作,杀完人,检查门窗状况,奸尸,然后走人。” 大宝点头道:“嗯,我完全同意。凶手之所以会不放心,去检查门闩,又在深更半夜不顾屋内温度高,拉闭窗帘,就是因为他害怕有别人和他一样,看见刺激的场景,就想干一些刺激的事情。” “是的,”我说,“这就说明了凶手的防卫戒备心理,这种心理是从他自己的犯罪手法里总结出来的。简单地说,他怕别人效仿他。” “分析得很在理。”曹支队长说,“那么,我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就完全错了,对于下一步工作的开展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我点点头,说:“刚才说了,这个人随身携带瓦工铲,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一名瓦匠,而且必须是居住在附近,或者在附近工作的人。因为案发当晚十点钟左右,他必须有条件经过这个偏僻的现场,而且一定是偶然经过。” “瓦匠,现场附近?”侦查员皱着眉头说,“在现场附近工作的瓦匠是有几个人,因为这一带的房子还有一些人在请瓦匠帮忙装修。” “对,就从这些人入手,因为晚上十点通常是加班结束的时间。”我说。 “我还要补充一点,”林涛说,“现场北侧有一扇窗户,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很有可能是在窗户这里窥视到了屋内的春光,然后绕到后门作案。这扇窗户的下方是一个花坛,昨天我们发现窗帘上的血迹以后,就对花坛仔细进行了勘查。”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涛。 林涛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花坛里有一些杂乱的足迹,但是有一处足迹踩踏了几根小草。根据小草倒伏的状态,我们判断这一处足迹是最新鲜的足迹。也就是说,这一处足迹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的足迹。” “有比对价值吗?”其实我这个问题意义不大,因为凶手的指纹和dna我们都掌握了。“没有比对价值,”林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这处足迹只有一个足尖部分。” 我知道林涛看我的这一眼,是告诉我,这个足尖痕迹是有深意的。我想了想,豁然开朗,说:“你是说,凶手是踮着脚的。” “是的,据我们测量,窗口离地面的高度是一米五五,身高一米七的人站在窗口才可以勉强看到窗内的情况。”林涛说,“凶手极力踮起双脚往窗内窥探,说明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六左右。另外,根据我们现场实验,发现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人在现场床前挥动铁锤,才可以在天花板的特定位置留下甩溅状血迹。” “身高一米六左右,男性,瓦工。”我总结道,“另外,付离枕部的损伤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崩出、四溅,这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人的力量非常大,应该是个很健壮的男人。” “可以了,”主办侦查员笑眯眯地说道,“有了这些指标,也就能锁定犯罪嫌疑人了。依我看,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在现场附近不会超过五个。” “而且有指纹,”曹支队长说,“五分钟就可以比对完毕。如果你们这次分析得没有错,下午就能破案了!” 我终于睡了一个甜美的午觉,没有做任何梦。 是林涛把我从深度睡眠中推醒的。 “案子破了,”他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喂,堂兄,去旁听审讯不?” 我们到达审讯监控室的时候,眼前那个其貌不扬的矮壮男人正在低头吸烟。 第85节 艺术源于生活,和电视上一样,一旦犯罪嫌疑人用颓废的声音说道:“能给根烟抽吗?”通常他就要交代罪行了。 “我……我就是,一……一时冲动。”这个矮壮男人抽完烟,果然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我……我讨不到……到老婆。我也……也想……” “不要说理由,直接交代那天晚上你做了些什么。” “我……我那天……那天晚上去给……给一家铺地……地砖。” 我是个急性子,实在受不了这么磨叽的询问。于是点了根烟,走到隔壁侦查员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开始玩空当接龙。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林涛在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堂兄,别玩儿啦。咱们的分析完全对上了。” “哦,怎么交代的?” “那天晚上,他下工以后经过现场,”林涛娓娓道来,“结果被一阵女人的浪叫声吸引了,他循着声音一直找到了这间亮着灯又没有拉窗帘的房子,然后躲在窗口下,踮着脚看屋内。那可真是春光乍泄、一览无余啊。还巧了,他曾经在现场隔壁干过活,了解现场的房屋结构。于是他一时冲动,撬开了后门,进门就杀人,然后奸尸。” “其实挺简单的一个案子,”我说,“我们开始就是先入为主了,不然不会绕这么多弯路。” “是啊,”林涛点头,“先入为主害死人。” “不行,我们现在往回赶吧?”我笑着说,“明天就是铃铛的生日了。另外,你准备送给你铃铛姐什么礼物啊?” “到家都十点多了。”林涛说,“到哪儿去买礼物?不然我把你送她吧。” “靠,”我做出一副鄙视状,“我又不是你的。” 铃铛的生日宴会开得很成功,案件破获,心里没有了负担,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对了,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 铃铛乐滋滋地扭过头来:“嗯,啥事儿?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是件好事儿,”我微笑着说,“你妹妹笑笑的案件,终于有眉目了!” 第八章 白骨沼泽 人性囊括了一切,再扭曲的灵魂也不例外。 ——甘地 1 我从不休假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想休假。 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点儿背得可以。工作几年来,每次打算休假,都会遇到重大案件,不得不半途而废,久而久之,师父一看到我的请假单就会嘴唇发紫、眼冒金星。师父说:“都说我们这职业是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被你的请假单牵着鼻子走的啊。” 话虽如此,病假不休可以,事假不休可以,年假不休可以,但婚假总不能不休吧? 这一年来最幸福的事,就是铃铛答应了我的求婚。虽然“云泰案”还没有侦破,但铃铛或许是被我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我们的恋爱长跑终于要画上句号了。当我战战兢兢地把婚假条交给师父的时候,师父总算没有再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而是笑眯眯地递来了一个装得鼓鼓的红包。 但结婚仪式竟然比工作还要累人,新婚第二天,我和铃铛在家里整整宅了一天。这种悠闲自在的慵懒感真是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第三天回门,虽然体力渐渐恢复,但我的心情异常忐忑。果然,无假魔咒又显灵了。在丈母娘家吃饱喝足了两天之后,我接到了师父满怀愧疚的电话。 “我们实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师父说,“你知道的,你一休假,案子不断来。” “这次是哪里?”我伸了个懒腰。反正休假也就是在家享福,不去办案还真有点儿闲得不太舒服。 “最近接了四五个案子,你们科里的人分身乏术。”师父说,“你在云泰休假,不如就把云泰的案子交给你吧。” “什么时候?”我问,“什么案子?” “今早接的报警,”师父说,“具体情况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估计这个时候云泰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在你丈母娘家楼下了。” “您这明明是早就安排好了啊,我咋硬是听出了商量的口气呢?”我笑着从阳台往下看,楼下已停着一辆现场勘查车,高法医在车侧张望。 “龙都发的那起案件dna数据传过来了没有?”我一上勘查车就问。 “传过来了,”高法医说,“我们两地的dna检验部门最近在加大比对力度,希望能找出嫌疑人。” 我点点头,心想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依旧没有消息,估计想通过数据库破案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就看摸排出来的嫌疑人dna有没有能比对上的。 现场很远,车开了半个多小时,到了长江之滨。 这是一片废弃的农田,两年前因为有开发商开发这片土地,所以政府花了大力气拆迁改建。可是楼房盖了三层,开发商就因为资金问题卷铺盖走人了。 经过两年的风吹雨打,这片废旧的工地已经成为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的收容地。这一片不正常的土地上只有一小片正常的地方,那就是位于长江大坝旁的一座水泵房,然而,命案恰恰就发生在这座水泵房里。 水泵房的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石棉瓦,这简陋的小院子的一侧开了扇小门。 平时这里没有什么人来,发生命案之后,水泵房被警戒带隔离开,戴着蓝色勘查帽和白色手套的警察们正在现场进进出出,警戒带外,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看热闹,一边嬉笑着抽烟,一边往地上吐着口水,还有的爬过来捡起别人不要的烟屁股抽几口。 我站在车侧换勘查装备,看见好久未见的大师兄黄支队正揉着鼻子走出来,蹲在院外看守水泵房的老头身边说着什么。 “师兄好。”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黄支队伸出手来和我隔着手套握了握,老头则是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老人家,”我尽可能地用温和的声音问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次真把老子呵吊了。”老头用一口云泰方言说道,意思就是把他吓坏了。 “你能看出来那一坨东西是个死人?”黄支队显然已经初步看过了现场。 “我还以为是个麻袋呢,”老头说,“用竹篙子捅了一下,那东西翻了一下,就看到了,哪晓得是个人头。” “你住在这里吗?”我踮起脚尖往小院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院子里有一座简单的小房屋。 “不住,”老头说,“我一般一个月来看一眼。这边都是孬子(方言,傻子)住的地方,我住这里我害怕。” 第86节 “你的水泵房别人能进去吗?”我问。 “进不去,”老头说,“水泵房是锁着的,但这小院子人家想进就能进。以前我在这里住,晚上总有孬子来敲门要吃的,呵死个鬼人的。” “尸体是在屋外的一个水池里,”黄支队知道我还不了解现场情况,就说,“不在屋子里。” “那您以前来水泵房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池子里的情况?”我问。 “没有,一般不会去看池子。”老头说,“这次是因为我怀疑屋后的窗户玻璃松了,就绕到屋后的池子旁边看窗户。结果就看见了池子里的尸体。”“那您上次看池子,是什么时候?”我问。 “今年夏天没雨,”老头说,“没有看池子的必要。上次看,是去年九月份吧,那时候雨大,所以要注意。” “现场通道打开了吗?”我没有细究老头为什么要看池子,转头问黄支队,“有没有什么发现?” 所谓的现场通道,就是指从现场外非保护区域通往有尸体的中心现场的通道。这需要痕迹检验技术人员对地面进行勘查,画出可能存在痕迹物证的地方,然后法医会在不踩踏被画出区域的情况下,进入中心现场,对尸体、现场进行初步检验。 “还没有,”黄支队说,“看情况,尸体在水里泡很久了,现场外面的地面条件也很差,不可能发现任何痕迹物证。” “尸体初步检验了吗?” “没有,我们害怕尸体附近有痕迹物证,正在调水泵来抽水。”黄支队说,“把池塘的水抽干,再看尸体。” “抽不干的,”老头插话道,“池子下面有根管子和江里通着的,建这个池子就是为了观测江水水位的。” “既然是这样,”我说,“那我们再进去看看吧。” 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想到这座小屋的后面会有一个观测长江水位的小池塘,更不会想到这座用水泥砌成的三平方米左右的小池子里居然会有一具尸体。 还没靠近池子,迎面就扑来一股腐臭的气息。可能是因为长期无人打理,池子里杂草丛生,淤泥遍布。此时的水位并不高,只到池边的一半。池中央露出黑乎乎的一坨东西,上面淤积着厚厚的泥土。不用竹篙探查,的确很难看出这是一具尸体。 “尸体背上怎么会有泥土?”我问。 “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问题,”黄支队说,“不过想想也很简单,这个池子是通往长江的,因为年久失修,没人维护,所以池底一定覆盖了大量的淤泥。当长江水位下降时,尸体会沉到池底,甚至发生翻滚,淤泥自然就黏附到尸体上,等长江水位回升,尸体再次浮上水面,可淤泥就很难脱落了。” “这个地方很隐蔽啊,”我说,“不熟悉或者事先没考察过的话,是不会知道这里的。” “是啊,”黄支队说,“尸体抛在这里,比沉尸长江更不容易被发现。如果抛到江里,尸体很快就会浮出来了。” “那你们调查他了吗?”我指了指外面的看守老头。 “他的可能不太大,”黄支队说,“这个老头病恹恹的,身体不太好,说是每天都要喝药酒。如果是他干的,何必自己来报案,就让尸体在这里继续烂掉不更好吗?不过放心,我也派人去调查了,以防万一。” 我点点头,说:“当务之急,得把尸体捞上来。” 池子比较深,而且尸体腐败程度很严重,如果用扒钩直接打捞尸体的话,一是难度很大,二是容易破坏尸体上可能留存的不多的证据。 听见我要求打捞尸体,现场的民警脸上顿时浮出了苦色。 此时已经是深秋,下水捞尸自然是苦差,尤其是和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共同泡在这么一个狭小的池塘里。要忍受恶臭,要忍受能够想象得到的滑腻的手感,而且池子这么深,即便穿上防水服,仰头把尸体送上池边的路上,也难保尸体上的液体和淤泥不会迸进眼里、嘴里或是衣领里。 想想就恶心,谁愿意下去呢? 一阵沉寂之后,我默默穿上了防水服。 和我一起穿上防水服的,还有高法医。 我俩小心翼翼地跳进池子里,像个跳水运动员般努力压着水花,生怕溅到别人。 厚厚的防水服不能阻隔深秋的池水透出的寒气,我入水后,一阵寒战。 我和高法医先在尸体附近夹杂着杂草、垃圾和淤泥的水中摸了一阵,避免遗漏一些重要的证据。然后,我们一起抓住了随水波浮动的尸体。 我第一次抓住的是死者的手,因为在水下,无法看见尸体的手的情况,只感觉一阵滑腻。我心想要么就是淤泥太厚,要么就是尸体手掌的皮脱落了。于是我赶紧顺着手掌往上摸,终于一把抓住了冰凉的手腕。 “尸体没穿衣服。”我隔着防毒面具,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尸体没有穿着衣服,这就意味着打捞的难度又增加了几分。因为淤泥的覆盖和尸体软组织的皂化腐败,基本没有什么可以抓得住的部位。 我和高法医合力把尸体推到池壁边,然后用力将尸体托起,让他离开水面。尸体离开水面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一颗半是淤泥半是白骨的头颅,以及全是白骨的手掌。尸体的下巴部位软组织已经消失殆尽,耷拉着的头颅,露出白森森的下颌骨和牙槽骨,就像是咧着嘴在朝我们笑。尸体出水的一瞬间,一股刺鼻的腐败尸臭穿过了防毒面具,猛烈地袭击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挤出两滴眼泪,以强忍住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知道,如果我吐在了封住我口鼻的防毒面具里,那会有更惨烈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忍住。 见尸体已经完整离开水面,岸上的民警赶紧投下渔网,把尸体拖上池边。 尸体上岸后,我就听见有民警作呕的声音,这样一具被淤泥覆盖的裸尸,就是看着都会让人觉得恶心,更别说闻到刚出水后在太阳暴晒下散发出的那难以形容的恶臭了。 反正已经下来了,就不在乎多待一会儿。我见尸体已经上岸,并没有急于离开这腐臭难忍的臭水潭,弯下腰开始在池底摸索。 池底就像是沼泽,我感觉自己的双脚陷下去很多,仿佛再往下陷,池水就会漫过我的衣领,让我好好洗一个泥水澡了。 胡乱摸索的过程中,我戴着厚橡胶手套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漂动着的物质,于是我迅速抓住了它。 在我拿起一个蓝色胸罩的时候,高法医也拾起了一条蓝色的内裤。是一套内衣。 “内衣?”我听见黄支队在岸上的叫声。 2 我个子不高,所以跳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在同事的帮助下,我总算离开了那个臭气熏天的池塘。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那层厚厚的胶皮防水服。我低头嗅了嗅胳膊,还好,防水服的隔离效果还不错。 “怎么会有一套内衣?”黄支队用树枝拨开死者会阴部的泥土,“会阴部都烂完了,不过应该是女性。” “烂完了也能看出来是女性?”我仍不放心地嗅着身上的味道。 “男性生殖器即便高度腐败依旧会有残余痕迹,比如残缺海绵体、尿道或者皮肤。”黄支队说,“这个看起来压根儿就是没有。” “不过这个骨架,看起来很壮实啊。”我说,“一个膀大腰圆而且没有胸的女人?” “尸体腐败过程中,乳腺会很快萎缩的。”黄支队说,“不会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吧?不然内衣怎么会不在身上?” “据我们调查,”一旁的侦查员插话道,“这一带的流浪汉,有时会在这附近晒衣服,会不会是风吹落到池子里的?” 第87节 “有那么巧,一吹一套内衣一起掉进来?”黄支队说,“而且,这套内衣怎么看也不像是流浪汉穿的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 此时我已经换上了橡胶手套,忍着恶臭擦去了尸体腿部的泥土。 不小心蹭掉了尸体腿部的皮肤,一股腐败液体流淌了出来,随之是一阵恶臭。我抬起肘部揉了揉鼻子。 “看尸体的腐败程度,应该是七八个月以上了。”我说,“尸体部分尸蜡化,也有部分腐败致软组织消失。这是一具保存型尸体现象和毁坏型尸体现象共存的尸体。” “去年九月还清理过池塘,说明死者死亡是去年九月到今年一二月之间的事情。”黄支队说。 “还可以更精细一点儿。”黄支队和我同时看到了死者的双足。 “死者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这双袜子了,她穿的是很厚的棉袜。”我说,“死亡时间应该更倾向于冬天,也就是十二月至二月之间。如果是秋天,温度会比较高,难以形成一半尸蜡一半腐败的情况,通常是因为环境温度低,尸体不易腐败,逐渐形成尸蜡后,遇高温天气,且因汛期水位上涨,尸体上浮,使没有完全形成尸蜡的部位腐败损毁软组织。” “嗯,有理。”黄支队说,“定年前死亡应该问题不大。” “有了死亡时间,我们排查范围就小多了。”侦查员说。 “现场暂时封存,”我说,“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主要看尸体。” 室内不比室外,因为空气流动范围小,所以这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在解剖台上只躺了十分钟,就把整个解剖室的空气都污染了。看着无力转动着的换气扇叶,我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整个尸体呈乌黑色,覆满了泥土。 尸体头颅的头皮大部分已经腐败消失,露出白色的天灵盖。面部的皮肤也腐败消失了一半,依然龇着一嘴沾染了黑色泥土的白牙。 同样还可以辨明形状的,是一双没有了皮肤和指甲的手,白森森地露着指骨。 我穿好了解剖装备,戴上防毒面具,顿时感觉腐败气味减弱了许多,脑子仿佛也清醒了一些。我打开不锈钢解剖床一侧的喷淋头,试着喷水的力度。 尸体检验前,必须先照相固定尸体的状态,然后要用水清洗尸体,这样才不会在检验过程中有所遗漏。而对于这样的高度腐败尸体,清洗尸体是一件技术活。首先要保证喷水的力度能把泥土冲洗掉,其次还要保证喷水的力度不至于把尸体的皮肤、软组织损坏。高度腐败尸体的皮肤和软组织是很容易脱落的,轻轻一捏,可能就会捏下一块绿色的皮肤。 试好喷淋头后,我小心地一边用纱布擦拭尸体表面,一边用喷水冲掉尸体上的泥土。 “下水口的筛斗没松吧?”黄支队最担心的事情是从尸体上冲下来的泥土杂质会堵塞解剖台的下水口。因为一旦堵了下水口,就要我们这些并不精通水电工种的法医自己来疏通下水道。没有水电工会来为法医学尸体解剖台疏通下水道。 我停下手中的活,检查了一下下水口,没有问题。 脱离了淤泥的尘封,尸体的臭味更加浓烈,墨绿色的尸体皮肤触目惊心,让一旁负责摄影的侦查员一阵阵作呕。 尸体被淤泥尘封的部位已经完全尸蜡化了,虽然尸蜡化的尸体很恶心,但是因为尸蜡化是一种保存型尸体现象,生前损伤都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可以给法医提供更多的分析依据,所以法医并不排斥尸蜡化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躯干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所以我们也敢大胆地推测死者全身并没有遭受到外力的打击。 “这个人的额部好像有问题。”高法医沿着死者头皮腐败裂口往里看,说,“颅骨应该是凹陷性骨折了,损伤部位在额部。” “先提取物证吧。”黄支队说。 我点点头。既然开始怀疑是强奸杀人,那么我们就寄希望于能提取到一些能验证犯罪嫌疑人的物证。至于致命损伤,倒不急于验证。 我沿着尸体正中线联合切开了尸体的颈部和胸腹腔。尸体的内脏组织已经开始自溶,因为萎缩,都显得比正常人的组织器官小。 体表没有明显损伤,所以我们也猜到了内脏器官不会有明显的损伤。我依照从上至下的顺序,检查了死者的心、肺、肝、脾等重要器官,没有发现外伤出血的痕迹。 最后,我打开死者的盆腔,想把死者的子宫整体提取,寄希望在子宫里找到一些线索或者是证据。 可是,死者没有子宫。 “师兄,这次你猜错了。”我说,“这是一个男人。” “男人?”黄支队说,“怎么可能?没有生殖器啊,连痕迹都没有,我还没见过腐败成这样的男性会阴部。” 我逐层翻开死者盆腔里的前列腺:“你看,这是前列腺,没有子宫,所以是个男人。” 一直在一旁指挥的黄支队忍不住戴上了手套,拿起两把止血钳,检验死者的会阴部。 “我确实猜错了。”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看,虽然会阴部腐败得很厉害,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残存毛发的部位发现会阴部的皮肤存在皮瓣。” 我凑过头去看,点头说:“这些皮瓣,可以推测死者的生殖器是被锐器割掉的,腐败不可能形成这样错落有致的皮瓣。” “割生殖器?”高法医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一般这样,都是因为感情纠葛啊。” “说不准是这个人想强奸别人,结果被别人割掉了命根呢?”我说。 “不会。”黄支队说,“割裂口附近没有明显的皮内出血现象,应该是个死后损伤。” “杀人后再割生殖器?”高法医说,“那就更能说明凶手的仇恨心理了,这种心理通常都是因情而来。” “发现了这个损伤,是好事儿啊。”我微笑着说,“明确了凶手和死者的关系,只要找到尸源,不就破案了吗?” 黄支队点点头,说:“是啊,这是个不错的发现。下面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明确死者的死因和总结死者的个体特征了。” 我们沿着尸体头皮腐败裂口拓展了裂口长度,使得头皮能够一前一后翻过来,充分暴露颅骨。 和高法医判断的一致,死者的额部头皮内侧有大片状明显出血痕迹,对应的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骨折线有明显的截断现象。 “骨折线截断,说明是多次打击啊。”我说,“而且额部皮肤没有挫伤和裂伤,说明工具的表面不粗糙,且这个工具质地不硬。” “是啊,如果是铁质的工具,多次打击头部,头部难免会留下挫裂创。” 高法医说。 “嗯,我也觉得不是铁质工具。”黄支队说,“你看死者头部的骨折线附近,没有一处有崩裂的迹象,而且骨折线没有大范围延伸,这都说明工具不应该是铁质的。” “但有个问题就来了。”我说,592“既然是木制等工具的袭击,很难导致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凹陷性骨折,除非施加外力很大。” “你的意思是说,”黄支队说,“能够施加这么强大的外力,女人是很难做到的,应该是男人才可以做到,但是既然是情杀,怎么会是男人杀男人呢?” 第88节 “两种情况。”我说,“一种是死者侵犯了凶手的妻子爱人,第二种就是同性恋。” “是同性恋。”高法医用止血钳撑起死者的肛门,“死者的肛门皱襞基本消失,应该是长期处于松弛状态形成的,而不是死后的肌肉松弛形成的。一般这样的肛门括约肌松弛、肛门皱襞消失的案例都见于同性恋。” “那就对了。”黄支队说,“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全部正确的话,这就是一起因为感情纠葛引起的同性恋杀人案件。” “哈哈,有了这么多分析,我心里有底儿了。”我说,“还担心这起案件难度会很大,目前看,并不难呀。” “好吧,”黄支队说,“我们抓紧时间圈定侦查范围,要用最短的时间锁定尸源。” 有了大量的合理分析作为衬底,我们信心十足。信心十足就会干劲十足,很快,我们就取下了死者上下左右四颗磨牙并且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 “根据牙齿和耻骨联合推断,死者应该是三十三岁左右,上下不会超过两岁。”我费了很大劲儿忍着恶臭剥离开耻骨联合周围附着的软组织,暴露出耻骨联合面,然后结合牙齿的磨损度对死者的年龄进行了初步的推断。 “再结合这个男人身高一米六八左右,体态中等,还有穿着一双偏女性化的棉袜,”黄支队转头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我觉得有了这么多指标,应该不难找尸源了吧?”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黄支队都在苦苦地等待着寻找到尸源的好消息,可消息久久不至。以至于到第二天傍晚,我们几乎对侦查部门丧失了信心。 “看来死者是没有亲属啊。”黄支队说,“不然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排查清楚符合死者条件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亲属报案,则无从查起了。” “谁说无从查起?”一个清亮的女中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专案组死寂的气氛,云泰市公安局dna室负责人张秋走进了专案组。 “有重大发现,”张秋说,“通过你们划定的死者条件范围,我们在dna数据库中设定了条件,然后输入死者的dna数据,没有想到,居然比中了一条信息。” “是什么信息?”黄支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根据目前比对结果,”张秋说,“死者应该是在两年前因盗窃摩托车入狱,并在监狱中蹲了一年多的曹风。” 3 “呵呵,”我笑着说,“说不准这个曹风就是在蹲监狱的时候变成了同性恋。不过现在拨云见日了,查到了尸源,破案指日可待。dna又要立功喽。” “这个曹风是什么时候出狱的?”黄支队没有接我的话茬儿,接着问张秋,“我要的是具体、准确的时间。” “刚才我向司法部门朋友查询了一下,”张秋说,“准确时间是去年九月二十二日。” “时间对得上!”黄支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高兴地说,“马上去查这个曹风,生前和哪些男人有染,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亲属。” “怕是不好查。”张秋紧跟着泼来一瓢凉水,“据司法部门同事的介绍,这个曹风从小是个黑户,入狱的时候,他除了曹风这个名字,其他所有资料都拒不交代。因为并没有查到他的户籍,所以监狱管理局的同事对这个曹风的身世一无所知。” “查不清身份,还能找不到人?”黄支队笑着说,“看我们的本事,去查吧!” 案件每次进展到需要调查的时候,我就失业了。 回到宾馆,我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专案组传回好消息。翻看着微博,也没有什么吸引人眼球的热点。实在不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云泰案”。 为什么在前四起案件中,死者体内都没有发现精子,在最后一起案件中却发现了精子?难道真的是不同人作案?不会!那么特殊的绳结打法不可能出自两人之手,如果真的是两个人,那这巧合有些过于夸张了。难道这一次“云泰案”的凶手有了帮手?两个人轮奸?也不会。这么隐蔽的作案,侵犯对象都是弱女子,何必要找什么帮手?强奸犯没必要带徒弟吧?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云泰案”前四起案件中。犯罪分子为什么会没有精子?或许这次他出了什么纰漏,把精子留在了死者的体内?目前这样的想法才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想法。所以,案件侦破的突破口一方面在查dna,另一方面就是要搞清楚凶手为什么会没有在现场留下精子。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对警察来说,熟睡被惊醒通常不是因为噩梦,而是电话铃。 不过,这次是好消息,曹风的资料和住址找到了。 “这个曹风是不是个同性恋还没有任何调查依据能够证实。”当我赶到专案组的时候,黄支队开门见山地说。 “没有发现他是同性恋的依据?”我问。 “是的。”黄支队说,“倒是很意外地得知,曹风在出狱后不久就结婚了。” “结婚?”我说,“他不是同性恋吗?他娶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少见多怪。”黄支队皱着眉头说,“你不知道有双性恋的说法吗?而且还有很多同性恋为了掩盖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而骗婚的。我们以前还接到过此类事情的信访。” “这个也信访?” “是啊,”黄支队说,“被骗婚的女子来上访呗。” “这事儿归公安管?”我十分诧异。 “公安大接访以后,”黄支队摇摇头,“什么信访事项没有接待过?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接待不到的。哎!跑题了,跑题了。” 我想了想,说:“你说的还真有可能。你看,死者是去年九月底出狱的,十月份就结婚了。而我们判断死者应该是十二月到一月左右死亡的,也就是说死者结婚后两个月就死亡了。这个时间也太短了,所以我认为,死者很有可能是因为结婚激怒了他的同性恋男友,然后同性恋男友一气之下杀了他。” “我考虑的也是这样的可能性。”黄支队低头思考了几秒钟,说,“没有其他可能了。”“曹风的妻子呢?”我说,“她说不准会知情。” “目前正在派人查。”黄支队说,“曹风的妻子是四川人,叫孟梦,在我们这边打工。因为曹风生前根本就没有几个朋友,所以调查也很艰难。”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说,“曹风不是黑户吗?没有户口的人,也可以登记结婚?” “当然不是去民政局登记结婚。”黄支队说,“曹风以前盗窃的时候,是跟着一个老小偷当学徒的,他把这个老小偷当成自己的师父、亲人。曹风和孟梦结婚的时候,是让这个老小偷当的见证人,三个人喝个烂醉,算是结婚了。” “有第三个知情人?”我说,“那敢情好,从这个老小偷嘴里岂不是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曹风的信息?” “问题就在这里,”黄支队说,“老小偷交代,曹风生前话非常少,老小偷就知道他无亲无故,其他关于曹风的信息一点儿都不清楚。” “那老小偷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我问。 “据老小偷交代,”黄支队抿了一口茶说,“那次结婚,老小偷是最后一次见到曹风。随后老小偷因为老家的房子拆迁问题,就回农村了,至此没再和曹风联系过。” “也就是说,”我说,“曹风从出狱到死亡这一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和交往情况,只有孟梦一个人知道了?” 黄支队点了点头。 突然,专案组会议室的大门被主办侦查员推开。 “孟梦的身份查清了。”主办侦查员说,“四川籍,家住农村。一年半前到云泰打工,主要是在烧烤店洗烤盘。因为孟梦的脸上有血管瘤,所以长相算是比较丑陋的,她一般也不和别人说话。孟梦结婚的情况,烧烤店的人都不知道。” 第89节 “那现在她人呢?”我受不了主办侦查员的絮叨,急着问道。 “两个月前,孟梦辞职回老家了。”主办侦查员说,“据店老板说,孟梦辞职的原因,是家里的母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去照顾。” “两个月前?”我问,“曹风十个月前就死亡了,那段时间,孟梦的状况难道是正常的?” “据店老板说,”主办侦查员说,“孟梦一年前结婚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她结婚的时间段附近,也没有请过假。至于十个月前,孟梦有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店老板记不清楚了,不过肯定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因为孟梦生性自卑,所以大家都比较同情她。如果孟梦有大的情绪变化,他们一定会有印象。” “丈夫突然失踪,她一没有报案,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黄支队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个情况非常可疑。凶手不会就是孟梦吧?” 主办侦查员使劲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认可黄支队的判断。 “那她现在在四川,你们准备怎么查?”对于刑事侦查,我也是外行。 “没什么好办法。”主办侦查员说,“刚才,我派了一个工作组飞去成都,然后乘车去孟梦的老家,先把孟梦逮到再说。” “我还是觉得凶手不会是女人。”我说,“死者颅骨的凹陷性骨折,是被木质工具打击形成的。而用木质工具打击成那种程度的凹陷性骨折,肯定是有个非常大的外力。我觉得女人不可能完成,除非是个壮女人。” “孟梦倒是不壮实,”主办侦查员说,“很羸弱的一个女子。” “那她肯定不是凶手。”我斩钉截铁地说。 “她不是直接的凶手,”黄支队说,“不代表她不是共犯。”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还有,”主办侦查员说,“曹风生前的住址我们已经找到了,不过既然孟梦已经回老家了,家里肯定没人。” “他们住什么样的地方?”黄支队问。 “曹风在入狱前,在市郊垃圾场附近买了一间小平房。”主办侦查员说,“几千块钱,单间的那种,是当地农户出售给他的。” “这个农户也不了解曹风的信息吗?”我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不了解。”主办侦查员说,“当时农户就是贴了一张告示,然后曹风来交钱,农户给他个契约,完事儿。” “我还想说这个曹风是个有房子的流浪汉呢。”黄支队说,“弄半天是个黑市交易啊。”“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见今天的话题总是跑偏,急着问。 “既然主人已死,嫌疑人回了娘家,”黄支队说,“你们去办手续,我们现在去搜查一下死者的家,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 一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这座位于垃圾场附近的联排“别墅”区。 这里有十几间小房子墙墙相隔,基本都已废弃,只有中间一扇小窗挂着窗帘,仿佛有些人气。我猜,这就是曹风的家。 我们走到小平房的门口,发现这扇小门外的挂锁并没有锁闭,而是孤零零地被挂在门扣上。黄支队走过去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显然,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里面有人?”黄支队压低了声音说。 “肯定是有人。”我说,“幸亏这附近的垃圾车作业声音很大,不然我们的车一开到附近,里面的人就警觉了。” “里面会是什么人?”黄支队惊愕得连表情都变了。 身侧的侦查员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踹门!”黄支队下达了命令。 门踹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的房间、一张简陋的小床和一个正在穿胸罩的女人。 侦查员都是训练有素的,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名侦查员已经发现小屋的窗户被打开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窗外开阔地里一个赤裸的男人正在向垃圾场方向狂奔。两名侦查员噌的一下都从窗户翻了出去,追赶过去。 女人见有侦查员用枪指着她,慢悠悠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说:“至于吗?59贰至于吗?扫黄扫到人家里来了?先说好啊,我确实是小姐,但我这次不收费的,不算卖淫,你们可不能把我怎样。” 原来眼前的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是个妓女。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黄支队示意大家收起枪。 “我怎么知道?”女人说,“他带我来我就来喽。这里怎么了,总算有张床吧。我们干那事儿,总不能在大街上干吧?”黄支队反感这名妓女的调侃,挥挥手示意侦查员把这个女人带回局里。 当然,一起带回去的,还有狂奔五百米后被侦查员按倒的赤裸男人。 审讯室里,男人一脸惊恐:“我嫖娼,也不至于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吧?” “别废话。”黄支队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怎么会在那里?” “在……在哪里?”男人说,“你是说,在我家?我在我家嫖娼而已,怎么了?” “你家?”黄支队凑近男人,恶狠狠地说,“糊弄谁呢?说!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是被黄支队的眼神所慑服,男人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曹风。” 4 男人的话一出口,我们全体都打了个冷战。 “曹……曹风?”黄支队显然有些意外,盛气凌人的气势顿时折了,“你怎么可能是曹风?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男人一脸愕然:“我……我怎么可能不是曹风?你们是查户口的?我没户口。” “说不准是监狱管理局登记有误?”我看男人不像是在说谎,就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取个血样用dna验证一下吧?” 黄支队摇摇头,走回去接着问:“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 “我去年从号子里出来的,”男人说,“然后结婚,然后就做点儿小生意。” “说谎!”黄支队想诈他一诈。 “偶尔也偷点儿小东西。”曹风低着头说。 第90节 至此,可以判断,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曹风。可死者又是谁呢?为什么死者的dna会比对上眼前这个男人?难道真的是登记错误吗? “你是不是有一个同胞兄弟?”黄支队问。 还是黄支队反应快。因为惊讶,所以我们都忘记了,其实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兄弟,dna数据是一样的。 这次轮到曹风惊讶了。 惊愕之后,曹风的脸上尽是鄙夷:“我不想提他。” 监狱管理局没有出错,曹风真的有个双胞胎兄弟。 “现在你是在接受讯问,”黄支队又提高了声音,“不想提也必须提。” 毕竟曹风违了法,难免会有一些心虚,见黄支队咄咄逼人,他也只好败下阵来:“我们好久没有联系过了。” “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黄支队问。 “我入狱前。” “你为什么不想提他?” 曹风低头不语。 “说!” “因为他是个变态。”曹风的脸上又出现了鄙夷的神情。 “接着说。”黄支队坐回审讯位,示意身边的侦查员开始记录。 “他叫曹雷,我们从小父母双亡,靠流浪为生,”曹风说,“但我们的关系一直还不错。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他光着身子和另一个裸体男人在干那事儿。” “是你入狱前发现的吗?” “不是,五六年前就看见了,”曹风说,“后来我们就不联系了。两年前我入狱之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想问他借一点儿钱。” “他借给你钱了吗?”黄支队问,“他有钱?” “他比我混得好。”曹风说,“他好像加入了一个传销组织,帮着看管那些被骗来的人,就像是打手一样,所以有收入。不过他没有借给我钱,所以我恨他,从此以后再没联系过他。” “你知道他和多少人有过关系吗?” “不知道。”曹风说,“但估计有不少,因为我以前在街上见过他和一个男人勾肩搭背的,不是之前看到的男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们以前租住在一个房子里。”曹风说,“他在那里租住了几年,后来没联系就不知道了。” 我们很快来到了曹风的孪生兄弟曹雷以前租住的房屋。可惜,这次我们没有任何发现。 曹雷的房东一听我们的来意,赶紧向我们开口抱怨:“我就总觉得他好像不正常,老大不小了,从来不带女人,和他一起住的总是男人。所以我就不太想把房子租给他,可是他租了好几年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差不多一年前,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失踪了。我没有办法就进房子把他那些破烂都扔了,心想即便他回来,我也不租给他了,给他点儿钱就是。” “你是说,”我问,“现在的房子已经全部清理过了?” “是啊,我已经租出去了,别人住着。” “以前和曹雷一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黄支队问。 “那我哪里记得?”房东说,“而且他经常带男人回来,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这个曹雷还是一个花心的人。黄支队和侦查员们都露出了一脸的失望,这一条线看来是断了。 “我觉得吧,”回到专案组后,我说,“可以在一些同性恋交友网站上找找线索。他的男人多是不错,但我想,只要一个一个排查,应该能发现一些线索。” 黄支队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侦查员们开始了海底捞针的工作,而我又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 晚上,我坐在黄支队的办公桌前,看着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杀人奸尸案件。因为我的依据充分,“云泰案”专案组已经将此案并案侦查,并且围绕着最后一起案件中死者体内的精斑dna进行摸排,只是这也是一项海底捞针的工作,感觉破案遥遥无期。 龙都案件中的死者是一名女工,值完夜班后,独自回家,可能是因为突然内急,就走进了路边的一所公厕。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魔就潜伏在公厕里等待着他的猎物。 这个案子和以前的不同,恶魔不仅脱下了死者的裤子,还脱下了死者的上身衣物和胸罩。这些衣服被凶手扔在了厕所的化粪池里,龙都警方还费了半天力气把内衣打捞上来。 看着案情介绍,我突然有了疑问:警方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打捞一套死者的内衣? 原来,死者因为是在途中遇害,当时并没有弄清楚尸源。死者身上的财物和可能携带的手提包之类的物品都不翼而飞,连衣服都被扔在了化粪池里。 为了迅速查清尸源,则必须要从死者的衣物上找到一些可以认定尸源的线索。后来,也确实是在死者上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超市会员卡,从而迅速认定了尸源。 看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在一旁沙发上打盹的黄支队被我吓了一跳,瞪着眼睛说:“不是你的桌子,你不心疼是吧?现在经费这么紧张,买个桌子都要政府采购的。政府采购很麻烦啊,你懂的。” “师兄,我刚才突然想到,这起案件,可不可以通过一些尸体附着物发现线索呢?”我说,“龙都的那起‘云泰案’个案就是根据衣服里的会员卡找到的尸源。说不准我们也能从这具尸体的附着物上找到一些破案的方向。” “附着物?”黄支队说,“这具尸体有附着物吗?哦,你是说他的袜子,我看过了,连个商标都没有,没戏。” “商标?”我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对!就看商标。” 黄支队赶紧过来检查桌脚:“你是来砸场子的吧?我这桌子是拼的,你这样拍会给我拍散了的!” “师兄,”我说,“别那么小气。你开始以为案件很快能破案,所以忘记了尸体上有个很重要的附着物吧?” “有吗?”黄支队一边说一边晃了晃他的桌子,说,“哦,是有,蓝色内衣!” “说不准可以从蓝色内衣的商标上找到一些线索呢?”我眉飞色舞。 “不过,这套内衣真的不敢肯定和本案有直接因果关系。”黄支队说,“毕竟它是在池子里,而不是在死者身上。” 第91节 “我开始考虑过,”我说,“这套内衣尺码大,不能排除就是买来给死者穿,刺激另一个男人感官的。” “同性恋会让对方穿女人的内衣?”黄支队说,“那还是同性恋吗?” “我也不清楚。”我说,“但我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男人扮成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的案例,所以不能排除有这种情况。” “那?”黄支队看了看漆黑的屋外,说,“你的意思是要半夜去殡仪馆吗?” 我揉揉鼻子说:“原来你们把物证保存在了殡仪馆?” 在一阵阵不知是什么怪鸟的怪叫声中,我们走进了云泰市公安局设在殡仪馆内的物证室。为了方便物证保管,很多地方公安机关法医会在殡仪馆内设一间物证室。 从漆黑的屋外走进发出微弱光芒的物证室里,我感觉到后背有一丝凉意。 黄支队从物证架上取下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正是我在池塘里打捞上来的那套蓝色内衣。因为在腐水中泡的时间太久,又在密闭的塑料袋中闷了几天,内衣一被拿出来,就散发出一股恶臭。 黄支队拿着内衣,蹩脚地寻找内衣的商标所在。 我揉了揉鼻子,回头看了眼说:“你说会不会找到商标后,猛一回头,看见一个长发白衣女子站在我们身后?” 黄支队说:“干法医的,还这么迷信,你吓唬谁呢?” 说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我们的背后什么也没有。 很快,我们找到了,这套内衣的品牌是“daq”。具体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 发现商标后,我们高兴地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门口的黑影中站着一个拿着工具的女人。 我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立毛肌都竖了起来,两腿迅速肌肉松弛。 好在女人开口说了话:“干什么的!” “是你啊,”黄支队显然也受了惊,“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 原来是驻守殡仪馆的一位大姐,听见有动静,以为是有小偷就拿着铁锹走了过来。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些殡仪馆的职工,尤其是女同志。我自认胆儿大,但是让我一个人在这满是死人的地方睡觉,我还是有些胆战的。 和大姐说明了来意后,大姐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哦,这个牌子啊,我知道的。在小街有个专卖店。” “小街?”小街是当地一个低档杂物销售市场,黄支队问,“只有那里有得卖吗?” “二十元钱一套的内衣,还是情趣内衣,除了那里,还有哪里有得卖?” 大姐是个性情直爽的人。 “知道了!谢谢您!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黄支队高兴地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找到了位于小街中心位置的daq情趣内衣店。 “我们是公安局的。”侦查员拿出了蓝色内衣的照片,“请问这套内衣是在你们家买的吧?” 店主点点头:“嗯,是我们家的货。” “那请问,”侦查员说,“十个月前你们把这套内衣卖给了谁?” 店主一脸无奈的表情,可能他在心想这个小警察傻吧?十个月前的事情谁能记得? 我解围地笑了笑,说:“可能您要回忆一下,大约十个月前,有没有一个男人来买过这样一套情趣内衣?” 店主沉吟了一下,说:“冬天是吧?那时候是生意淡季,但好像有几个男人来买过,具体我也弄不清楚了,但是记得小街东头的一家药酒店老板来买过一套蓝色的。因为这个老板快四十了还是光棍,所以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黄支队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把黄支队拉到一边,说:“别问了,抓人吧。” “你是说药酒店老板?”黄支队说,“凭什么说肯定是他?这内衣店老板说了,那个时间段有好几个男人都来买过,药酒店老板只是其中之一。” “哈哈,”我高兴地说,“你一定是忘记了,那个看守水泵房的老头,每天都要喝药酒,而本案的凶手肯定要熟悉水泵房附近的环境。” “你是说看守老头是这家药酒店的熟客,”黄支队说,“店老板也有可能去过老头的水泵房,知道那里有个藏尸的好地方?” “是啊,又是内衣,又是药酒,我想在一个城市里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我自信满满。 在侦查员抓到药酒店老板以后,我们也对药酒店进行了搜查。 药酒店是一个平房套间。外间是店面,柜台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泡着各种物件的药酒玻璃瓶,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但是当我们走进店内间,店老板平时居住的地方,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床单,我们看见床下也有一个玻璃瓶。 黄支队快步走了过去,拿出玻璃瓶,却立即浮现出一副恶心的表情。还好,法医的胃口都比较深,黄支队没有一口吐出来。 玻璃瓶里还剩半瓶酒,瓶底居然漂着一根男人的阳具和两颗睾丸! 案子就这样破了。 对店老板的审讯,我只听了一半就提前退场了。眼前的这个店老板,口口声声称曹雷是心甘情愿被他杀死,是心甘情愿把自己的阳具贡献出来给他泡酒喝的,说是他们这种叫冰恋,说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 从技术层面看,死者的头部损伤非常集中,如果不是失去抵抗能力,是不会保持一个姿势让凶手打击致死的。当然,除非死者自己是愿意的。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对于这种心理变态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默默离开云泰,开始新的侦案历程。 第九章 红色雨衣 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w·h·奥顿 1 “死因到底是什么?” 家属在质问。眼前这是一起信访案件。 第92节 其实我不喜欢出勘信访案件。 自从公安部提出大接访之后,法医科的一半工作都是在信访案件上奔波。虽然说答疑解惑、查究冤情也是法医必须承担的责任,但这么多信访案件处理下来,的确很难遇见什么冤案,能让我振奋起来的,还是破案的成就感吧。 “开始说是失血性休克,但是我们没见到多少血呀!”家属的疑问将我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不是失血性休克。”我说。 死者是一名老太太,七十岁,有五个子女。平时子女都互相推诿,没人照顾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农村,拿着低保,过着艰苦的日子。 一个月前的早晨,一名村民发现老太太在村头的小树林中死亡,衣衫破烂不堪。经查,前一天晚上有村民仿佛听见了老太太的叫声和狗叫声,出门没看见什么异常,就继续回家睡觉。民警先是在散落在老太太周围的十元纸币上发现了黏附了狗毛的血迹,然后对村里的狼狗进行了取证,最终在一户人家养的两条狼狗嘴上找到了老太太的dna。 案件看似很简单,但家属提出了复查申请。 “你们看,”我用纱布擦拭老太太身上的创口,说,“虽然这些创口都非常浅,基本都只是伤及真皮层和皮下组织,但是创面很大,表皮剥脱的面积已经超过了全部体表面积的百分之十。虽然表皮层血管不丰富,出血量不大,但是神经丰富。这么大的创面,会导致严重的疼痛,所以死者应该是创伤性、疼痛性休克死亡的。” 家属沉默了一下,说:“狗能咬死人?” 我指着创口说:“创口周围都有条状擦伤,所有的表皮断面都有撕裂痕迹,这是典型的动物咬伤啊。除了这些损伤,没有其他损伤。那么,不是被狗咬死的,是怎么死的?” “政府监管不力,”家属不再纠缠死因,说,“不应该负一些责任吗?” 我沉着脸,吩咐大宝带着实习法医缝合尸体,一边脱下解剖服,说:“这不属于我管。” 这些家属并不在意他们的母亲生前遭受了多少痛苦,更在乎政府应该承担多少责任,这使我非常不快。我默默地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警车。 “花了很多精力调解,”坐在车上的派出所所长说,“养狗那家答应赔偿二十万,可是家属嫌少,要求政府再赔二十万。没有什么理由,就只有利用对死因不服这借口,想多要一些钱。” “看出来了。”我说,“他们对死因并不感兴趣。”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惊讶地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 “师父,不会又出事儿了吧?”师父连打十几个电话,估计就不会有啥好事儿。 “我在洋宫办一个案件,现在英城又发了一起命案,怕是难度比较大,他们今年已经有一起命案没破了,你现在直接过去吧。大宝和林涛在高速路口等你。” 我揉了揉刚才站僵了的腰,心想真是一年岁数一年人,我还不到三十岁,就腰肌劳损了,不知道再老一些,还能不能再在解剖台边站这么久。 腰肌劳损怕开车,可是从我现在的城市赶往英城,需要五个多小时的车程,真正是纵贯了全省南北。 途经省城高速出口,我看见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等在路旁。 此时已到初冬,看着他俩在冷风中跺着脚,我的心情立即从被那些不孝儿女影响的阴霾中回到了阳光里。 “去前面服务区休息一下哈。”我直了直腰,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不会开车的人儿,“你们就不考虑一下,去考个驾照?” 正在服务区加油,就看见大宝一蹦一跳地从商店跑了过来。 “你们看,我中奖了!”大宝喝着一瓶饮料,还拿着一瓶,“哈哈,我从来都没中过奖,这次中了个‘再来一瓶’!” “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儿呢,大惊小怪。”我鄙夷地看了一眼大宝,转头问加油站工作人员,“油卡里还有多少钱?” 单位的车发油卡,每个季度不到两千块,随着油价的飞涨,基本这个数额我们会在一个月内花完,而且绝对不公车私用。油卡花完后,面临的就是油费发票层层审批,半年后才能报销,这给我们带来很大的负担。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公车私用的人,油费为什么就那么容易报掉? “六百六十六块八毛八。”收费员看我们一身便服,阴阳怪气地说,“够玩儿一圈了。” “吼吼,又中奖又是吉利数字,”大宝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好日子个屁啊。”林涛听出了收费员的言外之意,说,“都死人了。” 看起来,这个收费员以为我们是公车私用,所以才不爱搭理我们,我顿时感到一阵委屈。把油卡放进副驾驶抽屉里后,我的手背被抽屉锁扣刮破了。 “为什么你有好事儿,我就没好事儿?”我一面用卫生纸止血,一面对大宝说。 “我倒觉得是好事儿。”林涛从勘查急救箱里拿出创可贴递给我,笑着说,“破了破了,案子要破啊。” 英城是个好地方,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处处都是灯红酒绿的街道。不少有钱人把英城当成省城的后花园,加之政府监管不力,英城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难免会有犯罪发生。每年,英城都会有几名卖淫女被杀,没有侦破的案件也有好些起。 知道当地弟兄们现在很忙,为了不给他们增加负担,我们三个在路边摊扒拉了一碗牛肉面后,径直赶往位于城东的现场。 案件是上午发生的,所以到了晚上已经没有多少围观群众了。 警戒带里,一个美容院的玻璃门拉闭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红光和一条一条煞白的白光,我知道那是勘查灯发出的光芒。 向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出示现场勘查证件后,我们拉开了美容院的大门。 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揉了揉鼻子,说:“嚯,味儿这么重,你们不开点儿窗?” “省厅领导来啦。”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丁克明拉低口罩,说,“这儿没窗,开门又怕影响不好,只有在这里憋着了。” 我满怀崇敬地看了看已经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工作了近十个小时的民警。 “现场血迹太多,我们知道你们来,尸体暂时没有检验。”英城市公安局法医科长祁茂森走到我身边脱下手套,和我握了握手,说,“一直在这里分析血迹形态。” 据前期调查,死者是这一带低档卖淫女的头牌。一个人经营一家美容院,因为死者颇有姿色又收费低廉,所以生意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这个卖淫女每天早晨都会到一个油条摊买早点,卖早点的小伙子一直暗恋着她,所以今天早晨卖淫女没有早早开门便引起了小伙子的怀疑。 小伙子来到店门前发现美容院的卷闸门是锁着的,敲门也没有人应,却看见一注鲜血从门缝里流出,知道不好,赶紧报了案。 民警撬开门后,就发现女人已死,满屋血腥。 我想起刚才进门前看见警戒带外有个人坐在地上,回头从门缝里看了看,果然是个小伙子。他在警戒带外默默地坐了一整天,可能是在悼念他爱的人吧。爱情就是这样,没有贵贱尊卑,无论对方是做什么的,爱就是爱。 “生意越好,危险越大。”祁法医说,“太贱了早晚会出事儿,还连累我们在这里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 第93节 我想起两年前侦办的那起自己孤身在外打工养活家人的卖淫女被碎尸的案件(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天外飞尸”一案。),心里一阵悲凉。看着祁法医鄙夷的神情,突然对这个法医冒出一丝反感。 “师父说过,”我轻声说,“生命无贵贱。” “通过初步勘查,”丁支队长察觉了我的不快,赶紧说道,“死者应该是多处动脉断裂,喷溅血迹比较多,失血也比较多。可是现场太乱了,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好的线索。” “物证也没有吗?”我问道。 在一起案件的初步勘查中,如果第一时间发现了关键的生物检材,一是可以坚定专案组信心,二是可以获取甄别犯罪嫌疑人的办法,所以物证对于案件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阴道、口腔和肛门的擦拭物都进行了精斑预实验,没有反应。”祁法医说,“可能没有发生性行为,也可能是戴套了。” “那现场有安全套吗?”我问。 “这个女人很不讲究。”丁支队说,“现场很乱,她的‘工作室’也不常打扫,所以满地都是卫生纸和避孕套。提取了几十个避孕套,正连夜进行dna检验。” “怕是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说,“就算有犯罪嫌疑人的精液,也不能证实谁是凶手。毕竟她是卖淫女,卖淫女的房间里的避孕套只能证明谁嫖娼了,不能证明谁杀人了。” 丁支队点了点头。 我走到美容院的隔间里,这个更加密不透风的小空间里,一样布满了血迹,味道更加难闻。隔间里面有一个躺式的按摩椅,已经大部分被血液浸染。 我指着地上散落着的卫生纸,说:“卫生纸为什么不提取检验?” “卫生纸上都沾了血,即便有凶手的微量dna,也会被女人的血污染,所以我们估计没有多大价值。”祁法医说,“而且刚才你也说了,在这里发现精斑,能证明什么呢?” “现场勘查确实是需要有目的地进行工作。”我皱皱眉头,说,“但同样需要大范围撒网,任何存在检验可能性的物证都要提取,因为在不经意间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突破。” 我弯下腰,收集了几个比较新的纸团,确实都被血液浸染,而且血迹已经干涸了。 我小心地展开其中一张,发现纸的中间部分并没有被血液污染,而是呈现出一种硬壳样的改变。 我说:“你看,这张卫生纸中间硬壳样变,说明这里曾经包裹过精液,干了以后就是这样的。这张纸绝对能做出一个男人的dna。” 丁支队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是用套吗?”祁法医说,“怎么卫生纸还会有精液?” “哦,这一带比较低档的卖淫女,可以用套,也可以不用套。”一名侦查员插话道,“只要卖淫女看得上的,她们有可能允许不戴套,然后就会用卫生纸擦拭。” 我们一齐转头看着这名侦查员。 侦查员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小伙子见我们一齐看着他,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我不干那事儿,我是以前办案的时候听她们说过的。” “那就是说,”我说,“这些卫生纸上的dna和避孕套的dna不交叉,那么它们就和避孕套一样可能存在价值。” 丁支队点点头说:“提取吧。” 2 按摩椅位于隔间的中间,其中央有大量浸染血迹。按摩椅周围的墙壁上有喷溅状血迹,最高的位置距离地面一米八左右。 我走出隔间继续观察。隔间到卷闸门口的地面上都有大量滴落状血迹,路面一边的墙壁上有间断的喷溅状血迹。离卷闸门还有一米的地方,地面上有一大片血泊,血泊中央有空白区,周围可以看见有喷溅状血迹。 “这附近有监控吗?”我问,“这么大的出血量,即便凶手和死者接触不多,身上也应该沾染了血迹,不知道从监控上能不能有所发现?” 丁支队摇了摇头:“这里是个监控死角,外围的录像我们也都调取了,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我见林涛正蹲在地上看着痕迹,于是蹲在他身边说:“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卷闸门是自动落锁的。”林涛说,“只要一拉上,自动锁闭。凶手应该是杀完人后出门,同时拉闭了卷闸门。” “那,卷闸门上有没有指纹呢?” 林涛摇摇头:“卷闸门太大了,不知道凶手碰的是哪个地方。新鲜痕迹不少,但没有发现血指纹,所以怕是提取不到有价值的指纹了。” “那足迹呢?”我不依不饶。 “更没有了。”林涛说,“从目前的勘查情况来看,从隔间到卷闸门有一条成趟赤足足迹,是血足迹,经鉴定,是死者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血足迹了。这里是公共场所,所以那些灰尘足迹没有任何意义。” “那,那组成趟足迹的足尖是什么方向?” “是从隔间往卷闸门的方向。”林涛接过一名女痕检员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 “喂,没有我的吗?”我笑着说,“矿泉水没必要只给帅哥吧?” 女痕检员红着脸嘟囔着:“他……他是我师兄。” “死者是倒伏在这里吗?”我指着卷闸门后地上的血泊问丁支队。 丁支队说:“是的。” “有成趟血足迹,是死者从隔间里走出来的方向。”我说,“中途墙壁有喷溅状血迹,隔间按摩椅周围有喷溅状血迹,可以断定死者是在按摩椅上被刺的吗?” 丁支队说:“不好肯定。因为中途也有喷溅状血迹,不能排除死者是在隔间外遇袭,然后先到隔间里倒伏后,又走了出来。” 我重新走回隔间,环顾了四周,说:“不,你看屋顶上。” 屋顶上有几滴彗星状的血迹,在勘查灯的强光照射下格外清晰。 “拖尾明显,”我说,“说明是以很快的速度飞溅到屋顶上的,而且又有这么高的高度,不可能是动脉喷溅的血,而应该是挥刀时候的甩溅血。” “哦,”丁支队恍然大悟道,“这就是搞清楚喷溅血和甩溅血形态的用处所在?” 我点点头,说:“凶手杀了人以后,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这里,并且锁了门。所以没有在地面上留下血足迹。如果他停留一会儿,可能就会踩到很快流到地面上的血迹而留下血足迹。这个凶手动作麻利,下手狠毒。” “秦科长对案件性质有什么看法呢?”祁法医问。 “看现场这么简单,还是要考虑因仇的。”我说,“但我的总体感觉又不太像是因仇。还是要等到尸体检验结束后,才能做判断。” 第94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丁支队问。 “因为杀人嘛,总要把人弄死,”我说,“可是凶手并不在意死者当时死没死,捅完了就走。其实死者被捅以后还是有行为能力的,她如果坚持把卷闸门弄开跑出去,说不准还能被人救过来。” “是啊,”丁支队说,“如果救过来,仇人就暴露了。” “不过,也不能排除是雇凶伤害,”大宝说,“所以凶手看起来并不像是怕死者会认出他。” “但我们分析,凶手应该是完事儿以后才动手杀人的,”祁法医说,“因为死者是裸体的。” “说不准是嫖资纠纷。”大宝说,“我之前碰见过一起案子,就是因为嫖资的问题引发了冲突,最后嫖客杀死了卖淫女。” “这样的案件不少。”我说,“不过一般都是先有肢体搏斗,再升级成动刀,直接下刀、杀完走人的很少。” “也有可能是激情杀人。”大宝说,“我还碰见过案子,是卖淫女嘲笑嫖客家伙事儿太小了,嫖客一气之下就杀了她。” “不管怎么样,”我低头想了想,说,“还是要去检验完尸体才可以下定论。” “现场有现金吗?”我转头问林涛。 “没有。”林涛说,“这是比较奇怪的地方,一分钱都没有找到。” “有发现,”一名负责外围搜索的痕检员拉门走了进来,说,“现场五百米外的垃圾箱里,我们发现了这个玩意儿。” 痕检员的手里拿着一个小茶罐,没有盖子。 “据我们调查,”帅小伙儿侦查员在一旁说,“死者平时赚的钱都会存起来,一些零钱会放在茶罐里,据一些死者的朋友描述,这个茶罐应该就是死者装零钱用的茶罐。” 茶罐上黏附了明显的血迹,我问林涛:“这个上面有指纹吗?” 林涛接过茶罐,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是擦拭状血迹,不过没有纹线,只有细纤维印痕。” “凶手戴了手套?”我很意外。 “不,”林涛说,“这不像是手套痕迹,应该是凶手用衣物之类的东西衬垫。” “也就是说,这个茶罐上也不可能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了?”我遗憾地说。 林涛点了点头。 “用衣服作为衬垫拿东西,”我说,“这个凶手还是有些反侦查能力的。” 我拉开店门,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说:“我们去解剖吧,不然今晚不知道要几点才能睡觉了。今天白天太累了,熬不动呀。” 英城市殡仪馆虽然很气派,但是法医学解剖室还没有建成,法医都是在殡仪馆的尸体库大厅里检验尸体。 门卫老头一脸不情愿地帮我们打开了尸库的大门。大厅的两边,布满了存尸冰柜,压缩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大厅的中央停放着一架运尸床,运尸床上有一具用白色裹尸袋包裹着的尸体,不出意外,那就是本案中的死者。 “这,”我笑着说,“你们平时就在这众目睽睽下解剖尸体?” “别乱讲,”大宝知道我指的是四周冰柜里的尸体,擦了擦冷汗,说,“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我穿上解剖服,咳嗽了一声。空旷的尸库里顿时荡起了幽幽的回音,咳嗽声和冰柜压缩机的轰鸣纠缠在一起,仿佛飘上了房顶。 大宝环顾了一圈停尸库,说:“那个,平时在这个地方解剖,还是蛮瘆人的。” “这有什么,”祁法医说,“我们人手不够,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检验非正常死亡的尸体呢,晚上也有过。” 我见祁法医在自夸自己的胆量,不禁想起大学毕业实习期间被尸库管理员困进尸库考验胆量的事情,心想你不是不怕,而是没人来吓唬你。 我拉开尸袋,袋子里是一具裸体女尸,尸体前面被血迹浸染了。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死亡时间可确定下来了?” “没有问题。”祁法医说,“早上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正好九点钟,判断死者死亡八个小时左右,所以应该是昨天夜里一点钟左右死亡的。” “嗯,时间差不多。”我说,“只有是深夜,凶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杀人,杀人后还敢不清洗衣裳在大街上走。” 因为死者的长发被血迹浸染,胡乱地贴在脸上,导致无法进行正面像拍照,所以我一边吩咐大宝剃除死者头发,一边开始清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没有解剖床,我们只好用塑料桶拎来自来水,用毛巾一点儿一点儿擦拭。 死者叫陈蛟,二十七岁,从事卖淫行业已经七八年了,身上有一些陈旧性的烟头烫伤和刀划伤的疤痕。她左侧脖子上文了一朵彩色的牡丹,而这朵牡丹的花蕊处,现在正随着我们翻动尸体而往外汩汩地流着血。 “有些意外。”我说,“死者没有第二处损伤,只有这么一处。这真是一刀致命啊。” 彩色的牡丹,影响了我们观察创口形态,我只有局部解剖死者的颈部,从皮肤内侧观察。 我从颈部正中划开死者白皙的皮肤,逐层剥离开皮肤和肌肉,发现死者的颈部肌肉已经被血液浸染,撕裂口周围黏附着大量凝血块。我慢慢剥离凝血块,暴露出创口。 “创角一钝一锐。”我说,“长度大约四厘米,创口中间有拐角,应该是个刺切创。拐角到创角大约两厘米,应该是刀刃的宽度,这是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 我拿起刀,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切断,探查左侧颈部的每一根血管。很快,便找到了血管的断头,我用止血钳夹住两边的断头,照了相。 “死者是颈内动脉断裂。”我说,“这一刀直接刺断了这么大一根血管,失血过程很快,死亡也就很快了。而且死者颈部的这处创口比较特殊,是一处刺切创,这提示了凶手刺入后,在拔刀的过程中,有个挑刀尖的动作。刀刃下拉,导致出现了创口中央的拐角。” 我又用毛巾仔细地擦拭尸体每一块皮肤,说:“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威逼伤和抵抗伤。” “说明死者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遇袭的。”大宝说。 “而且凶手并没有威逼死者的过程,”我说,“很有可能是凶手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装零钱的茶罐。完事儿后,直接杀人,拿了茶罐就走。” “靠,”大宝说,“零钱都拿?” “不,应该说是为了几十块上百块零钱就去杀人。”我说,“凶手应该生活档次很低。”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可能是死者生前用手捂住颈部创口,导致隔间到卷闸门之间的墙壁上有断续的喷溅状血迹。同时,死者的双手也都沾满了鲜血。我拿起她的右手,发现虎口部位黏附着一个黄豆大的小纸屑。 “这里有个纸屑,”我说,“看样子应该是卫生纸,可惜被血液污染,没有dna鉴定的价值了。” 第95节 可能是因为解剖环境过于惊悚,我们很快就完成了尸体检验,离开了殡仪馆。 “死亡时间是昨晚一点。凶手可能在和陈蛟发生关系之后,或者是在准备发生关系的时候,突然用水果刀刺击了陈蛟的颈部,导致颈内动脉断裂。陈蛟在遇袭过程中,没有任何防范或者准备。凶手杀人后,立即拿了店里装零钱用的茶罐离开现场,离开前锁闭了卷闸门。”专案会上,我慢慢说道,“根据凶手拿茶罐,并且将里面的零钱包括硬币全部拿走的行为来判断,凶手杀人的目的应该是侵财。凶手为了这么少的钱而杀人,那么他的生活档次应该非常低,非常穷。” “又是侵财。”英城市公安局副局长王城用双手揉了揉鼻梁,说,“这样的案子真的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两个月前的卖淫女被杀案还没破呢。” “哦?”我说,“两个月前还发生过一起?那么,这两起案件能串并吗?” 丁支队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确凿依据。” “我明天看看那起案件的卷宗吧。”我说,“不过这起案件确实很难,截至目前,我们还没有任何好的线索和证据。” “先从现场附近生活贫穷的人群开始查起吧。”王局长说,“另外,悬赏征集线索。毕竟我们英城晚上街上也有人,看有没有人见过身上有血的人在外面走动。” “前期工作我们先做,”丁支队对我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陈总说了,要让你多休息,你今天刚从一个信访案件上下来。” 我笑着点点头,心里感激师父的关心。 深夜,大宝已经鼾声大作,我却丝毫没有睡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疲劳就睡不着觉了,这是神经衰弱的表现。我打开电脑,胡乱地翻着“云泰案”的照片。前不久发生在龙都的强奸杀人案,依据我提供的绳结线索已经和“云泰案”并案,现在“云泰案”的专案组重新加入了已经撤下来的原专案人员,精兵强将又重新上阵,开始摸排龙都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通过dna数据开始排查。 我相信这起案件离破案不远了。 突然,大宝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3 我一头雾水,这大冷天的大半夜,他出去干吗?还就穿了条裤衩,不怕冻着? 我连忙开门跑了出去,大宝正低着头在走廊上闲逛,我一把拉住他问: “你去哪儿?” 大宝看看我说:“去解剖室啊,不是说要去串并另一起案件吗?” 这一句话说得我更加迷茫了:“你没有搞错吧?现在都快两点了,你去哪儿解剖?” 说完我就突然明白了,大宝这家伙,应该是在梦游!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大宝拉进了房间。大宝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看我,没说话,钻到被窝里又开始了打鼾。 第二天一早,我问:“你知道你昨晚出门去找解剖室吗?” 大宝摇了摇头:“扯淡,是你幻觉吧?” “你以前没有梦游过吗?” “从来没有。” “法医梦游实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笑着说,“以后和你同屋的话,得把解剖箱放到林涛那里保管,不然,我这肚皮早晚得给你划开。” “我梦游去找解剖室?”大宝依旧不信。 我点了点头。 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想起昨晚梦见去解剖一具尸体,然后发现了线索串并了这起案件。” “说不准你就是先知。”我笑着说,“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检验两个月前发生在城南的卖淫女被杀案中的死者尸体。” “你感觉能串并?”大宝问。 “不知道。”我说,“不过既然来了,顺便看看那起案件,说不定有所发现呢?破一起是一起嘛。” “唉,是呀,”大宝说,“来之前还有那么好的兆头,结果这案子一点儿发现也没有。” 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我翻阅了案件的卷宗。 那是一起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命案,受害者也是一名卖淫女,名叫郑巧慧。 这起案件发生在离陈蛟被杀案现场十二公里外的一间美容院内,死者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亡了大约一周的时间了。当时天气虽已转凉,但是密不透风的室内温度还是比较高的,加之尸体上半身浸泡在血泊内,所以已经高度腐败。 现场照片上尸体被白色的蝇蛆覆盖,头面、胸部乌黑,看起来就让人恶心反胃。 死者也是死于刀伤,单刃锐器,但是由于腐败,无法测量出准确的刀刃宽度。前期调查显示,凶手拿走了死者的外套,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拿外套和拿茶罐可能都是一个目的,”我说,“就是为了一点点钱。” “不过这两个现场距离太远了,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一般嫖客选择卖淫女都有区域性,所以确实很难把距离这么远的两个现场串联在一起。”大宝慢慢地翻卷宗,说,“另外,陈蛟身材娇小,而这个卖淫女怕是有两百斤。这,口味相差也太大了。” “你说的都是一些主观臆测的东西,”我没有放弃希望,“我们现在要去找的,是客观的串并依据。” 公安局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非常重要,各地法医也都会尽力协调与殡仪馆的关系。如果两者关系非常融洽,法医会省略很多工作,比如搬运尸体。 不过英城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关系显然不甚融洽,当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尸体还没有从冰柜中取出。祁法医一直在解释,其实他早就要求殡仪馆把尸体拉出解冻,只是殡仪馆工作人员在交班的时候忘记部署此事。 无奈,我们只有自己动手,从位于一排冰箱的顶层箱柜里取出那具卖淫女的尸体。 这具两百多斤的尸体着实让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尸车在重压之下,摇摇欲倒。 尸体没有解冻,就无法进行全面系统的检验,不过也有好处,就是不会那么臭了。 高度腐败的尸体,经过冷冻后,气味会大大折减,但是如果冷冻再解冻后,气味则会加剧。 不过,让人恶心的,不仅仅是嗅觉,还有视觉。 眼前的这具尸体,已经被冻成了一根冰棍。漆黑的头面部,几乎无法分辨面容。尸体胸腹部缝合口的缝线之间,黄色的脂肪外翻着,皮肤上还沾着已经被冻死的蛆。 我揉了揉鼻子,皱起眉头:“尸体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不火化?不是都已经检验过了吗?有照片、录像就可以了。这尸体能把整组冰箱都弄臭了去,最后说不准政府还要出面要求殡仪馆免去尸体保存费。难怪殡仪馆有意见,要是我我也有意见。” “她的丈夫是个社会闲杂人员,平时喝酒赌博,靠这个女人养活。”本案的主办侦查员说,“女人死后,她丈夫就断了生活来源,所以想以案件未破为借口,以尸体为工具,要挟政府给予其一次性赔偿。” 第96节 我咬了咬牙,这个世道,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死者丈夫的嫌疑排除了没有?”我问。 侦查员点了点头:“他连续两个礼拜都泡在一个地下赌场里,没有出门。这个,监控录像可以证实。” “你们判断此案是什么性质呢?”我穿上解剖服,用刀逐一切开创口旁的皮肤,分离创口皮下组织,希望能够看清创口的形态。 因为尸体高度腐败,一刀下去,就会有黑绿色的液体顺着刀柄流到我的手套上,手套顿时变得很滑腻,让人一阵阵恶心。 在尸体冷冻的情况下,要分离创口皮肤和皮下组织不是一件易事。我用刀尖轻轻地挑动着,直至每处创口皮下组织充分暴露出来,再用酒精反复擦拭肌肉断面创口,很快,创口的形态就完全显现了。 我眼睛一亮。 “你们看,”我说,“死者胸部、颈部有四处创口,致命一刀是通往心脏的一刀。但是四处创口有一个共同特征。” “都是刺切状。”大宝说。 祁法医在一旁盯着创口看,没有说话。 我说:“对,死者身上的四处创口都是刺切状,创口刃端下拉,意味着凶手拔刀的时候有刀尖上挑的动作。” 我顿了顿,接着说:“陈蛟颈部的创口也是这样。一处创口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五处创口不可能都那么巧。这只能说明一点。” “说明这就是凶手用刀的习惯,”大宝插话道,“凶手习惯性地拔刀上挑。” 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可以作为两起案件并案的依据。” 在我汇报完串案依据后,专案组的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以用刀习惯来串并案件,这个很牵强。”丁支队打破了沉寂。 “通常出现刺切创有两种情况。”我说,“一是受害人体位变动,导致凶手拔刀的时候和入刀的时候角度不一致,形成刺切创。二是刀口的位置处于受害人不同体位,那么有些创口出现刺切,有些创口没有刺切。但是这两起案件中,死者都是在按摩椅上被刺,且事发突然,都没有反抗,所以受害人体位变动之说不能解释。两个被害人身上,尤其是两个月前郑巧慧被害案中,郑巧慧身上有四处创口,位于不同位置,但是都出现了刺切,这个不能用不同角度来解释。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习惯。” “嗯,大家想一想,”大宝说,“拔刀时刀尖上挑,这个动作并不常见,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特异性指征。” 专案组还在沉寂,显然对我的这个依据并不十分认可。 “我支持秦法医的意见。”刚刚接完一通电话的英城市公安局dna室主任周彪放下手中的手机,说,“刚得到消息,我们对陈蛟被害现场提取的三十二个避孕套、十七张卫生纸进行了dna检验,均检出男性dna基因型。其中陈蛟被害现场中的一张卫生纸中检出和郑巧慧被害现场中提取的一枚避孕套中一致的dna基因型。” 周主任说得有些绕,我反应了一下,说:“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既去过陈蛟店里,也到过郑巧慧店里?” 周主任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我敢大胆地断定,这个dna就是凶手的dna。”我有些激动,说,“之前大宝说过,这种低档美容院的顾客群都是有区域性的,如果两个相隔十二公里的美容院的顾客有交叉,且都发生了命案,那么这个顾客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大宝点头认同。 “可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凶手和死者之间发生了性行为的基础上,”丁支队说,“死者体内并没有发现精液,而这个嫌疑dna的主人显然没有戴套,而是用的卫生纸。那么他是如何做到不在死者体内留下dna的呢?” “体外排精,或者用手啊。”又是之前那个帅帅的侦查员。 大家又一齐看向他。 他又红着脸说:“不不不,别误会,办案的时候得知的。” 我说:“我支持这个观点。陈蛟应该是用手的,依据是这张图片。” 我用幻灯片播放了陈蛟右手虎口部位的纸屑,说:“人体精液是有一定黏合力的,如果死者手部沾有精液,再用易破的卫生纸擦拭,很有可能会将纸屑粘在手上。” 两个现场有交叉dna,陈蛟手上有卫生纸纸屑,两名死者的损伤有共同特点,这么多依据,共同支撑了我主张的串并案件意见。 丁支队点点头,说:“既然这样说,我现在也同意将两起案件并案侦查。那么,就先从这个dna查起。你们有可疑的嫌疑人吗?如果有,马上提取他们的dna样本。” 侦查员们纷纷摇头,显然,通过前期侦查,派出去的六组侦查员都没有摸排出可疑的嫌疑人。 丁支队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就赶紧去查!” “不如,”我说,“让我们先去看看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 4 没有侦破的案件现场,办案单位会去反复勘查,希望能发现更多的线索,或者印证更多的证据。郑巧慧被害案的现场也是这样,依旧被封存着。 这也是一间独立小门面房,门口的卷闸门下缘已经生锈,卷闸门外拉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警戒带。 派出所民警接到通知,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见我们赶到,赶紧用钥匙打开了挂在已经被撬坏的卷闸门锁外的挂锁。 我看了看卷闸门的锁,对林涛说:“你看,这起案件中,凶手也锁闭了卷闸门,这作案手段如出一辙啊。” “现在就寄希望于能在这个现场发现一些之前他们没有发现的线索了。” 林涛说。 基本上这种低档美容院的房屋结构都很相似,大厅后面有一个隔间。从物品的摆放看,虽然郑巧慧不像陈蛟那样注意身材保养,但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得多。 尽管如此,屋里的气味依然让人不想久留。密闭的空间里完好地储存着尸体被发现时的高度腐败的气息,混合着霉变的味道,让人仿佛瞬间回到了两个月前的惨案现场。 现场的地面铺着白色地板砖,有几块地板砖上贴着黑色比例尺,比例尺旁边无一例外是沾染了泥巴的鞋印。 “这个现场发现的鞋印比较一致。”民警见我和林涛蹲在地上看鞋印,介绍道,“不过经过鉴定,这些鞋印没有比对价值。” “当天下雨吗?”我对痕迹检验领域不太精通,转而问道。 “是的,下的雨还不小呢。”民警说。 “如果下雨就价值不大了。”林涛用镊子夹起一块泥土,左看右看,说,“要是没有下雨,这些鞋子上沾着的泥巴倒是能说明一些问题。如果下雨,任何人鞋子上都有可能沾有泥巴,而且这泥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在晚饭前完成对这起案件现场的复勘工作。”我说,“这样,我们分工,我和大宝看中心现场隔间,林涛你和你的助手看外间。” 第97节 专案组两个月前对中心现场的勘查非常细致,每一处物证都有标记和记录,所以我和大宝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能够有突破的线索。直到林涛的一声“来看看这是什么!”才让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林涛的掌心放着一片黄豆大的红色物体,是一个布片。 “从哪里找到的?”我说。 林涛指了指墙上的一枚水泥钉,说:“挂在水泥钉上,看起来还是比较新鲜的,说不定和案件有一定的关系。”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我激动地说,“因为钉子下方的墙上有一处擦蹭状血迹。”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相机,拍下这一处孤立的、却没有被原勘查人员重视的血迹。 “现场有翻动的痕迹,凶手在离开之前翻动了现场,所以这一处擦蹭状血迹并没有引起勘查人员的注意。”林涛说,“虽然现场很多翻动部位有擦蹭血迹,但是没有一处有指纹纹线,都没有比对价值。” “但是可以证明凶手杀人是为了钱,”我说,“而且这一处擦蹭血更有价值。首先,这个地方不可能藏钱;第二,这里离大门还比较远。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擦一下?” “为了拿挂在钉子上的衣服。”林涛说。 我笑着点点头:“所以,你发现的这块撕裂的小布片,非常有价值。” 我接过布片,用手摩擦着。因为我戴的是橡胶手套,触感比纱布手套更敏锐,很快,我就得出了结论:“这是雨衣。” “对,当天下雨,”大宝说,“凶手来的时候穿了件红色的雨衣!” 在我们的要求下,专案组提前召开专案会议。这种不按规定召开的专案会议,通常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调整侦查部署。 当我宣布完我们的发现,确定凶手在杀郑巧慧的那天夜晚穿的是红色雨衣时,会议室里发出了一阵嘘声。 “我们都正在努力做调查,”一个侦查员说,“把我们叫回来说的就是这个?有用吗?下雨天,有多少人穿红色雨衣知道吗?我们英城城区就有将近两百万人口,难道要一件一件地找红雨衣?这不是拿我们侦查部门开涮吗?” 面对侦查员的奚落,我沉吟了一下,说:“大家请看这张图片。现场发现了多枚这种形态的鞋印。虽然发现的时候死者已经死亡一周,但这些鞋印留下的足迹是已经干涸了的、淡黄色的泥土。” 我见侦查员们依旧不服气地昂着头,点燃了一根烟,接着说道:“这样的足迹形态,说明凶手在进入现场的时候鞋子上沾满了稀泥,所谓稀泥,是指泥巴和水的混合物。” “下雨天,这很正常。”侦查员说。 “那么,问题就来了。”我说,“下雨天,一般都是什么人群穿雨衣?” “骑自行车、骑电动车、骑摩托车,”侦查员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 “如果是骑车到现场,”我说,“鞋子上会有这么多稀泥吗?” “你是说,”丁支队眼前一亮,“你是说凶手是走去现场的?” “是的。”林涛说,“初次勘查的时候,在现场东边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处修路的泥坑里发现了和现场形态相似的足迹。虽然没有认定条件,但是从形态上看还是非常相似的。当时你们只考虑了凶手是从东边走到现场的,但是没有发现雨衣的线索。” “两者结合起来看,”我点点头,说,“凶手是穿着雨衣走去现场的。这样的人不多吧?” “不多。”侦查员恍然大悟。 “如果从现场周围的监控寻找徒步穿着雨衣的人,我相信不会找到很多。”我转头问祁法医,“郑巧慧的死亡时间定下来没有?” 祁法医说:“当时我们根据尸体身上的蛆的生长程度,判断郑巧慧死于九月二十一日。” “通过调查,”侦查员说,“也印证了法医的推断,二十二日早晨就有人注意到郑巧慧没有开门,但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也没有人去关心。” “我说的是具体的死亡时间。”我说。 “具体死亡时间,只有通过胃内容去推断。”祁法医说,“死者胃内容基本排空,只剩极少量食糜,所以我们推断死者死亡距其末次进餐有四至五小时。” “这个死亡具体时间问题,”丁支队插话道,“我们当时没有重视。法医和侦查也没有碰,其实侦查已经调查清楚郑巧慧最后一顿饭是在隔壁小饭店里吃的,当时是大约晚上七点钟的时候。” “时间很吻合。”我说,“和陈蛟被杀案一样,凶手选择的时间都是深夜。郑巧慧既然是二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左右死亡的,那么调取当天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录像,寻找徒步穿着红色雨衣的人,这个不难吧。” “不难,”侦查员跃跃欲试,“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能找到嫌疑人的视频资料。” 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四十分钟后,侦查员拿着一块硬盘走进了专案组。他扬了扬手中的硬盘,眉飞色舞地说:“找到了!” 视频中,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人匆匆从摄像头前经过。后面一段录像,这个人又匆匆从摄像头前反方向经过。后面一段录像中,红色雨衣的侧面垂下来一个东西,随着这个人的步伐而摆动。 “看,”我兴奋地说,“这个东西,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死者的外套!” “你们注意到没有,”林涛把视频暂停,走到幕布前指着穿红色雨衣人的说,“这个人的后背,好像有个凸出来的地方。” “难道是背着一个包吗?”丁支队说。 我走近看了看说:“不是包,应该是个驼背。如果是包的话,背包的位置不应该这么靠上,而且这个人走路的时候,有明显头部前倾的迹象。说明,这个人是个驼子!” “你要是不说是个驼子,我还不太敢认。”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我们辖区有个环卫工人就是个驼子,走路有些跛。刚开始看这段录像,我就觉得他跛的姿势很像那个环卫工人,可是监控模糊,不太敢认。” 我抬头笑了,问:“丁支队,你看是先抓人呢,还是先搜查?” “反正我们手里有嫌疑人的dna样本,不怕他不交代。”丁支队说,“依我看,人抓来,同时对其住处进行搜查。” “那就交给你们了,”我笑着说,“我们得回去睡觉了,大宝最近累得都开始梦游了。” “什么梦游?”大宝瞪着眼睛说,“明明是你幻视!” 第二天一早,我们走进专案组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侦查员们都红肿着眼睛,疲倦地翻看着卷宗。 “怎么,”我问,“出现问题了?” 丁支队显然一夜没睡,伸了伸懒腰,说:“这家伙嘴硬,拿不下来。” “搜查也没有结果吗?”林涛急着问道。 丁支队说:“没有。红色雨衣、血衣、郑巧慧的外套,都没有找到,连郑巧慧被害现场的鞋印,都没有在孙建国家里找到类似的鞋子。” 第98节 孙建国就是那个驼背的环卫工人。 “那dna比对上了吗?”大宝问。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两起命案中交叉dna确实属于孙建国。”丁支队说。 “那不就得了,”我高兴地说,“之前我们有详尽的判断,这个dna应该就是凶手的。既然这个dna是孙建国的,那么我们就没有抓错人,他应该就是凶手啊!” 丁支队无奈地耸耸肩,说:“可有什么用呢?他死活不交代。” “交代不交代有什么关系?”我说,“我们有物证啊。” “这个物证没有证明效力啊。”丁支队说,“孙建国很狡猾,他承认自己去过这两家美容院嫖娼,但是坚决不承认他杀了人。我们的物证也就只能证明他去嫖过娼,而不能证明他杀过人。” “监控录像也说明不了问题吗?”我问过后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么苍白无力。 丁支队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去看看孙建国。”我说。 孙建国是个四十岁的长相丑陋的男人,见我走进审讯室,贼眉鼠眼地瞟了我一眼。 我见审讯桌上放着一排用塑料物证袋装着的东西,应该是从孙建国身上搜出来的。我在审讯桌前走来走去,突然,一袋十几张十元、二十元、五十元的纸币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办理狗咬死人那起信访案件的情形。案件的原始资料我都看过,民警之所以发现死者是被狗咬死的,就是因为老太太的一张纸币上,被血液黏附着几根狗毛。 我迅速地戴上手套,打开物证袋,一张纸币一张纸币地翻看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发现两张二十元和一张五十元的纸币上都有可疑斑迹。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赶紧打开随身携带的勘查箱,取出联苯胺试剂瓶。 经测定,纸币上的斑迹,是人血! “这是陈蛟的钱,对吗?”我瞪着孙建国说。 孙建国看着我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心慌,显然他不知道我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他动了几下嘴唇,没有出声。 “还不说?”我厉声道,“陈蛟的钱为什么会在你兜里?” “因为她找了我的钱。” “她收了你多少钱?”我问。 “五十。” “五十?那么你是给了她多少钱,她会找你九十块?” 这句话显然出乎孙建国的预料,他翻了翻眼睛,说:“不知道。” “那钱上又为什么会有陈蛟的血?”我拍了下桌子,说,“还不交代?” 这一连串发问,显然让孙建国认定我们掌握了全部证据,他的心理防线迅速崩塌了。 钱上的血迹的dna做出来之前,孙建国就交代了他的全部罪行。 除了这两起案件,孙建国在两年前还做过一起案件,杀了一名卖淫女。 根据孙建国的交代,侦查员找到了孙建国焚烧、掩埋物证的地方,找到了郑巧慧的外套和他的血衣、雨衣的残烬。至此,这起系列卖淫女被杀案胜利告破。 庆功宴上,我多喝了几杯,搭在林涛的肩膀上说:“看见没,法医比你们痕迹多了个资源,那就是信访案件。我们在信访案件中,也可以有所收获。若不是前天的信访案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去突破这起案件呢。” 第十章 站台碎尸 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残忍的。他们是唯一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动物。 ——马克·吐温 1 春运期间上哪儿都拥堵异常,尤其各地的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真是一个非常令人不爽的“中国特色”。 每年的春节前夕,也是我们这些“被犯罪分子牵着鼻子走”的人最为焦虑的时刻,害怕这一年一次可以和家人团聚的节日会被突如其来的电话轻易毁掉。 两个小时之前,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让我去森原市出勘一起现场,因为当地公安部门在电话中没有说清楚案情,所以我满怀疑惑地坐上了赶往森原的车。 好在现在离春节还有两个多礼拜,只要不是过于复杂的大案,我坚信用两个礼拜的时间肯定能把这个意图扰乱我们春节假期安排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临走前我让铃铛不要担心,不会耽误过年。我也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森原市是我们省最西北的县级市,处于四省交界的位置。一般来说,多省交界地都是不安定的代名词,但是森原市是个大大的例外。近十年来,森原市就没有发生过几起正规意义上的命案,各类犯罪发案数量在全省最低。凭着几个电子工业厂商的发展壮大,森原市居民过着富裕而稳定的生活。 可能是遇见了十年不见的大案,当地公安机关有些乱了阵脚,连向师父汇报案件的电话都说得不清不楚的。 森原市虽然是个县级市,却是这一片区域的铁路交通枢纽。森原市火车站每年春运期间发送旅客数达一百多万人次,对于一个县级市来说,这实在是个很沉重的压力,但也无形中带动了森原市的经济发展。 原来只是听说,当我第一次到达森原市火车站的时候,就切切实实地相信了。 gps显示森原市火车站还有两公里,我们的车越开越慢,已经无法换上三挡了。我没有拉响警笛,因为除了多招来一些白眼,警笛也帮不上什么忙。 作为一个急性子,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在这种环境里开车。我又忍不住回头对坐在后排的刚刚醒来还惺忪着双眼的大宝和林涛说:“上次让你们去考驾照的建议,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到了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到上海了?”林涛答非所问。 我无奈地回过头,继续切换着空挡、一挡和二挡。 又挪过了一公里,我发现了堵车的原因。在路的前方,停着几辆警车,幽幽地闪着警灯。警车之间拉起了警戒带,警戒带外站满了缩着脖子、跺着脚的围观群众。 “这些人背着这么多东西,还在这儿受冻围观,精神真是可嘉。”大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 围观的人足足站了几圈,占据了半幅路面和全幅自行车道。自行车走上了人行道,汽车挤上了另半幅路面。十几名民警在人群中穿梭,既得疏导交通,还得劝散人群。可是,显然两者效果都不甚理想。 第99节 我们的车距离现场还有两百米,可是偏偏这时候堵着不动了,又不能弃车,那只会让这一段更堵。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后面的两个人倒是悠闲。 林涛说:“你看,这个围观人群像个圆,圆心就应该是中心现场。” 大宝说:“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中心现场应该是一个公交站牌?” “公交站牌那儿能出什么命案?”林涛说,“众目睽睽的,不会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案件吧?那让我们来做什么?多没成就感?” 车辆行驶到离现场三十米左右的时候,负责保护现场的民警终于看见了我们的警车,赶紧疏导人群,开辟了一条狭小的通道。人们还是不愿意离去,紧紧地夹在通道两旁,让我把车开得如履薄冰。 “省厅警车在人群中飙车,导致x死x伤。”想到这些标题党的恶劣行径,我下意识地又点刹了几下。 出乎意料,现场没有尸体,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只有站牌一角堆放着几双橡胶手套。 我把刚刚拿出来的手套又重新放回勘查箱里,知道用不上了。我转头问身边的民警:“这是个什么情况?法医呢?” “尸体运走了,法医去殡仪馆了。” “几点钟报案的?” “九点半接警的。”民警朝一旁的警车里努努嘴,“报案人还在警车里,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同事正在慢慢问。” 我抬腕看看表:“现在十一点半,两个小时现场就扫尾了?你们动作不慢呀。” “这个我不懂,但貌似现场没啥东西。”民警挠挠头。 “现场没啥东西?那让我来做什么?”林涛说,“你们法医来不就好了?” “走,去问问报案人什么情况,然后陪哥一起去殡仪馆。”我拍拍林涛的肩膀,拉着他钻进停在一旁的警用面包车。 警车里,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正在瑟瑟发抖,她满面泪痕,身边还放着一个大的旅行包。 小姑娘的身旁坐着一名身材高挑儿、长相清秀的年轻女警,正在拿着笔录纸书写。 见我们进来,女警开始介绍前期问询到的情况:“这个小姑娘是我们市农林学院的学生,今天准备坐火车回家的。刑警队太远,为了不耽误她的火车,我们就没带她回去了,就在这里现场询问。” “她是报案人吗?”我问。 女警点点头。 “怪我手贱,不该看的。”小姑娘显然已经缓过了劲儿来,“我昨天来火车站买票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包放在站台的一角。今天来坐火车,看见那包还在那里,以为是谁不小心丢了包。开始我只是隔着包按了按,觉得很软,心想肯定是被子之类的东西,不打紧。拎了一下又非常重,拎不动。都怪我好奇,顺手就拉开拉链看了看。” 小姑娘打了个冷战,眼眶里又浸满了泪水。 看来这个小姑娘本该快乐的寒假算是泡汤了。 “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包?”我问。 “就是那种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小姑娘说,“很普通的那种,街上的民工返乡都背那种袋子。” 说完,小姑娘用手比画了一下大小。大概是边长八十厘米的那种中号蛇皮袋。 “你昨天就看见了?”我问。 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据我们前期调查,最早对这个袋子有印象的是一个老婆婆,她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小区,每天买菜都会经过这个公交站牌。昨天早上她经过站牌的时候没有这个包,大约中午十一点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包了,只不过当时没在意。” “我是昨天下午一点来火车站买票的,”小姑娘使劲儿点点头,“那时候包就摆在那里。” “一个普通的蛇皮袋,大家确实不会太在意。”我若有所思地说。 “那你看见包里装着什么东西?”大宝见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有些急了。 “是一床叠好的棉花絮,中间夹着死人。”小姑娘低头抽泣,身旁的女警替她说道。 “废话,”我点了一下大宝的脑袋,“不是尸体,让我们来做什么?” “嗯,”女警顿了一下,说,“准确说不是尸体,是尸块。” “我说嘛,”林涛在一旁恍然大悟,一边比画,一边说,“我还在想,这么小一个袋子,怎么装得下一具尸体加一床棉被?除非是婴儿尸体。” 女警看了眼林涛,掩嘴笑了笑。 “不是不是,”小姑娘使劲儿摇了摇头,“我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下身,没有腿。” 因为现场是个公共场所,现场勘查员们在蛇皮袋周围的站牌、垃圾桶、隔离带铁栏杆和地面进行了勘查,结果找到了数百枚指纹和十几个鞋印。这些指纹和鞋印中,到底哪个是犯罪分子的,则不得而知了。换句话说,这起案件的现场,没有任何价值。 唯一能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就是那个蛇皮袋和里面的棉花絮,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具女性尸块。 临去殡仪馆前,我还是不放心地问身边的女警:“你们确定这个公交站牌附近没有摄像头?” “确定。”女警说,“我们在办理一些盗窃案件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公交站牌是个监控死角,前后左右五百米内没有任何监控能够拍摄到。我们早就向有关部门反映过,可是一直没有得到重视,这下发了这起案件,不信他们还不重视!” “那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公交站牌是监控死角?”我问。 “你是怀疑了解这一带的监控情况的人作案吗?”看来这是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女刑警,她说,“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我不认为是熟悉的人作案,因为我们市有很多更加隐蔽的地方,他完全没有道理选择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抛尸。凭着这些年的办案经验,我敢肯定这次是凶手走了好运,碰巧来到了这么个监控死角。” 我点头赞同女刑警的说法:“那你的意思,可能是住在附近或者刚从火车站里出来的人抛尸?出站口有监控吗?” 女刑警遗憾地摇了摇头:“有倒是有,但是已经坏了大半年了,没人修。” “也就是说,现场附近是不可能通过监控来发现嫌疑人了?”我一脸无奈。 “有也没用。”女刑警用手指着车外的围观群众,“你看外面十个人中就有一个背着类似的蛇皮袋,即便有监控,你能分辨出哪个蛇皮袋才是现场的蛇皮袋吗?” “就是,”林涛说,“这样的蛇皮袋是流行款,lv都出了款一样的。” 女警又偷看了林涛一眼,笑而不语。 第100节 “好吧,”我耸耸肩,“看来我们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不容耽搁了,去殡仪馆吧。” 走出车门,艰难地挪到我们的车旁,围观群众丝毫没有散开的意思。 “那个,”大宝说,“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看什么呢?能看得到什么呢?尸体都运走了。” “就是因为啥都看不到,所以才看嘛。”林涛说,“只能说明太多人太闲了,剩余劳动力比较充足。” 还是在一挡二挡中不停地变换,花了十分钟,才终于开出了人群。我抹了抹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珠,如释重负。 “你说,”林涛问,“是住在附近的人抛尸,还是跨地域抛尸?” “我只能说,”我说,“如果是跨地域抛尸的话,还就真的不太好查了。这里几乎每十分钟都有停靠的火车,乘客来自祖国大江南北,我们去哪里查?” “我觉得是就近抛尸。”大宝说,“如果是坐火车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蛇皮袋丢在火车上算了?” “如果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呢?”我说,“如果把尸体丢在火车上,我们就可以沿着火车经过的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查。但如果抛在这个交通枢纽的话,我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嗯,”林涛点头赞同,“我也觉得是从外地丢过来的,所以凶手要用这么一个普通的蛇皮袋来打掩护。” “照你们这么说,这可是个四省交界的地方呀,一个一个查下去的话,”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那咱们今年的春节假期就泡汤喽。” 我皱着眉头说:“咱们得有点儿自信,说不准尸体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 转眼间,我们就抵达了位于市郊一个小荒山脚下的殡仪馆。 森原市的财政状况非常不错,虽然没有人重视城市监控的发展,但是显然很重视殡仪馆的建设。估计这些市领导,都在为自己的身后事考虑吧。 开进这个夸张、气派的殡仪馆,我们很快看见了位于殡仪馆东南角的一块指示牌:森原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2 解剖室内,五六个人正把解剖台围得水泄不通。 看我们走进来,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肖建赶紧摘下手套,走过来和我们握手。肖大队长也是法医出身,是一个矮矮壮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即便他现在承担了森原市所有重大刑事案件的指挥责任,但是每具需要解剖的尸体他都会亲自上台解剖。他的一句“法医是最优秀的刑警,我们干法医全靠一腔热血和满心热爱”感动了无数新入警的法医,他精湛的专业技术也让他跻身全省法医专家行列,成为唯一一名进入省法医专家组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 “你看看吧。”肖大队长让几名实习法医站到一边,露出解剖台上的尸块。 虽然看惯了尸体,但是看到这样的尸块,我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解剖台上放着一具女性尸体的躯干部分,因为血已经被放干,皮肤显得格外苍白,白得让人毛骨悚然。尸块就是一个躯干,没有头,没有手脚,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让人感觉格外怪异。 我慢慢穿上解剖装备,和肖大队长一起走到尸体旁。 这副躯干属于一个身材极佳的女性,看皮肤,年龄也不会很大。四肢和颈部的断面的肌肉因过度失血,已经显得有些白。 我掀起尸体,看了看后背,说:“尸斑几乎没有,看来死者是死后不久就被分尸了。” 肖大队长点了点头。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机体死亡后,血管通透性增强,红细胞渗出血管,浸染到软组织内,在尸体低下未受压的部位形成红色斑迹。 但如果死者死后随即被分尸,血液会从断裂的大血管中流出,体内血液大量减少,尸斑自然也就不明显了。 “这颈部皮肤断口怎么好像有一点儿生活反应?”我看了看颈部断口。 死者的颈部还有一半,凶手是在死者第四颈椎附近横断了死者的脖子。看得出来,这名死者生前有着纤细、白皙、漂亮的脖子。 断面有很多皮瓣,错综复杂,有几处皮瓣的皮肤组织看起来还有些充血反应,这些充血反应是生活反应的一种。颈椎也不是从椎间盘断开的,而是硬生生从颈椎中央部分剁开的。 “生活反应?”一名戴眼镜的实习生大声问道,“或者,是斩首?” 斩首这种手段在当今社会确实很难见到。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活着斩首的话,断面生活反应会非常明显。死者的生活反应已经不甚明显了,所以我分析应该是濒死期的损伤。” “那就好,说明她已经不痛苦了。”小眼镜是在怜香惜玉了。 我看了看死者四肢的断面,说:“看来这个凶手对人体一无所知,他一定不知道有关节这个东西。” 肖大队长说:“是啊,所有的断面都有明显的皮瓣,骨骼都是被硬生生砍断的,关节腔反而没有受累。这得费多大的劲儿才能把肱骨、股骨这两块人体中最硬的骨骼砍断啊。” “凶手确实费了不少力气,”我说,“每个断面都有数十片皮瓣,说明凶手把每个肢体分离,都划了几十刀。他割开皮肤和肌肉后,又剁了骨头。” “我现在基本能想象得出现场有多么血腥了。”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说。 “秦科长你看分尸工具有几种?”肖大队长问。 “我觉得割皮肤和软组织的刀具应该很轻便、顺手、锋利,”我说,“而剁骨头的刀应该是很重的菜刀。这两种特点无法在同一把刀上具备,所以我认为有两把刀。” 肖大队长点头赞同:“死者刚死,凶手就能用两种刀来分尸,说明死者应该死在一个‘家’里,这个‘家’应该具备这两种刀具。” 我突然想起一事,赶紧拿起剪刀和止血钳,取下死者肢体断面的一小块肌肉,又用纱布擦蹭了一些死者的鲜血,说:“肖大队,你派个车,先让人把死者的dna赶紧做出来,放进失踪人口库里比对,认定尸源是最重要的。” “对。”林涛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正捧着一个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顺便把我送回技术室,我要在这些尸体包装物上找找线索。” 看着警车离去,我们继续开始尸检工作。 “肖大队长,你看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我们怎么定呢?”我一筹莫展。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没有办法定。这个季节,加之有棉被包裹,腐败程度不重。一天到一周都有可能。” “还好,尸体的一些重要部位都没有丢失。”我用止血钳夹了纱布,塞进死者的生殖道,做了一份阴道擦拭物,进行人体精斑预实验,“会阴部和生殖道没有任何挫伤或表皮剥脱,精斑预实验也呈阴性,看来死者死亡前没有遭受过性侵害。” 肖大队长正在用两把止血钳整理颈部断面里面杂乱的软组织:“我看啊,年轻女性被碎尸,不是因为性,就是因为情了。” “舌骨在吗?”颈部横断的位置正好是舌骨的位置,我问道。 “没有找到,”肖大队长说,“看来是没有了。” “这样找有些费劲儿吧?”我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术刀,“可以打开了吗?” 第101节 肖大队长直起腰,说:“别急,我总觉得尸体的前胸部位有些异常,你看到了吗?” 我仔细看了看,觉得死者两乳之间仿佛有一个苍白区。我想到自己在实习时办过的一起案件,正是因为死者胸口的苍白区,我们确定了死者生前被约束过,而这处约束伤就成为了案件的突破口(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部《尸语者》中“沉睡之妻”一案。)。 因为死者的皮肤很白,加之过度失血,更显苍白,所以这个苍白区并不明显。我拿出酒精棉球在死者两乳之间反复擦拭,慢慢地,苍白区显现了出来。 “肖大队长真是专家。”我赞不绝口,“若不是你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苍白区,我们打开胸腹腔后,就破坏了这个证据。” 肖大队长点点头,笑着说:“是啊,这个动作是可以在破案后印证犯罪分子口供的证据。不仅如此,一般压胸的目的是什么?” “强奸、扼颈或捂鼻。”我说,“那么我们就要重点看一下死者的颈部了,如果能找到确切证据,至少可以在缺少头颅、四肢的情况下,明确死因。” 一般杀人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的案件,尸体头部和四肢可以提示出很多窒息征象,作为明确死因的参考。如果头部、四肢缺失,确定机械性窒息就会缺乏很多指征。 “尸体告诉了我们很多信息呀,”肖大队长指着尸体右侧乳下的一个疤痕说,“这个疤痕可能很关键。” 我点头说:“这应该是个胆囊手术的切口。而且切口表面的肉芽组织还很粉嫩,说明手术的时间并不长。” “嗯,”肖大队长说,“依我看,从手术到她被害,应该在两个月左右。” “那就好办了,”大宝说,“查医院,两个月前做过胆囊手术的人应该不会太多吧?” “如果死者的手术是在森原做的倒是好办,”我说,“但如果是外地人,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别忘了,刚才我们在车上还在分析死者应该不是本地人呢。” 肖大队长和李大宝一起点了点头。 “如果是外地人,摸排工作就无从下手了。”肖大队长说,“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从本地人查起。” “先解剖吧?”我感觉自己的手术刀嗡嗡作响了。 “死者背部肩胛窝内有明显挤压状出血,”我们先打开了死者的背部,“这符合生前被人按在一个平面上挣扎所致,和我们之前发现的胸部苍白区可以对应起来。” “死者颈部肌肉虽然被血液浸染,”我说,“但是可以看得出有些深层肌肉的片状出血是孤立于这些浸染的血迹的。” 肖大队长说:“是的,同意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用膝盖顶住死者的胸部,掐压她的颈部导致她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正在解剖死者胸腹腔的大宝说:“内脏器官有瘀血征象,心脏可以看到有出血点。可以支持死者系窒息死亡。” “哟,”大宝顿了顿说,“死者的胃里有东西。” “别动。”我制止了正准备用刀划开死者胃组织的大宝,“胃内容我来看。” 我用细线结扎了死者胃两端,小心沿着胃小弯划开胃组织。死者的胃里有一些食糜,不多。我把胃内容物倒在一个筛子上,抬起来闻了闻,拿到解剖床一头的自来水下冲洗着。 “你怎么喜欢那个玩意儿,”大宝干呕了一声,“多恶心啊。” 我没理大宝,看着筛子中这些糊状的物体逐渐清晰:“食糜中有青菜叶、辣椒皮、西红柿皮、炒鸡蛋末和海带。当然,还有淡淡的酒味。” “有什么用吗?”大宝说,“找喜欢吃这些菜的人?” “当然不是,”我白了大宝一眼,“有大用处!卖个关子吧,回头专案会上说。” 肖大队长看了我一眼,会心地一笑。 我们测量了死者躯干长度和椎体长度,测量了死者躯干的重量,嘱咐一旁的实习法医小眼镜根据书上的公式计算死者的身高和体重。我们则开始锯死者的耻骨。 在我们分离耻骨上的软组织和软骨的时候,小眼镜已经有了结果:“报告肖大队长,死者身高165.474厘米,体重45.221公斤。” 肖大队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需要那么精确吗?这都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计算,和我目测的差不多,身高165厘米左右,体重45公斤左右。” “年龄不大啊。”我摩擦着死者的耻骨联合面,说,“看起来,二十三岁左右。” “这个能直接看出来?”小眼镜说,“不是要算吗?我记得考试的时候我们最怕背那个复杂的公式了。” 我笑了笑:“不信?你去算算看。”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 刚才在一旁守候的车站派出所民警从门外跑了进来:“是这样的,几天前我们接了一个警情,说是我们辖区的一个住户的女儿失踪了,特征就是两个月前开过胆囊。刚才听你们一说切胆囊什么的,我就赶紧去通知失踪人的家属了。他们马上就说要跟我过来认尸。” “家属的dna取了吗?”肖大队长说。 “报失踪那天就取了,现在结果都出了。等死者的dna出来就可以比对了。”民警说。 “失踪人多高、多重、多大岁数?”我急着问。 “失踪人叫赵红,一米六二,不到一百斤,二十三岁。”民警说。 “误差范围之内哦,关键是年龄很符合。”肖大队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 门外大哭的人正是赵红的母亲。赵红的母亲被两个女警搀扶着走进解剖室,看了一眼解剖床上的尸体,顿时就晕了过去,民警忙着给她掐人中。 等赵妈妈缓了过来,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确定这是您女儿?” 赵妈妈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喊道:“天杀的王超!天杀的王超!是你拐走了我的女儿,是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派出所民警在一旁解释说:“是这样的,报案的时候,他们说赵红和隔壁邻居王超一直交好。但王超家境贫穷,赵家人不同意女儿嫁去王家,并且给赵红介绍了一个对象。赵红不同意,就在几天前和王超私奔了。” “这年头,还包办婚姻?”大宝在一旁嘟哝了一声。我知道他曾经也被自己家人逼婚,只是他坚持选择了自己现在的女朋友。 “如果死者是赵红,”我说,“那王超还真的是有犯罪嫌疑。先去找到这个王超吧!” 大宝看了我一眼:“案子就这样破了?不是吧,那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我笑着说:“早点儿破案不好吗?这样就可以回家过年喽!” 3 “死者是被凶手用膝盖顶住后,扼压颈部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肖大队长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们找的线索,看来都要被当作验证证据使用了,“凶手不懂人体构造,强行分尸,且在死者死前没有和她发生性行为。” 第102节 “其他还有吗?”森原市公安局局长钱立业问。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目前就看王超那边怎么样了。” “咳咳,”我干咳了两声,接过话茬儿,“关于死者的胃内容物,我要特地强调一下。” 大家都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死者生前喝了一些白酒,”我说,“吃的是青菜、辣椒、西红柿炒蛋、海带,没有主食。” “那能说明什么呢?”钱局长问。 “首先,说明死者是正在处于进食状态的时候被害的。”我说,“森原这一带的居民是无米不欢的,每顿饭都要吃米饭,不然会觉得吃不饱。死者的胃内容物形态尚存,说明进食后不久还没有被消化,且胃内并不充盈,说明死者还没有吃饱。”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我接着说:“其次,死者和凶手应该是单独在家里吃饭的。因为死者的胃内容食物简单,说明菜不多,差不多只够两个人吃,没有肉质食物,应该不是在饭店里进食。” 肖大队长点头说:“是的,之前我们也分析了,凶手应该是在家中,具备两种刀具的情况下,杀死死者后迅速分尸。” 我看了眼肖大队长,说:“最后,这说明凶手和死者熟识,且生活档次不高。除去死者是素食主义者的可能性,喝酒吃素菜,说明两人关系应该比较近,不在乎排场、面子,且生活档次不高。” “私奔了,还能有多强的生活能力?”主办侦查员说,“根据你这三点判断,基本就确定了王超是凶手!” “也就是说,王超和赵红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因为一些琐事矛盾,王超掐死了赵红,然后分尸、抛尸?”钱局长说。 “当然,”我摊了摊手,说,“一切都是在死者确实是赵红这个前提下。” “母亲还能认错自己的女儿吗?”主办侦查员说。 “不好说,”我在给大家泼凉水,“在那种激动的情绪下,而且尸体没头没四肢,认错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丁零丁零……” 话音刚落,肖大队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肖大队长接通电话,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 大家看到肖大队长的表情,都暗暗预感事情有变。 “死者不是赵红。”肖大队长放下电话,一脸失望地说,“dna排除了。而且,经过和失踪人口dna数据库的比对,没有发现线索。” 大家纷纷低下头,表示遗憾。 大宝不合时宜地卷了卷袖子说:“看来这案子还有些搞头。” 钱局长叹了口气,说:“唉,还是赶紧先把找王超的那组人撤回来吧,别再浪费精力了。” “大家别灰心,”我强颜欢笑,“这案子条件还是很好的。虽然dna没有对上,但是我们之前说的还都算数,只要查清了尸源,和死者关系最近的人,就应该是凶手。我还要补充一点,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大。因为把一具五六十斤的躯干加上棉被运送到现场,是需要有力气的,而且一个女性背着这样的蛇皮袋,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当然,不能排除雇用男性帮助的可能。” “我来说两句吧。”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林涛开口了,“其实我们痕迹检验人员还是有很多发现的。” “你这家伙,有发现怎么不早说?”我说。 “之前看大家信心满满,以为案件就这样破了。”林涛喝了口水,慢慢地说道,“经过对尸体包装物的检验,蛇皮袋没有商标,无法得知生产、销售的地方。棉花絮也是普通的棉花絮,经过微量物证检验,棉花絮上除了血迹没有其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棉花我们也检验了,是这一带生产的棉花,估计方圆几百公里生产的棉花都没有什么大的差异。我觉得凶手用棉花包裹尸体的目的是吸血,为了不让血液流出袋子被人发现。别人碰到了袋子,也只会感觉里面是被子,而不是尸体。” “还是挑重要的讲吧。”大宝又猴急了。 “我们的发现有两个。”林涛说,“首先,包裹尸体的除了一床棉花絮外,还有一件上衣。” “啊?”这个有些出乎肖大队长的意料,“之前我们都没有注意。” “是包裹在棉花絮里面的,”林涛接着说,“估计是凶手裹被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裹了进去,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衣服上有血迹,而衣服被裹在棉被中间,是不应该有血的,所以这件衣服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的。不过这是一件女式长袖棉布t恤,不太适合这个季节,我猜最大的可能是死者穿在里面的内衣。如果是凶手穿着的内衣,则不应该沾染血迹。” “衣服有商标吗?有什么特征吗?”我问。 “说来也奇怪,”林涛说,“这件衣服没有商标,只有胸口好像有几个字母,被血液完全浸染了,看不真切。不过我们已经用特殊手段进行了显现,显现出来的字母应该是aluoba。” “阿罗巴?”我说,“没听说过。” “我们也在网上查过。”林涛说,“确定没有这个品牌或者相似品牌的衣服。” “好吧。”钱局长说,“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我们会派人再去细查。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有个发现。”林涛说,“我们在蛇皮袋的袋口位置,发现了三枚灰尘指纹。” “有指纹?”钱局长两眼一亮。 “是的。”林涛说,“是三个右手拇指的灰尘指纹,一个人留下的,非常清晰,有比对价值,且排除了报案人的指纹。不过,我们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现场包裹放置的位置是站牌的一角,”主办侦查员说,“不挡路,所以如果不是谁手贱反复摸了这个袋子,还真的只能是犯罪分子留下的。” “不管怎么样,先从这枚指纹开始查起吧。”钱局长说,“除了查指纹,其他人还要对尸源进行查找,对衣物的商标进行排查。最后,还要派一组人对现场周边进行搜查,看能不能找得到尸体的四肢和头,这样能够多一些线索。” “那我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我打了个哈欠,“最近我们科信访案件多,出差不断,写材料不断,太累了。” 肖大队长体谅地说:“你们休息吧,熬着也没用。” “我去库里再看看指纹吧,”林涛说,“系统自动比对的指纹,还需要人工比对才能确定,所以我还必须得去盯着。” “好的,”我说,“不过也别太累,毕竟森原也有痕检专业的精兵强将,悠着点儿干,身体是自己的。” 我觉得我现在说话的语气非常像师父了。 林涛点了点头带着几名痕检员忙去了,而我和大宝则驱车赶到市公安局旁边的一间宾馆睡觉。 因为过度疲劳,我又再次失眠了。 “云泰案”还是那样,如影随形,总是不能忘记。让人纳闷的是,既然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样本,为什么还是迟迟没有破案?看来这个犯罪分子平日里一定是道貌岸然的人,不然早就被刑警们怀疑上了。那么,这个杀死了五个人的恶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103节 伴随着大宝有节奏的鼾声,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第二天一早,是林涛叫醒了正在美梦中的我们。 一夜没睡的林涛,经过洗漱,还是显得神采奕奕。 “有什么好消息吗?”我急着问。 “好消息多了去了。”林涛笑着说,“不过还是要结合昨天晚上的调查,才能确定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我们要等的好消息。” “还卖什么关子啊,”我说,“快说快说。” “昨晚一点,我们通过指纹库,比对出一个完全符合现场指纹的人。”林涛说,“这个人叫梁伟,三十一岁,邻省的台阳县人,在邻省台华市里打工。两年前,因为盗窃电动车被抓了现行,判了六个月的拘役,所以库里有他的指纹。” “有前科劣迹,”我说,“这和凶手的凶残狠毒有相似性,高度怀疑。” “侦查员目前在调查他最近一周的活动情况。”林涛说,“如果能排除他是误碰这个蛇皮袋的可能性,不是他作案,还能是谁作案?” “快去专案组。”我兴奋地开始穿衣服。 还没进专案组大门,我就已经被专案组里的喜庆气氛所感染,我知道一定会有好消息。 “昨晚我们已经和邻省台华市公安局取得了联系,请求他们的协助,”肖大队长说,“他们很配合,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查清楚梁伟在一个月前辞掉了工作,一直在台华市辖区内的台阳县居住,台阳县也是他的老家。这一周他的活动情况我们还不是很清楚,但据悉他现在还在台阳县。” “不管怎么说,”钱局长说,“外地人把指纹留在了我们森原,留在了现场物证上,这本身就是一个重大嫌疑。抓住他,可能就明了了。” “当地公安机关已经对他进行了监控,”主办侦查员说,“应该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我们过去直接审讯就可以了。” “我们也去吧。”我看了看大宝和林涛,向专案组请示。 “也好,”肖大队长说,“我也去,说不准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就在台阳。” 到达台阳后,我见到了自己大学时候的老同学扈林峰。 热情地拥抱后,扈林峰说:“我们班就你混得最好了,都到省厅当科长了,你看我们,还在县局里当个小法医。” “在哪儿干法医不是法医?”我笑着说,“那个人抓到后,侦查员们感觉怎么样?” “感觉就是他作的案。”小扈说,“抓来以后,一声不吭,全身发抖,不是他是谁?若换作我,我非得叫一晚上冤枉不可。” 我走到审讯室门外,透过窗户看了看坐在审讯椅上的梁伟。他咬着下嘴唇,瑟瑟发抖,不时地用戴着手铐的手端起茶杯喝水,因为手的剧烈颤抖,茶杯里的水不断地洒出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抓错人了。”我说。 “不会吧?”小扈说,“不是他干的,他抖什么?” “你不了解前期案情,”我说,“这起案件中,凶手下手极为狠辣,杀人迅速、分尸凶猛。用菜刀硬剁碎死者骨头的人,心理素质绝对不至于如此不堪。” “不是说有他的指纹吗?”小扈歪着头说。 我没再回答,默默走进审讯室,走到梁伟的面前,柔声说:“别紧张,我们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没有。” 梁伟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满脸堆笑,身体的颤抖减轻了一些。他张了张嘴,但没有出声。 我接着说:“我相信你没有杀人,所以你得说实话。” 梁伟突然大哭起来:“我真的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那你被抓的时候为什么不喊冤?” “他们肯定不信的,肯定不信的。” “我信你。”我慢慢说道,“你告诉我,我来帮你申冤。” 梁伟用充满渴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几次,说: “三天前,我经过火车站旁的一个拉面馆,我经常在那里吃饭,我看见一个农民工打扮的光头壮汉坐在面馆门口的椅子上吃面,背后放着一个蛇皮袋。我走过去拎了一下,还挺重,觉得里面可能藏了什么东西。本来是想顺手牵羊的,结果悄悄打开袋子一看,里面的棉花上有血。我当时就吓蒙了,赶紧跑回家睡了一天。”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报案?” “我怕警察啊。”梁伟说,“我坐过牢,出来了也经常偷一些东西,我怕我如果去报案,反倒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你们得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我默默转身离开审讯室,对主办侦查员说:“放人吧,不是他。” 4 “不行,”侦查员说,“毕竟指纹是他的,他还是有重大嫌疑的。” “我说不是他就不是他,”我不耐烦地说,“这个人的心理素质能杀人分尸?他的这种表现是演不出来的。” 经常读一些姜振宇老师的书,我对微反应观察也有一些了解。 “不放也没问题。”肖大队长过来圆场,“这人盗窃案子背了不少,也顺带破一些小案件吧。” “我们去那个拉面馆看看吧,”我说,“说不准凶手就住附近?” “我陪你们去。”小扈说。 到了地方就失望了,拉面馆和火车站相距不远,凶手应该是去火车站的途中经过拉面馆才去吃饭的。 “从台阳到森原的火车,能不能查一下?”肖大队长问当地侦查员,说,“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杀人分尸现场应该在台阳,运尸时间我们也有数了,是在三天前。” 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不好查。春运客流高峰期间,我们台阳和你们森原都是交通要道,经过的人也多,两地互相跑的车次也多,实在无从下手。” “你们台阳怎么这么冷?”这条好的线索突然断了,我感觉万念俱灰,想起过年可能要在这里过了,心头一阵凉意。 “案子先不急,看从梁伟那里能不能问到更多的线索。”小扈说,“我们去泡个澡吧,冻了一天了,暖和暖和。” 我点头应允,一行数人坐上了小扈开的勘查车。 第104节 车行至途中,我无意间一瞥,看见了窗外的一个招牌。 “停车停车!”我急忙喊道。 “怎么了?”小扈把车靠在路边,一脸疑惑。 “这家,这家。”我指着那块招牌说。 小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一脸难色:“这家不行,这家是足疗店。” “对对对,就是这家足疗,就是这家。”我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这家不正规,”小扈说,“有乌七八糟的东西,不干净。” “他的意思不是去这家店做足疗,”肖大队长笑了,“他是无意中发现了案件的线索。” 听肖大队长这么一说,大宝、林涛和侦查员纷纷朝窗外看去。 那是一家足疗店,招牌上是一串英文字母:“aluoba”。 “是的,”老板娘是个胖女人,妖声妖气地说,“这衣服是我们这里的工作服。” 我拽着一个技师,对老板娘说:“你们的技师平时都穿这种衣服吗?你们这里最近有什么人失踪吗?” “工作服当然平时都穿的。”老板娘说,“失踪不失踪我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体力活,干不下去就走人,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扯淡。”林涛说,“照你说的这种流动法,你还不亏死?至少这衣服也要成本吧?技师说走就走,穿走了你的工作服,你也会有损失吧?” “小哥,看你长得挺帅的,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呀?”老板娘说,“我这人心善,一件衣服算不了什么。” 小扈把我们拉到门外,说:“这老板的老爹是县里的常务副县长,有背景的。这名为足疗店,实际就是个妓院。不过,他们赚钱靠的是那些鸡,而不是做足疗的技师。所以技师流动会比较快,又累又赚不到钱,还冒着沦为妓女的危险。很多人干几天,忍受不了凌辱,就离开了。” 林涛咬了咬牙:“你的意思不就是收容妇女、强迫卖淫吗?这么猖獗,难道公安机关扳不倒他?” “也不是强迫。”小扈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也可以做足疗技师。只是在这种地方做足疗技师,少不了被凌辱。受不了凌辱,来去也是自由的。” “你还为他说话?”我拍了下小扈的头,“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你们不管?” 小扈无奈地耸耸肩:“我就是个小法医。” 我突然若有所思,走回店里问老板娘:“大姐,我们其实也是为了一条人命,请行个方便。我就是想知道,有没有哪个技师在两个月前突发胆结石住院做手术的?” 看我一脸诚恳,老板娘也收敛了她的气焰:“你说的是秋香吧?她去做手术之后,就没再来上过班了。那孩子长得是漂亮,就是教不化,滴水不进的,客人碰她一下都叫唤。” “秋香?”我顿时兴奋了起来。 “是我们这里的艺名,她大名挺难念的,不过这里有她押的身份证复印件。”老板娘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农村孩子,给我这一捯饬,漂亮了许多,就是不让客人碰她。” “那后来,你听说过她的事情吗?”我开始眉飞色舞。 “听她的小姐妹说,是和一个光头好上了吧。”老板娘说,“是一个卖药的,大概是在她手术的时候认识的。” 一听见光头这两个字,我顿时释然,知道离破案不远了。 “光头?”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梁伟说的不也是个光头?” “她的小姐妹在哪儿?”我急着问道。 “正在上钟呢,”老板娘耷拉着眼皮说,“等个把小时吧。” 我早就受不了这个傲慢的女人了,现在有了线索,自然无须再给她好脸色。我重重地把自己的警官证拍在吧台上,吼道:“我是省公安厅的,别以为你这里有个县太爷罩着就了不起,你信不信我掀了你的摊子,连县太爷的帽子一起摘了?” “那,我去叫她。”见我突然变了脸,老板娘有些不知所措,径直上楼,带下来一个裹着浴巾的年轻女子。身后还有一个男人的叫骂声。 “光头叫德哥,”女子看到一圈恶狠狠的警察,有些发抖,“是卖什么什么利胆丸的。” 我知道她说的这个利胆丸是胆囊手术病人术后吃的一种消炎利胆的药物,这个光头应该是干推销药物的营生的。 我看了看当地的侦查员。侦查员会意,说:“一个小时内,找到他。” 侦查员没有吹牛,毕竟在一个只有二十几万人的小县城,卖利胆丸的“德哥”不多。一个小时后,我们已经悄悄到达了德哥家楼下。 这是一个公寓式小区,里面的房子都是超小户型的公寓,三十至五十平方米不等。 经过侦查,德哥不在家。 在申请到秘密搜查令后,我们打开了德哥家的大门。 一股中药的气味夹杂着84消毒液的气味扑鼻而来。 “怎么这么难闻?”林涛说。 我没回答,走进屋里巡视了一番。 这是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的公寓,除了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客厅更像是一间手工作坊,正中央摆放着一架钢制的、入物口有脸盆大小的手动搅拌机。搅拌机的旁边放置着一台自动塑封机,还有一个长条货架,货架上摆放着很多中药材似的物件。 “看来这个德哥除了卖药,还自己做假药。”我说。 大宝拿起货架上的物件,逐一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说:“除了廉价的中药材,还有树叶和树皮。确实如你所说,他自己做假药。” 我笑了笑,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搅拌机里绞成粉末,然后浸水,再揉搓成丸状,最后用塑封机封装,就成了他卖的利胆丸了。” “我们不是来研究假药是怎么制成的。”肖大队长提醒我说。 我拉着肖大队长走到厕所门口,说:“之所以有闲心在这里研究假药,是因为我们已经基本宣布案件告破了。” 肖大队长蹲下来,看了看地面的痕迹,点头说:“确实,凶手用84消毒液打扫了分尸现场,不过却没有清扫干净。” 说完,他戴上手套在厕所的地板砖上抚摸着,说:“地板砖夹缝里可以看得到血迹,除了血迹,还有骨屑。” 第105节 “他是卖药的,”肖大队长说,“那他很有可能是学医的人,学医的人为什么会不知道人体结构呢?不从关节分尸,而要硬剁骨头?” “一来,他是想伪装成一个不懂医学的人,不过这手段也太拙劣了。就算不懂医学,也应该会去寻找关节吧。”我走回客厅,戴着白手套,把手伸进搅拌机的入物口里蹭了一下,说,“二来,他反正要把肢体剁碎,因为他要用这个搅拌机把肢体搅拌成肉末、骨末。” 说完,我把手套拿下来给肖大队长看,白色的手套上沾染了黑色的油污和红色的血迹。 “这样,就好解释了。”肖大队长说,“凶手掐死死者后,把她拖到卫生间里分尸,将四肢剁成多段,放到搅拌机里绞碎,然后顺着下水道冲走。” 我点点头,说:“是的。不过死者的躯干没有办法剁碎,或者是凶手发现这个办法太累人,于是决定把躯干抛走。” “真是一招破,招招破啊。”肖大队长高兴地说,“我们提一些现场血迹回去做dna吧。这样的铁证,怕是他想赖都赖不掉了。” 话音刚落,大门的门锁开始转动,随后,一个光头出现在了门口。 光头先是一愣,转头就准备逃走,未曾想,他的背后早已站着两名侦查员。两名侦查员一路跟踪他到他的家里,这样就着实来了一招两面夹击、瓮中捉鳖。 铁的证据面前,光头已无从抵赖,没过两招就败下阵来。 光头追求秋香,并不是为了爱情。 当光头向秋香推销自己的利胆丸的时候,他就看出来秋香潜在的更加巨大的价值。于是,他就采用了一系列情圣级别的攻势,轻松掳获了这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二十三岁的女孩子的心。 秋香丢弃了那份经常会受到凌辱的工作,住进了光头的家。光头教她如何制作假药,当然,他骗她说,这些原料都是昂贵的中药材,他的利胆丸是最有效的消炎利胆药物。随后,光头按照他的计划,开始把秋香推到销售第一线,要利用秋香清纯却不乏性感的外表去笼络更多的医生,以卖掉更多的假药,圆他的发财梦。 秋香并没有识破光头的诡计,可是随着她和这些医生的关系越走越近,她发现有些医生是在对她做出暗示。 以性换财,在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并不少见。 秋香是个性格贞烈的女子,对于医生的暗示,她屡屡逃避、拒绝,引起了光头的不快。这天晚上,光头准备了酒菜,想要说服秋香就范。听到自己深爱的光头竟然要让自己出卖身体,秋香与光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和我们推断的一样,光头一气之下掐死了秋香。为了迅速处理掉尸体,光头把秋香四肢砍下后,放入搅拌机绞碎,然后冲进了下水道。对于秋香的头颅和躯干,光头想了很多种方案,最终决定抛尸到外地。 秋香的头,被光头装在一个手提袋里从火车窗户扔了。而躯干,没法从窗户扔出去,目标也太明显,所以光头则随便选择了一个抛尸的城市,那就是森原。 当侦查员们沿着火车线路找到装着秋香头颅的手提袋的时候,我已经返回了省城。 这是一个轻松而幸福的春节,也是一个美丽的假期。当然,如果杀死林笑笑的凶手也归案的话,那一定会更加完美的。 第十一章 古院冤魂 每一个研究人类灾难史的人可以确信:世间大部分不幸都来自无知。 ——爱尔维修 1 “师父?”大宝惊喜地说,592“都好久没有和你一起出现场了。” 虽然我们出勘的每起案件都会拿回来给师父点评,然后通过点评学习到一些侦案技巧,但是总没有和师父一起出勘现场、从现场中历练来得畅快。 因为省厅法医人数有限,所以我们和师父经常不得不分头行动,能够一起出勘现场的机会实在很少。然而这一天,师父已经在副驾驶位置上正襟危坐,等着我们了。 “杀死多人的现场,我肯定得去。”师父一脸严肃,“还在年里呢,就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太可恶。大家听好了,我们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过完正月十五。” 大年初八,年后上班第一天,我、大宝和林涛就接到厅指挥中心的指令,于早晨七点整出发,赶往庆阳县,出勘一起一家三口被杀的案件。 “听指挥中心说,是杀了三个,”我说,“是夫妻俩和小孩吗?” 从实习期间熟识的小青华被杀案以后,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小孩被杀。他们还没有领略到世界的美丽,就被强行夺走了生命,实在是让人愤恨的事情。 师父摇了摇头,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现场处于封闭状态,当地痕迹检验部门正在打开现场通道。接警民警进屋后,发现死的是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青年妇女。据反映,这家还应该有个三岁的小女孩,可是民警没有找到,目前算是失踪吧。” 为了拐卖儿童而杀人?不至于这么令人发指吧!我惊出一身冷汗。 “希望小女孩是自己跑掉了,”大宝低着头说,“可以幸免于难。” “但愿如此。”师父叹了口气。 为了配合窗外的凛冽寒风,车窗不断起雾,用空调吹的效果也不明显。 我时不时用手擦掉附着在车窗上的雾珠,眯着眼睛艰难地在结了冰的国道上行驶。要保障大家的安全,又要尽快地赶到现场,毕竟专案组还在等着我们。这一路,开得真累。 庆阳县是省城辖区的一个发达县,是全省距离省城最近的一个县。随着城乡一体化的步伐,庆阳县的县城渐渐地和省城的市区连接了起来。所经之处一路繁华,我们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情况下只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达了县城,接着却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越过结了冰、不断打滑的乡村小路,到达了现场村庄外。 我跳下车,看了看窗户以下已经完全被泥巴覆盖的警车,说:“幸亏开的是这辆越野,若是换了普桑,我们的车窗都得给糊上。” “前面开不进去了,”带路的民警也跳下车,说,“里面都是土路,坑坑洼洼,又哪儿哪儿都是冰,进去估计就出不来了。不如,劳烦领导走进去吧。” 师父打开车门,一边弯腰用袜子口包裹住警裤的裤脚,一边说:“这么偏,这种天,谁来这里作案呢?” 师父就是师父,还没进现场呢,已经给侦查划了范围。 天太冷了,围观群众不多。 现场是一间孤房,周围数百米都是农田和池塘。这间房子古迹斑驳,却不破旧。青色的砖缝中长满了青苔,外墙爬满了已经枯萎的爬山虎,零星地点缀着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 师父带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绕了古屋一周,时不时地推推屋子的窗户。 “窗子都是锁闭的,难不成凶手是从大门进去的?”大宝说。 “现场墙外都是爬山虎,如果翻墙的话,是不是会留下痕迹?”师父转头问林涛。 林涛点了点头:“这么高的墙,如果爬上去必然会在墙上有蹬踏,那么肯定会有入口的痕迹。” “主办侦查员过来了,我们问问情况吧。”我对师父说。 师父点点头,艰难地从屋后一处夹杂着泥巴和冰块的泥坑中挪步到现场大门外。大门外有一些爆竹碎屑,被扫到一起,成为一片可以放置勘查用具的区域。我蹲下身,抓了一把爆竹碎屑看了看,仿佛还能感觉到过年的气氛,仿佛还能听到几天前在这古屋大门外的欢声笑语。 “这个屋子住了祖孙三代四口人。”侦查员说,“老人古香兰今年六十多岁,守寡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叫朱凤,今年二十九岁。虽然古香兰一直守寡,但因为老朱家是商人出身,家境殷实,四年前,老古为朱凤招了个上门女婿,叫孙海鸥,是个孤儿。” 第106节 “上门女婿?”我惊讶道,“现在还有这个说法?” 侦查员笑了笑:“有的,就是小孩子要跟女方姓。” “嚯,”我说,“好守旧。” 师父摆摆手,让我不要打断侦查员介绍案情。我赶紧收了声。 “孙海鸥和朱凤在三年前生了个小女孩。”侦查员接着介绍案情,“取名叫朱伶俐。人如其名,这个小女孩天生丽质、活泼聪颖,深得村里村民的喜爱。今天早晨六点多,一个村民按约定来找朱凤到镇上去买东西,敲半天门没有敲开,于是走到西厢房的窗户往里看,看见古香兰死在自己床上,头附近全是血,然后报了案。” 说完,侦查员指了指位于院落大门侧的西厢房的窗户。 “是孙海鸥不服女儿跟妈姓,所以杀了丈母娘和老婆,带着孩子跑了吗?”我又忍不住插话道。 侦查员笑了笑,说:“现场初步勘查,没有发现有任何翻动迹象。大门的锁也是好的,没有撬压的痕迹,各扇窗户都是锁闭的,就连外墙我们都看了一遍,没有明显的攀爬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师父摸了摸下巴,“一来这像是一起仇杀案件,二来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的?” “不仅如此,”侦查员说,“我们的法医对古香兰的尸体进行了简单的尸表检验,认定古香兰是在熟睡的过程中遇害身亡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林涛问。 “古香兰住的东厢房离大门最近,如果凶手是敲门入室的,应该是古香兰最先起身开门。”侦查员说,“所以目前的怀疑,是凶手用钥匙进门。” “看出来了,你们现在有重点嫌疑人了。”师父一直凝重的表情缓和了一些,“那么,孙海鸥和朱凤的关系如何?孙海鸥昨天的活动情况如何呢?” “非常可疑。”侦查员咽了口唾沫,说,“据村民反映,两个月前,孙海鸥和朱家的关系突然变得恶劣了,孙海鸥随即出门打工,一直就没再见到他回来。” “作案时间排除了?”我问。 侦查员神秘地一笑,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们对孙海鸥的身份证进行了查询,孙海鸥昨天从上海坐动车回省城了!” “那他人呢?”师父问。 “目前还没有见到。”侦查员说,“这是最可疑的地方,他回来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另外,两个大人死了,小女孩却失踪了,这能说明什么呢?” “动车几点到省城的?”师父接着问道。 “凌晨一点。”侦查员说。 “省城火车站到这里要一个多小时吧?”大宝说,“那么就是凌晨两点多他就能够到家了。” “死者昨晚的活动情况有调查吗?”师父掐指算了算时间,问道。 “昨晚村长儿子结婚,”侦查员说,“他们一家三口到村长家去吃喜酒。大概是晚上七点吃饭,然后闹洞房什么的,九点多离开村长家的。” “死者还有什么仇人吗?”师父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 “工作效率不错。”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还没尸体检验,你们的案件差不多就要破了。” 侦查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不是因果关系明显吗?” “不管怎么说,现场我们还是要看看的。”师父说,“尽量多地提取到一些证据,把案件办成死案。” 走进古院的大门,发现这个从外面看并不宽绰的院落其实还是蛮宽敞的。 正屋和东西厢房呈“u”字形排列,中间则是一个不小的院子。院子的周围堆放了一些杂物,但一眼看去还是很干净整洁的。 “平时,朱凤带着朱伶俐住在正屋。”侦查员一边说一边比画,“东厢房是来客人的时候住的,东厢房旁边的小屋是厨房。古香兰住在西厢房,西厢房的一侧是厕所。” “平时古香兰他们家靠什么生活?”我问。 “他们家有一个果园,”侦查员说,“每年收入不菲,而且据说他们家有祖传下来的好几根金条,反正是吃喝不愁的。” 院落的正中,应该是躺着一具尸体。为了防止外界对尸体的污染,避免围观群众从大门外窥见尸体,勘查人员用一块塑料布遮住了尸体。尸体的周围有喷溅血迹和片状的拖擦状血迹,还有一些血足迹和血赤足印,这是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师父走到尸体旁,掀起塑料布的一角。 我朝塑料布下看去,死者俯卧在地上,侧着脸,是一个青年女性,身材娇小,血迹沾满了长发,胡乱地遮盖在脸上,看不清眉目。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衣,睡衣的袖口和领口都被血迹浸满。 林涛拿出足迹尺,量了量地上最清晰的一处鞋印,说:“这样算,凶手大概穿的是四十码的鞋子。” “四十码?”我说,“成年人,看起来个子不高吧?” 林涛点了点头。 师父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据你们了解,孙海鸥的身材怎么样?” “个子不高,”侦查员翻了翻笔记本,说,“大概不到一米七吧?膀大腰圆,比较结实的那种类型。” “从痕检角度看,”林涛说,“鞋码差不多,但是我感觉这些鞋印比较浅,不像是体重很重的人留下的。不过,这不能作为依据,鞋子的材质、留下足迹时候的姿势和地面的因素都有影响。” “我考虑的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师父蹲在地上想了想,说,“你们看看朱凤,一米五几的身高,体重最重也就八九十斤。这样的体格,能和膀大腰圆的孙海鸥搏斗这么久时间吗?”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看了看院子里地面上的滴落血迹和打斗痕迹,说:“说得也是,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出血量,死者应该是失血过多才倒伏的。” “如果孙海鸥想杀朱凤,你觉得需要这么费力吗?”师父问侦查员。 大宝蹲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他们毕竟是夫妻,可能是不忍心下手吧。” “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师父说,“俗话说,杀人杀红了眼,已经杀过一个人的人,再连续杀人,是不会手软的。他已经杀了古香兰,还有什么不忍心下手?” “陈总,”侦查员说,“您是凭什么肯定凶手是先杀古香兰的?” 师父笑了笑,指了指西厢房的方向。 第107节 勘查人员正在用鲁米诺喷剂喷洒着从西厢房到朱凤尸体处的院落地面,一个个潜血足迹逐渐显现出来。 2 “除了朱凤尸体附近的一些血足迹以外,还有一些潜血足迹。”林涛沿着潜血足迹在院子里走了一遍,说,“潜血足迹从西厢房走出来,从深色到浅色,到朱凤尸体旁有一些迂回,然后在院子里有很多来回、交叉,最终消失。” “是因为在地面走动多了,血迹被擦蹭完了吗?”我问。 林涛点了点头:“凶手鞋底沾染的血迹不多,在院子里摩擦力很大的水泥路面上走两圈,基本就无法再发现和追踪了。” “明白了吗?”师父拉回了话题,“血足迹是从西厢房走出来的,然后没有再见到走回去。所以,凶手应该是先杀了古香兰,脚上沾了血,然后再来院里杀朱凤的。” 侦查员点了点头。 我接过话茬儿,说:“凶手杀了朱凤,59贰为什么还要在院子里停留、徘徊?” 师父摇了摇头:“从犯罪心理学角度看,杀了人以后,处于任何情绪的人都有,你的这个问题,只有等抓住了犯罪分子以后再问他。” “那,陈总的意见是,我们开始怀疑孙海鸥是错误的?”侦查员有些担心。 师父摇了摇头:“不,这点依据顶多算是个疑点。通过你们的前期侦查,孙海鸥还是有着重大嫌疑的。” 师父说完,又看了看院落里的打斗痕迹,直起腰来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说:“走,去西厢房里看看。” 这是一家勤劳的住户。房间里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只是这个勤劳的老人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血液顺着耷拉着的右手一滴一滴地滴到地面。 房间里放着一排组合柜,组合柜干净整洁,没有任何翻动痕迹。组合柜的对面放着一张单人床,床头和床的一侧靠着墙壁,床头放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红木床头柜,应该有些历史了。 古香兰躺在床上,头面部和颈部血肉模糊。我走近看了一眼,有些惊悚。 古香兰的面部已经被利器砍烂,连五官都无法辨别清楚。颈部还有个巨大创口,创角有多处皮瓣,应该是被凶手反复砍击所致。 床头的墙壁和床头柜上都布满了喷溅状血迹,显而易见,床上就是杀死古香兰的第一现场。 师父拿起古香兰的双手,对身边的省城市公安局的王法医说:“死者的手上没有抵抗伤,甚至床上没有因身体移动而形成的擦蹭状血迹,你们判断的没错,死者在遭受砍击的时候,没有任何防备。” “肛温量了没?”大宝问。 王法医点了点头:“测了,但是两具尸体的尸温差距特别大。” 师父说:“是啊,朱凤的尸体在户外,而古香兰的在室内。这个屋子保暖效果非常好,室内外温差这么大,自然会严重影响尸温下降的程度,这样也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所以,没办法精确了。”王法医说,“大概时间是在昨晚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吧。” “孙海鸥有作案时间。”大宝说。 师父没有回答,蹲在地上看着床头柜的柜门,朝林涛招了招手,说:“你看看,柜门上的痕迹是什么?” 林涛用多波段光源照射了一下床头柜柜门,说:“陈总看得没错,这里应该是个血手套印。” “血手套印?”我说,“孙海鸥来自己家杀人为什么要戴手套?” “冬天,戴个手套不足为奇吧?”林涛说。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以后翻床头柜?”我说。 “这个印痕面积小,颜色浅,”林涛说,“不能排除是不小心碰擦了床头柜一下。” “不。”师父此时已经把床头柜的柜门打开,朝柜子里看去。 “师父有什么发现吗?”我急忙探过头去,问道。 师父说:“你仔细看看床头柜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我蹲在床头柜一旁,朝柜子里看去。柜子里整齐地放着一些账本、药物和杂物,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我注意到床头柜的上面是一个抽屉,于是小心地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些影集,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问题啊。”我说,“没有任何翻动的迹象,不是侵财案件。” 师父摇了摇头,说:“你看的重点不对。” 说完,师父用勘查灯照射床头柜柜门内侧,用手指着,说:“你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吗?” 我拿出放大镜,顺着师父的手指望去,大吃一惊:“是喷溅血!” “吓我一跳。”大宝说,“那个,喷溅血不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和师父一起看着大宝。 大宝想了想,恍然大悟:“对呀,这喷溅血为什么会跑到柜门的里面去呢?” 林涛在一旁点头,这是一个重要发现。 “只有一种可能,”师父竖起一根手指,说,“凶手在砍杀古香兰的时候,这个床头柜柜门是开着的。” “显然,没有人会开着床头柜柜门睡觉。”我说,“那么,凶手很可能是打开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死者,连忙砍杀了死者。” “会不会是砍杀死者的过程中,不小心弄开了柜门?”林涛问。 我拉动了几下柜门,说:“不会,柜门是有铰链的,除非完全打开,不然会自动闭合。估计时间长了,铰链生锈,柜门的闭合力还不小,不用点儿力气打不开。” 林涛也来试了几下,说:“嗯,肯定是凶手开了柜门,然后杀人,然后用带血的手套推闭了柜门。” “你是说,本案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大宝一脸惊愕。 “会不会是孙海鸥偷偷地在寻找什么东西呢?”师父说,“痕检方面,可以排除凶手翻动了现场然后还原吗?” 林涛小声问了问庆阳县公安局的痕检员,抬头对师父说:“可以排除凶手杀人后翻动现场。因为现场箱子、柜子、橱子我们都做了处理,凶手手套带血后,肯定没有再触碰过任何东西。”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这个现场像极了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现场,倒不像是因仇杀人的现场。可是,前期排查,孙海鸥的嫌疑也确实是太大了。唉,我也理不顺了。” 第108节 “陈总,”林涛说,“刚才我也去看了东厢房和正屋,可以肯定凶手没有进去过。”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大宝问。 “先安排人把尸体运去殡仪馆吧,”师父说,“看完尸体以后再综合分析。” “那我们现在……”侦查员忐忑地说道。听说有可能是侵财案件,侦查员有些头大,因为如果确定为侵财流窜作案,现场又提取不到关键痕迹物证的话,会给侦查带来极大的难度。 “孙海鸥还是有重大嫌疑的。”师父说,“先去找到他再说,还有,小女孩一定要找到。如果是孙海鸥带着小女孩跑了,估计不难找到他们。另外,林涛留在这里,一方面继续研究一下血迹形态,另一方面继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指纹什么的。” 林涛点点头,说:“好的,不过估计希望很小,毕竟凶手戴了手套。” 师父脱下手套,拍了拍林涛的肩膀,算是给他鼓劲儿加油,然后转头对我说:“走吧,路不好走,尽快过去吧,专案组还在等我们的反馈。” 我点点头,跟着师父又重新回到院子里。 我不放心地又环顾了院落一周,院落周围的杂物还是那样错落有致地安静地待在墙角。突然,我发现了位于厕所一旁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水缸。 师父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也在环视院落周围的杂物。在这个水缸处,我和师父的眼神同时定焦了。 水缸的边沿儿有一圈儿白雪,可是靠外面的小半圈儿,白雪没了,这是一个新鲜的擦蹭痕迹。 我和师父不约而同地走到水缸的边缘,往这个高约一米二的水缸里看去。 我们愤怒了。 因为我们看见了一双小孩的脚。 死者确实是朱伶俐,那个天生丽质、聪明伶俐的三岁小女孩。 看到孩子的尸体,我们都不禁心中一痛。孩子全身都浸泡在那一缸冷水中,皮肤已经冻得通红且僵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惊吓之中。 小女孩打捞上来后,被放置在一张铺平的塑料布上。她穿着长袖棉质内衣,赤裸着下身和双足,头发湿漉漉的,安静地躺在地上。 很快,小女孩的睡裤也被打捞出了水缸。 “会不会是,”我不忍去想那变态的凶手是怎么折磨小女孩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推测道,“落水的时候,裤子自己脱落的?” “你觉得有可能吗?”师父紧皱眉头,“应该是有个强奸或者猥亵的过程。” 师父看了看小女孩的尸表,除了绕着双脚踝有一圈皮下出血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凶手是抓住小孩的双脚,把小孩倒拎着扔到了水缸里。”师父说,“具体死因还要尸检后再下定论。” “孙海鸥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侦查员有些不知所措,说,“你们前面都说了,凶手和朱凤搏斗实力相当,现场有翻找床头柜的动作,再加上现在还杀了朱伶俐,这越来越不像是孙海鸥干的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显然小女孩的死,触动了大家怜悯的神经,引得群情激愤。 “这个水缸太隐蔽了,我们第一遍看现场,还真没注意到。”庆阳县公安局刑事技术室主任解释道。 师父摆摆手,说:“去殡仪馆吧,案件比想象中难。” “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坐在车上,闷闷地说,“杀小女孩的手段太残忍了,一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还算是个人吗?” 师父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极度变态的人,一种是啥也不懂的人。” “师父觉得,还有可能是孙海鸥干的吗?”我接着问道。 “目前还不能排除。”师父说,“因为你我都不知道孙海鸥是个什么样的人。长期受压迫、抬不起头的男人,突破心理极限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点点头,抬眼望去,庆阳县殡仪馆的大门已经映入眼帘。 3 尸检,我们先从古香兰的尸体开始。 古香兰身着棉毛衫、棉毛裤,一身是血。尸体上共被砍了二十一刀,其中十七刀在头面部,四刀在颈部。她的面颅骨塌陷性骨折,脑组织挫碎,是瞬间死亡的。死亡后,凶手还在她的颈部砍击了四刀,导致气管、食管、颈动静脉完全断裂,头颅靠着颈椎勉强和躯干连接。她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师父收起手中的卷尺,说:“你们看,工具是什么?” 大宝说:“单刃砍器,这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说:“骨质受伤比较严重,这是一个分量比较重、刃口锋利的金属砍器。”说完,我不自觉地想起年前那起碎尸案件,用的就是很重的剁骨刀。 师父说:“你们看,死者头面颈部的创口这么多,虽然都连在一起,但是要是仔细观察,可以看清楚每一刀的长度。我刚才量了一下,最长的一刀,长度也就八厘米。你们见过有菜刀类的工具,刃口只有八厘米吗?而且,从骨折的形态看,工具的刃口比较厚,而菜刀的刃口是比较均匀的。” 我愣了愣,说:“哦,斧子。” 师父点头说:“对,致伤工具是斧子。” “是什么人这么残忍?”我皱着眉头说,“下手太狠毒了,砍成这个样子。” 师父正在检查古香兰的胃肠内容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之前,他们说死者是几点钟去喝喜酒来着?” 我翻了翻眼睛,说:“好像是七点吧。” “如果真是这样,”师父伸手算了算,说,“排除孙海鸥作案可能。” 我知道师父是个很严谨的人,如果没有确切依据,不会随便下结论,师父在计算死亡时间方面,有着独到的办法,甚至可以精确到正负一个小时之内。 “师父的意思是说,”我问,“时间上,排除孙海鸥了?” “嗯,”师父点点头,说,“据我们的新方法推算,死者的确切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而这个时候,孙海鸥还在火车上。” 突然,主办侦查员一头大汗地跑到解剖室内,说:“陈总,孙海鸥抓到了。” 师父头都没有抬,说:“放了吧,一分钟前我们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 侦查员说:“我们也正是想向您汇报这个问题呢,刚才,孙海鸥大摇大摆地往自己家里走,在村口被抓住了。得知家里人死了以后,从表情看,很悲恸,很惊讶。我们感觉也不是他干的。” 第109节 师父点点头:“那就对了。现场没有发现找斧子的迹象,我们分析凶手是带着小斧子进现场的,结合翻动床头柜的迹象,考虑还是一起盗窃转化为抢劫杀人的案件。” 侦查员挠挠头,为难地说:“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如果是流窜作案,难度就大了。到现在为止,现场那边还没有传来好消息,除了无特征的足迹以外,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不要着急,”师父抬了抬手,“什么案子都那么简单的话,要我们做什么?” 排除了重点嫌疑人,确定了案件性质,反倒让我们的心里更加不踏实起来。加之看着解剖台上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尸体,每个人心里都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小女孩确实遭受了性侵害。根据小女孩会阴部的损伤,我们判断凶手在小女孩死后,对小女孩进行了猥亵。 对于小女孩的死因,我们尸检完以后,一筹莫展。小女孩全身有明显的窒息征象,颈部、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她的呼吸道内确有一些泡沫状液体,但是没有肺部水肿的症状,胃内容物不像普通溺死的人那样充满了溺液,而是干燥的,和古香兰的胃内容物相似。 “排除扼压颈部或是捂压口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大宝说,“但又没有溺死的典型特征,这和她头朝下入水有关吗?” “你没听说过干性溺死吗?”师父瞪了一眼大宝,说,“头朝下入水是典型溺死,也会有溺死的特征,干性溺死就不同了。干性溺死的原理是冷水进入呼吸道以后,刺激喉头,导致声门痉挛,从而堵闭呼吸道,引起窒息死亡。这样,进入尸体内的水会比较少。这样的非典型溺死,通常发生在冬季。” “那个,”大宝吐了下舌头,说,“听说过,没见过。” “也就是说,凶手就这样倒拎着活生生的小女孩,把她头朝下扔进了水缸。然后,又脱去了小女孩的裤子,对她进行了猥亵?”我很不忍心地把现场在脑海中重建了一次。 师父点点头。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大宝咬着牙说。 师父指了指大宝说:“这次你还真有可能说对了,我刚才看了看朱凤背部的损伤,你的这种分析还真有可能存在。” “精神病人作案?”我走到一边,掀起朱凤的睡衣,发现她的背部还真的有许多奇怪的创口。 “只能说凶手的心智不健全。”师父说,“一种是容易狂躁的人,另一种是小孩子。精神病人作案的前提是没有针对性,而本案中,凶手有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为了钱,这样有明确功利性的作案,可以排除是精神病人作案。” 我和大宝把朱凤的尸体抬上解剖台,用纱布清洗尸体上的血迹。 “死者双手有多处砍创,属于抵抗伤。”我一边测量创口,一边说,“头面部多处砍创,最深的创口下方颅骨线形骨折。” “她的损伤比古香兰的损伤轻多了,”大宝说,“主要还是因为失血死亡的。” 师父说:“那是自然。古香兰被砍击的时候处于仰卧状态,头的下方有床铺衬垫,所以砍击导致的损伤就会严重很多。而朱凤是在和凶手打斗的过程中受伤的,因为身体处于运动状态,砍击的力度会被缓冲掉大半,所以损伤轻微多了。” “师父,尸体上没有发现约束伤。”我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关节部位皮下组织,说道。 师父双手撑在解剖台边缘,低着头说:“是的,这印证了前面的观点,凶手的约束能力有限,他和死者的体力对等。” “和一个纤弱女子的体力对等,”大宝说,“凶手不会也是个女人吧?” 师父又瞪了大宝一眼:“女人为啥要猥亵小女孩?” 大宝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结合师父前面的分析,”我说,“这起案子会不会就是个小孩子干的呢?” “小孩子穿四十码的鞋子?”侦查员在一旁插话道。 “不要排除这种可能。”师父说,“曾经有个连环杀人犯,穿三十七码的鞋子,所以很多专家在前期推断凶手身材的时候,都认为是一个不到一米六的瘦小男人,结果破案后,是个一米八几的小脚壮汉。个体差异的巨大,经常会出乎我们的意料。” “尤其是这些损伤。”我用纱布擦拭干净朱凤的背部,露出了三十多个平行排列的不到一厘米长的小创口。 小创口一头比较钝、一头比较锐,创腔呈现出明显的倒三角形。朱凤的睡衣背侧,也有对应的、形态相似的创口。 “这个……”我正准备说话,却被师父抬手制止了。 师父切开朱凤的背部皮肤,将其背部肌肉一层层分离开来,深层肌肉之间出现了一些暗红色的出血。 “现在很明显了,”师父说,“这些创口,属于濒死期损伤。背部深层肌肉的损伤,属于挤压伤。” “凶手在将死者砍倒以后,又骑在她的腰部,”我说,“然后用斧头的一角轻轻地戳死者的背部?是这样吗?” 师父微笑着满意地点点头:“是的。那么,你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下,凶手在这个时候处于什么心态呢?” 我低头想了想,没有答案。 “是在炫耀他在这场打斗中的胜利吗?”大宝打破沉寂。 师父说:“这次大宝抢答成功,加十分。这就更加说明凶手是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了。” 大宝一脸扬扬自得。 “听陈总一说,”侦查员说,“凶手就应该是个小孩子了?这可关系到侦查范围问题啊,陈总能确定吗?” 师父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所以我要再去看看现场。这么久了,犯罪分子进入现场的入口都没有找到,这很不应该啊。” 吃完中午饭,我们返回了现场,见到还在忙碌的林涛。 “陈总,我们有新发现。”林涛见我们走进现场,扬起眉毛说道。 “我说嘛,”师父笑着说,“这么久了,总该有些好消息的。” 林涛带着我们走到西厢房一侧的卫生间里,说:“根据潜血足迹的方向,凶手杀完三个人后,是从大门出去的,然后随手关闭了大门。而对于他的入口,我们一直在纳闷,排除了凶手有钥匙的可能性,这里就是唯一可以进入现场的地方。” 我们抬眼望去,卫生间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 “这么小?”我说,“什么人能钻得进来?” “是啊,”林涛说,“我们开始也在纳闷,如果是一头钻进来的话,下面没有支撑点,那势必会头朝下跌落受伤。如果凶手是从这里进来的,他就必须蹲在窗台上,然后蜷着身体钻进来,再跳到屋内。于是,我们就在窗台上和地面上进行了仔细勘查。” “你们发现了可以确定这一点的依据,对吗?”师父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林涛笑着点头,说:“是的,我们在窗户外面的窗台上,和卫生间地面上,发现了和中心现场血足迹花纹一致的泥水足迹。” “是了,”师父说,“这里就是入口!不过,你们有没有进行侦查实验,个子多高的人能从这么小的窗户里钻进来?” 第110节 “做了,”林涛说,“侦查实验显示,一米六的瘦小的男人都钻不进来。” “只有一米五几的男人?”师父说,“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孩子了。” 林涛点头。 “陈总,您说的这个小孩子,是指多大岁数?”侦查员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能量化一下吗?” “心智不健全,十六岁以下吧。”师父顿了顿,补充道,“性懵懂,十三岁以上。” “那,能判断是熟人作案还是流窜作案吗?”侦查员还是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毕竟现在一些流窜盗窃的团伙,很多成员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所以,这个问题很关键,牵涉到整体侦查的方向。”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目前还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不过,既然凶手没有翻动其他东西,只翻动了床头柜,说明他的目标是床头柜。有目标的,熟人的可能性大。” “凶手先翻动床头柜,惊醒受害人后杀了人,”我说,“也有可能是杀了人以后,因为害怕别人听见动静或是其他原因,所以没有再对现场其他地方进行翻动。” 师父点头赞许:“嗯,确实不能排除你说的这种可能。那我们现在就再去仔细看一看凶手的目标——床头柜吧。” 4 再一次观察这个红木制的床头柜,发现真是做工精细。四周严丝合缝,却没有看到一颗钉子的痕迹。 师父打开柜门,看了一圈,又拉开抽屉,仔细翻看。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抽屉有哪里不对?”师父转头问我。 我看了眼,抽屉里面除了整齐码放着的几本影集以外,没有什么异常。我迷茫地摇了摇头。 师父说:“你看这个抽屉蛮厚的,结果里面放两本影集就满了,这厚度不太靠谱吧?” 我捏了捏抽屉,上下看看,说:“对哦,这个是有点儿奇怪。” 我用力去抽抽屉,想把抽屉拿下来。 师父摇了摇头,说:“这种柜子里的抽屉后面是固定住的,取不下来。” 说完,师父沿着抽屉敲了一圈,兴奋地说:“抽屉是中空的。” “你是说有夹层?”我把影集搬了出来,敲了敲抽屉里面,发出了一阵“砰砰”的闷响,根据经验,这个抽屉的下面确实有夹层。 师父用手慢慢地摸着抽屉的周围,然后神秘地一笑,说:“我找到机关了。”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抽屉底部居然从中间裂了开来。 我激动了半天,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老的开关、暗门,实在太有趣了。掀起抽屉底部裂开的板门,果真露出了抽屉的下层暗层。 暗层里胡乱地放着几张存折。 “这里应该是古香兰保存现金、存折的地方,”师父说,“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翻了翻几张署名是朱凤的存折,还真有不少存款。我说:“凶手的目标明确,为的就是这个暗层里的钱。不过,什么人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这么个暗层呢?肯定是非常熟悉的人!” “这个古香兰就不怕别人把她的床头柜直接抱走吗?”大宝岔开了话题。 师父笑道:“你抱抱看。” 大宝走过来,环抱住床头柜,使了使劲儿,说:“哟,还真抱不动。过去的物件儿就是实诚,都是实打实的红木啊。” “可是,”我说,“凶手得手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得手了,所以没有再翻动其他的地方。有了这个依据,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凶手是非常熟悉现场的。” “孙海鸥的嫌疑已经排除了,”我说,“如果是别人家小孩作案,那么他是怎么知道古香兰藏钱的这个地方呢?这个地方也太隐蔽了。” “不知道。”师父说,“说不准是因为古香兰没有对这个小孩子设防而已,所以当着他的面开过这个机关暗格。” 师父又摆弄了几下这个做工精致的床头柜机关,转头对侦查员说:“熟人,不,应该说是非常熟悉的人,十三至十六岁的男孩。身高一米五左右,瘦小。有获得小斧子的条件,作案后应该有血衣,突然变得有钱。这么多条件,不难查了吧?” 侦查员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摇了摇头。 “那么,明天上午破案,ok?”师父说。 侦查员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好,那我抓紧了。” “嗯,”师父说,“你先去查,我们在这边再把现场勘查一遍。” “还要勘查?”我揉了揉酸痛的腰。从清早出来,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 “当然,”师父说,“到目前为止,除了分析推断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犯罪的物证,这样的案件上了法庭,还不被律师喷死?”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涛说:“可是,据我们勘查结果显示,凶手一直戴着手套,能留下指纹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呀。” 师父说:“我也知道难度很大,但是不能想当然就放弃勘查,毕竟发现证据是我们的职责。” 按照师父的嘱咐,我们分段提取现场的血迹,以期待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受伤,留下他罪恶的血液。林涛则带了一组人,沿着凶手的行动轨迹,一点儿一点儿地刷指纹。师父偷起了懒,蹲在现场警戒带外,抽着烟和省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聊天。 差不多过了两个多小时,当我无法再忍受腰部的酸痛的时候,我听见了林涛的一声惊呼。 师父扔掉了烟头,重新戴上手套,走进现场,一边说:“镇定,镇定,别大惊小怪的。” “还真被陈总说对了,”林涛戴着口罩,指着卫生间墙壁上一块被他用银粉刷黑了的地方,说,“居然有纹线!” “不是说戴了手套吗?”师父眯着眼睛看。 “这是个拇指指纹。”林涛迅速做出判断,说,“指纹的周围有手套印。” 师父转头看了看林涛,又转头看看我,最后目光重新定格在指纹上,说: 第111节 “明白了,手套破了。” 林涛点头,说:“按道理分析,应该是这么回事。” “可以肯定和本案有关吗?”师父说。 “可以。”林涛肯定地说,“现场发现的一些血手套印痕,和这枚指纹周围的手套印痕完全一致。凶手不凑巧,从小窗跳下来的时候,手指指腹通过破洞按了一下墙壁上的瓷砖。” “好!”师父高兴地捶了一下墙壁,说,“有了这个东西,定案指日可待了!” 林涛没有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骄傲,依旧谦虚地说:“如果不是陈总督促,我们就准备放弃寻找指纹了。真的如陈总所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啊。任何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师父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收队,休息。让他们马上把这枚现场指纹的样本送到侦查部门去,作为排查依据,我们回去等侦查部门明天的好消息吧!” 因为刚过完节加上上班第一天的过度疲劳,回到宾馆后,我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冬天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晒在我的脸上。我拿起身边的手机一看,居然快九点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洗漱,就跑去了专案组。 师父早已经坐在专案组办公室里,黑着脸。 “实在不好意思,”主办侦查员说,“经过前期排查,古香兰生前非常好客,乐善好施,人缘关系很好,而且特别喜欢小孩子。经常去她家玩耍的可能知道床头柜藏钱的符合年龄范围的小男孩,我们共找到十七个。” “怎么会这么多?”师父说,“不是有指纹吗?很好排查吧?” 侦查员一脸为难的表情,说:“因为都是孩子,我们的排查工作受到了很大的干扰。村民们对我们提取孩子指纹的要求有很大的抗拒,村里的学校校长都出面了,还说要反映到县教育局,说我们这样的行为会给孩子心理造成阴影。” 师父沉吟了一声,一边翻看着笔记本电脑中的尸检照片,一边说:“说的不无道理,这样大范围提取小孩子的指纹,确实不合适。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林涛放下电话,说:“刚接到电话,金条上的指纹和我们提取的卫生间里的指纹认定同一。” “金条?”我茫然地问道。 师父皱皱眉头,看着我说:“谁要你睡懒觉迟到的,前面的都没听吧?” 我瞪了眼大宝,心想你自己起床,不知道喊我? 大宝赶紧接过话茬儿:“今天早上,有村民在村里的垃圾堆放处发现了一个装着几根金条的小袋子。金条上有血,所以赶紧报了案。” “哦,”我说,“是凶手的父母害怕我们发现,所以扔了赃物吧。” 师父点头说:“有了金条上的指纹作为参照物,这枚指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不过,”侦查员害怕师父又要让他们去强取指纹,说,“我们取指纹的难度很大。” “十七个小孩当中,有左撇子吗?”师父的话锋突然转了。 侦查员翻了翻记录本,说:“有一个。这个小孩子叫桂元丰,一个月前刚满十四周岁,上小学六年级。是这十七个孩子中间最老实的、学习最好的,也是古香兰最喜欢的,经常被叫去古香兰家里吃饭。” “那,取他一个人的指纹进行比对总可以吧?”师父说。 “为什么?”侦查员一脸迷惑,“我们觉得他是最不像凶手的那个。” 师父笑了笑,说:“看一下古香兰和朱凤的损伤。” 我凑过头去看照片,经师父这么一点拨,瞬间想通了。我说:“明白了。古香兰的姿势是头朝北墙,左手靠东墙仰面躺在床上时遇害的,凶手站在古香兰右手边,古香兰头部一侧有床头柜阻隔,所以如果凶手右手持斧的话,砍出来的创口应该是纵向的或是斜行的,而古香兰的创口都是水平的,只有凶手是左手持斧才能做到。” “我也明白了。”大宝说,“朱凤背部的创口是凶手骑跨在她的腰部用斧子一角形成的,创口平行排列,却全部向左边偏斜。如果是右手拿斧,应该是向右边偏斜。” 师父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侦查员说:“听明白了吗?” 侦查员似懂非懂,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试一次吧。” 这是一个关键性的推断,正是因为这个推断,案件顺利破获了。 侦查员在秘密搜查桂元丰家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有焚烧物体的痕迹,取了一部分灰烬,做出了两名死者的dna分型。这应该是凶手的父亲焚烧血衣的时候留下的灰烬。 经过现场指纹和桂元丰的指纹比对,认定同一。 案件办成了铁案。 讯问未成年人时,应有监护人在场。因为桂元丰的父母涉嫌包庇罪也被关押,所以桂元丰的班主任陪同桂元丰接受了讯问。 师父带我们一起走进审讯室的时候,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在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 “我爸爸赌博欠了人家好多钱,”小桂抹了抹眼泪,说,“妈妈天天在家里哭,我想帮他们。” “你怎么知道古香兰的床头柜里有暗格,暗格里面有金条的?”侦查员问。 “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去找朱阿姨玩,看见古奶奶在床头柜里拿过钱。” 小桂说,“我当时还想让古奶奶再表演给我看一次那个机关,不过古奶奶神秘兮兮地不让我看。”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是没有必要设防的。只是这个古香兰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居然能把这件事情记到六七年以后。 “你为什么要杀人?”侦查员说。 “因为我刚把金子装进口袋,古奶奶就醒了。”小桂说,“她认识我的,我只有用斧子砍死她了。后来我就想跑掉算了,结果走到院子里,看见朱阿姨从屋里跑了出来,可能是听见我砍人的声音了吧,于是我就也去砍她。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我和她打了好一会儿,她才倒到了地上。后来我又用斧头捅她,问她到底服不服。” 我看了师父一眼,心想,这心理又被你猜对了,真牛。 “你砍了她多少刀?”侦查员问。 “不知道,当时天好黑,只能看到个人影。”小桂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死朱伶俐?她只是个三岁的孩子!”我忍不住问道。 小桂抬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侦查员,意思是问他需要不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侦查员点点头。 小桂说:“她一直蹲在院子里哭,我怕别人听见,没办法。” 第112节 “没办法?”我的牙被自己咬得咯咯直响,“那你还猥亵她?” 小桂一脸迷茫,显然不懂我说的“猥亵”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脱了小女孩的裤子?”侦查员问,“你干了些什么?” 小桂听罢立即红了脸,缓缓低下头,喃喃道:“我就是想看看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那里有什么不同。” 师父显然是听不下去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们一起离开。 “唉,”大宝直起腰,叹了口气,嘟囔道,“这都是些什么教育呀!” 师父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桂见我们要离开,急着说道:“叔叔,等等。” 师父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明天就开学了,我能去上学吗?”小桂问。 第十二章 坟场鬼影 将邪恶的产生归结于超自然的因素是没有必要的,人类自身就足以实施每一种恶行。 ——约瑟夫·康拉德 1 若不是为了这口营生,沈三绝对不会深更半夜去那种鬼地方。 鸡岭山在新中国成立前是一座坟场。经过战火的洗礼,这个方圆十公里无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经彻底荒废,只剩下一座座孤坟阴森森地布满西边的山坡。 湾霞村是距离鸡岭山最近的一座小山村,位于巍巍大别山的怀抱里。 据说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这里流传了无数关于鸡岭山的灵异故事。有人说曾有小孩去那里放风筝,感觉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结果脖子后面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五爪印终生不退;还有人说新中国成立前年年七月半都能看见鸡岭山山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鬼神论最大的威力就在于它的传播力,既广又快,而且越传越神乎其神、如同亲睹。即便鸡岭山位于县城通往湾霞村的大路一侧,但数十年无人敢攀登这座传说中聚集着无数孤魂野鬼的坟山,即便路过也不敢正视,害怕“鬼上身”。所以,坟山彻底沦落为荒山。 有钱能使鬼推磨,得知鸡岭山埋葬着一个清朝的达官贵人以后,一直靠盗墓为生的沈三背上行囊,决定去鸡岭山探一探。说不准,能找到那座坟墓,说不准,还能发现一些古董呢。 时值春暖花开,但深山中依旧犹如冰窖,甚至还下了春节后的第一场雪。 恰遇雪后封山,沈三在辗转了一天之后,在一中巴乘客疑惑畏惧的眼神中,在鸡岭山山脚下下了车。 从路边沿着鸡岭山山脚绕到山的西坡,已经夜幕降临。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沈三全身打了个哆嗦。他暗告自己无须害怕,什么场面他没见过?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且鸡岭山上的荒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影响了视线,所以在坟地里绕了两个多小时,沈三仍没有找到像是“达官贵人”的坟墓,连他的矿灯也因为电量不足而开始闪烁起来。沈三取下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块备用电池,正准备换上,突然听见山的北坡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哧哧”的声音,吓得他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个鬼地方吗?沈三强忍住双手的剧烈颤抖,换上了矿灯电池,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照去,大喊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五百米外的山北坡上,闪烁着一个人形的白影,飘浮在半空,逐渐消散。伴随着白影的消散,荒草一阵剧烈晃动,然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嘶哑的叫声。 如此诡异的景象,彻底突破了沈三的心理底线,沈三丢掉矿灯,跪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后脑勺喊道:“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嘶哑的叫声仿佛渐行渐远,沈三直起身子,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余惊未除,沈三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矿灯,向那片诡异的区域照去。月黑风高,再没有一点儿动静。 毕竟在盗墓这个行业干了几十年,沈三定了定神,壮着胆子,拨开荒草,向山北坡走去。 没有人,也没有鬼。 山北坡有一大片荒草倒伏的区域,看上去是被人为压倒的。矿灯光线掠过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不知有何用处的小零件。零件的中央,是一个烧毁了的爆炸装置。 “这个时候,是今天凌晨一点。沈三没有碰那个装置,因为山里没信号,他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才找到手机信号,然后报了案。”赵大队长说,“我们早晨五点多赶到了现场,经过初步确认,那确实是一个爆炸装置。” 一车人都被赵大队长绘声绘色的描述吸引住了。冷场了几秒钟,我最先回过神:“盗墓贼肯定不会认错爆炸装置。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那几声嘶哑的叫声是什么?” “不是真有鬼吧?”林涛难得幼稚一次。 “要讲科学!”大宝说,“那个,也不看看咱们是干什么的。不过,赵大队长,不会你们也不知道吧?” 赵大队长神秘地一笑:“你们猜呢?” “别卖关子了,”我一时还没有从这个疑似鬼故事的事件中走出来,“快说嘛!” “其实啊,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和汽车压过荒草的声音。”赵大队长说,“我们通过对现场勘查,发现了新鲜的轮胎印,而且从轮胎印可以看出,轮胎磨损比较厉害,应该是营运车辆。” “有意义吗?”林涛说,“你不是说鸡岭山就在县道的旁边吗?县道能没有车经过吗?”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不,鸡岭山的东坡靠路,北坡可不靠路,车一般不会开到那个位置去。” “这个不急,”我摆摆手,“你怎么知道那肯定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因为刚才我接到短信,车已经找到了。”赵大队长翻看了一下手机,说,“鸡岭山往县城方向,离县城城区一公里的一个水塘里,发现了一辆沉没的出租车。根据车内坐垫的浸水程度看,初步断定车辆是今天凌晨三点入水的。也就是说入水时间是沈三听见声音后两个小时左右,两个小时正好够从鸡岭山开到县城了。” “嗯。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听到对应的声音。”我点点头,认同赵大队长的判断。 曾有一个同事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是他儿子被绑架了,让他不准挂电话,直接把钱汇到某某账户。然后,背景音出现了一声凄厉的“爸爸,救我”。恰巧碰见个明白人,及时用写字的方式和他沟通,然后又给他的儿子打电话确认无事后,方才没有受骗。在那种情况下,同事本能地就以为那个背景音就是他儿子的声音。 “这么说,出租车里有具尸体?”我问。 赵大队长皱起了眉头,说:“没有尸体,是辆空车。” “鬼车?”林涛又犯起了糊涂。 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你是鬼片看多了吧?显然这是有人在毁匿证据。” 林涛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我一跳。好在发现得早,有什么证据应该还有希望提取。” “那个,”大宝呆呆地问道,“没尸体,那我们来干吗?” 第113节 赵大队长天生是个讲故事的料,大宝这一问,他便又开始口若悬河。 当地公安机关接到报警以后,就立即赶赴了现场,此时天还没有亮,民警怕引爆了装置导致人员伤亡,只好在寒风瑟瑟中守到天亮。天亮后,排爆警察和警犬队都相继赶到,防止这是一起等候在路边准备实施恐怖活动的案件。 排爆警察很快就确认这是一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定时炸弹,能炸碎钢化玻璃,但未必能炸死人。而且,这是一枚正在试验的炸弹,连定时器都没有连上。在试验过程中,因为装置未能完全封闭,所以从“爆竹”变成了“刺花”。 什么人会开车来这个地方试验炸弹呢?这是民警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说不准只是个恶作剧吧,大家都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那只功勋排爆犬倒是不安分了,一直在离爆炸装置两百米左右的一处乱石坑边叫个不停。 训导员以为自己的犬抽了风,因为排爆犬在发现炸弹后,是不能叫的,防止炸弹配备了声控装置。排爆犬会在嗅到炸弹后,原地坐下,表示这里有炸弹。但是今天,这只犬却叫个不停,这引起了派出所长的注意。 在对这一处乱石坑进行了挖掘以后,居然发现了一具尸体! “不会是有人来这里埋尸体,顺便试验炸弹吧?”我问。 赵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死亡时间定不下来。” “定不下来?”我一脸疑惑,“为什么定不下来?至少可以估计出大约死了几天吧?” 赵大队长继续摇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大约几天都估计不了,因为尸体上被人撒满了盐。” 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法,我从警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能是有些犯罪分子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利用腌制咸肉的办法来腌制尸体,以为这样尸体就不会腐败,不会引来野兽,自然也就不会被发现。其实不然,腌制咸肉的前提是要晾晒,如果不加晾晒就撒盐、掩埋的话,尸体内的水分依旧足以供给那些腐败细菌的滋生,尸体依旧会腐败。但毕竟有外界因素干扰了尸体腐败的过程,所以给死亡时间的判断带来了一定的困难。好在我们有师父教的办法,只要查清尸源,搞清他失踪前什么时候吃的饭,吃的是什么饭,我们就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他的死亡时间。 “尸体腐败得严重吗?”我问。 “几乎没有腐败。”赵大队长说,“连尸体上的腐败静脉网都没有出现。” 腐败静脉网是尸体腐败出现尸绿之前的必经阶段,静脉会在皮肤上清晰显现,呈现网状。像现在这样冬末春初的季节,尸体需要经过三到四天露天放置方可出现腐败静脉网。如果在严寒的深山里,会更久一些。 “角膜呢?”我问道。 “这个,”赵大队长毕竟不是法医,他挠挠头,说,“我不知道。” 从角膜的混浊程度也可以推断死亡时间,但因为无法准确确定时间,所以一般很少被基层法医所应用。 有故事听,时间过得就是快,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们的车子也已经开进县城。 “具体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早晨发现尸体以后,我就赶紧开车到省城接你们了,”赵大队长说,“全靠他们短信来给我汇报。” 我笑了笑,说:“不如,我们先近后远,先去看看县城旁边打捞出来的出租车吧,顺便把林涛留在那里,然后我们再去尸体现场。” “被水泡了,还能有价值吗?”大宝担心地说。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几辆警车和大量围观群众,我知道,打捞出租车的地方到了。 “你知道吗?这是鬼车,没人开的。” “据说这车是从鸡岭山里面开出来的。” “听说这车一发动,就和鬼叫一样,吓死人了。” “你们这算什么消息,告诉你,开这车的,是一个白衣女鬼。” 一路听着关于这辆出租车的各种版本的鬼故事,我拎着我的勘查箱,和林涛、大宝一起走进了警戒带内。 其实,那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吉利出租车。唯一的不同,就是它全身湿透了,在岸边不断地滴着水。 林涛戴上了手套,沿着车绕了一圈,探头往驾驶室里看了一眼,说:“没什么异常。钥匙在车上,不过是关闭状态,应该是停车后,推车入水的。” “那车屁股上能提到指纹吗?”我连忙用勘查灯打出侧光,照射车后备厢盖。 林涛摇了摇头:“指纹怕是没希望了,毕竟泡了那么久。” “那个!”大宝一激动就会有些结巴,“快看,快,快看!” “什么?”我向大宝走去。 大宝说:“车里有血!” 2 我和林涛拉开车门,观察车内的血迹形态。血迹主要分布在副驾驶位置上,右侧车门框内侧有大片的喷溅状血迹,座位靠枕上有片状的浸染血迹,血迹还呈条状往下流注,在坐垫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说,“看喷溅状血迹形态,细小且长,说明血液飞溅的速度非常快,这是普通动脉喷射血迹达不到的速度。” 赵大队长说:“哦,初步检验尸体,是枪伤。” “那个,沈三看见的白烟是开枪冒出来的?”大宝问道。 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白烟冒出后不久,沈三就把凶手吓跑了,那凶手哪有时间埋尸体?我觉得白烟是炸弹没有爆炸形成的,而尸体应该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现场的时候,没有发现出租车和人,也就是说,尸体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这里的,凶手是专门来这里试验炸弹的。” 赵大队长点头表示认可。 “这个印迹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林涛突然说。 副驾驶坐垫的座椅和靠背交界处,有一个直径一厘米左右圆形血染的印迹,印迹的中心隐约看起来是一圈麦穗和一个盾牌。 “靠,警服!”大宝叫道。 “确实,”赵大队长说,“那具尸体的裤子是和咱们一样的警裤,这个印迹应该就是裤子上的纽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说,“现在警服改成什么样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么样子。什么保安、城管、监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乱真,更别说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枪伤结合起来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涛抿着嘴说。 第114节 “死者死在副驾驶,难道是打车的过程中掏枪自杀?”大宝说。 我白了大宝一眼:“你有见过打着出租车自杀的人,然后自杀了还被出租车司机好心埋了且不报案的?” “这个出租车司机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涛说,“他的作案动机可能就是抢枪。”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车窗,说:“可是如果是出租车司机开枪杀人,为什么车窗上没血,而且车窗没有弹孔?从血迹分布在窗边判断子弹应该贯通了死者头颅,而且车窗没有更换过的痕迹呀。” “笨,”林涛白了我一眼,“开着窗打的呗。” 我又看了看车窗,说:“是了,血迹分布在窗的周围,四周都有,看来只可能是开窗射击的。不过这样就麻烦了,弹头找不到了。” “可是弹壳应该还在车里,”林涛说,“这样很快就能检验出枪弹特征,找到是哪把枪作案的。” “嗯,”赵大队长说,“我现在去布置,一方面找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资料,一方面寻找这个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尸源。” “还有dna检验。”我说,“车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赶紧做。林涛留下再仔细看看车子上还有没有什么线索物证,最重要的是找弹壳。我和大宝去尸体的现场,还有几个小时山路呢。” 在车上吃了点儿盒饭,又打了一会儿盹儿,随着一阵剧烈颠簸,我们到达了这座传说中无比恐怖惊悚的鸡岭山。 我抬腕看了看表,因为中途又下了阵小雪,盘山道湿滑,车开得慢了一些,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四个多小时了,”我说,“dna结果应该差不多了吧?” “十分钟前出的结果,”赵大队长说,“车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驾驶上遇害。”我说,“现在高度怀疑是这个出租车驾驶员抢枪杀人。不过,这个驾驶员作案还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车就那样沉在水塘里,我们早晚不得发现?找到了车,还能找不到人吗?” “呵呵,”赵大队长干笑了一声,“我看他是在鸡岭山被沈三吓坏了,所以弃车潜逃了。现在我们已经在全力搜寻这个驾驶员了。” “他的资料查清了吗?”我问。 “那还不好查吗?”赵大队说,“去出租车公司翻了资料。这个驾驶员叫齐贤,三十二岁,孤儿,未婚。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的,话不多。自己的营运执照,自己的车。他平时随性开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开,总之是不把车交给别人开。别人都知道他无亲无故,但不知道他平时下班后都干些什么营生。” “什么营生?”大宝半靠在座位上愤愤地说,“又是枪又是炮的,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动情况如何?”我问。 “半个月没人看见过他了,”赵大队长说,“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时人缘一般,所以也没有人在意。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是出租车公司门口一个面馆老板,说半个月前齐贤在这里吃了碗面条。” “这半个月,估计都是在做炸弹吧。”大宝说。 鸡岭山北坡上,正围着两拨警察。一拨仍在分析炸弹的特征和炸弹零件的特征,看他们的表情,一筹莫展。 另一拨围着的,是一具尸体。 尸体很新鲜,穿着咖啡色的夹克衫、胸前带有“police”字样的黑色毛线衣和黑色的警裤,左侧腰间还有一个打开了的枪套。据当地华法医说,他摸遍了尸体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钥匙,没有发现任何随身物品。 “即便没有身份证件,他的装束也告诉我们他是个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浊情况,又动了动他的肩部关节,说,“看这样的腐败情况,尸僵缓解,应该就是前两天的事情。” “嗯,”华法医点了点头,说,“可能是凶手第一天晚上来埋尸体,第二天来试验炸弹。” 我靠近尸体耸了耸鼻子,说:“奇怪了,这尸体没有腐败,为什么我还能闻见一阵阵恶臭?” 华法医也在空气中嗅了嗅,说:“还好吧?看来我鼻子没你灵。是不是因为尸体上撒了盐,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用止血钳夹住死者头部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观察。 “死者左侧颞部有一处圆形创口,周围有枪口印痕,这应该是接触射击的射入口,”我说,“右侧颞部有个星芒状创口,应该是子弹的射出口。这一枪确实是从死者的左侧,也就是驾驶座上打过来的。” “那个,你们的殡仪馆在哪儿?”大宝搓着手跺着脚说,“这儿太冷了。” 华法医说:“我们这里是土葬区,没有殡仪馆。” “那解剖室呢?”大宝仍不死心。 我抬头看了眼大宝,说:“干法医就要经得起热、经得起冻、经得起臭、经得起脏。没有殡仪馆哪有解剖室?难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里?” “那你们在哪里解剖尸体?”大宝一脸疑惑。 “我们通常就在现场检验尸体。”华法医不好意思地一笑,说,“然后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这样?”大宝一脸崇敬的表情。 华法医点了点头:“咱们是苦惯了。” “别浪费时间了,再过两个多小时天就黑了,”我说,“赶紧解剖尸体吧。” 大宝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才放下心,打开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们把尸体放在一大块塑料布上,围着尸体蹲下来,准备开始检验。华法医拿出几个鞋套,说:“把鞋子套上吧,这样蹲着干,难免会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气太冷了,我们不得不干一会儿,就站起来跺跺脚,防止双脚被冻僵。而作为微胖界人士的我来说,蹲十分钟都很痛苦,更别说要蹲几个小时了。 我们刮干净死者的头发后,切了死者的头皮,然后三个人配合,费劲儿地用手工锯锯开死者的颅骨。 子弹的威力并不在于它的穿透性,而是因为它的高速旋转,会在弹道周围形成一个直径是子弹直径十几倍的瞬间弹后空腔。这个空腔强力挤压弹道周围的软组织,然后再恢复,这样的震荡,会使一些性质较为软脆的实质脏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弹穿透性强烈十几倍的杀伤力。 受到瞬间弹后空腔效应的影响,死者脑部弹道周围的脑组织已经完全挫碎,蛛网膜下腔以及脑实质内大量出血。死者的脑干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脑组织形态已经荡然无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枪后迅速死亡的,”我说,“脑干在脑组织的深层位置,一旦脑干受损,中枢神经损坏,呼吸、循环功能立即丧失。” 仔细缝合好死者的头部,我换了个刀片,准备继续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这个,”华法医说,“胸腹腔也要打开看吗?” 我一脸疑惑,看着华法医,说:“什么意思?你们平时不打开看的吗?” “不是,”华法医不好意思地说,“这天气太冷了,我怕你们受不了。” 第115节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顺手划开死者的胸腹腔,说,“说不准就能有些发现呢。” 还真的被我说中了。解剖刀划开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气味扑鼻而来。我连忙站起来,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说,“多好的发现。” “什么发现?”华法医说。 “喝酒了呀。”我说,“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个警察那么容易被人偷了枪,然后一枪爆头了。因为过度饮酒,所以他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被人家轻而易举地缴了枪。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条禁令不遵守,喝了酒还带枪,这是自掘坟墓啊。” “可是,”华法医说,“这个人的枪套隐藏在外套之下,一般出租车司机怎么知道他带了枪?” 我摇摇头,同样表示不解,说:“即便是在车上睡着了,出租车司机也应该看不到。说不定,出租车司机认识这个警察,知道他带枪呢?”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 对死者胃内容物进行分析后,我说:“死者饮酒、饱食,且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遇害的。也就是说,假如死者在正常时间六七点吃饭,那么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遇害的。中间这几个小时,死者干什么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场酒去了。”华法医说,“如果死者是在晚饭时候喝酒的话,那么过了五个小时,胃内的酒精味道不会这么重。只有可能是晚饭后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大宝说,“我们的晚餐估计又是打卤面,第二场就该是方便面了。” 我用止血钳在死者胃里挑出一个小颗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说:“华法医猜对了。这个东西是开心果呀,晚饭是不可能有开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两天前的事情,”大宝说,“一旦找到尸源,这些情况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们开始缝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们缝吧。” 我艰难地直起腰,拼命地跺着脚,一双脚仿佛已经完全麻木了。我脱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尸体的石坑旁,蹲着看。 大宝和华法医缝好了尸体,走到我身边说:“不然,我们回县城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解剖尸体的过程中,总觉得能闻见一阵阵恶臭,不是这具尸体发出来的。刚才走到这个坑的旁边,觉得臭味好像更加明显了。” 大宝吸了吸鼻子说:“你还别说,我好像也闻到了。” “另外,”我说,“这座山,是石头山还是土山?” 华法医叫来一直在旁边作为现场勘查见证人的村长,村长说:“这边都是石浆层,石浆层下面就是土。” “我们看见,埋尸体的坑周围都是小碎石头,连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块石头砸进坑底,说,“但是尸体上覆盖的,又有石头又有土。这个土,是哪里来的呢?” “你是说,坑底还有东西?”大宝瞪着眼睛说,“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层,所以这个坑的深度不应该只有这么浅,还应该更深一些?” 我点了点头。 大宝性急,立即从身旁拿起一个铁锹,说:“我来挖挖看。” 3 我拦住大宝说:“如果下面是炸弹,你这一挖,我们全部完蛋。” 我叫来拆弹组的同事,用金属探测器探测了一下,确定坑底不是炸弹,然后和大宝、华法医一起开始挖坑。 挖了没几锹,我们就有所发现。随着臭味越来越明显,坑底的土中,露出了一只绿色的人手。 我们几个都惊呼了一声,身旁的村长则吓得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我想,”我说,“这绝对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不是巧合,”村长捂着眼睛说,“这里不会埋人的,坟场在山西坡。” 我们的惊呼引来了另一拨拆弹组的同事,大家都拿起铁锹,合力将一具中度腐败的尸体挖了出来。 我抖了抖尸体的衣服,抖掉上面沾染的尘土,露出一身类似工作服的衣服。 我一边擦掉尸体面部的尘土,一边找赵大队长要来了嫌疑人——出租车司机齐贤的照片,看了看说:“还找什么齐贤,齐贤躺在这儿呢。” “这具尸体是齐贤?”赵大队长赶紧走过来,对比着照片看。 “嚯,这案犯到底是个什么人,”大宝说,“一下杀俩?” “不,”我摇了摇头,说,“看腐败程度,齐贤已经死了半个月左右了,而那个警察才死了两天。” “也就是说,齐贤是先死的,杀警察的不是齐贤?”赵大队长说。 “没错,”我说,“我估计,这应该是一起先劫杀出租车司机,然后又冒充出租车司机劫杀警察的案子。” 赵大队长“哦”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迷茫。这个案件瞬间又进入了僵局,线索断了,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身隔三米都看不清对方眉目了。华法医看了看天,说:“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是说尸体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我摊摊手,说,“穿上解剖服,继续干。” “可是,”华法医一脸为难,“这山里晚上得有零下十几摄氏度,我们蹲这里干几个小时,怕是受不了啊。而且,山里有野兽的。” 话刚说完,仿佛听见远处山里有声野兽的嚎叫。 我笑了笑说:“不然怎么办?让尸体再在这里躺一夜,或者你们用警车把尸体拉回县城去?” 华法医摇了摇头,显然两种说法都不可能。 我说:“那就是喽。既然没办法,就只有连夜干。再说了,这么多人,野兽敢来吗?来了也是送来给我们当夜宵。” 我张罗着和大宝一起用塑料布把尸体抬到勘查车的一侧,然后让赵大队长爬到车顶,立起车顶的勘查灯。随着车载发电机的轰鸣,勘查灯射出两条雪亮的光芒。 “你看看,”我拍拍手,说,“这新配的勘查车就是牛,这简直就是探照灯啊,比白天光线还好呢。” “你们抓紧吧,”赵大队长说,“车里的油,除了回去所需,只能支撑这台发电机工作三个小时了。” 第116节 “三个小时足够了。”我指了指勘查车旁的几辆警车,说,“麻烦留下两个人、一辆车等我们一会儿吧,好歹我们也多一部移动加油车,以防万一。” “说不准还能帮我们打个夜宵。”大宝补充道。 齐贤是被他人勒死的,而且全身也都撒上了盐。 我们从齐贤的眼睑结膜、指甲、口唇等部位发现了窒息征象,可以确定齐贤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切开齐贤的颈部以后,发现颈部皮肤有一条深深的索沟,索沟是水平状的,在颈后提空,说明凶手是在后排座位上用带状物体勒住了死者的脖子。索沟比一般勒死的索沟要宽一些,看起来行凶的物体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一个柔软的带状物。索沟的周围有大量的表皮剥脱,这一点不仅证明这是一个生前损伤,更加证实了死者在死亡前经过了激烈的挣扎。 尸体的腐臭夹杂着粗盐的味道,让人在寒冷的空气中难以抑制胃里的翻滚。 “这凶手怎么喜欢给尸体上撒盐?”大宝说,“看来是一个喜欢吃腌肉,但是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做腌肉的人。” 我没有回答,但是内心里很赞同大宝的推断。我依次打开死者的颅腔、胸腔和腹腔,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且有明显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同样证实了死者死于生前勒死。 “那个,那个,”大宝一张嘴,一股白气冒出,“差不多了吧?真没想到山里晚上居然有这么冷。冻死我了!” 华法医在一旁用冻得瑟瑟发抖的手缝合好最后一针,说:“齐……齐活儿!尸体先放在坑里吧,用塑料薄膜盖好。我已经联系过了,明天市里的殡仪馆会来人把尸体拉回去冷冻。等死者家属来认领后再决定是火化还是土葬。” “市里殡仪馆的人来吗?”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不断往外流的鼻涕,但由于解剖服是塑料的,真没办法擦干净,鼻涕就在嘴唇上面干涸凝固,我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说:“那还真的不错呢,这么远都过来。” “切,你当是新时期雷锋啊?”华法医不屑地说,“局里掏了不少钱,局长亲自去求他们,最后才同意白天过来的。你说都是为人民服务,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笑了笑,拿起齐贤的双手,对着勘查灯的亮光看去。 “那个,你还在……还在看什么?”大宝吸着气,抱成一团在我身边跺着脚。 “我在考虑,”我擦了下鼻涕,说,“即便抓住了抢出租车的人,也不能证实是那个人杀了齐贤吧,毕竟出租车已经被毁了。” “为什么不能证明?”华法医说,“如果凶手藏了这个警察的枪,那就是很好的证据啊。他是利用这辆出租车劫杀警察,才会有枪的。他出租车哪里来的呢?只有是劫杀出租车司机才能来啊。” “如果他说出租车是捡来的呢?”我说,“毕竟无法证明齐贤是在车上被杀的,只能证明警察是在车上被杀的。” “那不是胡扯淡吗?”华法医说。 “律师一介入,什么都不好说了,所以证据链我们得弄扎实了。”我依旧在看齐贤的双手。 “局里发来短信,”一直陪着我们、像兔子一样在我们身边跳了全程的赵大队长说,“爆炸装置上可能会提取到凶手的dna,因为有个零件可能扎破了凶手的手指。” “那你怎么不早说?”大宝说,“冻死我了。” 我说:“dna只能证明凶手来过这里,证明他在试验炸弹,证明他开了涉案出租车离开现场,证明不了他杀出租车司机。” “我觉得可以证明得了。”大宝说,“总不能是别人杀了齐贤,埋在这里,然后丢弃了车,然后凶手再利用出租车劫杀了警察,也埋在同一个坑里吧?关键是还都在尸体上撒盐,这手段也忒独特了。世界上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律师会说有。”我说,“别废话了,把死者的指甲剪下来,去进行微量物证检验。” 华法医也凑过头来看齐贤的手,说:“有什么发现吗?” 我点了点头:“指甲里有些毛绒状的物质。死者死前有剧烈挣扎,双手没有约束性损伤,那么出于本能,死者会用双手去抓扣勒住他脖子的绳扣。如果绳扣上有毛绒状物质,就能和死者指甲内的认定同一。” 简单掩埋了尸体,我慢慢地脱去解剖服。发现一向话多的大宝已经冷场了,脸色煞白地站在我身边。大宝的鼻涕已经被冻成了冰凌挂在鼻尖,像是鼻子长长了一般。 我掰掉大宝鼻尖的冰,说:“你,没事儿吧?” 大宝摇了摇头,二话没说转头跑进开着空调、温暖的勘查车里,不断地搓着手。 第二天一早,大宝恢复了元气,我却重感冒了。 在去专案组的路上,大宝一直在嘲笑我身体虚胖,连这点儿风寒都抵抗不住。我则白了他一眼,说不知道昨晚是谁的鼻子还长了一截。 林涛一脸兴奋地在专案组里等着我们。 “齐贤死于机械性窒息,凶手从背后施暴,凶器可能是上面有绒毛的带状物体。”我说,“那个警察应该是在晚饭后又去喝酒k歌,喝多了,在出租车上睡着了,然后被凶手偷走枪后杀害。” “现在应该从哪里查起?”县公安局长被省厅抽调去办一起专案,所以主持专案会议的是分管公安的副县长。他一进屋就摆出一脸傲气,慢吞吞地扫了所有人一遍。 “很容易,”赵大队长似乎对这个不懂公安业务的副县长不太待见,说,“查到这个警察的尸源,一切迎刃而解。我们已经查了,这个警察肯定不是我们县局的人。” “怎么解?”副县长听出了赵大队长的言外之意,“就算查到人,你能查出他最后坐的是哪辆出租车吗?”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赵大队长有些底气不足。 “尸源很快能够有结果,”林涛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说,“我们在出租车里不仅找到了除两名死者外第三个男性的dna,而且找到了弹壳。根据弹壳分析,这把枪是建了档案的,是邻居山北省公安的枪支。具体是谁的枪,已经让人去查了,估计过一会儿就能有结果。” “好样的!”副县长扬着眉毛说,“不过山北最近的县东桥县距离我们也有三百多公里呀!是这个警察来我们这里腐败,还是凶手到东桥县去作案呢?” 林涛耸了耸肩膀,说:“查到尸源,应该就知道了吧。” “这个第三人的dna血迹是在方向盘上发现的,和爆炸物上黏附的血迹属同一人。”县公安局技术队主任说,“这应该是凶手的血。另外,秦科长送给我们的死者指甲内的微量物证,经检验,应该是羊毛物质。” 县局情报科的一个年轻女警突然推开专案组的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她,顿时涨红了脸。 “怎么一点儿没规矩?”赵大队长说。 “有……有……有进展。”女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4 “着什么急?”赵大队长说,“有话好好说。” 女警咽了口唾沫,说:“尸源找到了,是东桥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冯强。” “他最近有出差任务吗?”赵大队长最关心作案地点。 “确定没有,失踪前一直在东桥县,前两天和几个当地老板去ktv以后就失踪了。”女警说。 “看来这个凶手不简单啊,拉尸几百公里来掩埋。”赵大队长说。 我喝了口水,说:“不奇怪。很多犯罪分子都会找自己熟悉的地方埋尸,这样可以找到他们内心所需的安全感。” 第117节 “能从城市监控上发现一些什么吗?”副县长急于表现他发展城市监控的政绩。 “这些工作早做了,”赵大队长说,“摄像头性能差,夜间无法看清车牌号码。” 县长张了张嘴,最终没出声。 “我们的工作组已经赶赴东桥,在ktv的监控中可能有一些线索。”女警补充道,“工作组请示专案组,你们还要不要去人?” 赵大队长看看我,征求我的意见。 我摇了摇头,说:“既然犯罪分子熟悉咱们这边的地理环境,而且他先劫杀我们这边的出租车司机以获取车辆,说明他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们留下来等消息比较好。一旦有了嫌疑人,还可以搜查他的家里。” 赵大队长点头应允,副县长宣布散会,大家都收起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岗位,焦急地等待着赶赴东桥县的工作组传回好消息。 我坐在宾馆里的电脑前,翻看着本案的照片。突然,出租车座椅上的圆形警徽印迹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我将图片放大,颠来倒去地观察,总感觉有一丝熟悉的味道。 突然,感冒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闪出了一盏明灯,我迫不及待地插上u盘,打开了“云泰案”全案资料。 我盯着电脑屏幕,将“云泰案”的几起案件照片逐一在眼前翻过。我的记忆里,总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圆形印迹,难不成今天能成为“云泰案”告破的一天? 一动不动地翻了整整三个小时,脑子里的那张照片终于被我找到了。 这是发生在三年前的那起女学生被杀害后奸尸案件现场的照片,受害女学生的身旁,有一个新鲜的臀印,经现场痕迹比对,排除了是女学生的臀印。由于这个臀印并没有什么特异性特征,所以一直未被重视。当初我翻看本案照片时,就隐约觉得臀印的边缘有一个印迹,但是没有去图片处理,所以只留下了个印象。 我叫来了县局公安图像处理的专业人员,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这张图片臀印的边缘处理清楚了十倍。那就是一个警服纽扣的印迹! 我高兴得有些手足无措,摸索出了手机,拨通了黄支队的电话:“师兄,师兄,我发现‘云泰案’的一个重大线索!绝对重大的线索!” 黄支队在开会,压低了声音问:“什么线索?” “我发现一个印迹,可以判断凶手是穿警裤的人。”我说。 “警察?”黄支队惊讶地问道。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保安啊、城管啊什么的,”我说,“凡是穿仿制警服的制服的职业,都有可能。” 黄支队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那有什么用?我们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管他什么职业,只要有嫌疑都拉来做dna检验了。另外,你敢拍板说除了穿制服的职业,都不用排查了吗?” 黄支队一语中的,我失了声。确实,假如凶手有什么亲戚朋友是相关职业的,多余的裤子给他穿了呢?总之还是应该以dna检验为前提。 我说:“说的也是,那你们继续摸吧,但我觉得应该有重点地去找。” “知道了。”黄支队挂断了电话。 我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这个恶魔,什么时候才能伏法呢? 晚饭的时间,我走到楼下餐厅吃自助餐。刚咽了两口,手机就响了起来,我预感是个好消息! “吃了吗?”赵大队长问。 “唔唔,在吃。”我使劲儿往嘴里塞东西,我知道马上要赶去专案组了。 “案件有重大突破,十分钟后专案组紧急开会。” 案件确实取得了重大突破,这使我不得不感叹侦查员们的高效率。 通过对东桥县盈皇ktv监控录像的调取,发现三天前,也就是冯强死亡的那天晚上,他和一个陌生男子发生了一些纠纷。 从监控录像的画面中可以看到,冯强和一个陌生男子在拉扯一个dj公主,一群服务员在拉偏架,明显偏向于冯强。陌生男子踹了冯强一脚,冯强显然是喝多了,随即倒地。随后,冯强从地上爬起,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陌生男子的头。最终,是陌生男子跪地妥协,离开了ktv。 “其实视频监控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赵大队长说,“从调查得知,冯强当天晚上和几个生意人去ktv消费,要求某一个dj公主来陪酒,而此时这个公主正在陪这个陌生男人。于是冯强就到这个陌生男人的包房里抢人,发生了如下纠纷。” “这个陌生男人是一个人去消费的?”我问。 赵大队长点了点头,说:“就他一个人。” “不会是这个公主的情人吧?”我问。 “这个公主矢口否认,我们正在审查。”赵大队长说。 “这哪是个警察,简直就是个恶霸。”大宝一脸鄙夷,“死有余辜。” “总之,”赵大队长说,“视频中的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从监控中获取了他清晰的正面照片,目前正在查他的身份,如果他是我们县的人,就可以肯定凶手是他了。” “这个排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你们找得到吗?”副县长的口气里仿佛有一些轻蔑。 赵大队长没有吭声。 我也被副县长的这种姿态激怒了,我说:“我觉得我们很快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行踪。” 包括赵大队长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凶手选择冯强可以说存在偶然性,没有目标性,但是选择齐贤必然是有目标性的。” “为什么这么说?”赵大队长也在思考。 我说:“你们想,凶手是杀害齐贤将近半个月后才去东桥杀害冯强的。如果齐贤是有家眷的,家眷在齐贤以及他的出租车失踪了以后会立即报案,那么这个凶手还敢这样逍遥自在地开着抢来的出租车在县城里或者是在县城到东桥县之间往来吗?” “是啊,”赵大队长说,“如果齐贤有家属,我们接到报案,交警部门早就找到这辆没有经过任何伪装的出租车了。” “换句话说,”我说,“凶手应该非常了解齐贤的情况,他知道即便齐贤失踪,也没有家人朋友会去找他,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地开着他的车到处窜。” “明白了,”大宝打断我的话,说,“你是说,凶手可能不认识冯强,但是一定认识齐贤,而且对齐贤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点了点头,说:“齐贤是宅男,一般不和人打交道,那么他认识别人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那个他每天会去吃饭的面馆。” “好想法!”赵大队长瞥了一眼副县长,昂着头说,“我们只需要把这张照片给面馆老板看看,说不准就有线索了,你说对吗?” 我没有回答,看了眼正在低头喝茶的副县长,心想,你以后还敢再小瞧我们刑警吗? 第118节 “还有,别忘了,”大宝怕我们忽略了他的发现,“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喜欢吃腌肉,但又不会制作腌肉的人。在尸体上撒盐,这一手段还是极少遇见的。”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顺利,面馆老板只看了一眼,便认出照片中的这个人是住在出租车公司旁边小区的葛猛猛。 我们顺道就对葛猛猛的住处进行了搜查,不仅找到了制作炸弹的原料和工具,还秘密获取了葛猛猛的dna。 最重要的,我们在葛猛猛的写字台上发现了一张地图。这是一张东桥县全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几处。 “幸亏我们破案及时啊!”赵大队长惊呼道,“这家伙,是要去抢银行!” 我以为自己会目睹一场枪战,可惜现实没有电影上那么精彩。当晚,侦查人员趁葛猛猛在家熟睡之机,悄悄打开他的家门,将他擒获在自己家的床上。 葛猛猛甚至在被戴上手铐之前的那一刹那,还在幸福地打着鼾。 葛猛猛是东桥县人,五年前来本县打工,却不慎染上了毒瘾。 一旦染上毒瘾,就像是被接上了一个永不停止的吸血机,数年的积蓄很快被用光,葛猛猛只有动起了歪点子。 他按照一些教科书上的方法,慢慢收集制作炸弹所需的各种材料和工具。 同时,他劫杀了在面馆里认识的齐贤,抢劫他的出租车作为抢劫银行的交通工具。 在制作完成炸弹后,他驾车前往东桥县各银行踩点。踩点过程中,突然燃起一丝欲火,所以他决定去那一家不太正规的ktv里找些乐子。 没料,他遇上了地头蛇——冯强。 表面上看,葛猛猛跪地求饶算是输了,但是没人知道葛猛猛这个时候有多么开心。他觉得是老天在帮他,他要去抢劫银行,除了有一枚能炸碎防弹玻璃的炸弹以外,他还需要一把枪。 葛猛猛从ktv出来,开着劫来的出租车隐蔽在门口。直到看到冯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赶紧戴上大耳帽,把出租车开到冯强的身侧。 冯强就这样毫无察觉地上了贼车,还在贼车上呼呼大睡。当然,他也就这样在自己的美梦中结束了生命。 就如大宝所言,葛猛猛确实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面馆里的香肠、腌肉是他每顿必点的美食。他埋葬尸体之前,给尸体上撒满盐块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尸体像香肠、火腿那样不会腐败,不被发现。只要熬到他抢劫银行成功的那一天,谁也抓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盗墓的沈三鬼使神差碰见葛猛猛,这个瘾君子的计划就会继续进行。他会重新研制炸弹,而东桥县的公安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失踪的所长,以及所长的枪。 “我觉得吧,”林涛在返程的车上说,“齐贤真的蛮悲剧的,老老实实的一个男人,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朋友,居然还被这个朋友杀了。” 我笑了笑,说:“交友不慎啊。我也是交友不慎,你俩怎么还不去考驾照?” “那个所长更是可恶,”大宝说,“怪不得警察的口碑不好,都是这些渣滓影响了我们的形象。我们破一百起案子积累的形象,被他们一顿霸王餐就毁灭殆尽了。” “到哪一天,所有的警察都不利欲熏心,”我叹了口气,说,“所有的警察都能真的做到一心为民,这个社会才会真的安定。不发牢骚了,做好我们自己吧!” 第十三章 人皮牢笼 人类因为不断犯错,最终走向邪恶,却称其为命运。 ——约翰·霍布斯 1 这个春天不太冷。 冬天一过去,气温陡然升高,各种腐败细菌加速滋生,尸体的腐败比冬天加快了数倍。这标志着让法医们头痛的季节又重新回来了。 每次出差,我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防毒面具和香菜成了我们必备的随身物品。 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欣赏着路边盛开的成片的油菜花,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唯一在心底隐隐作痛的是,几年前那个在油菜花田里被害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好吗? 车下了高速公路,晋瑱县公安局闪着警灯的警车早已等在路口。 “现场还没动,痕检正在对一些物品进行取证。”薛法医钻进了我们的警车,“这次的案子还真是特别。” 晋瑱县是一个南方县城,全省十强县,全国百强县。近年来,晋瑱经济发展得极快,尤其是轻工业和娱乐业飞速扩张。经济的高速发展使老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我工作数年,从来没有到晋瑱来出勘过一起命案现场。因为命案、伤害案件极少,晋瑱的法医甚至都开始兼职干起了侦查员的活儿,抓起了小偷、骗子。 技术工作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放下的时间长了,首先从信心上就会有所缺失。今天早晨案发以后,薛法医——晋瑱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在第一时间打通了“请求省厅技术支援命案指导绿色通道”的电话。 晋瑱县城不亚于任何一个地级市的城市建设,经济中心高楼大厦、居住中心白砖黑瓦,现代和复古的完美结合,使得这个县城别有一番韵味。唯独县城城东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种种原因,还存留着一些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老式青砖小楼,零星地居住着一些居民。 命案现场就在这些青砖筒子楼的其中一栋。 筒子楼又称为兵营式建筑,一条长走廊串联着许多个单间。因为长长的走廊两端通风,状如筒子,故名“筒子楼”。 本来这种建筑比现代的“鸽子笼”建筑要“亲情”得多,左右邻居如同家人一般朝夕相见,和睦相处。但是因为这片古式建筑已被日益废弃,这栋筒子楼里只有一楼两间住了人,除此之外,就是命案现场的四楼其中一间。在警惕性高涨的今天,楼里的住客谁也不认识谁。 这一片筒子楼的楼主大多都住进了宽敞漂亮的新楼房,手中的筒子楼房产证则成为等待拆迁获赔的票据。 据说,从年前开始,现场住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夕出朝归,邻居总共也没见过几次,连眉目都描述不清。只记得这是个妖艳的女子,爱穿白衣,走路都没有声音。 一两周前,独居在一楼的王大爷晚上起夜的时候,突然隐约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丝丝哭声,惊出了一身冷汗。尿也不撒了,躲进自己的被窝抖了一整夜。 就在那两天,王大爷和同住在一楼的一对中年夫妻总是会在夜里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地听见楼里发出的一阵阵哭声,犹如惊悚片中的冤魂在哭诉着自己的遭遇。 三个邻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两个月前住进四楼的妖艳女子。她,不会是个女鬼吧?不然怎么走路没有声音?不然怎么总穿着白色衣服?不然怎么晚上才出去活动?不然哪来的阵阵幽怨的哭声? 四楼的房主在北京打工,怎么也联系不上,三个人商量后,终于在某天下午结伴上了这个昏暗、阴森的四楼。四楼楼道里堆放着各种垃圾,他们跨过垃圾,挨个儿敲响了四楼每一间房间的房门。 都没有人。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听见那可怕的哭声。可能女鬼被他们吓走了吧。过了两天,大家也就忘了这茬儿。 直到昨天,王大爷同样是在起夜的时候,仿佛闻见了楼道里有一股怪味。 是狐狸身上的味道吗?王大爷又想到了那个妖艳的“女鬼”,于是他又在被窝里抖着憋了一夜尿。 清晨,住在一楼的三个人再次碰头商量。他们都真真切切地闻见了楼道里发出的一股臊臭,想起一两周前那幽怨的哭声,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惊吓,于是拨通了110。 “那后来呢?派出所的人发现了啥?”大宝显然觉得薛法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卖出这么个关子。 第119节 “快到了,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薛法医皱了皱眉头。 看薛法医的表情,我知道今天又该用上防毒面具和香菜了。 果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县城中心,我们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一小片青砖小楼。 现场的位置很偏僻,所以并没有惊动太多的围观群众。楼底已经停了十几辆警车,一条亮黄色的警戒带将探头围观的王大爷他们隔在外面。我们一踏进楼道,那种“狐狸精”的臊臭就扑鼻而来。 多年的法医经验告诉我,这味道正是腐败尸体的尸臭。还没上四楼,这味道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筒子楼的话,可想而知,那一具尸体会是个什么模样。 外面虽然晴空万里,这背阳的小楼里却十分昏暗,楼道里的声控灯闪烁着黄光,把我们一路照上了四楼。 很快,我的猜想就得到了印证。 当我们爬上四楼的时候,看见了脖子上挂着相机、正蹲在楼梯口呕吐的技术女警。看到那一堆呕吐物,我顿时反了口酸水。 走上四楼的楼道,那股尸臭显得更加刺鼻,几个痕检员正穿着胶鞋、戴着防毒面具在大门上刷着指纹。 薛法医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几双胶鞋递给我们:“穿着吧,不然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我接过胶鞋,但没有急于换上,而是好奇地探头向门内看去。 我没有直接看见尸体。 这栋筒子楼的结构很简单,每一个门进去,都是一个单独的房间,互相不连接。现场位于四楼正中的一间单间内,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和油漆已经基本掉完的木头门都被派出所民警撬开了,房间内苍蝇横飞。 现场房间内摆设很简单。一个简单的灶台,东墙附近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饭桌,西墙附近放着一台冰柜。最显眼的,还是房屋正中间的一个铁笼。 是的,就是那种装野兽的笼子。 笼中隐约淌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白点斑驳,第一眼望去,笼子里空空如也,但再往下看,正是一具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的尸体。 因腐败而产生的大量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的衣服,加之尸体膨胀,皮肤和衣服几乎连成一体、染成一色,根本看不出衣服的外形。而那些斑驳蠕动的白点,是密密麻麻的蛆。 腐败液体已经流出了铁笼,几乎半个房间的地面都被那绿色的液体覆盖,无数只蠕动着的蛆虫在绿色液体中拼命地汲取着营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作“穿着就有安全感”了,穿了之后至少不用担心蛆虫会顺着你的鞋子爬进你的裤管。 那股无法抵御的恶臭肆虐着我的鼻孔和嗅觉神经,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赶紧退了出来,开始换胶鞋、戴防毒面具。 “既然有这么个笼子存在,而且死者是被锁在笼子当中,那么,肯定是起凶杀案件了。”薛法医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减少了不少分贝。 我没有吱声,戴好橡胶手套,走进了现场。 通往中心地带——腐臭牢笼的路上,几乎无处下脚。虽然我无意杀生,但是每次落脚,都能听到蛆虫在脚下被碾碎的啪啪声。 我绕着铁笼转了两圈。这是个长宽高都在一米左右的铁笼,侧面有扇门,门上挂着一个巨大的三环锁。 我指了指门上的锁,问身边的林涛:“你看看这个上面能刷出指纹吗?” “有的,但是是残缺指纹,没有鉴定价值。”一旁的痕检员插话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接着问:“那其他的地方能刷出来吗?” “房间的东西太少了,我们正在努力。”痕检员说。 “你忙你的吧,我去帮他们。”林涛左右看看,发现没有能够放置勘查箱的地面,于是干脆把勘查箱直接放在了已经刷过但没有发现指纹的饭桌上。 我蹲了下来,说:“里面的尸体,怎么才能弄出来呢?” 薛法医说:“已经派人去消防队借电锯了,直接弄开锁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皱着眉头观察着笼子里的尸体。 笼中的尸体头部靠在一侧栏杆上,下肢蜷曲着。面部已经看不真切,几乎完全被蛆虫爬满。不断有蛆虫从尸体已经干瘪的眼眶和张着的嘴巴中爬出来,仿佛是尸体正在流着眼泪、吐着什么。尽管防毒面具隔绝了腐臭,但目睹这一幕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笼子的另一面,栏杆上仿佛沾染着一些喷溅状血迹,但因为腐败,和栏杆的锈迹融为一体,观察不真切。 “这是具男尸啊。”大宝伸进手去,拽了拽尸体的衣服,“外面穿的是一件西装。” 我点点头,掸了掸尸体头顶,掉下来十几条蛆虫。我说:“看头发也知道,是个平头。” “那你说,”大宝问,“是这个人死之前在哭,还是这个人死后有别人在哭?” 看来大宝一直很纠结那个传说中很诡异的哭声。 “反正不会是这个人死了之后哭。”我是坚持科学论断的,“哭声什么时候被听见的,可以通过调查得知,哭声是他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发出来的,对判断犯罪嫌疑人很重要,所以,这个人的死亡时间很重要。” 大宝点点头,继续看着尸体的状况。我也只好边等电锯边在房间内踱步,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现。 正如痕检员说的,房间内除了冰柜、灶台,其他的物品非常少,说明房间的主人也只是在这儿吃个饭、睡个觉。 我走到冰柜旁边,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冰柜,是向上双开门的那种。看冰柜柜角附着的灰尘,可以推断这台冰柜已经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看来这是房东的物件,而不是房客搬进来的。 我摸了摸这台冰柜,发现冰柜的压缩机还在工作,整个冰柜在微微颤抖。 “人已经死了很久了,估计凶手也跑了好久,但是忘记关闭这台冰柜了。”我一边对大宝说,一边掀起了冰柜的一扇门。 冰柜里,一个结了霜的人头,张着一双眼睛,瞪着我。 2 我先是一愣,然后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撞在蹲在笼边的大宝身上。可能大宝注意到了我面色铁青,问:“怎么了?” “那……那……”我指着冰柜,一时头脑空白,语无伦次。 大宝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冰柜,站起身来走到冰柜旁,打开冰柜的门。 “哎呀妈呀,”看来大宝比我的胆儿要略大一些,他没有被吓蒙,“那个……这儿还有一具尸体!” 第120节 此时我已经回过神来,回头对其他办案民警说道:“有意外发现。” 冰柜里是一具已经冻成冰棍的男尸,他蜷缩着,仰着头,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可能是冻了有些日子,尸体的周围都结了厚厚的霜冻,和冰柜壁粘连在一起。几个民警想合力把尸体从冰柜里拽出来,却把尸体连同冰柜一起提了起来。没有办法,只有断电后等着尸体能够融化一些。 “调……调查清楚了没有?”我定了定神,重新蹲下来,捡起了一只蛆,“那……那几个证……证人听见哭声是哪一天?” “你怎……怎么结巴了?”大宝就这毛病,别人一结巴,他就结巴。 “吓……吓得。”我说完,转头看着侦查员。 戴着面具的侦查员干呕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对我把他叫进屋内的不满,说:“是上个月二十四号、二十五号两天,二十六号就没有再听见哭声了。” 我算了算,二十四号距离今天正好十二天。 “一般苍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在这个季节,两周左右蝇卵就能发育成蛆,然后钻进附近的腐败液体或尸体内,再过两周破蛹成蝇。”我说,“现场地面没有蝇壳,这里的蛆应该是第一代蛆虫。” 大宝从我手上接过已经被我掐死的蛆,量了量,说:“根据这个季节蛆虫的生长速度,这么长的蛆,应该是已经生长了十天左右。” “也就是说,”我说,“二十四号,死者就在这里开始哭了,二十六号之后没听见哭声,因为他已经死亡了。” “我有个问题。”林涛在一旁插话说,“你说这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而不叫喊呢?” “肯定凶手在控制他呗。”大宝做了个恶狠狠的姿势,“敢喊就宰了你。” “你知道是他哭的,还是冰柜里那个哭的?”我朝冰柜指了指。 “关键是哭啥呢?”大宝用胳膊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位置。 “你们说会不会真有个女鬼在哭?”林涛是最迷信的,“杀了人,还假慈悲?” “想象力真丰富,”我说,“不如你去写惊悚小说吧。” 林涛用屁股拱了我一下,险些把我拱倒在蛆群里。 我瞪了林涛一眼:“你在这里忙吧,一定要找到指纹,我去殡仪馆了。那个,尸体能拖走了吧?” 晋瑱县公安局殡仪馆。 我和大宝合力把冰柜里的尸体拖进解剖室里的化冻池。按照正常的解冻速度,两个小时之内,这具尸体就可以被检验了。 于是,我们又重新面对着这具呈巨人观模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衣服已经被膨胀的组织撑满了,无法用正常的手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取下。 死者穿着的一身行头倒是价值不菲,加在一起至少超过万元。 “嚯,是个有钱人啊,”我说,“这裤子得好几千呢。” “有用吗?”大宝指了指裤裆里满满的黄色粪便,说,“沾了大便,一样恶心。” “大小便失禁?”我说,“那多见于颅脑损伤和机械性窒息。” “可是头部、颈部都没有损伤啊。”为了少吸入几口臭气,薛法医憋得满脸通红。 我没吱声,一点点地分离开颈部肌肉和头皮。因为尸体软组织腐败,肌肉几乎都变成了黑色,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染在肌肉和皮肤之间。我用纱布擦掉腐败液体,看了又看,确定这个人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致命的机械性损伤——只是右侧大腿外侧的软组织缺了一大块。 大宝凑近看了一眼,尖叫道:“靠!这是死后形成的撕裂损伤啊!不会真的有女鬼吃人吧!” 我被大宝吓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女鬼,而是因为现今变态食人的报道也不少见。我赶紧用纱布擦干了软组织缺损的部位,用放大镜观察了一番,说:“就知道吓人,看这牙印,是小尖牙,显然是有老鼠在啃尸体啦。”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全身没伤,”大宝皱起了眉头,“怎么办?死因都没法定。” “可以说尸体高度腐败,所以无法检出死因吗?”薛法医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摇了摇头,翻动尸体的腹腔,开始整理死者的肠子。此时,腐败尸体、粪便加之肠道的臭味已经击破了薛法医的忍耐极限,他满头大汗地卸掉装备,逃出了解剖室。 大宝看看薛法医的背影,鄙夷地摇了摇头。我笑着说:“忍耐极限和酒量一样,是要靠锻炼的。” 死者的胃里是空的,有弥漫状的出血点,肠道几乎也没有一点儿食糜。 “知道他是咋死的了吧?”我转头问大宝。 大宝点了点头,指着死者裤裆里的大便,说:“只排不进,饿死的呗。” 我点了点头,说:“凶手是看着死者极度饥饿、虚弱,加之过度脱水、休克死亡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宝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被塞进这个笼子,然后活活被饿死都不敢叫喊一声的?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是个有枪的人。”我说,“当然,没有枪弹痕迹,我也只是推测。” 大宝点点头,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控制住一个大男人。” “何止是控制?”我拿起死者的左手,说,“而且死者还乖乖地把身上的财物都交给了凶手。” “什么?”大宝也凑过头来看死者的手,“你这么容易就判断出了案件性质?凭什么说这是一起侵财案件?” “你看,”我用手指抹了一下死者的手腕,说,“虽然死者的皮肤已经膨胀了,但是在手腕这里还能看到一些皱褶的印痕,呈规律状。” “明白了,手表。”大宝最近的悟性特别高。 我笑了笑说:“不仅是这里,中指的根部有皮肤颜色的改变,可能生前这里戴着一枚戒指。也就是说,死者可能自愿地摘掉了手表和戒指,交给了凶手。这么强大的控制力,只有持有枪械才能做到。” 大宝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切开了死者手腕、脚踝的皮肤,确实,死者生前并没有遭受过任何约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他总不会是被人用枪逼着,从县城中心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吧?”大宝说,“那他在路上有很多机会能逃跑啊。” 我低头想了想,说:“不考虑那么多了,说不定是熟人呢。” 第121节 “熟人侵财?”大宝说,“有必要那么复杂吗?还饿死人家。” 我没再吱声,开始用电锯锯断死者的耻骨。毕竟,明确死者的特征,寻找到死者的尸源,才是尽快破案的方法。 确定了死者的年龄、身高和体态后,我们让身边负责照相的技术员电话通知前线的侦查员。本案还是要以寻找尸源来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此时照相的技术员早已吐得脸色发青,听到我们的反馈后,赶紧跑出了解剖室。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吸几口新鲜空气,对他来说就是恩赐。 把另一具尸体拉出化冻池的时候,尸体已经完全软化。这个新建的法医学解剖室里配备的先进的化冻设施,真的算是帮了我们不少忙。 “财政好,才是真的好。”大宝一脸羡慕地说,“你看这效果,杠杠的。好财政,没被吃掉,算是用在点子上了。” “我倒没考虑那么多。”我打断了大宝,“你看这个死者,衣着这么破烂,甚至连袜子都打了补丁。天哪,这年头,连袜子都要补一补的人,得有多困难。这侵财的对象一会儿是有钱人,一会儿是穷人,这该是什么样的凶手呢?” 大宝很快被我带进了问题里,低头思考。 尸体软化后,脱去衣物显得格外简单。我把死者的衣服摊在地面上,开始逐个儿检查口袋,希望能在口袋里发现张身份证什么的。 身份证倒是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张貌似收据的纸张。因为尸体冷冻后化冻,纸张被水渍浸染,所以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到这张收据是复写纸复写出来的,应该是收款人的存根。纸条下方收款人栏里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李大柱”。 “李大柱?”我说,“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呢。” 大宝也很惊喜,高声呼喊着门外的技术员,要求他立即与侦查员联系,调查这个李大柱的身份。技术员听说他可以继续留在解剖室外打电话,喜出望外。 这名死者的双手手腕有被绳子捆扎的痕迹,双侧膝盖都有明显的皮下出血,这是典型的约束性损伤。死者死于刀伤,脖子上被人狠狠地拉了一道血口子,深达颈椎。血口子的两头没有试切创,说明这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具,一刀就直接割断了死者的喉咙。死者的颈动静脉齐刷刷地断裂了,气管也被割破一半。大量喷涌的血液反流入气管,又因为呛咳而喷出,在死者的衣服胸襟处产生了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死者的头发掉了一撮。”大宝指了指死者秃了一块的头皮,说,“凶手应该是让死者跪在地上,捆绑双手,然后一手抓住死者的头发,一手拿刀,一刀致命。不过,问题来了,现场怎么没有血迹呢?” “谁说没有?”我说,“笼子上就有喷溅状的血迹,只是当时我没有在意,还以为是锈迹呢。” “可是你看这具尸体,尸斑浅淡,说明失血很厉害啊。”大宝说,“现场为什么没有那么多血迹?” “怎么没有?”我说,“现场地面那么多腐败液体,你以为全是刚才那具腐败尸体流出来的?错了!有很多是这具尸体流出的血液,和刚才那具尸体的腐败液体融为一体,共同腐败而已。结合笼子上的血点,我现在基本肯定,这具尸体是在笼子前面被杀害的。” 大宝点了点头,说:“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两具尸体的死亡联系在一起。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我拿起死者的双手,说:“真是个劳作人啊,你看这双手,全是老茧。” 大宝抬肘推了推防毒面具上的眼镜,说:“这能说明什么?” 我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事儿,是关于那个神秘的铁笼的,可能真的能说明些什么。不过,我需要得到林涛的验证。” 3 尸体运走了,现场的腐败液体继续散发着臭气。臭气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筒子楼楼道萦绕,令人作呕的指数丝毫没有削弱。 林涛正靠在楼道口抽烟,面色蜡黄,英俊的外形减色不少。看来这持续几个小时的现场勘查,把他熏得够呛。 “你们都结束了?”林涛掐灭烟头,说,“速度有点儿快吧?” “嗯,急着过来问你个问题。”我拉着林涛重新走进现场房间,戴上手套,说,“这个铁笼有问题。” 林涛会心地一笑:“看来这次我们又不谋而合了。” 这个铁笼是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四周没有拆卸的部件,也就是说,这个铁笼是个整体结构。 我拿钢卷尺量了量门宽,说:“只有八十厘米。” 林涛笑着点头。 大宝一头雾水:“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我说:“你可以把一个边长一米多的立方体运进一个只有八十厘米宽的门里吗?” 大宝晃了一下铁笼,非常结实,又转头看看外面装了铁栅栏的窗户,摇了摇头。 “这个铁笼是在房间里焊接的,”林涛说,“焊接完成后,房间经过了打扫,但是在地面上可以看到焊接枪烧灼的痕迹。” “明白了。”大宝说,“凶手为了准备犯罪,在这里完成了制造铁笼的工序。” 我点了点头,现在至少明确了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抢劫杀人。 “这些都是实心铁管,笼子有好几十斤重。”林涛对着大宝说,“另外,你能够把一根根铁管焊接得这么严丝合缝吗?”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就是啊,”我和林涛一唱一和起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 “我想起了冰柜里那具尸体的双手,”大宝说,“全是老茧,应该是个电焊工吧?” 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如果这样的话,”大宝接着说,“很有可能这个疑似叫作李大柱的人,和租房子的这个女人是一伙的。他们杀了那个有钱人,抢走了钱财,因为分赃不均,所以女人又杀了自己的帮凶。” “我觉得大宝分析得不无道理。”我说。 林涛说:“一个女人杀死一个壮汉?” “是这样的,”我补充道,“我们通过尸体检验,发现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约束损伤,侵财的迹象又很明显。是什么能够让人这么容易乖乖就范,哪怕是叫喊、逃跑都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有枪。” “你是说女人手里有枪,然后用枪逼着李大柱,用刀杀?”林涛笑道,“这不合逻辑啊。” “怎么不合逻辑?”大宝说,“楼下住着人,开枪的话有声音啊,目标太大了。” 我摇了摇头,说:“那个可能叫作李大柱的人,是被反绑着双手跪着,被凶手一手抓头发,一手拿刀割颈死亡的。如果是这个女人干的,她又要拿枪控制,又要抓头发,又要拿刀。她有几只手?” “是这样。”大宝说,“但我们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劫财要选择经济基础相差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呢?” 我沉思了一会儿,摊摊手说:“我也想不到好的答案。” 第122节 三个人又重新陷入了沉寂。 林涛说:“对了,我们发现了几枚指纹,在现场不同地方出现,可疑度很高。经过精心处理,有比对价值。刚才我让他们进库比对了,未果。”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好歹算是个有力证据。”我点点头,转头对身边的侦查员说,“这样,一方面从查有钱人的身份开始,另一方面要查这个李大柱以及他接触过的女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路子了。这样吧,半天时间,我们也回去想想,明早碰头。” 虽然一直在不断地出勘命案现场,但是“云泰案”总是时不时地涌上我的心头。dna发现这么久了,一直未能排查出凶手。如果不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这个恶魔实在是一件难事。 林涛最了解我的心结,刚从宾馆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他,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问我:“还在想‘云泰案’?”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现在有什么进展吗?”林涛说,“说说吧,对这个案子,我一直不太了解。”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是这样的。‘云泰案’在七年前、五年前、四年前和三年前各发了一起,都在云泰市周围,串并的依据是被害人体内都有精斑弱阳性,却没有发现精子。大约一年前,龙都又发了一起,之所以能与之前的案子串并,是因为我发现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和云泰四案的绳结一致,很有特征性,但是这次尸体内发现了精子,并做出了dna。而龙都的案件中,我又发现现场有一个特征性的印痕,暗示凶手应该是穿制服的人。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从云泰市附近县区穿制服的人中间找到dna一致的,应该不会这么难吧?” 林涛想了想,说:“穿制服的人太多了,再说,总不能挨个儿去单位发动每个人抽血检验,对吧?所以估计还真的没那么好找。我觉得你还是应该从为什么之前没精子,后来又有了精子这一问题入手,寻找一些特征性人群,才有希望。” 我点点头,说:“是的,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戴套吧,不会有精斑弱阳性;无精症吧,也会在被害人体内留下大量前列腺液;体外排精吧,尸体上和附近现场也该提到精斑;性功能障碍吧,那他怎么去强奸?” 林涛笑了笑,揉着湿发拍了拍我的肩说:“不想了,睡觉,明天等好消息。” 专案组会议室里,大家一个个面色凝重。有的仰望天花板,有的双手抱头,有的摆弄着手机。刚进会议室的我,像是走进了当初申办奥运会、等待宣布结果的现场,顿时也凝重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没好意思吱声儿,眼巴巴地看着晋瑱县公安局华局长。 华局长看我们到了,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我们坐到他身边,说道: “查清了其中一个死者的身份,确实就是李大柱。不过经过调查,这个李大柱是个木工,每天就在县城中心的路边推着自行车、挂着木工牌子等生意。正常时间出去,准时回家,从来不在外面鬼混,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老实巴交的一个老光棍,独自赡养七十岁的母亲。二十五号早晨出门,就没再回家。” “哦,”我勉强地笑了一笑,说,“之前还以为他和那个租房子的女子是一伙的,是他焊接了那个铁笼,然后杀人的呢。” 华局长摇了摇头,说:“调查过了,他肯定不会电焊技术,而且他一个老光棍,女人的屁股都没见过,更别谈什么姘头了。” 我皱了皱眉头,和这些粗犷的老刑警共事,我一下子还习惯不过来。 “那个……”大宝推了推眼镜,胆怯地问,“有钱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华局长说:“昨天排查了全县以及周边县的失踪半个月左右的人口信息,发现了几个符合条件的。经过一一排查,都排除了。昨天半夜,可能是看到了我们在官方微博上发布的认尸启事,省城有一个女人联系了我们,说她丈夫顾伟民二十三号到我们县出差,当晚就失去了联系。因为这个顾伟民平时爱寻花问柳,所以她也没在意,直到昨天看见了我们的微博。” 我点头表示赞许,看来官方微博真的能发挥出作用。 “dna还在做,”华局长说,“应该快出来了。” “寻花问柳?”我还在思索,林涛已经脱口而出,“难道是仙人跳?” 仙人跳,指一种利用女色骗财的圈套。一般是男女二人串通,女方以色相勾引受害者,当两人到住所准备发生性关系之际,再由男方出面勒索或抢劫。 这时,华局长接到了市局dna实验室打来的电话,确认了那个看似富有的死者的身份,正是平时爱寻花问柳的顾伟民。 专案组会议室一片欢腾。尸源都已被找到,就意味着案件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我没有参与喧哗,为什么顾伟民、李大柱这两个社会不同阶层的人,会同时被凶手杀死呢?是巧合,还是说李大柱真的是凶手之一?可是他不会电焊技术啊。难道他隐藏了什么?但是一个每天按点回家的人,怎么预谋犯罪?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碰撞,依旧没有碰撞出一个结果。 “大家别急着庆祝。”华局长压了压气氛,说,“现在我们的着手点多了,先从顾伟民的账户查起。他出差在外,不会带多少现金。凶手连手表、戒指都要,看来是饥不择食。顾伟民的随身手提包不见了,里面有信用卡。我相信凶手不会放过这些信用卡里的钱的。” “我同意,”大宝抢着说,“死者被活活饿死,受尽折磨,凶手这样折磨顾伟民的唯一可能,就是要信用卡密码。” “那就查银行监控,尤其是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的监控,对使用顾伟民信用卡的人的监控。”华局长说,“这个不难吧?立即查!” 看着几组民警信心百倍地离开会议室,我忍不住问道:“华局长,你一直没说那个租房子的女人是什么身份。” 华局长愣了一下,说:“哦,你是说房东那里是吧?早就查回来了。这家房东真是奇怪得很,人不在本地,也不把房子交给亲戚或中介。房东说一个女人看了他贴的租房告示,价都没有还,直接给他的卡里打去了半年的房租。他觉得这女人很省事儿,就把房门钥匙直接邮寄给了这个女人。算是口头合同生效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图省事儿的房东。” “邮寄?”我挑了挑眉毛,“地址呢?” “是我们这里的一家旅社,”华局长说,“叫什么高潮旅社。等这个案子结了,我看他们也该关门大吉了。” “那登记的身份呢?” “就是因为他们不强制要求旅客登记身份,”华局长气愤地说,“所以我才要让他们关门大吉。问他们记不记得一对男女或一个妖艳女人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们说,这里住的都是妖艳的女人。操!是开旅店呢,还是开妓院呢?翻看登记记录,也排查了,这个女人肯定没有登记身份证,或者登记的是假身份证。” 我又垂下头。多好的线索,就这样断了。该死的黑商人,是要罚。 苦苦等待了两个小时,前线就传来了喜讯。顾伟民的两张信用卡在二十四号到二十六号之间,被人在atm上反复使用,但统统因为密码错误,里面的钱没有被取走一分。 显而易见,这个要钱不要命的顾伟民,因为不断地给凶手错误密码,而被活活饿死。其实,即使他给了正确的密码,也一样难逃一死。只是他拖延了时间,却没有能够成功地逃离或获救,看来凶手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我重新兴奋起来:“现在有两个问题我要说一下。一、凶手肯定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因为一个凶手去取钱的时候,顾伟民完全可以呼救,为什么没有?因为有另一个人看守,二、取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一个妖艳的女人。”华局长确认道。 我接着说:“另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会电焊技术并有可能持枪的男人。我们现在有atm上摄下的女人的影像不?” 华局长说:“虽然她都是晚上取钱,但是经过处理,能够清晰辨别容貌。” “那么,”我说,“我们现在拿着女人的照片去找高潮旅社的老板,这次他总能认得出了吧?” 4 一行人到达了这家传说中的高潮旅社,一个破烂巷道里的破烂旅社,也正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这个女人我记得,”老板总算想起来了,“在我们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现在还住在这儿?”我的肾上腺素顿时有些分泌过多。 老板点点头:“住了好些天了,592昨天我还看见她男人出门的。” “哪一间?”身边的刑警纷纷掏出了手枪。 第123节 有多少人见过这个场面?老板被吓得脸色苍白,颤抖着带着这一帮刑警悄悄靠近了203室,然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大气也不敢出。 主办侦查员一脚踹开房门,率先冲了进去,四五个人紧随其后。 可是,房间里静悄悄、死气沉沉的,一个人也没有,侦查员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人呢?”主办侦查员把老板揪进了屋里,“你不是说一直住在这里?” 老板看了眼刑警们手里的枪,咽了口口水,语无伦次地说:“确实住在这里啊,十来天前就住进来了,不出门,只有她男人每天出门。昨天她男人出去没回来,她肯定没出去。对,肯定没出去。我天天坐在吧台的,这个女人那么香,出去了我肯定知道。当然,如果晚上偷偷出去,也有可能我不知道。” “到底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侦查员厉声问道。 我摆摆手,吸了吸鼻子。以我多年的法医经验来看,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香水和臭气夹杂的味道。 我环顾四周,猛然掀起其中一张床的床板,床底空空如也。我又掀起另一张床的床板,床底赫然躺着一具穿着睡衣的女尸。 侦查员一脸惊愕,老板则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个女的被灭口了,可惜咱们晚来了两天。”我说。 “会是她男人杀的吗?”侦查员问。 我从随身携带的勘查箱里拿出手套戴上,翻看了死者的眼睑,指压一下尸体的尸斑,说:“角膜中度混浊,尸斑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了,应该死亡一天以上了。” “一天前,她男人离开这里,”侦查员说,“说明这个男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点了点头,说:“老板,你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吗?” 老板神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马上带他去省城,请我们的模拟画像专家做一个模拟画像。”我说,“尸体拖走吧,我们来检验,看能否发现一些线索。另外,为什么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至少应该有这个女人的衣服吧?” 老板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那个男人带着一个大包走的。” “那你也不问?”侦查员说。 “他交的押金多啊,”老板说,“不欠费,我不怕他跑的。” “问题是他还是跑了啊!”侦查员恼然叹道。 尸体安详地躺在尸体解剖台上。 我拿出atm摄录的取钱人的照片,和这个死者的样貌完全一致。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说,“本以为能捞一笔钱财,却被自己的同伙黑吃黑了。” “黑吃黑?”大宝问。 我点点头:“你没有发现,死者的手指和顾伟民的一样吗?是个戴着戒指的手指,戒指却被取走了。她的耳洞还呈张开状,有组织撕裂的痕迹,说明她是死后被人强行扯掉了耳环。这个凶手连一个女人的首饰都抢,可见对钱的渴求是多么强烈啊。” “而且凶手隐藏了尸体,为他的逃离创造了时间。”大宝说。 我检查了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没有发现有精斑反应,说: “看来她死之前没有发生过性行为。” “谁说没有?”大宝拿着一张精斑试纸条,说,“口腔擦拭物,精斑预实验,阳性。” “哟呵,”我挑起了眉毛,“啥都懂啊,这都能想到。” “那是,”大宝一脸得意,“法医什么都得懂。” “看来,我们是掌握了犯罪分子的dna了。”我说,“下一步,就要考虑一下如何才能缩小侦查范围。” “其实只要能查清这个女人的身份,”大宝说,“那么这个男人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毕竟他们俩是有关系的。” 我说:“这个女人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 大宝露出一脸贱贱的表情,说:“不会是那啥的时候,被那啥堵住了呼吸道吧?” 我白了大宝一眼:“哪啥?哪啥?想什么呢?你看,死者的口唇黏膜和牙龈都有出血。这是典型的用软物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原理都差不多。”大宝咧了咧嘴。 “差太多了。”我说,“那啥致死,充其量是个过失致人死亡。而死者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捂压口鼻死亡的,连约束伤、抵抗伤都没有,这可是故意杀人。” “无所谓喽,”大宝摊摊手,“反正凶手已经满手鲜血了,抓住了肯定是要吃枪子儿的。” 我没再吭声儿,在尸体上寻找一些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说,这个小县城会有几家不正当的娱乐场所?”我问。 大宝一脸迷茫:“估计没几家吧?不管几家,当地派出所肯定很清楚。” 我脱了解剖服和手套,拨通了华局长的电话:“华局长,让侦查员拿着女死者的照片去一些可能存在卖淫服务的娱乐场所查查,看有人认识这个女死者吗?” “你凭什么说这个女人是卖淫女?”大宝问。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放着的女死者的子宫,说:“你看看这个子宫的宫颈,可以肯定这个女子没有生育过,对吧?” 大宝点点头。 我又重新戴上手套,掰开子宫,说:“那为什么子宫里会有节育环?我觉得啊,这个女人戴个节育环很可疑,很可能是曾经或者现在从事过这行。我们别忘了,如果本案真的和我们分析的一样,是个仙人跳,凶手最方便寻找猎物的地方就是那种不干净的地方。” 丁零丁零……我们还没有到宾馆,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华局长打来的:“好消息!女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萧牡丹,洋宫县人,在一家酒吧里陪酒的,偶尔出台。” 早晨,我睡眼惺忪地被林涛踢醒,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凶手抓住了。”林涛嘴里含着牙刷,一嘴泡沫,嘟嘟囔囔地说。 第124节 “这么快?”我大吃一惊,“昨天刚知道萧牡丹的身份,今天就抓住凶手了?” “是啊,”林涛漱了漱口,说,“刚接到电话,说是调查出萧牡丹只对她的一个老乡钟情,叫什么什么杨勇的。咱们推断得不错,之前在老家,这个杨勇就是个电焊工。” 我“哦”了一声,说:“听说是电焊工,他们就下定决心抓人了?” “是啊,”林涛说,“我也没想到他们效率如此之高,昨天下午往洋宫县赶的,凌晨就把杨勇堵在了他老家的一处临时住所。听说还发生了枪战。不过,杨勇拿的是自制的猎枪,所以没啥战斗力,很快就放弃抵抗,被活捉了。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他们在洋宫县已经完成了对杨勇的突审。” “都交代了?”我对晋瑱刑警的高效率刮目相看,“果真是有枪。” “咳咳,”林涛捋了捋头发,得意地说,“这个,我们都有功劳。你分析出他可能有枪,咱们的民警才加强了防备,所以没有人受伤。现场我刷出来的几枚指纹,经过比对,就是杨勇的。dna虽然还没做,但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不可能不低头认罪的。” “太棒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快快快,让他们先把讯问笔录传真回来,我等不及了,得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勾结起来干这档子买卖的,为什么要杀穷人李大柱,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杨勇是个孤儿,和萧牡丹从小一块儿在福利院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杨勇有个坏毛病,就是一赌博起来就忘乎所以。为了帮助杨勇偿还欠债,萧牡丹选择了远离洋宫县,到晋瑱县打工。一个孤单女子在外,一不留神就失足成为了一名卖淫女。 虽然牡丹寄回来的钱让杨勇一时摆脱了债务的困扰,但是他对牡丹的怀疑日益加重。终于有一天,杨勇按捺不住自己的怀疑心,悄悄来了晋瑱,来了个突然袭击。 他看见的是一个胖老头粗鲁地把牡丹压在身下。 杨勇把老头揍了一顿,并且声称要把这个强奸他女朋友的老头送去派出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老头并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丢下了三千块钱后扬长而去,留下牡丹和杨勇瞠目结舌。 由此,杨勇和牡丹发现了商机。 他们租了房子,做了笼子,由牡丹负责在酒吧物色合适的猎物,他们要敲一笔大的。在发现顾伟民之前,他们还没有找到过一个像样的目标。 顾伟民被牡丹骗到了出租屋,又被杨勇用枪指着脑袋,关进了铁笼。杨勇和牡丹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从顾伟民的嘴里问出了六七个密码,牡丹出去了六七趟,却都是空手而归。杨勇一气之下想打死顾伟民,却又不愿意放弃那两张看起来十分阔气的金色信用卡。 二十五号下午,在经过商量后,牡丹再次外出,以打家具为名,把路边招揽生意的李大柱骗到了出租屋,然后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了李大柱。 当那一股从李大柱颈动脉喷射出来的热血飞溅到顾伟民的脸上时,顾伟民真的吓尿了裤裆,但杨勇这一招杀鸡儆猴,并没有吓唬到吝啬成性的顾伟民。 直到顾伟民因为过度脱水、惊吓和饥饿休克的时候,杨勇和牡丹仍没有拿到信用卡的密码。 拿着顾伟民包里的一万元现金和手表、首饰,不想和两具尸体共处一室的杨勇和牡丹匆匆逃离了现场。 住在旅社里的牡丹,想起当着顾伟民的面杀死李大柱的残忍场面,夜不能寐。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开始劝说杨勇去派出所自首。 当涉及自身安危的那一刻,爱情啥也不是。于是,杨勇趁牡丹熟睡之机,送她先去见了上帝,灭了口,吞了钱。 他可能不知道,尸体也会指控;他可能不知道,任何犯罪都会留下痕迹物证。他更是想不到,逃回老家没两天,刑警们就从天而降。 “故事还真是挺简单的。”我一边看着讯问笔录结尾鲜红的指印,一边说,“就是李大柱这个冤大头,让我们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他真是太可怜了。” 林涛点点头:“做任何坏事,总是会有报应的。杨勇和牡丹是这样,顾伟民也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没了四条人命。” 第十四章 婴儿之殇 生命中最悲惨的莫过于孩子的逝去,一切面目全非,再难重归旧貌。 ——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 1 南方雨季,暴雨如注。 很多城市都会在即将到来的暴雨前抢修排水系统,但是也有一些较为自信的市领导直到暴雨临头才尝到厉害。 乌云密布的天气持续了将近一周,59贰雨时大时小,但就是没彻底停过。 各地的下水道都超负荷运转,路上总能看见冒着大雨抢修下水管道的市政工人。 又经过了一夜暴雨的洗礼,省城的排水系统彻底瘫痪,积水逐渐升高,低洼位置的窨井盖被汹涌喷出的水流冲开,哗哗地往外涌着水。真可谓省城何处不喷泉啊。 盛世花园是省城郊区新开发的一个大项目,占地近一百公顷,建成之后堪称省城的第一住宅区。因为暴雨停工,这一周来,大动作的施工暂停,工地时而传出零星的施工杂音。 连续几天的暴雨冲垮了堆放在工地西侧的建筑垃圾,西侧的工程车通道已经被齐小腿深的积水淹没,一些泡沫、水泥袋在水面上漂浮着。 王老头是在工地上负责收集建筑垃圾的工人,暴雨让他能休息几天,但按工时收费的他,也因此几天没了收入。天气阴沉极度影响了他的心情,每次出行,他都无法驾驶他的破三轮,只能徒步在这冰凉的积水里摸索着前行,所以这几天他很烦躁。 又是一夜暴雨,天明时终于有点儿拨云见日的意思了。王老头走出工棚,对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朝阳舒了口气。他看了看西边路上的积水,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开工,然后徒步走进水里,想测试一下水有多深,路有多烂。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二十分钟,才走到了垃圾场的旁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一个软物上,顿时吓了一跳。 “积水里也能有水蛇?”王老头看着地面上缓慢流动着的泥水,企图看清水下的状况。 半天没有动静。 王老头颤颤巍巍地又伸出脚试探了一下。 没有感觉错,确实是有个蛇形的软物! 反复地踢踏了几次后,王老头发觉这个软物不是一个活物。他在路边摸到了一个树枝,拿着树枝向那个软物所在的位置挑去。 “哎呀,还挺沉。”王老头的树枝断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徒手向那个位置摸去。 “原来是个布袋啊。”王老头一边在水下摸索,一边从手感推测。 恐惧消失了,王老头用力将软物拎出了水面。 “砰!”王老头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抽了一下,手里抓着的哪是什么布袋,竟是一只婴儿的胳膊,他这一拎,把整个婴儿都拽出了水面。孩子软绵绵地耷拉着,青紫色的面颊部显得格外恐怖。 王老头手一抖,把婴儿甩回了水中,他一屁股跌坐在地,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阴雨连绵,谁心情都不好,何况还有个大老爷们儿在办公室里大哭大闹。 这个老爷们儿一个月前被别人用扳手打伤了头部,按照人体轻伤鉴定标准,头皮钝器创创口长度达六厘米就可以构成轻伤。可是这个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长达十二厘米,市局法医的鉴定结论却是轻微伤。 第125节 “秦法师,”老爷们儿哭喊道,“我们那里的法师黑啊,全都给买通了。我们这些穷人命苦啊,给别人打了也就白打了。你说现在世道怎么这么黑啊?我们没路子的人可怜啊。” “是秦法医!”我皱了皱眉头,纠正道,“别说其他的,我看看伤。” 老爷们儿的头皮疤痕呈一条细线状,边缘整齐,绕了枕部头皮小半圈。看完我就笑了,又是一些不入流的把戏。 当前的政策规定,因邻里纠纷引发的故意伤害致人轻伤的案件,可以调解处理。因为调解赔偿金金额的不断攀升,诈伤(没有伤装成有伤)和造作伤(自己制造损伤)的案例也越来越多。这就需要法医独具慧眼,准确识别,才能保护案件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这个案件就是一起串通医生制造假伤的案例,但是做得很劣质。众所周知,扳手形成的头皮创口是不可能边缘整齐的,更不会只有细线般的宽度。同时,扳手的接触面积较小,不可能一次在枕部半周形成长条状的创口。所以,他头上的疤痕,是被用手术刀类的锐器切划延长的。 “你觉得扳手可以形成你头上的疤痕?”我问道。 老爷们儿翻了翻眼睛:“秦法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作假?我会作假吗?我像作假的人吗?” “是秦法医!”我又皱了皱眉头,“作没作假你心里比我清楚。你的复核鉴定结论,还是轻微伤。” 老爷们儿张了张嘴巴,憋了半天:“没想到,秦法师,你们省厅也被他买通了。” 我冷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们不求每个人都能满意,但求问心无愧、客观公正,你可以回去了。另外,办案单位,我觉得你们可以以伪造证据罪查一查这个案子。” 老爷们儿听我这么一说,立即红了脸:“公正个屁!我头上十几厘米的疤痕,你们敢做出轻微伤的结论,还不是被买通了?我回去就上网揭发你们!” “去吧,”他急了,我反而冷静了,“网上骂我们的不止你一个,虱子多了不痒,送客!” “丁零丁零……” 我皱着眉头挥挥手:“我要接电话了,送客。” 办案人员把老爷们儿拉出了办公室。 “现在是八点半,九点之前,到盛世花园工地。”师父在电话里命令道。 “这,这个现场怎么看?”大宝站在积水里,东张西望,说,“全是水。” 林涛也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看,啥痕迹也没有了呀。” 我环顾了四周。虽然积水正在退去,但是附近的环境确实是狼狈不堪。各种建筑垃圾被大水冲得七零八落,沙堆和土堆都有一侧被冲垮,顺着污浊不堪的泥水向低处的下水道里流去。 积水的水面已经下降到齐踝深的高度,婴儿的半具尸体已经露出水面,随着水流轻轻地摇晃。除去面色青紫的惨状,这个婴儿像是在摇篮里睡去似的,五官看起来极为可爱。 最看不得孩子的离世,我走到婴儿的旁边,端详了一番,心头涌起无尽的伤感。 “这是谁家的孩子?”大宝问身边的王法医。 “废话,”我正感觉胸中发闷,就把气撒在了大宝身上,“谁家的孩子都知道了,还需要我们来吗?” 王法医点了点头,说:“是啊,很奇怪,这个地方,除了工地上和附近几个还没有拆迁的村子,没有其他人了。可是辖区派出所并没有接到孩子丢失的报案啊。这么小的孩子丢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报案的。” “你们有什么看法?”我问。 王法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拿起孩子的一只小手,说:“你看看。” 孩子的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条状的擦伤。 我低头想了想,走到尸体附近的一个被冲垮了一半的沙堆里,拿起勘查箱里的小铲子,开始挖起了沙子。 “这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自言自语道,“一条一条呈细条状,显然不是虐待伤,也不是和地面形成的擦伤。” 经验丰富的王法医笑了一下,指了指正在挖沙的我,说:“秦明的想法是对的。” “沙?”大宝推了推眼镜,说,“哦,是玩儿沙子形成的。不过现在现场破坏殆尽了,想找痕迹不太可能了呀。” “这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一岁多,走路都走不稳,还会玩儿沙子?”我对刚才莫名的火气略感抱歉,语气缓和了一些,说,“而且,你见过小孩子玩儿沙子能把手玩儿出这么多擦伤的?” “就是因为小,才会弄出伤嘛。”大宝不服气地嘟囔道。 我没再吱声,低头继续挖沙。挖了一会儿,我看见了一根白色的细细的带子。我心头一紧,扯出来一看,果真是一条孩子的小围巾。 胸中的闷气又在积聚,我只觉头皮发麻,双耳轰轰直响。我说:“埋孩子的地点就在这里。” 王法医点点头表示认可:“是什么人这么禽兽不如?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大宝翻了翻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你们说他是被活埋的?” 我们从小就知道,日本鬼子经常活埋人,但是和平盛世,这样的情况极为少见,因为一般人是不会乖乖就范的,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例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王法医把尸体挪到一个干净的水泥平台上,用止血钳夹开婴儿的眼睑: “你看,孩子的眼睑里有沙子,结膜有充血,说明死者在被沙堆掩埋的时候还有眨眼运动。如此看来,手上的细小擦伤,应该是一种紧紧抓握沙子的生活反应。” 大宝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四周,因为地处偏远,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我转头对辖区民警说:“肃清围观群众,我们就在这里就地解剖。”说完解剖二字,感觉心中就像有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用手术刀在这么年幼的孩子身上切划,对法医的心理也是一种摧残。 “你说会不会是弃婴?”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说:“弃婴一般都是丢弃在福利院或别人的家门口。哪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头肉?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丢弃,也都是心痛无比,更没有任何理由活埋了他。再说了,弃婴一般都是刚出生不久就丢弃的,这个孩子都一岁多了,而且穿戴整齐,衣物档次也不算差,肯定不是弃婴。” “如果是一岁多以后发现孩子有病呢?”大宝说。 “秦明说了,衣服的档次不差,家境应该还不错,”王法医说,“没有理由不治病却弄死他呀。” “有没有病,解剖完了就知道了。”我说。 我颤抖的手术刀紧贴孩子的小小胸膛,几次鼓足勇气,都下不去手。老道的王法医用肘部戳了我一下表示安慰,然后抬起手术刀,划开了孩子的胸腹部皮肤。 白森森的肋骨暴露在我的眼前时,一股热血冲进了我的脑门儿,我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狗娘养的畜生绳之以法。 婴儿的骨骼没有发育完全,皮肤薄,所以解剖工作进展得比较快。我和王法医一左一右地站在婴儿两旁,动作迅速地检验着孩子胸腹腔的各个脏器,在即将结束工作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宝叫了一声:“别动!你们看,孩子在动!” 第126节 2 我被大宝的一声叫喊惊得头皮发麻,停下手中的活儿,观察了一下:“没动啊,你吵吵什么!” 法医应该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者,我为我的惊讶而感觉到可笑。 “我们来的时候,尸斑、尸僵还都存在,”王法医说,“确证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问过我,你们解剖的时候就不怕所谓的死者没有死吗?我告诉过他们,法医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数小时以后,必须是要等到死者的尸斑、尸僵都形成才能进行。因为尸斑、尸僵是确证死亡的重要指标,和医生宣布死亡是两回事。医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后几个小时看到死亡征象才宣布死亡的,他们通常检测不到生命体征就会宣布死亡,但因为一些假死现象,可能会出现“诈尸”的情况。而法医,包括入殓师是必须看到死亡征象才会验尸、火化,所以不会出现“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动了几下手术刀,明白了怎么回事,说:“你真是瞎添乱,孩子尸体的重量轻,我们手术刀的挪动会带动孩子的尸体。成人重量重,所以不会因为我们动作力量的影响而动。” 大宝尴尬地一笑:“没解剖过孩子的尸体。” 经过尸检,我们确证了孩子是被活活埋进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们看见的体表征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砾,尤其是孩子胃里有不少夹杂着沙砾的乳汁。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现的生活反应。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没有发现损伤和疾病。这是一个长相可爱、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尸僵还存在,根据尸体征象的推断,孩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有三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谋杀,”大宝说,“杀亲的可能性又很小,那么尸源应该很好找啊。” “还有一种可能,”我呆呆地看着已经缝合好、重新回归安详的孩子,说,“他的全家,都被杀了。” “这个只能靠外围调查了。”王法医说,“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连户口都没有登记,除了从衣物上寻找一些线索,其余寻找尸源的办法都不适用。到最后,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丢脸了。” “总之这是一起谋杀案。”我说,“先立案,然后外围调查,我就不信这个范围不大的区域里还找不出一个丢失了的孩子的线索。另外,孩子胃里的奶样成分,送去进行dna检验。” 省城的刑侦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强,不仅因为有雄厚的财政作为后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刑警都是得力干将。当天下午,在我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心情的时候,王法医就打来了电话。 “发现了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王法医说,“距离现场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里。”我急于知道线索的细节。 “山脚下有一个小村落。”王法医说,“据那里的一个村民反映,村里的一户申姓人家,有一对儿女。可是,昨天他们听见夫妻俩的吵架声,却没有听见孩子的哭闹。据举报人的辨认,这个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们和侦查部门一起去会会这家人。” 申俊是个消瘦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非常丑陋。 “这个是你的孩子吗?”侦查人员向申俊出示了婴儿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一个父亲看见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应该是这样冷静的表现。看着侦查人员惊讶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你的妻子呢?”侦查员问。 申俊没说话,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听说你还有个五岁的女儿。” “她俩一起走了。” “去哪儿了?” “孩子丢了,我们吵架了,她就带着女儿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难受?” “难受有什么用?”申俊耷拉着脑袋说,“昨天知道孩子丢了,我就知道他气数已尽。这么小的孩子,还能找得到吗?” “你的妻子是什么人?”侦查员说,“我们怎么查不到你们的结婚资料?” 这个信息我开始不了解,听见的时候吃了一惊。目前农村确实还有很多人没有登记结婚,却生活在一起很多年,养儿育女。 “她是大西北来这里打工的。”申俊说,“前几年我卖沙发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过她是孤儿,没有户口,所以你们查不到。” 侦查员还想再问一些什么,我拍拍侦查员的肩膀,意思是把这个男人带回去再问。 “你怀疑他吗?”大宝坐在警车里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的异常冷静不能不让我产生怀疑,还有,这个女人既然是孤儿,她带着孩子能跑去哪里?她不具备赌气出走的条件嘛。” “就因为这个?”大宝说,“你不是说一般人是不可能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自己的妻儿吗?”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问道。 现在的dna检验技术已经日趋成熟,前期处理过程比较简单的检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时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图谱。 晚上的时候,dna检验结果传到专案组,证实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确实难以怀疑到他。”我低头认错,“先放人吧。” “如果是把孩子弄丢了,总不会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宝说,“难道是意外?比如说,大雨冲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进去了。” 林涛点头认可。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左右死亡,我查了气象资料,那时候正在下暴雨,现场也都是齐小腿深的积水。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才几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里去。” “申俊说,他妻子把孩子丢了以后还回家了,然后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队张支队说,“现在我们两条路,一是要调查这夫妻俩的情仇关系,尤其是有没有情人、姘头什么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这个没有登记户口的孤儿——姜芳芳,从她的身上,可能会搞清楚更多的情况。” “姜芳芳有没有和申俊说孩子是怎么丢的?”我问。 “据申俊说,姜芳芳回来以后就面容呆滞,只说孩子丢了,其他什么都不说。” “不太合常理啊,”我说,“你们先调查。能不能弄到个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张支队点了点头。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们披星戴月地带着勘查灯赶到了申俊家。 随着省城大建设的推进,大量的建筑需求使卖沙的生意最近红红火火。申俊也因此赚了不少钱,家里盖了新的二层小楼,装潢考究。 第127节 我、大宝、林涛分头在各个房间进行搜查,工作紧锣密鼓,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房间的摆设很正常。直到大宝一声惊呼,把我们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卧室。 “喊什么喊?”我说,“不知道什么叫作秘密搜查吗?” “还真的有情况。”大宝拿出一个小本本给我。 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医院的门诊病历,是姜芳芳的,诊断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涛说。 “你说会不会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宝问。 “那为什么申俊要隐瞒姜芳芳是精神病人这一线索呢?”我说。 “你为什么总是怀疑他啊?我觉得他蛮正常的,”王法医说,“他好歹也算个小老板,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说出去多没面子。” “是啊,”大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不能用常理来推测每一个人的想法或者动机,这是师父说的。” 我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和王法医兵分两路。省城的法医数量比较少,却要承担整个市区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医又接到了110指挥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条旱河里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这一觉噩梦连连。我梦见了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梦见他被埋在沙堆里拼命地挣扎,我伸出手去,却怎么也触不到他,我奋力挣扎,却离他越来越远……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着的却正是制造“云泰案”的恶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张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拿起手铐向他扑去,却扑了个空,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总是抓不住他。他一转头,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满头冒汗地干着急。 我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身边熟睡的铃铛。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亮了。 “又做噩梦啦?”铃铛惺忪着双眼,“这样不行,你天天这么大的压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脸,摇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有个心结没解开而已。”说完我拿起床头的笔记本,翻看着“云泰案”的笔记。为了这个案件,我足足记了半本笔记,记录了“云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现场勘查、分析、尸体损伤、案件难点、疑点等情况。抽空就看看,总想找到我没有发现的问题。这个案子不破,我的噩梦就不会停止。 “你再睡会儿,”我对铃铛说,“我先去专案组了。” 专案组的全部成员,包括王法医,都是一夜没睡。专案组办公室里就像是着了火,刚走进门的我,给浓重的烟味呛得咳嗽了几声。 “来啦?”张支队一脸严肃,“姜芳芳死了。” “死了?”我顿时忘却了这呛人的空气“怎么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个非正常死亡现场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医说。 “你怎么知道?” “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dna实验室昨晚干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儿子胃内乳汁的dna检验同一。” “死因呢?”我说,“知道吗?” 王法医点点头:“从初步的尸表检验看,符合生前高坠死亡。” 生前高坠死亡通常见于意外或者自杀,他杀比较罕见。 “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杀,”大宝说,“这样就能解释通这个故事了。” “尸体没有检验吧?”我问。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之前我看完现场,从死者的口袋里找到一张她抱着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个小孩应该是申俊的儿子,所以起了怀疑,连夜进行了dna检验。我是准备检验确证后再进行尸体解剖的。”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先去看现场!” 3 现场位于清廷山半腰的一条旱河。说是旱河,准确地说应该是一条峡沟。 沟里常年没水,但是前一周连降暴雨,据说水位最高的时候达到了二十厘米。 沟底怪石嶙峋,尸体就是被村民发现躺在一块位置较高的石头上,石头上方是横跨峡沟的一座石头桥,石头桥的两边有较高的扶手,防止路人不慎坠落。我站在石头桥上,紧紧扶住扶手往下望去,可以清楚看见沟底石头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痕迹,那是勘查人员在运走尸体前留下的尸体原始位置标志。 “这么高,怎么下去?”恐高的我看了看沟底,足足有二十多米高。 “这扶手是白水泥砌的,脏得很。”王法医把我拉开,帮我掸了掸裤子上黏附的白灰,说,“昨天我们是‘吊绳子’下去的。” 所谓的“吊绳子”,就是在勘查人员的腰间捆上一根手腕粗的绳子,然后由几个人拽着绳子,把勘查人员放到桥底。 这是电视上特种部队才干的活儿,没有想到法医也要这样做。听完,我又望了一眼桥下,感觉双腿发软。 “我们下去看看就可以了,你在上面等我。”大宝知道我恐高,这样的活儿,我很难干得了。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不行,我还是下去看看吧,也试一次吊绳子。” 随着绳子在空中慢慢下降,我就像是一只折翼的小鸟,万般无助,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抓在了手里。捆在腰间的绳子勒得胸口生疼,整个身体摇摇欲坠、随风摇摆。我不敢往下看,闭着眼睛,直到感觉自己的双脚着了地,才蹲在地上摸了摸快跳出来的小心脏。 我用卷尺测量了一下石头的高度,离附近低洼处有三十厘米。 “死者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我问。 “前天晚上九点左右吧。”王法医说。 “二十九号凌晨四点小孩死亡,二十九号白天姜芳芳回家和申俊吵架后离家,二十九号晚上九点姜芳芳死亡,三十号上午发现小孩尸体,三十号晚上发现姜芳芳尸体。”我在自言自语。作为一名法医,在处置多名死者死亡的案件时,首先要做的是搞清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发现时间,才能理清楚时间线,从而方便案件分析复原。 “这个石头地势高,”大宝说,“好在尸体处于这么高的位置,不会被泡在流水里。” “是啊,”我说,“虽然二十九号晚上也下雨了,但是被雨淋和被水冲是两个概念。尸体上的一些关键物证应该不会被完全毁坏。” 说完,我用手抹了一下尸体所在位置的石头,石头很光滑、干净,手上啥也没有黏附。我又从勘查箱里拿出宽胶带,在石头上粘了一下,粘起来一些小小的黑色石砾。 我说:“好了,去殡仪馆干活儿吧!” 上去的路,我们是走到峡沟的一侧沟壁,吊着绳子往上爬,上面的民警拉着绳子减轻我们的自身重量。吊着绳子往上爬,比被别人吊下来要累多了。 爬上去以后,我们勘查人员和在上面拽绳子的民警都气喘吁吁。 第128节 那民警弯着腰说:“秦……秦法医,你该减肥了。” 省城殡仪馆,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全省最好的尸体解剖室在今年建成了,走进解剖室就能感觉到档次不同。 大功率的全新风空调和强大的通排风系统将解剖人员所站的位置形成一个空气流动环,尸体的腐臭气味从理论上讲,直接就能从解剖台被抽走。 在通排风系统的轰鸣声中,我们开始了对姜芳芳的尸体解剖。 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对比那个长相丑陋的四十多岁男人申俊来说,姜芳芳算是个美丽的少妇,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有一副好身材和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当然,这是通过想象她生前的模样得出的结论,躺在手术台上的她七窍流血,原本白净的脸上脏乱不堪,眼睛旁也已围了一圈黑晕。 颅底骨折可以导致血性脑脊液通过骨折缝,再通过口、鼻、耳腔流出体外,同时,血液通过骨折缝流进筛窦、眶周,形成这种“熊猫眼”的征象。 我们采用先重点后普通的顺序开始了尸体解剖。姜芳芳的头部损伤是全身损伤中最重的,枕部颅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枕部的脑组织和小脑组织已经挫碎,脑浆从头皮创口中滴滴答答地流出来。 姜芳芳的大脑额叶脑组织也有严重的脑挫伤伴大量硬脑膜下出血,但对应部位的颅骨和头皮没有任何损伤,说明她头部的损伤是一个对冲伤,符合生前高坠形成。 相对应的,姜芳芳的背部、臀部皮下和肌肉内都有广泛的大面积出血,胸椎和骶椎都有明显的骨折、出血征象。 “她是仰面朝天摔在石头上的,”大宝说,“能不能以此推断出她起跳时候的体位?” 我摇了摇头,说:“二十多米的高度,尸体很可能在空中有翻滚,所以体位没有多大的价值。” “那什么有价值?”大宝问。 我指了指姜芳芳的一双手。 她的双手指尖和掌腕关节都布满了擦伤,手指指缝和长长的指甲里夹杂着一些污物。 “虽然经过了大雨的浇淋,”我说,“但是这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有些令人费解,和这个穿着讲究的女人的生活习惯不太相符。” 大宝推了推眼镜,凑近了看。 我拿起宽胶带,黏附了一些指缝和指甲里的污物,又从身边的物证箱里拿出在现场提取的宽胶带,递给王法医,说:“你先把这个送去微量物证实验室吧,用电子显微镜看一下,和现场发现婴儿尸体的沙堆的沙砾是不是一种成分。” “明白了。”大宝说,“你看得还真仔细啊,这个确实是验证她就是杀孩子的凶手的最好证据。如果确证死者周围的环境没有这种成分的沙砾,那么她就不可能是在死亡现场附近接触到沙砾的。” 我叹了口气,说:“即便是比对一致,也只能说她在婴儿尸体现场附近抓过沙子,不能直接确定她就是杀人凶手啊。自产自销的案件就是这点麻烦,没有口供作为验证。” 重新回到尸体旁,我们开始对尸体前侧的一些小损伤进行了检验。姜芳芳的胸口两乳之间有一处拳头大小的皮下出血,其余体表没有再发现损伤。 “这个申俊还是比较心疼老婆的,”大宝说,“丢了孩子吵架,也没动手。” “这不是损伤吗?”我指着姜芳芳胸口的损伤说,“这一处损伤,总感觉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大宝说,“普通的皮下出血啊。” 我挥手制止大宝继续说话,低头想了想,走到解剖室的一角,把解剖开始时脱下的姜芳芳的衣服一件件摊在地上。 突然,一名侦查员走进了解剖室:“秦法医,我们前期调查基本结束,姜芳芳有个外遇对象,我们已经把他控制起来了。支队长让我来向你通报一下。”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死者的裤子,说:“你说姜芳芳可能是被她的情人杀死的?” 侦查员一愣,说:“不不不,那不可能,姜芳芳不是跳河自杀的吗?经过我们的调查,二十九日晚间,他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二十八日晚上到二十九日凌晨,他没有不在场证据,所以我们怀疑孩子是被他杀的。” 我抬头看了看侦查员说:“可是我觉得孩子是被姜芳芳杀害的。” “杀自己的孩子?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侦查员一脸惊愕。 “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想法来衡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我说,“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通常是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做出来。除了手上的沙砾,我们还发现死者的鞋子上沾满了黄泥,她死亡的地方是没有黄泥的,这个黄泥应该是在埋婴儿的现场黏附的。” 正说着,解剖室的电话突然响了,是王法医打来的。经过电子显微镜的识别,姜芳芳指甲里的沙砾和婴儿尸体现场的沙堆沙砾成分同一。 “现在我们有个间接证据能证实孩子是被姜芳芳埋的。”我说。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在埋孩子,姜芳芳在那里挣扎、抵抗、挖孩子啊?”大宝有些不放心。 “姜芳芳身上没有威逼、抵抗损伤,”我说,“所以她在生前没有遭到控制、威逼。” “那就好,”侦查员说,“案件自产自销了,虽然证据还有些问题,但是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们得赶紧找到小女孩,她当天晚上和母亲、弟弟一起出门的,所以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埋弟弟的事情。你们说姜芳芳自杀前,会把小女孩送到什么地方去呢?不会也埋了吧?五岁的小孩没那么容易被埋吧?” “她是间歇性精神病,还有躁狂症。”我说,“她二十九号白天和申俊吵了架,没动手,说明她那时候应该趋于正常了,应该不会再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那她自杀的行为,是愧疚的行为吗?”大宝问。 我摇了摇头,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下结论说姜芳芳是自杀。” 4 “什么?”大宝说,“你不会认为是他杀吧?用这种手段杀人很罕见啊。” “罕见不代表没有。”我说,“罕见是因为杀人的人不知道被害人什么时候会到高处,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最好的时机下手。但如果是很熟悉的人,有很好的借口把被害人骗到高处,又有很多机会推她高坠,那么就可以完成这个隐蔽性很高的杀人行为。” “可是,”大宝说,“我们没有依据啊。” “有!”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开始就对现场有一些疑惑,所以才要自己下去感受一下。”我说,“首先我要问一下,你们知道姜芳芳是处于什么体位从桥上坠落的吗?” “那个……你这人真奇怪,”大宝说,“我刚才还问了,你说空中可能有翻滚,所以不能通过体位判断的。” “我是说不能通过她死亡的体位来判断她坠落起点的体位,”我说,“但是我们有其他的办法。” 说完,我用手指了指死者的裤子。 死者的裤子是墨蓝色的棉布料子。裤子臀部至腰部的位置,可以看到一条隐约的白色痕迹。 “正是因为死者处于仰卧位的体位,后背淋不到雨,”我说,“她所在的石头又没有被浸泡入水里,所以这条痕迹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第129节 “明白了,”大宝说,“这是她靠在石桥栏杆上时裤子上黏附的栏杆的白灰。” 我笑着点了点头。 “别扯远了啊,我们在讨论姜芳芳是自杀还是他杀呢。”大宝说。 “体位很重要。”我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死者所处的位置和桥梁正下方的距离。” “记得,有好几米呢。”大宝说。 我用手指蘸了水在解剖室地面上画着抛物线,说:“如果是自由落体,物体坠落的地点应该是坠落起始点的正下方。如果物体有个初速度,那么它的坠落路线应该是个抛物线,初始速度越快,落地点的位置离起落点的正下方越远。” “初中物理,”大宝不耐烦地说,“我还能不懂吗?” “那么,我们就把初中物理知识结合到这个案子里看,”我说,“既然死者是仰面坠落的,那么她在坠落的起始,是不可能有多快的初速度的。” 大宝恍然大悟:“对啊,我们看的自杀高坠现场,有很多都是落地点位置远离起落点正下方,那是因为死者是正面有个助跑后起跳的,初始速度快。如果是仰面起跳,那么确实没法助跑,不会有初速度,更何况有个栏杆作为阻挡物,更不会有多快的初速度了。” “那么,为什么这个案子里的落地点距起落点正下方这么远呢?”我问。 “别人推的!” 我点点头,说:“那么,尸体上有没有表现呢?” 大宝拿起止血钳,指着死者胸口的皮下出血,说:“有!” “你们,”侦查员又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你们说她不是自杀的?” 我和大宝异口同声:“他杀。” “那……那会是谁干的呢?”侦查员问。 “你说呢?”我笑着说,“还能有谁呢?我最先见到申俊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表现很奇怪,他对自己儿子的死亡不吃惊,对妻女的失踪不着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如果是他杀了人,那么他的女儿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藏?” “我觉得吧,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很可能她目睹了全部案件过程,所以申俊怕她说出来。”我说,“可以去申俊的一些亲戚朋友家里找找。” 侦查员点头应允,转身离去。 孩子是在申俊公司的一个财会人员家里找到的,当侦查员找到她的时候,她着实被吓着了,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为了稳定她的情绪,刑警支队找了一名便装女民警,和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一起,对小女孩进行了询问。 如果早一些找到小女孩,案件可能没有这么麻烦,和我推断的一样,小女孩目睹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在幼儿园老师的引导下,小女孩说出了全部的真相。 到案后的申俊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抵抗,直接交代了全部案情事实。故事终于拼凑完整了。 申俊三十五岁那年认识了姜芳芳,两人一见钟情结了婚,婚后一直美满幸福,还产下一女。申俊出身农村,重男轻女,还想再要个儿子,终于在四十多岁时如愿以偿。 儿子出生后,申俊把他当成自己的心头肉一样去呵护,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在儿子出生后不久,申俊发现姜芳芳有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她总是在半夜起床,走到门口的大树旁用拳头捶树,有的时候甚至能捶破自己的双手。另外,姜芳芳还总是莫名地发火,发火以后却不承认自己的无理行为。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申俊被姜芳芳莫名的发脾气和令人发毛的梦游逼到了精神濒临崩溃的程度,忍无可忍的他下决心把姜芳芳绑去了市精神病医院。 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姜芳芳真的患上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打击接踵而至,在姜芳芳住院期间,申俊居然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段婚外情。 昔日恩爱的夫妇日益疏离,姜芳芳就像是一个越来越沉的包袱,压得申俊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申俊去公司办事,回来以后发现姜芳芳居然带着儿子、女儿离家了。在暴雨中找了半天,申俊没有找到娘儿仨的踪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门口转悠。直到二十九日上午,才看见姜芳芳带着女儿湿漉漉地回来了。 “儿子呢?”申俊没有看见儿子的身影,心里就像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可姜芳芳也是一脸着急,怎么也说不清楚是怎样把儿子弄丢的。申俊见女儿一脸惶恐,找了个机会私下盘问,才发现那噩梦般的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天下午姜芳芳在家待得无聊,看雨停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出门散步。可是走着走着她们就迷了路。这个时候天空开始落起了雨点,找不到路的娘儿仨开始焦躁起来,可是天色渐暗,她们越着急反而越找不到回家的路。 郊区大雨的夜晚,娘儿仨走到盛世花园工地一侧的垃圾场附近,依旧找不到人问路,工地的工人此时都已在位于工地最内侧的工棚里睡着了。 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姜芳芳给儿子喂了奶,可是儿子依旧大哭大闹。可能是累积的焦虑诱发了躁狂症,姜芳芳二话没说,抱着儿子走进雨里,把他塞到了坍塌了一侧的沙堆中,用手扒拉着沙子把孩子埋了起来。 在几十米外目睹了全过程的女儿被妈妈的行为彻底吓蒙了,再也不敢哭喊一声。犯了病的姜芳芳牵着女儿又走了很远,直到天色发白,才清醒过来,发现孩子丢了。 五岁的女儿又惊又怕,更记不住那个活埋了自己弟弟的地点,只好跟着妈妈回了家。 申俊知道了真相之后又气又痛,几乎背过气去,在心里藏了很久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那天天色渐晚的时候,申俊提出要和姜芳芳一起去找儿子的尸体,快要被愧疚淹没了的姜芳芳没有理由拒绝,但提出要把女儿带着,因为女儿有可能会记得去的路。以此为由,申俊带着姜芳芳和女儿走到了那座石桥上,趁姜芳芳不注意,把她推下了石桥。 在得知公安机关发现了一个婴儿的尸体的时候,申俊知道早晚会查到他的头上,为了不让女儿暴露他的行为,他做通了公司一个和他有暧昧关系的会计的工作,把女儿藏在了她家里。 “最无辜的就是这个小女孩了,看着妈妈杀了弟弟,又看着爸爸杀了妈妈,”我叹了口气,“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发生了这种事,”大宝很迷茫,“该去怪谁呢?” 第十五章 金屋残娇 嫉妒是来自地狱的一块嘶嘶作响的灼煤。 ——歌德 1 晶晶和海萍是省城天正律师事务所最年轻、最漂亮的两名律师。 为了扩充事务所的规模,提升事务所的形象,王天正用不低的薪酬从政法大学招来了这两名在学校就通过了司法考试的律政佳人。 两位才女虽然都是人气校花,性格却截然不同。晶晶性格外向,善于交际,周旋于事务所众多帅哥之间,给他们一种看能看得到、摸却摸不着的感觉,像只小猫一样不停地挠着他们的心。海萍则是个内向的美女,她崇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每天下班后,她就用一对耳塞塞住耳朵,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之中。 她们的老板王天正是个顾家的男人,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尤其是此时,妻子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他更是每天准点回家,就连事务所夺了今年律师界的大奖的庆功宴,他也想缺席。同事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过老板,强行将他留了下来。 第130节 晶晶喝得多了些,勾着王天正的脖子,要他送她回家,然后给了海萍一个眼色。 海萍就是省城人,但为了上班更近一些,所以和晶晶一起住在公司为她俩租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可是因为晶晶偶尔会带个帅哥回来,海萍觉得自己成了个灯泡,而且她实在无法在晶晶整夜的浪叫声中入眠。于是她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晶晶若要带人回来,会提前告知海萍,而这一晚,海萍就会回到十几公里外的自己家里住。与人方便就是方便自己,海萍一直这样觉得。 夏日的周末晚上最热闹。海萍下了公交车,漫步在热闹的街道,看着熙熙攘攘的夜市里勾肩搭背的男女,浮起一丝自怜。二十四岁了,还从未有一个男人能走进她的心扉。想着刚才晚宴上晶晶的奔放表现,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晶晶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 海萍不愿意回家,因为一回家,父亲、母亲和哥哥就会分别来刺探她的感情现状,生怕她嫁不掉一样。所以,周六一早,趁着父母还没有起床,海萍就拎起包准备回宿舍去。阳光明媚,和晶晶一起逛一整天街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海萍开门走进宿舍的刹那,仿佛闻见了一丝异味。晶晶的房门是关着的,估计昨晚折腾得挺晚,到现在还没有起床。海萍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机刷微博。可是她越来越觉得那种异味很不正常。她是律师,实习时也会去案发现场,那种异味闻上去就像是血腥的味道。海萍越想越害怕,跳起来敲了敲晶晶的房门,一片死寂。 海萍找到备用钥匙,抖着手打开了晶晶的房门。门刚推开一道缝,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往房里看去……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海萍还没有缓过神来,她坐在派出所的警车里,双手抱膝、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有头绪吗?胡老师。”我看眼前这个报案的女孩肯定是吓得说不出话了,于是转头问身边刚从现场出来的胡科长,“什么情况?” “估计是性变态杀人,”胡科长说,“很有头绪,嫌疑人已经被控制了。” “又是一个铺垫基础的案例啊。”因为单位也位于省城,所以省城市公安局管辖的命案,即便不是疑难、重大案件,师父也会要求我尽量参加侦破,从而掌握大量的基础案例作为提升自己业务素质的铺垫,让自己迅速成长。 “不过手段是蛮残忍的,”胡科长说,“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追悼会都没法开了。” 现场有明显的打扫痕迹,痕迹检验部门也确认了凶手杀人后用拖把拖了地,抹除了可能留下的痕迹物证。 “打扫现场,”胡科长说,“通常是熟人所为。” 我点点头,问:“尸体运走了吗?原始状况是什么样的?” 胡科长走到位于现场内侧卧室的床边,指着床沿说:“当时死者就躺在这里,全身赤裸、四仰八叉,四肢被尼龙绳绑在床沿四角,嘴巴被胶带粘住,衣服被撕碎,扔在床边。死者身上、脸上估计加起来有两百多刀,都是深达皮下。” 我想象了一下原始现场的原貌,不禁后背发凉:“那死者是被疼死的?” “现场有大量血迹,初步考虑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慢慢失血、慢慢死去的,死者死前承受了一般人不可能承受的痛苦。” “尼龙绳和胶带是哪里来的?”我问。 “问了报案的小女孩,她说是之前她们搬家用剩下的,都放在死者卧室的床头柜里,”胡科长说,“所以说,肯定是熟人喽。” “还有个熟人的依据,”胡科长想了想,补充道,“就是通过初步勘查,我们没有在死者相关部位发现威逼伤和抵抗伤。说明凶手是在死者不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难的。能进入一个单身女孩家里且能够寻找机会突然发难,一定是熟人。当然,也可能这种捆绑就是凶手和死者之间的一种协议。” 我点头认可。要控制被害人,又要有充分时间寻找绳索,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情,所以我更愿意相信是凶手和死者在玩sm(虐恋)游戏,只是死者没有想到凶手会变态到要动刀。 “嫌疑人是什么人呢?”我问。 “死者的老板,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首席律师王天正。”胡科长说,“昨晚正是这个王天正送死者回家的。” “有证据吗?” “小区的监控,记录车的情况没问题,只是晚上看不清人脸。”胡科长说,“但是在现场,我们提取到了一枚避孕套。” “会打扫现场的凶手,怎么可能在现场留下避孕套?”我很质疑这个证据。 “避孕套是在床缝里发现的,”胡科长说,“可能是凶手用完后,不慎将它掉落,想再找到却找不到了。如果这个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就是直接证据。” “可是,”身边的侦查员插话道,“目前王天正否认和死者有过性关系。他说当晚只送死者到楼下,楼都没上。通过对王天正妻子的询问,王天正回家的时间也很正常。王天正的同事都说王天正特别‘妻管严’,这种事儿肯定不敢干。” “那可不一定,”胡科长说,“如果真的是王天正干的,他的妻子很有可能在给他打掩护。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是有可能心理变态。他的妻子不是怀孕了吗?他这时候出去作案完全有可能。” 被胡科长这么一说,我的心头闪过了“云泰案”的影子。 “如果避孕套里的精液是王天正的,那么他所有的供述都不成立了。”我皱皱眉头,说,“先去检验一下尸体吧。” 死者的死状很悲惨,仅面部就被锐器划了数十刀,看不清眉目,一副狰狞的面孔。女性的特征性部位也被不同程度划伤,黄色的脂肪组织翻出了皮肤外,创口阴森森地滴着血。 “看,”胡科长切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没有发现任何约束伤和抵抗伤,凶手不约束、威逼死者,是怎么做到找绳子、捆绑人呢?” “会不会是把死者弄晕了以后,利用死者昏迷的时间,寻找绳索呢?” 我问。 “昏迷无外乎药物、颅脑损伤和窒息才可以形成,”胡科长说,“没有发现相应的损伤啊。毒物检验也正在进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的。” “尸体上能看出窒息征象的口唇、眼睑、手指都被凶手用刀破坏了,”我说,“但是刚才我看了颅底,发现有颞骨岩部的出血。” 胡科长说:“不错,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尸体,确实常见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这不是机械性窒息的一种非特异性指标。不是说有颞骨岩部出血,就一定是窒息死亡,必须要有导致窒息的原因存在。” 我点点头,用纱布擦拭着死者颈部已经被我们逐层分离的肌肉,说:“颈部被划了好几刀,虽然没有伤到大血管,但是污染了颈部的肌肉,我们看不出她的颈部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暴力。但是给我的感觉是,死者的舌骨大角活动度右侧大于左侧,不知道能不能作为有被扼颈的依据。” 胡处长沉思了一下,说:“不好说。另外,你看,死者的生殖道里有片状的黏膜内瘀血,这是生前进行性行为的依据,可是我们在死者的生殖道内没有发现精斑,这说明我们在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就很有价值了。” “避孕套是新鲜的吧?”我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丝“云泰案”的影子,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这起案件和“云泰案”的诸案无任何关联,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做。 胡科长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两天用的。而且,和死者同屋的那个女孩海萍证实,这些天,死者都不曾有过性行为。所以,这个避孕套只有可能是昨晚用的!” 我隐隐觉得有一些逻辑漏洞,却又无法挑出来毛病。 “那这处损伤是怎么形成的?”大宝有了新发现。 2 大宝发现的,是位于死者右手手掌心处的表皮擦挫伤,很轻微,但是因为皮瓣的存在,所以方向性很明显。形成这样的损伤是一种较锐的物体的刮擦力,力的方向从掌根到指尖。 “这是什么物体形成的?”大宝质疑道,“而且力的方向和打击形成的方向正好相反。” “抓大放小吧。”我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可以确定吗?” 大家一起点头。 分析现场不能面面俱到,不能因为一些小的不符合而更改大的推断方向,这就是专家们经常会说的“抓大放小”。法医是人不是神,不可能解释所有现场现象,所以对于案件的分析,只需要能解释清楚大的方向即可。 我拿起死者的手腕和脚踝,白皙的皮肤上被绳索勒得血痕累累,可以看得出来,死者死前有过痛苦的挣扎。 第131节 “你说,”我转头看着胡科长,“既然是熟人,玩sm,为什么要用胶带封嘴?” 胡科长知道我的意思。胶带下方没有沾染血迹,胶带上面却浸染了血迹,胶带覆盖的皮肤并没有被划伤。这说明是先用胶带封了嘴,然后才动刀子的。 凶手显然不是因为划疼了死者,怕死者喊叫才封嘴的。 “会不会是有动刀的准备,所以提前封了嘴?”胡科长说。 我低头不语。 胡科长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斑,确实是王天正所留。 “哈哈,”胡科长兴奋起来,“案子破了。新鲜的避孕套,还是王天正所留,之前王天正一直否认到过死者家里,这次看他怎么狡辩。” 既然有了铁证,我也没再说些什么,仔细缝合了尸体,然后收队。 这个爱漂亮的女孩,死后也应该不愿意太难看吧。我们尽力细缝了解剖创口,然后用酒精棉球擦干净她脸上创口内的血迹。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王天正这小子嘴硬得很,”胡科长说,“突审了一夜,他就是不交代。在铁证面前,还是一味地哭喊着冤枉。” “那侦查部门怎么说?”我问。 侦查员在长期的审讯、侦查过程中,会因为经验的积累而出现一种“直觉”。事实证明,这种直觉往往很准确。侦查员的直觉,对现场勘查员的勘查方向也是个重要参考。 “这就是我们想叫你过来继续参与侦查的原因。”胡科长说,“据主办侦查员说,王天正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自己没有去过晶晶家里,在听到避孕套的证据时,先是愣住了,然后大喊冤枉。主办侦查员说自己对最近比较流行的姜振宇的微反应学说很感兴趣,听过姜老师的课,用微反应的理论来判断,这个人不像是在说谎。” 我沉吟了一下。 “另外,”胡科长接着说,“视频侦查部门又对小区的监控进行了研究,虽然小区进出的人非常多,而且监控看不清身体特征,但据王天正的同事们反映,他当晚穿的是红色的夹克,视频侦查的同志发现一对男女晚九点半进小区,男的九点四十出了小区。这个男的穿红衣,女的衣着也和晶晶相似。” “如果是他们,王天正就没有作案时间了?”我问。 “他连上楼的时间都没有。”胡科长说,“那他的避孕套怎么会留在晶晶家?这一点解释不通。另外,因为前天是周末,所以凌晨两点晶晶死亡的时间点也有很多人进出小区,也有穿类似红色衣服的人,所以,监控证明不了什么。” “不如这样,”我叹了口气,“十五分钟后,我们在晶晶家楼下集合,再去看看现场。” 现场封存,因为不透气,所以依旧血腥味儿十足,海萍也已经搬离了现场。据说这房子的房东天天在天正律师事务所吵着闹着要赔钱,可是王天正现在正在被刑事拘留中,也没人能出来做主,房东就转战辖区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堵门。 大宝和林涛满房间寻找新的痕迹物证,我却被现场大门锐利的白色门框吸引了过去。 现场的大门是铁质的大门,内侧有个白色的木头门框。可见这个房子是在重新装潢的时候,把老式的木门换成了铁质的保险门,只是遗留下了那一圈白色的门框。 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化学处理,门框上意外地出现了翠蓝色的血反应,而且这个反应出现在门框的锐利缘。 “这个门框的锐利缘朝向是大门的门框,擦蹭是不可能擦到这里的。”我用放大镜看了看血迹形态,说,“那么,这里的血是哪里来的?” 胡科长蹲在身边,看了会儿,瞪大眼睛,说:“死者的手!” “对,”我笑着说,“就是大宝发现的那处损伤,门框的锐利缘可以形成。” 大宝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跑过来参加了讨论:“再结合损伤的方向,那么死者应该是用手抓住门框,身体向后,手掌在锐利缘形成损伤。” 我点点头,说:“这处损伤说明了两个问题。一、结合死者颈部可能存在的损伤分析,死者是在门口突然遭受袭击,下意识地用手抓住门框,但是力量不及凶手的力量,被推进门去。说明凶手是在门口进攻,而不是和平入屋。二、大门上有猫眼,如果不是熟人,死者不可能半夜给一个陌生人开大门。” 胡科长说:“很有道理。简单归纳你的意见,凶手应该是晶晶的熟人,但不是王天正。因为晶晶给海萍的信号,就是要把王天正纳为裙下之物了,那么王天正应该可以和平进屋。” “倾向性意见是这样,”我说,“但是不能完全排除王天正性子急,在门口就开始施暴的可能。通过这个迹象,基本可以认定凶手是在门口突然袭击,然后掐晕了晶晶,在晶晶昏迷的状态下,找到绳索和胶带,捆住她的四肢,然后强奸、切割她的。” “可是避孕套怎么解释?”大宝说,“事实证明,晶晶遭受了性侵害,而阴道内没有精液,精液都在床缝的避孕套里。” “这个我也解释不清楚。”我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我们应该公开搜查一次王天正的家。别忘记了,我们知道王天正当天晚上穿的什么衣服,而死者大量失血,凶手的衣服即便被清洗过,也应该有微量血痕反应。” 王天正的家里。 一个美艳的妇人挺着大肚子,正在哭泣。一个女民警坐在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 我的心里不禁有一丝担心。这次突发事件,给这个怀着孕的女人带来的心理创伤可想而知,如果我们抓错了人,实在是对不起人啊。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王天正前天晚上穿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还没有清洗。我们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衣缝、衣角进行了显血实验,可是未果。 “我们可能真的抓错人了。”我不禁脱口而出。 一旁的妇人停止了哭泣,瞪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我们。 我满心内疚,走到妇人身边,说:“因为现场有铁证,所以我们抓了你的丈夫。但是从目前情况看,他很有可能不是凶手,应该是个好男人、好丈夫。” 妇人张了张嘴,惊得没说出话。 王天正不可能在门口就施暴,如果施暴的话衣服上不可能不黏附血迹,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那一枚新鲜的避孕套。 突然,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 “胡科长,你说那枚避孕套有多新鲜?”我问。 “两天之内用的吧。” 我又转头问身边的妇人:“你和你丈夫最近有过性生活吗?” 妇人脸颊染上一层红霞。 “她怀着孕啊。”胡科长做了个制止我说下去的动作。 妇人知道我是在帮王天正,于是小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我们有过。” “既然这样,”我看着胡科长,大胆地说,“会不会是有人用王天正用过的避孕套栽赃陷害?” 第132节 胡科长明白了我的意思,拿出手机,迅速拨通了dna实验室的电话: “现在需要对这一起命案的重要物证——避孕套进行补充检验,对避孕套的外侧进行检验,看看它的外侧dna是属于哪个女人的。” 妇人不解地看着我们,又是紧张又是困惑。 其实道理很简单。现场发现的避孕套内的精液是王天正的,如果是王天正和晶晶用的避孕套,那么避孕套外侧的女性dna应该是晶晶的。如果外侧的dna是王天正老婆的,那么他们俩用的避孕套怎么会跑去现场呢?只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另外,我觉得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肯定是性心理变态的人。”我在回去的路上,说,“性心理变态多发在一些有性功能障碍的男人身上。比如这个案子,如果真的是栽赃陷害,那么这个实施性侵害的男人没有在死者体内或体外遗留精液,很有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问题。说到这个,我一直在跟的‘云泰案’,前四起案件都有少量精斑,却无精子,无法检出dna,最后一起案件却有精液、有精子,能做出dna。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省内有位生殖科学的医学临床专家,”胡科长说,“我给你引荐一下,你不妨去请教请教。可能我们觉得很头疼的事情,到专科专家那里就不算什么问题了。” 我点点头,认为胡科长说的不无道理。 3 在法医眼里,每具尸体都会说话,他们的证词虽然无声,却能被法医们听见。 这起案件便是如此。 现场提取的避孕套外侧,检出的是王天正妻子的dna。这个证据,充分证实了这是一起精心预谋的栽赃案件。 “如果是这样,”我微笑着说,“案件就好破了。” 胡科长点点头,对着专案组的侦查员们说:“我们可以肯定,凶手是王天正和晶晶的熟人,不然晶晶不会半夜给他开门。还有,凶手很可能是性功能障碍的患者,比如有一种障碍叫作不射精。” 晶晶的会阴部损伤明确,可以肯定凶手和她发生了性行为,但是没有留下精液。胡科长说的这种病,是指患者有性欲,也可以正常勃起,但是在进行性行为时,不会获得性高潮、不会射精,所以这样的患者很痛苦,且无法生育。 “你是说,”主办侦查员说,“天正律师事务所的职工,没有结婚或者结婚了没孩子的?” 王天正和晶晶唯一的关系交汇点,就是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同事了,他们共同的熟人,自然也是同事的可能性最大。 胡科长点点头:“我觉得这个不难查吧?” “前期,我们对律师事务所的人员也进行过调查、摸排。”一名侦查员翻出笔记本,说,“这个事务所一共有二十七个人,除了八个女性和王天正本人以外,还有十八个人。这十八个人……” 侦查员翻了翻逐条记录的相关人员信息,数了数,说:“结婚了,有孩子的,是十个人。剩下的八个人,五个是去年和晶晶、海萍一起被招录进来的。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和晶晶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剩下的一个住郊区,每晚回家,案发当晚也不例外。” “也就是说,要从另三个人中甄别了?”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已经结婚两年,没孩子,其余两个谈着恋爱,没结婚。目前,没法确证哪个嫌疑最大。” 我揉了揉眉头,说:“这三个人有没有谁和王天正有矛盾呢?” 侦查员摇摇头,说:“王天正虽然是‘妻管严’,但是在事务所里有着绝对的权威,没人敢和他对抗。当然,王天正也可能因为工作问题得罪了人,落下祸根。” “我纯属瞎猜哈,”我笑了一下,说,“这个人针对王天正的意图非常明显,而且有精心预谋,能够获得王天正使用过的避孕套,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住得不远。你们想,凶手总不能总是待在王天正楼下,等着他扔垃圾、找他的避孕套吧?如果住得近的话,可能无意中看到王天正的避孕套,就顺手收集了。” 大家一起点头。 “还有一点,”我说,“个人觉得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那个结了婚没孩子的最可疑。因为这样的人没法有孩子,那么对任何方面都比他强的男人肯定妒恨有加。王天正的妻子正好怀孕了,会不会是因为妒忌而起了陷害之心呢?” 主办侦查员说:“虽然不是证据证实,但是分析得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好消息是,这个结了婚没孩子的人就住在王天正隔壁楼。” “既然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一直缄口不言的杨支队长说,“那么兵分三路,一路去秘密搜查这个嫌疑人的家,另一路去排查他当晚的衣着情况,并和监控录像进行比对,第三路去排查案发当晚这个人有没有作案时间。” 在我们第一路兵马还没有出现战果的时候,第二路兵马就传来了喜讯。 这个嫌疑人叫作孟春埚,从小多灾多难。十二岁时,因为车祸,跛了脚,经过了一年的康复训练,还是没能恢复正常。 就因为跛足这个特征,视频侦查组发现夜间一点左右,有一个跛足的人夹杂在一群可能是出小区门去喝夜酒的人中间,走出了小区。 “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准确吗?”杨支队给胡科长打了电话,说,“嫌疑人可能是一点钟离开的现场,可是你们推断的死亡时间是两点左右,左有多少、右有多少?” 胡科长说:“一个小时的误差完全可能。另外,死者是不断流血、慢性死亡的。凶手离开现场的时候,死者不一定死亡了呀!” “好,既然你这么说,”杨支队说,“那我就下达命令抓人了!” 胡科长有些犹豫,看了看我。 我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之所以这么有信心,是因为我作为第一路兵马,也就在刚才获得了战果。 孟春埚家的阳台上晒着几件衣服,因为这两天下雨,还没有干透,根据第三路兵马调查的情况,这几件衣服就是孟春埚在聚会当晚穿着的衣物。 在其中的一件棉质t恤的纤维中,林涛无意中发现夹杂着一小枚绿色的东西。 那是尼龙绳的纤维。 尼龙绳是硬质的纤维,在剪短、割断绳子的时候,绳头可能会留下小段的尼龙纤维。很不幸,这枚尼龙纤维被孟春埚黏附在了衣服上却全然不知,甚至洗衣机也没能将这枚纤维洗掉。 当然,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孟春埚的衣服被dna室的同志剪碎后,在几处布片上都检出了死者的dna。 从我们释放王天正的那一刻起,孟春埚就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到案后,他没有做多余的抵抗。 孟春埚是王天正发家的合伙人,但是吝啬的王天正并没有安抚好这个“三朝元老”,反而对他处处提防。 发财的是王天正,获奖的是王天正,天天被美女们簇拥着的也是王天正。 他孟春埚就是一个跛子,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色。 但这都没有让孟春埚萌出嫁祸的想法。 直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晶晶也对王天正眉来眼去,这让孟春埚妒火中烧,夜不能寐。 孟春埚是个不射精的患者,他不知道性高潮是个什么滋味,但是每每看到妻子在自己的身下死去活来、醉生梦死,他在心理上也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可是这些满足感无法替代他不育的阴影。 第133节 王天正妻子怀孕后,可能出于关心,也可能出于炫耀,王天正总是有意无意地询问孟春埚的子嗣问题。 “两年了,还不怀孕,你们不小了,该考虑孩子的问题了。”每每听见王天正如是说,孟春埚都会悄悄地握紧自己的拳头。 这一天,时机终于来到。 孟春埚碰巧看见王天正下楼丢弃的垃圾里有一枚避孕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他,他悄悄地藏起了这枚避孕套。其实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当晚,晶晶很迷人。 可她并不是想来诱惑孟春埚,晚宴后,她带走了王天正。 醋意再次占满了孟春埚的心头,他跟踪他俩来到了晶晶家楼下,却意外地发现王天正这个傻子连楼都没上,就挣脱了晶晶的纠缠,离开了。 晶晶失望的表情,刺痛了孟春埚的内心。“别失望,还有我呢,我会让你很舒服。”孟春埚暗自想道。 和我们分析的一样,孟春埚骗开了晶晶的门,掐晕了她,然后把她绑牢在床上,用刀尖一点点地划碎她的衣服,强奸、杀人、栽赃、打扫现场。 孟春埚说一开始他并不想杀死晶晶,他奋力地在晶晶身上上上下下,却无法获得心理的满足,当他不小心划伤了晶晶的皮肤时,看着晶晶痛苦而激烈的挣扎,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快感。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的自控力,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尾声 无声证词 若我拥有所有,若我失去所有,那我是谁? ——埃里希·弗罗姆 “云泰案”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不,如果是不射精的情况,就不会在体外有精液的残留,而“云泰案”的前四名死者的体内存在极少量的精液,和孟春埚的情况还是不同。胡科长说得对,医院里多的是专家,我怎么就这么笨,一直都没想到去医院请教呢?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按照胡科长的指点,我赶在下班前,来到了省立医院不孕不育门诊。虽然天色已晚,不孕不育门诊的候诊室里,还是坐着两对等候诊疗的夫妇。为了不破坏医疗秩序,我没有因为有熟人引荐就插队,而是默默地坐在了那两对夫妇的后面。 他们频频回头,窃窃私语,不时地抛来同病相怜的眼神。 “看什么看,我……我很正常的好吧……”我只好在心里默默辩解。 “你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难题,”专家就是专家,说出话来一针见血,“有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就可以留下极少量的你们所谓的精斑,却不留下能进行dna检验的有细胞核的精子。” “逆行射精?”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另外,什么叫我们所谓的精斑?” “据我所知,”专家说,“你们进行精斑预实验的原理,是检测检材中是否含有酸性磷酸酶。这种酶在前列腺分泌的液体中存在。” 我点头。 专家接着说:“我说的这种疾病,可以在性交的过程中,由前列腺分泌出少量液体,流入对方生殖道,但是在性交达到性高潮时,虽有射精动作,精液却不会从尿道口向前射出,而是向后射入膀胱。” 这一连串的术语将我绕得有些头晕,我摸了摸脑袋,试图理清思路:“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样的病人也可以获得性高潮?” 专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这就对了,”我自言自语道,“有性高潮,才是促使他反复犯罪的动力。” “不过,”我接着说,“最后一起案件,还是同一个凶手,为什么却发现了大量的精液,还能做出dna了呢?” 专家乐了,说:“那很正常啊,这种病可以治好的。” “可以治好?”我更加惊讶,“性功能障碍不都是疑难杂症、不易根除的吗?” 专家耐心地解释道:“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多不孕不育的患者都可以通过手术等诊疗方式治愈。拿这个逆行射精来说,发病原因有很多,也有先天性就这样的。只要找到病根,通过手术治疗,可以完全恢复。” “我明白了,”我故作镇定地点头,却掩盖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我们前期一直在寻找那些没结婚或者结了婚没孩子的人进行dna检验,却忽视了这一点啊!” “是的,”专家说,“说不准他经过治疗,就已经有孩子了呢。”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眉飞色舞地望着专家,“患这种病的人多不多?什么级别的医院能够进行这种疾病的治疗?” “你这明明是最后两个问题嘛。”专家也被我的神情逗乐了,笑道,“我觉得,市级医院都可以治。” “我明白了,”我开心得差点儿上前拥抱他,“谢谢您!” 第二天一早,我就坐上了开往云泰市的大巴,恨不得马上就能跑到黄支队的面前。 “凶手很有可能患上了一种叫作逆行射精的疾病。”我一见到黄支队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种疾病有可能被治好,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市里的几家大医院查询从三年前到一年前这个时间段利用手术治疗治愈本病的人就可以了。” “你没事儿吧?”黄支队一头雾水,“这大清早的,你不是梦游吧?” “我说的是‘云泰案’啊!”我吼道。 黄支队这才一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听完我的推断,他又忍不住自责地叹一口气:“如果我们早想到这一步就好了,法医虽然对每个临床科室的业务都会有所了解,但不可能精通每一个专业方向,我们以后还是要多多和医院交流合作啊。” “别这样,”我安慰他,“要不是在最后一名死者身体里发现精液,我们也无法确证凶手患的就是这种可以治好的性功能障碍,更无法通过诊疗记录来寻找凶手。现在掌握了他治疗的信息,我们才有更多的线索去抓他归案,现在真相快要水落石出了,你该高兴才对啊!” 云泰市公安局的民警雷厉风行,在黄支队布置完任务后,迅速兵分多路,对市里各大医院的留存病案进行了筛查。没想到一查才发现,患这种病的人还真不少。什么先天的、后天的、做了手术的、没做手术的,厚厚的病历本堆成了小山,而且三年前的病历还不够规范,要从小小的病历本中找出患者的职业信息还真是大海捞针。 没有办法,只有逐个儿摸排。 两天的忙碌调查之后,一个叫水良的运钞车押运员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这个水良,今年二十七岁,是先天性的逆行射精患者。”侦查员介绍道,“两年前,他结识了一个富家女,两人很快结了婚,婚后不久水良就去市立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后恢复得非常好,半年前两人已经诞下一子了。” “各项条件都很符合,押运员有相似的制服、有逆行射精的病史且被治疗成功。”我点着头说,“今年是二十七岁,那八年前就是十九岁。十九岁开始作案,选择的都是年龄相近的女生,也可以解释得通。半年前诞下一子,那么一年前他的妻子正好是怀孕初期,不能进行性生活,所以他又出来作案了。” “可以密取dna吗?”黄支队问。 “不太方便。”辖区派出所民警说,“水良的岳父是我们市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因为这个董事长的妻子早逝,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所以对女儿极为溺爱。水良是入赘的,这个董事长心疼女儿女婿,就让水良夫妇俩成天就在家里带带孩子,不工作。家里还有保姆,所以没法密取。” “那就申请拘留证,直接去抓人!”黄支队一拍桌子,下了指令。 第134节 眼看真相即将大白,我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强烈要求侦查员带我一起去抓捕。我们趁着夜色赶到一个富人的别墅区中,远远地监视着水良家的动静。此时此刻,水良家的别墅窗口透出了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隐能够听到婴儿的哭闹声响。 “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有个这么有钱的老婆,还要去强奸杀人?”我身边的侦查员小声抱怨道,“就算拿点儿钱找小姐也比奸杀强啊?” “还真不好说,”我轻声说,“前两天我刚办一个案子,就是一个性功能障碍的人,心理超变态!我觉得吧,像他这种性功能有问题的人,不排除心理上也有问题。说不定,他就是迷恋那种被害人反抗的感觉。” 侦查员一脸恶心地摇了摇头。 “万一抓错了人怎么办?”黄支队一时冲动发布了命令,现在有些后怕,“毕竟这家有孩子,给这么小的孩子留下阴影,我们可就是在造孽了,能不能想办法把那孩子隔离开?” “怎么隔离?”侦查员说,“一隔离,嫌疑人还不跑了?不过说得也有道理,不如我们先撤,找机会再动手?” 黄支队犹豫不决。 我悄悄走到别墅的一棵树旁,这是棵前不久被暴风刮歪了的石榴树。引起我注意的是,树干上捆着的固定树干的绳子。 那个熟悉的绳结! “错不了!”我低声说,“肯定是他!” “那也得等机会!”黄支队对一旁的侦查员说,“盯一晚上,明天白天找机会。” 第二天,在车里酣睡的我被一旁的黄支队推醒:“快看,奔驰来接孙子了。” 今天是周末,看来水良的岳父是想给小两口留一些个人的空间,早早就把孙子给接走了。奔驰一走,黄支队就下达了动手的指令。 保姆睡眼惺忪地打开大门的时候,被屋外荷枪实弹的警察吓得长大了嘴巴。黄支队指了指她,让她不要出声,她僵硬地点了点头。我们悄悄爬上了二楼,她始终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二楼有四五扇房门,侦查员们挨个儿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然后在第三间房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向黄支队示意,在黄支队的默许下,训练有素的侦查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了房门。 迎面的一张大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正从一个长发女子的身上抬起头来,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床上的两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看清了侦查员手中的枪口,那女人才惊叫了起来。这一声尖叫提醒了这个男人,他连衣服都没穿,突然便从床上弹起,冲着窗口扑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身后的三名侦查员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回过神来的女子也顾不上裹住自己的身子,胡乱地上前推着侦查员们,声音带着哭腔,“水良,水良!你们放开我们家水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王法吗?你们这帮强盗!” 看着眼前这个只穿了条内裤的赤裸女人扑了过来,三名侦查员有些乱了阵脚。负责戴手铐的侦查员一边向门口的黄支队投去求救的目光,一边解释着: “我们是警察,警察!别动,别动,你干什么?”任凭他怎么解释,那个女人却仿佛发了狂一般上前凶猛地撕打起来,侦查员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按住男子没敢动弹,身后随行的女警早已冲上前去帮忙,却被那疯狂的女人回肘一击击中面门,鼻血直流。 一直在幕后做法医检验的我,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场面,黄支队已经飞快地扑上前去帮忙了,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冲上去,和黄支队一人抓住女子的一只手臂,将她按在了床上。那个流着鼻血的女警赶紧拿过旁边的毛毯将她的身体裹住。 “池子,池子!”被按倒在地的男子也激烈地反抗起来,“别动我老婆,你们这些狗日的!一帮大男人对付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句话该问的是你吧,”黄支队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说,“水良,你涉嫌强奸并杀害五名女子,我们现在需要带你回去配合调查。” 还在挣扎哭泣的女子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然后嚷道:“你们肯定是搞错人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凭什么冤枉我们家水良!我爸认识你们局长,我要让你们全被开除!” “冷静点儿,”我看她已经不再挣扎,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说,“我们有证据证明水良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水良已经默不作声,裹着毛毯的女人眼见再也拦不住,终于瘫软在床上,哭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 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昏暗的审讯室里,水良仍然一句话都没说。 我走出监控室,来到dna实验室门外,点起一根烟,等待着dna比对结果。门终于开了,看着我期待的眼神,郑科长笑着说:“等急了吧?对上了,就是他。” 我一脸欣喜地拿着报告走回审讯室,路过走廊时,正听见有人在那里大声吵嚷,原来水良的岳父得知这事之后已经脑出血住院了,暴跳如雷的律师叫嚣着要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却不知我手上的证据足以让他闭嘴。 “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关上门,把报告扔在审讯椅上,对水良说,“dna证据,你以为你杀了五个人能轻易跑掉吗?” 水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变换了一下坐姿。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我正色道,“你从十九岁就开始犯案,一直到二十三岁,在云泰市、云县、龙都县作案多起,杀死多人。惯用伎俩就是在隐蔽位置蹲伏,寻找你看得上眼的单身女性,伺机挟持、捆绑、强奸、杀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惯用的打绳结的手法,成为了我们破案的线索。” 水良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吸了吸鼻子。 我接着说:“你有逆行射精这个毛病,所以我们一直没能抓住你。直到你认识了你妻子以后,开始收心,不再作案。你傍了个富婆,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老婆又颇有姿色,所以你想忘掉自己罪恶的历史。可你没想到,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水良的嘴唇有些哆嗦。 我说:“当你的妻子有了身孕之后,你无法和她行房,时间一长,你又按捺不住诱惑和冲动,再次犯案。这次你依然不可避免地使用了自己熟悉的打结方式,而且在死者的体内留下了精液——你以为你还能像几年前一样逃之夭夭,却没想到已经留下了最致命的罪证!这几年你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你还记得那几个被你残忍杀害的姑娘吗?她们也是人,和你老婆一样活生生的人!” 水良颤抖着端起水杯,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说:“别说了!别说了……是我干的。你们枪毙我吧。” “不要挑战法律的尊严!”黄支队吼道,“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告诉你,别以为你留不下证据,别以为死人不会说话!有一种证词,叫作无声的证词!没有完美犯罪,即便你再有反侦查意识,再有先天条件,只要犯罪了,就必须要接受法律的严惩!” 水良低头不语。 我没再旁听接下来的审讯,拿起电话拨通了铃铛的号码:“你妹妹的仇,报了。云泰刑警这些年的心结,解了。” 话筒那边传来了一阵静默,然后便是铃铛难以抑制的哭声。 “我记得在抓捕的时候,水良喊了两声‘池子’,对吗?”我问黄支队。 黄支队点点头:“好像是这样。当时就顾着控制人了,没顾上搜搜他们家的池子里有什么东西。” “现在去搜也不迟啊。”我说,“弄个搜查令吧?” 还是那个保姆开的门,依旧用那种极度惊恐的表情,目送着我们几个拎着各自的勘察箱走进了别墅里。浴缸、洗脸池、厨房、院落,所有可能被称之为“池子”的东西都被我们搜了个遍,甚至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了潜血反应,可惜一无所获。突然,我想起这栋别墅还有二楼,二楼也应该有卫生间吧? 我走上了二楼,走进水良的卧室。粉红色的灯光下,一个长发人形的影子映入眼帘。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一幕把我吓了一跳,勘查箱险些掉落在地上。 梳妆台旁,一个少妇正在梳头。 “小姐,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赶紧出示了搜查证。 少妇一边抹着口红,一边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丝泪痕,现在的她看上去和白天判若两人。不知为什么,这毫无血色的脸庞让我觉得脊梁上一阵发凉。 “秦明科长,我当然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少妇款款地走了过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地配合你们的工作。” 说完,她便往门外走去,消失在二楼走廊的黑暗中。 第135节 轮到我回不过神了。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职务?她,究竟想干些什么? (全文完) 法医秦明系列3:第十一根手指(出书版) 作者:法医秦明 编辑推荐 畅销数十万册的“法医秦明”系列第三季终于登场!十四个发生在身边的命案,真实!专业!震撼!惊骇!每一案,都让你无法入睡!第三季的故事里,老秦不仅遭遇了目前为止最为可怕的对手,更是首次被设计陷害,成了书中最大的嫌犯!层层揭开的连环杀人案真相,翻书揭晓! 媒体推荐 《北京晚报》:通常人们认为法医是个沉闷的、闻着死亡气息的职业,他们出现在黑色的犯罪现场、白得吓人的验尸房,通过尸体上的蛛丝马迹来寻找死因,寻找犯罪证据……但秦明和他的小说让法医这一形象有了更为生动的注解。秦明把自己经历过的案件打散、重新改编和润色,揉捏成一个个小故事,同时也能塑造出一个个胆大心细、不失可爱的法医角色。法医秦明系列进行到第三部,文笔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值得期待。 《重庆晨报》:“哪怕是尸体,也是会说话的。” 喜欢侦探悬疑剧的粉丝,一定不会对这样一句经典台词感到陌生。但究竟尸体是怎么“说话”的?电视剧中的破案情节到底靠不靠谱?现实中成天和尸体打交道的法医生活是什么样的……你未必清楚。法医秦明的《第十一根手指》可能会回答你这些问题,这已经是“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三部小说,让我们一起听听这个一线法医给我们讲的那些解剖台前的真实故事,全面揭秘法医生活的点点滴滴。 《南方都市报》:法医秦明笔下的故事,既让人心跳加速,又富有人情味。这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让人觉得善恶往往就是一念之间,而抽丝剥茧,揭开谜底的过程,又让人欲罢不能,连呼过瘾。 《精品购物指南》:看惯了文艺腔十足的外版推理小说,忽然看到这么一本完全理性的、细节让人惊喜的、纯爷们儿的书,换一种口味,原来乐趣更多。但更有意思的事,喜欢重口味的,却反而是女生居多。 内容简介 法医,与死者朝夕相处的神秘职业,即将剖开震撼人心的亡灵之声: 地沟油的查封现场,泔水桶里居然捞出一截油炸过的人类手指;深夜无人的小巷,监控摄像头竟拍到白衣女鬼的身影;垃圾站里的诡异尸首,森森白骨之下,有一只脚却完好如初…… 十四个发生在你我身边的惊骇凶案,究竟隐藏怎样的人性恶意? 而从一根不属于死者的断指开始,一个更为诡异残忍的连环碎尸案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作者简介 法医秦明,主检法医师,入行较早,经验颇丰,绰号“老秦”。 阅尸无数,明察秋毫,无愧“尸语者”之名。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惟愿人间太平。 序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辞兔迎龙的除夕之夜,我写下了《尸语者》的第一个字。转瞬之间,光阴流逝。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写完了两本书,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老秦是个常立志的人,决心做的事情,很难坚持,经常半途而废。坚持写完“法医秦明”系列第一季《尸语者》和第二季《无声的证词》,是老秦做过的最有毅力的一件事,现在想想,依旧无比自豪。我常剖析自己为什么能做到这样一件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我有你们——尸语迷。知道吗?正是因为你们的一句句鼓励,才有了老秦的今天! 《尸语者》和《无声的证词》出版后双双跻身畅销书行列,这样的成绩是我未曾想到的。有这么多读者默默地支持和鼓励,我应该更加发愤图强,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所以,在完成了“法医秦明”系列前两季后,我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如何才能让第三季作品更上一个台阶呢? 在提笔开始写“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三季作品之前,对于全书的主线,我进行了反复考量。一天夜里,我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想起了一句话。那是我的老师曾经说过的,他说:“手术刀是我们法医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们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惧的手指。”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果断选用“第十一根手指”来作为新书的书名。也可能是天作之合,在我采访某市公安局法医以收集素材的时候,他向我讲述了一起现场发现“第十一根手指”的杀人案件。这岂不是可以作为全书主线,和书名遥相呼应? 于是,我的第三本书,有了一个一语双关的书名。 在完成全文后的今天,我自我感觉良好。我相信这一本书在延续前两本书的风格的基础上,有了一些新的东西。希望这些新的元素,可以获得读者的赞赏和支持。 第三季完成后,我会继续兑现我“生命不息,写作不止”的诺言,用我经历的案例继续改编成“法医秦明”系列的后续作品——也就是说,第四季一定还会有。 “法医秦明”系列,依旧会保持本色:一、以个案为基础,加入穿插全书的主线;二、以真实案例为蓝本,以普及知识为目的,不矫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绝不违背科学的精神。 照例重申,《第十一根手指》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再次感谢读者们的支持和鼓励,你们的目光是我前进的动力。 秦明 第一案 油爆奇案 我们内心的魔鬼将这个世界变成了地狱。 ——奥斯卡·王尔德 【1】 废旧的工厂厂房门前,路边停着十几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闪烁的警灯和雪白的车灯光束把这个僻静的地方渲染得有如色彩斑斓的夜市。 厂房内,充斥着臭气。十几个人抱头蹲在地上,旁边站着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 “你说你们是不是黑了良心?”为首的警官说,“你们呀,迟早得遭报应!” 他走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旁,用伸缩警棍敲了敲桶壁,从里面发出“嘭嘭”的闷声。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警官皱了皱眉头,探头向桶里一看,顿时干呕了两声,“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们让它回到老百姓的餐桌上,良心给狗吃了吗?” “都是饭店用,你们不出去腐败,又吃不着。”一个瘦子嘟嘟囔囔。 “说什么呢?”警官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们单位承包出去的食堂不用地沟油?” 省城龙番市秘密开展“打四黑、除四害”行动才一天,就发现了这一家生产地沟油的地下窝点。于是连夜实施了抓捕行动,一举捣毁了这黑心的恶巢。 凭想象,是无法想到那一桶桶泔水是多么的恶心,堆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是多么的令人作呕。负责抓捕行动的治安大队大队长也是第一次进到这苍蝇乱飞、污水横流的地方,他唯一能想到的词语就是触目惊心。 大队长拿起舀勺舀了一勺泔水,悬空举起慢慢倒回桶里,说:“你们自己看,自己看!这能给人吃吗?要在旧社会,老子就把这东西灌你们嘴里。” 一勺泔水倒完了,勺底却还沉淀着一个黄色的物体。 第136节 大队长仔细望去,感觉似曾相识。 他转头问身边的环保局干部:“你见过这么粗的鸡爪子吗?” 为了掌握更多的刑侦技能,我被下派到北环县一个刑警中队锻炼了一年。刑警生活虽然斑斓,却也琐碎。一年的时间,大多是在调解民事纠纷、抓捕盗窃电瓶车嫌疑人、调查夜间抢包案件中度过的。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儿。比如一个女子和丈夫吵架,被丈夫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来刑警队报案。我们听完,说这不属于我们管啊,女子说,家庭暴力不是你们刑警管是谁管?难不成是妇联管?再比如一个男人跑到刑警队报案说自己的老婆被拐卖了,我们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调查完,才发现是原来所谓的“老婆”早就结了婚,原配丈夫找上门来把她给领回家去了。 对法医专业的热爱,促使我时常去县局,参加偶然发生的命案的侦破。一个县城,一年也就几起命案,破获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不过可能是我比较脸黑,刚下派过去没俩月,北环县城就发生了一起轰动公安部的命案,好在最后也破获了。1 1北环县的案子,参见蜘蛛着《十宗罪4》。 就这样,结束了一年的基层刑警生涯,我又回到了厅里,感觉是又高兴又不适应。高兴的是,我又可以出勘疑难案件,不用继续身陷鸡毛蒜皮的杂事儿之中了;不适应的是,在刑警队熬夜是常事,回来后恢复了正常起居,身体反倒不习惯了。 这一夜,我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电话铃应景地响了起来。铃铛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这么晚,谁啊?你一年不在家,我都不习惯半夜还会有电话铃了。” 我一把抓起话筒,倒是心跳得有些兴奋:“喂,师父?没事儿,没睡呢,好,我就到!” “什么案子啊?”上了车,我问,“这么急?” 师父看了看我,笑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半夜三更了还没睡觉,在干吗呢?你不都回来好些天了吗,还胜新婚呢?” 我白了师父一眼,岔开话题:“杀了几个?” “没杀几个。”师父正色道,“市局治安部门查地沟油的时候,找到一个鸡爪子。” “鸡爪子?”我一头雾水。 “是啊。”师父说,“还是油炸的。” 无论我怎么询问,师父总是笑而不语,随着车子的颠簸,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处位于市郊的偏僻厂房。 “好大架势啊。”我说。 电视里总是会出现一大串警车拉着警笛、闪着警灯呼啸着去现场的景象。其实那都是导演们的想象而已。如果这么大动静去抓捕犯人,连个老鼠都被吓跑了。我们出现场有个原则就是不能扰民,所以总是偷偷摸摸地来,偷偷摸摸地回。像这样大规模的抓捕架势,确实比较少见。 我们拎着各自的勘查箱,从刑事现场勘查车上跳了下来,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拿着麦克风、戴着小眼镜的人说:“我是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们是法医吗?打击地沟油也需要法医来吗?” 记者的热情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他把黑乎乎的麦克风使劲儿往我的嘴边靠。师父打断了记者连珠炮似的提问,说:“嘿,哥们儿,你是想把这玩意儿塞他嘴里吗?” 记者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们也趁此机会,跨进了警戒带。 厂房内,特警们已经开始对每名犯罪嫌疑人进行搜身、戴铐,准备押解上车。只有两名负责人模样的民警头对头地蹲在地上,围着地上的一个碗,絮絮叨叨。从肩章上看,一个是一级警司,一个是二级警督。 “你看,这有纹理,会不会是指纹啊?”一级警司说。 “嗯。”二级警督点了点头,“这白白的地方,应该是指甲掉了留下的痕迹。” “你说,会不会是鸡爪子?”一级警司说。 “看样子还真有些像卤味店里卖的炸鸡爪。”二级警督说,“就是粗了点儿。” 这两人讨论得正投入,猛一回头,发现师父带着我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吓得一个踉跄:“哎呀妈呀,你们怎么走路没声音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师父笑了笑,拿出现场勘查证晃了晃。 两名警察站直敬了个礼,说:“陈处长好,久仰大名,今天第一次见到您。” “这位是法医科的秦科长,那位是痕检科的林涛。”师父介绍道。 我们分别握手。 “什么情况?”师父问。 “哦,刚才我们大队打掉一个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团伙。”一级警司指着身边的二级警督说,“我们大队长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泔水桶里漂着个东西。” 师父提了下裤腿,蹲在那个放着一根黄油油的东西的碗旁边,说:“就是这玩意儿?” “我们正在分辨它是人的手指,还是鸡爪子。”一级警司害羞地一笑。 “没分辨清楚就让我们来?”我嘟囔了一句。 “废话。”师父说,“谁都能分辨出来,要我们法医做什么?” 我挠挠头,蹲下来,看了看碗里的东西。 碗里放着一个黄色的柱状物,我伸出手指比了比,比我的手指细不少。但是仔细看去,这个物体的表面虽然有明显的油炸痕迹,但依稀还能看到纹理。物体的中间有两个明显的弯曲将其平分成三段,看上去应该是关节。 我从箱子里拿出镊子,夹起物体看了看:“哟,是不好分辨。说是人的手指吧,太细了点儿、短了点儿;说是鸡爪子吧,又粗了点儿。” 师父说:“如果是个女人的手指的话,被油炸之后,完全有可能挛缩1到这样大小。” 1挛缩,一般是指有弹性的肌肉组织因为种种原因持续性收缩。在活体上,可能是药物所致,而在尸体上,也特指一些毁坏性因素导致肌肉失去张力和韧性,收缩、缩小、缩短。如在火场中,肌肉受热收缩。 我听完头皮一紧:“油……油炸尸体?” 师父没有理会我惊恐的表情,说:“那么,你告诉我,怎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人类的手指?” 我愣了一会儿,等师父回头盯着我时,才回过神来:“啊?哦,这个,不难吧?dna检验啊。” dna检验不仅可以进行同一认定,也可以进行种族鉴定。就连植物也是有其独特的dna的。 “哦!”两名警官恍然大悟状。 “哦什么哦,”师父白了他俩一眼,转头对我说,“做dna?那我还用问你吗?” 这么多人面前,被师父轻而易举问倒,实在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情。法医系的学生在学校的学习精力会比较倾向于法医病理学,一方面法医病理学新鲜刺激,另一方面它也是法医最为基础的学科。而分辨种族,则是枯燥无味的法医人类学的范畴。 我迅速地把脑子里有限的法医人类学知识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相关的知识内容。于是,我只有一脸害羞地摇了摇头。 第137节 师父有些失望,哼了一声:“平时多看看书吧。可能你觉得一些小问题不重要,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了。” 师父戴上手套,打开勘查箱,拿出两把止血钳,递给我一把,又拿出一把手术刀柄,装上了刀片。 师父手起刀落,麻利地在物体的一侧割开表面,露出其下少许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韧带。物体很小,且没法固定,所以对物体表面软组织的分离工作,精细度很高,需要极强的耐心和刀功。 师父这个老江湖,都花了半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才把物体里的骨头给剔了出来。 “呼……”师父长吁了一口气,“好嘛,你们打四黑、除四害,打出了一起惨无人道的命案啊!” “您的意思……”大队长说,“是人的手指?” 说完,大队长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师父点点头,说:“指骨是人类拥有的比较有特征性形态的骨骼之一。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指骨骨体变得较短,但是为了手能更加灵活,所以关节面比较大。这就是标准的人类指骨。” 我用止血钳夹了夹剔下来的软组织,很硬。 “我明白了。”我说,“软组织水分丢失得非常厉害,所以会严重挛缩,感觉比正常的手指小了许多。” 师父点点头,说:“那么,通知刑警部门,全员出动。”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油炸尸体,是一种罕见的、极其惨无人道的毁尸手段。现在信息发达,而且外面全都是记者,这起骇人的案件肯定会见诸明早各大报纸的头条,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我们必须要尽快破案。 十分钟后,厂房里的治安警察、特警已押送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全部离开了,现场进来了更多数量的刑事警察。 数名现场勘查员戴着各色眼罩,在现场寻找一些可疑痕迹。数十名刑警正在厂房的一些角落里翻找。师父叉腰站在厂房中央,环视了四周,说:“当务之急,有个很艰巨的任务。” 洪亮的声音在厂房里回荡,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师父。 师父咽了口唾沫,说:“弟兄们要受苦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数十个泔水桶里的渣滓全部筛出来。” 大部分的警察都露出了难色。在这个臭气熏天的空间里工作,本身就已经够艰难了,更何况,要从一桶桶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里,把那些令人作呕的渣滓全部筛出来。这一定是这些刑警这辈子干的最恶心的一件事情。 就在这时,大宝抱着一个大包袱跑了进来,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 “那个……师父,你要的东西搞来了。”大宝说,“那家医疗用品店的老板硬是被我的踹门声给吵醒了。” 师父打开包袱,里面是数十件白大褂。师父拎起一件,率先穿上,笑着说:“为了你们回家不被老婆嫌弃,我给你们准备了这个。” 【2】 在师父的带领下,数十名刑警开始了艰难的工作。我们将每一个泔水桶都编好号,然后三个人一组,每一组负责一桶泔水。一个人从桶里舀出泔水,一个人拿筛子,最后一个人从筛下来的杂质中寻找有没有可疑的人体组织。师父则在每一组之间徘徊,提供必要的法医学指导。 泔水一被搅动,气味更浓烈,很快充斥了整个厂房。有的侦查员忍受不了恶臭,头伸到一旁吐了起来。不过,吐着吐着,很快,就吐习惯了。 三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十几组人,只有两组筛出了可疑的人体组织。一共二十一块,都切成手机大小,有的有骨骼,可以直接确定为人体组织,而有的则只有油炸得变了形的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只有通过dna检验才能确定是否为人体组织。 十几桶泔水在大家的努力下,被挪到了另外十几个桶里,泔水的味道也透过白大褂,牢牢地黏附在衣服上。 我脱去白大褂,嗅了嗅身上。嗅觉仿佛已经麻木了,没闻到什么味道。 有侦查员说:“还是送去洗衣店吧,拿回家就别指望上床睡觉了。”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所有的可疑组织都是从一号桶和十三号桶里筛出来的,说明这些尸块抛弃得很集中。我们的任务是连夜做出dna图谱,而侦查部门的任务是从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嘴里,搞清楚这两个桶里的泔水是从哪里收来的。” 侦查员面露难色:“这个,不容易搞清楚吧?” 师父笑了笑,说:“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我和师父一样,不担心侦查员的本事,说:“油炸尸体,这该是有多大的仇啊?” 师父想了想,说:“我倒觉得不一定。毁尸多见于熟人作案,且犯罪分子是受害者的仇人。这一点不错。但是很多极端的毁尸案件,反而不一定这么简单。” 我吃了一惊:“不这么简单?总不会是路遇个人,就拖回家杀了,然后慢慢碎尸,再慢慢油炸尸体吧?那是什么心理?” 师父不愿再说教下去,摆摆手说:“不正常的心理呗。先不说那么多,现在说什么都是在瞎猜,得赶紧想办法研究尸块,找出特征,找出被害人的真实身份,才有希望进一步破案。” 我点点头,不再发问。 师父说:“弟兄们要辛苦了,这起案子明早见报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今晚咱们多干点儿活,明天掌握的信息更多点儿,才能有底气。现在,各就各位吧。” 我们拎着二十一个物证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满脸倦色的郑宏郑大姐恰巧也来到了厅里。“云泰案”1后,郑大姐就升任了省厅dna实验室的主任。 1见《无声的证词》一书,“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 “什么案子?”郑大姐问师父,“这么紧急?” “这案子对你来说可就有挑战了。”师父故作轻松,“全是油炸的组织,能做出来吗?” 郑大姐愣了一下:“油炸的?” 师父默默点头。 郑大姐立即精神了许多,奇异的案件赶走了她的瞌睡虫。她说:“我记得好像有文献报道过此类的案件,我来找找,交给我吧。明天上班时间给你们结果。不过,你俩身上是什么味儿?”说完,她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师父,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睡觉等结果了?”我下意识地又闻了下自己的袖口。这次,我闻见了刺鼻的泔水味儿。 “你想得美!”师父吼了我一声,转头对郑大姐说,“这些可都是宝贝,不能交给你。这样,给你一个小时时间翻文献、研究方法、做准备工作。然后我再把这些宝贝交给你。” “为什么?”郑大姐问。 我同样疑惑,看向师父。 师父对郑大姐说:“你别管了,按我说的办。”说完,拉着我,走进了法医病理实验室。 师父在实验台上铺上一次性台布,然后把臭气熏天的可疑物并列放成一排,拿出解剖器械递给我,说:“我们现在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剥离组织表面已经炸熟了的组织,尽量分离出没有变性的表皮或真皮组织,期待能找到一些表皮上的特征。第二,你知道这些宝贝还有什么作用吗?” 我翻了翻白眼,发现师父正盯着我,又慌忙摇了摇头。 第138节 师父指了指背后书架上的一本书说:“自己翻书看。人体每个部位的肌肉组织中肌肉纤维粗细和分布走向都不同。所以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些组织大概是属于哪个部位的。” 我恍然大悟,却又心里没底,于是赶紧拿起那书翻了起来。 刚才在废旧厂房里,嗅觉被冲天的臭气给熏麻痹了,那时候的味道反而没有现在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二十一块“宝贝”散发出的味道重。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让我这个不算新兵的法医的胃里都有些翻滚。 “肌肉纤维粗,走向呈八字形,逐层收拢。”我一边看着组织块,一边看着书,说,“这些没有骨头的尸块,都来自于臀部。” “不错,领悟得挺快。”师父欣慰地说,“有骨头的,要么就是手指,要么就是脚趾。也就是说,这些尸块来自于臀部和四肢。” 师父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可惜啊,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组织。” 原定于第二天早上召开的专案会,却因为早晨六点多钟的一个电话改变了。 师父的电话,意思是说他需要参加一个在全国流窜持枪抢劫杀人系列案件的协调会,马上就要出差,所以这个案件交给我了,并且要求我们限期破案。 “这么恶劣的案件也留不住您?”我说。 师父笑了笑,说:“我去办的案件更恶劣。” “那我心里没底啊。”我说。 “现在你开车去机场。”师父说,“会有人帮你的。” “机场?” “不说了,我要上飞机了,你记住航班号cz9876,到时候就知道了。” 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留什么悬念呢?我赶紧打通了林涛的电话,约他在厅里见面,然后穿上警服一起赶往机场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清晨的机场出口,并没有多少人。我和林涛穿着笔挺的警服傻乎乎地站在出口的铁栏杆外,疑惑地观察着每一个通过出口的人。我俩的回头率很高,都是看林涛的,我也习惯了这种和帅哥站在一起的感觉。 “你说,会是什么人?”我侧头问林涛。 林涛的眼神突然间僵直了。 “喂,和你说话呢。”我用肘部戳了一下林涛。林涛没有回话。 我略感奇怪,顺着林涛的眼光向前看去。 远处是一个美女,齐腰长发,金丝墨镜,短裙黑丝,身材婀娜,推着一个坐有一位白发老人的轮椅正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咦?是不是年纪大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看美女的。”我嬉笑着说,“原来也有能入你法眼的美女。” “真漂亮。”林涛轻叹道。 “哈哈,你总算找到喜欢的类型了?不容易啊。”我说,“要不,我去帮你要她的电话号码?” “看什么看?”一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平头男猛然推了一把林涛。林涛怒目圆瞪:“你干什么你?” 眼见冲突就要发生,我赶紧过去拉开两人,和我一起拉架的还有一个瘦高个儿。 “是你们?”我看清楚了平头男的容貌,顿时喜出望外,顾不上平头男怒气未消,拥抱了他一下。 这个平头男叫画龙,而和他一起的瘦高个儿叫包斩,美女是苏眉,白发老人是梁教授。这四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安部特案组成员,专门侦破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的杀人案件,四个人威名远扬。1 1参见蜘蛛着《十宗罪》系列。 我在北环县下派锻炼的时候,和特案组合作过一个碎尸案件,对四人的办案本领佩服不已。 “你师父有事儿,怕你一人搞不定。”梁教授的笑容依旧和蔼可亲,“而且这案子挺恶劣的。你师父今天凌晨给公安部打了报告,白部长通知我们赶过来帮你。” “再次看到你们,太开心了。”我和他们一一握手。 “小心点儿。”画龙指着林涛,“别打苏眉主意。” 我哈哈一笑,拉他们坐上商务车,直接赶赴专案组。 “发现的二十一块可疑组织,全部是人类组织,女性,为同一人所有。”郑大姐说。 我长吁一口气:“果真是一个人的。” “小秦,”梁教授说,“记得上次在北环县我让你把那么多尸块拼成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但是这个不行,因为被油炸过,断面变形,不具备拼接的条件了。” 梁教授说:“这次简单。我只需要知道这些人体软组织从这个人的哪部分来。” 我暗叹梁教授的想法居然和师父的一样,真是天下专家一家人啊。我说:“昨天已经研究过了,全部来自于臀部以及手指、脚趾。” “那么,我现在要知道发现这些尸块来源的泔水桶里的泔水,是从哪些地方弄来的。”梁教授摸着下巴的胡楂说。 看来特案组在来的飞机上,已经做足了功课。对本案的前期情况,了若指掌。 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特案组,侦查员们有些紧张。主办侦查员清了清嗓子,说:“昨天,那个,昨天晚上我们就做了相关的工作。据治安部门同事的审讯,这些泔水全部来自于天苍区东北街两旁的饭店。提供泔水的饭店大约是二十八所,我们正在对每家饭店进行清查。暂时还没有线索。” 梁教授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几张照片,是我对二十一块尸块逐个进行细目拍照1的尸块照片。他说:“小秦,你能告诉我,这几块尸块上黏附的黑色物质是什么吗?” 1细目照片是和概貌照片相对而论的,概貌是反映物体大体的照片,而细目则是反映物体上细微特征的照片。在尸检过程中,对整个尸体或尸体的一个肢体进行拍照的叫作概貌照片;对尸体上的某处损伤、生理特征专门进行拍照的叫细目照片。 我皱眉看了看,说:“哦,我当时也注意到这东西了,还专门在显微镜下看了看。是淤泥。” “你们觉得在饭店收来的剩菜剩饭上怎么会沾有淤泥?”梁教授说。 侦查员不以为然:“这个,不小心黏附的可能性不小吧?” 梁教授摇摇头:“如果是不小心黏附,那么淤泥现象是偶然现象。但是七八块尸块上都黏附,这就不是偶然现象,而是必然现象。” 侦查员一脸疑惑,不再辩驳,都在猜测这个老头是什么意思。 第139节 我紧闭双眼,想了想,说:“我知道梁教授的意思了。” 梁教授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哦?那你说说看。” “地沟油除了来源于饭店的剩菜剩饭。”我说,“我印象中,还有一些犯罪分子,从饭店、居民区的下水道里提取上层漂浮的油腻物质,然后和泔水混合,再萃取油品。如果是在下水道弄上来的尸块,就有可能黏附淤泥。” 梁教授微微点头:“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这些尸块是从下水道里弄上来的。” “真恶心人。”侦查员皱眉说,“这些买卖地沟油的人,真不得好死。” “下面,大家知道任务了吧。”梁教授说,“从犯罪嫌疑人嘴里撬出他们从哪个下水道段打捞油腻物质,然后咱们要下去找到更多的尸块。” “是啊。”我说,“目前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人体特征,没有任何抓手1去查找尸源。” 1抓手,行内通用语言,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指可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可是,”专案组长插了话,“这么小的尸块,我们的民警怎么才能从下水道里找出来?” 梁教授笑了笑,说:“我开始就急着问小秦,尸块来自尸体的哪部分,就是这个用意。我觉得,大家很快就能找到非常有用的尸块。” 【3】 我豁然开朗:“是啊,这些肉,都是从臀部上割下来的。” 我顿了顿,侦查员一脸疑惑:“然后呢?” 包斩插话说:“我们上次办的一个案子就是,整个骨盆并没有被破坏。”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骨盆是由骶骨和双侧髂骨组成的,这三块骨头都是骨质坚硬的骨头,想要破坏骨盆的结构,换句话说想把骨盆碎成这样一小块,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说完我拿起尸块的照片扬了扬。 梁教授接话道:“最关键的是,据我了解,对于法医来说,骨盆是最有价值的一个人体结构。对吧,小秦?” 我点点头:“那就等待侦查部门的审讯结果,然后我们该钻下水道了。” 电视上,经常会看见有人钻下水道,那幽闭的空间和讲话的回音一直让我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钻下水道会是一件比较刺激的事情。 审讯的结果不如人意,几名犯罪嫌疑人没有交代清楚打捞地沟油的具体位置。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苏眉说:“给我张现场附近的地下管道分布图,我可以通过审讯结果,用电脑模拟出抛尸可能性最大的位置。” 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弄。” 半个小时后,苏眉随身携带的那台奇形怪状的电脑的显示屏上,闪出一个黄豆大的红点。苏眉说:“就这里了,试试吧。” 又是林涛最先跳了起来,说:“我去准备现场勘查设备。” 某小区深处的地下管道口处。 我拿着勘查灯向里面照了照,顿时没了挑战的心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说:“太黑了吧,要不,明天再下去?” “白天这里头也是这样黑。”梁教授看破了我的心思,说,“时间就是金钱,我给你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包斩拍了拍我的肩膀,换上高帮胶鞋,率先顺着梯子往下爬。我转头看看身后的几名现场勘查员,说:“那咱们就开工吧。” 下水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恐怖,在数名警察的头灯的照射下,犹如白昼。唯独不舒服的,就是在这个半人高的地方,我们只有半蹲着往前挪动。扑面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恶臭。 我揉了揉鼻子,说:“这味儿真不好受,我是个法医都架不住,你们更受不了吧?” 勘查员们铁青着脸点头。 包斩朝几个方向吸了吸鼻子,指着我们的身后,说:“在那个方向。” 我面露喜色:“他们都说你的鼻子比警犬还牛,看来名不虚传啊。你真的能在恶臭的环境里分辨出腐败尸体的臭味?” 包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推了我一把,说:“去你的,你才警犬呢。” 我们艰难地挪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有千斤重。 终于等到包斩停下来,说:“差不多就在附近了,开挖。” 众勘查员解下缚在背后的小铲子,开始挖掘自己附近的淤泥,汗如雨下,很快空气中的臭气里就多了一股汗腥味。 半个小时后,林涛叫了一声:“包哥名不虚传,挖到了。” 林涛把挖到的骨质结构的东西递给我,我用纱布手套抹去表面的淤泥,是一根股骨。我把股骨放在自己的裤边比了比,说:“这女的,是个大长腿啊。” 包斩扭头继续开挖,说:“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更多的尸块,尤其是骨盆。” 包斩的嗅觉确实异于常人,我们在他停下来的地方,陆续找到了十多块骨头,包括一个女性的骨盆。 “差不多了吧?”大宝弓着身子直了直腿,说,“再这样挖下去,大家都得死里头。” 包斩也是满头大汗,说:“好吧,回去复命,然后再说。” 解剖室里的解剖床上,拼放着一具不完全的骸骨。 我穿着解剖服,抱着双臂,端详了一番,说:“只能拼成这样了,不过,怎么总感觉不是很协调?”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梁教授说:“每个人长得不太一样,说不准死者的身材就是不太协调呢?不过,你能具体说出来不协调在什么地方吗?” 我皱着眉头,说:“除了两根腿骨有些太长太粗了以外,有几根肋骨也不太协调。” 解剖室的电话响起,林涛接完后,对我们说:“根据你推断的死者年龄和身高,侦查员在小区所辖的派出所居民管理系统里查了一下,符合条件的不多。因为他们断定这个小区里没有二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的女性。” “会不会是外来人口?”梁教授说。 林涛接着说:“不过有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家庭主妇叫连倩倩,平时下午总坐在小区里和小区的老太太嗑瓜子聊天,但最近两周,没有出现。” “个子多高?”我问。 第140节 “一米六不到。”林涛说。 “差得有点儿多。”我皱起眉头。 “家庭主妇?”梁教授说,“那她丈夫是做什么的?” “丈夫是国际大酒店餐饮部的经理。” “餐饮?”梁教授眼睛一亮,“油炸尸体,餐饮老板,这是不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还有更有意思的。”林涛看了眼站在解剖室门口的苏眉的背影,说,“她的丈夫两周前辞职,现在下落不明。” “那还等什么?”梁教授兴奋了起来,“申请搜查令,去他家!” 我说:“可是,这身高?” 梁教授喊了声苏眉,让她过来推轮椅,一边和我说:“可能是个体差异吧。” 我盯着尸骨,拉起卷尺量了量,百思不得其解:“虽然尸骨不全,没法测量,但是凭经验,怎么说也不会就一米五几啊。” 把尸骨转交给dna检测室以后,我和林涛陪同画龙率领的几名侦查员摸到了连倩倩的家门口。 包斩吸了吸鼻子:“找得没错,一股血腥味。” “有吗?”我贴着门缝闻了闻。 我刚收回脸,只听“砰”的一声,铁质的大门被画龙一脚踹开了,惊得我们瞠目结舌。 “还等啥。”画龙一边说,一边戴上脚套率先拎着枪走进了屋里。 见我半天没缓过神来,林涛低声说:“这家伙,真彪。” 这间三室一厅的房子本身就背阳,加之所有的窗帘都紧闭,即便外面艳阳高照,屋内也犹如人间地狱一般。黑暗,夹杂着血腥味。 原本是崭新的、装潢精致的房屋,现在俨然一副案发现场的样子,走廊、堂屋里到处布满了滴落状血迹。 经过一番搜索,画龙收起了手枪,说:“没人。” 林涛拿出相机开始拍摄现场状况,我观察了一下血迹形态说:“滴落状血迹,是稀释以后的血,看样子,方向是从卫生间里出来,经过客厅、走廊到厨房的。” “稀释后的血?”画龙蹲在我旁边,问。 我点点头,说:“不是血管里直接流出来的血,而是血液和水混合后,黏附在物体上,然后随着物体的移动,滴落下来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拉起画龙,走到卫生间,说:“你看,浴缸壁全是流注状的血迹,我分析,凶手是在浴缸里分尸,然后把尸块从浴缸里转移到厨房。” “去油炸?”画龙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点点头,又走进了厨房里。这里是这个房屋里最狭小、臭味最浓郁的地方。 灶台上的炒锅里,有大半锅酱油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层仿佛快要结成痂壳的白色物质,散发着恶臭。 我拿起身旁的一个舀勺,伸进锅里搅拌了一下,感受到液体是很黏稠的,底层的颜色清亮一些,夹杂着一些像是肌肉纤维的物质。 随着我的搅拌,恶臭愈加明显,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 我抬肘揉了揉鼻子,说:“这里就是油炸尸体的第一现场。” “尸块有的已经被炸了,有的没有被炸,但全部被抛入下水道了。”大宝说。 我点点头,问林涛:“你看看,能发现指纹什么的不?” 林涛摇了摇头,说:“看了几个关键部位,都发现明显的纱布手套纹。” 画龙插话道:“什么意思?” 林涛白了画龙一眼,没好气地说:“意思就是凶手是戴着手套完成杀人、分尸和油炸尸体的全部过程的。” “那有什么。”画龙说,“典型的一起杀妻、分尸案,抓人就交给我们吧。” “看似是这样,”我皱着眉头说,“但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杀自己的妻子,有戴手套的必要吗?” 林涛点头认可。 画龙说:“说的也有点儿道理。” 我、大宝和林涛仔细提取了每一处可能存在价值的检材,准备带回去送dna室进行检验,以期望有令人惊喜的发现。 突然有人敲门,是辖区的派出所所长。他按我们的要求戴上鞋套、头套和手套后进入现场,被血腥味和臭味引得连连干呕。缓了一阵后,他说:“各位领导,对连倩倩的前期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了。” 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围在派出所所长的身边,听他说起了故事。 连倩倩是一个洗脚妹,因为长相出众,很快被国际大酒店餐饮部经理夏洪看中,两人谈了两年恋爱后,在半年前结婚。夏洪结婚前买了这间房子,连倩倩结婚后就做起了家庭主妇。夏洪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为人精明圆滑,人缘关系非常好,不到三十岁就在这个着名的企业里担任了中层管理人员。但是夏洪胆小怕事,凡事都充当和事佬,国际大酒店的老总对他的评价是没有魄力,难成大器。夏洪和连倩倩结婚后夫妻关系亲密,是小区里的爱情模范,用四个字形容,就是“羡煞旁人”。 夏洪是孤儿,连倩倩老家在几千公里外,所以他俩在本市并没有亲戚或者很亲近的朋友。根据对邻居的调查,两人失踪前,并没有什么反常迹象。 “没有反常迹象?”我说,“那个夏什么的,两周前辞职,不是反常迹象?根据这个屋里的血迹腐败程度,我估计死者死亡也就是大约两周的时间。敏感的时间点,敏感的动作,这个夏洪不可疑?” “你刚才不是说了,若在自己家杀人,没必要戴手套啊。”画龙插话道。 我没再接话,静待派出所所长说完他的故事。 派出所所长拿起手中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说:“辞职这个事情,经过我们的了解,也属于正常行为。因为有另外一家企业早就在挖这个夏洪,夏洪已经答应下月初到那家企业工作。按照国际大酒店的内部规定,夏洪必须提前三周辞职。所以他两周前辞职,是为了结算工资后,再做一些去新单位工作的前期准备工作。” 我点点头,说:“既然诸多因素都反映出不像是夏洪杀人,那么是什么样的凶手会在夏洪家里从容地油炸尸体?夏洪又去哪里了?” 派出所所长摇了摇头。我也没继续追问,提取完可疑检材后,和林涛开始逐屋进行进一步搜索。 第141节 “你看。”林涛突然指着地面说,“从卫生间到主卧室,也有痕迹。” 我和林涛趴在地上,打开勘查灯,用侧光观察,确实有方向性明确的淡血印痕,用四甲基联苯胺进行测试,确实是淡血痕迹。 “凶手把尸块也拿到了房间里?”我说,“只是这次拿的尸块,黏附的血水比较淡。” “在这里面。”包斩此时已经站在房间里,指着大衣柜,说。 我拉住大衣柜的把手,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闭着眼睛拉了开来。 就在我拉开大衣柜的同时,林涛和包斩同时惊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一脸惊恐的表情。 【4】 他俩都是见过最残忍的杀人现场的人,却在此时露出了如此惊恐的表情,我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壮着胆子向衣柜里望去。 衣柜里挂着一排色彩斑斓的衣服,中间却夹杂着两个像是压扁了的人。 其中一个,乌黑的长发软塌塌地遮盖了肩膀和胸部,而另一个则像是风衣般挂在一旁。 “这……这是什么?”我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没敢上前。 包斩瞪着眼睛说:“人皮!” 那确实是两张人皮。 画龙突然闯进主卧室,说:“dna室来了电话,有新的发现。” 我盯着衣柜,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夏洪也死了。” 被我说中了结果,画龙说:“是啊,开始我们是把两具尸骨拼在了一起。骨盆是女的,但腿骨是男的。” 我点点头说:“知道。” 画龙看我盯着衣柜里,对他的消息并不诧异,疑惑地朝衣柜里望去,大叫道:“妈呀,皮被剥了?” 我们把两张挂在衣架上的人皮取了下来,平铺在地上。人皮的下方放着一堆衣服,人皮滴落下来的血迹都浸染在这些衣服里。衣服呈散落状,和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不同,应该是死者被害的时候穿的衣服。男死者的衣着是衬衫、外套和内裤、外裤,女死者的衣着仅有一件连体睡衣。 尸体被人从颈部一刀划开直到耻骨联合,然后向两边剥皮,四肢也是从中剖开后剥皮。皮肤是沿着浅筋膜剥离的,部分地方还粘连着皮下的肌肉组织,可见剥皮的刀具非常锋利。剥开的人皮,被凶手用宽胶带黏附在一起,成为一整张人皮。 画龙掀开女性人皮胸腹部的皮肤,说:“这刀功,法医也比不了吧?” “别动!”我喊了一声,拿出放大镜,在女性人皮的乳房上照了照。 女性的双侧乳房被连同皮肤一起剥了下来,乳房皮肤上黏附着血迹。我对林涛说:“你看看,是不是有纹线1?” 1大家都知道指纹、掌纹,这些有认定比对作用的痕迹,都是由一条条纹线组成的。有的时候纹线可以组成整个指纹、掌纹,就可以作为证据使用;而有的时候,可以看到的纹线只是手指的一小部分,不具备鉴定条件,那么虽然发现了纹线,但也不能作为破案依据来使用。 林涛看了看,一脸惊喜:“是的!有鉴定价值!” “你不是说凶手是戴手套完成杀人、分尸的全过程的吗?”画龙问。 我说:“若是摸乳房的时候追求手感,他完全有可能摘下手套。” 专案组。 梁教授说:“现在情况基本清楚了,夏洪、连倩倩小两口儿被人在家中杀害、剥皮、分尸、油炸。该案性质极其恶劣,我们必须尽快破案。现在,你们发表一下意见,看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开展工作?” 画龙说:“我们应该尽快查清小两口儿生前的矛盾关系,能下得了这样狠手的人,该是有多大的仇恨啊。” 侦查员说:“可是,我们前期调查的结果显示,这小两口儿为人温和,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冤家。” 专案组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我们还是要组织人员对小区里的下水道进行进一步搜索,以期待找到更多的尸块。另外,我们刚才在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发现现场门窗完好,凶手应该不是撬门撬窗进入的,应该是和平进入。” “你是说熟人作案吗?”梁教授说。 “我还不敢断定。” “监控能派上用场吗?”包斩问派出所所长。 所长说:“这个小区里面只有门口有监控。不过现在对杀人时间没法准确断定,对监控泛泛地查,难度太大。” 苏眉说:“刚才用电脑模拟了这个小区的下水管道,我觉得可以从地图上标示的方向进行搜索,找到更多的尸块。” “包斩带人继续搜索下水道。”梁教授命令道,“秦明和林涛去现场复勘,看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几天体力加脑力的过度透支,我疲惫不堪,林涛却兴奋不已,因为这次复勘,苏眉和我们一起。 现场除了滴落的血迹和浴缸里黏附的被自来水稀释的鲜血,别的并没有什么异样。经过确认,凶手是不可能从窗户进入的,因为每扇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窗。 “说不准还真的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呢。”林涛说。 我摇了摇头:“熟人作案的案件,矛盾点都会非常突出。我相信省城侦查人员的本事,如果真的有矛盾点,早就调查出来了。” 苏眉说:“你们看这么多滴落的血迹,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啥啊。”林涛看了眼苏眉,说。 “多趟滴落状血迹。”我说,“说明凶手多次拿着尸块从卫生间走到厨房。” “可是我觉得几趟血迹的颜色不太一样哎。” 我和林涛都不说话了,盯着血迹看,好像苏眉说得不错。 “你真厉害。”林涛拍起了马屁,“是不是女人对颜色都会比较敏感?起初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苏眉抿嘴一笑,拿出电脑和一个光源,进行了一番操作,说:“扫描进电脑进行比对,同样光源照射下,血迹色泽确实是有差异的。” 第142节 我蹲在地上想了想,说:“血迹的颜色反映血迹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时间越长,颜色会越深。有的命案现场,第一次去勘查,地面血迹是红色的,两周后去复勘,血迹就会变成黑色。眼前的这些血迹颜色深浅不一,那么,是不是可以断定,凶手是分了好几天、多次进入现场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苏眉说。 林涛起身,打了个电话,然后对我们说:“电话确认了一下,两个死者的衣服口袋里都有家中的钥匙,凶手没有从他们身上获取家门的钥匙。” “那就是凶手本身就有他们家中的钥匙。”我说。 “那会是什么人?”林涛说,“难不成是他们俩中谁的姘头?” 我不置可否,说:“先不猜测,再对这个屋子进行一番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文证材料。有的时候,鬼使神差,死者会在以前的一些资料里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死者结婚不久,杂物不多,我们找了半天,也就找到了几本男死者的日记和两本貌似是账本一样的东西。 回到专案组,包斩他们组也有了新的发现。 包斩等十名勘查员和市局的法医又对下水道进行了一次地毯式搜索,两名死者的尸骨基本找齐了。骨头上的软组织基本消失殆尽,有些被油炸后抛弃在下水道里,有些则腐败后无法从淤泥里分辨。 “小区下水道里的水流不可能把骨头冲离原始抛弃地点很远,但是尸块在整个小区的各个下水道口附近都有发现,说明凶手的抛尸行为遍布了整个小区。” “我看见的是,尸块全部抛弃在小区里。”梁教授说,“凶手不远。” “虽然有指纹,”林涛说,“这个小区二十一栋楼,每栋楼八十八户,每户都有两至五口人,这一共得有好几千人,逐一排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而且,小区很多房子都是出租房,流动人口多,确实不好定人。”我说。 “还有,”市局王法医说,“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找到了。皮都被剥了,但是从骨质损伤上看,两名死者都是死于重度颅脑损伤。” “被人打头的?”画龙说,“致伤工具呢?” “致伤工具比较有特征性。”王法医打开幻灯片。 两名死者的头颅都被剥离了面部皮肤和头皮,面部的肌肉已经腐败成酱油色,眼部附近的肌肉纹理还清晰可见,两颗头颅放在解剖台上阴森恐怖。 女死者的颅骨有个巨大的空洞,可以推断死者生前遭受了一个钝器的重击,颅骨穿孔性骨折。男死者的顶骨也有圆形的凹陷骨折。两名死者是死于同一种工具,只是男性的颅骨厚,所以损伤轻一些罢了。 随着图片的放大,死者颅骨骨折边缘的规则痕迹逐步明晰。我说:“圆形的大锤子。” “直径有十几厘米。”王法医说。 “这种大锤子,一般人家里是不会有的。”梁教授说,“见得比较多的,是砸墙的工人用的那种。” “装修工人!”林涛说,“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可能会有死者家里的钥匙了。” 一直低头的苏眉此时抬起头来,说:“可是,死者家在装修完成后,换了门锁。” 苏眉一直在翻看我们在现场搜到的文证材料。男死者的日记倒像是一本诗集,里面写满了自己对连倩倩的爱意,看得苏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翻看起那本账本。账本里记录了半年前他们家装修所有的花费开支。 梁教授拿过账本,戴起老花镜,眯着眼睛逐条看了起来。 “两周前,小区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住户装修?”梁教授边翻页,边说。 “有,不少。”派出所所长接话。 “找两周前在小区里砸墙的,又会疏通下水道的工人,难不难?”梁教授依旧表情平淡地说。 “砸墙的可以找找,但是会不会疏通下水道,这个不太好查。”侦查员说。 “你们不用找了,找到了!”林涛说,“这是我在第一次去勘查现场之前,在电梯里试相机的时候,拍的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电梯里拍摄的电梯轿厢,轿厢四周钉着木板,木板上写满了小广告。有一则小广告写着“砸墙、铲灰、打孔、疏通下水道,139xxxxxxxx”。 “这是什么意思?”画龙一头雾水。 梁教授笑了笑,说:“因为我在死者账本里有发现。死者在更换家门锁大概一个月后,有一笔疏通下水道的开支。” “可是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疏通下水道的人干的呢?” “因为其他开支都是普通消费,只有这一笔,是需要人家来家里的。”梁教授说,“林涛的发现也很好,因为疏通下水道这种活儿,很有可能在墙上随便找个小广告。” 苏眉笑着看了眼林涛,林涛有些脸红。 “那为什么要找两周前在小区内砸墙的人?”画龙问。 “因为通过秦明他们的现场勘查,凶手多次进入现场。如果不住在小区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另外,砸墙、打孔是需要在装修住户里工作两天的,而且会携带砸墙的工具。如果凶手是来疏通下水道的,不会携带大锤子。”梁教授说。 大家都在点头。 “既然大家都认可,那就去想办法抓人吧。”梁教授说。 画龙第一个跳了起来:“我就爱听这俩字!抓人!” 【5】 小广告上手机号码的主人很快被查到了,他叫李大狗,两周前恰好在案发小区内作业。侦查人员找到了他的住所,并进行了监视。 我们几个人坐在车里,静静地等待抓捕行动指挥长画龙的命令。突然,李大狗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他的背后,跟着两名侦查员。 “这小子半夜去干吗?”大宝说。 我竖起食指,嘘了一下。 “我们马上展开抓捕行动。”画龙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你们现在用技术开锁进他家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我轻声答应。看到李大狗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和林涛、包斩一起,进入了李大狗的住处。 “这家伙肯定是凶手。”看完墙壁上的简笔画,林涛下定了结论。 墙壁上,画满了铅笔画,线条扭曲,毫无美感。画的内容不外乎都是些男人女人的生殖器和一些貌似是春宫图的东西。 第143节 “嗯,这人应该是个性心理变态。”我说。 “看,这么多女人的内衣。”包斩从床铺角落的一个蛇皮袋里倒出了数十件女人的内衣,看上去很陈旧,应该是偷来的。 我掀起床铺一头的枕头,枕头下放着一套女性内衣,大红色。内衣大部分被更深的红色浸染,我说:“血染痕迹,这很有可能是连倩倩的内衣。” “对啊。”包斩说,“连倩倩家里只有她的睡袍,没见内衣,这个不正常的现象,我们开始没有注意到。” 我拿起耳机线,对着麦克风说:“画龙,可以动手了。” 很快,画龙的声音从耳机那边传来:“看我这暴脾气,我正踩在这小子的脑袋上呢。” 现场勘查发现证据的作用主要有三个,第一是通过证据来寻找犯罪嫌疑人,第二是利用证据来甄别犯罪嫌疑人,第三是在法庭上证明犯罪嫌疑人有罪。 而之前我们在死者乳房上发现的血指纹的作用,仅仅是用来验证犯罪嫌疑人。 在铁的证据下以及画龙的威慑力下,李大狗没做反抗,就交代了他的罪行。 连倩倩家的钥匙,是几个月前李大狗去她家疏通下水道的时候获取的。 连倩倩家的下水管道在装修完成后一个月,可能是因为装修垃圾灌入下水道,出现了堵塞、反流的现象,臭气熏天。连倩倩在电梯里找到李大狗的电话后,就约他上门进行疏通。因在疏通的时候,不少粪便反流,弄得卫生间里污水横流,连倩倩忍受不了肮脏的景象,便请李大狗帮忙疏通后整理干净。为了方便李大狗往返家里,她又实在无法在家里待着,看李大狗一脸忠厚相,便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李大狗。 李大狗在看到连倩倩第一眼的时候,便已经暗生色胆,拿到她家钥匙的第一时间,他便在肥皂上留下了钥匙模。李大狗以前从事的工作,是配钥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大狗对女人的内衣,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内衣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干完一天辛苦活后,最放松的时刻,便是在家里闻着偷来的内衣的味道自慰。 他配连倩倩家中的钥匙,为的也只是偷几件内衣。 两周前,他到小区的另一户砸墙、铲灰,趁工友们下午小憩的时间,佯装身体不适,扛着锤子悄悄来到了连倩倩家。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间点,是人们上班的时间。 李大狗打开连倩倩家门的一刹那,意外地看见连倩倩裹着睡袍正在烧油准备炸圆子做晚饭。他下意识地举起大锤砸向一脸惊恐的连倩倩的头颅。 在运走尸体还是独自逃离的犹豫中,李大狗无意中瞥见了连倩倩露在浴袍外面的洁白的双腿。一股热血涌进罪恶的大脑,李大狗把连倩倩的尸体拖进了浴室实施了奸尸。 李大狗心满意足地提起裤子的时候,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夏洪和新公司签完合约,回到家里。突然被大锤砸倒的夏洪,脸上还带着正准备向自己的爱人报喜的笑容。 李大狗关上门,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眼前这两具尸体。他一时兴起,拿出随身携带的铲灰刀剁下了连倩倩的手指,扔进翻滚的油锅里。看着洁白的手指在油锅里起伏,逐渐变成金黄色,他觉得自己又来了性欲。 就这样,李大狗在卫生间里剥下了两名死者的皮,把尸体分解,然后一边自慰,一边从尸体的臀部切下肉扔进锅里。他获得了从所未有的快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每天歇工后,都会来到连倩倩家里,享受着油炸尸体带来的视觉和嗅觉的刺激。在他完工之前的一天夜里,他把尸块分别扔进了小区的各个下水道口。 没了尸体,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吧。他这样想着。 “今天晚上准备去找件新内衣来爽一爽的。”李大狗对画龙说,“你那一脚太重了,我腰疼。” 从这个变态的脸上,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恐惧和内疚。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个人了,他是个鬼。 “这个连倩倩也太没警惕性了。”林涛说,“居然轻易把自己家钥匙给人家。” “估计她以为自己在楼下待着,李大狗没有机会出去配钥匙。”我说。 梁教授叹了口气,说:“无论什么时候,警惕性是必须要保持的东西。” “梁教授,大伙累了好几天,明天晚上有庆功宴,我们得多喝两杯。”我说,“我们都好久没聚了。” 梁教授摇了摇头,说:“天一亮,我们就去机场,早班机回北京,听说有新任务了。” 林涛看了眼苏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说:“那太可惜了,只有等下次你们再来喽。” “可别,”梁教授笑着说,“我们来,准没好事儿。” 机场。 我和林涛在安检门门口,看着梁教授一行四人的身影逐渐消失,林涛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 “真看上苏眉了?”我问。 林涛没有回答。 大宝突然从身后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他们走了?” “嗯,走了。”我疑惑地看着大宝。 大宝咽了口唾沫,说:“要早一步就把他们留下来了,继续帮帮我们。” “怎么了?”我问。 “又发碎尸案了。”大宝说,“车在外面,赶紧吧。” 第二案 纸面青尸 一个人走向邪恶不是因为向往邪恶,而是错把邪恶当成他们所追逐的幸福。 ——玛丽·雪莱 【1】 “没有特案组就破不了案吗?冒冒失失的。”我故作淡定。 “这不是师父也不在吗?”大宝说,“师父去的案子是全国性的流窜持枪抢劫杀人,估计不破案公安部不会放他回来。” “碎尸案很难吗?”我说,“我们经手的碎尸案有几起没破?别怕,我们努力吧,走!” 我和大宝走出几步,发现林涛还站在安检门口发呆。我折回去推了他一把,说:“要我帮你喊魂吗?” 第144节 现场位于闹市区一个破旧小区门口的垃圾箱里。 “是你发现尸块的吗?”一名拿着笔记本的民警问道。 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者闭着眼睛使劲儿摇了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就看见里面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就报警了。” “是我们接到110的指令,过来发现里面是人的尸块。”辖区民警说道。 地面上摆着一张白色的塑料薄膜,市公安局的法医正在从垃圾箱里倒出来的垃圾里清理着尸块。 我和大宝走近市局法医,点了点头,加入了清理尸块的行列。林涛则拿出多波段光源,观察垃圾箱周围的痕迹。 白色的薄膜上已经放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尸块。 “你们动作挺快啊,收集这么多了。”我戴上手套,拿起一块有绳索捆绑的尸块。 “是啊。”市局韩法医说,“别的兄弟正在这个小区其余的垃圾箱里清理。我估计除了头和内脏,差不多都找全了。” 我“嗯”了一声,继续观察这堆尸块里最大的两块。一个尸块是尸体的骨盆和大腿上段,尸块的上端是沿着腰椎间盘整齐切断的,下端则是剁碎了两侧股骨的中段。另一个大尸块就是没有胳膊的上身躯干。其余的小尸块,应该就是双臂、双腿被剁碎后的残骸。 这两个大尸块有个相同的特征,就是在尸块的外侧,都被凶手用刀子割出了横行的创口,有几厘米深。一根拇指粗的绳索勒在两边的创口里绕了两圈,并打了个结。这两侧的创口就像是两边的绳槽一样。 “韩哥,你看这种捆绑尸块的方式倒是挺独特的。”我说。 韩法医点了点头:“是啊,这种割槽捆绑是为了方便拎。如果没有这个槽,捆上去的绳子很容易滑脱。” “不用包装物,直接拎着尸块,抛尸到住宅区。”我说,“这凶手的心理素质还真是不错。” “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韩法医说,“不然太容易暴露。” “如果有交通工具,为啥还要割槽捆绑呢?”大宝问。 我沉思了一下,说:“可能是为了提高效率吧。你想,一手各拎着一大块他砍不开的大尸块,一次可以抛弃两块尸体的主要部分。” 韩法医停下手中的工作,用前臂擦了擦前额的汗珠,说:“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这么多小的尸块很显然应该是用包装物包装着的,但是这里却没有发现包装物,我估计是用包装物携带,然后从包装物里倒进了垃圾箱。他为什么要倒进来,而不连包装物一起扔进来?” “大的尸块也没包裹。”大宝说,“那个,我猜他就是为了让我们发现。” 我和韩法医出了一身冷汗,没出声。 “头找到了。”王法医从远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物证袋。 “有包装物吗?”我和韩法医异口同声地问。 王法医摇了摇头,说:“没有,就扔在小区后门口的一个垃圾箱里。而且经过确认,尸体的内脏应该没有抛弃在这个小区里。” “头扔在后门口。”韩法医说,“其他所有的尸块都被倒进了前门口的垃圾箱里。这个行为说明了什么?” “远抛近埋。”大宝说,“这是规律。” 这是分析命案凶手远近的常用手段。一般有藏匿尸体行为,比如埋藏尸体的,说明尸体埋藏地点离凶手比较近;而抛弃尸体,没有明显藏匿行为的,说明凶手是从别地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离这里远?”我问。 “肯定的,不然他连包装物都不用?”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不过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是抛弃在前后门口的垃圾箱里。” “我估计这就是凶手的行驶路线吧。”韩法医说,“肯定是有交通工具。” “既然尸体基本找全了,那为什么凶手没有把内脏也抛弃在这里呢?”我问。 “那可不好说。”林涛插话道,“说不准凶手杀人就是为了他的内脏呢?” 大家的脸色都铁青了起来。 解剖台上,一具完整的男性尸体正在逐渐被我们拼凑出来。 尸体的胸骨被砍开,这是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尸体。看着尸体胸腹部的剖口,回想着林涛刚才的话,我们的脊梁都冒出了冷汗。 “微博上倒是经常有谣言说杀人取内脏进行器官移植,”大宝说,“但这是不靠谱的谣言啊。没有经过配型,还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剖开尸体,取出的内脏咱不说能不能生存,就无菌状态都达不到啊。” “不会是这个。”我说,“这可是基本取走了全套内脏。” “不会是……”林涛一脸恶心的表情,“吃人的?”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那凶手为啥掏内脏?”林涛说。 “我倒不是非常关心这个。”我说,“如果凶手是为了内脏,那为啥要碎尸呢?直接剖腹不就好了?” 韩法医抿着嘴轻声说:“看砍痕,凶手应该是略懂人体结构,却又不太懂。知道从椎间盘下刀,但不知道从其他的关节下刀。费了这么大劲儿碎尸,肯定还是为了更加方便抛弃尸体。” “凶手力气不小啊。”大宝说,“这一大块尸块,好几十斤呢。” “重点不在这里。”我说,“大家的意思是,如果凶手有匿尸抛尸的行为,说明死者和凶手是熟识的。如果凶手是为了获取人体的内脏而碎尸,那么凶手就不一定和死者认识。” “那么你们现在的结论是熟人作案?”大宝问。 大家一齐点点头,算是统一了思想。 “除了内脏,尸块都找全了吧?”我问。 实习生看了看尸体,摇了摇头,说:“腹部的软组织缺一块,还少了个耳朵。其他基本都全了。” “正常。”林涛在一旁插话道,“野狗野猫那么多,叼走两块吃了,任你再有本事也找不到,等到明天,就变猫猫狗狗的代谢终产物了。” “长得挺帅,总是这么重口味,不合适!”我看着林涛笑道。 第145节 林涛挑了挑他那一双浓眉,说:“谁说的,你看我这用词多文雅。” “尸体上没有损伤和窒息的征象。”大宝说,“目前没法确认死因是什么。” “没内脏,也没法收集足够的血液,我们该取什么检材进行毒化检验?”韩法医说。 “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大宝抬起前臂推了推眼镜,说,“膀胱居然还在,有尿!” “投毒杀人可不多见,一般都是女性杀人的手段。”韩法医说。 “我看不会是女人干的。”大宝说,“女人拎得动那么重的尸块吗?” “如果是车开到垃圾箱旁边,”韩法医说,“挪动个位置还是做得到的。” “那也不可能。”大宝说,“哪个女人下这么狠的手啊,又剖腹又挖内脏又碎尸的。女人心理达不到这么彪悍的程度。” “那可不一定。”韩法医说,“你看这四肢长骨的断段,都是反复用砍器砍击才砍断的,断面非常整齐,说明砍骨刀非常锋利。但再看这碎骨片,至少得是砍了几十下。如果是个男人,三五下就应该砍断了。” “你见过女人独自分尸的案件吗?”大宝说。 “你还别说,我真还经历过好几起。”韩法医笑着说,“时代不同了,女人顶了不只半边天,所以女人也能干碎尸活儿。” 我一边蹲在高压锅的旁边煮耻骨联合,一边听着大宝和老韩的辩论。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耻骨联合马上就煮好了。”我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找到尸源,一切即可迎刃而解。” 高压锅在电磁炉的高温作用下,吱吱发响。锅盖上的透气孔“噗噗噗”地往外喷着气,整个解剖室里都弥漫着一股“肉香”。 但是,可想而知,这种“肉香”,令人作呕。 “自从亲自煮过骨头,”大宝皱了皱眉头,“我就没再喝过骨头汤。” “至于吗?”我减弱电磁炉功率,慢慢地打开高压锅盖,用止血钳翻着锅里的骨头,“干活用的是神经系统,吃饭用的是消化系统,井水不犯河水啊。” “你是自动挡高排量啊。”韩法医说,“这也能换挡的?” 煮骨头是为了让紧密附着在骨头上的肌肉组织和软骨以及骨膜更容易被剥离。这样就可以完整地暴露骨质面,从而进行观察。 我从一锅乳白色的“骨头汤”中捞出了耻骨,用止血钳一点点地剥离软组织。很快,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就暴露在眼前。 “大概也就三十来岁。”我说,“拿回去我们再算一下具体年龄,还有,毒化得赶紧做,不然拼尸体拼了这么半天,都不知道他是咋死的。” “各位老师们,”负责拼尸块的一名实习生突然打断了我们的思绪,“为啥这里有十一根手指头?” 我们几个人一听,赶紧聚拢到解剖台旁。如果死者是一个“六指儿”,对寻找尸源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不过,”实习生接着说,“手掌我们都拼完了,这个人不是六指儿。” 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意思?” 韩法医接话道:“意思就是,这些尸块里,有一根手指头不是这个死者的。” “哦,”我说,“我知道了。我们刚刚破获的案件,就是死了两个人。当时我们怎么拼尸体都觉得不协调,结果dna检验,是两具尸体。” “可是,这个不太一样。”实习生说,“这个尸体拼起来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多出这一根手指头。” 解剖室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剖内脏、多根手指、割槽捆绑。这一切的一切,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大宝打破了寂静,“不管怎么说,死者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中等体态,三十岁左右,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了,等dna结果出来,我相信尸源很快能够找到。” “是啊。”韩法医也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死因有可能是中毒,死亡时间是两天之内,也就是六月三日左右。我们能够提供的信息也不少了。” 他们都在自我安慰,我倒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难道还有个无辜的冤魂,正在看着我们吗?他是谁?他的手指为何会在这里? “秦科长,”秘书科的小胡突然跑进了解剖室,“打你电话你没接,估计你在解剖台上。刚才陈总来电,让你把这个案子交给市局,然后你赶紧赶去青乡市办案。” “又发什么大案了?”我问。 “好像是一个副市长被杀害了。” “这边的案子我们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而且看起来有些复杂,我不能交。”我一方面有些生气,另一方面也是舍不得丢弃这个一看就充满挑战性的案件,我顿了顿,接着说,“法医是为老百姓干活的,又不是专门为他什么领导干部干活的。” “理解一下嘛。”小胡说,“当地的法医要避嫌,所以必须由我们出马。而且,这是命令,你有意见也只能保留。”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默默地脱下了解剖服。 【2】 赶到青乡市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来不及歇息一下,我们就在一辆呼啸着的引路车的带领下赶往事发现场——一个高档小区。 小区位于市区的开发区,挺僻静,现场除了横七竖八停着的几十辆警车以外,没有多少围观群众。小区的北边是七八幢六层建筑,南边是十几幢两层建筑。现场位于南边两层建筑的其中一幢。南边两层楼房中每个单元门分为东西两户,每户都是复式楼。一幢房子就两个单元,四户居住。 “那个……这相当于连体别墅吧。”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好像我们可以直接干活了。”我见市局的几名痕检员正在收拾器材,应该是完成了初步的现场勘查工作。 引路车上跳下来一个一级警督,走到我旁边,低声说:“这个单元的东头就是中心现场,我们临时征用了西头的这间没人住的屋子,作为临时专案指挥部,不如我们先去见一下市委秘书长?” “不就是个普通凶杀案件嘛,”我皱了下眉头,“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林涛拽了一下我的袖口,耳语道:“行了,愤青啊,别让人家说我们省厅的民警不讲政治。” “这是我们市委秘书长包陈斌。”一进门,一级警督就唯唯诺诺地向我们介绍眼前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女人一身整齐的黑色套装,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眉宇之间充斥着一股傲气。如果不看周围的那些点头哈腰的官员的媚态,谁也没法相信这个年轻的女人身居如此高位。 第146节 包秘书长头都没抬,看了看表说:“市委市政府对本案高度重视,希望你们在一周内破案。你们可以去工作了。另外,你们的工作效率可以再提高一点儿。” 她的傲慢激起了我的愤怒,我把笔记本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说:“先介绍前期工作进展。” 包秘书长抬眼冷峻地盯着我,吐出两个字:“保密。” “那就对不起了。”我说,“作为鉴定人,我有权拒绝受理不具备鉴定条件的鉴定。如果前期调查结果未知,那么本案就不具备鉴定条件。” 说完,我收起笔记本,转身准备离开。 一级警督赶紧走过来,畏惧地看了一眼包秘书长,把我拉出临时专案组。 他说:“消消气儿,小人得志。我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长王杰。案件情况是这样的,丁市长的保姆今天下午报案,说丁市长被杀了。” “保姆?” “准确地说,是小时工。”王局长说,“这个小时工应该是每两天到丁市长家里打扫一次卫生。前一段时间,她的母亲去世,所以她请了一周的假。今天,小时工回来恢复工作,中午十二点左右到丁市长家,发现异常就报了案。” 专案指挥部和现场只有一个走廊之隔,说话间,我们已经穿好勘查装备,走进了现场。 “怎么一股腐败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 “是啊。”王局长说,“尸体高度腐败。小时工上了二楼闻到味道就直接报警了。” 我转脸看了眼门口挂在墙上的温度计,显示室内温度三十一摄氏度。我说:“至少好几天了吧?不上班没人问吗?” “据调查,最后一次看到丁市长的,是他的驾驶员。”王局长说,“六月一日晚上送他回来。丁市长说有篇调研文章要在一周内交,所以让他们一周内不要打扰他。” “现在还有领导自己写文章的?”林涛说,“而且他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这个副市长真的是个好市长。”王局长有些沮丧,“他是省委宣传部下来挂职的,妻子早亡,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上大学了。平时他挺廉洁的,很少出去应酬,都是自己做饭。这房子也是市里租下来给他住的。” 我的抵触心理瞬间消失了。 “六月一日是周六,今天是六日……”大宝在掰指头。 我们走上二楼的卧室,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看见床上有一个人形的黑色物体。 “我们局的法医负责人是嫌疑人的亲戚,”王局长说,“所以我们局的法医被市委要求全体回避了。” 我惊讶道:“都有嫌疑人了?” 王局长的眼光有些闪躲:“这个,市委要求保密,不如你们先工作?” 我没再为难王局长,看了眼写字台上的笔记本电脑:“痕检处理过了吗?” 王局长用眼神把问题丢给身边的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俊逸。沈支队点点头,说:“有指纹,但是没有鉴定价值。” 我见笔记本电脑处于待机状态,于是戴上手套敲了下回车键。 显示屏亮起后,呈现出一篇文档:“关于鼓励本市各类文学作品发展的可行性报告”。文章只写了三行字。我查看了文档的属性,建立时间为六月一日22:05。 “死者就是在这个时间遭袭的。”我指着显示屏说。 “那个……同意。”大宝说,“文档建立后只写了三行字,显然是刚开始动笔就遭袭了。” 我绕着床走了一圈,除了床上惨不忍睹的景象外,其余一片平静。 “没有什么异常吗?”我问。 “没有。”沈支队说,“家里很干净,感觉有一些灰尘加层足迹1,但是很凌乱,重叠、破坏,没有多少价值。” 1足迹有很多种。比如一脚踩在烂泥里,那么足迹是凹陷进泥巴的,这样的足迹呈立体状。而有的时候,是鞋底黏附了灰尘或者血迹,然后经过踩踏而黏附在地板上,这样等于是在地板上加了一层鞋印形状的其他物质。如果是灰尘,则叫灰尘加层足迹。 “我的天哪!”大宝突然叫道,“这尸体怎么没脸?” 尸体原先是被床上的毛巾被盖住了头部和全身,先前出警的民警到达现场后,掀开脚部的毛巾被,发现双脚已经腐败成墨绿色,就把毛巾被恢复了原样。因为法医没到,所以现场勘查员们之前也并没有检验尸体。 所以他们都没有掀开死者头部覆盖着的毛巾被,没有发现这一奇怪的景象。 被大宝陡然一吼,惊得我心脏“怦怦”乱跳。我强作镇定,走到床侧,朝尸体的头部看去。大宝说得不错,尸体的头部毛发以下,确实呈现出一张均匀的墨绿色的面容,隐约能看到鼻型,却真的没有五官。 在昏暗的灯光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个面部蒙了丝袜的劫匪,又像是恐怖片里的无面人。我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一张看不到五官的面庞。 “怎么可能?”沈支队和王局长异口同声,“难道死者不是丁市长?” 他们走过来看了一眼,却“啊”的一声惊叫。 “不是丁市长,也不该没脸啊。”此时我已经镇定下来,用手指按了按尸体的面部,面部的“皮”立即皱了起来。 我顿时明白了:“嗯,其实,尸体的面部是被很多层纸覆盖,尸体腐败后,腐败液体把纸完全浸湿,和面部其他的部位颜色一致。再加上这里灯光不好,所以看起来像是没有面孔一样。” 室内温度、湿度都很高,虽然只过了五天,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成巨人观。白色的床单被墨绿色的腐败液体浸润,呈现出块块污渍。 尸体呈仰卧状,双手在背后看不到,应该是被人反绑。双足伸直,被黄色的宽胶带捆绑后,又粘在床背上。我掀起了尸体,看见尸体背后一双发皱的手掌,同样也是被宽胶带捆绑。 尸体一被掀动,背后储存着的臭气一下扑了出来,熏得我一阵发晕。随着尸体姿势的改变,尸体面部覆盖着的纸在死者口部的位置突然裂了开来,尸僵缓解了的下颌关节也随之张开,看起来就像这个无面腐尸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而且还往外流着墨绿色的腐液。 正在勘查床头柜的大宝扭头看了一眼尸体,吓了一跳:“哎呀妈呀,你慢点儿,吓死我了。” 没有当地法医们的帮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又不愿意来搬运腐败尸体,我和大宝只好亲自搬运尸体。 我抬起尸体的双脚,大宝拽住尸体的双肘。因为尸体高度腐败,气体窜入皮下,加之组织的液化,尸体的表面变得光滑油腻,发力的时候,大宝手滑了,尸体“砰”的一声重新撞击在床板上,把床上堆积的腐败液体溅了起来。大宝看了看手套上粘着的尸体腐败后的绿色表皮,又看了看被尸水溅上的自己新买的衬衫,一脸纠结着恶心和心疼的表情。 尸体肘部的表皮被大宝抓了下来,露出有密集毛孔的绿色的腐败皮下组织,皮肤的断层面还在往外冒着腐败液体和气泡,屋里的恶臭进一步加重了。 “幸亏你抓下这块表皮,”我说,“他的肘部有损伤。表皮上还看不出来,表皮没了,反而暴露了出来。一会儿记得要检验一下死者的四肢关节。” 半夜的殡仪馆里,我和大宝正在解剖室的无影灯下工作。 第147节 尸体穿着一个平角短裤和一个背心。作为一个副厅级干部,这一般只会是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的装束。 “死亡时间很清楚了。”我说,“根据胃内容的情况,死者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五个小时左右死亡的,死者是六月一日晚上六点半和驾驶员一起吃的晚饭。结合电脑上的文档建立时间,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一日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死亡的。” “十点遭袭,十一点半死亡,很合理。”大宝自言自语。 “甲床发绀,内脏瘀血。”我切开死者的心脏各心房、心室,说,“心脏里没有看见凝血块,只有流动的腐败液体,心血不凝。看来他是窒息死亡的。” 我们又逐个打开双侧肘、腕关节和膝、踝关节。这些关节处的皮下出血,称之为约束伤。凶手在行凶过程中,如果有对被害人约束的动作,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几个关节,只有控制了这几个关节,才能控制被害人的活动。 果不其然,死者的双侧胳膊、腿的对应关节都有明确的皮下出血。 “说明什么问题?”我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显得有些沉闷。 “说明他死前被人约束后捆绑。”大宝的声音也有些闷。 我摇了摇头,说:“一个凶手是没有办法对死者的所有关节进行控制的。” 大宝想了想,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两个人以上!” “全身没有机械性损伤。而且颈部、口鼻腔都没有瘀血,是怎么窒息的?”大宝皱着眉头,再次在尸体全身污绿色的皮肤上寻找着。 “谁说没有?”我指着尸体颈部说。 尸体的颈部有几处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隐藏在已经膨胀了的颈部软组织的皱褶里。 “这是小划痕。”大宝说,“划痕又不能作为形成机械性窒息的依据。” “我又没说这个是导致窒息的原因。”我说,“这些小划痕,应该是威逼伤。” 大宝“哦”了一声:“有约束、有威逼,这凶手难道是在拷问他什么?” “我在考虑怎么捺印死者的指纹。”林涛插话道,“这手皮一蹭就掉。” 我看了看死者皱着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术刀从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后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肤和皮下组织之间充斥着腐败液体和气体,变得极易剥离。所以,很快我就把尸体的手皮像手套一样完整地褪了下来。拿着像橡胶手套一样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对林涛说:“来吧,指纹板,我来捺。” 林涛瞪着大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我我我……” “你,我什么?”我笑了起来,“快来捺。” 拿着指纹捺印板的林涛嘟囔了一句:“你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面部覆盖着的物体的大宝说:“老秦,我看出来了,脸上的这些是卫生纸,好多张呢。” 【3】 “这凶手是什么意思?”大宝很费解,“为啥杀了人,还要费劲儿去找一沓卫生纸盖在死者脸上?是反映出凶手的心态吗?可是他为啥不就近用枕巾盖上?而且他用毛巾被盖住了全尸啊,为啥还要费劲儿用卫生纸先盖脸?不可理解,不可理解。” 我也觉得很纳闷,拿着那一沓被大宝取碎了的卫生纸,拼接在一起,翻来覆去地看着。卫生纸贴在面部的一面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损,但是破损并没有贯通这一沓卫生纸的全层;卫生纸的外面则是完整的皱褶痕迹。 突然我灵光一闪:“我们不是没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吗?原来是这个。” “哪个?”大宝和林涛同时问道。 “贴加官。”我说。 “贴加官”,是古代的一种刑罚方式,一般用于对犯人刑讯逼供。司刑职员将预备好的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并向桑皮纸喷出水雾,桑皮纸受潮发软,立即贴在犯人的脸上。司刑人员会紧接着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如果犯人不交代,会继续贴下去,直到犯人点头愿意交代。若不愿意交代,犯人即会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来的桑皮纸干燥后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1的面具,这就是“贴加官”这个名称的由来。 1旧时戏曲重大演出的开场仪式。所扮人物系道教神仙“天地水”三官中的“天官”,因向观众展开的条幅上写着“天官赐福”“加官进禄”等吉祥祝词,故称“跳加官”。跳加官的人物脸上往往戴面具。 “死者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我说,“但是脸上有这么一沓卫生纸。卫生纸靠近面部的一面有破损,我分析是因为卫生纸受潮后贴在死者脸上,死者会用口唇和舌头的运动顶破纸张来试图呼吸。但凶手继续贴下去,直到贴到这十几二十张,死者无法顶破卫生纸从而窒息死亡。” 大宝和林涛都点头同意。 “贴加官是古代刑讯逼供的方式。”我说,“难道凶手想从这个副市长的嘴里得知什么讯息吗?”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在一旁陪同我们进行尸体检验的沈支队说,“没什么特权,也没什么能够牵涉到别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 “说不准是劫财呢?”林涛说。 “不会。”沈支队说,“死者家里的门窗完好,没有被侵入的痕迹。而且,家里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报复杀人,不可能是侵财杀人。” “门窗完好?”我说,“那应该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长怎么可能给好几个陌生人开门?” 沈支队面露难色:“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个秘书长吗?”大宝说,“把自己当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我这一天累得够呛,“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都搞清楚了,而且我们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凶手两人以上,对死者有约束和威逼。而且凶手还可能是想从死者的嘴里知道些什么,这些已经足够了。捆绑死者手脚的宽胶带林涛带回去明天仔细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林涛摇着头,一脸失望:“没戏,胶带边粘着纱布纤维,凶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宾馆,我顾不上时间已晚,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省城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我承认自己在这个副市长被杀案中难以集中精力,罪魁祸首就是那起发生在省城的蹊跷的碎尸案件。 “胡老师,怎么样?”我问,“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电话那头是胡科长疲惫的声音,背景音是个厚重的男声,看来他正在熬夜参加专案会。 “毒物检验证实了我们的推断。”胡科长说,“死者的尿液里检出了毒鼠强代谢成分,死者死于毒鼠强中毒。既然被碎尸,我们初步判断是一起投毒杀人碎尸案件。” “我关心的是那第十一根手指头。”我说,“是不是两个人的?” 胡科长“嗯”了一声:“所有的尸块都确定是一个人的,就那根手指头确定不是他的,而是另一个男人的。” 我拿着手机,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翻看着碎尸案件的照片。临来青乡市之前,我拷贝了全套照片资料。 第148节 “这根手指头的断端没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我说,“不可能是凶手误伤了自己的手指头,而是另一个死者死后被切下来的指头。可能会有另一具尸体!” 胡科长说:“我们收到dna检验结果后,就组织警力、调用警犬对小区及其周边进行了仔细的勘查,一无所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尸源呢?” 胡科长说:“正在查找失踪人口信息,并筛选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的家人,进行亲缘关系鉴定,希望能早一些找到尸源。另外一路人马,正在寻找毒鼠强的地下贩卖市场,看能不能从毒源上下功夫。毒鼠强是违禁药品,凶手能搞得到,我们就能查得到。” 挂了电话,我疲倦地瘫倒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思绪如乱麻,然后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包秘书长请到了临时专案指挥部。这个冷艳的女秘书长已经收起了脸上的傲慢和轻蔑。 “各位专家,请坐。”她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的礼贤下士让我反而觉得不安。莫非是案件出现了僵局?或者我昨天的反击降服了她的冷傲? “受市委的委托,我今天来给各位专家介绍一下案件的前期调查情况。”包秘书长僵硬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们之前有个嫌疑人,是另一个副市长陈风。陈市长和丁市长一直是对头,政见不合,经常在市长办公会上各执一词,甚至有一次差点儿发生冲突。前几天,省委组织部正在考察陈市长,准备提拔为巡视员,结果公示期内,省委组织部收到了匿名举报信,并有一些陈市长收受贿赂的证据。所以,陈市长非但提拔的事情泡了汤,目前还正在接受纪委的调查。所以我们一开始认为这是一起政治性案件,可能是陈市长雇凶杀害了丁市长。” 我歪头想了想,说:“还真的有可能。据我们勘查,凶手在控制住死者以后,对死者有个威逼、胁迫的过程,可能是想从死者嘴里知道些什么。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准凶手是想让丁市长承认是他举报陈市长的。” “这就是我请你们再次过来的原因。”包秘书长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根据昨晚一夜的调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陈市长及其家人作案的可能性,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有雇凶的嫌疑。” 这一番话暴露了包秘书长态度转变的原因。案件果真是陷入了僵局,没有抓手、没有证据、没有嫌疑人。现在这个冷傲的娘儿们终于认识到了我们的重要性,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哪里哪里,你是领导,吹个哨子我们就该集合,谈不上请字。”我冷笑了一声。 林涛用肘戳了我一下,给我使了个让我闭嘴的眼色。 包秘书长盯着林涛,对林涛充满感激地点点头。确实,我若再说下去,包秘书长会在自己的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那我们工作了,今晚给你个初步反馈。”我心想,这个娘儿们不会对林涛动什么坏心思吧? 重新回到二楼中心现场,我们又各就各位对房间进行第二次勘查。这次是白天,拉开窗帘,光线很好,有利于发现一些昨天晚上没有发现的线索。 太阳越来越高,一束强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床上那张白色却有着大块污渍的床单上。果真,我看见了一条昨晚并没有发现的痕迹。 “林涛,你来看看这一条颜色改变是什么?”我指着床边说。 从大床中央的一大块绿色污渍开始,一直延伸到床沿,床单上有一条连续的颜色改变,如果不是阳光侧射,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这应该是无色的液体浸湿床单,干燥后留下的。”林涛说,“但肯定不会是水。” 大宝拎起床单颜色改变的部位,闻了闻,说:“那个……我觉得是酒。” “酒?”我半信半疑,也闻了闻,一股腐败尸体的臭味,“有酒味吗?你不会是昨晚自个儿跑出去吃独食喝独酒去了吧?” “你是不是偷偷拜了狗鼻子包斩为师?”林涛显然也没有闻出酒精的味道,“这个床单我拿回去化验。” “还有这个。”我拎起满是腐败液体和脱落表皮的毛巾被,塞进了林涛的物证袋。 时间已近中午,我们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这个装潢考究的家里,平静到不能再平静,运走了尸体,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窗外的鸟叫依旧欢快,投射进屋内的阳光依旧灿烂。 “他们怎么可能怀疑是陈市长雇凶?”我突然觉得有一丝疑惑,“你们想想看,如果是雇凶,死者怎么会给几个陌生人开门?” “他们不是说已经排除了陈市长雇凶的可能了?”林涛说。 “还有一个问题。”我说,“你说什么样的人敲门,这个丁市长会穿着汗衫短裤开门,还把这几个人引到自己的卧室里?” “你说得对啊!”大宝说,“楼下那么大一个会客厅不去,要来上面的卧室。而且家里来人,怎么说也要套个裤子吧,穿个裤头,成何体统?别人就算了,他可是个副市长!” “那,你们的意思是?”林涛说,“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们都没有想到,看来你们和我一样,被省城的碎尸案件勾去了魂。” “之前我们推断有误。”我回到专案指挥部,向包秘书长主动承认了错误,“这起案件不一定是熟人作案。因为无论多么熟悉的人,丁市长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带着好几个男人到自己的卧室,而且还穿着汗衫短裤。而且丁市长是来挂职的,不是本地人。” 包秘书长没接触过刑侦工作,对我说的这个论据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会是什么?不是说了门窗完好吗?犯罪分子是怎么进入现场的?” “有钥匙。”我和林涛异口同声。 “可是这房子的钥匙,只有丁市长有啊。”包秘书长转脸一想,说,“不对,那个小时工也有一把。” 我微微笑了笑,说:“查吧。” 我和林涛、大宝来到了青乡市公安局理化实验室。这是我们省第一家通过国家实验室认可的实验室,人才济济、设备精良。我准备陪林涛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对床单、毛巾被上的可疑斑迹进行化验,这毕竟是我们这次复勘现场唯一的发现。对于小时工的调查,我相信侦查部门会在几个小时内就有结论,对付一个女孩子,太容易了。 曲线在理化检测设备的显示屏上不断扭动,林涛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说:“还真是个狗鼻子,真的是酒精。” 大宝挠了挠头,说:“嘿嘿,那个……蒙对了。” “酒精?”我皱起眉头,“怎么会有酒精?你取样的时候都取了哪些点?” “取样不会有问题,而且多个取样点都出来了同样的图谱。”林涛说,“基本可以肯定,从尸体身边一直到床边的颜色改变,是因为之前有酒精浸润,干燥后留下的痕迹。” 沉默了一会儿,林涛接着说:“还有,整个覆盖尸体的毛巾被都有被酒精浸润的痕迹。” “这么多酒精?”我说,“可是我们进现场的时候没有闻到酒精的味道啊。” “尸体那么臭,早把酒香味给盖了。”大宝唯一的毛病就是嗜酒。 “所以也就你这个酒坛子能闻得出来啦。”我笑着说,“不过现场没有发现盛酒精的容器,说明容器应该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 “为什么现场会有这么大片酒精的痕迹?”林涛插话道。 “凶手和死者熟识,来和他拼酒来着。”大宝一副异想天开状,“喝着喝着,就吵起来了,于是凶手杀了人。” 没人理他。 “说过了,我们认为死者和凶手不熟识。”我说,“凶手应该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机动手的。” “那酒精从哪里来?”林涛问。 第149节 “秦科长,”一名侦查员跑进了实验室,“小时工那边问出问题了,嫌疑人也逮回来了。” 【4】 小时工叫方香玉,二十一岁,高中文化,住在乡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亲去世,她回乡下老家办了后事,守了头七,刚回到丁市长家,就被腐败尸体的气味给惊呆了,还没缓过神来,又被几个便衣给“请”到公安局。惊吓、疲倦加之侦查员的软磨硬泡,方香玉没到两个小时,就说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长打光棍打了大半辈子,在半年前,趁着丁市长招商请客酒醉归来后,百般勾引。丁市长一时热血上头,和她翻云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变了脸,提出两个条件。如果想要不被告发,一是不准辞退她,要一直保持雇佣关系;二是每个月要增加一倍的雇佣金。当然,这两个条件有个附属权利,就是丁市长可以随时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块。 据方香玉反映,丁市长从此再没有向她提出过性要求。对敲诈丁市长的行为,方香玉供认不讳,但是对她雇凶杀害丁市长的嫌疑,却大叫冤枉。 “总不能因为丁市长不提出性要求,就杀人。”我说,“这不合常理。” “那放人?”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不过这个方香玉的周边关系,还是要多调查调查,毕竟除了死者,只有她一个人有这家的钥匙。哦,对了,还有个事儿,上次我让你们看监控,怎么样了?” 侦查员说:“一日晚上十点以后的录像仔细看了。没有什么可疑车辆进入,也没有几个人成群结队离开小区。” 我略感失望,点点头,说:“还有,就是这个小区的各个生活垃圾箱,几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侦查员说。 我有些沮丧:“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个垃圾箱里有没有盛酒精的瓶子。” “酒精?”侦查员问。 “是啊。”我说,“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润的痕迹,但是现场没有容器。所以,我们推测凶手应该是把容器带离了现场。但是,通常这样从现场带出来的容器,凶手不会带回家,常见的是随手丢弃在现场附近的垃圾箱里。” “小区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个垃圾站。”辖区派出所民警插话说,“垃圾站不大,而且一周才会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较有特征的瓶子,我们发动警力,说不准可以找到。” “为什么一定是酒精呢?”侦查员说,“不能是白酒吗?” 大宝在我身旁使劲儿点头:“我也觉得是白酒,酒精没那么香。” 我仿佛是一只被别人从牛角尖里拽出来的蟑螂,突然感觉神清气爽、醍醐灌顶:“林涛,咱们再去现场一趟!” 中心现场卧室的旁边,还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客房,床上都没有被子,应该是久无人居住。另一个房间是书房,有一个写字台和一组连体书柜。物品摆放整齐,显然丁市长也不在书房里工作。 书柜里除了整齐摆放的各类书籍以外,还有几格放着品种各异的白酒。对于一个单身已久、工作压力巨大的副市长来说,喜欢喝两杯是情理之中的。 这两个房间物品摆放整齐,我们初次勘查,并没有对这两个房间下多少功夫。 “看看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着书柜,指着最下层放置的白酒包装盒说。 小时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细,书柜里的格栏上都布满了灰尘。我发现的这个白酒盒子显然近期被人移动过,底部露出了一条没有被灰尘覆盖的格栏。 林涛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随即转脸对我说:“小样儿,眼挺贼,这个盒子里没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们检查了书柜里其他的白酒包装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这瓶白酒就是浇在死者尸体上的白酒,这个化验不出来吧?”我问。 林涛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现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凑过头来看着酒盒。 “你看,这个酒盒上,有几枚新鲜的纱布手套纹。”林涛说,“是有人戴着纱布手套拿出了这瓶酒,然后把酒盒放回原位。别忘了,我们之前在捆绑死者手脚的宽胶带上发现过纱布手套的纱纤维。” “戴着手套拿酒?”我说,“有人会戴着手套喝酒吗?现在可是夏天!” 我们一起跑到中心现场卧室,趴在地上仔细地看着。 “哦!”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 临时专案指挥部。 包秘书长在一张餐桌的中间位置上正襟危坐。我们坐在这个餐桌的对面,还有几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 围着个餐桌开专案会议,有些滑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说,“方香玉还同时在别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包秘书长对我的开场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为我会直接告诉她凶手是谁,“既然是小时工,不可能只在一家服务。王局长,你汇报一下小时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况。” 王局长使劲儿地翻着笔记本:“据我们调查,方香玉一般是每两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务。也就是说她的工作日程比较满。这四家分别是:丁市长家;这个小区前面六层建筑的第一栋,也就是一号楼503室钱毅然家;这个小区一公里以外的风景华美小区……” “可以了。”我打断了王局长的话,“钱毅然是什么来头?” “我还没介绍完呢。”王局长指了指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又看了眼包秘书长。看来这个包秘书长是冷傲惯了,她说了要王局长介绍方香玉全部工作情况,王局长就不敢只介绍一部分。 “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哦。”王局长可能得到了包秘书长应允的眼神,“钱毅然是青县人,三十七岁,以前开了个土煤窑,赚了些钱,后来严打把他打掉了。他现在在青乡经营一家饭店。” “生活方面呢?”我接着问。 “离了一、二、三、四、五、六,离了六次婚,没孩子。”王局长说。 “方香玉走了吗?”我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 “正在办手续准备放人。” “请她再多留一会儿吧。”我转头对侦查员耳语了几句。 第150节 侦查员转身离开。 包秘书长皱了皱眉头,对我的思维大跨度跳跃有些不耐烦。 我注意到了包秘书长的表情,笑了下,说:“美女别着急,现在我来给你分析一下。” 听见我对她的称呼,这个冷傲的秘书长的脸上飘过一丝羞涩。即便当再大的官,首先她是个女人。我心里这样想。 “首先,我们之前已经做过推测,凶手和丁市长应该不是熟识的,对吧?”我说。 包秘书长说:“是的,你们认为他有可能有丁市长家里的钥匙,事先潜伏在丁市长家,伺机袭击了丁市长。” 我点点头:“记性不错。其次,通过勘查发现,凶手应该是在杀完人后,去现场书房找了瓶白酒,把酒倒在了尸体上,然后把酒瓶带离了现场。你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往尸体上浇白酒吗?” 包秘书长的眼神里仿佛闪烁出一丝小女孩的幼稚:“不知道,祭奠吗?”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祭奠用不着这么多。我认为,凶手是为了焚尸。”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焚尸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毁尸灭迹啊!”包秘书长眼神里的幼稚又多了一层。 “对,主要目的是怕我们找到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我说,“焚尸的现场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火光才不至于惊扰到无关的人,才不会被立即发现。你见过在小区里焚尸的吗?卧室这种纺织品最多的地方,还有助燃剂,一旦火烧了起来,邻居立即会发现。” 包秘书长张了张嘴,没说话。她还没有意识到我的真正意思,却又不忍打断我的话。 “很多凶手杀完人,会有匿尸的行为,为的就是给自己准备逃离、伪装的时间。”我接着说,“尤其是在死者家中杀人,最重要的就是为自己争取逃离时间。如果杀完人就被人发现,那他往哪里跑?” “对呀。”包秘书长说,“一旦火烧起来,马上就有人发现。那为什么凶手还要准备焚尸呢?那他哪还有逃离时间?” “问题就是在这里。”我收起了关子,“凶手不需要逃离时间。现场的酒精痕迹是呈条状的,从尸体的位置延伸到床沿。经过今天进一步的勘查,我们发现地面一直到门口都有酒精痕迹,痕迹的尽头,有很轻微的烧灼痕迹。凶手是用白酒做了一个引线,在离开之前点燃,当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安全的了。” 我盯着包秘书长说:“那么现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包秘书长躲过我的眼神,恢复了冷傲的表情:“知道了。正是因为凶手住得很近,他只需要这么长的一条引线就已足够,等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到家了,就不怕被发现了。” “对了,可惜火没能烧起来。秘书长有悟性啊。”我戏谑地说,“不如跟着我干吧。” 包秘书长压制了自己的愤怒,说:“如果凶手在小区门口有车,他不也可以迅速逃离现场吗?” 我说:“当然不能仅凭这一点。这个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入,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没有可疑车辆、没有多名可疑人员在事发时间离开。别忘了,我们推测的是多名凶手共同作案。开始我以为多名凶手杀人后,分别独自离开现场,那么监控录像就发现不了异常。但是凶手没有给自己留那么多时间足以逐一离开。要走,必须一起走。那么,就一定会被监控录像照下。从犯罪分子的心理分析方面讲,人多,目标大,必须尽可能拖延发案时间。除非附近有他的安全地,他无须拖延。” “你的意思是钱毅然有作案嫌疑?”王局长问。 “是的。”我说,“他同时具备了和方香玉接触、家住得近这两个条件。” “那他为什么要杀人?”包秘书长说。 “他和丁市长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叉点就是方香玉。”我说,“问题就在方香玉身上。” “有线索了。”侦查员“砰”的一声推门进来,“要不要抓人?” “冒冒失失的!”王局长怒目圆瞪,他的手下在市领导面前丢人了,“慢慢说!” 侦查员说:“方香玉称钱毅然一直在追求她,可是她拒绝了。” “拒绝?”我有些吃惊,“这个女人不是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吗?” “别看不起这个女人,”包秘书长说,“说不准她也挑人的。” 侦查员摇摇头,说:“钱毅然是性无能。” 【5】 一个小时前,钱毅然被刑警队传唤调查。因为本案没有提取到有力的证据,所以我们在钱毅然被传唤后,立即申请了搜查令,对钱毅然家进行搜查。 大宝是最积极的。 “你们看我说的有没有错?”大宝说,“那种品牌规格的酒,三千多块一瓶,是限量出厂的,我估计一千块都用在做瓶子上了。那瓶子老漂亮了,瓶底镂空,里面还雕刻着一艘古代的那种帆船。酒温一变,那船帆就跟着变色,超级精致,谁看见谁喜欢。” 一说到酒,大宝就头头是道。他怀疑凶手可能收藏了这个酒瓶。 看来方香玉在钱毅然家干活真的不容易。方香玉一周没来,钱毅然的家就已然不成样子。家里装潢挺高档,但是屋内简直就是大排档。茶几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啤酒瓶、易拉罐,地上布满了食品包装袋,餐桌上还有残羹冷炙和几个没洗的盘子。 我们进屋后,简单巡视了一下。 “我说吧!”大宝一蹦三尺高,“看见没!我是神探!” 大宝一眼就瞅见了房间飘窗上的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束玫瑰花。这个花瓶瓶底镂空,里面有一艘惟妙惟肖的帆船。 “等等,等等。”我按了下大宝的肩膀,“你凭什么说这个瓶子就是从丁市长家里取出来的那个?” 大宝轻车熟路,拔掉玫瑰花,倒掉瓶里的水,指着瓶底说:“看见没?这里有编号!我说过,这是限量出厂的高级货,每一瓶都有编号的。” “然后呢?”林涛见大宝的兴奋劲儿,忍俊不禁。 “然后?”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什么然后……哦,你说同一认定啊。废话,现场酒盒上肯定也有编号,我记得,就是这个号,当时我还上网查了一下真伪呢。” “你真是有闲工夫。”我哈哈一笑,“收队,破案!” 钱毅然是个多情种,可惜老天给了他个废身体。 他开土煤窑的时候,可以算是个大老板。住豪宅、开好车,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一身名牌。可是他输在了女人身上。 每个女人在认识他的时候都含情脉脉、海誓山盟,闪电般结婚、闪电般离婚,因为他是性无能,而且他又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不用上法院,婚就离了。 每次离婚,他的财产就被分割掉一些。直到现在,他只剩下这唯一的一家小饭店。 第151节 他和方香玉是一年前认识的,在一家家政中介里。虽然方香玉相貌平平,但是她淳朴的气质深深吸引了他。他认为他找到了真爱,当然,前面的六次婚姻,他到现在还觉得都是真爱。 方香玉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女孩,来他家工作没多久后,就主动投怀送抱。他也试着像个男人一样,可是依旧不行。那次以后,方香玉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论他送花、送首饰,都对他冷冷淡淡。 “难道女人对这个也这么看重吗?”他想,“香玉应该是个纯洁的女孩啊,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一定是她的家人要她生孩子,农村人都是这么传统的,一定是。” 他没有放弃,他认为他的热情一定能彻底遮盖身体的缺陷。 直到那一天,他发现方香玉买了新衣服和新包,心情也非常好。这不正常,一定不正常!他开始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他开始趁她干活的时候翻看她的手机。 “你不想吗?想的话,我今晚就去。” 这是方香玉手机发件箱里的一条短信,发送给的人名是“丁”。 她的另一个雇主不就是姓丁吗?同一小区别墅区的那家。都那么大岁数了,居然玷污着我爱的女孩!她是那么的年轻!她一定是被他的甜言蜜语骗了,这个骗子! 钱毅然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可是方香玉对他的回答只有一句:“关你什么事?” 无法入眠,必须要查清楚。 开土煤窑的,都会有一些打手。钱毅然当初出手阔绰,也赢得了很多道上朋友的赞誉。于是他叫来了三个关系很铁的混混儿。 混混儿不会技术开锁,于是钱毅然就偷偷复制了方香玉的钥匙。 当他逐一试验丁市长家门钥匙的时候,他颤颤巍巍的。但当他打开丁市长家大门的时候,却不怎么紧张了。他带着三个人潜伏在储藏室里,等到丁市长开门回家。 他看过很多电视剧,知道“贴加官”这种刑讯逼供的办法很奏效。他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搞清楚这个姓丁的有没有玷污他心中的女神,二是要教训教训这个老不正经的。 可惜他失手了。 他只盖上去五沓纸,这个姓丁的就不动了,真的死了。可是刚才他还会用舌头顶破卫生纸获取氧气,怎么说死就死呢? 混混儿们吓破了胆,只有他依旧镇定。事已至此,毁尸灭迹,到家里躲几天就没事儿了。钱毅然这样安慰着混混儿们。杀个人而已,怕什么怕?谁说拔毛凤凰不如鸡?他老大的风范依旧不减。 那束玫瑰花,是钱毅然买来送给方香玉的。他想给她一个惊喜,缓解一下她的丧母之痛。她一定会很喜欢这束玫瑰花,也一定会很喜欢这个意外得来的漂亮花瓶。 “你说,这个故事,谁之错?”林涛的声音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隐约不清。 “管他谁的错呢。”大宝高声说道,“那个……我就觉得吧,杀个贪官多好,非要杀这个清官。也不对,家里藏着这么好的酒,还真说不准他是个清官还是个贪官。” “什么是清官?什么是贪官?”林涛说,“当今社会,你能给我个定义吗?” 大宝挠挠头。 “开快点儿。”我捅了捅驾驶员的肩膀,“十一根手指那案子,尸源找到了。” 第三案 迷巷女鬼 在黑暗尽头,冥冥之中一双命运之手塑造着人类。 ——艾尔弗雷德 【1】 “胡科长,怎么说?”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省城龙番市公安局五楼法医科办公室。 “这么快?你刚才不还在高速上吗?”胡科长惊讶道,“那边的案子结束了?” 我拿起胡科长的茶杯,喝了个底朝天,说:“快说,快说,十一指的案件有眉目了吗?” “这个专案名不错,”胡科长微笑道,“第十一根手指。” 笑毕,胡科长抬头,发现我、大宝、林涛三人正趴在他的办公桌前盯着他,连忙说:“别急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死者是一名叫作方将的男子,今年三十二岁,是南江市一家网络公司的老总。”胡科长说,“侦查部门对死者的周边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方将二十五岁时从事电信诈骗,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然后组建了现在的公司,完成了从非法到合法的华丽转身。” “南江人?”我显然对这个社会渣滓的发家史没多大兴趣,“南江人为什么会在龙番?” “他六月二日独自坐火车来龙番谈一笔生意。”胡科长说,“当天晚上和合作伙伴在龙番大酒店吃完饭后,独自回房间。据方将的妻子反映,二日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她打了电话给方将,被方将挂断。因方将计划三日回南江,但三日晚上仍未归家,再次电话联络时,手机已是关机状态。” “那他住的宾馆,搜查了没有?”我问。 胡科长点了点头:“宾馆在前两天发现方将的房间没有续费,也没有退房,就派人进去看了。一切整齐,无可疑。所以,宾馆就把方将的行李移到了总台保管,直到警察查到宾馆。” “有了尸源,这个案件破获没问题吧?”我摸了摸胡楂儿。 胡科长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心,说:“我看未必。” “未必?”我说,“碎尸一般都是为了藏匿尸体。藏匿尸体是因为熟人作案,害怕事发。所以找到尸源,碎尸案就等于破获了一半。为什么你这个案子就未必?” 胡科长说:“我们不能用常理来衡量每一起案件。所有的案件,或多或少都会有特殊性。比如这个案子,据调查,方将是第一次来龙番,何来熟人?” “也不一定。”林涛说,“可能是在龙番有故人,或者仇家跟随方将一齐来到龙番。” 胡科长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这两种可能都能排除。首先,我们对方将近两天的话单进行了分析,没有任何异常。他来龙番后,除了合作伙伴,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其次,如果是仇家跟随而来,在外地杀了人,有必要碎尸吗?” “有道理。”我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合作伙伴杀了人。” 胡科长摇了摇头,说:“我们开始也认为是这样,但是保密部门对合作伙伴进行了秘密侦查,可以完全肯定他不是作案凶手。” “那个……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会是什么样?”大宝急了。 “说的也是。”林涛沉思,“如果只是简单接触的合作伙伴,不会有那么大矛盾去杀人、剖腹、碎尸。” 林涛提醒了我,我说:“对了,死者的内脏找到了吗?” 胡科长点点头,说:“开始我和老韩分析,死者的头在小区后门口发现,尸块在前门口,这应该是凶手的行驶路线。内脏最复杂、最不好携带,我们分析可能是最先抛弃的。所以,我们的搜索重点就定在小区前门口外的一个水塘里。于是我们抽调了附近一个中队的消防战士,把水塘抽干了,发现了沉在塘底的死者的全套内脏。” “只有法医才具备一次性取下全套内脏的本事吧?”林涛说,“我就没这个本事。” 第152节 “我们法医可以从死者舌头开始,一次性拉下全套内脏。”胡科长说,“从本案死者的内脏看,确实用的是法医的手法。” “学过法医学的人干的?”我问。 “不敢确定。”胡科长说,“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凶手分尸没有从关节下手,显得对人体不太熟悉,但是取内脏的手法又非常熟悉人体结构。我觉得凶手故意不从关节下刀,就是为了迷惑我们警方,让我们分析不清他到底懂不懂法医学。” “那你分析,凶手取下内脏的行为,目的是什么呢?”我问。 “吸引眼球。”胡科长斩钉截铁。 “吸引眼球?”大宝一脸不解的表情,“会不会是精神病作案啊?” 胡科长摇摇头,说:“精神病作案的特点是不顾后果,行为凌乱。但是这个案子分尸有序、剖腹有道,而且还有个割槽捆绑的有目的性的特征性动作,看起来不是精神病作案。” “那……”大宝挠挠头。 “可能和死者不熟悉,碎尸剖腹,吸引关注,抛尸不用包裹物,抛尸地点选择在闹市区。”我抬起头看着胡科长,“你觉得,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故意让我们发现,”胡科长垂下眼帘,“挑衅警方。” 我点头赞成:“凶手的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匿尸,反而是为了让我们更方便发现。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对手是在向我们挑战!” “而且我们的对手,还懂一些解剖知识。”胡科长说,“不会是自己人吧?” “胡科长,”韩法医推门进来,见到我们很惊讶,“你们都回来了?不是去弄那个什么什么领导被杀的案子了吗?” “破了。”我淡淡地说,思绪还在胡科长的那句“不会是自己人吧”里出不来。 韩法医继续对胡科长说:“按你的吩咐,我们又仔细看了看这个,觉得应该是死后切下的。” 说完,韩法医扬了扬手中的塑料透明物证袋。 胡科长点了点头。 我的好奇心瞬间打断了思绪,从韩法医手中拿过物证袋。 物证袋里装的是一根手指,略微弯曲,断段黑红,骨碴儿露在断段的软组织外。 “我正在考虑这个第十一根手指的问题。”我说,“你们刚才怎么说来着?” “对于这根手指,我们考虑了很多。”胡科长说,“经过dna检验,这根手指确实不是死者的,是另一名男子的手指。开始专案组怀疑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分尸的时候,不小心砍断了自己的手指。” “是啊。”韩法医说,“毕竟尸块的每处断段,都有几十刀砍痕。反复砍击,容易伤及自己的手。” “所以你们就通过生活反应来排除这种可能性?”我拎起物证袋,仔细地看着手指断段,“最近还真奇怪了,和手指耗上了。上次那个地沟油的案件,最初发现的是手指,这个案件又多出来一个手指。” 大宝凑上来看,说:“断段出血不明显,且有多次切割的试切创。看起来不会是误伤。” “嗯。”我点头道,“确实是死后切下来的手指,而不是不小心砍下来的。” 胡科长说:“不知道这两个死者会有什么关系?不知道这第十一根手指和这个碎尸剖腹案有没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两起碎尸案件都抛在一个地方,”我说,“那还真是巧到了极点了。我觉得两者关联度很高。” 韩法医说:“目前专案组还在排查死者方将的生前矛盾关系,另外一组人在寻找这个手指的主人,以及这个手指主人的其他尸块的位置。” “除此之外,”胡科长说,“专案组不知道还应该从哪些方面下手寻找线索了。” 我依旧在摆弄着手中物证袋中的手指:“对于时间问题,大家研究过没有?” 韩法医凑过来看了看说:“仅凭一根手指,推断其死亡时间,没依据啊。” 我摇了摇头,看了眼脚边的勘查箱,对大宝努了努嘴,说:“大宝,帮我上一把刀。”说完,打开物证袋的袋口,准备把手指拿出来。 法医用的解剖刀和外科医生用的手术刀无异,都是一把手术刀柄,每次解剖会换装新的刀片。“上一把刀”,就是给手术刀柄装上新的刀片。 胡科长这回惊了:“等等,等等,就在这里?等会儿啊,我铺张报纸,我这是新办公桌,新的。法医要讲究卫生,讲究卫生!” 我忍俊不禁,等胡科长用报纸铺满了办公桌桌面后,我把手指扔在报纸上,然后戴了一副手套。 “手指的主要构造是皮肤、腱膜和骨骼。”我说,“因为腱膜质地坚韧,所以腐败会比其他软组织慢得多。从这根手指的皮肤来看,已经明显发黑,而且断段的软组织都有发黑的迹象。” “从上次尸检完后,到现在也只有四五天的时间。”韩法医说。 我点头:“所以说,几天的腐败,绝对不可能让一根手指腐败到如此程度。” 我从指腹一侧,切开了手指的皮肤,暴露了皮下黄白色的腱膜。我用刀尖挑了挑腱膜,说:“你看,腱膜已经明显软化,这是承受长时间腐败的结果。” “你是说,这根手指的主人和我们检验的尸体不是一起死亡的?”大宝说。 “肯定不是。”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过对于尸体某部位腐败程度和死亡时间的联系,还没有具体的学说。但是从经验来看,在春夏之交,气温不算特别炎热的情况下,能让腱膜腐败软化,至少是大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也就是大概五月中旬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两个死者的尸块,不是一次性抛弃到垃圾桶里的?”大宝说,“如果两起案件没有关联,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坏事。”韩法医说,“没有了关联,就是两起案件,而且一根手指更没有什么好的抓手破案了。” “我倒觉得是好事。”胡科长说,“如果真的是一起的,凶手抛尸只留下一根手指,那还真的就是挑衅警方了。对于有充分准备而且专业的对手,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对我们没有什么优势。” 我摇了摇头:“谁说死者不是一起死的,就不能一起抛尸?假如,凶手是先抛了手指主人的尸体,只留下一根手指,然后把这根手指和方将的尸体一起抛弃呢?” “那就可怕了,那就可以确定是在挑衅警方了。”胡科长说,“希望这次你着名的乌鸦嘴不会再应验。” “这次恐怕就是要应验了。”我说,“不过不是乌鸦嘴,而是有依据的判断。我觉得吧,腱膜软化,除了长时间腐败的结果,更有可能是冷冻后再腐败。” 法医们都知道,如果尸体经过冷冻后,再拿出来放到常温环境下,会加速腐败的发生。有的尸体,可以在解冻过程中,迅速腐败,导致尸表的变色。在解冻前尸体是黄色的皮肤,解冻后变成黑黄色是常见的事情。 “可是那次尸检后,我们没有对这根手指进行冷冻处理啊。”韩法医说。 “所以说,有可能是凶手冷冻保存这根手指,然后和方将的尸体一起抛弃。”我说。 第153节 大家都沉默了,看来这个案子比想象中要棘手多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得从这根手指的尸源入手吧。”林涛打破了沉默,“如果真相是我们分析的这样,那么查方将的矛盾关系怕是没什么用了。” “不管有用没用,也得查。”胡科长说,“这是专案组定的侦查方向。这个案子中,我们法医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只有等着侦查部门告诉我们好消息了。” “是啊。”我说,“全靠侦查部门的努力了。我得和专案组说,找手指主人的尸体,也刻不容缓。” “还有个事情没做完吧,”我说,“死因呢?” “死因没问题。”胡科长说,“死者的尿液中检出毒鼠强,含量可以致死。我们分析是凶手给死者在食物、饮料里下了毒鼠强,但是刀口处有轻微生活反应,会不会是凶手未等到死者死亡就开始剖腹了,或者凶手在死者刚刚死亡的时候就立即剖腹取内脏了?所以因为细胞的超生反应1,在刀口处仿佛还能看到一些生活反应。” 1这可不是“超生游击队”的超生。超生反应是指躯体死亡后,构成人体的组织、细胞和某些器官仍可保持一定的生活功能,对刺激能发生一定的反应。比如在断头后一分钟可以看到眼球运动,在死亡后两小时,肌肉受到机械刺激还会有所收缩。 “也就是说,因为无法判断剖腹时死者有无生物学死亡,根据尸体现象,我们还不能判断中毒和失血哪个是主要死因。”我说,“至少可以下一个联合死因——中毒合并失血死亡。” “投毒案件,大多是女性作案。”韩法医说。 “我不这样认为。”大宝立即又顶了上去,“活体解剖啊这是!多残忍!女人肯定干不出来。” 【2】 “对了,陈总最近怎么看不到人影?”胡科长认定法医的工作已经完成,于是起了个头,开始了闲聊。 “最近有个枪案,”我说,“跨多省、杀多人。凶手丧心病狂,银行门口开枪杀完人,抢了钱就走。而且这人还能突破警方的重重封锁,多次逃出我们的手掌心。公安部很重视,师父被抽调到专案组,估计不破案是回不来了。” “哦。这案子我知道,网上炒得挺热的。”胡科长点头。 我的手机突然在口袋中振动了起来。 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听见手机响,心脏就拎到嗓子眼儿。“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报个平安呢,不会又有案子吧?”我惊恐万分,急忙伸手去口袋掏手机。 “那个……那个……手套没摘。”大宝说。 我急忙去摘紧紧裹在手上的橡胶手套:“再这样出差下去,铃铛非得跟我离婚不可。” “怎么会?”林涛笑着说,“我姐对你这么好,你还帮她的家族破了个千古奇案,她这辈子该对你忠心不二喽。” “我这边焦头烂额了,你们的案子还要我烦神吗?”电话里传来了师父的声音,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这是?”我说,“师父,我刚从青乡市回来,到龙番市局讨论一个案子。” “出差就出差,办公室不留人,手机还打不通,你这不是找骂吗?”师父怒道。 我看了看手机,这个破手机经常会没有信号,看来要攒一个月工资买个新的了。我说:“对不起师父,咋啦?” “丽桥市发了个案子,具体情况我也没时间听。”师父说,“你们赶紧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好的。”我一口应允下来,然后突然感到全身疲惫,“兄弟们,又回不了家了。” 接着便是在高速上奔驰的大半天。夜幕降临时,我们赶到了丽桥市公安局专案会议室。 会议室里没有开灯,投影仪照射着幕布,让整个会议室里的光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飘浮的烟雾在投影仪发射出的光线里慢慢移动,让整个会议室看起来像是个呛人的人间仙境。 “咳咳。你好,强局长。”虽然是抽烟的人,但乍一进会议室,我还是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我和丽桥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强局长握了握手,说:“陈总命令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丽桥,不知道你们这个案件是怎么回事。” “挺诡异的。”强局长苦笑了一声,说,“我们刚开始看这段监控录像,一起看吧。” “这个巷子,位于我们丽桥市城东,是民国前期的建筑,属国家三级文物保护建筑。”侦查员介绍说,“城东大部分旧宅都已拆迁,但因为是保护建筑,所以这个区域的小巷子都被保护了下来。” 侦查员喝了口水,接着介绍:“这个区域是由十七条纵横排列的小巷子组成的,像是迷宫一样,所以被当地人称为迷巷。迷巷里的十七条巷道连接着二十一户人家,每家都是小四合院的建筑。这二十一家户主,有十六家已经不住在这里,房子都是出租给外来人员居住,还有五家住在这里。” 侦查员打开激光笔,用红色的光点指着大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说:“这里因为曾经发生过强奸案,所以当地辖区派出所在迷巷的几个点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我们现在看到的画面,就是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画面。” 侦查员敲了一下电脑,大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动了起来。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子经过巷道的摄像头,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闪烁的灯光照射着巷道角落,没有一丝动静。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五分钟,看得我眼睛发涩。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再向大屏幕看去时,发现巷道上一个黑影闪过。 这个黑影是一个穿着连衣裙的短发女子的影子。女子奔跑到摄像头监控区域的墙角,往摄像头的方向看了眼,慢慢地靠着墙转脸望向监控照不到的巷道。 侦查员插话说:“从体态和衣着来看,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失踪人员陶紫。她跑到这台摄像头监控的位置后,发现这条巷子到了尽头,而另一头,则是让她逃跑的情况。可惜这情况处于监控死角,我们看不见。” 监控里的陶紫靠着墙慢慢地蹲下,用双手捂住脸,像是很害怕,或是很沮丧的样子。 “请注意巷口拐角处的影子。”侦查员用激光笔点了点陶紫前方的一个拐角。 这个拐角出现了一个黑影,像是一个长发女子的头部的影子。影子出现后,陶紫突然跳了起来,不断地跳,她用手抓扯自己的头发,然后转过身去,面朝着墙壁,用双手捂住眼睛。 “这应该是极端恐惧的表现吧?”强局长说。 突然,陶紫转身朝巷子的拐角冲了过去,并在即将消失在监控范围的时候,摔倒了。监控视野的一侧,是巷子的拐角,陶紫摔倒后,双腿还在监控视野里,而上半身则被拐角的墙壁遮挡了。 “下面就是诡异的景象了。”侦查员说。 画面上,长发女子的影子越来越长,慢慢地遮盖了陶紫的双腿,然后一个白影从陶紫双腿旁露出了拐角。侦查员“啪”的一声按了暂停。 “监控里看得不是很清楚。”侦查员说,“我们请视频处理的同事处理了这个截图,结果是这样的。” 侦查员打开一张图片,是这监控截图经过处理后的图片。 图片被局部放大,我们可以看到视频中的白影是半个人身,另一半被墙壁遮挡。这半个人身的头部显然是一头长发,看不到面孔,而长发下方则是一副完整的白色的身体,看不到手臂和脚。 看到这个截图,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贞子。 《午夜凶铃》是我看过最震撼的恐怖片,所以看到这个截图后,冒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作为一个法医,怎么可能相信什么鬼怪?我安慰着自己,扭头看看林涛,调侃说:“你不是最相信鬼神论了吗?这回见到真的了?” 林涛的脸色都变了,说:“今晚我俩住一屋,大宝一个人单住。” “派出所一个女民警在审查监控的时候,看到这一段,被吓哭了。”侦查员不屑地笑着说,“她认定她的辖区闹鬼了。依我看,这不过是一个披着白床单的人在装神弄鬼罢了。不是说鬼没影子吗?这个鬼的影子还挺清楚的。” 侦查员敲了下键盘,视频继续播放。 第154节 白影在闪现了一下后,立即又隐藏在拐角里。根据监控区域里的人影看,白影蹲了下来,可能是在逼近陶紫的身体。不一会儿,影子又直立了起来。陶紫的双腿开始移动,显然是这个“鬼”在拖移陶紫的身体,慢慢地,影子和陶紫的腿消失了。 侦查员又打开一张幻灯片,是迷巷的俯览示意图。侦查员说:“大家看,图上标示的红点是我们公安监控的位置。我们调取了所有监控,只有这一台记录了陶紫在失踪前的最后行踪。从这以后,白影和陶紫都失踪了,再没有监控拍摄下可疑画面。” “失踪了?”林涛颤声说道。 “嗯。”侦查员说,“如果白影很熟悉迷巷,有两条路可以直接从陶紫摔倒的地方离开,而不被监控拍下。” “也有可能是白影就住在迷巷里,”我说,“那就没有必要离开迷巷了。” “还有可能是移魂大法,直接消失了。”林涛低声说。 “可以介绍一下案件的基本情况吗?”我用声音盖住了林涛的声音,害怕这个迷信的家伙被基层的刑警们笑话。 会议室灯被打开,一片大亮。我眯了眯被突来的强光刺激的眼睛。 “是这样的。”强局长说,“丽桥市税务局的局长今天早晨去派出所报案,说他十六岁的女儿陶紫昨天晚上失踪了。说是陶紫失踪前,晚八点左右,接到同学电话,约她去国盛ktv唱歌。当时来了一辆出租车,陶局长从阳台上看,是她的三名同学在车里,于是就没太在意。晚上十二点,陶紫还没有回家,陶局长就给她的几个好朋友打电话,几个人一致反映陶紫十点多的时候就离开ktv,独自回家了。” “国盛ktv离迷巷有多远?”我问。 “不远。”侦查员说,“大概两百米。但是,ktv的门前是大路,可以直接打到出租车,如果陶紫回家,完全没有必要走到两百米外的迷巷里去。” “那对迷巷里的住户逐一排查了吗?”我问。 侦查员说:“我们是在下午的时候,才从诸多监控录像的画面里找到了这个画面,所以对迷巷二十一家住户的排查刚刚开始。与此同时,我们正在对陶紫的几名同学进行调查。” “那陶紫她人呢?”我问。 会议室的人纷纷摇头。强局长说:“目前还没有找到。” 我顿时有点儿尴尬:“既然没有确定陶紫死亡,你们叫我们过来做什么?” 强局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指着林涛说:“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给陈总打电话,主要是想请林涛林科长来给我们一些指导,对陶紫摔倒的位置以及周围的痕迹进行一些勘查。陈总当时可能正在忙,所以他可能没听清楚,就把大家都弄来了。” “哦。”我点点头,“那我和大宝可以回去了?” 林涛一把抓住我的袖子:“别啊,等我一起回去呗。反正明天是周末,又没啥事儿。再说了,你们把车开走了,我怎么回去呢?” 我看林涛惊慌失措的样子,知道他是害怕晚上一个人住宾馆,于是调侃道:“怎么没事儿?周末我要陪老婆。” “秦科长不如也留下来吧。”强局长说,“从目前的情况看,陶紫凶多吉少。我们的民警正在事发周边进行地毯式搜索,说不准一夜的搜索之后就会有所发现。” “您可不能这么说话,”我说,“给陶局长听见了会和你拼命的。您这样一说,给人感觉就是认定陶紫已经遭遇不测了。” “这样吧,”侦查员说,“才七点半,不如林科长和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场?” 林涛向我投来求助的眼神。我微微一笑:“不如一起去看吧。” 现场果真十分复杂,在路灯微弱的灯光的照射下,感觉自己真的进入了一个迷宫。在侦查员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监控视野所在的位置。侦查员说:“侦查实验我们都做过了,根据灯光照射下的影子的长度推断,那个白影,应该是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人。” 林涛点点头,趴在地上,用侧光照射着地面:“你们这地面有经过保护吗?” 侦查员摇摇头:“这里有住户,我们也是事发后十多个小时才发现这里有情况,所以保护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林涛跳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说:“没戏。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到,全部被破坏了。” “对了,你不是说,有两条路可以绕开监控离开迷巷吗?”我说。 侦查员点点头。 我接着说:“那你带着我们走走这两条路,让林涛看看巷子两边墙壁的情况。” 在阴森森的巷子里,我跟着林涛,林涛跟着侦查员逐个儿试着路。试到第二条路的时候,林涛突然有了发现。 “这个痕迹有价值!”林涛叫道,“一个手掌印,一个擦拭状痕迹。” 我凑过头来,问:“怎么说?说明了什么?” 林涛指着墙壁,说:“这个手掌印不是手掌直接接触墙壁的痕迹,而是隔着纤维很细的纺织物按在墙上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大片擦拭状痕迹位于手掌印的上方十厘米左右的地方。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我想了想,说:“这个天气,一般人不会戴手套。那么手掌怎么会隔在纺织物的后面呢?” “监控里的影子,不就是疑似一个披着床单的人吗?那他的手藏在床单里,扶墙的时候,不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吗?” 我点点头。 “不仅这些,”林涛一脸成就感,“还有这处擦拭状痕迹,应该是纺织物刮擦墙壁形成的。再结合位置,应该是人肩膀上扛着的东西。” “你是说,一个人扛着陶紫走到这里的时候,扶了墙?”我问。 林涛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确定了白影行走的路线,就可以断定他的走向,从而锁定他的居住区域。”侦查员说。 “不仅如此,还能说明一些其他的问题。”我补充道。 【3】 “扛着一个可能昏迷的人走路,”我说,“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人的力气不小。”大宝抢着说。 “不错啊,小样儿。”我笑着说,“都学会抢答了。结合侦查部门的实验,白影应该是个身高一米七五的人,那么有身高、有力量,这个白影不应该是个长发女子,而应该是个男人。” “是个男人又怎么样呢?”侦查员问。 “是个男人,就不该有那么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我说,“毕竟留那么长、那么飘柔的头发的男人是极少的。所以,我们多了一条线索。” “查假发销售!”侦查员说。 第155节 我点点头,接着说:“另外,还可以肯定是一个人作案。不然两个人可以抬着陶紫,而不是扛着。从监控上看,陶紫可不轻。” “嗯。”侦查员说,“据陶局长说,陶紫一米六八的身高,一百二十斤左右。” “这处痕迹,应该是扛着陶紫的人体力有些不支,倚在墙壁上休息留下的。”林涛说,“如果是两个人,应该不会这样受累。” “好了。”我抬腕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到了十点半,“走吧,我们回宾馆睡觉,等明天调查的消息。” “我俩住一屋。”林涛对着我又强调了一句。 可能最近接触的两起疑难案件都和手指有关,于是我梦了一晚上剁椒凤爪。我在那里啃啊啃,突然发现,手中拿的不是鸡爪,而是人手。接下来的就是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好在宾馆的电话铃声把我从这凶残的噩梦中拖了出来。 我坐了起来,咽了咽口中的酸水,看了眼林涛。这个迷信的家伙裹着被子蒙着头呼呼大睡。真是胆小,这么热,裹着被子睡觉,也不怕被热死。我心里想着,看了看表,居然才五点多。这是谁啊,这么早打电话?难道是破案了吗? 一想到破案,我就异常兴奋。今天是周六,如果破案了,或者是找到陶紫了,那我岂不是还可以回去过大半个周末的假期?我一把抓起电话:“喂?” “秦科长,”是丽桥市公安局法医吴响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扰你,不过陶紫的案件有重大进展了。” 我感觉肾上腺素突然分泌了不少,急着问:“怎么样?什么进展?” 吴法医说:“搜索组在丽桥河发现了陶紫的尸体。” 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好的,我们马上好,你们来个车带个路。”我边说边把林涛推醒。 现场位于丽桥河的一畔。丽桥河是丽桥市的中心河,东西走向,横穿了整个丽桥市。丽桥市政府也充分利用了这个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把丽桥河打造成丽桥市的一道美丽风景。河的两侧柳树成荫、花团锦簇,还有一些小桥、亭子作为点缀,这里成了市民们晨练、散步的理想地点。 此时天刚蒙蒙亮,丽桥河旁的一座小亭被数辆警车的警灯闪得五彩斑斓。我、林涛和大宝走下警车,来到小亭旁,看见众人正围着一个大号行李箱议论纷纷。 强局长见我们到了,一脸沮丧地站起身说:“我早说陶紫凶多吉少吧,五点左右,一个晨练老大爷发现亭子下面好像沉了个东西,于是报了警。” 我探头看了看水面,清澈见底。 “110指挥中心直接指派我们专案搜索组来了这里,打捞上来一个大号行李箱,里面装着陶紫的尸体。”强局长补充道。 “这里离迷巷有多远?”我问。 “不太近,有好几公里呢。”派出所民警说。 我点点头,蹲下来端详行李箱中的尸体。 陶紫全身赤裸,蜷缩在行李箱中。尸体的一旁放着她的全部衣物。 “不会是拦路强奸案件吧?”强局长说,“那可就麻烦了。” 我见技术员已经照相固定了行李箱的情况,便戴上手套,和吴法医一起把尸体从行李箱中抬了出来。尸检前的照相被我们称为固定。因为解剖检验会破坏尸体的原始状态,所以这一个环节尤为重要。技术员会对尸体的面部、颈部、正面全身、背部全身、双手双足、头顶、足底先进行一轮拍照,固定原始的尸体状态。然后法医再开始尸表检验,尸表检验的目的是了解尸体表面的损伤情况以及收集可能在尸体上残存的线索和痕迹。 “尸僵还没有完全缓解。”我破坏了尸体的尸僵,想把尸体放平,“角膜快达到重度混浊了,尸斑按压还有些褪色。前天晚上到现在是三十个小时左右,时间应该差不多。” “你是说,我们看到陶紫栽倒以后不久,她就死亡了?”强局长说。 我看了看尸体面部的几处擦伤,和她摔倒的姿势基本吻合,点了点头。 尸体被我们放平,这是一个略胖的短发年轻女孩,身边的衣物提示她就是陶紫无疑。尸体上黏附着不少血迹,我挥手让技术员来对尸体进行照相,然后从勘查箱里找出一卷纱布,剪下一块,慢慢地擦拭着尸体胸腹部沾染的血迹。 吴法医掰开尸体的双腿,检查了一番,长舒一口气,说:“强局,还好不是强奸杀人,会阴部无损伤,干净,处女膜完整。” 此时,尸体上黏附的血迹已经被我擦拭干净,露出了双侧肩膀上多条纵横排列的创口。 林涛颤声说:“这……这……这是什么伤?这么密集,而且凌乱。这不是咬的吧?” “你是学痕迹的,”我说,“这显然不是咬痕。” “你说的咬痕是人类的咬痕,”林涛继续颤声道,“如果是鬼怪的抓咬痕,我们就不知道了,没见过啊。” 林涛身边一个派出所女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很窘地看了眼林涛,用止血钳探查了一下创口:“野兽的咬痕有时候也会很凌乱,但是都是以撕裂创为主,而这些创口创缘很整齐,所以是锐器创。创口下方骨质有损伤,这应该是砍痕,用锐器多次砍击所致。” “砍痕?为什么要砍?”大宝问。 我说:“创口周围皮肤无卷缩,断段软组织无明显生活反应。这是死后损伤。这样看起来,有人是想把陶紫分尸,只是因为未掌握人体结构的知识,所以没有砍断。最后凶手可能放弃了分尸的想法,就把尸体装在行李箱里扔到了河里。” “不懂人体?碎尸?”大宝惊道。他说完,拿起陶紫的双手仔细观察。 “你不会以为十一指案件中的第十一根手指是陶紫的吧?”我说,“你忘了吗?dna检验部门确定第十一根手指来自于一名男性。” dna检验可以通过检验是否有y染色体来判断微量细胞来自于男性个体还是女性个体。 “等等,等等。”林涛好像回过了神,“既然你确定是砍痕,凭什么说是死后分尸的损伤呢?为什么不能是生前伤害行为?你看啊,这个行李箱里有不少血迹呢,尸体上也黏附着血迹。死了的人,伤口还会出血吗?” “当然可以。”我说,“生前损伤有出血,是因为人的心脏在不断搏动,像泵一样把血液挤压到全身各处的血管内,一旦有血管破裂,被挤压上来的血液就会源源不断地从破裂的血管处流出。除非破裂的是小血管,凝血因子可以封住破裂的地方。人死亡后,虽然没有泵把血液推送到各处,但是一旦血管有破裂,加之尸体的体位变化,血管的张力会随之变化,那么血管里原有的血液会因为血管张力的变化而从破裂口中流出。所以死后也会流血,但是量不多罢了。” 林涛点头。 我用止血钳翻开尸体肩部的创口,说:“你看,创口很深,有不少动脉、静脉破裂,如果是生前损伤,会有大量失血。你知道失血死亡的尸体会有什么征象吗?” “尸斑浅淡。”林涛说。 我点头:“对。因为血液都流失了,那么就没有红细胞会在死后沉积在尸体底下部位而形成尸斑了。陶紫的尸体尸斑很显着,而且还呈现出紫红色,肯定不是失血死亡。不过从这个尸斑的情况来看,陶紫在死后十二个小时之内就被装进了行李箱,然后抛在了这里。” “我知道是为什么。”林涛跟着我们也学习了很多法医学的知识,“十二个小时内,尸斑没有浸润软组织,所以随着尸体体位改变,会像沙漏一样,不断在新的底下部位形成尸斑。而陶紫的尸斑全部位于尸体左侧底下部位,和行李箱平放在河底的状态是一致的。” “那么,陶紫的死因是什么呢?”强局长对法医学知识不是很感兴趣。 我翻看了尸体的眼睑和口唇,没有机械性窒息的征象,口唇和颈部也没有受力的痕迹,说:“目前还不好判断,需要进一步尸检。” 冰冷的解剖刀在尸体上划过,露出黄色的皮下脂肪。我们按照解剖程序,逐项检验眼前这个年轻死者的尸体,结论是一无所获。 第156节 “怎么会没找到死因?”林涛说。 “谁说我们找不到死因?”大宝开始上课,“一般情况下,机体死亡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是机械性损伤死亡,比如血管和脏器破裂,大量失血死亡,或者颅脑损伤,生命中枢受损。这里还包括了一些物理、化学因素引起的损伤死亡,比如雷击啊、皮肤大面积腐蚀等。第二就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有异物堵塞呼吸道、呼吸道被压闭,比如捂死、勒死、溺死。第三是中毒死亡。第四是疾病猝死。” 大宝一连说了这么多,咽了口唾沫,接着说:“目前我们排除的是损伤和窒息死亡,从尸体征象来看,也不像是中毒死亡。看似没有发现死因,其实我们还没有排除疾病死亡呢。” “疾病?”一旁的侦查员笑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郭德纲的那个段子了,咳咳,这个碎尸案是自杀。哈哈哈哈。” 我对这个侦查员的轻率很反感:“别人不知道,你是警察也不知道吗?碎尸案为什么不能是自杀?自杀、他杀、意外死亡是死者的死亡方式,而碎尸是死后对尸体的手段,这两者没有什么关系好吧?” 侦查员有些语塞。 我乘胜追击:“比如自杀投河的尸体,被螺旋桨打断,是自杀吗?是碎尸吗?再比如一个人在姘头家上吊自杀,姘头为了掩盖奸情,碎尸藏匿,是自杀吗?是碎尸吗?” 侦查员挠了挠脑袋。 “你说这个案子,会不会是有什么病猝死了,别人怕担责任所以抛尸?”大宝举一反三。 我没说话,把尸体的内脏全套取了下来,一一切开来观察。 吴法医说:“猝死多见于心脑血管疾病,而心脑血管疾病引发猝死多见于中老年人。陶紫还这么年轻,应该不会啊。你们说,会不会是心脏抑制,或者是胸腺淋巴体质?” 我摇了摇头,说:“心脏抑制,一般是心区受到外力,不巧导致心脏抑制停博而死亡,死者的心区附近皮肤应该有对应的损伤。而胸腺淋巴体质导致的猝死,死者胸腺应该增大,而且发育会有问题。从死者的发育来看,可以排除。” “那会是什么问题?”大宝问。 我剪开死者的心脏,说:“心室很厚,而且死者的心脏也应该较正常人大。一般人的心脏是自己的拳头大小,而她的应该有一点五个拳头大了。” “你怀疑是心脏疾病引起的猝死?”林涛问。 我点点头。身边的侦查员说:“明白了,我现在就去调查陶紫的亲属,看她有没有先天性心脏疾病史。” “好的。”我响亮地答应,想缓解刚才窘迫的气氛,“另外,派车把死者脏器抓紧送到省厅,我会电话通知方俊法医,他是病理这方面的专家。我让他观察一下心脏的状态,然后尽快检查死者的内脏器官镜下结构,确证是否存在病变。” 通过器官切片的方式,用显微镜观察组织细胞的形态,称之为病理学。病理学在法医学中的运用,被称为法医组织病理学。这是法医判断死者是否存在器质性疾病的一种主要手段。这种检验需要把器官用福尔马林固定,然后脱水、包埋、切片、染色,最后才能在显微镜下观察,所以耗时比较长。 “我们呢,”我伸了个懒腰,“还是回去补个午觉好了。” 【4】 因为晚睡早起,所以午饭后,我们就回到宾馆,很快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晚饭前,我才被睡眼惺忪的林涛叫醒:“都五点了,赶紧起来,不知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恰巧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是法医组织病理室的方俊打来的电话:“秦科长,你今天让他们送来的内脏器官我看了。从器官的结构上说,可以诊断死者的心脏存在肺动脉瓣狭窄的问题。” “肺动脉瓣狭窄?”我说,“那是先天性心脏疾病啊。可以肯定吗?” “可以肯定。”方俊说,“下一步我再进一步切片确认,不过这需要两天的时间。” “看来被我猜对了。”我打了个哈欠,对林涛说:“死者还真的有能够引发猝死的先天性心脏疾病。我们去专案组汇报情况吧。” 林涛说:“你去汇报吧,我再去现场看看环境。” 进了专案组的大门,发现专案组的人少了一半。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专案组听说死者可能死于疾病,所以撤了一半的警力。 “死者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肺动脉瓣狭窄,可以导致猝死。”我说,“结合尸检情况看,死者应该就死于这种疾病。” “我们听说了。”强局长说,“那么这起案件应该不是一起命案了?” “我不这样认为。”我说,“谁说疾病导致死亡的案件就一定不是命案?别忘了那个迷巷白影的视频,结合死者的死亡时间,我认为死者应该是受到那个疑似鬼魂之类的东西惊吓,诱发了原有的疾病而死亡的。如果这只是一起单纯的恶作剧,那么是过失致人死亡;但如果白影知道她有心脏疾病,经不起惊吓,那这就可能是一起用隐匿手段杀人的命案!” 强局长沉吟了一会儿,说:“用这种方式杀人,太不保险了吧?” “未必。”我说,“从白影的视频图像处理后的照片看,假发遮住了面部,即便他吓不死死者,死者也不会认出他。我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安全而且高明的杀人手段。” “生活不是推理小说,我觉得情况不会那么复杂。”主办侦查员说,“经我们调查,当天晚上,死者的两名同学在陶紫离开后不久,便也离开了。” “是啊。”另一名侦查员说,“据他们的同学反映,后来离开的这两名男同学,其中一名一直在追陶紫,而被陶紫一直拒绝。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人可能存在吓唬她的动机,这种低等幼稚的吓人手段,一般都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一时没有什么理由去反驳他们,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任凭强局长下达命令,对两名男学生进行审查。 回到宾馆,恰巧林涛也从现场回来。 “怎么闷闷不乐?”林涛问道。 “没有。”我没什么精神,说,“专案组初步认定这可能是一起中学生之间的恶作剧引发的死亡事件,专案组对当天晚上和陶紫先后离开的两名男学生进行审查了。” “怎么可能是男学生?”林涛叫道,“你没反驳他们吗?” 我摇摇头,迷茫地看着林涛。 林涛拉开包,拿出一张现场图,铺在宾馆的写字台上,说:“我有两个依据否认这是一起中学生作案。” “说来听听。”我顿时来了精神,“刚才他们分析凶手的作案手段,说是幼稚低等,符合中学生的手段。我还想说幼稚到了极点就是不幼稚了呢。” 林涛点点头,说:“第一,你忘记了我们之前看到的痕迹了吗?那是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靠墙休息的痕迹。既然这样,这案子肯定不会是两个人作案啊!” 我拍了下脑袋,说:“对啊。我怎么就给忘了?” “第二,”林涛接着说,“我下午睡觉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晚上又去看了看现场环境。你看啊。” 林涛用铅笔在现场图上画线:“这是凶手扛着死者逃离现场的路线。在这里休息,这附近就没有住户了,那么他只有在这个出口离开迷巷。” 我点头认同。 “离开迷巷的这个出口,紧挨着大路。”林涛说,“即便是晚上十二点,大路上也可能有来往行人和车辆。那么,这样一个穿着诡异、扛着个人的人,不会被人发现吗?” 我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既然离开迷巷,那么他肯定不会住在迷巷,另外,就是他有信心不被路人发现,是因为这个出口很安全。” “为什么紧挨大路的出口会安全呢?”林涛挑了挑眉毛,他的这个表情曾迷倒过不少女孩。 第157节 “知道了。”我说,“这个出口没有住户,那么唯一安全的方式,就是有车停在这里。” “是啊。”林涛笑着说,“一个不到十六岁的中学生一个人扛着陶紫,绕出复杂的迷巷,专挑没有监控的路走,然后开车逃离?这符合常理吗?符合一个中学生的能力吗?” “不符合。”我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喂,强局长吗?我需要两名侦查员同事一起,去找税务局的陶局长聊聊天。” “这个陶紫还是挺悲剧的。”在我们去陶局长家之前,侦查员已经来到了我们宾馆。在我们尸检结束之前,他们已经赶赴陶局长家,对陶紫的情况进行了了解。 侦查员说:“陶紫其实是一个弃婴。十六年前,陶紫被亲生父母抛弃在了陶局长家附近。陶局长的妻子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他们果断收养了这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可是在收养后不久,陶局长发现陶紫总有憋气的现象,于是把她送去医院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结果发现陶紫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可能是她亲生父母抛弃她的原因吧。” “我现在关心的是,有多少人知道陶紫有先天性心脏疾病?”我急着问。 侦查员喝了口水,说:“知道的人不少,陶局长当年的邻居、同事,还有医院的几个医生都知道。关键是这么多人中,谁最有可能利用陶紫的疾病害陶紫。” “对对对。”我使劲儿点头。 “我们在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陶局长很抗拒。”侦查员说,“但是他反复强调一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给陶紫治病。” “治病?”我一头雾水,“他都做了什么了?” 侦查员摇了摇头:“我看他脸色不对,也不好再问下去。” “既然是回避我们的问题,”我说,“那他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税务局长,”林涛说,“他说的事,会不会是贪污腐败?” “我们也这样推测。”侦查员说,“一来不是什么好事,二来是为了给孩子治病。那么肯定是和钱有关的不好的事,也只有联想到腐败问题了。” “我大胆猜测一下,”我望着天花板,说,“如果是什么人,给陶局长送了钱,但是事情没有解决,由此生恨,于是害死了陶紫,合理不合理?” “嗯,很合理。”大宝说。 “还有一个条件,”林涛说,“这个人和陶局长很熟悉,知道他孩子有病。” “对呀。”我说,“正是因为很熟悉,所以送钱还没帮到忙,才会恨得要杀人。另外,对当事人的孩子下手,而且还用这么阴毒的手段,肯定是个性情阴鸷的人。” “我们还有其他排查条件,”林涛补充道,“这个人有车,身高一米七五,偏瘦,对迷巷的周边环境非常了解,尤其是迷巷装了监控录像后,对监控位置很清楚。” “还有,他买过假发!”我说。 侦查员嘿嘿一笑:“这么多条件,我们还破不了案,那就真是废物了。”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晚上一夜未眠。 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法医专业老师教会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如何运用自己的十根手指。哪几根手指持刀,哪几根手指持止血钳,哪几根手指可以探查心腔,哪几根手指缝线打结。 老师说:“我们法医做尸检的时候,最常用的不是任何一根手指,而是第十一根手指——手术刀。” 老师把手术刀比喻成我们的第十一根手指,目前我们却被一个十一根手指的案件搞得晕头转向。 多出一根手指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一个什么线索呢?他在给我们出一道多么凶残的题目!我一定会抓住他,抓住他。 我满脑子都是那具被剖腹、碎尸的尸体,满脑子都是那根弯曲的发黑的手指。 不知不觉已经天亮,我推醒林涛:“真能睡,到底还是年轻啊。” “可能知晓陶紫有心脏病史的人一共有一百四十二人。”侦查员扬了扬手中的名单,“我们昨晚奋战一夜,对这一百多人进行了逐一排查,筛选出四人完全具备作案条件。哦,当然,买假发这个情节,我们不能确认。四人中有两个人案发时不在本地,剩下的两个人的基本情况如下。” 侦查员清了清嗓子,说:“郑晓峰,四十岁,陶局长的同学,人民医院医生。当年陶局长就是通过他,找到心血管科的医生确证陶紫有先天性心脏疾病。郑晓峰身高一米七五,六十二公斤,家住在迷巷旁边的一个新建小区。唯一不符的是,这个人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 我微微摇了摇头。 侦查员继续说:“何鸿,四十六岁,陶局长以前的老邻居,曾和陶局长关系甚密。身高一米七八,五十八公斤,性格内向,在经营一家饭店。” “这个很关键。”我打断了侦查员的话,“可能和陶局长的权力发生关系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这人条件都很符合,而且身高三厘米的误差,在侦查实验的误差范围内。” “有一点不符合。”侦查员说,“何鸿家住城西,和迷巷相距很远,生活区域主要在西边,据了解,他不应该对迷巷的状况很熟悉。” “对现场环境熟悉,也是一个重要条件。”强局长说。 大宝推门进来,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说:“这人是何鸿吗?” 大宝最近在研究视频侦查学说理论,于是他就被我要求去视频室,观看迷巷各个监控视频的内容。除去二十一户住户,反复出现在监控里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这种提前熟悉现场环境的做法,被警方称之为“踩点”。我坚信,对现场环境熟悉,除了居住在附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踩点。 照片上的人,就是何鸿。 “这人只在监控里出现了一次,”大宝说,“但是他手里拿个盒子,局里一个秃顶同事一眼就认出那是个名牌假发的包装盒。” “可以抓人了吗?”我微笑着看着有些吃惊的强局长。 何鸿和陶局长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做了三十多年的邻居。在何鸿的酒店必须靠着偷税漏税维持生意的状况下,陶局长登上了市税务局长的位置。 何鸿暗自窃喜,利用这个关系,加之“老规矩”的厚礼,何鸿的酒店迎来了转机。何鸿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居然取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并以此为要挟,不断变相问他要钱。老陶不是这样的人,他在税务局二十年,一直很踏实。为什么坐上了局长的宝座,却要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下手?何鸿不能理解。 唯一的答案,就是欺负我老实。何鸿这样想。 “他说他是为了给孩子治病,没办法,才会收我的钱。”何鸿想,“放屁!十几年来,他就攒不到二十万手术费?” 其实陶局长没有骗他,陶紫每年的维持性治疗费用,就花光了陶局长的积蓄。因为他的妻子没有工作,靠着他那微薄的工资,还真是很难攒够手术费用。 明刀明枪去杀人,何鸿不敢,一些阴招,还是可以试试的。“不吓死她,也得把她给吓出个新毛病。”何鸿打算这样去报复老陶。 他跟踪陶紫,到ktv楼下等她,然后很热情地说要开车送陶紫回家。他载着陶紫开到了迷巷附近,说是去解个手,其实是拿着“道具”去化了妆。他以一个女鬼的形象出现在车窗前的时候,陶紫没有被吓晕,而是本能地跑下了车。好在陶紫没有经过有监控的区域,好在陶紫对迷巷不熟。他成功地把她逼到了墙角。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时候,何鸿还是充满了恐惧。他怕事情败露,吓晕她就离开的原计划没有实施,而是扛着陶紫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迷巷。 他想焚尸、想分尸、想化尸,想了很多,又发现都不可行,于是他把陶紫的尸体装在行李箱里扔进了丽桥河。 勘查员在何鸿家的浴室里发现了陶紫的血迹,何鸿没有任何抵赖的余地。 纪委介入,对陶局长的受贿行为进行了调查。 第158节 这两个昔日的老邻居,一起住进了看守所。 “用这种不确定性的杀人方式杀人还真是少见,”大宝说,“回去可以写一篇论文了。” “为了给女儿治病而腐败,”林涛自言自语,“却因为腐败而害了女儿的性命。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多么辛苦、待遇多么绵薄,都不能成为不廉洁奉公的理由。”我看着林涛和大宝,说,“共勉。” 第四案 窥浴之眼 羞耻的本质并不是我们个人的错误,而是被他人看见的耻辱。 ——米兰·昆德拉 【1】 “秦科长,”大宝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我都忘记了,今天是我奶奶的忌日,我要赶回老家青乡去为她下葬。” 一大早,我打开电脑,翻看着以前参与侦破命案的尸检照片,打算在里面挑选一些,给警校的学生们做一堂法医讲座。眼睛盯着显示屏,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翻滚着“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过去的两周里,侦查部门围绕着死者方将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层层排查,对他在省城龙番市住宿、吃饭、工作的地点周围也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可是十多天时间居然没有摸上来一条线索。另外一方面,第十一根手指的dna在数据库里不断滚动,系统比对、人工比对进行了好几轮,却依然一无所获。手指主人的身份到现在也没有浮出水面,手指主人的尸体也一直没有被发现。 该案因推断方将系六月三日被杀害,故被命名为“六三专案”。虽然专案指挥部依旧存在,专案核心依旧在运作,但是不少民警明显已经出现了畏难心理,都想守株待兔,等到发现新的情况,再往下推进案件的侦办工作。 我只是个法医,在命案中能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了,侦查方面的工作我也实在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按道理说,前期工作开展得不错,已经很细致了,也应该有一些线索了,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警方还是一无所知呢?难道我们遗漏了什么吗? 大宝见我双目呆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敲了敲台面:“喂,听得见吗?我奶奶的忌日,我要赶回去下葬。” 我恍若从梦中惊醒:“啊?哦!对不起,你节哀。” 大宝说:“嗯,不用节了,节了一年的哀了,法医还能看不透生死吗?” “一年?哀?忌日?下葬?”我清醒过来,“我怎么就听不懂你说的话呢?你奶奶一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才下葬?” “是啊,怎么了?”大宝一脸疑惑,“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那儿的风俗就是去世火化后一整年,才把骨灰盒安葬到墓地里。” “哦。”我点点头,“我说呢,风俗不同,我们那边老人去世后,火化了马上就要安葬。” “那我去了啊。”大宝整理着背包,自言自语道,“做法医,得多懂一些风俗。” “我送你去车站,顺便也去龙番市局专案组看看十一指的案件有没有什么线索。”我说。 大宝连忙推辞:“那个……不用不用,现在车辆管理好严的,我打车。” 我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电动自行车钥匙,说:“私车私用,试试我的敞篷小跑。” 当我们俩同时跨上电动自行车的那一刹,电动车的车胎“嘭”的一声,爆了。 我跳下车,看了看瘪下的车胎,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肚腩:“咱们这老出差、吃百家饭的人,确实不太适合开敞篷小跑。” 大宝则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我瞪了他一眼:“你奶奶的忌日,还笑,败家玩意儿。” 一辆警车突然开到我们的身边,副驾驶座上的林涛朝我们挥手:“说你们怎么不在办公室呢,有活儿了,快走。” “什么案子?”我艰难地把电动车挪到车棚,“这么急?我内裤都没带。” “青乡市,死了俩女孩,刚发现。”林涛说,“指挥中心刚指令我们赶过去。” “青乡?”大宝眼睛一亮,“看来我又省了几十块钱大巴车票了。” “省公安厅物证鉴定管理处,我市郊区一黑煤窑女工浴室内,今晨有人发现两具女性死者尸体。经技术人员初步判断,为他杀。因此案死亡两人,社会影响较大,加之现场遭破坏,案件难度较大,故邀请省厅技术专家来青,指导破案。请支持为盼。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六月二十九日。” 林涛在摇晃的车厢中,一字不落地念完了他刚刚收到的加急内部传真件,“请法医科、痕迹检验科立即派员支持,火速赶往现场。张晓溪。你们看,张处长第一时间批示了,所以我就急着找你们了,好在你们没跑远。” “浴室?女工?”大宝盯着警车的顶篷,说,“我上次看到一则新闻,俩闺密在浴室里因互嘲对方胸部,反目成仇,大打出手。这不会也是类似的吧?自产自销1?” 1自产自销是警方内部常用的俚语,意思就是杀完人,然后自杀。 我没有理睬大宝的臆测,闭上眼睛想利用一下路途时间补个觉。每次有破不掉的疑案,总会影响我的睡眠。这可能就是我工作七年,却像老了十几岁的原因吧。 在蒙眬中,我感觉到车子下了高速,急忙用力睁开实在不想睁开的双眼。早已候在收费站的青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陈支队长身形敏捷地钻进了我们的车子,不客气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走,我带路,顺便给你们说说这个故事。” 陈支队长很年轻,很帅,很健谈,是我们省最年轻有为的刑警支队长。 青乡市是在煤炭上建设的一座城市,这样说一点儿也不夸张。整个青乡市百分之九十的税收来自于煤炭行业,甚至全市的标志性地名都是“一矿”“二矿”“三矿”。即便是矿区,中心地带也像是市中心一样繁华,靠煤生存的人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 “出了这个案子我才知道,”陈支队长一脸神秘,“煤炭业居然还有很多边缘产业,比如说这起案件的事发地点是一个物业公司。” 这个“比如”让大宝大失所望,说:“那个……物业公司哪儿没有啊?小区里有物业,公司里有物业,市场上有物业,现在大学,甚至公安局里都有物业公司的身影了。” 陈支队长神秘一笑:“可是煤炭行业的物业公司就有门道了。” 听了陈支队长的介绍,我们都大吃一惊。 煤炭行业的物业公司,其实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业。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在一座煤山被运走之后,下一座煤山还没有堆起来之前,把之前一座煤山底部和地面泥巴相结合的“垃圾”清理走。这里的垃圾两个字,我加了引号。 这些“垃圾”行话称之为“煤泥”。煤泥被物业公司清理掉以后,并没有被抛弃,而是运到一个距离拉煤的火车站点较近的荒郊野外堆放、储存起来。那么,煤泥有什么作用呢?物业公司会联络一些倒卖煤炭的中间人,把半火车皮的煤泥和一火车皮的煤进行混合,这样很容易就把一火车皮的煤,“变”成了一点五火车皮的煤。倒卖中间人和物业公司共同从中获利。 虽然进行了混合,但是因为煤泥里也含有煤,而且颜色性质相仿,虽然这种煤的可利用度大大降低,但很难被买主识别、发现。所以,这种煤泥生意很快成了一种走俏的地下行业。 物业公司的老总和矿厂的党委书记之间一般都有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物业公司表面上费时费力从矿厂清理走“垃圾”,所以矿厂每年都会支付给物业公司一笔物业管理费。仅仅是这笔物业管理费,养活整个物业公司的老老少少已无问题。所以,物业公司的老总就做起了对方倒贴本的生意来。 “你们猜猜,这个物业公司一年的纯利润有多少?”陈支队长问。 “一百万?”我大胆地猜道。 “五百万!”林涛比我有出息多了。 陈支队长摇了摇头,说:“两千万。” “两……两……两千万?”大宝一激动就结巴,“这可都是黑钱啊!” 第159节 “物业公司储存煤泥的地方一般都会选择一些非常隐蔽的地点。”陈支队长说,“公司附近的村民也都知道在物业公司里干活能挣钱,所以也争相托关系、找熟人,削尖了脑袋要进公司。公司要壮劳力,能找得到当地最强壮的男人;公司要会计,能找得到当地最猴精的会计;他们要公关,能找得到当地最漂亮的女孩。” “有多少有钱人,是靠黑心财起家的?”我叹道。 “在中国,有不发黑心财起家的企业家吗?”林涛说。 “太偏激,太偏激。”我不同意林涛的观点。 “那个……”大宝说,“这些黑心物业公司,没人管吗?” “我觉得发了这个案子后,有关部门会重视一些吧。”陈支队长说,“不仅如此,他们还雇用童工。这起案件里死亡的两名漂亮女孩,都不满十六周岁。” “不满十六岁?”林涛说,“不用上学啊?” “要那么小的女孩做什么?”大宝问,“这活儿得靠大老爷们儿有力气的才行啊。” “公关。”陈支队长说,“公关懂吗?那种公关。” 看着林涛和大宝迷惑的眼神,我深叹自己要是也像他们那样纯情,该有多好。我打断陈支队长的话,说:“到现在,还没和我们说说案件的基本情况呢。” “啊,对。”陈支队长拍了下脑袋说:“案件发案是这样的。” 六月二十五日到二十八日,青城物业公司因为暂无业务,全公司放假四天。因为放假时间较长,所以基本上所有的职员都离开这地处荒郊野外的公司,乘班车各回各家去了。只有黄蓉和谢林淼这两名不满十六岁的少女,因为想留在公司上免费互联网,就没有回家。值班保安见她们两人互有照应,又能自愿充当值班人员,所以也就溜回了家。 今天天蒙蒙亮,家住得比较近的保安刘杰就骑着摩托车先来到了公司。 停下摩托车,在保安室里吃早点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在这寂静的山洼洼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不出意外,这是浴室传来的淋浴声。 青乡物业公司,除了那一幢设施还比较先进的公司主楼以外,其他的设置,包括宿舍、浴室、厕所、仓库都破旧不堪。女工浴室就位于公司大院的一角,红砖平房,老式磨砂玻璃窗。公司的这群老光棍,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就是听女工浴室内的人洗澡。因为,那扇老式的浴室窗户,根本就遮挡不住窗外色眯眯的眼睛。 保安刘杰看了看保安室里墙上的挂钟,才六点多一点儿,距工人们来上班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个时候去偷看,可以用一个成语来诠释,叫什么来着?对了,酣畅淋漓! 走近浴室,刘杰看见了浴室里橘黄色的灯光亮着,却没有看见本应该看见的、婀娜多姿的少女的身影映在窗户上。离浴室还有几米的距离时,他就觉得自己的凉鞋一脚踩进了水里。 “怎么?怎么浴室的水都从门缝漏出来了?”大宝着急地问。 陈支队长点点头,说:“是的。” “浴室的门,是关好的吗?”我问,“死者是死在浴室里吧?” “是关好的。老式的门锁,从外面要用钥匙开,从里面可以直接扭开。”陈支队长点点头,说,“不过这个门锁已经脱落了,应该是被人用脚踹开的。保安说门是关着的,他没碰门,所以不知道门其实只是虚掩着。” “我怎么感觉是厂内的人杀人呢?”大宝说,“偷窥引发强奸杀人。” “那公司大院没有院门?”我问。 陈支队长摇了摇头,说:“公司大院的院门从来不关。因为公司主楼有防盗门禁系统,主楼外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所以只要防住了主楼就可以了。” “等等,等等。”林涛说,“就没有人像我一样,想不通为什么保安没推门进去,就知道里面死了人呢?” “保安说,”陈支队长说,“他一脚踩进了水里,正在纳闷浴室的水怎么会多到溢出门外呢,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凉鞋里的白袜竟然有些发红。蹲下来仔细一看,这哪是水,这明明是血水!所以他就报案了。” 【2】 “能不能做个实验,看一看水龙头要开几天,水才会继续到门外来?”大宝问。 打开浴室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为了让水流不再继续破坏现场,指挥部已经差人关闭了物业公司的自来水总阀门,水龙头不再喷水了。但是在这炎热的天气下,浴室内密不透风,温水源源不断地喷了那么久,即便已经关闭水龙头几个小时了,室内的温度还是较室外高出几度。在温湿的环境中,尸体腐败加速,我们一进门,夹杂着腐败气味和血腥味的空气便刺激着我们的嗅觉神经。 “在这种环境下,想通过尸体温度和腐败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是不可能了吧?”林涛问。 几个地漏在同时排水,但地面还有一些积水。我们摆好现场勘查踏板,走独木桥一样向尸体所在的位置靠近。 两具尸体相距甚远。黄色头发的女孩尸体俯卧在离浴室大门两米的地面上,赤身裸体;而黑色头发的女孩蜷缩在浴室最内的一角,侧卧,面向地面,赤身裸体。两人的头面部都被淡红色的血水和头发覆盖,看不清眉目。 “尸体腐败程度和空气环境的关系太大了。”我一边翻开尸体的眼睑,摁压尸体的背部皮肤,一边感叹道,“死者的小腹部已经出现了尸绿,并且向上腹部扩散,这是肠道开始腐败的征象,一般这个季节,是要三天以上的。但是尸体的角膜呈云雾状,半透明,还可以看得见瞳孔,这是死亡四十八小时之内的征象。尸斑基本稳定了,指压不褪色,说明是死亡二十四小时以上。” “那怎么办?”林涛说。 “在这种环境下,还是角膜混浊程度和尸斑的状况更贴近真实死亡时间。至于内脏腐败,温湿环境下加快一些很正常。”我说。 林涛仰头看了看浴室顶上闪烁的防水灯,说:“灯亮着,死亡二十四小时以上,四十八小时以内,那么说明她们是前天晚上遇害的。” 我点了点头。 “尸体会说话。”大宝高兴地说,“咱不用往浴室里注水做实验了,不环保。” “我们来的时候,看见这两个水龙头在喷水。”侦查员皱着眉头,指着浴室最内侧的两个水龙头说。显然,他快受不了这浴室里的气息了。 “你们来的时候,水位有多高?”我问。 “基本淹没了尸体的三分之二。”侦查员说。 我叹了口气:“如果是强奸案件,提取到生物检材的概率也很小了。” “为啥?”林涛问。 “精液是水溶性的。”我说。 “那是不是强奸案件也没法知道了?”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别急,大宝刚才不是说了吗?尸体会说话。” 血液被水扩散到了浴室地面的所有角落,想通过现场血迹分布来进行现场重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就连放在浴室门口角落的木凳上的死者的衣服都有些湿润。这样的现场,法医要做的就是进行一些尸表检验,及时和痕迹检验人员沟通,以期待发现线索。 我让大宝沿勘查踏板到角落里的女孩尸体边,我自己则走到大门口的女孩尸体边进行检验。 “谁动了尸体?”我叫道。 “没有啊。”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一脸委屈,“我们来的时候她就趴那儿的。而且你看,她枕部受伤,正好趴着摔倒嘛。” 第160节 女孩的后枕部有几处挫裂创1,边缘不整齐,创腔内组织间桥很明显。绽开的头皮露出了白色的颅骨,创口边缘黑黄相间的头皮下组织触目惊心。创口附近没有血迹。 1挫裂创指的是钝性暴力作用于人体时,骨骼挤压软组织,导致皮肤、软组织撕裂而形成的创口。一般在头部比较多见。 “刚才他们说了,水位只到达了尸体平躺面的三分之二。如果她是俯卧的,后脑勺的血迹为什么被冲刷干净了?连附近头发上都没有黏附明显的血迹,”我说,“而且尸体的尸斑位于背部,这是死者死后仰卧了二十四小时以上,尸斑才会固定在背部。” “是啊,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死后二十四小时以上,再翻转尸体的现象。”大宝的声音从远处角落里传来,带着些许回音。 “可是……可是确实没有人能进来动尸体啊。”民警说,“我一直都在外面看着的,厕所都没上。” 我笑了笑,说:“别紧张,不是说你失职。死者二十七日晚间死亡,在二十八日晚间至今天你们来之前,可能有人来这里动了尸体。” 民警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 大宝的声音又从角落里传出:“哎,你说会不会是刘杰前天晚上杀了人,今天早晨来了以后,出于某种目的,翻转了一下尸体以后再报的案?” “有可能有可能,这种贼喊抓贼的事情多了去了。”民警连忙接上话茬儿。 “可是他出于哪一种目的呢?”我说,“这是在暴露他自己啊。” “你们还别说,”一直在沉默地刷门的林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说,“大宝说的还真有可能。” “哦?”我有些许兴奋,站起身来,向林涛走去。猛地起身,我突然有些晕厥,在勘查踏板上扭曲了两下,努力维持着平衡。 “是这样的,”林涛见我的姿势有些滑稽,笑着说,“这个门外面是暗锁,里面有一个把手、一个插销,可惜都上锈了。因为载体差,所以很难留下指纹。” “不对,”我沿着踏板走到林涛身边,说,“凶手如果从外面把门虚掩上,应该接触的是门的侧面,因为外面没有把手。” “所以我就重点刷了刷门的侧面,”林涛点头说,“可是这个破门,条件也很差,有一些可疑的纹线都没有比对价值,但我倒是在插销上发现了一个残缺的指纹。” 我眯着眼睛看插销。 林涛对身后的技术员说:“刘杰的指纹样本采集了吗?” 技术员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指纹卡。侦办命案的时候,遇见人就先采集指纹,这种意识已经在技术员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林涛把刚才拍摄指纹的相机打开,放大了指纹,和指纹卡进行比对。 “指纹就是好,”我羡慕地说,“不像dna,做个比对要好几个小时。指纹比对,分分钟的事情。” “是他。”林涛没有答我的话,但是他冒出的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的民警雀跃。 “狗日的,”主办侦查员说,“我就看他不像个好东西,还忽悠我们。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说他动都没动浴室门。没动浴室门怎么会在门上留下他的指纹?” “证据确凿,”我说,“门上有他的指纹,他可能动过尸体,可是他都不承认,你们先去审讯吧。注意一点,就是要搞清楚他为什么杀人,今天早上为什么又要动尸体。” 主办侦查员点点头,信心满满地离开。 “有的时候,命案的侦破就是一枚指纹的事情。另外,我觉得,我们俩是不是要陪大宝一起去参加一下他奶奶的葬礼?”我问林涛。 林涛点头。 “不用了吧?”大宝说,“尸体还要检验的,不管案子破没破,命案的尸体都要检验的。” “我知道,不用你教。”我笑着说,“尸体现在要运回殡仪馆阴干。全身都是水就开始检验,弄不好就会遗失掉尸体上的痕迹。” “是啊是啊,”林涛说,“尸体还是要在妥善时机检验比较好,这个案子,我还是觉得证据有些不扎实。” “没事儿,你的任务圆满完成,剩下的,就是我们法医的事情了。”我自信地拍了拍林涛的肩膀。 “嘿!嘿!”林涛闪躲开,“别戴着手套就拍啊,我这衬衫老贵了。” 我和大宝小心翼翼地帮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两具湿漉漉的尸体装进裹尸袋运走,我们三人也乘车赶往殡仪馆,去参加大宝奶奶的葬礼。 北方地区的风俗真是不少,作为长孙的大宝因为迟到,被他的父母狠狠地批了一顿后,满脸委屈地在腰间缠上了白色的麻布。仪式在大宝赶到后正式开始,经历了放鞭炮、哭丧、叩拜、上祭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随后,主持人又抛甩了上祭的水果,大家一拥而上抢夺着,抢到的人赶紧把水果往嘴里塞。 “传说高寿老人的祭品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大宝悄悄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那不对,给老人在天之灵的供品,怎么可以拿回来自己吃?” “你不懂,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大宝说,“一会儿还要用柳枝清扫骨灰盒,然后就可以安葬了。” 于是,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葬礼结束后,我们乘车返回专案组等待审讯的结果。 “你们受累了。”大宝脸上有一丝内疚,“我们青乡这个地方,位于四省交界处,受不同文化氛围的熏陶,有各式各样的风俗习惯。本来吧,每个村子的风俗习惯都不同,但时间一长,为了不得罪神灵,我们这儿的人把所有的风俗习惯都吸纳了,来了个综合版。” “别乱说,小心得罪神灵。”林涛一本正经。 “其实我对这个风俗习惯倒是蛮感兴趣的,”我说,“你说说都有哪些匪夷所思的。” “那就多了去了。匪夷所思的,嗯,比方说哈,我们青乡北边一个县,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尸体放在一个岔路口放三天;南边的县则不能让死人见阳光,所以死亡后会用白布把尸体的头包裹起来。再比如说,有些地方人死了后,要往嘴里放个硬币;哦,还有的地方得用泥巴把死人的脸抹上。咱们这边,人死了后应该穿几层寿衣,寿衣是什么布料都很有讲究呢。” “这都是些什么风俗习惯啊,简直就是封建迷信跳大神啊。”我说。 “别乱说,别乱说。”林涛慌忙说道。 说话间,车开进了青乡市公安局大门。 我们一推门走进专案组,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所有的领导、民警都眉头紧皱,抽烟的、喝茶的、看材料的、发呆的,都一声不吭。但陈支队长说出了和气氛相左的话,他说:“刘杰交代了。” “耶!”我和大宝击了下掌。 “他交代了猥亵尸体的行为,”陈支队长说,“但是否认杀了人。” “测谎结果,也是排除了他杀人的可能性。”刑科所张所长说。 “可是他解释不了进入现场、翻动尸体的行为吧?”转折太快,我有些眩晕。 第161节 “解释得了。”陈支队长说,“今天早晨,他上班后,听见浴室水声,就到了浴室准备偷窥,但发现门是虚掩的。他进入浴室后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恐惧就被色心取代了,于是他首先是去把浴室门从里面插上,怕被早来的职工发现,这时候他留下了在插销上的指纹。然后他去猥亵了尸体。因为怕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他的指纹,他临走前把尸体的正面翻到了水里。” “那么重的腐败味儿,亏他还有那心思。”大宝做恶心状。 “你得理解一个老光棍。”一个侦查员想活跃一下气氛,被陈支队长瞪了一眼,咽回话去。 “可是,他说的是实话吗?”林涛说,“测谎只能参考,不能作为定案或排除的依据啊。” “你们确定了六月二十七日晚间凶手作案的。”陈支队长说,“我们在抓刘杰的时候,就派出去一个组,对他进行了外围调查。六月二十七日一整夜,刘杰都在青乡市一线天网吧里上网。从二十七日下午五点至二十八日上午十点,有监控录像做证。二十八日中午开始,刘杰就在家里睡觉,他的家人和邻居可以证实。他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我就说嘛,这个案子的证据有问题。”林涛显得很淡定,“现在果真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不是刘杰作的案。” “他这何止是侮辱尸体!他这是破坏现场!妨碍公务!”我气得满脸通红。 “行了行了,”林涛说,“趁着还有几个小时才天黑,咱们还是返回去殡仪馆吧。你们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件工作服,把这件衬衫换了。” 【3】 “大意了。”在开往殡仪馆的车上,我有些自责。原本以为证据确凿的事情,却来了个惊天大逆转。不过通过这么一闹,我更清楚证据这两个字的深层次含义,它绝对不只是一枚指纹或一张dna图谱,它包含了一种意识,一种思维。 两具尸体的样貌在我的脑海中翻转,我却一直想不起来她们的损伤形态,这就让我萌生了一种赶紧到达殡仪馆的冲动。 解剖室里,两具尸体的裹尸袋已经被拉开,尸体安静地躺在两张解剖床上,身上的水渍已经阴干。我们决定先检验现场蜷缩在墙角的黑发女子,据办案单位介绍,她叫黄蓉。 “郭靖知道了,一定很伤心。”林涛一本正经地拿着相机“咔嚓咔嚓”地闪个不停。 大宝蹲在解剖台的一端,用手术刀一下一下地刮去死者的头发,一边还哼唱着“狮子理发”。 “严肃点儿行不?”我按照常规尸表检验的步骤,沿着死者的头面部、颈部、胸腹部、四肢,对尸体进行尸表检验。尤其是头面部的尸表检验最是需要仔细,比如眼睑、口唇黏膜,都是法医需要重点检验的部位。 “脑袋上好多创口啊,”大宝说,“头发不好刮。” 法医也应该是一名好的理发匠,当然,我们只会剃光头。为了防止头发掩盖住损伤的可能性存在,法医检验尸体时必须将尸体的全部头发都剃去,有的法医习惯使用手术刀剃发,有的也会购买一些专业的剃发刀。有些死者家属觉得剃发是对死者的不尊重,还发生过攻击法医的事件。 如果头皮上有多处创口,那么法医的剃头工序就会显得比较艰难,不能破坏创口的原始形态,又要将创口交叉处游离皮瓣上的头发剃除干净,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睑球结合膜苍白,口鼻腔无损伤。”我没有回答大宝的话,对尸表进行常规检验。 林涛拿着相机,在一旁审视刚才拍摄的照片,说:“怎么感觉这姑娘的鼻孔好黑啊。” 听林涛一说,我赶紧拿起止血钳撑开死者的鼻孔:“哟,你别说,真是异常地黑。”说完,我用棉签伸入死者鼻孔擦拭了一圈,白棉签进,黑棉签出。 用同样的办法检验了另一名死者谢林淼的鼻腔,同样反应。 “这是什么情况?”林涛问。大宝也探头过来看。 “没道理啊。”我说,“浴室是个非常干净的地方,地面也都是瓷砖,怎么会有这么多污渍进入鼻腔?” “死者的面部部分都应该是浸在水中的。”大宝说,“难道是死者下矿了?脸很脏?水只冲洗掉了面部的污渍,而没能冲洗干净鼻腔里的?” “十六岁的女孩,又是做公关的。”我说,“下矿?你觉得可能吗?” “那肯定是这俩孩子不知道做什么游戏,所以把脸弄脏了。”大宝翻着白眼思考着。 “我觉得不可能,难道你不知道脸对一个年轻女子的意义所在吗?”林涛说。 “你们说会不会是犯罪分子干的?”我拿起死者的双手看了看,又说,“死者全身其他地方没有发现黑色的污渍,手指甲里也是很干净的。即便是犯罪分子干的,他也只是把死者的脸弄脏了。” “关键是这些污渍是什么东西?”林涛说。 我点点头:“对,这个很关键,马上送去市局进行微量物证检验。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这边继续。” 粗略检查完尸表,我剪掉了两名死者的十指指甲,并开始准备棉签,对死者的口腔、生殖器、肛门进行擦拭。对女性尸体提取上述检材也是法医在尸体检验过程中的常规程序,尤其是疑似强奸案件,这些步骤就更加重要。 “即便是被水长时间浸泡,我们依旧不能放弃提取到生物检材的……”我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怎么了?”大宝的剃发任务还没有完成,听见我突然停顿,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蹲得酸痛的腰腿。 “这是什么?”我一手拿起放大镜,一手捏住黄蓉的面颊。 黄蓉的尸僵已经基本缓解,颞下颌关节已经松弛,被我这么一捏,她的口腔就暴露在视野中。 我的放大镜照在她下牙列的中央,那里有一根毛发。 “这有啥好奇怪的。”大宝说,“你忘了吗,她的头部有好多钝器创口,就有可能有头发的截断,截断了就有碎发,而且当时她是侧脸蜷缩在现场的,头发盖住了面部,在尸体移动后,有些碎发进入口腔,很正常啊。” 我拨了一下死者口腔内的“碎发”,说:“可是这是阴毛啊。” 阴毛和其他部位毛发是有明显的形态差别的。阴毛色黑、质硬、卷曲,且横截面呈扁平状;头发色黑、质地相对较软、卷曲度一般较小,呈圆柱状;腋毛色黄、质地软,卷曲,呈类圆柱状。法医必须具备迅速辨别各部位毛发形态的能力,这是法医人类学的一个内容,对于现场勘查高效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有积极作用。 “阴毛也正常。”大宝咧了咧嘴,“我家卫生间浴室地面上就有好多,水一流动,恰巧进了口腔,正常!” 我用止血钳夹住黄蓉口腔里的毛发,拽了一下,说:“不会。这毛发是夹在牙缝里的!” 解剖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邪恶地思考着。 “幸亏女法医少,不然这些事儿还真不好在一起讨论。”林涛笑着说。 “哦!我知道了!是那样!”大宝后知后觉地叫了出来。 我没理大宝,小心翼翼地钳出毛发,借助无影灯的直射观察着:“好像有毛囊。哈哈,有毛囊!” 毛发的一端是毛囊。带有毛囊的毛发是可以检出毛发所有人的dna的,不带毛囊则无法做出。所以一根有毛囊的毛发和一根无毛囊的毛发对于法医来说,意义有天壤之别。 刚刚把擦拭鼻腔的棉签送到市局微量物证实验室的侦查员此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回解剖室,看见我们正在对着一根毛发傻笑,说:“是不是,我又得跑一趟?” “只要能破案,你的辛苦不会白费。”我笑道。 两名死者的损伤惊人地相似,都是后枕部有数十道钝器创口。黄蓉的双膝有一些皮下出血,除此之外,两人的体表都没有其他的损伤痕迹。没有约束伤、没有抵抗伤。 第162节 “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会阴部没有发现明显的生前损伤。”我说,“不支持死者生前发生过性行为。” “那啥也算性行为。”大宝说。 “什么这啥、那啥的,”我说,“咱们分析来分析去,最终都是为了个dna数据嘛。” “你说,她们会不会是同性恋关系?”林涛说,“然后因为感情纠葛,自产自销?” 我摇了摇头,说:“不会。两人的枕部损伤十分严重,自己难以形成。这个不难,看看那根毛发的主人是男的女的就可以了。” 女性是xx染色体,男性是xy染色体。dna技术可以通过染色体情况判断组织细胞的归属者是男性还是女性。 切开了死者黄蓉的头皮,暴露出白森森的颅盖骨。头皮的内侧可以见到两个明显的出血区域,一个是头皮下出血,位于枕部数十道挫裂创的周围。另一个区域在顶部,血迹黏附在头皮上,这块出血是帽状腱膜下出血。 “怎么会有帽状腱膜下出血?”我探头对正在解剖谢林淼尸体的大宝说。 大宝点点头:“这具也有。” 人的头皮下方有一层帽状腱膜,帽状腱膜下和颅骨骨膜之间有一个疏松的间隙。这个结构保障了头皮和颅骨之间的活动度。帽状腱膜下的出血,一般都是撕扯头发引发的损伤,外力打击难以形成。 “你还别说,还真像林涛说的,”大宝说,“女人之间打架比较喜欢撕扯头发。” 我没吱声,照相固定好黄蓉后脑部位的头皮创口和骨折形态后,拿起电动开颅锯锯开了死者的天灵盖。 电动开颅锯的快速运转发生的高温,把飞扬的骨屑烤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我害怕这样的味道,胜过害怕尸臭。我停下锯子,抬起手臂揉了揉鼻子。 当我取下死者黄蓉的脑组织的时候,大宝那边也取下了谢林淼的脑组织,他明明比我晚动手的。这个看似愚笨的家伙,解剖功底还真是没得挑。 接下来的画面,是我和大宝动作的高度统一。 我们一起盯着各自手中的脑组织愣了会儿,然后一起翻起死者的额部头皮看看,再就是放下脑组织,仰面思考。 两名死者的枕部脑挫伤、大量出血,但是额部也都发现了脑挫伤和脑出血。 外伤性脑出血的脑组织对应的头皮都应该有相应的外伤痕迹,但是这两具尸体的都没有。那么,只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 我和大宝同时说道:“对冲伤!” 林涛愣了神:“你们这是咋啦?不是鬼上身吧?要不要这样步调整齐地干活?” 对冲伤是一种特征性的脑损伤,特征就是着力点的头皮有损伤,其下脑组织有损伤;同时,着力点对侧的脑组织也会发现损伤,但是这里的头皮没有受力,所以没有损伤。对冲伤一般发生在头部减速运动(如摔跌、磕碰)过程中。 “怎么会有对冲伤?”我的脑子飞快地转。 “我知道了。”大宝说,“浴室太滑,两人都是摔死的。” “扯什么呀。”林涛说,“我不是法医都知道,她们枕部头皮创口有那么多皮瓣,说明是多次外力作用形成的。她们总不能不停地摔跤一直摔到死吧。” “哦,对。”大宝挠挠头。 “她们是摔的。”我说,“不过不是摔跤,而是别人摔她们。” 我翻开死者的头皮,指着死者颅盖骨上刚才发现的帽状腱膜下出血的部位说:“这样解释,有人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反复撞击地面或墙面,嗯,地面的可能性大,因为当时浴室里的水位只有十几厘米高,无法把墙面上残留的血迹冲掉,而我们在墙面上没有发现血迹。别忘了,只要头部的减速运动就可以形成对冲伤,撞击也是减速运动。” 在场数人点头认可。 尸检继续进行,我们按常规的解剖术式解剖了死者的胸腹腔,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现象。谢林淼胸部和会阴部的死后损伤都很轻微,不是奸尸,而应该是刘杰猥亵尸体留下的征象。 “看来刘杰没说假话,”林涛说,“真变态。” 两名死者都死于重度颅脑损伤,根据胃内容物判断,她们应该是末次进餐后四个小时。根据她们胃内残留的卷曲状的面条状物质判断,她们的末次进餐是方便面。 该做的工作全部做完,我脱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深夜。 “咱们回去睡觉吧。”我说,“一晚上的调查和检验,明天早上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些物证的检验情况以及两名死者生前的活动轨迹了。” “那你对这个案子有没有什么看法?”大宝问。 我说:“其实挺简单的,至少现场重建可以完成。” “哦?”林涛说,“说说看。” “根据黄蓉膝盖部位的皮下出血和口腔里的毛发,可以判断凶手应该先强制黄蓉口交。”我说,“然后凶手先后用抓头发撞地面的手法杀死了两名死者。在整个过程中,凶手并没有关闭正在冲淋的水龙头,杀完人后,凶手随即离开了现场。水龙头就在那里冲了一天两夜,直到今天早上刘杰进入现场,对尸体进行了猥亵,改变了尸体的体位。说起来真生气,两名死者鼻孔里的黑色污渍,若不是刘杰变动了谢林淼的体位,可能会给我们更多的提示。刘杰把尸体的面部翻转到了水里,等于是销毁了线索和证据。” “没有销毁。”林涛说,“我们得相信市局微量物证部门的实力,但愿这么小的量,他们也可以检测出成分。” “你说凶手性侵了黄蓉,那谢林淼呢?”大宝问。 “这个没有依据支持,”我说,“但是我总觉得凶手的杀人手段有些奇怪。” “哪一点奇怪?”大宝问。 “说不好。”我闭上眼睛,说,“让我想想。” 三十日早晨,“六·二九”杀人案专案组指挥室。 看不得少女被强奸杀害的我,一夜噩梦,睡眼惺忪地推门入室。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陈支队长眼睛肿了,看上去却依旧倜傥,“你先听哪一个?” “好的吧。”我说。 “黄蓉口腔中的毛发检出一个男性的dna基因型。”陈支队长说,“这个案子有甄别犯罪嫌疑人的抓手了。” “这我们预料到了。”我说,“那坏消息呢?” “经过一晚上的调查,固定了死者最后的活动轨迹,但是没有发现任何破案的线索。”陈支队长说,“物业公司的男性,也都通过dna比对排除了。茫茫人海,怎么去找这毛发的主人?” 我沉吟了一下,说:“那里的流动人口不多吧?” 第163节 陈支队长说:“物业公司两公里外有个集镇,比较繁华,流动人口也很多。但是按理说,物业公司所在的位置很偏僻,知道物业公司情况的人很少,而且应该不会有人没事儿去那里的。外人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两个漂亮小姑娘放假没回家啊。” “那会不会是物业公司内部的人协同作案呢?”林涛问。 “我们目前正在做这个工作,固定每个员工的动态以及他们的社会关系。”陈支队说,“不过这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用拳头顶着头,苦思冥想。整个专案组会议室的人都和我的表情极度相似,大家都想找到一个破案的捷径。 “对了,”我说,“那个擦拭鼻孔的棉签,微量物证结果是什么?” “据我们初步判断,应该是一种碳素墨水。”微量物证实验室负责人说。 “碳素墨水?”我说,“浴室里怎么会有碳素墨水?” “我们分析,是不是两女孩不小心弄墨水弄了一脸,所以去洗澡的?”陈支队说。 我摇摇头:“痴迷于网络的人,早就忘记了墨水的味道。对了,这碳素墨水是现在常用的一次性笔里的那种吗?” “不是。我们化学分析后认为,和市面上快被淘汰的那种瓶装墨水是一种成分。” “那个……陈支队长刚才说死者最后的活动轨迹固定了,是什么情况呢?”大宝显然对这些碳素墨水不太感兴趣。 “哦,路面监控反映,二十七日晚上六点,两个女孩骑燃油助力车到了集镇上。”陈支队长说,“据调查,她们去买了方便面。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会不会是集镇上的人尾随的。这个我们视频侦查的同志仔细研判了,如果徒步尾随跟不上,如果有交通工具尾随,监控会有反映。因此我们基本排除了有人尾随的可能。所以,我们现在的工作目标还是那些知道物业公司具体情况的人,以及和物业公司内部人员有关系的人。” “其实我是想说,能肯定死者是晚上十点以后死亡的。买方便面的问题和我们观察到的胃内容物形态一致,我们判断死者是饭后四小时死亡的。”我说。 “嗯,有这个时间点也很好,可以做排除。”陈支队长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着。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 我随手点击着桌上笔记本电脑里的死者照片,放大、缩小。 “我突然想到个捷径,不妨试一试。”我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寂。 【4】 “首先说一说这个碳素墨水的问题。”在所有人急切目光的注视下,我有一些窘迫。 “快说,快说。”陈支队长催促道。 “我们来出勘这个现场后,认为是刘杰作案,所以中午时分,一齐去参加了大宝奶奶的葬礼。”我咽了口唾沫,“这个葬礼很冗长,持续了三个小时,原因就是风俗习惯。” 大宝在一旁使劲儿地点头。 我接着说:“后来,大宝告诉我,你们这个地方因为多省交界,所以受很多不同地域的风俗影响。他说,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尸体放在一个岔路口放三天;有的则不能让死人见阳光,所以死亡后会用白布把尸体的头包裹起来,或者用泥巴把死人的脸抹上。” 陈支队长使劲儿拍了下桌子,吓了我一跳。他说:“对啊!这我怎么没想到?确实听说过有用东西抹脸的风俗。不过,那些污渍不是从鼻子里擦出来的吗?我们这边有风俗是抹脸,不是堵鼻孔。” 我笑了笑,说:“两名死者的面部在我们发现的时候都是浸泡在水里的。水是流动的,可以浸泡干净面部,也可以把一些有颜色的冲进鼻孔。”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刘杰把尸体翻转过来,我们就可以一眼看到谢林淼的面部是被抹黑的?”主办侦查员说,“狗日的,他这个情节都没有向我们交代。” “他当时的心情肯定是忐忑的,加之天还没亮,浴室灯光又暗,可能没有注意到。”陈支队长分析说。 “不管怎么样,他侮辱尸体、妨碍公务,得追究刑事责任!”我咬牙说。 “不过,就算是杀了人,抹脸,又能说明什么呢?”陈支队长接着问。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首先,风俗习惯这种东西,一般都是年纪大的人在沿用,你说一个九零后,会在杀了人后,考虑风俗的问题吗?所以我分析,这个凶手应该是个年龄偏大的人,具备性能力,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四十到六十岁区间的。而年纪大的人,性欲会有明显降低,凶手用这么恶劣的手法性侵,很有可能是个性饥渴的人,所以要考虑单身的人。” “有道理。”陈支队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走动。 “下面,是更重要的问题。”我喝了口茶,接着说,“既然我们分析了死者面部的污渍是碳素墨水,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下碳素墨水的来源呢?总不能是凶手杀完人,又回家取墨水,再来抹脸吧?那他何不用不远处仓库里的煤泥?” “那只有可能是随身带的。”大宝说。 “你会随身带一瓶墨水吗?”我看着大宝说。 “钢笔里可以有啊。”大宝说。 “对。”我说,“这就是关键,我也认为凶手可能随身带有钢笔。带灌墨水的钢笔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这更能证明凶手是一个年纪偏大的人。同时,农民、工人一般不会带钢笔,所以凶手很可能是个从事和文字有关的工作的人,比如教师、文书、作家。” “年纪偏大、单身、从事和文字有关系的工作。”陈支队长说,“精彩的犯罪分子刻画!范围确实缩小不少。” “这是我说的第一个问题。”我被陈支队长一夸,进入了状态,缓缓说道,“我还有第二个看法。” 大家的目光比之前更充满了期待。 “昨天解剖的时候,我就发现两名死者的枕部损伤有些奇特,但是想不出有什么问题。”我说,“死者枕部都有非常严重的磕碰伤,皮瓣多达三十多处。也就是说,凶手把死者的头在地面上撞击了三十多次。其实以他的力度,三五下,人就可以昏迷致死了,但凶手为什么要反复撞击呢?” “仇恨?”陈支队长说完,又摇了摇头,“也不对,我们调查,这俩女孩没啥仇家,而且本案我们已经定性是性侵案件了。” “仇恨确实是一种解释,”我说,“但是我更倾向于——醉酒。” “醉酒?” 我点头:“是的。醉酒后作案的特点就是不计后果,损伤严重,可以折射出醉酒后的凶手疯狂的作案手段。” “那为什么不能是精神病作案?”林涛插了话。 “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有明显的区别。”我说,“精神病作案和醉酒作案都很疯狂,但是本质区别,就是精神病不会有趋利避害的情绪,比如精神病作案后不会处理尸体、不会藏匿尸体等。在本案中,如果是精神病作案,绝对不会有用墨水抹脸的过程。” “而且精神病不会带钢笔。”大宝笑着说。 “你们的分析非常有价值。”陈支队长说,“我觉得凶手不会离现场过远。所以,我们下一步,将会对离现场最近的那个小镇进行调查,重点查那些平时喜欢带灌水钢笔的单身男性,年纪偏大。” “还有一个重点。”我插话说,“重点查小镇上的饭店、酒馆,二十七日晚,是否有符合条件的男子喝得烂醉,然后又独自离开的。” “知道了。”陈支队长说,“限期八小时,给我查出嫌疑人。” 第164节 闲不住的我,不能忍受法医工作已经完成后,苦苦等待侦查结果的煎熬。于是,我跟随侦查员踏上了去集镇调查的征途。 作为案件的幕后人员,第一次感觉其实侦查工作也是十分艰苦的。烈日炎炎下,我们跑到了第十二家小饭店。 “二十七号?”老板说,“我们这儿生意好的咧,我哪里记得住哦。” “麻烦您仔细想想。” “对哦,我来找一下那天晚上的菜单啥的。”老板还算很配合,“看能不能记得起来哦。” 我点了根烟,等着老板慢悠悠地翻着二十七号晚上的菜单。 “我说的嘛。”这个浙江籍的老板叫道,“我就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印象的啦,镇政府的那个老秘书,叫什么来着?叫老罗的。那天晚上喝多了的,一个人胡言乱语的。” “等等,等等。”一个侦查员慌忙开录音笔,另一个侦查员连忙打开笔记本,“老罗,镇政府的老秘书,当天晚上他和哪些人一起喝酒的?” “一个人。”老板说,“点了宫保鸡丁和小龙虾。” 我掐了烟,凑过来听。 “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 “那我哪里记得哦。”老板说,“反正挺晚的吧,但肯定是我十点钟关门之前。出门地滑摔了一跤,我还去扶的。” 侦查员对着我点了下头,意思是说,时间点对得上。 “你和老罗很熟悉吗?” “一般吧。”老板说,“老光棍,就喜欢来喝闷酒的啦。你们不会怀疑他是杀人犯吧?就物业公司那个案子?那是不可能的哦,他可是个老好人咧。” “别猜了,今天的调查也希望你能保密。”侦查员说完,拉我走出了酒馆。 “年龄、特征、时间点、醉酒等情况都高度符合。”我说,“一个小镇子哪会有这样的巧合?而且这样性压抑的人通常性格内向。你们不去动手抓人吗?” 侦查员点点头,说:“我马上和支队长汇报,你可以回宾馆等我们的好消息了。” 侦查人员在秘搜老罗家里的时候,就基本上敢肯定这个外表看起来忠厚老实的老文书就是这起案件的凶手。 老罗大名叫罗峰,今年四十五岁,当了一辈子的政府文书,却没能混上个公务员的身份。他性格内向,收入微薄,小镇上他能看得上的女人都看不上他,看得上他的女人,他又看不上,怎么说,他也是个文化人嘛。 就这样,他孤单到了四十五岁,精神依托则是那一摞摞的色情光碟。 二十七日其实是罗峰去相亲的日子,镇长给他介绍了一个离异的妇女。可能是那妇女听说罗峰不是公务员,所以爽约了。郁闷的罗峰就来到经常喝酒的小酒馆里喝了个烂醉如泥。醉酒后,他胸中的欲火更是燃烧得无法抑制。他尾随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却跟丢了,而酒精的作用又让他迷失了方向。 罗峰信步走着,就走进了物业公司。在这片空旷安静的土地上,他和刘杰一样,听见了浴室的水声。 在镇政府工作,多少知道一些物业公司的情况。他知道这里有几个漂亮妞,说不准正在洗澡的,就是呢? 欲火就要从嗓子眼儿里喷射出来,罗峰冲到了浴室门口,一脚踹开了浴室的大门。姑娘的尖叫,无异于火上浇油。 谢林淼和黄蓉都认识罗峰,罗峰也看惯了这两个“婊子”对镇长书记的献媚。他要求黄蓉跪下来,学着色情光碟上的女人那样。 毕竟是十六岁的女孩,除非是老总安排的献身工作,除此之外,裸体暴露在男人面前让她们羞愧无比,甚至失去了反抗的意志。不反抗,但有抗拒。黄蓉跪在地上嘤嘤地哭,死活不张开嘴巴。而谢林淼则看准时机,想要逃离出去。 眼看谢林淼就要逃离,罗峰的血液就像是要沸腾了,他冲过去抓住谢林淼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上,机械地把她的头颅撞向地面。浴室的地面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谢林淼死了,黄蓉被吓坏了。 黄蓉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按照罗峰的要求去做。 事后,为了不让黄蓉告发,罗峰用同样的手段杀死了黄蓉。 欲望的排泄和杀人的体力消耗,让罗峰瘫软在地上,他似乎清醒了不少,因为他感到了无比的恐惧。他听说人死后用泥巴抹脸,冤魂就会被困住,于是拿出了随身的钢笔,挤出墨水抹在两名死者的脸上后,慌不择路地逃离了现场。 罗峰想去自首,却又害怕死亡,而每晚的噩梦又折磨得他无法安生。所以在民警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乖乖地束手就擒。 “服法,也是一种灵魂的解脱。”大宝说了一句让我们刮目相看的哲语。 第五案 坟场缚术 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人害怕光明。 ——柏拉图 【1】 “我家小狗超级乖的,从来不在外面乱吃东西的,也不会乱跑,每次我一声喊,它马上就能跑到我身边。”眼前的这个妇女怨尤地看了一眼脚边趴着的宠物。 这样的眼神我见过,当初我没能考上一本,我妈妈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 “这不是……小……狗了吧?”大宝强调了一下“小”字。 这条松狮突然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伸出它沾满了口水的紫色舌头,呼呼地喘气,吓得林涛往后躲了躲。 “你怕狗啊?”我问身后的林涛。 林涛说:“你才怕狗呢,我是怕它那口水滴到我皮鞋上,新买的。” “老贵了。”我学着林涛的习惯,和林涛异口同声道。 “是不小,你这松狮比其他的要肥不少。”侦查员说。 “谁说的,”妇女蹲下来,抚了抚狗的毛,说,“它一直很健硕好吧,一点儿都不胖,只是毛蓬松了点儿。” 十分钟前,我们接到龙番市局的电话,说是有条狗发现了一根骨头,有群众觉得不像是动物的骨头,就报警了。 十一根手指的案件一直在牵动着龙番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每一名刑警的心,寻找第十一根手指主人尸体的工作也一直在开展,所以只要一听到有人骨什么的,法医都会第一时间到达现场。胡科长在接到110指令后,带着韩法医来到了位于龙番市西北的一个郊区住宅区。今天早晨,一个男子报警说,他的邻居养了条狗,这狗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一根骨头。他以前是杀猪的,所以他觉得这根大骨头不是猪的骨头,于是报了警。 眼前的松狮目露凶光,到嘴的美食被人夺了,心存不忿。 “根据这骨头的形态,我们可以果断判断,这是人的肱骨。”胡科长说,“肱骨头、大小结节、肱骨滑车、冠突窝、三角肌粗隆。这完全符合一根肱骨的所有解剖特征。” 第165节 “这个说不准就真是十一根手指的主人呢。”大宝兴奋地说,“那个……骨头是在哪儿发现的呢?” 人群安静下来。 “您这是问谁呢?”我对大宝的问题很诧异。 “哦,对,”大宝眨巴了下眼睛,“这是狗叼来的。” “你这狗一般都去哪儿转悠呢?”侦查员强忍着笑,问妇女。 妇女说:“就在附近,从来不跑远的。” “我觉得吧,”我说,“方将的尸体是在一个闹市区小区内被发现的,我们分析凶手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尽早发现。那么,如果本案是和方将被杀案一样的话,尸块也应该就在这个住宅区呢。” “不可能。”胡科长说,“我们当时分析手指的主人被杀是在方将之前,那么,这至少都一个半月过去了,这种热天,尸块肯定臭到不能闻。如果在住宅区内,早就会被发现了。” “那这两起案件应该不是一串。”我有些沮丧。 “别放弃,先找到这具尸体再说,说不定有转机呢?”胡科长是我的老师,他拍拍我肩膀,鼓励道,“三十余名民警已经开始搜索工作了,主要范围是住宅区周边的废弃工厂和农田,我们也加入吧。” 烈日炎炎下,三十余名民警挥汗如雨地搜查着。警犬对腐臭仿佛不太敏感,在烈日下也有些精神不振。搜索工作进行到了傍晚,对讲机里才传出兴奋的声音。 “发现尸体,住宅区西北方向,沿小路走约两公里,就在路边。”对讲机“刺刺啦啦”地响着,“三组、五组已经在现场,正在布置保护工作,请法医支援。” 石子小路很窄,勉强能通过一辆勘查车,大家都坐在车上没说话。我想,如果是第十一根手指的主人就好了,多条线索,就多一些破案的可能。至少,也能解了我一个月以来的心结。 现场在石子路边的草丛里,侦查员们已经在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带,我们刚到,几十名村民就尾随而来,打算围观。 “这条小路是通向一个坟场的。”派出所所长说,“这有一小片坟场,有些年头了,市里曾经想组织移坟,结果一个村民去市政府差点儿自焚了,所以计划流产。这一片坟场也就保留了下来。现场是在路边,沿这条路再往西北走几十米是个岔路口。岔路一条通往坟场,另一条通往一个小砖窑。不过那个砖窑倒闭十几年了。也就是说,这一片地带,除了清明、冬至祭奠一下祖宗以外,是没人来的。” 我们迫不及待地钻进警戒带,一个民警指着草丛中说:“都快烂没了,还是迪图发现的。” 迪图是一只警犬,正坐在民警身边,耀武扬威地伸着舌头。 路边的杂草有半人高,如果不是仔细搜寻,还真不会注意到草丛里有一堆烂肉。可能是连苍蝇都觉得这堆肉没有了利用价值,并没有想象中的蝇蛆满地。但在这堆已经就快腐蚀殆尽的尸骨旁边,有很多蛆壳,还有很多死苍蝇。 “看来前面十几天中,这里是苍蝇和它们的孩子们欢聚的地方,可惜它们选错了地方,尸体有毒啊。”我说完看看林涛,“怎么样,现在我说话也文雅了吧?” “看来这至少放了一个多月了,就快完全白骨化了。”林涛说。 温湿度高的环境下,在空气中暴露的尸体,只需要一个多月就可以完全白骨化。 “是碎尸!”我用树枝拨动白骨,发现几根长骨的中段都被砍断,砍痕错综交叉,有十几条。加之这么多死苍蝇,说明尸体可能含毒。这是和有着第十一根手指的“六三专案”极其相似的地方。 尸体没有完全白骨化,还有着一些软组织相连。我让驾驶员打开勘查车顶部的探照灯,把这里当成临时解剖室,开始了初步的尸骨检验。有四五个法医同时工作,尸骨检验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发现也越来越多。 “死者骨盆和股骨相连,但是股骨中段被砍断。腰部骶椎被砍断。”大宝说,“这和‘六三专案’的尸体分尸部位完全一致。” “等等,等等,”韩法医叫道,“股骨是被一条绳索缠绕打结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和‘六三专案’中尸体的骨盆、大腿被割槽捆绑一模一样。” “死者的头部和躯干没有被分离,头及躯干处于俯卧位,所以颈部软组织靠地面,没被苍蝇和蛆们吃掉。”胡科长说,“我正在找颈部的血管,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附近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林涛简单转了一圈,说。 “死者的内脏组织应该都在。”后来赶来支援的王法医说,“距离尸骨一米半距离,有一堆杂草倒伏区域。这里有一些腐败得相当严重的物质,目前看是内脏,附近也有很多死苍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负责记录的实习生有些混乱。 我赶紧戴上橡胶手套,帮助王法医把那堆粘满了蛆壳的烂肉一点点翻出来看。每翻一次,我们的周围就弥漫出一股恶臭。 “心肝脾肺肾肠,都在,”王法医说,“上面应该还有气管和舌头。” “而且器官之间没有被割断的痕迹。”我说,“和‘六三专案’一样,死者的整套器官,是被凶手用法医常用的掏舌头法,整体取下的!” “串案依据充分。”胡科长挑了挑眉毛,“这两起案件应该是一个人作的案。” “四肢长骨和主要躯干骨骼没有缺少的迹象。”大宝检验完最大的一个尸块——骨盆和部分大腿后,又开始清理现场的白骨。他说完,顿了顿,说:“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不!右手少了三节指骨!” 人的一只手掌有二十七块骨头,其中八块是腕骨、十四块是指骨、五块是掌骨。为什么指骨是十四块呢?人的大拇指是由两节骨头组成的,其余四指都是由三节指骨组成的。大宝发现少了三节指骨,那么就说明这个人的右手,少了一根指头。 “哈哈,我们在dna检验之前,就可以确定,这具尸体就是‘六三专案’中第十一根手指的主人了!”韩法医高兴地说。 热血一下冲进我的脑袋里,我突然觉得,我离这个残忍变态地杀人、剖腹、分尸,还向警方挑战的凶手已经不远了。 “不对,”大宝说,“为什么方将的尸体被放在闹市区的垃圾堆里,而这具尸体放得这么偏远呢?” “其实本质上还是一致的。”我咬着牙说,“那具尸体是在闹市区的垃圾堆里,放那么明显可能是为了被人发现。这具尸体其实就是在路边,可能凶手并不知道这条路一般没有人走动。说明了一点,凶手应该对这一片并不是非常熟悉。” 说完,我注意到胡科长正蹲在尸骨头颅的部位,没有说话。 “胡科长发现什么了吗?”我问。 “之前创口处有轻微生活反应,我还怀疑凶手是活体解剖了被害人。”胡科长说,“虽然检出毒鼠强成分,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在死者濒死期被剖腹。” “我一直都觉得不可能是活体解剖。”我说,“我觉得是因为死亡后细胞超生反应而产生的生活反应。大宝开始认为方将是被活体解剖,依据不足。” “依据不足?尸斑浅淡,内脏皱缩,死者失血死亡,问题不大吧?”大宝脱下手套,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你居然把尸体照片拷贝到手机里!”我叫道,“你也太重口味了吧!” “不是!”大宝脸涨得通红,“好多事情想不通,经常看看,说不准能想得到破案的线索。” 看来这个案子也在狠狠地牵动着大宝的神经。 “问题就在这里。”胡科长说,“方将的尸体身首异处,没有多少价值,而这具尸体的头没被分下来,所以我仔细看了他颈部。他颈部有个大创口,颈动脉完全离断,血管内壁生活反应很明显。说明,死者是被人割颈,导致大出血死亡的。” “下药,割颈,剖腹,分尸。”韩法医说,“应该是这个过程。至少割颈的时候,死者还没有死亡。刚刚达到致死量的毒鼠强中毒,死亡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我觉得方将可能也是这样死的,只不过后来头部被割了下来,所以我们没有办法判断他的颈部有没有创口。” 此时天已全黑,勘查车探照灯照射下的大家都点头同意。我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快僵硬的腰肢,发现围观群众不减反增。 第166节 “天都黑了,你说大伙儿都在看什么呢?”我说。 “这草丛里,啥也看不到。”林涛说。 “现在就是找尸源了。”胡科长打开死者的耻骨联合,说,“高压锅都省了。” “也是三十来岁,男性。”我看了眼死者的耻骨联合面,大概估计了下死者的年龄,说,“可惜体态啥的没法分析了,身高我们回头再算一下。” “没问题,这样的尸骨,找尸源不难。”韩法医说。 话还没有落音,警戒线以外围观的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往住宅区里跑,还有些人吵吵嚷嚷地翘首探望。 “怎么了这是?”我问。 大家都是一脸疑问。 “闹鬼啦!有鬼啊!”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像是炸了锅,“嗡”的一声开始分散。 驾驶勘查车的驾驶员以前是驾驶维稳指挥车的,很有经验,马上调动勘查车上的探照灯,照射回村庄的小路,防止那些正在奔跑的村民发生踩踏事故。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他们……他们好像说是有……鬼。”林涛往我身边靠了靠。没有了探照灯的照射,我们所在的草丛,猛然变得漆黑,月光下影影绰绰。 “啥鬼?”我笑着说,“女鬼吗?漂亮不?走,去看看。” 本来准备开始收集尸骨,送殡仪馆保存了,少了探照灯的照射,工作没法开展。我们只有跨出警戒线,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村民已经基本都散完了,只剩下一个民警搀扶着一个村民快步走了过来。 “咋啦这是?”我问。 “吓……吓死我了。”村民说,“坟场出来个女鬼!” 【2】 在十几个民警的包围下,村民胆子壮了不少,吓软了的腿也有劲儿了。他说:“刚才在这儿看你们干活,闲来无事,就四处溜达一下,本来是要去那个坟场里撒泡尿的,结果我看到个女鬼。” “女鬼是啥样的?在哪里?”我笑着问道。 “就在岔路口那里,往里走几步就能看得见,靠在墓碑上的,跷着个腿,长头发,风一吹还飘啊飘的,吓死我了。” 看村民的表情,这不是个恶作剧。 “走吧,去看看。”我说。 村民哆嗦着,带着我们几个拎着勘查灯的警察,到了岔路口。他指着草丛说:“从这里进去走几步,就能看见了。另外,你们能留个人陪我吗?” 几条勘查灯的光束照着草丛,里面杂乱地排列着不少坟墓。没走多远,我们就看见了传说中的“女鬼”。 远处有一座比较大的坟墓,墓碑是那种飞檐大理石形状的,看起来埋着的是个大户人家。一个人影靠在墓碑上,纹丝不动。人影像是坐着的,上身和墓碑紧靠,头垂着,双腿却高高跷起,像是一个正在做锻炼的人。 一个普通人,想保持这样的姿势几分钟都很困难,而“女鬼”丝毫没有动过。 一名胆大的刑警用勘查灯照射过去,这个侧面的人影更加清晰,没错,那确实是一个人。双手垂下,双足跷起,像是一个正在做体操的僵尸。“女鬼”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惨白惨白的。 “嘿,干什么的!”刑警喊道。 人影没有动。 一阵妖风吹过,人影的头发飘动了一下。 “哎呀妈呀,这头发太吓人了!”林涛颤抖着说。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恐怖故事。说是一个人半夜走在田间小道,突然发现前方一个白衣女子,婀娜多姿,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在晚风中飞扬。他吹了声口哨,美女猛然回过头,他看到的居然还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这个传说困扰了我好多年,以至于对长发女子都有些抵触。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冷战。 任凭灯光照射,“女鬼”依旧跷着双脚靠着墓碑,一动不动。长长的头发随风飘摆,但无论怎么飘摆,都让十几米外的我们看不到面孔。 “谁和我过去看看?”被人称为“秦大胆儿”,我不能丢了这个名号的面子。 几个刑警和我一起戴上鞋套,向“女鬼”走去。 走近一看,这是一具全身赤裸的女性尸体。 尸体靠在墓碑上,垂着头,一头长发遮住了面孔。 我曾经被“诈尸”吓着过,所以谨慎地用树枝捅了捅尸体,尸体没动。胆子大了一些,我用树枝挑开头发,看了看尸体面部。 “原本以为她会突然抬起头,然后发现面部没有器官呢。”我笑了笑,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举动,“女孩子年纪不大。” 在我看来,只要能看得见一张人脸,就没有什么好恐怖的了。 民警挪了挪步子,身旁的矮树上突然“哗”的一声掉下来个什么东西,落在民警身上,吓得民警直跳脚,使劲儿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别紧张,别紧张,”我笑着说,“是绳子。” 尸体之所以保持这样的体位,是因为有绳子捆绑。尸体的上身乳房以上,有个绳索绕过,把尸体的躯干紧紧捆绑在墓碑上,乳房被勒得变了形。双手背在身后,也是被一根绳子捆着。两只脚踝上分别捆着根绳索,绳子的另一端分别拴在墓碑对面的矮树的两根树枝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向上方跷起、张开。 刚才民警移动了一下,碰到了树枝,树枝上的绳子脱落了下来。 失去了吊在树枝上的绳索的捆绑,尸体的双脚还是那样跷起、张开。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民警说,“没有绳子的力量了,怎么还能这样跷着腿?妈呀,死人也会用劲儿?” “你没听说过有一种现象叫作尸僵吗?”我白了民警一眼,弯了弯死者的膝关节,强直状态1,没有能够弯动。 1强直状态,是指躯体呈一种笔直的姿态,关节均被固定。比如有些中毒可以导致人体呈现强直状态,尸僵也可以导致尸体呈现强直状态。 第167节 见我们几个人没有被“女鬼”袭击,远处的大伙儿都聚集了过来。 林涛走近一看,只是一具尸体,不再害怕,扬起手说:“都别过来了!我要找足迹!找足迹!” 我们对现场实施了紧急保护措施,并避开绳结剪断绳子,把尸体装进了尸袋。绳结有的时候可以提示一个人打结的习惯,所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证据和线索。尸体被装进尸袋的时候还保持着跷腿的姿势,在尸袋的包裹下显得有些诡异。 现场有几个杂乱的足迹,林涛挨个儿进行了拍照固定:“这几枚鞋印都很新鲜,这里又是个很少有人来的现场,所以很有价值。等回局里的时候,记得把你们的鞋印都送给我,我要做个排除。” “这个现场必须封存。”我说,“切断所有能进入这一片现场的通道,等明天天亮了以后,我们再过来外围搜索,毕竟女子的衣物什么的还没有找到。勘查车的探照灯估计撑不了那么久。” 几个年轻的派出所民警听我们一说,马上开始了“剪刀石头布”,看来这是他们的惯例,用运气来决定苦活儿谁来干。一个人在坟场看护现场一整夜,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儿。 “没有关系,”胡科长说,“我马上调人来,用勘查灯搜索,晚上不知道下不下雨,若下了雨,就完蛋了。所以,连夜搜索。” “看来这个案子也很有意思。”我开始纠结重点放在哪起案件上。 “你们省厅处置这个墓碑女吧。”胡科长说,“尸骨这边没什么好的线索,现在就是要找尸源。所以,清理尸骨的工作由我们来负责,你放心吧。” “好。”我答应下来,“绑在墓碑上,挺有想法的,我要把这案子给破了。” “绳子绑成这样,还选个这么样的场所,死者还保持着那么样个姿势,肯定是玩sm(性虐待)没玩好,玩死个人了。”大宝说。 “走吧,去殡仪馆。”我说,“检验完尸体再休息。” 尸体在解剖床上仰卧着,两脚跷得老高。林涛照相固定完毕后,我们开始破坏尸体的尸僵。 “这么硬,”我说,“实践证明,尸僵最硬的时候,是在死后十五到十七个小时左右。” 尸体保持双腿张开的姿势,倒是让我们测量肛温方便了不少。 “还真是不错,从尸温来看,死后十七个小时。”大宝简单算了算。 我看了看解剖室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晚间八点二分。那么就是说,死者大概是在今天,七月四日,凌晨三点左右死亡。 “凌晨三点,一个女人去坟地做什么?”我说。 “我看是劫财案件。”戴着手套给尸体捺印指纹的林涛说,“你们看。” 死者的手惨白惨白的,但是右手的中指上有一个颜色更浅的痕迹,那里显然原来戴了一枚戒指。 “我赞同。”大宝说,“处女膜完整。” “哟,这女的不小了吧?还不丑。”林涛说,“现在这么保守的女的还真找不到。” “没有性侵?”我有些诧异,“不性侵为啥脱得这么干净,而且还摆那么个姿势?” 大宝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没搞错,外阴确实没有损伤。” “不管怎么说,把衣服脱成这样,总是有强奸的想法的。”我说,“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实施成功罢了。或者,凶手也是女人?” 死者的全身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但是捆扎绳索的地方,都有轻微的脱皮和出血。 “很明显是生前捆绑。”我说,“但这女的没有反抗,就连四肢被捆好以后,死者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挣扎痕迹。” “会不会是下药?”林涛说,“先提一管子心血去检验吧。” “也有可能真的是跟个女的在玩sm?”大宝说。 “我在想啊,”我说,“在墓碑上捆人,你说会不会是某一种风俗什么的?把这个女人当成祭品,或者说这个女人愿意被当作祭品?” 受到青乡市“六·二九案件”的影响,我开始对各地的风俗习惯十分感兴趣。这几天我买了一些关于风俗习惯和典故的书,正在研读。也看到一些古人献祭活人的案例,但是没有这样捆绑在墓碑上,摆出一副被强奸的姿势的先例。 “说的有道理,”大宝抬起胳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明天我们去查一下那个墓碑是谁的,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看看他们有没有可能去献祭活人。” 死者的颈部有一圈索沟,很深,皮肤被晒了一天,已经皮革样化了。死者双眼眼睑球结合膜弥漫着出血点,心血不凝,指甲乌青。显然,她是被凶手用绳索勒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被捆绑了四肢,然后再勒颈,受害人确实没有能力反抗。不过,轻微反抗是有的,四肢捆绑处有轻微脱皮,还有,捆绑脚部的绳索,绑在树上的绳扣都已经松了,民警一碰就脱落了。”我说,“如果是sm,不可能下这么狠的狠手勒颈吧。” 案件性质一时间陷入了困境,现在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来推断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杀害死者。但我们的直觉,觉得这要么是一起封建迷信引发的献祭杀人,要么就是侵财。为什么扮成一个性侵害的现场,可能是因为凶手有想法没实现,或者凶手是在伪装,以转移我们侦查部门的注意力。 来来回回找了很多遍,尸体上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我们整体提取了死者的胃肠,开始研究她最后的进餐情况。 研究死者的胃内容物是一件非常恶心的事情。法医必须把死者胃内容物一勺一勺舀出来,并且逐个分析胃内容物的形态,从而判断死者最后一餐吃了什么,给侦查提供一些线索。眼前这个死者的胃内容物已经所剩无几,都是一些面糊状的东西。 “按理说,人的胃内容物排空时间是六个小时,晚饭时间通常是六点,距她凌晨三点死亡,至少是晚饭后九个小时了,胃早就空了。既然她的胃里还有一些东西,说明她在零点左右,还吃了一些东西,面食,应该是饼干之类的干粮。” “她晚饭没有吃,从小肠内容物综合已知的死亡时间看,她大概是在七月三日中午一点到两点左右吃的饭。”大宝把死者的小肠整齐地排列在解剖台上,全部剪了开来,研究她的小肠内容物,“小肠中间有大片空白区,一直都没吃东西,直到大约零点的时候,吃了点儿面食。” “大部分食糜都已经消化成糊状了,”大宝接着说,“但有一些不容易消化的纤维还可辨,应该是有菜有肉,哦,还有西红柿皮。” “看来她昨天中午正常吃完饭后,就被劫持了。”林涛说。 解剖完毕,我们正准备进一步提取死者的耻骨联合,进行年龄推断的时候,负责联络的侦查员走进解剖室说:“胡科长请你们赶紧赶往市局七楼会议室。” 我抬头看了看表,打了个哈欠:“有发现吗?都十一点了,困死我了。” “有的。”侦查员点点头,“这个女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 “这么快!”我说,“那我们没必要去做耻骨联合了,给她留个全尸吧。怎么查到的?” 侦查员说:“你们尸检的同时,支队所有的民警都参与了外围搜索的工作,很快我们就在坟场出来的路边找到了死者的全部衣服。另外一组民警,从岔路口另一条路去了废弃的砖厂,在厂房里发现了一些新鲜的饼干袋子,还有一个女式挎包。挎包里有些便宜的化妆品、名片,还有个钱包。钱包里没有钱和银行卡,但有身份证和一些打折卡。” “对对对,死者确实在零点的时候,吃了些饼干之类的干粮。”我说,“高度吻合,这个身份证应该就是死者的。” “dna还在进行,和身份证主人的父母进行比对。”侦查员说,“不过毒物化验结果已经出来,可以排除死者生前服用过有毒或者安眠镇定类的药物。” “死者没有反抗,没有被下药,”我轻轻地说道,“还能和凶手安静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待了那么久,还在一起吃干粮,甚至去了坟地被脱衣服、被捆绑都没有多少挣扎。这,能说明什么呢?” 【3】 第168节 死者叫戚静静,人如其名,安静内向。 从死者的亲戚、朋友、同事的口中我们知道,戚静静的父亲下岗后,就没了稳定的工作,靠给工地干些苦力赚钱,她母亲前不久罹患了癌症。担负着全家几乎全部经济收入的戚静静,为了能给她母亲治病,这段时间像是疯了一样地赚钱。 戚静静是个装潢公司的销售推广人员,干得多,赚得多。她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初中专毕业后就在行业里摸爬滚打的她,也已经算是个老江湖了,在建材行业有着一些人脉。大家都很喜欢她恬静的性子,所以,业余时间,为了赚更多的钱,她也会当一些中间人。比如介绍某建材厂买某原料公司的原料,她从中获取一些中间人的牵线费用。 “这种公司的销售,成天都是在外面跑业务的,”主办侦查员说,“很少有坐班。所以,昨天一整天,戚静静的同事都不掌握她的行踪,只是纷纷反映,这些天,戚静静一切正常。” “戚静静还是处女,”大宝说,“调查看,她是不是可能有同性恋或者性变态之类的倾向呢?”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人反映这方面问题,而且,事发当天中午她去相亲了。” “我们调了死者的手机话单,电话非常多。”胡科长补充道,“是可以印证,死者昨天中午十一点接到了相亲对象的电话,应该是赴约了。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有很多电话,查了一下,要么是客户的,要么是公用电话,都没有什么好的线索。三点左右就关机了。” “这个相亲对象很可疑啊,”大宝说,“是个什么人?” “一个来龙番做生意的小老板,叫曹哲。”侦查员说,“半个月前来龙番开了个店,现在正在装修。” “他多高?”林涛一边问,一边拿出等比例的鞋印照片。 通过排除现场民警、死者和发现尸体的村民的鞋印,林涛找到了很多枚一样的鞋印。不出意外,这个鞋印就是凶手留下的。 “一米七,”侦查员说,“瘦瘦的。” “很有可能啊。”大宝说,“你看,哪个小姑娘会随随便便就被人脱衣服?我估计啊,有可能是相亲相上了,然后和小老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谈恋爱去了,哪知道小老板是个变态。” “脱衣服并不一定是自愿的,”胡科长说,“衣服全是碎的。也就是说,凶手是用刀子割碎了衣服,脱掉的。” “之所以用刀子割,而不是强行脱。”我说,“可能是因为凶手先捆绑了死者。既然四肢被捆绑,衣服就没办法脱了,只有割开。” “那戚静静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就范?”大宝问。 我摇摇头,表示不解。 “不太可能。”林涛说,“根据鞋印推算凶手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即便有误差,也不会误差这么多。” “我也觉得不可能。”我说,“刚来龙番半个月的小老板,怎么会对那么隐蔽的地方那么熟悉?还知道有坟地,有废弃砖厂?我在龙番生活好几年了,都不知道。” “不管可能不可能,”陈局长发话了,“他可能是最后和戚静静接触的人。人我们已经抓了,正在审讯。” 我皱皱眉头,没说话,心里对这个局长的鲁莽表示厌恶。 “你们先查吧。”林涛显然也有些厌恶,抬腕看看表,说,“这起案件的种种表现,都是一起侵财案件。一个老板,侵财不强奸?我也怀疑,但保留意见。不早了,我们要休息了,明天有消息出来再说。” 深夜回到家里,铃铛睡眼惺忪地起床给我下了碗面条,坐在我身边,一边看我狼吞虎咽,一边听我说故事。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案件呢?”铃铛问。 “我觉得啊,可能就是某种祭祀的仪式。”我说。 “那你看没看墓碑上的字儿啊?”铃铛说,“如果是祭祀,应该选择一个有纪念性的日子吧?” “对啊!”我拍了下桌子,“我后悔我开始没想到,没去看啊。要不,你现在陪我去看看?” “我才不去。”铃铛一脸惊恐,“别那么拼命,早点儿休息吧。” 我哈哈一笑,亲了铃铛一口:“逗你呢。墓碑又不会跑,明天去就可以啦。不过你这真是提示了我,贤内助啊!” “说得那么恐怖……” 第二天一早,我约了林涛、大宝,驾车赶到现场。 现场还有十几个民警正在进行搜索,我径直走到发现尸体的墓碑旁。 抗日英雄李华夏烈士之墓 原来这是一个烈士的墓碑,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衣冢墓。听说正是这个李华夏的后人坚决反对,甚至用了极端手段,才让开发商放弃了这一片土地。 生于一九一零年九月初八,卒于一九四一年六月初四。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拿出手机查了下万年历:“案发是在昨天凌晨,昨天就是农历六月初四!” 我看见林涛和大宝一起打了个激灵。 林涛笑着说:“目测,这案子要破啊。” 专案组的第一步行动受到了挫折,对曹哲的审讯一无所获。曹哲说,他根本就没有看上戚静静,当天中午在一起吃完饭,就独自回了家。 “他租住的小区的大门监控证实了这一点。”陈局长有些沮丧。 “就说嘛,”我有些得意,“他没有作案的条件。不过,从他嘴里,你们得出什么线索了没有?” 主办侦查员摇摇头。 我略感可惜,道,“那他们大概几点结束吃饭的?吃饭后有没有人再给戚静静打电话?” “查了。”侦查员说,“饭店门口不远处路边有一个ic卡电话机,这个号码给戚静静打过一个电话。” “现在还有人用ic卡电话?”我沉思道。 “可能是为了躲避侦查,所以不用手机的吧。”林涛说。 “对了,”我抬起头,说,“女孩被捆绑的那座坟墓,是一个抗日烈士的,而女孩被杀害的那一天就是这个烈士的忌日。我觉得,你们当务之急是要从这个烈士的家人开始查起。目前看,活人献祭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戚静静为什么不反抗?”胡科长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先查着吧,其他也没有什么线索。胡科长,不如我们先去讨论一下‘六三专案’的情况?” “好,好,好,去讨论,去讨论。”陈局长慌忙说。显然这个“六三专案”一个月都未能发现一点线索,上级领导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第169节 “‘六三专案’还真是有一些进展。”在法医办公室,胡科长说,“尸骨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 “这么快?”我很惊讶省城刑警的办案效率。 “其实当初发现手指的时候,就一直在找。”胡科长说,“在周边省市也都发了协查通报。巧就巧在,尸骨全部找到的昨天夜里,尸源认定了。dna也证实了他就是手指的主人。” 胡科长顿了顿,说:“死者是青乡人,青乡市立医院泌尿外科的医生,叫孟祥平。今年年后在省立医院进修。他每周周末都会回老家,但是五月十六日并没有回去。他妻子给他打了无数电话,都无法接通,于是五月十八日报了警。” “时间和我们推测的比较一致。”我说,“孟祥平比方将早死了半个多月。只是因为方将的尸体被抛在闹市区,所以我们先找到了。那对孟祥平的生前活动轨迹调查了吗?” 胡科长点点头,说:“查了。五月十四日,周三晚上,孟祥平在医院食堂吃饭,还有同事看到,十五日他休息,十六日周五他值二线班,按常理可以不到科室。因为他一个人独住一个宿舍,所以十四日以后,就没有人注意到他了。直到十七日,孟的妻子给科室主任打电话,才发现他失踪了。” “这就是调查结果?” “是啊。无法确定之后孟祥平的活动轨迹。”胡科长惋惜地说。 “社会关系呢?”我追问道。 胡科长摇摇头:“目前还在调查,没有结论。” 案件虽然有了一些进展,但是很快又陷入泥潭。我们三个人和胡科长都显得很沮丧。这两个人究竟有什么联系,他们为何先后被杀,又被这么残忍地分尸、剖腹?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继续等调查结果吧,”胡科长说,“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关于祭祀的想法,也很快被推翻了。 陈局长之前对曹哲的怀疑是错误的,被我们轻易地预言,他有些没面子。但这次我们的推测也被调查否定了,他显得有些耀武扬威。 “我就知道是巧合。”陈局长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活人祭祀?旧社会都不兴这个了。” “怎么排除的?”我有些不服气。 “李华夏烈士的后人去年起就不在龙番市居住了。”陈局长说,“李华夏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去世了,一个孙子今年五十岁,一个孙女四十七岁,两人在南江伺候八十岁的老母亲。根据南江市公安局的协查,这两人一年没有回来了。” 陈局长指了指主办侦查员,让他接着介绍。 侦查员慌忙翻开笔记本,说:“李华夏所有的后人都在去年的时候搬去南江了,就李华夏的曾孙子,十八岁的李建国,在外地上大一,偶尔会回龙番,住在他姨娘家。他从小就是姨娘带大的,感情很好。” “这怎么排除?”我说,“怎么排除李建国的嫌疑?别忘记了,给戚静静打最后一个电话的,是一个ic卡电话机。现在只有大学生还会用这个玩意儿。” “你知道你曾祖父的名字吗?”陈局长问我,“我就问名字,我都不问忌日。一个曾孙子,还是大学生,会记得曾祖父的忌日,给他献祭活人吗?再说了,我们分析认为凶手是为了逃避侦查,才用ic卡电话的。” 我挠挠头,被说服了:“是了,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劫财案件。” “曹哲和戚静静他们中午吃的是什么?”我突然想起了戚静静的胃内容物。 “西红柿炒鸡蛋、宫保鸡丁,还有一些素菜。”侦查员说。 “看来他没说谎,”我说,“和胃内容物一致。这也可以肯定,戚静静从中午饭后,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之间没有去吃过饭了。” “这个调查可以查清,胃内容物起不了作用。”陈局长傲慢地说。 “现在死者和凶手是否熟识,都不好说。”林涛岔开话题打圆场,“死者反抗不激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按理说,即便是熟人,也不会轻易让人家绑上、割衣服。” “但至少是对现场环境很熟悉的。”我说,“知道有坟地、有砖厂的人有多少?” “不少,住那一片的人,都知道。”侦查员说。 “可惜,足迹只能去认定,不能去排除,而且还要找到相对应的鞋子,所以不能作为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林涛说。 突然,一名侦查员闯进专案组说:“戚静静的银行卡,刚才被提取了卡上全部的两万元钱。” 陈局长猛然站了起来:“好!取钱人的视频截图带来没有?”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他戴了个帽子和墨镜,看不清。” 陈局长又坐了下来:“那你急吼吼地喊什么,等于没用。” “不,”我说,“很有价值。一来我们知道嫌疑人的体态特征了,二来这个案件的性质终于明确了,至少有一个杀人动机是侵财。” “是的是的,”侦查员使劲儿点头,“一米八,身材健壮,背双肩包。” “体态特征和痕迹部门推测的很一致。”我看了眼林涛,说。 “可是,我们仍然没法去确定侦查范围啊。”大宝说,“龙番七百万人口,怎么找?” “复检尸体,看有没有进一步发现。”我说。 “‘六三专案’目前没有进展,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做的。”走出会议室,胡科长低声对我说,“这个案子,你去解剖,你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我想了想,说:“现在外围搜索出的所有线索,都是死者戚静静留下的东西,只有一样,应该是犯罪分子随身携带的。” 胡科长低头思考。 我说:“就是那几个饼干袋子。” “嗯,对。”胡科长说。 “那么,下一步就去查这几个饼干袋子。看看生产商是哪里,主要销售渠道是哪里。”我说,“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来和支队长汇报,让他调人去调查。我们这边,会仔细检验饼干袋,看有没有指纹什么的。” “犯罪分子反侦查意识很强烈。”我说,“取钱都知道戴帽子、墨镜,所以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在饼干袋上留下什么。所以我的建议是从饼干的生产销售方面入手。” “好。”胡科长转身离去。我看了看林涛和大宝,说:“继续干活。” 还没有到殡仪馆,林涛就打来了电话:“刚才我对死者的包和钱包都检查了,没有别人的痕迹,连手套印都没有,只有死者的指纹。我判断,可能是死者主动把钱和卡拿给凶手的。” “那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熟人,”我说,“另一种就是被威逼。” 第170节 “我也觉得死者一直没有多少反抗,可能是因为害怕,”大宝说,“戚静静是个胆小的人。” “你说会不会是和前两天案子一样,凶手是采用了非正常体位的性交?”我说。 “不会。非正常体位,他把她脱那么干净做什么?”大宝说,“而且口腔、肛门也仔细提取了生物检材,阴性的呀。” 我点点头,没说话。 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尸体复检,我们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虽然第一次检验是在晚上,但是并没有什么遗漏。直到我们再次缝合尸体的时候,我一眼瞥见了死者脚趾上的一些异样。 阳光照射进解剖室,洒在死者的脚趾上,脚趾中央的皮肤上有一块斑迹在阳光的折射下格外醒目。 我停下手中的针线活,趴在死者的脚上看。 “怎么了?”大宝问。 “那天晚上没有注意到,死者的脚趾上有一块反光点。”我说。 “那是什么东西?”大宝问。 我摇摇头,没说话。用棉签擦拭了一遍脚趾,装进物证袋,脱了解剖服发动了车子,赶往市局dna实验室。 实验室里,dna技术人员对我提取的棉签进行了浸泡和离心,然后取了沉淀物做了一张涂片。我拿过涂片,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着。 “漂亮!”我喊道。 “找到了?”dna室的妹子抿嘴一笑。 “有精子,快做dna检验!”我兴奋地说道。 在dna室门口等着检验结果的时候,胡科长也传来了好消息。 “饼干袋子我们调查了。”胡科长的声音透过电话依旧洪亮,“是地方产的饼干,产地是在陕西省,主要销售渠道也是在他们省内。按理说,我们省不会有这样的饼干出售。而且,与之吻合的,戚静静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不是ic卡电话机打的吗?经过技术处理,可以确定用这个ic卡电话机打电话的那张ic卡,是陕西电信发售的卡片。也就是说,打电话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凶手。” “陕西?”我说,“凶手是从陕西过来的?陕西过来的怎么会对我们龙番那一块地方那么熟悉?那这案子怎么办?我刚从死者的脚趾上提取到了精斑,看来没用了。全国这么大,陕西那么大,怎么找人?” “嘿嘿,我这儿有个好消息。”胡科长说,“我马上到办公室来,在我的办公室里见。” 【4】 胡科长的办公室里,胡科长靠在座椅上,喝着茶。 他说:“如果一个胆子不大的凶手,到墓地里去作案,一般会选择什么地方呢?” “你怎么知道凶手胆子不大?”我问。 “我就是做个假设。”胡科长继续卖关子。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胡科长说:“如果我是凶手,我对现场环境非常熟悉,我若在坟场作案,就会选择我最熟悉的一块地方,比如说亲戚的坟墓。” “等等,”我打断胡科长的话,“可是凶手为什么非要去坟场作案?” “这个不好说。”胡科长说,“但你还没听出来我什么意思吗?” 我点点头,说:“知道,你还是在怀疑李华夏的亲人。可是侦查他们已经说了,李华夏除了个曾孙子,没人回龙番。而且,一个曾孙子,还是大学生,怎么会愚昧到给自己的曾祖父献祭活人呢?这肯定是个巧合。” “你说杀人的时间是李华夏的忌日是巧合,”胡科长说,“我也赞同。但我刚才说的意思,是李华夏的后人如果作案,可能会在那一片恐怖的地方选个自己觉得相对不恐怖的地方。这是心理潜意识的作用,没有人能避免得了。” “那就查一查李华夏的曾孙子的行踪呗。”我说。 “不好查,”胡科长说,“高校前两天已经放假了,他的行踪没法查。” “那就找来比对一下dna。”我说,“我刚才提到一处精斑。不过挺奇怪的,为什么精斑会在脚趾上?难道日本a片又出新花样了?又有人学着干了?” “不查我都觉得是他。”胡科长说。 “哦?”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有什么依据?” 胡科长神秘一笑:“因为李华夏的曾孙子李建国,在西安上大学,身高一米八,健壮。” “真的!”我跳了起来。 “是啊。”胡科长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怀疑是凶手携带的饼干是陕西省带来的,打电话的ic卡是陕西发售的,而他在陕西上大学,刚到放暑假的时间;绑尸体的墓碑是他曾祖父的;体态完全一致。多种巧合的集聚,就是答案。” “那去抓人啊。”我眉飞色舞。 “已经撒网了。”胡科长说,“以咱们龙番刑警的实力,抓个小贼,分分钟的事情。” 可能是小看了这个李建国。直到dna室做出尸体脚趾上的精斑和从李建国姨娘家里提取的李建国日常用品上的dna结果一致的时候,专案组才传出好消息。 李建国被刑警们在南江开往西安的列车上抓到了。 专案组从李建国的姨娘家和南江的自家中提取了他全部的鞋子,没有一双的鞋底花纹和现场的一致。 “看来这小子是把他的鞋子处理掉了。”林涛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研究了眼前这二十几双臭鞋子,然后沮丧地说。 “幸亏咱们发现了dna,不然还真不好甄别。”大宝得意地说。 李建国不仅反侦查意识强烈,而且嘴还很硬。对于他能狡辩的,一律狡辩,对于不能狡辩的,他一律沉默。专案组在使用了多种审讯策略失败后,终于拿出了dna这张王牌。在现代高科技的佐证下,李建国无处遁形。 这个刚刚度过十八岁生日,革命烈士的后人,终于慢慢吐出了他的罪行。 李建国从小在龙番的祖宅里长大,每年都会去祭奠自己的曾祖父,也受着爷爷的红色教育。直到爷爷去世,忙于生计的父母对他疏于管教,原本可以上重点大学的他,只考上了陕西省的一座三本大学。 上了大学后,他沉迷于夜店,并且结识了一个吧女。两人很快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一起的人,总会变得越来越相似,所以李建国从一个稚嫩的大一新生,很快就演变成了一个吸毒佬。 第171节 一旦碰上毒品这个玩意,就意味着一辈子被毁了。李建国也不例外,他父母给他的一个月的生活费,还不如女朋友出去卖淫一晚上的收入。为了毒品,他不得不忍受自己所爱的女人每晚和别人翻云覆雨。他沮丧过、踌躇过,但最终他发现缺了毒品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远远大于女友在外卖淫给他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 他知道想从父母那里要来一大笔钱买毒品,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劫。 他有宏伟的目标,他要抢劫来一大笔钱,保证他大学四年的毒品供应。等大学一毕业,他就自己去戒毒。他们都说毒品戒不掉,绝大多数人都会复吸。复吸就复吸吧,说不定我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再也不用愁毒品的费用呢?他这样自我安慰道。 大一结束,他勉强通过了期末考试。在回龙番市看望姨娘的火车上,他思考着,如何抢劫?抢谁?抢银行吗? 在龙番待了两天,他跑了好几家银行踩点,发现想从厚重的防弹玻璃外抢到钱,或者从荷枪实弹的银行押运员手里抢到钱,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放弃了银行,开始盯单身女性。盯了两天,他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直到三日那天,他去饭店吃饭的时候,看见了正在相亲的曹哲和戚静静。 戚静静是他喜欢的类型,长发披肩,温文尔雅,安静内向。微红的脸颊,让他遐想万千。和戚静静一起吃饭的这个男人,戴着名牌手表、挂着金项链,一看就是个大款。可惜了这么一个可人儿,怎么会去傍大款?不过傍大款的女人有钱。 李建国在他们不远处的座位慢慢地吃饭,考量着是否能把戚静静当作他下手的目标。他看见戚静静给曹哲递了一张名片,心想,我若是能拿到那张名片该有多好。 戚静静递完名片,起身向卫生间走去。而坐在位置上一脸不耐烦的曹哲,转身把名片扔进了身后的纸篓里。 “真是心想事成啊。”李建国兴奋地想。 曹哲和戚静静的午餐很简洁、快速。吃完,他们就一起离开了饭店。 李建国觉得机不可失,赶紧来到他们座位旁,捡起了纸篓里已经被一些垃圾污染了的名片。 海天装饰有限公司,营销经理,戚静静,139xxxxxxxx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李建国笑着走出饭店,在门口用ic卡电话机拨通了戚静静的手机。 “喂,是戚静静经理吗?我是陕西华夏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他用他这一年来和女朋友学会的陕西话说道,“我们在龙番城西有一个大项目,准备开发一片精装楼盘。经过多方面考察,觉得你们海天装饰还不错,我们可以谈谈合作吗?” 海天装饰开张到现在,还没有接过一个楼盘精装这样的项目。戚静静接到这个电话后,喜出望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公司的名字,还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肯定不会是骗子。她单纯地想。 李建国把她约到自家祖宅门口见面,这样他就可以把她带进自己家里进行抢劫,哦,不行,带到家里就暴露自己了。李建国对刚才贸然约了个地点,感到有些懊悔。不过家附近有个废弃砖厂,那里常年没人,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我的车在那里。”李建国见到戚静静后,伸过手去握了握手,指着停在住宅区旁边的一辆奥迪,说。 其实不知道是谁的车,停在这里倒成了李建国的道具。 毒品摧残着李建国的身体,所以这个十八岁的大学生,黝黑消瘦,看起来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戚静静见这个看起来挺精明的男子认识她,有些意外,却更加放松了警惕。 李建国谎称这一片住宅区和墓地都要被铲平,然后由他们公司开发一片豪华精装住宅区。常混夜店的李建国夸夸其谈,口若悬河。这样的演技,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失去警惕。 李建国以看地盘为由,带着戚静静往小路的深处走去。戚静静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这一大笔项目,她能拿到多少返点。算出来的六位数字让她欣喜不已。 直到朗朗乾坤之下,一把尖刀指着她的时候,她才彻底从美梦中醒来。 李建国把戚静静逼到了废弃的砖厂,逼她拿出钱包里所有的钱。只有八百块,还有一枚不值钱的戒指,这让李建国大失所望。为了让这一场精心策划的抢劫更有效果,李建国又逼戚静静拿出了她的银行卡。 李建国的口才非常出众,他和戚静静在废弃的砖厂中谈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话,他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直到确定戚静静最后一次告诉他的密码不会假了。他得知卡里还有两三万块钱,兴奋不已。作为十八岁的大学生,他见过最多的数目,是父母给他带上的八千元学费。 劫到了财,他开始考虑劫色。可是他一靠近戚静静,戚静静就会激烈反抗。真是个烈女,不就玩一下吗?至于这样反抗吗?这么多钱都给我了,身子就不能给? 死也不给。戚静静说。 李建国看着窗外繁星满天,从背包里拿出饼干,扔给戚静静一袋。他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他琢磨出了一个好办法。 “钱你也给我了,我送你走吧。”李建国说。 戚静静得知自己能活命,一骨碌坐了起来,连包都忘记拿,跟着李建国一起沿着岔路,走进了坟地。她没有想到李建国会带她到这么恐怖的地方。满目望去都是坟头,偶尔还夹杂着几声诡异的鸟叫。 “我迷路了。”李建国带着戚静静走到自家祖坟前,继续开始施展他超群的演技。 “那怎么办?”戚静静抱着肩膀,颤抖着。 “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路。”李建国心想,我一定要让你乖乖就范。 “不行,我害怕。”戚静静说,“我们还是回刚才那地方吧。” “回去的路我也不认识了。”李建国开始耍赖,“要么,就在这里睡一晚上,天亮咱们再走。” 戚静静看了看四周,荒草丛生,坟头林立,极度恐惧中的女人,已经没有了思考。她点点头,同意李建国的提议。只要他不跑,就行。 “那我要是睡着了,你跑去报警怎么办?”李建国说,“我得把你绑上,行不?我保证,我就睡你旁边,不走,不吓唬你,行不?我用人格担保!” 戚静静点了点头,她彻底失去了思考的本能。 就这样,戚静静顺从地被李建国绑了个四仰八叉。李建国拿出刀子,奸笑道:“但我没保证我不上你哟。” 衣服被李建国一件件割开,处女的体香和戚静静被绑着的姿势让李建国气血上涌。他开始脱裤子。 威胁到了自己的贞洁,戚静静突然清醒了过来,她说:“带套了吗?我是个艾滋病患者。” 李建国拎着脱了一半的裤子,愣住了。 “不信吗?敢试吗?”戚静静强作镇定。 艾滋病!李建国十分懊恼,眼看到手了,却冒出这个花样!无论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要命的玩意儿。 他掏出命根子,看着戚静静开始在一旁自己打飞机。 “真恶心。”戚静静感到有些东西喷射到了自己的脚上。 “你说谁恶心?”李建国完事后,被戚静静一激,有些恼羞成怒。他从包里拿出绳索猛地套住戚静静的脖子。 “反正她看到过我,我的大腿上有文身,月亮这么好她肯定能看得见,她会报警的,警察会抓到我的,抢劫最后都是要灭口的,电影上都是这样演的。” 李建国说他不想杀人,只是那一刻,他听见自己胸中有个声音一直鼓舞着他——杀掉戚静静。直到戚静静不再动弹——其实她之前也没有能力做多激烈的反抗——李建国拿起她的衣服逃离了现场,沿途将它丢弃了。 “我怕她没有死,会挣脱了绳子来追我。”李建国说,“光着身子她就不会追过来了。” 第172节 “那你就没有感觉到她的冤魂一直在追着你吗?”我冒出一句惊悚的。 李建国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我。林涛摸了摸胳膊,显然在一旁的他也被我一席话吓得起了鸡皮疙瘩。 “她不会真有艾滋病吧?”大宝有些担心。 法医最害怕的,就是携带有烈性传染病的尸体。感染了这些病,谁会来证明你这是工伤呢? “不会。”我说,“检验过了,安全,放心吧。这女孩是用了一计,保住了自己的贞洁,却丢了自己的性命。不可否认,她不是愚笨的女孩,但是因为一张名片,葬送了自己。” “是葬送了一个家,”林涛说,“她得了癌症的母亲,靠打零工的父亲,以后怎么办?” “政府会帮助他们的吧。”大宝说,“还好,我没有名片。” 第六案 井底之灾 如果男人们相互了解,他们就既不会相互崇拜也不会相互怨恨。 ——埃尔伯特·哈伯特 【1】 “怎么会有潜在性疾病?” “很多人都有潜在性疾病,这种疾病一般不会有特别明显的症状,但一旦有一些诱因作用,诱发潜在性疾病急性发作起来就会致命。我们常见的潜在性疾病主要是一些心脑血管疾病,比如脑血管有一个动脉瘤,平时不会有很明显的表现,但如果头部遭受一些轻微的打击,或者情绪突然激动,动脉瘤就有可能破裂,一旦破裂就死亡了。再比如说,很多人心脏有一些传导系统的问题,一旦受刺激,传导系统的潜在性疾病突然发作,也可能导致心脏骤停而死亡。” “你说我爹的潜在性疾病在哪里?” “你父亲的心脏都不能算是潜在性疾病了。他有高血压、冠心病,冠状动脉四级狭窄,管腔内还有血栓。” “那他前不久体检怎么没有查出来?” 我看着一所乡镇卫生院给老人生前做的血液化验单,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就查个血,心电图都没做,不算体检。”大宝接过话茬儿。 “你说不算就不算了?我说算!别那么多废话,就说枪毙不枪毙吧。” “枪毙不枪毙不是公安机关说了算的。”我使劲儿平复自己的心情,“情绪激动只能作为死亡的诱因,他的死因是疾病。既然死因是疾病,就不能追究别人的刑事责任。最多,也就是过失致人死亡。” “凭什么你们说是诱因就是诱因?我看就是打死的!” “人的死亡,无外乎外伤、窒息、中毒、疾病四大类死因。”我说,“你父亲的尸体我们进行了全面的检验,排除了外伤、窒息、中毒死亡的可能;检见了可以致命的疾病以及疾病发作的征象。所以市局法医和我们的两级鉴定结论一致,没有问题。” “放屁。你们不都是官官相护吗?一级护一级。还排除外伤?他腿上那么大一块青的,不是外伤?不是外伤你给我解释一下那是什么。” 我暗自捏了捏拳头,强作和蔼地继续解释说:“我们说的外伤,是指能够致命的外伤,比如大血管的破裂出血、重要器官的损伤,还有一些物理化学因素引起的可以导致人体死亡的损伤。一块皮下出血,连轻微伤都定不了,更别说是致命性损伤了。这块损伤只能说明他和别人有轻微的纠纷,对于他的死亡,没有任何作用。” “你们不就是这样糊弄老百姓的吗?什么命案必破,放他妈的屁。” “这不是命案。因为他的死因是疾病。” “老子才不信呢,老子明天就去北京上访。” “别别别,我们这不是给你解释嘛。”黄支队长堆了一脸笑容。 我一直弄不清楚上访就一定有理的法律依据在哪里,但我弄清楚了一点,现在的公安机关被上访案件牵扯了大部分精力。 我不怕接访,我竭尽全力把法医们作为判断的依据解释给上访人听,希望他们在获取法医学知识后,理解我们,停访息诉。可是,即便是铁板钉钉的案件事实和耐心细致的解释说服,又能化解几起信访事件? 我被眼前这个满口脏话的浑蛋气得够呛,对于黄支队长的一脸笑容感到有些厌恶。 我说他是浑蛋一点儿也不冤枉他。他是一个孤寡老人收养的弃儿。孤寡老人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到能独立生活,他就自己出去单过了。十多年来,从未给老人买过一针一线,从未给老人端过一茶一饭。直到老人因为和邻居发生了一些纠纷,突然死亡后,这个浑蛋才回到了村里,哭天抢地。 外伤诱发疾病导致死亡的,行为人至少应该承担一些民事责任,他完全可以走正常的法律渠道,但是他知道那样赔不了多少钱。 “大闹得大货,小闹得小货,不闹不得货。”他和村民说。 村里的人都对他深恶痛绝,对公安机关对整个事情的处理表示信服,但是这倒成了这浑蛋在网络上炒作的理由:“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欺负我爹一个孤寡老人,可见他们家势力是有多大啊!公安机关都被买通啦,人命案公安机关都不管啦。你们看看这照片,遍体鳞伤啊,公安机关说是病死的。大家多关注啊,体谅一下我作为一个孝子的孝心啊,我不能让我的养父白死啊。” 于是,网络上一片对公安机关的骂声。 解释无果,我早已料到,出差复查信访案件,最没有成就感。 “师兄,你刚才一听人家要进京就卑躬屈膝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我对黄支队长说。 “对老百姓就是要卑躬屈膝,咱们是公仆嘛,老百姓的仆人。”黄支队长嬉笑着说,“我最近压力也特别大,不知怎么了,这种邻居之间吵架引发疾病死亡的案件发生了好几起了,都上访了,家属还互相比着看谁弄的钱多。” “这不是好事儿啊,社会不和谐,说不准快有命案了。”我笑着说。 “乌鸦嘴”的外号是黄支队长当初给我起的,所以我也喜欢用这种“诅咒”的方式报答他。 “嘿!嘿!”黄支队长叫道,“信访案件都弄不过来了,再来个命案我真的架不住了。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不来云泰,云泰从来不发命案,你一来就乌鸦嘴。” 走过云泰市公安局刑科所,我们发现民警们忙忙碌碌地走动着。 “怎么了这是?”黄支队长问小高法医。 “领导,你们一直在开会呢,指挥中心有个指令,发现个尸体,可能是命案。”高法医说,“我们现在准备出现场呢,喏,陈法医给你打电话汇报去了。” “我真服了某个乌鸦嘴了。”黄支队长一脸沮丧。 我倒是有些莫名的兴奋:“我也去现场。” 这里是“云泰案”1其中一起发案地的村庄,当我们到达村口时,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村子里中了邪,那个女孩的冤魂在作怪;有的说村子风水不好,每年都要克死个人;还有的村民直接开始准备迁徙。 1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 村庄外有一片田野,田野的一角是一口井,现场就在这里。几名侦查员正围着报案人询问发现现场的情况。报案人叫解立文,一个六十岁的黑瘦的小老头儿,此时正在警戒带外蹲着,默默地抽烟。 第173节 “您别不说话啊。”侦查员说,“这可是一条人命,您第一个发现,得为我们提供一些情况啊,不然我们怎么破案?” 解立文抬头看了看民警,说:“最近真他妈倒霉,给我碰上这种事儿。谁他妈杀人往我家井里扔,我咒他断子绝孙!” 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几天前,他还用井里的水灌溉过农田。今天天刚蒙蒙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把一个桶投到井里,想打一桶水上来。可是无论他怎么投,桶都沉不到井里,无法打上水来。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所以他觉得有问题。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向井里窥视,井里隐约像是有什么东西。 “这是哪个熊孩子往人家井里扔东西?”他想。 没办法,他只有暂时放弃了打水的想法,继续下地干活,直到太阳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里的事情。 从井口看去,井里满满的全是麦秆。 “x他祖宗。”解立文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闹腾,把田边堆放着的麦秆都扔进了他家的井里。这可得让他好一阵忙活。 水井的水平面离地面有一米五的距离,井口直径只有肩宽,想把井里的一些杂碎都捞干净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铲子又是桶的,干到了十点多钟,才总算把井里的麦秆捞了个干净。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边,气喘吁吁地抽了根烟,心里把往他井里扔麦秆的人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然后他又在寻思,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他重新拿着桶站起,想从井里打一桶水,伸头一看,吓得一个踉跄。 “这井里怎么还会有东西?”他想,“刚才不是弄干净了吗?” 他从路边拾了一根长树枝,哆哆嗦嗦地伸进井里,搅动了一下。井里水平面以下有一个深色东西浮浮沉沉,井面上甚至还浮上了一片油花。 “哟,这是只死猫,还是只死狗啊?”解立文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无论是死猫还是死狗,都没这么大的个儿。 他用树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里的东西沉了下去,随即又浮了上来,因为惯性,井里的东西露出了水平面。 那是一双脚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么时候?”侦查员问。 “我记不清了。”解立文说,“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 “那你昨天没用井水,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呢?” “没有,什么异常都没有。” 侦查员想了想,想不出什么问题了,转头问我:“秦科长,现场周围需要保护起来吗?” “当然。”我点点头,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鸡独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强。 “周围我们都看了,”技术员说,“有可能留下足迹的地方,都是报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叠足迹。基本是没有希望能够发现什么痕迹物证了。” 我摇摇头,说:“那也得保护起来,还有那边,那个麦秆堆旁边,重点保护。林涛一会儿过来帮你们。”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边,往里窥探了一下。尸体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没了踪影。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里有东西?”我说,“我咋就看不到?” “那个……尸体还没捞上来啊?”大宝说,“尸体都没捞上来,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杀不行吗?酒后坠井不行吗?” “废话。”我说,“自杀、意外掉井里去了,难道是鬼魂来抱麦秆填井?” “哟,”大宝抱了抱双臂,“说得咋这么瘆人呢?我是说,可能死者先自己掉进去了,然后正巧有熊孩子玩麦秆,把麦秆弄井里去了呢?” “嘿,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我还在井口不断转换着脑袋的角度,窥视着井里,依旧一无所获。 “尽想些好事儿。”黄支队长说,“有某乌鸦在,我怎么看,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黄支队长一眼,拿起刚才解立文用过的长树枝,向井里戳了一下。这回我感受到了,井里确实有东西。我又仔细检查了井口,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捞吧。”我扔了树枝,拍了拍手。 听我这么一说,黄支队长开始张罗民警拿起竹竿和绳索,开工了。 “不是有传说中的打捞机吗?”我有些诧异,大家居然开始用这种原始的办法。 “打捞机是要破坏水井的,”黄支队长说,“能不破坏,就不破坏哈。” 看来黄支队长最近真的是被上访案件缠昏了头脑,做起事来开始谨小慎微了。 “我看啊,这水井怕是保不住,早晚得弄了。”我瘪着嘴,说。 黄支队长瞪了我一眼:“喂,拜托,行行好吧。” 几个民警围着井口,叫喊着:“喂喂喂,左边左边左边,小心小心,好好好,套上了,拴紧拴紧。”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民警们终于开始拽绳子了。 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蹲在井边观察。 随着民警们的口号,绳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收起,一具尸体从井里被打捞了起来。民警们把尸体平放到井边准备好的塑料布上时,尸体还在哩哩啦啦地淌着水。 “不是巨人观,不是尸蜡化,耶!”大宝悄悄地自言自语。 【2】 这是一具男性尸体,胖高个儿。尸体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条睡裤。一件长袖衬衫被一根草绳拴在颈部,盖住了部分胸壁。尸体腹部还没有出现尸绿。 在井水里的尸体,因为水的导热比空气导热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温度很低,所以用测量尸体温度的办法推断死亡时间会非常不准确。我见尸体还很新鲜,于是掰了掰尸体的手指。 “尸僵已经缓解了,尸斑也压不褪色,今天是十八日对吧,那他应该是在二十四小时以上四十八小时以内死亡的。”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说,“周围空旷,运尸危险,应该选择的是夜间运尸。那么死者应该是十六日晚间至十七日凌晨死亡,并被抛尸入井的。” “不能先入为主啊。”大宝推了推眼镜,小心翻动着盖在死者胸部的衬衫,“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杀啊?这件衬衫确实可疑,但也有可能是死者是精神病,这样穿着,还用绳子拴领口,然后在水里倒立浸泡,所以衬衫脱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我摇摇头:“宝啊,以后得再仔细些嘛。你看看死者的两肩。” 死者的两侧肩膀、上臂外侧有大片损伤。这些损伤深达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样改变,但是创面呈现灰黄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组织。井里水面上的油花,应该就源于此处。这些损伤被法医们称作“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这是死后形成的损伤。生前、死后伤的鉴别主要是法医靠经验来判明的,不算太难。死后的损伤,创面不会有出血,所以呈现灰黄色;而生前伤,皮下的小血管破裂,会有一些出血,所以创面大部分呈现红色。 第174节 “既然是死后损伤,那么他应该就是被人杀死后,扔进井里的。”我说。 大宝张了张口,没说话。 我知道他是怀疑尸体上的死后损伤有没有打捞形成的可能。擦伤都是有皮瓣的,皮瓣翘起的那一头是作用力方向来源的一侧。尸体肩臂部外侧的擦伤,皮瓣向下方翘起。也就是说,作用力的方向是从肩膀向手,那么就符合头朝下落井时候形成的。如果是打捞时候形成的,尸体向上移动,擦伤作用力的方向是从手到肩膀,皮瓣翘起的方向应该正好相反。 “一会儿解剖检验的时候,可以进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后抛尸入水的区别。”我补充道。 侦查员带着解立文走到尸体的旁边,指着尸体说:“你认识他吗?” 解立文侧着脸,看了眼尸体,转头干呕了两下,说:“认识,老军。” 解立军和解立文是同村的村民,一个辈分,但要算起亲戚关系,恐怕要追溯到民国年间了。 “老军住哪儿?”我见尸源这么快就找到了,有些兴奋。 “那我带你们去吧。”解立文说。 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拖去解剖室。我们环顾了四周,嘱咐派出所民警保护好现场,等省厅现场勘查人员赶到后再行勘查。 我们跟随着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几分钟乡村小路,来到了一幢破旧不堪的砖房面前。 “喏,就这里了。”解立文说。 民警立即在这座砖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带,我们戴上鞋套、头套、口罩和手套,推门走进了砖房。砖房的大门是虚掩的。 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当。房内一角的一张板床上,堆放着一些被褥和衣服。看来死者生前也是邋遢惯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开状,床前放着一双拖鞋。土质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扔着不少烟头。床的对面是一张方桌,方桌两侧有两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一个象棋棋盘。 “根据床上的毛巾被形态和拖鞋位置来看,死者应该已经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状态被害的。”我说,“现场这么多烟头,我们得赶紧全部提取,马上进行dna检验。” 大宝是个杂学家,所有的娱乐活动,他都会个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视了一会儿,说:“下棋这俩人,水平都不高啊,红方把黑方给将死了。” 因为是土质地面,所以留下足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现场从床前到门前却有一条宽宽的拖擦痕迹,完整的成趟痕迹的中间有几段断开。 “这是拖尸体留下的。”我用钢卷尺量了量痕迹的宽度,然后指着宽痕迹两边若有若无的痕迹说,“这是死者双手留下的。” “嗯,认可。”技术员在一边照相固定。 我说:“拖尸体,说明作案人只有一个人。如果两个人,就可以抬了。” 黄支队长朝我竖了竖手指,说:“作案人数定下来了,厉害!” 沿着痕迹走出了砖房,在房外的土质地面上,痕迹消失了。 在砖房里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我对身边的主办侦查员说:“走,我们去检验尸体。调查得跟上,三个小时后,我们在专案组碰头。” 尸体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宝和高法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 “哟,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啊。”大宝说。 死者的眼睑有密集排列的出血点,指甲和趾甲都呈乌青色,口唇黏膜有多处局限性出血和破损。根据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断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虽然对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断,但是尸体解剖工作还是必须进行的。一来,是要进一步寻找其他机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据;二来,死因必须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说在确定一种死因的时候,必须要对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种死因进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导致死亡的某种死因,则要下联合死因的结论。比如一个人被钝器打击头部导致颅脑损伤是可以导致死亡的,同时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导致死亡。在无法明确哪种死因占据主导的时候,就必须下联合死因的结论。这样,如果两种致伤行为不是同一人施加,则两个凶手都应有杀死死者的责任。 在本案中,必须要通过尸体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征象和捂嘴死亡的一致。 大宝在进行尸表常规检查的时候,我对死者颈部系着的草绳有了兴趣。 这根草绳在死者的颈部绕了两圈,在颈前部位打了个死结,绳头还有二十多厘米长。绳子和皮肤之间,有一件衬衫,还在滴着水。 “大宝,你说这个绳子是做什么用的?”我问。 “绳子?绳子当然是用来绑东西的了。这种绳子很多见,老百姓都会自己搓。”大宝说。 “我当然知道绳子是用来绑东西的。”我说,“我是说,这根绳子在尸体上是做什么用的?” 大宝想了想,说:“是不是勒颈啊?” 我从未打结的地方剪开绳子,取下绳子和衬衫,对大宝说:“你看,绳子下面的皮肤,有条明显的索沟,但这条索沟没有生活反应。” 大宝点点头,说:“是死后绑上去的。那么,我猜可能是想给死者穿件衣裳?” 我摇摇头说:“不会。死亡后的初始征象是肌肉松弛,这个时候给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赶在几个小时之内给老人换上寿衣,就是因为在尸僵形成前的肌肉松弛阶段,容易换衣服。所以,凶手是没必要把衣服胡乱盖在死者胸部,用绳子一捆,这算什么穿衣服?这不会是风俗吧?” 最近我被风俗不风俗的事情弄得有些魔怔。 “没听说过这种风俗。”大宝说。 我又把衬衫和绳子复原到原始状态,说:“这个衬衫的前角被绳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这么长,这不正常,不是简单用绳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动作。” 大宝也来比画了一下说:“知道了。这件衬衫原来是蒙住死者头部的。因为在水里被解立文动了尸体,加之打捞的动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脱离了绳子的捆绑,所以我们看见的是覆盖在胸部。” 我伸出手和大宝击了一下掌,说:“和我想一块儿去了。” “那我们开始解剖?”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这个绳子的作用,不只是蒙头。” 我用钢卷尺量了一下绳子的周长,又量了量死者的颈周长,说:“绳子的周长比死者的颈周长长了两厘米多。这个长度即便是塞了衬衫,依旧还是有些大了。” “大一点儿很正常。”大宝说,“死者已经死了,凶手没必要勒那么紧了。再说,衬衫一角脱开了绳子的捆扎,就是说明了绳子捆得不紧啊。” 我看了眼大宝说:“既然捆得不紧,那为什么他的颈部有这么深的索沟?” “对呀。”大宝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减不了肥的哦。” 我白了大宝一眼,说:“综合这些情况,我分析,凶手在死者颈部捆扎绳索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凶手用现场的衬衫蒙住了死者的头部。二是凶手在这个绳结的一端,坠了一个坠尸物,防止尸体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这条草绳,根本架不住坠尸物的重量,所以,断了。” 第175节 说完,我指了指草绳绳结一端的断裂痕迹。 “断裂痕迹是毛糙的,说明是拽断的,而不是常见的用刀子割断。”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井里应该还有东西。”大宝说。 我点点头。 大宝笑了:“你真是乌鸦嘴,看来老百姓的井还得挖了。” 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内脏瘀血,心尖有出血点,颞骨岩部出血。但是胃内没有溺液,肺脏也没有水性肺气肿的改变。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结合他口唇部的损伤,可以断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内基本空虚,结合尸斑、尸僵的情况,我们判断死者是死于七月十六日晚饭后六小时左右。死者的背部和双肩,都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死后拖擦损伤。有的方向是从腰部到项部,应该是凶手拽着死者的脚拖动尸体形成的;有的是从项部到腰部,应该是尸体入井的时候形成的。 “一般捂压口鼻腔导致死亡,都会有比较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逐一解剖开死者的四肢关节,说,“可是这个死者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 大宝摇摇头,说:“不,有的。” 他切开死者的髂前上棘处皮肤,骨盆两侧的凸起处皮下有片状出血。 大宝说:“凶手应该是骑跨在死者身上,捂压口鼻腔的。这个时候,死者四肢都没能力动弹了,说明凶手应该比死者还强壮。”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体,摇了摇头,没说话。 做完尸体检验,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 到达专案组的时候,专案组首次碰头会正好刚刚开始。黄支队长让法医先介绍情况。 我说:“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的时候,被凶手骑跨在身上,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时间应该是十六日晚饭后六个小时左右。凶手杀人后,应该用死者的衬衫包裹了死者的头部,并用一根草绳固定了衬衫。这个行为,我们认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杀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头部,是对死者有畏惧心理。” 黄支队长点点头说:“我说是乌鸦嘴吧。开始老秦就说我们最近邻居纠纷多,早晚要出人命案,你看,今天就发了。” “那个……乌鸦嘴的还在后面呢。”大宝笑着说,“我们认为死者颈部的草绳另一头,捆绑了一个坠尸物,但是这个坠尸物因为绳索的断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们还得去挖。” “这个乌鸦嘴我不怕。”黄支队长得意地笑了笑,示意侦查员介绍情况。 主办侦查员打开笔记本,说:“死者解立军,六十一岁,独居。他终身未婚,有个收养的女儿,在外打工时候认识一个男子,现在已经结婚了,住在湖北省。据邻居反映,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家了。另外,死者还有个哥哥,叫解立国,住在解立军家以北五百米。两个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国的儿媳妇对解立军非常好,每天都会给解立军送饭。” “啊?侄媳妇?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大宝邪恶地打断了侦查员的话。 侦查员摇摇头说:“没有,据我们调查,他的这个侄子和侄媳妇都很孝顺,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为了继承他的遗产。” “闲话真多,”我叹口气,“现在连一个孝子都不好做。” “黄支队长之所以说不怕秦科长的乌鸦嘴,是有原因的。”侦查员神秘地笑了笑。 【3】 “快说,快说。”我催促道。 “是这样的,”侦查员说,“解立军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妇刘翠花一直对解立军体贴有加,解立军的一日三餐都是刘翠花做好送去,解立军地里的活儿,也是解毛毛干。口粮由解立军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费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军的名义存在信用社里。” “然后呢?”我对这些情节不是很感兴趣。 侦查员说:“七月十六日晚上,刘翠花还是六点左右把饭送到解立军家,六点半的时候,刘翠花去取碗碟,看见解立军正在铺棋盘,说晚上要大战几局。这和我们现场勘查的情况是一致的,调查也反映,解立军前两年学了中国象棋,棋瘾一直很大。” “他有说和谁下棋吗?”我急着问。 “别急,听我介绍全。”侦查员说,“刘翠花知道村里有几个喜欢下棋的老人,晚上经常会来解立军这里下棋,所以也没问是和谁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十七日一早,刘翠花又到解立军家送早饭,发现解立军的被褥是掀开的,家里也没有被翻乱,但是老人不见了。” “对了,我插一句,”我说,“解立军平时睡觉不锁门?” 侦查员说:“他家的门锁都是坏的。他一个孤寡老人,穷得叮当响,不会有贼来光顾。” 我点点头,示意侦查员继续说。 侦查员说:“几天前,解立军曾经和刘翠花说过,他女儿结婚后,还没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这几天打算去湖北一趟。这个老头子就属于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的那种人。所以刘翠花以为他一觉睡醒了,想女儿了,就去湖北了。还在嘀咕这个老头子真是的,走也不打声招呼,这不浪费一顿早餐么。刘翠花一直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你还没说下棋的人是谁呢。”我被侦查员的关子卖得有些晕。 “接下来就说,”侦查员被我的猴急逗乐了,“刚才,dna检验部门的人对现场诸多烟头进行了筛选,成功验出一名男子的dna,和报案人解立文的dna对上了。” “哦!原来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现在解立文是重点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没心理负担了是吧?” 黄支队微笑着点头。 “那烟头在什么位置?”大宝问。 侦查员拿出物证清单,打开电脑上的现场勘查照片,核对了一下,说:“是外侧板凳下方。” “也就是说,是棋盘上黑方这边。”大宝眯着眼睛看幻灯片上的照片,说,“那就对了!红方把黑方将死了,也就是说,解立军这盘棋下赢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气之下,杀了解立军。” “我开始也有点儿怀疑。因为解立文说,捞出麦秆后,就看见有尸体,”高法医说,“但是在打捞前,我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尸体啊。” “这个不好说。”我说,“我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可能因为光线不同,会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们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不就是贼喊抓贼吗?”大宝说,“远抛近埋。凶手因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况,所以才会扔进自家水井。扔进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发现,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麦秆。过了两天,他还是害怕,于是报警了,以为他自己报警的话,警察就不会怀疑他。” 大宝完成了他的现场重建后,黄支队长点头赞许。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大宝说,“我们分析凶手可能比死者还强壮,但解立文是个黑瘦个儿矮的小老头儿啊。” “谁说凶手比死者壮?我不同意。”林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勘查完现场,坐在了会议室的一角。他说:“我对解立军家进行了勘查,发现了一趟拖擦尸体的痕迹。尸体上有拖擦痕迹吗?” 我点点头:“很多,很明显。” 林涛说:“尸体被拖动的时候,凶手在这几米的距离里,有多次休息的迹象。” 林涛指了指幻灯片上成趟痕迹中间的断层,说:“这些空白区,应该是移动物体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拖动这具尸体,是很费劲儿的。那么凶手应该是个并不强壮的人。” 第176节 “可是我们检验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宝说,“四肢关节皮下都没有损伤。” 我默默翻动着幻灯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张照片处停下,说:“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如果死者处于睡眠状态,身上可能会盖着这一床毛巾被。这时候,一个人突然压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个无形的手铐。两个胳膊伸不出来,就没办法抵抗了。而且这种束缚,是整个上臂的束缚,受力面积大、压强小,自然不会留下约束痕迹。” 大家都点头认可。 黄支队长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就去抓人。技术组,去挖井。” 挖井也是个技术活儿。当我们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时,不知哪个聪明的民警请来了一个挖井队,他们打着矿灯、拖着打捞机就到了现场。 挖井队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儿来,很快井的周围就被挖了个大坑。接着,井周的砖台也被拆除了。井口顿时感觉大了不少,打捞机的利爪伸进井里,开始抓捞井底的杂物。 我们的心情在柴油机的轰鸣声中起起落落,随着打捞机爪每次伸入井底,我们都充满了希望,而每次机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们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时间在这种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过了半个多小时,打捞队并没有放弃,继续默默地工作着。 终于,在一阵欢呼雀跃中,机爪抓起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 我连忙戴上手套,拿过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十余个勘查灯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间有种当明星被聚光灯照射的感觉。 那是一个黑色的硬质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东西,很沉,袋口紧扎。 “奇怪了,按理说,沉在井底的塑料袋,应该会进水膨胀啊,怎么没水的?”林涛说。 我看了看袋子,说:“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确有不少小洞,有的还在往外流水。显然,这些孔洞是人为扎出来的。 慢慢打开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们的推断无误,这就是一个人造的坠尸物。 “你说对了,”大宝说,“确实是有坠尸物,不过我觉得今晚的辛苦还是白费了,知道有坠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林涛叫道,“这种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儿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会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没有。” 我点点头,说:“凶手寻找坠尸物,应该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觉得凶手杀人后,有一些抛尸的准备工作,做准备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获取这些水泥石子。”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吗?”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说:“解立文家没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户在建房子,我们走访的时候,还从一堆石子上走了过去。” “看来,准备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这样南辕北辙,不符合凶手的作案路径。” “别抬杠,”大宝笑着说,“回去看看审讯的结果如何。” 审讯果然很不顺利。解立文从被抓进刑警队后,情绪就一直十分激动。 “狗日的,你们在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还要被你们抓进来问话。你们警察就这点儿能耐吗?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杀人的?你们就这样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饭桶啊!” 我经过审讯室的时候,就知道专案组会议室里,应该是一片沮丧。 果不其然,我一进门,黄支队长就说:“我们可能搞错了,但是没有特别好的依据,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认当晚和死者下棋,但十点钟就回家睡觉了。外围调查,解立文这几天的表现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觉得他不像。”我说,“我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是下棋引发的激情杀人,应该是立即作案。而我们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经睡觉了,凶手从外悄悄进入、突然发动攻击的。这确实不符合激情杀人的现场,所以我们可能确实搞错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们再做工作。” 离开公安局的时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门口大吵大闹:“我不走了!你们抓我进来就没那么容易放我离开!我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费!不赔我,我就不走!” “看来是我错了。”大宝垂头丧气。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别灰心。这个案件条件不错,我们要有信心!” 虽然这样说,但是被解立文一闹,我顿时感觉十分沮丧。默默地回到宾馆,打开电脑,开始从头梳理本案现场、尸检的照片。 看了几圈照片,还是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总觉得这样的袋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好像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小手,去市场买菜。我最爱吃爷爷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闹着要吃豆腐。爷爷带着我来到豆腐摊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个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捞,一块豆腐就进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时候,袋子里的水全从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来。 对!装豆腐的! 我被梦惊醒了,一看已经快到八点。我一骨碌爬起床,到卫生间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涛,正在洗澡。 “喂!喂!”林涛说,“我在洗澡呢!” 我说:“都是男人,怕个屁,没人看你的玉体!别搁我这儿装纯情,我要赶紧洗漱好了,赶去专案组!” “我也要去现场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麦秆那么多,可麦秆堆和井之间还有几十米呢,一个人没法抱走那么多麦秆,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对了,你发现什么了?”林涛继续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尸体运了几公里,当然会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这儿有绝活儿,现在不告诉你。”林涛卖了个关子,“我一会儿去现场一趟,然后拿着证据回来告诉你。对了,你说嘛,你发现什么了?” “你说,那个黑塑料袋上,为啥要戳孔?”我问。 林涛说:“不知道,难道是凶手笨到以为袋子里进水了,就会浮起来?” 我摇摇头说:“凶手不是刻意戳的。从整个作案过程来说,凶手还是比较紧张的,尤其是扔井里还要去取麦秆填井,说明他的思维也有点儿乱。这个情况下,人一般不会想着去给袋子戳什么孔,又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说是什么情况?” “你先去看现场。”我哈哈笑道,“我在专案组等你。你卖关子,我也卖,而且我这个发现,是我爷爷托梦告诉我的。” 【4】 “凶手最近去镇子上买了豆腐。”我说,“那是装豆腐的袋子。凶手当时也不会想那么多,随手拿了一个质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别忘了,解立军是不做饭的,那么他家里就不应该有袋子。所以凶手的准备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准备了袋子、绳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装了石子。” “在路上装了石子?”黄支队长说,“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处,你是说凶手家应该住在石子堆的北边?” “很有可能。”我说,“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镇子里买过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北边,身材瘦小,力气不大,会驾驶交通工具,拥有交通工具。这么多条件,我觉得你们在小村子里找一个符合条件的,不难吧?” “难倒是不难,”黄支队长说,“可是我们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即便锁定了一个人,也没法抓、没法审啊。这不,那个解立文还在我们传达室睡着呢,说是不拿到赔偿,就不回家。” 第177节 我知道破案需要证据,不仅能为案件证据链提供关键内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坚定审讯人员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绪。但一直到目前为止,本案一点儿可以定案的证据都没有。 “谁说没证据?”林涛拿着一张照片走进门来,“你们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向林涛。 在没有dna作为证据的时候,痕迹证据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涛说:“我们在井口发现的那些麦秆,细而小,都不是成捆的。这种麦秆,一个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说明凶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运输的。我之前去过麦秆堆附近勘查,但痕迹杂乱,捋不出头绪。昨晚我转念一想,即使凶手使用的是摩托车、电瓶车,也没法运输这么多细小的麦秆。就一种车最好运,那就是三轮车。” 林涛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今早我就去重点勘查了井和麦秆堆之间的路面,因为有破坏,所以难度很大。但是三轮车与众不同,它的前轮和两个后轮会形成三条间宽相等的轮胎痕迹,尤其是在拐弯的时候会暴露得更加明显。有了这个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三轮车轮胎痕迹,轮胎花纹是这样的。” 林涛把照片传给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条件,已经很好找人了,再加上这个三轮车车胎痕迹,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须的必!”黄支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给你们三个小时调查时间,出发!” 三个小时未到,侦查员们就纷纷返回了专案组,看表情,有喜有忧。 “根据已知条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侧的有二十七户人家,符合体型条件的,有三十二人。” “镇子上卖豆腐的摊铺我们都查了,确实有两家使用和现场类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据摊主的回忆,在三十二人中,确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买过豆腐。” “十一个人中,有七家有三轮车,但是经过比对轮胎花纹,全部排除。”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说,没有嫌疑人了?”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 “有四家没有三轮车,可以确认没有吗?”我接着问。 “解风、解思淼、解立国、赵初七这四家,我们挨家挨户进去看了,确实是没有看到三轮车。” “那你们问了他们有没有吗?会不会是被人借去使用了还是怎么的?” “这不能问,问了会暴露我们的侦查手段的。” “怎么不能问?”黄支队长说,“你们挨家挨户看人家三轮车车胎花纹,不就一下子传开了?” 我点头赞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插话说:“不对吧?发案那天,我去解立国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员情况的时候,见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辆三轮车。” 我一听这话,热血一下冲进了脑袋里:“你确定吗?” 侦查员用笔顶着脑门,苦苦回忆:“应该是有的。” “解立国是解立军的亲哥哥。”主办侦查员说。 “亲哥哥怎么了?”黄支队长说,“这年头,杀亲的案件还少吗?” “我们也没调查出来他们俩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联系少一些。”侦查员说。 黄支队说:“解立国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头,只是我们时间太短,没有查出来而已。” “解立国身材怎么样?”我问。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买过豆腐。”侦查员说,“对了,上次我不是和你们介绍过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处,也符合住址条件。” “林涛,我们去他家看看。”我说。 解立国在门口抽着烟,眼神有些闪烁:“你们又来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难道你们怀疑我吗?胡闹!” 我笑了笑,没答他的话。 林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来。 看着林涛微微翘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戏了。 林涛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走到解立国身边,递了一支烟,说:“叔,车你藏哪儿了?” 一句话像电击一样让解立国的脸色立即变得乌青,他说:“什……什么?什么车?” “你的三轮车啊。”林涛很淡定,微笑着看着他。 “什么三轮车?”解立国说,“我没……我没有三轮车。” 林涛没有再和他辩论,眼神示意侦查员带他走。 刘翠花此时从厨房里出来,说:“怎么了这是?” 林涛说:“你爹的三轮车,去哪儿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着制服的林涛,刘翠花有些慌乱,整了整衣角,捋了捋头发,低头说:“他昨晚骑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 我们一听,立即转头走出了解立国家。我回头看了一眼,刘翠花正看着我们的背影,不,是林涛的背影,发呆。 到了解立国家的农田边,我们看见了一块新鲜的泥土痕迹。林涛兴奋地说:“你们勘查车上有锹吗?” 技术员从勘查车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铲,林涛嫌弃地看了一眼,说:“将就着用吧,我们来挖。” 没挖几下,一个三轮车的轮毂就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大家一片欢呼雀跃。 解立国和解立军在二十几年前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但是他们同时喜欢上了村里的一个姑娘。 两个三十老几的老光棍,该让谁先娶亲呢?他俩的父母一时愁断了肠子。家里只有那么一点点存款,只够让一个儿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态度很暧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傻大黑粗的解立军,还是喜欢矮小机警的解立国。为了让家族传宗接代,他们的父母还是决定给大儿子先娶亲,小儿子再缓缓。 结婚的那天,解立军缺席了喜宴,他在镇子上的一个小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他说他终身不再娶。 兄弟间的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解立军就开始频繁出入解立国家,两人仿佛继续他们的兄弟亲情。可是,姑娘在生解毛毛的时候,难产死亡了。 第178节 解立军痛哭流涕,他认为是解立国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会死的。而解立国则悲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这个梗,解立国觉得逐渐长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军,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学的时候,解立国还在一次酒后说,你是你叔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那时候的解毛毛一头雾水,但很快,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高大,确实不像是父亲亲生的。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这个怀疑告诉了自己的媳妇刘翠花,这成了他们家谁也不愿提,但是谁都默认的一个事情。 七月十六日,刘翠花和解立国发生了一些争执,心情沮丧地来到解立军家送饭。 她说:“叔,以后我们叫你爸吧。” “别瞎说,你是我侄媳妇。” “你看我们家毛毛,性格开朗、胸怀宽广,一看就是你的儿。哪像他爹,一肚子坏水,小心眼子,一个小恨能记一辈子。” “别说你们爹,他人不坏。” “不管,以后我们给你养老,就不给他送终。毛毛也这么说,说你们俩才流着一样的血。”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我有女儿,她可以帮我养老。” “那毕竟是收养的女儿啊,哪有我们亲?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们就是要给你养老送终,你对我们多好啊。” “哈哈哈,心意领了,别说了。” 隔墙有耳。这段对话,非常不巧地被经过解立军家窗后的解立国听了个全。 怒火在解立国的体内燃烧,他认定了当初这个亲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这个不孝之子肯定是这个浑蛋的儿子。这一场孽缘都是这个亲弟弟惹的祸。 十二点,夜深人静,解立国辗转难眠,徒步走到解立军门前,见家门微开,便冲了进去,压住了解立军的口鼻。解立军正在酣睡,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时错乱,双手又被毛巾被裹住无法反抗,就这样活活窒息而死。 杀了人的解立国冷静了下来,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绳索,骑着三轮车再次来到解立军家,准备在尸体上捆绑一袋石子的时候,借着月光,他看见解立军正瞪着双眼凝视着他。这一眼着实把他吓破了胆,他踢了解立军一脚,确定他已经死了,死不瞑目。他颤颤巍巍地用衬衫包裹了解立军的头,绑好坠尸物,把尸体拖上了三轮车。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国把死者扔进井里以后,觉得并不保险,于是又运来麦秆遮蔽了井口。 当警察们对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解立国又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三轮车,惊讶地发现三轮车上居然有一大块血迹。原来人死后,刮破了血管,随着尸体颠簸,也会有血液流出。自家院里,却有两个“外人”盯着,他没法清洗三轮车,只有借故把三轮车弄走,找个地方拆了、埋了。 三轮车上检出了死者解立军的血迹,而这三轮车又是解立国平时使用的三轮车。解立国没法抵赖自己的罪行,在强大的证据攻势下,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你说这是谁的错?”我问。 “解立国小心眼儿的错呗。”林涛说,“不过辛苦养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打击确实有点儿受不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我说。 “对对对,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谁的孩子。”大宝觍着脸说。 我和林涛同时拍了下他的脑袋说:“能别这么八卦不?” “走啦!”高法医走过来拉了下我的衣服,说,“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宴。” “又吃牛肉面吗?”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黄支队长呢?” “黄支队长去不了了。”高法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他正愁着怎么给解立文家修井呢。” 第七案 夜焚娇花 光总觉得它跑得比任何事物都快,可它错了,因为无论它跑得多快,黑暗总是先它一步到达并等待着它的光临。 ——特里·普拉切特 【1】 “青乡市立医院泌尿外科医生孟祥平,三十一岁,五月十四日失踪,于七月十九日在龙番市郊区路边发现尸体;南江市通通网络公司总经理方将,三十二岁,六月二日失踪,于六月五日在龙番市闹市区一垃圾堆中发现尸体。”侦查员说,“据调查以及青乡市、南江市公安局同行的协查,两名死者生前所有可疑社会关系全部排除嫌疑。两名死者在生前互不相识,也没有过任何联系。” “六三专案”距发案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专案组抽调了全市的精兵强将进行了地毯式排查,侦查员带回的结论却依然毫无突破。 专案会议成了例会,每周二、四、六晚上都会在龙番市公安局会议室召开,可是破案的线索丝毫没有被找到。案件已经发生两个月了,我们省厅的侦查、技术人员专门赶赴龙番市,听取了案件前期工作汇报。 连续的奋战让侦查员们脸上挂满了倦容,而线索一直摸不出来,他们的脸上又不禁满是忧虑。 “视频组也竭尽全力了。”视频侦查科科长说,“所有的监控都仔细捋了一遍,可惜因为缺乏维护经费,很多单位的摄像头都是摆设,我们只能靠交警安装在大路上的摄像头以及银行等单位的零散监控进行侦查。经查,孟祥平五月十四日晚六时在龙番市长江大道和繁华路交叉口出现了一次,独自步行;方将是六月二日晚八时在工商银行花园路支行门口的龙番大酒店门口打车,往北去的。这是两名死者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我想问一下,那个,方将后来回宾馆了吗?”大宝问。 “宾馆摄像头也是好的,方将是六月二日中午办理的入住手续,下午五点出门,然后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 “打车,”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出租车找到了吗?” 侦查员一脸惋惜地摇摇头,说:“因为监控清晰度很差,我们没法看清车牌号,只能通过大概时间来排查附近路口的交警监控,等我们找到那辆出租车驾驶员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即便是我们给他看了监控,他依旧想不起来那天运送这个人去什么地方了。” “长江大道在北,龙番大酒店在南。”我说,“距离那么远,怎么才能联系到一起呢?” “死者均是在被下药的状态下割颈导致死亡,然后又被剖腹和分尸。”侦查员说,“我们在毒鼠强的来源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可惜一无所获。” “那会不会是为了财呢?”我想了想,问。凶杀案件的发生,大多数情况下原因不外乎财、色、情、仇和激情杀人,在社会矛盾均被排除的情况下,死者又是男人,不得不考虑“侵财杀人”的可能性。 “这个现在看,也不能排除。”侦查员和我的想法一致,“如果是偶发性的侵财杀人案件,加之凶手精神变态,确实不太好找线索。” “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我问。 “下一步,我们一方面继续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也继续努力看监控。看看特定的时间,在特定的案发现场的一些可疑车辆的出没情况,然后逐个排查。”侦查员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辛苦你们了,全市那么多监控,怕是你们没睡过好觉吧。” “今晚怕是也睡不了好觉了。”胡科长推门进来,说,“一个豪华小区,着火了,目前看,是死了人了。” “那我们也去看看。”大宝收拾起笔记本。 “这你们没必要去吧,”胡科长说,“未必是命案。” “额,无所谓,今晚没事儿,我们一起去吧。”我说完,拍了拍“六三专案”主办侦查员的肩膀说,“兄弟们受累了。” 第179节 这是龙番市东部的一个豪华小区,小区由十余栋六层双单元小楼组成,每单元只有一户,每两层为一户复式楼。 现场位于其中一栋楼的二楼,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消防队员们正在收拾地面上的水管,二楼的一面窗户玻璃被高压水枪冲破,但窗外并没有明显熏黑的痕迹。 “兄弟,火不大吗?”我问。 一名消防战士摇了摇头,说:“不大,都没见到火光,两下就给俺们冲灭了。” “那,你们进入现场没有?”我接着问道。 战士又摇了摇头,说:“没有,这门结实。我们一面灭火,一面有战友在破门,火灭了,门还没弄开。” 我穿过被支撑着的门禁单元门,来到现场住户101室的大门前。钢制的大门门框看上去的确有些扭曲,我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又抬头问:“那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战士停止收拾水管,抬头看了看我,说:“哦,俺知道了,你们是法医吧?俺看过一部讲你们法医的小说叫《尸语者》,俺特佩服你们的工作呢。” 我有些焦急,没接他的话茬儿,说:“你们怎么知道里面有人死亡了?” “哦,”小战士挠了挠头,“你们公安局的人从对面的阳台上打光进去看的。” 说完他指了指现场对面的二楼阳台。 这时,一名龙番市公安局的技术员从现场后面的住楼走了出来,扬了扬手上的聚光勘查灯,说:“秦科长好,刚才从对面看了,确定里面有一人死亡。” 我点点头,戴上手套走到门口,看了看形状怪异的门锁说:“这种门锁我倒是第一次见,确实很奇怪,这门的料子也真够结实的,业界良心啊,难怪你们弄不开。” “门锁把手上有纱布手套痕迹。”林涛拎着一个小盒子走到我身边说,“这天气,在住宅区里戴手套的,除了法医、保姆、环卫人员,还真就没啥好人了。” “我可没碰着门锁。”我举起双手。 “你在那边和消防小战士聊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完了。”林涛觉得我的动作很滑稽,笑着说,“初步分析,可能是临走带门时留下的新鲜手套痕迹。” “你是说这是命案?”我瞪起了眼睛,“你刚才去哪儿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林涛举了举手上的小盒子,说:“我去拿这个了,开锁啊,不然咱们怎么进去?窗户都有防盗窗的,你这体形,怕是我们把防盗窗全拆了,你也未必钻得进去吧。” “去你的。”我说,“你还会技术开锁?” “必须的啊。”林涛戴上头灯,拿起工具开始开锁。 “这可不是一般锁啊。”我饶有兴趣地抱着双手站在林涛身后,“你能把它弄开,我叫你哥。” “我看不像命案,”胡科长和王法医走了过来,说,“刚才询问小区保安,有一些线索。” “哦?”我转身看了看身后同样露出好奇眼神的消防战士,揽过胡科长走到了一边。 不论是不是案件,相关的重要信息在调查阶段都是需要严格保密的。很多人认为公安藏着掖着一些关键信息是故意卖关子,其实不然,这些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不仅会给侦查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在甄别犯罪分子的时候,也会出现困难。比如有人要为真正的凶手顶罪,他一旦得知了案件的关键信息,就会骗取侦查人员的信任。 即便对于同属公安部门管辖的消防队,我们也是需要保密的。 “是这样的,”胡科长见我把他拉到一边,会意地一笑,说,“保安说,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全小区停电了。”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三十五分,说:“那火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听我慢慢说来,”胡科长说,“据对保安的调查,晚上十点十分左右,保安室突然停电了。保安们就赶紧出来看,发现全小区十一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对了,这里要先说一下,这个小区一共十一栋楼,每栋楼六户,一共也就六十六户人家。实际入住的,大概有四十户人家,都挺有钱,平时在这个时候应该是灯火通明的。所以没一会儿,就开始有人陆续地往保安室打电话。” “嗯。”我点了点头,说,“这个天气,晚上都有三十七八度,没有空调,这些富人确实不好熬。” “保安马上联系了物业,物业通知了电力公司,”胡科长继续说道,“电力公司在晚上十点半就赶到了这个小区,检查了小区的一个总电闸,发现跳闸了,顺手一推,整个小区的电就来了。” “总电闸?”大宝说,“总电闸跳闸肯定是有短路啊,他们也没去检查哪栋楼短路了?” “如果是短路了,推上去应该会再跳的吧。”胡科长说,“他们分析可能是偶然原因导致了短路,所以推上电闸后,见每栋楼都有电了,于是就走了。” “那总电闸在哪里呢?”我问。 “在小区保安室后面的墙角,有一个铁箱子,电闸就在里面。”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胡老师的意思是,如果是现场的电路有问题,他这么一推,虽然没再跳闸,但不代表可能在短路的地方引起火花,如果附近有易燃物,就会引燃。如果家里的主人睡得很熟,或者喝醉了,可能没有察觉家中起火,所以当火烧到他的时候,再醒也来不及了。”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觉得起火和停电碰得也太巧合了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是夏季,住户用一些大功率的电器比较频繁。我们已经碰到过好几起因为电路起火失火而引起的人身伤亡事件了。” “可是,”我说,“火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胡科长说:“是这样的,电重新来了以后,两个保安就睡下了。可是其中一个人越想越不放心,因为他看过前几天报纸上说的电路起火烧死人的案例,所以就起身拿着灯去巡逻。” “这时候是几点?”我问。 “十一点半。”胡科长说,“离重新推上电闸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当保安巡逻到现场楼下的时候,发现现场的窗帘在燃烧,还有烟从窗缝往外冒,当时他就报警了。我们派出所和消防队的人五分钟左右赶到了现场,一方面灭火,一方面上了对面的楼观察室内情况,发现现场内床上有一具尸体,应该是已经炭化了。” “那消防队员不是说火很小,没见到火光吗?”我问。 “火确实不大,但是有明火,烧着窗帘了嘛。”胡科长说。 “可是,从推了电闸到火被发现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说,“你不觉得太慢了吗?起火是很快的,火势凶猛的话,半个小时可以把家里的东西烧个精光。你看,从保安发现窗帘在烧,到消防队开始灭火,大约也就十几分钟吧,我们的技术员就可以在对面看到室内,说明窗帘已经燃烧殆尽了,这火应该不算慢吧。” “嗯,”胡科长说,“这是个问题,但也不排除燃烧开始的时候助燃物不易燃烧,起火慢,等火烧到窗帘的时候,火势已经比较猛了。” “这小区监控还真不少啊。”大宝平时对电路啊、电子啊什么的高科技最感兴趣,此时他开始对小区里林立的形态各异的摄像头产生了好奇。 “怎么?”我说,“你想去研究研究这个小区的监控分布吗?也未尝不可啊。” “好哇,”大宝说,“我这就去寻访一下,然后找图纸看一下。看看有钱人的安保是不是做得就是比咱们穷人好。” “去吧,”我笑着说,“反正等林涛开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即便开门了,痕迹检验部门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打开现场通道。” “还弄什么技术开锁啊?”大宝说,“直接找个斧子劈开不就得了?” “斧子劈啊?”我说,“你忘了黄支队长现在在做什么了吗?” 第180节 “黄支队长?”胡科长插话道,“云泰的支队长吗?” 大宝笑得前仰后合,说:“是啊,他现在正夜以继日地给人家修井呢。” “笑什么笑,来,老秦,叫哥。”林涛走了过来,做了“请”的手势。显然,他把这个形态特殊的锁给弄开了。 【2】 “但愿你别失业,不然我们得对付一个多么高明的贼啊。”我说着,探头朝现场里看了一眼。一楼摆放得很整齐,若不是能闻见一股焦煳味道,完全看不出来这会是一个火灾现场。 “死者的身份已经搞清楚了。”一名侦查员走到我们身边,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说。 “哦?好。林涛你们先打开现场通道,我在外面等着,顺便听一听死者的基本情况。”我帮着林涛从勘查车里拿出现场勘查踏板,说。 “死者叫董齐峰,三十二岁,是龙番市最年轻的工程监理,属高薪人群。”侦查员说。 “哦,年轻有为啊,可惜了。”我说。 “应该说是巾帼英雄吧。”侦查员说,“取了个男人的名字,但其实是美少妇一名。” 说完,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子五官秀丽,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这姑娘才结婚一年多,丈夫的资料还在调查。”侦查员说,“房子是董买的,花了近三百万。天哪,真是个有钱的女人。” “既然现在怀疑是电路起火,我倒是更关心房子装修的情况。”我说。 “这个我们也问了。房子是开发商统一装修的,属于精装复式楼,所以水电什么的,都是开发商弄的。如果是电路问题起火,开发商估计得赔死。这么个英才,比我们这些小警察可值钱多了。” 我点点头,给侦查员递了一根烟说:“走,咱们一边儿去,现场附近不抽烟。” 两根烟的工夫,林涛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好了,去尸体旁边的通道已经打开了。” “这么快?”我有些讶异。痕迹检验部门在打开现场通道的同时,也在对现场的地面进行勘查,以便发现一些属于凶手的痕迹和物证。如果在命案现场,这么快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不确定是不是命案,现场没有痕迹可以发现,反而是件好事情。事故总比凶案更容易让死者家属接受。 “我现在有些犹豫。”林涛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他说,“现场的地面载体不行,如果不是鞋子很脏,是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的。我们看了看一楼的现场地面,现在怀疑可能存在一个男人的鞋印。关键是现场地板的问题,这疑似足迹,没有鉴定的价值。” 现场装潢考究,如果是自己家人进入现场,应该会换鞋。现场出现了只有较脏的鞋底才能留下的鞋印,问题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没再询问,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后,沿着林涛画出的现场通道,走进现场。现场一楼一切正常,显得很平静,门口放着一双女士高跟鞋。我没再逗留,直接沿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口是一个小客厅,摆着考究的茶几和小凳,茶几上还放着一组茶具,茶几的上方挂着一张结婚照,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我拿起茶壶看了看,是干燥的,但是没有黏附一点儿灰尘,说明她经常使用茶具,但案发前没有用。小客厅看起来简单却不乏优雅,看来这种小清新式的优越生活,很适合这种漂亮的有钱人。 小客厅的周围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的地面积蓄着灰尘,说明很久没有人进去过,也说明这个董监理没有请钟点工。 中心现场就位于二楼的主卧室,主卧室的门口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和灯是关着的,显得很平静,但走进卧室,就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 房间不小,应该摆放着床、床头柜、梳妆台和电视柜,但是现在已经满目疮痍,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有明显的过火痕迹,家具的外漆纷纷剥离,床头柜更为严重,表面已经基本炭化。 大床的床垫已经被烧得弹簧尽显,床垫上有一具尸体,大部分皮肤已经炭化,头发全无、面目全非。 “这太惨了。”我回想了一下刚才看见的那张美女证件照,叹息道。 “这个是生前烧死吧?”林涛问,“好像听说斗拳状姿势就是生前烧死的征象。” 斗拳状姿势,是在火灾现场中非常常见的一种姿势,形容的就是尸体四肢顺关节蜷缩,看上去像是在拳击一样。教科书上有一张斗拳状姿势的照片,和拳击的动作一模一样,因此我每次看拳击比赛都会觉得擂台上的两个人像是两具被烧的尸体。 “不。”我摇了摇头,说,“斗拳状姿势,其实是因为肌肉过火以后,发生变性,肌肉挛缩。肌肉缩了,但骨骼没缩啊,就会把肢体顺着关节蜷缩起来。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肌肉遇火都会挛缩,所以斗拳状不能说明是生前烧死,死后焚尸也可以。” “那,什么情况下,被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和逃离的迹象呢?”林涛现在对法医学知识越来越感兴趣,看来他是要多方面、全方位发展了。 “有很多种情况,”我说,“比如,死者喝醉了,或者死者在睡眠状态下,遇见了慢火。在死者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封闭的室内就产生了大量的烟雾和一氧化碳,导致死者晕厥。” “哦,”林涛说,“是有道理,我好像听你说过,火场中的尸体,真正死于大范围烧伤而引起的创伤性休克并不占多数,更多的是被烟呛死的,或者是一氧化碳中毒。” “那种死因不叫被烟呛死。”我暗窘了一下,“高温烟雾、炭尘进入呼吸道,引发呼吸道一系列反应,最终因为喉头水肿等原因而窒息,这叫热呼吸道综合征。” “是的,是的。你那医学术语我怎么记得住?”林涛挑了挑眉毛。 “对了,你刚才问的问题我还没有答完。”我说,“烧成这个样子还没有挣扎,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死后被人烧的。” “你怀疑是死后焚尸啊?”林涛说,“可是,会有那么巧合,正好赶上停电吗?” 我在卧室内转了一圈,地面上都是一些黑色的炭化的粉尘,还有一些消防队留下的积水。墙壁大部分都已经被熏得漆黑。这样的现场,想寻找什么痕迹物证,已经很难了。我看了看卧室中燃烧最为严重的床头柜附近,那里有一节烧焦了的电线。 “在封闭室内,助燃物不明确的情况下,我们通常认为燃烧最为严重的地方就是起火点。”我指了指床头柜,说,“这里有电线,看看下面的插座上,连了什么。” 我和林涛合力挪了挪床头柜,露出了一旁的插座,插座上插着一个漆黑的充电器,看形态,应该是一个被熏黑了的苹果手机充电器。 我们连忙在床上的灰烬中扒拉了起来。 没有发现也算是发现。我说:“可以肯定,这附近的灰烬里没有手机零部件。要么就是充电器上没有连手机,要么就是手机被人拿走了。” “我倒是觉得吧,案件逐步清楚了。”胡科长说,“很多人有不好的习惯,就是把充电器长期连接在电源上,不拔下来。这样容易引发火灾。我觉得,停电的时候,死者可能已经入睡了,等重新来电后,因为充电器附近的电源产生火花,导致附近的易燃物,比如床单啊、枕巾啊什么引起燃烧。等死者意识到起火时,她已没有挣扎的能力了。” “有可能确实是这样的,”侦查员说,“刚接了电话,调查到死者当晚六点独自到一家酒吧喝酒。” “我来啦。”大宝的声音响彻整个现场。不一会儿,他就从一楼走上了二楼。 “我简单快进看了看小区监控。”大宝说,“死者是被一辆奥迪tt送到小区门口的,然后独自进小区,奥迪tt就离开了。” “几点?”我问。 “九点五十一分。”大宝说,“然后死者就摇摇晃晃地往单元门方向走,这里的门禁系统是刷指纹的,但是101这个单元门是个监控盲区。” “也就是说,死者可能喝醉了,到了家直接睡觉了。”我说,“醉酒状态,就不好说了。”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她进门前胁迫了她啊?”大宝对监控盲区放不下心。 我摇摇头,从地上捡起一双烧焦的鞋底,说:“她换了拖鞋。哪有胁迫受害人,还让受害人换拖鞋的?” 第181节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再晚,我们就真的要干到天亮了。” “我留下来继续看痕迹。”林涛说,“你那边有什么情况,来个电话。” “那我留下来看电路和监控吧?”大宝最近对电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点点头,和胡科长、王法医走下了楼梯。 “胸口怎么会有一个创口?”我用纱布擦去死者胸口已经炭化了的衣物碎片,说。 “尸体在遇火后,会导致皮肤收缩,一旦超过了张力限度,就会产生皮肤创口啊。”胡科长说。 火灾现场的尸体,有时会出现很多疑似外伤的痕迹,引起死者家属的误会。比如胡科长所说的情况就很常见,死者家属会认为死者被他人用锐器所伤。再比如,死者死亡后,因为高温作用,颅骨会发生骨折,硬膜外会出现大血肿,让人误会成死者头部生前遭受过重物打击。其实不然,这是火场尸体上常见的现象,被我们称为“热血肿”。 “如果是张力过大引起的创口,应该是沿皮纹方向。我总感觉这个创口不是沿着皮纹的。”我说,“可惜皮肤烧灼得太厉害了,一来无法看清楚皮纹方向,二来看不清创口内部有无生活反应存在。如果是死亡后皮肤缩紧引起的创口,肯定不会有生活反应。” “讨论那么多没有用。”胡科长笑了笑,说,“解剖了以后,搞清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早在三国时期,吴国某县县令张举就曾经通过烧猪的实验,来分辨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张举烧猪”这一次成功的现场实验,被后人广为传颂。辨别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主要是通过死者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以及烟灰炭末来判断。现代科技还可以通过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检验来予以分辨。 要检验死者的呼吸道,法医通常会采取一种被俗称为“掏舌头”的办法来进行。法医在联合切开死者胸腹部皮肤、取下胸骨后,沿着死者的下颌下缘切开肌肉,然后从下颌下掏出死者口腔中的舌头,然后一边用力下拽,一边用手术刀切开连接的筋膜。这样的办法不仅可以完整取下舌头、会厌、喉头、食管、气管,往下继续分离,甚至可以取下全套脏器。 这样的方法,在需要病理检验时,是最为方便的取脏器方法,在无须病理检验时,很多法医并不使用,以免给在一旁见证的死者家属或见证人过大的心理刺激。 火场中的尸体,皮肤因为过火而变得十分坚硬,分离皮肤对于法医来说是一件力气活儿。我们把死者的胸腹腔完全打开之后,三个人已经挥汗如雨了。 我急急忙忙取下死者的胸骨,掏出了死者的心包。 “死者的心包上也有个小裂口!”我叫道,“皮肤可以因为烧灼而破裂,但是心包不会。” 胡科长和王法医连忙凑过头来看。胡科长说:“是啊,确实有个小裂口,不会是我们解剖的时候,手术刀碰的吧?” 法医在解剖时,锋利的手术刀尖可能会形成额外的损伤,尤其是弄伤了不易观察是否存在生活反应的组织,有时候会给检验鉴定带来一些分辨的难度。 我自己也不能排除心包上的创口是不是我的失误,我避开心包上的破裂口,“人”字形剪开了心包,心包里全是积血。 “看来不是我的失误。”我拿起注射器吸了一管子仍未凝固的血液,说,“心脏也破裂了。如果是手术刀碰的,心包内的出血不足以将心包填塞,所以应该是心脏被刺后,反射性骤停。这管子血,赶紧送市局毒化部门吧,看看一氧化碳含量如何。” “这样看,现场没有能够导致心脏破裂的锐器,”胡科长说,“那就真的是一起命案了,停电只是巧合。” “掏舌头”完毕,死者的呼吸道内干干净净,毫无充血和烟灰炭末痕迹。 “死者死于心脏破裂。”胡科长说,“死后焚尸。小王你留在这里缝合,我和秦科长赶去市局临时指挥部,要求马上成立专案组。” 【3】 “什么?命案?”林涛最先做出了反应。 几名女刑警看到林涛惊讶的表情,捂着嘴窃笑。 “是的,”我说,“死者心脏有一裂口,应该死于心脏破裂。检验全身,未见其他损伤,也未见任何生前烧死的征象。” “理化初步检测,死者心血中没有一氧化碳。”理化室负责人插话道。 “说明起火前,死者已经死亡。”我补充说。 “可是经过初步现场勘查,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一楼地面有几枚残缺鞋印很可疑以外,感觉实在不像命案。” “现场过火,凶手动作简单,”我说,“这一系列因素决定了这个现场的痕迹物证会很少。” “不对吧,”陈副局长被电话从床上喊醒,一脸倦意地瘫在专案指挥部的主座上,“心脏破裂没有血迹喷溅出来吗?” “心脏不同于动脉。”我说,“心脏外有心包包裹,加之我们认为死者心脏被刺后,心搏骤停,所以不会有太多喷溅出的血,但是多少也应该有一些。不过现场被火烧、被水浇,我们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这个小区安保完善,为什么监控组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陈局长说。 “监控组还在努力看,但确实没有发现。”主办侦查员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说,“等天亮了,我和林涛再去现场看一看。” 陈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先休息,侦查部门连夜开展外围调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齐峰当晚的活动情况、接触人的情况以及电话联系人的情况。还有,相关的理化、dna检验明天上午必须出结果!” 这段时间,我连连出勘现场,筋疲力尽,人已处于疲劳到崩溃边缘的状态,一听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虫更是爬上身来。 胡科长接完电话,从专案组走了进来,说:“怕是我们也休息不了了。” “怎么了?”林涛问。 “龙番大学的校园清洁工刚才在清扫校园的时候,发现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尸体。” “你们去吧。”我说,“我实在太困了,我要睡两个小时。” “可是,”胡科长一脸凝重,“我们出现场的法医断定,这具尸体,和‘六三专案’有关。”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专案组文绉绉地称为“六三专案”。这起案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动静了,现在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味道。 陈局长果断下达命令:“这个会议室里所有参加‘六三专案’的人员,全部赶赴龙番大学;通知所有‘六三专案’的专案组成员起床。董齐峰的这个案件,办公室马上从分局刑警队抽调人手、介绍情况,继续开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长看着我说。 我早已被胡科长说出的“六三专案”四个字惊得清醒,我使劲儿地点点头,说:“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几十年后,我有的是时间睡觉。” 当我们赶到龙番大学时,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这个被学生们用作恋爱场所的小树林,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勘查人员正在小树林里忙碌着。 “我赶到时,尸僵刚刚在大关节开始形成。”值班法医孙勇说,“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死亡五小时左右。” “我现在比较关心,你们为什么认为这和‘六三专案’有关?”我看了看远处的尸体,很完整,没有被分尸。而“六三专案”的两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残忍分尸了。 第182节 “死者是被割颈杀害后,剖腹。用掏舌头的办法,取下了大部分内脏。”孙勇说,“手法和‘六三专案’完全一致。” 我点点头,说:“看来确实比较像,但尸体没有被分尸,运送到这里来,难度比较大吧?” “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十一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药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颈的。”林涛指了指尸体旁边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会不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语道。 “从这个现场看,是杀人案第一现场无疑,我们赶紧再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的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一夜之内,两次赶到殡仪馆,实属不多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专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悬案,而且还有个监理被杀案背负在身,压力都无比巨大。 “以前都是杀完人,碎尸后抛尸,这一次为什么没有任何碎尸的痕迹?”我问。 胡科长说:“这样说来,凶手碎尸只是为了方便运尸,杀人碎尸的场所很有可能是室内,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剖腹的行为才是挑衅我们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杀人,他就没必要碎尸了。” “这个程小梁,为什么半夜三更去学校?”孙勇说,“学校里没有教职工家属区,学生也都放假了。” “会不会有留校的学生?”我问。 孙勇点点头:“哦,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学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学生结下了梁子,晚上去约架,然后被杀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专案’的凶手。” “呀!这是什么!”正在检验死者内脏的胡科长突然叫了起来。 在现场和尸检的时候,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我一直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是法医用来固定人体组织的溶液,配制很简单,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会用到。所以闻见福尔马林,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是看到胡科长手中的物体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胡科长的手上,放着一只耳朵,一只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尸体,两只耳朵俱在,那么,这是谁的耳朵?我的大脑不断转动,回想着方将和孟祥平的尸体状况,突然,我灵光一现。 我脱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档的尸体解剖档案,翻了翻,说:“我没记错,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方将的尸体的时候,检验时就发现了尸体少一只耳朵!” “是吗?”胡科长说,“我都忘记了。” “对的!”我翻出记录给胡科长看,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方将的耳朵!你看,根据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虽然后来才发现尸体,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发现,但是是第二个死亡的方将,多了根手指,却少了只耳朵。如果这是凶手挑衅我们的方式的话,那么多了个耳朵的程小梁尸体,也应该少一些什么。” 说完,大家急忙在尸体上检查起来。 “啥也没少啊。”孙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来的气管一端,从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断的痕迹。我又捏开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尸体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说,“他带走了程小梁的舌头。” “对了!这就是凶手在挑衅我们!”胡科长咬着牙说,“掏舌头取内脏,留下尸体部分来让我们串案,很可能是我们法医内部人干的!什么人这么变态?我们怎么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说,“这具尸体上,依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发现的线索。看来,还是要从程小梁的社会关系来调查了。虽然杀的人越多,暴露的马脚越多,但这个凶手始终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杀人,我们却一直无法突破。” “唉,”孙勇说,“他对我们法医工作了解,未必对侦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侦查部门能在程小梁被杀这个案子上有新的发现和突破吧。不能再让这个坏蛋杀人了!”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走下楼时,看见楼下的邻居,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妹妹正在搭讪警车旁的林涛。我笑了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许多。世道真是彻底变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上警车。林涛说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来。 驾驶员韩亮说:“去哪儿?两位哥。” “去董齐峰家。”林涛说完又转脸对我说,“你怎么才下来?一个老爷们也磨磨叽叽,你再不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吗?”我龇着牙,“大学生哦,清纯着呢。” “拉倒吧。”林涛说,“有苏眉清纯吗?” 转眼间就到了现场,我和林涛穿戴完毕,走进了现场。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说,“这个现场周围这么戒备森严的,哪里才是出入口?” 林涛说:“出口不难,一楼大门。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一楼有足迹,而且单元大门是监控盲区。但是入口就不好说了,你开始已经排除了凶手是尾随死者进入的,窗户又都装了防盗窗,那么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林涛指了指主卧室内卫生间的小窗户,这个小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这么小的窗户,我头都过不去!” “你头那么大,肯定过不去,我昨天也试了一下,我的身材,也过不去。”林涛说。 “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说,“如果是个矮小的瘦子,说不定还真能进得来。” 第183节 “可是,这个窗户的外面,就是小区的一个摄像头,如果从这里进来,肯定能监控到。”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就等大宝的消息吧。” “哎,你们看看这里。”一名技术员指着床头柜门说。 我凑过头去。床头柜的门被技术员打开,门的上缘,因为收在柜体的内侧,所以没有被烧灼到。上缘的木板上,有明显的一排喷溅状血迹。 “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我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涛说:“死者被捅的时候,柜门是开着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死者被捅,柜门开着,所以会有血喷溅到这里,然后凶手关上了柜门,柜门的上缘就隐藏住了。火烧起来,也没有烧到这里。所以,凶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是,这排血迹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么用呢?”技术员问。 我和林涛异口同声:“案件性质啊!” 我看了眼林涛,笑着说:“如果是因仇杀人,开床头柜的门干什么呢?再结合现场都没有找到死者的苹果手机,说明了什么呢?” “哦,你们怀疑是抢劫杀人?”技术员说。 “对,”我说,“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盗窃转化的抢劫案件。” 很多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就会转化为抢劫或者强奸案件。 “从出入口的选择、翻动柜门、拿走手机来看,”林涛说,“我也认为是一起抢劫案件,而不是寻仇杀人。” “那我们就赶紧去专案组吧。”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侦查部门的成果。” 刚刚走进专案组大门,就传来了胡科长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啊?有线索了!” “什么好消息?”我连忙拿出笔记本,问道。 “是这样的。”主办侦查员说,“从你们提取的死者董齐峰的阴道擦拭物里,检出了人精斑,经过基因型比对,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对上了。” 【4】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两个案子怎么碰上了?应该说,一个普通杀人纵火的案件怎么和‘六三专案’扯上了?” “开始我们也很纳闷,后来基本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据我们对董齐峰近期活动的调查,有了一些发现。” 他翻了翻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董齐峰结婚一年,一直没有小孩,她就约她的丈夫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认为这是在藐视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结婚了半年,作为妇产科主任的丈母娘对铃铛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耿耿于怀,最近她也在要求我们去她科室里查一查,我倒是不回避,但因为工作一直耽误。看来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医院看看。倒不是怀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让老人安心。 侦查员接着说:“据调查,董齐峰的丈夫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龙番一个企业做小职员。可能因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强男弱,他一直过得不顺心。他一周前离家后,请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帮着父母做些农活儿,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对于董齐峰这边,这几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丈夫发短信,开始是责骂,后来是恳求,但是丈夫没有给她回过一条短信。事发当晚,也就是八月四日晚上,董下班后,直接去了市中心一家叫作四十二度的酒吧喝酒,独自去的。但是监控显示,她八点钟左右就和一个男子一起走出了酒吧。” “男子是程小梁对吗?”我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据调查酒吧里的常客和服务生,程小梁平时喜欢在这家酒吧泡妞,一般的做法就是带姑娘出来,在车上喝红酒,然后车震。” “车震是什么意思?”大宝问。 大家一起白了他一眼。 “也就是说,董齐峰和程小梁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性关系,然后程小梁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我想起了大宝说过,监控里是一辆奥迪tt送她回来的,程小梁死亡现场旁边也停着一辆奥迪tt。 侦查员点点头。 “我觉得这条线索价值不大。”我说,“首先根据监控,可以排除程小梁杀死董齐峰。其次,也可以排除是同一个人杀死了程小梁和董齐峰。因为程小梁是晚上十一点左右被杀害的,董齐峰大约也是在十一点被杀害,十一点半起火。两人距离这么远,凶手做不到在短时间内杀死两人。更何况程小梁还被剖了腹,那也需要时间。” “可是,会不会是一个人雇了两个人分别杀死董和程呢?”侦查员说。 我摇摇头,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个线索。我们认为凶手杀死董的原因是盗窃被发现,然后杀人。而程的死亡,我们认定串入‘六三专案’。显然,‘六三专案’凶手杀人不是为了钱。” “那你认为,两名死者发生性关系后,双双死亡,完全是巧合?”大宝说。 我说:“为何不可呢?当然,围绕两人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调查一定还要继续。” 大宝说:“那专案组是不是要分离啊?” 我点点头,说:“是的,两拨人去调查两个案子,然后也需要及时沟通。程小梁送完董齐峰后,有没有线索了?” “没了。从监控上看,他是直接去了学校。从话单上,他没有再联系任何人。” 原本有些惊喜的“六三专案”工作再次陷入泥潭,专案组一片沉寂。 “对了,大宝,我还想问问你,”林涛说,“我们断定董案凶手入口是在主卧卫生间。可是卫生间窗口就有摄像头,你们监控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大宝说。 林涛一脸失望的表情。 大宝咽了口唾沫,摊开一张图纸,接着说:“不过,小区一停电,监控也就不录了哦。” “对呀!”林涛拍了下桌子,说,“那你有什么看法?” “那个,我是这样想的。”大宝推了下眼镜,说,“小区的电路是这样的,每户都有各户电闸,然后汇总到每单元的单元电闸,单元电闸汇总到楼电闸,最后才汇总到位于保安室后面的总电闸。我们根据调查,电力公司的人推了总电闸后,整个小区就来电了,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被大宝慢吞吞的语速惹得有些着急。 “如果是某家短路,那么他家的电闸要先跳,然后是单元电闸跳,再是楼里的电闸跳,最后才会波及整个小区的电闸。也就是说,电力公司推上了小区的电闸,那有问题的那栋楼、有问题的单元的电闸都没有被推上,是不会来电的。如果是这样,这栋楼、这个单元的人应该会继续找保安,但是没有,电力公司的人推上了电闸,整个小区都有电了,这怎么可能是短路跳闸呢?” 大宝说得有些绕,但是我听懂了:“你是说,这不是短路跳闸,而是人为地关了小区电闸?” 大宝点点头:“对,结合你们在床头柜的发现,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凶手应该是关闭了小区的电闸,在电力公司重新送电之前,从窗户进入了现场潜伏。等到董熟睡后,他去翻动。未曾想翻动床头柜的时候,惊醒了董。于是他就一刀捅死了董,然后收起财物,点燃了现场。然后他从大门离开。从大门走到小区围墙这一段,都是监控盲区,他如果从围墙翻出去,整个离开过程可以不被监控录下。” “那你说,他整个过程都逃避了监控,是因为他对小区监控了解,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问。 第184节 大宝说:“我觉得是了解情况,不然他应该晚上直接翻窗入内,而不会去通过关闭电闸的方法来关闭窗口监控。” “有道理。”我对着陈局长说,“咱们这个法医平时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今天派上了用场。我觉得你们现在要排查熟悉小区监控线路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小区内部的人,也可能是小区施工的工人,关键是这个人又矮又小,最近缺钱。” “可是,这样的人应该不少吧。”主办侦查员说。 “不少也得给我一个个摸排。”陈局长说,“这个案子总算有了点儿眉目,比‘六三专案’好多了,先破了,减一些压力。龙番大学那边,已经找了市领导、省领导给我们施压了。” “呵呵,是啊,死了个公子哥儿,”我说,“这样的人,对社会无用,却很容易被领导重视。” 我的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林涛的名字。我左右看看,这小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会议室。 我接通了电话:“你小子什么时候跑了?” “我听见大宝说是凶手主动关电闸,我就走了,去看看电闸上有没有痕迹。” “证据意识相当不错啊,那结果呢?” “结果是,找到了一枚新鲜指纹,有比对价值。”林涛说,“凶手进入现场之前戴了手套,但是在关电闸的时候忘了这回事儿。” 挂了电话,我对侦查员说:“有了指纹作为甄别依据,这个案子不怕破不了吧?” 侦查员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会议室。 在侦查员让赵碧峰捺印指纹的时候,他挣脱了侦查员的束缚逃了开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负责排查他的一名侦查员是市运动会短跑纪录保持者。赵碧峰在跑出十米后,被侦查员按倒在地。 铁的证据让他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赵碧峰是龙番市工程有限公司水电部的一名水电工,而这个小区的监控线路,就是他负责具体施工的。这个小区的建筑工程监理,是董齐峰。 赵碧峰知道董齐峰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赚了不少钱。而且这个女子生性大方,家中一定会有很多现金,而且,这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去享受享受。可是在他下手之前,董齐峰结婚了,她的丈夫像是个跟屁虫,和她形影不离,赵碧峰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八月四日,他听见同事们正在嚼舌根,说董的丈夫离家出走了,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等到了。他按照一年前就已经制订了的计划,进入了董的家里,准备趁着董睡着了,先翻找财物,再用东西套上她的头部,强奸完就跑,连避孕套都准备好了。可是在翻找财物时,董突然醒了过来,并且尖叫了起来。他一时害怕,拿着刀就刺了过去。原本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刀子一刺进她的体内,她马上倒了下去,没气儿了。 赵碧峰没有想过杀人,一时慌了神。他把找到的现金和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用打火机点燃了床单,然后按照已经制定好的路线逃离了现场。 “这个案子破得还是比较轻松的。”大宝说。 “多亏你发现了电闸跳闸的秘密,让我们框定了侦查范围,也让林涛找到了定案的证据。”我说,“还有那个技术员发现的血迹,若不是那个血迹,也没法定是抢劫杀人。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现,说不定我们还在把这个案子和‘六三专案’放在一起弄呢。那这个赵碧峰可就逍遥法外了。” “可惜啊,这个‘六三专案’又陷入泥潭了。”胡科长说,“侦查做了两天工作,排查了程小梁所有的社会关系和接触的人员。因为他接触的人太多了,所以一无所获。” “唉,我就知道这个案子一旦被‘六三专案’串并,就会又陷入泥潭。”我说,“关系不好排查是一方面,侦查员信心不足也是一个方面。” “不仅信心不足,”胡科长说,“可以说,现在各级领导都在给公安局施压,局领导就给我们支队施压,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 “程小梁死亡的现场也很干净,除了血迹,几乎找不到其他任何痕迹物证。”林涛说,“凶手和之前一样,在尸体周围都进行了精心打扫,没有留下让我们发现的线索。难道凶手是想完成一系列完美犯罪吗?” 大宝皱了皱眉,说:“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只有等侦查发现一些新的线索了。” 我说:“你们压力大,我压力也大。我觉得我结婚半年还没种上种子,就是因为我太累了。这个案子总算破了,我得休息两天,然后去医院检查一下了。等检查完没问题,我得好好思考一下这个‘六三专案’了,不能再让恶魔出来害人了。” “嗯。思考之前,还是把种子先给种上吧。”林涛笑着说。 第八案 失踪男孩 情迷幻想的人,将白日梦错认为现实,他们狂热而盲目;扞卫癫狂的人,不惜以屠戮为代价,他们入魔且极端。 ——伏尔泰 【1】 去医院检查就像是一场噩梦,好在噩梦般的过程结束后,结局像是梦醒,我和铃铛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来是我俩功德不够,注生娘娘还没有眷顾我们。”我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一年两百天出差,怪不到注生娘娘。”铃铛一脸鄙夷。 “那我今天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继续一脸戏谑。 “最近没案子吗?”铃铛问道。 “嘘……”我说,“这事儿不能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很不应景地响了起来。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着手机屏幕上“指挥中心”几个字说道,“就说这事儿不能说吧,越说没事儿就越有事儿,邪门得很哪。” “洋宫县发了起命案,请求支援。”指挥中心值班人员告诉我说,“估计法医、痕检都得去人,麻烦你再通知一下林涛。” “可是,”我有些抵触,“我们还在跟龙番市的‘六三专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报会。” “处领导是这样指示的。”值班人员说,“况且‘六三专案’的调查现在还没有头绪,主要还得等侦查部门的进展,你们跟进用处也不大,要是侦查部门有什么需要你们解释的,可以电话联系嘛。所以,你们还是先去洋宫的现场吧。” 挂了电话,我看了看铃铛,她一脸淡定。在一起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我三天两头满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却只能笑笑,掩去内疚,用京剧的腔调唱道:“娘子你看——咱们生不出孩子,林涛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赐呀——待本少爷去逮了他,咱们再商讨繁衍大计吧——” 赵大妈已经七十多岁了,独自一人生活在洋宫县城东头的一个小四合院里。她的几个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赵大妈平时就靠捡一些瓶瓶罐罐卖钱,加上孩子补给的生活费来维持生计。赵大妈身体很好,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溜达溜达,顺便拾一些可以卖钱的玩意儿。 八月十一日这天一大早,赵大妈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附近的巷子里溜达了一圈。 错综复杂的巷子,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巷子里还遗留着许多“垃圾房”。所谓的垃圾房,就是几十年前大伙儿用砖头垒筑的一个堆放垃圾的小空间。因为这些垃圾房清扫起来很费劲儿,所以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人用了。街坊邻居们在垃圾房旁边置办了一些垃圾桶,这样环卫工人来清扫的时候,只要用垃圾车就可以悬吊起来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些垃圾桶总会给赵大妈带来惊喜。她倒不是缺那点儿拾荒的钱财,而是喜欢在垃圾桶里“淘金”带来的那种成就感。 这天早上天气阴霾,让人觉得沉闷潮湿,却也不见有下雨的征兆。赵大妈走在无人的巷子里,暗自庆幸今儿起得够早,天蒙蒙亮,人烟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里翻寻,余光却忽然瞥见旁边垃圾房里有个黑影。 “哟,这么大一袋,是什么东西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费劲儿地直起腰,走进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鼓鼓的麻袋,袋口仿佛有一条丝巾缠绕,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隐隐有些反光。 第185节 赵大妈走近麻袋,突然感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一股臭气几乎把赵大妈熏得踉跄。 “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赵大妈揉着鼻子,“一麻袋臭货。我估计这东西环卫工人都不会拉走。” 赵大妈怜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丝巾,说:“也不知道谁这么不讲究,龙虾壳能乱扔吗?这个天儿,放这儿两天,还不得把邻居们都熏晕啊。而且,丝巾不要了,也别当绳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宫县的居民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年四月至十月,是小龙虾的旺季,居民们会以小龙虾和啤酒作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县城的街边满是龙虾大排档和光着膀子一边喝酒一边高歌的人们。据说,洋宫县每天都会有数吨龙虾被吃掉,然后有数吨的龙虾壳被清理。 有些没有道德的商家,为了省下那些清洁费,会自行丢弃龙虾壳,所以在居民区内发现成袋的龙虾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有着很强的社会责任感的赵大妈,捏着鼻子忍着恶臭,用一块废布垫着,把麻袋拖到了几十米以外的一个废弃的养猪场里。 “放在这儿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赵大妈满意地拍了拍手,然后用落寞的眼神看着在拖曳过程中拽松了的丝巾随着晨风脱离袋口,然后飘远。 赵大妈还没来得及离开废弃的养猪场,就有一两只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过来,用力抓咬着袋口。 “吃吧,你们可以饱餐一顿了。”赵大妈蹲在远处,眯起眼睛,看着正准备大快朵颐的两条狗。 麻袋的袋口已经松了,狗很快就从麻袋里扒拉出一条床单样的东西。就是那种“国民床单”,几乎每个从七十年代过来的人都见过的那种粉红色带花的床单。 “怎么会用床单包龙虾壳?”赵大妈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随着床单被狗扒开,并没有像赵大妈想象的那样散落出一堆虾壳,而是露出了一只赤裸的人脚。 这一幕把赵大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后,社会责任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几乎砸光了脚边所有的石头,总算把两只土狗驱赶走,然后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价的手机,颤颤巍巍地拨通了110。 “这天气好像有些不对啊。”挂断电话的我探了探身子,透过车窗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希望他们的前期勘查工作赶紧进行,不然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位于野外的命案现场最怕遇见雨天,如果勘查不及时,可能会丧失掉最为关键的线索和证据,我不禁开始忧心忡忡。 “是啊。”两抹浓眉在林涛白净的脸上拧成了一个结,“本来前期痕迹就有破坏,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宝可不管天气如何,继续标志性地竖起剪刀手:“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频频地敲打起了车窗。这大雨来的,正是雪上加霜。荒凉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渐开始呈现出了黑昼,驾驶员韩亮不得不打开车灯,在暴雨中缓慢行驶。车灯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见一只被车辆碾死的小狗的残骸。 “一下雨,这些残骸就会加速腐败,很快白骨化了。”我怜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医学专业知识预测了一下这堆残骸的未来。 “这天怎么黑成这样?”大宝推了推眼镜,仿佛没有和我形成共鸣,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围,说,“不会是日食吧?” “怎么会?这是乌云盖顶啊。”韩亮说,“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环食也只有等到202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2034年。” 韩亮,我们的司机,是个神奇的富二代。他从武警退伍后,放弃了几千万的资产管理的机会,怀着满心制服梦,来公安厅当专职驾驶员。他虽然学历不高,却满腹经纶,知识面广到让我们瞠目结舌的地步。 韩亮说完,大宝便开始掰起了指头,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时候他自己该有多大岁数。 我对着这个数学差到令人发指的理科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头望着窗外,幽幽地说:“下这么大雨干什么?别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仿佛看见林涛的头发都直立了起来,坐在后排的林涛抱紧前排的车座靠背,紧张地说:“你在和谁说话?你看见什么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们即将驶下高速的时候,天空一片晴朗。从干燥的地面来看,洋宫县城的上空未曾飘雨。夏天就是这样,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经历阴晴暴雨。也正是因为这样,尸体在干湿并济的环境里也会加速腐败,我经历的腐败得最快的一具尸体,死亡后两天便呈现巨人观了。 不过今天,我们倒是很庆幸,洋宫县没下雨,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去勘查现场。 《红楼梦》里提到王熙凤,用的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某些嗅觉灵敏的法医来说,每次到夏天的命案现场的感觉,都是“未见其尸先闻其味”。所以我们还没有看见围观人群的时候,大宝就说了句:“嗯,快到了。” 现场在一个扭扭曲曲的小巷子的尽头,那里有个废弃的养猪场,横着几座残破无门无窗的砖房以及一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地面的中央,那个被无数苍蝇围着的麻袋,便是我们的工作对象了。 从赵大妈发现尸体的垃圾屋到这个废弃的养猪场,有六十米的距离。从垃圾屋开始,警察已经用警戒带加以包围,考虑到这是居民区,进出居民较多,所以每隔数米就会有一名民警站岗,防止有围观群众为了刺探案情钻入现场。 “秦科长好。”洋宫县的江法医脱了手套,走了过来,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为数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医师职称的县级公安机关法医,四十岁左右,外表很精干,为人很谦和。 “尸体暂时还没有看。”江法医说,“刚才我们主要对垃圾屋附近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过往居民太多,已经不可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唯一的发现,就是在垃圾房的石头缝里,发现了这个手机。” 江法医提起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屏幕已经碎裂的廉价智能手机。 “手机还能开机。”江法医说,“和手机通信录里的人联系过了,手机是一个十一岁男孩鲍光敏的。这个男孩在五天前,也就是八月九日失踪了。所以我们初步判断死者就是手机的主人,鲍光敏。” 林涛戴上手套,拿过物证袋,从勘查箱里拿出多波段光源,观察手机上是否有痕迹存在。 “没有痕迹了。”江法医说,“我们发现手机的时候,手机湿漉漉的,是关机状态。痕迹部门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纹线。” “湿漉漉的?都能开机?”我说,“什么牌子啊?” 大宝说:“不是有个电视剧说了吗,山寨手机,就是牛!” “那,报案人说的那条丝巾有没有找到?”我从零星的案件前期资料中,只找到这么一个最为关键的线索。抛尸案件中的裹尸物非常重要,有的时候可以成为破案的关键因素。 江法医惋惜地摇了摇头,说:“养猪场的墙外头就是洋河,丝巾一旦飘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们也尝试过,没有找到。” “确实没有了痕迹。”林涛站起身来,说,“通话记录呢?” 江法医说:“也查了,没有可疑情况。” “没现场,没前期调查情况,看来只有让尸体说话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尸体走去。 在离尸体两米距离的时候,恶臭就开始肆掠我的嗅觉神经了。在阳光的照射下,这股臭气几乎熏得我睁不开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个非常常见的破旧蛇皮袋,破旧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标字样都已经完全看不清了。整个袋子湿漉漉的,我知道这是尸体形成的腐败液体把它完全浸湿的缘故。袋口露出一条床单的一角,床单大部分也是湿漉漉的,粉红色的床单已经被腐败液体浸透,呈现出淡淡的绿色。 从蛇皮袋的饱和度和形状看,这个袋子里装着一具完整的孩童尸体。袋口已经爬满了苍蝇,我拿起一件没有拆封的解剖服当扇子,扇走了苍蝇,露出了袋口的一只雪白的人脚。 大宝在一旁挠了挠头,诧异道:“奇了怪了,失踪了这么些天,加上袋子的状况,这重则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尸体,轻则是一具巨人观啊。怎么这只脚会这么干净,没有明显腐败呢?” 【2】 大宝说得很有道理,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胶手套,轻轻地拉开了袋口。袋子几乎完全被腐败液体浸润了,摸上去是湿漉漉、滑腻腻的感觉,伴随着从袋口汹涌而出的臭气,我又一次几乎晕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第186节 “呃,我们还是去殡仪馆看尸体吧。”我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赶紧又合紧了袋口。 “为啥?”大宝说,“袋子里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围观人群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说:“估计死者家属这会儿已经到了,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群众。尸体状况不太好,所以还是别看了,影响太恶劣。” 大宝会意地点了点头,说:“光看脚,我还以为尸体没有腐败呢。” “没腐败哪来这么多臭气?”林涛在一旁捂着鼻子。 我对等候在警戒带外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了招手说:“直接把蛇皮袋装在尸袋里吧,能装得下,是小孩的尸体。” 当我们脱下手套,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从人群中扑了出来,女子哭喊着:“你们是法医吗?那是我的儿子吗?是吗?求求你们告诉我。” 丧子之痛可以让一个人发疯。 我摇摇头,说:“大姐你冷静点儿,我们需要dna检验才能确证死者的身份。” “不要检验,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认出来。”中年妇女的目光绕过我,朝几名正在工作的殡仪馆工作人员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别冲动,你过去也认不出来。”大宝也帮着劝说。 “我儿子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妇女一脸泪痕,“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才十一岁,十一年了,我们都没给他吃过好的穿过好的,天天打他骂他逼他学习,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话把身边的汉子说得号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汉子强忍抽泣,“这孩子隐睾,只有一侧蛋蛋,好认。” “还是别去了。”我朝正在发愣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招手,让他们赶紧把尸体运走。 “老天啊!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啊,有什么仇冲我来啊,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汉子看着殡仪馆的人运走尸体,忍不住面朝天空,凄声吼道。 “哎呀。”林涛被刚刚从蛇皮袋里拉出来的尸体吓了一跳。 “怎么会腐败成这个样子?”江法医也皱了皱眉头。 眼前的尸体确实出乎了大家的预料,谁都没有想到,在尸体被包裹的状态下,五天就腐败成了这个样子。因为鲍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组织薄,所以经过腐败,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个面部有一半已经白骨化,剩下的半个头皮软塌塌地覆盖在头部。尸体的右侧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过肋骨间隙,还能看见红森森的内脏。 四肢腐败得也很严重,几乎都已经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双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经将近脱落,露出白绿相间的皮下组织。 尸体腐败严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苍蝇和蛆的啃食。整个尸体几乎都被蛆覆盖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规律地蠕动,远远看去,仿佛是尸体在动,这个情景犹如在空中俯视地面上的万马奔腾。 “奇了怪了,”大宝说,“为什么只有左脚没有腐败?” 尸体的左脚从踝部上方五厘米的位置开始,腐败程度出现了明显的偏差。踝上腐败严重,和尸体其余部位的腐败程度相符;踝下则是一只新鲜尸体的脚。这个腐败程度的偏差之间,形成了一道笔直的分界线,就像是穿了袜子的袜口勒痕一样。 “会不会是因为足部的皮下组织少?”江法医说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对,他的右脚腐败得也很厉害。” “那就是之前尸体穿了袜子?”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会,即使是穿袜子,也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腐败程度差异。” “是啊。”林涛插话道,“我都知道,腐败程度即便在身体不同部位有差异,也应该呈现出一种渐变式的改变,但是这个尸体好奇怪啊,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分界线。这说明了什么呢?” 我想了会儿,说:“我觉得这应该和尸体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蛆联系起来看。” “从蛆的长度来看,死者确实是死了五天左右,这和他的失踪时间不矛盾啊。”大宝说,“不过我确实没见过野外尸体上有这么多蛆。” “这不仅仅是野外尸体的问题。”我说,“尸体被床单包裹,然后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后又被丝巾缠绕袋口,这么严密的包裹下,苍蝇是怎么进去的呢?既然苍蝇进不去,为什么会下这么多蛆卵呢?既然没有蛆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蛆呢?” “是啊。”大宝顺着我的话往下说,“既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蛆,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这么多的蛆呢?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宝一下,说:“严肃点儿好不好。你没看到死者家长刚才哭成什么样了?这孩子多可怜啊,我们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刚才说,要把腐败分界线和蛆联系起来看,怎么看呢?”还是林涛容易抓住重点。 “是啊。”大宝吐了口酸水,说,“别卖关子。” 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各位老师,”江法医咽了口唾沫,还是说出了难言之隐,“我们能不能去外面解剖?局里没有雇用专门打扫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儿了,还得我们打扫。这么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们打扫不干净。” “那怎么行?”大宝说,“外面没水,蛆也弄不掉啊,再说了,即便有水,冲得满地都是,殡仪馆的管理人员还不得和你拼命?” “去外面再说吧。”我说,“解剖室里的排风也不行,解剖个把小时,我们都得晕。” 我们四个人围着放在殡仪馆火化间外的运尸车愣了五分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清理尸体上的蛆。这么多蛆的干扰,肯定会影响我们的解剖工作。还是韩亮比较聪明,从背后递给我们一个勺子和一个碗。 “我去,哪儿来的碗?”我说,“你真是在哪儿都能找得到碗啊,殡仪馆都不例外。” 韩亮笑了笑,说:“碗与挽同音,所以我们国家有在家人去世后,用碗来回礼的习惯。既然这样,殡仪馆的门口怎么可能没有卖碗的?” 我点头赞许。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容我们再这样磨蹭下去。于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进碗里。等一碗蛆装满了,再拿去焚烧堆里烧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实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抑制住从胃里翻涌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说:“我从来不杀生的,今天还真是杀了不少。” 而大宝则是愣愣地看着我端着碗往返于运尸车和焚化炉之间,幽幽地说了一句:“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吃米饭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看了看手中端着的一碗蛆,说:“我也不吃米饭了。” 尸体的表皮已经腐败殆尽,而皮下组织又非常滑腻。戴着橡胶手套的我们甚至无法牢牢抓住尸体的胳膊,这给我们的解剖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死者是全身赤裸的,我们首先检查了他的生殖器。 “确实只有一侧睾丸。”大宝说,“看来死者就是鲍光敏无疑了。” “是啊。”我说,“现场有他的手机,死者年龄相符,加之这个特征,基本可以确定尸源了。林涛,你电话通知一下侦查部门吧。” 第187节 “看到全身赤裸的尸体,我就没法不往性侵害上想。”大宝又吐了口酸水。 我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不过死者的生殖器没有损伤。” “他可是个男孩子!”林涛叫道。 我没有理睬林涛,把尸体翻了个身。本来就是个小孩尸体,加之腐败,很轻,我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地为尸体翻身。 我和大宝一人拿着一把止血钳,夹起了死者的肛门附近的皮肤。这里是苍蝇们最喜欢的地方,所以从肛门附近的括约肌开始,一直到直肠,已经腐败殆尽,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松垮垮地组成一个肛门的形状。 我用止血钳拉开肛门皱襞,说:“一般鸡奸后的肛门,都呈现出漏斗状,那是因为肛门括约肌松弛而导致的,但是这具尸体的括约肌已经腐败了,所以即便呈现出漏斗状,依旧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被鸡奸。” “哦,”林涛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这个。” “哎?”大宝说,“你看!” 大宝的止血钳指向肛门皮肤十二点和三点的位置,这两处似乎有一些破损,而且周围组织的颜色仿佛有些加深。 我让林涛拿起电筒,用侧光照射了这块皮肤,确实,这是一处出血。 软组织有破裂就会有出血浸润,即便是尸体腐败,全尸呈现出墨绿色的改变,法医依旧可以利用光的不同角度来发现这些颜色较深的部位,从而判断有无外力作用。 我们既然在死者的肛门处发现了软组织的破裂出血,就可以判断他的肛门受到过侵犯,而且是生前受到过侵犯。 “这是一起猥亵、杀害男童的案件。”我说。 刑法对于强奸罪犯罪客体的规定是“妇女”,所以我们不能说这个男孩子被强奸,只能说被猥亵。 “这可真是关键的发现啊。”林涛说,“他们还在对和死者父母有矛盾的人开展调查呢。既然是猥亵,就不是来寻仇的了,我们是不是要赶紧通知他们调整侦查方案?” 我摇摇头,说:“不着急。寻仇和猥亵不矛盾,可以是来寻仇顺便猥亵的。” 尸体检验工作并不顺利,我们不停地发现新的损伤,这让我们很意外。 “死者的小腿上有多处砍痕,骨质上的砍痕没有生活反应,是人死了以后再砍的。”大宝说,“砍击的位置是胫骨中段,长骨最硬的部位。他为什么要砍这里呢?肯定是泄愤。” 这处损伤让我不禁想起还是一桩悬案的“六三专案”,专案里的死者,也都是在长骨中段有砍痕。这些砍痕应该不是泄愤,因为泄愤可以用划伤脸部、多次刺击来进行。 “我觉得,这应该是想分尸,但不知道从哪里分比较好。”我说,“‘六三专案’也是这样。” “我同意秦科长的说法。”江法医说,“你们看这里。” 死者右侧的肋骨暴露了几根,原本我们以为这是腐败所致,而仔细观察后发现,肋骨暴露位置周围的皮肤有明显炭化、卷曲的征象,这是死后被火烧的迹象。 “根据凶手有焚尸的企图,”江法医说,“我觉得那些砍痕是他有分尸的企图。” “只是他学艺不精,两种办法都没有实现罢了。”我补充道。 除此之外,死者的大腿内侧也有被火烧的痕迹,但是由于尸体腐败,只能看到皮下组织的大裂口,而看不到皮肤的炭化痕迹。所以,我们开始一直认为这是腐败导致的裂口,或者是死后的刀伤。但用放大镜观察了皮下组织的形态才发现,皮下组织有卷曲、挛缩的征象,这是烧灼形成的特征。 “这些裂口,应该就是火焰经过的痕迹。”我说,“我见过很多焚尸,但一般都是浇上汽油,或者用一些易燃物引燃的。根据这具尸体上的损伤,可以判断凶手是用打火机或者蜡烛直接对着尸体烧。这怎么可能烧得起来?幼稚!” “幼稚这个词用得好,”林涛诡秘一笑,“你已经有了一条犯罪分子刻画条件了。” 【3】 尸体的内脏器官没有明显的损伤,但是腐败得很严重,所以无法判断有无瘀血、充血,加之死者的指甲都已脱落,所以根本找不到机械性窒息的征象。 解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下午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一直没有减弱的阵阵臭气让人头晕目眩。我们开始分工合作,我负责检查死者胃内容物,确定死者死亡时间,而大宝和江法医开始寻找能够支持死者死因的证据。 “脑组织已经液化了,等我拿出脑组织再说。”江法医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浓浆状的脑组织扒拉到颅盖骨上,一边说,“颞骨岩部出血,哈哈,这是一条机械性窒息的依据。” “我仿佛也找到一些依据了。”大宝说,“从死者还剩下的这半片面皮上,我好像找到了一些暗黑区域,大概是在口鼻腔的附近,死者的口鼻腔应该有被捂压的过程。” “你!你能不能说面部皮肤,别简称为面皮?”林涛一脸厌恶,“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我的最爱炒面皮!” “我来取两颗牙齿,看看有没有玫瑰齿。”大宝似乎无视林涛的存在。 “玫瑰齿”是法医对窒息征象中“牙齿出血”现象的一个浪漫型表述。教科书上认为窒息死亡的牙齿,在牙颈部表面会出现玫瑰色,经过酒精浸泡后色泽更为明显。同时,教科书上也说明了,玫瑰齿对于鉴定腐败尸体有无窒息有一定的价值,但并非绝对的指征。 在我们实际工作中,确实发现很多窒息死亡的尸体会出现玫瑰齿的现象,但也偶见一些非窒息死亡的尸体同样出现玫瑰齿。至于玫瑰齿的形成机理,还没有成熟的文献报道。现阶段又有一些法医专家经过研究,认为玫瑰齿和窒息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这一指征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神秘色彩。 但是作为一线实战法医,必须要把能检查到的所有征象都检查到,不管这个征象对于我们的分析判断是个决定性因素还是只是个参考因素。 大宝拿出一把骨钳,摆开架势,准备拔牙。 我站在尸体的另一侧,把尸体的胃肠道慢慢整理了出来,用解剖刀沿着胃壁一侧的纹理切了开来。 胃肠内容物慢慢地呈现在了眼前。 “死亡时间可以确定了。”我说道。 我的话音刚落,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大宝愣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我问。 “那个,”大宝咽了口唾沫,说,“夹……夹滑了。牙……牙飞出去了。” “牙飞了?”我说,“快找啊。” 虽然尸体满口二十四颗牙都可以作为我们评判的依据,但是除非检验所需,我们不会随意取走、弄丢尸体的任何组织。这可能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法医对死者尊重的表现。 很快,我们便在地上找到了这颗飞出去的牙,在阳光的照射下,牙颈部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有了这么多依据,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具死者系被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死因结论了。”江法医满足地说道。 “死亡时间也清楚了。”我说,“胃内的米粒还是成形的,胃呈充盈状,主要胃内容物是米饭、木耳、蛋花和西红柿,主要是米饭。食物刚刚进入十二指肠,所以可以判断死者是在末次进餐后两小时左右死亡的。” “拜托。”林涛开始干呕,“别再说米饭两个字了好吗?” 第188节 “死者鲍光敏,男,十一岁,洋宫县第一小学五年级学生。”专案组第一次碰头会,先由主办侦查员介绍前期调查情况,“死者是独生子,其父母在夜市经营龙虾生意,在县城里租住了一个房子。八月九日,也就是五天前,下午一点半,死者趁父母洗龙虾的时候,从租住房屋后门溜走,去向不明。” “溜走?”我问。 “是啊,”侦查员点头说,“当天是周日,按理说死者应该在家里写作业。死者的父母对死者学习方面管教非常严格,所以我们推测死者是偷偷溜出去玩去了。九日当天下午,死者一直没有回来。死者父母是等到龙虾摊打烊后,十日深夜一点到家,发现死者还没有回家,就开始满县城找,没有找到,直到第二天一早报案。派出所民警也在他家附近找了找,没有找到。” “他溜出去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电话联系过?”林涛问。 “没有。所有的话单都看了,没有任何可疑现象。” 会场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看我,我知道这是让我介绍法医检验的情况了。我清了清嗓子,说:“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应该是被捂压口鼻腔从而窒息死亡的。死者死于末次进餐后两小时左右。主要胃内容物是米饭、木耳、蛋花和西红柿。” 侦查员点头:“这和我们调查的情况完全相符。死者九日中午十二点吃的午饭,午饭就是米饭、木耳炒鸡蛋和西红柿炒鸡蛋。” “既然这样,我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九日中午两点左右死亡的。”我说,“另外,我们认为这个案件的杀人动机是猥亵,至少有一部分动机是猥亵。因为死者的肛门处发现了明显的损伤迹象。” 说完这句,会场里开始嘈杂起来,大家都在低头窃窃私语。 专案组组长,洋宫县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高彪说:“那我们的侦查方向是不是有问题?我们现在一直围绕着一个嫌疑人开展工作。” “有嫌疑人了?”这是我最喜欢听见的一句话,我说,“我说了,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动机,不能排除凶手和死者的家人有仇。这个嫌疑人是什么情况?” “嫌疑人叫李立。”侦查员说,“男,十八岁,主要从事龙虾摊生意,和鲍家抢过生意,被鲍光敏的父亲打过。” “那么,我觉得就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我说。 “哦?”高局长说,“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如果合理,我们就抓人了。” “没有多充分的依据。”我说,“我只是觉得年龄上非常相符。” “你说的是,青少年作案?” 我点点头,说:“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死者应该是在室内或者偏僻的地方被人杀害的。十一岁的男孩应该已经有了最起码的警惕意识,不会轻易被生人拐骗。那么既然他被骗到了没人的地方,这个骗他的人要么是他的熟人,要么就是和他年龄相差不了多少的人,也就是青少年。小孩更容易相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如果是个成年人,可能小孩不会轻易上当。” “有道理,”高局长点头说道,“青少年心理学貌似提到过这一点。” 我笑了笑,接着说:“第二,我们在尸体上发现了许多奇怪的损伤。有的是在不可能被刀砍开的地方有很多砍痕,应该是想分尸;有的是用不可能的办法去烧尸体,应该是想焚尸。用多种毁尸手段,而且每一种都非常幼稚,用成年人的思维考虑,应该说是匪夷所思。” “可是我觉得青少年怕是想不到这么多毁尸的办法啊。”高局长说。 “有网络啊,”大宝插嘴道,“前两天我还在网上看到一则挺火的微博,说是用石灰处理尸体,然后用锤子砸碎,冲进下水道什么的。全凭想象,幼稚得要死。” “对于这些毁尸手段,”我说,“不管能不能提示他的年龄,至少提示了他的心理和阅历。这是个阅历非常不丰富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抓来审审看吧。”高局长说。 在警察们抓人、审人的空当,我、大宝和林涛坐着韩亮开的车准备沿县城走一圈。其实不是为了欣赏洋宫县的夜市,也不是去吃大排档龙虾。我们是想掌握一下鲍光敏的家与其被抛尸地点之间的关系。 有的时候,从现场绘图上,根本无法感觉得到现场的方位和距离,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数学很差的理科生来说。 鲍光敏的家位于县城西北角的一个密集居民区,这里是大排档最多,晚上最热闹的地方。鲍光敏的父母选择在这里租房子是很明智的。从他的家里到大排档一条街,只需要步行十分钟的路程。但是这个密集居民区的房子多半是违章建筑,盖得密密麻麻,假如有了火灾,消防车都没法进入。所以,这里也没有监控摄像头。 从鲍光敏的家里出来,我们走了十五分钟才走上马路,上了韩亮的车,开往抛尸地点。这条路线几乎走了县城的对角线。半个小时后,我们才到达了位于县城东南角的抛尸地点。这也是个居民区,但是楼房并不密集,而且这才晚上九点,就已经静悄悄的了。 我打通了侦查员的电话,然后把电话递给韩亮:“亮弟,让侦查员给你指个路,我突然想去嫌疑人李立家附近看看。” 韩亮被我们称为活gps,因为经常出差、喜欢看地图,而且方向感超群,所以全省各地没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很快,他就开着车带我们来到了位于县城中心的李立家。 李立家楼下还停着他的三轮摩托车,摩托车车厢上摆着一些锅灶用具,这是他维持生计的家伙事儿。虽然李立家住在县城中心,但是他每天去县城西北角摆摊,还是需要骑上一段不短路程的车。 李立家的灯亮着,还有一些光束在绕来绕去,显然已经有技术人员进入他家,正对他家进行搜查。 我站在车侧,想了想,突然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说:“完蛋了,抓错人了。” “为什么?”大宝问,“不是条件很符合吗?” “个人条件很符合,但是地理条件不符合。”林涛和我想到了一起。 我们驾着车赶回了专案组,不出所料,一屋子人眉头紧锁。 “看起来不是他。”高局长说,“经过突审,他没有任何反常迹象,他家也搜查过了,没有任何疑点,验证他不在场证据的工作正在进行。” “应该不是他干的。”我说,“我们一直在注重犯罪分子刻画条件,却忽略了关键一点,就是死亡时间问题。据我们推断,死者是在末次进餐后两小时左右死亡的。死者鲍光敏是在九日中午十二点吃的饭,一点半才离开家。那么,距离他死亡,只剩下半个小时的时间。李立是不可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把鲍光敏带回家再杀死的,即便是骑车,也不可能。” “那会不会是鲍光敏自己乘车、打车到了李立家附近?”高局长问,“毕竟他们年龄相差不大,而且鲍光敏也不知道李立和他父亲的仇恨。” “不会。”我说,“从鲍光敏家走出来,上大路都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那会不会是李立在鲍光敏家附近杀人?” “也不会。”我说,“死者死亡是在中午时分,哪儿都是人,只有可能是在室内遇害,才不会被人发现。” 高局长陷入了沉思。 我理解高局长的心情,本来出现的一丝曙光,被我这么一说,又重回了黑暗。这个案子一旦就这样陷入僵局,就会比较麻烦。因为现场被破坏,尸体腐败严重,我们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甚至连甄别犯罪嫌疑人都无计可施。 沉默了一阵后,高局长起身打开会议室门,说:“你们辛苦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们再研究一下下一步工作措施。” 我们知道此时即便我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于是起身离开。可能现在的我是需要一些休息,尤其是需要一些时间从早晨的“身体检查”给我带来的惊恐里走出来,稳定一下情绪,才能把整个案子的情况串联起来,从而想出一些破案的捷径。不然靠着案件现在掌握的这么点儿线索,排查工作都无法开展。 “我觉得吧,”大宝在回去的路上对我说,“我们还是要从死者脚踝上的腐败分界线考虑,搞清楚了这个问题,说不准会有一些突破。” 大宝和我想到了一起。其实从坐上车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4】 洗完澡,我舒服地躺在宾馆的床上。林涛知道我要是遇到累或是害怕的时候,睡觉就会打呼,我早晨去做了检查,对于从来没有看过男科的我来说,一定是个巨大的惊吓,加之一整天的奔波、工作,今天的我是又累又怕,一定会鼾声如雷。所以他挽起大宝的胳膊,转身就走,对我说:“今晚别烦我,我和大宝睡。” 我一碰见舒服的床,瞌睡就会汹涌而来,所以来不及思考腐败分界线的问题,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第189节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韩亮在黑暗中突然来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的时候,路上看见狗的尸体,你说了什么?”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清醒了许多,同时,也不由得一阵感动。韩亮也是辛苦了一天,作为专职驾驶员,他却也没闲着,专心思考着案件的情况。 “我好像说,下了雨,很快就会白骨化了。”复述完这句话,一道灵光在我的脑中闪过,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韩亮被我的表现也吓了一跳,说:“我只是觉得,你说过有水没水腐败程度不一样,那么死者的腐败分界线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 “是的是的!”我叫道,“我太爱你了!” 我穿着内裤拼命地敲开了林涛、大宝房间的房门,在大宝一脸讶异的注视下,直接冲到了房间里面的座椅上坐着,看着林涛。 林涛显然是在睡梦中被我惊醒的,他半撑着身子,拿着被子遮在胸前,说:“你想干什么?” “我终于想明白尸体腐败分界线的形成原因了。”我说,“我们都知道,被水浸泡过的尸体,腐败会加速,对吧?” 大宝点点头,说:“这最多解释尸体为什么腐败得快,没法解释腐败分界线。” 我笑了笑,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笔直的分界线,因为腐败程度改变都是渐变的。那么为什么这具尸体的分界线会如此清晰笔直呢?” 我在这句话的结尾用了个升调。大宝和林涛齐刷刷地摇头。 我接着说:“因为液平面是笔直的。你们想一想,如果尸体是被浸泡在水里,而他的一只脚跷在水平面以外,那么水平面就会在脚踝处形成一道线。”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吧?”林涛说。 “如果是清水,当然不会,因为水的浸泡不会这么严重地影响腐败程度。”我说,“但是,如果是脏水呢?很脏很脏的水。” “你说的是那种烂泥池,或者是粪池?”大宝说,“另外我问问,为什么脏水就能严重影响腐败程度?” “我开始的直觉不错。”我得意地说,“我说要把分界线和蛆联系起来看。我们之前也疑惑过,为什么尸体上会有那么多的蛆,多到我们都没有见过。原因就在这里。” 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也不管是谁的,喝了一口,接着说:“脏水会严重影响腐败程度的原因就是蛆。如果死者被浸泡在粪池里,所有浸泡的部位都会黏附有大量的蛆卵。即便是后期他的尸体被层层包裹,黏附在尸体上的蛆卵依旧会孵化,有了蛆的作用,就会加速腐败。而脚踝以下的部位,因为没有黏附蛆卵,加之没有脏水的浸泡;所以是干燥的,所以腐败程度就会产生明显差异。” 我看着正在发愣的大宝,低头想了想,补充道:“我的这个论点最关键的证据支持,就是那条笔直的分界线。只有液平面才能形成这么笔直的分界线。” 林涛和大宝的面部表情已经充满了喜悦,他们点头认可了我的看法。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固定一下死者居住地附近的粪池或者死水塘。”我说,“死者从出门到死亡,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那么他一定是在自家附近被害的。” “我赞同。”大宝说,“我们经常说远抛近埋。根据尸体被抛弃的地点,也分析凶手的家离抛尸地点很远。死者的家就离抛尸地点很远。” “那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林涛重新躺下,蒙起头,说,“这地儿的空调太凉了。” 第二天一早,专案组会议室的桌子上就铺上了一张现场方位图。这张图上画的不是抛尸现场,而是死者家现场附近的地图。和我们实地考察的情况一样,密密麻麻的小房子和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布满了整张地图。 “现在居民的生活条件都改善了。”侦查员说,“我们接到你的电话后,去实地绕了几圈,但确实没有发现一个公用厕所,或是一个粪池,或是一个死水塘。居民都是自家安装的抽水马桶。” “没有?”我的心一下子落到了低谷。我还以为一早就会听见一个好消息,即便不是犯罪分子抓住了,也应该是发现了数个粪池,锁定了犯罪分子的居住范围。 可惜,希望落空了。 我稳定了一下思绪,用手指沿着地图上的小路,开始探索。很快,我发现了一块地图上的盲区。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指着地图问。 这个位置是居民区的一角,和大路交错的地方,地图上显示的是一块空白。 “原来县城改造之前,这里是养猪场。”侦查员说,“我们没有进去,但是找人询证了,这个养猪场里没有公用厕所,也没有水塘。” “是不是一定要是厕所、粪池这样的地方?”坐在会议室一角的韩亮又发话了。 “不,”我说,“可以是很脏很脏的有液体的地方,不一定是粪池,但是除了粪池和死水塘,我想不出其他的东西了。” “据我所知,”韩亮的满腹经纶又开始发挥起了作用,“养猪场都会有沼气池。和你说的粪池什么的,差不多。” “沼气池?”我惊讶道,“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我们去看看吧。” 因为江法医对这一块区域非常熟悉,我们决定乘坐江法医的现场勘查车赶赴嫌疑地点。一路上,韩亮告诉我们沼气池的模样、作用。 这一块地方,荒草丛生,但是有几条若隐若现的汽车轮胎印,引起了林涛的注意。 “这轮胎印比较新鲜哪。”林涛一边说,一边拍照。 而我则和江法医走进了养猪场里,一个巨大的池子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知道这是一个池子,池里长满了杂草,掩盖了一池脏水的事实。我丢了一块石头到池子里,发出“咚”的一声,然后飞起无数苍蝇。 “这个地方很可疑。”我总结道。 “你们怎么不重视这个轮胎印?”我们对林涛发现的这组痕迹不以为然,引起了林涛的不满,“你们有没有想过,凶手在这附近杀人,是怎么把尸体抛到十几公里以外的?而且还不被路面监控发现?” “对啊。”我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一茬儿,拍了下脑袋。 大宝说:“除非是用汽车。不过,我们现在考虑的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作案,他能驾驶车辆?” “不。”我摇摇头,“杀人和抛尸完全可以不是一个人嘛。你想想,十几岁的青少年,总会有家长吧?如果家长知道孩子杀人,说不准会帮助处理尸体呢。别忘了,我们判断凶手应该是个男孩,因为有性侵。而扎住袋口的工具是一条女人才会用的丝巾!” 坐上往回赶的勘查车,大家一片寂静,心里充满了欣喜,犯罪分子的范围应该划得很小了,案件可能很快就会告破。最关键的是,我们有了这组汽车轮胎印痕,可以作为甄别犯罪分子最有利的依据。 不过,如何才能再走一下捷径,从这个密密麻麻的居民区里迅速找出嫌疑人呢?大家可能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寂静中,勘查车后排坐垫动了一下。 大宝顺手摸出了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手机,是现场发现的鲍光敏的手机。 “这个手机怎么会在这里?”大宝问。 “哦。”江法医开着车,没回头,说,“初步检验没有痕迹,所以还在勘查车上存放着,没来得及放去物证保管室。” “奇了怪了,这个手机没有gprs或者3g的信号,却收到一条微信。”大宝对电子产品研究得非常清楚,“微信是必须要网络的。” 第190节 大家对这个手机并没有多少兴趣,现在的小孩子有智能手机、玩微博微信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所以大家都没有说话。 大宝突然叫道:“掉头!快掉头!往回开!往回开!” 江法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大宝一脸急促,只有掉了个头,慢慢往回开。 突然,大宝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头狠狠地撞了一下车顶。 “轻点儿,轻点儿。”江法医心疼勘查车,“这车是省厅给配的,我们宝贝着呢。” 大宝说:“你看!在这里居然连接上了wi-fi信号!” 大宝戴上手套,拿出手机,打开无线网络连接列表,看了看,说:“哈哈!这居然还是个需要密码的私人家庭路由器的信号!” “那,说明了什么呢?”江法医被大宝一套一套的电子产品专业术语给弄晕了。 “说明死者的手机以前在这里输入wi-fi的密码连接过,所以我们才会在经过这里时,手机自动连接上这里的wi-fi。你看,我们的手机都不会连接上。”大宝兴奋地说,“简单地说,死者在这附近的某个家里,用手机上过网!” 附近有沼气池,手机又能联网。我们愈发觉得这里就是血腥的杀人现场。 我和大宝拿着手机,沿着路边走着,直到我们走到一处信号最强的地方。这是个两层的小楼,楼下停着一辆昌河面包车。 “踏破铁鞋无觅处,呀,得来全不费工夫,呀!”林涛一边看着照相机里的轮胎花纹,一边看着眼前面包车的轮胎花纹,高兴地唱了起来。 虽然没有一句在调上。 案子就在这无数的巧合之中破了。 凶手是一名十六岁的男孩,顾风。 顾风不是同性恋,但是他这个年纪,对性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他是个害羞内敛的孩子,在班里内向是出了名的,他看见女孩子都会脸红,更别提和女孩子说一句话了。 他在单亲家庭长大,母亲经营一个服装店,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管他。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是在外面买回来吃。他的学习成绩很优秀,但放学后独自在家的他,会翻出隐藏在书架最下层的那些a片光碟,偷偷地在电脑上看。 画面对他的冲击,让他无法自已,直到他已经无法用手淫来满足自己。 可是他看见女孩就会腿抖,泡妞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他看到了一段男性同性恋之间的视频。“骗个男孩子来玩玩,还是可以的。”他这样告诉自己。 八月九日下午,顾风独自一人在阳台上看过街的美女,看到了拿着手机一蹦一跳走过来的鲍光敏。 “这孩子细皮嫩肉的,像个女孩子。”顾风开始回忆起a片里的场景,于是他顺手丢了个衣服架子到楼下。 “嘿,小弟弟,能帮忙捡一下衣服架子吗?”顾风在阳台上喊道,“我的脚崴了,下楼不方便。” 对于鲍光敏来说,父母老师一直教育他要助人为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捡起衣服架子,沿着小楼一侧的楼梯上到了二楼室内。 顾风拉住鲍光敏,说:“弟弟,来我家坐坐,我给你手机上下载一个新游戏。” 鲍光敏见顾风一脸和善,就大方地坐在顾风家的沙发上,连接了wi-fi,开始下载顾风所说的新游戏。 而此时,顾风在沙发对面的电视上开始播放起一部男性同性恋a片的画面,说:“小弟弟,要不要也来试试?” 十一岁的鲍光敏对性一无所知,但是他感觉到自己肛门剧痛的时候,便开始大声喊叫了起来。 为了防止楼下邻居发现,顾风一把捂住了鲍光敏的嘴巴,把他死死压在沙发上,直到鲍光敏的心脏停止跳动。 杀了人的顾风惊慌失措,颤抖着打开电脑,在网上搜寻着处理尸体的办法,但是任凭他怎么按照网上的方法去做,都失败了。于是他趁着夜色,把尸体扔到了离家不远处废弃养猪场的沼气池里。 顾风的母亲第二天凌晨才外出进货归来,她看到自家附近数名警察在寻找一名失踪的男孩,回到家里又看到惊慌失措的儿子,预感到可能出事了。 在询问完事情经过后,顾风的母亲认为把尸体不加遮掩直接抛弃在自家附近,无异于自投罗网。出于庇护儿子的母性,她于十日深夜到沼气池里拉出了已经发臭的尸体,并多层包裹后,用面包车把尸体运到了远离家的城东。 顾风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移送起诉,但因为不满十八周岁不会被处以极刑。他的母亲涉嫌包庇罪也被同时移交检察院。 “又是这些色情片,毁了两个家庭。”我说。 “为什么有些人再怎么看a片都不会杀人?有些人看了a片就会强奸杀人?”大宝问道。 “不知道。”林涛见大宝想为a片洗白,立即撇开干系,“反正我不看那玩意儿。” 第九案 恶鬼打墙 无论情感、表象或欲望,莫不瞬息万变。 ——柏格森 【1】 这一年真的不太安分,疑难案件总是时刻出现,法医科的几名同志东奔西跑,科室仿佛是关了门,甚至有群众去纪委反映法医科不作为,伤情复核鉴定拖那么久了还不受理。 十分钟前,我们接到了彬源市公安局的邀请,说是在某荒郊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死因不明,性质不明,尸源不明,侦查方向不明。 在夏天,我们对腐败尸体似乎已经习惯。在这个闷热的环境里,只要露天,尸体三天就可以形成巨人观。法医倒不是怕恶心,而是怕尸体腐败会丧失一些线索和证据。好在此时已经九月初,金秋之际已经到来,随着冷空气袭来,气温也下降了不少,尸体腐败速度会迅速减慢,工作环境改善,案件难度也相对下降。据说彬源市的这个案子,尸体就不是腐败尸体,想到这里,我总算长舒一口气。 “幸亏我叫秦明,如果我叫秦不明,岂不是早晚得因为总破不了案而辞了职?”我看完邀请函后,说了个冷笑话。林涛和大宝都在收拾东西,没人搭理我。 遇见案件,科里的人肾上腺素极度分泌,在十分钟之内,完成了领导审批、派车、准备勘查箱、收拾洗漱包和行李等一系列工作,并且在驾驶员还在收拾出差行李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了厅大门口等待。 “哟,有通知哎。”大宝凑到厅机关公告栏下,眯着眼睛看着一张公告。 大门口的公告栏里贴上了一张通知,一般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在这里张贴通知。 “什么通知?”我一边把编辑好的“有案!出差!”发布上微博,一边凑到大宝身边问道。 “大概是要涨工资了吧。”大宝淡定地说道。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我揣起手机叫道。上班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工资条上那些可怜的、单调的、永远不会有惊喜的数字。所以大宝的一句话,让我燃起了无数憧憬和希望。 第191节 通知上写着:关于严格执行厅机关民警着装上岗规定的通知。通知要求厅机关民警必须着警服上班,警务保障部也会根据民警需要,每年为民警定制数百元的制服发放。 “这是涨工资吗?这是戴紧箍咒啊!”大学时代,我总是向往着一身警服,而现在,穿警服久了,有时候也的确很不方便。 “每年几百块的制服,你就不用去买衣服了,省了买衣服的钱,就等于涨工资喽。”大宝扬扬自得。大宝倒是很喜欢穿警服,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进商场或者逛地摊。 极度兴奋后的希望落空,我悻悻地坐上了已经着上装的韩亮开过来的警车。 “有制度就要执行,不然绩效考核时会被扣分的。”韩亮说。 彬源市地处我省北方,位于中国的中原地带,一抹平原,地大物博。虽然人口众多,但是整体社会治安较为平稳,每年命案发案数量并不是很多,疑难案件更是少之又少。在这样的城市当法医,又好又不好。好处在于每年的工作较为清闲,不像案件多的地方的法医每天焦头烂额;不好在于见识的命案较少,经验积累较为缓慢,如果不经常去法医论坛里学习学习,业务水平提高得会很慢,而且不那么自信。所以在出现疑难案件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向我们发出了求援。 现场位于彬源市西侧小村落的外围,一处广阔平原上。 当我们的车开到距离案发现场几公里外时,就可以看到远处一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还有芦苇荡周围的蓝色警戒带。不同的是,这个现场虽处野外,但是没有多少围观群众。 从我们下车的公路边,就有民警在把守。可能是因为附近也没有什么人,所以警戒带拉在了公路边。 “离案发现场这么远就拉警戒带啊?”大宝看了看几公里外芦苇荡里的警影。 “别废话,拉这么远,肯定有这么远的道理。”我一边说,一边带头穿上了鞋套和勘查装备。我们几人就这样朝着警车方向,一边用手扒开芦苇,一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几公里泥巴地,来到了芦苇荡里的水塘边。 围观群众少,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一处坟场。准确地说,这不是专用的坟场,而是一处废弃的荒地。荒地中央是一个不大的水塘,听说这个水塘还是活水,通着一条横跨市里的小河。水塘的周围长着快有一人高的芦苇。芦苇荡地界广阔,方圆几公里没有人烟。因为这块地的位置较为偏远,所以很少有人到这里,也没有人愿意开垦这片土地。所以很久以来,这里就这样被荒废着,有一些土葬风俗的居民,会把亲属埋葬在这里。坟堆并不聚集,我们从公路上一路走来,隔几百米可以看到一个坟堆模样的土坡,有的有碑,有的没碑。 水塘的旁边,就是案发现场。 彬源市的陶法医走了过来,和我握了握手,开始介绍案件的基本情况。 报案人是一对高中生情侣。昨天晚上他们俩相约在市里的一家ktv唱夜场,唱到凌晨两点。唱完歌后,学校大门已经封闭,只有今天早晨才能回到学校宿舍。于是他们沿着公路边走边聊,就来到了这一处芦苇荡。 昨晚十二点之前,彬源市下了小雨,所以芦苇荡里的地面被雨水浸泡,虽然十二点之后天气转好,但地面也都成了烂泥地。他们进入芦苇荡后,女孩子怕把自己新买的运动鞋走得太脏没法洗,于是提出和男孩子在芦苇荡靠近公路边的一处高地坐着聊天,不再往芦苇荡深处走了。 就在他们聊得兴起的时候,突然听见芦苇荡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还有个人影,准确地说不是人影,是鬼影。据两名孩子说,芦苇荡里的影子非常高大,而且看不到头颈的轮廓。这个影子在慢慢移动,在距离他们大概五百米的时候,可能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移动突然停止,而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鬼影。双方僵持着,不一会儿,鬼影突然快速朝芦苇荡深处移动,他们也惊吓过度,跑回了公路。 两人一路走一路胆战心惊,找了个小旅馆住下,商量了许久,于凌晨五点打通了110。 接警民警在接到电话后赶到现场,考虑到芦苇荡里地方太大,方向难辨,于是请了刑警队和技术队前来支援。技术人员在进入芦苇荡后不久便发现了足迹,顺着足迹很快找到了一个仰面躺在水塘里的人。 人的头部在岸上,面部染血,胸部以下浸在冷水里。技术人员上前准备拖动尸体,却隔着手套感觉到此人还有温度。触摸颈动脉,似乎还能感到一丝搏动。 “人没死?”大宝惊讶道,“没死我们干啥啊?” 陶法医被大宝的一惊一乍引得笑了起来:“听我说完啊。我们的民警赶紧把伤者抬回路边,然后一边拨打120,一边用警车把伤者往医院方向送,在中途遇见了120急救车。” “医生发现伤者气若游丝,在路上进行了抢救,”陶法医说,“但是抢救不太奏效。送往医院后,考虑到伤者额部有一处创口,就立即进行了ct检查。果然,伤者昏迷的主要原因在这里。他的颅骨粉碎、凹陷性骨折,对应部位脑挫伤、颅内出血。” “被人打击的?”我问。 陶法医摇摇头,说:“不。额部骨折,对侧枕叶脑组织也有挫伤,也有出血。” “啊,”大宝说,“别老大喘气啊,一句话说完嘛。这么明确的对冲伤,肯定是摔跌所致的颅脑损伤啊。这不就定了吗?一个人闲着没事儿来芦苇荡玩,被两个学生吓唬了一下就跑,结果一不小心摔了头。颅脑损伤死亡都有个过程嘛,所以他意识模糊地躺在水里,直到民警来救他。哈哈,现场重建完毕!咦,不对啊!既然是摔跌,干吗要我们来啊?” 我白了大宝一眼,对陶法医说:“人现在死了?” 陶法医点点头,说:“医院还准备开颅手术的,结果手术还没开始,人就断气了。” “那你们的技术难点是什么呢?”我问。 “一来,我们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尸源。”陶法医说,“二来,我们在医院看了看尸体的尸表,对他头部的一个星芒状的创口有些不能理解。领导目前认为死因是意外或是自杀,但是从法医角度,额头上的创口有些不好解释。” “为啥不好解释?” “头部星芒状的创口皮下有囊腔状。”陶法医说,“一般这样的创口,是额部和质地坚硬的地面接触并且有角度位移才能形成。也就是说额部和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有一些位移。因为这个位移,使皮肤和骨骼错开位置,撕开了连接皮肤和骨骼的皮下组织而形成囊腔。” “摔跌,很常见有囊腔啊。”我说。 “但是有这种擦蹭位移,会在面部,尤其是在创口内遗留泥巴吧。”陶法医说,“而且我觉得星芒状的创口在软质的泥巴地上难以形成。” 大宝说:“没有泥巴可能是医生清洗面部了,创口可能是在池塘边的硬物上形成,比如说石头。” “医生确实清洗了他的面部,但是没有清创缝合,创口里不该没有泥巴。”陶法医说,“池塘边是有石头,但是上面并没有发现血迹。” “没有血迹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实没有,二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我说。 陶法医说:“是这样,但是我害怕这个案子发展到后来,案件性质上会有大的争议,所以我提前请你们过来把关,提前介入,我心里也有底。”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陶法医的肩膀说:“谢谢兄弟的信任,我们加油!” 我、大宝和林涛在陶法医的带领下,在芦苇荡里走了一圈。芦苇荡的地面基本都是些软质的泥巴,一路上有不少物证标志牌。物证标志牌就是一个写着数字的小牌子,技术员在发现物证后,会在物证的旁边摆上一个标志牌,这个牌子的作用是在照片里清楚反映这张照片是哪一处物证,而且在现场还可以提示警员这里有物证,要注意保护,不能踩踏。 “我们发现了几百枚足迹了。”陶法医说,“都已经拍照录像。有的足迹被先期出警的民警因为抢救伤者而破坏了,有的还比较清晰。目前我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找所有有鉴定价值的足迹。” “比对了吗?”林涛说。 陶法医摇摇头,说:“我们局痕迹检验就那么几个人,全都上了,但也没时间比对,就是单纯地发现、照录,等回去大家再一起研究比对。” “死者就在这里躺着。”绕了一圈后,我们又回到水塘旁边,陶法医指着水塘边说,“据出警民警说,死者脸上有不少血,不过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面部已经被医生清洗了,但是我们在死者头部形成的这个凹处周围做了血液预实验,并没有发现有血迹存在的迹象。” 水塘边的泥巴地上,有一个人头形状的凹坑。可见死者就是躺在这里的。 我在附近看了看,泥巴痕迹很乱,仿佛可以看到出警民警在抢救伤者时候的慌乱。周围的痕迹是彻底被破坏了,我只有在周围寻找一些可以形成陶法医描述的伤口的东西。 其实可以形成星芒状的物品很多,因为池塘周围有很多鹅卵石,如果头部摔跌在石头上,发生位移,是可以形成头部创口的,而且虽然周围有泥巴,但也有一些比较光滑干净的鹅卵石,再加上医生对面部的清洗,创口里没有发现泥巴,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所有的鹅卵石上都没有发现血迹,这个确实不好解释。 “或者是在抢救的时候,有民警把带血的鹅卵石踢进了池塘?”我突发奇想。 陶法医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还真的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第192节 “怎么看这都不像一起命案啊。”林涛说,“毕竟我们发现死者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2】 现场很简单,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林涛继续勘查、对比和搜索了,我和大宝、陶法医决定驱车赶往殡仪馆,先对尸体进行一个初步的检验。 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医院刚刚把死者尸体移交给殡仪馆,殡仪馆工作人员正从车上搬下尸体,并且为尸体制作手牌。 陶法医上前热情地打了声招呼,递了根烟,殡仪馆人员把尸体直接推进了尸体解剖室。 因为工作上经常打交道,法医和殡仪馆工作人员一般都会关系很好。殡仪馆工作人员经常会羡慕法医工作的惊心动魄,而法医则羡慕殡仪馆职工的高工资。 尸体是个小老头儿,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虽然在生前已经送入医院,但是因为只进行了ct检查人就去世了,所以尸体也没有经过什么医疗处理,除了抢救和对面部进行了清洗。即便这样,尸体面部仍有一些散在的干涸的血痂没有被彻底清洗干净。尸体的胸部有心电监护接头的胶布,还有起搏器留下的死后损伤,腕部也有几个细小的针孔。 “我一直在想,这个人身材既不壮实也不高大,为什么两个报案人会看到一个没有头的高大的身影?”大宝说。 “这个不足为奇。”陶法医说,“在那种夜色昏暗的地方,被人影误导视觉,很正常。” “让侦查部门调查抢救的时候,医生为了开辟静脉通道,一共扎了几针?还有,是否进行了心脏起搏?”我说。 对于法医来说,注意在尸体上发现针眼至关重要。随着犯罪的高智商化,很多杀人凶手利用注射等方式杀人,妄图瞒天过海。其实在尸体上发现针眼,尤其是生前形成的针眼并不困难,但是如果死者生前在医院接受抢救过,则会给这项工作带来难度。如果有犯罪分子形成的针眼,有医生形成的,因为都是在生前形成的,法医则不能进行判断。哪些是医生形成的针眼?这就需要侦查来配合。调查发现的针眼小于尸体上的针眼,案件就会出现疑点。 “五针。确实经过了心脏起搏。”陶法医说,“现在我们的派出所民警都知道保护证据,对这些常识,都有了解。” 因为本案死者是民警送往医院的,所以除了有执法监督仪(民警配备在身上的微型摄像头,用于监督民警执法行为,同时也能记录原始现场状况)的记录,民警还细心地在第一时间询问了医生护士,对整个抢救过程有了充分的了解。 “确实也就五个针眼,怎么看都不像是杀人案。”大宝数完针眼,用止血钳夹起了死者额部创口周围的皮肤。 “创口呈现星芒状,”我说,“可以是和平整的钝性物体作用,也可以是和呈现星芒状的凸起物体作用。” 说完,我用勘查灯照射了一下伤口的内部,创口里有纵横交错的组织间桥,因为额部皮肤很薄,所以可以窥见皮下的颅骨。颅骨骨膜完整,并没有凸起物形成应该出现的破裂。 “这应该是和一个平整的钝性物体作用形成的。”我说,“鹅卵石就可以。” 陶法医点点头,说:“这个专业问题我很同意,但是我总觉得出警民警正好把可能沾有血迹的石头踢进水里的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巧合了吧?” 我没说话,摘下第一层手套,拿起了解剖室旁边仪器台上的死者生前所摄的ct片。 从那次被尸蜡化尸体熏得手臭了几天之后,我每次解剖都会戴上两层橡胶手套,有效地防止尸臭的侵入,习惯了以后,发现两层手套并不影响我的正常工作。 ct片上一张张骨窗,没有一张是正常的。通过各个层面的阅读,可以确证死者的额部存在粉碎性骨折,因为死者的骨膜并没有破裂,而只是单纯的骨折,更能确证这是一个和平整钝物撞击形成的骨折。 同时,ct片也可以清楚地告诉我,死者头部损伤是因为减速运动而形成的,也就是说,他的头部是在运动中突然撞击钝物而停止,形成了颅骨骨折和相应脑组织的对冲伤。一般这种程度的脑挫伤,只要救治及时,应该可以挽回生命,但因为死者独自在池塘边昏迷,颅内出血进行性增加,到ct片上显示的这种程度,基本上是回天无术了。 “确实是摔死的嘛。”大宝脱了外层手套,把ct片接过来,对着解剖室窗外的光看。 我重新戴起手套,拿起死者的胳膊看了起来:“死者两侧胳膊都有一些指甲印,这个自己不好形成吧?”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做实验,用各种姿势来企图形成死者胳膊上类似位置的指甲印。 “是不好形成。”陶法医说,“不过这个不太好和他的死亡联系起来,也可以是在死亡前和家人吵架,然后出走,最后摔死的。” “说的也是。”我说,“尸源还是没头绪吗?” “我觉得能找到。”陶法医说,“来,帮把手。” 给尸体翻身还不把血迹等污物溅到身上,是个技术活儿,但这是法医的入门课。我和陶法医一起把尸体挪到解剖台的一侧,然后把尸体翻成俯卧位。因为尸僵已经形成,尸体呈一个僵直状态,所以翻身也容易了许多。 “你看,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东西。”陶法医指着尸体腰部的一个文身。 一般的文身可以作为寻找尸源的重要依据,但是有时并不能迅速找到尸源,而这具尸体的文身让我们燃起了极大的希望。 文身是一个螃蟹,螃蟹的爪下还有一只蜈蚣。 “见过人家纹蜈蚣的,但是还真没见过纹螃蟹的。”大宝一脸迷茫。 “我们猜,他姓谢,或者姓解。”陶法医嘿嘿一笑。 “不管怎么样,这处特征性的文身,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尸源也就很容易找到了。”我信心满满。 说完,我在器械盘里找出了手术刀柄,并从一旁的耗材盘里拿出一枚手术刀片。 “老秦,你这是要做什么?”陶法医问。 “做什么?解剖啊。”我对陶法医的问题很不解。 “现在我们不能解剖。”陶法医说。 “为什么?” “尸源还没有找到,我们领导的意思是,先找到尸源,再征求死者家属的意见。”陶法医说,“所以,我们还是等找到尸源再说吧。” “为什么?”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刑诉法》不是规定了吗?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我们必须有这个权利,如果死者家属不同意解剖我们就不解剖,那凶手是死者家属怎么办? “可是,《刑诉法》也说了,必须通知死者家属到场。”陶法医辩论道。 “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也说了,对于通知不到,或者死者家属拒绝到场的,在笔录中注明就可以了!”我对自己的法律知识很自信。 陶法医沉吟了一下,说:“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案件是刑事案件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咱们得发现犯罪事实有可能存在,才能用这个权利。” “可是你现在就需要通过死因来判断案件性质啊。”我说。 “调查和现场勘查都没有疑点。”陶法医说,“所以领导为了保险起见,让我们还是等等,反正也不急这一时。不如等我们参加完晚上的案件碰头会,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确实,因为公安机关决定解剖尸体,引发的一些信访事件还真不少。一般都会说公安机关抢夺尸体、破坏尸体、不尊重人权。当地公安局领导为了防止这些事件的发生,延缓尸检也情有可原。而且,尸体经过冷冻,很多不明显的损伤,也会在皮肤上表现出来。所以现在延缓尸检,确实是明智之举。 我赞同了陶法医的提议,脱去解剖服,去彬源市开了个房间,洗了个澡,等待林涛那边和侦查部门的勘查、调查的结果。 晚上七点整,我们法医部门集体来到了位于彬源市公安局大楼里的专案组会议室。侦查人员和林涛所带领的痕迹检验组也陆续来到会议室。 第193节 我细细观察每个人的表情,仿佛都很轻松,看来大家的工作进展得都很顺利。 主办侦查员见大家都已落座,迫不及待地用当地方言做了开场白:“赵局长,各位专家,我先说一下吧。” 分管局长赵关强点了点头。 侦查员说:“中午一点,我们就已经掌握了尸源信息,并且在疑似死者的家里取了相应检材进行dna检验。刚才dna部门传来消息,死者确实为本市居民谢勤工。” “谢勤工。”陶法医又露出一脸嬉笑,“螃蟹擒住了一只蜈蚣,和他的文身很吻合啊。” 侦查员点点头,接着说:“死者谢勤工,五十三岁,经营一家小型砖窑,效益还行,一年挣个十来万没问题。但是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周围住民都有很多猜测,最多的一种说法是他有间歇性精神病,还是狂躁症,没人愿意嫁。” “精神病?”我说,“有什么依据支持吗?” 侦查员摇摇头:“这个可以确认,虽然没有在精神病院找到相关病历,但是我们找到了很多他购买治疗狂躁症药物的记录。” 见我没有继续提问,侦查员接着说:“根据监控,死者昨天下午还在市中心一个药店里买了药,然后就去他儿子家吃饭。” “儿子?”我打了岔,“不是说他单身,没有孩子吗?” “哦,忘了说。”侦查员说,“他收养了一个养子,叫谢豪,对外只说是干儿子。但是群众反映,这个儿子是他一手养大的,生父母反而没有管过一屎一尿。现在这个儿子是砖窑的主要负责人。” “他儿子有什么反应?”我问。 “很悲伤。”侦查员说,“谢豪反映,昨天晚上谢勤工在他家吃完饭后,就有些精神错乱,然后说要回自己家里,然后就走了,他也没在意。直到今天下午我们去通知他死讯。谢勤工晚上有时候在儿子家睡,有时回自己家。” “大部分时间是回自己家。”另一名侦查员打开地图,说,“谢豪家离案发现场不远,属于偏僻地区。谢勤工家在谢豪家北边两公里处,也是偏僻地区。这之间没有监控,所以我们没法掌握谢勤工为何会走到位于他们家西边的芦苇荡里去。” “精神错乱,有可能迷失方向。”林涛开了话匣子,“我们分析死者很可能是因为迷路,走进了芦苇荡,在芦苇荡里,就更无法辨明方向。因为狂躁症的作用,他选择了在池塘边撞击石头导致受伤,或者是因为雨天路滑,摔倒受伤。” “听你的意思,无论是意外还是自杀,但可以确定是死者自己导致受伤后死亡的?”我问。 林涛点点头:“基本可以确证。案发时,死者没有死亡,不符合杀人案件的特点,而且最重要的,通过我们痕迹检验,固定了死者的活动轨迹和现场状况。目前我们有充分的依据证明死者是自己导致头部受伤的。” “是吗?”我惊讶道,原来林涛真的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咳咳。”林涛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开始阐述他的勘查所见和观点。 【3】 林涛详细地介绍了痕迹检验部门发现的一系列证据。 原来痕迹检验部门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整个芦苇荡全部扫荡了一遍。因为这个芦苇荡人迹罕至,所以可以提取到的东西很少,不过东西少不是坏事,因为每一个痕迹都至关重要。 除了死者所在位置周围被参与抢救的人破坏了痕迹以外,整个芦苇荡里很多地方都提取到了新鲜的鞋印,因为当时刚下过雨,地面松软,所以这些足迹都有鉴定价值。 经过现场比对,林涛果断拍板,所有的鞋印均出自一双鞋所留。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在这个芦苇荡里走过。而且走了不是一圈两圈,而是很多圈。 根据现场鞋印的足尖所示的方向,这双脚应该绕着芦苇荡的外圈、内圈都走了四圈以上,最终在死者被发现的地点附近消失。消失的原因是被众多不同鞋印覆盖,还有出入芦苇荡的那条小路,也都被众多鞋印覆盖。而经过对到达过现场的报案人、民警进行排查后,确认这些鞋印都是上述人等留下的。 “也就是说,到达过现场的人,都留下了足迹,而且是在天空放晴了一晚上以后。”林涛说,“那么,如果有第二个人跟随死者走到芦苇荡里,即便没有跟随死者绕圈,只是在某个地点潜伏,他也应该留下足迹。” “如果是在那一片被破坏的地方潜伏呢?因为那地方正好是死者被发现的地方。”大宝问。 林涛摇摇头,说:“即便是在那里潜伏,他也需要有个进出芦苇荡的出入口。走进来再出去,总是需要路的,既然要经过路,那么路上就应该留下他不同的鞋印。” “会不会是一模一样的鞋子?”我问。 林涛说:“不会。一模一样的鞋子可以拥有一模一样的鞋底花纹,但是不可能拥有一模一样的磨耗程度。” 我想了想,说:“可是我们尸检的时候没有发现死者穿了鞋子啊。” 陶法医应声道:“我第一次尸表检验的时候,可以确认死者是赤足的。” “死者的脚底干净吗?”我问。我问这个问题,是想确认死者是不是在泥巴地里走过,但是我想到死者伤后下半身是浸泡在池塘里的,即便原来脚底很干净,也会被池塘水泡得不干净,即便原来脚底很脏,也会被泡得不是很脏。所以这个问题貌似没有多大意义。 于是我收回了发问。 “问题就在这里。”林涛微笑着说,“死者是赤足的,但是现场没有发现赤足印,我们就很奇怪,于是在池塘边的烂泥里进行了寻找。果不其然,我们在死者被发现地点的池塘边发现了一双和现场鞋底花纹、磨耗程度完全一致的鞋子。” “我明白了。”大宝说,“你是说,死者在这里摔跌或者撞地,不慎把鞋子陷入了池塘边的泥浆里,因为有水面的覆盖,所以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但被你们发现了。” 林涛挺了挺胸,说:“所以,我们可以判断,只有一双鞋绕了芦苇荡,没有发现应该属于第二个人的痕迹。以此推断,死者只有一个人进入芦苇荡,那么这个案子不是意外,就是自杀。” “听上去,合情合理,”赵局长说,“而且侦查部门也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矛盾点。” “他的儿子怎么说?”我问。 侦查员说:“谢豪很悲伤,一直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火化尸体。” 虽然痕迹检验部门有了定论,但是我的心里总觉得有哪一点不对劲。我拿过侦查员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把案件文件夹里的照片和视频一个一个点出来播放。 看的同时,我问:“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发现谢勤工最后一个监控,是他从药店出来,买了药。也就是说他晚上肯定吃了药,吃了药为什么还会精神错乱?这不符合常理。” “买了药不代表吃了药。”侦查员说,“我们问了谢豪,谢豪说没看见自己的干爹吃药。说不准是忘了吃了,或者遵医嘱,这个药应该是临睡之前吃。”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我顿了顿,目光停在一份询问笔录上,我说:“据死者周围人反映,死者生前一般不发病,因为有药物控制,但是一旦发病,也只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样子就恢复清醒。那么我们可以说死者在这半个小时之内走到了芦苇荡,但是在芦苇荡里走上好些圈,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吧?既然已经恢复意识,不应该走不出芦苇荡啊。这个芦苇荡说大也不大,走出去应该不算难事。” 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下。 大宝打破了沉寂:“不能排除是鬼打墙。” “鬼打墙?”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侦查员说:“你是说民间的那种说法,就是人在一片旷野里,尤其是有坟墓的地方,会被鬼上身,然后怎么走都是绕圈走,就是走不出这一片旷野的说法吗?你不是法医吗?法医也迷信?” 大家对大宝的嘲笑惹恼了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驾驶员韩亮。韩亮虽然是驾驶员不能参与案件讨论,但是在这种问题上,他还是选择了开口:“看!你们都不懂了吧。” 接下来的十分钟,韩亮用简单明了的话语,用科学的方式解释了“鬼打墙”的含义。 所谓“鬼打墙”,就是在夜晚或郊外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自我感知模糊,不知道要往何处走,所以老在原地转圈。把这样的经历告诉别人时,别人又难以明白,所以被称作“鬼打墙”,其实这是人的一种意识模糊状态。 第194节 其实没有精神病患的正常人也会出现鬼打墙的现象。因为生物的身体结构有细微的差别,比如鸟的翅膀,两个翅膀的力量和肌肉发达程度有细微的差别。人的两条腿的长短和力量也有差别,这样迈出的步子的距离会有差别,比如左腿迈的步子距离长,右腿迈的距离短,积累走下来,肯定是一个大大的圆圈,但是这个前提是在人意识模糊、不辨方向的状态下。 人的意识清醒时,会用视觉来自我调整行走方向,在进入意识模糊状态下,视觉的调整作用就失效了,尤其是在有一些标志物的地方,比如坟场,这些标志物大多很相近,所以会造成意识误差,从而出现这种现象。 “你的这种说法可靠吗?”侦查员收起了嘲笑。 “当然。”韩亮一脸自信,“我曾经做过实验,把小狗的双眼蒙起来,让它在操场跑,跑的绝对是一个圈。可能不是一个标准的圆圈,但它走的的确不是直线。” 大家又开始沉默。 “不信?”韩亮接着说,“不信你们可以做一个侦查实验。当然,鬼打墙这种科学现象也是偶发的,并不是绝对可以发生的。” 一个手快的侦查员看完手机,说:“确实,网上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弄不清性质的案件,用鬼打墙来解释,是不是有些牵强呢?是不是不太能说服别人呢?”我开口道。 因为我有了我的证据。 我说:“我明天要解剖尸体!” “怕是不行。”赵局长说,“死者家属坚决拒绝解剖,我们不能硬干。” “那么如果我掌握了这可能是一起命案的可靠证据,是不是就可以硬干了呢?”我问。 赵局长眼神坚定:“只要你能说服我。” “我有以下几点依据。”我说,“第一,死者的前臂有一些指甲印痕,这是新鲜、生前损伤,很可能和案件有关。我尝试了多种办法,自己难以形成。” 赵局长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 我说:“第二,如果死者是在现场磕碰形成头部损伤,那么现场应该可以发现血迹,如果说正好是沾有血迹的物体落入水中,这概率实在很小。”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侦查员说:“可是你们不是说是对冲伤吗?摔跌所致的?如果是摔跌的,没有必要还把人移动到这个地方吧?老秦,别忘了,死者被我们发现的时候,还没有死哦。”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去解释,这一切都需要尸体解剖后才能定夺。”我说,“那我接着说第三,第三,我看了现场原始照片,民警发现死者的时候,他的衣服前襟没有黏附泥土。如果死者是在现场俯卧位置,额部撞击地面,那么,他的前襟肯定会沾有泥巴。”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上半身的大部分以及头部都是在水面之外的,胸部前襟也在水面之外,不存在被污水污染的问题,所以我发现的这张照片,貌似说服了所有人。 但是我的发现不止这些,我接着说:“第四,我看了当时民警携带的执法监督仪拍摄下来的视频画面。” 我一边说,一边操作电脑,把视频图像通过投影仪投射在大屏幕上。大屏幕上立即显示出了现场当时的情况,一片嘈杂。几名民警手忙脚乱地把伤者从水里拖上了岸边,然后触摸了颈动脉。 这名民警突然抬头说:“快救人,快打120,居然还有脉搏!” 随着民警这句话落音,大家又开始手忙脚乱起来,电脑里发出一片嘈杂的声音。几名民警把伤者抬上担架的时候,携带摄像头的人走近了伤者,于是视频里有一张近距离的伤者画面。 我点击了暂停。 “这张画面,可以看出什么?”我问。 大家都盯着大屏幕,不发一言。 我说:“大家请留意死者额部创口处的血迹。” “面部有不少血,额部也有。”大宝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我摊了摊手,示意让大宝接着说下去。大宝说:“死者的额部有明显的流注状血迹。这个血迹肯定是从额部创口往发际线里流的。这样看起来,已经都干了。” 我接着说:“不错,就是这些流注状的血迹。死者如果是自己摔跤,那么就是俯卧位,血迹应该往地面流。如果是摔倒后又站了或者坐了起来,那么肯定是往鼻梁流。如果是摔倒后又站了起来,再次仰面倒地成被发现的姿势,血肯定是往两侧流。” “对啊!血往发际线里流,难不成他摔倒后,还倒立了一段时间不成?”大宝说。 大家都表现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秦科长你说,”赵局长说,“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血迹?” 我摇摇头,说:“我还没有想好,所以不能解释很多问题。” “我的问题也解释不了。”林涛说,“为什么现场只有死者一个人的足迹?” “是啊。”我说,“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足迹,为什么损伤呈现出对冲伤的表现,为什么有人杀人却不杀死就抛弃,这我都不能解释。” “但我觉得有疑点。”我说,“只要有这些疑点,我觉得我们公安机关就有权决定对尸体进行解剖。” “可是他那个儿子五大三粗不讲道理,就是坚决反对我们尸检啊。”侦查员露出一脸畏难的表情。 “别说了。”赵局长一脸凝重,“我决定了,明早对谢勤工的尸体进行解剖检验,通知谢豪到场,如果他拒绝到场,在笔录里注明。” 【4】 我在戴上手套、装上手术刀片的那一刻,心里无比神圣,却又压力很大。赵局长这次拍板是对我的充分信任。我虽然有一些疑似命案的依据,但是林涛他们也有不是命案的依据。一旦不是命案,而我们又解剖了尸体,难保那个不讲理的儿子不会来公安局闹事,我就等于给赵局长添了麻烦。 公安机关警力严重不足,不能再为这些事情分神了。 尸体经过冷冻后,原来潜在的一些损伤果真暴露了出来。死者双侧前臂有指甲印的地方,开始有些发青,这说明皮下有出血,也就说明了死者生前双前臂遭受过约束。 这一发现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经过解剖死者的双前臂,果真发现了明确的皮下出血。 “死者有约束伤。”我说,“胸腹腔解剖没有发现明显异常。因为死者是第二天早上被发现还没有死亡,这之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无法从胃内容物中推断死亡时间,只能确认胃内容物和他的晚饭成分一致。” “开颅吗?”大宝在一旁准备好了开颅锯。 我点点头,用手术刀划开了死者的头皮。头皮一划开,就有很多暗红色的血液从头皮下涌了出来,我连忙拿了个盆来接。 “头皮下怎么会有出血?”大宝问。 我摇摇头,说:“这不是头皮下出血,是帽状腱膜下出血。头皮结构致密,即便出血也会因为组织压迫而迅速停止,所以头皮下出血一般都很局限,但帽状腱膜结构疏松,一旦出血,就无法控制,会形成大范围的帽状腱膜下出血。” 第195节 人的头皮下方还有个帽状腱膜,帽状腱膜下都是一些疏松的组织。正是因为这个结构的存在,我们的头皮才可以和颅骨有滑动,而不是紧贴在颅骨上的。但是这个结构里的出血,因为少了组织自身的压迫作用,出血量会比较大。 在伤情鉴定中,我们发现,帽状腱膜下出血大多是撕扯头发而形成的,直接暴力作用不能形成,这样的损伤构成轻伤。 一方面因为死者的帽状腱膜下出血大多在顶部,顶部在ct片的骨窗中没有显现,另一方面因为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死者的颅内出血和颅骨骨折上,所以帽状腱膜下出血我们并没有通过读片而发现,在解剖的时候才会手忙脚乱。 “怎么会有帽状腱膜下出血?”大宝问道。 我没有回答,从帽状腱膜下把头皮和颅骨分开,直到翻动头皮达到额部创口的位置。额部的颅骨骨折呈放射状。 我用放大镜观察了颅骨的骨折情况,说:“我现在更加确定这是一起命案了。” 林涛连忙凑过头来看:“为什么?” 我说:“你看,死者额部的骨折线错综复杂,是多次形成的。虽然一次也可以形成放射状的骨折线,但是我们可以看到他额部的放射状骨折其实是有好几个中心点的,而且从这些中心点放射出去的骨折线有互相截断的现象。” 在观察颅骨骨折的时候,法医会注重观察一个现象,叫作“骨折线截断现象”。也就是说,骨折线互相之间有截断,说明这两条互相截断的骨折线不是一次形成的。 因为颅骨骨折主要是局部变形,导致骨折线延伸,但假如骨折线在延伸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条骨折线,那么它就不会再继续延伸,而是被那条已经存在的骨折线截断。 “骨折线截断现象存在,”大宝说,“说明死者额部多次受力,而不是一次,那么这个案子是意外的可能性就小了。总不能反复摔跌在同一个地方吧。” “不是意外也可能是自杀啊。”林涛说,“比如他反复撞击一个地方。” 我摇摇头说:“损伤要结合起来看。别忘记了,死者还有帽状腱膜下血肿,这种损伤一般都是被人撕扯头发而形成的,撞击不能形成。” “老秦的意思是说,”大宝补充道,“两个损伤结合起来看,死者应该是被人拽着头发,撞击在地面上的。这样的动作也是头颅的减速运动,会有对冲伤。” 林涛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那为什么凶手不把死者杀了算了,活着抛弃不合常理啊?还有,现场为什么只有一种鞋印?” 对于林涛连珠炮似的询问,我摆了摆手,说:“别急,我昨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基本想通了。既然我的想法已经得到了尸体解剖的证实,那么,我会在稍晚些时候和大家说道说道的。” “又卖关子!”林涛噘了噘嘴。 我微微一笑说:“少安毋躁,现在是广告时间。” 我站在专案组会议室当中的主席台后,用激光笔指着大屏幕上的尸检照片,大宝在一旁配合我播放着幻灯片。 “损伤情况我已经汇报完了。”我说,“现在死者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应该有数了。对,他是被人先抓住双手按倒,然后撕扯头发撞击地面导致重伤的。” 我顿了顿,说:“因为重伤后被人抛弃到荒郊野外,所以未能及时救治而死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涛说。 我对他笑了笑,说:“好,那么我们就开始回答之前提出的问题。凶手导致死者重伤后,因为颅脑损伤而丧失活动能力的谢勤工从外表上看上去,很像是死亡了,这可能让凶手以为死者死亡了。这也反映出凶手当时很慌乱。” “这不是主要问题。”林涛的性子一直很急躁,“现在支持本案是自杀的只剩下唯一的依据了,就是现场痕迹状况。为什么现场只有死者的鞋印,没有凶手的?” 我说:“你确定那是死者的吗?” “当然!”林涛说,“现场只有一双鞋印,如果不是死者的,死者怎么走到那里去的?飘过去的,还是鬼拉过去?” “不能是抬过去或背过去的?”我说。 林涛顿时傻了眼,自言自语道:“哦,对呀。” 我接着说:“我分析认为,凶手以为死者死亡后,像扛麻袋一样用肩膀扛起了死者,准备运到偏僻的地方去。” 说完,我做了个扛大宝的动作,虽然我肯定扛不动他。 “死者的腹部在凶手肩上。”我说,“因为昏迷,所以他的头部和脚部都是下垂状态,这样,死者的额部血迹就往发际线里流了。因为作案现场在室内,不在池塘边,所以死者的衣服前襟也没有沾到泥巴。而且这个是最能解释两名报案人的所见的。因为死者被扛在肩上,死者臀部的高度和凶手头部的高度一致,所以在月光下,确实看见的是一个没有头颈的黑影。” “你怎么知道在室内?”侦查员问。 “既然现场只有凶手一双鞋子,说明死者没有穿鞋,这个天气,如果在室内不穿鞋很正常,但这样一个小老板,出门不穿鞋就不能解释了。”我说。 “你说的扛死者的姿势,死者的血迹不会滴到地上吗?”林涛说。 “额头创口出血量不大,滴下来的血,落在泥巴地里,你能发现得了吗?”我说。 “那为什么会像鬼打墙一样绕圈?”侦查员接着问,“难不成是真的鬼打墙了?” “我觉得不像。”我说,“如果真是鬼打墙,凶手就没心思继续扛着死者了,早扔了。我猜是凶手一直在寻找一个保险的抛尸地点,犹豫不决,但因为两名高中生的声音惊了他,他只有把尸体扔在之前看到的池塘里。准确说是放,不是扔。因为没有发现死者背部损伤,死者在池塘边落地的力很小。因为放下死者的动作很轻,就需要用力,凶手的鞋子陷进了泥里。” “可是我们在现场没有看到赤足印啊。”林涛说。 “如果凶手穿了袜子,就不会形成赤足印,而是形成不太清楚的袜印。我们知道,从公路边到水塘边的芦苇荡中央,是有一条小路的。我认为凶手就是从这条小路穿着袜子逃离的。而逃离后不久,民警接踵而至,民警的鞋印覆盖了袜印,所以你们没有发现。” “这个推测完全有可能。”林涛一脸崇拜的目光,“本来地方大、袜印浅,我们都是寻找一些有特征性的痕迹,比如脚趾、鞋底花纹,如果是袜印,确实不可能被发现。” “那么,我这样解释,大家是不是所有的疑点都消失了?”我问。 大家都纷纷点头。 赵局长说:“那,你能不能刻画一下犯罪分子呢?” 我说:“当然。我猜,就是他的干儿子谢豪。” “哦?有依据吗?” “第一,凶手作案后慌乱,急于抛尸,尤其是死者是在室内被害的,都反映凶手可能和死者熟识。第二,凶手并没有随意抛弃死者,而是把死者放到岸边,甚至没有更简便安全地扔进水里,这说明凶手和死者是有感情的。”我说,“第三,谢豪案发后有些反常,诉说的经过和我们判断的不符,而且他急于火化尸体,还拒绝尸体解剖。第四,死者没有近亲属了,调查也没有发现有明显的矛盾点。社会关系这么简单的人,嫌疑人也不会远。” 赵局长点头赞许,接着说:“那作案地点是不是就是在谢豪家里?” 我说:“非常有可能!我觉得下一步工作有两点,一是我们要去秘密搜查谢豪家。二是让谢豪的朋友辨认现场提取的鞋子,是不是谢豪常穿的鞋子。” 侦查员们在砖窑按住虎背熊腰的谢豪的同时,我们利用林涛超群的技术开锁功夫,进入了谢豪家里。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别院,听说谢豪喜欢清静,所以谢勤工花了不少钱在这个郊区给他买了这个房子。 第196节 小别院的正中是房屋的客厅,实木家具,花岗岩的地板,装修得很别致。 “从哪里下手?”大宝问。 我说:“干净的房间,应该很容易发现痕迹吧。你看这里。” 花岗岩砖的接缝处,都呈现出填缝粉的白色,但是在客厅中央,发现了几处暗黑色的痕迹。 “来,大宝,我赌一顿牛肉面,这是人血。”我说。 “赌就赌,我说不是。”大宝说。 四甲基联苯胺,血迹预实验,阳性。 “好了,晚饭钱又省了。”我一脸兴奋。当然,兴奋的原因自然不是牛肉面。 大宝也是一脸兴奋:“没问题,给你加十块钱牛肉。” 谢豪的家里发现了死者的血迹以及有打扫地板的痕迹。经砖窑工人辨认,现场发现的鞋是谢豪的鞋子,而不是谢勤工的鞋子。 有了这两个铁的证据,谢豪无法抵赖。 “我是爱我的父亲的,我知道他把我拉扯大很不容易,而且他给了我优越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的性格。他太吝啬了,而且瞻前顾后。这是砖厂不能扩大规模的主要原因。我和他提了很多次,贷一些款,以我们现在的销售渠道,再多的货也销得出去。可是他一直都在拒绝,拒绝,拒绝。砖厂的法人是他,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想把生意做大,仅此而已。” “这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吗?” “前天晚上,他来我家吃饭,我告诉他,你有病,吃药要花钱,想根治就需要更多的钱,靠我们现在的生产实力,勉强温饱而已,我们必须扩大生产。但是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他晚上忘了吃药,他上来就打我。我也是自卫。” “据法医推断,和你说的一推他,他撞了桌角死亡不符。我觉得你现在的心里充满了负疚,你还是不要避重就轻了。” 谢豪低头想了许久,七尺男儿落下了眼泪,他说:“好吧,不过他确实是上来打我,但他没我壮,我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双手,把他按倒了。然后他就骂我没娘养什么的,我一时生气,拉着他的头发撞地。我真的没有想到,没撞几下他就死了。真的没想到。”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探了他的鼻息,没呼吸了。” “哦,原来如此,电视上那种探鼻息是骗人的,呼吸微弱的话,手指根本无法感觉到空气流动。又是个被电视剧坑了的孩子啊。”大宝感叹道。 审讯室里的谢豪接着说:“我当时就慌了,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把他扔在芦苇荡里才是最放心的。” 我在审讯室外拉起还在旁听的大宝和林涛:“走吧,后面的过程,我们都推断到了。” “这么自信?”林涛说。 “必须的必!”我高兴地说。 “不早了,我看还是晚安的安吧。”林涛说。 我和林涛的说笑,大宝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愣愣地站在单面玻璃边,说:“我真的特想知道这孩子现在心里想些什么。骨肉亲情有时候真的抵不上金钱吗?” 第十案 地室悬女 如果一切可能性都无效时,或许真相就保留在看起来不起眼的事物之中。 ——福尔摩斯 【1】 近些年来,各地公安机关都着力于当地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建设,大部分县市区都建设成立了当地公安机关专用的解剖室。虽然解剖室的建设会大大改善法医的工作环境,也能杜绝一些露天解剖带来的社会影响,但在给“尸体解剖室”统一名称的时候,也闹过不少笑话。 比如某市公安局在解剖室大门口挂上“xx公安尸体解剖室”,围观人等就会说:“难不成这里只解剖公安尸体?”于是第二天,牌子就改成了“xx公安局法医尸体解剖室”,围观人等又议论了起来:“原来法医早晚也得变成尸体啊。”局长恨得直咬牙,拍桌子要改成“xx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下属尸体解剖检验室”,第二天秘书来汇报:“字儿太多,牌子上印不下。” 为了不产生歧义,统一全省解剖室的名号,应各地的申请,省厅召开了专门的意见征求会,召集了各地有文采的法医来研究了一通,最后定稿为“xx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 “原来加了个学字,就不会有歧义了啊。”大宝犹如醍醐灌顶。 想出这个方案的法医更是扬扬自得,开始吹起自己在小学时候语文成绩有多么多么好,若不是没有背景,语文课代表肯定是由他来担任的。 自从有了解剖室,露天解剖就很少见了,去医院太平间里解剖更是极为罕见。想起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会到医院太平间里去解剖,真是胆战心惊。在那阴风习习的地方,伴随着空调外机的轰鸣,在狭小的冰棺里解剖尸体。更难受的是,身侧尽是一些白布盖面的尸体,可能一个不注意,就会碰落白布,露出一双圆瞪的双眼或是一只苍白的手。 在那种地方解剖,总觉得冥冥中有一些眼睛盯着你。 “原来你们就是这样解剖的啊,幸亏你们没来解剖我,会不会疼啊?”我总是幻想身侧的尸体们会这样看待我们的工作。 很多人很奇怪我的想法,一个干法医的,去医院太平间居然也会有恐惧感? 当法医会有一个心理的坎儿。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可能会有些害怕,然后这恐惧会转变为对死者的悲悯,再然后是对犯罪分子的仇恨,最后到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对生死的淡然,看破了生死,就过了这个心理的坎儿。 而这种看破,是经验的累积,也是注意力的转移。当法医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寻找线索和证据上去,什么害怕、悲悯、仇恨甚至生死都不值一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太平间这种地方,总是不能让我集中精力,所以一到这个地方,我就变回了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的我。 我曾经在全省解剖室基本建成的时候,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去太平间那种地方,但是这个誓言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九月中旬,我接到一个电话,“六三”系列杀人、碎尸、抛尸案,又添一案,抛尸地点是医院太平间。 这个电话有多重信息冲击着我的大脑。 首先就是“太平间”这三个刺耳的字眼,其次就是“六三专案”这个让多少侦查员数月不得安生的系列案件。 从六月五日发现第一具被杀害、剖腹的方将的尸体以后,紧接着发现了比方将更早遇害的孟祥平医生的尸体,一直到现在,已经三个月有余了。除了调查出三名来自不同地方的死者身份以外,其他几乎一无所获。 我们对这个不断挑衅警方,却又无法觅其行踪的残忍恶魔仿佛失去了有效的办法。公安部已经把此案挂牌,特案组甚至其间又来过一次,同样也是无法找到头绪。 除了对苏眉情有独钟的林涛以外,其他人对特案组这次居然也无功而返感到无比失望。案件就是这么奇怪,死者之间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交叉,死者的钱财没有少一分。这个凶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是精神病人,为何又能做出如此天衣无缝的案件呢? “六三专案”又添一案,法医们心里最不是滋味。一方面,因为未能破案而导致又有一名死者无辜被害,心怀悲戚;但另一方面,因为多一起案件就会多一层线索,又心生振奋。人有的时候就是矛盾的。 第197节 这是一所快被废弃的医院,因为这所医院有很多关于医疗事故的极为奇葩的笑话,这些笑话传遍了龙番市,导致几乎没有人愿意来这所医院看病。十年来,医院的设施开始老化,却又无力更新,甚至环境卫生都无力去维护,目前这所医院除了这片还比较值钱的地皮以外,几乎一无所有。 “病人a来医院做乳腺癌手术,明明是左边患病,医生割了她的右边,发现后没办法了,只有把左边也开刀了。”大宝在车上继续温习这些“笑话”,顺便也说给市局那些没有听过这些故事的实习法医听,“病人b去割阑尾,割完后疼得快要死了,回病房一问,别人不疼啊,怎么回事儿呢?一查,你们猜怎么着,麻药忘打了。” “病人c的故事最经典。”大宝龇了龇牙,发现实习生们依旧一脸凝重,接着说,“一个人去开小肠疝气,本来是小手术,结果上了手术台,静脉通道都打开了,备皮、铺巾什么的都做完了,局部麻醉也打完了,他听到手术室里仅有的两个医生在讨论,一个说‘我没开过疝气,你做过这种手术吗?’另一个说‘我也没做过。’” 一个实习生还是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大宝正色道:“我可不是和你们说笑话,我在教你们医之道。学医的,不能救人就会害人;学法医的,不能破案就是饭桶。所以得好好学习!” 关于这个医院的笑话我听过很多遍,也不知真假,但是来到这个破落的医院时,我至少相信了舆论的威力。 医院的太平间位于医院大门内东侧的角落里,一座平顶的平房,看起来摇摇欲坠。 我暗自担忧,这样的房子,会不会在我们勘查的时候,忽然倒了? 我看见很多技术人员在太平间的大门口拉起了警戒带,在现场忙忙碌碌。我倒是满怀希望地走进保安室,和保安聊了起来。 “你们谁先发现尸体的?”我问。 “一个医生今天早上上班停车在那门口,看见门口有一个白色的尸体袋,是我们医院的尸体袋。”保安说,“医生就很奇怪,最近医院没什么生意啊,也没死人啊,怎么会有尸体?即使有尸体,也不会扔太平间门口啊,太平间里空着呢。于是他走近一看,尸体袋没有拉上拉链,里面是人的肠子。他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就报了警。” “你们的监控,刑警队调取了吗?”我问。 “监控?你知道监控设备一个月要多少钱维护吗?”保安摇摇头,“我印象中,从我来这里上班开始,就没见过一个好的监控头。” “那昨晚有人拖着尸体进医院,总有人会看到吧?”我仍不放弃。 保安说:“这里没人值夜班。你知道吗,我在这儿只坐上午半天,他们一个月给我三百块钱,我下午和晚上还要去开晚班出租车呢。” “下午、晚上没有人轮值?”我问。 “整个医院,就俺一个保安。我是保安队长兼保安。”保安挺了挺胸膛。 我顿时感到万分失落。这个凶手真的很会选择抛尸地点,这是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抛尸,却又很容易被人发现尸体的地方。 “那这附近有监控吗?如果有车开进来,有灯光,里面会不会有值班医生注意到?”我做出了最后的努力。 “据我所知附近没什么监控。”保安说,“这里大门二十四小时不上锁,晚上就成了周边居民的停车场,院长懒得管,我们也懒得管。所以晚上会停不少车,有谁会注意到哪一辆车是进来丢尸体的?” 我张张嘴,再也问不出有价值的问题,于是悻悻地走到现场警戒带外。 胡科长早已穿着妥当,摊着一双戴着满是血迹的手套的手,走到我的面前:“给我们的感觉是,案件越来越简单,实质上却越来越难。” 我疑惑地看着胡科长。 胡科长接着说:“这名死者的身份证都在身上。梁峰志,男,三十七岁。侦查员刚才查了,这个人是个律师,换了很多律师事务所,有在龙番的,也有在外地的。目前是在云泰市恒大律师事务所工作。来龙番半个月了,一直在跟一个经济纠纷的案件,在取证。他居住的宾馆反映,昨天下午他三点多就出门了,然后就没再回来,直到我们今天在这里发现他的尸体。” “怎么确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我看了看太平间大门口的三个大字,犹豫了下,还是穿了鞋套走进了警戒带。 “剖腹、割颈。”胡科长说,“这次没有割脑袋,但内脏是用法医惯用掏舌头的办法取出的,估计也是中毒死亡的。我就一直很奇怪,毒鼠强这种剧毒物质,国家有管制,按理说,查一些非法渠道,也该查出来它的来龙去脉了呀,可是就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还有这个,完全可以串并了。”大宝摊开手掌,掌心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什么?”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大宝的手掌心里,是一枚人的舌头。舌头已经发黑,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这股味道不是腐败产生的尸臭,而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凶手用福尔马林固定了这个舌头。”大宝说,“不出意外,这就是八月初死的那个程小梁的舌头,程小梁不是少了个舌头吗?” “以此类推,这具尸体应该也会少点儿什么?”我问。 大宝点点头:“小鸡鸡没了。” 我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该是什么样的恶魔啊,我们怎么才能抓住他?” 我的情绪感染了大宝,大宝仰天长啸:“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大宝!” 尸体检验工作持续了四个小时,相对于熟手们做普通系统解剖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延长了许多。检验工作很仔细,却仍未能在尸体上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的作案手段我们已经了如指掌:骗死者喝下毒药,毒发身亡,然后在濒死期割颈,用法医的手段剖腹、掏舌取内脏。最后凶手会留下死者的一个器官,然后把尸体用割槽捆绑、碎尸或者显眼包装物包裹的方式抛弃到一个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端的变态者。对于这个推论,无人争论。 调查工作也进行了两天,除了再次确认了死者梁峰志生前的活动轨迹以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侦查部门调查了所有他身边的人,比如他的亲戚朋友、龙番市的同事和他本次来龙番办案的关系人,甚至那个报案的医生和看门的保安,都一一被排除了作案可能。 专案会上,也有很多人对四名死者消失前最后的地点进行综合分析,没有交叉,没有重复。也有很多人对他们的失踪时间进行了联系,也没有找到任何关联的依据。 总之,这四个互不相关的人,就这样被同一个残忍变态至极的凶手,毫无理由地杀害了。 这几天,每个人的情绪都是越来越低落,只有一个人越来越兴奋。 “这个车轮印痕是在靠太平间最近的车位上发现的。”林涛说,“虽然有多重车轮印痕的重叠,但是在不同光线下,还是能还原出一个比较新鲜的车轮印痕。我已经排除了报案的那个医生的车轮印,所以这个印痕很可疑。” “可是,仅凭一个车轮印痕,基本没有可能在拥有上百万辆车的城市里发现线索。”我说,“即便是通知交警部门大海捞针,也顶多找出类似的车辆,毕竟一种车轮印痕可能就对应着几千辆车。” “只要能找出一样花纹的车辆,我就可以通过磨损痕迹来排除或认定。”林涛说,“我们需要有希望!很多案件破获都是有巧合存在的!说不准这个专案也是这样。我这就去申请专案组通知交警部门留意!” 虽然多了一个不太有希望的线索,但我们还是充满期望地等待了两天。 奇迹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另一起命案。 【2】 九月二十日,中秋节临近,天气也毫无理由地冷了下来,短袖已经不能御寒,我们换上了长袖警用衬衫。 每天上下班要换衣服,给我们增加了不少麻烦。在收到程城市的邀请函后,我们甚至没有换上便装,便坐上了赶往现场的警车。 我们急需一次侦案的成功来洗刷一下最近几天的阴霾和“六三专案”陷入泥潭的挫败感。在“六三专案”上,我们甚至找不到法医还能继续发挥什么作用。 程城市是一个县级市,经济还比较富裕,命案少发。但在赶赴程城市的路上,我们就听说这个案子比较邪乎,甚至把报案人差点儿都给吓傻了,因为侦查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报案人的情绪给平稳下来,了解到了案件的具体情况。 第198节 在下高速的路口,程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也是资深法医张平一头钻进了我们的勘查车里。为了节约时间,他在车上把案发的情况给我们简单地说了一遍。 今天下午,张春鹤接到了物业公司的电话。有业主反映贵临小区四号楼的电梯间里,总是若有若无地飘着一股臭味。 张春鹤是风华物业的一名维修工,同时也兼任很多物业公司的维修工。这年头技术资源共享的事情越来越多见,都取决于技术人员不受重视、技术不如金钱等原因。 张春鹤来风华物业已经两年半了,几乎没有去过风华物业管理的贵临小区一次。这是个高档小区,设施自然会完备些,出现的问题也少些。 张春鹤在到达贵临小区之前,先仔细翻看了贵临小区的建筑图纸,以防万一。作为一个资深技术维修工,如果到了地点却不知如何下手,实在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这个小区的电梯间背后,有两扇防火门,里面是楼梯。一楼至二楼的楼梯间下方是楼道污水井的入口。每个楼道都有污水井,这个井的主要作用就是排污,也有一些用电、通信线路从这个污水井里经过。当然,电线不可能导致污水井的恶臭,想必是污水井有些堵塞,积蓄了污水,污水才会散发出一股恶臭吧。 可是污水井堵塞导致积蓄污水引发恶臭,肯定是需要较长时间的累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怎么会没有人反映这个问题呢?尤其是现在的人都不好说话,物业和业主的关系就没有好的。 物业公司的人员倒是很轻松就解释了这个问题。贵临小区都是两户两梯的单元,电梯速度还比较快,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爬楼梯,一楼是储物间不住人,即便是二楼的住户,也都坐着电梯回家。如果不走进楼梯间,都很难闻见异味,因为楼梯间有防火门阻隔,空气不流通。像现在这样,能在电梯间闻到异味,一定是堵了一段时间了。 张春鹤是个水电工,也做管道疏通,这样的小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问题,只是在这个骤冷的天气里,若是要下水,肯定会生病,而且这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污水。即便是水电工,也有一身几百块的行头,可要好好爱惜。 他穿好防水服,费力地搬开了楼梯下方污水井口的井盖,污水井里黑洞洞的,一股恶臭随着井盖的打开扑面而来。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管道疏通,也算是老江湖了,却从没有闻见过这么臭的气味。 “这井里是不是死了阿猫阿狗什么的?”张春鹤朝身边的物业公司的人说,“你看看这有多臭!我还得下去,你们得加钱啊。” 物业公司的人捏着鼻子干呕了几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说:“加两百块。” 张春鹤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他很快就适应了井口的恶臭,给自己蒙了层口罩,顺着污水井一侧的扶梯慢慢地向下。 当他的头部彻底下到井下,因为骤然黑暗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只有井口透射进来的些许光线给了他一线光明。双足还没有触地,他突然感觉屁股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还没有到井底,中间会有什么东西呢?”张春鹤一手抓着井壁扶梯,一手打开了安全帽上的顶灯。他扭头向后看去,头上的头灯照亮了背后。 背后是一个空旷的污水井,头灯透射过去的光线照亮了身后的一片区域。这一看不得了,张春鹤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他的身后,一个人悬空飘浮着,低着头,头部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长发盖住了面孔,正在空中晃晃悠悠。 “鬼呀!”张春鹤被背后的景象吓得差点儿掉进井底,好在肾上腺素瞬间分泌的他,并没有松开双手抓住的扶梯,他迅速爬上了地面,冲出了大门,一屁股坐在草地上,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110。丢下物业公司的人一头雾水地坐在污水井边,不知所措。 “你这是要下去吗?”林涛面色有些惨白,他抓着我的胳膊,问道。 “是啊。”我朝井口里望去。 污水井是一个“b”字形结构,上段是一个管状的井口,下段才是一个方形的井室。也就是说,在井口根本看不见井室内的状况。 不过他们所说的鬼,并没有藏在井室内的角落,而在井室靠近管状井口的位置。因为我可以看见有个影子在井口扶梯上若隐若现。 “干法医的,从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我拿着勘查灯向井里照去,尸体的腐臭味告诉我,这里是个藏尸现场,但是尸体正好位于管状井口下方的死角,无法看真切。 “报案人说,那鬼是浮在空中的。”侦查员在身边颤抖着说,“他说绝对是浮在空中的,因为他下去的时候,看见它正在背后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我笑道,“没咬他吗?” “是真的。”侦查员看出了我的不屑,“张春鹤说,当时的位置距离井底还有一段,那个鬼的位置,不可能脚着地,所以肯定是浮在空中的。你说人也好,尸体也好,怎么会浮在空中呢?” 确实,井内没有多少积水,尸体怎么会浮在井室的半空中呢?还会晃晃悠悠?这确实有些让人费解。正因为这些费解的理由,从报案到现在,一个小时了,民警们还在僵持着,没人愿意下井看个究竟。 “死我不怕,就怕鬼。”当地被称为赵大胆儿的年轻分管副局长解释道。 “我们法医是技术人员,不是苦力。捞尸体的事情,不应该由我们来干吧?”我不是不愿意捞尸体,说老实话,此时的我,仿佛也出现了一些胆怯。 我回头看了看大宝和林涛,都是一脸惨白,再看看侦查员们,大家都在躲避我的目光。 在不少围观群众的注目中,该是下决定的时候了。在我们来之前,大家可以用“保护好现场等省厅专家来勘查”的理由搪塞。可是我们已经来了,再没有理由不下井去看个究竟。如果传出去,法医也怕鬼,那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是说了吗,要积极回应群众诉求,现在群众的诉求就是让我们下去一探究竟,看看这个鬼究竟长什么样子,那么,我们就必须得下去。 我一边想着,一边鼓了鼓勇气,戴上头灯,顺着梯子走下了污水井。 几乎和报案人张春鹤反映的情况一样,我爬下几步后,小腿肚子就感觉接触到了一个晃动着的东西。 这应该是管状井口的底部,也是井室的顶部,离井室底部的距离至少有两米五以上,这里真的不应该有东西,但是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有个晃着的东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心里一惊,汗毛直立,在这种场合,如果我发出一声惨叫,井上的人一定都会被吓得如鸟兽散。我憋红了脸,强忍着恐惧,用头灯照射下去。用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污水井的半空中,确实悬浮着一个人,有头有手有脚,长发盖面,在空中晃晃悠悠。 尤其是那束遮住面孔的头发,因为身体晃动惯性的原因,仿佛还在左右飘摆,这让我不禁想到《午夜凶铃》《乡村老尸》等一系列恐怖片。 这给一般人看,怎么看都是一个飘浮着的女鬼。 可是,理智告诉我,那是具尸体,不是鬼。法医工作多年的经验,给了我极大的心理安慰,我继续向下爬,直到能看清楚尸体的全貌,才长舒了一口气。 恶臭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我憋了口气,观察了一下尸体。看穿着,应该是个中年女性,头发散落,遮住了面孔。她的双腋下正好悬挂在污水井错综复杂的线缆上,而线缆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所以整个尸体呈现出了一个飘浮的状态。 我为我刚才的恐惧感到一丝自责,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用头灯照射我正附着在上面的扶梯。扶梯的一个栏杆上,有一处明显的撞击痕迹,还黏附着血迹。 我爬出了污水井,开始张罗着大家把尸体捞出来。 “凶手应该是从井口把尸体扔了下去。”我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林涛,“尸体撞击到扶梯的栏杆,坠落路线发生了折射,正好弹进了井室。而井室的半空中有很多错综复杂的电线和线缆,尸体也就那么巧合地挂在了电线上。” “照这么说,凶手把尸体扔进去,就听见了撞击扶梯的声音,却没听见尸体落地的声音。”大宝说,“他一定以为这个洞是孙猴子去的无底洞啊。”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林涛说,“肯定是有很大冤情啊!” 我们对林涛的迷信都很无奈。 【3】 死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本就有些发福的身材加之腐败,更显臃肿。她的衣服被掀至胸部,露出黑色的胸罩。前胸尽是干燥了的血迹。 中秋时节,之前一直是高温天气,近两天气温骤降,给我们对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带来了不少麻烦。尸体只能说是中度腐败,还没有产生完整的巨人观,但是这种腐败程度,已经足以在密闭空间中散发出很强烈的尸臭气味了。 尸体腹部出现了绿色,这被我们称为尸绿。我们也只有粗略地根据经验判断,在这种气温下,全腹出现尸绿,死者应该死亡四五天了。 除非死者在自己家中死亡,或是有熟人可以认出死者,又或是死者身上带着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否则法医在到达任何一个命案现场的时候,眼前的尸体都是无名尸。而尽快查清尸体身份,成为任何一起命案中最为重要的工作。 第199节 “给你们讲个笑话呗。”大宝最近心情很好,总是爱说笑话。我们认为一名法医若是摆脱阴鸷,变得爱说笑话了,那么就等于他过了心理的那道坎儿,变得对生死淡然了。 “我以前在青乡市公安局工作时的一个同事,”大宝说,“在现场发现了一副穿着衣服的骸骨。这个同事一直在行内号称自己的法医人类学学得最好,所以我们局里经常笑话他说,发现骨头只有他和警犬最开心。然后这一次他也特兴奋,把骨头拉回解剖室就开始研究啊,研究了一下午,得出结论,死者男,五十岁。他的结论刚下完,一名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痕检员就从死者的衣服兜里掏出个身份证,姓名、住址全有了。领导一生气,就把这哥们儿调去看守所当狱医了。” 大宝话刚落音,就停止了正在搜索死者衣物的动作:“哎呀妈呀,幸亏我先翻了翻她的裤子口袋,还真有个身份证!” 根据死者裤兜里的身份证,侦查人员很快认定死者就是住在这栋高层的十一楼的李怡莲。 “我们初步了解了一下。”侦查员说,“死者今年三十四岁,在市国税局工作,丈夫在云泰市经营一家大型建材企业,长时间不回家。” “一周左右前,她丈夫回来过吗?”大宝问道。 侦查员摇摇头,说:“他俩夫妻感情不好,丈夫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云泰的同行正在固定她丈夫在前几天的活动轨迹,但确实没有什么疑点。” 我摇了摇头,说:“污水井下面有同事已经清理过了,没有发现死者的随身物品。而死者穿着是工作正装,应该是下班回家或者上班的时候被害,那么她应该会有随身物品。” 我拿起死者的右手,说:“而且你看,她的无名指指根的部位,有个环状的明显凹陷,这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说完我又看了看死者的耳垂,说:“耳垂上也有孔洞,说明死者生前可能会佩戴耳环。而现在我们找不到她的戒指和耳环,这些迹象表明,这可能是一起侵财案件。” “侵财?”侦查员问,“在污水井里侵财?她的衣服都被撩起了,会不会是强奸或者通奸什么原因,导致杀人的?” “反正不会是在死者家里杀人的。”林涛说,“我们刚刚用技术开锁的办法进她家里看了,没有任何反常迹象。” 我拉平了死者的衣物,被血迹浸染后的衣服很干燥,摸上去硬邦邦的。 我对侦查员说:“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死者是胸部中了多刀导致失血死亡的。” “是啊。”侦查员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么,我们再把尸体的衣物给抹平,可以看到死者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破口。”我说,“现在我们要观察的是,衣服上的破口可以和胸部的创口一一对应吗?” 说完,我掀起死者的衣服,对比着破口和创口,说:“好,你们也认可了,是可以对应的。既然每一处破口都对应了胸部的一个创口,那么,就可以说明死者被刀刺的时候,衣服不是被撩起的,而是平整地穿着在死者身上的,对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接着说:“现在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作案的现场应该不是污水井,污水井不具备作案现场的条件,要么井口狭小,要么井室较高,死者的双腿裤管也没有污水的痕迹,说明死者并没有到达过井室的底部,当然,死者也不可能没事儿到污水井里面去。所以,污水井应该是抛尸现场。” 我顿了顿,指着死者额头部位的一处没有生活反应的创伤,说:“尸体之所以会被挂在线缆上,是因为凶手把尸体头上脚下直立扔进了污水井。因为有个初始加速度,尸体是向斜下方坠落,在头部碰撞扶梯栏杆后,发生反弹,这个反弹,恰巧让她挂在了井里线缆上,发生了转身,所以尸体没有落到井底,而是呈直立位挂在了线缆上。死者的衣服也是因为线缆的刮擦,所以才会向上撩起,造成一个性侵害尸体的假象。” “那杀人的第一现场会在哪里呢?”侦查员说,“总不能在楼外面杀人,然后拖进楼里面藏尸吧?” 林涛说:“没事儿,找第一现场这个事儿交给我了。” “那我就去尸检了。”我说。 死者是大失血死亡的。 尸体的胸部被单刃刺器刺了十七刀,其中十一刀都从肋间隙进入了胸腔。这十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脏、主动脉和肺,导致死者迅速大量失血而死亡。 我们仔细记录了尸体上每一处损伤的部位、形状、长度和深度,分析致伤工具是一把刃宽三厘米,长度超过十五厘米的单刃刺器。 很多人认为致伤物推断除了推断出一些特征性的致伤物以外,其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比如这起案件中,致伤物推断得很详细了,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几乎每一家都会有类似的、符合条件的水果刀。其实致伤物推断不仅仅是为了缩小侦查范围,更重要的是可以为后期快速、便捷提取到有价值物证提供线索。比如案件破获后,去嫌疑人家里搜查,可能嫌疑人家会有数十把刀具,那么根据法医对致伤物的推断,搜查人员可以很快提取到类似的致伤物,再进行物证检验,这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 这就是一起简单的用刀捅死人的案例,尸体检验可能并不能发现太多的线索和证据,只能做一些固定死亡原因、死亡时间、致伤物、致伤方式的鉴定。 死者的胃内还有残存的玉米粒,食物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我们推断死者是在最后一次进餐后两小时之内死亡的。 除此之外,我们依照惯例,对死者的衣物进行了检验和拍照固定。死者的外套背部沾着大量的灰尘。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外衣外裤口袋内侧都有擦拭状血迹。 “你说死者的衣裤口袋内侧的血迹是怎么形成的?”我笑着问大宝。 大宝对这种问题信手拈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受伤后,用黏附有血迹的手掏了自己的口袋;第二种是凶手杀完人后,用黏附有血迹的手掏了死者的口袋。一般第一种只会在个别口袋里出现,而第二种通常在每个口袋里都出现血迹。本案中,死者上衣三个口袋,裤子两个口袋都有血迹,所以我倾向是第二种,凶手掏的。” “对!”我点头说道,“有掏口袋的动作,更加说明了凶手是为了钱杀人的。这和凶手拿走死者的戒指和耳环高度符合。我们法医说尸体能说话,现在尸体的衣服也会说话,它告诉我们,这是一起侵财杀人案件。” 尸检结束后,我们看天色仍亮,便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会议室。 “死者的丈夫已经可以排除嫌疑,他没有作案时间。”侦查员最先发言。 “嗯,”我说,“死者的首饰是被凶手拿走的,尸体上都有反映。还有,死者所有外衣口袋里,都有擦拭状血迹,这是凶手在杀人后掏口袋留下的,综合这些情况,我们可以断定凶手是为了侵财才杀人的。” 侦查员说:“另外,据调查,李怡莲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五天前,周五的晚饭,他们单位几个人在谈事情一起吃了饭,晚上八点左右离开。从那天晚上后,李怡莲就失踪了,周一没有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因为她是闲职,上起班来属于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单位的人以为她去云泰市找老公去了,也都没有在意。” “一起吃饭?”我说,“死者的胃内容物不像是聚餐的食物啊,仅仅只有玉米粒,难道她不是周五晚饭后死亡的?” 侦查员说:“哦,据调查,李怡莲一直在节食减肥,晚饭基本都不怎么吃。那天晚上,她确实只吃了一根玉米。如果和胃内容物对上了,她应该就是那天晚上死亡的。” “至于杀人现场,我们还没有找到。”林涛打开了幻灯片,说,“我们从一楼沿着楼梯走到了十一楼死者家门口,只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发现了好像有被拖把拖过的痕迹,但是墙上没有喷溅状血迹。我听说死者是被扎破了心脏死亡的,应该会有很多喷溅状血迹吧?楼梯口狭小,墙壁如果喷上了血,肯定是打扫不掉的。所以我们认为死者应该是在室内被杀害,然后拉出来抛尸的。” 我皱了皱眉,摇头说:“我不太赞成这个看法。你们看,死者的衣服背侧黏附了大量灰尘,应该是在有灰的地方呈仰卧位停了一段时间。如果是家里,不该有这么多灰。我看你们的勘查照片,一楼的楼梯间地面贴了瓷砖,而上了一楼楼梯后,就是水泥台阶了。这栋楼的住户很少走楼梯,所以楼梯上就有大量的灰尘。这个现象提示死者是在楼梯间被杀害的。” “不可能是在运送尸体的时候,在楼梯间地面上擦蹭上的灰尘吗?”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不会。擦蹭状的灰尘有方向性,而死者衣服上灰尘的分布是大面积、均匀的,所以是完全接触而黏附上的。而且,我们在现场检验尸体的时候,死者的尸斑位于腰背部未受压的部位,说明死者死后处于仰卧位停留了至少三十六个小时。” “只有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有拖把拖过的痕迹,我们用四甲基联苯胺也做出了潜血反应,dna检验正在进行。这么说,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喷溅状血迹呢?说不过去吧?”林涛问。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我说,“并不是说每个动脉破裂的现场,都会有大量喷溅状血迹。这名死者裸露部位的动脉,如颈部,没有破裂。破裂的都是胸部的脏器。虽然前几天天气还比较热,但是死者穿着了一身职业套装,居然还是长袖。加之胸部还有文胸的包裹,这个位置的衣物很厚,那么即便有血迹喷溅,都会被衣服遮挡黏附。所以只要是穿着比较厚的尸体,胸部受伤,都很少有明显喷溅状血迹。” “那么,是什么人作案的呢?”侦查员问。 我直截了当地拍了桌子,说:“我认为凶手就是楼里的住户。” 【4】 “就因为这单元门有门禁系统吗?”侦查员质疑道,“一个单元三十层,每层两户,六十户人家互不认识,如果有人尾随死者进入门禁门不也可以吗?比如说,那天晚上聚会的人,或者是聚会后约见了一些不正当关系的人,不都是可以进入门禁吗?而且,我们都觉得是熟人作案,生人是没法把死者骗到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的。” “不对吧。”大宝说,“如果是尾随进入后挟持,完全可以挟持到一楼楼梯下面啊。如果是熟人,也应该是坐电梯到死者家附近杀人啊。为什么要拉死者去二楼半?然后杀完人,再从二楼半拖回一楼扔污水井?这人脑子不好吧。” 第200节 “是啊。”我说,“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在二楼半和死者偶遇,或是潜伏在那里,等死者到达后下手的。” “如果是潜伏,那还不是熟人吗?”侦查员说。 我说:“可能是了解一些,但绝对不是熟人。我说过,死者被杀害后,是处于仰卧位了一段时间,然后被移尸的。在仰卧位的这段时间还不短。” 侦查员说:“哦?怎么判断出的呢?” 我说:“尸斑一般在人死亡后两到三小时就会出现,逐渐加重,在二十四小时基本稳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你把尸体再翻转一下,尸斑会重新在新的低下位置形成。这和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有一定关系的。尸斑是因为死亡后,血管内的血液不再流动,血管通透性增强,血液就从血管里渗透出来到达皮下组织,在皮肤上透视出斑块状的红色。因为重力作用,血液总是往低下的位置沉积。翻动尸体,尸体就成了沙漏,尸斑就成了沙,会在新的低下位置出现。”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有些口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但如果死后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时,沉积的血液就会浸染到软组织内,这个时间段被我们称为尸斑的浸染期。此时,尸斑在尸体上就固定了下来,不会再行变化。我们知道,本案的死者死于失血,虽然尸斑浅淡,好在尸体皮肤比较白,所以尸斑的红色依旧可以在皮肤上清晰透视。死者被我们发现的时候,是悬空挂在线缆上的。也就是说,尸体从入污水井开始,就一直是处于直立位的。如果死者死后立即被抛入污水井,那么尸斑应该在小腿和双足出现,因为小腿和双足才是尸体低下的位置。但我们检验的时候,发现死者小腿和双足并没有明显尸斑,在腰背部却有浅淡尸斑。这就说明死者死后,至少被处于仰卧位置停放了三十六个小时,尸斑在腰背部固定,然后才被抛尸。” 我顿了顿,接着说:“死者敢把尸体放在楼道里这么长时间,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对这个楼很熟悉,知道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在楼道里走动的;二是对死者并不熟悉,即使死者被人发现,也没有人会很快怀疑到他。至于后来移尸,应该是因为尸体开始发出尸臭了。发出尸臭,即便没有人走楼道,也会把楼道有尸体这个信息主动推送给住在这栋楼里的人。他为了延缓发案时间,才把尸体移走的。当然,这个小区人多眼杂,拖出楼去抛尸肯定不切实际,那么最好的位置就是楼下的污水井。知道楼下有污水井这个信息,也提示了凶手很熟悉这栋楼的结构,很有可能是这栋楼的住户。” “嗯,我赞同。”侦查员说,“对楼道熟悉,对死者不熟悉,很符合这栋楼的邻居啊。不过,既然楼道没人走,为什么凶手和死者会在楼道里出现?死者为什么会走楼道?凶手又为什么会走楼道?” 我说:“对于邻居的判断,我很认可。现场尸体被移走后,还被打扫过。说明凶手对现场很熟悉,而且还能轻易拿到拖把。这些情况都指向凶手就是邻居。至于凶手和死者为什么会在楼道相遇,至少我觉得李怡莲会在楼道出现是很好解释的。” “怎么解释?” “刚才侦查部门说了,死者正在减肥。”我说,“住在十一楼,每天爬楼,会不会是个好的减肥方法?” “有道理。”侦查员说,“李怡莲在减肥这是事实,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想努力留住青春美丽的,而且她的很多同事都能证实她在节食。通过我们调查,她没有其他的什么体育运动,而她应该知道运动加节食才能减肥。现在我们知道她的运动是什么了,爬楼!不过,凶手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呢?” 我挠了挠头,说:“这个,我们还是再去现场看一下再做定夺吧。” 经过一下午的工作,专案会也开到了七点多。夜幕已经开始降临。我和林涛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就放弃勘查,我们知道能否迅速破案可能只有一秒之差。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我们顶着渐暗的天色,再次来到了案发现场。 现场周围还是有很多住户向污水井周围的警戒带内张望。虽然我们已经通过工作证实了井里的是一具尸体,而不是女鬼,但大家还是心有余悸,生怕井里不仅有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女鬼。 楼道里有声控感应灯,我和林涛踏上楼梯,干咳了一声,楼道顿时一片光亮,但是我顺着楼梯间隙朝上方看去,却发现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光线暗了许多。 我抬头看了看顶上的灯泡,说:“没想到晚上来,居然还真有重大的发现。” “是呀,”林涛会意地说,“每一层的楼道里感应灯都是好的,只有这里的是坏的,而且这里是我们认定的作案现场,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你说,会不会是凶手挑了一个比较暗的地方下手?”大宝问。 林涛说:“有可能,不过,我上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这样了。” 林涛下楼,从勘查车上拿下便携式人字梯。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勘查灯看了看灯泡,露出一脸惊喜:“老秦,灯泡上有几枚指纹,而且在满是灰烬的灯泡上,显得很新鲜。” 我递上相机,说:“你先把灯泡上的指纹取证,然后看看灯泡是不是被拧松了。” 林涛在拍照固定完证据后,轻轻一拧灯泡,灯果真亮了。 “哈哈!”我说,“这真是一大发现。” “什么发现?”大宝说,“能肯定指纹是凶手的吗?” 我点点头,说:“灯泡不是坏了,而是被人拧松了。你说什么人要费劲儿去爬那么高拧松灯泡呢?只有要干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也就是说,凶手是提前做了准备,拧松灯泡,人为地把这里做成一个阴暗的地方,好隐藏自己。” “楼里就这么几十户人,有了指纹,还怕抓不到人吗?”林涛得意地看着相机屏幕上的指纹照片。 “可是凶手是怎么知道死者会从楼道里走呢?”大宝问。 我想了想,说:“看来凶手对楼道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死者会经过这里,也知道其他人不会走,所以才敢在这里潜伏,然后在这里杀人停尸。那么,说明凶手是可以看到死者走楼梯的。我们想一想,什么人才有可能不经意间发现死者走楼梯?” 林涛略作思考,说:“如果是十一楼以上的住户,应该就看不到死者走楼梯了。只有十一楼以下的住户,才会偶然发现死者走楼梯,发展到观察发现死者每天都会走楼梯,对吧?” “有道理。”林涛说,“就剩二十一户嫌疑人了,怕是今晚就可以破案了。” 又到考验大宝数学的时候了,他掰着手指头,对着我们的背影说:“哎,等等!怎么算出来是二十一户?” “十一乘以二,再减去一。”林涛甩下一句话。 专案组会议室里,放着一张贵临小区四号楼的图纸,以及物业公司提供的业主名单。侦查员正在逐户分析排查。 “301室长期不在家,401室是两名女子住的,这都不太符合。”侦查员说,“这是高档小区,市里有钱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儿?” 我努努嘴,说:“看看601室,这个独居的富二代。” 601室,是韩氏集团董事长给他的二儿子韩风购买下的住宅。业主照片上这个染着红头发、戴着粗链子和大方戒、歪眉斜眼的富二代迅速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通过两个多小时的紧急调查,他的嫌疑更是逐渐上升。 专案组决定先以吸毒的理由抓了他再说。 韩风是在一个夜总会包间里被抓获的,被捕的时候,他刚吸食完毒品,浑身瘫软地躺在一个软妹子的怀抱里。 林涛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在白纸上摁下了指纹,然后躲在一边光线较亮的地方看了三分钟后,说:“是他!” 这个韩风天天不务正业,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酒吧、ktv,溜冰、泡妞。 天天大把花钱,还给韩董事长惹麻烦的韩风终于彻彻底底地激怒了自己的父亲。恨铁不成钢的韩董事长一气之下冻结了他的信用卡,想借此让他反省。 然而,这种诫勉式的惩罚,根本不可能让一个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人浪子回头。韩风在失去经济来源后,就靠卖自己项链、手机、名牌服饰来维持花销。在他山穷水尽却又找不到自己父亲救命的时候,欲望逼着他去犯罪。 他想起几周前,带了个妞回来在楼道里亲热时,看到一个女人珠光宝气,却在气喘吁吁地爬楼,模样很是奇怪。可现在他已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能记起她的珠光宝气。 于是,韩风开始潜伏在楼道防火门口进行观察。经过几天的观察,韩风发现这个女人每天晚上下班时间都会走楼道,而这个楼道里从早到晚,也只有这个女人的身影会出现。 为了白粉,只有拼一把了。 他在家里睡了两天,不单纯是睡觉,还设计了整个杀人抢劫的过程。 为了让他选择的作案现场光线暗一些,方便隐蔽,他拧松了楼道里的灯泡,然后在楼道的阴暗角落里蹲伏着。 果真在这天晚上九点钟左右,他等来了那笨重的脚步声。他看准时机,猛地冲出阴影,把惊魂未定的李怡莲按倒在地,捂住她的嘴,用水果刀拼命地朝她的胸部捅去,直到她不再挣扎。 第201节 这是韩风第一次杀人,但他完全没有恐惧,他的脑子里只有即将到来的灯红酒绿。 杀完人后,他拿走了李怡莲的随身物品和首饰。他惊喜地发现,这个女人的钱包里还真是有不少现金,于是,他如愿以偿了。 韩风获得满足后,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长觉,一觉醒来,才想起来不能把尸体总放在那里,要把尸体扔到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楼下有个污水井,直接扔下去不就完了吗?”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在清扫完现场之后,他以为自己这次杀人天衣无缝,却未曾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早上出门还没见出事儿,怎么晚上你们就来抓我了?”韩风对警察的高效破案一脸疑惑,却未对他杀死的无辜女人感到半点儿愧疚。 “这个案子破得还真是有不少巧合性啊。”大宝得意扬扬,“如果不是一些巧合,怕是破不了吧?至少没这么快!” 我说:“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有巧合性,但是没有认真严谨的态度去搜索线索和证据,没有殚精竭虑的决心去分析、推理,那么这些巧合就都不存在了。” “嗯!”林涛说,“有道理!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六三专案’!” “我没有放弃啊。”我说。 大宝说:“哎哟!你一说‘六三专案’我就脑袋疼。算了,还是赶紧回家,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 第十一案 湖边诡火 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独自超脱这一切。 ——玛娅·安杰格 【1】 云泰市的黄支队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乌鸦嘴”的绰号。其实大宝作为我的助手,一直隐藏在我的身后,“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的嘴里屡试不爽,他才是真正的“乌鸦嘴”。 其实几天前大宝说:“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我心里就有了些隐隐的不祥之兆。 这年中秋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是赏月的绝佳天气。然而自六月份“六三专案”发生以来,别说赏月了,任何娱乐活动都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这个案件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疼一下。 听说最近一个省电视台的女孩正在勾搭林涛,邀林涛去电视台观看一档现场版的音乐综艺节目。为了防止在这个看似很浪漫的传统节日里被推倒,加之想用大场面来舒缓一下“六三专案”侦查无果而产生的纠结的心情,林涛叫上了我和铃铛,还有大宝小两口儿。 “看,看,看,”大宝说,“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氛围多好啊,太浪漫了。” “哎?那个要勾搭你的妹子呢?”我看了看前面几十个人的队伍说,“这侧门到现在也不开,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我们在林涛的带领下,在演播厅一旁的侧门口排队。 “她在里面忙。”林涛扬了扬胸牌,说,“看到没,在这里排队的都是vip!正门那边排队的人才叫多呢。” “第一次当vip啊。”大宝也低头看了眼胸牌。 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一溜人在一个穿着像导演的人的带领下,插队先进了演播厅。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 我笑着对林涛说:“看着没?这几个人才是vip,你啊,撑死就最后一个字母。” “你才是p呢!”林涛白了我一眼。 我们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多小时后,侧门打开了,人群开始慢慢地向里涌动。 “丁零丁零……” 电话铃声不应景地响起,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大宝的那句话。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劲儿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四个大字:指挥中心。 “嘿,嘿,等会儿。”我踮起脚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涛和大宝。 “我是指挥中心孙宿桐。”一个低亢的男声,“刚才接报,龙番市郊一个采石场上,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是凶杀。” “呃……”一口唾沫卡在了我的喉咙处。 “今天过节,你们喝酒了吗?”孙宿桐说。 “没。”我转眼看了眼林涛和大宝,他们已经发觉了我的异样,开始从入口处的人群中费力地往回走。 “那就好,麻烦你们现在赶往西城,在龙番大道尽头,有个采石场。”孙宿桐说,“我已经和陈总汇报过了,陈总还在他的那个专案上,让我直接通知你们。” “知道了。”我收起电话,内疚地看了眼身边的铃铛。 铃铛垂着眼帘,睫毛忽闪:“没事儿,我和宝嫂一起去看,你们走吧,开车慢点儿。” 铃铛温柔的伤感让我更加有一种负疚感,已经很久没有陪她逛过街或是好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宝嫂却一脸“女汉子”的豁达,挽起铃铛的胳膊说:“快滚蛋吧。走,铃铛,他们也不懂音乐,进去了也白搭,咱俩去听挺好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我转身一边拨通了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林涛。 “胡科长,过节好,犯罪分子又送礼了。你们那案子是什么情况?有头绪吗?”我边上车边问。 胡科长说:“还不清楚,至少是个杀人抛尸案件,刚开始展开勘查工作,现场通道正在打开,我们还没有看见尸体。” “我是想问,和‘六三专案’有没有关系。”我说。 “可能性不大。”胡科长说,“这个案子应该烧了尸体。” “烧了?”我说,“不会是‘六三专案’犯罪分子手法升级了吧?” “拜托!别乌鸦嘴!”听筒里传来胡科长的叫声。 “我才不是乌鸦嘴。”我怨尤地看了眼坐在车后排的大宝,“有人的嘴巴更厉害,让我们顶着中秋之月下乡看现场!” 第202节 大宝则一脸嬉皮:“你开自己的车去,油费能不能报?”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胡科长指着前方的一座已经被挖去一半的山峰说:“就在那个山洼里。” 龙番市是省会,我们都居住在这一座并不是很大却很舒适的城市里。龙番市治安良好、社会稳定,很少会有恶性命案发生。可是今年的一起“六三专案”把整个龙番市刑警部门闹得鸡犬不宁,精干警力全部扑在专案上。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一起疑难命案,案件破获的概率就会因为缺人手而大大降低。 所以这一起案件的参战民警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面色凝重。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一片安静的山洼,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繁华的城市旁边,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没有风景,却能让人心旷神怡。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边的宁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更适应乡间生活的人,讨厌噪音,喜欢宁静。 “哇,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在这里犯罪、在这里藏尸,还真不容易被发现呢!”大宝一句话,把我正在享受着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从绕城高速到国道,再到乡村公路,上到村村通水泥路走上一阵后,就能看到采石场的出入口。采石场呈环抱状,山的一半已经被挖空,露出黄色的山体。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采石场在几年前就废弃了,留下一个破烂不堪的塔台和几间砖房。环抱的中心因为挖得较深,常年积雨水,所以成了一个水塘。水塘的周围是一圈泥巴路,后来被村民用石子铺成了一条石子路。 走进这个采石场,就像走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中秋之月的照耀下,我可以看见池塘旁边走动的人影。 “这儿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胡科长笑着说,“今天过节,而且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在平时啊,这里是附近村民健身的好地方。” “健身?”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很多村民会来这里绕着池塘转圈跑步、散步,可能是因为这里空气好吧。八点钟一过,这里就死寂了,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黑漆漆的,跑步?”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若不是今晚月光分外明,池塘的周围不会这么明亮。 “嗯,主要是夏天这个季节,六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黑,有村民会来。”胡科长说,“冬天的时候,就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胡老师?”我笑着问。 “我老家离这里五里路。”胡科长用手指了指远方。 “那案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问。 “晚上六点五分接到报警的。”身边的侦查员接话说,“当时应该是第一个来池塘边锻炼的村民发现的。” “发现尸体?”我一边戴手套,一边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池塘边的人影和勘查灯的光束。 “不是。”侦查员说,“当时村民看见的是一缕烟。他们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长在残缺的山体上,这个山洼里都是石头和水,没有植物啊,怎么会着火呢?几个村民就走近了,才发现是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当时以为是谁在这里烧垃圾。” “这里经常会有人烧垃圾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指了指我们站立处的地面说:“你若是仔细看,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迹,都是以前村民烧垃圾时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我瞪着眼睛问。 侦查员说:“当时一起锻炼的几个村民反映,当时那团火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就快熄灭了。一个村民说火焰内的物体好像是一个人形,这个山洼里不会出了鬼神什么的吧?另一个村民就嘲笑他迷信。两人打起赌来,于是合力把火扑灭,结果发现正在烧着的,就是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大宝撇撇嘴,林涛往大宝身边靠了一靠。 “对,一具尸体。”侦查员挠了挠头。 “案件性质可定了?”我心存侥幸,问,“不会是自焚什么的吧?” 侦查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往中心现场走去。 灰烬堆在水塘的旁边没有石子覆盖的部位的软泥上。因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灭的,所以灰烬被扑得到处都是。灰烬的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仅从第一眼,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定就是个人。尸体的表面已经完全炭化,呈现出炭黑状。尤其是头面部烧灼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暴露出了颅骨。 “尸体呈斗拳状,是不是提示这是一起生前烧死的案例?”林涛常跟我们在一起,学到了一些法医学用语。 我摇摇头,说:“本质就错了。我们在烧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现出斗拳状的姿态,是因为人体的肌肉遇到高温后,发生挛缩,肢体顺着关节的方向蜷缩,双腿、双肘和双腕一蜷缩,看起来就像是在打拳击一样,所以称之为斗拳状。” “哦,对对对。”林涛说,“上次也是在龙番市,那个工程监理的案件,听你说过。所以说,斗拳状不是生活反应,对吗?” 我说:“刚才我们说了产生斗拳状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温后挛缩。那么死后的尸体的肌肉,遇到高温也会挛缩,所以也会产生斗拳状。斗拳状的尸体是火灾现场尸体的征象,和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没有关系。” “是啊,”大宝说,“判断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要看呼吸道内的情况,还有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 “所以判断生前还是死后,还得看你们法医解剖啊。”林涛说。 “未必。”我盯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 “咋啦?”林涛弓下腰,顺着我的目光盯着灰烬,问道。 我说:“首先,我觉得尸体目前的状况,从严格意义来讲不能算是斗拳状,而是蜷缩状。也就是说,在被烧成斗拳状之前,他应该已经呈现出比斗拳状姿势更加收缩的蜷缩状姿势。高温导致肌肉挛缩,不会让肢体蜷缩到关节最大功能位置。” 我见技术员已经拍照固定完毕,把尸体拉动了一下,说:“你看,尸体的大腿几乎蜷缩到了胸前,火烧绝对不可能形成。” “你是说,尸体是在蜷缩的状态下被焚烧的?”林涛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一边张罗着打开裹尸袋,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进了袋子里。尸体很轻,倒不是因为死者孱弱,而是因为高温导致尸体内的水分丧失,尸体的重量会大打折扣。 “那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命案啊。”林涛托着腮,问道。 我没吱声,拿起一个物证袋,把灰烬一层层地扫在一起,并装进物证袋里。 “火灾现场,这些灰烬就是宝贝啊,很多物证都是从这个物证袋里发现的。”大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我把灰烬清扫了一部分以后,露出了两条黑色的、长条的、有棱边的规则形物体。我让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条物体从灰烬里抽了出来。我能感觉到,这应该是金属物体,那种较轻的合金。 “这是什么?”大宝瞪起了眼,“金属的呢,喂,这不会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涛凑近了看,说,“作案工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2】 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两条金属物体,顺手把它们放进了物证袋,笑着说:“很轻,没法当作案工具。不过,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的案件了。” 第203节 “怎么判断的?”大宝问。 “这两条金属物体,大小、长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尸体的底下,你们说,这两条东西最有可能是什么?”我问。 林涛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杆!” 我微笑着点头,说:“对,是行李箱的拉杆。因为这是一个纺织品制作的行李箱,所以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拉杆了。但是,这个东西告诉我们,尸体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运到这里,然后点火燃烧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的关节都是高度蜷缩的了!”大宝兴奋地说道。 我说:“对,应该是人为把尸体蜷缩起来,然后装进拉杆箱里的。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那么兴奋。” “哦,对。”大宝的情绪立即沮丧了起来,“这是命案,该有的忙活了。” “不过,也不必太沮丧。”我充满斗志,“虽然现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把侦查范围缩小到最小,迅速破案!” 运走尸体后,我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能够扫起来的灰烬全部收集,装在物证袋里。我对胡科长说:“胡科长,你带走一部分灰烬,去理化部门检测一下,看能不能检测出有什么助燃物。把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烧成这种程度,我估计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这就去。”胡科长说,“那你们呢?” 我说:“我和林涛、大宝去殡仪馆,你们留人在这里看一看现场痕迹。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如何判断尸源倒是个问题。现场虽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软泥路,所以希望痕迹检验部门能找到一些鞋印、车轮印什么的。” “都已经十点多了,不知道她们节目可看完了。”大宝靠在车门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月光。 “都是你说的。”林涛说,“非要说什么中秋节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宝尴尬地笑了一下,车慢慢停住了。 殡仪馆的解剖室外洒满了月光,没有了平时的阴森感。殡仪馆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把尸体从车上拖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然后一边摘手套,一边伸着懒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我正准备打开解剖室的灯,突然感觉解剖室内仿佛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解剖室里,除了那具刚刚放上解剖台的尸体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了吧?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经烧成那样了。 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灯的开关。我心里嘀咕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了解剖室的墙壁。 在我还没打开灯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从黑暗角落里的柜子里窜了出来,在解剖台上一闪,然后从一侧的窗户上消失了。我着实被吓着了,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林涛一把抱住我,说:“靠!鬼!” 大宝也是被吓着了,本来要往解剖室里面器械台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说话。 林涛的过度反应,反而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使劲儿掰开林涛抱紧我的胳膊,说:“喂,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胆儿那么小。” 我捡起手机,靠着手机光亮,打开了解剖室的大灯。瞬间,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没有诈尸,解剖台上放着尸袋,尸袋高低不平,死者还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着台边的灰尘爪印,笑着说:“哈哈,还鬼呢,亏你还是搞痕迹的,你就不能做一个痕迹检验?看一看刚才窜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只野猫?” 林涛有些尴尬,挠着头说:“大半夜的,野猫来这里做什么?又没吃的。” 一个惊心的小插曲,赶走了我们的瞌睡,我们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尸体检验。 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扑鼻而来,眼前呈现出那具黑色的烧焦了的尸体。 “哎哟,我觉得烧焦的尸体比巨人观还恶心。”林涛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着鼻子说。 “怎么会呢?”我感觉很诧异,“巨人观多臭啊,这烧焦的尸体,是香味儿啊。你不会是出现场太多,连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涛举手制止我说下去,紧接着干呕了一下,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那些烧烤?” 死者是个男性,因为面部完全被毁,所以没法判断年龄。死者被烧的时候,应该处于右侧卧位,因为右侧靠箱底,所以右侧的皮肤炭化程度不高。而左侧靠上,所以左侧的皮肤严重炭化。尸体因为受热,皮肤和肌肉都严重挛缩,导致尸体一直保持在蜷缩姿态。没有别的办法让尸体伸直,我们只有把尸体关节部位的皮肤、肌肉用手术刀切开,才算是松解了高度绷紧的皮肤和肌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尸体终于伸直了。 “你们这样切开,不算是破坏尸体了吗?”林涛凑过头来看,“你们记得住你们划了几刀去松解尸体四肢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损伤,无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们都可以和我们解剖时候造成的创口予以区分。” “哦?怎么说?” “生前伤和死后伤很好区分。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所以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都呈黄色。这是创口是否有生活反应的判断,很容易。”我说,“你再看,死者在被烧之前的创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的,都因为焚烧而在皮肤创口内沾了很多灰烬,所以创口会呈现黑色,用手一擦,就可以擦掉。而且因为焚烧,创口边缘都受热卷缩,皮肤质地变硬。我们解剖松解时割开的创口,皮肤边缘是不卷缩的,暴露出黄色的脂肪层,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涛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继续。 尸体很多部位的皮肤都已经被烧毁,没法判断具体损伤状况,但是可以从尸体胸部的几处创口判断,死者应该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为焚烧的尸体看不到尸斑,所以也不能通过尸斑是否浅淡来判断死者是否死于失血。于是大宝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死者的胸腹腔来看看死者内脏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宝,费劲儿地把死者的双臂张开,两侧腋窝下有两个布片掉了出来。 我捡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烬,说:“一般被焚烧后的尸体,因为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会被毁灭,但是腋窝下的衣物因为被肢体保护,所以通常不会被烧掉。这个死者的衣服也都没了,只剩下这两块。” 大宝凑过来看,林涛拿过来一个放大镜。 “这应该是两层衣服,因为燃烧受热,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边说,一边用镊子把两层布片分离开,“里面的是黑色的,纤维很细,应该是那种桑蚕丝之类的布料。外面的纤维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价啊。” “乖乖,这个天可不冷啊。”林涛说,“虽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这几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袖的季节。谁会在这个时候穿两件衣服?” “是啊。”大宝说,“从尸体腋窝下保存完好的皮肤看,应该是新鲜尸体,也不会是保存很久后拉出来焚烧的。” 我微微一笑,说:“医生!” 从死者腋下的布片,我们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死者的职业,这仿佛让我们看见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们解剖开死者的气管,不出所料,气管里没有充血迹象,也没有灰烬。因为死者没有热呼吸道综合征,所以可以判断死者是死后被人焚尸的。 死者的肋骨因为受热而变得很脆,手术刀轻松地就切开了肋骨,暴露了并没有被焚烧炭化的胸腔脏器。 “林涛你看,人体就是这么神奇的。”我说,“虽然尸体外表焚烧得很严重,但是内脏很干净。可见,我们的皮肤对内脏的保护作用该有多么大啊。” 第204节 林涛一脸黑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动脉弓处破了。”大宝用止血钳挑起了死者心脏上方的主动脉,说。 “主动脉破了,不该有很多胸腔内的积血吗?”林涛问。 我说:“是的,但是因为死后焚尸,高温把血液都蒸发了,所以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积血,当然积血还是有的。不管怎样,确定死者是被锐器刺破主动脉导致失血死亡的结论是可以下的。” “胃内是空虚的,看来死者还没有吃上中秋团圆饭啊。”大宝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我们来说,少了一个排查的依据。”我说,“通过胃内容物来查找尸源线索也是一条路。现在胃是空虚的,我们就少了一条路。” “这不还有耻骨联合吗?”大宝拿起手锯,扬了扬。 我们把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解剖室里的高压蒸煮锅内,并同时对尸体进行常规检验。我们收集了一部分尸体上的灰烬后,耻骨联合也煮好了。 “看来,死者也就三十岁出头。”我粗略地看了眼耻骨联合。 耻骨联合和人体生理年龄的关联度很高,经常看耻骨联合的法医,简单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断出死者的大概年龄。但若是想要精确,则要进行一些计算。 “那个小乡村里,能有多少医生?”林涛说,“有了年龄和职业,我觉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尸源。” 我摇摇头,说:“可不一定,谁说死者一定是在现场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说不准是哪个医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说的也是。”林涛点头说,“凶手用箱子装尸体,说不准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摇摇头,说,“现场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觉得,不管死者是哪里人,凶手应该离现场不远,对现场地理位置比较熟悉。” “那我们怎么找尸源呢?”林涛说。 我脱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钟。我说:“不然大家辛苦点儿,我们把灰烬筛一下。” 对于火灾现场的灰烬,我们通常会用筛子去筛,这样那些细小的东西都会被过滤,只剩下较大的、肉眼可以识别形态的东西。而这些较大的东西才是我们寻找的可能有价值的物证。通过筛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证的检出率。 我们三人把所有装有灰烬的物证袋都放在解剖室门口,然后一人搬了个凳子,在灯光下坐定。我和大宝拿着筛子抖动,林涛则负责把灰烬倒在筛子上。 经过过滤,我们找到了几个拉链头和一张烧毁了的卡片状的东西。 “拉链头上居然有商标呢。”大宝说,“g-f-t-p,怎么全是声母?” “声母?哈哈。”林涛被大宝逗得乐了半天,“g-f-t-p是一个挺不错的箱包品牌啊。” “看来我们的搭档中有个喜欢逛街的男人也不错,”我帮大宝扳回一城,“否则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怎么叫喜欢逛街了?”林涛辩解说,“这叫时尚意识,懂吗?时尚意识!” “不错的品牌?”大宝说,“难道这说明凶手是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人?” “也未必,”我说,“如果凶手是在死者家里行凶,然后用死者的行李箱呢?” “这也至少说明死者和凶手有一个条件不错,用这么好的箱子装尸体,太浪费了。”林涛啧啧有声。 “这张卡片就剩侧面一条没烧掉了。”大宝说,“‘丰’?‘p’?什么意思?” 我和大宝同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涛。林涛微微一笑,说:“这个也难不倒我。” 【3】 “你忘记我们之前在电视台排队时候的对话了吗?”林涛说。 我抬头想了下,说:“是说勾搭你的那个妹子吗?” 林涛捶了我一下,说:“是说vip不vip的事情。我说我们是vip,你说我们是p。” “哦,对,这是个vip卡!”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龙番市中心的那个银丰商厦的vip卡。因为只有银丰商厦,才有这个品牌的箱包出售。” “这个卡应该放在行李箱里的,也就是说买箱子的时候办了卡,但以后没用过。那里的vip卡有用户资料登记吗?”我急忙问道。 林涛说:“有的。” “太好了!”我兴奋地说,“我们现在有资本去专案组炫耀了!” 当我们赶赴专案组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虽然案件刚发,还无从下手,但专案组的二十几个人都没有睡觉,睁着红肿的眼睛等着我们的到来。 “死者死于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说完看了看专案组组长,组长对死者的死因并没有多少兴趣。 “死者的职业我们推断出来了,是个医生,年龄在三十来岁。”我接着说。 说完后,所有专案组的成员开始翻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除此之外,我觉得死者应该是市里银丰商厦的vip会员。”我说。 林涛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还没有确定皮箱的主人是谁,所以不知道凶手是会员,还是死者是会员吗?”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觉得皮箱的主人应该是死者。”我说,“首先,我们知道,死者的职业信息,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腋窝下的衣服布片。医生一般在什么时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时候。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上班的时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后,凶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从自己家里取来皮箱装尸呢?”大宝问。 我说:“不可能。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处于一个蜷缩的体位的。说明死者在死后不久,也就是尸僵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被装进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尸僵形成了,凶手是没法把尸体装进行李箱的。这说明凶手杀人到取箱子装尸体这之间的时间非常短。” 我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个医生应该有一些条件。” “哦?” “我觉得他应该是诊所的医生,而不是医院的。在医院杀人、装尸,难度太大了。”我说,“最大的可能,是医生在自己的私人诊所里被害。” “有道理。”专案组组长张局长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派人调查银丰商厦会员里有没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医生。” 第205节 “我觉得不会很多。”我说,“估计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后,我们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觉睡到九点多,当我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好消息来了。 “尸源基本确定,是城东程王镇上的一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胡科长说,“张局长已经带人往那边赶了,我马上也去,你们直接过去吧。” “那里离现场有多远?”我问。 “有十公里路。”胡科长说。 “那我马上赶到。”我没等胡科长说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机拨打了林涛的电话。 “诊所的医生叫李克华。”胡科长说,“诊所生意不错,这个李克华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他昨天早上还开门的,中午时分镇子上没人,也没人注意,但是下午两点钟有人来挂吊瓶,就发现诊所大门关了,一直也没再开。因为昨天是中秋节,都以为李医生回去过节了,都没在意。今天早晨六点,我们排查觉得可疑后,派人来到这里,撬开大门,发现诊所地面有血迹。” 胡科长介绍得很详细了,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补充,于是换了个话题:“离现场十公里呢,看来死者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就死了,然后被人拖到了十公里以外。” “这说明凶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长说。 “为什么凶手要把死者拉那么远?”我问。 “可能是想延迟案发时间吧?” “说不过去啊。”我说,“凶手对现场很熟悉,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人锻炼,在那里烧尸体,肯定会被发现啊。” 胡科长说:“可能他觉得拉那么远,我们就找不到尸源了吧?” “直接把尸体关在诊所里,不移动尸体,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吗?”我说,“移走了,焚尸了,更容易暴露。你们说会不会是熟人作案,怕我们找到尸源就找到凶手了?” “想不明白。”大宝说。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林涛已经穿戴好了勘查装备。 诊所就是一间门面房。进门后,就是一个办公桌,作为诊台。诊台的一侧有体重秤、视力表等设备。诊台的后面有一个帘子,是拉开状态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诊疗床。诊疗床靠着的那面墙后面,其实是一面用木工板隔开的小屋。屋子里很杂乱,主要堆放着一些药物。 血迹主要集中在诊疗台上、椅子上还有对应的地面上。说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袭击的。喷溅状的血迹很杂乱,说明死者在被刺的时候,还有一些挣扎。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张红色的粗纤维脚垫。这种脚垫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门口,别人进门的时候,踩在上面换鞋用的。 根据地面的灰尘分布,可以判断这张脚垫原来应该摆放在医生座位的下方。医生座位的下方还有一双皮鞋。 “死者没穿鞋,我还在纳闷呢。”我说,“看来这个医生应该脚汗重,所以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了个脚垫,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就脱了鞋子,把脚放在脚垫上。因为他突然遇刺,所以把脚垫蹬到了原本病人坐的位置下面。” “可是这个脚垫不干净啊。”大宝说,“上面有好多黑了吧唧、黄了吧唧的东西。” “那有可能是凶手也踩踏了脚垫。”我说,“位置正好在病人坐的位置下面,凶手移动就有可能踩踏到这上面。因为这个脚垫摩擦力很大,所以可以因为凶手的蹬踏动作,而把凶手鞋底的微量物证刮擦下来。这个脚垫提取回去,我觉得意义很大。” “你们看,老秦猜的不错。”林涛站在小隔间的门口,一手拿着勘查灯,一手指着里面,说,“这里面有几个药柜,柜子旁边有个方形的灰尘缺失区,说明这里原来放着的一个方形的东西被拿走了。” 一名侦查员听到这里,走进隔间,用卷尺量了一下,说:“尺寸和我们在gftp店里寻找到的一个行李箱的尺寸完全一致。” “凶手走进隔间拿行李箱,会不会留下足迹?”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地面条件差,有足迹也没有比对价值。” 现场粗略地勘查一遍后,地面、物品上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和指纹。因为诊所是公共场所,所以即便有,也不能判断那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眼凌乱的诊台,对大宝说:“来,我们把他的办公桌收拾一下,看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诊台上,除了处方笺、医疗器械和一些空白的病历以外,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废纸。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到最后,似乎已经熟悉了死者的笔迹。 收拾完桌面,我开始收拾死者的抽屉。一拉开抽屉,一张做工精致的卡片就映入眼帘。我翻开卡片,里面是死者的笔迹,写着一首题为“触碰着的遥远”的诗,或许是一首词。 思念 也许未曾相见 热恋 也许没有永远 心声把我们相连 衷肠互诉同病相怜 有缘 我们才能相见 心牵 才会互相想念 你的爱滋润心田 真情胜过蜜语甜言 从未触及你的笑脸 不曾亲吻你的眼帘 但你的影子却在心间 拨乱我的心弦 你不能走到我身边 我亦无法把握明天 唯有遵从命运差遣 第206节 彼此相通心的源泉 芳草依依望明月 明月痴痴映芳园 你用甜甜的笑脸 我用瘦瘦的指尖 一起感受 触碰着的遥远 “歌词?”我通篇读了一遍,觉得朗朗上口。 林涛摇摇头,说:“不是,这应该是原创。” “嚯,还是个诗人呢。”我说,“能看懂什么意思吗?” 林涛是我们三个人中的“文化人”,他看了几遍,摸着下巴说:“依我看,这是一首苦情诗,多半是婚外恋之类的。” “李克华没有结婚,一直单身。”侦查员插话道。 大宝扑哧一下笑了:“打脸了吧,你到底能不能看懂啊?” 林涛说:“不能是女的婚外恋吗?医生就不能当小三吗?” “如果真的有婚外恋,这种突然杀人的方式和运尸的动作倒是很能解释了。”我说,“尸源已经找到,又有这个情节在里面,破案应该不远了!” 话刚说完,我一眼瞥见医生座位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垃圾桶有些奇怪啊。”我说,“这是一个脚踏式垃圾桶,医生踩一脚,桶盖就打开,然后推一下桶盖,再关上。但是这个桶盖是打开的,没有关上。” 我用勘查灯朝垃圾桶里照了一下,说:“而且这桶里有块纱布啊。” 说完,我用镊子把垃圾桶里的纱布夹了出来。 “这就更奇怪了。”我说,“纱布上有一点儿血迹,但是血迹很新鲜,且范围很小。一般来诊所的伤者有两种,一种是伤后一段时间,来换药的,那么纱布上就应该不是新鲜血迹,而是血性液体,是暗黄色的。还有一种是伤后立即来诊所包扎的,但是需要包扎的,通常都是伤比较重的,这么点儿出血,需要包扎吗?” 大宝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伪装来换药,趁医生不备下手的?” 我点点头,说:“这应该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用小伤来骗医生,突然出手杀人。” “这样说,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出轨女人的丈夫了。”侦查员说。 我说:“不管怎么样,反正要先把这个纱布上的dna验一下。这块纱布还是很可疑的。一来垃圾桶里就这么一块纱布,二来垃圾桶没有合上,很有可能是死者刚扔进去纱布,就被害了。医疗垃圾有的会有传染病菌,一个医生随手合上垃圾桶应该是习惯。” 侦查员应声离开。 大宝问:“好多工作同时展开了,我们下一步干什么?” 我耸耸肩,一边往诊所外面走,一边说:“没什么可干的,等消息吧。我昨晚没睡饱,今天还在假期里,我得回家补个觉。” 胡科长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说:“理化结果出来了,焚烧灰烬里发现助燃剂,是汽油。” “汽油来源调查了吗?”大宝问。 “现在几个组的人正在看这附近所有加油站的监控录像,”胡科长说,“也有人在询问有没有独自一个人去加油站打油的可疑人等。” “我倒觉得查不出什么。”我说,“别忘了凶手是有交通工具的,他不可以从车里取油吗?” “现在的小车都防止盗油,所有油路都是弯曲的,从小车里取油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靠在车旁的韩亮听见了我们的话,“大车直接挂油箱,倒是可以取,但是大车都烧柴油。” “那可以是摩托车或者助力车吗?”我问。 韩亮点点头,说:“可以。两轮车倒是可以直接取油。” 【4】 睡了个午觉,我精神抖擞地来到专案组。 专案组气氛很活跃,正在讨论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 “李克华果真是和一个有夫之妇有关系。”侦查员说,“女的叫阮芳,你们注意到没有,那首诗里就有芳字?” “她老公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叫伍力学。”另一名侦查员说,“不好好当阔太太,非要勾搭什么小白脸,真是害人不浅啊。” “公司老总?”我皱眉想了想,说,“你们抓人了?” 侦查员点点头,说:“中队长正在审查呢,dna也在验。” “这个伍力学,养鸟吗?”我问。 侦查员被我问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说:“不养。” 我低下头,说:“估计你们抓错人了,dna肯定也对不上。” “为什么?”被我浇了一头凉水,侦查员有些惊讶。 我拿出一个透明物证袋,说:“从诊所回去后,我们对诊所里的脚垫进行了检查。之前我们说过,这个脚垫很有可能黏附了嫌疑人的痕迹。拿回去之后,我们理化部门的人很快给了我们回音,这个物证袋里的,就是脚垫上取下的物证。” “什么呀这是?”侦查员皱起眉头,凑近了看。 我说:“黄的是小米粒,通常被用来喂食宠物鸟。黑的是煤渣,是那种蜂窝煤的。也就是说,凶手的生活环境里,很可能有鸟食和蜂窝煤。这个老总不养鸟,哪来的鸟食?城里人不烧蜂窝煤,哪来的煤渣?” 话还没落音,dna室传来消息,说:“dna比对,嫌疑人排除。” “说不准那个纱布和脚垫上的痕迹和凶手都没有关联呢?”张局长说,“你们的推理有道理,但也不是绝对的,现在不能放人吧?” 第207节 我说:“我相信我是对的,但放不放人,还是你们做决定。” “可是,除了这一层关系,还有什么人会去预谋杀害这个医生呢?”侦查员说,“诊所虽然没发现钱,但是侵财案件没必要经过这样预谋吧?” “还有一种可能,”林涛从门外走了进来,“说不准凶手看上了诊所的什么物件,必须要得到,得到必须要杀人。” “什么物件?”侦查员见林涛进来,有些奇怪。 林涛没有睡午觉,他一直在诊所里对现场进行勘查,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我知道他应该有了发现。 林涛坐在会议桌旁,并不急于邀功。他喝了口水,把u盘插上电脑,用幻灯机放映着他刚才拍摄的照片。 “我们下午的重点,就是对诊所里的小隔间进行勘查。”林涛说,“虽然地面条件不好,但老秦提醒了我,很多物品的条件还是很好的。经过勘查,我们根据灰尘的分布情况,判断药品柜应该是有次新鲜的翻动。” “排除了医生自己翻动吗?”我问。 林涛说:“可以排除。这个医生习惯很好,每种药物对应的位置都有标签。也就是说,他要拿哪种药物,直接看到标签就拿了,但是我们发现的翻动迹象很凌乱,而且很多药物都偏离了标签指定的位置。这应该是凶手翻动的。” “少了什么吗?”我问。 林涛说:“我们找了个附近医院的医生,帮忙查看了医生处方的底根,和药物也进行了对比。目前发现了诊所缺少的药物。” “什么药?”我两眼放光。 林涛笑着说:“美沙酮。” 盐酸美沙酮(简称美沙酮)为μ阿片受体激动剂,药效与吗啡类似,具有镇痛作用,并可产生呼吸抑制、缩瞳、镇静等作用。与吗啡比较,具有作用时间较长、不易产生耐受性、药物依赖性低的特点。 “很多吸毒的人,弄不到毒品,就用这个药物来代替。”我说,“一个瘾君子,为了满足毒瘾,预谋杀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虽然你泼了我们一瓢凉水,但是这个发现还是给了我们很多希望啊。”张局长说,“那个伍力学可以考虑放了,送人家回家。下一步,还是从吸毒人员中查找线索。” “我觉得主线可以放在微量物证的发现上。”我说,“其实现在条件很多,侦查范围很小,估计今天就能破案。你看,首先我们应该找现场附近熟悉案发环境的人,吸毒人员,他的家里应该养鸟、烧蜂窝煤,他应该有一些小伤。这么多条件,何况我们还有dna做比对,还能破不了案吗?” 侦查员下去以后,我们都在专案组静静地等着,看来这又是一桩因为毒品而发的惨案,不过这个运尸、焚尸的动作确实有一些让人不解。 “一个瘾君子,为了几瓶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晚上八点,犯罪嫌疑人伍彪被抓捕归案。 案件排查得很顺利,专案组发动管辖现场附近四五个小村落的两个派出所民警,对村子进行了走访,很快就发现了养鸟、烧煤、有伤的吸毒人员伍彪。 “当然,这种大范围的排查能有这么迅速的战果,也是有我们的办法的。”负责抓捕的侦查员说,“其实四五个村子有几千户人家呢。我们在排查之前,先做了研判,把周边几个曾经被盗过美沙酮的诊所进行了联系,然后用犯罪地图学框定了一个嫌疑人大概所在的范围,再用你们的排查条件进行搜索。两个小时,就搞清楚了嫌疑人具体位置。” 刑警队的人在伍彪的家中把他按在了地上,并且对他的家里进行了搜查。 搜查的结果充满了惊喜和诧异。惊喜的是在他的家中找到了相同批号的美沙酮,诧异的是在他家里找到了十万元人民币。 “啊?”大宝同样诧异,“他有十万块,还需要去拿美沙酮吗?直接买毒品不就得了。” “抓回来一审,他就全招了。”侦查员说,“他说是为了美沙酮,所以伪装去换药,然后趁李医生不备,用刀捅死了他,然后从诊所里找到个箱子把尸体装起来,用他的摩托车拉到了焚尸现场,从摩托车里取油、焚尸。” “这和我们推断的结果完全一致啊。”大宝有些沾沾自喜。 “我们也问了他为什么不直接买毒品。”侦查员说,“他说是因为最近专项行动打击力度大,他有钱,但是没有渠道获得毒品了。” “那他有经济来源吗?”我问,“一般染上毒瘾,金山也能给吸倒了。” “这个他支支吾吾没有说清楚。”侦查员说。 “此事定有蹊跷!”我说。 “老秦你怎么看?”大宝学着“神探狄仁杰”的口吻问道。 我低头想了想,笑了一下,说:“怎么看?呵呵,看来还是我们错了。” “错在哪儿了?”大宝问。 我转头对侦查员说:“姓伍的在我们这边不多吧?伍彪和伍力学什么关系?” 我这一问把侦查员问住了:“伍……伍力学,不是放了吗?哦,我懂了。” 经查,伍彪无业,经常做一些充当打手的勾当,主要服务的对象是他的堂兄伍力学。 伍力学事业有成,不到四十岁就已身家上千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农村的那些亲戚朋友都来找他谋个打工的地方。而他最看重的,还是这个性格彪悍、做事不计后果的堂弟伍彪。 伍彪吸毒,需要源源不断的经济来源,而这就成了他可以被伍力学牢牢抓住的把柄。 伍力学对比他小十五岁的妻子阮芳疼爱有加,阮芳不做耕耘,就有丰厚的回报。在她看来,她手中的那张信用卡永远也不会被刷爆。但是花销上有了充分的满足,精神上反而非常空虚。 为了寻找“真爱”,阮芳经常出入酒吧、夜总会和健身房这些容易发生艳遇的地方。很快,她就在健身房里找到了一个让她心动不已的帅哥——李克华。 李克华身材不高,却有着迷人的脸庞和胸肌。他二十七岁从省立医院辞职,在一个繁华的小镇独自经营诊所,收入不菲。这样的魄力也让阮芳神迷。同样,阮芳那种贵妇人的气质和萝莉的外表也让李克华不能自已。 交往一个月后,他俩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但这种实质性的进展很快也就被眼线众多的伍力学捕获。 中秋节,阮芳和李克华又相约幽会,伍力学则找来伍彪,密谋了杀人计划。伍力学和伍彪密谋的监控录像,被作为呈堂证供提取保存。 “十万块钱买一条命。”我摇摇头,说,“这些有钱人,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原来那张卡片,就是李克华准备好中秋之夜送给阮芳的礼物吧。”大宝说,“对于阮芳来说,用钱能买来的东西都不稀罕了。这种用心的东西,还是蛮能打动人的。” “是啊,”我说,“这个小医生确实很有才气,那首诗我都会背了,写得多好啊。” “现在,为什么要运尸、焚尸,也解释通了。”胡科长旁听完审讯,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和我们说。 “对,这个心结我还没解开呢。”我说。 “伍力学对夺其妻的李克华恨之入骨,”胡科长说,“他对伍彪交代了,杀了以后要多捅几刀,然后拉出去喂狗。” 第208节 “喂狗不现实,所以拉去烧了。”我顺着胡科长的话说,“这个伍彪还真挺实在。” 林涛则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他独自一人在旁边叹息道:“人哪,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儿,比较好。” “是啊,是啊,”大宝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单身小帅哥,千万要经得起诱惑啊,有夫之妇,还是绕着走吧。” “不管怎么样,案件算是迅速破获了,大家也可以喘口气,然后继续‘六三专案’的侦查了。”我说,“这个案件也给我们提了个醒,并不是所有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单独行动的,也可以雇凶。我们考虑问题太狭隘了,下回必须改进。” “明天就不是中秋假期了,要起早上班了,你不回家睡觉?”林涛缓过神儿来,说。 我笑着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那个侦查员,学学他之前说的犯罪地图学。” 第十二案 半具残骸 人类更愿意报复伤害而不愿报答好意,因为感恩就好比重担,而复仇则快感重重。 ——塔西佗 【1】 “十几年前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还在上大学,水房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舍友壮胆前去一看,原来一个大学同学正在水房刷洗一把形状特异的大砍刀。洗毕,他切了个香瓜分给舍友。”早晨一上班,就看见大宝正坐在办公室里给几个dna室的年轻女同事讲故事。 大宝见我进来,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故事:“正当大家大快朵颐时,他用爱慕的眼神看着手中的大砍刀,说:‘刀不错吧?’我们哪里有兴趣看他什么刀,一边大口吃着香瓜,一边点头敷衍。然后这哥们儿突然阴森森地说:‘这刀是我在解剖学教研室偷的。’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停止咀嚼,目露凶光。他却淡淡地补充道:‘没事儿,我把这上面沾的那些肉末都给洗刷干净了。’” “咦……”几名女同事纷纷做恶心状。 大宝则更加眉飞色舞地补刀:“那种刀是用来肢解尸体进行局部解剖教学的。就是学校里的那种消毒、固定后用于教学的尸体标本。那种刀我们都见过,没人去清洗的,肢解完以后就放在解剖室的工具箱里,上面沾的全是脂肪啊、肌肉纤维啊什么的。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妈妈教我们,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了吧?” dna技术人员一般都是生物学、遗传学专业毕业的。不是学医的人,听见大宝这种绘声绘色的描述后,自然有些受不了。其中一名女同事说:“何止是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以后我连香瓜都不吃了。” “你确定吗?”大宝一脸坏笑,“刚才我在你们办公室看见有两个香瓜,不然,你们给我拿来?” “你这个吃货。”我早就知道大宝一说故事,必有目的,“连妹子们的零食都要骗。” 又是一周清闲日子,我们天天的工作要么就是收收伤情鉴定或骨龄鉴定,要么就是写写信访复核报告。没有案件,工作压力就没那么大,但是这样也就没有了挑战。更何况还有“六三专案”一直在心头压着,精神根本放松不下来。 周末刚过,身上的懒病又犯了,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打开电脑,准备写一份报告,申请购置两套新的、功能更加强大的现场勘查箱。可是word文档一打开,那个久违的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 正在啃着香瓜的大宝听见电话响了,马上瞪大了眼睛,一边咀嚼,一边指了指电话机,让我接电话。 我见他嘴角还沾着香瓜籽,无奈地笑了笑,接起了电话。 “喂?”我说,“你好,孙科长好。什么?四个?事故吗?” 大宝停止了咀嚼,期待着我向他下达指令。 我挂了电话,说:“青县,一家四口死亡。” “命案?”大宝含着一嘴香瓜,问。 我说:“爆炸案件,可能是个意外事故。不过死了这么多人,我们也得去现场。我打电话通知林涛和韩亮。” 大宝微笑着慢慢地咽下香瓜,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耶!” 青县是青乡市下属的一个县,经济比较落后。现场位于青县县城东边的一个郊区地带,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至少有三十辆警车把这个小村落的入口处堵得严严实实,我们只有下车步行入村。从警车的数量上就可以看出这起事件的严重性。 进入村落后,几乎是几步一岗哨,上百名警察已经把这条并不宽敞的乡村小道几乎站满了。我们走了不远,就看见小路两旁的两层民宅的玻璃全破裂了。 “乖乖,这爆炸的威力还真不小。”大宝朝两侧东张西望,“波及这么远。之前我还没有出勘过爆炸案件,看这现场,有点儿小恐怖啊。” “我也没出勘过。”林涛说,“你说出勘这种爆炸案件现场,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啊?” “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我说,“这是黄埔军校的对联,同样适用于我们警察。” “二十年前就发生过事故。”韩亮说,“一个法医在勘查一个爆炸案件现场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犯罪分子提前布置好的引爆装置,导致现场再次发生爆炸。这个法医就这样英勇殉职了。” “嗯,这事儿我知道。”我说,“那个法医是我的师兄。” 一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正在接受民警的询问。 “我和你说啊,你们当时不在场,根本就体会不到那种恐怖!”一个村民惊魂未定地说,“今早四点多吧,不到五点的样子,那时候我们都睡觉了。突然就‘轰隆’一声,那声音,可不像是放鞭炮,就像是飞机丢炸弹一样。然后我们这房子就开始晃啊,嗡嗡的,玻璃全碎了。当时我就耳鸣了,我就看见我老婆嘴巴张啊张的,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以为是地震了,拉着我老婆就跑啊,跑到下面,看见老范家里往外冒烟,才知道哪是什么地震,这简直就是爆炸啊,一定是老范家爆炸了,于是我就报警了。” “我真他妈倒霉。”一个头上缠了纱布的村民说,“那时候我正好在茅房尿尿,就听‘轰隆’一声,一块玻璃就砸我头上了。我这可缝了七八针呢,我咋就这么倒霉呢?这事儿有人管吗?政府该赔偿吧?我们村每家都受损失了,政府得管吧?” “老范家天天说自己家是风水宝地。”另一名村民说,“不过就是他家在村子的边上呗,窗户外面没有什么遮拦物呗,什么风水宝地啊。看,这都爆炸了,还风水宝地呢。” 爆炸的现场是位于小村落最东头的一户人家,户主叫范金成。因为这一户房子坐落在村落的一角,所以除了大门以外,其他各个方向都面向旷野,视野开阔。从屋内看,确实是一块不错的地方。 青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征用了现场旁边的一户人家的客厅作为临时专案组会议室,小小的八仙桌旁边挤满了人。我们三人走进客厅后,几名年轻民警起身让座。 “各位专家好,”青县公安局局长周启明一脸严肃地说,“你们辛苦了。我们这大半年都挺安静的,没想到中秋一过,就发了个这么大的案件,哦不,是事件。” 公安机关内部喜欢把有犯罪行为存在的称为案件,而一些自杀或者意外死亡的称为事件,这才有了非正常死亡案(事)件之说。 “定性了吗?”我问。 周局长摇摇头,说:“现场封存,还没敢动,技术人员在等你们来才开始工作。所以,具体现场情况现在还不知道,性质就也没确定。不过,我猜很有可能是意外事故。” “哦?”我说,“愿闻其详。” 周局长清清嗓子,说:“现场是一个叫范金成的人家,家里就范金成老两口儿。不过,派出所出警民警看了现场后,确认现场有四名死者。” “有外来人员?”我惊讶道。 周局长摇摇头,说:“不是,是自家人。尸体辨认工作基本完成了。确认四名死者是范金成、范金成的妻子任素芬,还有老两口儿的孙子,十五岁的范程,以及老两口儿的外孙女,七岁的赵丽倩。” “两个孩子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的突然死亡,总觉得太可怜了。 “嗯,”周局长也是一脸悲恸,“两个孩子周末在老两口儿家里过的,今天周一,两家大人准备一早来这里接孩子,然后送去学校上学的。没想到天还没亮,就出事了。” 第209节 “为什么您觉得是意外事件?”我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 周局长说:“第一,我们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大门是反锁的,是民警用力踹开的。而且经过调查,这个周末老范和两个孙子玩得不亦乐乎,不可能会有自杀什么的可能。第二,从派出所民警进入现场后观察,房屋损坏主要集中在院落东头的厨房部位。这个村子通管道煤气,民警进入后,发现煤气管被炸断了,还在往外哧哧地喷着气,于是赶紧协调当地把总闸关了。从这个迹象看,很有可能是煤气泄漏,燃气和空气混合后达到爆炸浓度,恰巧遇到了明火或者是电路通电,导致爆炸。” “哦。”我点头,“有道理。” “毕竟死了四个人,还有两个孩子。”周局长补充说,“市里、县里都非常重视,要求我们尽快查清爆炸原因,妥善处置。现在第一步就是要搞清楚爆炸的原因。消防部门在你们之前已经来过了,但是还没有给出确切结论。他们已经提取了部分检材,拿回去检验。不过检验结果要过一两天才能知道。” 我拿过侦查员绘制的现场方位图,慢慢地看着。 “你们怎么开展工作?”周局长问。 我说:“首先我们要进去看看现场,然后麻烦您请殡仪馆同志把尸体先运走,放在这里影响不好。然后,我估计得去现场及现场附近收集一些爆炸残留物和抛出物,再做定夺。” “好。”周局长说,“那你们开始吧,我们等结果。侦查部门这边,也在做一些外围调查。” 走出专案组会议室,我们开始穿戴勘查装备。 林涛说:“我有点儿奇怪,为什么凌晨四点多,四个人,尤其是两个孩子都会在厨房附近?如果在房间里,有墙壁阻隔,不会导致死亡吧?难道这么早就起来吃早饭了?小孩子们不是八点才上学吗?有必要这么早起来?” “你说的还真有道理。”我被林涛一提醒,开始警觉起来,“时间确实有问题。” “这确实麻烦了,四个人都死了,死无对证,我们问谁去?”大宝说。 我说:“问现场,问尸体。” 【2】 进入现场大门后,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两层小楼,是主房。东边是两间平房,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西边是一排平房,里面堆了很多杂物。 几间房子的窗玻璃已经全部破裂,厨房的房顶塌陷了一块,一片狼藉。可见爆炸的威力所在。 院落的中央躺着两具小孩的尸体,小女孩的尸体头部被血染,头部周围有一些碎砖块;男孩的前胸衣服已经破裂,胸口有大片血迹,看不清创口所在。 厨房的门口躺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衣服的前襟已经完全碎裂,头面颈部和胸腹部都呈黑色的烧灼痕迹。可见,范金成应该是躺在厨房内的。 我们简单看了三具尸体的尸表,拍照固定后,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尸体装在尸体袋内运走,尸体运出门后,我们清晰地听见院外一阵嘈杂。 接下来是中心现场,我们小心地走进了厨房。厨房本身就是砖瓦结构,被这样一炸,成了危房。房屋墙壁上的裂痕到处可见,房顶一块已经塌陷,一片瓦砾盖住了一具尸体,尸体只有胸部以上露在外面。 厨房里凌乱不堪,东西两侧窗户都已不在,只留下残缺的窗框。厨房里的灶台、水缸、水池、碗橱都已塌陷,锅碗瓢盆的碎片散落一地。暴露着的燃气管道断端被出警民警用破布包了起来。一走进厨房,就可以闻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似乎还夹杂着火药的味道。 砖瓦里掩埋着的尸体,因为皮肤炭化,又黏附了灰烬,几乎只能看得出人形,看不清眉目。 “整个院落没有看见烧灼痕迹。”林涛说,“所有的损坏基本集中在厨房,结合厨房两侧的窗户都已经完全破裂,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爆心就位于厨房。” 对于爆炸案件的现场勘查,最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爆心的位置。 “仅仅确定爆心的大体位置是不够的。”我说,“我们要研究的爆心,至少要精确到半米之内,这样才有意义。” “什么意义?”林涛说。 “我也说不清楚,”我说,“等我们能够确定爆心,再说吧。” 我见大宝在张罗林涛拍照,于是一个人走出了厨房,走进主楼的卧室。 卧室的地面很干净,看来抢救人员看见四名死者都在厨房周围,没有人再往卧室里走。主楼是座两层小楼,一楼除了客厅以外,还有一间卧室。卧室里花花绿绿,墙壁上画着各种看不懂的“画”,看得出,这是小孩的房间。房间的床上,两床薄被都呈掀开状,地面上还有一双红色的小拖鞋,看起来应该是小女孩的拖鞋。 “不穿鞋就跑出去?”我皱眉想着,可能真的被林涛说中了,这起案子还真的有一些隐情存在。 沿着一楼卧室一旁的楼梯走到二楼,二楼除了门厅外,有三间卧室。其中两间都堆放着一些杂物,另一间中央的床上,两床薄被也和一楼一样,呈掀开状。二楼卧室的顶灯,是开着的。 我一路思考着走下楼,看见大宝正在院子里等我。 “怎么样?”我问,“尸体挖出来了吗?” 大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不用挖的,一拽就出来了。只剩半截了。” “这么严重?”我快步走进厨房,看见厨房的中央瓦砾上方,躺着半具尸体。 尸体从大约脐部位置离断,断端的软组织都已经烧焦。从腹腔断端可以看到一堆肠管软软地垂在尸体外部,黑色夹杂着绿色。有些肠管已经被炸断,黄色的粪便散落在周围。断端处暴露着暗红色的肝脏,发出一股腥臭味。因为爆炸瞬间的力量巨大,死者死亡迅速,没有太多的出血。唯一的一些出血,也被高温灼焦。 尸体被挖出来后,整个厨房就充满了人体腹腔内的腥臭味,掩盖了原有的烧灼味。 我揉了揉鼻子,在橡胶手套外面又套了层纱布手套,开始翻瓦砾。 “瓦砾都要清理吗?”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找到尸块,一是对死者的尊重,二是可以从尸块的分布范围来判断爆炸作用力的方向。” “那需要清理的,恐怕不止这一些瓦砾吧?”林涛看了看塌陷的房顶和面前已经没有了窗户的开阔的前方。 “是啊。”我说,“从目前厨房里的情况看,没有多少尸块,这些炸碎了的尸块因为巨大的爆炸力,被抛出了屋外。所以,我们至少要沿着窗户的方向找出去,看尸块最远炸出了多远。” “不仅仅是尸块,”林涛说,“这样吧,我们分工合作,你带着法医们找尸块,我带着技术员找可能和爆炸有关的痕迹物证。” 我点头应允,一边继续翻找厨房里的瓦砾。 大宝从外面拿出个工程用的安全帽说:“戴着吧,说不准这房子就快塌了。” 被炸碎的尸块,因为一块块都很小,所以很难判断出具体属于人体的哪个位置。不过根据我们从厨房瓦砾里挖出的几十块尸块来看,还留在厨房里的,都是一些小腿的软组织、骨骼和一些足部组织。 “你看,这些有皮肤的软组织,毛孔粗大,黏附了不少毛发,毛发较长、黑粗,说明这是小腿的软组织。”我把收集到的软组织摊放在一张塑料布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这一些骨骼是长骨骨骼特征,但较薄,说明不是股骨,而是胫腓骨,也是小腿的。还有这些,是甲床,可以看到一些足部骨骼,这些都是足部组织。” “这人的小腿和脚基本都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大宝说,“居然可以碎裂到这种程度。” 林涛说:“以前看那些抗日剧,一个爆炸就能炸掉肢体,还有些怀疑。现在看起来,爆炸力真的很厉害。” 我点点头,说:“爆炸现场的损伤种类非常多,等到尸检的时候,我们再说。” 第210节 “瓦砾清理完了,我们该去开阔地里找尸块了吧?”大宝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侦查员刚买来的可以双肩背着的箩筐。 我点点头,说:“我们一起,每提取到一个尸块,要记录一下距离厨房窗户的大概距离。” 大宝点头,侧脸看了下背在背后的箩筐,说:“看到哥几个都这个造型,我立即想到一首歌——《采蘑菇的小姑娘》。” 旷野上果真有很多尸块,是被巨大的爆炸力抛甩出来的。不过屋外的软组织和屋内的有所不同,大多都比较大块。从形态上看,大概都是大腿和小腿的软组织。 “最重要的是找到盆骨的碎片、髌骨和生殖器。”我说,“这样就可以确定一个基本的爆心了。” 没走出多远,我们就发现了一块血糊糊的白色骨骼,呈一个半球体,前后面都很光滑。 “髌骨找到了。”我说,“距离窗户五米左右。” 七八名法医进行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了很多软组织。几块盆骨的碎片,也在十几米外被发现。 “可以收工了吧?”大宝说,“人家采蘑菇的小姑娘是在树荫下采,我们这是在太阳下,太热了,小心被晒出个日射病。这天也是,中秋都过了,怎么还这么热?” 日射病是长时间在烈日照射下劳作,出现脑膜刺激症状,剧烈头痛、头晕、眼花、耳鸣、呕吐,严重的时候会发生意识障碍、昏迷、惊厥甚至死亡。热射病是在高温环境中,机体散热受阻,不能维持体热平衡,引起中枢神经系统障碍,会休克甚至死亡。这两种病都是中暑。在秋天,周围环境温度不高,一般难以引发热射病,但是此时阳光强烈,确实有可能导致日射病。 我走到一个稻草人的旁边,拿下它的草帽,说:“你们工作结束,我再往远处找一找。哎呀,我去,你们看这是什么!” 稻草人的肩膀上,居然黏附了一块人体组织。稻草人的草帽一被我拿下来,这块组织立即映入了眼帘。 这块组织已经被烧焦,但是从根部卷曲的毛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男性的生殖器官。 “这……”大宝看了看我已经戴在头上的草帽,“你确定这顶帽子没有沾到软组织吗?” 又经过搜寻,还是找到了几块软组织。最远的一块软组织可能来源于尸体的大腿,被抛甩到将近一百米外。 “差不多了。”我说,“去殡仪馆检验尸体吧。” “先易后难吧。”我张罗着大伙儿把小女孩的尸体最先抬上了解剖台。 这个小姑娘就是赵丽倩,她的额部已经完全塌陷,头发都沾满了鲜血。我们把她的头部清理干净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额部的一个巨大挫裂创口。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大宝叹了口气,“生前肯定很爱漂亮,可是没想到死后却没了相貌,整个颅骨都变形了。” 大宝和我一样,看不得小孩的离世,不管是不是案件,他们都是无辜的。 我们对赵丽倩的额部创口进行了深部探查,从创口的组织间桥和创缘周围的挫伤带来看,她的这处挫裂创合并下方颅骨凹陷性骨折是一个表面较为粗糙的钝器形成。从创口中,我们用止血钳夹出了若干黄红色的砖屑。 “在创口里找出的这些内容物,可以提示致伤工具。”我说,“死者死后体位没有变动,而且砖屑是从创口深部提取到的,说明致伤工具就是砖头。结合现场死者周围的碎砖块,可以断定她的额部创口是被爆炸抛出的砖块砸伤的。”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全身未见任何损伤,除了额部的那一块。额部骨折线没有截断现象,整体向内凹陷,说明死者是头部一击死亡。这处损伤导致了脑内大范围硬膜下血肿和蛛网膜下出血,形成了小脑疝,压迫脑干,导致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这一处损伤也是唯一一处损伤,是死者的致命伤。 死者胃内空虚,判断出的死亡时间也和爆炸时间相符。 检验完女孩的尸体,我们接着检验男孩范程的损伤。 和女孩相同的是,男孩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损伤,只有胸口的一处小创口,在我们移动尸体的时候,还在噗噗地往外冒血。 经过解剖,范程的胸腔里满是出血,我们在他的主动脉弓处发现了一处破口,在对应位置的胸腔里也找到了那一片导致他死亡的碎玻璃。 这一片碎玻璃被爆炸力抛出后,成了一把锋利的飞刀,直直地插进了死者的胸腔里,割断了他心脏上方最大的一根动脉血管。 “这孩子也太倒霉了。”大宝摇头说,“若不是被这一小块碎玻璃击中要害部位,怎么也不会死啊。” “一个是巨大的钝器打击伤,一个是运行速度飞快的碎玻璃损伤。”我说,“这两者都是人为做不到的,只有爆炸才能形成。所以,他们确实是死于爆炸。” “你是说,这确实是一起意外?”林涛问。 我摇头说:“不。死亡是爆炸导致的,爆炸却不一定是意外。” “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林涛说,“我就是觉得时间上有疑点,案件就一定有疑点。” “不只是这个疑点。”我把在现场主楼卧室里的发现告诉了他们。 “可惜啊。”大宝说,“这男孩子要是躲过了这一小块碎玻璃,就可以亲自告诉我们真相了。” “躲?”林涛说,“怎么躲?碎玻璃发出来的速度不亚于枪弹,你以为是黑客帝国啊。” “你们注意了没有,这两处损伤虽然一个钝器一个锐器,但原理都是一样。”我说,“都属于爆炸案件中的抛出物损伤。” “对了,你说爆炸案件中损伤类别有很多种。”林涛说,“详细说说呗。” “别急。”我神秘一笑,“结合尸体说,记忆深刻一些。” 【3】 第三具尸体是任素芬,她位于厨房的门口。她的损伤主要位于前面,除了胸腹部烧灼伤以外,似乎看不出其他体表损伤。 “尸体皮肤二度烧灼伤,其他就看不出损伤了。”大宝说,“需要解剖开来看。” “等等。”我说,“你注意到没有,死者的鼻根部、眉间及眼眦部可见有白色的纹线,沿着皮纹走向。这是因为爆炸的时候产生了强光,死者反射性闭眼。等到肌肉松弛后,皱起的皮肤没有烧伤,周围的皮肤烧伤,所以才会形成这样白色的纹线。这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死者是生前爆炸伤,二是她面朝的厨房内就是爆心。” 大宝点头。 解剖检验进行的速度很慢,原因是任素芬的内脏有很多损伤。她的心脏和肺脏靠近胸壁的一面有明显的挫伤,这是心脏、肺脏和胸壁撞击引起的损伤,就类似于胸腹大面积被打击而形成的心肺挫伤。她的肝脏和脾脏都发现了破裂口,但是出血不多,也是因为死亡迅速。除此之外,她的脑组织还可以看到广泛性的点状出血。 “你说,她内脏震荡出现这么多损伤我可以理解,但是脑组织这样的损伤是怎样形成的呢?”大宝说,“头部有颅骨保护啊,只是气流,形成不了脑部损伤吧?” “看你法医病理学怎么学的?”我笑着说,“书上都说了,冲击波作用于胸壁,使胸腔内压突然升高,上腔静脉血压骤升,回心血流逆行,可引起脑内小静脉和毛细血管扩张、破裂,出现点状出血。” “爆炸伤的损伤种类果真很多啊,”林涛说,“说说呀,说说呀。” “三名死者胃内都是空虚,印证了死亡时间基本一致。”我没理睬林涛的撒娇,接着说,“这个也很重要,就是确定几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省得有先死的或者后死的,也被我们误认为是生前爆炸死。” 检验第四具尸体是最困难的,因为被我们抬上解剖台的是半具尸体加数十块尸块。尤其是那半具尸体,稍微移动,就会从腹腔断端处流出更多的肠管,还有肠管里的内容物,粘在解剖台上,看起来很恶心。 第211节 “从断端是拉伸导致尸体碎裂的迹象看,死者同样死于生前爆炸伤。”我说,“但是他的面部并没有发现白色纹线。” “说明他不是面向爆心的。”大宝说。 我点头,说:“对,虽然他的伤最重,说明他是离爆心最近的,但是他并不是面向爆心。” “也就是说,爆炸是从厨房里、他的背后处爆炸的。”林涛说,“真厉害啊,看来你们还真的能把爆心确定在半米之内。” 我和大宝把尸块一块块地放在解剖台上,有的可以放在大概原来的位置,有的则只能随便填充。就这样,我们把尸体的下半身大概地凑了个整。 “我觉得吧,你们法医玩拼图一定很厉害。”林涛说,“我又想起你在北环县下派锻炼的时候,那一起拼尸体的故事了。” “死者死于肢体离断引起的创伤性、神经源性休克,”我说,“也有可能是失血。但不管是哪种具体死因,他都死于爆炸伤。” 我看了看林涛和身边几个在青县公安局实习的实习生,说:“现在,我们开始说一下爆炸伤的形成机理。爆炸损伤从机理上看,主要是由冲击波、高温、爆炸投射物组成。冲击波致伤成为爆炸伤的主要损伤,冲击波损伤又分为超压、负压和动压。超压作为爆炸伤主要机制又分为压迫效应(就是挤压胸腹内脏受损)、内爆效应(就是体内气体被压缩继而膨胀,体内爆裂)、碎裂效应(就是产生拉伸力拉碎躯体)、惯性效应,以及压力差效应(就是血管内压力差导致血栓)。” “真复杂。”林涛抓抓脑袋,说,“都没记住,就记住那个内爆效应了。人真的会在爆炸现场发生自爆啊?还有,那个负压和动压是什么意思?” 我说:“在爆炸现场中,一般一具尸体上都会有多种机制形成的损伤,有的是一种损伤由多种机制共同形成。比如先超压压迫躯体,再负压拉伸躯体,这样就有可能拉碎肢体了。另外,我们看见电视上一颗手榴弹爆炸,几个日本兵飞起来,就是因为冲击波有动压效应,这种效应主要表现是撞击和抛掷。” “机理听起来确实很复杂。”我说,“但是,真正在爆炸现场出现的损伤类型,不管源于哪一种机理或者哪几种机理,主要表现为五种损伤形态。” 我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从这具尸体看,主要有两种损伤形态,第一种是爆裂伤,因为爆炸冲击波而形成的若干爆裂、拉伸力,导致了尸体下半身全部离断、碎裂。第二种就是尸体全身的烧灼伤。我们可以看到尸体背后的衣物全部没了,前面的还有一点儿,这说明后面烧灼得更严重,也支持了我们之前判断的爆心在死者背后的说法。” “这是两种损伤,那任素芬身上的伤呢?”林涛问道。 “任素芬主要损伤特征是外轻内重,内部损伤都是以震荡伤为主。”我说,“这是典型的冲击波挤压、撞击伤,我们一般都称为冲击波伤。这是三种爆炸现场中最为常见,也最严重的损伤。两名孩子的损伤是第四种损伤,就是爆炸抛出物损伤。当然,爆炸现场还有其他附加损伤,比如一氧化碳中毒、摔跌伤、挤压伤什么的。” “知道了。”林涛点头说,“不过你说了这么多机理和损伤类型,对案件的判断有什么作用呢?” “有的。”我说,“我们找了这么多尸块,尸块都是从窗户里面被抛射到外面,最远的有几十米,一来说明爆炸威力巨大,二来说明一个问题。” 我见大家都在期待地看着我,也没有卖关子,我说:“死者的生殖器和髌骨重量差不多,但生殖器扔得更远,说明一个问题——髌骨抛射的初始角度较小,而生殖器抛射的初始角度较大。我们说了那么多机理,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以爆心为圆心,爆炸的力是放射状的,如果爆心和某部位连线与地面夹角越大,抛射的角度越大,反则反之。因此我们可以判断,爆心位于范金成的背后大约平行髌骨的位置。这样,它和髌骨连线的夹角就小,和位置较高的生殖器角度就大。” “那个位置,好像是水池。”大宝仰望天花板,想着,说,“水池下面的区域。” 我点点头,说:“我看过了,燃气出口应该在范金成正面的位置,不可能是爆心。如果说是室内充满燃气后引爆,水池的下方也不该有可以引爆的火源或者电源。”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一起爆炸案件,应该是有人为爆炸物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结合现场卧室内的状况,一家四口像是匆匆忙忙从卧室一起来到厨房,然后发生爆炸的。这样看,很有可能这是一起人为的爆炸案件。” 专案组听完我们的报告,一个个面色凝重。 “那么你们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周局长说,“目前的侦查工作,还没有发现死者及其家人有什么明显的矛盾关系。” “我们要继续翻找现场。”我说,“要找到可能存在的爆炸残留物,尤其是可能存在的引爆装置碎片。” “这个消防部门已经找过了。”周局长说,“发现了一些疑似的引爆装置,但是不好确定,因为厨房里有不少已经被炸碎的电器、灶台什么的,这些东西里面也有可能有金属零件,无法和引爆装置进行甄别。” “那我们也要找。”我说,“而且还要寻找一下周边村民家里,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我们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厨房这一座危房内部进行了清理。尤其是在范金成尸体原来位置后面的水池下方,我们进行了仔细寻找。虽然整个水池已经被炸裂,没有了形状,但是我们还是一丝不苟地把每一块砖砾都清理了出来。可是除了一些黑色胶皮状物质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什么有特征性的东西。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黑色的胶带碎片?”大宝说,“难道是家里以前储存的一些黑色胶布什么的吗?” 我摇摇头,说:“不会。如果是成卷的胶带,即使被炸裂,也应该有重叠黏附,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一片片的。” “那你说,会是什么东西?”大宝说。 我摇摇头表示同样一无所知。于是,我们重新返回专案组,准备把这一情况提交专案组调查。 走进专案组后,一片烟雾缭绕。 “这些刑警,一碰见案件,得抽多少烟啊。”大宝皱了皱眉头。 “别看不起我们抽烟的人。”我笑着说,“谁不是被逼的?” 刚走进专案组不久,我就一眼瞥见墙角的一个方纸盒,上面印着“安保电池”。 “那是什么?搜寻到的物证吗?”我问。 一名技术员点点头,说:“是的,在一家门口的猪圈里找到的。” “什么东西?”我问,“看了吗?” 技术员又点了点头,说:“好像是电动车的电瓶。” “电动车的电瓶放在猪圈里?”我问,“这是户什么人家?” “这户人家不住人,都出去打工了。”技术员说,“猪圈也是废弃的,我们外围搜索的时候,看见这电瓶盒子的。” “废弃的猪圈里,会有这么新的电瓶盒子?”我心头疑虑骤升。 我走到方盒旁边,小心地把方盒拿到了会议桌上。从纸盒封口处的缝隙里,可以看得到里面有一些电线裸露在外面。 “在我的印象当中,”我说,“电动车的电瓶应该没有外接的电线啊。” 话还没说完,手快的大宝已经把纸盒的盒盖打了开来。 “那么多废话,打开看看不就行了?”大宝说。 【4】 盒盖一打开,盒内的物品一目了然。 盒子里面是六卷黑色包装的物体,呈桶状。就像是民国时期,用红纸包大洋的形状。每卷物体的上面都连接了红红绿绿的电线。 “这是什么?”我问。 第212节 “炸药。”在一旁的韩亮淡淡地说。 “炸药?”这一个词语吓得我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 韩亮点点头,说:“这样的包装,应该是硝铵炸药,是矿山上用的。”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韩亮接着说:“看体积,这应该是两公斤一卷的规格。加一起,十二公斤硝铵炸药。” “也……也就是说,”大宝惊魂未定,“要是安装了拉发装置,我们都得死?” 韩亮笑了笑,说:“别那么紧张,现在没炸,就已经不会炸了。不过如果真的安装了拉发装置,你刚才打开盒盖后,不仅是我们都得死,这座房子都得塌。” “看见没!”我重重地打了下大宝的后脑勺,“以后别毛手毛脚的,我儿子还没出世,我可不想殉职!” “听这意思,铃铛姐姐怀上了?”韩亮还是一脸淡然。 其实在出差之前,我就收到了铃铛的短信,有喜了。但因为这起特大案件的发生,我必须等到结案后,才能回去带她到医院检查。 在这种惊魂时刻,我做不到韩亮的那种镇定。我指着纸盒说:“这个东西,怎么办?” “没关系的。”韩亮说,“硝铵炸药具有中等威力和一定的敏感性,但纯硝酸铵在常温下是稳定的,对打击、碰撞或摩擦均不敏感。不过,在高温、高压和有可被氧化的物质存在的情况下会发生爆炸。” 我看了看会议桌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说:“那得赶紧把它转移走。”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 一个炸药包在会议室满是烟头的环境下安静地待了一下午,这实属运气好。大家见炸药被理化部门的人带走,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互相低头窃窃私语。 我说:“虽然经历了危险,但是也有发现。刚才我看见硝铵炸药是用黑色胶皮包装的,这和我们在现场爆心部位发现的黑色胶皮的形态完全一致。因为爆心确定是在水池下方,那么炸药发生爆炸以后,面向外侧的包装物都被炸飞,而面向墙壁的包装物虽然被炸碎,却遗留下来,这让我们很轻松地就可以判断,这一起爆炸案件源于硝铵炸药爆炸。” “可是这是严格管控的炸药,”周局长说,“我们这里又不是矿区,怎么会有这样的炸药?” “我们这个也调查过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个村子有不少人都是在外地矿上打工。也就是说,这个村子里肯定有人有渠道获得炸药。” “如果无缘无故,不可能用这么恶劣的手段作案。”周局长说,“加紧调查死者家及其家属所有的关系人。尤其是那些在矿上打工,最近又回到青县的人。很好,这个勘查结果是最直接的证据,为以后破案以及定罪都起了关键作用。很不错!” “可是我们怎么甄别犯罪嫌疑人?”侦查员说,“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我说:“给我们一个小时,会有的。” 我看了眼林涛,说:“凶手进入过那户没有人家的猪圈,为了放置剩余的炸药,可能会留下足迹。凶手肯定要进入死者家院落,才能把炸药安置好。既然民警到达的时候,现场大门紧锁,是封闭现场,说明凶手肯定是从外墙爬过去的。那么,死者家里的墙壁上,肯定会有攀爬痕迹和足迹。” “另外,”林涛微笑着补充道,“我们还有个寻找证据的利器——那个纸盒。和本案无关的人,是不会碰那个纸盒的,也就是说,纸盒上的指纹会有很重要的价值。这个案件寻找证据的工作,就交给我们痕迹检验部门吧!” 说完,林涛转身离去。 周局长看着我说:“你们看了一整天现场和尸体了,对于现场重建有什么想法吗?” “很简单。”我自信满满,“凶手利用翻墙的方式潜入死者的家里,在死者的家里安装了炸药和引爆装置。看现场周围剩余的炸药,凶手可能还想在另外一家安装。不过在安装炸药的过程中,可能碰倒了什么东西,引起了正在睡眠中的房主的注意。老两口儿把灯打开了。因为二楼灯亮了,所以凶手赶紧翻墙逃离。老两口儿下楼的时候可能惊醒了楼下的范程,范程于是也起床跟随。三人都走出了房屋,赵丽倩此时也惊醒了,因为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在睡觉,所以很害怕,没有穿鞋就跑出了主楼。” 我顿了顿,说:“就在这个时候,范金成在厨房里可能踩到了或者触碰到了引爆装置,导致爆炸,四个人死亡的地点就是他们刚好到达的地点。” “太不凑巧。”周局长点头认可,说,“任何一点时间差,可能都不会死这么多人。” “是啊。”我仰天长叹,“命运真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在发现电瓶的现场,发现多枚足迹。”当林涛重新回到专案组的时候,已经信心满满,“除去我们技术员自己的足迹以外,还发现了几枚相同足迹。另外,在死者家厨房旁边的外墙和内墙上都发现了踩踏痕迹。这些残缺的痕迹,可以和猪圈里的痕迹认定同一。” “这两个地方都是和犯罪有直接关系的地方,在这里发现了相同的足迹,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凶手的足迹?”我问。 林涛微笑点头:“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判断凶手穿的是解放鞋,现在已经并不常见的鞋子,不过那种鞋底花纹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而且,我们在纸盒上发现了几枚指纹,很新鲜,既然那个地方不常去人,被别人污染的可能性就小。所以,指纹应该是凶手的。” “不错啊。”周局长说,“好多先进的检验手段都需要两天才能出结果,你们倒是先通过肉眼发现了炸药类型和相关证据。所以高科技虽然多,最后关键还是得靠步兵啊。” “是啊,我们就是步兵。”我满意地笑笑。 “既然有了证据,我们是不是该开始排查了?”周局长问。 我说:“宜早不宜迟。” 案件破获也充满了巧合。一名侦查员顶着夜色,看见了一名背着包裹,准备出行的村民。他的脚上,正穿着现在已经很不流行的解放鞋。 在这个时候再次外出打工,很反常,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那双解放鞋。于是民警上前盘问。在看见民警走近的时候,这个村民突然扔掉包袱,拔腿就跑。 在几名身经百战的侦查员面前,这个可疑的人怎么可能跑得掉?他没跑出三百米,就被几名民警牢牢地按在地上。 “警察!跑什么跑?” “你们没穿警服,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这个村民挣扎着说。 “叫什么名字?” “范袍。” “范跑?”侦查员说,“老实点儿,跟我回去。” 在把范袍带回刑警队的第一时间,侦查员就提取了他的解放鞋以及十指指纹。经过鞋底花纹和指纹的比对,确定这个村民范袍就是犯罪嫌疑人。 有了这些证据,范袍再也无从抵赖,只有从实招来。 范袍是范金成的侄子,是个性格懦弱的人。 范袍从小父母双亡,被叔父范金成养大成人。三年前,范金成做主,为范袍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婚后生活也很愉快,而且在两年前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范袍的命运从被范金成收养开始改变。这个孤苦伶仃的孤儿,现在拥有了幸福的生活。范袍知道仅仅靠在家种地,是不可能挣到什么钱的。既然已经独立,他决定自己出去闯一闯。他两年前去山西一个煤矿里打工,虽然工作很危险而且艰苦,但是收入还是不菲的。 今年过年,他带着一整年挣的十万块钱,准备回老家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到却从窗外听见了自家卧室里传来的呻吟声。 第213节 来和他老婆偷情的,居然是自己的堂哥,范金成的大儿子范胜利。 “我爸爸把你养大成人,给你说了一门媳妇,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范胜利一脸骄傲,“我过来和你媳妇玩儿一下,也是在帮你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总比她偷别家男人好,对吧?” 范袍从小就被范胜利欺负,从来没有敢还过手,父母双亡的他,认为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忍气吞声。 可未曾想,这一忍气吞声忍了二十多年,还被人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范胜利拂袖而去,自己的媳妇掩面哭泣,而范袍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给我娶媳妇,其实等于是给自己的儿子讨小老婆罢了。”范袍被范胜利欺负惯了,反而不敢怪范胜利,怪起了范金成来。 这口闷气在他的胸中积压,他忍无可忍,遂回到了山西的矿里,在一天夜里,悄悄潜入了炸药库,偷了十二卷共二十四公斤硝铵炸药,还有一些雷管和几个引爆装置的成品。 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把这么一箱子炸药运回老家,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那些跑长途的黑客运班车,在车站外超载带人,就把他连同他的那一箱子炸药带回了青县。 在经过几天的踩点后,一天晚上,范袍开始了他的罪恶计划。他把炸药分成两份,准备把范金成和范胜利家都炸个底朝天。 他在范金成家里装好炸药和引爆装置后,不小心碰掉了厨房灶台上的铁锅。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把他都吓了一跳,他赶紧从墙头翻出,离开了现场。他还没跑出一公里,就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 他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需要等到风头过去后,再取出藏在一个空猪圈里的炸药,开始他的第二步计划。 没承想,一个爆炸案件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警察好像真的发现这是人为爆炸案,居然开始了细致的调查访问。他有些害怕了,准备趁着夜色逃离青县,开始亡命生涯。范胜利虽然没死,但是他的儿子死了,范袍这样想着,很是解恨。 “幸亏你们的工作进展得快啊,”周局长庆幸地说,“如果不是这么快得出了结论,这个范袍一跑掉,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把他抓回来呢。” 林涛被周局长夸得扬扬自得。 大宝则一脸茫然:“可是,这案子里死的四个人,全是无辜的呀。” “是啊。”我说,“可怜了范金成夫妇,一把屎一把尿把范袍养大,却被范袍取了性命。范胜利一人犯错,却要他的父母和儿子的生命来还债,这确实太不公平了。” 虽然因为这个案子引发了我们无数思考,但是把这一起震惊全省的特大爆炸案件一天就破获的欣喜,还是让我们无比振奋。我、林涛和大宝在车上约好,回到龙番后,就找个地摊喝酒去。 只有韩亮一边开车,一边幽幽地说:“别高兴了,等把第十一根手指的案子破了,再去喝酒吧。” 尾声 真相大白 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 ——荣格 【1】 法医工作不仅仅是为了侦破命案,很多治安案件中伤者的伤情鉴定、禁毒案件中的毒物化验都离不开法医。尤其是在一些交通事故中,法医更是作用突出。是生前交通事故,还是死后伪装成交通事故;驾驶员有没有被胁迫、威逼而导致的交通事故;甚至需要分析一辆事故车上的驾乘关系,作为后期事故认定、赔偿责任的基本依据。 所以很多交警部门也在事故处理部门配备法医。 作为省厅的法医部门,不仅仅要为刑警服务,为交警服务也是家常便饭。而且,一出勘交通事故现场,一般都是大现场,陨灭的都是数条甚至十数条生命。 洋宫县位于交通要道,交通事故多发,我们也会经常赶赴洋宫县对交通事故现场进行勘查。但这一次,他们碰见了一起疑难的交通事故。 有位群众在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听见屋外一声巨响。睡梦中的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穿衣出门去看,发现他住处对面马路牙子上的一排树木均已倒伏,马路上还有一个轮胎。 门前的这条路是县城通往邻县的公路,路况好,车辆少。这里经常会有一些年轻人来飙车、兜风。公路的一侧是一条水渠,现在是汛期,水深有五六米。所以这位群众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可能出交通事故了。因为没有手机,这位群众沿路跑了一公里,才找到一个路人,借了手机拨打了110。 民警、交警纷纷奔赴现场,对现场进行了打捞。经过历时数小时的打捞,从水渠里打捞到一辆奔驰轿车和四具尸体。 四名死者中两人是县城某公司的老总和副总,两人是某高档ktv的三陪小姐。死者都在轿车入水后离开了轿车,但是因为经历了撞击,自救能力下降,纷纷在水中溺死,没有一人能够游上岸,或者坚持到警方施救。经过抽血检验,四人均处于醉酒状态。 死因和事故基本都已明确,但因是酒后驾驶,涉及赔偿人的问题,四名死者的家属均向公安机关提出查清驾驶员的要求。交警部门对路段摄像头进行了调取,但是因为天黑车灯反光,所有摄像头均没有办法记录下驾驶员的大概体貌特征。于是,这个重任落在了法医的身上。 因为国庆假期安然无事,我和林涛、大宝已经一周多没出差了,都有些坐不住了。在接到邀请后,我们三人一口应允下来,并且马上派车出发。 可是没想到,一出事就连着出事。在我们接近洋宫县城的时候,我们接到了胡科长的电话。 “不得了了。”胡科长说,“‘六三专案’又发了!” “什么?”我惊讶的声音惊醒了在车上睡着了的大宝,我打开了手机免提,说,“这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发案了,而且距离第一起案件作案时间已经五个月了。这该是什么人这么持之以恒地犯案,而且咱们还抓不到任何线索?” “凶手手法简单,”胡科长说,“越是手法简单,越是不容易留下线索。” “这次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吗?”我说,“也是用相同手法作案吗?” 胡科长沉默了一下,说:“这次不太一样,死者是女性,也没有割颈剖腹。” “啊?”我说,“那你们怎么能认定是‘六三专案’?” 胡科长说:“因为上一个死者梁峰志的生殖器在这个死者的口袋里装着。而且,这名死者的一侧乳房被割去了。” “把上一个死者的器官放在下一个死者的尸体旁,”我说,“这就是‘六三专案’凶手的手法!现在不割颈剖腹的原因,肯定是他知道我们已经对他非常注意了,他不需要再用这种博眼球的方法来挑衅我们了。” “对,我们也是这样分析的。”胡科长说,“凶手开始简化杀人程序了。” “这可怎么办?”我说,“我在去洋宫县的一个交通事故的途中,已经快到了。” “不着急。”胡科长说,“你师父陈总的案件已经办完了,那个凶手已经被警方击毙了。现在陈总回来,亲自督办这起案件了。” “那就好。”我说,“你们等我,我去去就来!绝对不能再让这个恶魔杀人了!” 我对自己的评价是“适应阈”比较宽,吃菜咸的淡的都能下咽,穿衣热点儿凉点儿都能出门。去命案现场,即便是尸蜡化、巨人观,只要我能稳定住思绪去思考,五分钟内,大脑就能忽略掉刺鼻的恶臭。 所以,在接完电话后,虽然我的思绪被“六三专案”牵绊,但一到这一起交通事故现场,我满脑子人、车、路,“六三专案”的画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在事故发生现场,车辆和尸体已经被运走,警戒带一旁,警察和电线修理工人正在交涉。事故导致一根电线杆倒塌,扯断的电线散落一地。附近路灯及一些住户家中大面积停电,电力公司的电话都给打爆了。 为了让电力公司可以尽快恢复供电,我们立即展开了勘查工作。 路一侧的树木都已倒伏,但没有折断现象,倒伏在地面的小树表面树皮都已经被刮脱。倒伏树木的尽头是一根折断倒塌的电线杆。 第214节 “看,这一片河边的灌木丛都倒伏了,”大宝说,“车辆就是从这里入水的。” 我用卷尺量了量电线杆,说:“电线杆上黏附着银灰色的漆片,应该是车辆撞击后黏附上的。这些漆片的位置比较高,应该高于一辆小型汽车的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林涛问。 我说:“车辆一路铲倒树木后疾驰而来,虽然车辆的底盘可能被树木架空,但是由于车辆自重和四个人的重量,车辆是不可能飞起来的。既然撞击点可以达到这么高,说明车辆可能有倾覆。” “你是说车辆是处于侧翻的状态撞击到电线杆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摘下手套,说:“现场的状况,人为是伪装不了的,这是一起交通事故无疑。” 车辆已经被拉到一个修理厂,为的是检验,而不是修复。车子被撞成现在的程度,已经没有再修复的必要。 这是一辆银灰色奔驰轿车,前保险杠已经脱落,引擎盖倒还算完好。 “这车挺经撞啊?”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现场的树木很细,都没有折断,说明撞击力并不是很大。因为马路牙子上的土壤松软,所以树木遭受撞击后,就倒伏了,车辆其实都是在一边铲树,一边疾驰。没有发生正儿八经的正面撞击。你看车里的气囊都没有打开。” 我围着车辆转了一圈,在车后备厢处停了下来。车辆的后备厢瘪了进去,完全变形了。 我用尺子量了量后备厢上方的凹陷,说:“这一处半圆形的凹陷,直径和电线杆相符,说明车辆在开到电线杆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倾覆,整个后备厢的上面撞击上了电线杆。” “因为碰撞,所以车辆往前行驶的路线发生了改变,”林涛说,“这才会掉进水里。如果不是因为这一下碰撞,车辆只是往前铲树,最终还是有可能停下来的,人也不会死。” 我点头认可。 大宝则注意到车尾巴上的一个反光贴写着“变形金刚”。 大宝说:“呵呵。” “我相信交警部门也可以很轻易地判断出车辆的倾覆过程、撞击过程和入水过程。”我说,“但是谁是驾驶员,则需要我们法医了。” “有把握吗?”林涛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晃了一下。 我说:“法医能否推断出驾驶员,不是绝对的,是要看条件的。如果尸体上都没有损伤,神也判断不了。一旦有一些特征性损伤,则可以认定。所以我现在也很忐忑。” 我们赶赴的地方,又是我比较抗拒的地方——医院太平间,而且是全县最大的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太平间里摆满了冰棺,里面躺着形形色色的尸体。 我揉了揉鼻子,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太平间中央摆着的四张运尸床的旁边,这就是这起事故中死亡的四名死者的尸体。 “先把死者的衣服都脱掉吧。”我说。 几名法医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衣物全部脱去,我一眼看去,没有任何一名死者身上有开放性创口,甚至连比较明显的皮下出血都没有发现。 “完蛋了。”大宝说,“都没损伤,怎么判断?” 我镇定地逐个儿看了看死者的四肢,说:“不,有伤,很轻微,我觉得我们有希望得到正确的答案。” “没有严重的损伤,说明车辆确实没有发生严重的正面撞击,”林涛说,“这一点可以印证我们对事故发生过程的认定。” 我点点头,问身边的交警,说:“家属同意解剖吗?” 交警说:“不同意。” “不同意?”我说,“难道不是家属提出要查清驾驶员的吗?” 交警说:“家属要求公安机关查清驾驶员是谁,但不同意解剖。” 我知道很多事故发生后,家属提出的种种理由,不过是为了索求赔偿,但因为中国传统思维的影响,又不愿意让自己的亲人在死后还挨上一刀。 于是,我说:“那我们试试吧。” 仅仅进行尸表检验,虽然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工作强度,但是因为看不到尸体内部的组织改变,就等于少了很多推断的依据。好在这起案件我们有如神助,在短短三个小时尸表检验结束后,我已经有了确切的结论。 在得出结论后,我提出要求会见四名死者的家属。 “有把握吗?”洋宫县分管交警的周局长说。他刚从省厅回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管理责任不可推卸,他挨了一顿批以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县里。他对我贸然会见死者家属心存疑虑,因为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引发信访,那时候,他的责任更大。其实他不知道,我在尸检后,又想起了几百公里外的“六三专案”的第五起案件,想起了冤死的第五名死者。我是真心急着回去。 但周局长现在对省厅的人心有余悸,在获得我坚决的答复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乖乖地部署,电话约见了几名死者的家属。 “经过现场勘查和车辆检验,我们基本确定了事故的发生过程。”我指着幻灯片上的照片说。 “别废话了,我们就要知道谁开的车。”一名男子训斥道。 “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一名妇女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引得会议室里争吵声、叫骂声、哭声四起,让场面一度混乱。周局长端茶倒水加安慰,花了半天力气,才把气氛再次恢复平静。 我在暗自庆幸已经提前让林涛把尸体照片进行了处理,不至于再次引发骚乱。 “那么,我们现在来说一说损伤。”我干咳了一声,缓解一下刚才被打断的尴尬,“通过尸表检验,我们通过损伤分析认定一号男性死者为驾驶员。” “废话!”还是刚才的男子打断了我的话,“车是我儿子的,你们就认定他是驾驶员?你们就这样办案的?那需要你们做什么?吃干饭的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车是你儿子的,你儿子就不可能是驾驶员?”这次激怒了我,“那么你说谁才是驾驶员?” 其他几名死者的家属站到了我的阵营,大家纷纷开始指责他,他才重新坐回位置上。 “一号男尸的损伤分布规律是左侧有玻璃划伤,右侧有硬物挫伤。说明事故发生时他左边有破碎玻璃,右边有表面光滑的硬物。根据车辆检查,只有驾驶员的位置可以,左侧有窗,右侧有挡位和手刹。一号男尸右侧腰部的擦挫伤,提示这个位置有一个钝性物体,根据车辆检查,只有坐在车左侧的人,右侧腰部才对应安全带扣。” 我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发现一号死者的父亲没有跳出来反对,于是接着说:“一号男尸双踝的内侧都有擦伤,说明他两脚之间有一个硬物,表面比较粗糙。我们检查了全车,只有驾驶员的两脚之间会有一个刹车板。这个损伤是和其他死者不同的。另外,他的左侧膝盖部位裤子有个刮破的痕迹,经过车辆检查,发现驾驶员左膝对应部位有个引擎盖开关,一角尖锐,可以刮破衣物,车辆其他位置都没有符合形态的硬物。” 我刚说完,除了驾驶员的父亲以外,其他死者家属均点头认可。而驾驶员的父亲也似乎有些词穷,但他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道:“那……那你给我说说其他人坐哪儿的,你都能分析出来,没疑点,我才服。” 我心想,幸亏每个人的损伤都有特征,不然还真被问住了。我微微一笑,说:“一号女死者是坐副驾驶的。她的损伤特征是双上臂下方挫伤,符合和一个平面物体摩擦形成。双上臂下侧能接触平面物体,只有副驾驶的位置。” “那她不会是驾驶员吗?” 第215节 “不会。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是驾驶员的腋窝部位都碰到了仪表盘,那么方向盘肯定会重重地顶在胸口了,死者胸口没损伤。另外,四名死者中,只有一号女尸身上没有玻璃划伤。而车辆只有前挡风玻璃和右侧前窗玻璃没破,其他都破了。这说明她就是坐在副驾驶的。” 我见没人接茬儿,接着说:“二号男死者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因为他的右侧有玻璃划伤,而且衣领有被撕扯脱线的迹象,衣领还在他右侧脖子处留下了勒痕,说明是左边衣角受力,说明他左边有人。另外,他的右颞部有个巨大血肿,说明右侧有硬物撞击。我之前想说,事故过程是车辆有个向右侧倾覆的过程,那么他在这个时候头部就可能撞击了门框。” 会议室里又出现了隐约的抽泣声,我连忙把话说完:“剩下的就是二号女尸,她坐在驾驶员后侧。她的右侧手掌有玻璃划伤,说明车辆在向右倾覆的过程中,她用手支撑自己,手撑在碎裂的右侧车窗玻璃上,所以会划伤。如果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是不够距离用手撑住右侧车窗的。另外,她的右手有一枚指甲折断了,这应该是在车辆冲上马路牙子时,她拉拽坐在她右侧的二号男死者衣服形成的。”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我补充道:“我说完了。” 会场又安静了一会儿,几名家属纷纷表示认同,离开。驾驶员的父亲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默默地离开了。 周局长目送几名家属离开,激动地说:“老秦,你这场分析,是我干交警这么多年来,听过的最精彩、最有说服力的分析!太精彩了!” 我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拎起包谦虚了一下,说:“是案件条件好而已,现在我们要回去了。” 【2】 这起事故的分析让我自我感觉良好,所以一回到省厅,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师父办公室去。一来几个月未见师父露面,还真有些想念;二来我一定要把这起事故完整地汇报给师父,让师父知道,他的徒弟到哪个部门办案都不会丢他的脸。 可是一进师父办公室,却看见了师父阴沉着的脸。 我堆起笑容,说:“师父,我今天办了……” “你从今天起停职。”师父说。 “办了一个漂亮案子。”我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把刚才的一句话说完了。 “停职?”林涛最先反应过来。 我浑身突然就麻木了,说:“师父,那个,谁停职?” 师父盯着我,眼神如炬。 我回头看了眼呆若木鸡的大宝和一脸惊愕的林涛,再看看坚定的师父,感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鼓足勇气问了句:“我停职?我怎么了?” 师父盯着我说:“停职原因现在保密,你从明天开始不用上班了,老实在家待着,随时接受传唤。” “传唤?”我大脑快速转了一圈,心想我老秦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啊,我犯了什么错误吗?还需要传唤这么严重? 我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他最终架不住我的央求,阴着脸,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扔给我,说:“看看,你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纱织上衣,黑色短裙,还有蕾丝的长袜,躺在地上,苍白苍白的,她是失血死亡,右侧胸口被血迹浸湿。 我突然想起了胡科长说的“六三专案”的第五名死者,被凶手割去乳房的死者。 看到“六三专案”的资料,我有些激愤,但是仍没有压得过心头的疑惑,我仔细看完了那一沓照片,最后一张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可掬、清纯可爱,但面孔确定是生疏的。 我摇摇头,说:“不认识。” 师父突然换了话题:“你十一期间在做什么?” 我见师父脸色变好了些,于是翻了翻眼睛,嬉皮笑脸地说:“一直在家陪老婆啊,想着怎么生儿子呢。” “这个死者的内衣上,有你的dna。”师父一针见血,“铃铛刚怀孕,你就干坏事吗?” 我浑身又麻了起来:“什么?我我我,我这几天都没出门,这怎么可能?” 每名法医的dna都会被录入dna数据库,这样就可以防止在解剖、取材的过程中污染,所以我的dna也在数据库里有备存。我没有参加第五具尸体的检验,所以不可能是污染,那么在死者身上发现我的dna,只可能是我和死者接触过。 “陈总你不会怀疑第十一根手指的系列案件是老秦干的吧?”林涛旁观者清。 我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林涛,委屈、愤怒、疑惑、纠结各种情绪压在心头,压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直直地看着师父,师父也看着我。 僵持了一会儿,师父说:“本案杀人方式是投毒、扼颈,前三起还有剖腹的动作。剖腹动作很专业,是法医常用的掏舌头的方式。专案组之前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有行内人在作祟,没想到在这第五具尸体也就是刘翠翠的身上进行地毯式检验,就发现了你的dna。” “是什么呢?”林涛说,“头发?皮屑?”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精斑。” 我刚刚恢复一些思绪,正准备开口说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又震蒙了。 “我……我……我,她……她……她。”我突然结巴了。 “可疑斑迹量很少,像是被擦拭过一样。像以前的‘云泰案’一样,精斑预实验阳性,但是没有检见精子。”师父说,“但dna是你的。” “可……可是我去医院检查过,我正常啊。”我说,“我有诊断证明。” “不。”大宝脸上突然出现了他少有的坚定,“我不相信是老秦干的。那个大学教授的儿子死亡那案,之前我们一起在办案,他没有作案时间。” “这个资料我也看了。”师父说,“也就是因为这起案件,不然他们早就抓你了。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谎,你和我说,这几起案件中,你有没有参与过?” “没有!”我叫道。 “好!我相信你,才会告诉你一切。那你现在就要少安毋躁。”师父说,“专案组不会冤枉你的,但是这期间你不能再参与工作了,去档案馆看看以前的案件资料,也不算浪费时间。” 哪里有什么心情看档案? 陪伴我的是一摞摞已结案件的卷宗档案,还有档案馆墙那边的窃窃私语。我一个屡破命案的法医,现在倒成了命案的嫌疑人,这是该有多荒唐? 我拿着女死者刘翠翠的照片看了又看,尝试着让自己不去回避,让自己想起是不是以前和她有过什么干系?可是看了整整一天,我确信地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认识她。 天色渐晚,我没有回家,我不知道怎么回家,怎么去和铃铛说这件事情。在空荡荡的档案室里,我开始慢慢地翻看着档案,想用自己超强的“适应阈”把自己从这五味俱全的思绪中拉回来。 林涛和大宝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大宝阴凄凄地说:“我们今天去偷了‘六三专案’五起案件的资料,然后复印了出来给你,你好好研究一下吧。” “这可是偷的。”林涛回头看看门外,说,“要是被专案组知道,我们就死定了。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第216节 “嗯,”大宝使劲儿点头,“我们可不想和你一样跑这里来看档案。” 我感动地看着这两个兄弟。以我现在的状况,除了师父,恐怕只有这两位才是最信任我的人了。我说:“这几天晚上我就睡这儿了,你们晚上没事儿的话,就来陪我一起研究案子吧。” 看着两人悄悄地离开,我的心里又像是被打倒了五味瓶,如果不是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我现在会不会崩溃? 强大的“适应阈”又发挥了它的作用。各种非正常死亡案例卷宗很快把我拉到一个没有杂念的境界里去,我甚至开始统计每年全省非正常死亡和命案的大概数字,以及各类案件所占的比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个几千万人口的省份,每年非正常死亡居然有七八千起。其中交通事故占了一部分比例,然后就是自杀和猝死,再然后就是一些灾害事故。其中自杀的卷宗看起来最有意思,法医要通过各种损伤形态或者痕迹来排除他杀的可能。 比如一起案件中,仅看照片,死者的颈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怎么看都和“六三专案”里死者被割喉的那种感觉一样,但是法医判断是自杀。理由是死者的周围布满了喷溅状血迹,没有一点儿空白区。如果是有人在她身边割喉的话,血迹喷溅在空中的时候,就会被凶手的躯体阻碍,从而会形成一个血迹的空白区。没有空白区,说明死者的身边没有有形的人体。而且死者的高领毛线衣领口被翻了下来,杀人的话,绝对不可能还翻领子。 省厅的法医一般只出勘疑难命案,所以对形形色色的非正常死亡事件的勘查,比基层法医要少得多,经验也少得多。我终于知道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让我利用这一段时间,好好地查漏补缺。 除了灾害、意外和自杀以外,还有一些没有破获的命案积案。今年来公安部提出命案必破以后,刑警部门的大部分精力都是在侦破命案上,命案破案率也在世界上名列前茅,所以我看到的没有破获的命案很少,而且一部分是明确了嫌疑人,只是嫌疑人还没有到案而已。但也有些命案几乎没有了任何线索,所以我猜测专案组也就放弃了。 今年的卷宗我从后往前很快翻完了一遍,时间也接近凌晨两点。 很多恐怖小说都把凌晨两点当成一个恐怖事件发生的节点,在这个时间通常会有一些诡异的事情发生。我看完表以后,这样想着,然后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眼前的卷宗是今年年初发生的一起弃婴案件,发生在龙番市。准确地说,是婴儿病死后,被抛弃尸体的事件。照片里是一个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的一侧放着一个襁褓。襁褓的外面有一根脱落的绳索,是因为布面光滑而脱落的。 我翻到下一页,是婴儿尸体的照片。尸体上没有损伤,口鼻部和颈部皮肤都是完好的,但尸体面色发绀,很有可能是疾病死亡。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吸引我,反倒是婴儿双侧大腿上的痕迹吸引了我。 我再次下意识地抬腕看表,时针恰巧指向凌晨两点整。 这个诡异的时间里,终究还是发生了诡异的事情,但是坐在档案柜旁边的我,并没有任何恐惧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 因为我发现的这个痕迹,很有可能成为“六三专案”破案的最有利线索。 【3】 婴儿的大腿两侧,有很多勒痕,是死后形成的。说明婴儿死去后,抛弃他的人想用一根细绳来固定他的双腿,方便抛弃。但是因为大腿软组织丰厚,弹性强,所以几次捆扎都脱落了,形成了有特征性的软组织压痕。 除此之外,婴儿的大腿外侧有死后锐器划痕。这是用刀在双腿外侧割的痕迹,但是因为弃婴者下不去手等种种可能的原因,只是划破了腿部皮肤,并没有伤及肌肉。 “为什么要割大腿?”我一个人在档案室里自言自语,房间里传来了我的回声,“割槽捆绑!” 我认为弃婴者因为多次捆绑未果,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来固定住婴儿的双腿,方便抛弃。这种手法,和“六三专案”前几起被碎尸的尸块的捆绑手法完全相同。会不会是一个人所为?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了整本卷宗。 这个事件的出勘法医是龙番市的老法医邹书文,他在处置完这起案件后两个月退休了,所以其他法医并不知道这起案件的细节,在发现割槽捆绑的时候,也没人能够联想起这起弃婴案件。 邹法医对尸体进行了局部解剖,并且对婴儿的心脏进行了病理学检验。病理检验报告的结果是:先天性三尖瓣下移畸形。三尖瓣下移畸形是一种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畸形。本病三尖瓣向右心室移位,主要是隔瓣叶和后瓣叶下移,常附着于近心尖的右心室壁而非三尖瓣的纤维环部位,前瓣叶的位置多正常,因而右心室被分为两个腔,畸形瓣膜以上的心室腔壁薄,与右心房连成一大心腔,是为“心房化的右心室”,其功能与右心房相同;畸形瓣膜以下的心腔包括心尖和流出道为“功能性右心室”,起平常右心室相同的作用,但心腔相对较小。常伴有心房间隔缺损、心室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肺动脉口狭窄或闭锁。可发生右心房压增高,此时如有心房间隔缺损或卵圆孔开放,则可导致右至左分流而出现发绀。 因为可以排除其他死因,虽然这种疾病患儿大多在十岁左右死亡,但结合婴儿的发绀表现,法医判断死者就是因为这种先天性心脏疾病突发,未经有效抢救而死亡。 这是一起抛弃病死婴儿尸体的事件,不是命案。办案单位经过一些调查,并未查到相关线索,所以就这样结案了。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包裹婴儿的襁褓,都保存在龙番市公安局物证室,未经dna检验。 我兴奋不已,拿起电话想找林涛和大宝,但一想他们今天也挺累的,肯定睡着了,明天再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吧。 我兴奋的理由不是因为我的冤情就要得雪了,而是因为这一起压在所有专案组民警心头的大山,总算在这一次不经意翻阅档案的过程中,露出了曙光。 因为疲惫,我不知不觉地躺在档案室连排椅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拨通了大宝和林涛的电话,分别和他们两人叙述了我昨晚翻阅档案的发现。林涛难掩心中的兴奋,大宝则呆呆地问:“啥意思?” 林涛和大宝已赶赴“六三专案”专案组,把这一发现及时上报给专案组,并且提出要求,提取当初弃婴案的相关物证,及时送往省厅进行dna检验。 在送完物证后,林涛和大宝赶来档案室,和我一起翻起了档案。 “即便掌握了嫌疑人的dna那又怎样?”大宝说,“龙番市一千万人口,怎么查?一般情况下一个数千人的小镇子想用dna做排查都不太可能,更何况一个省会城市?” “不可能利用dna作为排查依据。”我说,“dna只能是一个甄别依据。一个dna检材检验成本一百多块钱呢。” “所以说啊,”大宝说,“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如何迅速找到这个嫌疑人的藏身之所或者发现他常去的地方。” “我倒是觉得先刻画犯罪分子特征,才比较靠谱。”林涛说。 我点头说:“赞同!至少这个人心理变态、心狠手辣,而且很可能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所以才挑衅警方。” 林涛说:“我看啊,是和你有私仇吧,才会伪装法医手法,然后弄了你的dna。不过你小子要是真没问题,他怎么弄得到你的dna的?” 我涨红了脸说:“我绝对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 “我和韩法医曾经争论过,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宝做苦思冥想状说道,“现在我倒是很认同凶手是个女人。” “哦?”我说,“那你说说看,有什么依据吗?” 大宝说:“韩法医之前说的有道理,凶手有分尸的动作,但是砍击力度不大,不像是男性所为。加之每起案件都是先投毒再杀人,这种手法很像是女性的手法。” “你说的不还是那些依据吗?你开始不认可韩法医的看法,现在认可了?”我问。 “可是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尤其是你曾经和我们说过,看系列案件,就要把每一起案件串联起来看。”大宝说,“这个系列案件的一个重要关联,就是前四起案件死者都是男性。” 我陷入沉思,林涛则说:“可是最后一起是女性,这就不能算是关联条件。” 大宝说:“你想想,一般什么人才能轻易骗得对方喝下有毒的酒或水?要么是熟人,要么是色诱。这四名死者互相之间都没有任何关联,这几个月来,侦查员的主要侦查方向就是这几个人的社会关系有没有交叉,查到现在没查出一点儿关联,说明他们之间没有互相熟悉的人。那么就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色诱!” 我拍了一下桌子:“大宝平时晕乎乎的,但是他的这个分析我非常认同!只是,最后一个死者是女性,这个不太好解释。” 大宝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说:“这是最新的调查结果,最后一名死者,是同性恋!” 我和林涛都愣住了,这一调查,确实是证实大宝的理论的最好依据。 第217节 大宝接着说:“综上所述,能够轻易骗得男性和同性恋的女性喝下毒酒的人,最有可能是个女性!” “那这个凶手为什么开始杀男人,后来又杀女人?”我问,“难道她是为了不让我们发现这一关联要素吗?” 林涛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性取向突然发生改变了。” “那么,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大宝一口气分析了这么多,有些疲惫。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你们知道不知道,女性同性恋聚集的酒吧有哪些?” “怎么着?”林涛说,“你这是想守株待兔吗?酒吧里那么多人,你去哪里找啊?” “说的也是,”我说,“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框定出一个大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酒吧、夜总会什么的,都去盯一下,说不准还就真能找到撞上树的兔子。” “等等,”大宝说,“咱们捋一捋。第一,你怎么框定范围?第二,你怎么知道谁是凶手?”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确定。但是我想,如果真给我们碰上了,总能发现一些端倪吧?别忘了,她想栽赃我,我总能看得出一些破绽吧。” “好吧,好吧。”林涛说,“我也相信这一点。既然栽赃你,肯定是和你有一些瓜葛的,比如你曾经抛弃过的纯情小女孩什么的。” 我再次涨红了脸说:“没有的事!我和铃铛是初恋!” “你俩别调情了。”大宝说,“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怎么框定范围?龙番市方圆六千多平方公里,一千万人口,你怎么框定?” 我微微一笑,拿出一个圆规,说:“你忘记了?前不久,我去学习了一个冷门学科——犯罪地图学。这个学科在国外很热门,但是国内很多人认为是迷信。我准备来试一试它到底管不管用。” “犯罪地图学?”大宝说,“好像听你说过。” 我说:“有刑侦专家认为,系列犯罪的发生,都是围绕着凶手主要活动地带来进行的,然后向外扩张。只要你能找出前几起案件的发生地点,然后框定范围的圆心,就是凶手主要的活动地带。” “这个确实有点儿玄乎,可靠吗?”林涛说。 我说:“死马当活马医了。” “你说前几起案件的发案地,”大宝说,“那你准备用抛尸地点?” 我皱眉想了想,说:“如果凶手有车,抛尸可以是随意性的,所以不准,那么就以几名死者最后出现的地点来作为发案地好了,看看它们的中心点是哪里。” 我们三人拿出一张龙番地图,然后翻开几起案件调查资料,逐一进行标注。 “孟祥平是在这个医院失踪,在这里。方将在这个宾馆失踪,在这里。程小梁住学校附近,也是在学校遇害的,在这里。梁峰志失踪的地方在这里。”大宝用红笔在地图上做了标记,说,“最后一名死者刘翠翠要不要也算上?” 我点点头,拿过大宝手中的笔,说道:“根据你们给我的资料,刘翠翠的遇害地点是在她的出租屋里,就是这个叫青年人小区的地方。”说完,我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这五起案件的发生地点和调查情况,我早已熟记于心。 我用圆规把几个点连接了起来,是个歪歪扭扭的椭圆形,我在椭圆形的中央,用蓝笔画了个圈,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三七五四街区!”林涛叫道,“这里是个酒吧、夜总会、ktv的聚集点。真被你猜到了!” 我笑了笑说:“我也坚信,犯罪地图学的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一点儿也不迷信!这样看,凶手很有可能是通过色诱的方式,骗取被害人的信任,然后择地杀人。” “我有点儿奇怪,”林涛说,“当初调查几名死者的时候,对酒吧、夜总会应该是重点调查的,这里的录像应该都调取了吧?怎么会没有发现?” 大宝说:“这个我知道。视频组就十几个人,我有个同学在里面,他前几天还在和我诉苦呢。当时他们调回来的硬盘放了满满一办公室。全市那么多有视频监控的地方,他们十几个人慢慢看。加之凶手作案都是晚上,视频大多不清楚,死者也没有穿着很显眼的衣服。所以啊,要么他们现在还没有看到这个区域的监控,要么就是看到了也没有发现毫无特征的死者踪迹。” “这个完全可以理解。”我说,“他们又没用犯罪地图学,不一定会先看这个区域的监控。而且,我们办案都知道,那些监控的画面,有几张能用啊?看脸根本就不可能,除非人穿着特别有特征的衣服。” 大宝说:“说到这里,我又有想法了。你们看啊,前四名男子都是单身男性,有来龙番进修的医生,有来龙番出差的老板和律师,还有纨绔子弟。总体上说,他们都处于容易产生艳遇想法的状况。最后一名死者是女性同性恋,自然也不言而喻。我觉得我们的推断非常正确。” “我们今晚就去守株待兔?”我说,“凶手割了最后一名死者的组织,肯定还是想继续作案的。” “好哇!”林涛说,“这个街区,美女如云啊,守不到兔子,也可以看看云彩。” 大宝说:“可是,我们现在一点儿抓手都没有,你确定在那里可以找得到凶手?你不是孙悟空,哪来的火眼金睛?” 大宝一句话就像是一根针,把我这个刚刚吹起来的气球戳破了。是啊,没有任何线索,真的能找得到凶手吗? 【4】 我这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不说话了,场面迅速冷了下来。就在这时,大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大宝看见是专案侦查员的来电,一把抓起手机,接通了。 “dna检验结果出来了。”侦查员说,“襁褓上检出两人的dna,其中一个是婴儿本身。” 虽然是弃婴案件,但是根据有关规定,当初法医也取了婴儿的血,并且录入了dna系统。 “另外那人的呢?”大宝急着问。 侦查员说:“另外的,是一个女性的dna,经判断,和婴儿有亲缘关系。说白了,另外一个人应该是婴儿的母亲。” “库里比对了吗?”大宝问,“有没有头绪?” 侦查员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看来,咱们还得去守株待兔!”我笑着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加油!” 我们坐在韩亮新买的克鲁兹里,车子停在三七五四街区的入口处。这里灯红酒绿,穿着新潮的男男女女在我们这些“大叔”平时睡觉的时间里,走进了街区。 “我们真是被时代潮流拍在沙滩上的人啊。”大宝感慨道,“这么晚了,龙番居然还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在车里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大宝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我递给韩亮、林涛一支烟,我们摇下车窗,点燃。彼此无语。 这个时间是酒吧最热闹的时间,却也是宅男宅女们熟睡的时间,所以街区外面也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那刺眼的霓虹灯照射在车里,让人无眠。 不一会儿,大宝忽然冒出一句:“四个四!我们打八了吧?” “什么意思?”我笑着说。 第218节 韩亮说:“他最近学会了一种扑克,叫掼蛋,玩得老上瘾了。” “也就是说,他在说梦话?”我说。 “他喜欢说梦话你不知道吗?”林涛笑。 我说:“何止是说梦话?他还梦游呢?上次梦游找解剖室,没吓坏我。” 我们的笑声刚落,街区口开始有三三两两、东倒西歪的男女出现。 “散场了。”我坐直了身子。 “人家不叫散场,”林涛说,“你以为是看电影啊?” 人流越来越庞大,我瞪着眼睛,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丝讯息。我抬腕看了看表,又快到凌晨两点了,连续两天短睡眠,让我此时有了一些困意。 慢慢地,人走完了,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 “看来我们这个办法不行。”林涛说,“守株待兔,这就是历史上的一个笑话嘛。我们得想想其他办法,至少得掌握一点儿嫌疑人的特征吧。” “等等,”我制止了正在打火准备返航的林涛,说,“我怎么听见有人在叫一个词儿?” “什么?”林涛把车窗摇开,竖着耳朵听。 一个尖锐的女声穿过开启的车窗进入我们的车内。 “池子!池子!” 我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街区的入口处,一个身穿金色短裙、黑丝袜的清瘦女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一个女子跑过来和她说了几句话后离开,她于是独自往街区外面走。 和其他东倒西歪的男女不同的是,她显得异常清醒。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甩了甩齐肩长发,像是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向远处走去,茕茕孑立。 她看手机的时候,手机的亮光照亮了她的脸庞,美丽俊秀。 “有没有觉得这个池子听起来特别耳熟?”我激动万分地说。 林涛皱起眉头,说:“何止是耳熟,这个女人也很眼熟啊!我知道她是谁了。” “你说。”我盯着车窗外的女人。 “水良的妻子。”林涛一边说,一边打醒了熟睡中的大宝。 水良是“云泰案”的凶手,被判处死刑,已经执行完毕。我们在搜查水良家的时候,见过他的妻子一面,他的妻子还像鬼一样和我说了一句话。1而这个引起我们注意的叫声“池子”,到现在还是个谜。为什么这个女人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池子”? 1见《无声的证词》一书结尾处,“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 “对!是她!”我仿佛醍醐灌顶,“她当初说过要好好配合我,原来是要杀人作案挑衅我!” “当初她说要配合你,我以为她看上你了要勾引你来着。”林涛的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他接着说,“不过,你的dna她怎么会有?你们不会……” “怎么可能!”我涨红了脸,“我问心无愧!” “女性作案,受过刺激所以变态,和你有仇,和警方有仇。”林涛说,“她完全符合我们之前推断的所有条件!” “抓人啊!”大宝抹去口角的口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副手铐,“还愣着做什么?” “你哪来的手铐?”我笑着问。这时候的笑,是舒心的笑,我看见了破案的曙光。 “我在战训队啊,队员都发单警装备的。”大宝伸手就去开车门。 我一把拉住大宝,说:“没搞错吧?你是法医!你是验尸的!你能抓人吗?怎么着?学了两天战训队的科目,就以为自己是侦查员了?” “都是人民警察。”大宝说,“关键时刻我们也得上啊!” “别急,”我说,“如果是她干的,她绝对跑不了,相信我。” “下一步,我们需要密取她的dna吗?”林涛说。 我摇摇头,说:“不用,我们悄悄跟着她,看她住哪儿就足够了。这个女人不简单,如果现在取她的dna,一是不合证据提取程序,二是容易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那你怎么知道弃婴襁褓的dna是她的?”林涛说。 我说:“我有办法,走吧!” 女人住在街区附近的一个小院落里。从外面看,这个院子不大,但是是独门独户。我们目送女人走进院子后,便悄然离开。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熟。 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了dna实验室。我拉住忙得团团转的dna实验室主任郑大姐,说:“郑大姐,不管你现在有多忙,得先帮我一个忙。” 郑大姐瞪着眼睛看着我,说:“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我是被冤枉的。”我一边说,一边把郑大姐拉到办公室,说,“有个简单的活儿。当初‘云泰案’,水良落网以后,有没有提取他的dna样本?” “当然,”郑大姐点头说,“所有嫌疑人抓来第一件事就是提取样本。” “昨天你们不是做了一个弃婴襁褓上的dna吗?”我说,“我现在想知道这对母子和水良的dna能不能比出亲缘关系。” “你是说,那个弃婴就是水良的儿子?”郑大姐说,“那他家也太惨了吧。” 不一会儿,身穿白大褂的郑大姐从数据分析室里走了出来,说:“对上了,水良、弃婴以及那个女子,是一家三口。” 大宝在旁边反应了过来:“哦,你这是间接确认本案的嫌疑人就是水良的妻子啊。” “啥也别说了,”我说,“赶紧把这些情况通报专案组,对嫌疑人布控。” “六三专案”的影响太大了,专案组的压力可想而知。在得知这一可靠信息后,专案组立即组织了精干力量对女子的住处进行了布控,并且趁女子外出之际,对她的小院以及小院里停着的一辆甲壳虫轿车进行了搜查。当侦查人员从甲壳虫狭小的后备厢里拎出一个桶时,现场有位女警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桶底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正是一块疑似乳房的人体软组织! 第219节 dna图谱从机器里慢慢打印出来,郑大姐撕下图谱,用尺子比画了一下,说:“在嫌疑人院落和车里提取的可疑斑迹是人血,经过dna比对,系孟祥平和方将的血迹。”塑料袋里的软组织,确证是属于刘翠翠的。 此言一出,dna室里一片欢腾。 这座压在专案组每名民警心头数月之久的大山终于给推倒了。 而此时,我仍在档案室里看档案。看档案,也有瘾。 下午,当女子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站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她转身想跑,却发现已经遁地无门了,她的身后站着几名便衣。 她随后整了整衣衫和头发,伸出双手,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不成功则成仁,我早就准备好有今天了。” “你没有成功,也不会成仁。”林涛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恶魔是要下地狱的。” 没有民警愿意审讯这个女子,因为他们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时髦、靓丽的女子和几个月来连杀五人、手段残忍变态的恶魔联系在一起。他们觉得审讯工作无从下手。 而这名女子则淡淡地说道:“让秦科长来审问我,不然我什么也不说。” 侦查员说:“行。” 番外 恶魔的自白 童年时起,我便与别的孩子不同,我看不到他们看到的世界。 ——埃德加·爱伦·坡 我叫汪海润,今年二十七岁,云泰市人。 我的名字里有好多水,所以我从小就喜欢水。只要一泡进游泳池,就不愿意出来。即使小时候和妈妈去那种公共浴池里洗澡,都是莫大的享受。因此,我就有了我的小名,池子。 我喜欢这个小名,但我只准喜欢我的人这样叫我。 从我出生的时候起,我就比任何人都优越。上学以后,我用的文具、书包都比别的同学要好,男同学都喜欢我。虽然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妈因病突然离去,但是我的父亲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时刻存在的爱。 父亲是个企业家,虽然他的发家史不值得一提。父亲当初是靠制作、贩卖毒鼠强,捞到了第一桶金。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转行做地产,是全市有名的有钱人了;我上高中时,他就已经是云泰十强企业的董事长了。 父亲很忙,但是对我从来没有疏忽过。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父亲对欺负我的人零容忍。老师们也都很照顾我,从来没有过打骂。即使我逃学、不写作业,他们也只是宽容地一笑了之。所以我长到二十五岁,都是顺风顺水的。 我从小就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虽然外表一点儿也不男性化,但是我有一颗男孩的心。打游戏、踢足球,我都会参与。爸爸经常温和地教育我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模样,不然没有男孩子敢要,但我一点儿也不认同他的说法,因为我的课桌抽屉里,有整整一包情书。不过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要么中规中矩,要么胆小懦弱。我觉得可能不够男人味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我贪玩,所以学习成绩不好。当初高考后,虽然可以去上大专,但我依旧选择了护校。原因很简单,我喜欢那一身护士服。 爸爸激烈反对,他说我哪怕去学个会计,也比学伺候人的护士强,但我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爸爸于是再一次从了我。 护校都是女生,一年读下来后,我隐约发现我可能是喜欢女人的。因为有一次一个女同学喝醉了亲我,我觉得也很享受。 爸爸发现了我的异常,他要求我中途辍学,然后送我去国外,自费学习经济管理。我是他的独女,他必须为他庞大资产的继承问题考虑。我没有同意出国留学,理由是我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云泰市,我不愿意独自出去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我同意了辍学,因为经过一年的学习,我知道我没法干护士这个又脏又累还有风险的活儿。 在爸爸的帮助下,我去上了云泰大学经济管理系成人教育。每天的课程我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会计学基础啊、西方经济学啊、管理学啊、统计学啊什么的,就像是一堆乱码在我的眼前,根本塞不进我的脑子里。 我每天想的就是,我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前年夏天,我遇上了小偷。在一个银行门口,一个小偷在我背后掏我的口袋,被我发现了。以我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小偷嚣张?于是我就冲上去抓住了他。没想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划伤了我,而且准备向我继续发动攻击。 那一刻,我看见他手中沾着我血迹的刀,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头戴钢盔、手拿长枪的人突然从银行里冲了出来,一脚就把小偷踹出了几米远,然后用枪指着小偷说:“跪下。” 小偷在这人的要求下,向我磕头求饶。我见我胳膊上也只是皮外伤,就没再追究,放小偷走了。其实我根本没心思去管什么小偷不小偷的,在那一刻,我确信了我自己还是喜欢男人的,至少也是个双性恋。我被这个身材高大、面貌俊秀、英雄救美的银行押运员吸引了,所以我去问他要了电话号码。他叫水良,他的姓居然是水,我知道我们一定是有缘的。 这是我的初恋,也是我唯一的一次爱情。 父亲动用了所有关系,去调查水良。虽然侵犯了他的隐私,但是他一点儿也不见怪,他说理解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所做出的一切事情。 虽然水良出身贫苦,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但是父亲认为他忠厚老实,而且对我无微不至,所以父亲同意了我们的恋情。 如果要列举水良对我的好,我可以说整整一个晚上。反正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也是最忠心不二的男人,我信任他,信任他的一切。我爱他,爱他的一切。他说过,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 我们的婚姻很幸福。有水良对我的好,还有父亲给了我们一切。只要我们需要的,我们就一定可以得到。去年,我们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一个可爱的宝宝。 父亲视宝宝为珍宝,但公司不能一日无主,所以父亲也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把宝宝接走。一方面给我们小两口亲热的时间,一方面他可以单独和宝宝相处。 可是这个美满的家庭,在那一天突然破裂了。 因为你们。 你们在我家抓走水良后,我和父亲认定你们抓错人了。那么忠厚、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我绝对不会相信,父亲也绝对不会相信。 于是父亲托了公安局的人,打听了案情。你们说已经证据确凿,水良就是杀害五名少女的凶手,杀人的原因,居然是强奸! 就是你们抓走水良的当天,父亲得知了这个消息,突然脑出血发作,一睡不起了。 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忆当天的情形。同一天,我的两个至亲都离我而去了。我的丈夫因强奸杀人而被抓,我的父亲被我的丈夫气死了。那一天,我哭光了我名字里所有的水。我哭了整整一夜。 我挚爱的丈夫,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小就开始作案,我怀孕的时候依旧去作案。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靠得住的男人吗?我恨他,但是我知道我的心底还深爱着他。就是这种不知是爱是恨的感觉,把我的心脏彻底撕裂。 我挚爱的父亲,从小视我为掌上明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却没有好好地孝顺他一天。内疚就像一把刀,把我原本破裂的心脏再刀刀凌迟。 而把我这个完美的家庭彻底破坏的,就是你,秦明。你自以为破获了大案,立了大功是吗?但是你的功劳背后,有多少我的痛楚?你的成功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第二天,我已做好准备,一定要动用父亲所有的财力,让你也尝到被这种痛苦折磨的滋味。 可是当我到了父亲公司的时候,才知道我一无所有了。公司的几个副总,一直在觊觎父亲的财产,早就准备好了所有吞没公司的手续。对他们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个东风就是父亲的离世。所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这个公司早已和我汪家没有任何干系。这真是雪上加霜,把我一个弱女子彻底击倒。 好在父亲还有几十万元存款和曾经用我的名字在省会买的一套小院,这样我才不会在公司来收回别墅的时候无家可归。 到了龙番,一切都是陌生的。靠着父亲的存款,我们娘儿俩还可以生存一段时间,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寻找报复的时机。 可是厄运再次降临在我的身上,儿子在一天晚上突发呼吸困难,送去医院后暂时恢复。医生说没事儿,是我多虑了。我带着儿子回到家里,庆幸没有再次出事。可是等到我一觉醒来时,儿子已经离我而去了。 可恶的医生,若不是他草菅人命,我的儿子一定不会死。 第220节 原本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现在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呢?我没有再哭,因为我心里那一池子泪水已经哭干,现在只剩下我这一个池子了。 孩子的双腿松垮垮的,我浑身颤抖,没法用襁褓包起他,就用绳子捆,可是绳子也捆不上,我就想用刀割开口子来捆绳子,可是我下不去手啊。过了很久,孩子僵硬了,我把他包了起来,准备带着他一起跳楼。 就在那一刹,我想到了你,我还没有复仇。若不是你,哪有今天孤苦伶仃的我? 于是我开始在网上研究法医解剖尸体的方法,什么掏舌头、剖腹,可能看起来挺吓人,但是我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感觉,我不怕黑、不怕血,甚至不怕死。 到了酒吧,我才知道现在的男人有多无聊。我杀死的那几个,要么就是有老婆还出来混,要么就是花花公子,天天玩弄女人。所以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家里有个旧盒子,装着一盒毒鼠强。父亲说这个药只需一丁点儿就可以死人,所以不准我碰它。他留下这个盒子是做个纪念,毕竟这个杀人的利器是父亲当初发家的工具。我上网查过,毒鼠强性质稳定,多少年也不会分解;而且你们警方一发现毒鼠强就会查找毒物的源头,这是我祖传的法宝,你们去哪里查? 我选择用这个来杀人。 我在酒吧里的第一个“艳遇”是个医生。我恨医生,更恨有老婆还出来泡妞的医生,所以我杀了他。 我用法医的办法解剖尸体,然后碎尸、抛尸。可是两周过去,尸体都没有被发现。我决定下一个一定要抛去你们可以发现的地方。让你们发现,让你们破案,你们不是很能破案吗?你们不是说命案必破吗?我看看你们能不能猜到下此毒手的人,是个女人。 我反复作案,还学着电视上那样,留下死者的一个部分,放在下一个死者身上,为的就是让你们简单关联,却无法破案。我想让你们发现杀人的手法很专业,是法医的手法,从而怀疑到你身上。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有证据,你们警察是不会怀疑自己人的。 天赐良机。 在我杀掉程小梁的第二天早上,你们去复勘现场,我就在警戒带外面的围观人群中观望。我看见了你,还听见一个帅哥说你要去医院检查有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跟踪了你。也可能是天助我吧,给你做检查取样的护士,是我的同学。 我很顺利地就拿到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如果不能陷害你,至少得让你的名声臭掉,所以这一次,我去同性恋酒吧,找了个女性对象。她的死,可能会帮助我完成复仇。为我深爱的又痛恨的水良、我的父亲、我的儿子和我自己复仇。 好了,我失败了,但我也轻松了,我可以去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了,他们在等我。 “荣格说过,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我说,“连去医院检查都会有风险。” 林涛说:“在变态者看来,杀戮就是拯救。在我们看来,让罪犯服法就是对他们的拯救,心灵的拯救。” “嗯!”大宝坚定地点了点头,“手术刀是我们的第十一根手指,是我们最犀利的手指,是犯罪分子最畏惧的手指。” ——全书完—— 清道夫(法医秦明系列4) 作者:秦明 内容简介: 《清道夫》是“法医秦明”系列(《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的第四季。一线法医秦明和他的现场勘查小队阅尸无数,遭遇种种奇怪的重口味现场,但无论是地狱旅馆、车尾游魂,还是夺面老屋、深山屠戮,在这12个诡异荒诞的现场中,他们总能找出蛛丝马迹,让真相大白。然而,一个新的神秘杀手正出现在城市之中,无声地狩猎着拾荒者与流浪汉们,作案几乎毫无痕迹,还在杀戮现场留下挑衅的“清道夫”血字签名,秦明他们是否能通过细微的线索抓住这个幽灵杀手?“法医秦明”系列,每一秒,都让你细思恐极! 作者简介: 秦明,人气最高的一线法医作家,畅销书“法医秦明”系列(《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的作者。现任主检法医师,绰号“老秦”。入行较早,经验颇丰。阅尸无数,明察秋毫,无愧“尸语者”之名。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人间太平。 编辑推荐: 1.法医秦明系列,最值得追新的悬疑经典!畅销50万册,1把解剖刀,2个铁杆兄弟,3个连环杀手,4季精彩追踪,61桩奇诡命案,突破73000万点击!真实!专业!隐秘!震撼!每一秒,都让你细思恐极! 2.《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之后,“法医秦明”系列再次迎来强劲系列杀手,被世界遗忘的他们,正在面临“清道夫”的屠戮,反侦查意识超强的对手,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神秘莫测的身份,所有的线索都被封死,唯一的出路,难道就是坐等下一起命案?看老秦和他的好基友们如何与高智商罪犯斗智斗勇! 3.“法医秦明”网络剧,2015年重磅启动,打造国内最专业最震撼的法医剧,书中人物会如何变身?看完原著你决定! 编辑的话: 看老秦的故事,和其他悬疑小说最大的区别,是真实感。 这种真实感或许来自于他的身份,翻看故事的此时此刻,他或许正在穷山恶水里勘查现场,戴着手套一解剖就是几个小时;这种真实感,又或许来自于他的文字,一个疯狂混乱的现场背后,必然有逻辑清晰指向真相的线索。 虽然每一个章节里至少都埋藏着一具蹊跷的尸体,但故事的兴奋点反而不是这些可怕的现场,而是看老秦如何抽丝剥茧,从最细微的地方找到破案的关键。从第一季《尸语者》到第四季《清道夫》,老秦和他的勘查小组,曾经凭借从一包高架桥上抛下的尸块里找到的线索,从上千辆车里锁定凶手;也曾经从论坛上一张寻人照片的细枝末节里,发现被绑票的照片主人已经被害;还曾经从地沟油窝点的一截被油炸得面目全非的手指的线索里,一路追寻到了丧心病狂的凶手……探寻真相的过程,总是带来极大的快感。 而老秦的书,远不止这些。看惯了影视剧里炫酷的法医,再看老秦他们这些战斗在一线的法医,不免有些落差。不同的案发现场,解剖的条件也天差地别。有时候案发现场在深山之中,天寒地冻,交通不便,为了抓住时间解剖,只能就地动刀。解剖不像是做手术,每一刀下去,都有明确的目标,解剖更像是一种探索,每一种可能,每一种验证,都不能放过。少则三五小时,多则十几小时,等到解剖全部结束,腿脚早已经僵死。 但就算是这样,每次精疲力尽的解剖之后,老秦他们绝对不会忘记做最后一件事:缝合。?这已经成为他们无须言说的默契,无论死者生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凌辱,在这一刻,法医也要让死去的人保存最后的尊严。有时候看到这个细节,我会想起那部经典的电影《入殓师》,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如此相似。对死亡的尊重,亦是对生命的热爱。? 五星推荐“法医秦明”系列,这套既有刺激专业,又有良知热血的好书。 媒体评论: ●《鬼吹灯》作者天下霸唱: 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老秦的专业水准,“法医秦明”系列惊心动魄而又别出心裁,写的是凶案,道的是人性,很有价值。 ●《十宗罪》作者蜘蛛: 老秦给了我们一双近距离目击现场的眼睛,我们随着他的刀锋,从软骨的裂缝,到皮肤的碎屑,层层分离每一个细节,捕捉那稍纵即逝的逝者之声——科学的精密与人性的复**织在一起,成就了这场刺激而深刻的视觉冒险! ●《心理罪》作者雷米: 法医生活的世界和我们的一样吗?停尸房里有没有夜半私语?解剖刀下有没有白骨哀鸣?老秦以一腔热血,三分真实,十分细致,层层剖开这片黑暗迷雾,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神秘而险恶的世界,没有理由不期待下一部! ●莲蓬鬼话版主莲蓬: 尸体忠实地纪录了你的一生。尸体所承载的故事,远比活人精彩。法医秦明用他的如花妙笔,把这些故事复述、解剖与升华。因为专业,所以真实;因为悲悯,所以感动。 ====================== 序言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天下太平。” 第221节 从2012年2月到2013年10月,我出乎自己意料地写完了三本书:《尸语者》《无声的证词》和《第十一根手指》。写作与出版,都是那么地不易,个中辛酸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我还是对自己的毅力无比佩服。 我是个常立志的人,从小到大,仿佛就没有完成过一件可以用“有毅力”来评价的事情。写书是第一次。 在《尸语者》出版之前,我收到了雷米的一本签名书,他在书上写着:“做一个能写很久的作者。”除了这一句让我记忆深刻、备受鼓舞的话以外,促使我做成这么有毅力的一件事的原因,还有读者们殷切的期望。 我的工作很忙,很少在qq或者微信上聊天,也就能在工作之暇、休憩之时刷一刷微博。刷微博已经成了我的习惯,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经常和读者们互动的方式。每天在微博上看到读者们的催促和鼓励,是我平淡生活中最为温暖的一幕。 蜘蛛说,每个作者都会有灵感枯竭的一天。在写完三本“法医秦明”系列的书之后,我仿佛也遇到了这样的苦恼。虽然我的故事来源于真实案例,但是让每一个推理细节都不重复,让读者们不觉得枯燥,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在几天前,我还在质疑,“法医秦明”系列,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想过写一些新的系列,也做了一些准备。比如,我恳求我的父亲——一个经验丰富、故事颇多的老刑警把他的工作经历整理出来,我再在这些经历上做一些文学加工,我相信这就可以创造出一系列非常精彩的刑警故事。虽然新系列在准备,但“法医秦明”这个系列给了我许多收获,我还是不忍放下。 昨夜一梦,让我突然坚定了继续撰写“法医秦明”第四季的想法。我梦见了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这个案子作为第四部的主线,一定非常合适,所以我用这个案子的一个细节——“清道夫”——作为全书的名称。同时,我想起了雷米鼓励我坚持创作风格的话语,想起了读者们盼望“法医秦明”系列继续写下去的心情,还有我曾经和大家说过的话:“哪怕只剩一个读者,我也会继续写下去。” 为了那个梦,也为了我的诺言,所以有了这篇“序”。 因为创作资源逐渐枯竭,我又不想粗制滥造,让细节出现重复,所以这本书估计会写得比较慢。但是从今天起,我会把这本书作为我的办案纪实,把法医的那些辛苦、卓越的贡献继续展现给书本前、屏幕前的你们。 只要坚持,总有一天会完成这本书,甚至能完成“法医秦明”系列的第五本、第六本、第七本…… 我会加油的!相信我!继续鼓励、支持我吧! 照例申明:《清道夫》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指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不知道“法医秦明”系列的明天会怎么样,但它一定会有明天。 秦明 2013年11月16日 第一案 后窗血影 第一章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换形状。 “这起案件看起来可不简单。”我蹲在尸体的旁边,眯起眼睛看着地面。 “我也这样认为。诗羽,麻烦你帮我把这几处鞋印照下来。”林涛说,“奇怪的鞋印多半是有伪装,反侦查能力可见一斑。” “你确定那个什么池子已经抓进去了吧?”大宝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那个,不会又出来个什么缸子、罐子之类的,冒充法医报复你,为池子报仇吧?” “六三专案”侦破后,全省仿佛安静了许多,发案量大幅减少,需要我们这个勘查小组出勘的疑难命案现场屈指可数。可是,即便命案少了,我们也一点儿都没觉得轻松。除了各种日常的鉴定工作之外,师父还给我们安排了两项课题。 师父最近可能是心情极佳,所以才思泉涌,一出手就申报成功了两项省级重点研究课题。挂了“重点”二字,我们的压力就大了不少,为了课题设计、数据收集什么的,大家都想破了脑袋跑断了腿。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大半年的安静日子里,课题研究成果的雏形已经浮现,成就感一点儿也不比破命案小。 大宝更是兴奋,遇见人就说:“都说我们实战部门重经验、轻研究,现在咱可不同了,咱也是有课题的人了!” 甚至,在一次出差收集课题数据的时候,大宝半夜梦游的毛病又犯了。 那天大半夜,我看书正看得起劲儿,大宝突然从鼾睡中一跃而起,开了宾馆房间的门就走了出去。这次不像以前那次,我有了经验,知道这家伙又梦游了。于是,我合起书本追了出去,在走廊里一声不吭地把大宝往房间里拉。大宝一边挪步,一边嘟囔着说:“别拉,别拉,我要去实验室里做实验。” 他说这话的那个节奏感,让我差点儿就跟着唱起来:“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看看有没有不变的诺言……”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说起他梦游的事,他依旧毅然决然地否认。 我说:“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怎么也比上次强,上次你梦游找解剖室,要是把我当成尸体,我岂不是得挨刀子了?” “那可不一定,要是这次把你当成小白鼠,你更惨。”大宝说,“不过,还真没见过这么胖的小白鼠。” 一个小时前,师父召集我们勘查小组的成员开会。 走进师父的办公室,立即觉得眼前一亮。 师父的办公桌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短发女孩。这个女孩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正专注地翻看着桌上的一份文件。一小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挡住了视线。她轻轻蹙眉,顺手撩起发丝,别在耳后。一瞬间想必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会闪现“明眸皓齿”四个字。身边的林涛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就连我和大宝两个“名花有主”的人,也忍不住看到发呆。 “咳咳,我来介绍一下吧。”师父有些尴尬,站起来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们总队法医科的秦科长,也是勘查一组的组长。” 女孩微微侧身,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我一脸茫然。 “这位是痕迹检验科的林科长。” 林涛还在发呆,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几秒,才“啊”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位是法医科的李大宝。”师父对身边的女孩介绍完,又转过来看着我们,“这位呢,叫陈诗羽,是你们的新同事。” “啊?!” 我和大宝同时叫了出来。 “新同事?我们科?”我第一个清醒过来,“师父,我们出现场的,最好还是要个男的吧?” 说老实话,在我的工作领域内,我确实有一点儿性别歧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喜欢法医这一行,我们省也招录过很多女法医,但事实上,坚持到最后的人的确不多。原因当然有很多,也许是残忍血腥的现场,也许是恶臭腐烂的尸体,也许是巨大的心理压力……总之,能在法医现场勘查的工作上坚持下去的女性,的确是极少数。即便是再有魅力的美女,也不能改变我的这种看法。 我的质疑声刚落,那女孩便转过头来。她眉头微微蹙起,无声无息地盯着我。 “什……什么呀!”林涛立刻打起圆场,居然还有些结巴,“你看她背的这台相机,尼康d3x,这可不是初学者用的机器。她是痕检专业的吧?师父你这是给我配了个助手吗?” 我们三个人私底下曾经商量过,既然我们的职业是个男性化的职业,而且需要经常出差。如果上级这次满足我们录用新人的请求,就一定得坚持要个男同事,绝对不要女孩。因为如果来了个手脚不利索的女孩,还得跟着我们住宾馆,甚至风餐露宿的,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可是眼下林涛这家伙显然是要倒戈,我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她不是法医专业,也不是痕检专业。”师父说,“她是公安大学侦查系大四的学生。今年我们厅要招录大批人才,她已经和省厅签订了协议,毕业后来我们总队,从事侦查工作。现在是实习期了,所以,她先利用实习时间过来。” 第222节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迎着陈诗羽挑衅的眼神,问道,“你的实习期,久吗?” “当然,总队领导班子已经研究过了。”师父接着说,“小陈同志实习期满后,可以继续留任你们勘查组。” “不行。”我毅然回绝,“我们需要一个男同事,我们的工作是需要吃苦的,不是好玩的,而且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再去花精力照顾一个女士。” 陈诗羽终于转过身来,用身体的正面对着我们。她往前迈了一步,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公安大学侦查系的人,即便是女人,动起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认识吗?你是技术部门的,说话得有依据,疑罪还从无呢。”陈诗羽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些接不下去,说:“我这是经验总结。师父,请您重新考虑。” “咳咳,我觉得吧。”林涛说,“师父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我们勘查组经常要下基层办案,但是和基层侦查部门之间的联络不够,沟通起来也没有那么通畅。如果有个懂侦查的同事加入我们,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看这位小陈同志的行头,是个摄影发烧友吧?正好可以帮助我完成刑事摄影的工作,我腾出手来还能更好地勘查现场呢。” 陈诗羽的表情有所缓和,向林涛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师父话锋一转,语气从商量变成了命令,“去装备财务处申领办公桌,以后她和你们一个办公室。” 师父起身出去了,把我们几个人留在那里。我气鼓鼓地站着没动。 大宝见情况已无挽回之势,居然也迅速倒戈,拽着我说:“那个,老秦你别犟了,这陈羽毛是公大侦查系的,你就当多个保镖好了。” 陈诗羽说:“这位同志,第一,我不是保镖,我是有思想有知识的侦查员;第二,我叫陈诗羽,陈诗羽,记住了吧?不叫陈羽毛。”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大宝打圆场失败,陈诗羽却只是桀骜不驯地盯着我。我也毫不逊色地盯着她,林涛正要说点儿什么,那台好久没响的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宝一跃而起,抢过电话:“喂?几具?” 电话那边被问得莫名其妙:“哪儿跟哪儿啊?是勘查一组吗?” “是啊是啊,几具?” “几句?什么几句?我看看啊,没几句。”看来指挥中心来了个新手,他程式化地说,“啊,这样,你好,龙番市公安局刚才发来请示函。今天早晨七点钟,一名女士骑电动车经过东高架黄口段时,发现桥下一名流浪汉躺在那里睡觉。她远看流浪汉疑似身边有血迹,走近后发现该流浪汉已经死亡,身边有大量血迹,所以报警了。市局法医初步勘验现场之后,觉得案件有疑难,要求省厅给予支援。” 从大宝扭曲的五官和攥着话筒的青筋暴露的手来看,他对这个话痨似的新手痛恨至极。 “别把电话捏碎了,现在买个电话不好报销。”我被大宝的表情逗乐了。 “有命案了,咱们出发吧。”大宝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有命案那么兴奋干吗?”我说,“这可是一条命没了啊。” “我这不是兴奋。”大宝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我这是为我的身体着想!” “身体?”我不知大宝所指。 大宝立即摆出招牌造型,竖起两个手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咳咳。”林涛正色道,“现在有女生在了,说话要注意点儿。” 收拾好现场勘查箱后,我们叫上驾驶员韩亮,驾车往黄口方向赶。 “以后到现场,一定要严肃。”我在摇晃着的车厢里对大宝说,“要是被人拍到你在现场嬉皮笑脸的照片,发到网上,够你喝一壶的。” “成天看尸体,总不能每天都哭丧着脸吧?多晦气啊。”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木然地盯着窗外,幽幽地说,“发就发,凡是通情达理的人都能理解,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法医大多都会经历这样一段心路历程:从对尸体的恐惧到对生命的悲悯,从思考人生到最终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对生死的淡然。看破生死,才能轻松上阵,才能把自己的感官调到最佳状态,才能更加集中精力地侦破命案。有人会因为命案现场有法医露出了笑脸而义愤填膺,指责法医不懂得尊重死者。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哪个职业会比法医更懂得尊重死者呢? 不过,这个道理被一个大学女生说出来,我倒是有些吃惊,对陈诗羽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对她的好奇更是愈来愈浓。车子仍在颠簸前行,林涛今天似乎特别积极,一路跟大宝聊着过往经手的案件,一边聊着一边不经意地瞄向副驾驶那边。可反光镜里,陈诗羽只是出神地望着路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暗自偷乐,不知道当惯了万人迷的林涛,遇到这样的对手,会是什么心情? 车子终于停在路旁,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过去,踏入被警戒线围着的中心现场。这个现场位于高架桥下,粗大的水泥墩旁,铺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旧棉被。棉被上卧着一个光膀子的男尸。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覆盖了面部。因为死者大量出血,棉被的外面已经被血染透,所以才会被人发现异常。”民警上来介绍情况。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见我们走进警戒带,脱去手套,迎了过来,说:“好久不见啊,想你们了,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同看看这个案子。” 大宝还惦记着我在车上说的话,赶紧道:“别露笑脸,人群中有相机呢。” “死者是什么人啊?”我问,“刚入春呢,气温还不高,睡觉就光着膀子了?” “这个人的身份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胡科长说,“三十多岁,是个流浪汉,有些智障。在这一带活动十几年了,大家都认识他,叫他傻四。整天疯疯癫癫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经过,就喜欢跟过去龇牙咧嘴的,但也仅此而已,不会有太过分的动作。”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我问,“乞讨?” “他倒是不主动乞讨。”胡科长说,“有时候路人见他可怜,就会丢个一块两块的。他有钱就去附近买馒头吃,没钱就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有时候附近的住户也会给他一些剩饭剩菜。冬天他就在附近一个涵洞里睡觉,夏天就睡在这桥墩底下。收容所里关不住他,他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闲逛。” “什么人会杀这种人?”大宝挠了挠头,“一没钱、二不得罪人,你说会不会是丐帮香堂抢地盘,所以杀个人立立威风?” “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觉得凶手多半也是精神病。”我说。 “欸?”胡科长说,“老秦说的还真有可能对呢。龙番的确没有什么丐帮,也不存在抢地盘的纠纷问题。我们以前处理的流浪汉被杀案,破案后大都是精神病人作案——哦,对了,这位女士是?” “哦,新人。”我看了看陈诗羽,她对胡科长点了点头。这姑娘胆子倒挺大,第一次到现场看尸体,她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胡科长递给我们几套勘查防护装备,等我们迅速穿戴完毕,便带我们走到桥墩旁,指着某处说:“你们看。” 在我们换上装备的时候,盖着尸体的棉被已经被民警装进了物证袋里。为了防止围观群众拍照,民警们在傻四尸体的周围搭起了一个简易帐篷。只见傻四光着膀子,颈部和前胸都已经被血迹浸染,但他颈部的一处创口还是清晰可见。他身边有一件破旧的棉袄,或许是他唯一的衣物,无论春夏秋冬,全靠它来蔽体。 尸体旁边的桥墩上,可以看到扇形的喷溅状血迹,扇形的中点位于死者颈部上方的部位。可以看出,死者可能是处于坐位,被人割喉,然后直接仰面倒下死亡的。 但最为醒目的,是在那扇形喷溅状血迹的旁边,居然有三个用血写成的大字:“清”“道”“夫”。 “清道夫?”大宝推了推眼镜,说,“什么意思?什么叫清道夫?和环卫工人有关系吗?” “嗯,我知道的清道夫,是一种鱼,专门吃其他鱼的粪便。”韩亮在一旁插嘴说,“很多人在鱼缸里养这种鱼,可以省去很多清洗鱼缸的麻烦。我以前也养过,挺好养的。就是……有时候它们会把鱼卵一起吃掉,这就不怎么有趣了。” 韩亮是我们勘查一组的专职驾驶员,为了圆自己的制服梦,放弃了管理几千万资产的机会。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任性的富二代。韩亮虽然学历不高,见识却很广,所以他总是被邀请参加我们的勘查工作,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大宝经常调侃韩亮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百度”,这次他果然又派上用场了。 一直凝神看着现场的陈诗羽,这时也侧头看了看韩亮,眼神有些闪烁。 第223节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这是一种签名行为。凶手可能把自己比成了清道夫。他觉得傻四是社会的垃圾,他杀了傻四,就是在为这个世界清理垃圾。” “嗯!有道理。”林涛一边蹲在桥墩旁边用放大镜看字迹,一边说。 “这凶手神经病啊?”大宝说,“没事杀精神病人做什么?这些精神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是很痛苦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我刚才说你们分析得很对啊。”胡科长说,“这个凶手啊,我看多半也有精神障碍。一般杀智障者的人都是精神有问题的。” “精神病人杀精神病人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但是现场留字的签名行为,却是极为少见。” “而且现场的痕迹,也不支持凶手是个无责任能力的人。”林涛指着桥墩上的血字,说,“这三个字笔画均匀,肯定是软物形成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用手指写上去的,但是这个桥墩的水泥面很光滑,我却看不到一点儿纱布纹路或者指纹纹线。” “会不会是用毛笔什么的写上去的?”大宝凑过头来看。 “不会。”林涛说,“毛笔也会有毛的纹路啊。” “那是用什么写上去的?”我问。 林涛沉吟了一下,说:“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 “橡胶手套?”我吃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 大宝连忙用手指蘸了蘸身边血泊里的血,在桥墩上画了一下,说:“呀,果真是一样的。” 林涛说:“带有反侦查意识的作案,能用精神病人作案来解释吗?” 陈诗羽摇了摇头。 “什么人作案的时候会戴橡胶手套?”我沉吟着。 林涛说:“还有,现场有很多喷溅血迹、滴落血迹和血泊,尸体的周围几乎都有血染。但是,我却没有看到现场有鞋底花纹的血足迹。” “没有脚印?”大宝说,“难不成是浮在空中的鬼干的?” 大宝的话还没落音,林涛就打了个哆嗦,吓道:“别瞎说!想吓死我啊?”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一眼林涛。 “那这是什么?”我指着地面上像是足迹轮廓一样的痕迹问林涛。 林涛说:“这是没有花纹的足迹轮廓,我们穿着鞋套走进现场,踩到了血迹,再踩回地面的话,都会留下这样的足迹。” “你是说这是我们民警穿戴鞋套进入现场留下的足迹?”大宝问。 “是。”林涛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凶手也穿着这样的鞋套,也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陈诗羽忽然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尸体旁边地面上的血迹,说:“凶手应该就是穿着鞋套进入现场的。” “啊?”大宝吃了一惊,“陈羽毛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诗羽说:“你们看,旁边有几个类似的足迹应该是民警留下的,因为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完全干掉。而这几枚足迹,已经完全干掉了,说明足迹留下的时间很长。另外,我叫陈诗羽,不叫陈羽毛,谢谢。” 一个大学生能做出这样的推断,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论断予以支持。 “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鞋套进入现场杀人。”大宝说,“杀的还是精神病人。听上去好像那部美剧,叫什么《嗜血法医》里的情节啊。” “难道是美剧迷学电视剧情节来杀人?”陈诗羽得到了我的认可,话多了起来。 我摇摇头,说:“人家那是杀坏人,咱们遇见的是杀一个智障者。” “那就是对警方的挑战?”林涛瞥了一眼陈诗羽,问。 我仍然摇了摇头,说“从凶手留下的这三个字看,仿佛不是为了挑衅。” “会不会是行内人干的?”胡科长插话道,“鞋套、手套,装备挺齐全啊。” 大宝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几名法医。 我没有吱声。 “动机不明。”林涛说,“你们去尸检看看吧。我打电话叫文件检验科的吴科长帮忙看看这几个字迹的形态,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 傻四躺在解剖台上,因为体位变动的缘故,颈部的创口还在哧哧地往外冒血。 为了考验陈诗羽的胆量,我特地让她来解剖室帮助我们进行尸检照相。我瞄了一眼陈诗羽,她居然很认真地在观察尸体的情况,完全看不出恐惧。看来这个傲傲的女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傻四光着膀子,穿着一条宽大的薄棉裤,裤子上到处都是破口,脏兮兮的棉花从破口处冒出来。裤子的裤襻里穿着一根布带,是作为腰带使用的。从布带的折叠痕迹看,傻四平时把布带的两端打结,用以固定裤子。而他死亡的时候,布带是解开的。 “他的裤腰带是解开的。”大宝说,“是去解手吗?” 我说:“不一定,说不定他睡觉的时候就是解开的。” 尸体全身,除了颈部的一处切创以外,没有再发现其他的损伤,他是被一刀致命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刀口特别细?”大宝按了按创口的两侧。 我没有说话,按照常规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颈部皮肤,并且逐层分离了颈部肌肉。 “你们看,”我说,“这是一处切创,就是有人用刀在死者的颈动脉位置,一刀划开,直接导致颈部肌肉和颈部动静脉的同时断裂,血液会迅速从破口处喷溅出来,人也会因为急性大失血而死亡。” “这一刀直接划在颈动脉处,虽然刀口不长,但是很准。”大宝说,“凶手一刀就取了死者的小命。” “一般情况下,颈部切创多见于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凶手恐其不死,在杀完人后加固,确保死者死亡。”我接过话茬儿,“不过,这起案件中,应该是他杀。创口周围没有试切创。大部分自杀的人,切口的一端都会有几个划痕,叫作试切创,这反映了死者的心理。” “会不会因为死者是智障者,所以没有试探的心理?”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正因为是智障者,就更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准确的位置,而且毫不犹豫地一刀毙命。更重要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有人把凶器带离了现场。” “确实,这怎么看也不会是自杀。”大宝突然瞪起了眼睛,“而且,你们发现没有,刀刃非常薄,半毫米都不到。” 第224节 “确实,刀口很深,但是创口裂开的程度并不大,说明这把刀很小、很快、很薄。”胡科长说,“凶手用这么不方便杀人的凶器来杀人,倒是奇怪。” 我哼了一声,说:“看来凶手对自己能用这么小的刀去成功杀一个人非常有信心,因为他非常了解人体结构。” “戴手套、鞋套。”我想了想,接着说,“关键是可以找准解剖位置一刀致命。你们说会不会是一个有强烈反侦查能力的屠夫?” “有道理啊。”大宝龇着牙笑着说,“屠夫的可能性大,杀猪都是割脖子的。”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个结论依据不足,咱们暂且不做定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死者,趁其不备,且可以顺利找到解剖位置下手的?” 大宝附议:“颈部这个位置,不太好下手啊。你说你来摸我脖子,我会让你摸吗?” “而且傻四当时并不在睡觉。”我说,“根据血迹喷溅的位置,当时傻四应该是坐在那里的。这样接近他也应该知道啊。看到一个戴着手套、鞋套,拿着刀的人,他再傻,也会反抗啊。” “没有任何抵抗或者约束的痕迹。”一直在解剖死者四肢关节的胡科长补充道。 解剖进行得很顺利,但是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开始一样,我们依旧不知道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不知道凶手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一刀致命。但我却被陈诗羽的淡定惊着了,这个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看完了整个解剖过程,毫无差池地完成了整台解剖手术的照相工作。初次面对血腥的解剖,我记得我都曾努力地克服自己内心的涌动,而这个非法医专业的女孩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知道她是真的在这方面比较粗线条呢,还是强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下午,我们又返回案发现场,对现场进行了进一步的勘查,依旧一无所获。 “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丁点儿线索或者物证。”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沮丧地说。 “不知道文检科的检验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宝说。 “如果有线索,早就来信儿了。”我看了看周围,暮色已经降临,说,“今天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啊。” 话音还没落,胡科长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后,胡科长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挂了电话,说:“城东又发生了一起命案,真是雪上加霜。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然去!”陈诗羽抢在我前头说道。 第二章 去城东的路上,陈诗羽接了一通师父的来电。从她的答话来看,师父应该是询问了一下案子的有关情况,也问了问陈诗羽第一次观看解剖的感受。可陈诗羽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仿佛对师父的关心并不在意,回答观看解剖的感受时更是轻描淡写。我倒是有些上心了,师父居然给她打电话,而不给我打。难道师父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看看我们这些一开始反对她加入的人,有没有给陈诗羽小鞋穿?师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到了城东,路变得窄了起来,房屋的排列也更加紧凑,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省城的样子。在一片居民区里的小路上,停了好几辆警车,数十名警察也分成若干组,在询问着不同的人。 “我就觉得对面的苗总家里不太对劲儿。”一个中年妇女倚在墙边,对办案民警说。她穿着睡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别害怕,我们肯定会破案的,张大姐。”民警安慰道。 “她抖得那么明显,”大宝悄悄对我说,“肯定是吓得够呛。” 这个初春的夜晚,虽然不热,却也不寒冷。有了新的命案,我们努力甩掉一身疲惫,投入到新的战斗中。我们围在张大姐身边,开始听她叙述自己报案的过程。 半个小时前,张大姐在家里吃完饭后,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意中,她瞥见阳台对面二楼的窗户似乎有点儿异常。 这是城郊一片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地方,集中坐落着一些二层民居。因为附近很快就要修建高铁站,所以这儿也跟着变得寸土寸金,每一个住户都成了一个富豪坯子。为了在拆迁过程中获取更多的赔偿,房主们争相把自家的老房子装修得格外精致,相继在原先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些临时平房。远远看去,这一片民居,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省城的人都知道,这一带绝对是藏龙卧虎。很多有远见的人,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高铁的发展规划,几年前就在这里收购了房子,坐等拆迁升值,然后大赚一笔。 张大姐是这里的原住民,对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比较熟悉。尤其是住在她家对面的那个苗总家,平时隔着阳台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动静,因此对这一家四口的情况,张大姐更是了如指掌。有时候,苗总家卧室的灯光映出小两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场景,张大姐更是羡慕地指给自己的老公看。那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相亲相爱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和谐社会的典范。 可是今天晚上,她发现了异常。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换形状。张大姐起了疑心,赶紧走到阳台上,这么一近看,她才发现,那斑影竟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大惊之下,张大姐拉上了自己的丈夫,绕到苗总家的门前。刚推开虚掩的大门,两具仰卧在客厅的尸体和一大摊血迹就映入他们的眼帘。张大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倒是张大姐的丈夫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那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没了呢?这杀手杀谁也不能杀他们啊!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就是‘五好家庭’啊!”张大姐一脸沮丧,“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家的婆媳,比母亲和女儿还亲啊。天天挽着手走路,而且总是谈笑风生的。和小俞聊天,她还总说自己的命好,摊上了一个疼爱她的婆婆。多好啊,多让人羡慕啊!怎么都没了呢?对了,警察同志,他们家里,还有活口吗?” 民警垂着眼帘,摇了摇头,接着问:“你和你的丈夫进入现场了吗?” 这是对报案人询问必备的一条,用以甄别现场痕迹。 “没有。”张大姐说。 “你们可以进去了。”林涛穿着一身勘查装备从现场走出来,“现场通道已经打开了,进去的时候不要踩到白线区域。” “几具?”大宝总是这个问题。 林涛说:“挺惨的,五具。” “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血鞋印,不过不典型,不能作为排查依据,但是可以作为认定凶手的证据。” “那也是重要发现。”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案件性质,可有什么看法?” “不确定。”林涛说,“不过现场有翻动,劫财的迹象还是存在的。” “好。”我一边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一边招呼还在一旁听民警介绍前期情况的大宝和陈诗羽,一起走进了现场。 现场是个独门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小楼外面还有一排作为厢房、厨房使用的小平房。主楼里装潢考究,符合一个私企中层领导的品味。听张大姐“苗总苗总”地称呼,看来这家的主人应该是个公司老总之类的人。 一楼客厅里仰面躺着两具女尸,衣着整齐,面部都被血液浸染,看不清楚。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应该是户主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和他们家的保姆齐传芝。苗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七岁的儿子都在二楼的卧室中被杀害。 苗正倒伏在卧室的大门口,他的妻子俞莉丽、儿子苗苗仰卧在卧室床的两侧。 大概看了一下尸体的方位,我和大宝重新下到现场一楼,开始逐一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虽然面对着五人死亡的血腥现场,但陈诗羽依旧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只是默默拿着那台单反“咔嚓咔嚓”地拍着。 “保姆距离大门最近,损伤位于头顶部。”我小心地扒开保姆头顶的头发,只见创口附近浸染着大量血液,“创口看不清,但不像是锐器伤。” “王秀黎的损伤也在头部,主要位置是在枕部。”大宝说,“大量血染,同样没法分辨创口形态。” 既然现场看不清创口形态,我们就不继续翻动尸体了,免得破坏尸体的原始状态。到了解剖室,有的是时间仔细观察损伤。 第225节 我走到王秀黎尸体的附近,看见她脚边的瓷砖上好像有一些痕迹。我拿过勘查灯,用侧光观察,可以看见瓷砖上有一条拖擦状的痕迹。痕迹的尾端是鞋底花纹,和死者穿着的拖鞋花纹一致。这是一条死者形成的蹬擦状划痕。 “这条划痕的形态很有意思。”我蹲下来看了看,说,“有一条长的痕迹,还有一些小的痕迹,痕迹里貌似还能看见一些拖鞋的鞋底花纹。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眯起眼睛,说:“我看啊,是死者在受伤的时候跌倒,然后脚在地面上蹬擦形成的。” “赞同。”我说,“死者的损伤集中在枕部,我摸上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很多密集的创口。这么密集的创口应该说明死者是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被打击的。所以,她肯定不是站着被打击的,因为站着的时候,身体会自由移动,体位就不固定了。所以,她应该是趴在地上被打击的,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个蹬擦的痕迹了。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双腿在地面蹬擦,才形成了这样的划痕。” “这个分析有什么意义呢?”陈诗羽问。 “有意义。这说明凶手杀完人后翻动了尸体。”我见陈诗羽虚心好学,就用亲切的语气说,“咱们发现的尸体是仰卧在地面的,和我们分析的她趴在地上被打击致死的体位不符。” “凶手为什么要翻动尸体?”陈诗羽接着问。 我摇摇头,说:“尸体头部都是血迹,所以我也不敢下什么结论,等尸检完了就知道了。” 说完,我沿着现场的数十个血足迹走了一圈。现场有很多密集的血足迹,方向各有不同。但是可以看出,鞋底花纹只有一种。 “一种鞋底花纹不能确定只有一个凶手吧?”我说,“会不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凶手买了一样的鞋子来作案的?” 林涛摇头,说:“只有一个凶手。这些鞋印我都看了,有一个鞋底磨损点的特征是完全一致的。凶手想伪造这个特征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场那么多血,如果有两个人,另一个人肯定也会留下足迹。” 我点头认可。 仔细看去,血足迹从保姆头部的血泊开始,延伸到王秀黎尸体的头部旁边,然后汇成一趟,向楼梯口延伸。 “你们看,这人的步伐多大。”林涛一只脚站在血足迹旁,另一只脚使劲儿往前跨了一步,“我得这样跨步,才能完成他一步的步伐。” “进击的巨人吗?”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林涛白了大宝一眼,“第一,这个人杀完王秀黎后,是跑着上楼的。第二,这个人的个子应该很高。” “个子高是肯定的。”我说,“我也有依据。” “哦?”大宝抢着问,“什么依据?”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招呼大家再次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血足迹更加凌乱,但是仍然可以分辨出,这是同一种鞋底形成的足迹。血足迹在二楼主卧室的门口开始互相叠加、破坏,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在这里有过一个打斗的过程。但是打斗随着手无寸铁的男主人苗正的倒地而终止。 看足迹的形态,凶手在杀死苗正后,直接进入屋内,把母子二人逼到了墙角后,将其杀死。在这个逼退的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有蹲下来的动作。头部受伤后,血迹还沿着头部、颈部滴落到了大腿和小腿处的衣物上。这些流注状血迹的走向,告诉我们母子二人当时都是蹲着被打击的。而且,母子二人没有任何抵抗。 尤其是俞莉丽的面部,除了遍布的血迹以外,隐约还可以看见泪痕。 因为现场地面光滑、干净,而且遍布血足迹,这给我们对这个现场进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我们可以沿着血足迹的方向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的行走路线,从而判断他这些动作的目的和意义。 林涛沿着地面上的血足迹走着,说:“凶手杀完人以后,就开始在屋里翻东西了。” 主卧室里的衣柜以及另一个卧室里的衣柜都被翻动了,凶手是用一种很暴力的手段翻动的,几乎衣柜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凶手拽了出来,然后抛撒在地面。大衣柜的门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进入现场的。大衣柜里的物品上沾染的血迹,同样也提示凶手是在杀完人后,立即翻动了衣柜。 血足迹从主卧室出来后,开始通往次卧室的方向,凶手同样对次卧室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从次卧室里出来后,凶手径直进入了卫生间,然后我们就没有找到走出来的足迹了。 “这样的足迹现象,说明凶手进卫生间,是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林涛说,“而且清洗得很干净。” “当然,凶手行凶的时候,可能天还没有黑,凶手总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宝很能理解凶手的这个动作。 “凶手只翻动了死者家的衣柜吗?”我拉开床头柜的柜门,里面的物品很整齐。 “是啊。”大宝说,“电视柜啊、梳妆台啊什么的,都没有一点儿翻动的痕迹哦。” “是。”林涛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只是这两个大衣柜。楼下的冰柜也被翻动了。” “翻冰柜?”我甚是诧异。 林涛说:“你们刚才在楼下没有注意到吗?楼下餐厅一角有一个冰柜,里面的东西,一些水饺啊、包子啊、冻肉啊什么的,都被拿了出来,说明冰柜里面肯定也被翻动过了。” 在楼下勘查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迹上,所以我还真没注意到餐厅一角有一个什么冰柜,更不会注意到这个冰柜里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这个动作有点儿意思。”我低头沉思。 “而且冰柜附近没有血足迹。”林涛说,“应该是凶手在楼上清洗完以后,再下楼的。” “看来这个案子,你们痕迹检验部门的工作很顺利啊。”我说,“至少现场重建是完成了。现在都七八点钟了,等殡仪馆的同志来运尸体吧。我们去专案组听听情况后,再去尸检。” 龙番市公安局在现场附近临时征用了一家住户搭建的平房作为专案指挥部,指挥部里除了专案组组长和几名侦查员在研究侦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调查访问了。 主办侦查员知道我们进来,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调查情况,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死者苗正,三十八岁,名校毕业,是国临科技的技术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刚才通过公安内部互联网,我们了解到,之前几天苗正因为涉嫌故意泄露商业秘密罪被我局经侦支队调查,但是没有像样的证据,所以没有抓人。” “泄露商业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侦查员说,“有人举报他在秘密出售公司的商业情报,所以进行了例行调查。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六十六岁,原来是区民政局副局长,退休十几年了,为人和善。群众反映,她和儿媳妇俞莉丽关系非常好,情同母女。俞莉丽,三十一岁,自己在网上开了一家淘宝店卖时装,除了出门进货,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余时间一般都在家里待着。家里还有一个保姆,五十二岁,刚聘来一个月。还有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涛说:“现场条件很好,我们不仅提取到了物证,还重建了现场。凶手应该是敲门入室的,因为大门没有被撬压、损坏的痕迹,窗户也都是完好的。入室后,凶手先袭击了保姆和王秀黎。可能因为二人呼救,惊动了二楼的一家三口,凶手迅速从一楼跑到二楼,在主卧室门口遭遇苗正,二人发生了短暂的搏斗,但是体力、武器悬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然后凶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墙角,逐一杀害。杀完人后,凶手对两个房间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再去卫生间清洗血迹,然后到一楼翻动了冰柜,最后离开现场。” “侵财可以定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翻动的位置比较奇怪,大衣柜、冰柜,这不是存放财物的地方啊。一般的劫财案件,肯定首选床头柜、梳妆台什么的。可是这些地方都没有被翻动。”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的这些翻动,是在伪装现场,转移警方的视线?”侦查员问。 我说:“不能排除。” “好的。”侦查员说,“我们同样也觉得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不像是侵财案件,更像是仇杀。我们会继续调查苗正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举报他的那个人。” “嗯。”我点头说,“我也要去检验尸体了。” 第三章 第226节 五具尸体如果逐一检验,至少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岂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两间解剖室,每间解剖室里有两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门是相对而设的。这样的设计,可以同时开展数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时候,几组法医只要走出门,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里的法医交流。 我和大宝走进一号解剖室,负责对现场一楼的两具尸体进行检验,陈诗羽负责照相。而市局胡科长和韩法医则在二号解剖室,和我们同时开展工作,负责现场二楼的三具尸体,林涛负责照相。 王秀黎和齐传芝的致命伤都在头部。 我和大宝把躺在两张解剖台上的尸体的头发依次剃除,各自暴露出了头部的创口。两名死者的头部创口创角撕裂,创缘不整,创口里还可以看见没有完全断裂的组织间桥。数个创口纵横交错,但是可以看得出创口的边缘都有挫伤带。 “两名死者都死于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我触摸了死者的头颅,说,“我能感觉到,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有很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检验王秀黎的尸体吧。”大宝见照相人员已经固定了尸体的原始面貌,便按尸检常规,在尸体全身分段提取物证。 我剪了一块纱布,用水沾湿,开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迹。血迹已经干掉,形成一块块血痂,和面部皮肤粘得很牢。 慢慢地,王秀黎的面容呈现了出来。同时,她额部皱纹里的一处创口也随着血迹的清除而暴露出来。 “咦?”大宝蹲下来看了看王秀黎后枕部密集的创口,说,“创口都在枕部,怎么额部也有一处?会不会是俯卧打击,额部衬垫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摇摇头,说:“不,如果是衬垫伤的话,在那种瓷砖地面上,只会形成挫伤,不会形成创口,而且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是一个有局限的接触面积的工具形成的损伤。” 大宝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接着说:“而且,这是一处死后伤。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判断,是法医必须具备的一项最基础的技能。损伤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有的时候对案件的侦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法医判断生前、死后伤的主要方法就是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生活反应就是只有机体存活的时候才有的反应,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肿、血栓等。创口的生活反应主要表现在创面有没有出血,以及创缘皮肤有没有卷缩。生前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出红色,边缘有卷缩;而死后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接近皮肤颜色的黄色,边缘也不会有卷缩。” 我说得这么烦琐,意在教授身边的新人陈诗羽。陈诗羽很聪明,理解我的意思,一边拍照,一边不忘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我们都在努力消除刚见面时产生的嫌隙。 王秀黎额部的创口,创面蜡黄,边缘哆开,是一处典型的死后损伤。 “死了还要对着额头打一下?”大宝问。 我摸了摸创口,说:“这一下还不轻呢,下面的骨折很重。看来,对着额头再来一下,就是凶手要把王秀黎的尸体翻转过来的原因。”之前对现场勘查时,我们曾经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 “什么意思?”大宝对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脸茫然。 我微微一笑,说:“别急,回头再分析。” 打开王秀黎的头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几乎已经完全碎裂,脑组织从骨折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一片阴森森的白色。 这样的颅骨几乎无法再用电动开颅锯锯开了,我们只能用手锯,将还没有断裂的颅骨部分锯开,然后拿下了一块边缘凸凹不平的颅盖骨。 颅腔内的脑组织已经挫碎,形态不清。硬脑膜被骨折了的颅骨的尖锐端戳裂了好几个破口,因为巨大的打击作用,颅内尽是出血和血肿。 “好惨啊。”大宝皱着眉头叹道。 我说:“是啊。凶手力气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应该是坚硬、质量重的金属钝器。” “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得善终,唉。”大宝又开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我们继续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判断,她应该是在晚餐后不久死亡的。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死亡时间比较容易定得精确。”我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是七点,此时已经是张大姐发现后半个小时了。而死者已经吃完了晚饭,一般人晚饭都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吃,这说明死者是在五点到六点半之间死亡的。结合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尸体的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点左右死亡的。凶手胆大妄为啊,这个时间天也就刚黑,就敢入室杀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这个时间通过敲门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陈诗羽说。 “有道理。”我赞许道。侦查专业学生的思维和技术专业不同,有时候确实可以起到优势互补的作用。 “也就是说,张大姐早半个小时看一下死者家里,说不准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凶手杀人的背影了?”大宝看着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着。 我说:“杀人过程很短暂,能被看到的话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后,我重新观察死者的头皮。 “致伤工具可以定吗?”我说。 大宝说:“铁质钝器可以定。” 我指着头皮上一些弧形的创口说:“还记得吗?这些创口下面的颅骨骨折都是类圆形的。圆形的铁质钝器,就是锤类的工具了。” “拿锤子来杀人,当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宝说。 检验完王秀黎的尸体,我们继续检验齐传芝的尸体。 和王秀黎一样,她同样死于金属钝器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颅脑损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粉碎性骨折,脑组织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齐传芝的损伤集中在头顶,同样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宝说。 我没有说话,拿起放大镜在齐传芝的胸口看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吗?”大宝凑过头来看。 我微微笑了下,说:“死者胸口有几处小片状的表皮擦伤,很浅,不仔细观察肯定看不到。但是这几处擦伤很新鲜。” “这有什么用吗?”大宝说。 “刚才我说过,凶手个子很高,你们记得吧?”我问。 大宝说:“对对对,我都忘记问你怎么回事了。” 我说:“二楼的母子头部损伤也在顶部,但是说明不了问题,因为我们通过血迹判断他们是蹲着的。既然是蹲着,凶手打击他们肯定打在头顶部。但是齐传芝的不一样。根据她死亡的位置,她应该是去开门的人。她不仅开了门,还把凶手往客厅里引了几米,然后才遇袭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蹲下来,凶手也不会让她蹲下来。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齐传芝身高一米六五,比较健壮,凶手如果没有足够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击到她的头顶部的。” “你是说凶手没有对齐传芝进行控制,而是直接打击?”大宝质疑,“可是齐传芝头顶部的创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说明她处于一个相对固定的体位,这个固定的体位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这几处表皮擦伤就可以说明问题了。从损伤来看,这些擦伤是指甲抓的。也就是说,凶手进入家门后,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领,然后用锤子打击她的头部。因为凶手力气大,所以被抓住衣领的保姆没法过多反抗,体位就会相对固定,创口也就密集了。” “有道理。”陈诗羽说。 第227节 我接着说:“当然,这几处表皮擦伤,还有别的用处,等回到专案组再说。” 解剖完,我们走到二号解剖室,见胡科长他们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我们两具刚完成,你们三具都快完成啦?”我说,“工作效率真高。” “小孩的尸体检验得快。”林涛说,“就是太惨了,对心理影响比较大。真不该跟他们一组。你们有了美女,就想抛弃我吗?” 省厅法医主要跑一些疑难命案现场,而市局法医则要承担大量的普通命案以及一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的解剖检验,解剖量比省厅法医大得多。所以论解剖功底,还是这些市局法医更加娴熟。更何况胡科长和韩法医都是工作十几、二十年的熟手了,解剖速度自然要比我们快很多。 “怎么样?”我突然觉得林涛像是在向陈诗羽献媚,所以岔开话题问道。 胡科长说:“三具尸体的损伤基本一致,都是头部被金属钝器打击所致颅脑损伤死亡。苗正的头部损伤凌乱一些,可以看得出是在运动中被打击的。女人和小孩的损伤比较集中,应该和我们之前分析的一样,是在墙角蹲着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打击的。” “就这些?”我追问。 “还有,就是三个人的胃内容充盈,应该是刚吃完晚饭。”胡科长侧头看了看旁边解剖台上的尸体,说,“哦,对了,女人的额头上有一处死后损伤。” “哦?”我来了兴趣,“会不会是女人在被打击的过程中死亡,但凶手连续攻击,所以导致了一处死后伤呢?” 胡科长摇摇头,说:“女人的头部遭重创,但这个死亡是需要几分钟时间的,所以不会是连续打击所致,而且这一处损伤很孤立。应该是凶手把女人打倒后,再去翻找钱财,最后又回到女人身边打击了一下已经处于仰卧位的女人的额头。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完全死亡了,所以才会表现出无生活反应的迹象。” “太好了!”我说,“去专案组吧!我对这个案子的侦破有信心了。” 第四章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有很多传言说,深夜两点半是个诡异的时间,很多诡异的事情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我倒是经常写书写到深夜两点半,此时一般都会灵感突发,倒是没见过什么诡异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深夜两点半,或许就是案件转折的关键点。 专案组依旧是那样烟雾缭绕。 我们走进专案组,林涛关切地问陈诗羽:“呛人不?” 陈诗羽淡淡地摇了摇头。 主办侦查员见我们进门,急巴巴地说:“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查,没有发现苗正有什么仇人。那个举报人因为是写匿名信举报的,所以也找不到。从目前的调查情况看,仇杀的迹象不是很明显。” “哦?”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破案的捷径,对于案件性质的问题倒是没有思考太多,所以一进专案组的大门,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过话茬儿。 好在侦查员还有话说:“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最近有别的公司计划推出和国临科技公司的一款高端产品极其相似的产品。然后有传言说这项技术机密是被苗正窃取贩卖出去的。” “都是传言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没有证据,只是闲言碎语。还有人说,这项高端技术,价值两百万人民币呢。” “两百万?”我瞪了瞪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我得干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然后突然有所顿悟。 我说:“这样吧,我们先介绍一下尸体检验的情况,我再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我和胡科长分别代表两组参与尸检的法医介绍了尸体损伤的情况后,我说:“我觉得本案的性质很明确,是劫财。之所以只翻找衣柜和冰柜,是因为凶手可能认为死者家里藏有大捆的现金。凶手的目标就是大捆的现金,这些现金床头柜之类的物件是放不下的。至于翻找冰柜,我认为在我们这个区域,尤其是现在这种初春多雨的天气,很多不敢把现金存进银行的人,为了防止钞票发霉,都会把钱放在冰柜里。” “这个观点我同意。”龙番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其国说,“如果苗正真的卖机密换了两百万现金,或者有人认为他有两百万现金,这些现金是黑钱,存进银行太容易被查出来了。那么,这些钱就只会被放在苗正家里,或者凶手认为他只会藏在家里。” “那可不太好。”侦查员说,“因财杀人比因仇杀人要难破得多。” “不难破,你等我说完。”我说,“第二,我觉得这个案子范围不大。一来他确信死者家里有大捆现金,二来他应该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哦?”赵局长和其他侦查员都来了力气,坐直身体听我的分析。 我说:“我们法医经常会说一个专业术语,叫作加固行为。加固行为就是指凶手在杀完人以后,怕死者不死,而施加的一个确保死者会死的行为。采取这种行为的人,通常和死者熟识。在袭击死者之后,恐其不死,怕死者恢复意识后立即报案,自己就难逃法网。在这个案子中的两具尸体上,我们都发现了加固行为。” “说说看。”赵局长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我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打开幻灯片,一边播放死者的照片,一边说:“死者王秀黎、俞莉丽的额头部位都有死后形成的、非常孤立的损伤。从现场重建的角度看,凶手在依次杀死齐传芝、王秀黎、苗正、俞莉丽、苗苗后,对现场进行了翻找,对自身黏附的血迹进行了清洗,然后又返回俞莉丽、王秀黎的身边,进行了加固行为。值得一提的是,凶手还特地把王秀黎翻了个身,一是为了看看她的面部表情或者探探她的鼻息,二来是为了对她的额头再来一锤子。” “这个很有意思。”赵局长说,“那就是说凶手认识这一家人?” “不。”我说,“如果这时候我说凶手和这一家人认识,对侦查部门的帮助并不是很大。因为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一样需要很多时间去排查。” “还有更好的线索?”赵局长问。 我说:“有的!我刚才说的是,凶手在这五个死者中,只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啊?为什么?”赵局长接着问。 “一般凶手实施加固行为时,会对每一个死者都下手。”我说,“但是,凶手并没有对其他三名死者实施加固。而是二楼挑一个加固,一楼挑一个加固。为什么他会有选择性地实施加固行为?这样的行为只说明,他确信,只有王秀黎和俞莉丽认识他。其他人即使没有死,也不会认出他。” “有道理!”主办侦查员说,“有了这个线索,我们就好摸排多了!一个媳妇和婆婆都认识的人,交叉面太有限了。” “我还没有说完,”我说,“根据尸体上损伤情况的分析,以及对现场血足迹步伐距离的判断,我们法医部门和林涛的痕迹检验部门的意见非常统一,凶手应该是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身高可能在一米八五左右。在南方的省份里,这种身高的人也不多吧,应该很好摸排吧?” “不仅好摸排,而且好甄别。”林涛笑着说,“现场血足迹反映出只有一个人作案,而且这双鞋子有很多比对特征。只要你们找到凶手,翻出他所有的鞋子,我就可以进行比对鉴定!” “凶手不会把鞋子扔了吧?”侦查员说。 林涛说:“凶手既然有清洗的动作,加之一般鞋子都比较好清洗,我认为他没有必要扔鞋子了。” 会议室里开始议论纷纷。 主办侦查员若有所思地说:“俞莉丽有个好朋友就有这么高。这人叫什么刘峰亚,一米八五。我们在调查俞莉丽的几个朋友的时候,找到了他。不过据说这人和俞莉丽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现在还藕断丝连,属于地下关系。所以俞莉丽不可能把这个人介绍给自己的婆婆认识啊,这可不符合常理。”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涨红了脸,说:“等……等……等等,叫……叫什么来着?” “刘峰亚。”主办侦查员说。 第228节 “就是他了。”角落里的侦查员克制住自己的结巴,“我是负责调查王秀黎生前社会关系的侦查组组长。我们也调查出了这个叫刘峰亚的人。王秀黎退休十几年没有找过单位什么麻烦,但是半年前,她回单位说给单位推荐一名驾驶员。现任的局长不敢驳老领导的面子,就把这人聘了,这个人就叫刘峰亚。” “啊?”大宝叫出了声,“什么?王秀黎帮自己儿媳妇的姘头找工作?帮忙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啊?这是亲妈吗?” “现在不是讨论这是不是亲妈的问题。”陈诗羽插话说,“这个人的条件这么符合,无论如何,要作为现在的重点嫌疑对象。” “那现在可以抓人吗?”侦查员有些蠢蠢欲动了。 赵局长倒是有些犹豫。毕竟抓错人的话,麻烦很多。 我说:“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根据死亡时间的推断,凶手是在六点左右进门行凶的。这个时间不是去一个热闹的居民区杀人的好时间,但是是一个容易敲开不熟悉的人家的门的时间。我说的不熟悉是指和这个屋子里大部分人不是很熟悉。这和刘峰亚具备的条件很相似,他只和俞莉丽熟悉,和王秀黎也只是数面之缘。这个时间点,他可以轻松进入死者家里。另外,凶手进门后,抓住保姆的衣领对保姆施加伤害,这个时候,保姆虽然没有回天之力,但是抓人之力还是有的。所以我分析,如果凶手是右利手,那么他的左手可能会有一些抓痕。这些抓痕在三天内就会消除,但现在不会消除。”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局长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这是在给我信心,同时也给了侦查员甄别的办法。” “我说的是可能有抓痕。”我说,“如果保姆太,或者凶手皮太厚,也可能没有抓痕。” “不管怎样,”赵局长说,“赌一把,去抓人吧。” 才过去一个钟头,主办侦查员就拎着一双鞋兴高采烈地跑进了专案组。 “狗日的,刘峰亚左手有许多抓痕,我看他怎么解释。”侦查员说,“这是他还穿在脚上的鞋子,林科长你要不要看一眼?” 林涛拿过鞋子,拿起放大镜看了一眼,说:“是他。” 林涛早就把那个富有特征性的磨损痕迹熟记于心,和实物鞋子做比对,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苗正虽然在省内著名企业担任重要职务,但是他依旧不满足现状,千方百计想获取不义之财。为了获取巨额报酬,他做了商业间谍。 苗正和另一家企业达成协议,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出卖了企业的核心技术。但是在把这一百万现金拿回家后不久,他就遭到了经侦支队的调查。因为苗正做得滴水不漏,经侦部门经过调查并没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这还是让苗家一家人乱了阵脚。 刘峰亚是俞莉丽的“男闺密”,从小一起长大,据说以前还和俞莉丽突破了朋友的防线,处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刘峰亚从小学习就不好,初中就辍学去做生意,可是生意一败再败,也只有靠帮人开开出租车来维持生计,有的时候甚至填不饱肚子。原本雄心壮志的刘峰亚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他每天都唉声叹气,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虎落平阳被犬欺。 刘峰亚喜欢俞莉丽的温柔体贴,俞莉丽也喜欢刘峰亚的高大威猛。但是,俞莉丽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在这个经济型社会里,高大威猛一文不值。虽然嫁给了条件不错的苗正,但俞莉丽和刘峰亚一直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俞莉丽经常接济刘峰亚,但这种接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想给刘峰亚找个工作。作为一个宅女,俞莉丽除了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以外,几乎不再认识什么有钱有地位的人,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去找自己的老公。 俞莉丽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王秀黎。王秀黎非常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而且非常信任她。王秀黎认为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外遇、情人。所以,在俞莉丽告诉王秀黎她有个“远房表哥”现在穷困潦倒,想帮他一把的时候,王秀黎义不容辞地担下了这个任务。作为区民政局的老局长,王秀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儿媳妇的“远房表哥”介绍到了民政局车队,让他当了一名驾驶员。 小事一桩,王秀黎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也从未和苗正提起。时间就这样过了半年多。 传言不假,苗正确实当了商业间谍,确实出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也确实往家里拿回一百万。近日来,苗正被调查后,俞莉丽慌了手脚,又不知道找谁帮忙,就去找了刘峰亚。 在一家咖啡厅的卡座里,刘峰亚静静地听完俞莉丽的倾诉,轻声地安慰她。而此时,刘峰亚并没有想着怎么帮苗正,而是琢磨着:“苗正肯定不会把这一百万现金存进银行,那这么多钱,肯定还在他的家里!一百万啊!我的成功梦!” 为了这一百万,什么老情人,什么恩人,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只可惜,俞莉丽并没有提及一百万的藏匿地点。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一百万现金,刘峰亚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带着铁锤走进了俞莉丽的家里,残忍地把一家五口都杀害了。 杀人杀红了眼,即便最后把流着泪的俞莉丽逼到了墙角,即便俞莉丽抱着儿子央求他放过她和孩子,刘峰亚依旧没有停止自己杀戮的步伐。他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一百万。 刚杀完人,他就后悔自己杀人杀得太急,没有逼俞莉丽说出钱在哪里。于是他翻找了衣柜,无果后,又愤恨地打了俞莉丽一锤。走到一楼,他看见了冰柜,于是又翻找了冰柜,依旧没有找到那让他几晚上睡不着觉的一百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宝叹道,“还有,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啊!” “不过,这一百万到底去哪里了呢?”林涛一脸痴相。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文检科有没有在‘清道夫’三个字中,找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第二案 夜半枪声 第一章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 即便林涛不谈女朋友,我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前天还在翻看苏眉的照片,今天就开始主动给陈诗羽剥橘子。当然,他对案件也是这样,遇见了新案子,就把旧案子给忘了。虽然我们迅速破获了这一起杀死多人的案件,但是那起丝毫没有线索的“怪案”依然悬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心底那一丝不祥的预感。 “完蛋,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林涛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等等,等等。”我拉住了林涛,“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你给谁打电话?” “赌一顿早饭,吴老大已经起床了。”林涛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信不信?信不信?” 电话很快接通了,林涛在电话这边“嗯嗯啊啊”地讲了半天,才挂断了电话。 “走,去厅里吧。”林涛眯着眼睛说,“路上你请客。” “还不到七点,吴老大就到办公室了?”我一脸惊讶。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省厅机关的文件检验部门应该是比较清闲的单位,没想到这么一大清早,人家就去上班了,真是始料未及啊。 吴亢,今年四十五岁,是省厅文件检验科的科长。他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在国内享有盛誉。他说自己只适合做业务,不适合当官,于是每天就躲在实验室里摆弄那一堆文件材料。他在文件检验领域研究出的课题成果,甚至比刑警学院文件检验系的教授还多。 学术研究也分两种,从事理论性学术研究的人常常给人一种古板老套的感觉,但是从事实践性学术研究的人通常很单纯。吴亢就是这么一个“老顽童”。 虽然四十五岁不能算老,但是他作为一个中年人,一有空就打电话约我们上线玩魔兽世界或是英雄联盟,这样的举动,怕是只有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了。 因为他经常和我们这些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起玩,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吴老大”。无论从学术上,还是从人品上,他都是我们的老大。 “这你们就不懂了。”韩亮眯着眼睛开着车,说,“微博上有一种说法:你早晨几点钟自然醒,就说明你是几零后的人。比如吧,如果可劲儿让我睡,我八点多肯定自然醒,这说明我是八零后;像吴老大这样的老年人,六点多就起床了。” “乱讲!吴老大还是很年轻的,外表和内心都和我们差不多。”我知道韩亮的段子多,打断他说,“这顿早餐变成你请了,不然我去吴老大那里告你黑状。还有,我觉得现在要让我碰上枕头,我就能睡到下午,你说我是几零后?” “这条定律,不适用于夜猫子。”韩亮说。 “我这是被迫变成夜猫子的好不好?”我打了个哈欠,“谁不想准点回家,陪老婆睡觉?” 我炫耀似的把“老婆”两个字着重了一下,引得林涛一阵鄙夷,然后他斜眼看了看在后排发呆的陈诗羽。 实验室里,摆放着好几台不同用途的文检仪:高分辨率的扫描仪、书写时间分析仪、印章检测仪……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实验室中央台上摆放的那台45英寸的高清晰度液晶显示器。我们曾经在午休时间,把ps2接在这台超大的显示器上玩过实况足球,后来因为被师父抓了现行,才没敢再这样“公器私用”。 此时,显示器上展示的,是那幅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画面。 第229节 血字“清道夫”。 “来啦?”吴老大翘着二郎腿,指着显示器说,“这照片照得不行啊,有点儿虚。” 我鄙视地瞥了一眼林涛。 陈诗羽插话说:“我这儿也有照片。”说完她把自己的相机接上了吴老大的电脑。 吴老大眼睛一亮,说:“嗯,专业水平!这个清楚。” “那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我急切地问道。 吴老大拿起桌上的豆浆,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三个字,写得比较潦草。但是从字迹来看,是非常娟秀的。这可以提示写字的人应该具有不低的文化程度。” “等等,你用‘娟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瞪大眼睛,“能不能判断写字的人的性别?” 吴老大摇摇头:“通过文字来判断性别,这事儿我一直不太看好。虽然也有这方面的课题,但研究的都是写在纸上的字,因为下笔力度也是一个印证。写在墙上的字,拿来判断性别,大部分是不准的。这个案子,只能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我还要提醒你们的是,从书写的姿态来看,这个人写这三个字的时候,很从容。” “从容?”我皱皱眉头,“说明凶手心理素质好?杀了人不慌?” “嗯,这是一个方面。”吴老大说,“还有一个方面,凶手不是弯着腰写的,也不是蹲在地上写的,也不是踮着脚够着写的。” “咦?”我眼睛一亮,“这个推断好,可以大致判断一下凶手的身高。”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尸检结束后翻拍的尸检笔录和现场勘查笔录。 “一般人以站立姿势平视书写,字体中央的位置的高度,大约是在鼻、唇之间。”吴老大补充道,“这三个字离地面多高?” “一米五。” “那大约要再加上二十厘米,就是凶手的大概身高。”吴老大说。 大宝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说:“一米七,那得是个高个子的女人。” “女人?”我转头看着大宝,“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大宝摇摇头没说话。 林涛说:“这种身高,如果是男人的话,矮了点儿,是女人的话,高了点儿。所以,这个推断貌似对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嫌疑人的我们来说,没多大用。” “其他呢?”我问,“其他方面还有没有什么推断?” 吴老大说:“因为是用血迹写在墙壁上的,笔画交叉部分的血迹互相印染,不像写在纸上有纸面凹陷,所以无法从笔顺上判断出什么书写习惯。但是对于笔画的书写习惯,还是有点儿规律可循的。” “什么意思?”我感到很惊喜。 吴老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说:“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如果你们可以拿到嫌疑人的书写材料,说不定具有比对价值。” 这个消息,如果是在侦查后期,会是个很好的消息,因为文检鉴定可以给法庭提供直接证据。但是在侦查前期,就没有多大惊喜了。我们现在好比瞎猫满街游荡,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能碰见个死耗子啊。现在的侦查毫无方向,更别说有什么嫌疑人了。而且,从吴老大的口气可以听出,即便是有了嫌疑人的字迹,也未必一定能比对认定同一。 “我现在更关注的不是证据。”我说,“如果能给侦查提供一点儿方向就好了。” 吴老大摇摇头,说:“这个人写字挺潦草的,我还没有发现什么非常显著的特征可以直接用来排查的。当然,每个人写字时都有自己的显著特征,只是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就三个字。三个字!你们当我是神啊?” “大神级别的人物,就要做出一些大神级别的事情来嘛。”林涛说。 吴老大说:“如果再发生一起连环案件,再拿这三个字来,说不准我就有什么发现了呢。” “拜托!拜托!”我差点儿没给吴老大跪下,“求您封上您的金口吧,阿弥陀佛!” “哪有那么邪门儿?!”吴老大一脸不屑,“要是我说两句就能有命案,那我才真是大神级的人物呢。” “哎,你还别说,老大。”林涛严肃地说,“这事儿可就是这么邪门儿,比如我们的秦大科长,每次一说闲啊、轻松啊、无聊啊,必有命案。这就叫作乌鸦嘴。” “哦?”吴老大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乌鸦嘴:有命案!有命案!” “不和你们玩了,你们这是玩火。”我瞪了他们俩一眼,说,“我们五个人昨晚一晚上没睡,破了个案子。现在瞌睡虫来找我们麻烦了,我们要回去睡觉。” “哈哈哈哈。如果我也是乌鸦嘴,那你们岂不是又睡不成了?”吴老大还在自娱自乐。 “丁零丁零……” 随着我手机铃声的响起,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 “不是吧?!”吴老大瞪大了眼睛。 “还行不?”师父说话总是这么简洁。但是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我再次中了乌鸦嘴的招儿。 “呃……行。”我迟疑了一下,说。 即使警力严重不足,省厅法医科、痕迹检验科也会勉强凑出两套人马,防止同时发案时应付不过来。如果我回家睡觉的话,另一组肖法医和方法医也可以立即赶赴现场。但在接到电话后的短暂的三秒钟里,我的脑海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破案的诱惑还是压过了睡觉的诱惑,于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师父说:“程城市发生一起枪案,你们现在出发,两小时内赶到现场。” “枪案?”我说,“人死了没有?” “废话。”师父挂断了电话。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我在老家实习的时候,就碰见过一个这样的案例。 那天我正在法医门诊当班,当时父亲身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检察院正在办一个案子,枪伤,他已经联系好了,让我跟着去学习学习。 我接完电话后蹦起老高,枪伤可真不多见,就连我们大学的法医老师也见得很少。当然,这得益于我国对枪支的有力管控。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打了个车赶往市人民医院。当时打车的起步价是三块,法医门诊和医院的距离也就在起步价之内。下车的时候,我潇洒地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给司机师傅,又潇洒地说了一句:“拿着,不用找了,别客气。” 原本以为检察院的法医同志会直接带我赶赴太平间,没想到他们却带我走进了病房。 病房的走廊里靠着一个人,头上缠着绷带,咋咋呼呼地对医生说:“我告诉你啊,老子是被枪打的,你们不帮老子把子弹从老子的脑子里取出来,老子跟你们急!” 这句话乍听起来像是一句绕口令,我仔细回味过来后,心情很复杂。如果用现在的语言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那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惊呆了! 第230节 看过x片后,才知道这个人是被跳弹击伤的。因为子弹打在石头上,失去了旋转力,所以就失去了“弹后空腔效应”,这样的子弹的杀伤力已降低数百倍。跳弹从石头上弹起后,正好击中了这个人的脑袋。虽然子弹打破了他的头皮和颅骨,进入颅腔,但此时的子弹已如强弩之末,毫无杀伤力可言了。没了力气的子弹钻进他的脑袋后,在大脑实质内停下,没有伤到中枢,也没有打破大血管。所以,这个中弹的人并没有发生脑出血,也没有出现任何神经系统的症状体征,因此,他还可以在这里咋呼。 作为法医,对于这样的枪伤,没有什么好检验的,根据当时的伤情鉴定标准,依据开放性颅脑损伤的事实给他定了个重伤害。后来我也关注了他的治疗情况,医生很轻松地从他颅骨的洞里把子弹弄了出来,颅骨都没锯开。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才会问出刚才的那句话。 虽然大宝和林涛对我这句话的用意不是很清楚,但是师父规定的时限很紧张,我们连批评吴老大的时间都没有,就赶到了楼下的车队里。 韩亮还没有到,我们焦急地等待着。林涛倒是很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问陈诗羽:“困吗?” 陈诗羽居然没有搭理他。这让我很是意外,眼前的这个姑娘,真的是女人吗?居然有女人不搭理林涛! 我们焦急地等待了二十分钟,才看见一辆奥迪tt风驰电掣般开进车队,韩亮来了。 “有没有搞错?不知道要随叫随到吗?”我有些生气。 韩亮一脸委屈地说:“你上楼的时候,说了让我回去休息的好吧?谁知道又来案子,你们是不是该去庙里拜一拜了?这二十四小时里,就出了三起案件。” “大清早的,你不会是去泡妞了吧?”大宝一脸神秘,“又换女朋友了?” 韩亮耸耸肩膀:“我就是送一个刚认识的妹子上班而已。反正昨晚你们尸检,我睡得挺舒服。” “这种时候,女人居然比睡觉的诱惑还大?”虽然知道韩亮这个富二代的无数情史,我仍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车辆的颠簸很快把我们催入了梦乡,我仿佛梦见那个中弹的人在活蹦乱跳地高声指责我们出警慢了。 随着车子颠过高速公路的减速带,我们依次醒来,看见了收费站顶上的“程城”两个大字。 我们到了。 睡了两个小时后,清醒了许多,顾不上全身的酸痛,我们直接赶往现场,开始了侦破新案件的征程。 第二章 我们的警车在当地警车的指引下,向程城市西郊的方向开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村落。这是一个挺大的村落,看起来人丁兴旺。 现场位于村落中央一条大路的旁边,警戒带的外面早已站满了大量的围观群众。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个懒腰,拎着勘查箱走下了车。 作为村子里的主干道,现场的这条水泥路显得很宽敞。因为现场在室外,为了保护周围的痕迹物证,先期赶到的民警已经在中心现场两边各一百米处设立了路障和警戒带。我们三个人戴好勘查证,越过警戒带,向中心现场走去。 这次的枪伤,死人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躺在路边的一棵树下,身边有大量的血迹。从中心现场向北十米处,可以看到成趟的血足迹,步行方向是朝中心现场来的。 作为一个痕迹检验技术员,林涛对足迹是喜闻乐见的。我们还在观察现场周边的环境,林涛已经跑到足迹旁边俯下身子查看了。观察了一会儿,他又走到尸体旁,看了看尸体的鞋底,说:“哦,这趟血足迹是死者自己的。” “有没有别人的?”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没有,从血足迹的特征看,只有一双鞋子,就是穿在死者脚上的这双。” “那这附近找不到其他人的足迹吗?”陈诗羽问。 “没有意义,你别忘了,这可是大路!足迹有的是,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不过你敢说哪一枚是凶手留下的吗?”林涛很失望。 我沿着血足迹走到足迹的起始端,看了看地面。地面上有一小块新鲜的擦蹭泥土的痕迹,旁边有一大摊血泊。血足迹的源头就是这里。我指着血泊,说:“死者应该是在这里受伤,然后走到中心现场,倒地死亡的。” “被枪打了,还能走这么远啊?”陈诗羽问。 大宝抢着说:“陈羽毛,这你就不懂了。首先,我们还不知道死者的致命伤在哪里,以及致命伤严重不严重。其次,单就受致命伤后的行为能力来看,个体的差异也非常大。一般人被一把刀刺破了心脏就会导致心跳骤停、迅速死亡,但是也有心脏被刺破后,狂奔一百米才倒地死亡的案例。仅从痕迹看,死者在这里受伤,走出十米开外倒地死亡,是很正常的。” 陈诗羽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说:“拜托,我叫陈诗羽好不好?多好听的名字,被你叫成那样!” 尸体的旁边放着一支枪,枪上沾的血迹不多。这是一支自制的猎枪,单管。为了保证远距离射击时子弹不变道,枪管做得很长,足有八十厘米,加上枪身和枪托,整支枪的总长度有一米二。 我国对枪支的管控是非常严格的,除了对制式枪支实施管控以外,对自制枪支也是一旦发现立即收缴,还要对藏枪人进行严格的处理或处罚。但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程城这个地方的自制枪支还是比较多的。虽然公安局治安部门经常会组织行动大规模收缴枪支、大规模处理当事人,但是制枪、贩枪的现象依旧存在。尤其是自己在家制造的枪支,平时藏在自己家里,没办法打绝。即便是有人举报,公安民警去搜查,也很难顺利地从地广人稀的农村找到藏枪的地方。 虽然在程城看到枪支并不奇怪,但是当地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还是非常紧张,毕竟是没有管控到的枪支伤了人命,派出所所长是要负责任的。 “这个位置不是杀人的好地方啊。”我直起身子,说,“现场周围非常空旷,没有遮挡物。虽然最近的人家也在两百米开外,但是只要有人站在门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在我的印象里,用枪杀人的,通常是经过谋划的。谋划在这里杀人不合常理。” 大宝听我一说,也直起身子向四周看。 “我们前期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派出所刘所长凑过头来,主动说,“死者叫胡奇,三十七岁,就是这个胡家村的。务农。他品行不好,有小偷小摸的前科劣迹。而且,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嗜酒如命。酒喝多了打老婆、打老娘,出门对小女孩动手动脚,和别人争执吵架,这些情况都发生过。反正村子里的人都很厌烦他,听见他的名字都皱眉头。这应该算是个恶霸了吧,老百姓都说这种渣滓死有余辜。” 我知道派出所所长的言外之意,他想从死者生前的劣迹入手,减轻自己的责任。但即便有这种想法,我相信他也不敢杜撰情节,死者生前应该是劣迹斑斑的。 “还有,”派出所所长补充道,“这支枪我们已经看过了,也核实过了,是他自己的枪。一个月前,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钢管,就开始在自己家里做枪,大概是在两星期前做好的。这个,胡奇的妻子张越和他的母亲赵秀莲都可以做证。我们也在他们家的地窖里,找到了制作枪支的剩余材料,还有一些自制的弹丸。” “现在派出所初步认定,死者胡奇是半夜带枪出门,不慎枪支走火,打伤自己,导致失血过多死亡。”程城市的杨法医说,“尸体还没有开始检验,所以我们还没有认可他们的观点。” 自己的枪伤了自己的命,这是派出所所长给自己减责的最好借口。 “你们动了这支枪?”林涛听说他们已经辨认过现场的枪支了,急着问。 我和林涛的担心一样,怕这个急于免责的所长,破坏了枪支上的痕迹。 “没有,没有。”所长说,“我们是带着证人来现场进行辨认的。这点儿现场物证保护意识还是有的。” “剩余材料在哪儿?”林涛皱了皱眉,“我要进行整体分离比对。” 整体分离比对技术是痕迹检验专业的一项撒手锏。具体的方法是:通过对比显微镜,对两个物体的断端进行检测、拼接,观察拼接口的微小特征,从而判断两者是否曾经为一体,后被人为分为两部分。 “我去叫人提取。”所长说完,给派出所的技术员打了个电话。 第231节 “是谁报的案呢?”我问。 所长朝远处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指着一个年轻人,喊道:“胡黎苗,你来你来,给省厅领导说一下你发现和报案的经过。” 听到“省厅”这两个字,围观的人群顿时炸了锅,大家突然议论纷纷,可能认为省公安厅都派人下来查案了,这一定是一起大案,和他们之前猜测的走火有所不符。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瞪了所长一眼,心想你的嗓门儿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围观群众一定还不知道,我们省厅法医科其实就是一个基层单位啊。除了一些简单、普通的命案以外,只要够人手、能跑得过来,我们都得去出勘现场,为基层解决一些问题,也算是帮基层法医搭把手、助把力。 胡黎苗跟着一个民警跨进警戒带,朝我们走了过来。他长得贼眉鼠眼,一路上东张西望的。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我站在胡黎苗的前面,遮住了他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尸体,同时摘下沾染了血迹的手套。 胡黎苗缩着头说:“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在我哥家打麻将,大概打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突然听见‘乓’的一声,像是哪家在放炮一样。哦,不,比放炮还要响。我们四个人就跑到屋外面看,也没见到火光什么的。” “等等,你哥家住在哪里?”我问。 胡黎苗和所长一起指向现场的东面,说:“东面三百米,就是我哥家了。” “是这条大路的路边吗?” 胡黎苗点点头。 “那你们看见什么了没有?” “当时有月亮,我们看见一个人影在往西走。”胡黎苗说,“看背影好像是他。”说完,胡黎苗指了指地上胡奇的尸体。 我转头看向派出所所长求证。 所长点点头,说:“这个口供我们都做了,几个打麻将的人都印证了这一事实。” “你确定只有一个人影?”我问。 胡黎苗坚定地点了点头。 “就根据这个线索,我们基本确定死者是枪支走火打伤了自己。”所长说。 我摆摆手:“结论别下得太早,胡奇家住在哪里?” 派出所所长往西边指了指,说:“往西走一百米,过了警戒带,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我顺着所长的手指往西边看了看,只能看得到拐弯处,拐过弯去,视线就被一个公共厕所挡住了。 “你们听见枪声后,大概多久出门的?”陈诗羽问。她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 胡黎苗低头想了想,说:“我们在后院,开了门,穿过院子,打开大门就出来了。我估计也就二十秒吧。” 我“哦”了一声,说:“你接着说,刚才你说到看见一个人影。” “啊,对。”胡黎苗清了清嗓子,“我们看见胡奇摇摇晃晃地往西走,也就是往他家走。因为胡奇这半蹶子就爱喝酒,喝多了喜欢出来瞎晃,所以我们也没在意,都转身回去继续搓麻将了。这一搓就搓到天亮,我赢了三千多,嘿嘿。” 说完他感到不妥,偷偷瞥了一眼所长,见所长并没有追究他们赌博的意思,接着说:“大清早,我就从我哥家往西走,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儿就是我家了。没想到走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他躺在地上,一大摊血,吓死我了。” 所长给胡黎苗使了个眼色,胡黎苗紧接着说:“不过这种人渣,死了最好。” 我反感地摇摇手,说:“人都死了,不用这么恶毒,即便他道德败坏,也有生存的权利。” “那还有要问的吗?”胡黎苗问。 “你哥家距离现场只有三百米,大半夜的,夜深人静,你们就没听见什么叫喊、厮打、搏斗、求救的声音?毕竟他不是当场死亡,而是走出十几步才死的。”大宝问道。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 胡黎苗摇摇头,说:“肯定没有,肯定没有。” “他自己的枪走了火,加上喝多了,不一定会叫啊。”所长解释道。 我听所长说得也有道理,就没多说话,重新戴上手套对尸体表面进行初步检验。 死者上身穿了一件长袖t恤,下身是一条休闲裤,休闲裤的右裤筒几乎全部血染,而上衣并没有黏附血迹。大宝伸手要去摸死者的裤子,被我制止了:“别动,你看,裤子上有个枪口印痕。” 枪口印痕是接触射击的特征。接触射击是枪口和目标之间距离表述的一种。 对军事器材感兴趣的朋友都知道,枪支主要分为两种:膛线枪和滑膛枪。 膛线枪是指枪膛里有螺旋的膛线,这样子弹在发射出去的时候,会发生旋转,从而加强子弹的抛射距离、精度和杀伤力。这样的枪支如果接触射击,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如果在小于一米的距离内射击(近距离射击),由于弹头高速旋转进入皮肤,会在皮肤上留下挫伤轮、擦拭轮、烟晕和火药颗粒灼伤;如果在大于一米的距离内射击(远距离射击),会在皮肤上留下带有擦伤圈和污垢环的弹孔,看不到烟晕和火药颗粒灼伤。 但是,膛线枪有着较高的制作工艺要求,所以,在民间的自制枪种类中,还是以滑膛枪为主流。滑膛枪又叫作霰弹枪,枪支配用一定规格口径的子弹,子弹内填满火药和弹丸,在触动扳机后,弹丸呈锥形发射。所以,判断滑膛枪的射击距离,主要是看子弹在体表分布的面积。如果只是一个大的射入口,说明距离较近;如果是一片小孔状的射入口,则说明距离较远。滑膛枪的射程有限,通常是在近距离射击时具有较大的杀伤力。当然,和膛线枪一样,滑膛枪接触射击,也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 “枪口印痕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林涛来拍个照。”大宝白了我一眼,“接触射击比较多见的是走火或者自杀,这就印证了所长的话。” 林涛在现场的一旁拿着民警从死者家里提取的材料,和现场提取的已经用塑料薄膜保护起来的枪支进行了比对,认为是同一种材料。也就是说,这支枪应该是死者自己制作的。 林涛走过来和我们说了一下他的比对结果,但是这个结果是从工具材料上推断出来的。如果要进一步确证整体分离的话,还需要相关实验室的检验。 林涛拍完照,从痕迹检验专业的角度观察了一会儿枪口印痕以及现场枪支的枪口,微微一笑,说:“不过,从枪口印痕看,致伤的枪支,就是现场的这一支枪。” 第三章 确实,这不需要专业人员也可以判断出来。枪口因为制作粗糙,压成了椭圆形,而死者裤子上的枪口印痕也呈现出椭圆形,直径和枪口完全一致。 看完枪口印痕,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的裤子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放进物证袋里保存。裤子一脱下来,就看见死者膝盖上方有一个椭圆形的、黑洞洞的创口。创口周围发黑,是火药的灼伤。尸体体位发生一点儿变化,就有鲜血从这个黑洞洞的创口里流淌出来。 “打中腿了。”我说。说完,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哟,我知道你们法医学上有一种说法叫什么弹后空腔效应。”陈诗羽说,“但没想到弹后空腔效应这么厉害啊,打中腿都能打死人。” 第232节 大宝炫耀一般地发问:“你知道弹后空腔效应的形成机理是什么吗?弹后空腔效应是因为子弹旋转而产生的,那只有膛线枪才能形成,这自制枪可是滑膛枪,滑膛枪怎么转?怎么空腔?” 大宝说得没错,弹后空腔效应是子弹致伤的主要机制,但是这种效应只有在膛线枪发射子弹后才会产生,这也是膛线枪比滑膛枪杀伤力大的原因。采用x射线胶片高速摄影技术,可以观察到模拟体被弹头击中后,在弹头通过的组织中会形成一个弹后空腔。这一空腔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因此弹头在机体中穿行时,不仅会使软组织撕裂,更重要的是会将弹头上的旋转动能释放给周围组织,使软组织以弹道为中心向四周放射状移位,从而形成比弹头体积大数倍的空腔。弹后瞬时空腔虽然持续时间短,但可以造成创道周围的软组织向外伸展、撕裂以及血管撕裂。组织常会因为移位超出了弹性极限而发生破裂,呈现爆炸样改变,在机体上留下严重、复杂的复合性损伤。空腔经过扩展、收缩、再扩展、再收缩等反复多次的改变后,逐渐消失,最后留下一个容积比空腔小得多的创腔,就是我们法医最后可以发现的枪弹创创道。 滑膛枪形成损伤的主要机制就是弹头的损伤。弹头打破血管就会导致失血死亡;弹头打破器官,就会导致器官失血、衰竭死亡。接触射击的滑膛枪,因为弹丸还处于密集阶段,所以形成的创道只有一条,这条创道是所有弹丸共同作用形成的。 “我告诉你吧。”大宝对陈诗羽说,“其实这一枪并没有多大杀伤力,看死者的下肢没有畸形,就知道他的腿骨都没折。之所以会流出这么多血,是因为人的大腿内侧有一条非常重要、非常粗大的动脉——股动脉。如果弹丸打进腿里,打断了股动脉,那可不得了。这么粗的动脉是无法自凝住的,如果没有及时按压住,让血这样哗哗地流,很快就会出现休克症状,造成昏迷,再不立即抢救,就会死亡了。死者应该就是这样死的。” “酒精过量,血管扩张,加速了血液循环,也会加速死者的死亡。”杨法医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说话间,我已经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一根钝头探针。 探针的主要作用,是探测创道的长度和走向的。死者的致命伤是一条创道,很显然,这条创道打断了股动脉,但是创道的走向,我们却不得而知,只有靠这根细细的探针了。 我小心地把探针的一端插进创口,然后向着各个方面探寻,很快,我就找到了创道。创道是从膝盖上的创口往上,最终到达会阴部下方约五厘米处的大腿内部。我沿着创道把探针插进了死者的大腿里,留了个探针柄在外,招呼陈诗羽前来照相。 这样,从照片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创道的走行方向了。 “你们看出什么问题了吗?”我看着大宝和林涛。 两人一脸茫然。 我对派出所所长说:“麻烦联络殡仪馆的同志,去解剖室进行尸体解剖。” 如果通过调查、尸检,可以确定死者是走火导致死亡,属于意外,属于非正常死亡事件,尸体解剖是要经过家属同意的。但如果有命案的可能,公安机关就可以强行解剖。 “家属不同意解剖啊。”所长为难道。 “开具解剖通知书,强行解剖。”我说,“因为这是一起命案。” “命案?”这出乎所长的意料,他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我微微一笑,说:“你们看,创道是从下往上的。你们再看看这支枪,有一米二长。加之这是接触射击,现在我们来还原一下现场。” 说完,我拿过透明物证袋里的枪,把枪口顶在死者膝盖上方的创口处,说:“子弹往上,那么枪托就应该在膝盖下面。你说,这样怎么走火?” 如果是走火,这么长的枪,应该打中死者的腰部以上,或者弹道是往下的。如果是打中膝盖,而且创道往上,这样摆放枪支不合理,而且死者是够不着扳机的。即便是死者坐在地上,用枪顶住膝盖,扳机的位置也在他的脚尖以外,柔韧性再好,也够不到扳机。 “有道理!”在场几人异口同声地说。 “所以,只有可能是别人拿着枪,对着他的膝盖开了一枪。”我说,“现在我们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 程城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里,陈诗羽仍然默默地站在一边。这是她在两天内看到的第三个现场、第七具尸体解剖,真可谓是填鸭式教育。她现在不仅完全适应了尸检工作,而且已经可以清楚地说出尸体的解剖位置,这让我们不禁感叹她适应能力、接受能力的强大。我也尽自己所能进行规范化操作,好让这个白纸一样的女大学生,对法医的工作有个规范性的认识。 我们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尸表检验,死者除了左侧膝盖上的一处枪创以外,我们还在他的后枕部摸到了一块不小的血肿。血肿的表面还有一些浅淡的擦伤。头皮没有创口,只有血肿和擦伤,用法医的眼光看,这是一个具有一定平面、一定质量、表面粗糙的钝性物体形成的损伤。可能是摔跌倒在地面,也可能是工具形成的。 “你看,果真还有其他外伤吧。”我兴高采烈地说。 大宝拿出手术刀,准备剃除死者的头发。我说:“等等。” 我们把尸体翻了个身,暴露出枕部,然后细细地拨动死者的头发,很快,找到了几个黄色的小颗粒。 我用镊子把小颗粒钳出来放进物证袋,说:“致伤工具已经清楚了,是砖头。” 大宝赞许地点点头,说:“开颅看看,防止是他中枪后摔跌,跌倒在砖头上形成的损伤。” 摔跌导致的损伤,会在颅脑内形成对冲伤,而直接打击所致的损伤不会有对冲伤。 打开死者的颅骨,他的枕部果真有一小块脑挫伤,而对侧的额部则没有发现。 “没有对冲伤,可以肯定是有人用砖头袭击了他。这一处损伤有生活反应,说明他是在中枪前被打击的。”我说,“这么小的一块脑挫伤,不足以致死也不足以致晕,但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寻找可能存在的物证的方向。” 开完颅,大宝和杨法医按常规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全面、系统地解剖检验。大宝动刀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疲劳,一不小心用手术刀戳破了死者的胸腔。 “哎呀,小心点儿。”杨法医说,“尸检过程是要录像的,别给当事人家属看见了,非说这一处创口是凶手形成的就完蛋了。” 大宝用手抹了抹被他用手术刀刺出的小创口,说:“没事的,这创口这么小,这么薄,看不出来啦。而且没有生活反应,检验前我们也拍了尸体照片,不碍事,不碍事。” 我笑着说:“杨哥,你现在被信访案件闹得草木皆兵啦。法医在尸检过程中不慎对尸体造成损伤是常有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的。” 杨法医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和大宝对尸体进行系统解剖。除了在打开死者胃部的时候,一股呛人的酒精味扑出来以外,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发现。 在他们进行解剖的时候,我拿起死者的双手,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说话。 检验完尸体后,我提出要去现场村落附近的小店吃牛肉面。除了这是我的嗜好以外,我还有别的意图。路过现场的时候,警戒带已经撤去,只留下路面上的片片血迹。我叫韩亮停了车,下车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不一会儿,我就用物证袋拎了一块砖头上了车。 “林涛,一会儿你去看看这块砖头。”我说,“这是凶器。” 大宝好奇地朝车窗外张望了一下,说:“你看这路边好多砖头,你怎么知道这是凶器?” 我哈哈一笑,说:“因为这块砖头上黏附着血迹、毛发。” 熬夜加之旅途的疲劳突然袭来,我们在吃完中午饭后,找了个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等待着其他实验室的检查结果出炉。 下午四点,我们一起来到了专案组,汇报工作的同时,也听取其他刑事技术专业的检验结果。 “死者系被霰弹枪打中了大腿,导致股动脉破裂。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血过多死亡。”我说,“除此之外,死者的枕部还有一处钝器伤,是凶手在开枪前被打击所致。这是一起命案。” “有点儿奇怪。”侦查员说,“经过我们的调查,死者昨天晚上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喝到九点多,有人骑摩托车带他到现场附近,他下了车。九点半左右,死者回到家里,问他老婆要钱,他老婆不给,他踹了他老婆几脚,然后硬抢了几百块钱离开家。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死者重新回到家里,摇摇晃晃、骂骂咧咧的,从地窖里拿出枪就离开家了。然后十点钟就出事了。” “嗯,是这样的,在他的裤子里发现了四百六十块钱。不过,他这不就是要去和人约架吗,怎么奇怪了?”大宝说,“肯定是他和谁吵架了,然后去打架,结果打不过人家,所以被人抢了枪,打死了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个人平时喝多了酒,就喜欢寻衅滋事,这是事实。但是每次都是带着棍子带着刀,吵着喊着要去打架,一旦真的和人家遇上了,又了。而且,附近有人打麻将,并没有听见吵架打架的声音啊。”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我说,“死者喝多酒以后,想去和他们一起打麻将,所以去家里要钱。打麻将的时候,发生了纠纷,死者就回家里去取枪,在重新往打麻将的地方走的时候,遭到了袭击。因为是这几个打麻将的人干的,他们当然不会说听见什么声音了。” 专案组沉寂下来,都在思考这一可能性。 不一会儿,专案组组长拍了桌子,说:“这是最有可能的!你们去抓人吧!其他专业继续介绍情况。” 第233节 几名侦查员应声出门。 理化室的负责人清了清嗓子,说:“我来介绍一下理化检验的情况。死者的心血中,每100毫升血液的酒精浓度高达280毫克,达到80毫克就算醉酒了,他这个数值都接近致死量了。这说明死者是严重醉酒。在这个酒精浓度下,死者的自控能力和身体协调能力应该都非常差了。如果真的是打架,他没有多少反抗能力。” “严重醉酒,也是加速他失血死亡的一个因素。”大宝补充道。 “另外,”理化室的负责人接着说,“从死者头发里提取的微量颗粒,和现场提取的砖头,认定同一。” “可惜,”林涛一脸惋惜,“砖头上太粗糙了,只有指印痕,没有指纹,没有获取证据、线索的条件。” “那枪支检验怎么样呢?”我问。 林涛说:“我进行了整体分离比对,死者家的残余材料和枪支认定整体,也就是说,这把枪确实就是他自己做的那把枪。另外,就是对枪支表面进行了检验,因为表面不光滑等原因,没有发现有比对鉴定价值的指纹。” 这着实是个不好的消息。既然是谋杀,射击的人很有可能在枪支上留下指纹,可惜,没有条件。我接着问:“那枪弹射击实验做了吗?” 这是涉枪案件中必须进行的实验,在实验室中进行。把枪放在枪托上,用线牵引扳机射击,射击固定目标。进行枪弹射击实验,可以了解枪支的性能,从而对枪支射击进行比对认定,是法庭判案的一个依据。 “枪里没子弹,我让派出所所长去家里搜了。”林涛说。 所长接过话茬儿:“死者家里人情绪很激动,开始很不配合,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对地窖进行了搜查,找到了几枚做好的弹药。喏,在这里。” 说完,他从警服口袋里摸出了几枚自制枪弹。 “那我现在就去做实验。”林涛说。 “明早再说吧。”我说,“一方面,看看今晚对那四个打麻将的人的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你赶紧先陪我去看看那块砖头。” 第四章 我们走出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听见公安局大厅里一片嘈杂。仔细辨听,是有人在喊冤。可想而知,那四个打麻将的人被抓进来了。 我们径直走进刑警大队的小楼,走到物证室里。杨法医从物证存放柜里取出了那块被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砖头。 砖头没有沾血的那一面和两个侧面都已经被熏黑了,这是林涛在检验指纹的时候熏现的。在这一片黑的砖头表面,隐约可以看出几个指印。 指印很小,虽然看不出指纹,但是可以看出指节的印痕。砖头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痕迹,应该是拇指留下的,但是连半个指节都不足;另一侧有三个指印,应该是中指、环指和食指留下的,最多也只有半个指节。 “奇怪,这个问题你考虑了没有?”我转脸问林涛,“我们拿砖头,通常都会留下一个半到两个指节的印痕,但这个印痕不仅细小,而且少。用指尖拿着砖头多不方便?” 林涛皱眉不语。 我也皱眉不语。 想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看不出什么指纹,我们就放弃吧。那几个打麻将的,赌资不少,可以治安处罚了。抓他们进来估计也是这个借口,等着审讯结果吧。我们,睡觉去。” 林涛说:“你回去睡吧,我去把枪弹实验做完再睡。” “好。” 回到宾馆,案件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案件距离侦破已经不远了。而且,很显然,这样的案件都是因为仇恨或者激情,范围也不会太大。还是“清道夫”案件比较棘手,那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杀那些无辜的人,还用了那么复杂的反侦查方式。既然用了复杂的反侦查方式,为什么又要在墙上写字,给我们留下线索呢? 连续几天的疲劳重重压来,我想着想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林涛什么时候回到宾馆,我全然不知。 第二天早晨八点,我准时醒了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屏幕上显示的数字,让我突然想起韩亮说过的笑话。几零后的人,早晨就会在几点钟自然醒,看来一点儿没错,这个理论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我推了推另一张床上的林涛,他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嗯……几点了,猪?”林涛说。 “你才是猪。”我注意到他对我称呼的改变。 “昨晚回来我想叫醒你来着,结果你连着打呼,都停不下来。不是猪,是什么?”林涛嬉笑着说。 “昨晚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什么。”林涛说,“就是普通的自制霰弹枪。” 他在我失望的表情中顿了顿,说:“不过他的技术不过关,枪没有做好。” “什么意思?”我燃起了希望。 “这支枪的扳机盒和枪膛之间有缝隙。”林涛说,“击发后,有很多火药从扳机这里出来。我打完以后,看看枪托,都是火药残渣。” “太好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这还叫没发现?这是大发现!重大发现!” 林涛一脸茫然。 “我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仔细看了看死者手上的皮肤,没有任何火药颗粒附着。”我说。 “唉,”林涛一阵失望,“咱们不早就判断出死者并非死于自己扣动扳机吗?” “是啊。”我说,“但是凶手手上肯定会遗留火药颗粒啊!这是线索,也是证据啊!”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林涛说,“可是,毕竟是前天晚上的事情,即便凶手手上粘有火药颗粒,现在也被洗掉了吧?” “这就不是你的专业了。哈哈。”我喜笑颜开,说,“枪支射击的时候,一般都会有火药冒出,黏附在射击者的手上。但是这在短枪案件中比较多见。在这么长的枪导致的伤亡案件中,火药很难黏附到射击者的手上,所以我让你进行枪弹实验。没想到枪支制作有漏洞,也可以冒出火药。” “你没说到重点。”林涛关心的是火药颗粒能不能被洗掉。 我说:“火药之所以可以从枪口冒出,是因为击发后的爆炸所致,这时候的火药是灼热的。一旦黏附到手上,虽然这么点儿热量不足以引起人的痛觉,但是会在皮肤表面,尤其是在手掌的角质层留下一个很小的小坑。这个小坑就足以把火药给‘藏’起来。洗手可以洗掉一些黏附的火药残渣,但是不可能把这些被藏起来的火药全部洗掉。我们只需要用放大镜观察,然后用黏附仪提取就可以了。既是线索,又是证据!” “不重要吧,”林涛说,“说不定胡黎苗他们几个已经招了呢。” “不,不会是他们干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第234节 来到专案组,看到侦查员们垂头丧气、一脸疲惫,我就知道我的猜测没错。 “虽然问出了点儿情况,但是没有多大的价值。”侦查员见我和大宝走进门,说。 “哦?说说看。” “胡黎苗几个人的口供开始都很一致,和报案的时候说的一样。”侦查员说,“但我们经过摸排,当天晚上全村打麻将的就他们家,胡奇回家拿钱又出门,肯定就是去他们家赌博。用这个撒手锏,我们进行了进一步审讯。审讯的结果是,几个人的供词一致:胡奇晚上九点多经过他们家门口,进门看到他们在打麻将,就离开了。过了二十多分钟,胡奇又回到他们家,要求胡黎苗把位置让给他打。几个人都知道胡奇是属于赢了就跑、输了赖账的人,所以都不愿意和他打。他拿出身上的几百块钱,说这次不赖账。他们还是不同意,胡奇就气鼓鼓地跑了。他们害怕胡奇的死和他们几个扯上关系,所以才约定了攻守同盟。”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们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枪响。”侦查员说,“出门后看见远处胡奇摇摇晃晃的,也没在意。几个人都是这样说的。” “看来他们没说谎。”林涛从门外走了进来。之前我让他去审讯室看看几个人的手,有没有遗留火药痕迹。 “既然这样,我觉得我有一点儿思路了。”我揉了揉太阳穴,像一休一样,想让智慧赐予我力量。 “说说看吧。”一夜没睡的主办侦查员疲惫地说。 我说:“首先,我认为凶手是女人。” “女人?”主办侦查员的嘴角露出一丝不信任的笑容,“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第一,从这块砖头看,”我一边打开幻灯机,一边说,“砖头的两侧都只有指尖的痕迹,没有指腹的痕迹。用指尖拿砖头太累人了,除非这个人手小,不得已而为之。” 我顿了顿,说:“标准尺寸的砖头,宽度是十二厘米。一般男人的手都是可以拿起来的,用指腹捏住砖头两侧。但是女人的手小,只能用指尖捏住。” 有人点头,有人存疑。 我接着说:“第二,用砖头打击头部,会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害,但是死者只有头皮和头皮下有个血肿,颅骨没有骨折,硬膜下没有出血,脑组织的挫伤也很轻微,这说明行凶者的力气很小。综合这两点,我认为凶手应该是个女人。” “那什么女人会杀他?”主办侦查员接着问,“调查中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当男女关系啊?” 我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凶手应该和死者熟识,关系非常亲近。我们可以把现场重建一下:死者被人用砖头打中枕部,然后倒地,他拿着的枪也就掉落在一旁。凶手捡起枪,对着他的腿部打了一枪。” “死者是处于躺着的体位被打的?”大宝插话道。 “当然,也可能是坐在地上。”我说,“弹道和腿骨几乎是平行的,方向从下往上。枪有那么长,除非死者的双下肢是平放的,不然不可能形成这样的创道。” “有道理。”大宝像是在和我说相声,“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关系亲近?” 我接着说:“既然在这个过程中,那几个已经被排除嫌疑的人说了没听见动静,说明死者并不惧怕凶手,他认为她不敢开枪,他不需要对她进行抵抗,他不需要叫喊呼救。中枪后,因为高度惊恐、大量失血以及酒精作用,他也没能发出叫喊声。” 我见大家都在奋笔疾书,记录我的分析,便喝了口茶,顿了顿,留出他们写字的时间,然后说:“第三个问题,我认为凶手的住址,应该是在现场往西一百米左拐弯的那个巷道。结合现场环境,如果凶手往东走,必然要经过胡黎苗的哥哥家,而且走到离现场三百米外,至少需要一分多钟。那么听见枪声后二十秒就出门的几个人,肯定可以看见。如果凶手往西跑,二十秒的时间,能跑一百多米,如果经过那个巷口继续往西,她同样会被东边数百米的几个人看到身影。所以,凶手应该在这二十秒的时间内,恰巧拐到巷道里。我看了现场,因为公共厕所的阻隔,几个打麻将的人看不见那里。” “那个巷道里住了七八户人家呢。”侦查员说,“包括死者自己家。” 我笑了笑,说:“第四个问题,你们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打死者呢?我说的是打,不是杀。当时死者躺在地上,由于酒精作用,并没有多少反抗能力,如果凶手想杀人,随便打哪里都可以杀人。为什么她要选择最不可能死人的地方——腿部呢?当然,打断股动脉这个结果,是出乎凶手意料的。结合你们的调查,死者喝多酒之后,就会用脚踹他的老婆,还会满村到处跑,惹是生非。那么最恨他这条腿、最讨厌他满村跑的人,因为这事儿最没有面子的人,肯定是他老婆。” “他遇害前,还踹了他老婆。”大宝继续补充。 “所以,这应该是一起激情伤害引发的死亡案件。”我说。 “有一定的道理。”主办侦查员说,“不过,我们没有证据,没法甄别他老婆张越是不是凶手,没法定案啊。” “有办法。”我笑眯眯地从包里摸出一个放大镜。 这是个金属边、红色木柄、造工精细的放大镜,是我的一个叫作包包的好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看来这个时候它要派上用场了。 我说:“死者制作的这支枪有一个缺陷,就是扳机盒没密封,会有火药从扳机附近漏出来,黏附在扣动扳机的人的手上。这种黏附因为有烧灼作用参与,所以不易被洗掉。你们只需要用这个放大镜看看张越的手上有没有火药残渣,就可以了。” “好。”这个意外的惊喜,让侦查员们信心倍增,拿了我的放大镜就走出了公安局。 可能是由于巨大的恐惧和内疚吧,当侦查人员再次走进张越家的时候,张越乖乖地伸出双手,戴上了手铐。甚至连我的放大镜都没有发挥作用,这起案件就破了。 在押解张越回公安局的路上,技术人员用黏附仪,获取了她手上残留的火药作为呈堂证供。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走进审讯室后就哭着交代了她的全部罪行。 张越十八岁的时候,就嫁到了胡家村,成为胡奇的妻子。因为外表出众,胡奇曾经非常非常爱她。但结婚时间长了,胡奇的本质也就渐渐暴露出来了。吃、喝、嫖、赌、偷,无恶不作,还经常惹是生非。她连和胡奇一起走在街上,都能感觉到乡亲四邻的指指点点。 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胡奇的酒疯,她挨胡奇暴打是常事。她想到过离婚,可胡奇一哭二闹三上吊,屡次让她心软。绝望时,她想到过自杀,可是又舍不得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儿子很乖巧,即使自己和妈妈一起被爸爸打,也都会忍住伤痛安慰妈妈。 好在婆婆不错,总是站在张越这边。可是,两个弱女人和一个小孩子,怎么也斗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 前天晚上,胡奇酗酒后再次打了她,然后拎着枪走出了家门。这次和以往不同,他拿着的是枪!以前他每次都只是逞逞英雄,过过嘴瘾,从来不敢和别人打架。但是这次,他有枪,而且喝了这么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越越想越怕,就追了出去,她想喊住胡奇,可是此时的胡奇根本不愿意下这个台阶,反而把子弹装进枪膛继续前行。张越从路边操起一块砖头,想打晕胡奇。可惜,她的力道不足。胡奇虽然倒地,但是他吹胡子瞪眼的,又要爬起来打她。她赶紧捡起枪,对准了胡奇。 胡奇微微笑道:“来啊,你敢谋杀亲夫吗?开枪啊。” 张越百感交集,她一时冲动,扣动了扳机。即便是一时冲动,女人的懦弱,还是让她把枪口下移到了他的腿上。她想,打伤他一次,让他接受接受教训,短时间内不会出去祸害人,也算是积德了。枪的杀伤力不大,马上背他回去救治,应该没事。 可是随着枪声响起,血液喷涌而出,是那种剧烈的喷溅,根本就没有止住的可能。这一幕把张越吓坏了,她转身就跑,跑回了家里。婆婆赵秀莲知道此事后,和张越一起回到现场。而此时,胡奇早已气绝身亡。 虽然是自己的儿子,这种丧子之痛无以言表。但是赵秀莲很清楚地意识到,留着这个孽子,恐怕会有更不可预料的结局。 “我们就说他是枪支走火,自己打死了自己吧。以后你不是我的儿媳妇,你是我的女儿。”赵秀莲叹道。 张越哭跪在地:“妈……” “你说咱们是不是不该查清事实,应该按走火意外事件了事?”陈诗羽的眼圈有些红。 我知道这是所有刑警必须经历的心理历程。我摇摇头,用安慰的语气说:“人情是人情,法律是法律,法不容情,真相也不容情。” “你真的那么心狠啊?”大宝说,“这女人多可怜,还有他们的儿子怎么办?” 我知道自己不是心狠,因为此时我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因为恻隐之心而产生的阵痛,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 我说:“我们分析这是一起伤害致死案件,而不是故意杀人案件。这一条,要写进现场分析报告里。我们能帮她的,也就这么多了。” 第三案 幽绿巨人 第235节 第一章 “河漂”“海漂”“路倒”,分别代表在河里、海里和路边发现的无名尸体。这样的尸体,每个市的法医每年都能见到几十具。 半个多月,相安无事,天也开始热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我们五个人都下意识地对上一起枪案缄口不提。张越含泪的眼睛,让我们无不恻隐,甚至有些内疚。查清真相是我们的职责,而真相却给那个可怜的人带来了牢狱之灾。内疚归内疚,在内心深处,我们都知道,为真相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就像法律上的“疑罪从无”,看似在保护犯罪分子,其实是在保护每一名公民的合法权益。不过话虽如此,法医的心也是肉长的,要从低谷里走出来,还是需要一个过程。 也许是共同背负的悲伤,让我们这个小团体有了更多努力制造欢乐的理由。一下班,我们就会叫上铃铛、宝嫂和韩亮不断更换的女朋友出来聚会。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我们的聚会多了一个记录者,每个眉飞色舞的瞬间,都会被“专业摄影师”陈诗羽的相机镜头捕捉。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习惯陈诗羽的存在。尽管不出差的日子里,繁重的行政工作和信访复核一样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但是在处理琐事的间隙,我们都搜肠刮肚,找出一些笑话来互相逗乐,弄得这段时间勘查一组里满是欢声笑语。就连话不多的陈诗羽,也会主动加入讲笑话的行列。 说实话,如果不是舍不得让挺着大肚子的铃铛忍受孤独,我的确更喜欢出差的日子。因为在外面办案时,只需要把精力集中在案件上,而在厅里工作时,琐事繁多,反而经常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一天,林涛在我们办公室里翻阅一本《法医精神病学》。 “你们法医也要研究神经病?”陈诗羽好奇地问。 “羽毛啊,这个我得给你科普一下,省得以后你丢我们的脸。”大宝说,“精神病鉴定也属于法医鉴定的分支学科。” “就是那个讲什么全部责任能力、限制责任能力和无责任能力的?”陈诗羽接着问。这次她没有纠正大宝称呼上的错误,可能已经习惯了。 大宝点点头。 林涛说:“我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名字叫《夜叉》,说的就是很多鉴定人作假,给那些犯了罪的有钱人鉴定为无责任能力,最后不追究刑事责任。一个警察看不惯,就专门利用晚上的时间去鞭杀这些坏人,看得人老过瘾了。你们做鉴定别作假啊,省得被鞭杀。” 大宝“哼”了一声,说:“林涛说得对,我觉得最应该被杀的就是这些作假的鉴定人,比犯罪分子还坏。不过,我们公安机关的法医不做精神病鉴定,这种鉴定事关重大,是需要有精神病鉴定资质的精神病医院里的专家组成的鉴定委员会来鉴定的。这也算是保证了鉴定的真实客观。” 陈诗羽问:“你们参与的案件中,神经病杀人的案件,多不多?” 大宝想了想,说:“嗯,不少,而且这样的案件不好破啊,不好找证据,也别指望有口供。但老秦你还记得吧?以前我们办过一个智障者杀了一对夫妻的案件,就是根据尸体身上的多余损伤,通过行为分析判断出凶手心智不全的。” “等等,”我一边写着一份报告,一边插话,“我纠正一下陈诗羽的一个错误。” “你一直在说神经病,其实你要表达的意思是精神病。”我边写边说。在我看来,写报告这种事情,是最不需要用脑子的,固定格式、固定称谓、固定内容,无须思考,手到擒来。“在医学上,神经病和精神病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精神病就是指严重的心理障碍,患者的认识、情感、意志、动作行为等均可出现持久的、明显的异常,不能正常地学习、工作、生活,动作行为难以被一般人理解。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精神病人会有自杀或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而神经病指的是神经系统发生的器质性疾病。虽然两者有的时候可以并存,但确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哦。”陈诗羽若有所思,“精神病归精神病医院管,可以做精神病鉴定。那神经病呢?神经病归谁管?能做鉴定吗?” “如果是外伤导致的神经病,由我们来进行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我说,“治疗的话,是归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管。” “去去去,什么跟什么啊。”大宝突然翻了脸,“不和你们掰扯了。” 我们几人一头雾水。 “怎么了这是?”我转念一想,大宝的老婆好像就是神经内科的医生,接着说,“你听错了吧?我没说神经内科的医生不好呀。我这是在给陈诗羽科普,神经病归神经内科医生管,没错啊。” 大宝抬眼看了我们一下,随即低下头去,搓着衣角说:“哼,我归我老婆管。” 在我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 “怎么,最近闲得慌了?”师父的声音,“笑得那么开心?” 肯定是我接电话的时候,林涛还没收住自己的笑声。我白了林涛一眼,林涛吐了吐舌头。 “有活儿了?”我赶紧岔开话题。 “峰岭市。有个工厂,门口小河里有个河漂,现在当地法医不敢确定案件性质,让你们去看看。”师父说。 “河漂”“海漂”“路倒”,分别代表在河里、海里和路边发现的无名尸体。这样的尸体,每个市的法医每年都能见到几十具。为了表达简洁,就采取了这样可以意会也方便言传的方式。 “河……河漂?”我看了看窗外,艳阳似火,对着大宝和林涛捏了捏鼻子。 大宝赶紧起身打开柜子,找出了我们三个人的防毒面具。 “这案子不着急。”师父说,“是昨天上午发现的,昨天下午当地法医就进行了尸检,今天他们讨论意见不一致,所以求助我们。你们在午饭之前赶到就可以了。” 我抬腕看看手表,心想这还不着急?现在都九点多了,峰岭市离省城还有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这还不着急吗? 废话不敢多说,我们五个人拎着勘查箱就开车出发了。 峰岭市是长江之滨的一个小城,虽然位于三省交界的位置,但是人口较少、生活富足,因此,恶性命案极为罕见。我上班这些年来,还没有来峰岭市出过差。 车子驶下高速后,横穿了整个市区,我们一路欣赏着这座山美水美的小城的风景,心里犯着嘀咕,不知这次会是一起什么案件,尸体会腐败到什么程度。只有陈诗羽,还有心情隔着车窗不停地拍照。 尸体的腐败会导致一些推理条件的丧失,同时也会丢失很多证据,这不仅会给法医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也会给法医的推断增添很多风险。当然,这也是陈诗羽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过不过得了这一关。 在当地警车的引导下,窗外的繁华喧嚣逐渐消失,车辆驶入了市郊的经济开发区。小城的人口本来就非常稀少,这一带更是人迹罕至。警车闪着警灯,不一会儿便开到了一个工厂的大门前。 “这是我们市的一个支柱企业,员工多达数千人。”市局刑警支队赵支队长跳下车,对我们说,“这一大片厂区里有生活区域,平时的工作日,工人们几乎都住在厂区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各自回家。”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问:“这里交通便利吗?” 赵支队长摇摇头,说:“如果自己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行五百米,到那边一个公交车站坐车去市里。这边工厂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私家车,没有车的,厂里会在周末、星期一的时候安排班车接送。” “现场就在这里吗?”我看见工厂大门前方有一条小河,流水淙淙、清澈见底。这条小河就像是一条护城河,环绕着整个厂区,只在几个入口的大门处,架上了宽桥供人出入。我们的车辆停在一处宽桥上,往河床上望去,一两件蓝色的一次性手术衣和几双乳胶手套格外扎眼。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现在省里这么重视勘查垃圾的治理,你们这里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贯彻。手术衣和乳胶手套都是难以降解的物质,会给环境带来污染,也会影响城市形象。所以,省厅要求各地警务人员在现场勘查完毕后,统一收集勘查垃圾,并集中处理。 赵支队长点点头,说:“平时大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星期一员工上班的时候,有人发现桥底有异物,工厂的保安下到桥底,发现是一具尸体,就报了案。” “那作案时间就是周末了?”大宝问。 我摇头,说:“不会,听说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肯定不会是两三天之内的事情。尸体腐败后才漂浮上来的,而且河水是流动的,只不过尸体漂到桥底,被桥墩阻挡,才会在这里被发现,我觉得抛尸地点肯定不是这里。” 赵支队长点点头,说:“确实,工厂几个大门的监控我们都调取了,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走过宽桥,沿着工厂的围墙走了一段。陈诗羽说:“我看工厂的墙头上,隔个几百米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第236节 赵支队长说:“是的,其实外人看起来,厂区附近监控摄像头林立,不应该是抛尸的好地方,但是工厂保卫部门的人都知道,其实这些监控摄像头只能监控到墙头区域,河岸对面的情况是看不到的,也就是说在河岸对面抛尸,不可能被监控摄像头录下。” “您是在怀疑保卫部门的人?”陈诗羽问。 赵支队长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厂区内有监控摄像头就不说了,但是厂区周围都是旷野,找个地方埋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抛在河里呢?虽然监控摄像头只能看到墙头,但是压着监控摄像头死角的边缘抛尸,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即使是了解厂区监控摄像头的保安,按常理也不会冒这个险。” 赵支队长打断了我的思考,说:“要不咱们先吃饭吧,你也别先入为主,因为我们的法医中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事故。” 大宝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啊,我们是来帮助指导案件定性的,怎么这么快就先入为主了呢?” 法医也是人,看到腐败尸体,在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下,要说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记得很多法医说,如果我有鼻炎就好了,就闻不到臭味了。其实不然,鼻炎和咽炎经常联合存在,而咽炎的症状常常会有恶心干呕。有咽炎的法医,在有腐败尸体的现场勘查时,要抑制住干呕的感觉,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我就是如此。作为一个法医,在现场干呕毕竟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而且难免会让领导对你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所以,像陈诗羽这样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的侦查专业的学生,她即便吐得不成人形,我也能理解。 刚刚在峰岭市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门口跳下车,我就闻见了那股熟悉而厌恶的味道。在装有完善的排风设施的解剖室里,还能够顶着风头臭八里地的尸体,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子。 在更衣间里,透过联排玻璃,只能看见解剖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尸袋。我们知道这不是因为死者太胖,而是因为巨人观已经形成了。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高度腐败后,受到腐败菌群的作用,体内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并逐渐扩散到全身,使之看上去膨胀如巨人。这时候的尸体,全身的表皮湿润、易于脱落,眼球、舌头都会因为膨胀作用而膨隆出来,面貌丧失。 很多朋友在网络上看过巨人观的照片后,都会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纷纷感叹法医的不易。其实如果仅仅只有视觉冲击倒没有什么,更要命的是嗅觉和触觉。恶臭不必多说,检验尸体时的触觉也会让人很不适。因为呈巨人观的尸体全身湿润,表皮稍一用力便会脱落,所以戴着乳胶手套的法医连抓住尸体的四肢都很艰难,更别提给尸体翻身了。 但是,为了找到真相,给逝者主持公道,受这些罪也都值了。 我们很快穿戴完毕,走进解剖室。峰岭市公安局法医科科长周智慢慢地把尸袋拉开,一具墨绿色的巨人观尸体暴露在大家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扑鼻的恶臭。 我扭头看了看陈诗羽,她显然也被熏到了,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她居然没有呕吐的迹象,这不禁让我大感意外。 有了先进仪器的辅助,法医告别了狗鼻子的时代。先前我们靠戴口罩来阻隔一些臭气,现在的条件好了,法医都会配备防毒面具,防止腐尸产生的有毒气体侵害法医的身体。防毒面具里的活性炭盒的确可以吸附一些有毒气体,但阻隔臭气的能力比口罩也高不了多少。这个时候,臭气穿过防毒面具,钻进了我们的鼻孔。我皱了皱眉头,戴了这个玩意儿,我连习惯性的揉鼻子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尸体吐着舌头,瞪着我们。 第二章 “我的天啊!”见到了尸体的面貌,陈诗羽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确实,这具巨人观尸体膨胀得非常厉害,是比较少见的。 “绿巨人啊,这是。”大宝说。 因为腐败的进展,尸体的舌头都已经成了墨绿色,阴森森地露在口外。面部皮肤因为气体膨胀而变得很紧,眼睑已经绷成了一条线,已经半塌陷的眼球露在眼眶之外,就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尸体的衣服在初检的时候就已经被剪开取下,峰岭市公安局的刘法医正在解剖室一角的操作台上逐件把衣物拼凑还原。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不出年龄。尸体的胸腹部都高高地隆起,全身墨绿,其间还有错综复杂的黑红色的静脉网。头发全部脱落,手脚掌的表皮皱皱巴巴的,已经变形,只需要轻轻一拽就可以把表皮完整地剥落下来。 “尸体还没有解剖?”我见尸体的表面很完整,没有缝线,问道。 周科长点点头,说:“我们对死者头面部的损伤争议很大,没有定论,就决定暂不解剖,等你们来了,共同商量着办。” “尸源呢?”我问。 “dna已经取了检材送实验室进行了,结果估计现在已经出来了。”周科长说,“不过因为还没解剖,所以对尸体的特征刻画没有办法进行。是不是本地人,是不是现场周围住户,这些都没法确认。调查失踪人口的工作正在进行。” “指纹也没有取吗?”林涛戴着面具,瓮声瓮气地说。 一般已经经过初次尸检的尸体,手指都是黑的,因为需要进行常规的尸体指纹捺印。就是给尸体的手指指腹抹上油墨,然后在指纹卡上捺印。获取的指纹可以作为寻找尸源、排除现场指纹的一项依据。对于高度腐败而且未必是命案的尸体,对这方面的要求并不是十分严格。 周科长摇摇头,说:“死者手指的皮肤因为腐败和长时间被水浸泡,没法进行捺印。” “谁说没法捺印?”大宝小心翼翼地拿起死者的手,看了看,说,“好捺印得很啊。” 大宝说完,用手术刀在死者右手拇指指根部划了一圈,然后像是脱手套一样,把大拇指的皮肤就这样整个儿脱了下来,然后把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皮肤套里,说:“快拿捺印卡!” 就这样,大宝把死者的十根手指的皮肤依次取了下来,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完成了死者指纹的捺印。陈诗羽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取指纹的方法不是常规方法,但是我们也会经常使用。峰岭市是一个稳定和谐的小城,命案本身就不多,腐败尸体的命案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当地法医并没有学会这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办法。 当然,这种办法也不是每次都会有效的。如果尸体腐败程度还没有达到手部皮肤手套样剥离,或者腐败程度严重到手指皮肤已经破碎,都是不能用这种办法进行指纹捺印的。所以,在这起案件中,大宝成功地获取了死者的十指指纹,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你们对什么有争议?”我没有多看大宝取指纹的过程,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死者面部的几处交错的伤口。毕竟取不取得到指纹不是案件能否准确定性的关键。 死者的面部颅骨没有塌陷,用指压也没有感觉出有明显的骨擦音,可见并没有明显严重的骨折存在。但是,在墨绿色的面部,可以看到几条边缘不整齐、互相交叉的皮肤裂口。因为高度腐败,创口周围都已经变得不清晰而且圆钝了,根本无法判断出致伤工具,更别说判断有没有生活反应了。 “无法判断有无生活反应。”周科长说,“除此之外,尸体全身没有发现什么致命性的损伤。毒物检验也做了,没有中毒的迹象。所以现在不太好确认死者是溺死,还是被打死以后抛尸入水。尸体腐败成这个样子,我们担心解剖了也无法确认,所以就等你们来了。” “确实看不出有没有生活反应。”我屏住呼吸,用放大镜照着,凑得更近一些看了看创口,说道。 周科长说:“现场的环厂河是和我们峰岭市的母亲河——峰河相连着的,里面有很多鱼。所以,有些人认为这是死后被鱼啃噬所致的创口,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创口,但其下颅骨没有骨折呢?不过也有些人认为鱼毕竟不是野兽,啃不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创口。” 所有的法医都知道在野外的尸体可能会被野兽啃噬,但确实不是所有的法医都知道,其实鱼类的啃噬也可以在已经腐败了的尸体上形成创口。 我曾经出勘过一个现场,法医从河里捞出一具尸体后,发现他额头的正中部位有一块皮肤缺损,而在这块皮肤缺损的下方颅骨上,看到一条裂纹。 学过医学基础的人都知道,人的颅骨顶部有一条横行和一条纵行的骨缝,分别叫作冠状缝和矢状缝。另外,在枕部有一个“人”行的骨缝,称之为人字缝。除此之外,颅骨应该是完整、平滑的,不应该有裂纹。既然额部正常不应该有骨缝,那么发现的这条裂纹应该就是骨折线。法医以此来推断这可能是一起命案,凶手用钝器打击死者额部,导致颅骨骨折、脑挫伤而死亡。在通知家属要进行尸体解剖的时候,家属一致反对。因为家属都清楚死者有抑郁症,多次自杀未果,这次离家出走前也写了遗书说自己要投河自尽。 法医觉得家属反对解剖的行为有些蹊跷,于是要求侦查部门对死者的家属进行了调查,并且获取局长的同意,强行对尸体进行了解剖。解剖后,不知道如何下结论,于是申请省厅支援。 我们到达现场后,对尸体进行了复检,发现死者额部皮肤缺损下方的裂痕曲折,显然不是骨折线,而应该是骨缝。这就涉及冷门知识了。其实在每六百个人中,就会有一个人是这种先天变异,额骨的正中有一条没有愈合好的骨缝,称之为“先天性额缝不愈”。在法医尸检中,时常可以发现先天性额缝不愈的人,但是只要颅骨没有损伤,法医有时候不会注意到额部异常的骨缝。 后来,这起案件定性为自杀案件。因为尸体腐败后,额部被鱼类啃噬,导致皮肤缺损,恰巧露出了其先天性变异的骨缝,引起了法医的误会。 “确实不像是鱼啃噬的。”我皱了皱眉头,说。 “肯定不会是锐器创,因为边缘不整齐。”周科长说,“但如果是钝器创的话,形成这么多创口,肯定是多次打击,那下颅骨不会骨折吗?” “我们解剖吧。”我说,“我和周科长检验头面部,大宝和刘法医检验胸腹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宝的手术刀就划了下去。划开尸体腹腔的时候,只听见“噗”的一声,尸体腹部膨隆迅速消失。我赶紧屏住呼吸,招了招手,示意我们一起暂时离开解剖室。没想到林涛的速度比我还快,早已拉着陈诗羽躲到了更衣间隔离玻璃的后面。 第237节 走进了更衣间,我说:“大宝,你下刀之前能不能说一声?” 大宝嬉笑着说:“那我总不能喊,预备,划!” “这具尸体体内积聚了大量气体,尸体上一旦有了破口,气体就会迅速从破口处涌出来。第一,这气味受不了;第二,这一下会释放很多有毒气体,对健康不利;第三,这和爆炸原理相同,气体会携带着体内的腐败液体往外崩溅。”我说,“大宝你的衣服不用你自己洗吗?” 我们几个人躲在更衣间的隔离玻璃后面,看着尸体逐渐“变瘦”。周科长把排风系统开到了最大风量。过了五分钟,我们才陆续回到解剖台前开始工作。 尸体的软组织由于腐败已经非常酥松,手术刀划过的地方,立即一分为二,暴露出同样是墨绿色的皮下组织。我拿着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骨的走向,划开了死者的面部皮肤,然后逐渐向鼻骨位置分离。周科长也用和我一样的方式对死者的另一侧面部进行解剖。 “死者面部的皮下组织的绿色显得更深,说明这里曾经有血液聚集。”我说,“血液从血管渗到了软组织,说明这里的血管有破裂啊。” “你是说这是生前损伤?”周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没有充分的依据,但是凭经验,我觉得这里是有异常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把尸体的面部皮肤掀了下来,暴露出面部颅骨。这个还和身体连接、有着头皮和耳朵的“骷髅”看起来格外恐怖。 我顺着尸体的鼻骨摸了摸,说:“呀,鼻骨有骨折。” 仔细分离了尸体鼻骨附近的软组织,鼻骨的碎片就暴露了出来。鼻骨是面颅骨中最容易骨折的骨头。因为鼻骨相对于面颅骨较为突出,而且非常薄,所以面部受伤的时候,最容易造成鼻骨的骨折。 我用止血钳钳出骨折的碎片,在显微镜下观察,说:“骨折的断端骨质里有渗入的血迹!” 由于腐败的作用,血液会逐渐变成腐败液体,导致无法判断尸体有无出血。但血液在尸体腐败之前渗透进了骨质的断端,会在骨小梁之间被保存起来。通过这一点,可以肯定死者在生前就发生了鼻骨骨折。 “面部皮肤挫裂伤,鼻骨粉碎性骨折,但颅骨却没有骨折,这是因为凶手的力气小,还是因为工具轻?”周科长说。 “显然是因为工具轻。”我说,“如果工具质量较重,凶手力气小到只能把鼻骨打骨折,那么也不可能在面部皮肤形成这么多挫裂伤。只有当工具质量轻时,尽管凶手用力击打,却只能打破皮肤、打碎鼻骨,而不能对坚厚的颅骨造成损伤。” “工具较轻……”周科长沉吟起来。 我说:“死者面部皮肤的破口周围圆钝,不规则,说明工具没有尖锐的棱边,应该是个圆滑的工具。因为较轻,所以肯定不是金属的。另外,之所以可以形成不规则的创口,工具接触面肯定不是平面或者弧面,而应该有圆滑的条状突起物。” 林涛在一旁翻了翻眼睛:“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摇摇头,说,“但它至少不是个杀人的利器。凶手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工具杀人?这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面部损伤是不是致命伤还不好说。”周科长说,“我们开颅看看。” 在开颅锯的轰鸣声中,大宝突然尖锐地叫道:“死者的甲状软骨上角骨折了!” 甲状软骨是颈部前面的方形软骨,左右各一,在颈部的正前方连接在一起。甲状软骨的上角的位置,就在颈部正中的两侧。虽然尸体颈部的皮肤都已经腐败了,无法看到皮肤损伤,但是从软骨的骨折,可以判断死者的颈部在生前遭受到了暴力。因为两侧均有骨折,那么这样的暴力肯定是掐扼所致的。当然,勒颈也可以形成这样的骨折,但是肯定会在颈部留下索沟,而这里并没有。 “扼死?”我停下开颅锯,说,“尸体有窒息征象吗?” 大宝摇摇头,说:“眼球都突出来了,可以看到没有出血点,刚才我们进行胸腹部检验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死者的主要脏器有出血点或者有淤血的征象。” “有扼颈动作,但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周科长说,“那说明了什么呢?” “呵呵。”我笑了笑,继续打开开颅锯,说,“说明这个扼的动作,只是一个约束性动作。很简单,凶手用一只手掐住死者的脖子,让其不能活动。” 随着锯线的交错,尸体的颅盖骨应声掉落,暴露出了粉红色的硬脑膜。 机体死亡后,组织细胞失去生活机能,因为酶的作用,会发生组织溶解的现象,也就是自溶。脑组织是最先也是最容易发生自溶的组织,所以,在我们剪开硬脑膜后,一坨脑组织就像面糊一样流淌了出来。 “快,照相、录像!”我一边用颅盖骨接住流出来的脑组织,一边对林涛说。 “我们可以看到,额部脑组织的颜色比其他部位脑组织的颜色要深很多。”我说,“正常脑组织自溶后,呈现淡粉红色,但是额部脑组织却是暗褐色,说明之前这个部位有大量出血。” “真的是命案哦!”大宝一只手用止血钳钳着尸体的胃组织,另一只手用汤勺舀出一勺胃内容物,说,“死者的胃里没有溺液!” 第三章 没有发现死者有明显的窒息征象,胃内也没有溺液,所以即便是内脏器官腐败,也可以判断出死因不是溺死。也就是说,他肯定是死后被人抛尸入水的。结合死者的面部有挫裂创,以及脑组织有出血,可以判断死者是被钝器反复打击面部,导致脑组织挫伤出血而死亡的。 “匪夷所思。”我低声说道,“一般重度颅脑损伤导致死亡,都是头面部有较为严重的损伤和骨折。而这个死者的颅骨没有骨折,我们刚才推断的工具也是个质量较轻的工具,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凶手拿了个不顺手的、质轻的工具,用很大的力量反复打击死者面部。因为是面部而不是头部,所以力量会有传导减弱,那么造成这种程度的颅脑损伤,必须是频繁多次打击,可能是几十次,也可能是上百次打击。” “这说明了什么呢?”林涛问。 我摇摇头。 大宝说:“深仇大恨?预谋作案?” “不会。”周科长说,“哪有预谋好了作案,却带个不顺手的工具呢?” “是啊。”我深思了一会儿,说,“这种圆弧形的、质量轻的工具会是个什么东西呢?是事先准备的?还是随身携带的?” “即便是激情作案,用随身携带的工具,也不应该打击面部啊。”周科长说,“打击面部这么多次,才能把人打死,多费事儿啊。哪怕从路边捡块砖头,拍一下脑袋也比这省事儿多了。” “确实,不合常理。”我说,“咱们没有什么头绪,还是先找一些尸体上的特征,把尸源找到了再说。” “嗯,毕竟是个抛尸案件,倾向于熟人作案。”周科长说,“先找尸源,说不准就能破案。” “大宝,你去把胃内容物筛一下,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些什么东西。”我说,“我们看看死者的年龄、身高。” 筛检胃内容物的工作很重要。因为食物进入胃部进行消化以后,会变成食糜。食糜融合在一起,无法判断食物形态。法医会把胃内容物放在一个筛子上,用清水冲洗。食糜状物体会被水冲掉,剩下一些不容易被消化掉形态的粗纤维,以此来判断死者最后一顿的食物。不过这项工作很艰苦,令人恶心的胃内容物和刺鼻的气味,对法医的感官刺激强烈。尤其是当你吃饭的时候,想到胃内容物,可想而知还有没有食欲。 因为死者的会阴部已经腐败殆尽,我们很轻松就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蒸煮锅里煮熟,这样就可以轻松地剔下软组织,暴露出骨骼的特征面了。 等我们通过观察耻骨联合面的特征,确定死者五十岁左右以后,发现大宝一手拿着筛子,一手拿着汤勺,在水池前面发呆。 “怎么样,看出来他吃了什么吗?”我问。 大宝回过头来,一脸茫然:“没有,这……这……这什么也筛不出来啊。” 第238节 原来死者的胃内容物,被水一冲就消失了,大宝筛了一两个小时,几乎没有筛出任何可以作为判断依据的东西。 “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看着大宝呆萌的表情,笑道,“说明死者只吃了面食,比如馒头、面疙瘩之类的,没有吃任何肉类和蔬菜、水果。” “好艰苦啊。”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这告诉我们死者的生活水平很低。” 说完,我仿佛想起了什么,说:“死者的衣服整理好了吧?” 衣服被刘法医整齐地摆放在解剖室一角的操作台上,原先剪开的断端都对合了。我走到操作台前,看了看,说:“死者上身就穿了一件陈旧的广告衫,下身是一条很旧的布裤,还有就是蓝帆布的内裤,这些也都可以判断出:死者很贫穷。” 说完,我把死者裤子的口袋翻了出来,说:“里面还有四十多块钱,而且口袋肯定没有被人翻找过。” “是啊,凶手反复打击死者的面部,造成面部皮肤破裂出血,他的手上肯定黏附了血迹。这时候他若翻找死者的口袋,肯定会在口袋内侧留下擦拭状血痕。”大宝说。 我说:“侵害对象是个贫困的中老年男性,且没有侵财迹象,说明这起案件是一起谋人的案件。可能是仇杀,但我更倾向于激情杀人。” “是因为工具不顺手吗?”周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为什么用轻质工具,为什么打击面部,为什么不去旷野抛尸反而抛在可能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小河里,这都是问题,我一时还想不明白。现在只有寄希望于侦查部门,但愿他们通过我们提供的死者生活环境、体态特征可以迅速找到尸源。” “我觉得希望很大。”周科长说,“厂区附近只有一些散户居住,但他们都因为拆迁变得有钱了。要说生活条件艰苦的住户,就只有一些拾荒者了,他们都住在附近的一些破房子里。如果死者是拾荒者,肯定很快可以找到的。” 我期盼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林涛走出解剖室外,摘下防毒面具接了个电话,一会儿又返了回来:“云泰市发生了一起命案,现在初步勘查,还没有结果,请求省厅支援。” 我看看面前的解剖台:“我们这不是正忙着吗?肖兵他们组有空吗?” 林涛摇摇头:“肖法医他们组去洋宫了,一个信访事项的核查。” 我说:“那我们也是分身乏术啊,总不能把峰岭这个案子丢了吧。” 林涛说:“云泰市发生的,是一起流浪汉被杀案。” 我叹气:“最近还真是邪门儿了,被害的怎么都是弱势群体?你看那个‘清道夫’的案子,凶手杀的就是智障人员,这一起,死者又很有可能是拾荒者,怎么云泰市也发生了类似的案子?” “咳咳。”林涛眯着眼睛,说,“峰岭市的这一起案件和‘清道夫’案件显然关系不大,但是云泰市的那起案子,可和‘清道夫’案件很有关系了。” “哦?”我立马来了精神,说,“什么关系?” “因为云泰市的那起,凶手也在墙上用死者的血迹写了‘清道夫’三个字。”林涛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一蹦三尺高。 一起半个多月未破、丝毫线索都没有发现的案件,简直太让人牵肠挂肚了。这时候凶手又犯了一起案件,势必留下一些新的线索,也就意味着这可能为案件的侦破带来了一丝曙光。 “收拾东西,赶紧去云泰。”我说。 云泰距离峰岭不远,只有六十多公里的路程。 “你刚才不还说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丢下手上的案子不管吗?”林涛嘲笑道。 我脱下解剖服和手套,看了一眼周科长,挠了挠脑袋,尴尬地说:“这起案件不还需要时间找尸源吗?我们先去云泰穿插着多干点儿活,也贯彻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嘛。” 周科长被我逗乐了,笑着说:“你们赶紧过去吧,尸检的收尾工作,交给我们好了。” 尸臭的黏附能力非常强,加之夏天汗液的分泌蒸发,虽然我们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是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们已然成了臭味发散体。为了不把没进解剖室的韩亮给熏倒,我们四人匆匆回到宾馆,洗了个澡,又把衣服换洗了,装进塑料袋里,下楼乘车出发。 整个解剖过程,陈诗羽只干呕过两次。她的表现,让我对自己曾有过的性别歧视,感到愧疚和自责。 警车拉着警报,没多久就赶到了云泰市。 我对云泰还是很熟悉的,问到了现场的具体地址后,就引导韩亮直接把车开到了位于云泰市某偏僻批发市场的一个角落里。 这个批发市场我知道,白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晚上却门可罗雀。除了晚上七八点钟会有清洁车来这里把垃圾清运走之外,几乎过了下午五点,这个区域就鲜有人迹了。当然,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不在此列。 我沿路看了看那些门店,想象着夜幕降临之后,这些紧闭的店门口的棚子下面,确实是挡风遮雨的好地方。 黄支队长一见我们下车,就匆匆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手问:“师弟,据说,这又是一起跨市的系列杀人案?”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一年,黄支队长被“云泰案”折腾了大半年,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接着“云泰案”又引出了“六三专案”,让其内疚不已。现在他一听说可能是系列大案,不禁杯弓蛇影了。 “之前的那起是龙番市的那起,对吗?”黄支队长急切地问。 我点点头,说:“师兄少安毋躁。第一起确实发生在省城,而且这案子能不能归为串并案,依据很容易辨认,这三个字就说明了一切。” 我用手机把墙上的字拍摄了下来,通过微信发送给吴老大。 “老大,帮忙看看这三个字和上次那个,能不能确定系一人所写?” “怎么?又发案了?” “嗯。” “稍等。” 我转头和黄支队长说:“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这起案件会跨市,而且距离这么远。” “唉,你看龙番,去年刚发生了系列案,今年又来了一个。”黄支队长摇摇头,说,“我得让他们的胡科长去九华山烧烧香了。” “你们前年发生了一个系列案,今年也被龙番的这个给拖进去了,我看你也得烧烧香了吧?”大宝在一旁嬉笑着。 “请注意你的表情。”我环顾了四周围观的群众,对大宝正色道。 “尸体是被一个店主发现的。”黄支队长重新戴上手套,把我们引到一家店铺门口的大棚下面,说,“早晨六点,这家店的店主来开门,发现门口的棚子下面躺着一个人。今天天气不好,当时光线比较暗,因为经常有流浪汉在附近寄居,所以他也没在意,就绕过躺着的人去开门。但是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凑近那人一看,周围全是血,就大喊了起来。” “然后周围的店主就全跑过来围观,把现场踩得一塌糊涂,是吧?”林涛皱着眉头看了看地面上凌乱的血足迹。 第239节 “是啊。”黄支队长说,“现场大量不同的血足迹,估计都是周围的人踩踏的,没什么价值了。唉,刑侦剧播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培养起市民们的现场保护意识。” 大棚下的墙角处,有一床铺开的棉被,显然是死者睡的。棉被上方的墙壁上,有几束喷溅状血迹,地面有一大摊血泊,那床棉被也已经被血泊浸湿了。 “尸体已经运走了。”黄支队长说,“我们看到墙上那‘清道夫’三个字,就觉得这案子不同寻常,立即通报省厅了。这才知道,你们半个月前,刚出过一个现场,也是写了这三个字。更要命的是,你们还没把那起案子给破了。” “唉!”我叹了口气,说,“要是破了,就没这起了。那起案子,凶手动作简单,下手狠毒,一刀致命。因为戴了手套和鞋套,所以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物证。” “这一起案件,凶手也是戴了乳胶手套!”大宝蹲在“清道夫”三个血字下面叫道。 根据傻四被杀案,我们归纳出了乳胶手套蘸血在墙上写字的特点,所以大宝在细细观察后,断定这一起命案的凶手也是戴了乳胶手套。 “哦?怎么看出来是乳胶手套?”黄支队长也凑过来看。 大宝指着墙上的三个字,逐点给黄支队长讲解,黄支队长在一边频繁地点着头。 我摘下手套,掏出手机,见吴老大的微信已经发了过来。 “经比对,确定是一种书写习惯,应该是一人所写。” “能不能联合两案现场留下的字迹,找出凶手的特异性书写习惯?” 特异性书写习惯是一个人不同于其他人的书写习惯,有的是习惯性连笔,有的是习惯性倒笔画,有的是习惯性的错字。总之,只要能找出特异性书写习惯,就能通过笔迹来比对嫌疑人的笔迹,从而认定凶手。 “有一点儿感觉,但是不能确定。我再看看,你们回来详说。” 听吴老大的意思,笔迹鉴定上仿佛有了突破的可能。但是,这并不能让我们兴奋。因为笔迹鉴定虽然可以作为甄别犯罪嫌疑人的依据,但是却不能作为排查范围的依据。如果我们无法缩小侦查范围,全省七千万人口,如何去逐一比对笔迹? 现场虽然血迹凌乱,但林涛并没有放弃对现场的勘查工作。他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的足迹,仿佛想找出那枚与众不同的足迹来。云泰市的女痕检员张嫣蹲在林涛旁边,按照林涛的指点对每一枚足迹拍照。很显然,这个小女孩有些心猿意马。可能是因为林涛的外表,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身上还没有散去的尸臭吧。我这样想着。 因为尸体已经运走,中心现场也经过了勘查,我一时不知道我在现场还应该干些什么。于是,就在大棚下东看看、西看看。 突然,我看见墙角中心现场棉被的一端,有一顶安全帽。我赶紧快步走了过去,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黄支队长看我对这顶安全帽产生了兴趣,就走到我身边,介绍说:“死者是个流浪汉,五十岁,本地人,精神时好时坏,周围的人都喊他老李头。因为死者是秃顶,所以他生前被别人看到的时候,总是戴着这顶安全帽的。估计睡觉的时候就扔在一边了。这顶安全帽我们家痕检员张嫣已经看过了,帽顶有喷溅状血迹,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帽子是放在尸体附近的。帽子上没有新鲜指纹,也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哦。”我点点头,一脸兴奋,说,“即便它对侦破本案没有什么意义,我也很开心哪。” “为什么?”陈诗羽一脸茫然。 “保密,哈哈。”我卖了个关子,说,“至少这个老李头没白死,死了,也算做了件好事。” “快看!”林涛突然叫了起来,把正蹲在他身边出神的张嫣吓了一跳。 我没理睬陈诗羽的疑问,跑到林涛旁边,问:“怎么了?” “狗日的凶手,也戴了鞋套!”林涛说。 林涛指着一个血迹的轮廓,可以看出这个轮廓已经发黑,显然比其他的血足迹要干得早,而这个轮廓中央没有任何花纹,这是现场勘查使用的鞋套留下来的痕迹。 “这……不会是我们勘查的时候留下来的吧?”张嫣说,“在命案现场,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痕迹啊,都是我们的痕检员和法医勘查现场的时候留下来的。” “不会。”林涛说,“这个痕迹的周围有很多血足迹,都是围观的人留下的。我们可以对比一下看,这个痕迹的颜色明显较周围血足迹的颜色深,是因为它干得早,说明它只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你好厉害啊。”张嫣挑了挑眉毛,“这都能看出来。” “正常。”我淡淡地说,“这两起案件是一个人做的,吴老大已经确认了。既然是一个人做的,手段方法自然也是一样的,一样的乳胶手套、一样的鞋套、一样的字迹。” 黄支队长张了张嘴,没说话,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各种担忧。而大宝则不断地吸着鼻子,甚至拿起死者那血染的棉被放到鼻下闻了闻。 “没啥好看的了,去殡仪馆吧。”现场仍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我垂头丧气地说,心里暗暗鼓劲,希望可以在尸体上发现一点儿什么。 第四章 尸表检验工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黄支队长一脸担忧。 老李头确实是个秃顶,但是由于长期戴安全帽的缘故,顶部头皮的颜色很白,和长期暴露在烈日下的面部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尸体全身黝黑黝黑的,由于大量急性出血,造成尸斑浅淡,以至于在他黝黑的皮肤上完全看不到尸斑的存在。 尸体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前袖卷起,胸前的纽扣全部敞开,露出稀疏的胸毛。下身穿着一条解放裤,裤脚还沾着些许泥巴。 “他平时就这么敞怀穿着衣服吗?”陈诗羽问。 黄支队长摇摇头,说:“这个调查中没有反馈,大家对他衣着情况的印象不是很深。毕竟他天天戴着个安全帽,跟刚从工地下来似的,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安全帽上去了。” 尸体的前襟敞开,所以整个胸壁、腹壁皮肤都沾满了血迹,已经凝结成血痂。在对尸体进行整体照相的时候,我们粗略地看了看尸体表面的皮肤。 “不会吧!出这么多血,怎么会没有伤?”大宝叫道。 我们确实没有发现尸体表面有明显的外伤。 “别急。”我见照相完毕,找了块毛巾蘸湿,慢慢地清理尸体身上黏附的血痂。 随着血痂一点儿一点儿地被清理干净,尸体胸口的皮肤纹理逐渐清晰起来。可以看出,死者一般是不敞怀穿衣服的,因为他胸口的皮肤颜色和手臂的颜色同样也有天壤之别。 “难道他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敞怀吗?”我低语道。 “哟,这里果真有一处创口。”大宝又叫了一声,“很小。” 果真,尸体的胸骨左侧第三、四肋间,有一处小小的刺切创。所谓的刺切创就是刺器刺入人体后,拔刀的时候有个切的动作。这样的创口难以准确地判断出凶器的刃宽。 这处创口很窄,而且即使有切的动作,也能看出凶器的刃宽很窄。 大家都在低头思考,我拿起手术刀麻利地切开了死者胸部的皮肤,分离开肌肉,切断肋软骨,然后把胸骨和切断的肋软骨取了下来,暴露出了黄色的心包、纵隔和黑黑的肺。 “他生前抽烟吗?”陈诗羽问。 第240节 黄支队长摇摇头。 我说:“抽不抽烟很难通过肺脏的颜色看出来,这方面,空气污染的程度比吸烟厉害多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取出了尸体的心脏。左心室上有一个破裂的小口,心包对应位置因为刺切,破裂口比心脏上的大得多,所以血液可以直接从这么小的创口里喷溅出来,没有受到心包的阻隔。而滞留在心包里的血液,则造成了心包填塞。 “创口贯穿心室壁,贯穿室间隔,但是并没有贯穿整个心脏。”我说,“这把刀可不短啊。” “而且你看,”大宝翻过死者胸部的皮肤说,“从皮肤的创口看,凶器很薄,和上一起案件一样。” 傻四被杀案中,凶手是用切颈的方法来杀人的,和刺心有所不同,但是从两起案件中不同的损伤看,似乎可以指向同一种凶器。 “凶器不是很长,但是也可以刺到心脏了,至少有个七八厘米吧。”我说。 大宝说:“而且胸部皮肤创口复原后,可以看到创角有撕裂的征象。” 我微微一抖,赶紧用纱布擦干净创口周围,说:“确实,有撕裂。” “有撕裂怎么了?”林涛在一旁好奇地问。 黄支队长说:“如果是锐器创,至少有一个创角是锐利的,就是被切开的,而不是被撕开的。如果像这个创口,边缘整齐,创角又有撕裂征象,只能说明凶器的前面有刃,后面没刃。” 黄支队长的话音落定,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手中的那把手术刀。 手术刀的前段是刀片,有刃,而后段是刀柄,无刃。手术刀很薄,但是很锋利。手术刀比一般小水果刀要长。手术刀的刃宽很窄。 一切征象,都指向凶手使用的凶器是手术刀! “手术刀是工作的利器,却不是杀人的利器。”黄支队长说,“若不是凶手找的位置很准,不可能一击致命。” “但是,手术刀像是一种象征。”我幽幽地说。 “戴我们的乳胶手套、穿我们的勘查鞋套、用我们用的手术刀。”林涛说,“凶手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还有‘清道夫’那三个字。”大宝说。 大宝一语让我从沉思中惊醒,我说:“赶紧把这边的事情料理清楚,赶回去看看峰岭市的案子怎么样,我们要回去找吴老大谈谈笔迹的问题。” 专案会议室里,黄支队长首先宣读了一条省厅的命令,说是鉴于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段、侵害对象等问题高度统一,所以决定并案侦查。专案组指挥长由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总队长亲自担任,两地的支队长担任副指挥长,两地分别抽调若干警力专门进行该案的侦查。这起案件被命名为“清道夫专案”。 我语速飞快地分析道:“本案和龙番市的案件可以串并,凶手使用了乳胶手套、勘查鞋套作为掩护,用手术刀杀人。两个受害者身上都没有抵抗伤,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毒手的。这说明凶手可以很轻易地让人失去警惕心,但是这种本事是靠欺骗,而不是药物或者暴力,因为两个死者都没有中毒,头部也没有遭受打击。还有个问题我没有想清楚,若想找到准确的位置,在那种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必须去摸,摸到三四肋骨间隙才可以下刀,所以如果被害人是在睡梦中遇害,这一点就没法解释。尤其是,老李头的衣服是敞开的,有可能是凶手为了方便下刀才把他的衣服解开的,如果受害人当时很清醒,为什么会一点儿提防都没有呢?” “戴手套、鞋套,被害人还会没有提防?”黄支队长问。 我说:“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我们也不得而知,只能猜测,在当时的光线条件下,被害人看不清楚。凶手挑衅警方的目的很明显,可能是在炫耀,也可能是变态。但是之所以用有象征意义的手术刀作为凶器,说明凶手很有可能是医生或是公安人员。” “结合起来就是法医了吧。”陈诗羽说。 我没接话茬儿:“介于两起案件分别在两地,下一步要排查这几天云泰市的住宿记录,看有没有医生或公安人员。” “这工作量可就大了。”黄支队长说,“这几天的住宿记录怕是得有几万条,如果逐一把身份信息输入户籍系统再查职业,更是没边没际了。而且现在的户籍信息里也未必有准确的职业信息。” “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叹了口气,“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以突破的线索,受害人又是毫不相干的流浪汉,一般不会有什么矛盾纠纷,更不是为了劫财。所以,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从何查起。” “我插一句,”大宝慢慢地说,“刚才你说医生,最好改成医护人员。因为,我觉得凶手可能是个女性。” “女性?”我有点儿诧异,“下刀狠、准,而且力度可不小。刚才尸检的时候,我分离了创口周围肋骨的肋间肌和骨膜,可以看到三肋上有手术刀柄的压痕,这说明凶手的力度很大,不然很难形成。” “可是,我在现场闻见了一股香水味。”大宝说。 “香水味?你们闻见了吗?”我转头问张嫣等几个最先到达现场的勘查员。 大家纷纷摇头。 我指了指张嫣和陈诗羽说:“会不会是她们身上的?” 两名女警异口同声:“我们不用香水的好吧?” 我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不影响案件的下一步侦查。下一步除了排查周围监控、继续寻找可疑人员之外,再努力去找一找在云泰市开房住宿的人员。我知道这就像是大海捞针,但是我们在什么抓手都没有的情况下,再大的海,也得捞一捞。” 回峰岭市的车上,窗外夜幕降临,我们四人都昏昏欲睡。 突然,陈诗羽仿佛在梦中惊醒一样,捅了捅我,说:“对了,你今天不是对那个安全帽什么的超感兴趣吗?怎么刚才在专案组,压根儿就没提安全帽什么事儿啊?” 我说:“这安全帽跟‘清道夫专案’压根儿就没啥关系,我有什么好提的?” “哼。”陈诗羽撇了撇嘴巴,说,“看你那如获至宝的样儿,我还以为有什么重大发现呢。” 我闭着眼睛笑了笑,没搭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赶到了专案组会议室,赶早上八点半的的专案碰头会。 事隔十几个小时,死者的身源已经找到了。 “死者是在距离厂区一公里外居住的一个拾荒者。”侦查员说,“特征和你们说的相符,dna正在确证。我们去这人家里看了,显然是几天没有回来了,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死者就是他。经过搜查,死者家里除了一些破烂,没有其他什么可疑的东西,一切都很正常。所以凶手肯定不是在死者家里或者家附近杀人的。” “果真是拾荒者。”我说,“这人生前有什么矛盾吗?难道真是激情杀人?” “没有。”侦查员说,“死者的社会交往非常简单,除了和废品收购站的人打交道以外,连周围的拾荒者都不太认识他。废品收购站的老板看他最近没有来卖废品,我们又去调查,所以才提供信息找到了身源。废品收购站的几个人都查了,没有疑点。” “这个工厂有多少员工?”我问。 “三千多人。”侦查员说。 “有多少是要戴安全帽上班的?”我问。 陈诗羽看着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其他侦查员则是一头雾水,支支吾吾地翻着笔记本说:“这个……这个……没问。” “何出此言?”赵支队长这一句文绉绉的话,在粗人遍地的刑警专案组里显得格格不入。 第241节 我笑了笑,说:“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凶器是一个表面光滑、有弧度、有平面、质量较轻的钝器,而且应该易于携带。这个工具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来是什么东西,直到我去云泰市出了个现场,看到了这个。” 我把从云泰市拍摄的安全帽的照片接到投影仪上,说:“安全帽——符合了所有的条件。” 侦查员插话说:“哦,我看到了,这个工厂没有哪个部门是需要戴安全帽的。” “周围有建筑工地之类的吗?”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如意算盘也打空了。 侦查员摇了摇头。 大宝说:“也不一定是安全帽吧。也有可能是摩托车头盔。” “对啊!”大宝一语挽救了我的推断,我说,“我之前还忘了,之所以能造成死者面部出现那样的创口,是因为工具有突起的棱边。如果是摩托车头盔的话,比安全帽更加符合条件了。因为摩托车头盔上有可以活动的面罩,面罩掀起时,就会给头盔顶部的平面增加一条棱边!” “你是说,凶手是个骑摩托车的人?”赵支队长问。 我坚定地点点头。 侦查员说:“可是,骑摩托车的人可不少啊,工厂里有不少员工是骑摩托车的,周围也有拾荒者平时是骑摩托车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个问题了。”我说,“这个案子,有五点和其他的命案是不同的,显得特别奇怪。其一,作案地点。一般命案,杀人的地点可能是暴露的,而抛尸的地点是隐蔽的;但是这起案件,杀人的地点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是抛尸的地点却非常暴露,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之前我们也怀疑过工厂的保安,但是保安没有必要压着监控摄像头的边缘去抛尸,太冒险了。其二,作案工具。一般命案都会使用更加容易造成侵害的工具,而本案选用的却是很难造成人死亡的工具。如果作案地点是在室内,可以取到菜刀、斧锤这样的工具;如果作案地点是在室外,工厂周围都是荒地,砖石处处可见。为什么要用一个那么不顺手的工具打击那么多下,白费那么多力气去杀人呢?” 我顿了顿,喝了口水,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其三,作案手段。一般杀人都会速战速决,而本案的凶手却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力气去杀一个人,这是一个过度作案的典型例子。所谓的过度作案,就是明明花一成力气就可以杀人,他却花了十成。其四,侵害对象。我们知道,拾荒者是弱势群体,这个拾荒者更是和他人没有什么矛盾纠葛,侵害一个拾荒者,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们现在在办的‘清道夫专案’,我也认为凶手是个精神不正常,或者说是个人格不健全的人。其五,侵害部位。我们知道,要用暴力致使一个人死亡,一定要攻击他的要害部位。但是本案被害人被攻击的是面部,有点儿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攻击面部导致死亡是很困难的。这也是很奇怪的一点。”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赵支队长问。 我看了一眼林涛,说:“你说。” 林涛点点头,说:“依据很充分。我们昨天早上还在讨论精神病杀人的一些特点,我觉得这个案子就很符合。从作案手段、作案工具、抛尸地点、侵害对象和侵害部位来看,都不符合一个正常人杀人的思维。既然用正常人的思维解释不了,就只有用精神病人的思维去解释。” “精神病人?”赵支队长沉吟道。 我说:“既然是精神病人,工厂自然不会聘用。而且侵害对象是拾荒者,我总觉得作案动机可能和拾荒有关。你们刚才说有些拾荒者就骑摩托车,所以,我觉得你们侦查的重点应该放在那些骑摩托车的拾荒者身上,而且这个人有精神病。” “可是,精神病人也会骑摩托车吗?精神病人骑摩托车还会戴头盔?”侦查员不解。 我说:“首先,我说的精神病可能和你们想象的那种完全没有思维的病人不同,可能是间歇性的病人,也可能是平时症状表现得不是很明显的躁狂症,受到刺激才会发作。其次,精神病人和骑摩托车、戴头盔并不冲突,比如我们在云泰办的那起案件,死者的精神就不是很正常,但是他天天戴着安全帽。” “也就是说,不能把精神病作为排查依据来进行排查,对吗?”侦查员问。 我说:“是的。但是可以作为参考条件,说不准就有人觉得某个人不太正常,这就是线索。骑摩托车的拾荒者,不多吧?” 大宝说:“我插一句,凶手应该是个人高马大的人,因为他单手掐颈就可以把被害人控制住,而且可以连打几十下、上百下,这需要很强劲的力量。” “对。”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宝。大宝的这个补充很重要,体态特征可以作为排查时最简易、最直接的依据。 为了加快排查效率,我们几个人也跟了个侦查组,对工厂附近的拾荒者进行了侦查。 从上午一直摸排到黄昏,我们的注意力被一个拾荒者吸引了。 这个拾荒者人称猛哥,据说是有天生神力。别人需要两个人抬的破烂,他一只手就可以提溜走。猛哥平时乐于助人,但是脾气暴躁。虽然没有人敢说他有躁狂症,但是这些调查足以让我们高度怀疑他。 猛哥每天晚上都会去废品收购站出售自己一天的成果,我们趁他走进收购站里的时候,悄悄地取了他挂在摩托车后视镜上的头盔。 在收购站外的角落里,我们用勘查灯照射着头盔的每一个死角,果真发现了头盔面罩边缘上的红色斑迹。大宝迫不及待地取出四甲基联苯胺试剂,对斑迹进行了血迹确证检验。 阳性结果逐渐显现,我们却听见了一声怒喝。 “谁偷了我的帽子!” 原来猛哥走出了收购站,发现他的头盔不见了。 两名侦查员从角落里走出,出示了警官证。没想到猛哥突然发狂,朝两名侦查员扑来。三个人打在一起,侦查员却始终不能将猛哥扑倒。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收购站里的员工不知所措。 只见陈诗羽突然从我们身边蹿了出去,像一道蓝色的闪电一样闪到了猛哥的身旁,只是一脚,猛哥就捂着下体倒在了地上。两名侦查员终于用手铐铐住了猛哥的手腕。 陈诗羽这一招,快、准、狠,把仍然躲在角落里的我、大宝和林涛惊得目瞪口呆。 “这羽毛,以后谁敢娶啊?”大宝张大嘴巴说。 “为什么不敢娶?多酷啊。”林涛说。 我笑着说:“我算是看出来了,林涛喜欢这种类型的女汉子啊。怎么,终于有目标取代你心中的苏眉了?” 林涛的脸微微一红。 被带回审讯室的猛哥,已经过了躁狂期,在审讯室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在铁证面前,猛哥自知没有抵赖的必要,过不多时就彻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好在猛哥并不是精神分裂症,还能记得起自己杀人的经过。 猛哥并不认识死者,杀人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些破烂。猛哥力气很大,很多工地都想招聘他,但是他一一拒绝,用他的话说,他对捡破烂有着特殊的兴趣。他认为捡破烂对他来说,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项事业。猛哥很勤快,平时早出晚归地去捡一些垃圾,回来分拣后,他会把一些自己比较青睐的垃圾挑出来,堆放在自己住处门口的小房子里。可是前不久的一天,他从外面捡了破烂回来,却发现有人正在他家门口的小房子里翻找。可想而知,这个人是来顺手牵羊的。 就在那一瞬间,猛哥的躁狂症犯了,他抄起头盔就冲了过去。对方看到他的来势,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猛哥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用头盔朝他脸上打了一下。这一下,就让死者的鼻子出血了,死者也昏迷了过去。当然,多半是吓昏的。这时候的猛哥,已经不能靠理智来控制自己了,便一下一下地打击,直到死者彻底没有了呼吸。 人死了,猛哥的躁狂症状仍没有消失,他知道尸体泡在水里会烂,就直接扛起尸体,走了两公里路到了那条小河,恶狠狠地把尸体抛进了水里。 想象着尸体被泡烂的模样,猛哥满足地笑了。 在审讯室外旁听完真相的我,匆匆合起笔记本,说:“走,回去找吴老大。我就不信了,这个‘清道夫’还能躲多久!” 第四案 夺面老屋 第一章 “咱也别怕社会影响有多恶劣,毕竟案子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还是尽快破案,这样坏事就会变好事了。”转念一想,我接着问,“现场很血腥吗?有多血腥?” 第242节 “说吧,你怎么补偿我们?”我把一沓案件照片摔在吴老大的办公桌上,装作气鼓鼓的样子说。 “补偿?为啥要补偿你们?”吴老大满脸堆笑。 “你真是老年痴呆了吧?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我说,“我说你是乌鸦嘴吧,你自己还不信。上次你一说有命案,马上就来命案;上次你说什么‘如果再发一起连环案件,再拿这三个字来,说不准我就有什么发现了呢’。你看,还真来了个连环案件。您这金口玉言啊,还真是灵验。我充其量就是个乌鸦,但您老,能赶得上精卫啊。” 吴老大和我们关系甚好,玩笑即便开得过分,他也不会生气。 “精卫?”吴老大嬉皮笑脸地说,“你说的是填海的那个吗?那你就一知半解了。精卫可不是乌鸦,精卫是太阳神的小女儿,化作的是一种花脑袋、白嘴壳、红色爪子的鸟,栖息在发鸠山。之所以叫精卫,是因为它的叫声是这样的,是一种比较凄惨的悲鸣。” 对于这个文理兼通的老学究,我是肯定说不过他的,于是,我翻了翻眼睛,说:“是啊,悲鸣啊,您老这不是悲鸣吗?” “我和你说啊,我觉得你们今年这么忙还遇上系列案件的主要原因,在于你们的那副对联。”吴老大龇着牙说。 为了提升民警的文化修养,今年春节的时候,厅里办了春联大赛,要求各科室都要结合自己的工作,创作一副春联。 我们勘查一组创作的春联是这样的: 上联:刀光锯影 织起千重法网 下联:开胸剖腹 洗尽万桩沉冤 横批:鬼手佛心 我们找了个喜欢书法的退休老法医,用霸气的字体写出了这副春联。一贴上墙,就受到了各方赞扬,所以我们也顺理成章地获得了一等奖,奖品是一瓶洗发膏。 这个成绩可不容易,虽然我们每年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但不知道为什么,绩效考核总是比不过其他的机关科室。所以,这副宝贵的获奖春联,我们在墙上挂了两个多月,这都春夏之交了,还没撕去。 “万桩沉冤啊!哈哈!每年需要你们出勘现场的案件,也就二三十起。”吴老大说,“你这得五百多年,才能把万桩沉冤给洗了啊。你以为你是孙猴子啊?肯定是老天怕你们完成不了任务,给你们上上发条。” 我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涛笑着说:“行了,你俩都是为老不尊,别瞎扯了,能说说正事儿吗?” 林涛一语,把我们从拌嘴中拉了出来。 “对了,能看出有什么特异性书写特征吗?”我铺开照片,放在吴老大面前。 吴老大说:“照片林涛传给我了,我也做了仔细比对。从书写习惯和字体的细微特征看,确认是同一个人写的肯定没问题。” “我们也知道是一个人。”我说,“作案手段、侵害对象等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吴老大说:“毕竟是在两地作案,首先有证据确证是一个人作案,可以排除一个组织或团体作案的可能性。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个嫌疑人的行走轨迹。” 我点点头,认可了吴老大的说法。 吴老大接着说:“至于特异性特征,确实不好找。一来毕竟两起案件都只有这么三个字,二来书写载体是墙壁,这样丧失了很多鉴定条件。所以,我开始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来看的。但是,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下去,还真是有惊喜。” “哦?”我和林涛异口同声地说。 吴老大把两案的照片在电脑桌面上放在一起,说:“你们可以看出什么端倪吗?不要在书写习惯上浪费工夫,毕竟那个不算是什么特异性。我提示一下,有没有可能有错字?” “一共就三个字,而且你不说了吗,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怎么会有错字?”我说。 “文化程度和错字的出现概率不一定成正比。”吴老大说,“很多有广博学识的人,也会习惯性地写错字,不然怎么会有通假字之说?而且有些错字,因为连笔的缘故,并不一定会被人发现。” 我和林涛仔细地看了看照片,还是一无所获。 吴老大微微笑了笑,说:“看,‘清’字因为是起笔,所以写得都比较工整;‘夫’字笔画简单,所以也没啥问题;唯独是这个‘道’字。” “两起案件,这个‘道’字写得都不太清楚。”林涛说。 “不清楚不是特征。”吴老大说,“现在不清楚,放大了给你们看。”说完,吴老大把照片放大到只能看到“道”字。 “我们写‘道’时,走之底里,是一个‘首领’的‘首’。‘首’字下面是个‘自’字,框内应该是两横,但凶手却习惯性地写成了三横,这是个错字。可能他知道应该是两横,但是写的时候,会因为惯性错误造成偏差。”吴老大说。 我和林涛皱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的血字由于放大的缘故,显得像素不足,模模糊糊的,加之凶手本身在写这个字的时候,就因为笔画多、写得也较为潦草,显得更加不清楚了。但是在那个淡淡红色的“自”字里,我们确实能看见三横。 “这个,靠谱吗?”我把照片转来转去。 吴老大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不一定靠谱。不过,在两个现场中,都发现了同样的特征,虽然不甚清楚,但还是很可疑的。” “这个能算是特异性特征吗?”陈诗羽插话问。 吴老大说:“错字千千万,但同样一个字写错在同一个地方的人,并不多。所以,我觉得没有排查价值,但是至少有甄别价值。” 排查价值的意思就是可以利用这一特征,对所有有疑点的人进行筛查。因为需要获取人的真实笔迹,就要搜寻他以前的手书,在这个电脑普及的时代,这样做的工作量极大,所以不太可行。一般有排查价值的特征就是年龄、身高、性别、体貌特征等,因为这些因素排查起来简便易行,在访问中可以直接辨别,所以可以作为排查的依据。而甄别价值,指的是警方有重点嫌疑人了,可以对这个特殊的人进行重点甄别。 “如果真能有甄别价值,那也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可以让侦查员多找一些符合条件的人来秘密获取笔迹。”陈诗羽说。 “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啊。”吴老大说,“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找出的特征,究竟准不准可不好说。你们也看到了,两起案件中,这个‘道’字都不太清楚的。别到时候用于甄别的时候,发现这个特征是凶手两次巧合造成的,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说得也是。”我说,“这究竟是习惯性错字,还是连笔造成的视觉误差,还真不好说。我们会谨慎对待的。” “至少从文检这一块,我们大概能推算出凶手的身高吧。”吴老大说,“一米七左右,这个可以作为排查条件。” “一米七的人太多了。”我摇了摇头。 大宝说:“性别呢?吴老大,你能看得出性别吗?” 看来大宝对上次在现场闻见的香水味是深信不疑了,这时候又纠缠起性别的问题了。 “首先,我们现在没有充分的依据证实凶手的性别。”我打断大宝的话,说,“其次,我看肋骨损伤,觉得女人下手应该没那么有力量。” 吴老大捏了捏鼻子,皱着眉头说:“上次我们说了,从墙壁上的字判断性别,肯定不科学。但是,我觉得这几个字字体娟秀,也不排除是女性写的。” “你看,你看,”大宝说,“吴老大支持我了。” “吴老大说的是不排除,好吧?‘不排除’和‘就是’是两个概念。”我说。 第243节 “还不是因为样本量少嘛。”吴老大说,“如果能让凶手再写几次这个词组,我觉得暴露出的特征就会更明显、更有助于我们判断了。” “老大!”我做拜倒状,说,“收起你的精卫嘴吧!” 这一次,吴老大的精卫嘴没有马上显灵,我们又在无聊的行政工作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和之前一样,科室的聚会依旧举行了两次。 当然,命案也不能放下。在这个星期当中,我们经常打电话询问龙番市公安局和云泰市公安局“清道夫专案”的调查情况。 通过一周的调查来看,侦查几乎全部做了无用功。侦查部门从流浪人员下手,考虑了争抢地盘的因素,考虑了精神病患者作案的因素,甚至出动大量警力,对现场周边的所有监控录像都进行了研判,但是依旧找不出任何线索。案件侦查不仅仅是陷入僵局那么简单,而是完全迷失了方向。侦查员的信心受挫,不知道该如何调查才好。 当然,每天思索,依旧无法让我们从刑事技术专业方面获得突破。这两起案件变成了悬案,即便省厅已经将此系列案件挂牌督办,但作为具体实施的基层单位,仍旧是毫无头绪。 我们也让吴老大在日常文件检验的过程中,别忘记辨别凶手写的那个“道”字会不会出现。一来是看看这样写错字的人多不多,二来也想大海捞针、守株待兔,看看凶手会不会牵涉到其他犯罪,正好送来笔迹进行鉴定。当然,那只有极端巧合,才会破案。不过,这两起案件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指望出现巧合了。 星期一,我来得早,翻看着陈诗羽电脑里我们聚会时候的照片,越看越有意思,铃铛的大肚子,大宝和宝嫂的交杯酒,韩亮的新女友……突然,电话铃匆匆响起。从来电显示看,是师父的电话,我心头一紧,知道又有活儿来了。 “现在是七点五十九。”师父说,“我看看你们迟到不迟到。” 我心里琢磨着,原来您老是来查岗啊,好在我今天来得早。 师父像是揣摩到了我的心思,接着说:“当然,我这通电话不是单单为了查岗的,是来给你们找麻烦的。刚才接到指挥中心通报,庆华县发生了一起两人死亡的案件,初步勘查确定是他杀,需要我们去指导、支援,你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有些激动。从苗正家被灭门案以后,就再也没有两人或两人以上被杀案发生了,总算又让我们等来了一次大显身手的机会。当然,是机会也就有风险,如果案件破不掉,就会像“清道夫专案”一样,让人沮丧和尴尬。 我放下电话,大宝、林涛和陈诗羽才走进办公室。 我贼贼地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说:“师父查岗了。” 林涛没理我,转身去卫生间,整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陈诗羽则警惕地看着被我打开的电脑窗口。只有大宝一脸惊恐:“啊?不……不会吧?问……问我了吗?” 大宝一紧张就会结巴,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说:“走吧!庆华县命案。” 大宝习惯性地问:“几具?” 我竖起两个指头,拎起勘查箱,快步下楼。 庆华县属于青乡市辖区,位于我省北方,三省交界处。 和其他边缘县城相比,庆华县的治安算是比较好的。我工作数年,也就来过两三次。但是,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县城,无案则已,一案惊人。虽然发案量不大,但是破案率却不高,不乏一些疑难命案的出现。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担心。 高速路口,庆华县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赵文正满头大汗地等着我们。他是一个老刑警,虽然不到五十岁,却已经有近三十年的刑警经验了。而且他做事果敢,雷厉风行,得到了省内同行的尊敬。 “赵局长亲自来啦?”我下车寒暄。 赵局长说:“奶奶的,真是太倒霉了。不知道哪个记者正好经过现场,溜进警戒带,在现场后面的小窗中照了一张现场照片发网上了。现在市局、省厅都朝我这儿发火呢。” “被偷拍了?”我嬉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儿吧,被偷拍这种事儿还少吗?只要不被加上个狗血的标题就好了。上次有个备受新闻关注的事件,我们的法医去医院病房对伤者进行伤情检验的时候,被某个记者偷偷地拍了照。本来这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吗?法医天天都得干这活儿啊。可是这个记者可比单纯的我们聪明多了,他给照片配了个标题,然后说什么病房外有警察二十四小时把守,不让伤者与外界有信息沟通。这多狗血啊,一个挺简单的案件,就被炒作成有巨大黑幕了。哈哈!” “哦?还有这种事儿啊。”赵局长顿时心理平衡了些,说,“不过这次现场比较血腥,死者的死状比较惨。所以这照片一上网,就引来了无数关注,社会影响挺恶劣的。” “咱也别怕社会影响有多恶劣,毕竟案子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还是尽快破案,这样坏事就会变好事了。”转念一想,我接着问,“现场很血腥吗?有多血腥?” 赵局长点了点头,脸上有掩不住的悲怆:“唉。两个老人,脸都没了。” “啊?”大宝吃了一惊,“脸……脸没了?” 赵局长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没再回答,转身钻进车里,引着我们向命案现场疾驰。 第二章 车辆沿着村村通公路一直向东行驶,出了县城后,视野里是一片平原。这里仿佛没有集中的村落,家家户户都在公路的两侧建起房屋,屋后则是自家的宅基地。 在颠簸的车上,我打开赵局长之前给的卷宗,翻阅着两名受害人的资料。男死者叫郑庆华,土生土长的庆华县人,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从调查情况看,老人身体非常好,自家的农活还可以胜任。女死者是郑庆华的妻子郑金氏,今年七十九岁,是五十多年前从邻省嫁来郑家的。郑金氏身体也很健康,这么大岁数,几乎都没有去过医院。 “如果不是惨遭命案,估计他们再活个十年都行。”大宝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我叹息一声。 很快,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警车在赵局长的车的引导下,下了村村通公路,在路旁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这是警方临时租用的停车场,七七八八停了几辆警车。在这户人家的路对面,是一个四周被警戒带围绕的房屋,那应该就是现场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现场保护出现过失误,现在这个现场的外围防护明显加强了,警戒带的每个角都有两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在看守,或是民警,或是戴着学员肩章的协警。 赵局长站在公路旁边,指着下方的现场房屋,说:“今天是星期一,两位老人的二儿子郑闲福,每逢星期一都会来看看他们,这在古时候就算是请安吧。今天早晨,郑闲福看老人家的时候,发现大门是开着的,走进现场后,就发现两名老人双双遇害,于是报警了。我们的法医刚才通过简单的尸表检验,确定两名老人是昨天晚上遇害的。” 现场房屋位于路北,地势比路基要低,大门离路边有十多米的距离。门前的地面是石子地面,可能是作为一个前院使用的。站在路边,可以俯瞰到房屋的整体结构。这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从大门进去,左边是猪圈和鸡窝;正对面是一间比较大的客厅;右边是一个小间,听侦查员介绍说,这是卧室和厨房共用的房间,门口是灶台,屋内是床。 “这老两口为人怎么样?”陈诗羽问侦查员。我知道,了解一些前期调查情况,会更有益于勘查发现和现场分析。 “嗯。”侦查员皱了皱眉头,说,“您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如果综合我们的调查看,就是普通人吧。” “什么意思?” “一般调查一个人的性格、为人和处事,大部分情况都是普通人的情况。”侦查员说,“就是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很少有群众一致反映这是个老好人,或者反映这是个大恶人的。人嘛,活在世上,总会有比较亲近的人,也会有比较疏远的人。” “有道理。”我感叹道,“怪不得有人说,虽然侦查和刑事技术是同一部门,但研究的内容大相径庭。我们是自然科学,而侦查却是社会科学。” 侦查员接着说:“唯一比较统一的,就是这老夫妻俩感情非常好。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人看见他们争吵过。这一点,他们是全村人的榜样。” “也就是说,不可能因为情仇杀人,对吗?”陈诗羽问。 “这么大岁数,本身也就不会有什么情仇了吧?”林涛说,“当然,你这个问题还是问得很好。” 大宝说:“哦,那可不一定。我上次那个案子……” “那,有没有明显的矛盾关系呢?”我打断了大宝的旁征博引,“性质确定了吗?” 第244节 “请你们来,怕是主要解决性质问题。”赵局长插话道,“明显的矛盾关系肯定是没有,但有没有隐形的矛盾不好说。截至目前,我们还丝毫没有头绪,侦查仍没确定方向。” 隐形矛盾导致杀人的案例并不少见。可能是因为作案人的性格问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杀人;或者因为不可公布于众的秘密,矛盾隐藏在凶手和被害人的肚子里;又或是刚刚产生矛盾,就立即发案,没人知道矛盾的存在,这些情况时有发生。 我点点头,招呼林涛和大宝,一起沿着石子路向下走到现场屋门口。 几名技术员正在门上刷指纹。 “有发现吗?”林涛问。 技术员摇摇头,说:“这种门是老式的对开门,在里面是靠门闩锁闭的。但门闩正好是木头锯开的毛糙面,载体不好,遗留指纹的可能性也就小。” “可是门是木头的光面制作的,也没有吗?”林涛问。 技术员说:“没有。不仅没有指纹,连血迹也没有。” 这个时候,我已经走进了院落,在各个房间门口转了一圈。为了怕再次被拍照上传,尸体已经被运走,但可以看到作为厨房兼卧室的那间房屋里有大量血迹,触目惊心。 “现场有大量血迹,可以推测死者是失血死亡的。”我说,“那样,凶手的身上、手上肯定黏附了大量血迹,如果他要开门离开,可能不会在条件不好的门闩上留下指纹,但一定会在门上留下血迹。既然没有,只能说明门是开着的,他无须开门。”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熟人,敲门入室,并且没有关门吗?”林涛说。 我说:“这个还不好说,但肯定不是撬门入室,因为门闩上没有从外面拨动的痕迹。要么就是敲门入室,要么就是溜门入室。这就要看作案时间,死者家是不是已经关门睡觉了。” “中心现场是厨房卧室。”赵局长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含混不清,“院落大门和厨房卧室的门紧邻,进了大门右拐,就进入中心现场的门了。” 说完,赵局长拉着我,走进了中心现场。他指着中心现场门口的一个小方桌,说:“女性死者的尸体就是躺在这个方桌上的,你们可以看到,周围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说完,他又转身指着方桌对面的灶台,说:“男性死者倒伏在灶台旁边的柴火堆上,灶台上也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另外,整个中心现场都有喷溅、抛甩、滴落、擦拭状血迹,可以推测,被害人和凶手有一个搏斗的过程。” 我看了看门口的小方桌,又看了看中心现场门外的大门、院墙,说:“不对啊。女死者是在中心现场门口被害的,从现场血迹看,有大量喷溅。喷溅血迹不会只朝屋内喷溅,也会向门外喷溅。可是,为什么门外一丁点儿血迹都没有呢?这道门的位置就像是条分界线,门内大量血,门外没血,可门是开着的,这不合理啊。” 赵局长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说:“有道理,我们之前还真没发现这个问题。这样吧,我派人调查。不过,这个问题怎么调查呢?” 我笑着说:“很简单,血迹在门的位置,有东西阻隔,才不会喷溅到门外。当然,如果是凶手的身躯,是不可能阻隔得这么完全的,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门帘之类的东西?” 赵局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中心现场的小方桌上,有大片血迹。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止血钳,在血泊中翻找。很快,我从血泊中找出了一些碎头发和一些骨片状的东西。很显然,这是死者的头发和颅骨的碎片,我渐渐地明白了赵局长为何说两个老人脸都没了。 林涛在小方桌上方的电灯开关上左左右右地看着,说:“这个电灯开关上,也没有血指纹。开关已经被喷溅血迹污染,所以汗液指纹也提不到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屋顶正中的节能灯,说:“灯是开着的,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作案时间是昨晚,二是被害人开灯的可能性大。既然凶手在作案后没有关灯,那么也不会留下他的血指纹。” “郑金氏就仰卧在这个小方桌上,臀部在方桌边缘外面。”一个熟悉现场情况的技术员应我们的要求简要介绍现场初勘时候的状态,“也就是说上半身被人按在桌子上致伤的,而郑庆华是右侧卧位蜷缩在灶台边的。” “你是说女死者是固定体位被袭击,男死者是经过搏斗后死亡,是吧?”我说。 “对。”技术员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现场有翻动吗?”陈诗羽问。 “没有,整个现场没有丝毫翻动。”技术员说。 “可以排除侵财案件吗?”我问。 技术员说:“好像还排除不掉。专案组那边好像有一点儿什么线索,等你们尸检完后,再去问问就好了。听说,他们认为,如果是很熟悉的人作案,就知道值钱的东西放在哪里了,没必要翻找,直接去拿就可以了。你们也看到了,老两口家徒四壁,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笔钱财。” “哦。”我见中心现场血迹虽然凌乱,但是根据死者的体位和血迹,可以判断凶手按住女死者砍杀后,又在屋内和男死者有个短暂的搏斗,因为实力悬殊,所以男死者也重伤不治。中心现场重建几乎可以敲定,但是就算敲定了,也不能对案犯的刻画和案件的分析有什么突破性的帮助。 “现在大家都确定凶手的出入口在大门了吗?”我问技术员。 技术员斩钉截铁地点点头,说:“这个绝对可以确定。四周的院墙两米多高,如果有人攀爬,我们可以很轻易地在墙壁上找到攀爬痕迹。之前我们刚到现场的时候,首先是对四周的墙壁进行了勘查,四周的窗户都有铁栏杆,没人能钻得进来,院墙的墙顶也都完好,没有发现任何攀爬、踩踏的痕迹。” “如果有人攀爬墙壁还不被我们发现,只有三种情况:一是勘查时间和案发时间隔太久,痕迹消失;二是下大雨,把痕迹冲刷干净;三是墙壁低矮,凶手可以直接跳越。这三种情况,都不符合本案,所以可以肯定凶手是门进门出的。”林涛给我做了个痕迹检验专业知识的科普。 “而且通过我们调查,”一名侦查员在一旁说,“老两口的警惕意识特别强。十年前,他们家有个小偷翻墙入室,偷走了一百多块钱,从那以后,老两口处处防人,还花钱加高了院墙。所以我个人倾向凶手是熟人。” “熟人。”我沉吟道,“好的,我去外面看看。” 我走出中心现场,踱到位于死者家院落北侧的客厅门口。客厅里很整齐,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因为客厅不像有人进来过的样子,所以现场勘查人员并没有把这里当成重点,所有的勘查箱和勘查设备都堆放在客厅的中央。 我绕着客厅四周摆放的家具走着,突然发现了一处异样。从表面上看,客厅里的家具都摆放整齐,柜子里存放的物品也都错落有致,没有异常。客厅的东南角放着一些农具,有铁锹、铁耙、大扫帚等。现在是四月份,还没有开始农忙,所以这些工具上都落有一些灰尘,摆放工具的地面上也有不少灰尘。可是在这些灰尘中间,有一处干净的空白区,可想而知,这里原来应该是摆放着一个东西的。 我小心地把几个工具逐一拿开,每拿开一个工具,都可以看到工具摆放位置地面上有个灰尘空白区,唯独大扫帚所在的位置,地面上是均匀的灰尘。 我连忙喊来了林涛,把我的发现指给他看。 “这说明扫帚被人动过。”林涛说,“不过这扫帚把上,检不出新鲜指纹。” “怎么会呢?被人动过怎么会没指纹?难道戴了手套?”陈诗羽问。 林涛笑了笑,说:“指纹和dna一样,被人碰过的东西,就有可能留下指纹,但这不代表被人碰过的东西就一定会留下指纹。不留下指纹,或者留下无法鉴别的指纹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造成这个情况的因素也非常多。” “哦,这样。”陈诗羽看了看扫帚,扫帚末端很脏,黏附了各种不明物体,还有一些烧灼痕迹,唯独没有看见类似血迹的斑迹。 “扫帚把和扫帚上都没有血迹,说明它和案件的关系不大。”我一边说,一边仰头思考。突然,我被眼前的一道白光吸引了,叫道:“小羽毛,快叫技术员来。” 因为大宝总记不住陈诗羽的名字,所以陈诗羽现在有了个新外号:小羽毛。陈诗羽转头走出房间去找技术员。 第三章 “是你们打开了这个房间的灯吗?”我指着天花板上闪着微弱光芒的日光灯说道。 技术员摇摇头,说:“不会,我们不会去动这个灯的。我们来到现场的时候,天早就大亮了,没必要开灯。不过,我们也没注意到这盏灯是亮着的。” 第245节 “那个偷拍的记者也不会开灯吧?”我问。 技术员说:“不可能,他是在屋外从窗户往里拍的,没有进现场。” “那报案人呢?”我问,“报案人来客厅了吗?” “没有。”侦查员说,“报案人在院子大门口就可以看到中心现场门口小方桌上躺着的郑金氏了,没必要走到最里面的客厅来。” 另一名在电灯开关上刷指纹的技术员说:“这里的指纹我看了,和我们刚才在尸体上采集的指纹一致,应该是男死者自己开的。” “哦。”我有些失望,“看来凶手进现场的时候,死者还没睡觉呢。说不准还来客厅聊了会儿。不过,为什么不在客厅杀人,而去卧室杀人呢?如果凶手和死者一起离开客厅,为啥死者不关闭客厅的灯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大宝说,“说不定,是死者睡觉忘了关灯呢?说不准是习惯性不关客厅的灯呢?说不准死者还没睡觉的时候,凶手就进来了呢?我觉得这个对案件分析的作用不一定有多大。” 我点点头,说:“那现场就没什么看的了,现在就是多取一些血,希望凶手自己受伤,在现场流血了,而我们正好又取到了他的血,就好了。” 我知道这项工作就是大海捞针,所以也没抱有多大希望,只是按照惯例做一遍罢了。 “对了,屋外有个关联现场,秦科长你们不如去看看?”庆华县的后法医说。 “哦?关联现场?”我眼睛一亮,跟随后法医快速走出院大门外,沿着院墙外的小路,走到了房屋北侧的院墙外。这个位置,因为有整个房屋的阻隔,所以站在屋南侧的公路上是看不见的。 墙根底下有一堆灰烬。 “这是什么?”我蹲下身来,用手中的止血钳翻动着灰烬。 后法医说:“我们到达现场后,对现场的外围进行了搜索,最先就找到了这一处灰烬。我们觉得很可疑,就找侦查人员进行了调查,同时也对整堆灰烬进行了筛查。侦查人员调查到了两点。第一,这个位置,是老两口堆放秸秆的地方,因为老两口还是烧柴火做饭,所以用得到秸秆。院内狭小,没地方堆放,这里有屋檐遮挡不容易被雨淋,所以就堆在这里,常年都有不少秸秆堆放。第二,昨天晚上七点半,死者家再往北几百米的一户人家,看到这里有火光。” “能确定是七点半吗?”我问。 “确定。”后法医说,“因为那家人正好看完新闻联播。” “肯定是杀人后,想烧房子毁尸灭迹啊。”大宝说,“这是很多入室盗窃杀人案犯,为了毁灭证据做的事情啊。” “是啊。”林涛说,“七点半,老两口应该还没睡觉吧?” “刚才我问了,调查显示,老两口作息很规律。”陈诗羽说,“一般是六点钟吃饭,然后在家里做做家务,七点半左右上床看电视,九点钟睡觉。” “如果是七点半起火,那么杀人估计是七点钟左右。”林涛说,“这个时候,老人在家里做家务,那么就可以解释堂屋的灯为什么还是亮着的了。” “不。”我说,“你们不记得了吗?男死者旁边就是灶台,灶台旁边就堆放着许多秸秆。如果想毁尸灭迹,为什么不在厨房点火?跑屋外来,想用这一小堆秸秆引燃整个房子,不是痴人说梦吗?那凶手也太没常识了。” “对。”后法医认可道,“我们开始也以为是毁尸灭迹,但转念一想,他在屋内随便点哪里,都容易起火,比屋外强多了。” “有没有可能是想焚烧什么东西?”我说,“比如凶器?血衣?” “这个我们也考虑了。”后法医说,“不论是烧什么,包括衣服,都有金属环扣,那么我们就应该会在这堆灰烬中筛出来,但什么都没有筛出来。所以我们觉得,凶手就是单纯地在烧这堆秸秆。” “那是为什么?”我陷入沉思。 后法医说:“也有可能与死者被杀案没有关联,或许是凶手智商有问题吧。” “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大宝说,“现在去殡仪馆吧?你们先上车,我去找个厕所,早饭好像吃坏了肚子。” 看着大宝捂着肚子跑开的窘相,我笑着说:“懒驴上磨屎尿多。” 前期到达殡仪馆的法医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郑金氏的尸体已经被放在了解剖台上,而郑庆华的尸体则被摆放在一架运尸车上,停在解剖台一侧。 我看了一眼尸体,心头一揪。 我经常说,法医会经历比医生更多的心理考验。虽然同样是面对死亡,但我们面对的死亡更震撼人心。有的是死状甚惨,有的是腐败不堪,有的是本不该死亡的花季生命突然陨灭。即便是看惯了各种残忍的死亡方式,但是眼前这个老人的死状还是让我揪心了一下。 和赵局长说的一样,老人已经没有脸了。 尸体仰卧在解剖台上,颈部以上一片血肉模糊。从耳屏前的皮肤褶皱还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古稀老人。但是从两侧颧骨开始,中间的面容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鲜红的皮下组织、黄色的脂肪和惨白的颅骨。血肉模糊中,还有一些白色的脑组织嵌在其中。 我麻利地穿上手术衣,戴上手套,走到尸体旁边,拉扯了一下脸部四周的皮肤,想把死者的面容还原。显然,那是徒劳。在这一片挫碎了的面部组织中,我甚至无法分辨哪一块是鼻子,哪一块是眼睑。甚至眼球都已经爆裂,在眼眶里还看得见已经塌陷了的黑白相间的眼球壁组织。乍一眼看上去,这确实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尸体。 “这记者够缺德的,”大宝说,“这么血腥也往网上挂。” “这是什么工具形成的?”林涛的提问把我从揪心的思绪中扯了出来。 我用止血钳把面部缺损部位周围的皮肤拼了拼,说:“可以在还没有缺失的面周皮肤上看到条状的创口,工具倒是没什么问题,是砍器,很锋利。而且,刃长应该接近于死者面部的长度,所以,应该就是普通的菜刀吧。” “菜刀能把人砍成这样?”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这样的损伤不是一次形成的,而是数十次形成的。死者处于一个固定的位置,被反复砍击面部,多处创口融合,皮肤等软组织挫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林涛可能是想到了峰岭市的案件,说:“砍击这么多次,难道又是精神病人作案不成?” 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尸体,说:“损伤、工具什么的,对于这个案件应该不难。至于是不是精神病人作案,没有太多依据。上次的案件是多个不合理的点结合在一起,可以推断是精神病人作案,这个案件则不行。我感兴趣的,倒是死者的衣着。” 郑金氏下身穿着一条棉毛裤,光着脚,脚上还有一双没有提起后跟的布鞋。上身穿着一件棉毛衫,外面套了一件旧时的马褂儿,马褂儿在腋下的位置系了个扣子,其他的扣子都没有扣。 “死者的衣着,我们一眼就能看得出,是入睡时的衣着。”我说,“可能是听见有动静,披了一件外套、趿拉着布鞋就出门了。” “对。”大宝说,“这个衣着反映的就是这个情况。” “那老头儿的衣着呢?”林涛问。 我和大宝走到运尸车旁,拉开尸袋,暴露出郑庆华的尸体。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郑庆华的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和郑金氏不同,郑庆华的面部皮肤并没有破碎,但是也一样无法辨别面容。除了黏附大量鲜血外,那青紫肿胀的眼眶和完全塌陷的鼻子、上颌骨,让一张脸变得面目全非、扭曲丑陋。 我们检验了郑庆华的衣着。他下身穿着一条布外裤,里面是一条棉毛裤,两侧棉毛裤的裤腿卷到膝盖,只有脱掉外面的布裤才能看见。布裤的裤带没有系,拉链也是开的,只有纽扣扣住了裤腰。郑庆华也是光着一双脚,没有穿鞋子,但是据技术员反映,死者的一双鞋都脱落在尸体原始位置周围。上身穿着一件棉毛衫,外面披着一件没有扣扣子的衬衫。 “他也是睡眠衣着,听见动静起床的。”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准确地说,他正在洗脚,然后套了一件外褂和外裤。” 第246节 大家看了看郑庆华卷起的棉毛裤腿,都点头认可。 解剖室里突然沉寂了,大家都在暗自思考整个现场过程。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先常规尸检吧。” 大家又都默不作声地开始尸检,可能是因为死者的惨状震撼了大家的心灵,也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总觉得在案件过程中,有一些解释不过去的地方。所以,整个解剖室里除了器械碰撞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 解剖工作进行了五个小时。 两名死者都死于重度颅脑损伤。郑金氏是面部遭砍器多次砍击,导致面颅崩裂,脑组织挫碎而死亡。郑庆华虽然头部、肩部有一些砍创,但是这些砍创不足以致死,他的致死原因是左侧面部遭钝性物体反复打击,导致全颅崩裂。 两名死者的肢体都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可以看得出凶手和死者的体力悬殊很大。我们之前看现场多处血迹认为有搏斗过程,也经过尸检否定了。其实,只是郑庆华在屋子里逃避、躲闪,凶手追在身后砍击而已。郑金氏全身没有其他损伤,她应该是直接被砍倒在小方桌后,凶手连续砍击导致她迅速死亡。 最后,我们打开了死者的胃部。 “胃内容物的形态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应该是消化了两小时以上了。”大宝说,“要不,我们打开看看死者的肠内容物?” 常规解剖是不需要打开肠腔进行检验的,尤其是对这两具尸体,我们的解剖工作已经持续五个多小时了。这时候的我们,早已精疲力尽。 我点点头,说:“死亡时间还是能再准确一些比较好。而且老两口生活很规律,每天晚上六点吃饭,有了固定的末次进餐时间,通过胃肠内容物判断死亡时间才是最准确的办法。” 人的小肠有五到七米,我们需要把整个小肠从肠系膜上慢慢剪下来,然后平铺在解剖台上,再把整个肠管剪开。这项工作,又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通过胃肠内容物迁移的距离,我们判断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两个半小时内死亡的。 “八点半才死亡?”我说。 “不对啊。”后法医说,“七点半就起火了,八点半才死亡?不应该是先死亡,再点火吗?难道这一堆火,和死者的死亡真的没有关系?” “还有,还有,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大宝说,“为什么要用锐器杀老太太,又用钝器杀老头儿?有锐器为啥要费劲儿用钝器?还有,那个钝器应该是什么?” “工具没问题。”后法医说,“我记得男死者倒伏位置的旁边有个水桶,水桶里有块砖头,我们开始就认为这块砖头可能就是第二种工具。” “我的脑袋也已经一片糨糊了。”我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说,“不如我们先吃饭,再去专案组捋一捋思路?” 第四章 “鉴于刚才秦科长他们法医组的介绍,现在初步可以排除溜门入室盗窃的可能性。依据是时间太晚了。”赵局长说,“如果是溜门入室,那凶手必须是在死者习惯的关门时间前进入,这个时间经过调查是五点半。那么他没必要一直等到八点多才动手。” 刚才,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了专案组,对死者的死因、致伤工具、死亡时间和致伤方式进行了介绍。 这时候的我,坐在专案组里,脑子里仍然是一团糨糊。但我知道,很多时候,即便自己没有理出思路,和别人多说多谈,思路也会清晰一些。我知道由于网上炒作的缘故,已经不可能给我们留下整理思路的时间,我们必须第一时间确定侦查方向和侦查范围。 “那么,现在大家都有什么看法?”赵局长组织起讨论。 后法医率先发言:“我觉得这是一起因仇杀人的案件,凶手和死者是熟人。凶手半夜敲门入室,见人就砍,杀完人后离开。” “那门口的火堆呢?”一名侦查员说,“我们调查的时间和你们法医推断的时间对不上啊。怎么会先起火,后死人呢?会不会是你们法医推断错了?” “技术工作和侦查工作是相辅相成的。”我插话道,“即便调查的证据确凿,但是我们也必须坚持自己的技术所见。如果被侦查结果绑架,势必会造成技术推断的错误。” 大家都默不作声了。 陈诗羽说:“火堆可以和案件无关。但是现场客厅的灯是开着的,如果是寻仇杀人,只需要进入中心现场就可以了,没必要走到院落最里面的客厅去开灯啊。” “对,我也认为这一点解释不过去。”赵局长说,“客厅的灯是一个疑点。如果这样分析呢?凶手和死者是熟人,知道死者家钱财的位置所在。所以凶手敲门入室后,直接杀人,然后戴手套进客厅,在客厅的某个地方拿走了钱财。” “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肯定是去找特定位置的钱财。”我说,“因为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怎么看都不是侵财现场。” “如果我的分析不错,那么凶手只有可能是死者的二儿子。”赵局长说,“贼喊抓贼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个二儿子很可疑,你还记得门帘吗?” 之前,我们通过中心现场门外没有血迹,判断中心现场房间应该是有个门帘的,看来赵局长发现了什么。 赵局长接着说:“我们拐弯抹角地问了死者的二儿子情况,没有反映出任何情况。后来,我们在中心现场的猪圈里找到了门帘。这个门帘应该是挂在中心现场门上的,门帘是被随意抛甩在猪圈里的。门帘是塑料布做成的,上面有死者二儿子的指纹。” “血指纹吗?”林涛问。 赵局长摇摇头,说:“汗液指纹。” “汗液指纹很正常啊。”林涛说,“因为是他最先发现的,是他报案的,他肯定要掀起门帘进门,才能看得见尸体啊。” “他取下了门帘,扔进猪圈,用意何在?”赵局长说。 大宝说:“说不定是他看到尸体后,慌乱中取下门帘,扔进猪圈呢?” “我也觉得不太像是亲人作案。”我说,“一般亲人作案,案后都会有明显的愧疚行为。比如在尸体上盖被子,用毛巾盖脸什么的,这都是愧疚行为。但这起案件有明显不同,凶手不仅没有愧疚行为,反而通过行为反映出他的仇恨心理。毕竟尸体毁坏严重啊,尤其是面部,砍击面部一般都出于仇恨心理,儿子和母亲有那么大仇恨吗?” 全场沉默。 我接着说:“而且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案件现场有一些问题,但问题何在,我还说不好。不如你们先审查一下他的二儿子,我们回去捋一捋思路?” “那个门帘在哪儿?”林涛不用在解剖台上干体力活,所以这个时候比我们精神多了,“我们去做做潜血实验看看,说不准能发现点儿什么呢?” 躺在宾馆的床上,现场在我脑海里一一浮现:门外的火堆、菜刀、砖头、死者的衣着……我试着将这些碎片组合在一起,想把整个案件现场还原。 时钟还在“嘀嘀嗒嗒”地走着,我脑海里的碎片慢慢地拼接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自信的微笑,精神抖擞地走进了专案组会议室。 可能是审讯经历了一夜毫无收获,侦查员们的脸上都是沮丧的表情。 我开门见山:“昨晚整理了一下思路,现在主要有两种意见。一种是熟人敲门入室,杀人后,取财。第二种是熟人敲门入室,因仇杀人。这两种可能性的共同点是敲门入室,因为大家认为那个时间点不可能溜门入室,对吧?” 大家纷纷点头。 第247节 我说:“但是大家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两种可能性都不能解释。” 大家又都露出好奇的眼神。 我说:“两名老人都是在中心现场就寝,对吧?凶手不管怎么进入中心现场,杀人都要有先后顺序,对吧?狭小的空间里,不可能进来两个凶手,对吧?” 大家又纷纷点头。 我接着说:“根据法医检验,两名死者的头部都处于固定位置,被连续打击。这样打击,是需要一定时间的。那么凶手在杀甲的时候,乙在做什么?”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我说:“郑金氏死于锐器砍击,郑庆华死于钝器打击,但是郑庆华身上也有锐器伤。为什么凶手把郑庆华砍倒后,换了并不顺手的砖头呢?为什么不用锐器直接砍击呢?只有一种可能,他的锐器出现了问题,卷刃了,或者刀刃和刀把儿脱离了。既然工具出现了问题,他就不方便再用锐器杀人,所以我们推断凶手是先杀女,再杀男。刃柄分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因为我们判断郑庆华并没有和凶手进行正面冲突,也就是说,没有搏斗,只有逃避。在追逐砍击的过程中,因为有大力的挥舞动作,菜刀的刃柄是很容易分离的。而且,我们在尸体上,也没有发现卷刃刀形成的砍痕。” 大家点头认可,赵局长拿起电话,走出门去。 我清了清嗓子,等赵局长重新返回会议室后,接着说:“既然在门口砍击了郑金氏,而且是连续砍击,几十刀啊,那么长时间,郑庆华在做什么呢?从郑庆华的衣着情况看,郑庆华应该是正在洗脚的时候,穿了外衣、外裤。那么,难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在被砍击的时候,还能从容地穿衣服吗?你们调查不是说两人感情极好吗?这种危难时候,郑庆华会坐视不管?” “有道理啊!”赵局长恍然大悟,“我们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不管凶手是为了什么杀人。”我说,“开始我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凶手敲门入室,进了门帘后杀人。现在怕是要推翻这个推断了。” “那么,你是什么意见呢?”赵局长问。 我说:“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联想到了屋外的火堆,客厅的灯光,现在总算是想通了。”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根据我们发现的各种痕迹、情况,综合起来,只有如下一种可能,能解释现场的所有现象。凶手在七点半的时候,点燃了屋后的秸秆堆。点燃后,火堆应该有火光、有烟味。或者凶手也可以喊叫着火了。那么,两名老人会是什么反应?” “起床灭火。”大宝说。 我说:“两名老人都是处于已经上床了的衣着状态,郑金氏披了件外衣,郑庆华正在洗脚,穿了外衣外裤。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大家都摇头。 我说:“女人可能是披了外衣出门确认着火的情况,而男人正在洗脚,因为火在屋外,也不至于十万火急,所以他有时间穿好外衣外裤,去灭火。那么,去灭火需要工具吧?灶台旁边有水桶,当然,水桶肯定不够,还需要扫帚之类的东西。大家忘了客厅里的工具吗?那里面的扫帚就有被移动的痕迹,而且有少量被烧灼的痕迹。” “你是说郑庆华去客厅拿了扫帚去灭火?”赵局长说。 我点头说:“两名老人感情很好,肯定会互相帮助。郑庆华拿着扫帚在屋后灭火,而郑金氏拎水灭火。郑金氏泼完水后,肯定要回到中心现场取水,那么这个时候,大门肯定是开着的。凶手就是这个时候进入了现场,在中心现场直接砍击郑金氏,郑金氏倒在小方桌上后,凶手连续砍击她的面部,导致她死亡。” “对啊。”大宝说,“解释不了同时杀害,就应该用逐个击破来解释。” “那一小堆秸秆烧不了多少时间。”我接着说,“郑庆华扑灭火焰后,肯定还在纳闷郑金氏为何没再拎一桶水出来。他回到家,把扫帚放到原处。这个时候,他可能听见了异响。所以,他连灯也没关,就来到了中心现场。凶手可能此时还在砍击郑金氏,也可能潜伏在中心现场。所以郑庆华进入中心现场后,凶手继续追砍郑庆华,直到郑庆华被砍倒在灶台附近,而此时郑庆华并没有死,凶手的刀刃可能脱离了刀柄。所以凶手操起灶台旁边的一块砖头,打击郑庆华的头部,导致他死亡。然后,凶手把砖头扔进还有小半桶水的水桶里,离开现场。” “漂亮!”赵局长叹道,“这个分析,就把之前我们的很多疑惑全部解释了,那么,通过现场重建,能不能框定一下侦查范围呢?” “既然不选择敲门入室,而预谋了这种计策来骗开死者家门,肯定不会是很熟悉的熟人了。之前你们调查没有明显的矛盾,那么就应该是隐形矛盾。”我说,“这不太好调查,但是有个问题,如果死者屋后着火,连几百米外的村民都有所发现,他的邻居就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吗?” “有道理!”赵局长说,“郑家只有一家邻居,两家房子不远,按理说,他们应该知道着火的情节啊,可是邻居的老两口双双否认知道隔壁着火。” “否认的话,就很可疑了。”陈诗羽说。 林涛摇头,说:“之前那个门帘,后来调查死者二儿子的时候,他承认是他发现现场的时候,激动惊慌之下碰掉落了,后来就随手扔在对面的猪圈里。这个应该是事实。我们昨晚对整个门帘进行潜血观察,发现了一枚血指纹。” “有证据?”我惊讶道,“那你不早说?有指纹还怕破不了案吗?” “你有所不知。”林涛说,“前期调查,侦查人员取了所有可能和死者有关的,有作案时间的人的指纹,包括他的邻居那老两口的指纹。但是通过昨晚的通宵比对,全部排除。” “但是既然有潜血指纹,肯定是凶手留下的呀。”我说。 “我觉得邻居很可疑。”大宝说。 “哦?”我说,“为什么可疑?说说看。” 大宝说:“你还记得昨天看完现场后,我突然肚子疼去找厕所吗?现场的厕所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我就准备在屋外就地解决。不过,我走到屋侧的时候,看到有个厕所,看砖头的成色,应该是新建的。准确地说,不是什么厕所,就是用砖头垒了半个人高,三面墙,是个临时的厕所吧。” “现场的院子里好像没有厕所,那么这个简易厕所应该就是死者家的厕所。”我说。 大宝点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我蹲在那儿上厕所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得见邻居家的厨房。” “厕所对着厨房?”我说,“看来这死者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啊,把厕所建在人家厨房旁边,太不厚道了吧?” “就是啦。”大宝说,“这一举动,肯定是有挑衅意味的,而调查并没有发现死者和邻居有什么矛盾。那么肯定是有隐形矛盾存在喽。” 话刚落音,赵局长的电话突然振动了起来。 赵局长一把抓起电话,说:“喂?嗯!好!找到他。” 我们一起好奇地盯着满脸欣喜的赵局长。 赵局长笑着说:“怕是要破案了。刚才秦科长说的那个刀刃和刀把儿脱离,我觉得很有道理。当时我就怀疑到了你们之后说的邻居,所以我打电话让派出所民警以例行调查的借口,再去邻居家,重点看他家的菜刀。当然,菜刀上即便是有血,也已经被清洗掉了,我让他们看那菜刀,是不是很容易刃柄分离。” 后面的话不用说也知道,邻居家的菜刀果真是很容易刃柄分离的。 赵局长说:“虽然指纹排除了邻居家的老两口,但是指纹并没有排除我们仍没有找到的、邻居家老两口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在北京上大学,之前我们访问调查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他们的儿子,所以也没在意。” “上大学?”陈诗羽点点头,说,“这符合精心预谋作案的知识层次。” 专案组很快联系了北京市公安局,当地派出所立即对学校进行了调查。这个叫作郑风的大三男生被学校证实于三天前请假回家,理由是父亲生病。对周边卫生院的调查也很顺利,郑风的父亲确实在四天前因为情绪反复激动导致的高血压去医院就诊。 郑风是在返回北京的火车上,被乘警抓获的。 带进审讯室后十分钟,他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三天前,他接到母亲的电话,哭诉隔壁郑氏夫妇倚老卖老,总是欺负他们。郑风的父亲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即便人家把厕所建在了自家厨房门口,但他惧于郑氏夫妇在村里辈分高,也只是隐忍不发。虽是表面隐忍,但他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在家里总发脾气。这一天,郑风的父亲突然晕倒,他的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父亲送到乡镇卫生院住院。 郑风听闻此事,立即向学校请了假,乘火车赶回老家。 火车行驶了二十个小时,郑风在这二十个小时中,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杀掉这两个欺负他父母的老人。 第248节 郑风回到家里时,他的母亲正在厨房做饭。郑风安慰他母亲的时候,还看得见窗外正在上厕所的郑庆华挑衅的笑容。 母亲去医院送饭,郑风却没有跟去。他策划了如何逐个杀死两名老人的办法,并且在他的母亲从医院归来之前全部完成。 郑风一身的血迹,把他的母亲惊得失魂落魄。他的母亲在灶台里烧掉了他身上的血衣,并让他赶紧赶回学校。毕竟,警方怀疑到一个正在千里之外上大学的青年,可能性不大。 然而,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郑风在青乡市火车站躲避了一夜,清晨终于登上火车,以为总算可以逃脱罪罚。没想到正在做着白日梦的他,在自己的卧铺上被乘警死死按住。 “上大学不代表什么。”林涛说,“人格修养比知识储备重要得多。” 大宝却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这老两口也确实是欺人太甚了,只是这郑风的孝心,用的方法不对罢了。” “是啊。”我说,“人与人之间,有什么矛盾调和不了呢?最终要演变成这样的悲剧。两名老人不得善终,一名栋梁之材就此陨灭。可悲啊,可悲。” “天哪!”大宝叫道,“怎么你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难道你成仙了?” “超自然显然是做不到的。”我看着远处正在帮助韩亮整理勘查车坐垫的陈诗羽,说,“那么多的奥秘我都还没参透呢,大到我现在还分析不出那个‘清道夫’是谁,小到我都看不懂小羽毛照的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大宝来了兴趣,一脸好奇。 我坏笑着说:“出发前,我看了陈诗羽给我们拍的聚会照片。有些照片的取景很不自然,这不是一个摄影发烧友应该犯的错误。比如,一张照片的中央没有内容,照片的一角是韩亮,而韩亮的女友却没有照进去。” “韩亮?”大宝仍是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咸吃萝卜淡操心。”林涛说完,悻悻地走开了。 第五案 深山屠戮 第一章 我走到两个小孩的尸体一侧,用勘查灯照射了一下尸体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个女孩,满脸灰尘,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脸颊两侧有两条清晰的泪痕。 “我看啊,法医上辈子一定非匪即盗,这辈子全用来还债了。”大宝站在勘查车旁边,裹紧了衣服,瑟瑟发抖。 我说:“看看看,你不是挺爱出现场的吗?怎么这会儿开始发起牢骚来了?” “我刚才在车上想啊,今天晚上还不知道要冒多少险、遭多少罪呢。想到基层法医天天都这样,都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工作,一个月就两千多块的工资,就感觉他们真是不值当。”大宝说。 “怎么是不值当?”我僵着脖子,笑眯眯地说,“我们一年两百天不着家,一个月不也就拿三千多块吗?我之前也没听你这么大牢骚啊。我觉得吧,咱们都是一腔热血。我说过,能在法医岗位上坚持下去的,一定都是热爱这一岗位的。” “你们要是这么说,一定有人要说:哎呀,别装清高、装伟大了,除了当法医,你们还能做什么啊?没有选择才说热爱,就是作秀。还有人说:哎呀,你们的灰色收入算进去了吗?”林涛从路边站起来,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说。 “你吐完了?”我嘲笑地看着林涛,说,“我觉得大部分群众是理解我们的,那些少数人也是不了解情况。我们法医怎么没有选择?我们可以去殡仪馆工作,工资是现在的三倍;我们还可以去社会司法鉴定所工作,每天做做伤残鉴定,工资是现在的四倍。只是因为在公安机关干法医,才能接触到命案,工作才有挑战性,才会体会到成就感,才能体现我们的人生价值。至于灰色收入,你们谁见到过那玩意儿长什么样吗?” 大宝说:“话是这样说,但中国的法医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还要被别人冤枉,说三道四的。你们说,这不是这辈子来还债的吗?我说得没错吧?” 林涛说:“知足吧,你们要是说干法医的上辈子都是非匪即盗,那像山区的法医上辈子肯定都是杀人放火的了。这辈子,加……加倍偿还……不行,我还得去吐会儿。” “你不是不晕车吗?”靠在车侧玩手机的韩亮看着林涛说,“你别走太远,小羽毛在车上没下来,没人嫌弃你。你不用过分注意形象,别给野狼叼走了。” “你不在车上陪小羽毛吗?她会害怕的。”我对韩亮说。 韩亮耸耸肩膀,没动。 “这山路,不晕车的也得晕。”大宝说,“刚才和专案组联系,听他们说咱们后面警犬队的车,刚进山不久,里面的警犬吐得一车都是。林涛这已经算是省心的了。” 五米开外蹲在地上的林涛艰难地发出声音:“大宝,我是你大爷。”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周末。铃铛八月份就要生了,身为妇产科医生的丈母娘早已经告诉我铃铛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虽然我更喜欢女孩,但是作为三代单传的家中独子,怀个男孩当然没有什么坏处。眼看还有三个月就要当爸爸了,我准备这个周末陪铃铛去公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我对她说:“补钙,要从胎儿开始。” 我们甚至准备好了野营的行头。可是当我把背包拉链拉上的那一刻,电话铃声响了。我下意识地浑身抖了三抖,皱紧了眉头。 晚上十点响起的电话,而且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师父”二字。这通电话的内容,也就可想而知了。和铃铛在一起的这些年,这种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所以我已经从开始的惶恐担忧发展到现在的坦然面对了。 师父告诉我,位于我省西部山区的绵山市棉北县,发生了一起四人死亡的案件。 从师父的话语中,我做了简单的分析。一般明确是杀人案件的,师父会说“四人被杀案件”,而如果是不确定性质的,或者是自产自销的,师父一般会比较严谨地说:“四人死亡案件。”当然,同时死亡四人,又需要省厅法医前往处置的,一般都是自产自销案件。因为不论是容易造成多人死亡的交通事故还是灾害,都不需要我们出马。 铃铛挺着大肚子,默默地把背包里的物件重新拿出来放好,一句话都没说。我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满心愧疚。 我经常自责,并不是自己没时间顾家,而是每当我踏上了出勘现场的路途,那种想侦破案件的冲动会瞬间压制住心底对家人的内疚。所以每当铃铛说“男人都没良心”的时候,我从来不予反驳。 就像这一次,虽然大家都在担心晚上睡不了觉,我却一直想象着现场的情形。 勘查车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我也被心底对破案的渴望刺激了两个多小时,即便听得见大宝的鼾声,也丝毫没有勾起我小睡一会儿的兴趣。林涛也和我一样。 当表针指向十二点半,睡意开始袭头的时候,勘查车在绵山市公安局勘查车的引领下,驶入了盘山道。 贫困山区的盘山道可不像那些景区,其颠簸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坐在车上的我们,随着车辆的离心力左摇右晃,又随着车辆的颠簸上下起伏。这种高频率、高强度的四向运动,极度挑战着我们全身的关节和前庭神经。 因为专案组决定,等我们省厅技术组到达后,才对现场进行勘查,所以韩亮把车子开得飞快。深更半夜,我们能感觉到四周的崇山峻岭,却看不到身边的万丈悬崖,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惧怕,只有周身的不适。 勘查车在山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林涛终于无法忍耐第一次晕车的感觉,伸手示意韩亮停车,然后跑出车外剧烈呕吐。我们虽然没有晕车,但是四肢关节酸痛无比,所以也跳下车做做伸展运动,然后躲到老远,在山道边撒了一泡野尿。这就是有女同志加入勘查组的弊端。 山里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见几声类似野兽的叫声。即便陈诗羽没敢下车,我们依旧走到拐了个弯的山道边。放眼望去,才知道我们一直是在悬崖一侧快速行驶。在对韩亮超凡的驾驶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同时,也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林涛绝对不会在陈诗羽面前表现出不堪,所以不知道他跑去哪里吐了,只能听见他痛苦的呕吐声。大宝一听不见他的呕吐声就会喊他一声,生怕他被野兽袭击了而我们还不知道。 现在已经是四月天了,白天气温回升到了二十七八度,我们猜想到山区会冷,所以出发前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可是进了山以后,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多没常识。山洼里的夜晚,居然只有一两度。而且因为车内空气不流通,我们刚下车时还大赞山区空气的清新,可站了几分钟后就有些瑟瑟发抖了。 那么,接下来几个小时的现场勘查时间,我们该如何度过? 市局领路的勘查车开出去一段后,发现我们没有跟来,拨打我们的电话又没有信号。市局技术科科长彭大伟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我们葬身悬崖了,一边责骂引路的驾驶员开得太快,一边赶紧掉头来找。见到我们安然无恙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林涛清理完他自己的胃内容物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着嘴角。 “你应该带点儿避晕药来,真耽误时间。”我们刚上车,陈诗羽就淡淡地说。 第249节 我们都愣了一下,还是我最先反应过来,大笑道说:“什么呀,那个叫晕车药!” 大家在继续四向运动的车里哈哈大笑。大宝说:“我说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有避孕药这种东西呢?” 陈诗羽双颊绯红,说:“别笑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笑声渐息,我想起大宝刚才的牢骚,不禁有些心酸。我几乎每次进山区,都会对山区的同行们敬佩万分又同情万分。他们的工作确实太辛苦了,而我却从来没听见过他们发一句牢骚。很多警察的心中都是有理想的,而这种理想正是支持我们克服困难、忍受清贫、无视艰苦的精神支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深信不疑。 韩亮以六七十码的速度,又驾车行驶了两个半小时的山路,经过了几个村民住户集中区,在翻过了不知几座大山后,我们终于看见了远方的星星点点。 这是一个小山坳,里面有一个小村落,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毕竟是在山里,所以,这二十几户人家也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在山坳的四周。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发现眼前的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窄,最后在停放着一堆警车的一个空地上停了下来。 我们跳下车,审视着眼前的几栋两层建筑,都开着灯,门口三三两两地站着警察。 “连现场保护措施都没做?”我见几栋房屋都没有拉起警戒带。 彭大伟说:“这还没到呢。往上,车子就开不进去了,得爬山。三点多了,咱们吃碗面再走吧,山里好冷。” 说完,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警服,然后从一栋房屋的门口前的纸箱里拿出了几桶方便面。这栋房屋是当地百姓支持公安机关的工作,给我们做临时专案指挥部的。 “先看看现场再说吧。”我转身欲走,却看见大宝吞着口水没有挪步。 确实,熬到现在,肚子真有些饿了。 “周围的村民都很支持我们。”彭大伟说,“方便面都是他们家的存货,还一直张罗着烧水泡茶,都是山里新采的野茶。” “吃点儿面吧,有劲儿干活。”我说,“茶就算了,山里老百姓的主要收入就是茶叶。我看这么多警车,至少来了一百多名警察吧?你们这样,得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都吃喝完了。” 彭大伟说:“我们知道,我们是付钱的。县里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大案子,全县特警、刑警、派出所民警出动了不少,加起来怕是真有一百人。” 棉北县位处山区,全县只有二十万人口,每年的尸体检验量虽然有一百具,但是命案却只有一两起。而且这些命案多半都是伤害致死案件,很快告破。对于这种一次死亡四人,现场状况不明了的案件,确实是极为罕见的。 “说得也是。”大宝先往嘴里塞了一根火腿肠,说,“绝对不会有什么人到交通如此不便利的地方来抢劫杀人,我看多半就是寻仇杀人,或者,自产自销?” “嗯。”彭大伟说,“我们之前问了县里的法医,他们说看现场,就是一个自产自销的现场。只是我们觉得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不好和你们汇报。” “啊?自产自销啊?”大宝费劲儿地吞下火腿肠,说,“那我们这样熬夜多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我说,“四条人命啊,即便是自产自销,我们也得这样熬。彭科长,我们吃泡面的时间也很宝贵,不如你找个了解情况的派出所民警给我们介绍介绍?”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一杠一星的年轻警察缩着脖子走进指挥部。可能是第一次见到省厅的同志,他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四具尸体还没有动,但初步看,可以确定是住在凹山村第一组的两户人家。占魁的老婆卢桂花,死了。另外还有个死者,是占魁的邻居,叫占理想,这是个单身汉。还有占魁的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一岁半,都死了。” 两个幼小的孩子死亡,当然不可能是自杀,我顿时觉得心里一阵隐痛,说:“那是谁报案的?” 民警说:“占魁报的案,占魁今天下午在山里采茶,然后去隔壁组的一户人家打牌。” “等等,这个信息可以印证吗?”我问。 民警被我打断后,吞了口唾沫,说:“你是说占魁吗?他一个人采完茶叶,六点多去隔壁组打牌,打牌的人都可以证明的。” 我点点头,示意民警继续说。民警说:“晚上八点多,占魁回到家里后,发现自己的妻子在家里客厅,吊在窗户栏上,两个孩子都不见了。于是他就在四周寻找,在隔壁邻居占理想家后门外,发现两个孩子都仰卧在地上死了。于是他就报案了。我们派出所到这里开车要二十分钟,然后还要爬十几分钟山路。所以我们确定警情时,已经是九点多了。我们在外围搜索的时候,进了占理想家,发现占理想在自家客厅上吊死亡了。” “上吊?”我一边搅着桶面,一边问。 民警点点头,说:“挺吓人的,吐着老长的舌头,我们刚进门时都吓了一跳。后来调查时,附近有村民反映说,占魁一般在外地打工,只有在采茶的季节才回来。卢桂花和占理想可能有私情。所以我们的分析是占理想纠缠卢桂花未果,一气之下杀死了卢桂花等三人,然后自杀了。” “你们判断是自产自销?”我吹着烫手的桶面。 民警说:“肯定是的,我们这里没啥命案的。” 第二章 吃完泡面,我们有了力气,开始在泥泞的山中小路上行走。因为生活缺乏规律,平时也没时间锻炼,所以等我爬到位于半山腰的现场后,已经觉得双腿发软,全身无力了。 现场已经被特警围得水泄不通。死亡四人,共有两个现场。这两栋房屋是并排而建的,看起来都是祖上留下来的陈年老宅。两栋房屋已经用警戒带和外界隔开,警戒带外,每一米都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因为穿着防弹衣,他们并不像那些在警戒带内的现场勘查员一样,冻得嘴唇青紫。警戒带外最东侧靠近山体的地方,黑暗的角落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哭泣声。 “山里的村民住得都比较散。”彭科长指指点点,给我介绍着方位,“他们这里一个村子得分十几个聚集区。我们刚才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聚集区,现场又是另一个。现场是村子的第一组,这个组是按以前的生产队演变过来的,因为位于村子的最高点,所以是第一组。这一组总共才四户人家,十个人。这回一下死了四个。” “调查那剩下的六个人了吗?”我问,“没有人目击过程?” 彭大伟看了看身旁的民警。这位民警从山上被叫回指挥部介绍情况,此刻又和我们一同回到山上,这样折返一次,丝毫也没有看出他的疲倦。山区民警的体能确实比我们好了不止一点点。 民警说:“剩下六个,一个是报案人占魁,现在正在那边哭呢。还有三个男人外出打工,没有回来。另外是一个在家带小孩、干农活的妇女和她两岁半的孩子。这对平时在家的妇孺,住得比较远,说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家看电视,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 我点点头,打开勘查箱,拿出鞋套,往累得哆哆嗦嗦的脚上套。爬山的时候,我真想把这个超重的箱子给扔了。 东侧的房屋是占魁家的房屋,从大门走进院子后,可以看到院子的角落里堆着几个箩筐,箩筐里还有未烘焙的新鲜茶叶。穿过院落,就进了门洞大开的客厅,客厅的地面上已经由先期抵达的现场勘查员铺好了勘查踏板,但依然看得清地面上的斑斑血迹。 死者卢桂花的脖子上系着一根塑料绳,吊在客厅窗户的下沿窗栏上。尸体上半身和地面呈四十五度角,下半身半跪在地面上,双手下垂。尸体的头发有部分血染,其缢吊的部位下方,有一小块血泊,可见她的头部有开放性损伤。死者穿着一件薄外套,敞怀,里面穿着一件紫红色的棉毛衫,下身的外裤很正常。 “山里的昼夜温差巨大,别看现在只有一两度,但这个季节,中午可以达到二十七八度。而且山里的人都不怕冷,因此她才会穿得这么少。”彭科长走到尸体旁边,摸了摸死者下垂的衣角,说。 林涛蹲在勘查踏板上,观察着地面,说:“地上有些血迹,但是量很少,估计损伤不重。” 我和大宝走近尸体,看了看她脖子上的绳索。几股绳索相交着,夹杂在她的长发里,看不真切绳结。我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尸体,发现尸体全身僵硬,现在应该是尸僵最硬的时候。 室内的血迹因为量少,所以没有什么连续性,也没办法利用血迹的走向和方向来对凶手的行动轨迹进行推断。在尸体的周围可以看见一些滴落状和擦拭状的血迹,此外,周围环境的线索就断了。我们穿过客厅的门,走到卢桂花家的后院,后院没有后门,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线索。 “另外一个现场怎么去?”我走出现场,换了副手套和鞋套。为了不对现场造成交叉污染,在勘查两个关联现场的时候,我们会换掉一些容易把证据转移的隔离装备。 “跟我来。”棉北县公安局的仇法医说。 占理想家和占魁家只有一墙之隔,位于占魁家的西面。占理想家的房屋因为没有前院和后院,房子显得比占魁家的房屋单薄得多。推开占理想家的大门,悬吊在房屋中央梁上的占理想的尸体赫然映入眼帘,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因为开门导致空气的流动,占理想的尸体在半空中晃了一晃,转过来一点儿,露出他苍白的面孔和吐出口外的鲜红的舌头。 林涛打了个踉跄,问:“这,这尸体的脸怎么这么白啊。” 第250节 “哦。”我说,“与掐扼颈部或者勒死不同,缢死的尸体因为自身重量较重,所以绳索施加在颈部的力量也很大,这样的力量就可以导致颈部的动静脉同时被压闭,头颅的供血就停止了,所以会显得比较白。如果施加于颈部的力量不够大,只压闭了位于浅层的颈静脉,而没有压闭深层的颈动脉,那么血液还会往颅面部流,但回流受阻,这时候尸体的面部就会显得比较青紫。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具尸体死于缢死而不是勒死的可能性大一些。” 缢死一般都是自杀,极少见到他杀缢死。因为能把对方缢死必须具备很多条件,比如被害人处于昏迷状态。不然,他缢会遭到被害人的反抗,从而形成相应的约束伤和抵抗伤。如果用“套白狼”的办法缢死他人,死者的背后也会出现相应的受力损伤。尤其像占理想这种人高马大、体形魁梧的人,想要在其清醒状态下,用缢死的手段来杀他,几乎不可能。 我的意思也很清楚,如果一个下午,同时死了四个人,即便其他三个人是他杀,只要其中一个人是自杀,那么因为几个人死亡的关联度很高,也可以提示案件为自产自销的可能性很大。 占理想家的客厅很整齐,不像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单身汉居住的地方,说明这是个挺讲究的男人。占理想尸体的下方,有一个倒伏的凳子,林涛带着技术员正在固定凳子面上的足迹。客厅里有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方桌上放着一个用铁罐白酒包装盒自制的烟灰缸。烟灰缸里有七八枚烟蒂。在大宝和林涛对客厅进行搜索的时候,我仔细观察着这些烟蒂。 “客厅里没啥,一切正常。”大宝忍着寒冷说道,透过口罩的声音瓮声瓮气,还有些颤抖。 我点点头,指着烟灰缸对身后的仇法医说:“全部提取吧。” 我们顺着勘查踏板,穿过了客厅,又通过房屋虚掩着的后门,走到了占理想家的屋后。屋后是一片水泥地面,估计是占理想用作晒茶叶的场所。水泥地面周围没有围墙,和后面的灌木丛相接。灌木丛的另一侧有一条小路,自占理想家屋后绕出,穿过两家屋间的空隙,笔直地通往两家屋前的大道。 水泥地面上躺着两具小孩的尸体,因为屋外几乎没有光线,勘查灯照射到的尸体看不真切。但是可以看到两个小孩的颈部都有绳索,周围都没血迹。两个孩子多半是被勒死的。水泥地面的西侧,有一个沙堆,沙堆的一角有两个玩具塑料铲和一个小塑料桶。通过这几个物件,基本可以断定案发的时候,两个小孩正在占理想的屋后玩沙。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自己会突然遭受侵害。 我走到两个小孩的尸体一侧,用勘查灯照射了一下尸体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个女孩,满脸灰尘,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脸颊两侧有两条清晰的泪痕。 “她是经历了多大的惊恐啊。”陈诗羽叹了口气,说。 “她叫占丽丽,六岁半还不到,还没上学。”仇法医说,“小小孩叫占为武,不到两岁。” 我掉转勘查灯的光束照射到了占为武的面孔,青紫而稚嫩。两个孩子的舌尖都顶在牙齿齿列之间,这更加印证了我对他们系被勒死的判断。 小男孩长长的睫毛下,没有泪痕,像睡着了一样。 我简单地看了一眼两个孩子颈部的绳索后,问林涛:“你们痕迹检验部门,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林涛说:“没有。三个现场感觉都很简单干净,而且农村的土房子,地面也没有什么好的条件。第一现场地面的血痕周围,仿佛可以看到血足迹,但是看不到花纹,没有鉴定价值。我们准备等天亮了,光线好一些的时候,再仔细看看。” 我点点头,又问彭科长说:“尸体可以运走了吗?现场简单,留给林涛他们进行吧,我们要赶紧去检验尸体。” 彭科长看看我,说:“棉北是土葬区,没有殡仪馆。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尸体运到市里的殡仪馆进行检验。第二是就地检验。” 此时已经凌晨五点多了,天边开始泛起了鱼肚样的白色。勘查了近两个小时,我们刚爬上山来的热乎劲儿已经全部散去。我们一个个瑟瑟发抖,想到一会儿要露天解剖,都显得有些畏难。 我说:“去市里,有多远?” 彭科长说:“两个半小时山路,然后半个小时高速。” “那还好。”我说,“尸体怎么运?” “是啊,还是要去解剖室检验,不然很多重要物证都容易丧失。公安部也要求了,除非情非得已,必须在解剖室内进行解剖。”大宝给自己找理由。 “其实我觉得吧,反正是自产自销,我们能确定占理想是自缢的,其他人是他缢的不就行了?”仇法医说。他已经习惯在这种通宵、寒冷的情况下检验尸体,不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去市里。 “尸体怎么运?”我又问了一遍。 彭科长说:“我们来的时候,带了运尸车。” “好。”我点头,开始张罗着大伙儿铺平四个裹尸袋,逐个把尸体装进去。 使用裹尸袋绝不仅仅是为了掩盖死者,尊重死者。这个干净的袋子可以把尸体身上、手上的所有物证完整地保留下来,不至于在运送尸体的时候造成物证的流失。 卢桂花和占理想的尸体,都是用绳索固定在窗栏或房梁上的,所以必须剪开才能将他们的尸体和固定的物体分离开来。 绳结是重要的物证,所以我们必须避开绳结来剪断绳索。剪开缢吊的绳索后,卢桂花的尸体被我们轻轻地仰面放在地上。此时她的上臂仍然上举着,膝盖微曲,像一具僵尸一样。 我觉得“僵尸姿态”的传说,是可以用法医学来解释的。很多人说看到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就是像僵尸那样平举着双手,显得阴森恐怖。其实原理是这样的:尸体在死亡后,会出现肌肉松弛的状况,尸体的双臂也就自然下垂。如果这个时候,尸体是俯卧向前的,比如卢桂花这样上身俯卧悬空,或者俯卧浮在水面的尸体,手臂就会和上身垂直。保持这种状态的尸体,一旦发生尸僵,就会把这种双臂平举的姿势保存下来,像是电视中的僵尸一样。 我们决定破坏她的尸僵,这样才方便装进尸袋,可是尸僵异常坚硬,尸体就像是想抓住前面的人一样,平举着双手,不愿放下。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尸体上臂的尸僵破坏了一些,勉强装进尸袋,拉起拉链。即便是这样,尸袋的中央还是高高隆起,看起来怪怪的。 占理想的尸体则更伤脑筋,这个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吊在房梁之上,还真不太容易放下来。大宝爬上了人字梯,在反复确认后,剪断了绳索。下面的几个特警穿着隔离服把尸体稳稳地扶住,然后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被装进了尸袋。 “尸僵是最硬的时候,一般在死后十七八个小时,现在是五点半。”我说,“运走尸体前,你们测一下尸体的温度,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天下午两点多的样子。” 第三章 昨晚一夜没睡,即便山路再颠簸,今天在车上我们还是睡着了。一路无话。 到达市局法医学解剖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阳光普照。在车里坐了三个多小时,我们身上已经坐暖和了,但是对昨晚山里的寒风凛冽还是记忆犹新。绵山市是大市,即便有两个山区小县当累赘,经济发展水平仍是省内前茅。绵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也是省内数一数二的解剖室,可以同时进行两具尸体的解剖。我们到达解剖室后,顾不上舟车劳顿,立即分组开始检验。彭科长带着一个助手一组,大宝和仇法医一组,而我则在两台解剖之间跑来跑去,保持他们的信息互通。 最先开始的是对占理想的尸体解剖。占理想周身的尸僵很硬,加之其体形魁梧,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破坏了尸体的尸僵,进行全面的尸表检验。可以看得出来,不吐出舌头的占理想还是很帅的。虽然面容可能由于绳索缢吊的缘故变得煞白,但是其身上的皮肤也同样白皙,和一般的黝黑的山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尸体上很干净,衣服也很干净。尤其是一双手,很细腻,不像是山里人的手,没有老茧,白皙、修长而干净。我把尸体内外的衣服一件件地铺在操作台上,逐一审视,丝毫没有异常的线索。 而正在进行尸表检验的彭科长,逐一报出的检验结果,也都是阴性的。最后,我们的焦点都集中在他颈部的绳索和索沟上。 我们小心地把绕在占理想颈部的绳索剪断、取下,暴露出颈部深褐色的索沟。因为颈部皮肤比较薄,如果表面有绳索压迫导致皮肤擦伤,就很容易在索沟处形成皮革样化。皮革样化会把最初的索沟的形态完完整整保存下来,而且更加清晰。索沟周围很整齐,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取下的绳结,我们又用宽胶带把断段黏合在一起。这是用双股线,线头从另一端穿出形成的一个绳套,绳套里套着死者的颈部,穿出的线头在房梁上打了个结。 尸体的尸斑都位于死者的臀部和双下肢,符合缢死的尸斑所在。尸体还有指甲青紫、大便失禁和精液排出的现象,也符合机械性窒息的征象。经过解剖,尸体全身器官淤血,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这些征象都证明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死者四肢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除了指甲里有一些泥沙以外,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最关键的是,死者颈部的绳索在脑后提空。这是缢死的特征。典型缢死,绳索都会在一侧提空,这是绳索四周受力不均匀的征象,也是和勒死做区别的征象。当然,非典型缢死可以不提空,但是一旦看到提空,则可以判断属于缢死无疑。 尸体的胃内容物没有什么异常,不像有中毒的征象;他的颅脑也没有任何损伤,基本可以排除他会处于昏迷状态。所以,经过法医检验,可以判断死者占理想是自缢死亡。 整个解剖室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因为可以确定一个人自杀,整个案子就明朗化了。只要能找到关联物证,证明其他三名死者是他所杀就可以了。加之调查情况,占理想有杀人的动机,现场位置封闭,也可以排除外人的进入。 在轻松的气氛中,彭科长对占理想的死亡时间进行了综合判断。根据尸体的尸体温度,结合胃肠内容物的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死者是下午四点到五点左右死亡的。 大宝这边的进展要慢许多。因为卢桂花身上有开放性创口,大宝对死者的衣着进行了仔细检验。不过,因为她头部出血不多,加之有长发阻隔,死者身上的血迹并不太多。只有领口处可以看到一些滴落的小片血迹。 “她的衣着蛮奇怪的。”大宝说,“棉毛衫外面直接穿了个小外套,里面的胸罩也没有扣上。不过下身衣着基本正常。” 我和仇法医一人站在尸体的一边,用力掰开死者的两条大腿。陈诗羽有些害羞,扭过头去。 第251节 仇法医说:“会阴部没有损伤,闭合正常,也没有异常分泌物。应该是没有受到性侵。” 我说:“山里人,自己在家,衣着有点儿异常也属于正常情况,不能作为依据。再说了,搬动尸体时,也有可能导致内衣松散。” 导致这边一组尸检工作慢的原因,还有卢桂花的颈部绳索比较复杂。虽然复杂,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绳索没有提空,而是交叉。虽然她也是吊在窗框上,但是和占理想不同,她是死于勒死的。 在剪下电话线一样的绳索之前,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绳索的层次和次序,这样才能分辨得出勒的先后顺序。绳索有头发和血迹的干扰,分辨工作比较困难。但最终我们还是搞清楚了,卢桂花的脖子上,有两条绳索。第一条绳索是单股线,在颈部交叉打个活结。这条绳索剪下后,暴露出来的索沟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而且索沟周围擦伤明显,说明死者当时有明显的挣扎迹象。这条索沟,也是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第二条绳索压在第一条上面,其下索沟没有生活反应,说明这是凶手等死者死亡后,又在其脖子上勒上一根绳索。这根绳索也是单股线,在颈部打了个活结,绳头系在了窗框上,让死者处于一种上半身悬吊的姿态。 “这是什么意思?”大宝说。 我说:“说明凶手杀死卢桂花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杀小孩。那么他害怕卢桂花没死,又活过来,所以给她加了一道绳子,吊起来,加固她的死亡。” 这一组进展慢的原因,还在于卢桂花的尸体上损伤不少。 除了颈部复杂的索沟和绳索以外,卢桂花的头上、双臂和背部都有很多损伤,有些损伤很有特征性。 比如她头部有三条创口,是呈条形的,条形的一端有分叉,这种损伤提示致伤工具是一个条形的钝器。经过头颅解剖,死者头部的创口下方并没有颅骨骨折,说明工具不是金属质地的,那么极有可能是木质或者竹质的。 比如她背部的损伤,除了有凶手在勒死她的时候挤压她的背部造成的损伤外,还发现了几处“竹打中空”的现象。所谓“竹打中空”,又叫铁轨样挫伤或中空性挫伤,是指圆形棍棒状致伤物垂直打击在软组织丰富的部位形成的一种特征性挫伤。表现为两条平行的带状出血,中间夹一条苍白出血区。这种挫伤能清楚地反映致伤棍棒的宽窄、直径或形态特征。原理主要是棍棒打击在平坦位置后,受力部位的毛细血管内的血液迅速向两边堆积,导致接触面两边软组织内毛细血管爆裂,形成两条平行的皮下出血。根据这一特征,说明凶器可能是一根圆柱形的棍棒,或者说,至少有一个圆弧面的棍棒。 在我们就快确定致伤工具的形态的时候,又在她上臂上发现了直角状的挫伤。这是抵抗伤,说明凶器是有一个直角棱边的棍棒。 那么,什么工具既是条形的,又有圆弧面,还有直角棱边呢? 我们一时没了答案。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台上的解剖已结束,确定死者死于自缢。这个问题暂时因为气氛瞬间轻松,而放了下来。 经过对卢桂花的解剖检验,确定她的头部损伤只导致少量出血,没有颅脑损伤。死者的死因是勒死。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因为卢桂花的死亡在占理想之前,这更加印证了占理想杀死卢桂花后自杀的推测。 轻松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随着两个孩子的尸体被抬上解剖台,整个解剖室里的气氛突然又凝固了。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技术员们,现在一个个唉声叹气。 “太残忍了,杀孩子干吗?多可怜啊?” “是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被杀了。” “你看他哪儿像死了?明明就像是睡着了。” 确实,小孩子的皮肤嫩,有光泽,即便是死后也是这样。而且小孩子死亡后,尸斑一般都不太明显,所以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和成年人的尸体一眼看上去就是不一样。 听他们这样一说,我手中的手术刀都开始微微发抖,不忍落下。 再一次确定两个孩子的尸斑和尸僵状态,确定了两个孩子真的死亡了,尸体检验工作才继续开始。 两个孩子都是死于勒死。女孩子占丽丽颈部的绳索和占理想自缢的绳索一致,麻绳;绳结在颈侧,是两股绳子,在一端形成绳套,套住颈部勒死的,这和占理想自缢的绳结是一样的。男孩子占为武颈部的绳索是塑料绳,在颈部交叉打活结勒死的。塑料绳很光滑,我甚至在活结末端看到了一丝丝血迹。 其他三名死者没有流血,那么这个血迹肯定是卢桂花的。 凶手杀死卢桂花后,又用沾有鲜血的手勒死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你说,女孩子颈部的绳子为啥没血迹?”解剖完毕后,大宝又看了看有一丝丝血迹的塑料绳,说,“这根绳子是勒男孩子的吧?” 我点点头,说:“不知道,我猜有可能是因为麻绳不容易沾血,或者这个时候凶手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毕竟塑料绳上的血迹本身也就非常少,而且死者流出来的血液很少嘛。” 解剖工作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缝合前的最后一项工作是确定两个孩子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 大家在解剖前都没有吃多少东西,而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大宝有些低血糖,但仍虚弱地说:“卢桂花两点半死,两个小孩三点多死,占理想四点多死。完全吻合。” “说是这样说,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其他三人是占理想杀死的直接证据啊。”我说。 彭科长点点头,说:“根据林涛那边反映回来的情况,最要命的是,现场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带血的致伤工具。” “我们太困了、太累了,脑子也迷糊了。”我说,“我们现在还是赶回山里的指挥部吧。一来可以在车上好好思考一下、休息一下,二来指挥部的信息量最多,三来离现场近,可以再看看现场。” 仇法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秦科长,你真是拼命三郎。” 我坚持要回指挥部,而不是就地在市里找个宾馆休息,是因为我心里有无数疑问得不到解答,心里乱得很,想去看看调查和dna检验到底有没有什么消息。毕竟信息量掌握最多的是指挥部,而不是市局实验室。 彭科长打电话找市局车队调了两个驾驶员,把熬了一夜的驾驶员和我们的驾驶员韩亮换了。两个驾驶员开着两辆车开过高速路,向山里进发。 我也很快就睡着了。经过这一次经历,我仿佛可以轻易地在山路颠簸的情况下睡着,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我们的车子不知为何在盘山公路上失去了方向。我惊恐地看着身侧的驾驶员,驾驶员也是一脸惊恐。车辆在公路上剧烈摇晃,仿佛几次都要冲破道旁的保护墩,冲下万丈悬崖。 在几次剧烈摇晃后,车辆终于在一个急弯处刹住了,车头几乎紧贴住隔离墩。如果再往前一点儿,我们可能就真的要葬身山谷了。 我们几人纷纷下车,脸色煞白。 “天哪,真是捡了一条命。”我看了看爆掉的车胎,惊出了一身冷汗,说,“一般这样的情况,说明案件有冤情哦。” 我不是迷信,而是在刚才的睡梦中,有了一些想法,想借此事故来让大家不要先入为主,冷静地思考一下案件。 大家都没说话,默不作声地互相帮忙换上备胎。 换完备胎后,大宝拉着我躲去拐角一旁“接接地气”,也就是去一旁僻静处撒尿。随地小便对于我们这些经常去荒山野岭出现场的人来说,是常事。 解完手,我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放着一捆柴火,可能是哪个山里人临时放在这里的。我着了魔似的走到柴火旁边,从中抽出一根,细细地看。这是一根把圆形木棒四等分劈开后的柴火,横截面是一个扇形。 大宝说:“条形、木质、有弧面、有直角棱边,全部符合啊!” 第四章 当我和大宝拿着一根柴火重新回到车里的时候,大家都明白了我们的意思。 第252节 “可是,这样的柴火到处都是啊。”彭科长发现致伤工具并不特殊,有些失望,他说,“山里人烧锅灶,全用这种柴火。” “没关系。”我笑了笑,说,“至少我们知道了致伤工具大概是什么。你看,让我们在这个有捆柴火的地方爆胎,冤魂们是有意图的。” 大宝看了一眼陈诗羽,哈哈大笑,说:“林涛又不在,你是想吓唬小羽毛吗?” 陈诗羽说:“我还真不怕。” 我们赶到专案指挥部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各工作组都已经完成了任务。除了专案联络员在不断地和市局dna、毒化、微量物证实验室频繁联系以外,其他人都是一脸轻松。 调查组最先汇报。经过侦查发现,村子里确实有关于占理想和卢桂花的风言风语,甚至有传言说占为武长得白白净净,就是像占理想,而不像他的爸爸占魁。占理想和卢桂花到底有什么关系,倒是没人说得清楚,毕竟住得零散,不是很了解。而占魁则一直处于极度悲伤当中,对于侦查员的询问,极不配合。 另外,调查组还摸清了占魁的活动轨迹。占魁当天中午一点多就背着茶篓去大山南侧的茶园里采茶,在路上的时候和二组的占虎碰上了,占虎说二组占先进家里摆了场子,玩炸机(一种赌博方式),让占魁采完茶就去玩。占魁很爽快地答应了。可能是下午五六点,具体时间几个参与赌博的人说得有些出入,占魁到了占先进家里,加入了炸机赌博。大约八点,占魁输光了身上的钱,悻悻地离开。这些情况很多人都可以证实。 “那占魁到占先进家里的时候,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呢?”我问。 侦查员摇摇头,说:“几个人都说了,他是晃着膀子进来的,手上肯定没拿东西。” 我没再发问。 棉兆县公安局李局长说:“也就是说,占魁没有作案时间?” 我说:“有人看见占魁下午一点多去采茶,但是他究竟有没有去采茶、采了多久茶没人知道。一点多到下午五六点,他没有不在场证据。” 大家虽然还是认为这件事情和占魁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无法反驳我,所以默不作声。 接下来是痕迹组汇报。 林涛说:“整个现场,除了四名死者及报案人留下的足迹、指纹以外,没有再发现第六个人的足迹。基本可以肯定,现场保护措施良好,也可以肯定,没有外人进入的可能。第一现场有部分血泊,有血足迹,但是血足迹没有鉴定价值。另外,后院墙上有踩踏攀爬的痕迹,痕迹来源于死者占理想。” “也就是说,占理想真的爬进了占魁家里!”李局长叫道,“你们法医不也看到他指甲里有泥沙吗?那肯定是翻墙的时候留下的。” 林涛不置可否,说:“第二现场客厅板凳上有占理想的足迹,应该是他自己踩踏着自缢的垫脚物。客厅门口、客厅方桌边缘有少量擦拭状血迹,应该是死者卢桂花的。另外,两个现场之间的通道的足迹无法辨认。” “痕迹部门的结论,就是占理想的死亡现场有多处卢桂花的血迹。”李局长说,“而且板凳上的痕迹可以证实占理想是自己主动站到板凳上的。这很有用。” “你说的墙壁上的踩踏痕迹在哪里?”我问。 林涛说:“有点儿奇怪,在院墙内侧。” 我对林涛的疑问没做回应,直接说:“那么,我来介绍法医检验的情况。卢桂花、占为武、占丽丽死于勒死,他杀。占理想死于缢死,自杀。” 我刚说完,全场“哗”的一声,仿佛都放松了下来,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笑容和对立即结案回家睡觉的渴望。 就在这个时候,专案联络员走进会议室,说:“现场多处血迹为卢桂花的血迹,占理想家里的几处擦拭血迹和勒死占为武的绳索上的血迹都是卢桂花的血迹。最好的消息是,死者占理想裤子上检见卢桂花的血迹,血迹很淡,是dna检验部门利用多波段光源发现的。” 原来在我们进行后续尸体检验以及赶往现场指挥部的这几个小时里,dna检验部门对生物检材进行了检验,已经得出了相应的结果。 全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了,仿佛案情已经明了了。占理想翻墙到卢桂花家,和卢桂花有一些身体接触,然后用柴火打击卢桂花导致其倒地,这时候占理想身上沾染了少量卢桂花的血迹。随后占理想勒死了卢桂花,恐其不死,又用绳子把她的上半身吊在窗框。紧接着,占理想杀死两个小孩后,回到自家客厅,在他自己家的地面和桌沿留下了擦拭状血迹。最后,他畏罪上吊自杀了。 我高声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现场的热烈气氛。我说:“我有几个疑点。” 李局长说:“说。” 我说:“第一,林涛发现的踩踏痕迹在卢桂花家院墙的内侧,这不合理。如果从外面翻墙进来,应该在外墙上有踩踏。踩踏在内侧,说明是从里往外翻。既然人都已经杀死了,为啥不走大门,而要翻墙出去?” 林涛随声附和。 李局长说:“这个可就说不清了,犯罪分子在杀人的时候,心理是很复杂多样的,我觉得可能是思维定式吧,翻墙进来于是翻墙出去。” 我不置可否,接着说:“第二点,占理想杀完卢桂花后,身上沾到了血迹,这个已经得到了证实,但是为什么他拿凶器的、也是最容易沾到血迹的双手,却没有丝毫血迹呢?” 李局长说:“杀完人洗手,很正常吧。” 我说:“那第三点,林涛说现场有血足迹,但是无法分辨花纹。如果这些足迹是凶手留下的,凶手的鞋底应该沾了血迹,可是占理想的鞋底却没有血迹,如何解释呢?” 一名侦查员说:“这个不能排除是事后勘查员戴着鞋套进入现场,形成的类似血足迹的痕迹,让大家误认为是凶手留下的血足迹。” 一名勘查员马上接着说:“不可能,我们使用的是勘查踏板。” 那名侦查员说:“那就是占魁回家后进入现场,对现场造成了污染。” 大家都在凝眉思考。 我说:“第四点,如果凶手是占理想,那么他杀人所用的柴火到哪里去了呢?都动用警犬了,仍没在现场附近找到带血的柴火,这合理吗?” 陈诗羽说:“会不会是扔远了?” 大宝说:“都决定自杀的人了,有必要把杀人工具扔那么远吗?” 我打断了大宝的话,仿佛自说自话一样,接着说:“第五点,也是最让我起疑的一点,现场死亡四人,全部死于绳索锁喉,但是打结方式却不一样。占理想和占丽丽的绳结是一种,而卢桂花和占为武的绳结是另一种。一般在那种紧张的气氛下,凶手是会用自己最为熟知的方式打结的,这是潜意识支配,难以伪装。” 李局长说:“那总不能是两人作案吧?而且你刚才不是说了,占理想是自杀吗?” 我没有回答,接着说:“第六点,可能大家都没有注意,占理想家客厅的方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头,烟头拧灭的痕迹不一样。一种是直接按灭的,另一种是扭动烟头压灭的。有研究证明,每个吸烟者按灭烟头的姿势不尽相同,这是一种习惯。” “你说的一二三四五六,意思都一样,凶手另有其人?”陈诗羽皱起她的柳叶眉想了想,说,“可是林涛刚才说了,除了四个死者和报案人,不可能有第六个人进入现场。啊!你是说,占魁才是作案凶手?” 我笑着说:“我接下来要说第七点,调查确定占魁是空手去赌场的。按照我们之前说的他的不在场证据,应该是采完茶没有回家,直接去的赌场,那么他的那个茶篓去哪里了?” 原本热闹的会议室,重新恢复了沉寂。 “当然,很多细节我还没有想明白,也不敢确定占魁在本案中担当的角色。比如占理想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占理想身上和家里有卢桂花的血迹,为什么两个孩子颈部的绳索和绳结都不一样,这些我一时都不能解释。”我接着说,“但是我觉得这么多疑点纠结在一起,这个案子肯定有蹊跷。而这个蹊跷肯定和报案人占魁有着很重要的关联。” “我们现在没有丝毫证据,难道让占魁脱下衣服检验吗?检验也不行啊,他到过现场,沾染死者的血迹也是正常的啊。”李局长说,“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烟头的dna检验要继续进行。”我说,“另外,我们得从致伤工具的寻找上下手。” “怎么找?” 第253节 “不是有警犬吗?血迹追踪犬。”我说。 警犬驯导员马上说:“不行。没有目标怎么找?山区范围这么大,奔驰受不了的。它也是血肉之躯,不是机器狗!更何况奔驰这几天辗转山路,又吐了,状态不好。” 很显然,奔驰就是警犬的名字。 大宝看了一眼林涛。 林涛说:“你看我干吗?” “我也是爱狗之人。”我笑着说,“我们赌一把吧。你让奔驰去凹山村第二组的占先进家的柴火堆里搜一搜。” 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凶手真的是占魁,那么他最有可能把带血的柴火带到了占先进家里,在参与赌博前,先隐藏了凶器。 所以没人多话,马上徒步出发。 奔驰的状态其实很好。 因为它刚刚走近占先进家,就开始表现出一种兴奋的状态,拉着驯导员直接扑向了占先进家门口的柴火堆。 占先进看到这么多警察晃着许许多多灯束,还带着一条警犬向他家里扑来,顿时有些发蒙。 很快,奔驰在柴火堆的一旁坐了下来,那就表示,这里有血!驯导员和林涛迅速对柴火堆进行了搜查,在十几台勘查灯的照射下,林涛果真找到了一根带火的柴火。 占先进当时就吓傻了,跪在地上说:“政府饶命!政府冤枉!我是冤枉的!我没杀人!” 当一直跪在地上的占先进发现警察们如获至宝一般对柴火拍照、装袋后,便兴高采烈地离开,并没有对他说什么话、采取什么行动时,一脸迷惑。 其实我们这帮人,根本没有谁注意到占先进。 审讯室里的占魁已经被脱去了衣服和鞋子。因为衣服、鞋子要送往dna室进行证据固定。 占魁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是悲伤,而是一脸悔恨。 侦查员还没有怎么发问,占魁就溃不成军,交代了。 昨天下午,占魁像往常一样到茶园采茶,遇见了正在往占先进家里赶的占虎。赌瘾很大的占魁在和占虎分手后,左思右想,决定还是明天再去茶园采茶,毕竟这么好的赌博场,怎么能少了他占魁呢?所以他背着茶篓返回家中,准备拿点儿钱去试试手气。 他把茶篓放到院子里的一刹那,就听见了异响。据他判断,那是有人从墙头上跳下去时发出的脚步声。随后,他看见妻子衣衫不整地从里屋跑出来,一脸慌张地迎接他。 “你怎么又回来了?”妻子问。 占魁黑着脸问:“孩子呢?” 妻子说:“在隔壁家后屋玩儿呢。” 占魁直接走回家里,看到出门时叠好的被褥,现在已经凌乱不堪。他翻动枕头,发现枕头下面居然有一只避孕套!这个东西一般都是放在床头柜里的,怎么会大白天的自己跑到枕头下面呢? 很显然,妻子正准备偷人呢,说不定是和别人正在亲热的时候,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男人落荒而逃,而妻子则出来应付。在这个深山山坳里,去哪里找人偷?不用说,肯定是隔壁占理想。顿时,以前听说的种种传言重新涌入了他的大脑。占理想和卢桂花有私情,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们经常乱搞,你没觉得你家儿子和占理想长得一模一样吗?这些事情占魁曾逼问过卢桂花,卢桂花指着月亮、拿自己和父母孩子发过毒誓。所以占魁也就暂且存疑不究了。这次算是抓到了个现行! 在占魁的一再逼问下,卢桂花无从抵赖,干脆撒起了泼,哭着喊着说占魁没用,不知道怎么疼爱女人,还有早泄的毛病。自己不行,还不让别人快活。占魁猜得不错,为武就是占理想的孩子。 占魁一声不吭等卢桂花撒完泼,默默地走出房门,在柴火堆里捡起一根柴火重新回到了屋内。在杀死卢桂花后,占魁又来到两个孩子身后,孩子们玩沙玩得正开心,都没有注意到父亲高大的身影投射下来。占魁拿出口袋里准备系茶篓的塑料绳,勒死了占为武。在一旁的占丽丽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把自己的弟弟勒死,看着弟弟两条不断挣扎的小腿,完全吓傻了,不敢跑,不敢哭,两行眼泪哗哗地流。 杀人杀红了眼的占魁完全想不起来顾及占丽丽的感受,捡起一旁的柴火去找占理想拼命。其实这个时候的占理想惊魂未定,躲上了屋后的山林。占魁见占理想不在家,就提着棍子沿着山路一路寻去。 占理想在林里蹲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壮起胆子重新回来。而走到屋后的他,看到的是已死的占为武,和坐在占为武尸体旁边已经被吓傻了的占丽丽。 他早就知道,为武是他的孩子。 此时的占理想也红了眼,进屋找了根麻绳,把占丽丽残忍勒死,作为对占魁的报复,然后回到自己家里痛苦地吸了几根烟,最终决定自杀,和自己深爱的卢桂花共赴天堂。 在外面跑了一圈的占魁已经冷静了许多,等他重新回到占理想家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悬吊在房梁上的占理想的尸体。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候他身上的血迹留在了客厅门口的地面上。足足坐了十几分钟,他才缓过劲儿来,慢慢地挪到占理想的尸体下面,拽了拽他的裤腿,确定占理想真的已经死亡。占魁又慢慢挪到方桌旁坐下,在桌沿留下了血迹。 他盯着悬在半空的占理想的尸体,默默地抽了两根烟。他认为他自己是赢家,因为他可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占理想身上。这是最好的结局:卢桂花保住了宁死不屈的“贞洁”,他也可以获得万般同情以及所有的家产。而且,他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生个儿子,生个自己的儿子。 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占魁重整衣衫,拿着柴火赶到占先进家。藏匿了柴火后,加入了赌局。赌局不顺,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在赌局上花心思。他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当时到底是在想念自己和卢桂花美好的过去,是在想念两个已故的孩子曾经给他带来的快乐,还是在幻想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占理想和卢桂花偷情作孽,占魁却不念旧情,都很可恶,死有余辜。”林涛说。 “可惜了两个可怜无辜的孩子啊。”大宝补充道。 第六案 月下花魂 第一章 “可是你说过,失血死亡是有个过程的,而且中刀后很痛苦,怎么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死去呢?”陈诗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戴好勘查装备,站在了我的身后。 “对了,你上次说,小羽毛喜欢韩亮,是吗?”大宝说,“你说韩亮那个花花公子,怎么会招女孩喜欢?他没咱林涛个子高,也没咱林涛长得帅,这不科学啊。” “我可没说啊。”我一边在电脑前敲打着鉴定书,一边说,“你八卦就八卦,别把我给拉上。” “哎?你说你,堂堂一个大法师,怎么说完就赖账呢?”大宝指着我说。 “我说,你们是不是这两个星期闲得啊?”林涛说,“大清早就讨论花前月下的事情。” “花前月下是两相情愿吧?”大宝说,“用在这里不合适。” 林涛听完一愣,微微一笑说:“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 林涛的话音刚落,陈诗羽走进了办公室。她把双肩包挂在衣架上,捋了捋头发,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淡淡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月下?” 林涛责怪地看着大宝。 第254节 大宝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啊?什么?那个……没……没有啊。” 我的视线仍没有离开电脑显示屏上的鉴定书,说:“我们在讨论鬼故事,说是七月半的月光下,总有灵异事件发生。” 我的本意是用鬼故事打消陈诗羽对我们话题的追问,谁知道陈诗羽的两只大眼睛顿时一亮,说:“有鬼故事听吗?也说给我听听啊。” “呃……”我顿时语塞。 林涛则脸色惨白地说:“你们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说鬼啊神啊什么的?怪吓人的。” 陈诗羽捂嘴笑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大白天的,怎么就怕这些东西呢?真丢人。” “他就是这样的。”我也嘲笑道。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陈诗羽一把抓起听筒。 听了一会儿,陈诗羽挂断了电话,静静说道:“陈总来指令了,说是……” “叫师父。”我打断了陈诗羽的话,摆出科长的架子,说,“我们都叫陈总师父,你是我们组的成员,这个称谓你必须也要沿袭。” “就不。”陈诗羽歪着脑袋,说,“他是法医,我是侦查,侦查方面说不定我还是他师父呢。” “他在侦查专业也很突出的好吧?”我被拒绝后,有些丢面子,涨红了脸,“你必须要尊重他,必须叫他师父!” “我叫他陈总也是尊重他,为什么必须叫师父,我又不是八戒。”陈诗羽挑衅地微笑着说。 一向骄傲的林涛最近总当和事佬,说:“嘿嘿,小羽毛,即便咱们是西游记,你也是那匹白龙马。” 大宝左看看,右看看,说:“没搞错吧?有案子了,你们还在这里争论什么称谓?” 我没吱声。 陈诗羽说:“陈总说,汀棠市一个什么花圃附近发现一具裸体女尸,目前判断是他杀。当地法医要求省厅给予支援。” 陈诗羽故意把“陈总”两个字加重了一下。 看着我开始整理勘查箱,大宝又做出了标志性的表情,竖起了两根手指。 “打住,出发吧!”我把大宝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八个字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对于陈诗羽的专业素养,我已经表示了认可,但她这种毫不尊老爱幼的精神,我依旧不能接纳。所以,一路上,我都没有和她说话。她倒是不顾林涛的目光,一路上没话找话地和韩亮说个不停。 警车驶下汀棠高速路口的时候,我们就看见年支队长和赵永站在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前等待着我们。 我下了车,热情地和他们握手,说:“永哥,好久没见了,怎么,你在省厅的技术培训结束了?” 赵永摇摇头,说:“提前结束了,家里就三四个法医,现场都跑不过来,更别说一年七八百起伤情鉴定了。” “好在你们命案不多。”我笑着说。 赵永说:“幸亏这是发了命案,你才这样说。不然,你的乌鸦嘴又该在汀棠这里传为‘佳话’了。” “这案子是什么情况呢?有头绪吗?”我问。 赵永摇摇头,说:“我们先去现场,再细说吧。” 汀棠市是一个如花般美丽的城市,一路上都可以看到正在盛放的鲜花。鲜花总要有生长的地方,所以,汀棠市周围的土地几乎都被花圃占据。当地的老百姓靠养花、卖花过着殷实的生活。 警车驶过汀棠大学的西大门后,车窗外熙熙攘攘的景象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成片花圃。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满花圃的春色让人流连忘返。 女人总是喜欢花的,陈诗羽扒在车窗上,一脸陶醉。林涛则看着扒在车窗上的陈诗羽,一脸陶醉。 警车在距离汀棠大学西大门大约三公里以外的一条大路的路边停了下来,路的两侧,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鲜花美景,花香四溢。从和大路垂直的一条向西延伸的小路可以走进花圃中央,在花圃中央,有很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忙忙碌碌。好在这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路边几乎没有围观群众。 警戒带设在路口。因为这条小路是唯一可以通向大路的通道,花圃里的花又没有明显踩踏的痕迹,所以,凶手很有可能在小路和路口留下痕迹。于是,警戒范围延伸到了我们下车的地方。 陈诗羽一下车就蹲在路边,伸长了脖子去嗅。 “干活挺爷们儿的,其实还是个娘儿们啊。”韩亮一脸坏笑地蹲在她旁边,顺手从花圃中采了一朵,递给陈诗羽,说,“来,送给你的。” 陈诗羽双颊绯红。 林涛拍了一下韩亮的后脑勺说:“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搞破坏的?文明做人,文明做事。” 我穿起勘查装备,拎着勘查箱,随永哥一起顺着花圃间的小路往花圃深处走去,大约走了五百米后,看到了第二层警戒带。 “这就是中心现场了。”永哥指着小路的一旁,说,“在两个大棚基线的中央,有一具裸体女尸,喏,在那里。” 冬季的时候,花圃是由许多平行排列的大棚组成的。天气转暖,大棚的塑料布被拆除,但是还可以看到每个大棚之间的基线。在许许多多红红黄黄的鲜花之中,一具尸体仰面躺在地上,白皙的胸腹部皮肤上,沾染着些许泥土。 我回头看了看我们下车的地方,韩亮仍陪着陈诗羽蹲在路边欣赏着无边的鲜花,林涛则已经穿戴齐全,沿着小路一点点地向我的方向靠近,他正在和技术员们寻找硬泥土地面上可能遗留下来的足迹。 我慢慢靠近尸体,防止踩坏美丽的鲜花,蹲在尸体的旁边,拿起尸体的一只手臂,试了试尸体上臂的尸僵,说:“大关节尸僵完全形成。” 说完,又试了试尸体的踝关节和膝关节的尸僵,说:“应该是尸僵最坚硬的时候了。现在距离死亡应该至少有十二个小时了。” 大宝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是上午十点,那就是昨晚十点之前死亡的了。” 赵永说:“我们早上八点整接到这个花圃的主人的报案来到这里,就对尸体进行了尸温检测。肛温是二十六点五摄氏度,根据死亡后前十个小时每个小时下降一度,十小时后每小时下降零点五度的规律进行推算,死者应该是死了十一个小时了。也就是说,是五月二十日,昨天晚上九点钟左右死亡的。” 我点点头,开始对尸体进行表面检查。死者十八九岁的样子,除了一双袜子和右脚上的一只运动鞋,其余一丝不挂。从其暴露在鲜花中央的胸腹部和四肢皮肤看,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 我看了看尸体的腰背部,尸斑也不是很明显,双手的指甲和口唇也没有发绀。 “如果不是尸僵形成,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睡美人。”我说,“尸斑为何如此不明显?” 赵永扶住尸体的一侧,用力把尸体翻成侧卧位,说:“你看看。” 这时我才大吃一惊,说:“原来伤在背后!” 第255节 女尸的左侧背部有一个不小的创口,创口周围的血痂已经凝固,在白皙的背部皮肤上形成了一个血腥的图案。我趁着赵永扶住尸体的机会,拨弄了一下尸体下方的泥土。因为这里是种花的泥土,所以都被翻过,很松软。尸体下方的泥土有一大块都被血液所浸染,任凭我挖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坑,都可以在土坑周围的泥土上看到血染的痕迹。 “周围泥土发现血迹了吗?”我问。 赵永摇摇头,说:“你们来之前,我们重点对尸体周围花根附近的泥土以及花的叶子进行了勘查,想找到一些血液,可是没有,甚至连滴落状的血迹都没有发现。” “很好。”我说,“如果是我,我也会最先对尸体周围进行勘查,去寻找一些可以提示死者受伤后运动轨迹的血迹。” “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所有的血迹都局限于死者身下的泥土,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赵永说。 我微微一笑,说:“不奇怪,结合死者是在小路旁边倒伏,周围的鲜花又没有明显而多余的踩踏痕迹,说明她中刀后直接倒地,没有再动弹过。仅此而已。” “可是你说过,失血死亡是有个过程的,而且中刀后很痛苦,怎么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死去呢?”陈诗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穿戴好勘查装备,站在了我的身后。 这是早上我们发生争执后,陈诗羽主动找我说的第一句话,看得出来,她很好学。 大宝怕我不理睬她,引起尴尬,抢着说道:“哦,是这样的,你看见她的损伤部位了吗?大约是在左侧背部第四根肋骨周围,这个位置是心脏所在的位置。人的心脏被刺破裂后,不同的人会有极大的个体差异。” “个体差异?”陈诗羽问道,“什么是个体差异?” “个体差异就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在同样损伤或同样环境下,会引起不同的反应。”我为了缓解气氛,在大宝回答之前说道,“心脏破裂后,大部分人不会马上死去,但会很快死去;有少数人可以狂奔数百米才死去;还有少数人可能出现心跳骤停,立即死去。” “哦,”陈诗羽点点头,说,“她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凶手下刀稳、准、狠啊。”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也有可能就是瞎猫遇见死耗子,在大半夜的,一刀就可以让一个运动中的人直接丧命,职业杀手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吧。” “昨天是阴历十三,天气大好,月朗星稀。”赵永说,“我们已经调取了气象资料,昨天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这个区域是一轮明月当空照,能见度很高。” “嚯,那可真是花前月下了。”林涛此时已经勘查到我们的背后,他直起身子扭了扭腰,说道。 对地面的现场勘查是很辛苦的,因为勘查员要不断地弓着腰,寻找地面的痕迹。时间长了,什么腰肌劳损、椎间盘突出之类的毛病,就成了现场勘查员们的顽疾。 “我说你的小学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大宝奚落道,“花前月下是形容两个恩爱的人好吧?这儿就一个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裸体死了的女人,哪儿来的花前月下?” “你怎么知道周围没有一个裸体男人的尸体?”林涛戴着口罩,但是我能想象得出他口罩后面龇着牙的表情。 “拜托,林大科长。”赵永说,“我们这里治安稳定,一具尸体的压力就够大了,来两具,我们可就喘不过气来了。这明显是一个性侵害的现场嘛。” “我也觉得是。”大宝说,“凶手即便是个男人,也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美女和野兽,哪儿来的花前月下?” 我见他们把早晨的话题拿出来欢快地讨论,偷偷看了一眼陈诗羽。而此时陈诗羽也在看我,一脸疑惑。 “你们说是性侵害,有依据吗?”我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转脸问赵永。 赵永摇摇头,说:“在测量肛门温度的时候,我们检查了死者的会阴部,没有损伤,阴道擦拭物做了精斑预实验,也是阴性的。” 第二章 “哦,我以为你们确认这是个性侵害的现场呢。”我说。 赵永瞪着眼睛说:“裸体女尸啊,难道不是性侵害吗?难道在这个气温都有十七八度的晚上,还会冻死?反常脱衣?周围也没有发现衣物啊。” “脱衣服不一定就是性侵害,我们不能根据尸体有没有穿衣服来判断案件性质。”我说,“对了,你刚才说周围没有衣服?外围搜索进行了吗?” 赵永说:“还没。我说的是,尸体的旁边没有衣服。” 我点点头,对林涛说:“你们勘查得怎么样?” 林涛说:“什么足迹都没有发现。” “啊?”陈诗羽叫道,“怎么会呢?我刚才听侦查员说,这条小路的一头连接大路,另一头是死路。花圃没有踩踏的痕迹,小路上没有足迹,那凶手是飞出去的?” “你的思路不对。”林涛纠正陈诗羽的观点,“现场勘查的原则,就是发现什么,然后验证什么;而不是根据一些简单的案情就判断一定能发现什么。比如,这条小路虽然是土路,但是因为很久没有下雨,灌溉也灌溉不到路上,所以土质很坚硬。我们都知道,在光滑的地面上,可以寻找到灰尘加层足迹,在土路上只能找到立体足迹。那么在不可能有凹陷的土路上,灰尘加层足迹和立体足迹都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陈诗羽转了转黑黑的大眼珠,仿佛没听懂。 林涛微微一笑,温柔地说:“有空我再细细教你。” “现场啥也没有,我们是不是要去尸检了?”陈诗羽问道。 我摇摇头,说:“现场勘查结束的标准是能勘查的地方都勘查完毕了,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疑点。这个现场远远达不到现场勘查结束的标准,因为死者的衣服和一只鞋子还没有找到。” “那要怎么办?”陈诗羽接着问。 我转头对身后一言未发的年支队长说:“年支队长,你可以通知殡仪馆来车了,把尸体先运去解剖室吧。这具尸体周围确实没有什么好寻找发现的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是配合你们汀棠市的刑警同事,对外围现场进行搜寻。” 年支队长话少内向,只是微微点头,便去一旁拿出手机布置工作了。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套上的泥土,说:“我们顺着小路走,一边赏花,一边进行外围搜索。搜索的重点是死者可能丢弃在花圃中的衣物,还有就是花圃中可能存在的踩踏痕迹。” 几个人点点头,顺着这条可以通过一辆汽车的道路,向西边一望无际的花圃深处走去。 我们几个技术员一边走一边仔细寻找花圃中的可疑迹象,陈诗羽一个人捏着一朵花,低头漫步。 大宝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涛,说:“看见没,她捏的那朵花,是刚才韩亮给她的。” 林涛回头看了一眼,瞪了瞪大宝说:“你真是跟娘儿们似的,八卦,变态,死变态!” 大宝哈哈大笑,说:“你别朝我撒气啊。” 我正色道:“认真找,别分心。” 才走出一百米,我们就发现小路的南侧,在一堆拆下来、叠整齐的大棚塑料布的中央,有些深色的东西。 第256节 “找到了!”我欣喜道,“我看见了一只运动鞋!” 衣服并不是刻意地隐藏在塑料布的中央,而是凌乱地散落在这里。不过,塑料布堆起来有半人高,而且面积不小,所以,散落在这里的衣服并没有被初步勘查的民警所发现。 大宝蹲在路边,捡起离路边最近的一条内裤,左右看了看。 我从勘查箱里拿出几个物证袋,说:“先别看,照相固定好,然后放进物证袋里,回去慢慢看,别在这里给泥土污染了。” 林涛从勘查箱里拿出一沓号码牌,对塑料布堆中散落的衣物进行编号;陈诗羽则抄起相机,对衣物进行拍照。经过了几起案件的磨炼,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 很快,衣物都被拍照固定,然后被提取到物证袋中。 “我继续往前走走看。”林涛说,“小羽毛,你和我一起吧。” 我点点头,仍然蹲在塑料布的旁边,看着地面泥土的情况。 大宝说:“衣服周围的鲜花没有踩踏的痕迹,泥土上也没有足迹。” 我说:“是啊,我也是在看这些问题。现在问题就来了:死者为什么在这里脱衣服,而且脱到一丝不挂,然后又死在一百米开外呢?从死者脱落一只运动鞋的迹象看,她脱衣服的时候应该很慌张,而不是很从容。脱衣服导致了鞋子的脱落,另一只鞋子又没脱,脱落的鞋子又没有穿上。关键是,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任何抵抗、打斗的痕迹。是什么力量,让一个女孩子在荒郊野外,乖乖地脱掉了衣服呢?” 我和大宝都没有吱声,蹲在塑料布堆旁边发愣。 突然,远处传来林涛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我们的思绪。 我站起身来,朝西方望去。此时,林涛和陈诗羽已经在三四百米开外了。因为地处空旷,而且周围非常安静,所以,林涛的声音才破空传到了我们的耳中。 我和大宝快步跑到了林涛旁边,顺着林涛的手指,我们看到了路北侧二十米处,有一个砖砌的洞口,黑洞洞的,看不到里面。 “什么情况?”我浑身肌肉一紧。 此时林涛脸色煞白,嘴唇正在微微发抖。 见林涛一时接不上话,陈诗羽淡定地说:“我们刚才走到离这里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的时候,看到路北侧的鲜花中央有被踩踏的痕迹。顺着踩踏的痕迹,我们走了二十多米,就看到了这个洞口。踩踏痕迹就是在洞口消失的。” “洞口有什么好怕的?大白天的。”我疑惑地看着林涛。 林涛仍在瑟瑟发抖,没有答话。 我在路上,顺着这个离路边大约三米的踩踏痕迹,往回走。踩踏痕迹很明显,大约有一个人的肩膀那么宽。 我重新走回林涛的旁边,说:“别在这里发愣了,快去看看踩踏痕迹里,有没有可以作为证据使用的足迹。花圃里面的土和路上的土不一样,是松软的,有可能会留下立体足迹。” 林涛这才回过神,走进花圃,蹲在地上看痕迹。 听见林涛叫喊声的年支队长和辖区的派出所所长此时也跑到了我们的身边,年支队长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笑了笑,说:“林涛就喜欢大惊小怪,没什么,就在这里发现了踩踏痕迹,还不知道能不能和本案扯上关系。” “还有,我们发现了一个洞口,不知道那是什么。”陈诗羽指了指砖砌的洞口。 派出所所长说:“哦,那是一个防空洞。解放前遗留下来的,老百姓自己挖的一个土洞。后来这个花圃的主人又给它修葺了一下,作为一个地窖吧。我们也问了,他们平时用不到这个地窖。” 林涛此时从鲜花丛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仍然是煞白的脸,说:“看了,没有足迹。” “怎么又没有足迹?”陈诗羽问道,“这次不会是地面质地的问题了吧?” 林涛说:“花种得太密了,踩踏上去的时候,全部踩在倒伏的花上,土地上顶多只能看到足迹的轮廓,看不到鞋底花纹,所以没有任何鉴定价值,就连是几个人留下的,都不能判断。”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所以我也没有做出质疑。我和年支队长说:“踩踏痕迹就是在洞口消失的,我们想进洞看看。” “不不不,要进你们进,我不进。”林涛叫道。 陈诗羽鄙视地说:“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黑洞啊。我本来不怕,你这一惊一乍的,都快被吓死了。” 年支队长则警惕地摸出手枪,说:“什么?在洞口消失的?凶手会不会就藏在洞里?” 年支队长这么一说,体现出他老刑警丰富的实战经验。确实有很多凶手在杀完人后,就藏匿在现场周围,甚至有可能对勘查的警察造成伤害。 听到年支队长提醒,我的心脏都紧了一下,背后有些发凉。我看陈诗羽也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派出所所长也掏出手枪,说:“我进去看看。” 年支队长点点头,和他并排靠近洞口,把手枪上膛后,另一只手打着手电筒,慢慢地从延伸到洞口的水泥台阶向下移动。 我们几个人因为没有武器,只有提心吊胆地在洞口守候着。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在没有听见枪声响起的情况下,年支队长和派出所所长重新走出了洞口。 我们几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年支队长收起手枪,淡淡地说了一句:“下面有一具男尸。” “啊?”我们几个人同时叫了出来。 “什么男尸?和这个女尸案有关系吗?”大宝叫道。 年支队长点点头,说:“我觉得应该有关系。” “我们下去看看。”我整理了一下手套和勘查帽,说。 “不不不,我不下。”林涛惨白着脸,哆嗦着嘴唇。 我没吱声,和大宝、赵永、陈诗羽一起走进了洞口。 洞口向下是后来修葺而成的水泥台阶,台阶的每一级都很窄,而且有些凹凸不平。顺着台阶往下走了十几级后,台阶的表面就看见了一些擦拭状的血迹,几乎每一级都有。再沿着台阶走二十几级,就来到了洞的底部。洞的底部很狭小,也就是可以容纳三四个人的样子。洞底的中央,趴着一具男尸。 因为林涛不敢下来,所以我们带了汀棠市的一名痕检员下到洞底。经过勘查,痕检员果断判断,洞底没有任何新鲜的足迹。这次不是因为地面结构的问题,是肯定除了死者,没有其他人下到洞底。 “是被人抛尸到这里的?”大宝说。 第257节 赵永摇摇头,说:“踩踏痕迹上没有血迹,也不是拖拽的痕迹,我觉得死者应该是自己走到洞里的。” “是啊。”我说,“你们别忘了台阶上的血迹,是从台阶的一半开始有的,而且是擦拭状的血迹。这说明,死者很有可能是滚落到洞里的。” “有道理。”赵永说,“不过这需要尸检作为印证。这里太黑了,看不清,赶紧把尸体运走吧,我们要尽快尸检,查明真相。” 我点点头,沿着洞底转了一圈,确定洞里没有任何东西或者痕迹后,重新走上洞口。 林涛正站在鲜花丛中发愣。 我脱下手套,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乌鸦嘴这个名号,以后可以转交给你了。” 林涛的脸色好了许多,说:“什么?真被我说中了?里面有个裸体男尸?真的花前月下了?” 我摇摇头,说:“不是裸体的,但确实是个男尸啊。” “那我不能算是乌鸦嘴。” “这还不算乌鸦嘴?那要怎么才算乌鸦嘴?” 我和林涛拌着嘴,一起快步走回大路,坐上警车向殡仪馆进发。 我们到达汀棠市公安局尸体解剖室的时候,女尸已经被放在解剖台上,一袋袋衣物也被放在一旁的物证室里。男尸倒是还没有运来。 “我们先开始吧。”我一边说,一边穿上一次性解剖服,开始对女尸进行尸检。 因为尸体上的损伤很少,所以,解剖工作显得很简单。死者背部的那一刀,就是她的致命伤。这一刀正好从三、四肋骨的间隙进入了胸腔,穿过肺脏,刺破了心脏。因为刀是横着进入胸腔的,所以没有在肋骨上留下痕迹。 死者的胸腔内积血不多,一方面是因为有不少血迹流进了土壤,另一方面是因为心脏破裂导致心跳骤停。死亡过程迅速的尸体,都会有出血少的情况。比如高坠死亡的尸体,在骨折断端和内脏破裂的部位,都只有少量的出血。 这一发现,也解释了为什么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验证了我的推断。 “死者的处女膜完整。”大宝说,“肯定是没有遭受过性侵害了。” “所以说,我们不能把这起案件定性为性侵案件。”我说。 赵永说:“那可不一定,也许是因为凶手一刀就把死者扎倒了,就没有继续实施性侵害的动作了?” “凶手之所以能够扎倒死者,是因为死者死亡迅速,所以不具备专业知识的人,不一定会意识到死者已经死亡。”我说,“如果是性侵目的明确的凶手,可能会继续实施行为。” 第三章 大家没有继续争论这个问题。 大宝默默地按照解剖程序,对死者的头颅进行解剖。赵永说:“那我们要不要取出死者的耻骨联合,为下一步查找尸源做铺垫呢?” 我摇摇头,说:“不急,死者的衣物还没有检查,我们尽量给死者留个全尸吧。毕竟,她生前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大宝和赵永正在配合着锯开死者的颅骨,我走到一旁的物证室,检验死者的衣物。 死者全部的衣物都被我一字排开,放在物证检验台上。一只旅游鞋、一条黑色蕾丝边内裤、一条牛仔裤、一件文胸和一件薄质长袖的羊毛衫。 几件衣服都是完好无损的,羊毛衫的背侧也完好无缺。几件衣服都呈自然翻卷状态,和自行脱下衣服的形态一致。牛仔裤的前面口袋有些被翻出来的迹象,后面口袋放着一个学生证。 我翻开学生证,照片里的人笑颜如花。 “牛青岚,1994年5月20日出生,共青团员,汀棠大学外语系大一。”我默默地念道。 心情沉重的我,把衣物全部收回物证袋,走回到解剖区。 “这个可怜的女孩。”我说,“在她十八周岁生日的这天,命丧月下。” “啊?”大家一起看着我。 我拿起一个装着学生证的物证袋,说:“有身份证明,通知侦查部门进行外围调查吧。女孩是外语系大一的学生,昨天是她十八周岁的生日。” 大家的心情瞬间也都沉重下来,解剖室里鸦雀无声。 我接着说:“我看了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状态,像是自己脱下来的一样。上衣背部没有创口和血迹,排除杀人后脱衣。是先脱了衣服,再被袭击的。” “怎么能看出来是自己脱的?”赵永问。 我说:“第一,死者全身的四肢关节我们都打开了,没有发现威逼伤和抵抗伤;第二,衣服都是自然翻卷状态,没有任何撕裂;第三,衣服没有锐器割裂的迹象。你想,凶手有刀,如果衣服不是死者自己脱下来的,凶手可能会强行撕裂,或者用刀割开。” 大家又默不作声。只有大宝和赵永缝合尸体的时候,持针钳夹住钢针发出的声音。 我们都没有擅下结论,因为解剖室外,还有一具男尸正在等着我们。 时针已经指向十二点,我们并没有丝毫饥饿感,于是决定继续对男尸进行解剖检验。 男性死者也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衣着完整。 死者上身穿着一件衬衫,下身穿着一条休闲西裤和一条内裤,脚上一双皮鞋的底部沾满了泥巴。 我们逐渐脱去死者的衣服,大宝和赵永对死者进行尸表检验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死者的每一件衣服。发现死者身穿的休闲西裤的口袋里,有些许泥土和一张学生证,还有七八十块钱。 “这也是个学生。”我叫道,“卢华,1992年12月1日出生,共青团员,汀棠大学中文系大二。” “哟,这两个人不会是在谈恋爱吧?”林涛说,“这次还真的是花前月下了?” 我没吱声,加入了尸表检验的行列。 死者的尸僵也很硬,看强度,和牛青岚的差不多,他们俩的死亡时间也很相近。死者的面部有大片擦伤,都有着很明显的生活反应。触摸死者的颅骨,可以感觉到骨擦音。 “他可能是颅脑损伤死亡的。”大宝说。 第258节 我没搭话,正在看着卢华尸体颈部的几条平行的表皮剥脱。 大宝和赵永很快检验完了卢华的胸腹腔,说:“胸腹腔没有损伤,四肢没有骨折,只有两个手掌和手背有一些擦伤。” 我点点头,打开了死者的头皮,启动了电动开颅锯。 “死者的致命伤确实在头部。”我说,“钝器损伤,额部这一处小的破裂口下面,是一片凹陷性骨折。骨折下面有大块硬脑膜下血肿和大片蛛网膜下腔出血,脑组织也有挫伤。这伤可不轻啊。” 我一边说,一边取下了死者的脑组织。 “哟,枕叶脑组织也有挫伤和少量出血!”我一边说,一边翻看死者的枕部头皮。 “枕部头皮我刚才看了,没有损伤。”大宝说,“这肯定是一个对冲伤。” 大家又沉默不语,各自在心里把两具尸体上的损伤结合起来,分析着案件可能存在的经过。 “我知道了。”大宝最先发言,“牛青岚是被一刀捅死的,卢华是经过奔跑,误入一个防空洞,一脚踏空摔死的!” “我同意。”陈诗羽说,“首先,小路的出口没有足迹,说不定就是没人再出去过;其次,当天晚上有月亮,而根据防空洞的坡度来看,月亮只能照得到防空洞口十几级台阶的位置,血迹也是从那里开始的,说明死者进入防空洞后,开始有月光照明,后来因为没有月光了,所以一脚踏空,摔下去了。” 赵永说:“分析得有道理,毕竟卢华身上没有损伤,头部的损伤也是个对冲伤,说明他自己摔跌形成的可能性比较大。支持这个观点的,还有防空洞底没有其他人的足迹,至少卢华可以排除他杀。” 我说:“那卢华为什么要杀牛青岚?性侵吗?”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啊。”赵永说,“可能他也是无意杀牛青岚,在杀人后,才会那么惊恐,狂奔出去几百米,最终命丧洞底。” 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些乱,没有继续说话。 “你们快点儿吧,我饿了。”陈诗羽突然说。可能她觉得案件出现了曙光,可能她认准了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所以精神有些放松,这一放松,最先表现出来的就是饥饿,毕竟我们一早出来,已经工作了五个小时。 “你真行。”林涛说,“看尸体解剖,居然能看得有饥饿感!” “去你的。”陈诗羽嗔斥。 大宝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要指向两点钟,便抓紧了手上的缝合动作。 我一直没有吱声,默默地配合大宝把尸体缝合好,然后放进冷库冷冻,和大家一起去吃了份简餐,然后直接赶往位于汀棠市公安局大楼顶层的指挥中心。专案组设在那里。 调查工作仿佛开展得很顺利,侦查员正在向专案组介绍已经掌握了的情况。 “根据从法医那里得来的身份信息,我们开展了调查。”侦查员说,“首先,通过照片比对,可以判断两名死者是牛青岚和卢华,两人都是汀棠大学的学生。经过调查,两个人是在今年校园歌手大奖赛上认识的,卢华当时拿了第一名,牛青岚拿了第三名。根据周围同学们的反映,两人从那次大奖赛后,就开始频繁接触。牛青岚的室友反映,卢华对牛青岚疯狂追求,牛青岚一直没有明确两人的关系。昨天晚上,室友们准备给牛青岚过生日,牛青岚说出去和卢华一起过。两人大约五点半在食堂吃完饭,就一起出去了,一整夜没有回来。现在大学生都很开放,所以室友们也没有在意牛青岚整夜未归这件事,两人上午也没来上课。” “根据汀棠大学西大门监控显示,”另一名侦查员说,“两个人昨天下午六点左右,从西大门出学校,向案发现场方向走。还有,因为西大门外就是花圃,所以很多谈恋爱的大学生喜欢选择在这地方缠绵。西大门门卫反映,必须有本校的学生证,他才放学生出门、允许学生进门。所以两名死者的身上都携带了学生证。” “法医这边,”我低声说道,“我还没有完全想好。客观介绍一下尸检状况吧。根据尸体检验还原现场。死者牛青岚是在塑料布附近自行脱去了衣服,然后在一百米开外的花圃里被刺身亡。这一刀在背后,自己不能形成,肯定是他杀。这一刀直接刺破心脏,导致心跳骤停,死者没有挣扎直接倒地死亡。死者在生前和死后都没有遭受过性侵害。死者卢华,损伤主要是头面部和双手的擦伤,致死原因是颅脑损伤。这个颅脑损伤是对冲伤,结合现场情况,他应该是在进入防空洞后,因为光线陡暗,一脚踏空形成的。这个过程,结合花圃里的踩踏痕迹,可以反映出他当时的惊恐心情。” “那就很明确了。”年支队长舒一口气,说,“两名死者在现场附近谈恋爱,然后牛青岚自行脱去了衣服。可能在缠绵的过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口角,所以卢华一时冲动杀死了牛青岚。因为惊恐,他没有跑回学校,而是往反方向跑去,结果误入防空洞,摔死了。” 会议室里议论纷纷。 我愣了一会儿,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大家迅速安静下来,听我发言。 我说:“年支队长的说法,可能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可以解释两名死者的不同死因。但是这种想法中,还存在着很多疑点。” “哦?”年支队长说。 我说:“第一,牛青岚还是个处女,这么容易就在荒郊野外,在男朋友面前脱衣服?不合常理。第二,如果二人是在缠绵,哪有女孩脱光了衣服,男孩衣着完整的道理?第三,牛青岚只穿了一只鞋子,感觉这个脱衣服的过程也是很慌乱的,不像是在谈恋爱。第四,如果是卢华杀了牛青岚,那么凶器去哪儿了?第五,一般人杀完人后,即便是激情杀人,杀人后惊恐,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往熟悉的地方逃窜,哪里有往不熟悉的野外逃窜的道理?” 年支队长默默地点点头,说:“确实,你这五点都很合理。尤其是凶器,应该是个单刃的宽匕首。这样的凶器,谈恋爱的时候不会带着,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那这个现场,能告诉我们什么呢?”赵永沉思道。 我打开投影仪,慢慢地翻动着尸检照片,最后停在卢华尸体颈部的一张照片上,说:“还有,这一处损伤大家可以看看。” 这处损伤就是我在尸检前仔细观察的损伤。这处损伤是由七八条细条形的划痕组成的,生活反应明显,和面部的擦伤有些相连。 “这处损伤,乍一看是面部擦伤的延伸。”我说,“但有两个问题。第一,这是颈部,没有骨骼的衬垫,不应该形成这么规则的擦伤。第二,这几处损伤的周边明显要比面部擦伤整齐许多。所以,我认为这不是摔跌时形成的梳状擦伤,而是锐器刃边形成的小划痕。” “你是说,这几条是损伤,是威逼伤?”赵永说。 我点了点头,说:“鉴于这些疑点,加之现场的特殊和死者衣着的特殊,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想好如何进行下一步分析。” “那就不强人所难。”年支队长说,“现在是三点多,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我们继续调查。晚上九点钟的专案会,再碰头吧。” 案件过于复杂,所以我也没心思休息。整个下午,我都在电脑前面翻看着死者的衣着照片和尸检照片,脑子里则努力地想把这些奇怪的迹象给串联起来。 晚上六点,我抱着方便面正在吃的时候,看见一张卢华上衣衬衫的照片。我停下咀嚼,把照片逐渐放大,然后拍了一下桌子,说:“走!再去解剖室!” 第四章 卢华的尸体从冰柜中再次被我们拖了出来。 尸体因为冰冻的原因,更加僵硬,而且全身的皮肤都湿漉漉的。 “你们要看什么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说,“你们上午解剖完,下午死者家里人又来认尸,晚上你们又来解剖。这样一会儿冻、一会儿化冻,会加速腐败的。” 我笑了笑,没答话,拿起死者的右臂看了起来。 “看见了吗?”我说,“死者的右臂上,有一个椭圆形的皮下出血!” 陈诗羽的表情最为惊讶,说:“哎呀,中午尸检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儿有皮下出血啊!怎么死了以后,还会有皮下出血啊?” “很好。”我微笑着说,“皮下出血是生活反应,死后不会再形成,小羽毛已经有了这方面的意识。” 第259节 “那就奇怪了。”陈诗羽说,“尸检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们检查过死者的关节的,绝对没有这一处皮下出血!难道是闹鬼了?” “瞎说什么啊?”林涛看看窗外逐渐降临的夜幕,说。 我说:“皮下出血这个东西很奇怪,如果程度较轻,在初次尸体检验的时候经常有发现不了的情况。尸体经过冷冻,皮肤失水变薄,通透性也就增加了,这时候浅淡的皮下出血就会出现在可视程度内了。” “原来冷冻也可以帮助尸检啊。”陈诗羽恍然大悟。 “这是咬痕啊。”赵永说。 我点点头,说:“我是看照片的时候,发现卢华的衬衫袖口有个很微小的撕裂痕迹,就想到了这一点。这是卢华穿着衣服被人咬了一口。” “齿列很特殊。”大宝说,“中切牙是歪的,右侧侧切牙缺失,尖牙非常尖。我们检验过两名死者的牙齿,这样的齿列,肯定不是卢华自己或者是牛青岚的齿列。” “这样的齿列,有一点好处。”我说,“特异性非常强,可以做出牙齿模型,来和嫌疑人的牙齿进行比对,这是个很好的证据。” “我这就把压痕固定下来,安排法医人类学专业的同事去做牙模。”赵永兴奋地说。 “这还提示了一个问题。”我说,“在案发现场,除了两名死者,还有第三个人存在,而这第三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可是牛青岚为什么裸体,卢华为什么被咬,为什么会摔死,还是一个谜啊。”林涛说。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的脑子里思潮翻滚,我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找到问题的答案了。 在晚上九点钟准时开始的专案碰头会之前,答案已经逐渐清晰。 “怎么样?”年支队长在会议开始时说,“听说法医又去复检了尸体,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赵永说:“有发现,我们发现卢华被人咬了一口,这个人在卢华尸体上留下的咬痕,可以制作成牙齿模型,作为证据使用。” “也就是说,你们确定这是一起命案了?”年支队长有些担忧。 我点点头,说:“中午开会的时候我就提出过几个疑点,结合这个属于第三人的咬痕来看,这无疑是一起命案。” “那我们下一步,应该往哪个方向开展侦查工作呢?”年支队长问。 我说:“且听我慢慢说来。首先,我们来分析一下踩踏痕迹为何和牛青岚脱衣服的地方相距三四百米。这说明两名死者在生前,应该是被人为地分开了。” “分开了?”年支队长说,“不是一个人所为?” “嗯。”我点点头,说,“我认为凶手至少有三个人。牛青岚为何会乖乖地脱衣服?而且是自行脱衣服。肯定不会是她觉得很热,而是因为有人命令她脱衣服。在没有发生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就能让她乖乖脱衣服的,肯定是个持刀的凶手。” “她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而且是处女,就是有人持刀,在没有伤害到她之前,也不会乖乖就范吧?”年支队长说。 我点点头,说:“是的,女孩子都有害羞心理,脱得一丝不挂这种事,不是轻易可以做得出来的。除非威逼她的,也是个女性,而且这周围,只有她们两个女性。” 大家都在点头。 我说:“这也是为什么卢华被隔离到几百米之外的原因。” “那这个女凶手,为何要她脱衣服?”年支队长问。 我摇摇头,说:“牛青岚的牛仔裤口袋有被翻出来的痕迹,而且卢华的裤子口袋里有一些泥土,说明有人手上沾着泥土想去掏口袋。所以我也分析出,这应该是一起劫财案件。只是劫财并不成功,卢华身上的几十块钱都在。但是抢劫只需要掏口袋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死者脱衣服,这个我还是没能想清楚,破案后才会知道吧。” “你接着说。”年支队长说。 我说:“其次,我认为把卢华控制到几百米之外的人,应该有两个人。” “为什么?” “第一,卢华的颈部有威逼伤,说明有一个人有刀可以控制他。但是卢华手臂上又有一个咬痕。试想卢华和凶手发生了搏斗,凶手肯定会用刀来攻击他,但是为什么要用咬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卢华挣脱了持刀歹徒的控制,在和另外一名没有持刀的歹徒进行搏斗的时候,被歹徒咬了一口。” “这两个持刀的歹徒会不会是一个人?”年支队长问。 我摇摇头,说:“对两个人的控制是同时的,所以应该是由两个人持刀。” 我喝了口水,接着说:“再次,从这个咬痕来看,我认为凶手应该年龄偏小。我也有依据。第一,既然有人持刀,居然还能让卢华挣脱控制,说明凶手的控制力很弱;第二,卢华长得瘦弱得很,和这样一个男孩子搏斗,还需要咬人的,肯定不会是个强壮的青年。” “有道理。”赵永说,“我们处置的伤害案件,咬人的一般都是妇女和孩子。像泰森那样的,确实是少数。” 我说:“最后,我总结一下,我认为两名死者是在五月二十日晚上,去案发现场赏花,在缠绵的时候,遇见了至少三名犯罪分子。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劫财。分工也很明确,由一名女凶手控制牛青岚,由两名男凶手控制卢华。他们把两名死者分开数百米远,采用威逼的手段进行劫财。女凶手这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让死者脱光了衣服,在没有抢劫到钱财后,将其一刀杀死。两名男凶手对于卢华的控制突然失效,并没有成功劫财,卢华和其中一名发生了搏斗,然后在仓皇逃窜的时候,误入防空洞,在光线陡暗的情况下一脚踩空,从而摔死。凶手见状,一起沿大路离开现场。只有这样,才能全部解释现场的情况。” “有一些道理。”年支队长说,“也就是说,下一步,我们就重点查找至少一女两男的抢劫犯罪团伙?” “持刀抢劫,可能有犯罪前科。”我说,“而且凶手很年轻,如果再大胆点儿,可以推断至少两个男凶手都是未成年人。” 年支队长点点头。 我接着说:“还有一点,不是很确定,但是必须考虑。就是你们发现没有,整个抢劫、打斗过程中,凶手并没有踩踏花圃。就连卢华都在逃跑中踩踏了一大片花苗,可是并没有发现凶手刻意踩踏花苗的迹象。从这一点心理特征,我觉得凶手可能就是当地人,家里面可能就是种花的,所以他们有不踩踏花苗的潜意识。这不是说他们道德品质高尚,而是一种从小培养的潜意识。即便道德再败坏,这种潜意识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年支队长又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说:“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我们做出的牙齿模型,可以和你们排查出来的嫌疑人进行比对,作为摸排的依据。这个凶手的牙齿很特殊,比对起来并不困难。” 从专案组回到宾馆,疲惫的我一头扎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梦中,我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拿着一把手术刀,正在慢慢地向我靠近。 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都太累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了,居然几个人都没有起床。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看见年支队长发来的短信。短信是上午八点二十发来的,内容是:“案件已破,等你来局再向你汇报。” 我一蹦三尺高,叫上大家一起,赶到了汀棠市局年支队长的办公室。 此时年支队长正在自己办公室的小板床上睡觉,被我们叫醒后,睡眼惺忪地向我们介绍了破案的经过。 根据我们提供的推断,刑警们对案发现场周边乡镇和汀棠大学学生曾经报案未破的几起抢劫案件进行了分析研判。果真发现有一个犯罪团伙,由两男一女组成,经常在周边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抢劫学生。 专案组对周边乡镇所有种花的人家进行了调查,发现一个叫作李玉的二十岁无业女子有重大犯罪嫌疑。通过对李玉经常联络的人进行调查后,又发现了一名十七岁的无业辍学男子方林,他是李玉的男朋友。这个十七岁的男孩有个十三岁的弟弟方舒,几个人经常混在一起。 专案组决定从方舒入手调查。在方舒到达学校后,警方在学校老师在场的情况下,询问了方舒。方舒毕竟还是个孩子,看见几个警察后,腿都吓软了。 第260节 敏锐的侦查员观察了方舒的牙齿,中切牙是歪的,右侧侧切牙缺失,尖牙非常尖。在和牙模比对一致后,另两组侦查员立即对李玉和方林采取了抓捕行动。三个人在被带进刑警队后不到十分钟,就纷纷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五月二十日晚上,三个人因为没钱上网,决定去花圃附近抢劫。他们知道这里经常会有一些大学生来谈恋爱,他们每次抢劫,大学生们都会给他们一些钱,报案的也很少。即便报了案,因为有夜幕的掩护,警察也没那么容易破案。这一次,他们依旧像往常那样去花圃抢劫,看到了正在花圃边亲吻的牛青岚和卢华。虽然李玉他们拿着匕首,但是牛青岚和卢华都称自己没钱。此时卢华丢下牛青岚迅速逃窜,但是在几百米外被方林按倒。 李玉把牛青岚控制在路上,见方林重新控制了卢华,她稍缓了一口气。但是李玉怕牛青岚也会逃跑,所以要求牛青岚把衣服脱光。“反正那几个男人离那么远,这里就我们两个女人,你也不用害羞。”李玉这样半说服、半威逼地让牛青岚脱了衣服。这个要求的目的很明确:第一,牛青岚脱下来的衣服李玉可以进行仔细的搜查;第二,牛青岚脱光了衣服,自然就要考虑到逃跑的时候遇见别人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所以会不好意思再逃跑。 在确认过牛青岚身上真的身无分文后,李玉控制着牛青岚向大路方向移动,目的在于让其远离衣物,彻底放弃逃跑的想法。 而卢华为了保住自己口袋里的几十块钱,依旧没有放弃抵抗。他在佯装掏钱的时候,一脚跺在方林的脚上,方林顿时失去了奔跑的能力,大喊着让方舒抓住卢华,不然他一定会跑去报警。此时卢华想继续逃跑,而十三岁的方舒则死死抱住卢华的大腿。卢华撕扯方舒的头发想摆脱控制,方舒就在卢华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毕竟方舒只有十三岁,他最终没能在方林重新站起来之前控制住卢华,让卢华跑进了花圃。方林一瘸一拐地看着卢华跑进了防空洞,然后就听见了卢华的惨叫声和头部撞地的声音。 方林走到防空洞口,看见了月光照射下的台阶上有大片的血迹,顿时吓昏了头。脚上的疼痛也不记得了,带着方舒向李玉方向跑去,还高声叫着,那男的摔死了。 听到这一句,李玉也慌了神,牛青岚更是惊恐无比地叫了起来。李玉见牛青岚叫了起来,下意识地一刀捅了上去,哪知道这一刀居然直接插进了牛青岚的后背。刀子再拔出来的时候,牛青岚直接倒地不动了。 原来只想抢几十块钱上网,却闹出了两条人命。三个人都跑回家躲了一整天,见警方并没有找上门来,才放心。 所以五月二十二日一早,方舒又背起了书包去上学,却被警察拦在了学校里。 “所以说啊,谈恋爱的时候,别傻乎乎地往没人的地方跑。”大宝坐在我们返程的车上,说,“没人的地方说不准就是犯罪的地方哦。” 林涛点头,说:“本来还准备花前月下的,结果月下消魂了。” “我说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你还不信。”大宝笑着说,“知道销魂是什么意思吗?销魂是指因过度刺激而神思茫然,仿佛魂将离体。形容悲伤愁苦或性感极致。” “我说的是‘消’魂,消灭的消,消失的消。”林涛辩解道。 第五章 我们回到省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由陈诗羽提议,大家表决通过,翘班两小时,回家休息,等第二天再去上班。 结果翘班的报应来得很快,当天夜里两点钟,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午夜凶铃的厉害,没有人比刑警体会得更深了。我在睡梦中挣扎着爬起身来,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师父”二字。 我见铃铛仍在睡着,没有动,悄悄地下床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师父在电话那头说:“刚才清洁工人在城东垃圾场清理垃圾的时候,发现垃圾场旁边有一具尸体,你赶紧去看看吧。” “哦。”我老大不情愿。 师父说:“我知道你们刚出差回来,很辛苦,但是这个案子肯定得你去。” “为啥?”我低声说道。 师父说:“因为尸体旁边的垃圾箱上,写着‘清道夫’三个字。” 刚才的睡意突然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瞪着眼睛挂断了电话,快速地穿上衣服,轻吻了一下铃铛的额头后,飞奔下楼。 我家距离现场最远,所以当我抵达现场的时候,大宝、林涛、陈诗羽一干人等都已经围在了警戒带外。 我走到胡科长身边,说:“怎么?又来一起?” 胡科长沮丧地点点头,说:“这是‘清道夫’系列案件的第三起了,三起有两起在我们龙番,而且这两起都正好在我值班的时候发。真是倒霉!” 我笑了笑,说:“这次又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胡科长说,“和前面的情况完全一致。死者是智障人员,流浪汉,平时就在这里的垃圾场附近活动,住在那边一排垃圾箱后面,吃的就靠在垃圾堆里面找。没名字,因为天天穿着一件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红褂子,所以周围的人都叫他‘红褂孬子’。一个小时前,往这里送垃圾的清洁工人发现垃圾箱上有大量血迹,红褂孬子就死在几个垃圾箱之间的夹缝中,所以报警了。” 我点点头,穿戴好勘查装备,走进警戒带。 死者上半身靠在垃圾箱的一侧,敞着怀,露出黑色的胸部皮肤,裤子脱到了膝盖处。整个头面部已经被血染,血液的喷溅延续到了垃圾箱的箱壁上。垃圾箱上赫然写着几个血字:“清道夫。” 在陈诗羽走近拍照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那个“道”字。果然,和前两起一样,这次也写了个错字。看来吴老大判断得没有错,这个凶手在写这个字的时候,习惯性错字。 林涛从技术员那里问来了消息,说:“哎,这里的地面更脏,更没办法看足迹了。但是从垃圾箱上的那几个字来看,凶手依旧是戴着一副乳胶手套写的,由此可以判断,他肯定也是穿着鞋套来的。” “你们不觉得这个死者的衣着很奇怪吗?”大宝说,“裤子都脱掉了。” “不奇怪。”我说,“前面两个案子,两个死者都有明显的脱衣现象。当然,这个统统存在的脱衣现象究竟提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就赶紧检验尸体吧。”胡科长说,“市长都惊动了,坐在局里的会议室等报告呢。” 尸体检验很简单,和我预想的也一样。 死者红褂孬子,左侧颈动脉被一把刃很薄的刀割开了。全身除了这一处致命损伤,没有其他任何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 “又是一刀致命。”大宝说,“又是类似手术刀的工具。” “对了,”我说,“上次你说,你在现场闻见一股香水味,这次闻见了没有?” 大宝摇摇头,说:“没有,这次是垃圾场,味道太重了,分辨不出来。” “就是,他又不是警犬。”林涛嬉笑道。他终于找到了报复大宝的机会,上次在山里办案时,大宝曾经拿林涛晕车和警犬晕车相提并论。 我说:“看来这次尸检,和这个系列案件的前面两起一样,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依据和证据,我们的分析依旧等于零。” “是啊,除了可以准确判断死者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死亡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以外,我们几乎找不到其他可以作为分析判断的依据。”大宝说,“我们只做了法医应该做的最基本的工作,几乎无法再向行为心理分析方向迈进。” 尸检后,无任何突破性发现的挫败感,让我们几个人沮丧万分。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专案组,向市长、局长汇报尸检情况。 分管刑侦的赵其国副局长说:“和我们想象的一样,凶手继续用强烈的反侦查能力作案,规避了一切可能被我们发现的线索。这说明凶手非常了解我们的现场勘查手段,所以才能逃避打击、连续作案。最关键的,是凶手还频频留下字迹,挑衅我们警方。”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抓到凶手。” 我的话音刚落,一名侦查员闯进了专案组。 第261节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怎么冒冒失失的?”赵局长看了一眼市长,不满地责怪道。 侦查员说:“报……报告领导,调查有重大发现。通过对垃圾场周围的工人进行了解,有一个工人称,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戴着一副乳胶手套,昨晚九点多出现在垃圾场附近。” 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的噩梦,浑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白衣?女人?”赵局长大吃一惊。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根据尸体检验,红褂孬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这个女子九点多出现在垃圾场附近,具备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我们之前也考虑到了凶手可能是女人。首先,大宝曾经在现场闻见过香水味,但是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其次,文件检验方面分析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下,身材比较矮小。最后,三具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脱衣现象,所以我怀疑凶手利用色相接近被害人,因为被害人都是智障人员或者流浪汉,并没有注意到她戴手套、鞋套这一反常迹象,都以为天上掉下来馅饼,所以才会在毫无防备、抵抗的情况下被杀。也正是因为凶手是女性,才能具备这一让被害人丧失警惕性的条件。”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思考。 我接着说:“鉴于凶手具备医学知识和法医学知识,建议下一步在公安、检察、法院、司法、卫生、高校方面排查可能具备这些知识的女性法医和医生。同时,请我们总队的画像专家强松,对目击者进行一次谈话,并且对这个嫌疑女人进行模拟画像,依据这个模拟画像进行更进一步的摸排。我们还有文件检验专业的支持,也有可以作为甄别的字迹依据。我就不相信了,找不出这个凶手!” 赵局长说:“秦科长分析得很有道理。现在我们有充分的依据证明凶手是个女性,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垃圾场工人见到的这个女人。至于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去杀流浪汉,还要挑衅警方,现在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有了模拟画像和职业心理特征,我相信我们还是有破案的希望的。下一步,我们准备按照秦科长刚才说的步骤进行侦查工作,妥否,请市长指示。” 差不多熬了一夜的市长此时打起了瞌睡,听见赵局长这么一说,连忙点头说:“好,很好,按照局党委的要求,立即部署侦查,要求务必落实到位,迅速破案。如果有摸排工作不细致,造成案件久侦不破的,必须启动倒查机制,给责任民警严厉处分。” “没有奖励,只有鞭挞。”大宝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林涛捅了捅大宝,让他闭嘴。 等市长和局长相继离开专案指挥室后,我伸了个懒腰,说:“赶紧回去补个觉吧,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了,只有静静地等待消息,看看侦查部门能不能在几天内,给我们一个惊喜。” 一直未发一言的陈诗羽,抬了抬她那长长的睫毛,说:“好吧,睡觉。” 第七案 古墓戾影 第一章 棺材内的泥土里,可以看到一个干尸化的头颅,这个头颅的下方,可以看到一个只剩半边完整的褐色颅骨。果然,在这个棺材里,有两具不同尸体现象的尸体。 “清道夫专案”的侦破工作完全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从红褂孬子被杀害后开始的一个星期,大宝每天都会打电话给胡科长,询问专案的进展情况,而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 专案组按照部署的侦查范围,对全市范围内的女性医生进行了排查。首先,并没有发现和模拟画像极为相似的人。其次,从作案时间上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不能排除。对女法医的排查倒是很简单,全市从事法医工作的公安、检察、司法、法院、高校系统中,女性法医屈指可数,很快就做出了全面排除。因为侦查工作受挫,专案组试图调整侦查范围,但是却没有任何线索和指向,只有继续对那三分之一的女医生进行外围调查。 “奇怪了,我的直觉一直很准的。”大宝说,“我觉得应该要破了啊。” “我看没那么简单。”我用办公协同系统给陈总发了件信封报告,说,“就是电视剧、小说,也不会那么平铺直叙,发了案直接破案吧。何况,还是这么复杂的案件。” 大宝说:“没有完美犯罪,再缜密的犯罪活动,也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这次不就有目击群众看到了关键线索吗?” “你指的是白衣长发女?”陈诗羽说,“为什么模拟画像都做了,还是找不到凶手啊?” 我摇摇头,说:“模拟画像这个东西,只能作为排查的参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些人可能觉得画得很像,有些人就会觉得不像。更何况,画得像不像不是画像者本身的技术可以决定的,还得考虑目击者的记忆力水平和描述能力。” 大家都沉默不语。 我接着说:“我总有一种感觉,这次被目击,不会是案件突破的关键点。大宝说得没错,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但百密一疏的疏,不是在这里。” “你说会不会是排查方向的问题啊?”林涛说,“现在的侦查重点是女法医和女医生,这个群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我觉得这个群体框定得还是有些狭隘了。” 我皱着眉头点点头,说:“侦查方向的制定,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运气好,很小的侦查范围都能抓住凶手;但如果运气不好,你框定得再大,凶手也会是漏网之鱼。林涛说得对,如果凶手是热衷于刑侦剧的护士呢?如果是热衷于刑侦和医学的其他职业的从业者呢?这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我们总不能在全市上千万人口中逐一寻找吧?” “大海捞针啊,唉。”大宝叹道。 “凶手肯定会有什么疏忽,但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我说,“要坚定信心,在这一轮摸排结束后,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或是什么启发。” “我们老师说得没错,没有最完美的犯罪,也没有最完美的侦查。我们做不到破解全部的命案,但是没破的案子永远是我们的心结。”陈诗羽托着腮,闪着大眼睛,说,“我不会在实习阶段就系上个心结吧?” “别那么悲观。”林涛柔声说道,“案子不破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勘查检验有漏洞,也可能是诸多不巧的因素结合在一起,让我们无法破案。我们要做的,就是杜绝出现差池,那样也就问心无……” 林涛的话还没有落音,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喂?几具?”大宝叫道,“一具?一具也要我们去?什么?考古?古墓?尸体?” 挂了电话,大宝一脸兴奋,说:“他们说凉村考古现场发现一具尸体,考古学家说有疑点,当地法医不敢下结论,请求我们的支援。” “古墓?”我打了个哈哈,说,“这有意思了,收拾东西出发吧。” 林涛没有动,刚才和陈诗羽没有说完的话也没有续上。他脸色煞白,坐在座位上,有些坐不太稳的样子。 “你怎么了?”陈诗羽好奇地问。 “给吓得。”大宝笑道。 “没……没,”林涛回过神来,说,“那……那就出发吧。” 林涛的状态显然有些异样,我知道他比较相信鬼神之说,但没有想到他会被吓成这样。我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不行,我们叫勘察二组的小赵和我们一起去?” 林涛看了一眼陈诗羽,咽了口唾沫,说:“没事,我……我能行。” “啊?怕鬼?”韩亮叫了一声,吓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陈诗羽一跳。 “讨厌,一惊一乍的。”陈诗羽说。 韩亮微微一笑,说:“林涛怎么会怕鬼?在我的印象中,去年的那起鬼打墙的案件,林涛不是发挥得很不错吗?” “那你是没看过林涛是怎么战战兢兢地看现场的。”我笑着说。 “林涛,我和你说啊。这事儿可不能透露出去,不然严重影响你的男神形象。”韩亮说。 “我男神?我都没谈过恋爱——哪儿像你,天天谈恋爱,谈的对象还都不一样。”林涛说完,瞄了一眼陈诗羽,接着说,“我不是怕鬼,我就是比较害怕古墓什么的。” “古墓?”我说,“那去年那个吊在墓碑上的女尸案,记得吧?也没见你害怕成这个样子啊。” 第262节 “那可是古墓啊,重点在古!”林涛说,“不是那种坟堆,就是那种带坑道之类的墓穴。” “哦。”我想起了几天前在防空洞前时,林涛畏惧的表情。 “为什么呢?”韩亮说,“其实我分析过所有的鬼故事,无外乎四种情况:第一,就是鬼打墙。一个人走到坟堆里什么的,然后怎么走都是在绕圈子,就是走不出去;第二,是鬼上身。一个人像是中了邪一样疯疯癫癫的;第三,是鬼压床。早上起不了床的时候,感觉有个人压在身上似的;第四就是活见鬼,自己亲眼看见了鬼。” “不错。”我点点头,说,“不愧是‘活百度’,总结得非常好。即使是坚信没有鬼神之说的人,一旦经历了这样的事,肯定也是心存惧怕的。所以,我们不要嘲笑林涛,要从心理根源上拯救他。” 韩亮哈哈一笑,说:“我看过一些文献,对这四种情况都进行了解释。鬼打墙咱不说了,通过去年鬼打墙的案子,大家都能从科学层面解释这种客观存在的现象了。” “我不知道啊,说说看。”陈诗羽盯着韩亮说。 韩亮扭头看了一眼陈诗羽,又转过头去开车,说:“想听啊?什么时候请我吃牛排,我私底下告诉你。” “哼。”林涛嗤之以鼻,“就知道蒙女孩子。小羽毛,我不仅请你吃牛排,而且还私下告诉你。” 韩亮接着说:“鬼压床嘛,堂兄你来从法医学角度解释一下。” 我说:“那是一种病,睡眠障碍。就是在睡眠中,意识恢复清醒,但是肌张力仍然很低的情况。这种睡眠瘫痪症,可以让人想动不能动,像是被人压住了一样。一般人出现这种情况,都会非常恐惧,从而就有了鬼压床之说。” 韩亮点点头,说:“至于鬼上身嘛,通常都是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或者是一些人在装神弄鬼罢了。就活见鬼最有技术含量了。我看过许多活见鬼的报道,但归根结底,要么就是看见的东西因为光学或者其他各种原因的作用,发生了变形;要么就是见鬼的人产生了幻觉。” “对。”我说,“其实并不是只有精神病患者才会有幻觉的。如果相信鬼神学说或者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人也会出现幻觉。” “我觉得我就是你说的这种情况。”林涛说,“我们老家那边,有一些清朝时候的古墓,后来被盗了,留下了一个很黑的坑洞。我们小的时候不像现在的小孩有这么多可以玩的东西,就天天在外面混。后来就有几个小伙伴非要拉我去坑道里玩。我小时候就挺怕黑的,但是碍于面子,就跟他们去‘探险’。开始点着蜡烛走,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后来进了墓穴,有一个不小的平台,我们就看见墓穴的中央,停着一口棺材。突然,棺材的那一面,冒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看不清形状,但确实是一个人形。所有的小伙伴都吓得往外跑,我也就从那一次开始,看到坑道这样的地方就害怕。可能这算是一个心理阴影吧。” 陈诗羽一脸兴奋,说:“真的吗?有这样的地方?带我去看看啊。” 林涛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那地方早就变成高楼大厦了。” “既然所有的小伙伴都看到了,肯定不会是幻觉了。”韩亮分析道,“说不定是你们的蜡烛在墓穴里产生了光学作用,生成了一个阴影罢了。或者,根本就是有人在里面装神弄鬼。” “可能是吧。”林涛耸了耸肩膀。 我说:“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可以理解,但是细想一下,在一个地下墓穴探险还是很有风险的。如果墓穴里二氧化碳滞留,很容易导致你们窒息死亡的。” “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大宝挖着鼻孔,说,“在说鬼故事呢,你来做法医学科普,还能愉快地聊天不?” 我哈哈一笑,说:“我有一次值班,碰见了一个奇葩。大概深夜两点半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我闹醒了,我还以为有现场呢,结果是一个人来报案,说是自己楼上住着一只鬼,让我们去抓。我当时也好奇,就问她怎么知道自己楼上有鬼。她说每天晚上两点半的时候,都能听见楼上有鬼在敲地板,咚咚咚的。然后我就笑了,我觉得自己得尽自己所能为老百姓释疑啊,就告诉她,那肯定是她家楼上的人走路的脚步声。然后她就说,她住在六楼,她那栋楼只有六楼。我当时就晕了,既然住顶楼,那怎么还有楼上之说啊?然后我就说,肯定是屋顶上有老鼠什么的。她就说不可能是老鼠,哪有老鼠会哭啊?” “哭?”陈诗羽干脆将整个身子都扭转过来,趴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问道。 我点点头,说:“那人就说了,鬼不仅敲楼板,而且还整晚地哭。她还分析,肯定是有个人冤死在楼顶了,没人帮他伸冤,只有找她了。我当时很无语,就不知道该怎么答了。那人然后还学那‘鬼’哭的声音,呜呜呜呜的。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你心理真强大。”陈诗羽笑得前仰后合,说,“大白天都说得人发毛,别说你一个人在漆黑的值班室里听见这一通电话的感觉了。” 我接着说:“挂断了电话,我就琢磨了,这不会真有什么冤情吧。于是,我就转移了值班室的电话,去了那报案人所在的那一栋楼。废了半天劲儿,爬上了六楼的楼顶。” “啊?不会真有冤魂吧?”陈诗羽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笑了笑,说:“房顶上,除了太阳能热水器,什么都没有。” “哼……”陈诗羽转回身去,说,“那你还弄得神秘兮兮的。” “现实,哪有小说、电视里那么刺激。”我笑着说。 “我能不能和陈总申请一下,不参加值夜班?”林涛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你都快三十了。”我笑着说,“总不能以后结了婚,还怕黑吧?我上次和一个心理治疗师聊天,提到过鬼神恐惧症的人群。大部分人都有这毛病,但是严重的不多。林涛你就算是比较严重了。治疗这毛病,就得解开你的心结。” “解开心结?”林涛说,“怎么解开?” 我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你不是在古墓里看见了‘鬼’吗?那我们就得再进一次古墓,告诉你并没有鬼神的存在。” “今天这个现场,就是为你准备的。”大宝说,“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古墓,据说是汉代的哦。” 第二章 一个月前,考古队在我省边界的森原市发现了成片的汉代古墓,连央视都参与了初期勘测。经过勘测得知,这一片古墓均已被盗过。全国考古界都为这片稀世珍宝遭人践踏而扼腕叹息。根据初步勘测得出的结论,盗墓行为应该就发生在几年之内,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侵财案件侦查科也介入了调查。可惜时间久远,此次专案行动毫无头绪可言,经过一个月的摸排,丝毫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 国家文物局经过讨论研究,决定依旧对这片古墓进行挖掘,以期找到被盗墓贼遗弃或者盗墓贼无法偷盗搬运的珍贵文物。 当我们驱车抵达考古现场的时候,惊讶和失落参半。 惊讶的是,考古行动比我们酷多了,几亩地的范围内,多层警戒带围绕,外围武警荷枪实弹,中心的考古专家们身着白大褂忙忙碌碌。失落的是,这里原来没有什么坑道,这让我们对这次出勘现场工作臆想出来的神秘感瞬间消散,同时,我们想借此培养林涛胆量,让林涛克服心理阴影的计划也随即泡汤。 从高处看,这一小片古墓的地下雏形已经被挖掘出来,盗墓贼可能遗留下来的坑道荡然无存。林涛长舒了一口气,说:“谢天谢地,挖得好啊。” 他的话音还没落,我们就被两名武警挡住了去路。我拿出手提包翻来翻去找警官证的时候,森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肖剑支队长“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说:“欸,欸,自己人,自己人。” 我微微一笑,和肖支队长简单寒暄之后,几人越过警戒线,走到了这一片被挖掘过的古墓之前。 “我的天,好深。”大宝伸头看了看眼前的“悬崖峭壁”,缩回了身子,说。 “这位是国家文物局的赵巡视员,这几位是我们省公安厅的法医、痕检专家。”肖支队长这一说话,我们才注意到他的身后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儿。老头儿友好地一笑,主动伸出手来,说:“我们考古,和你们法医有相通的地方,比如人类学,我们都是要涉足的。” 我赶紧放下勘查箱,双手握了过去,说:“我很喜欢看关于考古探秘的小说和纪录片,你们比我们还刺激。” “但你们对社会更有贡献。”这个一看上去就学识渊博的前辈,很是谦虚。 寒暄过后,赵巡视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帐篷,说:“我们在工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被盗过的汉代棺材,可是里面有两具尸体。” “呃,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我问道。这个情况和我预估的不太一样,一个在考古工作中发现的情况,需要我们法医来解决什么呢? 赵巡视员说:“我觉得有疑点,就请相关部门通知了公安机关前来协助,森原市的王法医和我的认知相同,所以请你们前来协助。” 第263节 “疑点?”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赵巡视员娓娓道来:“如果我把整个汉代的殡葬制度慢慢跟你们解释一遍,不知道你们有兴趣听吗?” “没。”陈诗羽说道。 我没有惊讶她的没大没小,以微笑缓解气氛的尴尬,说:“赵老师不如直接和我们说说疑点吧,您要是说起考古理论,我们这些大老粗还真听不懂。” “我可不是大老粗,我也听不懂。”陈诗羽可能有些着急。 赵巡视员没有生气,哈哈一笑,说:“简单说吧,依照我的经验,这种普通的平民墓,虽有夫妻同葬一穴的可能,但没见过两人合葬一棺的情况,更没见过两个女性合葬一棺的先例。这就是我的疑点。” “这,几千年前的事情,不能依据经验来判断吧?”我一时仍找不到重点,不知道赵巡视员的疑点究竟是什么。 “当然,我们考古的也学过一点点法医学。”赵巡视员说,“我看棺中的两具尸体,尸体现象完全不同:下面的一具白骨化,而上面的一具是木乃伊。白骨化的尸体骨质变脆,经过上面尸体的压力作用,很多部位已经粉化。” 赵巡视员说到了重点,而且说到了法医学术语,我顿时亲切感油然而生。考古学中经常说的木乃伊,在法医学中称之为干尸。尸体在干燥的环境中,体内水分迅速丧失,从而终止腐败活动的发生,最终软组织干缩形成的晚期尸体现象,称之为干尸。 我点点头,说:“那王法医又有什么疑点呢?” 赵巡视员指了指正在帐篷边的王峰,说:“我们对这个盖板破碎的棺材进行了外包装的保护,王法医在帐篷边等你们呢。” 我一脸羡慕,心想如果我们也装备了这种帐篷,对于野外现场,就不用担心雨水破坏而拼了命地抓紧时间勘查了。 跟随着赵巡视员,我们顺着小路走到帐篷旁边,王峰开门见山,说:“秦科长,你看看里面的两具尸体,肯定有问题。” 我进入帐篷,探头进棺材内,看到里面尽是泥土。棺材的盖板已经被取下了,放在一旁。盖板大面积缺失,可能是年代久远腐朽而成,加之盗墓贼人为破坏,几乎只剩下了一个长方形的边框。 棺材内的泥土里,可以看到一个干尸化的头颅,这个头颅的下方,可以看到一个只剩半边完整的褐色颅骨。果然,在这个棺材里,有两具不同尸体现象的尸体。 “除非是盗墓贼在这里自杀,不然肯定是一起命案。”王峰说。 我说:“为何这么肯定?因为赵老师的学术研究吗?” 王峰微微一笑,说:“不。” 说完,他把手伸进棺材,拿起干尸的一只手掌,指着干尸的手指说:“你看看就明白了。” 我顺着王峰的指尖看去,只见那一只灰黄色的皱巴巴的手掌上的五个蜷曲指头末端,是五个惨白色背景的指甲,指甲上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红色。 “哦,果真死了没多久啊。”我恍然大悟。 “啊?为什么?”大宝一脸茫然。 “你傻啊。”我笑着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说,“汉代,怎么会有美甲?” “嘿!你手套都没摘!”大宝瞪着我说,“别弄脏我的脑袋!” 我哈哈笑道:“我还没碰尸体呢,手套是干净的。” 我钻出帐篷,对赵巡视员说:“赵老师,我们看了,您的感觉非常对。如果这不是一起自杀事件,就应该是一起命案了。感谢您为公安机关提供了这一线索,让我们发现了一桩案件。” “应该的。”赵巡视员一脸自豪,说,“最好别是命案,如果是命案,也希望你们能在我停留森原的这几天内破案,让我也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破案的快乐。” “一定!”我说道。说完,我回头看见靠在帐篷壁上的林涛,脸色惨白。 “你没事吧?”我关心地问道,“你不进去看看痕迹物证?” “没啥痕迹。”王峰说,“我们的技术员已经看了,目前根据调查情况,这里只有一条坑道,说明尸体是从这个盗墓坑道里进入墓穴和棺材的。因为挖掘工作,整个坑道不复存在,也就没有什么痕迹可言了。” 刚被我一句话吓了一跳的林涛,此时又平静下来。 我笑了笑,对赵巡视员说:“赵老师,因为涉及排查死者是否中毒的问题,我们必须提取干尸的尸体以及尸体下方的部分泥土,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中毒的尸体,随着尸体的腐败或者风干,一些性质稳定的有毒成分就会沉降到尸体下方的泥土里。所以,对于疑似中毒的尸体,尤其是已经腐败或风干的尸体,必须要提取尸体下方的泥土进行毒物化验以确定或排除。 赵巡视员点点头,说:“这个墓穴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前期我们都看过了,除了还比较完整的棺材,已经被压碎一半的尸骨,其他就没啥有价值的东西了。泥土不值钱,你们尽管提。” “泥土里还有不少毛发。”王峰一边往物证袋里扒拉泥土,一边说。 我说:“毛发都一起提取,我们回去看看是否有用得着的地方。” 重新走回挖掘现场的边缘,我环顾了四周,看了看现场环境,说:“走,去殡仪馆吧。” 肖支队长探过头来,说:“啊?现在去啊?现在都十二点了,你们不吃饭啊?” 因为森原市在我省边界地区,所以我们驱车赶来,就花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当头而照。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也行,我们找个牛肉面馆随便吃一点儿,就抓紧干活。” “今天咱们去土菜馆吃个土菜吧。”肖支队长笑道。 “不不不。”我摆摆手,说,“一来太浪费时间,二来浪费纳税人的钱。” “我自己私人请客。”肖支队长说,“我请了别的客人,也是你们同行,说不定你们还认识,所以你们帮我撑撑面子吧。” 肖支队长请的客人是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的两名法医。 根据人大决议,从2005年开始,全国各地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这些司法鉴定机构的管辖范围,是一些涉及民事诉讼的鉴定,包括法医学鉴定、痕迹检验鉴定、文件检验鉴定等。因为涉及民事诉讼,这些社会司法鉴定机构的鉴定会向被鉴定人收取费用,有了原始资本积累,就吸引了大批退休公安技术人员加入。在退休后,去司法鉴定所打打工,赚些小钱,也不至于退休后心情失落,实在是公安技术人员的一个福音。 肖支队长的弟弟前几天被一辆醉酒人驾驶的豪车撞倒,导致脑部受伤,按照程序,应该由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对伤者的伤残等级进行评定。这份伤残等级鉴定书,就是法院判定赔偿数额的一个重要依据。 因为森原市没有社会司法鉴定机构,交警部门委托省城最大的司法鉴定机构——汉明司法鉴定所进行鉴定。汉明派出的两名法医,领头的齐升是龙番市公安局的退休老法医、老前辈,于公于私肖支队长都必须请吃一顿了。 我当初在龙番市实习的时候,齐老师还没有退休,所以,看到数年没见的前辈,我显得很兴奋。 齐老师看到我们也很兴奋,愉快地喝了几杯白酒。齐老师指着身边的助手,说:“他叫步兵,是我的徒弟,去年底应聘来我们所工作的。皖南医学院法医学院的研究生。” 这个叫作步兵的男人个子不高,瘦瘦的,白白净净,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啊哈哈哈,还有姓步的啊?我叫炮兵,幸会幸会。”大宝大笑,说,“不过,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去社会司法鉴定机构啊?那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第264节 “什么话啊!”我瞪了一眼大宝,说,“行行出状元,司法鉴定所的法医也很重要。” “他说得对。”步兵淡淡地说,“我也觉得在司法鉴定所里当法医太浪费青春了,还是你们公安带劲儿。” 我见步兵有些不快,连忙打圆场,说:“也不是,至少你比我们有钱多了。” “钱有什么用?”步兵夹了口菜,说,“钱比理想还重要?” “那你怎么不考公务员呢?”我问道。 步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我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失,人家说不定有难言之隐,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对齐老师说:“齐老师,我们来是为了一桩案子,现在尸体还没有检验,我先把前期情况和你说说呗?你帮我们指导指导。” 齐老师点点头,兴致盎然地说:“好啊!好几年没碰命案了,手确实很痒。” 于是,我把现场发现和前期勘查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说:“我觉得这个案子很难。尸体已经完全干尸化了,死亡原因、死亡时间、案件性质、尸源寻找、因果排查、凶手刻画都是大难题,我现在心里很忐忑,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齐老师喝得有些高了,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眯着眼睛说:“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脑子也乱了,看来长时间不用,真的生锈了。我指点不了你什么,但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死者为什么是全身裸体?” 第三章 坐在赶往殡仪馆的车上,齐老师的话在我脑中萦绕。是啊,在古墓中勘查现场,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思维,这种思维支配着我,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明显的异常。因为年代久远,大多数古墓中尸体的衣着都因为腐败风干而消失殆尽。但是这一具死亡时间应该不是很长的尸体,应该有衣着啊!为什么她是裸着的呢? 殡仪馆里,一具干尸被放置在解剖台上。 这具干尸就像是穿了一件格子状的衣服,整个身体都呈现出规则的细树条交叉状。我们知道,这是“人体织布”。尸体在迅速丢失水分的时候,软组织失水萎缩,尤其是在尸体皮肤变得很薄的时候,肌纤维细化,从而形成了尸体表面像织布一样的外观。 林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体织布,居然戴上手套摸了摸,说:“这个有意思啊。我看咱们刚开始没注意到尸体是全裸的,这个人体织布鱼目混珠也是有原因的,这也太像是穿了一件粗布衣服了。” 我没吱声,开始了尸体检验。干尸是一种有利于法医工作的尸体现象,它不像腐败巨人观那样恶臭难忍,也不像白骨化那样毫无依据可寻。干尸的尸体,因为自然风干,所以一切线索和证据都被固定了下来。 死者的全身,除了一枚铜质的戒指,以及那十枚很长却阴森森的红点白底指甲,几乎没有再发现任何随身物品。死者的全身,也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 我们依照解剖顺序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颅腔和后背。死者的内脏已经因为失水而萎缩,因为自溶而只剩下一层包膜。检查完这一具人形的躯壳,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致其死亡的损伤,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死者的口鼻部和颈部。 肌肉的萎缩,使之变薄,但是依旧无法隐藏血迹浸染后的颜色。我们在尸体的颈部肌肉发现了几处小片状的出血痕迹。我连忙分离出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果然,甲状软骨的右侧上角骨折了。 “甲状软骨右侧上角骨折,符合行凶者右利手,用右手拇指掐扼形成。”我说,“致伤方式都分析出来了,死因也就迎刃而解。” “是啊。”大宝掏出了死者完全液化的脑组织,剥离开颅底的硬脑膜,说,“颞骨岩部出血,窒息征象是存在的。” “你们是说,死者是被掐扼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林涛说。 我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在拔死者指甲的时候,看见她的甲床也是发黑的,而不是干尸表面的灰黄色。这也是一项窒息征象,我们的依据应该很充足。” “你拔她指甲做什么?”陈诗羽一惊一乍,“好变态。” 我一脸黑线,说:“怎……怎么是变态?这是常规工作好吧!” “啊……”陈诗羽说,“想想心里都发毛。” “看来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连我们无所不能的小羽毛,也是这样。”韩亮靠在解剖室的通道门口说。 “死因和致伤方式明确了。”我说,“那么死亡时间怎么判断?你们看见的干尸也不多吧?根据这种干尸化的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也太不靠谱了。” “我觉得,我们法医能判断多少就判断多少吧。”王峰在一旁说道,“至少我们明确了她的死亡原因,肯定不是什么服毒自杀了,这是一起他杀案件,杀后移尸。” “那看来你们提取回来的泥土是没什么用了。”林涛说。 我突然抬起头,说:“呀!你不说我都把那堆泥土忘记了!怎么会没用?泥土在哪里?在哪里?” 韩亮走进解剖室说:“喏,在我车里,我刚才拿下来了。” “大宝你看看死者的后背和四肢,有没有什么损伤。王法医你取死者的牙齿和耻骨联合,判断一下尸源信息。”我一边微笑着安排工作,一边打开装满泥土的物证袋,细细地看了起来。 韩亮蹲在我旁边,说:“泥巴,有啥好看的?汉代的泥巴也值钱吗?” 我嘿嘿一笑,从泥巴中挑出几缕头发,说:“可不要小看这堆泥巴,关键这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啊!” “头发?头发怎么了?”韩亮问。 我说:“头发是角质蛋白,不易腐败,当然汉代保存到今天还能有如此柔韧是不太可能的,所以这些头发应该都是这名死者的。你看,我们可以根据死者的头发来推测她的发型、发色,从而找到她的尸源啊。软组织干尸化了,dna也比较难做,但是头发下面有毛囊,做起来也很容易,同样,dna也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她的尸源。” 韩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把手套上的泥土掸掉,捻起一缕头发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头发有些奇怪啊,都是一缕一缕的,不会散开?” “这是因为尸体干尸化,头发自然脱落的,对吧?”韩亮问。 我点点头。 韩亮接着说:“我觉得啊,头发一缕一缕成形,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接过头发。” 说完,他戴上一副手套,把一缕头发慢慢分开,果真,在一缕头发的中央,他解下了一根极细小的皮筋。 “这你也懂!”我惊讶道,拿过皮筋细细地看着。 “后背和四肢关节处均没有发现损伤。”大宝说,“这耻骨联合也不用煮了,软组织一剥即脱,入口即化。” “你会不会用成语啊?”陈诗羽说,“太恶心了。” “死者的年龄,你们看大约是多少?”我仍看着皮筋,头也没回地说。 大宝说:“嗯,估计也就二十出头,骨化结节还在嘛。” 第265节 “可惜了,一个爱美的姑娘,英年早逝。”我说。 “不知道死了几年了。”王峰说,“死的时候是二十出头,如果死了二十年,那么她活到现在也是个妇女了。” “二十年倒是不至于,但我们只知道她死的时候二十出头,如果不能大体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那么她的出生年份我们也就估算不出来,那么依旧不能为尸源查找提供线索。”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死者有接头发、美甲,这是很好的尸源查找方向,可惜不知道年份的话,侦查员也没办法查啊。” “那,能不能从这枚戒指入手呢?”韩亮戴着手套,摆弄着刚刚从尸体上取下来的铜质戒指,说道。 “什么意思?”我眼睛一亮。 韩亮笑着说:“你看,这戒指很劣质,一看就是地摊货。就是那种非主流小姑娘喜欢戴的大个儿戒指。不过这戒指的造型很眼熟啊。” “阿凡达!”陈诗羽和林涛异口同声地叫道。 林涛脸颊一红,而陈诗羽则看了一眼韩亮说:“你厉害。” “这电影什么时候上映的?”我忙问道。 “2010年1月在中国上映的。”“活百度”韩亮说,“离现在两年多了。” “差不多,差不多。”我说,“一般电影上映后几个月内,会有相应的周边产品出来,这个时间段也是电影人物造型最流行的时候。我看,尸体干尸化程度比较厉害了,至少已经死亡一年半以上了。这样,时间差不多就卡死了。”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是2010年死亡的?”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具体在哪个季节,因为死者没有衣服,所以我们也不好判断,但是大体死亡时间判断出来了,给予侦查一道重要的曙光。韩亮,你立大功了。” 这是我走进专案组时,心里最没有底的一次。虽然这次工作有很多发现,但同样也有很多疑惑。 我忐忑地坐在专案组会议桌的一角,说:“钱局长,我们经过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有一些发现,但是下一步工作还是需要依托侦查部门来进行。” “没关系,你说。”钱立业局长看透了我的不安,柔声说道。 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根据我们的尸体检验,可以肯定死者是被一个右利手的凶手掐压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死亡时间是2010年左右,具体时间不太好判断。” “这一整年,确实不太好排查。”钱局长说。 我继续说:“死者全身赤裸,只有一枚劣质戒指。可以看出死者并非有钱人,所以这不太像是劫财杀人。” “全裸?”钱局长说,“你的意思是性侵?” “也不像。”我说,“第一,死者的后背部和四肢没有约束性或者挤压性损伤,只有颈部有掐痕。因此,我觉得凶手是突然掐压死者颈部导致其死亡的,犯罪动作非常简单,不像是有性侵的目的。第二,如果是性侵后抛尸,没必要把死者的衣服脱得这么干净吧?连袜子都没留。第三,死者呈现干尸状,如果有损伤可以保留外伤痕迹,但死者的会阴部完全没有发现损伤。所以,我们不能根据死者有没有衣服来判断案件性质。” “那她为什么会全裸?”肖支队长说,“衣服呢?”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也没有想明白。” 大家凝思了一会儿,钱局长说:“秦科长你接着说。” 我点点头,说:“死者有着明确的身份特征,我觉得查找尸源并不难。第一,死者的年龄大约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六,既然形成干尸,皮下脂肪应该不厚,所以我判断死者偏瘦。第二,死者有一个特征性的阿凡达戒指。第三,死者接过头发、染过指甲,照片我这里都有,你们可以根据皮筋和美甲的特征来进行排查。在2010年失踪的女性,具备上述特征,就可以找她的父母来进行dna比对。” “不管怎么样,先找尸源吧。”钱局长说,“线索不少了,大家抓紧时间。” “那我们回宾馆了?”我问道。 钱局长点点头,说:“不过,我希望等到破案之后你们再回去,等找到尸源,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相关证据来破案呢,到时候还需要你们的指导。” 我点头应允。 钱局长接着说:“对了,你们回宾馆后,别忘记去6019房间,找一下赵巡视员,他对法医专业的好奇好像已经超过了本职的考古工作。” 我哈哈一笑,答应了下来。 我们一行几人简单地吃了晚饭,回到宾馆后,直奔赵巡视员的房间。 “怎么样?破案了吗?”赵巡视员好奇道。 我摇摇头,笑着说:“破案哪有那么快,早得很呢。” “你说,凶手会不会是盗墓贼呢?”赵巡视员问道。 原来如此。赵巡视员关心的并不是这起单纯的命案,而是希望我们能从破一起命案的基础上,找出盗墓贼,从而追回国家的损失。 不过,赵巡视员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对啊。”我叫了一声,说,“现场发现的盗墓坑道有几条?” 赵巡视员说:“一条。” “那么进入墓穴,必须走这条道吗?”我问。 赵巡视员点点头。 我拍了下大腿,说:“我都没有想到!如果不是盗墓贼,怎么会知道这条隐蔽的坑道?” “有道理啊。”大宝说,“那我们有没有必要让总队侵财案件科派员协助调查?” 我摇摇头,说:“别急,等我们抓住了这个杀人凶手,再说。”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赵巡视员说,“这一大片墓穴,其实分两个区,我们这些天挖掘的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一个区,也有一条盗墓坑道。” 我仍在思考赵巡视员刚才给我的提示,听他这么一说,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啊?还有没挖掘的?那您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赵巡视员眯起眼睛,说:“那个区有武警把守,能不能进,我还得请示一下领导。这么麻烦,你们觉得有必要吗?”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我说。 “好。”赵巡视员说完走进卫生间打起电话。 第266节 “真的……要去吗?”林涛颤抖着问道。 我笑着点头,说:“主要目的是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现场,次要目的是去长长见识,看看盗墓坑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你还有个最主要的目的。”韩亮笑着说,“就是要兑现你的诺言,帮助林涛克服心理阴影。” 话音刚落,赵巡视员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说:“瞧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领导同意了!” 第四章 “这批盗墓贼应该是有组织的,而且是老手了。”赵巡视员拿着灯走在前面,“这一条坑道,直接进入椁室,然后贯穿了区域内这几个墓穴。从之前我们挖掘的那个古墓看,小件古董几乎全部被拿走了。” 我在赵巡视员身后扶住林涛,慢慢地沿着陡峭的坑道往下移动。 “这个坑道应该打到了地下四五米的距离。”赵巡视员洪亮的声音等于是在帮我们壮胆。 “看到没,前面就是棺材了,哪里有什么鬼怪?”我大声说道。 黑暗中,看不清林涛的表情,但是从他瑟瑟发抖的上臂来看,我知道他正在和自己的恐惧做斗争。 “这是什么?”大宝叫道。 几束灯光同时指向了大宝的脚边。 “衣服!”林涛居然可以说出话来。 光束的照射下,我们看到了几件被灰尘和泥土覆盖的布质物体,从正反射着灯光的纽扣来看,这果真是几件衣服。 “别动,别动,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足迹。”林涛仿佛完全忘记了恐惧。他的表现告诉我们,如果你热爱你的职业,便可以用专心致志来克服任何恐惧。 林涛戴起鞋套,用足迹灯照射坑道的地面,一点点地接近那堆衣物。 “可惜,看来是时间太久了,地面都是灰土,完全看不出足迹了。”林涛弓着腰,慢慢地走到了衣物的旁边,说,“一双旅游鞋,一件丝质的短袖上衣,牛仔裤,袜子,嗯,还有文胸,内裤。” 我从身后递过几个物证袋,说:“我预感,这案子要破了。” 森原市公安局物证室里,我一边把衣物逐件摊在物证台上,一边说:“林涛,我觉得你的心理阴影可能被克服了。” 林涛摇摇头说:“谁知道呢?不过至少我现在是没那么怕坑洞之类的东西了。” “显然,这是夏天的衣物。”我话锋一转,说,“给这些衣物打个侧光。” 因为有两年的时间了,衣服的表面几乎被泥土覆盖满了。我们寄希望于在这些衣服上找到一些生物检材,所以没敢对衣服进行清理。侧光可以帮助我们看到衣服上的可疑斑迹,事实上,通过侧光检验,我们在死者的蓝色牛仔裤上,发现了一处血痕。 “血痕!”大宝叫道,“擦拭状血痕!这不会是死者自己的吧?” “第一,我们没有在死者的体表发现开放性损伤;第二,这是死者的外衣,即便她体表有伤,也很难在外衣上留下血痕;第三,这是擦拭状血痕,不是滴落状的,所以也不会是死者口鼻受伤后滴落的血痕。”我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凶手的血痕?”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很有可能,这件裤子整体提取,送到dna室抓紧检验。” “没想到这次‘探险’,还给你们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赵巡视员摸着下巴,眯着眼睛说道。 “是啊。”我说,“这个意外的发现太重要了。” “你们怎么知道这些衣服肯定是死者的?”陈诗羽歪着头问道。 我说:“死者全裸,这里有全套衣物,两者都是在墓穴中发现的。这种极端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他们之间肯定有必然的联系。” “如果有了dna,我们的破案工作就会顺利许多。”林涛压抑着兴奋的声音。 “这次发现,意义不仅限于此。”我说,“dna当然是最重要的东西,另外,通过目前的衣着情况,我们可以判断死者是死于2010年夏天。这一下就把全年的排查范围缩小到了几个月,侦查部门的调查工作就更有针对性了。还有,死者的衣物,也是寻找尸源身份的重要信息,有了这些,尸源的查找工作就更简单了。最后,我还在考虑,既然凶手把尸体和衣物分开藏匿,那么这种行为就体现出他的习惯,他知道古墓是极其隐蔽的地方,知道古墓的两个盗墓坑道的所在,那么他就肯定不会是误打误撞找到古墓的,他极有可能就是盗墓贼的团伙的一员。反过来推断,凶手知道古尸的衣物都会风化消失。他脱去死者的衣服,就是想混淆视听,想一旦发案,考古人员肯定会以为死者是一具古尸,即便发现衣物,也不会和古尸结合起来,毕竟这些场所看到一些废旧衣物也很正常。” “真是费尽心机,不过他的美梦完全破灭了。”林涛说,“我们离找到他,已经不远了。” 电话向专案组汇报了最新进展后,我们回到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本想一早就可以得到好消息,可是事实证明我们有些异想天开。 失踪人口很多很复杂,失踪人口的dna信息一般都是以生身父母的dna作为比对依据,数据库不能准确比对,必须人工比对。死者的随身物品和衣物信息也需要时间核查,所以寻找尸源的工作,经过了一夜的时间仍没有进展。 齐老师和步兵的鉴定检验工作已经完成,我们中午又和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在目送他们驾车驶离的时候,我接到了专案组的电话。 “尸源找到了!”钱局长见我们走进会议室,忙说道,“死者是彬源市的一个个体经营户,高林花,1989年出生,高中文化。” “哦?这么快?”我高兴道,“怎么找到她的身份的?” “最先是死者的衣服给了指向。”钱局长说,“我们发现她的上衣是彬源市的一个自主品牌,2010年创立的时候,主要销售渠道在本市。所以,我们把侦查视线从森原转移到了彬源。在彬源警方的协助下,很快找到了一家美容美甲店。据店老板供述,你们发现的接头发的手法和皮筋,以及死者的指甲图案,都出自他手。” “他告知的死者身份?”我问。 钱局长摇摇头,说:“我们把死者衣物给他出示后,他并不记得有这样穿着的女孩在他们的店里美发。毕竟两年多了嘛。后来还是今天上午在那家美容美发店周边进行走访的时候,一个卖戒指的人认出那枚阿凡达戒指是他所售。很巧合,这个店主认识死者高林花。” 钱局长顿了顿,说:“死者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她高中毕业一直到2010年,一直是一个人生活。2010年8月份左右,她突然消失,她的几个朋友都以为她跟她的男朋友离开了彬源,居然没有一个人报警,就连和她合伙做服装生意的‘闺密’都没有报警。” “看来她的闺密像是一个人吞了生意,这世道,唉。”我说。 钱局长说:“虽然没有生身父母的dna确认,但是从衣着和颅相复原的照片来看,死者就是高林花无疑。” “孤儿,朋友都漠不关心,那么下一步怎么查?”我问。 钱局长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法往下查。死者的男朋友杨威是我们森原市人,开始我们怀疑这个人就是凶手,不过经查,他在2010年7月份就因为故意伤害,被刑事拘留了。后来被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三年,现在还在服刑。他没有作案时间。” “7月刑拘,死者8月失踪。”我说,“这个有些太巧合了吧。” “是啊。”钱局长说,“所以我们暂时也摸不清情况,一方面正在指令派出所对当年这起轻伤害案件进行卷宗翻阅,另一方面dna检验部门正在对杨威的dna进行确认。” 第267节 在专案会议室里苦等到晚上,dna室主任赵琪终于推门走了进来。 大家一起用期盼的目光盯着她。 赵琪说:“dna排除了,死者衣物上的血迹不是杨威的。” 大家又一起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赵琪接着说:“不过我留了个心眼。经过男性家系染色体的分析,我们认为杨威和这个血迹的主人,存在父系关系。” “什么意思?”大家又重新燃起希望,翘首以待。 赵琪被我们逗乐了,掩口笑了笑,说:“也就是说,凶手说不定是杨威的堂兄堂弟、叔叔伯伯什么的。” 话音刚落,派出所的所长也快步走进了会议室,喘着粗气说:“报告钱局长,我们翻看了那起伤害案件的卷宗。2010年7月18日,杨威因为琐事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发生口角继而厮打,导致对方胫腓骨骨折,法医鉴定为轻伤。7月底,杨威被我们刑事拘留。因为轻伤可以调解嘛,所以一开始我们是主张调解的。结果伤者狮子大开口,问杨威要二十万,杨威当时还是个在校大学生,父母又早逝,一直是自己一边打工一边赚钱来养活自己。哦,可能他的女朋友也在资助他,所以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我们只有依法移交检察院进行公诉。因为杨威的态度强硬、恶劣,所以被判了三年,学籍也没了,挺惨的。” “他有亲戚吗?”钱局长连忙问道。 “啊?”所长显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连忙拿出卷宗翻阅了一会儿,说,“有一个叔叔,两个姑姑,还有两个姨娘,不过这些人即使看到杨威有难,也都没帮助过他。” “马上对他的叔叔和他的堂兄弟进行采血检验!”钱局长兴奋地命令道。这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瞪着两只红肿的眼睛再次走进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省厅刑警总队侵财案件科的同志倾巢出动,他们已经抵达了森原市。 其实我这无眠的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 杨解放,杨威的叔叔。一个性格软弱、胆小怕事的盗墓贼。 dna结果认定后,杨解放从自家的床上被揪了起来。带进刑警队一个小时后,就交代了他盗墓的犯罪事实,两个小时后,就交代了他杀人的事实。 杨解放和他们村里的其他几个人就是对这片汉代平民墓地实施盗墓行为的罪魁祸首。2008年,他们盗取了各类文物四十七件,并低价卖给了文物贩子。 在省厅侵财案件科的主持下,侦查人员顺藤摸瓜,很快侦破了这一起盗卖文物案,被盗的四十七件文物追回大半,余下的也正进行追查。这一起命案牵出了盗墓贼,为国家挽回了损失,这是后话。 在听完杨威和高林花的故事后,破案后的高兴情绪被深深的惋惜掩盖了。 杨威的父母在杨威十二岁的时候就双双因车祸去世了,杨威曾到自己的亲戚家里去求助,可是几个狠心的亲戚居然都将他赶出门外。十二岁的杨威就开始一边在黑煤窑里打工,一边上学。 2009年,考上大学的杨威在一次qq聊天中,认识了高林花。同是孤儿,他们惺惺相惜,无话不说,很快就确定了恋爱关系。杨威一边上学一边勤工俭学,而高林花则拼命赚钱资助杨威。 2010年7月,杨威在暑假期间打工,因为琐事和一个客户发生了纠纷,继而厮打,把对方打成轻伤。这个客户不顾派出所的调解,毅然决然要价二十万赔偿费。高林花得知此事后,东借西凑,准备了十五万元准备调解此事。可是这个被打的客户知道杨威是大学生,一旦判刑学籍肯定就保不住了,所以坚持少一分钱都拒绝调解。 走投无路的高林花想起杨威曾经告诉她,他的叔叔是个盗墓贼,应该存有大量现金。于是,高林花只身一人来到杨解放家,请求杨解放借给她五万块钱,解救杨威。 杨解放性格懦弱,怕老婆。因为杨解放的老婆坚决反对,所以任凭高林花磕头央求、哭闹打滚,杨解放依旧坚持拒绝借钱给高林花。 眼看调解的期限将到,高林花只有以告发杨解放盗墓为要挟,逼杨解放借钱。盗卖文物是大罪,杨解放和自己的老婆商量后,决定杀掉高林花灭口。 2010年8月初,杨解放以同意借钱为借口,邀高林花来到森原,在其不备的情况下,掐死了她。为了把高林花的尸体伪装成古尸,杨解放脱光了高林花的衣服,把尸体运进了他曾经盗过的一个古墓里,从破损的棺材盖板上把尸体塞进了棺材。另一边,杨解放的老婆把高林花的衣物藏进了另一处古墓。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杨解放的老婆并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在古墓里焚烧掉衣物。她在走到一半坑道的时候,因为听见异常响声,吓得丢下衣服落荒而逃。 “这两个年轻人太可惜了。”大宝坐在返程的车上一脸惆怅,“怪谁?怪杨威太年轻气盛?怪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客户?怪杨威的叔叔冷漠无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我叹道。 “你们说,杨解放的老婆在坑道里听见的响声是什么?”林涛颤声问道。 我哈哈一笑,说:“她才是真的活见鬼了。” 话音刚落,我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真是活见鬼了。”钱立业局长的声音,“你们上高速了吧?那麻烦你们在下一个出口掉头回来吧。我们这里居然又发了一起命案!” “啊?不会吧?这么倒霉?”我说,“案子复杂吗?需要我们介入吗?” 钱局长叹了口气,说:“你们肯定会感兴趣的。现场留下了三个血字,‘清道夫’。” 第八案 地狱旅馆 第一章 老板娘葛凡穿着一身黑色套装,仰卧在大床的床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她七八岁的女儿仰卧在她身侧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盖着一条毛巾。 听到我的复述后,韩亮一个侧打方向盘就从高速旁的一个出口驶出了高速,说:“你若晚说十秒钟,我们就得跑到四十公里以外,才能找得到出口掉头。” 警车闪着警灯,从出口掉头,飞速驶回森原市。 “为啥我们在哪里,‘清道夫’就到哪里?”林涛沉吟道。 我若有所思,说:“你还别说,还真是这样。龙番的两起,我们都没有出差。云泰的一起,当时我们正在云泰附近的峰岭市办案。” “可能是巧合吧。”陈诗羽头也没回。 大宝说:“你们说,会不会是凶手盯着我们啊?意图就是挑战我们?” “‘云泰案’已经是这样了,现在又来一个寻仇的?一年一个?我可没有得罪那么多人。”我说。 “说不准是小羽毛得罪了人呢?”韩亮哈哈一笑。 “怎么可能?!”坐在副驾驶的陈诗羽翻了个白眼。 说话间,我们就看见了守候在路口的警车。 肖剑支队长挤上了我们的现场勘查车,说:“走,韩老弟,前面直走,过五个红绿灯右转。” “嚯,这么精确?地形好熟啊。”大宝说。 第268节 肖支队长笑了笑,说:“我以前在这个辖区的派出所当所长,地形当然得烂熟于胸。咱们废话不多说,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 我点了点头。 肖支队长说:“今天早晨有几个跳广场舞的大妈,到森原市中心公园跳广场舞的时候,发现广场旁边的一个灌木丛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死人,于是报警了。因为报警的时候语焉不详,所以110接警员以为只是一个流浪汉猝死在广场,所以也没太在意,指令当地派出所出警了。派出所出警的时候,你们正好乘车上高速。可是民警到现场后,发现有大片血迹,认为这是一起命案,等层层上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给你们打电话了,好在你们还没有走远。” “‘清道夫’专案组已经发布了协查令,一旦有类似的案件发生立即并案侦查。你们打电话通知龙番市公安局了吗?他们会派工作组过来的。”我说。 肖支队长点点头,说:“通报过了,他们估计也在路上了。” “这个案子我们一直在跟。”我说,“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工作吧。” 现场位于森原市中心公园正中心的一个广场附近,一处黑黝黝的灌木丛中,仰卧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周围布满了血迹,而且仿佛有搏斗的痕迹,显然,这是一个典型的命案现场。 尸体的下身是赤裸且血染的,上身的破烂衬衫也是敞怀的。尸体周围的血迹从灌木丛旁边的一个铺盖处开始,一直延伸到了灌木丛中央。 “死者是个什么人?”我问道。 肖支队长说:“目前死者的身份还没有调查清楚,应该是没有户籍的流浪人员。附近的住户认识他,说这个人自称五哥,以在公园内向游客乞讨为生,就住在公园内。夏天的时候他会随便找个地方铺上铺盖睡觉,冬天的时候,他在公园的一处假山洞里睡觉。这个人意识清醒,性格温和,从来不骚扰或伤害游人。” “前面三起系列案件,死者或多或少有些精神上的问题,或者有一些不良行为。而五哥除了流浪、乞讨人员这个特殊的身份,其他都很正常。”我说,“这么看来,凶手的目标是明确指向流浪汉这一特殊群体的。” “流浪汉都是在道路周围过夜、生存的。”大宝说,“这样看来,‘清道夫’这个名称也就很好理解了。” “那这周围有监控摄像头吗?”林涛四周环顾了一下,说,“毕竟这里是公园,是公共场所。” 肖支队长说:“这个公园是我们市的一个公益性的公园,公园的四周不设围墙,一共有十六七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到公园中心。当然,如果不走这些小路,也可以从一些树丛、灌木丛中进入公园。总之,这个公园是完全开放式的。公园周围也有大路,大路上也有交警部门安装的道路监控,我们已经派人调取,正在看。不过,凶手也完全可以绕过大路,从一些不连接大路的小路或者树丛中进入、离开公园。” “视频侦查工作,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说,“只要凶手稍微熟悉这里的环境,就可以轻易绕过监控。我们还要按部就班地开展我们的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工作。” 说完,我们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开始接近血迹中心。 纵观现场的血迹,是以大圆滴状的滴落状血迹和均匀分布的擦蹭状血迹为主的。尤其是在擦蹭状血迹的中间,能看到一些皮肤纹理。显然,这是死者受伤后,脚底在地面移动而形成的血迹。血迹形态呈现特殊状的,是在死者生前睡觉的铺盖上,可以看到带有方向性的毛刺状的血迹,这是喷溅状血迹。由此判断,死者最先受伤的位置就在这里了。 死者的一条破旧不堪的裤子被扔在铺盖的旁边,朝上的一面有一些喷溅状的血迹,而朝下的一面没有任何血迹。这说明,血迹开始喷溅的时候,裤子已经是呈现这个姿态,摆放在原始位置了,后期也没有被移动过。 “显然,是先脱裤子后受伤的。”我说,“死者有裸睡的习惯吗?” 肖支队长摇摇头,说:“我们调查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些跳广场舞的大妈说,每次来跳舞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他在睡觉,是和衣而睡。这个人毕竟是个思维正常的人,一般不会在公共场所裸睡吧。” “哦。”我若有所思,说,“林涛,这里的地面不够光滑,观察痕迹的条件不好,但是你可以研究一下血迹的形态,看看血迹的中间有没有什么蹊跷。” 说完,我招招手,和大宝一起跨进灌木丛中,开始对尸体进行简单的尸表检验。 死者上半身黏附的血迹不多,还可以看到一些喷溅状血迹的存在。从死者的腰部开始,血迹沾染情况陡然加重,几乎整个下半身都是血染了。血液大量流出,在双腿上黏附,然后结成血痂。红色的双腿,还可以看到许多红色的腿毛,有些惊悚。 尸体右腿的血染程度比左腿要严重得多,整条腿几乎都已经成了红色。我蹲在尸体旁边,仔细观察他的右腿,可是仍然无法判断损伤究竟位于什么位置,一定是血痂把伤口覆盖住了。 我只有作罢,问身边的肖支队长说:“哎,对了,你不是说有‘清道夫’三个字吗?” 说完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四周一片空旷,没有墙壁、树木之类可以留下字迹的地方,地面上尽是血迹,也没有下“笔”的地方。 肖支队长从物证箱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说:“你看,这次和你们之前的案件不一样了,凶手可能是在现场周围随便拿了一张废旧的报纸,在报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字,然后用石头压在了铺盖旁边。” 我蹲在地上,一眼就看见三个大字的中间,中间的“道”字,依旧是一个错字。 “确认是同一凶手无疑。”我站起身来对几米之外的林涛说:“你和小羽毛留下看现场,别忘了再仔细看看那张废旧的报纸。我和大宝回去检验尸体了。” 在拍照固定完尸体上的血迹形态之后,我和大宝对尸体进行了清洗。随着血痂一点点地被清水冲掉,死者腿部的伤口逐渐暴露了出来。 大宝在伤口的一侧贴上比例尺,招呼身边的技术员来拍照。 “伤口好细啊。”我说,“怪不得有血痂附着就看不到了。” “嗯。伤口哆开了,也就一毫米的宽度。”大宝说,“不出我们的所料,作案工具都是一样一样的。” “手术刀。”我和身边的王峰法医异口同声。 “伤口有四五厘米长,显然远远超过了手术刀的宽度。”我说,“说明凶手在把刀刺入死者大腿以后,拔刀的时候有个切的动作。这是一处典型的刺切创。” “死者的全身尸斑浅淡,是一个失血貌。”大宝一边解剖,一边说,“尸僵很硬。嗯,另外,胸腹腔都没有明显的损伤和出血痕迹,双上肢没有约束伤。” 我则对死者大腿的伤口部位进行了局部解剖,我说:“这一刀真是稳、准、狠。一刀直接插上了死者的股动脉,可以说这一刀的解剖定位绝对是专业级的。另外,切的动作把整条股动脉完全切断,而且也可以把软组织创口扩大,保证动脉血液大量喷射,人体会迅速死亡。” “专业级的手法。”王峰说。 我点点头,说:“之前我们也判断,凶手是个医学工作者。” “而且还是个女性。”大宝补充道,“在现场,我又闻见了那熟悉的香水味道。” “下肢也没有约束伤。”我说,“凶手是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刀致命的,和前面三起案件完全一致。死亡时间怎么样?” 大宝打开了死者的胃组织,指着那空荡荡的胃壁,说:“胃基本排空,是在末次进餐后六小时以上死亡的。” “结合死者的尸僵和角膜混浊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死亡十二小时了。”我说,“也就是说,大约是昨天,6月2日,晚上十二点钟左右。” “这个消息赶紧反馈给视频侦查组。”王峰说,“让他们缩短视频观测时间段。” 我们再次对尸体从头到脚进行了检验,没有新的发现,于是缝合完尸体,吃了午饭,匆匆赶往位于森原市公安局的专案指挥部。 指挥部内,省厅大案科的青亚科长已经带了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两名侦查员赶了过来。 我提纲挈领地把尸检情况介绍完毕,青亚说:“看来这是一起典型的‘清道夫专案’,凶手从侵害对象、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作案手法上都保持了她的习惯。现场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林涛清了清嗓子,说:“现场的血迹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根据我们的分析,凶手应该是在铺盖处低位下刀,刺破死者的股动脉后,因为有大量血液喷溅涌出,死者起身离开铺盖,向灌木丛逃跑,在灌木丛旁边摔倒形成一块血泊,再次爬起身后,向灌木丛中逃跑,在灌木丛中间距离边缘五米处再次摔倒后死亡。另外,我们看了留下‘清道夫’三个字的报纸,是几天前的报纸,应该是死者捡来放在铺盖中间的。报纸上有血指印,但没有纹线,显然凶手戴着橡胶手套。” “也就是说,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打斗痕迹不明显,但是在铺盖处,可能死者有个强行远离凶手的动作。在这个动作过程中,导致凶手的一只鞋套脱落。” 第269节 “啊?鞋套脱落?”青亚问,“你怎么知道?” 林涛微微一笑,说:“因为我们在铺盖的边缘发现了半个脚掌的血鞋印。既然凶手鞋底沾了血,说明她应该是鞋套脱落,然后踩上了血,再踩到铺盖上。可惜,因为凶手脚上的血很少,或者因为凶手重新戴上了鞋套,所以我们在附近地面上没有再发现潜血足迹了。” “鞋印有鉴定价值吗?”我问。 林涛说:“鞋底花纹没有特征,但是磨损痕迹还是有特征的。所以,只要能找到嫌疑鞋子,我们就可以进行比对。但是想通过鞋印去排查人,几乎没可能。” “半个脚掌的鞋印是有依据的。”视频侦查组的王组长说,“我们在附近监控的视频里,发现了可疑人员。” 说完,王组长打开投影仪,幕布上开始放映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 王组长说:“这是6月2日晚上十一点半在公园附近一个大路上发现的可疑人员。我们可以看到,她穿着鞋套。” 视频里是一个高挑的女子,一头长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匆匆地走过一个监控范围。王组长把视频定格在最清楚的一个画面,画面中,女子的面孔一片模糊,双手因为摆动也看不清楚,只有迈出去的一只脚,可以看到是包裹着深色的鞋套。这个嫌疑人的发型、衣着和体态特征,和红褂孬子被杀案中目击者描述的完全一致。 王组长说:“从我们的经验看,虽然嫌疑人的脚上有包裹物,但是足背非常高,显然是穿着一双高跟鞋。” “如果是高跟鞋的话,那么我们只能看得到半个脚印了。”林涛说。 王组长点点头,接着说:“当晚十二点一刻,这个嫌疑人再次出现在这个监控头下,行走方向正好相反。不过她的手上多了一个方便袋。” 说完,王组长播放了另一段视频。 我说:“你们看,这个时候,嫌疑人的脚上已经不是深色了,而是浅色,鞋跟也若隐若现。” 王组长说:“对,我们分析嫌疑人在离开中心现场后,为了不引起注意,脱去了可能沾染有血迹的鞋套和手套,用这个方便袋提着,离开了现场。” 会议室里开始议论纷纷。 我咳嗽了一声,说:“现在看,凶手是一个瘦高个子的女性无疑了。凶手用色诱的方式接近被害人,然后用一系列专业的手段杀人,侵害对象是流浪汉。我怀疑这可能是个曾经被流浪汉性侵的女子,作案目的是报复流浪汉这一人群。” “分析得很有道理。”青亚说,“几名死者都有不同程度的脱衣现象,提示了凶手接近和让对方丧失警惕、抵抗力的手段。侵害这一没钱、二没色、三没仇的特殊群体,肯定是因为凶手有什么思想根源,秦科长分析的这个根源是可能性最大的。” “另外,我觉得凶手不是森原人。”我说,“今天上午我们还在说,只要对附近有一点点了解,都可以避开摄像头,但凶手却出现在了摄像头里。我觉得凶手对这一片几乎没有了解。她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戴着手套和鞋套满街游荡,最后走进公园,应该是在寻找目标,防止发现目标后再穿戴手套、鞋套来不及。” “对。”青亚说,“目前发的四起案件,两起在龙番,一起在森原,一起在云泰。所以,凶手是龙番人的可能性最大。下一步,请当地侦查部门对特定时间在森原和在云泰住宿的人员信息进行排查,找出可疑人员。要找的是女性,年龄应该不大,如果户籍上有职业信息的,从事医疗专业的人嫌疑给予相应的上升。” “上次不是对住宿信息进行过排查了吗?”陈诗羽问,“不是没有消息吗?我觉得查住宿信息没有什么作用。” “怎么会没有作用?”青亚自信地一笑,说,“上次是只在云泰市范围内查。你想想,一个云泰市,每天那么多流动人口,当然很难查。这一次就不一样了,4月25日住在云泰,6月2日住在森原,两条信息一碰撞,范围就小得多了。” “但是我们森原是旅游城市,每天的住宿信息量都非常非常巨大。”肖支队长说,“要进行逐条梳理,再加上两者互相比对,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工作量大没关系,只要破案就可以了。”青亚说,“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吧?” 肖支队长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撤离了。”青亚说,“我们还有个跨国贩毒案在办,秦科长,你们呢?” “我们也要撤了。”我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师父来短信了,青州市,命案。” 第二章 在从位于我省西南的森原市赶往东北的青州市的漫长路上,我给铃铛打了个电话,进行了简单的问候。 铃铛已经习惯了我长期出差的工作性质,从我们刚工作时我一出差超过三天她就沮丧哭泣,到现在我出差半个月她也只是偶尔打电话问候的现象看,她真的是从习惯到自然了。脑海里想到她每天挺着大肚子独自上下班的情景,我还是忍不住有些语塞,有些鼻酸。 不只是铃铛一个,中国许许多多的警嫂,其实都是这样,在警察们的背后,默默地奉献着。我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 大宝见我打了电话,也给宝嫂打了个电话。大宝三十三了,和宝嫂的婚期一拖再拖,个中原因,也只有他俩自己知道。但我想,我们这成天出差的工作性质,肯定是宝嫂延迟婚期的一个重要因素。宝嫂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但是做起事情一丝不苟,在选老公这件事情上,肯定更是谨慎至极。她和铃铛经常一起逛街、交流,她知道和大宝结婚,自己就会过上和铃铛一样的日子,作为一个女人,仔细掂量掂量,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驶入青州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青州市。我们按照师父短信上的地址,驶到了位于青州市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商业集中地带。 闪烁的警灯,聚集了大量的围观群众,所以我们无须寻找,就知道中心现场的位置所在。 师父的好朋友,邢斌局长,已经在现场坐镇指挥了。刚刚提拔成青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马天朝法医一身勘查装备,守候在警戒带外。 “什么情况?”我下车后直接问。 “哦。”马支队长说,“今天中午,有人报案,说这间旅馆的老板娘被杀害了,辖区派出所到达现场后,确认这确实是一起命案,两名死者,是这间旅馆的老板娘葛凡和她的女儿于婷婷。” “中午才发现的?”我说,“一般发现命案的时间段都是晚上和清晨,中午发现命案确实不多见哦。” 马支队长说:“是啊,这个当时我们也觉得奇怪。原来这个旅馆的尽头是一个收银的房间,这个房间里就是老板平时居住的房间。房间通向走廊有个小窗口,平时是开着的。今天早晨,旅馆的住客离开旅馆的时候,还有人看到老板娘在房间里看电视。再往后,就有人反映这个小窗口关闭了,具体关闭的时间没法了解清楚。” “那是谁报案的呢?”我问。 “是今天中午将近一点钟,一对大学生情侣来这里开房。”马支队长说,“因为是熟客,所以知道小窗口是老板的‘吧台’,于是就敲窗,没有反应,然后他们就去敲收银房间的门,结果发现房门其实是虚掩的。他们进去一看,就见两人死在房间中央的床上。” 我默默地点点头,看了看现场周围的环境。 这是位于青州市火车站以西大约两公里处的一个商业集中地带。这一片的商品房,都是联排的两层小楼。 现场位于一排门面房的二楼。从两间门面房之间的狭窄楼梯上楼,就走到了这个小旅馆的一端。二楼的第一间,就是中心现场的位置所在。这个狭小的收银房间,除了一扇绿色的防盗门可以通向走廊以外,还有一个小窗子,就像食堂的窗口一样。整个二楼的面积不小,走廊的两端都是平行排列的房间,每个房间上都贴着门牌号码。 旅馆的住客都被警方带走进行询问了,有的房门开着,有的房门关着。据马支队长介绍,警方一共带走了七个人,其中三个人是单独住的,另外四个人是两对情侣,也就是说,当天应该是开了五个房间。 我和大宝沿着旅馆的走廊走到另一端的尽头,这里是个用铁栅栏封起的阳台。栅栏没有撬压的痕迹,显然,是不可能有人从这里出入的。阳台的一侧,有一间自建的小屋,小屋里放着一台高温消毒的机器和许多条长短不一的毛巾。可见,老板娘平时就是在阳台上清洗毛巾,并用这台机器消毒的。一来,阳台比较宽敞,可以堆放毛巾,二来,这是个开放的场所,住客可以轻易看见老板娘的消毒过程,从而也可以放心地使用这里的毛巾。 阳台的另一侧,是一个简易的厨房,一张桌子上有一个电饭煲、一个电磁炉和一些锅碗瓢盆。 “凶手肯定是从楼梯口进来,又从楼梯口出去的。”我说。 “楼梯口有监控摄像头吗?”林涛问。 第270节 马支队长摇摇头,说:“这一带的管理确实是不够周到,几乎没有监控摄像头,是一个监管盲点。不过也不排除这里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要是装了摄像头,不是自找没趣吗?” “那是不是住宿信息也不会登记?”我问。 “这个,我就不确定了。”马支队长说,“总之有人报案后,我们就把住宿在这里的人全部控制起来了。” “听你说是老板娘和她女儿死了?”我问,“有老板娘就有老板吧,老板呢?” “哦,老板平时在龙番经商,只有周末才会回来。”马支队长说,“这个我们已经确认过了,老板没有作案时间。” 我点点头,说:“行,那我们进中心现场看看吧。” 中心现场,也就是那个收银房间,是个很狭小的房间。从绿色的防盗门进去后,看到的是一个放在门口的矮柜,矮柜上方放着一盘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凶手好像没用它,不过还是把这把水果刀提取了吧。”我小心地捏起水果刀左右看了看,没见什么异常。 矮柜上下放着脸盆、刷牙缸、毛巾等一些生活用品,从数量上看,应该只有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住在这里。矮柜的旁边放着两个热水瓶。矮柜紧挨着一张大床的床尾,大床的一侧靠房间内墙,另一个侧面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方,就是那扇通往走廊的小窗户。可想而知,老板娘平时就是坐在床上,趴在办公桌上做生意的。 办公桌上、小窗户的旁边,摆放着一台电脑,屏幕是黑的。在拍照固定完成后,我动了动鼠标,桌面显现出来,是一个播放器的界面,正在播放这个时间段全国都在热播的《甄嬛传》,不过播放器被点击了暂停。再次拍照固定后,我把播放器最小化,发现电脑桌面很干净,几乎没有安装任何软件。我在控制面板里找了找,没有发现安装住宿信息登记软件。这是一台新电脑。 床头是一个书柜,书柜上倒着一块木板,上面钉着几排平行排列的钉子,木板附近凌乱地掉着一堆钥匙。显然,这是个挂房间钥匙的木板,因为搏斗,导致木板倒伏,钥匙也就散落在床头了。 书柜没有翻动的迹象,里面的杂志书刊摆放得还算整齐。整个房间也就这些摆设了。 从收银房间外面看,小窗是被一个窗帘遮住的,看不到里面。但从里面看,才知道窗帘并没有被拉起来,而是因为有打斗现象的存在,窗帘上方的罗马杆被拉断,一端吊在屋顶,一端垂在半空,窗帘滑落在罗马杆一端,正好遮住了小窗。 “哦,原来是因为窗帘杆断了啊。”马支队长说,“摸排的时候,有人反映,老板娘只在晚上十二点钟以后,才会拉上窗帘睡觉,平时都是开着的。” “这个现象解释很重要。”我说,“如果凶手杀人后或杀人时知道把窗帘拉上,那就是有反侦查能力了。” 我顺手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几沓写满了字的公文纸,没有翻动的痕迹。这时候,我才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夹着一沓空白的公文纸,看纸质,和抽屉里的一样。 我招呼大宝拿来物证袋,把公文纸都放了进去。 两具尸体平行躺在大床上。老板娘葛凡穿着一穿黑色套装,仰卧在大床的床头,像是睡着了一样。她七八岁的女儿仰卧在她身侧一米左右的位置,面部盖着一条毛巾。 现场狭小,而且显然死者没有明显的出血,所以现场勘查工作也显得简单许多。林涛依旧拿着足迹灯在现场狭小的地面和床面上观察着,陈诗羽拿着刷指纹的器具候在一旁。现在的陈诗羽,不仅仅是一名侦查员,更像是林涛的一个小助手了。 我东看看西看看,见房间里并没有多少异常现象。办公桌的侧面柜子上,还挂着一把钥匙。我转动钥匙,打开了柜子,见柜子里是一个小小的保险柜。可想而知,旅馆的日常营业额就在这里了。 我招呼了一名技术开锁的痕检员,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打开了这个小保险柜,里面有两捆百元大钞,还有一些零散的百元大钞和一些零钱。可见,葛凡把所有的现金都放置在这个保险柜里,保险柜并没有被人动过。 “你说会不会是凶手打不开保险柜,所以没有劫财的迹象啊?”大宝知道我看这个保险柜的意图,是想对案件性质有个初步的判断,所以问道。 我摇摇头,说:“第一,保险柜外面的柜门是关好的,我认为凶手没有动过。” “等等,那为什么会有钥匙挂在柜门上呢?”大宝问。 “你想想啊,如果死者把钥匙都收起来的话,每次来人结账,她要先拿出钥匙开柜门,再打开保险柜,多麻烦啊。里面既然有保险柜,屋里又有人,外面柜门的钥匙没有必要拿下来啊。”我说,“这样,她就可以直接按密码打开保险柜,这才符合常理。” 大宝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第二,如果是抢劫杀人的话,那么凶手在杀完人后,即使打不开保险柜,难道还不能把保险柜抱走吗?” 说完,我尝试了一下。这个小保险柜也就四五十斤重,我这个并不强壮的人,也可以把保险柜从办公桌侧柜里搬出来。 “我看两名死者的衣着都很完整。”大宝翻动了一下死者的衣着,说,“尤其是老板娘的套装,甚至连衬衫都还掖在裤腰里,肯定不会是事后伪装。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也没有性侵的迹象。难道是寻仇?” 我抿着嘴思考了一阵,抬头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不如先进行尸检,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把小女孩面部盖毛巾这一特征给固定好。”大宝对陈诗羽说道。 在等待殡仪馆的车辆来拉尸体的同时,我和大宝走出旅馆,来到位于旅馆对面的一个被临时征用为专案指挥部的门面。我戴起手套,用干净的物证袋铺满了办公桌,然后从物证袋里拿出一沓写满字的公文纸。 “这就是办公桌抽屉里的公文纸吗?”马支队长问道。 我点点头,说:“虽然这个小旅馆没有按要求在电脑系统里录入旅客住宿信息,但她倒是用公文纸一笔一笔都记下来了。” “应该是换了新电脑,住宿信息登记软件还没有来得及安装吧。”大宝说。 “有可能。”我点点头,说,“这些撕下来的公文纸上记载了半个月之内的住宿记录。几乎每两天,住客信息就可以写满一张公文纸。” “可惜,这些记录只记到了两天前。”马支队长说,“这两天的记录就没有了。桌上的那个文件夹里,不也是夹着空白的记录纸吗?” 我点点头,微微一笑,说:“按照老板娘的习惯,这两天的信息她不可能不记。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凶手把记录了这两天住宿信息的纸给带走了!” 第三章 青州市殡仪馆内,一座两层小楼还在此时此刻的深夜闪烁着灯光。青州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排气扇和空调全开,轰鸣声不绝于耳。 死者葛凡生前一定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少妇,即使死去,也还是那么干净整洁。死者的衣服很完整,衣服上也没有明显的搏斗或者污染的痕迹。在拍照固定后,我们依次脱去了死者的衣服。 衣服一脱,少了衬衫领口的遮挡,死者裸露的颈部可以看到几处黝黑的皮下出血。 “死因出来了。”大宝说,“尸体的窒息征象还是很明显的,现在看又有颈部损伤,死因基本明确了。” 我点头认可,按照常规检验了死者的尸表。除了颈部的损伤,其他部位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 我拿起手术刀,静静地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死者的胸骨正中间,有一块显眼的皮下出血,呈圆形,直径大约五厘米。 “这里有个挫伤,看看致伤方式是什么?”我问大宝。 大宝摇摇头,说:“现场有搏斗的迹象存在,是不是拳击伤或磕碰伤,不好确定。” “我看都不像。”我说,“这个损伤太规则了。现场那么狭小,怕是施展不开拳脚,而且现场也没有能够磕碰形成圆形皮下出血的物体啊。” 第271节 “那你说是怎么形成的?”大宝问道。 我摇摇头,说:“不着急,先按规矩来。” 死者的内脏颜色很深,这是一种淤血现象。内脏淤血,是窒息死亡的一个征象。打开死者的胃,胃内还比较充盈,食物形态还可以分辨,看起来是稀饭、油条和咸鸭蛋。 “死者的早餐时间,调查了吗?”我问马支队长。 马支队长虽然已经是副支队长了,但是法医的活儿还是继续在干。穿着解剖服的马支队长点头说:“这个很明确,楼下的小店我们走访了,反映死者在今天早晨七点半左右下楼买了油条和咸鸭蛋。从胃内容物来看,应该和调查的情况相符。” 关系到死亡时间的推断,侦查员已经养成了调查死者末次进餐的习惯。 我说:“食物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食糜形态也清晰可辨,说明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两小时之内死亡的。既然清楚了死者大约七点半到八点吃了早餐,那么她的死亡肯定是上午十点钟之前了。” “这个时间还是比较合理的。”马支队长说,“一般住客要么就是早晨离开旅馆各干各事,要么就是这个时间还在睡觉。所以这个时间段,还是相对比较冷清的。” 我见胸腹腔解剖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在大宝缝合尸体的时候,打开了死者四肢关节的皮肤。皮肤下面是纹理清晰的肌肉组织和肌腱,没有发现皮下出血或肌肉内出血。 “居然没有约束伤!”马支队长说,“一般扼颈杀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约束伤,防止死者的抵抗。” “说明这个凶手的控制力很强。”我说,“因为体力悬殊,他可以轻易控制被害人。而且,别忘了,死者这边还有个小帮手。” 我指了指停尸在一旁的孩子的尸体。 “可是,他是怎么控制被害人的?”马支队长问。 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死者胸口的一块出血,说:“把尸体翻过来,我们检验一下尸体的背部。” 和我猜想的一样,死者的双侧肩胛窝内,都有明确的出血痕迹。肩胛窝位于肩胛骨和后肋骨之间,不可能直接受力。只有在身体被力量压迫的情况下,因为肩胛骨的上下活动、摩擦,引起这里的出血。 “可见,”我眯着眼睛说,“死者是被人用膝盖顶住了胸口,然后扼死的。肩胛窝的出血提示死者有过剧烈的挣扎,但是因为这一顶一扼,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说明两人体力的悬殊是非常巨大的。” “有一点我就不明白了。”大宝说,“既然体力悬殊,为什么现场还有打斗的痕迹?按理说,凶手可以一招克敌,没必要打斗吧。” “现场的现象很有可能只是表象。”我说,“尸体说出来的话才是真话。现场好像看起来有些凌乱,像是打斗,但是为什么我们在尸体上,没有发现这几处控制伤以外的损伤?按理说,既然有打斗,就会有损伤啊。” “难道你是说,打斗是伪装的?”马支队长问。 我摇摇头,说:“不像是伪装的。如果伪装的话,他完全可以把柜子抽屉都给翻乱。我们觉得现场凌乱,主要是因为窗帘掉下来了,还有那一板钥匙散落了。除此之外,再无打斗的痕迹。那么,我们就不能说这一定是打斗痕迹,说不准有其他的原因。” “回头再考虑吧,凌晨了,我们赶紧检验小孩子的尸体。”大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点点头,和大宝一起把于婷婷的尸体搬上了解剖台。 每次检验小孩子的尸体,都是对法医心理的一种挑战。尤其是对马支队长这种有孩子的法医和我们这种即将有孩子的法医来说,给孩子做尸检会很压抑。 整个尸检过程在沉寂中进行,虽然沉寂,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按照既定方针对尸体进行了检验。和葛凡的尸体一样,于婷婷的损伤也集中在颈部,尤其是颈部舌骨、甲状软骨的粉碎性骨折,更加确信凶手是一个力量很大的男人。 于婷婷全身也没有任何约束伤,这个八岁的女孩肯定不是凶手的对手。 “你们看她的双手!”在尸体解剖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死者双手的异常。 死者的几个乌黑甲床的指甲中间,有白色的横线,这显然不是正常的现象。这是指甲有翻折的迹象。 “死者的指甲为什么会翻折?”我问。 “说明她在用力抓什么东西。”大宝说,“甚至都忘记了疼痛!” “能抓什么东西呢?”我接着问。 “还能抓什么,”马支队长说,“凶手呗!” “对!”我说,“小女孩是有反抗动作的。说明凶手在杀害其母亲的时候,她进行了反抗。只不过她幼小的手臂,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住凶手的攻击。” “这能说明什么?”大宝说。 我说:“这个现象明确提示我们,凶手只有一个人,他杀害葛凡的时候,于婷婷是没有人控制的。” “刚才经过现场勘查,我们别忘记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大宝说,“小女孩的脸上是盖着一条毛巾的!这用行为心理分析的理论来解释,是一种愧疚心理,说明凶手很有可能认识死者!”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我说,“如果是认识小女孩,就一定会认识女孩的母亲。那么他为什么对小女孩愧疚,而不对她的母亲愧疚呢?我觉得行为心理分析的理论不错,这是一种愧疚心理,但是愧疚心理并不表示只有熟人才能有。我们解剖小孩尸体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沉重,如果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他杀了小孩,也一样会很难受。所以他因为愧疚,而在小孩的脸上盖毛巾就可以解释过去了。” “说得有道理!”马支队长站在了我这边,“我也不认为这是一起熟人作案。” “尸检结束了。”我长舒了一口气,说,“发现了一些线索,但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收获。已经深夜两点多了,我们是现在就去专案组汇报呢,还是睡一觉捋一捋思路?” “现在就去吧。”马支队长说,“邢斌局长还在等我们呢!” 我一边点击着鼠标,播放着尸检的照片,一边提纲挈领地向专案组介绍了尸检的发现和我们相应的分析内容。 “死因和死亡时间都很明确了。”邢斌局长对着主办侦查员说,“你们调查,在这个时间段,那五个屋子的住客,都去哪儿了?” “我们也问了这七名人员。”侦查员说,“三个独住的人,和一对情侣,都称自己早晨就离开旅馆了,到中午时分才回来,都没有注意到收银房间的异常,直到警察来。但是这些人的证词都是孤证,无法进行印证。另外一对情侣称在房间里睡觉,一直睡到警察来都不知道。” “他们没有听见什么异常响动吗?”我问。 主办侦查员摇摇头,说:“我们做了侦查实验,因为这种旅馆主要是、主要是干那事儿的嘛,所以隔音都做得比较好,在收银房间大声叫喊,别的房间也听不见。” 我接着问:“那这七个人,你们是怎么控制的?” 主办侦查员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这七个人就在旅馆里。我们和他们介绍了情况,他们就都很配合地跟我们到派出所了。” “那会不会还有其他人住宿,还没有回来呢?”邢斌局长问。 主办侦查员说:“我们派人在旅馆蹲守了,如果有人回来,就会带回来的。不过到现在也没有人进入旅馆。” “没事儿,这个我有办法。”我自信地说道。 “现场是不是有激烈搏斗的痕迹?”邢斌局长问。 第272节 我喝了口水,慢慢地说:“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会觉得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其实再次仔细看一看现场的情况,现场根本就没有打斗。你们看,收银房间的窗户是有防盗窗的,只有一个小窗户可以互通内外。但是这个小窗户是肯定不能钻个人进来的,那么凶手肯定是从门进来的。从门进来,最先看见的是矮柜。矮柜上面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有被打翻,尤其是矮柜旁边的热水瓶都没有倾覆,说明现场根本就没有打斗。” “那窗帘和钥匙板怎么解释?”邢斌局长问。 我说:“我也不敢做明确的解释,只能说,凶手弄坏这两个东西,是有指向性的。也就是说,他是为了弄坏这两个东西而弄坏的。” 大家都歪着头听,显然没有听懂。其实我也被自己绕进去了,自己也不确定凶手为什么会弄坏这两个东西。 “总之,凶手一进门应该就很轻易地控制了老板娘。”我说,“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打斗。” “我支持老秦的观点。”林涛说,“我们通过现场勘查,现场的鞋印很简单,不复杂,不符合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我们在床上的席子上,找到了几枚残缺的鞋印,可惜没有鉴定价值。” “这个痕迹不是没有用。”我说,“这就印证了我们法医的观点,凶手踩上了床,用膝盖顶住死者,掐死了她。” “动作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大宝说,“这个人当时的情绪应该非常激动,所以才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动作。” 我点头认可。 “那你们觉得,这一起案件的性质应该是什么呢?”邢斌局长问道,“听说谋财和谋性都不太像,现在我们主张是因仇,不知道对不对?” “不对。”我斩钉截铁地说。 “啊?”邢斌局长有些意外。 第四章 “既然已经排除了谋性和谋财,那不就是谋人了吗?”邢斌局长说,“谋人不就是因仇吗?” “我同意谋人的观点,但是不同意因仇的观点。”我说,“首先,凶手选择杀人的时间是上午,光天化日,不是寻仇的好时间。其次,凶手没有携带任何作案工具,难道他就这么自信可以杀死两人?再次,现场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矮柜上的一把水果刀,这是一个杀人的利器,但他为什么不用刀,而选择了徒手?别忘了,当时旅馆里还有人,他这样杀人,是有风险的。最后,他一个人杀两人,而且在杀害葛凡的时候还遭到了于婷婷的抵抗。于婷婷是个小孩,她可以抵抗,也可以逃跑呼救,凶手当时并没有控制她,这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说明凶手对于杀人的实施,并没有做好充分的预案,他的谋人,是没有准备的。” “师父说过,排除了谋性和谋财,没有准备的谋人,就是激情杀人。”大宝补充道。 邢斌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谁会激情杀害一个旅馆老板娘呢?”我自问自答,“只有房客!” 大家都在点头。 我说:“当然,我们还有别的依据。比如,老板娘的电脑桌面上,正在播放《甄嬛传》。我们知道一般的播放器不会自己暂停的,但是为什么现场电脑的播放器暂停了?那么,只有老板娘自己点击了暂停。众所周知,一个人正在看电视剧,突然遇到了危险,怎么可能还来得及去点击播放器上的暂停?而如果是有人来找的话,就会下意识地先点暂停,再和别人说话。在这么个时间段,怕是只有房客才会和老板娘说话吧。” “也就是说,凶手和老板娘其实开始是和平谈话的。”主办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凶手的情绪是有个渐进的过程的,先是平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激怒,从而杀人。” “可是房客我们都控制了啊。”主办侦查员说,“不过话说回来了,既然杀人了,他肯定不会再在宾馆傻待着了。肯定早已经跑了。” “对。”我说,“这些房客都是无辜的,你们可以停止审查了。” “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客流量这么大,又不是熟人,而且老板娘还没有登记旅客住宿信息。”邢斌局长说,“这可就不好找人了。” “我说过,按照老板娘的习惯,她不可能单单不记录这两天的住宿信息。”我说,“桌上的文件夹就是记录这两天的信息的。只不过被人撕下、带走了。” “那和没记是一样的。”邢斌局长说。 林涛微微一笑,说:“这个事情,老秦早就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了?”马支队长问。 林涛说:“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公文夹里有一沓公文纸,上面一张是被撕掉的。但是别忘记了,它们原来是一个整体。在第一张纸上写字,不仅会在第一张纸上留下笔迹,同时会在第二张、第三张乃至后面数张上留下笔迹压痕。” “所以我已经让韩亮和陈诗羽同志,连夜带着那本文件夹,赶往省厅。”我说,“文件检验科的吴科长此时已经把压痕还原出来了。可惜,因为是一沓公文纸写完一张撕一张,所以后面的纸张上,有着前面数张纸的压痕,很难清晰反映被撕掉带走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 “唉,我还激动了一下。”邢斌局长说。 “不过,如果我们能搞得清楚凶手住哪个房间,还是有希望还原出信息的。”我说。 “这是个希望。”主办侦查员说,“真希望你们直接把凶手的身份证号码给我,哈哈。” “不是没可能哦。”我说,“我们把房间一一打开,整齐的是没有人住的,凌乱的是有人住的。” “可是如果凶手是还没有开房正准备开房,或者几天都没有回来,当天回来的,因为老板娘每天都整理房间,怕是就不好分辨了。”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算是没力气了,忙了一整天。反正你们已经封存现场了,这样,我们调整一下,明天早晨八点钟,在旅馆门口碰面。” 实际上,我们只睡了四个小时。 到达现场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依旧睡眼惺忪。 “这些房间怎么打开啊?”我问。 主办侦查员说:“这个我们调查了,毕竟这只是个小旅馆,采用的方式是,来人的时候老板娘帮助开门,钥匙不交给房客。因为小旅馆不收押金,这样做可以有效防止房客拖欠房费。” “也就是说,平时所有的钥匙都挂在这块木板上?”我指着现场倒伏的木板,说,“来人的时候,老板娘就从木板上取下钥匙开门?” “对。” “还记得吗?”我有些兴奋,说,“我之前说过,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窗帘和钥匙板的变动,是因为凶手有针对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堆钥匙里少了一把,而那一把,就是凶手所住的房间!” 大家可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于是拿起那一堆没有标注房间号的钥匙,开始从第一个房间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试。 整整花了半个多小时,大家终于把每把钥匙对应的房门都找清楚了,唯独少了213房门的钥匙。 “凶手就住这里!打开它!”我高声叫道。 林涛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小包,说:“我来,我来。” 第273节 我知道他又要开始炫耀自己的开锁技术了。 可惜,没等他话音落下,主办侦查员已经一脚踹开了213房间的房门。 “你,你能别这么粗鲁吗?”林涛拿着一个耳朵扒似的工具,愣在那里。 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房间里非常整洁,显然已经经过了老板娘的精心打扫。 “没住?还是住在这里几天没有回来?”侦查员问,“要是没住的话,就不会有信息登记,那么笔迹压痕就失去了意义。” 我说:“显然是住了几天没回来,不然他为什么不拿别的房间的钥匙,偏偏拿这个房间的钥匙?给小羽毛打电话,让吴老大赶紧分析压痕,看看213房间,有没有住客登记房间。” 说完,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不对,如果他住了两天以上,他的信息就应该登记在抽屉里的公文纸上。” “抽屉里的公文纸,时间都接得上,到事发两天前,不可能少。也就是说,抽屉里的公文纸记录到5月31日,6月1日就没有了。”林涛说。 我说:“他没有拿走抽屉里的公文纸,而是撕走了桌面上的,说明他肯定是两天之内住进来的,也就是说,他顶多就前天晚上一晚上没回来。” “大前天或者前天住宿,前天晚上也就是6月2日晚上未归,房间被老板娘收拾过,第二天早晨又回来杀人。”大宝捋了一捋时间线,说,“这能说明什么呢?” “不知道。”我低头沉思。 “我有个问题。”侦查员说,“即便咱们能还原出213房客的信息,抓到了他,怎么能证明他就是犯罪嫌疑人呢?” “这个案子,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证据。”大宝沮丧地说道。 “不一定!”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大家看看,每个房间,有没有哪个房间少了毛巾。” “对啊。”大宝说,“中心现场于婷婷面部盖着一条毛巾,白色的毛巾。显然不是中心现场房间里的毛巾,而是宾馆常用的毛巾。” “你这样一说,我就有个问题出来了。”在大家分头在每个房间检查的时候,我说,“中心现场就有毛巾,他可以随便拿一条就给于婷婷盖上,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房间里拿毛巾?这不合常理啊。” “都检查过了,房间的毛巾一条也没有少。”林涛说。 大家都愣在原地,思考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凶手自己带来的毛巾?”大宝自言自语,“那也不对啊,自己带来的毛巾,怎么会和这个旅馆的毛巾一模一样呢?” “会不会,老板娘就是拿了一条多余的毛巾,放在中心现场的?”马支队长插话道。 “多余的毛巾。”我说,“现场矮柜只能挂四条毛巾,都挂满了,不应该再拿一条过来的。对了!多余的毛巾!” 我转身跑向走廊尽头的阳台。 这和提笔忘字是一个道理,当我们的思维定在房间里的毛巾时,就忘了阳台上有个清洗房,那里面,尽是毛巾。 “既然知道凶手从哪里拿毛巾就可以了啊。”大宝说,“毛巾都拿走了,你在这里面找,又能找到什么呢?” 我没有答话,把消毒柜里堆放的一堆毛巾全部搬了出来,然后一条一条地仔细观察。果然被我找到了!那是一条有一些浅淡红色血迹的毛巾。 “我们在尸检的时候,知道小女孩用指甲去抓凶手,对吧?连指甲都翻折了,还能不把凶手抓伤?现在是夏天,暴露皮肤多啊。”我高兴地说,“在看现场的时候,我们又疑问,为什么凶手舍近求远,不拿中心现场的毛巾,而跑到远处拿毛巾?原因就在这里。凶手从中心现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用毛巾盖住小女孩的脸,只是想找个毛巾擦一下自己还在流血的抓伤。于是,他来到了阳台消毒房,拿了一条毛巾擦血,然后丢进了消毒柜。” “你怎么知道这条带血的毛巾和本案有关系?”侦查员问。 我说:“消毒柜,是毛巾水洗晒干后再消毒的地方,里面都是干净的毛巾,怎么会有新鲜的血迹呢?” 侦查员点点头。 我接着说:“可能是抓伤表面的血迹没有完全止住,也可能出于其他原因,凶手带了一条毛巾走,走到现场时,可能看见了小孩的尸体,心有不忍,给她盖住了颜面。” “分析得很有道理。”主办侦查员说,“可是这条带血的毛巾,证明力还是不足。” “但是这条推断,告诉我们两个讯息。”我说,“第一,如果是为了继续擦血,那么盖住小孩面部的毛巾上,很有可能还能检测到潜血痕迹。第二,凶手知道阳台上有毛巾,那么他一定不是第一次入住这个旅馆,他对这个旅馆的结构应该挺熟悉。” 林涛从远处走回,说:“我接到了吴老大的电话,他说信息可以还原一部分,但是污损了一部分,不能恢复完全。” “足够了。”我自信地笑着,说,“我们刚说到,凶手以前可能也住过这个宾馆,可能还不止一次两次,那么,我们只需要拿吴老大还原出来的残缺信息,和这个旅馆以前的住宿登记记录比对,很快就能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而且我们还有dna可以作为甄别。”大宝说。 “这次,还真被你们说中了。”我笑着对马支队长说,“我们可以把嫌疑人的身份证号告诉你们了!” “很精彩啊。”马支队长说,“现场所有奇怪的现象已经全部被解释了,唯独那个窗帘,不好解释。你不是说凶手是有针对性的吗?那么他针对一个窗帘做什么?” “已经不重要了。”我说,“你们直接问嫌疑人好了。” 省厅法医有很多附加的工作,就是在出勘命案现场的时候,当地公安机关会利用空余时间,邀请省厅法医对辖区内疑难伤情鉴定进行会诊。 在青州市这个伤情鉴定大市更不可能例外,我们“买一送十”地帮青州市法医会诊了整整十起疑难伤情鉴定。 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是好运来临的时候,我们几乎同时得到了四个好消息:第一,盖住于婷婷面部的毛巾上,果真发现了潜血痕迹,并且检出了一个男子的dna基因型,和阳台消毒柜里带血毛巾的dna一致。第二,通过吴老大那边的讯息,会同旅馆之前的住宿信息,侦查员很快排查出一个名叫黄旗亚的男子,连身份证号都清清楚楚。第三,黄旗亚在青州市一个网吧上网时,被登记系统识别,很快落网。第四,黄旗亚就是两条毛巾上血迹的主人。 黄旗亚是青州市人,按理说,他不应该住旅馆,他住旅馆的唯一理由就是嫖娼。2012年6月1日,黄旗亚中午就来到熟悉的旅馆开好了房间,把他事先为嫖娼准备好的一些性感内衣、性爱用具等物件放在房间内,下午在火车站附近寻找卖淫窝点。下午时分,他找到了一个卖淫小姐,谈好价钱后,小姐以最近治安不好,怕被绑票抢劫为由,拒绝跟黄旗亚到他开的房间交易。 无奈之下,黄旗亚只有跟着卖淫小姐到她的住处进行了交易。6月2日中午,自认为和卖淫小姐相谈甚欢、性格相投的黄旗亚请卖淫小姐上了一下午的网,晚上继续留宿在卖淫小姐家里。 6月3日上午,黄旗亚想起自己还有好些物件留在旅馆,于是返回旅馆,要求老板娘开门取物件。老板娘说他1日开房,3日才退房,要付两天房费,但是之前他只付了一天的,要求补付一天的房费。黄旗亚则认为虽然开了房,但是他没有在这里住,不让老板娘退钱就好了,怎么可能还补付一天的房费? 既然没有谈拢,老板娘就拒绝为黄旗亚开房。黄旗亚一气之下,把手伸进了小窗户,想通过拽窗帘的方式泄愤,没想到窗帘质量不佳,仅轻轻一拽,窗帘杆就断裂了,窗帘立即垂下了半边。 不仅不补付房费,而且还损坏了窗帘,老板娘一气之下什么话都骂了出来。黄旗亚见自己理亏,决定一走了之,那些物件也不要了。但老板娘不依不饶,打开房间门,高声喊叫抓贼。 这一举动也激怒了黄旗亚,他冲上前去,掐住老板娘的脖子,把她推进屋里,按在床上直到老板娘一动不动。杀人杀红眼的黄旗亚此时也感觉到了于婷婷对他的抓打和哭喊,于是反手把于婷婷按在床上掐死。 杀完人后的黄旗亚看到了钥匙板上的钥匙,因为不知道取下钥匙的技巧,所以在取钥匙的时候带倒了钥匙板。好在没有把213房间的钥匙和其他钥匙混淆,他费劲儿地取下钥匙,打开房门,拿出了自己的东西。 走出房间,冷静下来的黄旗亚感觉到了自己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一眼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胳膊在流血。为了走出旅馆时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走到阳台拿了条毛巾擦拭后,扔进了消毒柜。 胳膊上的血止住了,但还是很疼,他下意识地又取了条毛巾,一边逃离现场,一边准备包扎。可是走到房门大开的收银房间门口时,他看到了躺在床外侧的于婷婷的尸体,两条耷拉下来的小腿触目惊心。这一刻,黄旗亚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他把毛巾从胳膊上解了下来,盖在了于婷婷的脸上。这个动作让他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登记本,于是,他撕下了写有他名字的那一页,虚掩了收银房的大门,逃离了现场。 第274节 黄旗亚一直在安慰着自己,自己和老板娘非亲非故,自己又没有劫财,自己是青州人,看起来和住旅馆没有丝毫关系,所以警察绝对不可能怀疑到自己。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把被他下意识揣进兜里的钥匙出卖了他。 “别想做到完美犯罪。”林涛说,“即便摆出的嘴脸是那么的无辜,也依旧逃脱不了法网。” “今天四号了吧?”大宝痴痴地说,“再过四天,欧洲杯咧。” “别想着足球了,赶紧想着怎么求婚吧!”我笑着说。 “早求好了,你们都不知道吧?”大宝依旧保持着一副痴痴的嘴脸,说,“欧洲杯那天,我们去拍婚纱照!” 第九案 死不瞑目 第一章 这只会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死者的眼睑翻开后,整个眼囊都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结膜。 很多人羡慕的公务员年休假,在公安机关却很稀罕。在过去,民警几乎不知道自己每年都应该拥有这种按照工作年限不等而日期不等的年休假。 近年来,公务员系统尤其是警察队伍中经常会出现过劳死的案例,虽然领导不会像法医那样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战友挺尸面前的痛苦,但是领导们还是体会到保障民警合法年休的重要性。然而,即便是上级领导三令五申,基层领导依然无法解决极端的人少事多的矛盾,所以总会以“最近太忙,不然,你的年休再往后推推?”的理由来拒绝民警的年休申请。当然,更多的情况下,是民警自知不能离开岗位,不能给战友增添负担,而主动放弃休假。 大宝为了准备拍结婚照,请了三天年休假。虽然一年五天的年休假,大宝只请了三天,但是他仍然专门花了半天时间,满怀负疚地和我们交接了工作。 “这是青乡的一个伤情鉴定,伤情检验是我和肖科长一起做的。”大宝递给我一本鉴定卷宗,说,“这是一个被人打伤的小孩子,颅骨骨折,青乡市局法医按照标准评定为轻伤。但是在病程中,孩子的家长发现孩子抽搐了两下,认为孩子是外伤性癫痫,应该定重伤,所以到处状告青乡市局的法医,纪委、督察都去查了两三回了。总是无缘无故接受调查,当地法医很无助,只有请求我们进行重新鉴定。” “外伤性癫痫?”我问,“有病理基础吗?” “没。”大宝说,“脑组织没有损伤。” “症状体征呢?”我问。 大宝说:“除了家属,没人反映有癫痫症状,二十四小时脑电图监测也未见异常。” “那不就是个诈伤吗?还需要我们做什么鉴定?”我问。 大宝摇摇头没说话。 很多纠纷当事人都会担心法医被对方的“诈伤”(诈伤和造作伤的区别:造作伤是指当事人自己制造损伤,诬陷对方;诈伤是没有损伤而伪装出来的损伤)所欺骗。其实,法医鉴定首先要明确伤者的病理基础,然后再分析病理基础和症状体征的关系,最后再根据伤者的一些症状体征做出鉴定。 “另外,省立医院耳鼻喉科,除了老孙,你还认识其他人吗?”大宝问。 我一边看刚才那本案卷,一边说:“有啊,沙僧。” “什么和什么啊。”大宝没听懂我的幽默,说,“这儿还有一个案件,需要专家会诊。” “那你找老孙帮你介绍其他专家啊。”我说。 大宝说:“我要是能联系得上老孙,就不问你这个问题了。老孙不知哪儿去了。” 我说:“被妖怪抓去了吧。” “正经点儿好吧。”大宝说,“说正事儿呢!” 我哦了一声,说:“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吧,八戒,我去找如来。”陈诗羽“噗”的一声把一口水喷在了电脑屏幕上,连忙找餐巾纸去擦,说:“讨厌不讨厌啊。” 大宝休息的这三天,一点儿也不太平。复核鉴定收了一大堆,还组织了两次专家会诊。 法医等于是一个通科医师,对每一个科室的专业知识都必须掌握基础,但是对于临床医学的专业,却很难有一个很精的。所以,遇见了疑难的伤情鉴定,法医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组织医院的相关专业专家进行会诊。这样可以学习更多的科室专业知识,而且可以保证鉴定结论的客观、准确。 除了伤情鉴定,我们还会接到“命案”。 这天早晨,龙番市某建筑工地的沙场,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是被埋在沙堆中间的。既然是埋尸案件,我们应龙番市公安局的邀请,赶到现场进行了处置。 林涛是最先发现现场异常的。因为经过对沙场的仔细排查,除了运沙的两个工人的脚印和死者本身的脚印以外,没有再发现第四个人的脚印,那么,除了这两名工人,不会再有第四个人到达过现场。可是这两名工人被作为嫌疑人带回刑警队的时候都是呼天抢地,直呼冤枉。 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后,发现死者的食管、气管里,都是沙子。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沙堆里被人活埋的。那么,谁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杀人呢?用这种根本很难操作的方法,去杀死一个正值壮年、身体强壮的男人? 好在视频侦查部门发现了端倪。工地为了防小偷,在大门口安装了一个视频监控摄像头,而这个监控摄像头的一个角落正好可以拍摄到沙堆所在的位置,案件的真相也就突然明朗了起来。原来死者酒后游荡,走到工地的时候,在沙场的沙堆旁边小便。他并没有注意到此时沙场的大卡车正在卸沙,大卡车的驾驶员也万万没有想到车屁股后面会有一个人。于是,一车沙子倾盆而下,把死者活活埋了进去。 “如果不是有摄像头,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林涛看着眼前反复播放的监控录像。 我点点头,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件事提醒我们,以后分析案件的思路还是要开阔些。不然那两个运沙的工人,该是有多冤枉啊。” 我们科里都是正儿八经的伪球迷,所以,星期五深夜的欧洲杯揭幕战自然不能落下。在答应铃铛星期六上午陪她去看婴儿用品后,我顺利获假。我们勘察组的几个人,甚至也叫上了陈诗羽,一起深夜围坐大排档的圆桌前,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龙虾,一边对着大屏幕里的球员评头论足。 “哟,现在已经是6月9日了,大宝是今天去拍结婚照吧?”林涛说。 “是啊。”我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所以,他才不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他要起早,累一天呢。” “这个土人,选的什么日子啊,还69呢!”韩亮一脸猥琐。 “什么意思啊?日子怎么不好了?”陈诗羽捏着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林涛说:“流氓。” 聚餐进行到深夜,我们各自回家,想必都是立即昏睡不醒。直到第二天一早,我被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惊醒。我一跃而起,拿起电话一看,是大宝。 “大星期六的,不好好拍照,给我打什么电话。”我一边嘟囔着,一边接通了电话。 “完蛋了,你宝嫂跑了,她不和我结婚了。”大宝是带着哭腔说出这句话的。 一句话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细问,师父的电话很有侵略性地打了进来。 “你别急啊,回头我们再细聊。”我简单安慰了一下大宝,切换通了师父的电话。 “龙番城市公园,中间的那个鸳鸯湖,一具女尸,怀疑他杀。”师父很简洁地概括了时间、地点、人物,“你们马上出发给予支援。” 第275节 听见有命案,我连忙开始穿起衣服,一边满怀爽约的愧疚安慰着铃铛,一边拿起手机打通了韩亮、林涛和陈诗羽的电话。 此时此刻,我已经把大宝的那个惊天坏消息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几个人都是睡眼惺忪的状态,一路拉着警报驾车赶往位于龙番市新区的城市公园。 城市公园是龙番市大建设以后,在新区建设的一个开放式公园。公园是绿洲式的,没有围墙,景色别致,市民可以驾车自由进出,也可以在景点附近停车逗留。当然,这块宝地也成为先行一步移居新居的一些老年人散步、锻炼的好场所。 公园的中心是一个人造湖,面积不大,但是和周围的景观相得益彰。中心现场便是那里了。我们驾车直接开到了鸳鸯湖的一侧,此处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先行到达的民警正在给几名群众做笔录。 我一跳下车,就看见了坐在警戒带外的石凳上发呆的大宝。 “哎?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笑道,“刚刚经历了感情打击,这么快就能恢复状态投入工作?为了不长痔疮,这种时候都能来出勘现场?” “对啊,我刚才还在说,这么好的现场,怎么能不喊大宝呢?他怎么了?”韩亮坐到大宝身边,问道。 “你问他。”我指了指大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发现了一具尸体,然后梦涵就跑了,说不和我结婚了。”大宝一脸委屈地说。 宝嫂叫作赵梦涵,有着一个她引以为豪的洋气名字。自从她的这个名字被我们果断弃用,而用“宝嫂”这个乡土气息浓烈的外号代替以后,她就经常埋怨大宝,说是大宝连累了她。 “弄了半天,你是这个案子的报案人啊。”我说,“我说怎么事情都掐一起来了呢。” “你是法医,宝嫂也知道,你发现一具尸体怎么了?”林涛诧异道,“这对你来说,太正常不过了。” “你别急,让大宝复述一下案发的经过。”我说。 大宝咽了咽口水,说:“这家挨千刀的婚庆公司,非要拉我们大清早来这里拍婚纱照,说是新景点,容易出效果。” “宝嫂倒是可以出效果,你嘛,哪里拍都一样。”韩亮嬉笑道。 大宝白了韩亮一眼,接着说:“来这里拍就来这里拍吧,还非要让我们来水边拍。这种风景区的水,我是最怕的,我们总是在这种水里发现尸体嘛。所以,我今天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你的预感成真了?”我问。 大宝点点头,指了指远处正在做笔录的一个长头发的文艺青年,说:“那个挨千刀的摄影师,还非要我俩蹲在水边,让我用手划拉水。划拉一下就算了呗,结果还总划拉,划拉划拉,我就划拉出来一只人手。” 大宝顿了顿,我问:“然后呢?” “然后?”大宝翻了翻眼睛,说,“然后我就发现了水里的浮尸啊,然后梦涵就说,婚纱照也别拍了,我俩也别结婚了,然后她就穿着婚纱打了个车跑了。” “你肯定有没说的。”我说,“她穿个婚纱,你还能跑不过她?拦住她哄哄不就好了?” 大宝又咽了口唾沫说:“关键我在保护现场,我听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 “我说吧。”我说,“肯定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其实也没啥。”大宝说,“当时我感觉到水里有东西,用力划拉了一下,就看见一只人手,然后我啥也没说,抓住袖子就把尸体给拎上来了。” “啊?宝嫂在旁边吗?”韩亮问。 大宝又翻了翻眼睛,说:“忘了。” 大家一起叹息了一声。 大宝接着说:“我拉上来一看,是一具女尸,就听到周围全是尖叫声。我怕大家破坏了现场,一方面让摄影师、化妆师他们几个别乱跑,等着做笔录,一方面就张罗着保护现场了。” “换我也要跑啊。在你眼中,尸体比老婆还重要,换谁谁不跑?”陈诗羽说。 “确实,你是一个法医,但在这个事件中,你就是一个普通的群众。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保护、安慰你的未婚妻!”我也着急了,“像你这样不知道角色转换的人,活该一辈子单身!” 大宝沮丧地低下头,说:“我知道错了。” “下一步怎么办?”看到大宝的沮丧,我有些不忍,毕竟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他有多爱他的职业。 “我得想办法把老婆追回来。”大宝说。 陈诗羽纠正道:“是前女友。” 大宝又沮丧地低下头。 我挥手让陈诗羽打住,然后说:“这样吧,这个案子你别管了,交给我们。说不定是个自杀呢?” “不会。”大宝说,“颈部有伤。” “真有你的!”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说,“你到底是来拍婚纱照的,还是来验尸的?别让你的职业侵略你的生活好不好?” “难道我们的职业没有侵略我们的生活吗?”林涛有些伤感,看了看陈诗羽,说,“我们这样的,只配找同行做伴侣。” 我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我们来处理就好了,大宝就去哄哄宝嫂吧,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你毫无征兆突然就拖了一具尸体到她身边,然后又不顾她的感受去安排工作,过度惊吓引起过度失望,你要费点儿工夫了。” “你别用分析犯罪嫌疑人心理的路子来分析我老婆的心理好不好?”大宝说。 “是前女友。”陈诗羽说。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傲傲的小女孩,嘴巴也挺毒。 大宝垂下眼帘,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办这个案子,我要抓住这个害得我感情受挫的王八蛋。破案后你们帮我一起去哄,行不?” 我看了看大宝,心想还真没法少了这个默契的助手,说:“好吧。” 第二章 我直起身来,环视了一下现场。因为这里是一个公共场所,所以估计也不可能在地面上获取什么痕迹物证。 第276节 “水面太大了,不可能抽干。”胡科长在一旁说,“不知道这水底还会有什么东西。” “是啊,看起来这个女人的衣着还是比较完整的。”我看了看平躺在地面的尸体,说,“说不定水底就会有随身物品。” “我打电话请蛙人吧。”胡科长说。 我点了点头,看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说:“先把尸体拖走吧,照片什么的传出去不好。” 尸体被殡仪馆的车拖走不久,消防支队派来的两名蛙人就相继下水。现场没有什么可勘查的,我们只有坐在岸边焦急地等待蛙人的消息。 死者的随身物品对于案件侦破来说非常重要,一般都可以在随身物品中找到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这样就省去了法医很多麻烦。比如,就不需要通过取下耻骨联合来进行年龄推断了。 鸳鸯湖的水域不大,但也不小,好在这是一个人工湖,建成时间也不长,湖底淤泥不多。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一个蛙人从水面上冒出了脑袋,同时扬了扬手。我们看清,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女士皮包。 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欢呼了一声,耐心地等待蛙人游到水边。我戴上手套,接过了水里的皮包,林涛麻利地贴上比例尺照相。 这是一个看起来做工挺精细,但是并不昂贵的普通皮包,整体还很新,包的拉链呈现出锁闭的状态。我怀着刮彩票一样的心态,轻轻拉开了包的拉链。 包里进了不少水,我在地面上垫上一层塑料布,然后将包里的物件连同水一起倒了出来。有化妆包、有钥匙包,还有一些零碎的物件,可惜没有钱包、手机和卡包,没有任何可以直接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和物品。 “钱包、手机都没有。”大宝说,“死者的包里携带了这么多东西,肯定也会有钱包和手机呀。” “你是说,这是一起侵财杀人的案件吗?”林涛脑洞大开,“先劫财,再劫色,最后杀人!” “我可没说啊。”大宝很谨慎,“但是唯独钱包、手机丢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侵财指向的。” “虽然包的拉链是拉着的,里面的物体不可能因为水的浮力而离开包体。”我对趴在岸边的蛙人说,“但不排除犯罪分子把钱包、手机、卡包和皮包分别丢弃。所以请你们帮帮忙,能再找一会儿吗?” 蛙人点点头,一头返回水中。 此时,我已经对这条确认死者身份的捷径不抱希望了,招手和他们几个人说:“驾车赶往殡仪馆,先把尸体的基本情况搞清楚再说。” 殡仪馆解剖室是一个很阴森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殡仪馆都设在离市区比较远的郊区,加之这边的习俗是上午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所以在临近中午的殡仪馆中,只能听得见树上知了的叫声。 以往,我们这个工作组一旦进了解剖室,这个阴森沉寂的场所会立即热闹起来。因为有李大宝这个活宝,这么肃穆的地方,也会变得很不严肃。我们都刻意地在检验尸体的时候保持沉默,但是呆萌的大宝,总让人忍俊不禁。 今天不同。 大宝刚刚承受了感情的打击,显得比我们任何人都沉默,所以在这个空旷的房屋之内,只能听得见不锈钢器械碰撞的声音。 “死者上身着白色短袖衬衫,粉红色内衣;下身着牛仔裙,粉红色三角内裤;赤足,脚上穿一双网兜式运动鞋。”我一边和大宝一起逐件脱下死者的衣服,一边故意大声地报出检验情况,为了打破这让人很不习惯的沉寂。陈诗羽在一旁很快地记录着。 “衣着很完整,纽扣没有丢失,衣服没有破损。”胡科长在一旁接过我脱下的死者的衣服,一边检查着说。 “尸体轻度腐败,腹部出现尸绿。”我说。 “你看这个死者大概死了多久?”大宝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说:“刚才从你说的情况看,死者应该是在水中悬浮着的。” 大宝点点头。 我接着说:“死者没有完全上浮,但是处于上浮状态,尸体上尸绿形成,这样的情况,在这种天气里,估计至少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了。” “那就是……7日早晨之前。”大宝沉吟道。 死者的衣服一被脱去,我们就看到了她在自己腰骶部文着的一只红色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很复杂,但是整只蝴蝶看上去栩栩如生。 “这个文身的水平可不低啊。”韩亮仍然是一副闲人的模样靠在解剖室门口,说,“这老远我都能看出3d的效果。” “管它水平高不高,这是辨明死者身份的最好标志。”我说,“至少我们不需要再那么麻烦地锯、煮耻骨联合了,还可以给死者留个全尸。” 对死者的文身拍照记录后,尸表检验正式展开。 “死者尸僵已经缓解。”我说,“尸斑呈现暗紫红色。” “啊!”大宝突然大叫了一声,把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说,“别一惊一乍的。” 大宝指了指死者微睁的双眼,说:“你自己看,吓死人了。” 从古代开始,民间就有“死不瞑目”的说法。老百姓总认为死者死亡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就是有冤情,或者有未了的心事。其实从法医学上讲,这种理论是没有什么依据的。眼睑位于眼球的前方,构成保护眼球的屏障。眼睑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层以下是肌层,主要是眼轮匝肌和提上睑肌。肌肉的收缩,控制了眼睑的开闭。一般情况下,人体死亡后,会立即进入肌肉松弛阶段,眼睑的开闭状态受死亡当时眼睑的状态的影响,可能是开的,也可能是闭的。随着尸僵的形成,眼睑大多出现微微张开的状态,此时可能不能轻易人为控制眼睑的开闭。待尸僵缓解,眼睑又可以受到人为作用而开闭。在小概率情况下,死后立即出现肌肉痉挛,也可能会导致眼睑的张开。 大宝正在按照常规尸检顺序,对死者的头面部进行检查,不知道死者的眼睛为什么吓着了他。 “怎么了?这不是正常的吗?”我走到尸体的旁边,看看死者微张的眼睑,顺手拿起止血钳,夹起死者的上睑翻了开来。 “我的天。”着实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我不敢看。”陈诗羽可能注意到我和大宝的表情,环抱着记录本,站在一边不敢靠近。 “她为什么没有白眼珠?”大宝说。 “啊?”林涛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鼓起勇气,重新用两只止血钳分别夹开死者的上、下睑,对林涛说:“拍照。” 林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不愿意在陈诗羽面前表现出胆怯,拿起相机走了过来。 “我的妈呀,真的没白眼珠,整个眼球都是黑的!”林涛“咔嚓”一下拍完,吓得风一样逃远了。 这只有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情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死者的眼睑翻开后,整个眼囊内是黑色的,看不到白色的结膜。 “这尸体还算新鲜啊。”大宝抬起前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怎么会这样?” 各种法医学冷知识在我的脑海里剧烈翻滚,我说:“腐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嗯,我知道了,这是巩膜黑斑。” “这个名词好像似曾相识。”突然的惊吓,仿佛让大宝进入了工作状态。 第277节 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种巩膜黑斑是极少会出现的。主要原理是:人体死亡后,因为眼睑没有闭合,环境干燥,造成眼部巩膜水分迅速丧失,丧失水分的巩膜会变得很薄,巩膜下方的脉络膜的色素就会显现。其实不是没有白眼珠,而是白眼珠下面的色素暴露出来,看起来整个眼球都是黑色的。” “这样可以反推出,死者就是死不瞑目啊。”大宝说。 “死亡时候眼睛正好是睁开的,死后眼睑也可能是睁开的。这个我听老秦说过,不代表什么。”林涛说,“不过,你刚才说,巩膜黑斑的形成原理是因为环境干燥。可是这是一具水中的尸体啊!水中怎么能叫作环境干燥?” “问得好!”我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先看看尸斑。” 我和大宝合力,把尸体翻来翻去,观察尸体上主要集中在腰部以下的尸斑。 “我听你说过,水中尸体的尸斑不能说明什么啊。”陈诗羽说,“这个尸体不就是水中尸体吗?” “水中尸体尸斑浅淡的主要原理是因为流水中尸体不停翻滚,红细胞不能在固定的位置沉积,所以尸斑不清。”我说,“但是鸳鸯湖是个不大的人造湖,最近几天天气晴好,几乎无风,水流的速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么,鸳鸯湖中的尸体,其实就是和平地上的尸体差不多了,不能用水中尸体的思维来考虑尸斑。而且,死者应该是窒息死亡的,所以尸斑会比其他死因的尸斑要重得多,更能说明问题了。” “那这个尸斑说明了什么问题呢?”陈诗羽说。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死者的尸斑集中在下半身,这个倒是可以解释。因为人体的四肢是实的,而躯干是腔体,所以躯干肯定比四肢的浮力大。平躺在水中的尸体,躯干可以悬浮,但是四肢一般都会下垂。下肢比躯干位置低,那么尸斑就会主要沉积在下肢。” “研究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吧?”林涛说。 胡科长在一边微微一笑,说:“我理解老秦的意思了。你们看,死者的两条大腿,全都是暗紫红色的。按理说,虽然尸斑主要沉积在下肢,但是作为单独的下肢,也有位置高低之说。大宝,你看到尸体的时候,是仰面的,还是俯卧的?” “仰面的,这个我可以确认。”大宝说。 胡科长说:“既然是仰面的,尸斑的堆积应该主要集中在大腿后侧。但是这具尸体的大腿全是尸斑。” “而且,”我接着说,“下肢下垂,最低点应该是脚。但是我感觉死者的双足和小腿的尸斑并不是最重的,最重的部位在膝盖。” “那说明什么问题呢?”陈诗羽歪着脑袋问。 “这个我也需要想一想。”我低着头说,“继续尸检吧。” 死者的眼睑出血、口唇青紫、四肢指甲青紫,都提示死者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死者颈部触目惊心的损伤,告诉我们她就是死于颈部压迫而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死者的颈部很白净,所以那一道青紫的痕迹特别醒目。 “把尸体刚捞出水的时候,我还以为颈部是掐痕呢。”大宝说,“现在看起来是勒痕啊。” 我点点头,说:“死者颈部的皮下出血呈现出很强的规律性。你看,损伤是围绕颈部的,上缘和下巴接触,所以看不清晰,但是下缘很整齐。上、下缘之间有几厘米的宽度,说明不是徒手,而是有带状物勒颈的。” “那可就不好说了。”陈诗羽说,“不会是上吊自杀吧?” “上吊自杀,然后再掉湖里?”负责联络的一名年轻侦查员突然插嘴道。 我摇摇头,说:“死亡性质和尸体状态是不能挂钩的。假如这个女的是某个男人的情妇,因为逼婚不成,上吊自杀。男人怕担当责任,把尸体抛弃,不就完全有可能吗?” “哦,对。”侦查员说。 “不过,这案子不是自杀,是他杀。”我说。 第三章 “我知道了。”陈诗羽说,“这是你们区分勒死和缢死的原因。” 我满意地点点头。陈诗羽最近一直正在恶补法医学教材,对法医学的推理判断,有了一些认识。尤其是经历了山坳里的命案,她更是对颈部受力窒息死亡的尸体现象有了一些直观的了解。 法医对于勒死和缢死的区分主要是看索沟的形态。缢死是用自身重力作用于颈部的,所以颈部的索沟自然有重有轻,有提空;而勒死是用外界机械力来作用于颈部的,颈部是类圆形的,所以受的力比较均匀,索沟也会比较均匀,而且绝大多数勒死的索沟都是有相交的。缢死一般多见于自杀,但勒死则多见于他杀。 “死者颈部的索沟很宽,表皮剥脱不明显。说明凶器绳索是一个很柔软、很宽的物体。”我说,“这凶手为什么不用更细、更容易勒死人的绳索来杀人呢?” “没有准备?临时起意?”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只有这样解释了。” 对于女性尸体,法医会常规对乳头、口腔、肛门、阴道进行拭子提取。我们对死者的阴道擦拭物还进行了精斑预实验。 结果令我们惊奇。 “弱阳性?”大宝说,“有精斑哎!这会是最有力的证据!” “奇怪了,被水泡了两天,怎么可能还检验得出精斑呢?”陈诗羽说,“还有,弱阳性的精斑,能检验得出dna吗?” 我笑了笑,说:“这个我得纠正你的思路。很多人,包括很多领导,总会认为某些案例肯定会提取到dna,某些案例肯定不会提取到dna。其实这样的思路是错的。能不能提取到dna,都是概率性问题,而不是必然性问题。比如,一起强奸案件,尸体新鲜,环境干燥,那么提取到dna的概率就非常大,但也不是必然能提取到的,会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比如你没来之前的‘云泰案’,就是这样。再比如,一起勒死的案件,现场遗留绳索,很多人认为不可能有什么证据,但是有小概率可以在绳索上找到凶手的脱落dna。所以,提取生物检材必须要细致地进行,再不可能的事情,都要去试一试,说不准就有发现。这具水里的尸体,若不是我们试一试,也不会发现精斑预实验竟然是阳性!这就是小概率事件。” “那么,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是巧合,对吗?”陈诗羽又歪起了脑袋,一脸天真烂漫。 我点点头,说:“我曾经说过,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有巧合,但是没有认真、严谨的态度,就没有巧合。” “看来内裤也要一并送去dna检验室了。”胡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成败在此一举。” “虽然有精斑,但是性侵迹象不明显啊。”大宝说,“死者的衣着那么整齐,而且会阴部也没有看到损伤。” “衣着完整、会阴部没有损伤不能代表就不是性侵。”我说,“可以是在性侵后被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被杀害,也可以是凶手杀完人,又给被害人穿了衣服。有损伤可以提示有可能是强奸,但是没损伤不能代表死者自愿。反正有线索就要继续查下去。” 大宝点点头,尸检工作继续往下进行。 虽然凶器是不太顺手的杀人工具,但是凶手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我们解剖死者的颈部皮肤,发现死者颈部肌肉有大面积的出血,这提示凶手心狠手辣,也提示因为工具不利而导致死者从窒息到死亡的过程很漫长。 “死者是经历了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才死去的。”我惋惜地说。 “死者的舌骨、甲状软骨、环状软骨都骨折了。”大宝用止血钳复位了已经碎裂、变形的死者喉部。 第278节 我摇摇头,用剪刀剪开死者的气管和食管,说:“死者的气管和食管内没有水中异物,没有溺液,没有呛咳的气泡。说明死者是死后被抛尸的。她入水后,就已经没有了呼吸活动。” “死者的胃里也没有溺液。”大宝打开死者的胃,说,“食糜形态已经不完整,食物已经进入十二指肠和小肠,估计死者是末次进餐后三到四小时死亡的。” “死者的四肢关节有散在性的约束伤和抵抗伤。”我指着死者关节处皮下的一些片状出血,说,“虽然有反抗,但是反抗不明显,说明凶手和死者的体力悬殊还是很大的。” “尸体检验完了,你们觉得案件性质大概是什么?”胡科长问。 我摇摇头,说:“这个不好说。凶手看起来没有预谋,不像是因仇预谋杀人。但是性侵和侵财的迹象都是存在的,所以现在也不能判断是侵财、性侵还是激情,或许都有因素吧。” “既然凶手抛尸,就有可能是熟人,所以还是先查尸源吧。”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情况简单回复专案组。今天是大周末呢,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大宝你也回去思考一下怎么哄老婆。晚上八点钟的专案碰头会上见。” “是前女友。”陈诗羽说。 我是为了不爽约,才决定让大伙休息一下午的。当我在婴儿用品商店找到铃铛的时候,发现是宝嫂正在陪着她。 宝嫂已经换下了婚纱,卸掉了妆容,挽着铃铛的胳膊,走马观花。 为了避免尴尬,大宝的事情我只字未提,默默地跟在她俩后面,帮忙提手提袋。 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家婴儿服装商铺,商铺门口的几个小孩模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四个塑料的模特,造型都是一样的。模特平举着双手,做出跳起悬空的姿势。因为模特的一双小腿都向后屈曲,模特是依靠一根钢杆支撑在地面上的。 我绕着模特看了几圈,蹲在模特的身旁想了良久,感觉脑袋里火花闪烁。 我兴奋地站起身来,把手提袋交到铃铛的手里,对铃铛说:“一会儿你们打车回家,我得先走了。”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宝嫂义愤填膺地说道。 铃铛扶了扶腰,摸了摸宝嫂的后背,安慰似的说:“没事的,工作嘛,我们得支持。” 我感激地对铃铛笑了笑,转身跑走。 在接到我的电话后,大宝和林涛先行赶到了专案组。从林涛打来的电话中,我知道专案会议提前召开了。既然是提前召开,就应该是有特殊原因,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飙车赶到了市局。 当我推开专案组的大门,就知道案件果真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这个进展,又是刑侦撒手锏——dna检验取得的突破。 “死者的阴道擦拭物和内裤,我们都检出了基因型。”从市局被遴选到省厅后不久就担任省厅dna实验室主任的郑宏,也参加了此案的dna检验和比对工作,她说,“经过两者的比对,我们确定是混合型dna。” 所谓的混合型dna,说明留下的精斑不是一个人的。 “两个人?轮奸吗?”我说,“给人感觉真的有点儿像是性侵案件了。” 郑姐接着说:“然后,我们把这两个人的dna放在前科人员dna库里进行了比对,结果很意外,居然比出了一个前科人员。” dna检验果真是撒手锏,比我们现场法医推断来、推断去要直接多了,这就已经直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根据dna实验室的比对结果,我们对这个前科人员进行了身份确定。”侦查员接过郑姐的话茬儿,说,“这个人叫作房三水,曾经就读于龙番大学美术系,是艺术特招生。在大一的时候,就因为和人打架,把对方打成轻伤,没钱赔偿,坐了三年牢,学籍也因此被注销。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家种地,在他坐牢后,就很少联系他。根据系统记载,这个人至少有十次被治安拘留的记录,案由都是斗殴。” “就是一个地痞流氓啊。”我笑了笑,说,“嫌疑上升了。他平时就是混事儿吗?” “不,开了家文身店,做文身师。”侦查员说。 我顿时想到了死者腰部的3d蝴蝶文身,说:“熟人作案吗?嫌疑进一步上升。” “那下一步怎么办?”林涛说。 “我们已经派人去抓了,估计现在已经抓到了。”侦查员说。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结果吧。”我说。 “对了,你们没接通知就提前到专案组来,是有什么发现吗?”陈张宏副局长对我说。 我摇摇头,说:“既然有了突破性进展,我的那个可能性分析也没多大用处了。” 我的话音刚落,楼道里就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我起身探头去看,见两个民警扭着一个男子走进了专案组隔壁的审讯室。 “打开监控摄像头,我们就在这里看审讯监控。”陈局长说。 “抓我干吗?”被抓的男子一身文身,想必就是房三水。 “你心里清楚。”侦查员上来探了探虚实。 “我不清楚!我好久没打过架了,我跟女朋友保证过的。”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侦查员问。 “倪妙妙。”房三水挣扎了一下,“手铐能拿掉吗?我得靠这双手吃饭!” “这个,你认识吗?”侦查员开门见山,举起了死者的腰部文身和死者的面部照片。 房三水突然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盯着照片。良久,他突然像疯了一样从审讯椅上跳了起来,大叫道:“她怎么了?你们对妙妙怎么了!” 从房三水的泪水喷涌而出时,我的心里就开始怀疑之前的观点,那种表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我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了起来,为下一步的分析整理思路。 侦查员对房三水做了许久的工作,房三水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 “6日晚上大约六点钟,妙妙来找我,我们刚在一起不到一年,但已经决定结婚了。”房三水说,“我们一起吃的饭。” “吃的什么?” “我做了几个菜,西红柿炒蛋、排骨,好像还有木耳炒肉丝。”房三水垂着脑袋,视频影像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翻了翻尸检笔录,死者的胃内容物和他所述的一致。 “吃完饭,我们那个了。”房三水以前经常进出局子,他很快就知道公安局为什么会找到他,“然后我要打游戏,她说要回家,我就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了。” “那时候是几点?” 第279节 “八点。”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因为我们八点钟有游戏的公会活动,公会活动刚开始,她说明早要赶火车,要回家早点儿休息,我就说你打车走吧。” 网监支队的一名侦查员转身离开会议室。 “倪妙妙是做什么的?以前有什么仇人吗?”侦查员问。 “没有,她很内向的,也很少和别人有交集。”房三水说,“更谈不上什么仇人了。她是兴化it的技术部主管。” “嚯,一个外企高管爱上一个社会混混,多么悲壮的爱情故事。”大宝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再悲壮,能有你悲壮吗?”陈诗羽说。 “我们是玩魔兽世界认识的,感情一直很好。”房三水说。 “她消失两三天,你都不找?”侦查员问。 房三水说:“她不让我随便给她打电话的,她经常加班,她说她有空就会给我打电话的。而且她从我家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出差一星期的。” “那你这两天在做什么?” “白天照顾店里生意,晚上玩魔兽世界。”房三水说。 “你们不是游戏里认识的吗?游戏里看不到她你也不奇怪?” “她好久都没玩了。” “倪妙妙的公司也没有报失踪?”我问。 侦查员说:“刚刚了解的情况,倪妙妙这次是去云泰的分公司突击检查技术指标。总公司以为她走了,分公司不知道她要来。所以,一直没有人报失踪。” “房三水租住房的网络活动我们调查了,他6月6日晚上七点半上线,一直玩网络游戏玩到十二点。”网监部门的侦查员走回会议室,说。 “他没有作案时间。”我说,“根据房三水对他们晚餐的供述,死者应该是当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死亡的。” 第四章 “没想到,这个突破性进展,不是个进展。”胡科长说。 我摇摇头,说:“不,依旧是个进展,至少我们现在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了。” “既然是抛尸,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吗?”大宝问。 “死者的家,住在哪里?”我转头问主办侦查员。 侦查员用投影仪放出一张龙番市地图,用激光笔指着说:“这个位置是房三水的家,倪妙妙的住处在新区。” “也就是说,如果死者打车回家,应该是走这条路。”陈局长用激光笔指着一条大路,慢慢南移,红点最终停留在“龙番城市公园”几个字上。 “如果死者是在车上遇害的,凶手有可能沿途找个地方丢弃。”我说,“那就不是熟人作案了。因为凶手的行为是毁证行为,而不是藏匿行为。” “房三水现在没有嫌疑了吗?”林涛说。 我说:“现在嫌疑很小了。第一,作案时间排除了。如果房三水是有准备作案,在作案的时候利用其他手段造成自己不在场证据的话,那么他杀人就应该选用一个顺手的工具。第二,从房三水被抓后的表现看,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戏,那么也太逼真了,毫无破绽可寻。第三,如果是房三水作案,那么他抛尸的目的就是延长发案时间。而他被抓后,直接主动提出了死者的存在,这不符合一个存心隐瞒的人的心态。第四……” “你们别忘了,混合dna的意思是说,除了房三水,还有个人和死者发生过关系。”郑宏打断了我的话,说。 我点点头,说:“从尸检上看,死者应该遭受过约束,但是会阴部没有损伤,不排除是杀人后强奸。这个另外出现的dna,嫌疑现在是最大的。城市公园这个地方,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隐蔽的所在?” “这需要我们去考察一下。”侦查员说,“毕竟是新区,人也不是特别多,但有没有适合作案的地方,还需要实地去看。” “那就去看啊。”陈局长说。 “可是,法医能确定死者是在什么环境里,怎么死亡的吗?”侦查员仍有困惑。 我说:“这就是我刚才没有说完的第四点,可以证明凶手不是房三水的依据。房三水没有车,而死者是在车里被人勒死的。” “有依据吗?”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说:“这事儿得从死者的眼睛说起。死者的眼睛出现了巩膜黑斑,是一种在干燥环境下才会出现的情况,我一直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尸体是在水里的,而且现在的空气湿度也不小,为什么会出现黑斑呢?后来看了尸斑我就明白了。” “为什么?”大宝急着问。 “死者的尸斑和她平躺在水中的姿势不符。”我说,“按照她现在的姿势,尸斑应该集中在她的大腿后侧以及小腿、脚。但是我们看到的尸斑,是在大腿前面后面都有,最重的地方是膝盖,小腿和脚反而较轻。结合巩膜黑斑,可以肯定,死者是在死亡后,保持一个特别的姿势至少十个小时,然后被抛尸水中的。简单地说,死者是在死亡很长时间后,被人移动尸体、改变尸体姿势的。” “为什么至少十个小时?”侦查员问。 我说:“机体死亡后十到十二个小时之内会形成固定的尸斑,这个时候翻动尸体,会在新的低下部位形成尸斑,而老的低下部位尸斑不会消失,依然存在。死者的大腿前、后都有尸斑,说明死者先处于一个类似俯卧位,大腿前面较低,形成大腿前面的尸斑,在保持这个姿势十到二十四个小时之间的某个时间点,又被更改为仰卧——也就是我们发现尸体时候的姿势,所以才会在仰卧时候较低的大腿后侧形成尸斑。” “水中尸体不会移动吗?” “不会。”我说,“我查了气象资料,那几天天气很好,现场的水也是不流动的,尸体不会自己翻转。” “你接着说。”陈局长说,“我还是不知道这个移尸的依据是怎么推理出死者是在车里死亡的。” 我笑了笑,说:“开始我就发现死者死后被人移尸,但是具体有什么作用,我也没有想清楚。甚至连死者死亡后到底保持一个什么姿势,才能让尸斑集中在大腿前侧和膝盖,我都没有想明白。今天逛街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模特,我就突然想明白了。” “什么样的?”陈局长问。 我把手机中的照片拷贝到电脑里,投影在幕布上,说:“死者应该和模特的姿势是一致的,上身以及大腿应该是基本直立的,朝前方倾斜,所以尸斑在大腿前侧;双臂应该有东西架住,所以双臂也没有尸斑。死者的膝盖着地,所以尸斑最重;小腿和脚向后翘起,所以没有尸斑。也就是说,尸体是以膝盖为底点,呈现一个‘v’字型的姿势直立在那里。” “说得好恐怖。”林涛嘀咕了一句。 第280节 我接着说:“被害人死亡后,肌肉会松弛,肯定不会自己保持这个姿势。那么肯定是周围的物体把她挤压成这样的姿势。那么,什么地方会有这样的物体,可以把一个尸体摆成v字形直立,双臂架起呢?而且,关键的疑点是,死者全身都没有擦伤,生前伤和死后伤都没有,那么说明把尸体架起来的物体,表面是光滑、柔韧的,不可能是墙壁、床沿之类的东西。那么,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出来,后来我结合死者的巩膜黑斑和死者的颈部损伤,终于想明白了,只有在车里!第一,这种天,如果凶手也在车里陪着尸体待十几个小时,肯定要开空调,那么车内空气就会非常干燥,符合巩膜黑斑的形成环境。第二,凶手的杀人凶器是一个几厘米宽的绳索,显然不顺手,是临时起意、就地取材的。车里就有这样的绳索。” “安全带!”陈诗羽说。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第三,如果被害人死亡后,尸体在后排。上半身紧贴着前排座椅,双手搭在前排座椅的头枕两侧,膝盖着地,身体前倾,小腿和脚反翘架在后排座椅上,完全可以形成我说的那种形态的尸斑!” “座椅都是软的!”大宝说。 我接着说:“依据以上的推论,我断定死者是在一辆汽车中被害的,案件性质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性侵。至于死者的钱包手机丢失,肯定是凶手顺手牵羊而已。结合房三水的供述,死者原本是要打车回家的,死者既然是死在车里,那么,很有可能是出租车司机临时起意,谋性杀人!” “这太好办了,调查全市出租车的gps信息,迅速进行研判。”陈局长说。 我说:“我觉得一辆出租车不可能载着一具尸体到处跑,而且尸体的抛尸地点也就在死者回家的路线上。所以我分析,死者在车里的这十来个小时,车应该是停着的,而且应该是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 满怀着破案的信心,看着铃铛买回来的婴儿衣物,我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了。我慌慌张张地洗漱完毕,开车赶往市局专案组。 林涛、大宝和我几乎是同时到达专案组的。林涛和我一样满面红光,而大宝则带着一对黑眼圈,一脸灰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这句有些戏谑的话,从满面严肃的陈局长嘴里说出,显得很不相宜。 “先听坏消息吧。”我说。 陈局长说:“经过研判,全市所有的出租车,都被排除了。” “什么?”我有些惊讶,这个坏消息远远坏过了我的想象,“那……那下一步岂不是没得查了?我的推断有错误吗?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我们在房三水家去鸳鸯湖的路上,找到了一处比较符合推断的隐蔽地点。”陈局长说,“这是一处绿化带,一般不会有车开上去。但是我们在这个地方发现了汽车的轮胎印痕。” “也就是说,有车辆反常开上去了?会不会和本案无关?”我说。 “不管有没有关系,都要当线索去查。”陈局长说,“而且,从这处轮胎的新鲜程度判断,车辆轧出轮胎痕之后,已经过了三四天;这个地点,也是这条路线上独一无二的隐蔽地点,绝对不会有人去注意。” “那通过一个轮胎印痕,怎么去开展下一步工作?”我问。 陈局长笑了笑,说:“我们找了个专家,确定了这个品牌的轮胎,只用于三个品牌的车辆。于是,我们就在这条路上所有的监控里,寻找这三个品牌的车辆。” “对呀!”我拍了下桌子,说,“时间很紧张。死者是晚上八点从房三水家出来的,十点之前就遇害。从房三水家出来,如果立即乘车,开到这里也就八点半的样子,那么只要找八点半到十点之间,路过这里的这三个品牌的车子就可以了。” “是的。经过一夜的调查,监控显示只有七辆符合条件的车辆经过。”陈局长说,“这七个车主的信息,我们也就很快掌握了。” “难道要一个个抓来抽血检查dna吗?”大宝问。 陈局长摇摇头,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死者倪妙妙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女孩,平时也很谨慎,那么她为什么会上别人的车呢?” “熟人?”我问。 陈局长摇摇头,说:“七个人和倪妙妙都没有关系,这一点,调查可以确定。” “那你描述的这种性格的女孩,怎么会随便上一个陌生人的车?”我反问道。 陈局长微笑着看着我们,提示性地说:“别忘了,倪妙妙的目的,是打车回家,而全市所有的出租车都被排除了。” “黑车!”我和林涛同时叫道。 “对,黑车。”大宝的反应慢了半拍。 陈局长哈哈一笑,点头说:“据了解,这七辆车中,就有一辆是跑黑车的。” “晚上八点,在外聚餐的市民都散场了。”我说,“这个时间点,省城的出租车是很难打到的,所以倪妙妙上了一辆黑车!” 黑车司机牛强被抓捕归案后,还没等民警采血,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牛强因为赌博被处罚后,就被原来所在的工厂辞退了。除了驾驶没有别的本事的他,买不起被炒得昂贵的出租车营运证,只有开起了黑车。 6月6日晚,牛强和往常一样,驾驶着他的黑车,来到了房三水家附近。远远的,他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伸手打车。于是他驾车靠近,拉起了生意。 省城的黑车很多,运管处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深入治理。所以在上下班高峰以及很晚的时候,市民们都会选择乘坐黑车。 倪妙妙自然也不例外。 忙碌了一天,又和房三水云雨了许久,刚刚洗完澡的倪妙妙困意上涌,巴不得马上回到自己家中柔软的床上。所以她连价格也没问,就上了牛强驾驶的黑车。 倪妙妙的家离房三水的家有十几公里的路程,而且市区的路有些堵,倪妙妙很快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睡着了。 而一旁的牛强,被倪妙妙出水芙蓉般的睡姿和她诱人的体香诱惑得天旋地转,顿时心生歹意。 车子开出市区后,驶入大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一片隐蔽的绿化带。牛强看看后视镜,发现周围竟然没有一辆车,索性把车开进了绿化带。 车辆轧上绿化带时的颠簸,依旧没有让沉睡中的倪妙妙醒来。牛强停好车后,悄悄放倒了倪妙妙的座位,开始抚摸倪妙妙的全身。这时,倪妙妙骤然醒来,开始剧烈反抗。 汽车的空间毕竟还是狭小的,在倪妙妙的反抗下,想要顺利得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牛强甚至被倪妙妙抓破了脸颊。为了不让倪妙妙高声呼喊,牛强顺手拉过倪妙妙身旁的安全带,绕在了倪妙妙的颈部,并且用力去勒。这一招果然让倪妙妙的反抗减轻了不少,牛强开始一边勒颈,一边伸手去脱倪妙妙的内裤。倪妙妙的反抗越来越无力,在牛强得逞后,才发现倪妙妙已经断气。 牛强把倪妙妙的内裤重新穿好,把尸体放进后排,让尸体呈现直立的体态。据他说,他要思考怎么处理尸体,而在这思考的期间,万一有路人经过,可能会发现倪妙妙的异常。让倪妙妙直立在后座,经过的路人也不会起疑。 后来,思考中的牛强居然在车里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将近七点,才陡然醒来。 原来梦里的杀人,不只是梦,现实中的他,也确实杀了个人。 色心平静后,恐惧顿起。车窗外的天已大亮,好在新区早晨的人也不多。尸体是必须要处理的,而且要尽快处理,不然大白天载着个尸体到处跑,风险实在巨大。 牛强开着车慢慢沿路边行驶,径直驶入了城市公园中央的鸳鸯湖边。公园偶有几个晨练的老人,但都相距甚远。牛强壮着胆子从后座把倪妙妙的尸体架下车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湖边。从远处看来,不过是一对男女,清早在湖边并肩而坐谈恋爱而已。 反复确认四周没有人注意后,牛强把尸体顺着岸边放到了水下,甚至没有激起一点儿水声。回到车里,牛强看到掉落在副驾驶座位下方的死者的皮包。他打开发现里面的钱包里居然还有三四千块钱,甚至还有一个苹果手机,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留下了死者的钱包,牛强把皮包扔进了湖里,驾车逃离了现场。 第281节 不知道他是运气太好,没有被一个人发现异常;还是运气太不好,因为一个轮胎印痕而被抓住了尾巴。 “看起来黑车还真是不能坐。”陈诗羽的表情告诉我们,她有些后怕,“我要攒钱买车!” “你还是个学生呢,就有这么远大的理想!”林涛嬉笑道,“我们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千块!” “还是找个有钱的老公比较靠谱。”韩亮点燃一根熊猫牌香烟。 陈诗羽瞥了他一眼,说:“我以后即便是嫁了个有钱人,也是看中他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他的钱。” “我说,你们还帮不帮我追回我老婆?”大宝一脸无助。 “是前女友。”陈诗羽还是不依不饶。 “你不是情圣吗?”林涛对韩亮说,“帮帮大宝。” “很简单好吧,一束玫瑰,一个一克拉钻戒。”韩亮说。 大宝露出更加无助的表情说:“买不起。” “和你的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宝嫂不是拜金女。”我说,“你们说,宝嫂那么漂亮,她看上大宝哪一点了?换一句话说,大宝哪方面是最有特点的?” “大宝有特点吗?”韩亮笑着说。 我说:“虽然大部分女人都喜欢浪漫、喜欢鲜花,但是这些招平时用用还可以,在宝嫂放下狠话要分手的时候,还用这种烂大街的办法,估计是不行的。” “同意。”林涛说,“宝嫂太有个性了,她不是一般女人。” 我说:“从心理学角度看,宝嫂性格比较直,疾恶如仇,做事比较干净利索,这样的女人控制欲比较强,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而且非常要面子。据铃铛的消息,宝嫂平时最喜欢看的是综艺节目,这样的女人爱幽默。而我们大宝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呆萌,完全符合宝嫂的择偶条件。” “然后呢?”陈诗羽饶有兴趣地问。 我趴在大宝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啊?太贱了!这不行!”大宝说。 我哈哈一笑,拍拍大宝的肩膀说:“没什么行不行的,看你愿不愿意了。宝嫂是个好女人,不要放弃她!加油!” 第十案 车尾游魂 第一章 黑米脸色苍白,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报警吧,姑娘,你轧死人了。”那人同情地说道。 黑米热爱自己的工作,因为“名主播”的称号给予了她极大的成就感。她喜欢做一名娱乐主播,比如她和阿木主持的“嘻哈二人行”,就是她心仪的节目。可是,既然是台里的“名主播”,台长不可能只让她主持一档节目,所以深夜的那一档情感类节目,也交给了黑米。 对黑米来说,每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不断接着叽叽歪歪的热线电话,还要温柔耐心地劝说,实在是受够了。最要命的是,没有了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也就没有了谈恋爱的时间,黑米渐渐成了一个别人口中的大龄单身女青年。每当想到这里,工作带来的成就感瞬间荡然无存。 广播电台为了扩建,在城市偏僻的新区圈了块地。新楼的环境没有改善多少,倒是让员工们上班的距离增加了不少。虽然黑米选了离台里最近的小区租了套房子,住得并不算很远,但是这个距离靠步行回家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每天不必深更半夜瑟瑟发抖地站在偏僻的路边找出租车,黑米拿出全部的积蓄买了辆车,用她那蹩脚的技术开车上下班了。 七月初,天气已经非常炎热。夏天的夜晚,大伙儿都快活地躲在自家的空调房里避暑,而黑米还要提心吊胆地跑进阴森的地下车库里,一头扎进汽车,关上车门,按下中央门锁,开车去上班。这也成了黑米每天的例行流程,胆小的她总是担心会在地下车库里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新广播电台所在的位置在龙番市新区的一个角落里,虽然这里有不少新建的公园什么的,路也修得不错,但路灯等配套设施还没有完全到位。 下班路上,从台里到新区中心这一段黑灯瞎火的公路,总是让黑米提心吊胆。路上没车,她加足了马力想尽快从这里开出去。在一个弯道处,黑米忽然感觉车子侧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闪了一下,她吓得闭起眼睛惊呼了一声。不知道是轧上了马路牙子,还是纯属幻觉,黑米感觉车身仿佛颠簸了一下,很快就平稳了。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发现并没有撞上什么东西。 “肯定是我太紧张了吧,过于担心了。”黑米停住车,从后视镜里观察车侧和后面的路面,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黑米把车子往前挪动了一段,又看了看后视镜。刹车灯照亮了后面的路面,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黑米踩着油门,往自己家的小区驶去。 到了小区门口,路边的景象完全更换了。小区附近有一串大排档,这又是一个吃小龙虾的季节,所以,即便已经临近深夜一点钟,但小区门口这个“龙虾一条街”依旧是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开到这里,黑米稍感安心。 但是,很快,黑米发现了异常。 在吃大排档的人,纷纷向她的方向看过来,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甚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黑米放慢车速,向车身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啊,而且附近也就她这一辆车啊,怎么了这是? 大排档上,有几个壮汉起身离座,朝黑米跑了过来。 黑米一脸茫然,把车停了下来。 “姑娘,下来看看吧。”其中一个人敲了敲黑米的车窗,急促地说。 黑米环顾四周,不少人离得远远的,朝她的方向望着。 “这么多人,他应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不过,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黑米犹犹豫豫地打开车门,走下了汽车。 另外几个壮汉正蹲在她汽车的尾后紧张地说着什么。 黑米绕到车后,几名壮汉自动向两侧闪开,同情地看着她。 这一看,差点儿没把黑米给活活吓死。她的汽车尾部,居然有两条人腿露在外面!显然,这个人的上半身都在她的车底下方。两条人腿上附着的牛仔裤的残片边缘都是焦黑的痕迹,人腿软软地拖在车尾后面,着地的一面已经血肉模糊。这一走近,仿佛就能闻见一股肉被烧焦后的味道。这味道与这血腥的场面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黑米脸色苍白,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 “报警吧,姑娘,你轧死人了。”那人同情地说道。 虽然师父总是会“残忍”地剥夺我们的假期,但是真的遇上了大事儿,他的心思也比我们想象得更为体贴细腻。他主动给大宝开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以一年一次的年休假加上四年一次的探亲假的名义。 恰逢六月毕业季,在我们勘查组实习的陈诗羽也返回了公安大学。她要完成一系列毕业、派遣的手续,顺利通过政审后,还要接受组织谈话,才能重新回到我们勘查组继续工作。这个过程,最起码要一个月的时间。 作为只有两个勘查组的省厅法医科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我少了大宝和小羽毛的协助,还真是有些转不开自己的工作。整天起早贪黑,身心疲惫。 从来没有哪一个月像这次一样,过得如此慢、如此艰难。这一个月里,我和林涛、韩亮坐在空荡荡的车里,都感觉心里失落落的。尤其是林涛,居然被我发现他没事会去偷看陈诗羽电脑里的自拍照! 第282节 这一个月的几次出差,几乎都是为了复核信访事项,复核来复核去,也并没有发现一桩冤案。对于我们这些需要用成就感来支持工作的人来说,实在是枯燥无比的一个月。 好在到了7月9日,大宝终于回来了。 大宝肯定是被我和林涛的热情吓着了,当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们扑上去对他进行了一顿轮番式啃咬。 “知道吗?我和你们宝嫂养了一只金毛。”大宝笑眯眯地说,“我每次看到它,它都会热情地迎接我,迎接的方式和刚才你们俩迎接我的方式一模一样。” “去你的。”林涛“呸”了一声,说,“你真的用师父给你的一个月假期,把宝嫂给追回来了?” 大宝微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方法?”林涛急着问道,“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 “老秦教我的。”大宝指了指我。 林涛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我。 “怎么?想学吗?”我嬉笑着说,“想用来追小羽毛?” 林涛的脸颊红了一阵,说:“别卖关子,说啊。” 我和大宝会心地一笑,异口同声地说:“这是个秘密!” “好吧,我就不相信大宝这直肠子的性格,能憋多久。你没听说过一个笑话吗?”林涛接着就模仿起来,“‘帮个忙呗,射手座。’‘求我啊。’‘哦,那算了。’‘别别别,什么事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好,算我求你。’” 大宝就是射手座。 听林涛有模有样地演完这个笑话,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放心,这次我绝对不告诉你。”大宝甜蜜地说,“这个故事,我要留在我们的婚礼上说。” “要结婚了?”林涛瞪着眼睛问。 大宝点点头。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真有你的,估计你天天在家里享福,痔疮又出来了吧?”我按住话筒说,“你这一回来,就有现场!” “秦明,新区分局有个现场,你们去协助一下。”师父依旧言简意赅。 “省城的案子啊?什么案子呢?”我问。 “可能……可能是个交通事故吧。”师父说,“现在还不好确定,可能牵涉到案件定性的问题。” “交通事故?那市局解决不就完了吗?” “当事人是电台的名主播。”师父说,“社会影响比较大,为确保万无一失,你去负责本案的现场勘查工作。” 我悻悻地挂了电话,说:“这个月仿佛着了魔一样,全是信访案件,要么就是些无关痛痒的案件,总之是没有什么好的案子。” “人命大于天,百姓无小事。”大宝咧着嘴说,“赶紧出发吧。” “哟?”我说,“一个月不见,政治觉悟高了不少啊。” “师父说的。”大宝拎起了勘查箱。 “你一个月没工作了,手生了吧?”我笑着说。 大宝说:“解剖尸体哎,又不是什么细活,还有什么手生手熟的?” 按照市局胡科长的要求,我们的车直接开到了市公安局新区分局交警大队的院子内。市局的现场勘查员和法医们早已在此等候。 “胡科长,‘清道夫专案’还没头绪吗?”大宝下车就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说。 胡科长笑了笑,说:“挺奇怪的,按照划定的范围,我们对所有的人都进行了排查,居然全部排除作案嫌疑!可能是我们划定的范围有问题,也可能是排查工作不细致。现在市局正在部署重新进行一轮排查。” “第一时间排查不清楚,再排查,难度更大了。”我有些沮丧,“回头我们也再研究一下之前划定的排查范围有没有问题。” “好的。”胡科长说,“这次又麻烦你们过来,是我们市广播电台的一个著名女主播的案子。” “是被撞死了,还是撞死别人了?”大宝开门见山。 胡科长说:“是这样的。今天深夜一点多,我们接到报警,说广播电台著名主播黑米回到自家小区后,发现自己的车后面有一具尸体,所以交警就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了。” “车后面有一具尸体?”我打岔道,“那不就是藏尸?抛尸?” 胡科长摇摇头,说:“黑米自己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尸体的腰带挂在车子的底盘上,也就是说车子拖着一个尸体跑了好远,才被发现。” “真有她的。”我说,“那死者是交通事故致死吗?” “尸体还没有检验。”胡科长说,“但是据交警部门的同事说,黑米自己否认撞到别人。” “那她人呢?”我问。 胡科长说:“现在黑米因为涉嫌交通肇事被控制在交警大队了,两个民警正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她的情绪很不稳定。” “那你们呢?”我问。 “交警同志也没把这个交通肇事案件当成一回事。”胡科长说,“他们今天早晨才通知我们来验尸。因为涉及公众人物,我就向陈总请示,邀请你们来一同侦办。” 我点点头,绕着停在大院里的一辆沃尔沃轿车看了一圈,问:“车辆你们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技术员说,“没有明显碰撞的痕迹,轮胎上也没有明显的人体组织,轮胎花纹我们都已经拓下来了,以备比对。” “尸体是被车辆拖到小区门口的。”林涛问,“也就是说,肇事现场在哪里并不明确喽?” 第283节 技术员摇摇头,说:“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交警的工程师检测了车辆的刹车系统和轮胎,并没有紧急刹车的痕迹。” “车都没刹,直接轧了。”大宝说,“也真是够菜的。” “是啊。她的驾照刚拿到不满半年。”一名交警同事说。 “不管是不是交通肇事,我们还是要认真去查的。”我说,“关键是尸体上的痕迹了。不过,现在我要见见黑米,问一些情况。” “问她干吗?不如直接尸检了。”大宝说。 我哈哈一笑,说:“我是她的粉丝,天天听她的节目。是不是今天就没的听了?” “嘿!老秦!”大宝说,“这可不是索要签名的地方!” 第二章 黑米坐在交警队的谈话室里,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扇动。 经过了一夜的谈话,她的情绪还是没有稳定,肩膀仍在微微发抖。 “黑米吗?”我坐到她的对面,说,“我是你的粉丝。” 这一句话明显缓解了黑米的紧张情绪,她的肩膀停止了发抖。黑米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看见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这里有休息的地方,我觉得你可以去休息一下。”我说,“但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可能交警不会放你回家。” 黑米点了点头。 我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方便告诉我,你究竟撞没撞到人?” “没有。”黑米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昨晚我从台里回来,好像是看到有个黑影,但是肯定没有撞到,我确定。” “那轧到了吗?” “这我就不确定了,我也没开车轧过什么,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但那个黑影闪了一下后,我好像确实感觉到了颠簸。当时我以为是我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吓出幻觉了。从后视镜看了,也没问题,所以没在意。” “别紧张,事情已经发生了,坦然面对吧。”我微微一笑,说,“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你放心休息。” 黑米感激地回敬了一个微笑。 还没有检验尸体,我就发现了案件存在的疑点。 “要签名了吗?”林涛见我从谈话室里出来,笑嘻嘻地说。 我没搭话茬儿,说:“去殡仪馆吧,我现在很急切地想要检验尸体!” “我也是。”大宝说,“一个月没动刀了。” “死变态。”林涛说。 很多交通事故的尸体都是非常残忍血腥的,有被大卡车轧扁了脑袋的,有在高速公路上被撞成尸块的,这些对法医来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这一具被车辆拖擦出数公里的男性尸体,倒是让人看着更加不舒服。按照交警对原始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死者是处于俯卧位的,因为腰带挂在了底盘上,所以被车子高速拖擦,整个正面的衣着已经被与地面摩擦产生的高温烧尽了,剩余的衣物残片周边还有烧焦的痕迹。尸体的面部、胸腹部、会阴部、四肢前侧的皮肤几乎都已经摩擦殆尽,皮下组织和肌肉也有被高温烤焦的痕迹。 换句话说,解剖台上的这具尸体,因为开始是被俯卧放置的,我们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异常,但是合力把尸体翻过来的时候,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这具男尸最可怖的不是那血肉模糊的躯干,而是那张血淋淋的脸。这张恐怖的脸上,没有鼻子,没有眼睑,两个眼球也爆裂了一个,另一个眼球白森森的,耷拉在眼眶里。嘴唇已经磨得焦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幸好下颌两侧的皮肤还存在,否则露出两侧咬肌怕是会更显恐怖。 看着正、背两侧强烈反差的尸体,大宝说:“和现场状况很吻合,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吻合不吻合,可不是看表面。”我一边给手术刀柄装上刀片,一边说。 “尸体整个正面都已经血肉模糊了,连有没有生活反应都看不出来了。”大宝用止血钳夹起尸体正面所剩无几的皮肤,看了看边缘,也已烧焦。确实无法从表面来判断这些拖擦伤是死者生前形成的,还是死后形成的。 “说得挺恐怖的。”林涛说,“如果拖擦的时候死者还没有死,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黑米在感觉自己疑似轧到东西的时候,处于停车状态。”我说,“如果这时候死者还有意识,会大声喊叫的。在那种僻静的地方,又在自己的车底,黑米应该不会听不到。” “如果是听到了,仍不愿意下车呢?”大宝说。 交通事故发生后,肇事司机抱有侥幸心理仍继续开车,导致受害人死亡的事件也确实不少见。不过,如果我们还原出这样的情节,那么黑米所犯的就不是交通肇事罪了,而是故意杀人罪。 大宝的提醒让我觉得有些惊悚。如果我面前躺着的这个人,真的还在叫喊,而黑米踩下了油门。这个画面让我不寒而栗。 我咬着下唇,慢慢地把尸体上附着的衣物残片从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剥离下来,一块块地摊在操作台上。 “可以排除是一起侵财案件了。”我说,“死者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揣着一千多块钱,还有一张身份证。” 说完,我把身份证递给侦查员。死者叫作焦林,三十一岁,本市人。这一发现,给法医省了很多事情,至少可以不需要推断死者特征以寻找尸源了。 “交通事故,还排除什么侵财案件啊?”大宝说,“你可不能因为你是黑米的粉丝,就处处想给她洗脱罪责啊。” “我是那种人吗?”我白了大宝一眼。 “看这里。”大宝从尸体的头部开始往下检查,检查到死者会阴部的时候,说,“咦?相比尸体其他位置,会阴部的拖擦伤要轻许多啊。那个啥都还在。” “废话。”我说,“死者被车底挂住的是腰带,也就是会阴部的背面。被挂住的地方总是要相对高一些,所以摩擦也就轻一些。” “有道理。”大宝说,“从这里看,皮肤摩擦的损伤面是黄白色的。也就是说,没有生活反应。” “是死后拖擦。”我检查了死者胸腹部残留的皮肤,说,“胸腹部的皮肤残片也可以看出来损伤边缘没有生活反应。” “那就好。”大宝说,“总算这个名主播没有干恶事。” “现在我们就面临一个问题了。”我说,“如果死者有这么大面积的损伤,首先要考虑创伤性休克死亡。但是死者的损伤面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死后才造成拖擦伤的,那么,他的死因应该是什么呢?” 第284节 “交通事故嘛,多见是内出血、颅脑损伤死亡什么的。”大宝说,“我们解剖开来看看再说吧。” “怕是黑米难逃罪责了。”戴着手套的林涛说。 林涛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和大宝一起走到了林涛身后。 林涛指着刚才被我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残片说:“死者的衣服破损挺厉害的,但是后背部几乎保存完好。刚才我用多波段光源看了死者后背的衣服,在左侧上臂和肩胛部的位置,有一条轮胎印。” “你看了,是黑米的车的轮胎印?”我问。 林涛点点头,一脸遗憾。 我没有吭声,走到手术台前,示意大宝把尸体翻转了过来,对尸体的背部进行了解剖。很快,我们就发现死者的上臂、背部后侧肋骨、肩胛骨和脊柱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微微一笑,说:“你说的难逃罪责也未必正确,轮胎印所对应的位置,并没有软组织挫碎和骨折。显然,黑米并没有轧到他,顶多是轮胎碰到了那里。” “别太早下结论。”大宝说,“如果轧在前面呢?前面的衣服都没有了,即便有轮胎印也找不到了。” 确实,死者被碾轧后,发生尸体翻转的案例也不少见。我赶紧和大宝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对尸体进行常规解剖。 手术刀划开胸腹腔的肌肉,分离,骨锯打开胸腔…… 死者的胸腹腔很干净,甚至没有脏器破裂、出血的痕迹! “奇怪了。”大宝仍不放弃,沿着死者的每一根肋骨慢慢地摸,说,“连肋骨都没有骨折,脏器也是正常的。” 我没有吭声,打开死者的头皮,锯开颅骨,果不其然,颅脑也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挫裂、出血的迹象。 我仍不放弃,把死者的四肢肌肉都划开了,肌肉除了和地面接触的一面被烤焦以外,其他部位都是正常的,长骨也都没有骨折。死者甚至连窒息的征象都没有! “这是一具找不到死因的尸体!”大宝瞪着眼睛说。 “先别这样说。”我说,“首先,我们得肯定死者正面的挫擦伤肯定是死后的。如果是生前的,就有可能是创伤性休克死亡。” “可是会阴部的皮肤应该很明确是死后损伤啊。”大宝说。 我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死者是创伤性休克死亡,我们之所以觉得皮肤周围没有生活反应,有可能是我们的主观情绪在作祟。生活反应这个东西,肉眼有的时候还是会判断错的。二,死者在黑米的车挂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这倒是验证了我之前发现的一个疑点。” “之前发现的疑点?”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在交警队看到黑米的车的时候就很奇怪,整辆车没有碰撞的痕迹。也就是说,车辆没有碰撞人,人就被挂到车底了。这不正常,除非这个人原来就趴在路上,黑米的车直接开上去挂上了,要么就是这个人正好滚进了黑米的车底。总之,在没有碰撞的情况下,车底拖上了人,黑米应该是不知情的。” 我说完划开死者的胃部,闻了闻气味,说:“胃内没有酒味,说明不是醉汉。那么,死者最大的可能是疾病突发致死,或者中毒致死。死亡地点在黑米发觉车辆异常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的车正好开到了尸体上,把尸体挂住了。” “你说的可能性确实大,但是也不能排除黑米正好轧到了一个人,然后把他拖死了。”大宝说。 “尸体上的情况和车辆的情况相符,没有碰撞伤。”我说,“难道这个人是活着趴在地上等碰瓷的?” “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大宝说,“不过现在的情况看,黑米几乎是没有什么罪责了,可以通知交警队放人了。” 我说:“我们上面说的几种可能都存在。一来,通知理化科齐科长马上就死者的胃内容物进行毒化检验,排除死者中毒死亡;二来,通知我们组织病理学实验室的方科长,对死者的组织脏器进行病理检验,看看死者有没有可以导致猝死的疾病。另外,请方科长对尸体创面周围的皮肤进行病理检验,看看这些拖擦伤究竟是生前的,还是死后的。” 尸体没有了皮肤,已经无法缝合。我们只有把尸体用尸袋裹好,送到殡仪馆的冰棺内。 “我已经告诉交警队,这个交通事故另有说法了。”林涛挂断了电话,说,“最好的结果是死者是猝死的,不小心被黑米的车拖住了。” “最不好的结果是,死者被毒死,然后凶手想伪造交通事故现场。”大宝挖着鼻孔说。 “总之,目前看,黑米算是清白了。不过,你得告诉交警同事,暂时别让黑米回家。”我说,“我找她有事。” “我已经说过了。”林涛会心一笑,说,“我就知道你想找黑米带你去看看她觉得轧到人的可疑现场。” “还是你懂我。”我哈哈大笑。 说话间,我们的车就开进了交警队。没想到我们刚离开三个小时,这里就发生了变化。交警队的门口堵满了人,隐约可以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 “你们这些浑蛋!”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们就不怕报应吗?你们就不怕恶鬼来找你们吗?” 第三章 “不怕!”我推开人群,走到了大院里,高声说,“我们客观公正,遵循科学。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甚至看到几个壮汉开始目露凶光。 几名交警围到了我身边,做出一副合围保护之势。一个交警同事低声耳语:“死者家属,来闹事了。” “怎么着?”那个女人高声叫道,“别和我说这些官话!不就是因为黑米是个名人吗?你们就想包庇她?门儿都没有!叫黑米给我出来!” 我低声问刚才那名交警,说:“这是什么人?黑米呢?” 交警说:“这是死者焦林的老婆,薛齐,是广播电台的一个编导。你们找到身份证后,我们就通知薛齐了。刚才接到林科长的电话,我们正准备让黑米先回家休息休息,薛齐就带着一大帮人赶到了,说什么要给自己的丈夫伸冤。” “她丈夫失踪这么久,她没报案吗?”我问。 交警说:“刚才听刑警部门的同事说,薛齐和焦林分居很久了,一直因为财产问题没能离婚。” “呵呵,现在人死了,她开始来蹦跶了。”大宝嘟囔道,“不就是想要赔偿吗?” “是啊。”交警说,“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见怪不怪了。刚才我们派了几个人把黑米保护在休息室了。” “不过这事情也挺巧的。”我说,“薛齐和黑米居然是一个单位的,她的丈夫居然又挂在了黑米的车下,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弯弯绕吧。” “听说薛齐平时和黑米关系很不好。”交警说,“正好出了这事儿,同事情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薛齐的老公和黑米,会不会有什么……”我心里有些担忧,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第285节 “没有。”交警说,“刑警部门的同事做了调查,还调了话单,两人之间完全没有瓜葛。” “那我就放心多了。”我说。 “嘀嘀咕咕什么呢?”薛齐叫道,“你们有头儿在吗?谁出来给我个说法?” 我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来给你说法吧。” “你说话有用吗?”一个小伙子跳出来说,“我姐夫可是正儿八经的公司高管,是有身份的人。我姐姐是电台的,说出来吓死你,省城所有的媒体老总我姐都认识。你信不信我们组织媒体曝光?扒了你的狗皮!” 林涛放下勘查箱,捏了拳头就朝小伙子冲了过去,被我一把拉住。 我微微一笑,对小伙子说:“小孩儿,不要满嘴乱喷,我的制服是国家给我的,不是媒体给我的。我行得正,站得直,谁也没那么容易脱我衣服。倒是你们,现在已经触犯了治安处罚法,我可以随时通知特警支队来抓人。” 小伙子有些胆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薛齐说:“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我“嘿”了一声,说:“死者的死因还没有鉴定出来,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在此之前,奉劝你们少安毋躁。” “还要鉴定什么死因?”薛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就是被黑米撞死的!你们想保护她逃走吗?” “不管明显不明显,死因鉴定都是必须的法律手续,在死因鉴定出具前,如果做出任何行动都是违法的。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说,“我保证这件事情会秉公处理。如果是黑米的责任,黑米必须承担责任,但如果不是黑米的责任,谁也别想给她乱戴帽子。” “回去吧,回去吧。”几个交警在劝人群散开。 薛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向人群使了个眼色,人们纷纷离开。 “你们脾气真好,我真想揍他丫的。”林涛说。 “揍了他,你的衣服就真的被扒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当警察,必须受得了委屈、扛得住非议。” 黑米肯定是得知了我们的初步结论,再次见到她时,脸色已经有了红润。只是被刚才一吓唬,嘴唇还是有些发紫。 “黑米,你带我们去看看现场好不好?”为了减轻她的紧张情绪,我尽可能地舒缓自己的语气。 “还……还去那里?”黑米心有余悸。 我笑了笑,说:“好几个大男人陪着你呢,而且现在是艳阳高照。” 黑米点头同意了,我们驱车向新广播电台的方向开去。 车子越走越偏僻,走到了一处两侧全是绿地的弯道处。 “就是这里了。”黑米坐在车上指着那条刚修成的柏油马路中间的黄线,说道。 我点点头,跳下了警车。 这里是一个急弯,角度大约有八十度。 黑米随我们一起走下车,说:“昨天晚上,啊不,应该是昨天深夜,我开到这里的时候,好像感觉有一个黑影一闪,车子都仿佛颠簸了一下,我以为是轧到什么东西了。” “反正你没有轧到人,放心吧。”我安慰她说。 “你确定是这里吗?”我蹲在马路上,说。 黑米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向林涛招招手,带着他沿着马路的黄线,往广播电台的方向漫步。 “你们去哪里?”黑米见我们越走越远,不知道该跟着我们,还是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我喊道:“你去车上等我们吧,车上凉快,而且那个叫作韩亮的家伙,也是你的粉丝。” 我和林涛走了大约三百米,我猛地停下脚步,指着马路上的一个碎片说:“林涛,你看!果真不出我的意料!快照相!” 那是一块牛仔碎片,甚至还黏附着一些血迹。 “和死者身上的牛仔裤应该是一种料子。”林涛兴奋地照相后,提取了碎片,说,“你怎么知道这里会有碎片的?” “你想想看,”我说,“如果是在弯道处挂上死者,那么在弯道处开始拖擦的时候,那里的血迹和组织碎片应该是最多的。然而,在弯道处几乎没有看到血迹和组织碎片,这说明车子把尸体挂到弯道的时候,尸体上的创面血迹几乎都流完了,而且创面也被烧焦了。” “也就是说,尸体不是在弯道处被挂上车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这里出现了衣物碎片,那么我们继续往广播电台的方向走,就会看到越来越多的碎片和血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这是一条几乎不会有多少人来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广播电台交接旧楼的日子,台里员工都去老台参加活动了,更是人迹罕至。正因为这样,这些痕迹物证还没有被破坏。 我和林涛顺着大路走了大约两公里,终于看到了位于广播电台大楼侧面的地下车库入口。这一路上,我们果真发现了更多的衣物、组织碎片和血迹。 广播电台的地下车库的地面是磨砂塑胶的地面,暗红色。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有多少血迹,但是我们知道这里才应该是血迹最多的地方。 好在我的勘查箱里有四甲基联苯胺试剂,我们每隔几米进行一次实验,实验结果一直保持阳性,直到车库里的一个车位中间。 我给韩亮打了个电话,招呼他把车开过来。 不一会儿,韩亮和黑米、大宝一起下了警车。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的车停在哪个车位吗?”我问。 “a-023号,”黑米说,“那是我的固定车位。” 我看了看刚才我们检出血迹的车位,果真就是a-023号。我和林涛相视一笑。 黑米说:“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大宝也投来疑问的目光。 我说:“我们追踪那些和死者身上一致的衣物碎片、组织碎片以及血迹,一直追踪到地下车库。准确地说,是一直追踪到黑米的车位上。” 第286节 “啊?我是冤枉的!”黑米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车下面有个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说:“我们现在的发现,恰好就是证明了你的清白。你上车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关注到车子下面?” “我为什么要关注车子下面?”黑米说,“地下车库那么阴森,我直接躲上车了。” 大宝摸着下巴,说:“黑米,秦科长的这一发现,说明你上车的时候,尸体就已经在你的车下被挂着了。你没有撞到人,更没有轧着人,你是不知情的,没有责任。” “谢谢,谢谢你们。”黑米的眼睛中充满了泪水。 “好啦,任务完成。”我说,“我们回去静静地等待病理和毒化的结果就好了。” “可是你还没有解释,为什么在弯道处我会看到一个黑影?为什么会感觉到有点儿颠簸?”黑米突然露出一脸恐惧,说,“难道我真的遇见鬼了吗?那个死了的人会不会变成鬼了?他不会来索我的命吧?” “哈哈。”我被黑米的表情逗乐了,说,“放心吧,他就是索,也不会索你的。你要记住,你是无辜的。” “不过,黑米说得对啊,为什么她会恰巧有那样的幻觉?”大宝问。 我说:“不是幻觉,她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哦?”大宝瞪起了眼睛,黑米则躲到了韩亮的身后。 我拿出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用香烟当成车辆,用打火机当成尸体,比划道:“在黑米开车之前,尸体就被挂在了车底。我和林涛走过,从这里到弯道处,一直是一条直路,所以黑米并没有发觉。在弯道处,因为车辆的突然转弯,车底的尸体因为惯性发生了转动,偏离了原来平行于车底的位置。尸体的一端从车侧露了出来,这时候正在开车的黑米,余光会从后视镜中看到一个黑影晃动。因为害怕,黑米肯定踩了刹车,这个时候,车辆的轮胎和因为惯性转过来的尸体发生碰撞,尸体因为轮胎的碰撞力重新回位到和车底平行的位置。因为轮胎碰了尸体,所以黑米感觉到了颠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尸体的肩背部有轮胎印但是没有碾轧痕。” “非常有道理!”大宝说,“确实没有其他可能来科学地解释这一切了。” “可是尸体为什么会挂到我的车上?”黑米心有余悸。 我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最大的可能是他在钻你的车底,突然疾病发作死亡了。你一开车,车底就恰巧挂上了死者的腰带。” “可他为什么要钻我的车?”黑米说,“他会不会是被别人害死的?” 我摇摇头,说:“我们排除了死者是外伤、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刚才我也接到了毒化实验室的电话,排除了他是中毒死亡。应该不是他杀,而是意外。至于他为什么要钻你车底,我猜会不会是想躲避一些什么?” 黑米环顾四周,说:“以后我再也不把车子停到下面来了。” “你们地库这不是有监控吗?”我指着墙角的摄像头问黑米。 黑米摇摇头,说:“地库的监控因为招标受质疑的问题,一直都没能通过验收,所以一直还没有开启。很多人都和台领导提意见,说车子被划了也不知道是谁划的。可是台领导也没办法。” “哦。”我沉吟道,“我们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时间来等待组织病理学做出的结果。” 第四章 法医组织病理学是需要一个烦琐的检验流程的。从解剖取下的人体组织的取材、固定,到脱水、包埋、切片、染色、制片,最后到阅片、诊断,少说也要一星期多的时间。 在这一星期时间里,我天天到组织病理学实验室里催方俊杰干活,甚至把他的头发都逼白了两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组织病理学实验室。 “我现在看见你就害怕。”方俊杰笑着说,“你真是快把我给逼疯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 “什么结果?”我急着问。 方俊杰不慌不忙地说:“从皮肤的病理切片看,没有炎症反应,说明死者的拖擦伤应该是死后损伤,死得透透的之后形成的。” “这个我基本心里有数了,就是验证一下。”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告诉我,死者是不是潜在性心脏疾病突然发作导致猝死的?” “啊?”方俊杰说,“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脏完全正常啊。冠状动脉也不狭窄,心肌也没问题,传导系统也没问题。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 “没病?”我吃了一惊,“那不是心脏疾病,会不会是其他疾病?” 方俊杰熟练地更换着切片,眼睛没有离开显微镜,说:“心脏肯定是没问题,其他切片看,也没任何问题。这个人很健康。” “什么?”我叫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方俊杰说,“又不是我解剖的。” 我说:“可是我们解剖排除了外伤、窒息和中毒致死,现在你又给我排除了疾病致死,那他是怎么死的?” “听起来有点儿恐怖啊。”方俊杰说,“难道是鬼上身?” 我的脑子有点儿蒙,赶紧拨通了赵其国副局长的电话。 “赵局长,你那边调查有什么进展吗?”我说,“焦林死亡的案子。” 赵局长说:“案子交给交警在办,刑警配合。目前调查,死者是一个企业的高管,但是性格软弱,在家里很受欺负。妻子薛齐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相关证据。焦林和薛齐关系一直不好,处于分居状态,因为财产官司还没有离婚。7月8日晚上薛齐给焦林打过一个电话,据薛齐说,是她提出离婚,但焦林还是不同意。”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齐?”我问,“当时薛齐在哪里?” “薛齐说是在自己买的房子里。”赵局长说,“但我们觉得有问题,因为在地下车库,我们发现了死者焦林的汽车。焦林应该是驾车去广播电台,至于干什么,不得而知。” 我追问道:“那电台里总有监控摄像头吧?有异常情况吗?” 赵局长说:“8日是星期天,薛齐不上班,我们从电梯、楼道的监控摄像头里确实没有看到薛齐、焦林和可疑人员。只有黑米9日凌晨下了电梯,她的节目编导住在台里,也没有下到地库。地库的监控摄像头没有启动,所以下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死因查清了吗?” 我有些哑口无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重新验尸。” 回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正一片欢腾。 小羽毛回来了。 小羽毛给大家带回来许多北京特产。林涛斜坐在小羽毛的桌边和她亲热地说着话,大宝则躲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大快朵颐。 小羽毛见我黑着脸走进办公室,说:“怎么,看到我就这么不高兴啊?你看看,我现在戴一杠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视我!” 第287节 我应付道:“啥时候回来的?” 小羽毛说:“其实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赖了一天。” 我拍了拍手,话锋一转,说:“大伙儿听着,上个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没有查出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现在案件存在诸多疑问,我们必须马上检验尸体!” 欢腾的景象立即收归严肃,林涛和大宝马上开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韩亮的电话,说:“又迟到!马上到单位,去殡仪馆!” 经过了一星期的冷冻,又没有及时化冻,尸体硬邦邦地躺在解剖台上。 我问赶过来工作的魏法医,说:“胡科长和韩科长呢?不是应该由他们俩负责这个案子吗?” 魏法医点点头,说:“他俩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个现场了。” “两个科长一起去的?”我问道,“命案吗?” “不清楚。”魏法医说,“但看他们的脸色,怕是不太乐观。如果是疑难命案,他们会打电话向你求援的。” 我“哦”了一声,默默地穿上了解剖服。 尸体经过冷冻,皮肤和暴露软组织的水分已经损失殆尽,组织暴露面呈现出皮革样化的表现。我掰了掰尸体的肌肉组织,完全掰不动。 “哎,是需要等解冻吗?”大宝问。 我说:“冷冻完再解冻,加之这样的天气,腐败会加剧。我怕我们就这样弄了一个阴性解剖,没法给专案组交代,没法给死者家属交代,没法给黑米交代。” “那怎么办?”大宝深深地忧虑起来。 “咦?”我正在触摸尸体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继而又在死者的颈部两侧细细地触摸起来。 “发现什么了?”大宝凑过头来。 “快拿放大镜!”我叫道。 大宝手套都来不及脱,打开了自己的勘查箱,翻找出放大镜递给我。 我拿着放大镜在死者的颈部细细观察了起来。因为颈部是凹陷部位,所以在整个拖擦的过程中,颈部始终没有长时间着地,所以也没有严重受伤。我们在初步检验的时候,对颈部的皮肤和肌肉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尸体脱水、皮肤皮革样化后,颈部的两处损伤就明显了起来。虽然从表面上看,损伤和周围皮肤一样,都是黄褐色的改变,但是用手指触摸,就能感觉到这两个直径大约一毫米的损伤是明显突出皮面的。 “我们在初检的时候遗漏了损伤!”我说。 大宝说:“这么小的损伤,又没有肌肉出血,被遗漏也很正常啊。这小小的损伤,有什么说法吗?有什么意义吗?” 我说:“不,这次遗漏,直接让我们搞不清死因了!这两处损伤就是死因。” “啊?”大宝从我手上接过放大镜,看了起来。 “电流斑,又称电流印记,其形成是由于带电导体与皮肤接触,电流通过完整皮肤时,在接触处产生的焦耳热及电解作用所造成的一种特殊皮肤损伤。皮肤的高电阻作用使电流在穿过皮肤通过人体时产生高温作用,电击伤遂会在皮肤上留下电流斑。典型的电流斑外观呈口小底大、中央凹陷、边缘隆起的火山口样圆形或椭圆形损伤。凹陷处为炭化区,周围凝固样坏死。显微镜下观察更方便确诊。电流斑是法医诊断电击死的重要依据。”我见林涛和陈诗羽不明所以,所以背教科书似的解说道。 “口小底大、中央凹陷、边缘隆起的火山口样。”大宝复述道,“无疑,这是两处典型特征的电流斑。” “显然,这两处电流斑,一处是入口,一处是出口。”我说,“死者死于电击,接触导线位置是颈部两侧。” “现场是新建成的,会不会是意外?”林涛说,“也不对,尸体是钻在汽车底下的,怎么会被电击?汽车漏电?” “汽车检测工作,保险公司早就做了,肯定没问题。”我说,“而且,颈部两侧这个凹陷的位置,怎么会同时接触到电流进入和出去的两个导线?” “你是说,他杀?”大宝说,“电击杀人还真不多见。” 我点点头,说:“根据现场环境,不具备电击条件。这应该是一起人为的电击事件。” 我小心翼翼地把颈部皮肤切割下来,装进一个物证保管瓶内,递给韩亮,说:“你把这个送去方俊杰那里,让他进行病理学检验。只有病理学检验,才能作为确证电流斑的呈堂证供。这对后期起诉审判很有用。” “还没嫌疑人呢,就想到起诉审判啦?”韩亮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把瓶子装进了一个黑塑料袋。 “有嫌疑人!”我说。 “谁?”大宝说。 我看了一眼林涛,和林涛异口同声:“薛齐。” “死者妻子?” “是的。”我说,“第一,薛齐为了财产和焦林拉拉扯扯好几年没能离婚,她又有外遇,那么她应该有杀死焦林,获取所有财产的杀人动机;第二,薛齐是广播电台内部人,只有内部人才敢明目张胆地把尸体弄到那个有监控摄像头但没有启用的地库里,外人并不知道地库的监控摄像头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第三,薛齐和黑米一直有过节,她有嫁祸给黑米的动机。一个不为既得利益而杀人的人,必然是死者死亡后获取利益最大的人。” “可是电梯、楼道监控摄像头显示薛齐当天并没有来台里啊。”大宝说。 我说:“如果是薛齐和她的姘夫在外面杀了人,然后开了死者的车直接到地库呢?” “对啊!”大宝说,“不过,我们现在没有掌握任何薛齐杀人的证据。” “那我们就去她家里找!”我说。 第五章 专案组里,一大拨侦查员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们。显然,这一起要么交通事故、要么猝死的案件,怎么会调动这么多刑警来参与?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用幻灯片简要介绍了死者的死因,以及我们推断嫌疑人的依据。 赵局长思忖片刻,下达指令说:“目前,死者焦林的妻子薛齐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已经对死者焦林遗留在现场的车辆进行了全面采样,希望能找到一些dna物质,作为证据。但是破案不能等dna结果,现在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找出和薛齐交往的男人中,有没有精通电工的人。一旦找出这样的人,无须向专案组汇报,直接通知提前守候在薛齐家附近的同志,同时对两家进行搜查。搜查的目标,是可以电死人的装置。” 几组侦查员应声站起,准备离开专案组。 赵局长补充道:“我在这里在线等!” 等到侦查员们纷纷离去,我问道:“赵局长,怎么没见胡科长、韩科长他们啊?” 第288节 “他们刚才接到指挥中心指令,赶赴西郊的一个死亡现场。”胡局长说,“那个位置路不好走,估计他们现在还不一定到了呢。” “是命案吗?”我问。 赵局长摇摇头,说:“当地派出所接警后就到现场了,确实看到血了,但是没敢进一步靠近,怕破坏现场,所以具体情况,还要等胡科长他们看过了,传回来消息才知道。” 我点点头,打开焦林的尸检照片,一张一张慢慢看,希望能再找出一些线索,以防调查出现问题。 事实证明,调查并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侦查部门运用了多种手段,锁定了一名叫作林华强的人。这个人是电工出身,后来参加成人自考,考入了龙番大学物理系,学电气化工程。毕业后,在广播电台担任技术主管。林华强和薛齐十年前就认识,在三年前开始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 因为薛齐和焦林一直不能离婚,林华强就出了主意,唆使薛齐杀掉焦林。经过精心的准备,他们制造了这一起杀人后伪装交通事故嫁祸他人的案件。 2012年7月8日晚间,林华强携带自己制作的电击装置,驾车到广播电台的地下车库等候。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电击装置。林华强采用了普通蓄电池加上升压器的方法,制作出一个能够达到数百伏特电压、数安培电流的装置。他自己戴上肉色绝缘手套,把装置固定在自己身后,然后用两根长导线连接电击装置。导线从林华强的长袖衬衫里穿出,在他的绝缘手套的手心部位露出金属线。 薛齐则骗焦林说自己单位的主管要和他谈一笔生意,可能关系到广播电台和焦林所在企业的长期合作。 焦林驾车带着薛齐一起到达了广播电台的地下车库,并且和装作刚刚到达的林华强在地下车库“偶遇”。林华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虽然在炎热夏天穿着长袖衬衣很可疑,打招呼的动作也很可疑,但焦林并没有因为这一疑点而引起警惕。 林华强走近焦林后,突然打开身后的电源,伸出双手接触了焦林的颈部两侧。“啪”的一声,焦林直接倒地,心跳骤停而死亡。 林华强的这个设计,即便地库有其他人,也只是看到林华强和焦林拥抱了一下,焦林就突然倒地了,并无其他疑点。 焦林死亡后,薛齐和林华强迅速确定了地库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把尸体拖到了一直和薛齐合不来的黑米的车旁。考虑到把尸体放在车前必然会被黑米发现,他们便把尸体塞到了黑米的车底下,把尸体的腰带挂在了车底的凸出物上。 事后,林华强驾驶自己的车带着薛齐离开了现场。薛齐也做出一副死者家属的冤屈样子,带了一帮亲戚到警局贼喊抓贼。一来可以转移警方视线,二来可以再索要一笔赔偿,治一治那个比她漂亮、比她能力强、比她出名的黑米。 事发七天,警方还在把案件当成交通事故在办,林华强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自豪不已,把自己制作的电击装置藏在了衣柜深处。谁知七天之后,十余名警察从天而降,直接把这个带着罪恶的电击装置从衣柜里找了出来。 装置的导线上有焦林的dna,焦林的车里有薛齐的新鲜指纹。在这些证据面前,林华强和薛齐不得不低下他们罪恶的头颅。 从开始调查嫌疑人到抓获嫌疑人、嫌疑人供述,不过只用了区区两个小时。他们自以为是的“完美犯罪”,因为两个小小的电流斑而被一举揭露。 一心不能二用,我一直在会议室里如坐针毡。 待到案件破获的消息一从审讯室里传出,我拉上林涛、大宝和陈诗羽奔向停在市局门口的警车。 因为,一个小时之前,胡科长反馈回现场消息。 那是一个命案现场,死者被人一刀致命。 现场有无数只蚂蚁组成的三个字:“清道夫。” 第十一案 命丧风尘 第一章 “清道夫专案”在一星期之前发生了第五起。这一起与以往不同,有一个目击证人目睹了凶手杀死被害人的全过程。 “天气热,大伙儿都不住在这里了。大伙儿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这里原来是个小电站,有不少屋子可以挡风遮雨。但是老黑不管天气有多热,蚊子有多少,隔壁垃圾场有多大的气味,他都不愿意离开。因为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小男孩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这一片蚊子太多了,所以我们大家都移居到两里地之外的天桥下面了。” “你多大了?”陈诗羽柔声问道。 “十三。” “你不用上学吗?” “我爸妈都死了,家里没人了,只好跟着叔叔来城里捡破烂。”小男孩看了一眼穿着制服的陈诗羽,仿佛有些畏惧。 “你说你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什么?”陈诗羽接着问道。 “别问了。”我打断了陈诗羽,说,“他都被问过多少遍了。每问一次,就会伤害他一次。我觉得他应该受到政府的帮扶。” 陈诗羽看了看我,把追问的话咽进了肚子。 “你别着急,着急也没用。”林涛安慰道,“这案子已经拖了这么久。还没破案的主要原因就是凶手经过了精心策划,而且我们还没有完全吃透凶手的动机。” “谁着急了?我没着急。”陈诗羽说,“这是我参加工作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我这不是想早一点儿破吗?不然给我的同学们知道,我多没面子啊!” 我笑了笑,挥手让他们走出了房间。 “男孩子叫狗蛋。他和他的叔叔以及村里的十多个人都在城里靠拾荒为生。”我一边看侦查部门的笔录,一边对他们说道,“他们平时就住在这一片小房子里,但是夏天一到,因为这儿附近的垃圾场腐臭味极浓,所以就移居到附近的天桥底下。只有死者老黑仍住在小房子里。7月15日晚,狗蛋遵从自己叔叔的命令,到他们之前住的小房子里取东西。因为当时天已经比较黑了,所以狗蛋有些害怕。摸到房子附近的时候,狗蛋想喊老黑帮他照明。但是走到老黑房间的时候,他仿佛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大家都在安静地听故事,只有大宝时不时会表示一下他的惊讶。 “有什么好奇怪的?”林涛说,“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清道夫’系列案件的嫌疑人是个女性吗?” “狗蛋说感觉是个女人的声音,但具体在说什么就听不清了。”我接着说,“狗蛋长期和这些拾荒者在一起,这些拾荒者闲来也会说一些男女之事,所以狗蛋对这些事情也很好奇。于是狗蛋就爬到老黑的窗下,想从破旧的窗帘缝儿里窥视。” 我翻了一页卷宗,接着说:“狗蛋看到的是老黑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一个白衣女子骑在老黑的身上。看上去,老黑是想脱去白衣女子的连衣裙。掀的这个过程,可以看到白衣女子穿着一双蓝色的鞋子,很奇怪。” “蓝色的鞋子?”林涛摸了摸下巴,说,“应该是鞋子外面套了一层鞋套。如果屋子里光线不足,可能会误认为是一双蓝色的鞋子。” 我点头表示认可,说:“突然,老黑闷哼了一声,两只腿不断地踢。白衣女子就那样坐在老黑身上,也不动。过了一会儿,老黑的腿就不动了。白衣女子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我抬头环视了一周。大宝的两只眼睛瞪着我,期待着我赶紧说下去;林涛则是一脸恐惧;小羽毛低垂着睫毛,一如既往地冷酷。 “据狗蛋说,那女子不是一个人,是一个鬼。”我接着说。 “我就说嘛,如果是人干的,早就被我们抓到了。”林涛的嘴唇都在发抖,“只有鬼干的,我们才抓不到,要不然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 “喂,你是个警察!又不是大神!”大宝拍了一下林涛的肩膀,说,“不留下痕迹是因为凶手在刻意抹去,而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超能力好不好?唯物一点儿,好不好?” “我觉得狗蛋当时的情况是极度恐惧,所以可能会对自己看到的一些东西有精神性的夸大。”我说,“他说,这个白衣女子是没有脸的,一头黑色长发,垂下来。” 第289节 “这个好解释,头发那么长,往前一披,就基本把脸盖住了。”大宝看着林涛在发抖,一脸不屑地说,“如果真的没有长脸,那个老黑还敢想着和她干好事儿?” 我点点头,说:“狗蛋说,这个女人胸前的白衣服上,全是血。这个女人杀完人后,在尸体的旁边不知道摆弄什么,摆弄了很久。狗蛋在窗外实在蹲不住了,就想悄悄逃走,然后报警。没想到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一块瓦片。这个女人突然就转过身来,身手非常敏捷,往屋外冲了出来。狗蛋拔腿就跑,跑到垃圾场附近,才把一直追在后面的白衣女子甩掉。他躲在垃圾堆里,不敢出来,直到天亮后,才跑了出来,找到了拾荒者大部队,报了警。” “你们说,狗蛋说的,那个女人在尸体旁边不知道干什么。”林涛躲在陈诗羽背后,说,“会不会是在——食尸?” “你有没有搞错?”大宝哈哈大笑,“她是在用蜂蜜写‘清道夫’三个字,好吧?” “当年,韩信用蜂蜜在江边写下‘霸王自刎乌江’,骗得项羽奉从‘天意’,在乌江自刎。”我说,“如今这个女人,却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了她的杀人标志。虽然因为听见窗外的声音,没有把‘夫’字写完,但是现场写上了这三个字,依旧是一个人所为。”我说。 “凶手用这种方式完成标记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林涛问。 “两种可能。第一,是对警方的挑衅。第二,可能是她自己察觉了笔迹的问题,不想再过多暴露,所以用蚂蚁来组字。虽然是用蜜糖在地上写字,但是蚂蚁并没有把字组得那么完美。大概一眼看上去,仿佛能看出来‘清道夫’这三个字,但是细看每个字的细节,就看不清了。就连我们之前认定的错字,在这里也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凶手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用蚂蚁组成字的轮廓,但我们却看不出来字的细节。” “可是她已经在前面四起案件中留下笔迹了啊!”大宝问。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出于侥幸心理吧。可能她发现了自己的错字,又想继续在接下来的案件中标记自己,所以用了这种模糊的方式,以防我们在后续的案件中发现这一蛛丝马迹。” “确实。”林涛说,“这恐怕是唯一一个能够识别凶手的蛛丝马迹了。” “即使我们已经找到了这一蛛丝马迹,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出凶手。”大宝沮丧地说。 “叔叔,我可以回家了吗?”我们聊得太投入,没想到狗蛋此时已经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你能再仔细回忆一下白衣女子的相貌吗?” “她没有脸!”狗蛋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那身材呢?胖?还是瘦?你可以形容一下吗?”我问。 狗蛋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们,指着陈诗羽说:“和这个姐姐差不多。” 我们一起看向陈诗羽。 陈诗羽有些惊慌,说:“啊?我?我躺着也中枪啊。” 专案组里,新发的命案让每个专案民警都眉头紧锁。“清道夫专案”是由省城刑警支队牵头组建的,云泰市和森原市公安局负责本案的刑警们也专程赶来省城参加专案会议。 “这个系列专案已经发了五起了。”赵其国副局长说,“虽然死者都是拾荒者或者精神障碍患者,但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如果再不破案,没有办法给老百姓交代!可是我们呢?四个月了!四个月了!居然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还能说我们是个优秀的集体吗?是个攻无不克的集体吗?” 大家都低头不语。 “废话我不想多说了,我希望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赵局长说,“在座这几十个弟兄,从今天开始,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停止休假,全力侦破本案。从今天开始,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直到破案为止!就今天发的这起案件,技术部门先汇报具体情况。” 会场沉默了一会儿,省城市局痕迹检验科科长谢明说:“现场勘查工作完成后,除了在尸体附近地面上出现的、用蜂蜜倾倒出的‘清道夫’三字以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胡科长接着说:“经过法医对尸体的检验,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的作案手段和之前发的四起案件完全一致,是用手术刀之类较为轻薄的道具,一刀刺入心脏,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左右,和目击证人所述的时间一致。” “又是戴手套、鞋套作案?”我问。 谢明点点头,说:“现场可以看到常见的鞋套印记,没有任何鞋底花纹。因为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不长,没有证据证明她戴了手套,但是她也没有在现场留下指纹。” “侦查部门汇报进展。”赵局长说。 “经过对现场四周的侦查,发现现场周围没有监控录像。”侦查员说,“也没有第二个目击者发现这个白衣女子。” “对现场周围扩大搜索范围了吗?”我说,“凶手有血衣,有鞋套,离开现场,总要丢弃这些东西吧?” “可以清洗,也可以焚烧。”侦查员说,“总之,附近没有发现明显的可疑物品。你知道的,附近就是那么大一个垃圾场,想去细细搜索也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系列案件第五起发生了,我们依旧没有任何抓手?”赵局长瞪着眼睛问。 大家都低头不语。 “之前的摸排仍没有进展吗?”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当时我们对案发时龙番、云泰、森原的住宿记录进行了分析,符合条件的着实有不少人。对女性,可能从事涉法、涉医、有前科的人员进行逐个摸排,都觉得不太像。因为没有甄别依据,所以也没法肯定或排除。” “现在大家畅所欲言吧,我要下一步的工作思路。”赵局长说。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下一步工作,需要围绕三个方面进行。第一,继续对胡科长说的这个范围内的人员进行排查。三个市不进行身份登记的黑旅馆也要逐一询问、排查,防止有所疏漏。如果凶手刻意去外地作案,是不会去正规旅馆用真的身份证登记的。除去没有作案时间的,其他人都必须进行笔迹鉴定。虽然现在凶手很有可能发现了自己的习惯性错字,或许会在接受审查的时候进行伪装,但是咱们也不能放弃这一条路。第二,对周边监控录像进行地毯式检查,所有出现在监控录像里的白衣、长发女子都要进行辨别,争取搞清楚特定时间下、出现在周边的这些女人都是什么人。第三,我觉得可以对‘出台’的卖淫女进行一轮排查。” “你是怀疑,是卖淫女作案?”赵局长问。 我说:“用色相让比自己强的对手放松警惕,这最先让我想到风尘女。既然没有丝毫抓手,不如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碰碰运气好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涉法、涉医’这个条件开始质疑了?”赵局长说。 我点点头,说:“既然排查无效,就要考虑范围定得不对。” “那,现在从哪个范围下手呢?”赵局长问。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像陈诗羽这种身材的长发女子,仅此而已。” “连年龄都没有。”赵局长说,“三个市,符合这种条件的女人有好几百万,大海捞针啊。” “另外,我需要全部五起案件资料的复印件。”我说,“回去后,我们也认真研究,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第二章 这一星期过得特别快,我、大宝、林涛、陈诗羽,甚至包括韩亮,每天都在办公室细细地阅读五起案件的卷宗,想找出一些被我们遗漏的地方。 卷宗很详细,但是却没有什么有嚼劲儿的地方,凶手的手段极其高明,以至于我们根本无缝插针。 “难道真的有完美犯罪吗?”大宝慢慢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信奉的理念。 第290节 与此同时,专案组展开的调查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是毫无成效。 7月24日早晨,我们正在继续翻阅卷宗的时候,师父打来了电话:“丽桥市公安局刚才发来邀请电函,要求我们尽快派出痕检、法医专家赶赴丽桥支援。” “丽桥?”我说,“那里命案不多,信访倒是不少。不会又是信访案件吧?” 我们正在“清道夫专案”上进行冲刺,平时热衷于出勘现场的我,此时有些懈怠。 “不,这次是命案。”师父说,“一个年轻女人被杀死在自己家中。从初步的勘查结果来看,凶手对现场进行了打扫和清理。” 我默默点了点头,虽然积案要抓紧时间清理,但是现发的案件也要确保赶紧破掉,绝不欠账。 我挂断了电话,环视了一下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说:“丽桥命案,马上出发。” 大伙儿都站起身来准备东西,只有大宝仍坐在座位上,一边翻着卷宗,一边扳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算什么。 “喂,命案现场哎,不去会长痔疮的。”韩亮调笑道。 我抬抬手,用征求意见的语气问大宝,说:“不如这样,丽桥的这个现场我们几个去,让大宝留下来继续看卷宗,如果有必要的话,组织市局法医复检尸体,怎么样?” 大宝点点头。我们几个人都非常惊讶,这个平时不出现场就睡不着觉的法医,怎么会放着一个现发命案不去,而愿意守在家里啃那块难啃的骨头? “我看大宝是和宝嫂刚稳定下来,所以想减少出差吧?”林涛坐在车里问道。 我摇摇头,说:“看宝嫂的性格,之前和大宝闹分手并不是不支持他的工作,而是觉得大宝不在意她。宝嫂何其贤惠,才不会阻拦大宝出差。” “如果大宝都不出差了,那‘出勘现场,不长痔疮’的典故可就不复存在了。”韩亮笑道。 我低头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大宝好像发现了点儿什么,只是他可能还没有做好和我们说的准备。” “不管怎么样,赶紧清扫现行命案吧。”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冷冷地说道。 应丽桥市公安局的要求,我们的警车开进了丽桥市的老城区,那里的建筑都被保护成原始古民居的样子,里面有七弯八拐的小巷子。警车在一条巷子口处停住,因为丽桥市公安局的吴响法医正在巷子口等我们。 “我最讨厌这些小巷子了。”林涛跳下车来,说,“蛮恐怖的。” 陈诗羽捂嘴笑了一下,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警察。” 林涛硬了硬脖子,说:“我胆小?什么样的尸体我都见过好不好?除了法医,还有人敢说比我胆大吗?我不过就是有些怕鬼罢了。” 我们在吴响的引导下,穿过迷宫似的巷子,来到了其中一个较小的门脸。 门口的巷子被两条平行的警戒带切断,十几个警察挤在警戒带两侧,要求住在附近、需要穿过此巷子的居民绕道走。 “我讨厌这样的巷子,还有别的原因。”林涛试图挽回一些面子,补充道,“这么窄的巷子,门口的痕迹几乎是不复存在了。” “现场就是这里了。”吴响说,“像林科长说的那样,我们到达的时候,就对这门口的巷子地面进行了勘查,可惜,新鲜痕迹太多,无法分辨哪些才和犯罪有关。” 我扭头看看四周,说:“既然门口没有痕迹,不如就把警戒带拉在门口吧,现在这样会严重影响四周居民的出行和生活。” “不行。”吴响摇摇头,说,“这四周都是些古建筑,一般都是一家一个小院子。但现场不是,现场这扇门进去就是一个套间,在门口就能直接看到现场里的情况。历史上,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惩戒房,是个大户人家在自己的院落后侧建起来的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犯了错误的用人,会在这里面壁思过。后来解放了,这一片房子都被分割成数个独立小院,分给老百姓了,这一间和隔壁那个小院子是属于一个房东的。房东在龙番市住,每年回来一次收取房租。” “这两间,都是租给什么人住?”我转头看了看隔壁门口正在接受民警询问的一对中年夫妇。 “隔壁那间,是一家卖夜宵的主儿。”吴响说,“一家四口,夫妻俩和两个孩子。据说,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他们全家就去市里步行街那一边摆夜宵摊子了,一直到早晨六点多才回来睡觉。我们找到他们家的时候,确实都在睡觉。” “这个我听说过,丽桥的夜宵也算是全省有名了。”林涛舔舔嘴唇说。 “死者呢?”我说,“租住这么一个小屋子,条件也应该很差吧?” 我看了看现场紧闭的大门,问道。 吴响摇摇头,说:“根据对死者的身份核实,死者是丽桥周边农村的女孩,两年前就到丽桥了,一直租住在这里。女孩叫杨燕,二十四岁,未婚。据隔壁吕氏夫妇说,女孩性格非常内向,做了两年邻居都没说过几句话。女孩上午出门,下午回来,不知道从事什么工作。有的时候,晚上会有男人过来。” “男人?卖淫女?”林涛问。 吴响摇摇头,说:“这个,不敢确定。隔壁吕氏夫妇也说不好,他们看过几次,究竟是不是一个男人,也没在意。但从女孩平时的为人和打扮看,很清纯,不像是卖淫女。” “目前,我们正在组织力量,对杨燕的谋生手段进行调查。”一名侦查员说。 我穿戴好勘查装备,推开大门走进了屋内。和从外面看迥然不同,房间里一派温馨的装饰,还很凉快。 我抬头看看墙壁上开着的空调,说:“现场的空调不能随便乱开的!” 吴响点点头,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有些减弱,说:“我们进来的时候,灯、空调、电视都是开着的,电脑是屏保状态。” 房屋是一个套房结构。从大门进来后,是一个狭小的走廊,走廊的一侧是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口是一个简易的灶台,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狭小的走廊尽头,是一个房间,摆着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台和一个电视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房间到处挂着卡通公仔,床单也是粉红色的,让人感觉很温馨。 正对走廊和大门的一面墙是整幅粉红色的窗帘,窗帘上挂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校服,对着镜头痴痴地笑。虽然照片中女孩子的打扮很是过时,但是也掩饰不了她秀美的脸庞和迷人的微笑。 照片中的这个女孩子现在全身赤裸着,趴在电视柜的旁边。 “地面有大量拖擦痕迹。”吴响说,“潜血实验都是阳性的。我们跟着拖擦痕迹的方向,找到了卫生间的拖把,拖把上也是有血的。” “死者有出血?”我看了看趴在电视柜下方的赤裸的女尸。 “是。”吴响说,“我刚才初步看了看,应该是颈静脉破裂。” “那这个现场打扫得还真挺干净的。”我蹲在地上,看了看地面。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地板上曾有过大量出血的痕迹。既然连血迹都被完全打扫干净了,更不可能在现场地面上找到什么足迹了。 “那现场有什么翻动的迹象吗?”林涛问。 吴响摇摇头,说:“这完全就是一个性侵害的现场,没有任何侵财迹象。” “性侵害?”我皱起眉头问道,“死亡时间你们可有判断?” “室内开着空调,设定温度是二十六摄氏度。”吴响说,“考虑到空调温度不恒定,而且尸体直接位于空调出风口下方,我们认为尸温下降得要比一般情况快。结合尸僵和角膜混浊的情况,我们初步分析死者是在昨天晚上十二点之后死亡的。” “也就是说,是午夜之后?”我问。 第291节 吴响点了点头,说:“这个时间,隔壁的吕氏夫妇都不在家。最近的邻居也在数十米开外了,所以附近居民都没有听到搏斗和呼救声。” “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呢?”我走到位于大门对侧的窗户旁,掀开厚重的粉色的窗帘,看到窗户是紧闭的,窗户外的金属护栏也是完好无损的。 “调查看,死者性格内向,不与人交往。”吴响说,“窗户那边也没有任何撬压、破坏的痕迹。所以,凶手的出入口应该是大门。” “我看过了,大门外侧是一个普通的木门,但内侧有个加厚的防盗门。”林涛扒在防盗门锁眼处看了看,说,“大门没有撬压、破坏的痕迹。外面的木门也是正常状况。” “是谁报案的?你们最初到达现场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情况?”我问。 吴响说:“是住在距现场大约一百米处的一个叫作包林傲的中年男子报案的。他说今天早晨七点钟,他经过这个巷口,发现房门大开,从门口就能看到房间电视柜下的女尸。所以就报案了。派出所到达现场的时候,就只有报案人一个人对里面探头探脑的。” “七点多了,这里还没人经过?”我看了看大门外。 “南方的居民,生活比较安逸。”吴响笑了笑,说,“九点才上班,八点钟我们的大街上还不堵呢。七点钟,那算是非常早了。而且,这个地方比较偏僻,一般也只有住在附近的人才会经过。巷子错综复杂,即便住在附近,也未必就从这个小巷子经过。” “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呢?”我又问起这个问题。 “毫无疑问,和平进入。”吴响说。 “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午夜时分,会随便让人进入她的闺房?”我问。 “而且是个男人。”吴响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补充道,“死者的阴道内,精斑预实验阳性。” “你说,会不会是吕氏夫妇看到的那个男人?”我问。 “你的意思是说,熟人?”吴响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我们开始也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熟人作案的杀人案。毕竟,独居女子,半夜开门,一般人想骗也是骗不开的。” 我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现场很狭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勘查的。我走到那床粉色床单前,看见床单还算是整齐,床单上堆放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套也是配套的粉红色。 “现在的年轻人都流行开空调、盖被子了吗?”吴响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 我把被子拖到床的一角,见床单很干净,当然,也很整齐。 “强奸没有发生在床上?”我问。 吴响摇摇头,说:“垫被和床单我们都仔细看了,好像确实像仔细铺过一样。我们分析死者应该就是在电视柜附近被性侵的,因为她的睡衣散落在那儿附近,睡衣上还沾了血迹。血迹不多,是喷溅状的,分析应该是睡衣先被脱下来丢在那儿附近,死者再被刀刺入颈部的。可惜,尸体附近已经被打扫过了,没有痕迹。” “也就是说,不管是性侵,还是杀人,这些动作都是远离床铺的?”我问。 吴响点点头。 “那,这上面为什么会有血?”我把薄被提了起来,看见被子的一条边被血染红了。 “哟,这个我还真没注意到。”吴响说“这被子的原始位置在床上,而床上是干净的,所以我们也没有仔细去看。来,赶紧把被子提取了。” “不碍事。熟人作案,现场又遗留dna,我觉得这案子不难破吧?”我笑了笑,说,“侦查已经开始调查了,dna也在加班加点,估计三五个小时就出结果了。我们得抓紧做尸体解剖了,争取在他们工作完成前完成。” 第三章 我和吴响合力把尸体抬到了解剖台上,尸体这么一翻转,就看见尸体身上到处都是损伤。 “哟,在现场的时候,只看到死者的背部倒是完好的。”吴响说,“这么一看,全身都是伤啊。” 死者的损伤遍布全身多处,都是以皮下出血和擦伤为主。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生前经过了剧烈的搏斗。我们逐个对损伤进行测量、拍照和记录,仅仅尸表检验工作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死者身上的擦伤主要是在搏斗中与家具剐蹭形成的,而皮下出血,我们可以看到,除了一些磕碰以外,其他的都集中在四肢,这属于典型的约束伤。”我说。 “曾经听过你讲的课,你认为约束伤多而且明显,可能提示凶手的约束能力不强,和死者势均力敌,对吗?”吴响问道。 我默默地点点头,用棉球把死者的颈部擦拭干净。随着颈部的附着血迹被慢慢清理后,颈部皮肤也就逐渐暴露出来了。除了颈部右侧一处哆开的创口之外,颈部前侧还有不少皮肤擦伤。 我翻开死者的眼睑,见眼睑内有不少出血点,说:“死者是存在窒息征象的,你们看,出血点很明显。这说明两个问题,第一,结合颈部损伤,凶手对死者有一个掐扼颈部的过程,导致死者出现了机械性窒息死亡。” “啊?不是失血死亡吗?”林涛说。 “死者尸斑浅淡,眼睑和甲床苍白,是一个失血貌。”我说,“说明死者血管被割断之前,还是有生命体征的。这个掐扼颈部的动作,也只是导致死者出现窒息征象,最多就是昏迷。” “第二个问题呢?”吴响问。 我说:“第二,凶手对死者的掐扼,并没有导致死者的死亡,同样也说明了凶手的身体素质并不是很强悍,他的控制力有限。” “颈部的这些擦伤也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吴响说。 死者颈部的擦伤,分布非常凌乱,擦伤明显的部位主要位于颈部的左侧。颈部左侧的擦伤呈现片状,而右侧有多个半月形的擦伤,显然是指甲印。 “你们看,死者肚子上亮晶晶的是什么?”林涛说。 我看了看死者的腹部皮肤,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我走到林涛的角度去看,果然可以看到一小片亮晶晶的区域。林涛的位置站得比较靠后,所以朝尸体方向看去的时候,等于是打了一个侧光,可以看到一些光反射和皮肤差异较小的位置。 我用棉签沾了沾亮晶晶的区域,取出精斑预实验的试纸条,经过检测,这里果真是一片精斑。 “可是,在死者阴道里已经取过精斑了,再提取还有意义吗?”吴响说。 我说:“毕竟是两处比较独立的精斑,所以我觉得取下来会比较稳当。如果有那么个万一呢?” 死者的会阴部没有明显的外伤,处女膜陈旧性破裂。 我拿起刀,对死者的颈部进行了解剖。死者的颈部肌肉大片出血,右侧胸锁乳突肌已经断裂,结合皮肤看,这里并没有试切创,也没有拖擦痕,这应该是因为死者处于固定体位下,被凶手用单刃刺器刺破血管的。 “死者和凶手有这么大范围的搏斗痕迹,但是这一刀却孤立存在,而且是在固定体位下形成的。这一点,可以还原出杀人的动作。”我说,“凶手先是经过掐扼,让死者晕厥,然后再用刀刺破了死者的颈静脉。” “加固行为?”吴响问。 我点点头。 第292节 吴响说:“这个凶手还蛮老道的。” “确实,加固死者死亡,打扫现场。”我说,“这一方面说明凶手和死者很有可能是熟人,一方面说明凶手的反侦查意识很强,很有可能有前科劣迹。” 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全身脏器都呈贫血貌,血管内也较为空虚,这些都是典型的失血貌。通过胃内容物检验,验证了死者是23日午夜死亡的。 “我现在有一些疑问。”我说,“不如我们先去现场看看,再到专案组碰头吧?” 林涛有些奇怪,说:“现场经过了反复拖擦,地面上的大部分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了。” “从尸体损失的血量看,现场确实应该有大量的血迹。”吴响说,“人体内大约有4000毫升血,我看至少有1000毫升流到了现场。但是现场却没有看到明显的血迹,即使我们通过潜血实验检测到了血迹,也是微量的。这说明凶手是经过精心打扫,多次拖地,才会把这么多血液都弄干净的。”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心思缜密,也可能就是照搬照抄。” “什么叫照搬照抄?”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还不敢确定,我们再去现场看看吧。” 重新回到现场。因为尸体已经被运走,为了方便附近居民的进出,警戒范围已经缩小到现场的大门口。一条松垮垮的警戒带围着大门,两个民警搬了凳子坐在门口。 我走上前出示了现场勘查证后,掀起警戒带走进了现场。 “现场一点儿血迹都没有,对吗?”我问吴响。 吴响点点头。 我说:“死者的颈部有破口,那么就会有大量的血迹在颈部周围堆积成血泊。而且死者颈部附近的电视柜上应该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但是我们在现场却看不到血泊和喷溅状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 吴响说:“第一,凶手应该移动了尸体,这样才能无死角地把地面拖擦干净。第二,凶手不仅拖了地,还把电视柜上沾染的喷溅状血迹进行了擦拭。” “很好。”我竖了竖大拇指,接着问,“那这两个问题,又能反映出哪两个问题?” 吴响没明白我的意思,茫然地摇摇头。 我说:“第一,尸体。如果移动了尸体,那么原始位置上,压在下面的肚皮上的精斑,其实就是有意义的。有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肚皮上射了精,然后因为要拖地,所以把尸体翻转了。” “对。”吴响说,“一开始我认为死者是俯卧的,肚皮上的精斑没有意义呢。” 我接着说:“第二,我们知道打扫现场,主要是清理凶手留下来的痕迹,而不是清理血迹。凶手拖地的行为是在消除痕迹,但是擦桌子这个行为我就不能理解了。电视柜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按理说凶手不应该触摸,更没有必要去清理上面的喷溅状血迹了。” 吴响低头思索。 我继续说:“而且,现场留下了精斑,这是比指纹、足迹更有证明意义的痕迹物证,可是凶手肆无忌惮地把它留在了现场,没有做任何掩饰。你不觉得凶手的这个低级错误和他精心打扫现场这一行为是非常不吻合的吗?” “您是想说什么呢?”陈诗羽等不及了,问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作答,径直走到床边,把薄被铺开,对薄被一边的浸染血迹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并用手摸了摸,发现血迹已经彻底干透了。 我更换了手套,把薄被放到桌上,对粉红色的床单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床单上很干净,没有灰尘、没有毛发、没有血迹。 我直起身来,环视四周的环境,最后目光定格在办公桌上的电脑上。 “电脑,你们动过吗?”我问。 吴响摇摇头,说:“我们有一个勘查员看了,就是一个简单的桌面状态,没有打开什么程序。” “那看电脑之前,有对鼠标、键盘进行痕迹检验吗?”我问。 吴响摇了摇头,说:“好像没有。” 说话间,林涛已经拎起多波段光源,开始对鼠标和键盘进行检验。我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吴响说:“这个没有多大意义吧?你看,凶手进来强奸、杀人,然后又花费了那么大心思去打扫现场,他哪还有时间去上网?” 我没有搭话。不一会儿,林涛抬起头来,一脸沮丧,说:“可以看到是有新鲜指纹的,不过已经被纱布手套抹去了特征点,已无鉴定价值。” “那指纹也应该是死者的吧?”吴响说,“纱布手套?是我们勘查员做的吗?” “是。”林涛说,“很有可能是我们勘查员把指纹抹掉了,但是指纹究竟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现在不得而知了。” 我皱着眉头思考着,不一会儿,眼前一亮,说:“快,主机电源按钮,指纹检验。” “不是,我有个疑问。”吴响说,“你们这样急巴巴地找指纹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竭尽一切寻找证据。”我说。 吴响说:“现场有精斑啊!还有什么比精斑的证明力更好的吗?” “有的时候不好说。”我说,“比如,死者若是卖淫女,那么精斑还有什么价值吗?” “可是,为什么你们就对这台电脑感兴趣呢?”吴响问。 我说:“我开始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现场会是电脑和电视同时开着?” “现在的年轻人,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电脑很正常啊?”吴响说。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完全可以把办公桌转一个方向,更方便。但是这个现场,若坐在办公桌旁玩电脑,则是背对着电视,这样不累吗?而且,午夜时分,说是看电视的时候睡着了,没关电视可以解释,但是电脑和电视都不关,都在使用,可就不好解释了。尤其是刚才你说电脑没有打开任何程序,那么她为什么不关电脑,而让电脑处于屏保状态?这不正常,是一个疑点。” “你的意思是说,电脑其实是凶手打开的?”吴响说,“使用完电脑后,凶手又把所有的程序都关掉了?这个凶手杀完人还这么悠闲自得?” “提取到一枚食指指纹。”林涛直起身来,说,“死者指纹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目前看,这枚食指指纹不是死者的。” “干得漂亮。”我笑了笑,转头对吴响说,“其实,凶手并不是悠闲自得。不如这样,我们两个来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陈诗羽插话道。 我说:“我赌,电脑里浏览器的浏览记录并没有被删除,而最近被关掉的网页,应该是搜索毁尸灭迹的办法。” 第293节 吴响满脸狐疑地晃动鼠标,打开了浏览器的浏览记录。 “如何清理血迹?”“杀完人后应该做些什么?”…… “真是神了。”吴响叫了一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就是仅仅凭电视、电脑同时开启这一点?” “当然不止这些。”我说,“最重要的疑点,还得从尸体检验说起。” 第四章 “最初的疑点,是从尸体上产生的。”我坐在专案组宽大的会议桌旁,说,“尸体的损伤分布非常广,说明凶手的控制力很弱。那么我们就要考虑老人、未成年人和女人。从作案动机看,既然是性侵害,就可以排除是女人作案。那么,凶手究竟是老人还是未成年人?午夜时分,死者会让一个老年男人进入现场吗?” “不排除会。”强局长说,“经过前期调查,死者是个暗娼。” “暗娼?”我有些意外。窗帘上挂着的那张纯洁的照片,实在难以和“暗娼”这个刺耳的词汇结合在一起。 “死者杨燕生前在一家所谓的‘模特儿公司’上班,其职责,就是卖淫。”强局长说,“杨燕是农村人,从小丧父,母亲独自把她养大。但是两年前,母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生命垂危。为了赚钱给母亲治病,杨燕被人骗进了一个卖淫团伙,进行卖淫活动。因为面容姣好,杨燕很快就成了公司的‘头牌’。不过,这个杨燕性格内向、要强,她只对一些固定的嫖客卖淫,生人一概不接待,收费很高。” “这些顾客里有老头儿?”我问。 强局长翻了翻笔记本,说:“目前调查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不过,不排除我们的调查有遗漏的地方。” “我觉得调查正好把嫌疑人遗漏,太过巧合。”我说,“既然侦查员掌握了全部固定嫖客的名单,我们就应该充分相信。” 侦查员点头认可。 我接着说:“很快,在现场复勘工作中,我的疑点得到了印证。凶手在清理现场的时候,不仅仅清理了他可能留下的痕迹,就连一些喷溅状的血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不是有反侦查能力的人所做的事情,而更像是不谙世事的未成年人效仿犯罪行为而做出的动作。” “这也是猜测吧?”强局长说。 我微微一笑,示意强局长少安毋躁,说:“在这个时候,我想到初次勘查现场的时候并没有解决的问题,就是被子上的血迹问题。被子在床上,而杀人的初始位置应该在电视柜旁边,那么被子上怎么会有浸染状的血迹形态呢?” “移尸?” “不。”我说,“床单没有打皱,床上不会是第一现场。既然不是尸体被从床上移下来,就应该是被子从尸体上移动到了床上。” “你是说,之前打斗的时候死者一直披着被子?或者被子在地上?”强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死者身上有很多擦蹭损伤,不会是披着被子。被子上没有喷溅状血迹,说明被子开始也不在地上。所以,我认为凶手在把死者的颈动脉割破后,用被子掩盖了尸体。” “掩盖尸体?”强局长皱起眉头,说,“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被子重新给拿回床上?” “对,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所在。”我说,“凶手在杀完人后,用被子掩盖尸体,在离开之前,又把被子重新放回床上。同时,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现场的床单。” 说完,我在幻灯机上打开了一张现场床单的照片。 “很干净。”强局长说。 我点点头,说:“被子上是有血的,但是这些血却没有被沾染到床单上,这是为什么?”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吴响插话道。 我说:“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子被重新放回床上的时候,血迹已经干了。” “干了?那么多血,干了的话至少也得一个小时吧?”吴响说。 我点点头,说:“差不多。现在问题来了,在这一个多小时中,凶手在做什么?” “打扫现场。”吴响说。 我摇摇头,说:“不。现场是用水冲洗地板,然后拖擦的。但是被子上并没有污水的痕迹,也没有血液被水冲淡后浸染的痕迹。说明凶手在打扫现场的时候,被子已经重新回到了床上。” “那凶手在做什么?”强局长问。 我说:“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到了现场,看到了电视、电脑,想起之前说过,现场的电脑和电视是同时开启的状态。根据这一疑点,我认为凶手很有可能是在上网。上网做什么呢?寻找毁尸灭迹的办法!” “强奸、杀人、掩盖尸体、上网寻找灭迹办法、把被子掀开、打扫现场。”强局长说,“你还原的这个现场过程,我很认可。可是为什么他要在打扫现场的时候把被子重新拿开呢?” “很简单。”我说,“被子铺在地上会掩盖部分血迹,挡事儿了。” “那么,你还原出的这个过程,又能说明什么呢?”吴响问。 我说:“这个过程的关键点是上网寻找灭迹方法,然后照搬照抄地施行,以至于形成了拭去现场血迹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这个行为,说明凶手在杀人后,不知道该怎么办,说明他没有反侦查能力,而且心智并不是非常成熟。这说明凶手应该是一个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吴响问,“可是未成年人怎么会强奸呢?怎么会和平进入现场呢?” “这样看,我们抓错人了?”强局长幽幽地来了一句。 “你们都抓人了?”我问。 强局长点点头,说:“dna实验室检出死者阴道内的精斑后,就上网进行了比对。很快,这个精斑和一个曾经受过打击处理的人比对同一。而这个人,就是杨燕的那些固定嫖客中的一人。很巧,这个人就是报案人包林傲。当时我们认为他之所以报案,是因为贼喊抓贼。人到公安局后,就一直在喊冤枉。他承认自己在23日晚上十一点,按照约定去杨燕家和杨燕发生了性关系,支付了两千元后就离开了。离开的时间是晚上十二点。” “根据死亡时间,这个时间,杨燕确实还没有死。”吴响说,“目前看,应该是深夜一点到两点之间死亡的。” “重点是这个包林傲是个有前科劣迹的人。”我说,“一来他这个年纪了,二来经过打击处理会有经验,不会出现现场这么幼稚的行为。他确实应该是被冤枉的。” “那么,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去查?”强局长问道。 我摸了摸下巴,说:“未成年人,怎么会想起来做强奸案件?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个星期之前,我们正在侦办的那起‘清道夫专案’。” “哦?说说看。”强局长饶有兴趣。 我说:“‘清道夫专案’在一星期之前发生了第五起。这一起与以往不同,有一个目击证人目睹了凶手杀死被害人的全过程。你们知道这个叫作狗蛋的孩子,为什么会目击到这一切吗?” 大家都摇摇头。 第294节 我说:“他听见死者房里有女人的声音,认为死者正在嫖娼,所以想去偷窥。” “偷窥?”强局长说,“你是说,这起案件也有可能是偷窥引发的?” 我点点头,说:“我看了原始现场照片,现场那幅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也就是说,在屋后,可以看得清楚屋内的一切。加之未成年人作案,大部分都是有特殊情况的刺激,无预谋、临时起意的。” “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提取死者肚皮上的精斑的原因了。”吴响说道。 我抬腕看了看表,说:“现在dna结果也应该快出来了,不如大家就抓紧在现场周围排查十三四岁以上的未成年男性吧。既然有条件通过窗户偷窥到现场正在发生的卖淫活动,说明这个未成年人有条件经过现场窗下。这一片居民区相对封闭,所以这个嫌疑人肯定是住在现场周围不远的地方,范围不大。” “如果这样说,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线索。”一名侦查员突然说,“现场周围最近的、最符合条件的人员,就是死者隔壁吕氏夫妇家的双胞胎儿子。据吕氏夫妇说,当天晚上从十一点开始,到第二天早晨六点,他们都在市区卖夜宵。为了核实吕氏夫妇的言辞,我们对夜宵街附近进行了走访,验证了吕氏夫妇所说,他们确实在夜宵街卖了一夜夜宵。不过,被走访的人反映,他们只看到吕氏夫妇和其中一个儿子,并没有印象双胞胎都在。当时我觉得这俩孩子就十五岁,还是比较贪玩的年纪,跑出去玩也很正常,就没有在意。” “也就是说,不仅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有作案时间,而且吕氏夫妇在此事上还说了谎?”强局长说,“结合秦科长刚才的分析,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有重大作案嫌疑。抓紧时间,迅速行动,慎重审查。” “等等。”我说,“现在看起来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就是如果两个孩子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那他们的dna就是一致的。” “一致的就一起抓。”强局长说,“如果dna比对上了,就是他们俩,还能逃得脱法律的制裁吗?” “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说,“即便dna对上了,不能说清楚两个孩子谁才是凶手的话,根据无罪推定的原则,两个人都会被判无罪。” 大伙儿都闷不吭声了。 只有林涛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中的指纹卡,说:“幸亏有咱们秦科长的未雨绸缪,幸亏有我这台精密的提取仪器。我们在死者家里的电脑主机电源开关上,提取到一枚指纹。根据之前的分析,这枚指纹应该是凶手在开启电脑的时候留下的!” 全场一片沸腾。 强局长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第一组,马上觅取两名嫌疑人的食指指纹,进行比对。双胞胎就想逃脱法网吗?你们的指纹不能是一样的吧?” 吕文和吕武虽然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但是性格迥异。吕文性格文静,勤奋好学,而吕武生性懒惰,轻浮狂躁。从同一个班级出来,成绩却是天壤之别。同样刚刚经过中考的他们,一个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而另一个只有去技校学习。 在dna比对结果出来之前,指纹已经验证了吕武是本案的凶手。虽然油嘴滑舌的吕武一直在辩解说自己曾经到杨燕姐姐家里玩过电脑,但是当杨燕腹部的精斑也和他比对一致时,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7月23日晚,吕氏夫妇带两个儿子去摆地摊,没摆到半个小时,吕武就嫌太累,要求回家睡觉。吕氏夫妇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没有什么办法,就让他回去早点儿睡觉,不要乱跑。 十一点三十分,吕武回家路上经过杨燕家窗口时,感觉到了窗户里有人影在闪动,于是扒在窗口偷窥。 窗内的春色,让这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垂涎欲滴。 在屋内的男人离开后,吕武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也去一试。为了防止被杨燕轰出屋外,他先回家找了一把匕首揣在身上。 零点已过,吕武敲响了杨燕家的房门。杨燕很警惕,没有开门,只是隔着猫眼,问这个邻家的男孩为什么深更半夜到自己家里来。 吕武则装出一副苦脸,说自己的母亲病了,父亲和哥哥不在家,请求杨燕帮忙去看看。杨燕知道平时这对夫妇对自己总是笑脸相迎,不是什么坏人,加上门外的这个半大男孩,看上去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所以就打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吕武猛地迈进屋内,反手关上房门,要求杨燕也像对待刚才那个男人一样对待自己。杨燕先是一惊,随后则恼羞成怒,说你这个半大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不仅偷窥别人,还提出非分的要求。 “毛都还没长齐呢,你想些什么呢?”这一句话激怒了吕武。 随后吕武和杨燕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杨燕以失败告终。 在掐晕杨燕后,吕武扯开了她的衣服。因为没有经验,在反复尝试后,并没有得逞。于是他对着地板上赤裸的杨燕手淫。 完事后,杨燕仿佛还有些清醒,吕武害怕事情败露,突然想起他还带着一把匕首呢,于是掏出匕首刺到了杨燕的颈部。一刀下去,血液喷出老高,这一下把吕武吓坏了,赶紧拽过床上的被子掩盖住了尸体。 吕武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打开电脑,在网上寻找犯罪后逃避打击的办法。 最后,他按照网上教授的办法,仔细打扫干净现场的血迹后,匆匆离开。 第二天,吕氏夫妇回到家里后,发现了吕武换下来的衣物上的血迹。他们刚把衣物清洗干净,就听见门外有嘈杂声。吕氏夫妇的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在警察到达前,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匆匆躺上了床,假装熟睡。 “犯罪的低龄化,实在让人有些触目惊心。”我摇摇头说,“以前看过半大的男孩强奸幼女的案件,现在这直接上升到强奸、杀人的地步了。” “我倒是一直很纳闷,同样的家庭、同样的学校,居然能教出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还是双胞胎,按照基因看,也应该相似才对。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了。”陈诗羽也感叹道。 “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是破了。”林涛重重地关上警车的门,对韩亮说,“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丽桥市是我最不喜欢的城市,没有之一。” “为什么?”陈诗羽问道,“我觉得这里古色古香,生活节奏又悠闲,多美好啊。我以后退休了一定要来这里定居。” “你才多大点儿啊,就想退休的事情了?”我靠在副驾驶座位上,笑着闭上眼睛,说,“林涛讨厌这里,是因为一年前的一桩命案,迷巷鬼影。” “鬼影?”陈诗羽惊讶地说,“你们见着鬼了?” “天要黑了,别说了行吗?”林涛抱了抱肩膀。 我说:“是啊,是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 “白衣长发?”陈诗羽思忖片刻,说,“和‘清道夫专案’有关系吗?” “对啊,我都没有想到。”我说,“‘清道夫专案’也是个白衣长发的女人对吧?不过迷巷鬼影那个案子,不是真的鬼,不是女人作案,是一个人装扮的——等等,装扮……” 我正在低吟,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听说破案了?效率真高。”大宝的声音,“回来了吧?回来后,直接到师父办公室。” “师父办公室?”我说,“我们估计要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到哦。” “不管几点,我在师父办公室等你。”大宝急急地说。 “好,我们到达后,直接过去。”我说。 “不,不对,不是你们。”大宝说,“就你一个人来,别人都别带来,切记。” 我的心里有些不祥之兆,从后视镜看了看后排林涛和陈诗羽正在嬉笑打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尾声 黎明之战 我猛地推开门,大宝转头看着我,一脸委屈。而师父则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喘着粗气。 一路上,我都在思前想后。 第295节 大宝是被我们留下来研究“清道夫专案”的,那么他这么着急召我去师父那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清道夫专案”中发现了什么。如果有了发现,应该是好事啊,为什么我这心里却直打鼓?如果有了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发现呢?是在照片或监控中发现了犯罪分子的直接线索?还是和我现在一样,对我们之前划定的范围有了质疑? 是啊,一旦质疑了我们之前划定的范围,可能案件侦破将面临新的毫无任何头绪的境地。 林涛和陈诗羽在后排热烈地讨论丽桥市命案中值得总结的地方,韩亮偶尔会插上两句嘴。我一个人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眯着眼睛,猜测着大宝刚才那番话中的含义。 当警车开入龙番市市区的时候,已近八点,此时,夜幕才开始降临。 “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说。 “你呢?”韩亮听出了蹊跷。 “我?我……我去师父那里汇报点儿事情。”我说。 “那我们一起去。”林涛说。 “不不不。”我说,“这事儿和你们关系也不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哎哟,还有什么秘密吗?我才不稀罕呢。”陈诗羽说。 我尴尬地挠挠头,说:“是我个人的一点儿私事而已。” “哦,想起来了,铃铛姐姐要生了,你是想请假对不对?对不对?”林涛一脸喜悦。 “嘿嘿,是的,你变聪明了。”我就坡下驴。 “那好吧,为了你能顺利获取产假,我们就不去打扰啦。”林涛做了个鬼脸。 “那叫陪护假!不叫产假!”我说。 韩亮一个华丽的刹车,警车精准地停在公安厅主楼的门口。我开门下车,对着车窗说:“大家伙儿都早点儿回去休息,我儿子出生的时候,你们都得抽空来帮忙!” “好啦,放心吧!”林涛朝我挥了挥手。 我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师父的办公室跑去,可还是晚到了一些。还在走廊里,就听见了师父愤怒的声音。 “你放屁!”师父说。 “师父,您别动气,我是有依据的,这个依据是我思考了一个多星期才发现的!”大宝的声音。 “我不听你那狗屁依据!”师父吼道。 我猛地推开门,大宝转头看着我,一脸委屈。而师父则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站在办公桌后,双手撑着办公桌的边缘,喘着粗气。 “怎么了这是?”我问道,“大宝,你惹师父生气了?” “老秦回来啦,我只是在‘清道夫专案’上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完全没想到师父会……会生气。”大宝仿佛是被师父的暴怒吓着了,怯生生地说。 师父可能是连续几天没有休息好,满脸都是疲倦的神态,此时由于暴怒的原因,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我示意大宝先闭嘴,走到师父旁边扶住师父,让他坐在椅子上。 师父闭上眼睛,从兜里拿出速效救心丸,含下几颗。师父的身体因为长期处于超负荷运转,在我们出勘现场的时候,他的心脏突然出现了问题。为了不打扰我们办案,师父一直没和我们说,我们破案后归来才知道这消息。这也是我们现在尽量不让师父领头出现场的原因。 “师父,不管大宝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让您不高兴了,但您还是心平气和地让他说完。”我说。 师父默默点了点头。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宝继续说。 大宝点点头,说:“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生气,我就是按照‘清道夫专案’刻画的条件,问了一句陈诗羽是不是被拾荒者或者精神病人性侵过。如果她被性侵过,那么她就有可能是凶手!我怀疑陈诗羽,是有依据的。” “陈诗羽?”我都吃了一惊,“你怀疑小羽毛?” “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依据?”林涛和陈诗羽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显然,他们俩是想在门口听一听我是如何嬉皮笑脸地向师父请假的,没想到却听见了这一句。林涛率先质疑大宝,而陈诗羽则是一脸伤心。 大宝已经被推上了悬崖,不跳显然是不行了。 大宝说:“这样,我们来把‘清道夫’的五起案件逐一进行剖析。” 说完,他把一张表格铺在师父的办公桌上,指指点点地说:“你们还记得吗?第一起案件,傻四被杀案发案当天,陈诗羽来我们勘查组报到。也就是说,本案的作案时间,应该是前一天夜里。那个时候陈诗羽是有作案时间的。” 林涛的眼睛里开始冒火,说:“有作案时间的人多了!那天晚上我们俩还不在一起呢,你怎么不怀疑我?” 大宝说:“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完。第二起案件,是我们在峰岭市办案的时候,附近的云泰市发的案件。当天晚上,我们都住在峰岭,小羽毛独住,她完全有时间打车去很近的云泰市作案。” “理由依旧牵强。”我说。 “第三起案件,又是发生在龙番,城东垃圾场。那天,是我们刚刚把汀棠市的案子破获了,从汀棠赶回龙番。这起案件发生的时间比较晚,可能就是因为我们赶回来,她还需要时间去准备,所以作案晚了。第四起案件,发生在森原。你们还记得吗?我们在森原处理那起古墓里的案件,处理的过程中,我们有个夜探古墓的过程,但是小羽毛并没有和我们一起去。第二天,我们破案后离开的时候,接到了指令电话,森原市发生‘清道夫专案’的第四起案件。当时,林涛还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们到哪里,‘清道夫’就到哪里?” 陈诗羽和师父对视了一眼。 大宝接着说:“第五起案件,发案的时候,陈诗羽正好回到我们勘查组。而此前,她应该是在公安大学准备毕业事宜。杀人的当天晚上,她应该是正好从公安大学返回。你们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凶手懂得反侦查的知识,而且掌握得还很全面;懂得法医学知识,能够一刀致命。这些都是在公安大学可以学到的东西。凶手每次作案,总和我们的脚步相似。” “其实五起案件中,只有两起是在外地。”我说,“这完全有可能是巧合。” “巧合?”大宝说,“为什么凶手不选择青乡?不选择程城?那些地方的拾荒者、精神病患者更多。为什么我们在峰岭的时候,选择在云泰作案?为什么我们在森原的时候又在森原作案?还有,你们忘记狗蛋说的话了吗?他说凶手的身材像小羽毛。” “身材相似的人多着呢。”林涛说。 “不会是陈诗羽。”师父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 “师父,不能因为小羽毛是你选中的徒弟,你就先入为主了!”大宝说。 师父抬起眼帘,看了一眼陈诗羽说:“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的女儿。” “女儿?”我们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第296节 师父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是啊。”师父点点头,说,“你们都知道我有个女儿在上大学,但不知道我女儿上的是公安大学,分配来我们厅工作吧。我经常说,我们法医叫作‘尸语者’,我想让我的女儿继承我的衣钵,所以取‘尸语’的谐音,给她取名叫‘诗羽’。” “啊!怪不得她的名字这么顺口。”我说。 “诗羽爱好体育,所以考大学的时候,选择了侦查系。”师父话锋一转,说,“我这辈子做的最懊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六三专案’上,怀疑了秦明。虽然当刑警的,要用怀疑一切的目光看人,但是对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一定要保持高度的信任。” 大宝有些尴尬,低下了头。 师父接着说:“森原案件,你们去夜探古墓,诗羽没有去,原因是我心脏病发,她和韩亮回来帮我办理住院手续。” “韩亮知道这事儿?”我问。 师父点点头,说:“为了不让你们分心,是我让韩亮和诗羽保密的。他们俩当天赶回龙番,当晚又赶回森原的。” “这个家伙。”大宝咬牙说了一句。 “也就是说,陈诗羽,没有作案时间。”师父淡淡地说道。 大宝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陈诗羽,此时她正低着头咬着嘴唇。 大宝轻声说:“小羽毛,对不起。” 一向傲慢的陈诗羽此刻反而宽宏大量起来:“爸爸说了,怀疑一切也没什么不对的。我也谢谢你能当面说出你的怀疑,我们以后还是好战友。”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大宝。” 大宝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小羽毛是一头短发,但是‘清道夫’却是一头长发,这个问题你注意到了吗?” 大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注意到了,我也想到你们会提这个问题。预谋杀人,对自己进行装扮,是很正常的情况嘛。” “说得好。”我笑着说,“我要说的就是‘装扮’这两个字。小羽毛能把短发装扮成长发,为什么别人就不能装扮?又比如说,一个男人也可以装扮成女人呢?” “男人?”师父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说:“这次去丽桥办案,让我想起了去年我们在那里办的一起迷巷鬼影的案件。” 大宝说:“啊,我记得那个案子。” 我接着说:“那个案子的凶手也是扮作女鬼的样子,这让我不禁和‘清道夫专案’结合起来。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从现发的几起案件中看,结合监控录像和目击证人,‘清道夫’每次出动的时候,装束是完全一样的。长发、白裙、高跟鞋。如果是个女人作案,她完全可以选择各式各样的衣服,来混淆视听,干扰警方的视线。” “如果是男人,那么他可能就只有这么一套男扮女装的行当。”师父补充道。 我点点头,说:“既然每次装束完全一样,咱们就不得不考虑到凶手有装扮的可能。” “可以,有依据证明那是个男人吗?”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没有依据。但是刚才师父说了,说不定凶手就只有这么一套女人的衣服。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清道夫’这三个字。” 大宝从卷宗里拿出现场拍摄的“清道夫”三个字的照片,仔细端详。 我说:“‘夫’这个汉字,旧时就指男子。凶手用了‘夫’这个字,是不是隐含了他是个男人这一事实呢?” “那总不能写个‘清道妇’吧?”陈诗羽说。 我说:“标记性犯罪行为,主要的心理特征就是标榜自己,以达到满足自己畸形心理需求的目的。这样的人,总是会选用自认为最适合自己的词语来标记。如果性别有差异,那么就不是最适合的词语,凶手完全可以选用别的标记性词语。” “你的分析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六三专案’。”大宝说,“当时我们就因为犯罪分子的性别问题有过争执。” “性别问题是大问题。”我说,“我们最开始框定的侦查范围是哪些?” “在特定时间,在云泰、森原和龙番市有住宿记录的人。”林涛接过话茬儿,说,“学过医学、法律,具有反侦查意识,可能被特定人群骚扰、性侵或者侵害过的人。” “是女人。”我说,“我们当初的侦查范围,重点就是‘女人’这两个字。” “如果凶手是男人,那么在住宿登记信息碰撞排查的时候,就有可能会被遗漏掉。”师父说,“这可能是本案一直没有突破的关键点所在。” “所以说,即使我们现在还没有充分的依据来证明凶手究竟是女人还是男扮女装,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扩大侦查范围。”我说,“扩大的这一部分,就是下一步侦查的重点。” “看来我还是错了,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大宝说。 “不仅如此,你还和去年的我一样,犯了怀疑战友的错误。”师父说。 “如果不是你犯这个错误,我们甚至也不会联想到装扮,不会联想到凶手的性别确定有失误。”我对大宝说,“你功过相抵了。” “嗯,我现在有些迫不及待了。”陈诗羽开始摩拳擦掌。 我们一起看向师父。 师父说:“我现在马上电告赵其国局长,让负责情报信息研判的同事到办公室等你们。你们马上出发,去龙番市公安局,共同对住宿信息进行进一步研判。” “是啊。因为我们的失误,已经让系列案件发生这么多起了,这么多人冤死。”我有些沮丧,说,“不能再让‘清道夫’作案了!” “不要自责了。”师父说,“凶手在暗处,而且经过精心策划预谋,你们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加油!” 龙番市公安局情报研判中心。 半夜被人从床上叫起来的感觉很不好,负责情报研判的民警王力有些不快。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软件对符合住宿条件的人群进行碰撞比对。 “我觉得这条路不可行。”王力说,“你知道吗?云泰和森原都是旅游城市,每天入住率有多高!上次仅仅为了找出一个女性,我们就碰撞出几百条,现在性别不限了,岂不是更多?” “破案有的时候就是要靠运气。”我说,“但是如果不努力,连碰运气的机会都没有。” 王力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喏,信息出来了,一千四百五十七条。” “凶手的主要作案地点是在龙番。”我说,“现在再设置两个条件,第一,居住地在龙番的;第二,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在龙番住宿的。” 第297节 王力点了点头,麻利地在电脑里输入了我要求的条件设置,进行进一步筛选。很快,筛选结果出来了,剩下的结果是七百六十五条。 “还是有这么多。”王力的眼神黯淡下来,说,“这七百多人,光排查就要几个月的时间。” “那你再试一下,加入条件,男性。”我说。 “你们开始不是确定了是女性吗?”王力说,“怎么又变男性了?女性结果不要了?” 我点点头。 电脑上的数据迅速翻动,最后显示出三百一十三条信息。 “还是很多啊。”大宝有些泄气。 我坐到王力的位置上,开始粗略地翻动这三百多条信息。林涛、大宝和陈诗羽在我身旁默默地站着。 “等会儿,等会儿。”大宝叫道,“你看这个名字,奇怪不奇怪,熟悉不熟悉?” 顺着大宝的指尖,我看到了“步兵”两个字。 “步兵?”我努力回忆着这一熟悉的名字。 “你忘了吗?”大宝说,“我们在森原办古墓那个案子的时候,肖支队长请我们和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的两个法医一起吃过饭。齐老师是一个,还有一个是他的徒弟,就叫步兵。” 我连忙把步兵的身份证号码输入龙番市公安综合查询系统。 步兵,男,37岁,身高170cm,血型ab型,住龙番市城市花园小区3栋101室,皖南医学院2010届毕业生,2010年6月户籍从皖南医学院迁来本地,就职于龙番市汉明司法鉴定所。 “他是法医!”我和林涛同时叫道。 “步兵在案发的特定时间,分别在森原市和云泰市住宿过。”大宝说。 “现在的司法鉴定所,为了赚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受理业务都不仅限于本市,都会经常到外地去受理一些交通事故的伤残认定和尸表检验。”我说,“也就是说,步兵出差的次数可能比我们还频繁。这,会不会是巧合?” “可他是法医,身材又和我们之前推断的凶手的身高相似。”林涛说,“这么多巧合都附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再是巧合了。” “是不是巧合,我们明天去汉明司法鉴定所看看不就知道了?”大宝朝我使了个眼色。 “对啊!好主意。”我拍手道,“现在大家都回家睡觉,我留在这里清理一下情报资料系统里的交通事故案件。” “啊?清理交通事故案件?”陈诗羽问,“什么意思?” “你明天就知道了。”我说。 第二天一早,我、陈诗羽、林涛和大宝就坐在了齐老师的办公室里。 “怎么样?齐老师最近业务忙吗?”我翘起二郎腿,叙起了家常。 “忙啊,忙点儿好,赚得多。”齐老师毫不避讳,说,“在公安系统打拼了一辈子,家徒四壁,现在来司法所了,该赚点儿钱给后辈了。你们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啊。”我说,“我最近要去母校讲课,想讲一下关于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的要点。现在大部分交通事故已经不是由公安机关的法医进行检验了嘛,我看您这儿的案件倒是挺多的,所以,想找一些案件的原始资料,用来做讲课的素材。” “资料啊?”齐老师打开电脑上的文件夹说,“我退休后,就来这里工作了,开始的时候,交通事故的尸检还是公安机关做。后来把这些案子交给司法鉴定所后,我大概已经受理两千多起了,照片全在这里,你全部拷贝走吧。给后辈传授经验,是我们的职责。我现在退休啦,这样的工作就交给你们啦!” “我只需要2010年之后的案件。”我说,“我来之前,也做了功课,你看,这几起交通事故尸检,我从情报系统里看到,都是你们所做的。” “哈哈,你真是有心了。”齐老师说,“没问题,我让他们把照片和鉴定书全部拷贝给你。” “不仅要照片和鉴定书,还要你们的尸体检验笔录。”我说。 “要那些做什么?”齐老师说,“尸检笔录都是在尸检现场手写的,不整齐,乱七八糟的。反正尸检鉴定书里把尸检笔录的内容都打印进去了,何必再要笔录?” “这个,我们只是觉得尸检笔录才是最原始的记录状态。”我挠了挠头,说,“而且,我们想针对尸检笔录现在普遍存在的问题进行修订。所以,找你们司法鉴定部门要一些笔录作为参考。” “好吧,虽然理由很牵强。”齐老师微微一笑,说,“我让行政秘书去把你要的这些案件的笔录复印给你。” “齐老师,我们今天来此一行,可以帮我们保守秘密吗?”林涛说。 齐老师点点头,说:“我懂的。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拿到了尸检笔录,我们急忙赶回了省厅文件检验科,吴老大早已候在那里了。 “不错啊,用这个办法把嫌疑人的笔迹都给骗到了。”吴老大见我们手上拿着一沓a4纸,说。 我笑了笑,说:“现在都推行无纸化办公了,给文件检验工作倒是带来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我们现在还通行现场手写笔录,怕是连这个东西都不好弄到呢。” “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挑那几个案子?”陈诗羽满腹疑问。 我微微一笑,说:“步兵是2010年研究生毕业的,所以,我选的都是2010年以后的案子。既然步兵和齐老师一组,所以我选择了当初和齐老师关系不错的交警三大队处理的交通事故。因为这层关系,三大队的案件肯定都是交由齐老师处理。如果选今年的案件,步兵可能就会自己上解剖台了,记录就不是他了。所以我选择的都是步兵刚毕业,只能当记录员时的案件。这些案件齐老师亲自尸检,那么他肯定就是记录了。” 陈诗羽向我竖了竖大拇指。 我把a4纸都铺平在吴老大的办公桌上,说:“吴老大,看看吧。” “这还需要我看吗?”吴老大指着其中一页上的字迹说。 “‘关于李臻的道路交通事故尸体检验笔录’,”吴老大说,“这一行字中间的‘道’字,里面的‘首’就是有三横,这和‘清道夫’的错字习惯是一样的。” 我把a4纸里凡是有“道路交通事故”几个字的纸张都抽了出来,果真,凡是“记录人”一栏签署“步兵”二字的记录,“道”字都是错字。 “我们终于把这个坏蛋给找出来了!”大宝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喜悦之情。 “可是,这个错字习惯,能作为呈堂证供吗?”我问。 吴老大努了努嘴,说:“当证据使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使用。你知道的,证据要讲究排他性。有这样错字习惯的人,肯定不止步兵一个。所以想仅仅靠这个错字来定案,肯定是不行的。错字毕竟不像dna和指纹那样具有排他性。” 我们高涨的情绪迅速低落了下来。 吴老大看看我们,哈哈一笑,说:“但是别灰心。你们努力数月,终于迎来了曙光。嫌疑人就在眼前,看你们怎么让他服法了。天就要亮了,这是你们的黎明之战。” 第298节 “有了这个错字对应,我们能不能申请秘密搜查令?”我问。 吴老大说:“我认为可以。” “好!”我拍了下桌子,说,“马上请师父联络赵其国局长,申请搜查令,我们趁着步兵下午上班,去他家里看一看。” 林涛的开锁技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仅仅不到五分钟,步兵家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就被林涛打开了。 我们悄无声息地穿戴好勘查装备,架起摄像机,走进了步兵的家里。 步兵三十七岁,但是却没有结婚,一直一个人独居。可这间不大的房子,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男人独居的房屋。房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各种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整洁,又不乏品味。就连陈诗羽进到房间后,都大吃一惊,自愧不如。 “你说,这么讲究的男人,为什么就找不到老婆呢?”陈诗羽问。 大宝说:“齐老师说了,不是找不到老婆,而是他不想找。所里的人经常给他介绍,可是他一概不见。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心里有人了,后来都认为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可能,他是偏执地为了自己的理想吧。”我说,“一般这样系列作案,每起案件都做得丝毫没有失误,每起案件都会留下自己独有标记的人,都是有偏执性精神问题的。尤其是这个收拾得如此整洁的家,更能证明他是个偏执狂了。” “同意。”林涛说,“我妈都收拾不了这么干净。” “别多说了,抓紧时间。”我看了看表,说,“我们只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我们的重点是寻找他可能装扮女人的工具、疑似血迹的可疑斑迹,并且对这些东西进行血液预实验。一旦预实验阳性,就立即提取走。翻动完后,务必把物品放回原样,不能有任何偏差。这个偏执狂,很容易就会发现自己的家里进来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分头在寻找,却一直也没有收获。最后,大家的目光一起集中在客厅沙发旁边的一个行李箱上。 “步兵经常出差,和我们一样,他有个随提随走的行李箱。”我一边说,一边把行李箱拎出来,轻轻打开。 行李箱里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洗漱包和几件换洗衣物,最惹人注意的,是箱子的一侧摆放着一个铁质的密码盒。 “这里面是什么?”看到密码盒,林涛的开锁瘾又发作了,准备拨动密码锁。 “等等。”我在林涛接触到密码锁的一瞬间,制止了林涛,说,“这个我见过,是德国产的全新电子密码锁。” “哦,我知道了。”林涛说,“我说这上面的旋钮怎么会没有数字呢,其实这上面是类似于随身听音量旋钮的那种密码盒。必须把三个旋钮都旋转到之前设定的大小,才能打开密码盒。如果旋转一次错误,上面的电子记录仪就会有所记录并显示。” “是啊。”我说,“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那身女人的行头!”大宝痴痴地望着密码盒。 “不重要了。”我说,“至少我们现在基本掌握了犯罪工具藏匿的地方,下面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自己打开这个盒子了。” “他自己会打开吗?”大宝问。 “这个交给我吧!”陈诗羽说,“我来蹲点。” “好。”我笑了笑,说,“赵其国局长会派人手帮助你,下面的事情,就靠你了。” 陈诗羽暂时离开了我们勘查组,和四个侦查小组一起,对步兵的家里进行了日夜监视。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坚定了信心的侦查小组没有丝毫懈怠。 在经历了一星期的艰苦等候后,终于在8月1日的凌晨,我接到了陈诗羽的电话。 “蛇出洞了。”陈诗羽气喘吁吁地说,“接到赵局长的命令,在嫌疑人打开密码盒的时候,立即破门进入现场。可是没想到他们家的门那么难破,浪费了时间。进门后,嫌疑人自杀了。唉,要是林涛在就好了。” “什么?”我叫道,“自杀了?!” “别着急。”陈诗羽说,“我们正在把他往医院送,现场已经有同事进行保护了,你们赶紧去现场搜索物证吧。” “以步兵这种一刀致命的手法,送医院还有救吗?”我有些焦急,毕竟如果让他自杀成功,这场黎明之战我们也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同事开枪击中了他拿刀的手,他刺自己的时候刺歪了,想重新拔刀,已经被我们按住了。”陈诗羽说,“不过,我看刀刺的位置,应该不会致命。” 看来陈诗羽跟了我们这么久,对人体结构已经了如指掌了。 我略感放心,马上拨通了大宝、林涛的电话,相约在步兵家门口集合。 再次赶到步兵家的时候,这个整洁的房屋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可以看得出,在这个狭小的客厅里,发生过非常激烈的打斗。 客厅的茶几翻倒了,对面电视柜上的花瓶已经破裂,墙壁上甚至还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可以想象得到,那枚关键的子弹是如何穿过步兵持刀的手,打碎了对面的花瓶。 茶几的一旁,有一摊血泊,显然,那是步兵的血泊。 客厅里,最吸引我们的,还是那个被打开的箱子。箱子里的密码箱已经被打开,一顶乌黑的假发摆放在里面。 “果真是他!”大宝叹道。 我戴好手套,把密码箱小心地捧出来拍照,然后把里面的物件一件件地拿出来,在沙发上放平。 一个假发套,一件女士内衣和两个硅胶球,一件白色连衣裙,一双高跟鞋,还有一个装着橡胶手套和鞋套的塑料袋。 “还有,一把手术刀。”大宝从血泊旁,捡起了一把锃亮的手术刀。 白色的内衣和鞋套都是被反复清洗过的,显得非常干净。 “可是如何才能把这些东西,和‘清道夫专案’现场结合起来呢?”大宝问。 我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在这些东西上,检出这些死者,哪怕是一个死者的血迹。” “可是,这些东西都是清洗过的啊。”大宝说。 我说:“确实,衣服、鞋套上看来是没法检出血迹了。现在,就要看假发怎么样了。你看,这顶假发很逼真,是人造纤维制作而成的。这一种材料不耐高温,且不能经常清洗。凶手杀人都是直接找要害的,一刀下去必然有喷溅血迹,而且死者会有挣扎,凶手会有控制。那么,血迹必然会喷溅到凶手佩戴的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所以,我们必须在这个假发上,寻找到被害人的喷溅状血迹。” “这不是问题。”林涛说,“之前师父带着我们研制的生物检材提取仪,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一整个假发上寻找星星点点的血迹,确实不是易事;更不能把假发直接送到dna检验室去大海捞针。好在师父之前已经考虑过此类案件的生物检材提取办法,研究了一款生物检材提取仪。这台仪器目前还没有经过专家论证验收,处于试验阶段。 这台仪器就是利用蓝色激光激发物质上可能存在的人体生物检材荧光,检验者通过佩戴绿色的眼镜,可以看到激光照射下,那些泛着荧光的人体生物检材。 我们携带着假发,直接赶往省厅实验室,打开了生物检材提取仪。 在绿色的眼镜的折射下,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里,藏着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荧光斑迹。 第299节 “请dna检验科郑科长起床吧。”我看看了表,此时是深夜两点半,那个容易见鬼的时刻,果真,这个杀人的恶魔,终于要现形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拿着dna检测报告走进龙番市第一人民医院icu病房时,在门口看见了陈诗羽。 “不怕他不交代了。”我扬了扬手上的检测报告,说,“证据确凿。” 陈诗羽摇摇头,说:“他已经交代了,几乎是一苏醒,就立即交代的,现在两个侦查部门的同事正在给他做笔录。” “交代了?没做任何抵抗?”我问。 陈诗羽说:“是啊,真是个怪人。昨天抓他的时候更奇怪,他在用刀刺向自己心脏的时候,居然喊了一句:‘你们毁掉了我的理想!’真是搞不懂,难道他的理想就是杀人?好在咱们的神枪手一枪打中了他的胳膊。不然,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所谓的理想,就是当一个‘清道夫’吧。”我低下头,走进了icu病房,坐在一旁的陪护椅上,静静地听着步兵的自白。 我叫步兵,今年三十七岁,未婚。 十四年前,当我从医学院毕业后,就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法医,打击犯罪、保护人民,为社会清扫垃圾。可是,参加了数年的公务员考试,进入面试环节后,都因为我不是法医学专业科班生而被残忍地淘汰掉。 我感到不公! 于是我发愤学习,重新捡起书本,并且在2007年的时候考进了法医学系研究生。可万万没有想到,当我2010年毕业的时候,公务员录取居然增加了“年龄三十五周岁以下”这个苛刻的条件。当年,我即将满三十五周岁了。 换句话说吧,2010年的公务员考试,是我唯一一次可以进入公安机关当一名公安法医的机会,我无比珍惜。 三个月,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公务员考试,我的目标就是进入龙番市公安局,而且我胸有成竹! 可没有想到,我的人生理想,被一个垃圾给毁了。 那天早上,是公务员第一门《行政职业能力测试》考试日,我清早就从家里出发,赶赴考场。可是在路上,一个偏僻的小巷里,我居然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流浪汉正在拦一个小姑娘的路。 这就是人渣!是社会的垃圾! 我当时就怒火中烧,冲上去揍这个垃圾,直到把他打得跪地求饶。小姑娘没有留下来感谢我,甚至没有留下来帮我做证!明明是我救了她!可她为什么躲起来?反倒是警察来了,把我带进了派出所。 从那天起,当警察就不再是我的理想了。你们警察,怎么可以不分是非?就因为你们这些警察不分是非,我没能去参加考试,我丧失了唯一一次成为公安法医的机会。 为了生计,我考虑过去学校当老师,但最后还是决定去司法鉴定所谋生路。不仅仅是赚钱,更重要的是我可以通过这个职位的掩护,去实现我新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清道夫”,把社会上这些不该存在的垃圾,全部清除。这就是我这辈子的最高理想。我有这个能力去清理他们,也有这个能力去逃避你们这些不分是非的警察的追踪! 可是,2011年,我第一次去清理垃圾的时候,被一群流浪汉打了一顿。不得不承认,从身体素质上,我没有优势。 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地接近这些垃圾?怎样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直到有一次,我看见一个流浪乞讨者居然在和一个卖淫女谈价钱! 真是垃圾!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就是男扮女装!这些流浪汉不是天天想着好事儿吗?我来满足他们。他们想要好事儿,必然不会成群结队,必然要避开众人,必然会放松警惕。为了清扫这些垃圾,我装一装卖淫女,又如何? 事实证明,我的计策是成功的!是正确的! 那个叫作什么傻四的傻子,居然在看到美女的时候,也会去脱衣服,也会去想好事儿!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一把手术刀,切断了他的脖子。 我了解人体解剖学,但是没有想到,颈动脉离断之后,居然会有那么剧烈的血液喷射。我弄了一身血,好不容易才避开路人和监控摄像头,回到家里。从那以后,我决定直接把刀插进那些垃圾的心脏。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被你们抓住,不过,有你们这样的对手,我也值了! 走出icu病房,我的情绪极其低落。毕竟,这是我们的校友,一个曾经拥有崇高理想的法医。可是他却这样,走上了不归路。 “你说,他若真的成了法医,会不会是一名优秀的法医?”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他的偏执狂太严重了,喜欢钻牛角尖的法医,会是个优秀的法医吗?”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你快回来吧,我肚子痛。”铃铛的声音。 我有些蒙,还没有从“清道夫专案”中走出来,茫然地挂断了电话,看了看表,叫道:“时间真快,不知不觉就到预产期了!我要当爸爸了!” “真是双喜临门啊!”大宝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不,是三喜临门!你哥哥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在儿子小小秦满月前三天,大宝终于决定和宝嫂结婚了。 勘查组的同事们每天欢天喜地地张罗着大宝的婚礼,出什么主意的都有。大宝则是连续几天不眠不休,过了一把“指挥官”的瘾。大宝和宝嫂都是外地人,大伙儿决定在市郊的一个宾馆里开个房间,当作宝嫂的闺房。宝嫂的父母以及宝嫂的几个闺密住在隔壁房间,准备第二天的“接亲”仪式。 新婚前一天,大宝和我住在一起,兴奋得整夜都没有睡觉。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地把我叫起,大伙儿洗漱完毕,开着一串长长的车队,向市郊的宾馆驶去。 中国有个习俗,就是新郎一方要用红包和诚意来敲开新娘的闺房大门,这样才能把新娘接走。可是,当我们到达宾馆楼下的时候,就发现居然不是由我们来敲门。娘家的人居然都扒在宝嫂所住房间的房门上敲打。 “不知道我家梦涵出什么事儿了。”宝嫂的母亲哭喊着说,“早上起来就敲不开她的门,找服务员来打开房门,没想到门里面用防盗链锁着,门缝里也看不到人啊。” “会不会宝嫂还在和你赌气啊?”林涛转头问大宝,“你都没有告诉我,上次是怎么哄好宝嫂的?还是她一直在生气,这会儿真不开门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诗羽上前一脚踹开了宝嫂的房门。门外的一干人等全部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 “宝嫂走了?”林涛问。 “走了怎么会反锁防盗链?”我说。 “那怎么回事?”陈诗羽问。 突然,被人群挤在门口的大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跌的巨大响声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全部扭头看去。 大宝靠在玄关处的墙壁上,痴痴地望着对面的柜子。 柜子的夹缝里,露出一角婚纱,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婚纱上格外醒目…… (“法医秦明”系列第四季,完) 第300节 幸存者(法医秦明·第5季) 作者:秦明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5-1 isbn:9787540475758 所属分类:图书>小说>侦探/悬疑/推理 【编辑推荐】 ◆法医秦明,文字里的尸语者,现实中的真法医,新浪微博最会卖萌的法医,严肃活泼的段子手,50万粉丝热烈回应。 ◆法医秦明系列小说,始于2012年,畅销百万册,常年占据悬疑小说榜首,是国内具有超级号召力的人气悬疑小说品牌。 ◆更具挑战性的案例!更好看!更新鲜!更刺激!新婚前夜新娘血染婚纱,凶手遁入人海,线索稀缺,异地同时作案的连环杀手不断挑衅,唯一的幸存者命悬一线,是否能活到最后? ◆炙手可热的悬疑大ip,综合影响力急剧飙升。《十二公民》导演徐昂执导,新晋制服男神张若昀搭档帅气女神焦俊艳,豪华班底护航,法医秦明系列网剧现已火爆开启。 【内容推荐】 身临其境的破案现场,置身专业法医的第一视角。与法医秦明一同剖开真相,揭穿人性的真实与谎言。 法医勘察小组中的大宝终于要结婚了。新婚前夜,大宝的未婚妻却血染婚纱,倒在衣柜之中。诡异的是,几乎在同一天,附近的另一座城市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新娘被杀事件。现场线索稀缺,凶手遁入人海,法医秦明和他的团队一边照看着病危的宝嫂,一边死命寻找任何蛛丝马迹……两个几乎同时作案的连环杀手,到底是什么来历?唯一的幸存者宝嫂,是否能活到最后? 【作者简介】 秦明 主检法医师,绰号“老秦”。 入行较早,经验颇丰。阅尸无数,明察秋毫。 一双鬼手,只为沉冤得雪;满怀佛心,唯愿人间太平。 已出版作品:《尸语者》《无声的证词》《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 ========================== 谨以本书献给热爱法医的你 序 “万劫不复有鬼手,太平人间存佛心。抽丝剥笋解尸语,明察秋毫洗冤情。" 这是我第五次写下开篇辞。弹指一挥间,从落笔《尸语者》时算起,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是我人生中最充实、最满足的三年。 作为一个在职的公安法医,这三年里,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协调写作和工作。 领导们问:“你这样一年写几十万字,不会影响工作吗?” 读者们问:“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能保证更新,不让我们书荒吗?” 对于此类问题,我一直保持缄默。 今天,我觉得可以在这里一起作答:和大家的担心恰好相反,写作大大促进了我的工作,而充实的工作又成为我写作的灵感之源。这三年,是我参加工作后出勘现场最多的三年。 因为平时没有任何时间,所以我的写作都被挤压到了周末。一个周末写两三万字成为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可是,就算是周末,也总是遇到加班。我的创作时间不断被延长。从《尸语者》三个月完稿,到《无声的证词》五个月完稿,再到《第十一根手指》《清道夫》八个月完稿,这几年来的工作强度可见一斑。 作为严谨的摩羯座,作为在职的法医,我绝对不容许我的小说里有专业方面的bug(漏洞)。因此,每涉及一个知识点,我都会认真翻看教材、文献,保证专业问题准确无误。温故而知新,毫不谦虚地说,通过写书,我的专业水准也得到了不断地提高。 从我最近参与的几起疑难命案的侦破工作来看,正好印证了上述观点。 虽然加班让人疲惫,但马不停蹄地出差办案,也让我接触到了更多的疑难命案,也为“法医秦明”系列提供了更多的素材,让整个系列得以顺利续航。 这似乎呈现出一番良性循环的态势,令我很是欣慰。 说到这里,我必须衷心地对我的家人说一声“谢谢”。 如果没有他们的无私奉献,我不可能抽出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更不可能有“法医秦明”系列的经久不衰。 当然,更需要感谢的还是我的读者。当我写下这篇序官的时候,“法医秦明”系列的第四季《清道夫》刚刚开始在网上连载,再过一个多月,就该上市了。每当新书上市的时候,身为作者,难免会有一些小忐忑。但这些年来,和芹菜们(我的读者们的爱称)在一起,我越来越相信,我的努力,一定可以换来你们的支持和认可。 正因为有你们源源不断的支持和认可,才会有“法医秦明¨系列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感谢完家人和读者后,我还要在这里特别感谢一下我的编辑包包。几天前,我和她一起设计完成了这本书的主线。为了这个难以设定的主线,我停笔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正是包包的一个灵感激发,让我今天重新打开电脑,继续奋战。包包是一个无微不至的萌妹子,也是“法医秦明”系列创作的强大后盾(包包,我真的不是在说你的体重……),如果没有这么好的一个编辑,我觉得这套系列小说绝对不会有今天这么辉煌的成绩。 这本书是接着第四季《清道夫》的结尾写的,故事从大宝结婚时发生的一场意外开始。如果你是这个系列的新读者,看到这里也不用担心,“法医秦明”系列的任何一本书,都可以成为你探索法医世界的阅读之旅的开始。没有读过系列前作,也不会影响你阅读这本书的故事。 和以前一样,我照例声明: “法医秦明”系列,依旧会保持本色:一、以个案为基础,加入穿插全书的主线;二、以真实案例为蓝本,以普及知识为目的,不矫情、不造作、不玄乎;三、绝不违背科学的精神。 本书中每起案件的具体情节均系虚构,人名、地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否则后果自负。所谓的真实,是书中法医的专业知识和认真态度,是书中法医一个个巧妙推理的细节,是书中法医的睿智和明鉴。 如果用“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文思泉涌”和“苦心经营”分别来形容该系列的第一季至第四季的话,那么我想用“呕心沥血”来形容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为了弥补文笔的不足,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在这本书里,我收录了更加丰富的死因案例,收集了更加离奇曲折的真实故事,在写作手法上,也寻求突破。希望我的进步,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写完这本书,我就要开始创怍“法医秦明”系列的第六季了。 在第六季里,我想尝试一些新的变化。全书将由一个复杂的长篇故事构成,就像是看惯了单元剧的更新后,终于迎来了全套系列小说的“剧场版”,是不是有点儿期待呢? 第301节 人生是流动的旅程。无论是写书的我,还是看书的你们。变化和成长,每一天都在发生。比如微信小站(微信公众号:法医秦明)里原本只有我的小说的更新连载,现在已经扩展成更为丰富有趣的悬疑频道,在这里也特别感谢所有编辑团的小伙伴。 在微信和微博上,我也总会收到你们发来的近况:初中生要上高中了;高中生要上大学了;大学生要工作了;连最初拿这套书做胎教的准妈妈,孩子也都会跑了。但不管怎样,你们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老秦,对吧? 引子 隐约雷鸣,阴霾天气, 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万叶集》 法医科同事兼好兄弟大宝的婚礼,定在我儿子满月的三天前。 婚礼前一天,我们和大宝聊了很久。或许是喝了些酒,或许是认识太久,彼此感慨人生,说了些没头没脑的傻话。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当我被大宝叫醒的时候,天际才刚刚发白,大宝似乎一晚上没睡好,顶着黑眼圈。 我抓了抓生疼的头皮,摇摇晃晃去洗手间洗漱。余光瞥见大宝正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发呆,眼神有些闪烁。 一时间,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婚礼前夕,那种兴奋激动,那种意气风发,和现在的大宝截然不同。大宝的脸上,仿佛写着“忐忑不安”四个大字。 “看来,每个人在结婚前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我自言自语道。 车队很长,来的大部分都是警队里的老朋友。痕迹检验员林涛、驾驶员韩亮都穿得特别精神。韩亮还算淡定,而林涛简直跟自己要结婚了一样兴奋。当然,林涛的兴奋也可能是因为小羽毛,这个去年刚加入我们勘查小组的小姑娘陈诗羽,现在已经是我们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了。或者说,她简直就是我们的生力军。她一改平时精悍利落的打扮,罕见地穿上一条长纱裙,我都差点儿没认出她来。 “大宝,恭喜你!”小羽毛笑嘻嘻地迎上前,“这是我爸和我的份子钱!¨ “哪有这时候就给红包的,快,咱们先迎亲去!”韩亮拍拍小羽毛脑袋,“师父应该亲自来包红包,这样大宝还得敬茶。” 林涛赶紧护着小羽毛,用肩膀顶开韩亮,张罗起来:“走!咱们给大宝娶媳妇去!” 一路意外地畅通。这天真是好日子,云淡风轻,街上也遇到了好几队婚车。 我们一伙人兴高采烈,每个人都把能想到的祝福,在路上就先唠叨了几百遍。大宝受到我们的感染,一扫之前的忐忑心情,话也多了起来。 很快,我们抵达了宝嫂用作闺房的酒店,喜气洋洋地挤着电梯上了楼。 我们正忙着把红包掏出口袋,却看到新娘的房间门口堵着一群人。 “怎么了,妈?”大宝第一个反应过来,迎上前去,喜气洋洋的神色还僵在脸上。 “不知道我家梦涵出什么事儿了。"宝嫂的母亲哭喊着说,“早上起来就敲不开她的门,找服务员来打开房门,没想到门里面用防盗链锁着,门缝里也看不到人啊。” “会不会宝嫂还在和你赌气啊?”林涛转头问大宝,“你都没有告诉我,上次是怎么哄好宝嫂的?还是她一直在生气,这会儿真不开门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诗羽撩起裙摆,上前一脚踹开了宝嫂的房门。门外的一干人等全部冲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 “宝嫂走了?”林涛问。 “走了怎么会从里面挂上防盗链?”我说。 “那怎么回事?”陈诗羽问。 突然,被人群挤在门口的大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跌的巨大响声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全部扭头看去。 大宝靠在玄关处的墙壁上,痴痴地望着对面的柜子。 柜子的门缝里,露出一角婚纱,殷红的血迹在白色的婚纱上格外醒目…… 第一案 血色婚礼 婚姻,若非天堂,即是地狱。 ——德国谚语 1 “放他娘的狗屁!”林涛把一卷《龙番早报》狠狠地摔在办公桌上,吼道,“这些记者越来越不像话了!听风就是雨!” “怎么了这是?”我顺手拿起早报,翻了起来。 “在瞎议论宝嫂的事情。”林涛愤愤地喝了口茶。 一则很吸引人眼球的标题。我皱了皱眉,读了下去。 “看来是你冤枉人了。”我苦笑了一下,把报纸扔还给林涛,说,“这则新闻不是在说宝嫂的事情。是邻省发生了一起新娘被害的案件。” “什么?”林涛拿过报纸.瞪大了眼睛,“三天前,9月7日,新婚前夕,有这么巧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说,“就是巧合。同一天夜里,在几百公里外的乐源县,也发生了同样性质的案件。宝嫂的事情,一直封锁着消息,不应该传出去的。” “记者那是无孔不入啊!”林涛说,“我还以为记者听风就是雨,凭着自己的臆测瞎写一通呢。” “你们别说了,大宝现在整天以泪洗面的,太让人心疼了。”陈诗羽插话道。 第302节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毕竟还有希望,他不能就此消沉啊。”我摇了摇头,说,“唉!多阳光的一个人,要遭此横祸。” 两天前,9月8日。 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早晨,那让人心有余悸的早晨,那让人肝肠寸断的早晨。 因为大宝婚礼的变故,我儿子的满月酒都取消了,全队上下沉浸在悲愤当中。 当时,陈诗羽的动作最快,一把拉开了宾馆的衣柜门,只见穿着一身雪白婚纱的宝嫂砰的一声从柜子里跌落在地毯上。 “你怎么了?怎么了?”大宝疯了似的扑上去抱起宝嫂。 宝嫂面色煞白,双目紧闭。 大宝的双手因为捧着宝嫂的头部而沾染了鲜血。 “怎么了?怎么了?”大宝颤抖着摇晃着宝嫂的身体。 “还有生命体征,快,打120!”我摸了摸宝嫂的颈动脉,叫道。 在嘈杂的叫喊声中,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抱着宝嫂冲下楼梯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林祷在背后冷静地说了句:“你们两个留下,保护现场。” 清晨,医院的急救大厅里,聚集着大宝和宝嫂的亲戚朋友,一片哭喊声在大厅里回响。宝嫂已经被紧急推入了急救室。带有血迹的婚纱在急救车上已被脱下,此时丢在急救室的门口,显得分外扎眼。几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对众人进行调查访问。 “你让医生取证了吗?”小羽毛急得双眼发红,问我。 “说了,急诊科的主住经常和我们合作,本身就很有经验。”我故作镇定。 “刚才我在车上看了,出血不是很多啊,会很严重吗?”林涛问。 “出血多不多,只能反映她的头皮裂口大不大、破裂的血管多不多。”我说,“颅脑损伤的危险不在于头皮,而是颅内。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刚才在车上,看宝嫂的双侧瞳孔已经不一样大了,说明颅内的损伤情况远比头皮上的破口要严重得多。” “瞳孔?”陈诗羽急了,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看就要滴下眼泪来,“医生看瞳孔不是诊断有没有死亡吗?你不是说宝嫂还有生命体征吗?” “别急。”我说,“看瞳孔是看对光反射。没人说医生看瞳孔就仅仅是诊断是否死亡,颅脑损伤也要看的。” 陈诗羽抬眼看了看远处正靠在急救室门口发呆的大宝,说:“我们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大宝?”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说,“等到ct结果出来,咱们再根据情况来安慰他。” 话音未落,远处走廊里一道白影向我们跑来。 “是急诊科的赵主任。”我说完,向他迎了过去,“赵主任,家属情绪还比较激动,我们到边上说。” 赵主任点点头,和我一起走进了旁边的电梯间。 “怎么样?”我急着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颅内出血虽然不多,但是脑挫伤是明确存在的。而且,因为脑损伤时间太长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情况不容乐观。”赵主任指着ct片说.“入院的时候,gcs评分(gcs评分,全称为格拉斯哥昏迷评分法,是医学上评估病人昏迷程度的一种方法,分数越高,意识状态越好。)只有4分,各种生理、病理反射均提示伤者的大脑皮层功能损害严重。” “下一步怎么办?”我问。 “伤者已经走急诊通道进手术室了。”赵主任说,“脑外科的谭主任亲自操刀。” “生命能挽救吗?”我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我觉得以谭主任的能力和水平,保命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赵主任压低声音说,“那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看来,我们只有静待、祈福了。”我叹了口气,说,“损伤情况呢?按我说的拍照了吗?” “刚才在急救室,我们剃去了伤者的头发。”赵主任说,“头皮上有四处小的挫裂伤。” “确实是挫裂伤吗?”我说。 “和你们法医打交道这么多年了,这还能不知道?”赵主任说,“创腔内有组织间桥,肯定是个钝器伤。而且创腔内非常干净,也没有截断的毛发,可以确定工具挺干净的,而且没有明显突起的锐利棱边。” “嗯,没有能够把毛发截断的棱边。”我皱起眉头,说,“创口也不大?”赵主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刚才让护士拍了照片。” 我拿过手机看了看,说:“创口不大啊,就几厘米,甚至还有锥孔状的创口,而且也不是明显有弧面的。这究竟是什么工具?” “金属工具。”赵主任一边说,一边扬起手中的ct片,迎着电梯间外面的灯光说道,“你看,创口位置下面,颅骨粉碎性骨折,硬脑膜破裂,脑组织已经和外界相通了,是个比较严重的开放性颅脑损伤。” “这么小的接触面,却有这么大的力度。”我盯着ct片说,“说明挺重的。而且周围的棱边都比较圆滑,应该是一种制式的金属工具。 “不像常见的羊角锤、斧子、奶头锤。”赵主任说,“总之,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你们居然还在这里说什么致伤工具?”小羽毛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满面泪痕,一脸愤怒,“宝嫂还不知道怎么样,你们还有闲心思说这个?” 我尴尬地对赵主任说:“回头把照片传我qq邮箱。” 说完,我拍了拍小羽毛的肩膀,说:“大量的案例说明,案件受害人如果当场存活,很多痕迹、物证就会因为抢救活动而丢失。这也是重伤案件的破案率远不如杀人案件的破案率高的原因。宝嫂遇上这事儿我也很悲愤,希望可以抓住凶手,所以要求医生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获取更多的物证。你想想,如果不是在手术前拍了照,等手术完、愈合好,再想根据疤痕来推断致伤工具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能是“愈合”二字,让小羽毛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盯着我说:“那你的意思是,宝嫂没事儿?” “嗯,会没事的,放心。”我给了小羽毛一个安慰的眼神。 “对了,老秦。”赵主任插话道,“按你交代的,我找了妇科的主任来检查了,伤者处女膜完整,确定没有遭受性侵害的迹象。” “你!”小羽毛突然目露凶光,用食指指着我。 “你什么你?”我说,“一样的道理,我总得知道凶手为什么要伤害宝嫂吧。” 从未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缓慢。 一天一夜的焦急等待之后,谭主任终于走出手术室。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他的神色看起来又疲惫又沮丧。我们围上前去,听他宣布了宝嫂已被确定为pvs的结果。 “什么意思?什么叫pvs?”看到大宝慢慢地瘫软在地上,小羽毛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晃着我的肩膀问。 “持续性植物状态。”我喃喃自语,“就是植物人。” 第303节 “植物人?”小羽毛叫道,“你不是说宝嫂没事儿吗?你不是说她没事儿了吗?” “我已经尽力了。”谭主任合起病历,说,“脑挫伤的程度很严重,我们都竭尽所能了。” “有苏醒的可能吗?”我把小羽毛搀扶着坐下,对谭主任说,“以您的经验。” “有的。”谭主任说,“所有的pvs都有恢复的可能,不过,你知道的,这概率不大。” 一天前,9月9日。 在得到宝嫂成为植物人的坏消息后,勘查组的各位默默安慰了大宝,纷纷回到办公室拿出勘查箱,赶赴宝嫂新房所在地——龙林省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708号房间,也就是“9·7”伤害案的发生地点。 龙番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已从酒店及其周边调取了所有监控录像。毕竟对于在酒店这一监控设备密集的地方发生的案件,首选还是这种“短、平、快”的破案模式。 为了救人,现场大门几乎已无所谓的“痕迹”可言,林涛用指纹刷刷出来无数枚新鲜指纹,这使得这个可能的出入口毫无证据效力。 宾馆的房间是铺着地毯的。对刑事技术民警来说,地毯是一种最不好的载体,很难把犯罪的痕迹保留下来。纵使林涛趴在地上半个多小时,也未能发现一枚有价值的鞋印。眼看着,这一轮的现场勘查就要无功而返了。 “有一个细节你们还记得吧?”我盯着挂在门框边沿的一串金属锁链。 小羽毛走过来,端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说:“是的,我们进门的时候,这个东西是挂上的。本来门链应该挂在门上,锁闭的时候才扣在门沿的锁扣里。我这一踹,门链和门上的连接点被我踹坏了,所以门链干脆就挂在了门框这边。” “现在有两个问题要考虑。”我说,“第一,是谁锁闭了这个门链?门链上是否可以处理出指纹?” “是凶手锁闭了门链。”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人,全副“武装”,从口罩上沿露出的那一双喷火的眼睛,我们知道,大宝来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小羽毛叫道,“你让宝嫂一个人在医院?” 大宝摇摇头,说:“我的父母和梦涵的父母都来了,他们会轮班值守。四位老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把凶手绳之以法!” “受害人是你的妻子。”我说,“我觉得你应该申请回避。毕竟,你的情绪会影响办案。” “我刚才已经和师父汇报了。”大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发出的声音似乎有些变形,“师父说,我可以辅助你们办案,因为我掌握的信息更多。” “让他加入吧!”林涛从地毯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大宝的肩膀,“为什么是凶手锁闭了门链?” 大宝没有吱声,双眼仿佛噙满了泪水:“别问了,我确定是凶手锁闭了门链。” 林涛盯着大宝,坚定地点点头,说:“我现在会把门链整体提取,带回去进一步处理,一定要找出可以印证凶手的指纹!” “你刚才说,有两个问题可以考虑,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大宝转头问我。 我说:“既然门链被锁闭,那么凶手的出口肯定不会在大门。” “你的意思是,凶手的入口会是在大门?”林涛说,“敲门入室?宝嫂的熟人?” 我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确定,需要视频组来判断,反正宾馆房门都在视频的监控范围内。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他的出口在哪里,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林涛会意,拿起多波段光源开始检查宾馆的窗户。 这个狭小的房间,只有大门和窗户是与外界相通的。 “虽然房间很高,七楼,但是窗户的旁边就是一个下水管.而且每一层的窗户都是飘窗,窗户的上沿都可以搭脚。”我戴着手套,伏身在窗沿,对外看着,说,“这样的房屋设计很不合理。犯罪分子只要胆儿肥,有一定的攀爬能力,就可以轻易地通过这个自然的‘云梯’上下。” “我出去看看。”林涛此时已经把保险绳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把另一端递给我。 我也麻利地把保险绳另一端系在腰间,双手抓紧了绳子。 林涛随即翻窗出屋,沿着飘窗的上沿往下攀爬,还时不时用双腿顶住墙壁,腾出双手拿起相机对下水管和飘窗上沿进行拍照。 直到保险绳全部放完,林涛大约已经下到第三层,才开始往上攀爬。虽然很费劲,但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重新回到了房间。 “如果是经常攀爬的人,我估计十分钟就能上来。”林涛喘着粗气。 “有痕迹吗?”我问。 “很多。”林涛说,“发现了不少血迹。这应该是凶手行凶后,手上沾血,离开的时候留下的。” “那存在有意义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噘了噘嘴,摇头说:“不好说,毕竟外面的墙体很粗糙,我拍了照,回去慢慢看。” “现在已经中午了。”我抬腕看了看表,说,“林涛下午就留在实验室,尽量处理出和犯罪有关的痕迹物证。大宝回去照顾宝嫂。韩亮开车带我和小羽毛去上海。” “去上海?”大宝问。 “嗯。”我点点头,说,“师父的一个同窗现在是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师父帮我们联系好了。我下午带着宝嫂的病案去上海给他看,寻求最好的治疗方案。毕竟现在宝嫂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转院。” 大宝感激地点点头。 我说:“晚上8点是专案会的时间,我们务必赶在这个时间回来。” 2 半天前,9月9日晚上8点,“9·7”专案组会议室。 “谁先说?侦查组?”龙番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周浩亲自挂帅“9·7”专案。 “我们对受害人赵梦涵的所有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主办侦查员说,“发现她的社会交际面非常狭窄,除了她在省公安厅工作的未婚夫李大宝,其他所有社会矛盾点均已排除,不存在因仇、因情谋杀的可能。”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羽毛叫道,“李大宝怎么就不能排除嫌疑了?” “没什么意思。”侦查员说,“我们找了李大宝一天也没找到他。” “他可以排除嫌疑。”我说,“案发当天,李大宝和我在一起。你今天没找到他,是因为他参与了我们的现场勘查。” 第304节 “这不合规矩啊。”侦查员说,“他是受害人直系亲属。” “还没有结婚,不能算直系亲属。”林涛说,“陈总安排的,他辅助我们办案。 周局长看着我们点点头,说:“排除了谋人,那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作案动机?” 我摇摇头,说:“现场勘查找到了宝嫂,哦,也就是赵梦涵的随身手提包,里面几千块钱和信用卡都在,基本可以排除侵财。我们也找了医生对赵梦涵进行体检,也可以排除谋性。” “都排除了,难不成是激情杀人?”主办侦查员问。 视频侦查组组长李萌说:“也不是。我们今天组织了五十名民警对酒店及其周边的所有监控进行了调阅,大家请看大屏幕。” 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幽深的楼道,右上角写着: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七层。 “根据我们的观察,赵梦涵及其亲属是在9月7日下午2点37分开房入住的。”李萌说,“当时他们一共开了四间房,赵梦涵住708,这也算是闺房。710是赵梦涵的父母住的,另外两间在八层,是赵梦涵的两个伴娘和亲戚住的。” 大屏幕呈现一个快进的模式,楼道里的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感觉。 李萌接着说:“整个下午都是基本正常的状态,但在下午5点30分的时候,赵梦涵去隔壁喊父母吃饭,哦,喊吃饭这个细节是赵梦涵父母提供给我们的。可能是赵梦涵父母正在准备,赵梦涵没有关闭自己的房门,在隔壁房间待了一会儿。” 大屏幕切换成正常播放的模式。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下午5点41分时,一个灰衣男子从电梯间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正对电梯间的708号房,即赵梦涵所住的房间。 “这,应该就是凶手。”李萌说。 我皱起眉头:“这个画面太模糊了,能不能图像处理?” 李萌说:“我们安排了图像处理,只能看清嫌疑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其他一无所知。” “身高体态呢?”林涛问。 “我们安排了几个同事到酒店的摄像头下面进行了模拟比对。”李萌打开一组照片,是视频的截图。截图中有几名不同身高的警察站在电梯间门口,这些图片的右边都有一张嫌疑人走出电梯间的照片。李萌接着说:“经过对比,只有一名身高175厘米的较瘦同事和嫌疑人的体态最为相似,所以,我们分析嫌疑人应该是一个175厘米左右身高、体态较瘦的人,应该是男人吧。” “嫌疑人居然不是攀窗进入。”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我也认为凶手是走大门进入的。因为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房间的冷气是开着的,按照正常情况,宝嫂应该是关闭窗户的。这个窗户是防坠楼的窗户,只要关闭就自动锁死。凶手是无法从锁死的窗户进来的。” “那凶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恰巧入室?”我问。 李萌说:“据我们对酒店监控视频的观察,凶手上午就进入了酒店内部,在各楼层游荡。宝嫂在这里开房后不到半小时,凶手就乘坐电梯到了七层,并且在电梯间一直没有出来。” “电梯间有两把椅子,是给客人等电梯的时候坐的。”林涛说。 李萌说:“对,我们分析凶手就是在这里坐着等了近三个小时,寻找机会进入房间。” “可是我们调查访问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七楼电梯间的椅子上坐着这么一个可疑的人。”主办侦查员说,“更何况坐了那么久。” “这也正常。”我说,“酒店这种公共场合,一般是不会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人的。 “那么,这个人就是专门针对宝嫂来的?”林涛低声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说,“毕竟我们都是打击犯罪的人,会不会是有人针对大宝,所以在他结婚的日子下手加害宝嫂?因为他找不到袭击大宝的机会。” “关于这方面的调查已经在开展了。”主办侦查员说。 “我倒是觉得不太像。”李萌说,“凶手在酒店的游荡过程,我总觉得他是在注意结婚的人。9月8日是个好日子,有很多人结婚。我们统计了一下,在这个酒店开房作为闺房的,有十二个新娘。赵梦涵只是其中之一。你们想,如果凶手知道了赵梦涵在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开房的话,也应该掌握开房的具体时间,那么他就没有必要那么早就来游荡。我的感觉是,凶手是在寻找新娘,具体哪一个新娘倒是没那么重要。” “这只是你的感觉。”林涛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我们的主要侦查目标还是我们作为警务人员以前打击过的犯罪分子。十二个新娘偏偏选中了宝嫂,这个太巧合了吧。” “嗯。”我赞同林涛的看法,“如果是寻找新娘下手,那么这个人应该是反社会人格。这样的人怕是没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现阶段的捷径就是先找大宝的仇家,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再考虑别的路。” “还有,我们针对凶手进入酒店的时间点,倒推,寻找凶手来时的路径。”李萌说,“非常可惜,我们只跟凶手到了三公里外的一个公交车站。凶手从那个公交车站下车后,就走到酒店来了。可惜监控视频过于模糊,无法判断凶手乘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车。那个站又是个中转站,有二十七路公交车经过那个站,这二十七路几乎辐射到全市各地。” “也就是说,无法从凶手来的路径倒推凶手所在的区域?”我问。 李萌点点头,说:“这是我们做的最重点的工作,不过截至半小时前,已经宣布失败。” “对了,我们通过痕迹判断,凶手是从房间里的飘窗攀爬逃离现场的。”林涛说,“那个区域有监控吗?” “我们找了。”李萌说,“酒店的后面是一片住宅区和菜市场,凶手通过无监控区域进入公交车站或地铁站有很多种选择。最近的公交车站和地铁口的监控我们都看了,从下午6点半一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没有发现任何穿着灰色风衣的人。当然,凶手可能通过一条无监控的小路离开,也可能脱下了风衣,让我们无法分辨。” “作案时间呢?”我问,“作案时间可能是几点?” “从9月7日下午6点半,赵梦涵吃完饭回到房间开始,一直到9月8日早晨5点,赵母敲门喊她起床化妆,这十个多小时内,都有可能。”李萌说,“从监控上看,赵梦涵回到房间以后,708号房就没有任何动静了。赵梦涵父母反映,他们吃完饭就要求赵梦涵回去早点儿休息,毕竟结婚是—件很累的事情。” “换句话说,作案时间没法确定。”我摸着下巴沉吟道。 林涛说:“我们现场勘查组有一个发现。” 大伙儿一起抬眼看着林涛。 林涛一边把自己的u盘插进连接会场大屏幕的电脑,一边说:“我们在现场门链上,和屋外的攀爬痕迹上,都发现了一枚指纹。” “有指纹?”周浩局长眉毛挑了挑。 林涛点点头,说:“可以肯定,这两枚指纹来自一个人的右手拇指。而且,两枚指纹有几个特征点是吻合的。也就是说,这枚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可惜……” “怎么了?”我急着问。 林涛说:“因为载体不好,指纹也很不清楚。对照这两枚残缺的指纹,我可以很有把握地排除嫌疑人,但是没有把握去认定嫌疑人。” “也就是说,我们抓了嫌疑人,你可以确定他不是凶手,但是不能肯定他就是凶手对吧?”主办侦查员说。 林涛点了点头。 我皱起眉头说:“虽说不是大好消息,但是提取到了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会场陷入沉默。 我说:“还有个问题。凶手那么早就进入了现场,他躲在哪里呢?” 第305节 林涛说:“李萌的发现,今天下午就告诉我了,所以我又去对现场进行了二次勘查。大家看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宾馆的房间概貌。 林涛说:“一个宾馆的房间,不过就是一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我看了一下,唯一可以藏人让别人发现不了的,只有床底下,还有衣柜里。” “如果是赵梦涵吃完饭刚进房间就被害呢?”我说,“凶手没有藏匿,直接在房间里等着不可以吗?” “哦,这个是我汇报遗漏了。”李萌说,“吃完饭后,赵梦涵父母和赵梦涵一起进了708号房间,说了大约十分钟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让赵梦涵早点儿休息。这期间,赵父还用了卫生间。” “看来,凶手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藏身了。”我说。 林涛播放出一张大衣柜的照片,说:“床底下我认真看了,灰尘均匀,肯定没有藏人的痕迹。只有大衣柜,这个大衣柜。” 说完,林涛指了指大屏幕,说:“我们发现宝嫂的时候,宝嫂就是在这个大衣柜里的,根据血迹形态,她应该是蜷缩在大衣柜的西侧。然而,在二次现场勘查中,我发现大衣柜东侧有变化。首先,东侧放了一个小的保险箱,保险箱上面的灰尘有一部分被蹭掉了。我分析凶手就是坐在这个保险箱上等待机会的。其次,保险箱的上方应该悬挂着两件宾馆的睡袍,而我去看的时候,发现有一件从衣架上脱落了,落在保险箱和大衣柜壁之间的夹缝里。我问了宾馆服务员,他们每次退房查房的时候,都会检查睡袍。也就是说,这件睡袍要么是宝嫂弄掉的,要么就是凶手弄掉的。综合考虑,凶手的藏身地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大衣柜的东侧。” “那这个地方有什么痕迹物证吗?”我问。 “没有任何痕迹物证。”林涛说,“除了大衣柜内壁上,有钝器的剐划痕迹。” 说完,林涛把一张照片放大。这是大衣柜靠墙壁内侧的内壁,暗红的油漆面上有一些钝器剐划的凌乱痕迹。 “如果人坐在保险箱上,这个痕迹对应的人体位置是什么?”我问。 林涛说:“是后腰部。” “那就是裤带上别着的钥匙划的喽?”周局长插话道。 “不可能。”我说,“这个剐划面积有一个手掌大小,哪有钥匙可以形成这么大的剐划面积的?” “那就是凶手闲着无聊,用作案工具划的?”周局长说。 我皱眉摇摇头,说:“第一,如果这是刻意划的,不应该这么浅。第二,下意识的剐划动作,应该在人的侧面或侧前方,那就应该是柜门或者柜子的侧壁,怎么会在内壁?那样也不顺手啊。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摇摇头,说:“想不出来。” “当然,这不是重要的线索。”周局长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第一,要对李大宝同志的社会矛盾关系,尤其是工作矛盾关系进行深入调查,排查每一个可疑的人。第二,视频组继续寻找周边视频,对模糊图像竭尽全力处理,实在不行,请部里帮忙。” 专案会议结束,我们一起来到了省立医院重症加强护理病房(icu)的门口。透过隔离玻璃,我们看到了守在宝嫂身边的大宝。 宝嫂的头上缠着纱布,浑身插满了管子。虽说各项生命体征基本正常,但是没有任何有意识的反应。大宝背对着我们,坐在宝嫂的身边,握着宝嫂的手。我们似乎可以看见那一滴一滴落在宝嫂手上的眼泪。 “怎么会这样?”小羽毛的双眼噙满了泪水。 “虽然不该这样说,但是我现在真的没信心能破获这个案子。”林涛沮丧地说。 “警力有限,很难把大量警力压在这个重伤案件上。’’我说,“但是毕竟涉及可能存在报复的情况,市局一定会很重视的。” “我知道。”林涛说,“但是,没有物证,太难了。” “你怎么这么没有用?”小羽毛推了推林涛的肩膀,带着哭腔说。 “我尽力了。”林涛低下了头。 “我以为记者连脑死亡和植物人都分不清楚呢。”林涛说。 “我也分不清楚。”小羽毛说。 我说:“脑死亡是指大脑、小脑、脑干等全部脑功能不可逆丧失和停止,是人个体死亡的概念。植物人是指脑中枢的高级部位,如大脑皮质,功能丧失,病人呈意识障碍或永久性昏迷状态,但可能长期生存,甚至恢复。” ¨宝嫂能恢复吗?”小羽毛的眼中闪着点点泪光。 我叹了口气说:“吉人自有天相吧!” “又是一夜,调查组也该反馈一些情况了吧。”我说。 “刚才有反馈,仍然毫无进展。”林涛说。 “那模糊图像,能处理得清楚吗?”我说。 林涛沮丧地摇摇头,说:“宾馆的视频实在是差得很,数据传到公安部了,部里的专家不眠不休一晚上,也没能处理出清晰的嫌疑人图像。” 我们几个人重新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林涛手中鼠标滚轮的声音。 “我们的新闻媒体确实没有报道此事。”林涛上网浏览着网页说。 我点点头,说:“涉及报复警察,为了案件需要肯定要封锁消息的。” “那你说,这个报道了的新娘被害案,会是个什么情况?”小羽毛拿起报纸说。 “小羽毛倒是提醒了我。”我说,“怎么会在同一时间,发生两起同一性质的案件?而且根据报道来看,当地警方也没能够判断案件的作案动机。” “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干的?”小羽毛说。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啊!”我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说,“我现在就去向师父汇报,我看我们有必要去南和省一趟,发案地就在和我们省毗邻的城市啊。” “我也去!”大宝出现在了门口。 他两只眼睛肿得很,大大的黑眼圈印在眼眶下面。 “你这两天都没睡好吧?”我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不!我要去。”大宝很坚决。 我看了看林涛和小羽毛,他们的眼神中都和大宝一样,充满了期待。 “好吧,振奋精神,我们出发!”我说。 第306节 3 “这两天,你好好思考过没有?”我坐在车的后排,转脸看了看大宝。 大宝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没说话。 “你有得罪过什么人吗?”我接着问,“或者说,你有怀疑什么人吗?” 大宝默默地摇摇头。 坐在副驾驶座的林涛从倒车镜看到大宝的表情,说:“其实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太大.我们刑事技术人员都是幕后人员,只负责案件的前期工作,后期的抓人什么的,都是侦查部门的事情。而且,鉴定人出庭制度也还没有完善,我们也没怎么出过庭,嫌疑人一般也不会认识我们啊。” “是啊,只听说过刑警被报复,还真没听过法医被报复的。”小羽毛说,“而且还报复得这么极端。” “可是,这起案件实在是找不到作案动机啊。我摸着下巴说。 “你们说,会不会是盗窃转化为抢劫?”林涛说,“嫌疑人准备去盗窃,结果被刚回去的宝嫂发现了,于是就……” “不会。”我说,“如果是被刚回去的宝嫂发现了,应该是立即发生的事情。你们注意到没有,宝嫂是穿着婚纱的。显然,她当天下午以及去吃晚饭的时候,不可能穿婚纱。” 大宝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房间有个潜伏的过程。”林涛说,“有道理。我刚才的推论不成立,毕竟宝嫂的财物没有任何丢失,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在伤人后找钱。” “也可能是因为伤人后,害怕了,来不及找钱就跑了?”小羽毛说。 “不,老秦说得对。”大宝沙哑着嗓子说,“他伤害梦涵的时间应该是晚上9点左右,他在房间潜伏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道。 死亡时间推断对法医来说不是难事,但损伤时间受个体差异、环境因素、损伤轻重的影响则很难推断。法医不可能通过伤者头部的损伤轻易推算出受伤的具体时间,而且还精确到几点。 大宝叹了口气,又低下头抠起了指甲。 “你说话啊。”我说。 “他不愿意说就别逼他了。”小羽毛对我说,“让他安静一下吧!” 三个小时后,我们驶下了高速。 南和省的同行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直接引着我们来到了同样被称为“9·7”专案的发案地乐源县。 “案发时间是9月7日晚间。”负责给我们介绍案情的警察一边播放幻灯片,一边说,“案发地点位于我县风兴大道边的一栋六层民居内,被害人叫石安娜,女,22岁,原定于9月8日早晨接亲结婚。这栋民居是六层,每层八户的结构,现场位于503室。根据现场勘查,可以判断凶手是从原本开着的厨房窗户进出的。” “攀墙入室?”我问。 民警点点头,说:“攀爬的痕迹非常明显。而且因为这栋楼的四楼窗户进行了修补,白水泥还没有完全凝固,凶手在爬墙的时候踩了上去,留下了完整的、可以作为证据使用的鞋印。带着白水泥的鞋印也在中心现场出现。” “那凶手有在现场潜伏停留的过程吗?”我紧接着问。 民警说:“根据调查情况,死者石安娜当天整天都在家中未出门,家里也有很多亲戚。亲戚们是从下午6点左右陆续离开现场的,但是死者的父母和死者一直都在。潜伏估计是很难做到的。而且根据现场遗留的白水泥痕迹,凶手入室后,到大房间也就是死者父母睡觉的房间门口看了看,然后径直走到小房间实施杀人,没有任何侵财、性侵的迹象存在。” “那她父母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见?”我问,“他们几点钟睡觉的?” “原定于9月8日早晨7点08分来接亲的,毕竟县城小嘛。”民警说,“所以死者父母和死者睡得都很早,大约晚上8点就睡了。而我们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11点左右。” “凶手是寻仇吗?”小羽毛问。 民警说:“目前是从爱恨情仇这些方面开展工作的,毕竟是婚礼前夜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所以主要调查工作是针对死者之前的感情纠葛。” “有进展吗?”林涛问。 民警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皱着眉头喝了口茶,说:“你们觉得,凶手在杀人前,知道不知道死者第二天要结婚?这很重要。” “肯定知道。”民警说,“如果是前男友什么的,既然会杀人,肯定就是知道她第二天要结婚。如果是其他因素,凶手也应该知道。因为我们这边有风俗,就是结婚前一天,娘家要摆酒请客,然后在窗户上贴上迎亲花,哦,就是一种特别的窗花,只有在婚礼前夜,娘家窗户上才贴。” “会不会是凶手直接针对新娘下手?”我说。 “不知道。反正性侵是排除了,现场也没有财物丢失,而且,这边的惯犯一般是不偷新娘娘家的。”民警说,“这也是我们明确因仇杀人动机的主要原因。” “我知道秦科长的意思。”南和省公安厅法医科的李磊法医说,“你是想串并对吗?把尸检情况介绍一下吧。” 乐源县公安局的杨法医接过电脑,说:“死者是被绳索勒颈导致死亡的,现场没有发现作案工具;应该是睡梦中直接被勒死,没有任何抵抗搏斗的痕迹。可想而知,也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身上有钝器伤吗?”我问。 “头顶部有个钝器伤,但是不能判断是磕碰还是打击。”杨法医放出了一张照片。 因为头部的损伤轻微,只是一个片状的皮下出血,脑内没有任何损伤,所以确实不能明确它的成伤机制。 “攀爬入室,可能有钝器伤,针对新娘。”我说,“还是有串案的依据。” “作案时间呢?”林涛说,“石安娜是11点被杀死的。” “如果凶手在赵梦涵6点半回到宾馆后不久就行凶伤人,7点半就可以离开宾馆。”我说,“如果他自己可以驾车的话,三个小时就能到这里,加上攀爬的时间,11点可以杀人。” “不,梦涵是9点钟以后才被伤害的。”一直没说话的大宝说。 “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大宝依旧不答。 “秦科长提的思路很好。”李法医说,“我们可以这样试一试,就是查一下特定时间从龙番赶到乐源县的所有车辆,高速上都有监控。如果不是自己驾车,这个时间是没法赶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 “不!梦涵是9点钟以后被伤害的。”大宝强调了一遍,“你们这样查是徒劳的。” 第307节 “也就是说,你可以肯定,这两起案件不是一人所为,只是简单的巧合?”我说。 大宝点点头。 一路无话。 坐在车上,我一直对大宝的武断感到担忧,只有默默地闭上眼睛回想着案件的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 在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 “师父?”我说。 “你们到哪儿了?”师父问道。 “从乐源赶回来,现在,哦……” ¨还有半个小时下高速。”韩亮插话说。 “还有半个小时到龙番。”我说。 “下高速后直接往西。”师父说,“陇西县出了起案件,好像还有百姓围攻派出所。” “啊?什么情况?”我吓了一跳。 “夫妻吵架引发命案了。”师父说,“你们抓紧赶过去,搞、清楚案件性质!” “好的。”我挂断电话,“大家伙儿,又有活儿了。” “大宝哥,你,可以吗?”小羽毛最细心,想到还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大宝。 大宝默默地点点头,说:“我参加。” “宝嫂需要你照顾吧?不行我们到地方后,让韩亮送你回去。”我说。 大宝摇摇头,说:“家里人在轮流照顾她,而且医院规定,病人除了特殊情况,晚上是不准陪护的,有监护设备,所以家里人只值白天班,轮得过来。他们让我安心工作。” 突然,我有了一丝感动,想到我去世的爷爷。他在弥留之际在我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国”字,告诉我国事为重。也就是因为那一起突发的案件,我没能为从小宠我爱我的爷爷送终。 鼻子有点儿酸,眼圈有点儿红。但很快,我重新整理了心情,对韩亮说:“下高速直接去陇西!”陇西县安然镇。 这是一片被征地作为新型开发区的地方。除了大片正在进行大规模施工的工地,还有连成一片的简易房。这些房子是临时搭建给被征地的农民居住的,他们正在等待还没有建好的回迁房。这片地方被称为过渡房区。 住在这片简易房区域中的人口超过了两万,他们虽然失去了耕地,但政府给予的补偿款已经足够维持生活。为了不闲着,人们一般都是在附近工地上找一些体力活儿干。因为是政府重点扶持的区域,在相关政策下,这些百姓的生活也还算是有滋有味。所以,虽然区域人口密集,但一直是治安稳定的标兵区域。 我们心怀忐忑地驶到安然派出所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事态并没有师父说的那么严重。门口聚集了几十号人,吵吵闹闹,派出所所长正在门口解释着什么。 “交出杀人犯!” “派出所不能保护杀人犯!” “谋杀亲夫,罪不可赦!” “这样的女人要浸猪笼!” 离得老远,我们大概听到了这些。 凶手已经被控制了?当地警方是怕事态恶化,才夸张了目前的状况,以便得到我们最快速的支持。 几乎和我们同时,市局胡科长和县局法医都抵达了派出所门前。 “你们看你们看,省厅、市局的专家领导都到了。我们对这事儿是非常重视的,这回你们相信了吧?”派出所所长看到我们,像是盼到了救兵,急忙和身边的群众说。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问你们,明明是那女的杀了人,为什么你们连手铐都不给她戴?还把她安置在小房间里保护起来?”群众代表说。 “现在没有证据,知道吗?”派出所所长一脸无奈,“没有证据证明犯罪,我们就不能乱用警械,这是有规定的。” “大家都别急,已经很晚了,还没吃晚饭吧?都先回去吧,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把事情搞清楚,相信我们!”胡科长说。 胡科长相貌堂堂,一副帅大叔的模样,给人自然的亲和力。没说上几句,围观群众果然陆续散去。我们不得不佩服胡科长群众工作的功底,也怪不得市局总是派他去处理信访事项。 群众散去后,我们一同来到派出所的二楼会议室,一人抱着一桶方便面,一边吃一边了解情况。 “过渡房区c区17号的住户,是小两口带着一个孩子。”派出所所长介绍道,“男的叫王峰,24岁,女的叫丁一兰,27岁。已经结婚五年了,育有一个4岁的女孩儿王巧巧。王峰是个中专毕业生,平时在工地上做一些会计的工作,丁一兰则在家里做全职太太。据周围群众反映,今天下午5点左右,夫奏俩突然在家中爆发了争吵打斗,打斗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6点多,丁一兰突然出门呼救。邻居赶到他们家的时候,发现王峰躺在地上,胸口染血,等120来的时候王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派出所所长停下叙说。 “没了?”我问。 “就这么简单。”派出所所长说,“男方家人赶到后,纠集了几十个人来围住派出所,要求严惩丁一兰。” “那现在问题在哪里?” “我们把王巧巧交给男方父母照顾,把丁一兰带回来了。”所长说,“丁一兰诉说的经过是这样的:今天晚上王峰回来后,无意间在她的包里翻出了一个避孕套,之前王峰曾怀疑丁一兰和一个网友有着暖昧关系,而丁一兰认为自己被丈夫冤枉了,因此爆发了一场争吵和打斗。开始只是拉拉扯扯,后来王峰拿出了刀要自杀,丁一兰认为他只是吓唬吓唬自己,于是准备转身离开大门。转身的时候,突然听见王峰砰的一声倒地。她转头看见王峰的胸口在冒血.于是赶紧蹲下抱着他的头哭喊。王峰很快就没有了意识,丁一兰就跑出门外呼救了。” “哦,也就是说,自杀还是他杀没法确认,对吧?”我问。 “是啊,现在就嫌疑人和死者两人,旁无佐证。” “不是还有个4岁的女孩儿吗?”林涛问。 “毕竟只有4岁,说不清楚情况。” “不不不,4岁的孩子已经有认知能力了。”我说,“抓紧时间,找人问问她,当然要按照法律规定,在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问。” 派出所所长点头记录。 “丁一兰现在的状况如何?”我问。 所长说:“带回来的时候情绪很不稳定,大吵大闹哭喊不停。” 第308节 “作秀吗?”林涛说,“还是被吓的?” “现在应该是没力气了,在我们一间办公室里。”所长接着说,“我们安排了个女警在看着。” “走,去看看。”我说。 办公室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几乎是纹丝不动。若不仔细看,就像停止了呼吸一样。 “这是……”所长看来是想做一下介绍。 我挥手打断了所长,说:“我不问任何问题,你把灯光弄亮一点儿。” 所长把办公室的灯全部打开。 我指着丁一兰的背影,对小羽毛说:“在前后左右几个方向照个相,然后我们就去看现场。” 走过一排一排的过渡房,我们来到了中间一所被警戒带隔离的小房子。 小房子的门口散落着几件衣服,这是小夫妻打架常用的伎俩,用扔衣服来表示赶对方出门。 我蹲在地上看了看,衣服上有一些滴落的血迹和血足迹,说明在死者受伤前,衣服就被扔出去了。 沿着散落的衣服,我们走进了现场,这个加上卧室、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也就只有三十几平方米的小简易房。 中心现场位于简易房正中部的客厅,这个只有几平方米的地方,放着一个沙发和一台冰箱。所以这个所谓的客厅,也就只剩下一个能够走人的过道了。 过道的中央有一摊血,面积不小。 “根据丁一兰的供述,死者倒下后,她呼喊了几声,就跑出去呼救了。”所长说,“邻居因为住得很近,很快,哦,也就一分钟之内吧,就有人赶过来了,然后把死者抬出了屋外。” “抬到屋外做什么?” “屋内光线不好,这个客厅就没窗户。”所长说,“邻居们说,要抬出屋外看伤势。” 林涛蹲在地上说:“看来是这样的,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带血足迹,几乎把现完全破坏了。” “现在有个问题。”所长说,“死者在这里躺伏的时间也就两分钟,能留下这么多血吗?我怀疑是不是凶手有个伪装的过程,死者在这里躺了较长时间,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多血迹。” “所长以前做过刑侦工作吧。”我笑了笑,说,“合理怀疑!这个问题我回头再回答你。” “现场几乎没有任何线索。”林涛说,“已经被破坏了。” “不不不。”我蹲在血泊旁,说,“咱们注意到两个情况就行了。第一,四周高处没有任何喷溅血迹,冰箱、门框等地方都没有。第二,地面上的血泊周围有明显的喷溅痕迹。有这些就足够了。” “凶器提取了吧?”林涛问。 所长点点头,从物证箱里拿出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装着—把家用的水果刀。 4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全部脱下。我把那一件胸前染血的t恤和牛仔裤铺平放在操作台上静静地看着。 身后,胡科长和大宝正在按照常规术式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看出什么问题了没有?”我说。 “嗯。”小羽毛说,“上衣相对应的位置没有破裂口。” “厉害!”林涛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迹象。”我微笑着说。 “你心里有谱儿了?”林涛问。 “嗯!”我肯定地答道。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从宝嫂受伤后,勘查组成员几乎都是整夜整夜地熬。过度的疲倦加上对这一起案件的充分确定,让我们结束解剖后,纷纷回到宾馆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窗外阳光明媚。我们洗漱完毕后,赶到位于安然派出所二楼的专案指挥部。派出所一楼大厅还坐着几个人,应该是王峰的亲属,正在等着派出所给结论。 “各位辛苦了。”陇西县公安局张局长礼节性地对我们笑笑,说,“你们昨天的工作,有什么可以提供给专案指挥部的吗?” “还是先听听调查情况吧。”我说。 此案已经由派出所移交县局刑警大队办理,主办侦查员是大队重案中队的指导员。 指导员说:“案件的基本情况,大家已经清楚了吧?” 我点点头,说:“我们主要关注双方的社会矛盾关系。” 指导员说:“我们查了,双方都没有明显的社会矛盾关系。夫妻俩的感情一直不错,就是两个人都比较激进和冲动,一吵架动静就比较大,邻居反映,吵完架很快又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了。” “那以前都是因为什么事情吵架呢?”我问。 “据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导员说,“怀疑有小三什么的,也就是从最近开始的。” 我回想了一下现场的环境,那样的简易房,确实连打个呼噜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丁一兰包里的避孕套又是怎么回事呢?”小羽毛说完后,一阵脸红。 “查了,是现场附近新安装了一台安全套自动售卖机。”指导员说,“丁一兰好奇,所以就去买了一个。” “那她为何不给她老公解释?” “肯定解释了,但是王峰不信。”指导员说,“因为最近王峰发现丁一兰和一个网友总是聊得很开心,都以‘亲爱的’互称,也因此有过几番争吵。” “那这个网友查了吗?”我问,“毕竟死者家属认为丁一兰是因为有外遇,才想除掉王峰。” 第309节 “查了,所有的聊天记录我们都查了,那个网友是西藏的一个大学生,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指导员说,“怎么说呢,除了单纯的‘网恋’,啥也没有。” “那就行了,我就更有把握了。”我胸有成竹地说。 “你的意思是,”张局长说,“自杀?” 我微微点头,说:“当然,是否是案件,是否存在犯罪行为的问题,是要由专案指挥部综合判断的。仅仅从法医和现场勘查方面,现在我说几个观点。第一,犯罪动机不明确。调查情况大家已经很明了。其实,这是一对挺幸福的小夫妻,家里有个孩子,生活稳定,吃喝不愁,而且女人的主要生活依赖男人。加之已经排除了明显的社会矛盾关系,我认为这个丁一兰没有任何理由去杀死这个男人。” 大家都在埋头记录,却没有人敢贸然点头认可。 我接着说:“第二,现场勘查的情况。在这里,我要先回答所长之前的问题,为什么那么短暂的时间内,现场能留下那么一大片血迹呢?” 几个侦查员抬起头看着我。我喝了口茶,微笑着说:“经过我们的尸体检验,死者的胸口中了一刀,这一刀直接从第四、五肋骨间隙进入胸腔,扎破了左心室。死者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这点很重要。心脏破裂主要有两种死因,第一是心脏损伤后,造成心搏骤停,随即死亡。第二种是心脏破裂了,心跳却没有立即停止,既然心跳还在继续,那么全身的血液归心后,会因为心脏的挤压而从破口内迅速涌出,这样,出血就非常之快了。这也造成了致命伤后行为能力的不同。有些人心脏中刀后马上倒下丧失意志,而有些人则在心脏破裂后可以奔跑几百米。现在我回答了所长的问题,为什么在短时间内现场留下那么多血,就是因为死者心脏破裂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在持续失血。” “可是你是怎么判断他是失血死亡,而不是心搏骤停?”小羽毛问。 我说:“所以,我到达现场后,寻找的就是喷溅血迹。因为如果心搏骤停就不会有喷溅状血迹了,或者说喷溅状血迹会相对较少。而我们到达的现场,虽然高处没有发现明显的喷溅状血迹,但是在血泊周围地面上,我发现了很多喷溅状的血迹。这就提示,死者在中刀后立即倒下,此时心脏还在跳动,还在从破口处往外喷血。死者处于一种倒伏的姿势往外喷血,所以产生了大量的低位喷溅血。” “为什么只有低位喷溅血,而没有高位喷溅血?”小羽毛问,“他不可能是躺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自杀吧?只要是站着捅的,应该会立即喷血啊,那么附近的家电、家具、门框什么的肯定会有喷溅血迹的黏附啊。” “问得好!”我说,“现场空间那么狭小,如果中刀,周围的物体肯定会沾染—部分喷溅血,即便倒地迅速,也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对呀!”陈诗羽扑闪着大眼睛。 我笑了笑,说:“现场除了家电、家具、墙壁、门框以外,还有什么?” “还有丁一兰!”指导员说。 “是的。”我说,“既然现场高位没有发现喷溅血,那么我分析这些应该存在的高位喷溅血应该是被丁一兰遮挡住了。如果丁一兰身上有喷溅血,那么从她身上喷溅血迹的位置,就可以推断出案发当时她和死者的相对位置。” “我怎么没想到!”陈诗羽说,“你让我拍照就是这个目的!” 我点点头,说:“丁一兰的衣服是重要的物证,毕竟是女同志,我昨天也不方便让她脱下来。但是专案组还是要找几个女同志让丁一兰换掉衣服,把现在的这身,留存证据。” “那么,她身上的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张局长问。 我打开幻灯机,播放了几张丁一兰的照片,说:“虽然她穿着深色衣服,但是我们小羽毛的拍照水平还是一流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丁一兰两侧袖子有擦蹭血迹,这证实了她在事后抱了死者这一说。但是更有推断价值的喷溅血迹,则全部位于丁一兰的背后。这说明,死者中刀的时候,丁一兰是背对着他的。” “这个证据很重要。”张局长说。 我说:“这只是第二条。现在我要说第三条,就是衣着检验。从邻居赶到现场后,就证实死者是穿着一件绿色t恤的,经过我们检验,这件绿色t恤胸前与创口相对应的位置,没有裂口!” “这难道不是说明死者是被人杀死后,又伪装穿衣的吗?”所长问。 我摇摇头,说:“首先,根据现场的血迹形态,死者倒地后就没有被拖拽的痕迹,没有移动。其次,如果是死者死后穿衣,别忘了现场有那么大片血迹,血迹会留下痕迹,而且衣服所到之处都会沾有血迹。然而,我们看到的衣服只有前胸衣角处有血迹。” “说明刀子捅进胸口的时候,衣服是被掀起来,暴露出胸口的。”大宝说,“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我点点头一说:“人在冲动自杀的时候,有可能会掀起衣服再捅自己。我们办理了很多自杀案件,都有明显的掀衣暴露自伤部位的动作。试想,如果要杀人的话,有必要掀起人家的衣服再捅吗?” “没必要。”指导员清晰地回答了我的反问。 我接着说:“现在我要说第四点,也是法医判断是否自伤的关键点,就是刀伤的形成方向。我先来描述一下死者胸部的刀伤。这是一处单刃刺器形成的损伤,和我们在现场提取的水果刀完全吻合。刀伤位于第四、五肋骨间隙,胸骨和乳头之间,方向是外侧钝、内侧锐。创道的方向是基本水平略向下一点儿,刺入了胸腔。” 我把桌上的一张纸,拿过来,折成—把匕首的样子,比画着说:“如果是自杀,右手握刀,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朝自己捅,很自然的动作就可以形成这样的创口。 说完,我又站了起来,拉起坐在旁边的林涛,说:“如果是别人捅,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虎口握刀,刀刃朝前,那么捅的位置一般是在腹部,如果是在胸部,创道的方向应该是‘上挑’而不是‘下压’。如果是握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扎在人身上的创道方向是‘下压’,但是下压的角度会比较大,而不可能基本水平。死者的身高是175厘米,丁一兰的身高是160厘米,而死者中刀的位置是大约131厘米的高度。如果是丁一兰捅的,很难在这么低的高度上使刀刃保持与地面平行方向插入死者胸腔,这是一种很别扭的动作。” “当然。”我和林涛同时坐下,我接着说,“如果死者是躺在地上,凶手是可以形成这个方向的创口的。但结合我刚才说的第三条,凶手不可能在刺伤死者的同时把后背暴露给死者,让喷溅血迹喷在后背上,而前胸一点儿没有。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更何况,一个娇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地上一刀捅死呢?” “还有,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倒地过程的痕迹,周围物品和环境也不允许有这个过程。另外,我补充一个第五点吧。”林涛说,“我们听取了丁一兰在第一时间到案后的叙述,可以说和我们现场重建的情况完全吻合,没有一点儿谎话。如果是杀人后伪装,自然会漏洞百出。综上所述,死者是自杀无疑。”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一名小侦查员插嘴说。 “这个问题不专业。”我扑哧一笑,说,“这是网络上很多人质疑我们判断案件性质的时候,问的问题。我只想说,别人的心思你不要去捉摸,因为根本捉摸不透。一个个体就有一个想法,有的时候你永远想不到别人自杀的动机。” “这里我要补充一下。”大宝显然已经振奋了精神,他说,“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王峰的左侧前臂有很多平行排列的疤痕,这些疤痕外粗内细,可以判断是他以前自残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个死者有着明显的自残史,根据调查,他是属于那种易于激动的人。一些鸡毛蒜皮都能闹个鸡犬不宁,这种疑似戴绿帽子的事情,吵得那么激烈,自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激情自杀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会场陷入了宁静,大家都在消化我刚才的观点。 张局长自嘲地笑笑,说:“其实啊,我倒是希望你们告诉我这是一起命案。凶手现成的,押在我们的办公室,手铐可以随时给她铐上,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如果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我们的不予立案通知书一出,实在不知道死者家属会闹成什么样。” 我说:“不管闹成什么样,法医,就是一个永远尊重事实的职业。” 突然,一名女侦查员推门进来,说:“刚才,我们把王巧巧带到办公室,在她的幼儿园老师的监督下问了几个问题。” “她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张局长说,“她怎么说?” “她只重复一句话。”女侦查员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全场一片哗然。 张局长盯着我,说:“这,可不太好办了。” 我也是吃了一惊,皱着眉头把整个案件经过在脑子里迅速捋了一遍。 三分钟后,我恍然大悟,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所长说,事发后,王巧巧是交由她的爷爷奶奶照顾的,对吧。” 所长点了点头。 我说:“自己的儿子死了,无处泄愤,我觉得王巧巧的爷爷奶奶很有可能会教她这么说。” “可是,这没有依据啊。”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是教孩子这么说的话,他们只会说,在警察面前就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我认为,可以采取一个办法,让孩子的老师单独和她对话,所有的民警回避,但是对话现场进行录像。” “你就这么坚信你的推断?”张局长问。 我坚定地点点头。 第310节 张局长说:“好!那我们就试一次。” 等待。 焦急地等待。 二十分钟后,那名女侦查员重新进入了指挥部,微笑着把dv和投影仪连在了一起。 画面上是一个女老师和孩子的背影。 “真的是你妈妈把爸爸杀死了?” 孩子沉默。 “咱们在幼儿园是怎么说的呢?撒谎的孩子好不好啊?” 孩子摇了摇头。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爸爸把自己杀死了。”孩子犹豫了三分钟,回答道。 “那巧巧刚才在警察阿姨面前为什么要撒谎呢?” “是爷爷奶奶让巧巧这么说的。”王巧巧说,“爷爷奶奶说妈妈是个大坏蛋,是妈妈骗爸爸把自己杀死了,所以就是妈妈杀死爸爸的。”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 “这是一件好事啊。”我摆弄着钢笔。 “好事?”张局长问,“何来好事?” “你们想,王峰的父母其实此刻内心已经很清楚王峰是自杀的。”我说,“他们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才会把脏水泼到丁一兰身上,对吧?” 大家点了点头。 “但是那些帮助王峰的父母来派出所‘讨公道’的群众呢?”我说,“王峰的父母肯定也会瞒着他们,骗他们说丁一兰杀死了王峰,才能够煽动大家伙儿来帮他们。” “所以,我们可以把王峰父母制造伪证的证据告诉大家。”张局长说,“他们自然不会再来闹事。’ “是的。”我说,“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还是有着公平和正义的。” 我们离开专案指挥部的时候,经过了关押丁一兰的办公室。此时,专案会的大概经过和内容可能已经传到了丁一兰的耳朵里。她突然冲出了办公室,拦在我们面前,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她的哭声里,夹杂的不知是悲恸还是感激。 “年轻人这一冲动,毁掉多少人的生活?”林涛坐在副驾驶,感慨地说,“我真想去告诉所有的小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关过不去?凡事冷静,才是解决事情的关键。” “我倒是心疼那个孩子。”陈诗羽说,“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一生,那一幕,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抹去了?” “总之,这个案子很成功,很漂亮。”大宝说,“要是梦涵的案子也能这么顺利多好?” 我看了看大宝说:“他们说,法医的工作是‘为死者洗冤,让生者释然’,其实,我们也会为生者洗冤,因为我们追逐的目标,其实只有两个字,真相!” “别感慨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说,“看你们情绪低落,我一直没说。你们没发现我们的路线不是回龙番吗?” “没发现。”我朝窗外看了看,为了缓解大宝的悲伤,开玩笑地说,“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师傅你贵姓啊?” 韩亮说:“刚才你们的会场屏蔽手机信号,师父的电话打我这儿来了。” “又出事了?”我叫道。 “青乡市。"韩亮说,“一个精神病患者被杀,步兵(见“法医秦明”第四季《清道夫》)再现喽!” 第二案 小镇病人 我们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个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里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个病人,而且无论如何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唐顿庄园》 1 一个多月前破案的快感,直到现在还依稀存在。 那真的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案子。跨越了整整半年,数名精神病人被害,媒体跟踪报道,社会影响恶劣。我们的对手居然是一个没有真正意义上入行的同行。高度伪装、下手狠辣,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然而凶手百密一疏,在一个简单的笔画上露出了马脚。而这个细微的线索,居然被我们轻易发现了,并且成为最后定案的铁证。 破案后,我们不得不感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个月后,当我们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步兵?”陈诗羽叫道,“现场又出现‘清道夫’三个血字了?” “那倒没有。”韩亮做了个鬼脸。 “讨厌!”陈诗羽捶了韩亮一下。 “别闹,开车呢!”韩亮说。 林涛斜着眼看了看前排打闹的两人,‘咽了口口水,说:“那你扯什么步兵?” “一般哪儿会有人去杀精神病患者啊?”韩亮说,“我看多半也就是个人格不健全的人。当然,也不敢保证不是步兵再次作案。” “别扯了。”林涛说,“步兵现在在看守所里锁着呢。” 第311节 大宝一直瞪着眼睛,此时终于插上了话:“步兵?会不会是步兵没有被抓进去?会不会就是步兵干的?我说梦涵那案子!” 我沉吟了一下,说:“不可能吧。你这个逻辑不通啊。如果我们抓错了人,那么步兵就没有必要报复我们;如果没有抓错人,那步兵怎么从看守所出来作案?更何况,步兵的交代,还有他的dna、身份、笔迹都已经进行了鉴定,不会搞错的。而且你别忘了,我们都见过步兵啊,明明就没有抓错人。” “是啊,别大惊小怪。”林涛说,“韩亮他就没一句正经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陈诗羽。 大宝说:“我怕有意外啊。毕竟别的案件,我们都在幕后,不会有人报复我们。但步兵是我们的同行,会不会是身份有问题?或者说,越狱?” “你当是看电视剧呢?还越狱!越狱这种大事儿,一发生早就媒体报道满天飞了好吗!”我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看守所同事的电话。 “我给你问了。”我挂断电话后说,“第一,我们绝对不会抓错人,在看守所的那个就是步兵,身份确凿,不会有任何问题。第二,步兵现在老老实实地被锁在看守所里候审呢。这回放心了吧。” 刚刚因为查清案件事实而略有放松的大宝,此时又重新沮丧地低下了头。 陈诗羽从倒车镜里看到了满脸沮丧的大宝,又捶了韩亮一下,说:“讨厌!都怪你!” “从来就没个正经的,不知道你为啥还有那么多女朋友。”林涛把最后三个字加重了一下语气,说,“师父究竟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青乡市一个精神病人,在自己家中死亡了。”韩亮说,“本来他的亲属没有什么意见,按照病故的程序,准备去殡仪馆火化了。后来这个病人的儿子从外地打工回来,说是看到他爸爸尸体的嘴里有血,感觉有疑问,就报案了。” “这样的非正常死亡,全省一年有一万起,这有什么好去的?”我说。 “师父看到了上报材料,说是当地法医确实排除了病死的可能。”韩亮说,“因为死者真的有外伤,疑点不能解释。我们刚好把这个事情搞清楚了,就别闲着,赶紧去帮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宝本身就是青乡人,韩亮这个人工gps记路的功能也超级强大,我们和青乡的同行更是交流甚广。所以,每次到青乡出差,我们都省去了繁文缛节,自己驾车赶往现场。 按照师父传过来的材料看,案件发生地是青乡市郊区的青笛镇。韩亮驾着车几乎没有打弯,就直接到了目的地。 看起来,现场附近地区的经济条件要高于整个青乡市的平均水平,这一片的民宅似乎有一些江南水乡的味道,每家每户都盖着两层的小楼,外墙装潢得十分精致,折射出这一片百姓殷实的生活。 穿过了这一片繁华的小镇,我们来到了位于镇子最西头的现场。这是一条县道,因为有大车经常经过,扬起的灰尘持久不散,所以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雾蒙蒙的。和小镇的中心相比,这个位置要冷清许多,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几乎看不到人烟。 现场就位于县道的一旁,一座同样十分精致的二层小楼,大约和县道离了有二十多米。 从小楼的两旁,一直到县道旁的梧桐树,都缠着警用警戒线。几辆警车依次停在县道旁边,占去了本就狭窄的县道的三分之一。 本以为下车后,我们就要径直跨越警戒带,走进现场。然而,当我们下车后,才发现几个警察正在拆警戒带。 “不是有案件吗?”我走上前,出示了自己的现场勘查证,说,“怎么不保护现场了?是案件破了?还是案件撤了?” 负责拆除警戒带的一个年轻民警给我敬了个礼,说:“之前就没人说是案件啊,就法医在那里总说有疑点有疑点什么的。” 显然他没仔细看我的勘查证,不然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法医的“鄙视”。 “也就是说,现在证实这不是个案件了?”我问。 “不是案件。”民警点了点头,说,“指挥部要求不保留现场了,还有死者的亲属要住进来呢,不能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死者儿子吗?不是他报警的吗?”我问。 “是啊。”民警说,“不过他现在说他不告了。” 一番对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说:“我能提个要求吗?代表省厅刑警总队。” 小民警一脸茫然,说:“虽然这案子本就不是刑警管,但领导,您还是说吧。” “现场再保留一天。”我说,“我现在就去市局问问情况。” “移交交警队了?”我坐在刑警支队长的办公室里,惊讶地问道。 刘三厦支队长说:“是啊,现在看,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案件。” “交通事故逃逸,哦,这样的事情,依照我的经验,家属应该闹得更凶才对啊。”我说,“毕竟破案了,可以带来一笔赔偿款。”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刘支队说,“你师父没和你说?死者是个精神病人。” “说了。”我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刘支队笑了笑,说:“是这么个情况。死者是一个武疯子,武疯子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就是那种会打人的疯子。” “哦,躁狂症。”我用三个字解释了死者的病情。 “对对对,躁狂症。”刘支队说,“我们这边都叫武疯子。这个武疯子叫牛建国,可以说是青笛镇的噩梦啊。很繁华和谐的一个镇子,但人人都怕他。甚至没人敢靠近他的住处。” “就因为他打人?”我问。 刘支队点点头,说:“镇子上的居民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武疯子的家人也深受其扰。什么赔礼道歉啊、赔偿啊,那都是常事儿!这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累赘。” “他还有什么家人啊?”我问。 “一个妻子,长期和他生活在一起。”刘支队说,“挺伤心的,长期身上带伤。还有个女儿,嫁到隔壁镇子。还有个儿子,在上海打工,哦,就是他赶回来报案的。”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对他的家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是吧?”我问。 刘支队点了点头。 “可是我听说他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啊。”我问,“交通事故,怎么能够让死者死在自己家里的?” “是这么个情况。”刘支队舔了舔上唇,说,“前天晚上,牛建国的妻子孙凤从市区回家。哦,她是到市里卖菜的,一般都是这个节奏,早上出门,傍晚时分回家。回到家里以后,就发现死者躺在床上。因为躁狂症,你懂的,基本就是每天暴走状态,睡眠很少的那种。所以她觉得有点儿奇怪,今天咋这么早就睡了?于是她过去推了他一下.发现他纹丝不动,又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发现他的手掌冰凉,手指僵硬。于是发现不对劲,就打了120。医生到了后,就直接诊断他已经死亡了,让殡仪馆来直接拉走了尸体。本来死者的妻子也没准备报案,毕竟这事儿让她彻底解脱了啊,就给儿子打了电话,让他回来办丧事。她儿子是昨天下晚时分赶回来的,回来后先去看遗体,发现了嘴角有伤,所以报案了。” “你们就去现场了?”我问。 刘支队点点头,说:“我们派人去殡仪馆看了尸体,发现死者头上、嘴上、鼻子上都有伤,确实不像是自然死亡,所以就封存了尸体。然后刑警队的人就去勘查了现场。” “怎么样?” “当时是晚上,屋里看过了,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刘支队说,“床上也是正常的,所以觉得挺奇怪的。第二天早晨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死者家门口的县道上,有一摊血迹。然后血迹后面的路面上,有两条长长的刹车痕。” 第312节 “哦,原来是这样。”林涛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死者为什么在家里呢?”我不依不饶。 刘支队说:“那谁知道啊?我猜啊,可能是当时被车撞了,但是还没有到死亡的地步,所以他就自己走回家躺床上,然后就死在床上了。毕竟这是一个精神病人,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思维,去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然后肇事者就逃逸了对吗?”我问。 “是啊。”刘支队说,“但考虑到死者是自己走回家的,司机可能会认为他并没有多大事儿,所以这个逃逸行为也不算恶劣。” “然后这个事情就顺理成章移交给交警队了,你们就撤现场了?”我问,“是因为家属不再追究了是吗?” “县道上也没有监控,本来就很难查。”刘支队说,“交警究竟会怎么去查,我也不知道。但是据说死者家属向交警队明确表态,无所谓查到查不到。” “尸体也没解剖对吧。”我问。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疑点,而且家属坚决反对解剖,我们也就不得罪人了。”刘支队嬉笑着说。 “我看啊,交警队也破不了案。”林涛说,“这样的交通肇事逃逸,确实太难搞了。而且家属又不给他们压力。” “那你打电话给老陈吧,请示收队?”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拨通了师父的电话,并且介绍了刘支队向我们叙述的情况。 “所以呢?”师父问。 “所以,我请示收队啊。”我说。 “你们最近手头上有别的案子吗?” “没。” “那你们急着回来做什么?” “我……不是,可是我们没工作了啊。” “交通肇事案件就不是案件了?不是刑事案件吗?” “可是交通肇事案件是由交警部门管辖的刑事案件啊。” “我和你们说了多少遍,虽然我们是刑事技术,但也是要为全警服务的。” “您是让我们留下来办这个交通肇事逃逸案件?” “不好吗?多看看交通事故,也是积累自己的工作经验。” “好是好,但是,这里好像不是很重视。”我低声说。 “为什么不重视?” “因为家属不要求破案。” “家属不要求破案,就不破案了?公安机关是牛?不抽不干活?” “可是……” “别可是,你好好想想,我们的工怍是做什么的?逝者是不是该分尊卑?生命该不该估价?” 师父的一番话把我问住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发现师父已经挂断了电话。 “老陈又骂你啦?”陈诗羽说,“难道他让我们在这里办交通肇事案件?” 我点了点头。 “哎哟,真是的。”陈诗羽噘着嘴说,“连续办案,不怕累坏人啊。” 话还没有说完,陈诗羽的手机响了,是师父发来的一条短倌。 “别啰唆,累不死你。” “你们谁身上带监控了吗?”陈诗羽叫道,“我说话老陈怎么听得见?” “你爸太了解你了而已。”韩亮靠在门框上,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下面,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在交警队里坐了半天,和几名交警一起研究下一步工作思路。显然,对于我们的介入,他们是不欢迎的。 “下一步就走访一下,如果真的没有目击证人,这案子肯定是没戏。”交警支队事故大队大队长王一凡说。 “我觉得可以调取县道上距离现场最近的监控,两头的都要。”陈诗羽说,“可以分析一下车流量的情况。” “不用分析。”王一凡说,“我们很了解,这条县道上每天要经过几千车次,你怎么知道这几千辆车中间,谁是肇事者?” “可能不知道谁是肇事者,但是范围绝对没有几千辆那么大。”我说,“如果只是几十辆,是不是就很好查了?” “怎么可能?”王一凡露出一丝冷笑,“我负责这条县道在我市范围内的所有事故,我还能不知道这路上车流量怎么样吗?” “如果我们可以告诉你具体肇事的时间范围,以及肇事车的大概车型,是不是范围就小很多了?”我说。 王一凡一时语塞。 “不怪你们。”我说,“毕竟交警和我们刑事技术接触得少。这样吧,今天晚了,明天给我一天时间,然后咱们再议。” “我们真的很忙。”王一凡说,“每天都有几十起事故要出警。” “你忙你的。”我说,“我们忙我们的,不过终究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没有多大把握,但是我们既然来了,自当竭尽全力。” “我以为你只是应付师父呢。”林涛说,“没想到你还真是投入进去了。” 第313节 “师父的几个问题把我震着了。”我笑了笑,说,“不过现在我不告诉你们是什么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只有等破案了以后才能回答。” “如果交警不竭力配合我们,我们的工作难度也是很大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没关系,至少要让交警同行们看看我们刑事技术有多牛,哈哈。” “你有思路了?”大宝问了句。 大宝开口说话,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原本多么阳光、话痨的大宝,突然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虽然大家不说,但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怪滋味。 宝嫂的案子陷入了僵局,勘查组所有人都很沮丧和无奈。同时,勘查组所有人都因为大宝放下包袱,继续参与办案,而对他肃然起敬。其实这个一直以来让人觉得呆呆的男人,真的是有他另外的一面。 2 第二天,我早早地叫醒了勘查组的各位同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虽然应我们的要求,现在延期进行保护,但是当我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发现这个现场确实没有保护的必要了。 现场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死者原来躺卧的床上,床单被褥都已经被焚烧,并且换成了新的。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没有丝毫命案现场的感觉。 “报案的是死者的儿子,是在事发后一天才报案的。”我说,“所以现场被严重破坏了。不,应该说现场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林涛的眼神里闪出了一点儿火花,“家里显然不是交通事故的第一现场,只是死亡的现场。对一起交通事故来说,死亡现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现场。” “英雄所见略同。”我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去看看那个刹车痕吧。” 从现场屋子里走出去二十几米,便是那条县道。虽然经过了两三天的尘土覆盖,但那摊渗入水泥地面的血泊依然存在。 血泊的周围还有许多滴落状血迹,血泊的后侧有深深的刹车痕迹。 我看了看血泊的位置以及刹车痕迹的位置,走到一边,靠在路边的白杨树上,沉思。 林涛和陈诗羽打开勘查箱,拿出卷尺和标示牌。 “你们看,这刹车痕是由四条平行的黑色刹车印组成的。”林涛说,“说明该车辆的后轮是四个轮胎的。” “嗯,卡车。”陈诗羽说。 林涛一边说,一边拉开卷尺测量了一下,说:“最外侧轮胎的间距达到了两米五,这可是一般的卡车不能达到的尺寸。” “嗯,重型卡车。”陈诗羽说。 “老秦答应交警队能够解决两个问题,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其中的一个。”林涛拍了拍手套上的灰,高兴地说,“老秦,死亡时间的问题就靠你了啊。老秦,你在听吗?” 林涛的呼叫把我从沉思中拽了出来,我说:“啊?什么?” “通过后轮间距,我们可以判断出肇事车辆是一辆重型卡车。”林涛说,“这毕竟是个狭窄的县道,选择从这里通行的重型卡车不会太多,这就大大缩小了侦查范围。你那边如果能判断出一个大概的肇事时间,这案子我估计不难破。” “是啊,卡死县道两头的监控,算好时间,就能框定嫌疑车辆了。”陈诗羽说,“把我们刑侦的办法拿到交警部门来用,很容易奏效啊。” 我点点头,说:“死亡时间不难推算。” “不难?”大宝说,“现在死者已经死亡两三天了,超过24小时就不可能推算出以小时为单位的死亡时间,只能以天为单位了。而且死者是死亡后一天多才报案的,当时市局孙法医去殡仪馆看尸体的时候,也没有推算死亡时间的指标了。” “胃内容物呢?”陈诗羽说。 大宝摇摇头,说:“第一,家属不让解剖。第二,没人知道他末次进餐是什么时候,怎么推算死亡时间?” 我笑了笑,说:“大家别忘了,我们听取案件汇报的时候,侦查员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大宝、陈诗羽和林涛异口同声道。 “侦查员描述了死者老婆孙凤发现尸体时的供述。”我说,“孙凤说,她大约傍晚6点钟回到家里,发现牛建国躺在床上,她拉了他一下,拉动了他的胳膊,但是感觉手指是硬硬地蜷缩着的。” “明白了。”大宝说。 几个人都转脸看他,但是大宝并没有说下去。几天来,大宝一直都是省着字儿说话。 我只好接着往下说:“尸僵是在人体死亡后两到三小时开始形成,最先在小关节形成,逐渐向大关节蔓延。根据孙凤的供述,傍晚6点的时候,牛建国的小关节已经完全形成尸僵,但是大关节还没有形成。根据经验,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死者死亡后四个小时左右的状态。” “肇事时间是下午2点?”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还要算上牛建国自己走回家,躺到床上,伤重不治这一段时间。这个时间不好估算,因为我们不知道牛建国的伤情如何,大概多久能导致他死亡。所以,我们要放宽两个小时。” “肇事时间是中午12点?”陈诗羽说。 “尸僵产生的情况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我说,“我们只能说是12点左右,至于左多少还是右多少都不好说。所以我觉得定在上午10点到下午2点之间比较保险。” “四个小时的时间范围。”林涛沉吟了一下,说,“比起孙凤早晨6点出门到晚上6点回来,也算是缩小范围了。” “先试试查监控吧,说不准直接就破案了。”陈诗羽说。 “我刚才说的一切,都建立在这是一起交通肇事案件的基础上。”我说,“但如果这不是交通肇事案件,我们把死亡时间算得那么精确也起不到丝毫作用。最终的结果,就是永远找不到肇事车辆,而凶手则永远逍遥法外。” “不是交通肇事?”陈诗羽说,“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 “不是交通肇事,那这个刹车痕怎么解释?”林涛指着地面说。 “刹车痕?”我笑了笑,说,“你如果沿着这条县道走完,我保证你能发现几十条这样的刹车痕。刹车痕很顽固,下雨都冲不掉,会保留很长时间。咱们没有依据说这条刹车痕和牛建国的死亡有着必然的关联,我们不能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你是说,巧合?”林涛说,“可是刹车痕旁边就是血泊,这样的现场条件,你让我们不去往交通肇事上考虑,而去考虑命案,去考虑巧合,是不是有些牵强?” “是啊,不能因为我们是刑警,就总是有疑罪妄想吧。”陈诗羽说。 “作为一名刑警.就应该多疑一点儿。”我哈哈一笑,说,“恰恰相反,我认为这起案件有可能是命案的主要依据,恰恰是这条刹车痕。” 大家都一脸茫然,我笑着拿过了林涛手里的卷尺。 第314节 “来,你拉着那头。”我说。 我们把卷尺的一端固定在血泊的边缘,另一端固定在刹车痕的尽头。测量结果是六米。 “我们知道,重型卡车吃重主要在后轮,所以它的后轮刹车痕迹比前轮要深得多。被尘土覆盖后,我们依旧能看见的,是后轮的刹车痕迹。也就是说,死者倒地的位置,与重型卡车后轮胎的距离是六米。而一般的重型卡车,整车长其实也就六米半,后轮到车头平面的距离其实也就六米。” “那不是正好吗?”林涛说。 我说:“根据法医的简单尸表检验,首先能够排除的是碾压致死,因为被重型卡车碾压,那会惨不忍睹,一看便知。死者如果是交通事故死亡的话,那么他只有可能是被碰撞致死。重型卡车一般都是大车头,不管是平头还是凸头车,在人体高度位置都是一个平面。如果一个平面撞击到人体,而且是能够把人撞死的那种速度,撞到人的时候,人会怎么样?” “我明白了,人会飞出去。”陈诗羽拍了下脑袋。 “当然没那么夸张。”我说,“但应该会有一个抛甩作用。换句话说,被重型卡车用一定速度撞击,人体不应该在原地倒下,血泊应该在距离车头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大家开始沉默思考。 “所以说,这个刹车痕只是一个巧合,是一个迷惑住所有人眼睛的巧合。”林涛蹲在刹车痕旁边说。 “我觉得是这样。”我说,“当然,这还是要配合尸检来确认的。” “家属不同意尸体解剖。”陈诗羽摊了摊手。 “那是在初步认定为交通事故的情况下。”我说,“法律规定了,如果公安机关需要搞清楚死因,经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就可以决定解剖。通知家属到场就可以了,即便家属不来,该进行的解剖还是要进行。” “听你的意思,是在怀疑死者的家属。”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除了家属过于激进要求尽快结案这一疑点以外,我还没有任何可以怀疑家属作案的依据。虽然没有依据,但是咱们还是提取一些这里的血迹吧。” “血泊?肯定是死者的吧,有必要提取吗?” “当然。”我边说边蹲下来整理提取棉签,“不仅要提血泊,更要提取血泊周围的滴落状血迹,每一滴都要提。” “家属的工作做通了。”主办侦查员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说,“可费了老劲儿,最后还是拉上了镇书记、镇长来一起做的工作。” 王一凡在接到我们的结论后,依法办理了交接手续。刑警部门在接到这个案子后也不甚满意,他们对我们的推断并不相信。这使得我的压力剧增,毕竟没有解剖尸体,心里也不踏实。 好在侦查员已经做通了家属工作,这给公安机关也减压不少。如果在家属不同意的情况下解剖尸体,而结论还是交通肇事,那么带来的负面效应就会比较大,后期的工作也不好开展,还会带来很多隐患。 虽然已经是下午6点,但是为了防止家属隔夜反悔,我们还是决定连夜解剖尸体。 青乡市的殡仪馆被大山环抱,晚上幽静得很。在解剖室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加之屋外山里奇奇怪怪的声音,把现场烘托出一股阴森的气氛。以前的我们,在解剖的时候会有很多交流,也会说一些活跃气氛的话。可是在宝嫂出事后,解剖工作变得沉默、寂静,更增加了解剖室阴森恐怖的氛围。 林涛一直贴在陈诗羽身边站着,僵硬地端着相机。 尸体已经换上了寿衣,据称,原来穿着的衣服已经被当作垃圾销毁。少去了衣着检验,我们的线索看似又少了一些。 我和大宝费劲地脱去了尸体身上的寿衣,开始从头到脚进行尸表检验。 死者身高大约175厘米,很壮实,头发乱蓬蓬的。即便是永远离开,也是这样脏兮兮地离开。 死者的鼻根部有明显的肿胀,口唇也有挫裂创,甚至还有血迹黏附在口角没有被擦洗干净,毕竟为死者美容的收费还是很高的。 死者的左侧颞部有一处创口,留在现场的血泊应该就是从这里流出的。虽然是在头部,但可能伤及了大血管,即便是冷冻了几天,一动尸体,还有血液渗出。 创口周围有片状的擦伤,创口不整齐,创腔内还有许多灰尘、沙末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可想而知,这处创口是和地面撞击而形成的。 除此之外,尸体上再也没有开放性创口,只有肩峰和上臂外侧部位可以看到一片乌黑的瘀血区域。 从尸表的情况看,死者最严重的损伤应该是在头部,所以我们从头部开始解剖。 我们切开死者的头皮后,就看出了异常。死者左侧的顾肌有明显的出血,这个不奇怪,因为左侧头皮创口提示了有和地面撞击的过程。然而,他右侧的颞肌居然也有明显的出血。我来回翻动着已经被切开的头皮,确定颞肌对应的头皮,并没有任何肉眼可以观察到的损伤存在。这一处出血显得很突兀.仿佛和周围的损伤并没有明显的关联。 出现了疑点,我们迫不及待地锯开了死者的颅骨。没有想到的是,死者的脑组织完全正常,甚至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整个颅底也都完整,没有骨折存在。也就是说,虽然死者的头部遭受了外力,但是并没有损伤到脑组织,头部损伤不是他的死亡原因。 我站在解剖台旁思考了一下,又将死者的头皮恢复原状,看了看他面部的损伤,心中有了些底。 既然在头部没有找到死亡原因,我们迅速开始了颈、胸、腹的解剖检验。我是主刀,站在尸体的右侧,大宝则站在尸体的左侧。在我们逐层分离胸腹部皮肤的时候,我发现了异常。从尸体右侧乳头处,就看到了皮下出血,很浓重的皮下出血。这个出血一直在往尸体的侧面、背部延伸。 手术刀不停地分离,想找到出血区的尽头,这使得尸体的整个胸腹部皮肤都仿佛要被剥离下来一样。 最终,我在尸体右侧肩胛部找到了出血区的尽头。 这么大一片出血区域,是我们平时很少看到的。从乳头部位开始,一直延伸到肩胛部,下面则是从腋窝开始一直延伸到腰部。尸体的整个右侧面几乎全是皮下出血。 “出血是哪里来的?”大宝问。 我的手有些抖,因为我知道,如果是非常严重的损伤,一般都见于交通事故,而人为是比较难形成的。 为了防止被肋骨断端刺破手,我在乳胶手套的外面加戴了一层纱布手套。 “四,五,六,七,八,九。”我机械地数着,“至少有六根肋骨骨折,而且每根肋骨骨折还不止断了一截儿。” “这么严重的暴力,人为可以形成吗?”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质疑我开始的判断。 没有想到躯干解剖的情况和头部解剖以及现场勘查的情况相悖,我顿时有些晕。我想到了解剖带来的隐患和后果,以及这一天所付出的警力劳动。 定了定神,我又解剖了死者的脊柱部位和肩胛骨,并没有出现骨折。这使得我有了一些信心,我认真地剥离死者右侧每一根断了的肋骨,让骨折断端全部从软组织的包裹里暴露出来。 肋间肌对肋骨的包裹是很致密的,所以这项工作很困难。不知不觉,剥离工作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已值深夜。虽然我一直弓着的腰十分酸痛,但是随着刀尖的运行,我仿佛逐渐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随着肋骨断端的逐渐暴露,真相仿佛也慢慢浮出了水面。 “鼻根部皮下出血,口唇挫裂创,左右颞肌出血,左侧头皮创口及头皮擦伤。”我一边用手点着尸体上的损伤,一边说,“右侧肩膀及上臂挫伤,右侧腋下六根肋骨骨折,伴周围大面积皮下、肌肉内出血。总共的损伤就这些了吧。” “嗯。”大宝说,“这么大面积的损伤,应该可以定挤压综合征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死亡吧?还是定创伤性休克死亡?” “具体的死因,我们取下死者的肾脏回去进行病理检验后就能知道。”我说,“但不管是哪种死因,侧面胸腰部的损伤就是致死的原因,这个毫无疑问。我们现在更重要的是分析这个损伤的损伤机制是什么。” “我看啊,老秦你错了,我觉得是交通事故。”大宝说。 林涛点头附和,他和陈诗羽在我剥离死者皮肤的时候就大吃了一惊。我估计,一是剥皮的即视感让他们感到惊恐,二是面对这么大面积的体内闭合性损伤他们感到惊讶。 第315节 “不急着下结论。”我说,“明早咱们专案会上再去辩论。” 又困又累的我回到宾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即便是在做梦,仿佛也是现场还原的情况,浑浑噩噩的。 清早起来,隔壁床上的大宝还在酣睡。昨晚我仿佛听见了他在说什么梦话,而此时,还可以看到他眼角晶莹的眼泪,枕侧的床单湿了一块。 3 案件性质陷入了谜团,所以青乡市公安局的局领导召集了刑警、交警部门的负责人共同参加了本起案件的专案会。 为了让大宝能缓解一下悲伤的心情,转移注意力,我安排他来做本次尸检的汇报人。 大宝认认真真、分毫不差地汇报完尸检的情况后,开始进行自己的分析:“我们内部也有分歧,所以自己分析自己的意见,看谁能把对方说服。我认为这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的案件。主要依据是死者侧面的损伤,多根肋骨骨折,人为较难形成。对于案件的整体分析,我认为是这样的:一辆重型卡车从死者牛建国的右侧撞击了他,受力点是身体右侧面,导致了右侧面大面积损伤。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死者并没有被抛甩出去,而是左颞部着地,形成了左侧的头部损伤。因为人体着地后不会马上静止,死者可能发生了翻滚,形成了面部损伤。因为只是摔倒后着力,所以他头部、面部的损伤并不严重。以上就是我的观点。” 我说:“我依旧认为这是一起命案,但可能不是谋杀,而是激情杀人。如果案件定性,可以定性为故意伤害致死。” “怎么分析出来的?”刘支队一脸惊奇。 我说:“凶手没有携带任何工具,徒手杀人。而且,凶手的情绪一直处于高度愤怒当中,他没有对致命的部位进行袭击,只是没控制好力度,导致人死亡了。” “愿闻其详。”大宝说。 我说:“我先提几个问题。第一,你刚才说的某种原因会是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能导致在巨大暴力撞击下,人体不被抛甩?” “这我确实没想明白,但是交通事故是一瞬间的事情,其间可能有一些小的原因不被我们掌握,所以看起来不合情理。”大宝说。 我说:“那第二个问题,死者右侧颞肌的损伤是怎么来的?” 大宝说:“我说了,车辆撞击了死者的右侧,右侧也包括头部右侧。” “车头是钢铁制成的,还凹凸不平。”我说,“这么硬质的物体撞击头皮,头皮上会没有损伤吗?” 大宝沉默了。 我接着说:“第三个问题,死者面部的损伤你说是和地面形成。人体的面部结构是凹凸不平的,那么它和平整的地面作用,最先受力的应该是突出位置,而不是凹陷位置吧?人体面部的突出位置是鼻尖、颧部,而不是鼻根和口唇。” “有道理。”大宝开始赞同我的观点。 我说:“除了这三个问题,还有其他更有力的依据。” “那么你就系统地和我们说说吧。”刘支队受不了我卖关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我哈哈一笑,说:“好,我们就从上面的三个问题开始说起。” 交警部门的同志表情轻松了许多,而刑警队的侦查员们纷纷翻开了笔记本。 我说:“第一,现场情况我就不再复述了。我认为如果是车辆撞击,而非碾压,则必须有个抛甩的过程。所以现场的刹车痕迹只是一个巧合罢了。第二,右侧颞肌孤立的出血,显然不可能和其他损伤有关,而是一次独立的打击。致伤工具显然不会是坚硬的钢铁,而是表面光滑、柔韧的钝性物体,我们可以理解为拳头或者是鞋底。而左侧颞部头皮损伤严重,却没有累及到内部的脑组织,说明不可能是剧烈摔跌形成的碰撞力,而应该是右侧头部受力后,在地面形成相对的衬垫伤。” “我赞同。”市局孙法医给我点了个赞。 我笑了笑,接着说:“第三,死者面部的损伤都位于面部的凹陷部位,而现场地面是平整的水泥地面,不可能存在突起物体正好作用在面部低下部位的情况。所以,死者面部的损伤不是和地面碰撞形成,而是被钝性物体直接打击形成。尤其是鼻根部的损伤,和上面说的颞肌出血成伤机制是一样的,都是柔韧钝物打击形成。至于口唇部的损伤,那是因为有牙齿的衬垫,才会出现破损。” “都很有道理。”刘支队说,“但是仿佛说服力还不够。” “所以我接下来要说死者的其他损伤。”我打开幻灯片,说,“挺有意思的,死者的每处损伤其实都能说明问题。第四,大家注意看死者的致命伤,是从右侧的腋下开始,直至腰部。而死者的肩部和上臂外侧也有钝器性损伤。大宝曾经说过,交通事故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就是说,交通事故的撞击,一般只有一次。那么,什么样的体位才能一次撞击形成我刚才说的两种损伤呢?如果死者受伤时是举起右胳膊的,那么可以形成腋下的伤,但是不能形成上臂外侧的伤。如果死者受伤时上臂是自然下垂的,上臂外侧可以有伤,但是腋下就被上臂保护起来不可能受伤了。” “嗯。”大宝说,“所以你说的这两处损伤,不可能是一次形成的。” 我点点头,说:“第五点,也是让我最终坚定信心的一点,就是死者的致命伤。我们可以看到图片上的情况,死者的致命伤是在身体右侧,从乳头到肩胛,从腋下到腰部,这么大面积的皮下、肌肉全是浓厚的出血面。大宝说过,一般人为不能造成这样严重的损伤。其实,这个损伤严重吗?不严重!损伤主要是以大面积皮下出血为主,肋骨骨折虽然很严重,但是脊柱、肩胛和胸骨都没有受累。我们知道,肋骨是很脆弱的,如果是大力量反复击打,是可以人为造成多根肋骨骨折的。” “可是这皮下出血面积太大了啊。”刘支队说。 我接着说:“对。正是因为皮下出血面积远远大于肋骨骨折面积,我才认为这些皮下出血不是单纯因为肋骨骨折造成的,而是由频繁、多次的钝物打击导致许多出血灶,这些出血灶融合成片,才形成了图中所示的损伤情况。这么频繁、多次的打击,肯定不会来自交通事故,而是来自人为击打。这些击打,有的只导致了皮下出血,有的导致了肌肉出血,有的导致了肋骨骨折。并不是巨大的暴力多次打击,损伤都逐渐融合了,所以我们才看到了貌似一次巨大暴力形成的损伤。” “很有道理。”大宝说,“但是你仅仅依据皮下出血面积大于骨折面积,就下这个结论,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会不会是因为肋骨骨折后没有任何救治,而恰恰伤及大血管,血液大量渗出到周围软组织,才会形成这样的情况呢?” 我摇摇头,说:“这一点也排除了,因为我有一个撒手锏似的依据。大家看,这是死者的肋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断端一一分离暴露,以便于观察。我们知道,人体的肋骨在躯体侧面是弯曲的,如果一条弯曲的肋骨被一个平面撞击,最多可能形成几条骨折线?” “一条。”林涛抢答。 “不对。”我说,“是两条。一个平面撞击一个弯曲的条形骨,有可能会形成一条骨折线,也有可能会在骨的受力面的两侧各形成一条骨折线。” “对。”大宝附和。 我说:“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死者的肋骨,有一根断成了四截,也就是说有三条骨折线;还有一根甚至有四条骨折线。这就说明,作用力绝对不可能只有一次,而是多次。第一次作用力导致了肋骨骨折,第二次作用力在肋骨的断端再折断一段,第三次又在断端折断一段。这就是一根肋骨多处骨折的形成机制。” “你好像说服我了。”大宝笑了一下。虽然是自嘲般的微笑,但绝对是这几天以来,大宝脸上的第一次笑容。 “我还没说完呢,刚才我们分析了一些细节,现在我们要从大体规律上分析。”我心情大好,说,“交通事故导致的损伤,凭我的经验,就是以生前擦伤为主。因为交通事故中,力量的大小来源于速度,速度带动人体着地,必然会形成擦伤。在所有的交通事故中,尸体身上都会有多多少少的擦伤,尤其是四肢关节这些容易着地的地方,擦伤会更明显。可是,牛建国的尸体上,除了左侧颞部这一衬垫伤存在擦伤以外,没有任何擦伤存在了。所以,在我第一眼看到尸表的时候,就坚信这不是一起交通事故。原因很简单,尸体的征象违背了某种死亡的大体规律。” “所以,牛建国就是被反复打击致死的?”陈诗羽说。 我说:“我还原的现场是这样的:凶手先是拳击了牛建国的面部,导致他倒地,然后用脚踹到了死者的头部和肩部,形成了头部和肩部、上臂的损伤。因为头部受伤,牛建国会下意识上举双手保护自己的头。这时候,凶手的踹击就着力在死者的身体右侧面、腋下到腰部了。在凶手反复踹击导致死者重伤后,死者有可能会自己回到家里爬到床上,也有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架回了家里。” “很精彩。”刘支队说,“根据你上面说的六点,我现在也坚信这是一起命案。” “命案也有很多种。”我说,“这起案件中,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凶手不是谋杀。凶手没有准备工具,没有攻击死者的致命部位。只是因为没有控制好力度,导致了死者的死亡。在一般人眼里,这样的损伤其实也就是为了造成伤害结果,而并非死亡结果。可惜,死者的个体耐受力比一般人要差,损伤也较一般的伤害更严重,这一系列因素,导致了‘死亡’这个本来不应该出现的结果。” “你是说激情杀人。”刘支队说。 “从犯罪行为来看,动机很有可能是激情杀人。”我说,“从罪名上看,我觉得用‘故意伤害致死’更为恰当。” “可是这个案子,我们该从哪里下手?”刘支队问。 “显而易见。”我说,“犯罪动机明确的情况下,结合死者的具体情况,肯定是要找镇子里的人。之前,我了解过情况,这个镇子的人口流动非常少,结合我开始判断的死亡时间以及现场相对于镇子的地理位置。我觉得,大家现在要找的是本镇子的人,在那特定的四个小时时间内,从外地回到镇子,或者从镇子准备去外地的人。还有个关键的要素,就是这个人肯定是个男人,而且比死者还要强壮,至少他要打得过死者啊。注意,从尸检照片看,死者已经很强壮了。所以,这个人应该不难找吧。” “镇子上人口不多,还有许多出去打工的。”刘支队说,“找这么个人应该不难,但是如何甄别嫌疑人呢?找到十个相似的,哪一个才是凶手呢?即便是找到一个相似的,我们又如何判断他就是凶手呢?会不会是死者家属呢?” 第316节 “说老实话,我开始怀疑过死者家属。但是在认定这是一起激情杀人后,我觉得死者家属的可能性就不大了。而且,留在本镇的死者家属,都是妇孺,不具备我刚才刻画的嫌疑人特征。至于如何甄别嫌疑人,这确实是本案的难题。”我说,“我也没把握,不如等一等祁江,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祁江是青乡市公安局dna室的主任。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内会有结果。”我说。 这四十分钟相当难熬。对于我,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会奏效;对于大伙儿,都不知道我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四十分钟后,祁江走进了会议室,朝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的大石块瞬间放了下来。 “现场提取了27份检材,其中5份来自血泊,22份来自血泊周围的滴落血迹。经检验,血泊为死者牛建国所留,22份滴落血迹中,有7份是牛建国所留,剩余15份都来自一个不明男子。” “他就是嫌疑人。”我笑着说。 “这么多?”刘支队说,“什么情况?” “这一切要从我判断的‘激情杀人’开始说。”我说,“既然是激情杀人,那么总要有个激情的来头。我们见过比较多的激情杀人都是言语不合等情况导致的,但是这个牛建国是个精神病患者,镇上尽人皆知,没有人去和死者发生什么言语冲突。同时,我们都知道这个牛建国是个武疯子,经常会无缘无故打人,有时遇见更强的对手,他也会因为无缘无故打人而被打。这就是我猜测的激情杀人的根源。牛建国又打人了,这次碰见个狠角色,所以他反而被打死了。” “嗯,这我们都能想得到。”刘支队说,“我问的是现场怎么会有那么多嫌疑人的血。” “哈哈,搞惯了疑难案件,碰见证据多的案件反而不知所措了。”我笑着说,“一个知道牛建国是精神病患者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肯定是他被牛建国弄伤了。既然是弄伤了,现场那么多血迹,总该有一处两处是他的血吧。而且你们看,从我重建现场的情况来看,牛建国被击打后,就直接倒地了。因为倒地后头部再受力,才会形成头部的衬垫样创口,才会出血。虽然后期死者有可能站立起来,但是血泊周围那么多滴落状血迹还是很可疑的。不过,现在科学鉴定证实了我的猜想。那些滴落状血迹,大部分都是凶手的。” “现在情况很明确了吧?”刘支队对侦查员正色道,“交警的同志可以收队了,刑警的同志按照会议的精种,迅速摸排符合条件的嫌疑人,然后进行dna甄别。” “现在嫌疑人的条件又多了一条。”我说,“受伤、出血,你们懂的。” 大伙儿都点头表示会意。 “开完了?”在大伙儿开始收拾笔记本准备干活的时候,韩亮从门口探进脑袋。 “咋啦?”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韩亮这个家伙最近成了乌鸦,一张口就没好事儿。 “完事儿了我们就准备回去吧。”韩亮说。 “想你的女朋友们了?”林涛戏谑地加重了“们”字。 “不是。”韩亮一脸严肃,“你们会场怎么总是屏蔽信号?师父说,龙番又发案了。” “真是多事之秋。”我说。 此时离中秋节还有十来天的时间。 “你们辛苦了。”刘支队一脸同情,“赶紧回去吧,我这边没问题的,说不准在你们到龙番的时候就破案了。” 4 “其实,这个武疯子死了,对他的家人和镇子上的群众来说都是好事儿,是一种解脱。”林涛坐在车上说,“我们仍要这样执着地揪出凶手,到底是不是正义?” “开始我也有惰性,我的惰性来源于和你一样的想法。”我说,“现在我可以把师父问我的几个问题告诉你们了。我们的工作是做什么的?逝者是不是该分尊卑?生命该不该估价?” “我们的工作是寻找真相,是为了公平正义。逝者没有尊卑,生命没有贵贱。”大宝逐一回答道,“不能因为死者是一个累赘,就去剥夺他的生命。他确实是一个扰民的因素,但是他也有生的权利。” “很好。”我说,“现在,你觉得我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义?” “如果你们不去执着地追寻真相。”韩亮插话道,“那你们和步兵这个‘清道夫’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我相信你们也注意到我当时的分析。”我说,“我强调了激情杀人,强调了牛建国可能伤人在先,强调了凶手没有故意杀人之意。我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够作为为他减刑的依据吧。” “我给你点个赞。”大宝说,“说不定,破案后,也就是个防卫过当。” “现在咱们要去的,是什么案子?”我问韩亮。 韩亮摇摇头,说:“师父没有说,但是估计案子不小,因为师父很着急。 我没再说话,靠在汽车的后座上,随着车辆的摇摆,慢慢地睡着了。梦中,一个人在马路对面朝我竖起中指,我想去抓住他,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 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的时候,我发现韩亮正驾驶车辆驶离高速。 “刘支队来的电话。”我拿出手机,说,“看来被他说中了,我们一到龙番,就破案了。” 说完,我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按亮了免提。 “你们到龙番了没?” “刚下高速。” “哈哈,看来我没有食言啊。”刘支队语气轻松。 “破案了是吧?” “dna还没做,就交代啦。” “都交代了?” “他赖不掉啊,一脸伤。” “听这意思,我判断的没错咯?” “何止是没错?简直分毫不差啊。”刘支队说,“凶手是同镇子的牛大壮。这家伙,你看到人就知道了,人高马大啊,一米九的个子,一身肌肉块。好在抓他的时候,他没反抗,不然我看我们局的那几个特警都未必按得住他。” “果真就是激情杀人吧?” “防卫过当吧。”刘支队说,“牛大壮中午骑着电动车出镇子办事,到现场附近的时候,牛建国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拿着一根大棍子,一下子就把牛大壮打倒了,摔了一脸伤啊。牛大壮顿时就怒了,爬起来就把牛建国撂倒了,用脚踹了,也用棍子打了。打了多少下他自己不记得了,但是肯定很多下。后来他发现牛建国挣扎不厉害了,而且头下面有一摊血,就害怕了,逃离现场了。” “这样看,牛建国是自己爬起来走回家里去的。”我说,“我们解剖的时候,提取的内脏,送去进行组织病理学检验了吗?” 第317节 “明天就安排孙法医送到你们省厅方法医那里检验。”刘支队说,“不过,这还有意义吗?管他死因是什么,肯定是那么多肋骨骨折、皮下出血导致的死亡啊。” “虽然具体的死因细节对案件的办理影响不大。”我说,“但是法医就是一门严谨的科学。究竟是挤压综合征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死亡,还是创伤性休克死亡,依然需要组织病理学的支持。” “好的,我知道了。”刘支队说。 “又破一案。”我挂断了电话,深深叹了口气。 “丝毫没有成就感。”大宝看着窗外说,“现在唯一能让我有成就感的,就是把伤害梦涵的那个狗杂种揪出来。” 人工gps又把我们直接拉到了现场。 这是位于城市北面的一个水库附近,虽然城市建设已经延伸到了水库边,但是这片区域仍有不少荒无人烟的地方。 报案人是负责水库周边环境卫生的一个环卫工人。早展8点半,当我们在青乡市公安局的专案会开始的时候,环卫工人按规定巡视水库周围,走到了这个案发地点。 这是水库的一角,原来水库管理处的旧址。因为城市的延伸,这一片区域被卖给一个开发商,准备开发一批观景小楼,因此管理处就搬离了这里。此时,旧建筑已经被拆除,开发商的施工队还没有进入,所以这里成了一片杂草瓦砾堆积的地方。 这里是不属于环卫工人管的,但是环卫工人经过这片区域的时候,发现杂草堆里伸出了一只小脚。 “这里怎么会有被人抛弃的洋娃娃?”环卫工人很是好奇,于是走上前去,拽了一下。 这一拽,吓得他魂飞魄散。 哪里是什么洋娃娃,这是一个小孩子。孩子的身上还有温度,身体尚且柔软,但是从满头满脸的血迹来看,早已没有了呼吸。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开始分拣装备,准备收队了。 “尸体运走了吗?”我走上前去和胡科长说道。 胡科长点点头,说:“我们9点就赶到这里了,120之前已经来过,确认孩子没有生命体征。我们来的时候,孩子的尸僵还没有形成,根据死者的尸温下降1.5摄氏度的情况,推断死亡时间是早晨7点半左右。” “孩子的身份清楚了吗?”我问。 “孩子的书包就丢弃在尸体旁边。”胡科长说,“现在正在核实身份。” “侦查工作也开始了吧?”我说。 “嗯。周边地区已经开始布控盘查,重点寻找身上可能沾有血迹的人。”胡科长说,“监控也在调取,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有消息了。” “现场没什么吗?”林涛蹲在草丛里说。 “现场草上有喷溅血迹,可以判断就是杀人的第一现场。”胡科长说,“不过这附近地面载体很差,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和线索。” “那现在就寄希望在尸检上喽?” 胡科长点点头,脱下手套,示意我们现在就赶往殡仪馆干活。 我们着重对小女孩尸体的尸表进行了检验。 死者的损伤主要集中在头部,应该是处于俯卧位状态下.被人反复打击后脑致死。其枕部的创口连接成片,几乎无法判断创口形态。 “首先可以肯定是钝器。”胡科长慢慢地把尸体枕部头发剃干净,说,“好像是有棱边的钝器。” “头皮上还有一些印痕,一些直径1毫米左右的小凹陷。”大宝说,“这是个什么工具?” “我认为工具上带有一些硬质颗粒状的小突起-就能形成这样的小凹陷。”我说,“但是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死者的颅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外溢,是死于急性颅脑损伤。 除了头部的致命伤,尸体的前胸有一条状皮下出血,仅仅累及皮下,而且表皮并没有破损,这是一个软质物体作用所致。现场没有什么软质物体,而且这个动作也毫无意义,所以我们分析这是凶手夹持小女孩的时候形成的损伤。可以印证这一点的是,小女孩的口腔黏膜有明显破损,这是捂压所致。 可以肯定,不管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跟凶手走,但在现场附近肯定有过反抗和呼救。 在检查过会阴部,确定小女孩没有遭受过性侵害后,我们结束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尸检工作。 专案组已经在等候我们了,所以饥肠辘辘的我们也只有扒拉一碗牛肉面的时间。 在介绍完现场和尸检的情况后,会场沉默着等待我们对案件性质的分析。 “说老实话,我很惭愧。”我说,“从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情况看,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我们能判断的,第一,死亡时间是早晨7点半左右。第二,凶手用的凶器是带棱边的钝器,至于究竟是什么物体,因为创口融合,我们不能判断。第三,死者是死于颅脑损伤,没有遭受性侵,但是有被约束、束缚的过程,主要行为是夹持和捂压口鼻。” “还是很关键的。”赵其国局长说,“至少我们排除了谋性这一杀人动机,侦查范围也可以相应地缩小。” “凶手把死者挟持到现场后,直接用钝器砸头。”我说,“钝器应该是被凶手带离了现场,因为现场没有发现类型相似且黏附血迹的钝器。整个过程动作非常简单,所以留下可以推断的内容也很少。” 赵局长说:“前期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死者叫张萌萌,7岁,水库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本来张萌萌每天都是由她的奶奶送到学校里的,因为她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今天早晨,因为张萌萌的奶奶要赶去超市排队,买限时优惠的菜,所以早晨6点50分就把张萌萌送到了学校。没想到8点多,就发现张萌萌在现场死亡了。” “可是进了学校,学生怎么出得来呢?这在安全保障上有漏洞啊。”我说。 赵局长说:“学校门口有监控,基本可以看到一些情况。张萌萌进入学校两分钟后,就又回到了大门口。这时候大门口值守的老师上前询问她要去哪里,张萌萌说她奶奶让她自己买一根直尺,她忘记了,去学校旁边的小店里买完就回来。老师就让她出了校门。张萌萌很快走出了监控视野,应该是去小店了。后来我们调查了小店店主,因为每天早上人很多,她不记得张萌萌来买什么东西。我们分析,张萌萌之所以等自己奶奶离开后再出学校,很可能是去买零食。” “书包小口袋里确实有几袋辣条。”胡科长说,“还有一些零钱。” “那我们的分析就没错了。”赵局长说,“在张萌萌离开监控五分钟后,我们可以看到张萌萌和一个男子再次走进了监控视野。但这次没有进学校,而是往反方向走开。” “这个男子就是凶手了。”我说,“从地图上看,反方向走开的路线正好是水库边。” “应该是。”赵局长说,“可惜他们走的路线正好是视野的边缘,所以只能看到大半个身体,看不到头面,无法辨认。” “我们去学校和水库边做了侦查实验。”赵局长说,“用正常步速,十分钟就可以走到现场附近。而且这一条小路是拆迁区,几乎没人。” “这是蓄谋拐骗。”我说,“但动机貌似是杀人,因为拐卖孩子没必要在杳无人迹的地方,还杀人,完全可以恐吓、控制住孩子。而凶手下手极狠,就是朝夺命去的。” “很可惜,从现场出来的路太多了,有监控的却不多,所以我们没法视频跟踪。”赵局长说,“最近的摄像头也在五公里开外,我们试着找一样衣着的人,也没找到。” “作案紧凑,手法娴熟。”我说,“从我们的办案经验看,杀害小孩的,无外乎六种情况。一是和孩子的父母有仇,二是近亲杀人,三是精神病杀人,四是性侵,五是未成年人杀人,六是拐卖、绑架杀人。首先结合孩子父母亲属的情况,可以排除近亲杀人;其次可以排除性侵杀人;凶手下手狠毒、时间紧凑,而且没有任何勒索的信息,也可以排除拐卖和绑架杀人;从监控仅有的那一点影像,推断凶手的身高和体态,也可以排除未成年人杀人。那么,就只剩下父母仇人和精神病杀人。我觉得下一步,我们的排查重点就是矛盾关系和现场附近的精神病患者。” “我们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赵局长说,“有了省厅的支持,我们对这个意见更是坚信不疑,下一步,我们就按照这样的既定方针进行了。” 第318节 “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我说,“既然的那么明确,凶手为什么不为保护自己着想呢?” “什么意思?”林涛问。 “现场旁边几十米,就是水库。”我说,“杀完人,把尸体撂水里,岂不是可以延长发案时间?这样凶手暴露的概率就更小了。”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心智不全或者经验不足,没有想到。第二种是不想隐藏,目的就是挑衅警方。”大宝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是我感觉大宝发出的声音和平常很不一样,听起来好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 “挑衅警方这种事儿,发生的概率还是很小的。”我关切地看了一眼大宝,说,“如果是心智不全,刚好可以用精神病人这一说来解释。所以专案组是不是要研究一下,把精神病人作为重中之重来进行排查呢?” “他不是精神病人。”大宝咬着牙,说出了这七个字。 这时候,我发现大宝正抱着专案组的笔记本电脑。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屏幕。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像是要冒出火一样。 “怎么了?”我绕到大宝的背后,朝电脑上看去。 电脑正在用播放器播放一个视频,看起来是个小学的门口,因为有学生陆陆续续进入学校。而被反复播放着的,是一个步伐稳健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离开视频视野的这个片段。因为在视野边缘,影像有些变形,加之像素限制,根本无法辨别清楚男子的具体衣着。但是男子在离开视野的一刹那,衣角有一个明显的翻动,应该是被风吹起。 “灰色,风衣!”我惊讶地叫道,“你们发现没有!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 第三案 蒙辱的西施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米兰·昆德拉 1 “灰色?风衣?”林涛一头雾水。 “对!灰色风衣!”大宝咬着牙。 “灰色风衣,怎么了?”林涛问。 “这才没几天,你就忘记了吗?”我说,“伤害宝嫂的凶手,监控记录下来的样子,就是穿着灰色风衣啊。” “可是宝嫂那案子,监控视频的清晰度除了看清楚灰色风衣,就啥也看不清了,公安部都没能处理出清晰的面部图像。”林涛说,“这个案子更是没戏,只有下半身有图像,上半身都没能被摄像头照到。凭—件灰色风衣,怎么进行同—认定?” “但大宝的这个发现,咱们还是要重视的。”我说,“毕竟,伤害宝嫂的凶手,不为财不为色。这个也是。” “说不定.两起案件都是为了仇。”林涛说,“两个不同的凶手,穿着相似的衣服罢了。现在是秋天了,风大,穿风衣也很正常。” “可是,专案组调查了这么久。”我说,“几乎把大宝和宝嫂身边的人调查殆尽,也没有发现有可能作案的人。” “我们破了那么多起案件,说不定是哪一起案件,被打击处理的人呢?”林涛说。 “我们破的都是命案。”我说,“嫌疑人被抓获了,还有出来的希望吗?” “说的也是。”林涛挠挠头,说,“不过,穿风衣的人很多,总不能用这个小细节来串并案件吧。” “还有,步伐!”大宝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步伐,我还真是不记得有什么特征了。”林涛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那一段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的监控。 “步伐这个东西,即便到目前也没有系统的学科理论。”我说,“但,一段监控视频被反反复复看,视频里的人的行走特征自然也就会被我们的观察力总结出来。我相信,那一段视频被大宝看过了无数遍,所以大宝虽然不能说出两段视频认定同一凶手的依据,但是我相信他的潜意识观察力做出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可以并案侦查?”林涛有些担心地说。 “如果能够并案的话,就要考虑大宝家和刚刚遇害的张萌萌家的关系了。”我说,“不为财、不为色,看看有没有可以交叉的矛盾。” 大宝说:“我家、梦涵家和这个张萌萌家,肯定没有任何交集。”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要考虑精神病人作案了。”我说,“没有任何社会功利性的犯罪,只能用精神病人来解释。” 说完,我心头突然一阵担心和刺痛。如果真的是精神病人作案,那么因为和当事人无任何瓜葛,侦破难度会增大,即便侦破了,可能也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那么,对大宝会是很大的打击。 我抬眼看了看大宝。 大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是瞪着电脑中的监控录像。 林涛说:“也不一定是精神病人作案。比如池子(池子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三季l:第十一根手指》),就是因为被自己的男人伤了心,又因为警方抓了她深爱的男人,纯粹是为了报复警方、报复社会、报复男人;再比如步兵,就是为了所谓的心中理想,报复让他失去理想的人群。归纳起 来,这两个凶手可能是因为某种刺激,而去报复所有同类型的人。看起来这些死者和凶手没有任何关系,但其实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总结得很好。”我说,“看来你是仔细研究了过去两年的两起系列案件。但这两起命案要是真的并案了,两名受害人又能总结出什么相同点呢?” 林涛摇了摇头,说:“仅有的相同点,就是性别,但是年龄差距也太大了。而且,今天是9月15日,如果真的是系列案件,也太可怕了,才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就作案两起。” “两起?”我沉吟了一下。 “哎呀!”我突然大叫了一声,吓了大家一大跳,“会不会南和省乐源县,同时也会发生一起儿童被害案?” “可是大宝确定的宝嫂被伤害的时间点,和乐源县石安娜被害案的时间点有冲突,我们不是已经排除了两起案件系同一人作案的可能吗?”林涛说。 我没有回答林涛,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南和省公安厅李磊法医的电话:“老李,你好。” “老秦好。”李法医笑着说。 “你们上次那一起新娘被害案进展如何了?” “调查了一个礼拜,查不出任何矛盾关系,似乎可以排除因仇作案。”李法医说,“我们又重新对尸体进行了检验,害怕是性侵案件而我们没有发现。” 第319节 “结果呢?” “没有找到任何依据可以证实死者遭受了性侵。” “那你们的案件性质如何判断?” “没法判断。”李法医说,“领导们坚信是因为情感纠葛之类的矛盾关系引发的杀人,只是侦查员们没有摸排出来罢了。所以,现在主要工作思路还是再次摸排矛盾关系。” “唉,我们也是的。”我说,“工作思路和你们差不多,哦,其实这两个案子本身就差不多。” “要不是你们李大宝法医坚持,我看,咱们这两个案子还真是能并案呢。” “我们省今早发生了一起儿童被杀案,没有任何线索,怕是和之前的案件有关联。目前除了今天的一起,我们省命案全破,但‘9·7’那起伤害案件涉及我们的民警,所以大家压力都很大。”我说。 “我们还有三四起命案没破,所以我这两天到处跑啊。”李法医说。 “你们没破的案子里,有没有儿童被杀案?”我问。 李法医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最近发案的已破命案也没有。杀孩子,太残忍了吧?” “没有就好。”我长吁了一口气。 挂断了电话,我又拨通了公安厅指挥中心的电话。 我们法医部门可能并不掌握全省所有的命案,比如抓了现行的案件、很快侦破的命案、嫌疑人明确的命案等。但是,一旦发生了命案,各地按规定必须在第一时间上报信息给指挥中心。所以,指挥中心才是掌握了全省准确、详细发案状况的部门。 “邹哥好!”我听出是我的一个老熟人接的电话。 “怎么了老秦?” “我想麻烦你查查最近我们省有没有发生儿童被杀案。” “最近有多近?” “就查一个月以来的吧,重点是最近一周的o" “9月15日,哎?今天上午我们不是有同志通知你们陈总了吗?龙番有一起啊,通知你们支援了。” “除了这个。” “那就没有了,嗯,确定没有了。” “没有就好。”我再次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挂断了电话。 “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了。”林涛笑着说,“不是系列作案就好。” “那宝嫂和张萌萌这两起案件,到底该不该并?”我问。 “不该并!”大宝说。 “可是依据太少,专案组不会支持我们的。”林涛说。 “虽然串并案在我们侦破命案工作中非常重要。”我说,“但是鉴于两起案件留下的线索都非常少,串并案的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我们把意见反馈给专案组,具体侦查措施,还是需要专案组来定夺。” “专案组现在还是坚持调查宝嫂、张萌萌家长的社会矛盾关系。”林涛说,“如果两者有交集的话,案件自然水落石出了;但如果查不出什么交集,案件势必会陷入僵局。” “我也觉得社会矛盾引起杀人的可能性很小。”我说,“但是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整理不出新的思路。只能任由专案组继续扎实对两名受害人的认识吧。” “那我们现在?”陈诗羽看了看窗外,已经夜幕降临。 “回去睡觉。”我说,“这—个礼拜,可真是把我累坏了。希望明天这个周末,可以休息一下。—来,大宝可以好好陪陪宝嫂,二来,我们几个也需要充分休息。” “可别这样说!”林涛叫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著名的‘秦乌鸦’!” 乌鸦嘴的厉害之处,就是无一不中。 礼拜六的上午8点,我准时接到了师父的电话。 “睡好了吗?”师父说,“森原市有一起命案,陷入僵局,你们今天赶过去支援一下。” “早就起床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嘴硬道,“陷入僵局是哈意思?” “案子是15日凌晨发案的。”师父说,“经过昨天一天侦查,碰了壁。” “昨天的案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最近案子比较多,你应该知道的,这六月到十月,天干物燥,容易发命案。”师父说,“所以昨天没通知你们。” “我还和南和省厅的李法医说我们除了昨天那一起,命案全破呢。”我一阵脸红,“没想到还有一起。要是这个破不掉,就丢大人了。” “破案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师父说,“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为了逝者瞑目,为了大义,为了胜残去杀。”我随口说道。 “听说你自己还刻了一个手环,”师父笑着说,“说什么‘鬼手佛心,胜残去杀’?希望你能做得到!” “不多说了,那我收拾东西出发了。” 森原市是位于我省西北部的一个县级市,和南和省交界,距离省城300公里。 这个县级市人口不算多,一般不发案,但是发了案通常都是大案、难案。两年前,我们办理的—起站台碎尸案(站台碎尸的案,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中“站台碎尸”一案),就是在森原市发生的。 肖大队长在高速路口接我们,他四十几岁,是法医出身的刑警队队长。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肖大队一边说—边伸出他宽厚的手掌。 “杀死多人,还是案件疑难?”我笑着和他握手。 “都不是,是一起涉枪案件。”肖大队说。 第320节 “涉枪?”我皱了皱眉头,“那现在进展如何?” “本来—切都顺利,但嫌疑人拒不交代。” “都有嫌疑人了?”林涛说,“而且已经抓到了?” 肖大队点了点头。 “看起来,我们这趟,也就是扎实证据,防止嫌疑人零口供喽?”我轻松了一些。 “这样,我坐你们的车,一边走,一边和你们说说案情吧。”肖大队说。 韩亮被换到了肖大队的车上,我驾车,肖大队坐在副驾上,大宝、林涛和陈诗羽挤在后座。 “死者叫欧阳翠屏,28岁,是我们市森口镇一个比较有名的‘早点西施’。”肖大队说。 “什么叫‘早点西施’?” “就是平时没啥工作,她的丈夫也不让她出去工作,让她专心在家里带孩子就可以了。但是欧阳翠屏是个闲不住的人,很多邻居都反映她很勤快。所以,闲不住的欧阳翠屏有时早晨会在自己的门口摆个早点摊,炸油条、糍杷之类的早点卖,也赚不了多少钱,她丈夫说他也从来都不问她要这个钱。”肖大队说,“重点是,死者颇有姿色,在周围还是有一些名气的。” “那她有孩子了吗?” “有一个5岁的女儿。”肖大队说,“丈夫叫赵大壮,是开沙土车跑运输的,收入还可以,家境也不错。家里盖了两层的小楼,装潢也挺考究。” “夫妻关系如何?” “据调查,因为赵大壮的工作是主要收入来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所以在家里是赵大壮说了算,家里的钱也都是赵大壮保管。赵大壮负责养家,欧阳翠屏平时身上也就带一些自己赚的钱,打打麻将什么的。”肖大队说,“据说赵大壮脾气暴躁,欧阳翠屏平时很听赵大壮的话,若有不顺心的,赵大壮会对欧阳翠屏殴打、谩骂。但邻居们都认为两人的关系总体还算是不错的,对于家暴这种事儿,邻居们说是一人愿打、一人愿挨。” “那两个人的情感问题呢?有没有婚外恋什么的?”我问道。从我们省厅法医科统计的全省命案成因看,现在的谋杀案,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情感纠葛、争风吃醋引发的。 “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只有欧阳翠屏的几个同学反映,欧阳翠屏和同镇的一个叫赵平的男人有些暖昧。”肖大队说,“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两个人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他们俩只是中学同学,上学的时候关系就很好。欧阳翠屏结婚后,除了同学聚会,也没有和他进行其他接触。” “好,你接着说。”我说。 肖大队说:“9月15日凌晨4点,是赵大壮打电话报警的,说他老婆欧阳翠屏在自己家中死亡。据赵大壮反映,14日晚上11点左右,在女儿睡着了以后,他决定开车出去拉几趟沙土。因为最近隔壁镇子上有个政府承接的大工程在夜以继日地进行,赵大壮最近白天也都是在给工地上拉沙土。但他认为,晚上出去拉沙土,一来车少竞争小,二来工资高,三来路上车辆少,往返效率高。所以,他准备晚上熬夜去多赚一点儿钱。在干活干到15日凌晨3点左右的时候,他家的邻居,也是他的远亲堂兄赵林林给他打了电话,说赵大壮的女儿赵雅半夜敲他家的门,他开门一问,赵雅说找不到妈妈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睡觉,妈妈不在房间,也不在小房间,她很害怕。 “赵林林起床带着赵雅回到她家,看了一圈,欧阳翠屏确实不在家里。赵雅说,她醒了以后,看妈妈不在家,就吓哭了,然后从大门出来,到隔壁找堂伯。出来的时候,大门应该是正常关闭的。 “赵大壮接到电话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欧阳翠屏趁他不在家、趁女儿睡觉,溜出去打麻将了。以前她就曾经因为总是打麻将输钱,被赵大壮打过一顿。 “赵大壮说他当时正好拉完了一车沙土,准备拉下一车,是空车状态,所以没打招呼就直接把车开回了家。本来他是准备在一楼找根棍子,然后去找老婆,找到她的时候打她一顿。 “棍子平时是存放在一楼工具间里的,因为家里有大车,修理什么的,都是赵大壮自己来,所以一楼卫生间旁边有一个工具间。打开工具间后,赵大壮发现欧阳翠屏裸体躺在工具间里,工具间里臭气熏天。” “尸体都腐败了?”我惊讶道。 “没有,后来证实是大便。”肖大队皱了皱眉,说,“凶手可能是在工具间里拉了大便。总之,欧阳翠屏在赵大壮进入工具间时,就已经死了。因为120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她的尸僵在小关节已经形成。随后赵大壮就报了警。” “工具间?裸体?”林涛说,“即便是趁丈夫不在的时候偷情,也不会去工具间吧?” “看起来,是个强奸杀人案件?”我说。 肖大队微微一笑,说:“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发现房屋后面的一扇小窗户,也就是卫生间的窗户,防盗窗被人去掉了两个螺丝,然后掰弯了。” “那还真是破窗入室的强奸案件啊?”陈诗羽说。 肖大队长摇了摇头,说:“我们开始也以为这就是一起强奸杀人案件,但是随着案件侦查的进展,越来越多的问题出现了。” “比如什么问题?”我问。 “这个,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肖大队说,“我们很快就会到达现场了,到了现场以后,我结合现场情况,再一一向你们介绍。” “师父说,你们已经抓获了嫌疑人,只是没有审出来而已?”林涛问。 肖大队点点头,说:“嫌疑人不是别人,就是死者的丈夫,赵大壮!” 2 现场位于森原市东边的一个小镇子里。 镇子的居住人口不是很多,但是可以看出居民的生活挺富裕,每一家都建有二层小楼,整齐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 其中的一栋,就是赵大壮的家,也就是本案的中心现场。 “你们怀疑赵大壮,查一查他晚上究竟是不是开车去拉沙土了,不就得了?”陈诗羽在我们的车子经过一片空地的时候说。 “你看到的这片空地,就是一个自然的停车场。”肖大队说,“赵大壮的车子平时也就停在这里。因为空地和现场有一定距离,所以没有人能证实赵大壮前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出车干活儿。” “工地上也不知道吗?”陈诗羽瞥了一眼车窗,窗侧,森原市的警车从我们的警车旁超了过去,引路去现场。韩亮正在和驾驶员谈笑风生。 “工地才不管。”肖大队说,“这些沙土车都是经常和工地合作的,去拉土的时候领一张牌子,到了卸土的地方,凭牌子拿钱。现拉现结账,绝不拖欠。所以,也没人登记、没人注意,赵大壮究竟有没有去拉。” “那通话记录呢?”我问,“不是说赵林林凌晨3点给赵大壮打了电话吗?” “这个没问题。”肖大队说,“从手机漫游的情况看,那个时候赵大壮确实不在家里。不过,如果是他作案,伪造一个不在场证据,也很正常。” 说话间,警车经过了连续的几间沿街修车铺,开到了位于镇子一角的现场。 现场是一栋二层小楼,外墙都贴上了瓷砖,建筑风格也很考究。 现场周围被围了一圈警戒带,两个主人一个死亡、一个被抓,孩子也被送到了欧阳翠屏的娘家。 肖大队带着我们穿好了勘查装备,率先钻进了警戒圈。 派出所民警在接到通知后,已经打开了现场的大门。大门是一扇红色的钢制防盗门,质量不错。门锁和周围都没有任何撬压、损害的痕迹,凶手要么是熟人,要么就不是从这里进入的。 走进大门后,是一个小客厅,摆放了沙发、茶几、电视柜、餐桌等家具。 第321节 “留心脚下。”肖大队说,“画了粉笔圈的,都是鞋印。” 森原市公安局的技术员袁锋蹲在地上,用足迹灯照射大理石的地面。 “鞋尖都是指向大门的。”肖大队说,“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往里走的痕迹,只有往外走的痕迹。这些痕迹,是泥污加层痕迹。凶手的鞋底沾染了泥污,再踏在地面上,泥污黏附在地面上形成的。这些泥污,应该就是中心现场的大便。 “中心现场怎么会有大便?”我皱起眉头。 肖大队摇了摇头,继续引着我们往里走。 小客厅的尽头,是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和一个工具间。卫生间的防盗窗被掰开了一部分,其余没有任何异常。厨房里放着一些用来制作早点的工具,都洗刷干净了。 工具间则是一片狼藉。 工具间的角落里都堆放着各种工具,还有一张写字台和几件旧家具。地面上很多污渍,有一些仿佛是燃烧之后的灰烬,还有仿佛是污水蒸发过后留下的痕迹,还有不少凝固了的血迹。 地面上被法医用粉笔画了一个人形,应该就是死者原始躺伏的位置。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仰面倒地的姿势。 “死因是什么?”我问。 “等会儿再说。”肖大队说,“我们来的时候,尸体就躺伏在这个位置,全身赤裸。身上有很多灰色、黄色夹杂的污渍,不是黏附上去的,而是擦蹭上去的,些擦蹭的痕迹还可以看到整齐的纹理。” “那说明什么问题?”陈诗羽捏着鼻子说。 即便过去了两天,密闭的工具间内还是充满一股臭味。 “我们分析,这些污渍是大便。”肖大队说,“好像是凶手用鞋子踩着大便,往死者身上擦蹭。好像是一种不能理解的变态行为。”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在现场解大便,然后往死者身上蹭?”林涛惊讶道。 肖大队点点头,说:“目前看是这样的,尸体上黏附的大便,都是被鞋底一样的东西整齐地擦蹭上去的。可惜,我们在现场和尸体上提取了几个部位的污渍,都没能够做出男性的dna基因型。” “工具间清理了吗?”我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们找赵大壮来看了,他说原本就是这么乱。”肖大队说,“这里面气味太难闻了,而且,本身也没啥重要的东西,所以也没有进一步清理。” “那地面上这些黑色的灰烬是什么东西燃烧留下的?”我蹲在地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蹭了一点儿,捏了捏。 “不清楚。”肖大队说,“但我们这边有风俗,死人的地方要烧纸,估计是赵大壮看老婆死了,就在这里烧了纸吧?” “问他了吗?” “他不承认。”肖大队说,“他情绪很激动,啥也不招。” 我站起身点点头,示意肖大队继续介绍现场情况。 我们从工具间旁边的楼梯走上二楼,面前又是一个小客厅,暗红色的木地板和粉色的窗幔交相呼应,显得这个家很温馨。 “楼梯上有足迹吗?”我问。 肖大队说:“楼梯上和二楼地板上,都没有看到明显的、可以辨别的足迹。欧阳翠屏看起来还是蛮勤快的,家里打扫得比较干净,所以连灰尘减层足迹都辨别不清。凶手在二楼和楼梯上的活动轨迹无法判别。” “也就是说,唯一可以辨别的足迹,就是从工具间开始,到大门口结束的,对吗?”我问。 “是的。门外就是水泥地面,看不清足迹了。”肖大队说。 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分别是主卧室和次卧室。 肖大队走到一间卧室的门口,说:“这一间是主卧室,是平时欧阳翠屏带着赵雅睡觉的地方。” 主卧室里有一张靠墙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对面是电视柜和电视机。 “这么说,赵大壮不睡这里?”我问。 肖大队说:“据赵大壮自己说,因为他打呼,所以平时都睡次卧室。当然,从我们对床铺的勘查来看,只有两个枕头,一个大人的枕头,一个孩子的枕头。和这个大枕头匹配的另一个枕头,确实在次卧室里。” “这个房间就这样吗?”我问。 肖大队点点头,说:“重点是,死者的睡衣、内裤都脱在主卧室的被子里,是脱下来的,不是撕下来的,因为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后来我们找赵雅辨认了,当天晚上,她妈妈就是穿着这一身带着她睡觉的。” “欧阳翠屏裸体从主卧室走到楼下工具间?”林涛问,“是被胁迫的吗?” “尸体上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肖大队说,“疑点就是在这里,没有人会到一个破破烂烂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实施强奸吧。”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现场就这样了吗?” “嗯,次卧室里没什么异常,没有翻动什么东西。”肖大队带着我们走到次卧室门口,指着床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小床的被子是叠好的。” “被子是叠好的?”眼尖的林涛瞬间注意到床沿的异常,走进房间看了看床沿,说,“那也就是说,这里的床单形态就是原始形态?” 肖大队说:“嗯,这个房间我们提取走了一个纸篓,其他都没有动。” “可是,你们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完整的臀印吗?”林涛指着床沿皱缩的垫被说。 “啊?”肖大队有点儿慌,“是吗?臀印?这没意义吧!别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这样的痕迹吧?强奸不可能在这里发生,不然垫被的褶皱就没这么轻了,而且床头叠好的被子也不会这么完整吧。” “只是坐在床上,不会导致垫被往床内侧皱缩。”林涛说,“这应该是一个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内侧方向推,才会形成。” “也就是说,确实有可能存在性行为的动作?”我问。 “不可能。”肖大队说,“你看看,这个床沿这么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体就过于低下了!这……这……这没办法实施啊。而且,现场的纸篓我们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欧阳翠屏的dna。” “纸篓里有卫生纸?”我问。 肖大队摇摇头,说:“不是。纸篓里啥也没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呕吐物?反正我们进行dna检验了,只有她自己的。” “呕吐物?”林涛说,“这样就可以解释了!你们不是说坐在这么矮的床边,没有办法完成性侵的动作吗?其实非正常体位性行为不就可以吗?你们看,这样,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们这么肆无忌惮,有考虑过小羽毛的感受吗?”韩亮站在门口嬉笑道。 第322节 我回头一看,想起现在我们勘查组里已经多了一个女同志,刚才我们不断地“模拟”某些动作,确实不太雅观。 此时的陈诗羽早已脸红到了耳根,被韩亮一说,更是无地自容,她捶了韩亮一下:“你讨厌!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们在说啥!!¨ 林涛此时的脸也红到了耳根,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为了避免尴尬,我故意背过身不看林涛和陈诗 羽,岔开话题,说,“一切都还需要证据来支持,现在问题来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吗?” “现在你知道他们在说啥了吧?” 我听见背后韩亮坏坏的声音,继而传来了一声闷响和韩亮的呻吟。 肖大队看了看韩亮和陈诗羽,笑着摇摇头,说:“死者的阴道擦拭物、肛门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没有发现男性dna基因型。” “那确实没有强奸杀人的依据了。”我说,“可是,你们是怎么怀疑赵大壮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现场是强奸杀人,但没有发现别的男性的dna。”肖大队说,“其次,你们也看到了,卫生间的防盗窗就被掰开了一点点,正常男人,恐怕是没法从那么小的空隙里钻进来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间里实在无法用正常思维来解释,但是她确实又是在工具间里死亡的,因为她身上有创口。屋子里除了工具间,其他地方都没有血迹,说明杀人现场就是在工具间。而且,死者的尸体上还被蹭上了大便。我们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赵大壮为了隐匿相关证据,用大便来混淆视听,但总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间里啊,所以选择了工具间作为杀人现场。第四,死者在大房间被窝里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这除了熟人,还会有其他可能吗?当然,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也印证了这一点。” “有些牵强。”我皱着眉头说,“先不说以这些依据抓人符合不符合逻辑,就算是熟人,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有过暖昧关系的赵平做的?” “是,上面的这些依据,都不是我们抓人的依据。”肖大队说,“只能作为参考。但是我们对赵平已经进行了调查。经调查,他当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没有作案的时间。其实,让我们下定决心抓人的,还是死者的死因。” “那么,死因是什么呢?”我问。 “在我们进行现场勘查的时候,侦查组访问得来了消息,说是周围有邻居,还不止一户。哦,准确地说,应该是有三个人,三个人都是居住在附近远近不一的镇民,都这样说。说是听见15日深夜1点左右,有枪声。”肖大队说,“尸体检验的时候,虽然死者颈部有被扼压的情况,尸体也存在少量窒息征象,但是我们认为死者胸口的一处损伤很有可能是枪弹创,她的死因不应该是机械性窒息死亡,而应该是枪弹创导致肺脏破裂、大出血死亡。毕竟现场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内也有很多血。侦查组依据涉枪这一线索进行了摸排,我们这个县城,治安管理还是很不错的,以前很少有涉枪的案件出现。所以,查来查去,就那么几个人曾经或者有可能涉枪,但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赵大壮。” “赵大壮有枪?”我问。 “在以前收缴自制枪支的时候,赵大壮就因为藏匿自制枪而被行政拘留过。”肖大队说,“虽然没有依据证明他现在还藏有枪支,但赵大壮有自己制作枪支的技能。” “这样的话,他确实嫌疑很大了。”林涛说,“毕竟我们国家对枪支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我们工作这么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枪案件的发生。同样,涉枪案件也很好破,毕竟能够涉枪、有能力涉枪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等等,我刚才听你说的是,损伤很有可能是枪弹创。”我说,“难道你们不能确定那是不是枪弹创?” “这个,”肖大队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也做法医好多年了,枪弹创倒是没看过几个。但是欧阳翠屏身上的这处损伤,是一个标准的圆形,而且创口周围有明显的隆起,这应该就是枪弹创的痕迹吧。” 说完,肖大队拿出相机,把那张损伤的照片翻找出来给我看。 创口在死者右侧乳头内侧,看起来确实很圆,而且创缘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虽然皮肤上只有这么一处创口,但是肺脏上,却有像扇形分布一样展开的十几个创道。”肖大队说。 “嗯,符合霰弹枪极近距离射击的创口和创道形态。”林涛说。 “所以,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枪弹创。”肖大队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为什么没有确定就是枪弹创,而是用了‘很有可能’这个词?”我追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也是我们请你们来帮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队说,“经过尸检,我们发现损伤只有射人口,没有射出口,也就是说,损伤并没有贯通后胸壁。死者肺脏上的十几处创道都是盲管创,都没有穿透整个人体。” “很正常,自制霰弹枪一般都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贯穿人体。”林涛说。 “可是,我们在死者体内,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颗粒,而没有找到弹丸!”肖大队说,“这挺恐怖的,本应该打在死者体内的子弹,消失了!" 3 我被这个情况吓了一跳,低头沉思。 肖大队则仍是喋喋不休,声音隔着口罩,传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里,仿佛有些模糊:“虽然子弹消失了,但是我觉得不能影响我们的总体判断。综合所有的现场信息,我们分析认为,赵大壮当天可能提出要和欧阳翠屏发生关系,所以欧阳翠屏在被窝里脱了衣服,但在这个过程中,嗯,至少他们的夫妻生活还没有完,就发生了某种矛盾。” “矛盾迅速升级,两个人可能有厮打,最后厮打到了楼下的工具间。最后赵大壮一气之下,一边掐着欧阳翠屏的脖子,一边用自制手枪击中了欧阳翠屏。杀死欧阳翠屏后,赵大壮为了干扰警方视线,掰弯了卫生间的防盗窗,并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尸体上,然后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据。” “杀人现场在工具间这一点肯定没问题,毕竟只有那里有血迹。”林涛说,“肖大队说得也对,强奸杀人,没有必要去工具间实施,只有可能是枪支藏匿在工具间,凶手便于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里。” “现在焦点就在枪上。”我说,“不过,没有子弹的盲管创,不能轻易下枪弹伤的结论啊。” “我记得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肖大队说,“民国时期的事情,说是用骨头来制作弹头,子弹打进体内,变成了骨屑,所以检验不出来。我猜想,会不会赵大壮制作的,也是这种软质的霰弹弹头,一旦打进体内,就变成了黑色的碎末。咱们不能说没有弹头,因为创道内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这个太玄乎了。”我说,“电影毕竟是电影,咱不能拿到现实案件中来运用。不管怎样,还是等我们检验完尸体再说吧。” “时间不早了,先吃饭。”肖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就在附近随便吃点儿,然后林涛留下来继续勘查现场,我和大宝还有陈诗羽去检验尸体。 “现场好像还有不少需要进一步勘验的。”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工具间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理出来,看有没有线索。当然,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那个被掰弯的防盗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迹。” “让袁锋留下来帮我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林涛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术员。 “我也留下来,最近我参加了痕检班的学习,虽然还没有勘查现场的资格,但是打打下手还是没问题的。”韩亮说。 “你们吃吧,我吃不下了。”陈诗羽皱着眉头说。 尸体躺在解剖台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确实是一个美女。 尸体上的污渍大部分已经清洗干净,尸体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经在初次尸检后被法医缝合了。由于森原市公安局的尸体解剖室条件有限,水压较小,所以尸体清洗得也不是特别干净,比如腋窝等地方,还能看到有一些污渍。 尸体表面黏附的气味还是很重,那种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气味夹杂在一起,令人作呕。陈诗羽退了两步,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观都能撑得住,这点儿味道都撑不住了?”我笑着问。 “感觉比巨人观还臭。”陈诗羽瓮声瓮气地说。 尸体胸口的圆形创口此时已经变形了,可能是因为皮肤水分流失。这时候的创口已经不是那么圆了,而是呈现出扁平的椭圆形,创缘也没有明显的隆起。我用两根手指把创缘两侧的皮肤往一起对了对,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皮肤缺损。 第323节 除此之外.尸体上就没有开放性创口了。闭合性损伤,也只有颈部还可以看到一些皮肤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颈部,这一行为是可以确证的。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 “皮下肌肉有一些出血,但是并不是很严重。”肖大队说,“舌骨和甲状、环状软骨都没有骨折,说明掐扼颈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 “死者这么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会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双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乌青的。 “我们也不否认死者有机械性窒息的征象。”肖大队说,“但是死者尸体上的破裂口出血较多,说明是生前损伤,那样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并致死的结论。”我说,“这样更科学一些。” 肖大队点点头。 当然,具体死因鉴定该如何出具,在本案中并不影响案件侦查和审判。 我和大宝合力掰开死者的双腿,检查尸体的会阴部。她的会阴部确实没有任何损伤,而且很干燥,不像是遭受过性侵害的样子。但是,她的肛门口却黏附了很多黄黑色的污渍。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我说,“你看,现在还能看到痕迹。” “你是说,现场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队说。 “很有可能!”我说,“在工具间里解大便,这个确实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解释。而目前看,现场的排泄物,应该是死者所留。毕竟人在机械性窒息的时候,很有可能导致大小便失禁。啊,对了,现场还有很多干了的污渍,那应该就是小便失禁。” “那么,就无法证明赵大壮是用大便来干扰警方视线了?”陈诗羽说。 “这个推理本来就不能够成立,太不合常理了。”我说。 我用剪刀挑开原本已经缝好的缝线,切口处立即翻出深红色的肌肉和黄色的皮下脂肪。 尸体的胸腔是已经解剖的样子,胸骨已经被取下,现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里,粉红色带着一些黑色纹理的肺脏呈现在视野里,右侧的肺脏明显比左侧的要小。 右侧肺脏沿着中间的支气管被切开,可见在首次解剖的时候,右肺已经被法医取了下来,进行观察、固定证据。 “你们是直接取下肺脏进行观察的?”我问,“为何没有‘掏舌头’,把整个心肺以及气管、喉头取下来?” “没有这个必要啊。”肖大队说,“我们在原位观察了,颈部的外力只导致了浅层肌肉的出血,深层肌肉都是好好的,也没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没必要取下来。” “‘掏舌头’并不只是用作观察喉部损伤或其他特征,还可以提取一些痕迹物证。”我说,“我记得你们是15日下午进行尸检的,那时候死者刚好死亡十几个小时,是尸僵最坚硬的时候,尤其是下颌关节,几乎是人力所不能掰开的。我看尸体的牙齿、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后损伤都没有,说明你们也没有撬开死者的口腔。那么,你们的口腔擦拭物是怎么提取的?” 我想到现场次卧室的情况,那皱缩的垫被,还有纸篓里的少量疑似呕吐物。 “哦……”肖大队回忆了一下,说,“他们好像是用棉签,沿着死者紧咬的牙齿,提取了颊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点是舌根、上颌和会厌部。”我说,“擦颊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应该存在的东西。” “可是以前对于女性尸体,我们通常都是这样取材的。”肖大队说,“毕竟是常规取材,所以也不会太苛求。” “别的尸体这样提取是做一个常规排除。”我说,“但是这个尸体,很有可能被强迫实施非正常体位的性行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肌肉,然后割断了舌后的软组织,把舌头从尸体的下颌下掏了出来。 “你看,会厌部褶皱里有明显的黏液!”我说。 “可是正常人,这里也会有黏液啊。”肖大队面色有些尴尬。 “正常黏液应该是清亮透明的。”我一边说,一边用几根棉签把会厌部的黏液提取下来,“而这个是乳白色的。高度怀疑是精液,赶紧送检!” 随后,我又从死者尸体胸腔内取出上次解剖就取下的右肺,仔细观察。 右肺有明显的压缩改变,是因为大量出血,以及胸腔内负压环境被破坏,导致肺部压缩。右肺上有很多破裂口,也都呈现出一种较扁平的椭圆形。右肺靠近胸壁这一面,有十几处破裂口,较为密集;而右肺靠近背侧的那一面,也有近十处破裂口,较为分散。从立体上看,这十余处创道应该是扇形圆弧面,距离创口近的密集,而越远越发散。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像霰弹枪的创面。 我用一个止血钳逐一探查肺脏的创道,它们大部分都贯穿了全肺,也有几个没有穿破肺脏。每一处创道里,都能用止血钳带出来一些细小的黑色碎末。我把这些碎末都擦拭黏附在一张滤纸上,小心叠好,放进了物证袋。 我把整个心肺拉离了胸腔,暴露出后胸廓。在后胸廓上仿佛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小裂口,但都仅仅到胸廓,并没有穿透胸腔。 我又用止血钳一一探查这些小裂口,这些小裂口基本都是到肌肉层为止,有的小裂口也存在于脊柱上,甚至可以看到脊柱上露出的白色筋膜。 我一手拿刀、一手拿止血钳,把位于脊柱上的小裂口逐一切开来,分离了裂口周围的脊柱前筋膜,暴露出脊椎的椎体骨质。 在其中一个小裂口下方,我发现了椎体上有一个明显的凹迹,是椎体表面骨皮质骨折的痕迹。这处骨折周围的骨质、筋膜和肌肉里都没有发现黑色碎末。 “解剖检验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我说,“死者身上的损伤很少,信息量也很少。” “你看,有什么意见吗?”肖大队说。 “意见是有,不过,还是需要进一步的工作才能印证。”我说,“一会儿,我要去市局技术室,用一下你们的实物比对显微镜。” “看黑色粉末吗?”陈诗羽冰雪聪明。 我点点头,说:“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吧?你们都休息吧。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也思考一下。还有,林涛那边也需要时间工作。至于赵大壮,既然羁押期限也已经到了,我建议你们放了他,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 “看起来,你觉得不是赵大壮干的?”肖大队说。 我耸耸肩,说:“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那,我们就等明天早晨的专案会了?”肖大队有些不安。我点点头,卸下解剖装备,带着陈诗羽和大宝赶往了市局技术室。 9月17日早晨8点,专案会准时召开。 “目前,嫌疑人赵大壮已经被释放。”钱立业局长说,“我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这不代表案件陷入了僵局,我认为反而开始迎接新的希望。就在专案会开始前半小时,我接到了通宵加班的市局dna室同志的电话,在昨天补送的检材里,检出了一名男性的dna。” “真有?”肖大队说,“是会厌部提取的乳白色黏液吗?” 钱局长点点头,说:“但是这个案件中,还是有很多疑点要去查,也需要更多的侦查指向,让我们能够找到dna的主人。秦科长,你先说说吧。我们现在寻找涉枪可能的嫌疑人,对还是不对?” “不对。”我说,“死者身上的损伤,不是枪弹伤。” “啊?”会场一片哗然。 第324节 “怎么可能不是枪弹伤?”肖大队说,“不是枪弹伤,为何创道是发散状的?为何只有一个创口和多个创道?” “一个皮肤创口,多个发散状的体内创道,不只是枪弹伤才会具有。”我说,“无刃刺器也可以形成。” “什么叫无刃刺器?”陈诗羽低声问道。 “无刃刺器就是只有尖、没有刃的刺器,比如螺丝刀,比如铁钎。”我说,“当这些无刃刺器刺入死者体内后,会在皮肤上形成一个创口,体内形成一个创道。无刃刺器再被凶手往回拔,但不拔出体外,继续往下刺,就会在原有的创道之外形成另一个创道。就这样,反复地刺,却不把凶器拔出来,那么就会形成一个皮肤创口,多个体内创道的损伤了。” “可是,创口的周围是隆起的啊。”肖大队说,“这不是枪弹创的特征吗?” “我先说说枪弹创射入口的特征吧。”我说,“枪弹创射入口,必备的特征就是皮肤缺损,巨大的冲击力和热量,会让一部分创口皮肤缺失。如果是接触射击,因为热作用,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如果是近距离射击,也应该在创口周围留下一定范围的火药颗粒黏附区域。有的枪弹伤皮肤创口周围皮肤隆起,就是热作用烧灼所致。” “欧阳翠屏尸体上的创口,没有烧灼痕迹和火药颗粒黏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说:“不仅如此,我仔细看了创口的皮肤,是可以对合起来的。也就是说,创口的皮肤没有任何缺损。所以,这不符合枪弹创射入口的特征。” “其次,就是子弹的问题。电影上说的消失的子弹,其实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在火药的高温下,可以自己碎裂的子弹还没出枪膛就被高温弄碎了,更不可能对人体造成致命穿透或打击。到目前为止,也没听说哪里可以制造出那种打到人体内会碎裂、消失殆尽的弹头。” “可是,我们确实在创道里找到了许多黑色的粉末啊。”肖大队说。 “如果这些黑色的粉末,在碎裂之前是个弹丸的话,而且假设它没有被高温灼化,顺利地打进了人体。”我说,“那么,它打击在人体较硬的组织上,比如骨骼上,会碎。但是打在软组织上,比如组织疏松的肺脏里,怎么会碎呢?肺脏有几处创道是没有穿透肺的,那么这几处创道里肯定能找到较为完整的弹丸。可是没有,依旧是一些细小的碎末。” “碎末是什么?”林涛插话道。 “这是关键。”我笑着看了眼林涛,说,“昨天我提取了部分碎末,到市局显微镜下进行了比对,这些碎末和现场地面上的黑色灰烬,是同一种东西。” “是灰烬?”肖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我认为,是凶手在现场点燃了什么,留下了灰烬。死者因为窒息,导致了大小便失禁,小便浸湿了灰烬,就成了我们看到的细小黑色碎末。凶器因为放在地上,所以黏附了灰烬,那么凶器在刺入胸腔后,就会在创道里留下灰烬。其实,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明明有好几个邻居,听见了枪响!”一名侦查员说,“时间也差不多,是我亲自调查的,他们言之凿凿。” “问题其实就出在这里。”我说,“我们侦查破案要依靠群众,但是对于群众的证言一定要慎用。很多群众在围观的时候,会听到一些猜测,然后就会联想。联想出来的东西,很多都是不可靠的。比如,这个案子发生后,有很多围观群众,他们可能会猜测凶手就是赵大壮,而赵大壮因为涉枪被拘留过,人尽皆知。那么,就会有人联想是不是赵大壮用枪打死了妻子?再一联想,昨晚是不是有听见枪声?一旦一个人认为自己听见了枪声,并且说了出去,就会误导别人也认为自己听见了枪声。 “其实深夜1点,是人们熟睡的时候。住得那么近的邻居都没有反映有枪声,而是较远的邻居反映出来,这样的证言本来就很可疑。这个调查结果出来后,直接传到了法医耳朵里。恰巧损伤又和枪弹伤很相似,才会因为这些巧合产生了先人为主的观点。” 4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的结论?”钱局长说,“没有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我斩钉截铁地说,“我在尸体的后胸廓分离了几处小创口。其中有一处甚至导致了椎体骨折,说明致伤的物体很坚硬,毕竟椎体是人体最为坚硬的骨骼之一。如果是可以碎裂的弹丸,则很难导致椎体骨折,即便导致了,也会因为和骨质碰撞而碎裂、堆积在骨折凹陷里。而这一处骨折处,没有任何黑色颗粒。” “对,有道理。”大宝说,“如果是弹丸碎裂,那么碎裂应该在创道底部完成。创道周围有碎末,而底部没有,这不合常理。” 钱局长点头认可。 “刚才也说了,死者的喉部发现了其他男性的精液。”我说,“这就更加证明有别人作案。” “可是,她为何在主卧室被窝里脱衣服,而死在工具间呢?”侦查员问。 “你们调查过吗?死者的性格如何?”我问。 侦查员说:“很……温柔吧,用温柔来形容好像还不是很到位。” “你的意思是说,懦弱,对吧?”我说,“从她经常被丈夫殴打,还不反抗、不离婚这一点来看,她就是一个很胆小懦弱的女子。那么,如果凶手半夜三更突然潜入她家,对她进行威胁的话,即便不用形成威逼伤,她也会乖乖就范。” “这一点我同意。”肖大队说。 “凶手在大房间逼死者脱了衣服,可能有猥亵,也可能准备性侵,但是大家别忘了,受害人身边躺着她的女儿。”我说,“为了不惊醒女儿,保护女儿不被凶手伤害,受害人很有可能提出到别的地方进行。” “所以次卧室才是性侵的真正现场。”林涛说,“这一点,垫被的痕迹可以印证。” “少量疑似呕吐物和喉部的精液也可以证明在次卧室,发生了非正常体位的性行为。”我说,“呕吐物里没有检出男性dna,是因为在射精前,受害人咽部神经反射导致了呕吐,但是干呕了之后,依然被逼着完成了性侵。” “可是,性侵就性侵呗,为何要杀人?而且还跑到楼下工具间杀人?”肖大队问道。 一名侦查员也附和道:“这个确实不合理,受害人为何要赤身裸体跟着凶手跑到楼下受死呢?” “我想,受害人也不想去楼下,只是被逼无奈。”林涛说,“我们在工具间里也发现了线索。” “什么线索?”肖大队说。 “我们在工具间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林涛说,“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但是就这个很旧的本子而言,有问题。” 韩亮应声从桌下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放着一个很旧的硬皮抄日记本。韩亮戴上手套,从物证袋里取出了本子。 “这个本子正常合上的话,大家可以看到,内页之间有个挺宽的缝隙。”林涛说,“如果是弃用的本子,时间一长,受到硬皮封面的压力,内页会很平整。那么,说明这里其实长期夹了一些东西,导致内页有缝隙。” “夹了什么?”肖大队问。 韩亮从口袋里摸出一沓人民币,放在本子中间,说:“你们看,正好!” “我明白了。”钱局长说,“欧阳翠屏平时把私房钱藏在这里。凶犯在实施性侵犯之后,又威逼她给钱。胆小的她就带凶手来到了楼下的工具间,把私房钱拿出来给了凶手以自保。” “没有任何约束和抵抗。”一名侦查员说,“欧阳翠屏这么乖乖就范,凶手劫了色又劫了财,为何还要杀她?” “因为是熟人。杀人,是为了灭口。”肖大队慢慢说道。 我点点头,说:“案件经过就是这样,一起熟人劫财劫色杀人的案件。” “下一步侦查方向就是熟人?”钱局长说,“这也够我们查的。” “没那么复杂。”我笑着说,“有很多线索供我们参考。” “哦?” 我点点头,说:“之前怀疑赵大壮的时候,有一个疑点就是,卫生间那个疑似凶手入口的地方,防盗窗掰开的缺口不大,成年男人难以钻入。所以,昨天林涛也进行了测量和侦查实验。” 第325节 “侦查实验表明,身高160厘米、体重90斤以下的瘦弱男子,可以钻入。”林涛说,“这也是我们排查的依据。” “至于年龄,我觉得毕竟有性侵事实存在,成年男人和已经性发育的未成年人,都要作为我们的排查目标。”我说,“另外,用大便擦蹭尸体,这个行为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唯一可能存在的意义,就是凶手不小心踩到了死者失禁的大便。在杀了人后,不赶紧逃窜,还能从容地把大便擦掉,可能是他不愿意丢弃他的鞋子。” “从足迹上看,鞋底磨损轻微。”林涛说,“凶手穿着一双新鞋。” “太可怕了。”陈诗羽低呼道。 “第三,我们说过,是熟人。”我说,“不仅是熟人,而且是居住在周围的人。因为他要准确掌握赵大壮离开的时间,而且可以预估赵大壮回来的时间。这样才能肆无忌惮地作案。” “范围很小了。”钱局长看着摩拳擦掌的侦查员们说道。 “还能更小。”林涛说,“我昨天仔细看了防盗窗。那上面的螺丝被去掉了两个,这两个螺丝都丢弃在窗外。虽然防盗窗上没有指纹,但是螺丝上的痕迹还是很有价值的。这两个螺丝不是被常用的扳手去掉的,而是被套筒状的扳手去掉的。” “螺丝的几个边缘擦蹭痕迹非常均匀。”韩亮抢着说,“说明是六个边棱同时受到同样的力量。” “一般,我们家里都有扳手,却不会有套简状的扳手。”林涛说,“因为螺丝的大小不一,套简状的扳手只能去一种螺丝,而普通人家里不可能有许多种大小不一的套筒状扳手,一般都会使用活动扳手。这种套简状扳手,在修车铺里,最为常见。” “修车铺。”我沉吟道,“没有记错的话,现场附近就有一排修车铺。” “不错。”钱局长兴奋地说道,“我看,你们可以去睡个午觉,再回龙番。如果快的话,你们出发前我给你们看讯问笔录,如果慢的话,在你们到达龙番的时候,我就可以把讯问笔录传给你们。” 我们没有睡成午觉。 在午餐的时候,我接到了南和省公安厅李磊法医的电话。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预知案件的。”李磊说,“总之,被你说中了。” “说中什么了?”我瞪起了眼睛。 “刚才,我们接报,在和你们森原市交界的我省森茂县,幼儿园的一个孩童被害了。” “什么?具体什么时间?死因是什么?有没有头绪?”我连珠炮似的问道。 “一言难尽,不然等我去过之后,把现场情况发给你?” “不用了。”我说,“我现在恰好就在森原办案,我们下午就赶过去,当面说!” 因为森原市和森茂县之间不通高速,又是山区。仅仅100公里的路程,我们开了将近三个小时。 在路途中,心情复杂的我接到了钱局长打来的电话。钱局长把讯问的情况很详细地转述给了我: 被讯问人:赵启银,男,16岁,辍学,森原永康汽车修理厂修理工。 问:我们是森原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这是我们的工作证,这是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现在你明确你的权利义务了吗? 答:明白了。 问:你的简要情况。 答:我就是本镇子的人,16岁。初一的时候就辍学了,现在在修理厂打工。 问:你的家庭情况。 答:我小时候父亲去世了,母亲改嫁了,我跟着奶奶长大。现在奶奶也去世了,我就一个人。 问:知道为什么要找你来刑警大队吗? 答:知道,我杀人了。 问:你把事情经过说一下。 答:前几天,我的堂叔叔赵平请我们修理厂的几个师傅喝酒。因为他的车子出问题了,是我们厂里的师傅给修好的。当时也喊我过去了。赵平叔喝大了些,在那里胡言乱语,然后就说到翠屏阿姨的事情了。 问:你把你所谓的“翠屏阿姨”的情况说一下。 答:她姓什么我忘了,我叔叔和厂里的师傅都叫她翠屏,她是我们镇子最漂亮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想和她好。她是我叔叔的同学,所以我就喊她阿姨了。 问:继续说。 答:当时我叔叔说,他和翠屏阿姨经常那个。 问:那个是指什么? 答:就是偷情。叔叔还说翠屏阿姨的口活儿特别好。然后我就记住了。大前天,也就是14日晚上,我和以前的同学喝了点儿酒,回厂子以后,看见大壮叔开车出去了。大壮叔每次出去干活儿,都要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回来,所以我就想夜里去找翠屏阿姨说说话。然后我就带着扳手到了翠屏阿姨家的屋后面。他们家防盗窗的螺丝型号我早就看好了,所以我就直接用扳手把螺丝去掉了。去掉螺丝后,我就从窗户翻了进去,直接上了二楼。 当时翠屏阿姨和雅雅已经睡着了,我就用打火机照明,用我带去的铁钎捅了捅翠屏阿姨。翠屏阿姨醒来后,吓了一大跳。我就故意变着声音说:“给我脱衣服!”翠屏阿姨可能不知道是我,吓得不停地抖,但还是乖乖地把衣服脱了。然后我就在她身上摸了摸。这时候雅雅翻了个身,好像是说了句梦话。翠屏阿姨就说:“哥哥,能不能去隔壁,你想怎么搞都可以。”然后我就用铁钎逼着翠屏阿姨走到 了隔壁,让她坐在床边给我那个。中间她好像还把旁边的纸篓拖过来吐了两口。我还挺内疚的,我好几天没洗澡了。不过她最后还是乖乖地帮我弄了。 完事以后,我想起最近轮到我请几个小哥们儿上网了,但我前不久买了一双耐克鞋,身上没钱了,就逼问翠屏阿姨有没有钱。翠屏阿姨就说钱在楼下,然后带着我走到楼下一间小破屋子里。当时翠屏阿姨说看不见,要开灯,如果开灯了,她肯定认得出我,所以我就没准她开灯,但是因为打火机的光不够亮,她说看不见藏钱的抽屉,问我怎么办,我就只有随手乱摸,后来从旁边的一个柜子上摸到了一把卫生纸,我就用打火机点燃了,给她照亮。后来她找到了抽屉,把钱拿给我的时候…… 问:拿了多少钱? 答:一千七百块钱。 问:钱呢? 答:在修车厂我的宿舍里有一千二,这两天我请几个小哥们儿喝酒、上网花了五百。 问:继续说。 答:她把钱拿给我的时候,从火光中认出我了。 问:你怎么知道她认出你了? 答:因为她说,呀,你不是小启吗?我小名叫小启。我当时非常害怕,而且卫生纸都烧完了,烧到了我的手,我也非常生气。所以我就一把把她掐在地上。她当时腿不停地乱蹬,过一会儿就不动了。然后我就在地上摸我的铁钎,地面上好像还有水,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在摸到我的铁钎的时候,我发现翠屏阿姨好像叹了一口气,我估计她还没死,就很害怕,拿着铁钎就捅她。 问:你害怕什么? 第326节 答:因为她已经认出我了,我害怕她没有死的话,会报警来抓我。 问:你是怎么捅的?捅了多少下? 答:(用手模拟捅刺状)就这样,大概捅了十几下。然后她就彻底不动了。这时候我好像闻见了一股臭味,用打火机照亮,发现我新买的耐克鞋踩上了屎。我也不知道翠屏阿姨是什么时候拉的屎,我什么时候踩上的。我觉得特别恶心,所以就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把屎都蹭掉,就从大门跑了。 问:继续说。 答:我回到宿舍以后,发现我的衣服上有好多血,鞋子上也有血,还有没蹭干净的屎。所以我就把衣服脱了下来烧掉了,鞋子不舍得烧,就清洗了。 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答:我杀她不是故意的,我不会被判死刑吧? 问:那是法院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答:没有了。 “已满十四周岁,未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犯几大类重罪,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林涛说,“不过未满十八周岁,不会判处死刑。” “一口一个翠屏阿姨,却还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陈诗羽皱着眉头说,“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未成年人,又中途辍学谋生,从小教育缺失,确实是社会隐患。”我说,“真心希望社会能够关注这类人,给他们充分的重视。如果教育到位,我相信他也不会干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 “社会问题,不是我等改变得了的。”林涛感叹道,“但从这个案子里可以看出,我们判断出的侦查方向是多么重要!之前判断是枪案,整个侦查范围错了,才会导致案件陷入僵局。一旦侦查范围圈对了,破案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是啊。”我说,“这也是我们的职业荣誉感所在,还有,这也再次提醒我们,不能先入为主。即便是看似扎实的访问证据,也不能左右我们的科学判断。科学证据还是应该比言辞证据更为可靠。” “在我看来,梦涵的案件不破,我的职业就没有荣誉感可言。”大宝靠在车窗上,凝视着窗外说,“还有多久才能到?” 第四案 夺命密室 总是那些本该与我们相处、相爱相知的人在蒙蔽我们。 ——诺曼·麦考连 1 森茂县双语艺术幼儿园。 听起来是一个挺“高大上”的名字,其实是一所破破烂烂的农村幼儿园。 “确定这是双语幼儿园?”林涛说,“是教普通话和南和话吗?” “闭嘴。”陈诗羽用胳膊戳了林涛一下。 “都是幼儿园的孩子.为什么不在屋内建卫生间?”我说,“把卫生间建在院子里,孩子们上厕所多不方便?要横穿整个院子。” “这……这是因为屋子里没有下水道,我们也是不得已啊。”幼儿园的园长是个打扮粗俗的大妈,一脸紧张,用浓重的南和口音说道,“我们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实在是租不到好的屋子啊。谁知道会出现这个事情呢?” “如果老师们能负责一些,跟着孩子去厕所,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陈诗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说。 “我们在这里开了五年了,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啊。”园长说。 “发生一次还不够吗?”李法医说,“一个5岁的孩子,系着全家人的心哪!” 幼儿园坐落在村庄的一个角落,四周都是村村通公路。说是幼儿园,其实就是一间被弃用的民居。 幼儿园由三间平房及一个院子组成,正对院门是一间最长的平房,是孩子们的教室和寝室;两旁的侧房,分别是厨房和卫生间;中间围成的院落稀稀拉拉地放着一个滑梯和几个橡皮马。 “三天前,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孩子被杀案,我心里就觉得不好。”李法医悄悄对我说,“你是著名的‘秦乌鸦’嘛。” “其实这次真和‘乌鸦,没多大关系,这次是有依据的。”我说,“上次都是新娘被伤害案,发生得过于巧合,这次我们省发生了一起儿童被杀案,而且有线索指向上次的凶手。当然,我们也不确定,判断的依据仅仅是灰色的风衣。所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如果你这儿正好也发生这么个案子,那就肯定不是巧合了。” “不过看起来,还真有可能是巧合。”林涛说,“咱们的案子是15日发案的,这里的案子是17日发案。毕竟有两天的差距,所以无依据证明这一起儿童被杀案和咱们省的儿童被杀案有关联。” “唉,世界那么大,说不准就是巧合。”陈诗羽叹了口气。 “如果我告诉你,这起儿童被杀案的凶手就是我们南和省新娘被杀案的凶手呢?”李法医撇着嘴说道。 “什么?”我们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叫道,把原本就在旁边哆嗦的园长吓得差点儿坐到了地上。 “而且,这个被害的儿童,是14日下午失踪的。”李法医说,“我们今天看到尸体的时候,发现尸体腐败静脉网都出来了。”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会有那么多巧合吗?在现在的温度下,腐败静脉网的出现,大约在死后三天,正好和死者失踪的时间相符。 “为什么14日的案件,到现在才报?”我问。 李法医说:“凶手把死者扔到了化粪池里。” “失踪那天,家里人和幼儿园没有找吗?”陈诗羽问。 李法医说:“这个问题,现在双方在扯皮。14日下午5点30分,孩子的祖父母务农完毕,来幼儿园接孩子,发现孩子不见了。当时孩子的祖父母把幼儿园找遍了,也在厕所找了,但是没有找到。毕竟不会有人想到孩子会死在厕所后面的化粪池里。但是,警方调查的时候,幼儿园老师坚持说孩子的祖父母接走了孩子,是家长不小心把孩子弄丢了,赖幼儿园。所以派出所一时也不知道是幼儿园老师在说谎,还是孩子的祖父母在说谎,只有集中精力寻找孩子。现在孩子在幼儿园里找到了,说明当时老师根本就没在意孩子去了哪里,或者是谁接的,是老师说谎了。 “现在幼儿园老师又怎么说?”陈诗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院长。 李法医说:“现在老师说是记不清了,可能是有人来接走了死者,也有可能是死者自己跑去上厕所不小心掉厕所里,顺着坑道滑到化粪池里了。” “那你们看呢?”我接着问。 “死者死于勒颈所致的机械性窒息,所以肯定是谋杀。”李法医说,“肯定不是意外跌落。” “为什么可以肯定是杀害新娘的凶手干的?”大宝瞪着眼睛问。 第327节 “好在幼儿园的墙壁没什么人打扫,这两天也没下雨。”李法医说,“据现场勘查,凶手是从厕所的墙壁翻墙入院,潜伏在厕所里。可能是死者当时正好去上厕所,被凶手杀害后扔进了化粪池。在墙壁上,我们发现的攀爬痕迹里,有一处鞋印有鉴定价值,和杀害石安娜的现场鞋印认定同一。” “死亡时间呢?” “从胃内容物看,应该是午饭后不久就遇害了。” “一个下午,都没发现少了个小孩儿?”林涛说。 “这些老师到底有没有责任心啊!”陈诗羽挥着拳头,对园长说。 “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死者刁一一,男,5岁,在9月14日的中午饭后,独自一人走到位于院落一角的厕所里上厕所的时候遇害。”李法医说,“当时正好是午睡时间,调查走访可以确认,老师和同学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刁一一的行为轨迹。” “会不会是老师在搞什么鬼?”大宝说,“老师或者老师的什么关系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会是老师的问题。”李法医说,“我们最开始就怀疑是不是老师有什么问题,从失踪开始就对老师进行了调查,甚至测谎,一切征象都显示这个老师是无辜的。” “她不是无辜的,她至少是渎职!”陈诗羽义愤填膺。 “凶手是攀墙入园的,然后可能在厕所里潜伏。”李法医说,“至于什么时候攀墙入园的,就不好说了。可能是很早就进来了,一直在等待机会。要么就是正好刁一一落单,成为作案目标,要么就是一直等待着刁一一,有针对性地作案。” “如果你们这儿的两起案件和我们那儿的两起案件有关联的话,凶手选择目标就是随机性的。”我说,“我们那儿的两起案件都有明显的随机性特征。宝嫂被伤害案,凶手在酒店等待了很久,游荡了很久,就是随机选择新娘作为目标。张萌萌被害案,更是有随机性,她的家长送她进学校,她自己又跑出来了,这一点,凶手无法预知。” “这个确实值得思考。”李法医说,“我们对死者刁一一的尸体进行了检验,死者没有被猥亵的痕迹,没有过多的损伤,就是简单的绳索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濒死期的时候就被抛进了化粪池。” “这个你们怎么知道?”陈诗羽问。 “因为气管和食道里有少量粪便。”李法医说,“说明他被粪便淹没的时候,还有微弱呼吸和吞咽动作。” “那尸体是不是很臭?”陈诗羽脑补了一下场面,皱着眉头说道。 “你说呢?”李法医摊了摊手,说,“单是做尸表清洗就做了一个多小时。” “法医真是最尊重逝者的职业!”林涛说,“真是不容易。” “是不是调查毫无进展?”我问。 李法医点点头,说:“确实,两起案件被关联后,侦查部门就一直在调查两者的社会矛盾关系的交集点,可是一无所获。另一组侦查员也在深入调查刁一一及其亲属的社会矛盾点,一样一无所获。” “这样的侦查思路,一无所获是必然的。”我说,“这几起案件要引起我们两个省厅的高度重视。我认为我们的对手不容小觑,疯子一样的对手,可能还会危及群众的安全。所以我建议,我们立即分头呈请领导,马上举行一次两省刑侦协调会,商量这几起案件的关联和下一步侦查措施。越快越好!” “首发案是龙番市赵梦涵被伤害案和乐源县石安娜被害案,发案时间是9月7日晚。次发案件是9月14日的森茂县刁一一被杀害案和9月15日的龙番市张萌萌被杀害案。现在我把四起案件的现场勘查情况、伤者检验情况、尸体检验情况详细汇报一下。”我把“伤者检验情况”几个字加重了语气,算是给大宝一个鼓励。说完,我看了眼大宝。他正在皱紧眉头盯着ppt。 9月19日,刑侦协调会在龙番举行,南和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赵国总队长、师父以及省厅刑事技术部门、各发案地办案人员参加了会议。 我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把四起案件的全部情况进行了通报。在此之前,我的准备时间是一天。 “现在案件最大的问题就是能不能串并案。”赵总队说,“我相信世间没有如此巧合,在相同的时间发生被害人特征吻合的案件,而且两地各发两起。” “我们省的两起案件可以串并。”李法医说,“鞋印形状、磨耗程度、大小都完全一致,我们有充分的依据证明石安娜被害案和刁一一被害案系同一人所为。” “这是纵向比较。”师父说,“我们省的两起案件,纵向比较起来,相似点就不太多了。只有钝器打头、灰色风衣可以印证两起案件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现在,我们来看看横向比较,也就是说,你们省的案件,和我们省的案件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横向比较的话,最大的疑点就是我们两个省发案是平行的。”我说,“同时发生新娘被害,哦,还有被伤害案;同时发生幼童被害案。这个应该是最好的串并案依据。” “我不同意串并案。”大宝说,“梦涵是9月7日晚上9点以后被伤害的,而石安娜是9月7日晚上11点被害的,两地之间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凶手来不及两地流窜作案。” “我们通过死者胃内容物可以判断石安娜是11点左右被害的,这个不会错。”李法医说,“可是赵梦涵还活着,没法观察胃内容物或者利用温度判断时间,你是怎么知道具体作案时间的?之前秦科长的汇报ppt上也没说明。” 李法医的话有些刺耳,我悄悄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大宝的腿以示安慰。大宝装作很淡定地说:“我说不出依据,可我就是知道梦涵是9点以后被伤害的。” “伤者就是大宝的未婚妻。”我盯着李法医,怕他再说出刺激大宝的话。 李法医拍了拍脑袋,说:“sorry,我忘了这茬儿。” “可是,通过痕迹检验,赵梦涵被伤害案和石安娜被害案的凶手都是用攀墙的方式入室或者逃脱的。”林涛说,“毕竟攀墙是需要技能的,具备这个技能的人不多,我也倾向于可以并案。” “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流窜作案!”大宝有些着急。 师父对大宝摆摆手,说:“疑难的案件总有它疑难的道理。刚才大家都摆出了各自的依据,说出了自己对串并案的看法。从目前看,对平行的对象进行侵害,有攀墙的动作,是可以串并的依据,看起来比大宝说的作案时间不符更有证明力。” “对啊。”我点头说。 师父接着说:“但我相信大宝,虽然他没说出时间矛盾的原因,但是他这么肯定,一定有他的道理。另外,我们省的案件集中在龙番,南和省的却在流窜;我们省的杀人手段是钝器打头,南和省的是勒颈;还有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我们省的案件,都有敞开性,也就是说杀完人后不避讳,甚至不去隐藏尸体,延迟发案时间,而南和省的刁一一被害案,可以看出凶手是有藏匿性的,他把尸体扔进了化粪池。从行为心理分析,我也认同大宝的看法,我们省的两起案件有可能是一个人做的,而南和省的两起案件肯定是另一个人做的。” “您的意思,咱们两省的案件不能并案,应分头侦查吗?”赵总队是刑侦出身,对师父在杀人案件凶犯侧写方面的能力极为佩服。 师父摇摇头,说:“现在有两个问题亟待解决。第一,赵梦涵被伤害案和张萌萌被害案,这两起我省的案件究竟能不能并案,需要进一步研究现场、研究案情。第二,如果我省两起案件系一人所为,那么南和省为什么会有平行的案件发生?这两个凶犯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太有启发性了!”一名南和省的侦查员说,“也就是说,下一步我们在排查的时候,还要重点研究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两地之间进行过联系的人群。虽然数据很多,但是数据互相碰撞,还是有可能让凶犯浮出水面的。” 师父赞许地点点头,说:“我觉得,下一步你们要重点排查这两个作案时间以及之前一两天,这两地之间电话、网络的联系记录。我相信会碰撞出很多数据,但是在茫茫人海中,这已经是很小一部分了。然后对这些特定数据进行逐一排查,希望可以查出端倪。” “这样吧。”赵总说,“我们省的两起案件,命名为b系列专案,你们省的命名为a系列专案,当然,这需要首先确定你们省的两起是一个人作案。a、b系列专案的凶犯分别命名为a犯和b犯,按照发案时间把四起案件分别命名为al、a2,bl、b2,有助于我们下一步对通信记录进行研究。" “对,这样也好。”师父说,“不过我们得先确定a1、a2是一人所为。” “我觉得完全可以确定。”我说,“除了灰色风衣、钝器打头这些特征,选择目标的随机性,以及结合b系列两起案件来看,a系列这两起就是和b系列完全平行的,这不可能是巧合。” “现在选择目标的随机性可以确定了吗?”李法医说,“一旦确定,就否定了之前沿矛盾侦查的思路。” “之前说了。”我说,“a系列的两起案件都是有随机性的。凶手选择了有很多人结婚的一天,去被多位新娘当作闺房的龙番城市国际大酒店游荡,然后在电梯口守候,直至赵梦涵出现人走门开的情况溜门入室。凶手在学校门口守候,直至有孩子脱离家长视线。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目标的不确定性。” “其实b系列的两起案件,现在看起来也是有随机性的。”赵总说,“石安娜家窗子贴了窗花,别人一看就知道是闺房。刁一一单独去上厕所也是个随机事件,这个目标也是随机的。我们之前的侦查思路是错的。” “不用自责,我们也错了。”师父说,“如果不发两个平行系列的案件,我们也不可能想到这么多。” “可是现在留下来的线索还是很少。”我说,“真希望我能找到更多的a系列串并依据,或者a、b系列的凶犯范围。当然,我保留我的意见,我还坚持认为a、b可能是一人作案。” “刚才我突发奇想,测算了b系列案中鞋印主人的身高和体态。”林涛说,“根据鞋印压迹和磨耗特征,凶犯应该是175厘米左右,体态偏瘦。” 第328节 “我们从赵梦涵被伤害案的视频中可以看到,凶犯也是175厘米左右的瘦高个儿!”我大声说道,“这又是惊人地相似!” “刚才我说了行为心理特征不符,但是你们算出身高体态相似。”师父沉吟道,“当然,你们可能认为行为心理没有身高体态那么可靠。我却认为身高体态相似的人很多,行为心理相似的人却不多。在目前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只能通过上述办法进行排查。我们都保留意见,暂时按照既定方针进行侦查吧。 “如果是一个人作案,也可以用行为心理学来解释。”我说,“强迫自己平行作案的人格分裂。” “强迫症。”师父低头思考了一下,说,“强迫症是肯定的了,但案件侦办,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2 信息数据量比想象中大得多。排查工作进行了半个多月,依旧毫无进展。因为没有别的案件,九月底和“十一”长假过得极慢。 大宝天天在期待中度过,期待着宝嫂能奇迹般地苏醒,期待着案件侦办工作能有突破性进展。 在“十一”长假接近尾声的时候,宝嫂的伤情恢复倒有了突破性进展。然而,也只是个进展——宝嫂在大宝的呼唤下,指尖有了点儿收缩反应。 医生说,这是很好的征兆,如果照这样的情况恢复下去,可能会逐渐出现意识,然后慢慢恢复四肢肌力。这个消息,让大宝完全沉浸在欢乐当中。他憧憬着宝嫂恢复意识,然后告诉我们这一切的真相。 10月6日下午,宝嫂并没有完全醒来,来的是师父的电话。 师父告诉我们,前几天在绵山市发生了一起案件,案件性质十分复杂,经过几天的努力,当地无法解决,需要我们的支援和指导。 在停歇了半个多月后,勘查小组再次出动。 因为这不是一起现发案件,所以我们被韩亮拉到了绵山市公安局会议室.在这里,需要先听取案件前期的工作情况。 市局技术科科长彭大伟以及仇法医早已等候在会议室。 “我工作这么些年,还真是没碰见过如此奇案。”彭科长说。 “和我们现在侦办的系列案件是一个道理。”我说,“我觉得所谓的奇案就是一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我们捅破而已。这次我们来,能不能捅破,就要看造化了。” “具体案情是什么呢?”林涛问道。 彭科长说:“事情发生在绵山市郊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当事人家里非常穷,每个人家里也就一间破烂的小平房。当事人是一家兄弟三个,祖上就没有文化,一直靠务农为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兄弟三人分别叫史大、史二和史三。" “这名字起得倒是不错,好记。”陈诗羽说。 “家庭情况呢?”我追问道。 彭科长说:“三个人只有史二娶了老婆,还是个智障,一直也没有孩子。史大和史三都过了40岁,还是打着光棍儿。” “真是蛮惨的。”林涛说。 “10月2日那一天早晨,史二的老婆突然在村子里发癫,到处跑着叫着,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彭科长说,“村里人不明就里,就准备跑去史二家里问问是怎么回事。可是史二家里大门敞开,并无人影。 “村里人只好去史大家找史大,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其实这三兄弟家住得都比较近,每家之间的距离也就公交车一站路的样子。史大家家门紧锁,从窗户里看,也是没人。这就很奇怪了,平时这两个人要么在地里,要么就在家里,不会到处乱跑的。这兄弟两个同时消失了,大家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他们都在史三家里?”我问。 彭科长微笑着点点头,说:“村里人又赶到史三家里,发现史三家大门虚掩,一开门就是一股血腥味,兄弟三人都躺在现场,全都死了。” “三个人都死了?”我吃了一惊,“这个史家被灭门了?” 彭科长摇摇头,说:“这个还不好说,因为毕竟我们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调查情况如何?”我问。 “调查显示,这三兄弟平时来往也不是非常密切。”彭科长说,“也就逢年过节四人会到某一家去吃个饭。三兄弟都生性憨厚,并没有得罪过谁,或者和谁有过什么小矛盾,所以村里人认为这兄弟三个被灭门,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当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那就接着说。”我说。 彭科长打开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座破烂的小平房,立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中央。平房是红砖结构,黑色瓦片,没有院落,没有套间。 这应该就是案发现场,可想而知,这兄弟几人,住的环境都是这样,也真是够寒酸。 彭科长说:“这就是案发现场,史三的家。也是三家中房子最好的一家。” “这就是最好了?哪方面好了?”我说。 “史大家是草屋,史二家面积不如这个大。”彭科长叹了口气。 “现在居然还有生活如此窘迫的人。”我说,“这房子估计也就二三十平方米吧。” 彭科长点点头,说:¨我们看下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全景照片,反映了屋内的全部摆设和结构。这一间平房就一个大门,大门进去后,正中间是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两张先人的照片和一个香炉。平房右侧是一个简易厨房,有灶台和锅碗瓢盆,还有一个碗橱。灶台边有张小桌子,估计是史三平时吃饭的地方,上面还放着一碗咸菜和一盘青菜。平房进门的左侧是一张钢丝床,这张床的床头和一侧紧紧靠着墙壁,床尾和另一面墙壁之间,摆着一个大木箱,用来存放衣物。这张床有一米五宽,上面铺着蓝白格子的床单,和一床凌乱摆放的粉红色被子。 “这就是现场状况。”彭科长说,“据了解,村民发现屋内的情况后,就没有进入现场,现场得到了完好的保护。我们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也是戴着鞋套进入现场,确定三人都已死亡,才通知我们出勘现场的。” “也就是说,这三具尸体是原始位置了?”我问。 彭科长用激光笔指着大屏幕,说:“史大的尸体倒伏在离床两米的地方,史二的尸体压在史三的尸体上,都倒伏在床上。三人衣着都是完整的。” “看起来,像是史二在保护史三。”大宝说。 “我们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彭科长说,“既然案发现场在史三家,凶手很有可能是冲着史三来的。史大、史二可能是偶然发现了这个情况,在搏斗中,史二压在史三身体上保护他。但是这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最终三人都死亡了。” “也就是说,排查重点应该是史三的矛盾关系了?”我说,“死者是男人,衣着完整,不存在劫色;死者家穷成这样了,也不存在劫财;那么,只有因矛盾关系引发的谋人喽?” “可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多了。”彭科长说,“因为三人身上都有血,开始我们想得简单,但是一尸检,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了?”我问。 “这个还是让仇法医来介绍吧。”彭科长说。 仇法医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接着话茬儿说道:“我们出勘现场的时候,是下午1点钟。在打开现场通道以后,我们法医就接触到了尸体。尸体的尸僵非常坚硬,应该是死亡十几个小时左右吧。史大的面部有喷溅状血迹,还不少。史二的衣服前襟、裤子前面全部都是血迹。史三是光着膀子的,可以看到颈部、胸部有不少刀砍伤,皮肤也沾染了大量的血迹。” 第329节 “都是刀伤吗?”我急着问。 仇法医一脸神秘,说:“别急,精彩的在后面。经过尸体解剖,史三因为颈部、胸前多处刀砍伤,失血性休克而死亡,这一点没问题。但是,史大和史二,我们都没有找到死因。” “没有找到死因?”我吃了一惊,“什么叫没找到死因?不是有刀砍伤吗?” “我可一直没说史大、史二身上有刀砍伤。”仇法医说,“史大、史二身上确实都沾染了血迹,但是把他们的衣物去除以后,全身皮肤都是完好的,没有创口,没有失血。后来经过dna检验,两人身上的血迹,也都是史三的。” “那中毒呢?”我说,“排查中毒了没有?” “我们经过非常仔细的尸检,排除了史大、史二是机械性损伤、颅脑损伤、机械性窒息死亡后,都认为两名死者是中毒死亡。我们猜测是不是凶手在饭或者水里下毒了,导致三人中毒。”仇法医说,“在史三中毒前,又砍伤了他。虽然史大、史二来保护史三,但是终因毒效发作而死在了现场。 “所以呢?”我瞪着眼睛说。 “可是经过反复毒物检验,我们并没有在死者的胃壁组织、胃内容物和肝脏里发现有毒物或毒品。”仇法医说,“毒物检验部门给我们确定的结论是,排除死者有中毒的迹象,排除死者系毒物、毒品中毒而死亡。” 我感觉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彭科长补充道:“更邪门的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把菜刀,这把菜刀经过村民的辨认,就是死者史三家里的菜刀。” “这个不邪门啊,就地取材嘛。”林涛说。 彭科长摇摇头,说:“菜刀上,除了史三的血,我们没有检出别人的dna和指纹。” “这个也可以解释。”林涛说,“一旦血迹浸染了刀柄,就会覆盖、污染凶手的dna和指纹,检不出来也正常。” “刀柄上检不出其他人的物质也就算了。”彭科长说,“但是通过我们痕迹部门对现场的勘查,除了史大、史二和史三的足迹,居然没有发现第四人的足迹。” “这也不邪门。”林涛说,“载体不好,检不出足迹也正常。” “不。”彭科长说,“现场不是水泥地,是泥土地面。前不久一直在下雨,所以现场地面很软,一踩就是一个坑,足迹肯定会留下。比如在房子的门口,就可以找到所有到过现场门口的群众的足迹,也找到了史二老婆的足迹。史二老婆肯定是找不到史二,来史三家找,在门口看到这一切,所以发癫了。村民们没有人进入现场,通过足迹也都印证了。就连进入现场的民警,鞋套足迹也都找到了。” “这……”林涛一时语塞。 彭科长说:“除非凶手会飞,不用走的。现场勘查完毕以后,在我们的技术员之间都传着一些谣言,说什么兄弟三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仙,所以都要给弄死。信息不知道怎么透露出去一些,加上之前史二老婆的突然发癫,所以老百姓之间传得更夸张,说牛鬼蛇神来索命啊什么的,说上辈子罪孽深重,所以这辈子全家受苦,然后一起被收了命。” 林涛吓得一哆嗦,陈诗羽则哈哈大笑。 我说:“不管群众之间怎么传,我们公安刑事技术部门还是要坚定唯物主义信念的。那些传言肯定是扯淡。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自产自销’?” “当然考虑过。”彭科长说,“但是‘自产自销’也有没办法解释的问题。第一,就是兄弟之间并没有矛盾点,什么原因能导致残杀兄弟呢?这个我们一点儿端倪也没调查出来。第二,如果是‘自产自销’,凶手应该是自杀。史三被史二压着,所以不可能是自己砍自己。史大、史二又找不出死因,肯定也不是自杀。反正,没有任何依据可以判定是‘自产自销’。” “也就是说,我们这次来的工作重点就是搞清楚史大、史二的死因。”我说,“如果死因搞清楚了,这件案子估计也就会水落石出了。” “我觉得还是应该去看看现场。”林涛说,“到了现场才会有直观的印象。” “在看现场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说,“第一,三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分别是什么时候?” “死亡时间可以准确判定。”彭科长说,“史大是10月1日晚上6点钟吃的晚饭,是蹲在自己家门口吃的,好几个路过的村民都可以证明。经过尸体解剖,根据胃内容物的情况,结合了你们省厅研究的‘利用小肠内容物迁移距离推断死亡时间’课题,我们综合判断,史大是末次进餐后四个小时,也就是晚上10点半左右死亡的,这和我们尸检的时候,发现的尸僵情况完全吻合。” “那其他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吻合不吻合呢?”我问。 彭科长说:“兄弟三人很相似,长得像、体质像。从尸僵形成的情况看,结合两人的胃内容物情况,三个人的死亡时间很相近,误差绝对在一个小时之内。” “第二个问题。”我问,“史二的老婆对于此事有什么说法?” “她是个重度智障。”彭科长说,“我们找来了精神病院的医生辅助询问,折腾了一整天,大概搞清楚她是10月2日早晨才发现史二不在家,于是直接去史三家里找,看到了里面的情况,所以受了刺激。” “这张全景照片看不到细节。”我说,“第三个问题,就是确定三人衣着情况和具体姿势。” 彭科长连续点击鼠标,调出了几张细节照片,说:“史大穿着一身睡觉的衣服,呵呵,这衣服太脏太旧,不能叫睡衣,平时他估计也就这样穿吧,只是外套和外裤不在,穿着衬衫、背心和秋裤,总体来说很完整。” “我主要问问鞋子的问题。”我补充道。 彭科长点点头,说:“他穿着破皮鞋,和平时穿的鞋子一样。他的姿势是仰卧。史二穿着干农活时穿的衣服,里面是衬衫和外裤,外面套着一件蓝大褂,鞋子是一双球鞋,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这双白色变灰的球鞋是穿在史二脚上的。史二的倒伏姿势,嗯,怎么说呢,就是压在史三身上的。” “从你的照片上来看。”我说,“他是骑跨姿势,坐在史三的盆骨位置,上身倒伏,压在史三上身。” 彭科长点头赞同,说:“史三光膀子,穿着秋裤,赤脚,仰卧在床上。” “第四个问题。”我说,“刀,是在哪里发觋的?” “是我们的技术员用手电筒照床底下的时候,发现菜刀掉在床下,靠着墙壁。” “床是一侧靠墒的,那么这把刀肯定是从床的内侧,贴着墙壁掉下去的?”我问。 彭科长点了点头。 “ok,我,心里有数了。”我胸有成竹,微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去看现场吧。” 3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驶到现场附近。 此时因为连续数天晴朗,地面的泥巴已经完全变干,成为一片崎岖不平的干土地,甚至还有开裂的痕迹。 到了现场,看到真实的房屋,才感觉史三真是穷,房子比照片上更是寒酸。 林涛走到现场门口,用足迹灯照射地面,说:“地面干了,果真还能看到高高低低起伏的足迹,这在我们痕迹检验专业叫立体足迹,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足迹了,可以利用倒石膏的方式保存下来。” “但是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兄弟三人的足迹。”仇法医说,“很仔细地找了,确实没有第四人的足迹。” 我看见地上用粉笔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知道那里面就是被痕迹部门找到的一系列足迹。我绕过这些圆圈,走到了床的旁边。 “欸?怎么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没有提取?”我看见床上凌乱的样子,和在照片中看见的几乎一样。 “我们看床上有很多血迹,就剪了一部分送去检验了。”彭科长说,“dna检验做出来的都是史三的血。我们觉得被子和床单都没有啥证据价值了,所以没提取。” 第330节 “好在现场没有被破坏,这些东西都完善保存了。”我叹了口气,说,“拿几个最大号的物证袋来,我们把被子和床单提取回去。” 说完,我发现地面上有一双布鞋,脚跟的位置是被压下去的。 “你们说,史三是赤足躺在床上的是吗?”我问。 仇法医点了点头。 我环顾四周,只有大门口有一双沾满了泥巴的胶靴,除此之外,再没有鞋子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门口的胶靴是史三下地干活时穿的鞋子。”我说,“那么这一双布鞋,就应该是充当了在家里穿的拖鞋的角色了。 “鞋子整齐放置在床前,很自然。”林涛说。 “鞋底没有血迹。”我戴着手套,拿起鞋子左右看看,说,“鞋帮没有血迹,仅仅是鞋面有一些喷溅状和滴落状的血迹。” “说明史三受伤的时候,鞋子就在这个原始位置。”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刀子呢?” “刀子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的。”仇法医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亮了床下,然后用激光笔指着墒角说。 从仇法医指着的这个位置来看,刀应该是贴近墙壁,从床侧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掉下去的。原始掉落的位置在床的中央靠近床头的位置。 我点点头,见技术员把床上的被单和被子都已提取走,露出锈迹斑斑的钢丝床面,我跨了一步站到床上。床吱吱呀呀晃了半天,才终于稳住。 “你……慢点儿。”彭科长伸手来扶我。 “你也是,不看看自己的体重,别踩坏了人家的床板。”林涛嬉笑道。 我白了林涛一眼,走到靠近墙壁的床侧,朝菜刀掉落的地方看去。床侧和墙壁的缝隙非常狭小,用卷尺测量,也就五厘米的样子。 我蹲在床上,不敢大幅度活动,想了想当时的情况,然后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床周的墙壁。墙壁是红砖结构的,颜色较深,但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 “喷溅状血迹的方向都是由下往上的。”我说,“沿着这些喷溅状血迹往下找,喷溅的源头都指向床头部位。” “这和照片上史三的躺伏位置是相符的,说明史三被害的原始现场,就是最终我们看到的情况。”林涛说,“死后没有移动,当然,有人压在身上,他也无法移动。”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手电筒照射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除了床外侧地面上也发现了一些喷溅状血迹,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 “排除了其他地方有血迹,也可以印证,史三被刀砍的时候,除了床上,并没有其他被砍的现场。”我说,“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就看尸检的情况了。” “你和大宝去尸检,我和小羽毛去物证室,看看床单、被子的情况。”看来林涛早已会意,知道我要求提取床单、被子的意图,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小羽毛独处。 “好的。”我会意一笑,“通知殡仪馆把尸体拖出来吧,马上开始第二次尸检。” 殡仪馆的大厅里,并排摆放着三具尸体。尸体的胸腹有整齐的切口和错落有致的缝线。 “挺惨的。”大宝俯视尸体,说,“黄泉路上,三兄弟携手啊。” 尸体已经在初次尸检的时候被清洗干净,但是衣物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我让大宝和仇法医一起,从史三的尸体开始检验,毕竟史三的损伤明确、死因明确,可以从易到难来进行。我则把装着衣物的物证袋拎到了隔壁的“衣物检验间”来进行检验,韩亮充当我的助手。 首先打开的是史三的衣物。史三的衣物仅仅就是一条秋裤,秋裤的边缘有一些浸染状血迹,以下部分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喷溅血滴。 其次,我们打开了史二的衣物。史二的衣物最复杂,一件深蓝色的大褂,一件衬衫、一件背心,下身是一条外裤、一条秋裤和一条内裤,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因为衬衫、外裤等衣物是穿在蓝色大褂里面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有线索的痕迹。倒是那件深蓝色的大褂上,血迹分布很有特点。大褂的胸部以上,都是浸染血迹-经过前期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是死者史三的了。而胸部以下的位置,包括两侧的前摆,除了部分擦拭状血迹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甚至那双已经旧成灰色的白球鞋上,也可以看到几处喷溅状血迹。看到这里,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看这个位置是什么形态的血迹?”韩亮指着蓝色大褂的肩膀位置说。 我朝韩亮指尖的位置打了光,看到肩膀上确实有几处擦拭状血迹,一端和胸部的浸染血迹相融合。 “你怎么看?”我问韩亮。 韩亮摸着下巴,说:“我看啊,像是五指印。” “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确实是五个长条状的血迹,“这一处发现很给力啊。” “给力啥啊?”韩亮不明就里,说,“要是传出去,血指印什么的,这个故事得被传得更邪乎。” 我微微一笑,装起了史二的衣物,开始检验史大的衣物。史大的是典型的睡眠衣着,但是很完整,也没有血迹。 “衣着检验就这样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解剖进行得怎么样了。”我朝韩亮招了招手。 因为已经经过一次解剖,所以也无须进行组织分离、切割骨骼等费事费力的工作。当我们走进解剖间的时候,发现原先缝线的切口都已经被再次打开,胸腹腔内容都已暴露在外。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问大宝。 大宝摇摇头,说:“死者身上的创口都是砍创,我们知道,很多时候砍创其实并没有刺创那么致命。他身上的损伤比较多,但大多伤及一些小动脉和小静脉,并没有组织脏器和重要大血管的破裂出血。”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的失血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并不是被砍后立即死亡。”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服并戴上手套,把尸体两侧胸壁皮肤对合起来观察,“这和我们的衣物检验情况是吻合的。” “你看,损伤都是十几厘米,是有一定刃长的锐器砍击形成的,和现场提取的菜刀,形态吻合。”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更关键的,是这些损伤。这些损伤位于颈部和胸部,非常密集,有二十几处之多。” “胳膊上还有。”大宝拎起尸体的左边胳膊,说,“你看,在肘后和上臂后侧也可以看到砍创。右边胳膊也是这样。” “这就更吻合了。”我笑笑说。 “尸斑浅淡,刚才我取出死者的心脏,发现心脏内也是空虚的。”大宝说,“死因确定是失血性休克,血都流到床单上了。” 我点点头,一边帮大宝再次缝合尸体,一边说:“也不知道林涛、小羽毛那边的床单和被子检验有什么发现没有。” “他们哪是去检验?是去谈情说爱的吧?”大宝说。 我抬眼看了看韩亮,他面无表情地靠在解剖室的门口摆弄着手机。 “后面两具尸体就比较疑难了。”仇法医说,“先看史大的?” 我点点头。 第331节 史大看起来比史三大个10岁的样子,已经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了。经过仔细检查,尸体表面果真是没有任何损伤存在。 “解剖得已经蛮细致的了,连后背都打开了。”大宝说。 仇法医点点头-说:“我们怕是颈髓损伤,所以打开后背检查了脊髓,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看,会阴部好像没有检查啊。”我说。 仇法医说:“检查了呀,从外表看,阴囊没有出血血肿。” “在找不到死因的情况下,即便外表看起来没事,阴囊也是需要切开检查的。”我说,“这是我的观点。” 说完,我拿起手术刀,在死者的阴囊下边做了一个切口,慢慢分离开皮肤,暴露出睾丸部分。确实和尸表的情况一样,睾丸并没有任何损伤。 “还是没伤。”仇法医说,“内脏器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病变。心脏也不大,脑部血管也都正常。” 我没吭声,沿着原来的切口,逐一把缝线剪断,暴露出内脏器官。 “心脏没取出来啊?”我一边说,一边把心脏的诸多大血管统统剪断,一大股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心血不凝,符合猝死的征象。”我一边说,一边把取下来的心脏拿到水池边清洗血迹。 “一般心脏原因导致的猝死,在尸检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心脏肥大。”仇法医说,“但这个心脏并不大。” “谁说的?”我说,“有的心脏病猝死,还是‘小心脏综合征’呢,至少我们得取下心脏看看冠状动脉的情况。” “一般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患者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血脂较高而引发的。”仇法医说,“他生活这么贫苦,应该不会吧?” 我摇摇头,说:“血脂高并不一定就是摄入脂类多,也有可能是脂类代谢能力低下。这就是很多瘦子都血脂高的原因。”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一截冠状动脉。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我笑着说,“这个人还真是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情况,冠状动脉的管腔虽然只有二度狭窄,但是不能排除他就是因为心脏病的突发而死亡。” “吓死的?”韩亮在一边说。 我说:“所谓的吓死,其实大多是因为原有心脑血管疾病,在惊吓的作用下,血管高度收缩,从而血流不畅或血压增高,引发脑血管破裂或者心肌梗死,发生猝死。惊吓本身是不会死人的,但是可以作为潜在疾病急性发作的诱因。” “那史大的死因应该是有倾向性意见了?”仇法医说。 “还不行。”我说,“以冠状动脉的这个狭窄程度,只能说明死者生前的心脏是有问题的,还不能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这个。所以,要送去省厅找方俊杰科长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证实了以后才可以定。” “可是,组织病理学检验常规要等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啊!”仇法医说。 我说:“是的。但我们等不及了,要给村民一个交代、给逝者一个交代啊。你们现在就安排人送往省厅,我告诉老方,让他连夜进行冰冻切片检验。” “是啊,厅里刚进了冰冻切片机。”大宝说,“这个机器广泛用于医疗系统。在手术台上切下来的组织,可以通过冰冻切片,立即对病灶进行病理学诊断,从而决定下一步手术方案。病人在手术台上就能等到病理诊断。可惜这样的切片保存时间不长,不然就能淘汰传统手段了。” “你马上把死者的心脏送去省厅吧。”我说,“我们来看看死者史二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 “不会那么巧合吧。”仇法医说,“砍死一个,吓死两个?” “我也觉得这个巧合有点儿邪乎。”我说,“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史二的尸体了。” 把史二的尸体拖上解剖台的时候,仇法医就慌忙要去拆开尸体的缝线。我知道他是因为忽视了史大的冠状动脉问题而感到羞愧和不安。 我用手肘戳了戳他,以示安慰:“别急,先看看尸表情况。” “哦。”仇法医眨巴眨巴眼睛,说,“尸表确定是没有损伤的。” “还是有的,只是过于轻微,大家不会注意到罢了。”我用手术刀尖指了指死者的两侧膝盖,说,“颜色有加深,虽然只是轻微皮下出血,但是有证明价值的哦。”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死者的膝盖,暴露出髌骨。髌骨的下缘可以看到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髌骨上面有出血,一般都是钝性外力作用所致,”我说,“而髌骨下缘有出血,一般都是跪地形成。” “跪地?”仇法医沉吟道。 我笑了笑,说:“这里面可是有玄机的。哈哈,现在可以看看他的心脏和脑血管有没有问题了。” 仇法医一边剪断死者心脏根部的血管,一边说:“脑血管肯定没问题,如果有脑出血,我们也就发现了,至于这个心脏,我来看看。” 随着仇法医的刀慢慢切开死者的冠状动脉,死者干净的冠状动脉管腔逐渐清晰。 “他的冠状动脉没有问题!”仇法医说,“他的死因还是解决不了!” 我皱起眉头,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说:“刚才我自己还在说,死因不明确的要检验会阴部,这会儿差点儿又忘记。” “可是,阴囊没有损伤啊。”仇法医说。 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我们掰开尸体的双腿,死者的阴囊呈黑灰色,外表并没看出有明显的出血、肿大的迹象。 我用手术刀划开了死者的阴囊,并将皮肤逐渐剥离。死者睾丸的前面和下面都是白色的,没有损伤痕迹,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在剥离开的皮肤边缘有一丝乌黑的痕迹。我瞪大眼睛,继续把阴囊皮肤往后侧剥离,乌黑的痕迹越来越清晰,最后居然在睾丸的后侧集结成一块小血肿。 “阴囊血肿?”大宝叫道。 “其实我就快放弃希望了。”我说,“呵呵,不错,好歹是把史二的死因也找到了。” “可是,我们常见的阴囊血肿都是在睾丸的下方,或者是睾丸的前面啊!”仇法医说,“这个怎么会在睾丸的后侧?你确定这个和本案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说,“这是新鲜的血肿,自然是在本案发生的时候产生的。至于为什么在后侧,一样,是本案的玄机。” 4 听说我们找到了两名死者的死因,整个专案组的同志都兴高采烈。一大早就来到了专案会议室,等待我们的会议通报。 我们四个人依次落座,我抬眼看了看大家渴望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这次的发现。” 第332节 “听说死因已经确证?”彭科长说。 我点点头,说:“首先说说史三,原来我们就已经确定史三是刀砍伤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这个结论没有问题,我们这次更进一步确定了史三并没有重要血管损伤,他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 这个问题并没有激起大家的兴趣,大家仍抬着头希望尽快往下听。 我接着说:“至于史大,我们昨天的尸检,发现死者患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就立即把死者的心脏送到省厅,我们的方科长连夜对死者的心脏进行了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经过检验,确定死者的冠状动脉里有一个较大的栓子,这个栓子平时是黏附在冠状动脉壁上的,叫作附壁血栓,它并不影响史大的日常活动。在受到情绪激动、惊吓等因素的影响后,血管剧烈收缩,这个血栓就把整个冠状动脉都给堵死了。冠状动脉是给心脏供应血液、氧分的血管,一旦堵死,就会出现心肌梗死,从而导致猝死。史大就是这样死亡的。” “吓死的?”彭科长问了一个昨天韩亮问过的问题。 我点点头,接着说:“至于史二的死因,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我们这次尸检,在死者的阴囊后侧发现了一个小血肿。既然已经排除了损伤、窒息、中毒和疾病等死因,那么,我们认为这个小血肿就是导致史二死亡的原因。男性的睾丸受到外力作用后,因为神经密布,所以可能导致神经源性休克,从而导致死亡。” “说句粗话.就是卵子被踢到了?”一名侦查员插话道,“这种事情经常有,但是也不至于死人啊!” 我笑着说:“确实,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不会死人,但是并不能说绝对不会死人。因为个体差异以及身体机能等方面的原因,有很多死亡就是偶然的。史二的死亡可以说就是挺意外的,并不是所有人睾丸受力都会死的。” 说完,我看了看林涛,用眼神示意他介绍痕迹检验情况。 林涛看到了我的眼神,接着我的话茬儿说:“和个体差异什么的比起来,痕迹检验就更注重必然性。比如,有人进入一个软泥地,就必然会留下足迹。这个现场的地面,一旦进入后,就必然会留下足迹,但是,并没有第四人的足迹,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现场其实根本就没有第四人。” “明确了三名死者的死因,我也愿意相信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彭科长说,“其实‘案件,后续工作更加麻烦,因为我们必须有充分的依据提供给检察部门,用以销案。” “那我接着说我这边的情况。”林涛说,“除了现场地面,浅色的床单和被子上,也仅仅找到了一种足迹,根据比对结果,确定这几枚足迹都是来自史二的球鞋。” “这很正常。”彭科长说,“毕竟现场中,史二是站到了床上,压在史三的身上。外面还下着雨,谁的脚上都黏附了泥浆,上了床肯定会留下足迹。” “我强调的,是唯一性。”林涛说,“床上只有史二的足迹,这是唯一的。没有其他人踩上床。也就是说,我们认为是史二趁史三熟睡,上床骑跨在他身上,用就地取材的刀砍死了史三。” “万一是有别人没上床就砍人呢?”彭科长说。 “不会。"林涛说,“我们别忘记还有刀的存在,刀是顺着床沿和墙壁的夹缝掉到了床下。秦科长之前测量了床沿和墙壁夹缝的宽度,也就比刀柄的直径大一些。一米五的大床,别人是很难在不上床的情况下,精确地把刀扔进床缝里的。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史二在砍完人后,因为自己失去意识,拿刀的手正好在床缝之间,手上的刀也就正好从床缝掉下。” “当然,印证这个观点的依据还有很多。”我补充道,“第一,如果是史二保护史三,那么史二必然也会受伤,然而并没有。第二,史三胸部、颈部的损伤非常密集,说明他是处于固定体位被砍伤。一个青壮年,在遭遇砍击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肯定是因为他的活动受限,无法移动。为什么活动受限?很有可能是史二压住了他。第三,史三的上臂抵抗伤,都在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不是正常抵抗伤应该在的位置,而是提示史三在被砍的时候,用手护头,自然就暴露了肘部后侧和上臂后侧。这个问题进一步证明了死者是无法移动体位的,另外,还能证明史三遇袭的时候,体位就是仰卧位。现在我们再看现场的喷溅状血迹,也印证了史三是原始位置遇袭。好,这时候我们再看看史二的衣着,他的外套前襟都是浸染血迹,是因为他俯卧在史三身上,所以浸染了。但喷溅状血迹也有,存在于他的衣服前摆和鞋子上,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血液喷溅的时候,他就处于骑跨的位置。”一名侦查员说。 我点点头,说:“因为没有大血管的破裂,史三的血迹肯定是被砍的时候才会立即喷溅,按理说,应该向他的四周喷溅,目前我们看起来,头部和侧面的墙壁有喷溅血,而史三的下身衣物上却没有喷溅血,这说明他的下身被物体遮挡住了。” “被史二的身体遮挡住了。”那名侦查员又说。 “这个证据完全可以证实,史三在被砍的时候,有人坐在他身上,而这个人,就应该是身上有喷溅血的史二。”我说。 “那史二是怎么死的?”侦查员问。 我说:“史二的死亡是一个意外。我们常见的睾丸损伤,是在睾丸的下面或者前面,这个大家都可以想象出来吧,有人踢到睾丸,受力的一般都是这两个面。而睾丸的后面因为有大腿的保护,所以一般不会受力。但是史二的睾丸损伤恰恰就是在后面。” “我明白了。”还是那名侦查员插话道,“只有大腿分开,睾丸的后面才会受伤。” 我点点头,笑着说:“你很聪明啊!就是这样。结合现场情况来看,史二正是因为骑跨在史三的身上,所以双腿分开了。被砍击的史三自然是要挣扎的,这一挣扎,腿脚一乱蹬,自然就有可能用膝盖顶到史二的睾丸后侧。” “然后史二就死亡了?”彭科长问。 我点点头,说:“一旦不凑巧,外力作用到了睾丸,就会有剧烈的疼痛和神经刺激.一旦发生神经源性休克,人就会很快丧失意识,甚至死亡。史二睾丸部位的出血不多.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很快就死了,所以也不会出太多血,不会出现睾丸外伤后产生巨大阴囊血肿的情况。” “他和史三同时死了?”侦查员问。 “不,史二比史三死得更早。”我说。 “何以见得?”彭科长说。 我说:“林涛对被单的痕迹检验,有一个线索。你们看大屏幕,可以看到图中的被单上有很多竖条状的血迹擦拭痕迹,你们猜,是怎么形成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那名侦查员盯着屏幕发呆。 我说:“这是胳膊后侧形成的擦拭状血迹,因为史三的胳膊后面受伤出血,当他用胳膊使劲,作用于床单,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史二的压迫中挣脱出来,求救。当然,这绝对不仅仅是猜想,因为史二衣服上的血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打开史二穿着的蓝色大褂的照片,说:“你们看,这件衣服的肩膀上,有一个很明显的血迹,仔细数数,是五条印记,这是一个血手指印。史二自己可弄不到肩膀上这样的痕迹,史大的手上并没有血迹,所以,这是满手是血的史三留下的。也就是说,史三不仅自己使劲要挣脱史二的压迫,还用手推了压在他身上失去意识的史二。很可惜,当时的史三失血过多,疼痛也过度刺激,所以他没有能力挣脱求救。因为不断失血,他逐渐失去意识,死亡。” “这很有证明力。”彭科长说,“进一步印证了,史三受伤后,是史二压在他身上这一论断。” “是啊。”我说,“也辅证了史三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而史二的死亡是立即发生的。” “那么,史大是事后跑进来看到这一幕,吓死了?”彭科长问。 “不。”我说,“案发当时,史大就在现场。他脸上的喷溅血迹可以证明。我猜,他是来当和事佬儿的,而不是来参与杀人的。因为,第一,史三没有约束伤,所以并没有其他人帮助史二约束他;第二,如果他是来杀人的,当然要有心理准备,不至于情绪过于激动而诱发心脏疾病突发死亡;第三,根据现场的足迹情况来看,史大走到离床两米的地方,就没有再往前行进了。所以,我认为史大是跟随史二来到了史三家里,进门后,看见两人在床上扭打,待他走近后,看到史二用刀砍到了史三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热乎乎、黏糊糊的血液喷在了他脸上.这是他始料不及的,所以才会因为惊吓而死亡。” “综合秦科长上面的推断,现场基本还原了。”林涛说,“史二因为矛盾,到史三家里寻仇,走进屋后,看到史三正在熟睡,于是就手拿了一把菜刀,骑跨到史三身上就砍。此时史大跟随而来,受到眼前场景因惊吓而猝死。在史二砍击史三的时候,史三挣扎,膝盖顶到了史二的睾丸,导致史二迅速丧失意识而死亡。此时史三已经身中二十多刀,但是还有意识,想摆脱压迫逃离求救。可惜,他力不从心,最终因为失血而死亡。” “可是,调查中,没有人听见呼救哦。”侦查员说。 我说:“第一,当时已经晚上10点多,在农村,大家都已入睡。第二,现场周围并没有邻居,最近的邻居也在一两百米开外。第三,并不是所有的案件都有呼救,为了应急,有很多案件,被害人都忘记呼救。第四,本案过程看起来复杂,其实整个实施过程并不很长,等到史三清醒过来想呼救的时候,已经无力大叫了。” “也就是说,本案已经有充分依据证明是一起‘自产自销’,加之有意外事件掺杂的杀人案件了。”彭科长说,“史二是杀人凶手,而史三出于自卫,且睾丸损伤致死有一定的偶然性,可以评判为正当防卫。史大的死亡则是纯粹的意外事件。” “可以销案了。”林涛满足地说。 彭科长说:“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能解决,就更好了。那就是,调查显示,兄弟三人平时来往不多,也没有发现突出的矛盾关系,杀人动机会是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敢说了。”我说,“很多隐形矛盾也可以引发杀人,很多案件都是破获后才发现杀人动机的。这个案件,所有当事人都死亡了,怕是真相永远都无法浮出水面了。” “这个老史家也怪惨的,就这样绝后了?”大宝还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好像不一定绝后。”一名侦查员说。 “哦?”所有人都转向侦查员,等着他继续说。 侦查员说:“我们在羁押史二的老婆方凤进行询问的时候,她娘家的人要求带她回去,说是她怀孕了。” “怀孕了?”彭科长说,“可是这个问题,你们之前并没有说到啊。” 第333节 “之前一直没说.是昨天我们再次询问的时候,方家人提出来的,说要去市里打掉胎儿。”侦查员说,“毕竟孩子的父亲死了,而且智障很有可能遗传。” “打掉的话,还是绝后。”大宝说。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说:“什么年代了,还说这个。方家人肯定有他们的考虑,要是生个智障儿出来,岂不是更添负担。” “他们怎么知道怀孕的?”陈诗羽的侦查意识还是很强。 “说是村里的一个医生说的。”侦查员说。 ¨你们排查的时候,没有问到这个医生吗?” “问到了,但是他并没有给我们提供这个线索。”侦查员说,“他是非法行医的,我们询问的整个过程,他都在否认自己有行医行为。” “我有预感,杀人的动机,很有可能和这个孩子有关。”陈诗羽说,“你们得赶紧再把那个医生弄回来问清楚。” “我们有组员还在村里,我现在就叫他们赶过去问。”侦查员说。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史三的?”大宝说,“那也不可理解啊。孩子还是个小胚胎,史二怎么就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而要怀疑是史三的?” “说不定有什么风言风语呢?”陈诗羽说,“史二之前有所听闻?” “如果有确凿证据或者风言风语,我相信调查肯定就能查出来一点儿了。”我说,“或者,史二早就采取行动了。毕竟,他不能肯定方凤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不是他的呀。” 会场陷入沉寂,大家都在等待着对医生的询问结果。 我摆动着鼠标,无所事事。毕竟,技术方面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侦查部门反馈回了消息。 大家不约而同地盯着接电话的主办侦查员,默默地盯着他一边“哦哦”个不停,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 他放下电话,缓缓说道:“看来,真的是和这个孩子有关。我们前方的侦查员连哄带吓的,终于让这个医生开口了。除了得知他用测孕试纸诊断方凤已怀孕以外,还得知了史二经常会去他那里拿药。一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史二就丧失了性功能。这一年里,史二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扔在这个医生那儿了,可是据说并没有什么疗效。” “这就可以解释了。”我说,“在得知方凤怀孕后,史二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所以先去找了史大。可能是史大知道一些史三和方凤的事情吧,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史大可能向史二透露了这些事情。所以史二一气之下,就赶去了史三家里。可能是怕出事,史大也就紧随其后到了案发现场。” “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大宝说。 彭科长稍做沉吟,说:“下一步,我们会安排技术员盯着方凤的家人。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打掉孩子,我们会提取胚胎的dna进行亲子鉴定。这样,可能更加具有证明效力。” “我们也抓紧把医生的口供整理出来。”侦查员说。 我说:“非法行医本来就存在诸多隐患,对于这个医生,应该告知卫生部门对其进行处罚。这么穷的人的钱都要骗,他的非法行医根本就不是在做善事。” “好了,这案子也算是结了。”林涛说,“想休一个完整的长假,几乎就是奢望。明天就正式上班了,我们也要赶紧赶回去收拾收拾,准备长假后继续当苦力喽。” “是啊,也不知道梦涵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恢复。”大宝归心似箭,“上班时间到了,也可以去市局看看之前的侦查工作有没有突破了。” 第五案 深渊恶意 恶人也许会死去,但恶意却永远不会绝迹。 ——莫里哀 1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是惊心动魄的一个礼拜。 在数天前已经恢复到存在指尖运动的宝嫂,突然又出现了心跳停搏。好在实时监护仪及时发出警报,在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抢救后,宝嫂又恢复了生命体征。 医生曾经说过,脑缺氧导致的植物人,恢复的概率在15%以下;而脑外伤造成的植物人状态,恢复率则要高很多。有研究显示,只要治疗得当,超过半数的植物人可以在一年之内恢复意识。 然而,医生又说了。因为宝嫂脑外伤后,停滞时间较长,未能及时救治,所以这种情况的恢复率就不太好保证了。 像这种突然恢复,又突然恶化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依据医生的经验判断,只要能及时抢救,度过恶化期,对于意识恢复是有好处的。 我们可以理解大宝的心情,每天都是忐忑不安又充满了期待。他希望宝嫂的病情可以有所突破,但是又害怕宝嫂挺不过这突如其来的病情恶化。 好在经过数天的观察,转入icu的宝嫂仿佛已经完全度过了危险期。 这一天,我们几个人捧着一束蓝色妖姬走进了省立医院的icu。大宝曾经说过,宝嫂最爱蓝色妖姬,她曾经有次在睡梦中,被大宝捧进来的蓝色妖姬的香味唤醒。 大宝正在悄声对宝嫂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们。 “快点儿醒来吧,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去,你应该知道的,你了解我。”大宝低声说道,“不管过去怎么样,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只剩下你。快点儿醒来吧,如果你不醒来,我会以为你不原谅我,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宝嫂的右手几个指头收缩了一下,像是想抬起来握住大宝的手,或者是抬起来擦干大宝脸上的泪水。 “呀!宝嫂有反应了!”陈诗羽叫道。 大宝被叫声惊到了,肩膀颤抖了一下,赶紧用衣襟擦拭了眼睛,转过脸来说:“哦,这几天梦涵经常会有手指的反应,可是也就仅限于手指的反应,这离她的恢复还远得很。对了,今天是休息日,你们怎么来了?” “你觉得非休息日,我们能腾得出时间吗?”我微笑着把花儿插进床头的花瓶,说,“刚才在说什么?什么那天晚上?什么原谅你的过去?你的过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宝转过脸去,低着头。 “人家小两口的隐私,你也打听?”林涛故作轻松地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没事的,没事的。”大宝说,“我一个礼拜没去单位了,忙吗?” “还行吧。”我说,“就是最近有点儿消极怠工,积压的信访事项有点儿多,正在一件件查实、一件件答复,老样子,大多还是因为信访人对法医不了解,引起的一些理解偏差吧。其实解释到位了,还是没问题的。案子嘛,这一个礼拜很平静,没有。” 第334节 “喂!拜托!你又来乌鸦嘴了是吗?”林涛说。 “……”话音还没有落,电话铃响了起来。 “你真是大神!”林涛一脸黑线,“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更是一脸黑线地接通了电话,是师父的声音。 “别紧张,不是命案。”师父说,“程城市有个信访事项,我看了案件的基本资料,原来的判断没有问题,就是家属对死因和死亡方式不服,据说闹得挺凶,你们去解释一下。” 我长吁了一口气,挂了电话说:“这次不灵,这次是信访解释,不是命案。” “信访案件就不是案件了?”林涛说,“以后拜托你管住自己的嘴巴,好吗?” icu的感应门打开,一名护士长探头低声说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在病房里吵什么吵?安静点儿!” 我们几个赶紧缩头作揖。 我转头低声对大宝说:“信访事项你就别去了,集中精力照顾好宝嫂,说不定等我们回来,宝嫂就醒过来了呢!我们一起去吃小龙虾!” 大宝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我们赶到程城市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在公安局门口打起“程城市公安局草菅人命”的条幅。虽然是休息日,但各部门的民警不得不回到单位待命。 费了很大的劲儿,我们才说动了死者家属代表来和我们一起听取案件的前期汇报。令人吃惊的是,之前因为家属的不信任,他们甚至没有听取公安局关于此事的报告。 案件其实很简单。一名叫杜琪的20岁男孩,在程城大学上学,因为和女朋友分手,近一周来情绪极端低落,行为反常。前天晚上,也就是10月15日深夜2时,他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最后死于程河内。 15日下午,杜琪的尸体在河边被人发现,经过公安局的调查,确定死者系自杀。今天上午告知死者家属结论后,引起家属强烈不服。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公安局的说法有没有道理,再提问题?”我试探性地询问。 “我儿子14日晚上还给我打了电话,怎么可能会去自杀?胡扯淡!”一名中年女子哭喊着说。 “他给您打电话说了什么呢?”我问。 “没说什么,就问声好。” “你有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异样呢?” “没有!没有!”中年女子喊道。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听听办案单位的意见吧。”我说,“您也需要冷静一下,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我先来说说我们的意见吧。”程城市公安局年轻的分管局长赵大胆儿朗声说道,“第一,杜琪存在自杀的动机,经过调查,他在一个礼拜前和女友分手,一直情绪低落。第二,杜琪的死因经过尸体检验,确实是溺死。” “这个很重要。”我看了眼死者家属,插话道,“对于水中的死者,法医最重要的就是检验其具体死因,分辨系生前溺死还是死后被抛尸入水。因为生前溺死常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 赵大胆儿继续说道:“第三,法医确定死者身上不存在三伤。” 我补充道:“所谓三伤,就是指约束伤、抵抗伤和威逼伤。想把一个大活人弄进水里淹死,必须要控制住他的反抗,那么就会留下上述三种损伤。” “不能弄晕了再扔下水吗?”死者的叔叔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赵大胆儿说,“第四,法医确定死者不存在颅脑损伤、中毒等可能导致晕厥的因素。第五,杜琪当晚离开学校后,一直到程河附近,都是有视频监控的,一直是独自一个人。” “啊?还有监控啊!”林涛说,“那不是很清楚了吗?” “我不信!”中年女子喊道,“监控你们可以剪辑!还有……还有,他怎么落水的能监控得到吗?” “怎么落水的倒是没有监控。¨赵大胆儿说,“但是最后一个监控的位置离水边只有50米,他走过这个监控的时间是凌晨3时。法医判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3时左右。这期间的时间很短,应该不存在疑点。” “怎么没有疑点?”死者的叔叔说,“很有可能是凶手把他约到了河边,然后把他推下了水。” 赵大胆儿自信地说:“这个我们也进行了调查,我们查询了杜琪近一个礼拜的所有通信记录,调查了他所有的同学,确定他在近一个礼拜内不存在和别人相约的情况。” “那他自杀就自杀,为何要在嘴上贴上透明胶布?”死者的叔叔说。 “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我们遇见的最具争议的非正常死亡案件,无外乎两种。第一种,原有疾病在外力作用下突然爆发而死亡,死因是疾病,外伤是诱因,家属不服。第二种,自杀的时候,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贴嘴、缚手等,容易引起质疑。” “我说得不对吗?这不是疑点吗?”死者的叔叔问。 我说:“有的时候需要换位思考。你觉得死者自杀的时候不会贴嘴,那凶手杀人的时候,贴嘴岂不是更没有意义?死者自己明明可以轻松撕掉的!”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贴嘴?为什么要跳河?为什么要自杀?”中年女子嘶喊道。 “这个我真回答不了你。”我说,“我们只是根据科学来论断。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必须要尊重科学。这样吧,我们今天重新尸检,再次确定死者的死因,另外,侦查部门继续调查贴嘴胶布的来源,这样更加能印证结论。你们看怎么样?” 死者家属沉默良久,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最终点头答应。 重新尸检一切顺利,确定了原来的鉴定结论。侦查部门的调查则取得了进展。通过监控视频得知.死者之前确实在学校超市内购买了一卷透明胶布,而他回寝室后并没有使用。对死者寝室的勘查,也确定没有找到透明胶布。通过对透明胶布的质地、材料进行检验,确定和超市内的一批货物系同样成分。 既然胶布是死者自己带着的,再结合法医尸检和侦查部门调查的情况,可以断定这确实是一起自杀案件。在我们详细地解释后,死者家属表示信服。 顺利地解决了一起信访事项,我们感觉心情舒畅,准备好好睡一觉后,明天返程。在沟通会结束后,赵局长邀请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坐坐。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时,我们发现一个穿着一级警督制服的中年女人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赵局长,他们有进展吗?”女人仿佛带着哭腔。 赵局长好像有些尴尬,打开办公室门,指着女人对我们说:“她是我们治安支队的李清副支队长。”然后对女人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们省厅刑警总队的技术专家。” 女人并没有看我们一眼,咄咄逼人地问赵局长:“赵大胆儿,你不是说要发动警力帮我寻找的吗?” “我们一直在努力!”赵局长说,“李支队,我们附近几个派出所的弟兄都一直在帮忙寻找,我们这不是有较急的案件吗?总不能因为你一家的事情,耽误其他老百姓家的事情吧?” “赵大胆儿!我一辈子都献给公安事业了!现在我最心爱的儿子丢了,组织上就不能关心关心?”女人说。 赵局长挠挠头,说:“组织上对这件事情非常关心,几个派出所的民警都放弃休假在帮忙找。但是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你少安毋躁,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女人哼了一声,摔门离去。 第335节 赵局长颓然坐在椅子上,勉强对我们笑了笑,说:“她真是一个女强人,年轻的时候,是刑侦战线上的一名女将。到36岁才结婚生子,把唯一的儿子当成掌中宝。不过,你们知道的,我们警察,对自己的家庭都是严重负疚的。她有了儿子以后,也还是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所以家庭关系总是有些异常,她的老公总是来单位找她。毕竟是女同志嘛,组织上为了照顾她,就给她提了治安支队的副支队长,分管户籍,所以能轻松点儿。不过这并没有改善她的家庭关系。她自己是个女强人,也不会把家里的事拿来和领导说,从她身边的民警反映的情况来看,她对不务正业的老公很是不满,最近好像又发现她老公在外面乱搞,所以正在闹离婚。她的老公则是很黏她的样子,坚决不同意离婚,就这样分居拉锯了两个多月了。前天晚上,她突然来找我说,她的儿子丢了。” “多大的儿子?”我问。 “13岁。”赵局长说,“刚刚上初二,学习成绩还不错,孩子也很老实。” “叛逆期啊。”我说。 赵局长点点头说:“因为李支队很忙,虽然分居,但是大部分时间,孩子还是跟着他爸爸的。前天晚上李支队准备把儿子接过来的时候,她老公说孩子丢了。然后我就要求附近的几个派出所帮忙去找,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也是性情中人,恨不得我亲自上阵去找,恨不得局里的人都放下工作去找。 “其实领导也挺不好当的。”我笑了笑,说,“做了很多工作,依旧不能让人满意。” 赵局长摊摊手,说:“天色已晚,我就不陪你们了,我得去指挥找人了。” “别客气。”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回龙番了,祝好。” 这座城市以小吃著名,和赵局长告别后,我们几个人相约到夜市里去大吃一番。小吃街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我们连续坐了几个摊子,吃了好几种小吃,直到每个人都捧着肚子不愿意走路。 “真是太好吃了,难得可以在出差的时候爽一把。”陈诗羽说。 “大宝这个吃货要是在的话,咱们花的钱得多出—倍。”林涛打了个哈哈。 “唉,他哪里有心情吃?”我说,“也不知道宝嫂怎么样了。” 一句话把气氛又拖拽了下来,大家都开始沉默,仿佛今晚的聚餐很对不起大宝和宝嫂一样。 大伙儿捧着肚子回到宾馆,各自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在宾馆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赵局长。 “大胆儿局长!”我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陪我们吃早饭吗?” “唉,真不好意思,我们算是摊上事儿了。”赵局长说。 “怎么了?” “李支队的儿子,死了。”赵局长说。 “死了?”我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只是叛逆期离家出走什么的呢,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局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昨天你们离开以后,我就组织刑警队值班的民警去找,还是专业人士更能奏效。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就一个小时以前,法医小杨在离李支队老公的住处不远的一个泥水塘边,发现了一截儿自行车轮胎印儿。” “掉塘里去了?”我诧异道。 赵局长点点头,说:“之前失踪的时候,就是和自行车一起失踪的,当时我 们还分析因为叛逆,自己骑行出走了呢。后来我们就用‘围堰救船’的方法,来 了个‘围堰找人’,把泥水塘两边入水口封闭,然后抽干了塘水,在淤泥里发现 了一辆自行车和金小万的尸体,哦,金小万就是李支队的儿子。” “死因呢?”我急着问。 “李支队坚决不同意解剖,现在一干人等都还在现场做工作呢。”赵局长说,“我是这样想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现在最好能够由你们出马。一来,专家的结论,更有说服力。二来,省厅领导亲自办理,也算是对我们民警的一个安慰。” 我回忆了一下李支队昨晚的表情,感觉有些忧伤,说:“没问题,我们马上去现场!” 2 现场的气氛比我想象中的更悲伤。 李支队瘫倒在地上,怀里抱着金小万满身泥浆的尸体。他俩的身边跪着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金小万的父亲。 四周的民警都已经摘下了帽子放在手里,却没有民警上前去安慰李支队,看来李支队激动的情绪已经让人望而却步了。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和妈妈再说一句话啊,你告诉妈妈都发生什么了啊,妈妈就三天没见到你,你怎么就再不见妈妈了!”李支队哭号着,她的警服大半已经被泥浆浸染,怀中的尸体也已经腐败,但她仍然紧紧地抱着他。 “李大姐。”赵大胆儿此时的声音有些怯懦,“我们请省厅领导来帮助指导这个案子,你放心,如果孩子是被害的,我们绝对会还他一个公道!” “你滚开!”李支队叫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你们早点儿找到他不就没事儿了吗?还他公道!还他公道有什么用?你能还我儿子吗?” 尸体上被蹭去泥浆暴露出皮肤的地方都能看到腐败静脉网了,而且尸体的肢体已经软化,随着李支队的晃动而晃动。我说:“李支队,你冷静一下,死者已经死亡四十八个小时以上了,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时候,可能就死亡了,这和赵局长真的关系不大。” “滚开!你们都滚开!你们谁也别想碰我的儿子!”李支队叫道。 我识趣地走开几步。 林涛走到水塘旁边,趴在地上看了看,说:“你们发现这里的依据,就是这个自行车轮胎印儿吗?” 法医小杨点了点头。 “周围怎么这么多脚印?"林涛说,“当时没有保护现场吗?” 我知道林涛的意思,如果水塘旁边只有轮胎印,那么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己骑行意外落水的;而如果轮胎印旁边有足迹,那么就有可能是被人抛尸入水。这样看来,原始现场的状况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啊?”小杨有些蒙,说,“当时也不知道孩子在不在水塘里,确实没有注意保护现场,就手忙脚乱地布置打捞了。” “可是你们破坏了原始现场。”林涛低声说道,怕引起李支队的注意。 小杨说:“当时是我最先看到轮胎印的,我的印象中,好像并没有足迹的存在。” 我走到小杨身边,看了看水塘边的情况。水塘边除了印出轮胎印的那一块是光秃秃的土壤,其他地方都被杂草覆盖。 “不过,说老实话,现场我们看了,确实应该是意外落水。”小杨说。 “哦?”我说,“怎么说?” 第336节 “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李支队还没有来。”小杨说,“当时我们就做了个简单的尸检。因为这个水塘比较特殊嘛,不是普通的水,都是泥水,再加上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了,我们就用长棉签探查了死者鼻内和深部咽喉,发现都有泥浆的存在。” “不错。”我点点头。 小杨是我以前的学生,他会用最简单无创的方法来初步判断死者是否为生前溺死。用棉签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因为这些深部位置都有泥浆,我们可以认为他入水的时候还有呼吸和吞咽动作。”小杨接着说,“再加上死者的指甲、趾甲都明显青紫,应该是有窒息征象的,所以我们判断他应该就是生前溺死的。” “你之前也说了,生前溺死多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陈诗羽在旁边小声补充道。 我点点头,说:“关键死因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死者身上有没有损伤?” 小杨说:“死者身上肯定没有你说的三伤,尤其是颈部、关节,都是好的,但也不是没有损伤,我们在进行头部触诊的时候,发现他的后脑勺有个血肿。 “那就是疑点啊。”我说,“虽然现在大部分证据都指向意外,但是一旦有丝毫疑点,就要解剖检验,不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犯罪迹象。” “我也是这么说的。”小杨说,“我和李支队说,虽然现在看应该是意外落水,但这个疑点我们还是需要解剖来查清楚。”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说,“她本来就情绪激动,结果你告诉她是意外落水,她能放过你吗?你业务精进得不错,但群众工作的本领还要进一步加强。” 小杨哦了一声,挠了挠后脑勺。 我走到赵局长身边,说:“这样,你们继续做李支队的工作,我们先去派出所听一听前期侦查情况。尸体是一定要解剖的,不然就这样火化了,你们自己也不放心。” 赵局长点点头。 我带着大伙儿离开现场,驱车来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会议室里,刑警支队曹支队长正在摆弄着手上的一本卷宗,见我们走了进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曹支队长说:“我看了派出所前期的调查情况,应该说还是很详细的。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李支队和她的老公金凡分居以后,一般都是一个礼拜见儿子两次。虽然她是分管户籍的支队长,但是工作也一样繁重。按照排班,李支队14日下午下班后,15日会休息一天。所以李支队提前两天打电话通知了金凡,告诉他14日晚上9点钟左右她过去接孩子。可是14日晚上9点,李支队赶到金凡住处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 “李支队看到的情况是怎样的呢?金凡又怎么说呢?”我问。 曹支队说:“李支队说她9点钟到金凡住处的时候,金凡正好从外面回来,她就问孩子在哪儿,金凡说是跑没影儿了,他刚出去找了一个小时,没找到。估汁这时候李支队要去他那儿了,就赶回来告诉她一声。” “不是有手机吗?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打电话呢?”我问。 曹支队说:“金凡是一个小厂的工人,收入很低,而且好赌,经常偷偷摸摸去赌博。据金凡说,当天上午他的手机就欠费停机了,他没钱充话费。我们查了,这一点是属实的。后来金凡和李支队就到外面找了一夜,这期间,李支队给赵局长打了电话,派出所也派出了值班民警去找,可是没有找到。” “金凡怎么说?” “金凡说,当天下午,孩子放学回来后,就吃晚饭,这时候大约是6点钟左右。”曹支队说,“孩子吃完饭,说是有个同学约他有点儿事情,马上就回来,于是骑车出门了。直到快8点,孩子还没回来,金凡有点儿着急了,就沿着马路一直寻找,找到9点,赶回家告知李支队出事了。案件发生前的大概情况就是这样。这两天,我们的民警一直加班加点在找,直到今天早晨,杨法医发现了自行车轮胎印。” “也就是说,孩子放学回家的状态是正常的。”我说,“吃晚饭的状态也是正常的。” “一切都很正常。”曹支队说,“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晚饭后,孩子骑车去同学家。我们也调查了他所有的同学,全部否认有过这样的约定,也全部否认当天晚上见过金小万。” “监控呢?监控调了吗?”我问。 “孩子失踪的时候,周边的监控就全部调取了。”曹支队说,“不过金凡家住得比较偏僻,最近的道路监控也在一公里以外。周边所有的监控都没有看到孩子的影子。” “难道金凡没有问孩子去同学家做什么吗?”我问。 曹支队摇摇头,说:“按金凡的说法,他一心等着李支队接走孩子,晚上可以借点儿钱出去赌一把呢。而且,金小万晚饭后去同学家拿个文具、抄个作业什么的也很正常,但以前一般都是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回家。” “现在你们怎么看?”我问。 曹支队摊了摊手,说:“还能怎么看?案件性质都不清楚。当然,现在看,应该是一起意外事故。如果是命案的话,那么杀孩子的人只有两种,要么就是和金凡在债务上有纠纷,要么就是李支队曾经法办过的人来报复。现在对于李支队和金凡的调查工作都在进行,主要方向是围绕两人的社会矛盾关系进行秘密调查。” “也不知道李支队那边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我说。 “别担心。”曹支队说,“没人比我更了解李支队了。我在当大队长的时候,她已经是咱们刑警支队的副支队长了,后来组织上照顾她,才把她调去了治安支队做副支队长。她这个人吧,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看起来桀骜不驯,实际是一个非常明事理的大姐。她是刑警出身,还能不知道尸体检验对于案件性质判断的重要性?她现在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等她冷静下来,肯定会支持咱们工作的。” “为了公安事业奉献一生,到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悲恸之情,这种内疚之情,确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不能想象的。”林涛说。 曹支队赞同地点点头,说:“确实蛮惨的,不知道以后李大姐还能不能正常生活了。丈夫不争气,孩子又去世了,唉!” 可以想象李支队的悲痛欲绝,也可以想象她的悲恸无奈之情,但最后,她还是同意我们对尸体进行检验,尸检的见证人是死者的父亲金凡。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 可想而知,李支队挣扎了一天,内心痛苦地挣扎了整整一天。 我们用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掉死者身上附着的泥浆,看见尸体已经中度腐败了,腐败静脉网遍布全身。 死者的衣着很正常,没有任何疑点。 “他出门的时候,身上带钱了没有?”我转脸问站在身边的金凡。 金凡见我突然问他,显得有点儿无措,说:“啊?哦,这……我还没注意,哦,没有,没有钱,我都没钱充话费了,他还能有什么钱。” 我点点头,和法医小杨一起除去死者身上的衣物。 “重点在头部,所以最后进行。”我说,“先例行检查尸表。” 更细致的尸表检查,依旧和现场初步尸检的结论是一致的。除头部外,死者身上的其他部位没有任何损伤痕迹,会阴部也没有任何损伤。 “没有损伤。”我又重新看了一遍躯干、四肢部位的尸表,下了结论,让负责记录的陈诗羽写下。 “看来他真的是意外落水啦,我的儿啊!”金凡突然哭了起来。 一旁的林涛拍了拍金凡的肩膀,说:“老哥,我们到外面待会儿吧,一会儿解剖的景象更容易刺激到您,到外面休息一下,放松点儿。” 金凡点点头,跟着林涛离开了。 由我主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腹腔。 除了内脏有一些瘀血(这是窒息死亡的一种征象),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异常。 第337节 “要提取一部分肝组织和胃组织送检。”我一边用手术刀切下组织,一边对小杨说,“要做一些合理怀疑。” 随后,我们打开了死者的胃。 胃内只有一丁点儿食物,大约20克,是几根芹菜和一点儿米饭。 “胃基本排空了?”陈诗羽说,“按法医学理论,这是末次迸餐后四五个小时了吧!孩子是6点钟吃完饭的,难道是夜里才死亡的?难道他被人劫持了?难道李支队发现孩子失踪的时候,其实孩子被人控制着?” 我回头看了看门外,林涛正在和金凡说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 我做了个小声点儿的手势,说:“确实存在疑点,但是现在咱们不要讨论,等回去再说。” 陈诗羽的理解力还是很强的,她看了看解剖室外面,会意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小杨用手指蹭了蹭死者胃部的贲门位置,手套上黏附了一些黑色的物质。 “很有趣。”我说,“你们看,死者的胃内,都是正常的颜色,在贲门的那一块却是黑色,现在我们从贲门开始往上剪,看看死者的食管里和气管里有些什么。” 我用“掏舌头”的手法,取出了死者的整个气管、食管和肺部,然后逐一切开。死者的食管内布满了黑色的物质。从死者的会厌部开始,一直到整个气管、支气管,甚至细支气管内也都充满了黑色的物质。 “哦,明白了,这是淤泥。”小杨看见这些黑色物质和口鼻腔连上了,立即反应了过来,说,“这还是说明死者是生前溺死啊,说明他掉进泥潭的时候,还有呼吸和吞咽运动。” “这确实是生前溺死的征象。”我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黑色的物质只到了贲门就停止了?这些物质实质上并没有进到胃里?” “这……”小杨一时语塞,陈诗羽在旁边也是一脸茫然。 “哈哈,玄机可能就在死者的头颅里。”我说。 “头颅?”小杨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说,“颅内是神经系统,这胃是消化系统,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挨不到边儿啊!” 我笑而不语,用手术刀耐心地剃除了死者浓密的头发,露出青色的头皮。 “小杨看得不错,他的后脑确实有个血肿。”我用手摸了摸死者的后脑勺,说,“范围还不小呢。” 说完,我示意小杨和我合力把死者翻过身来。 我用手术刀把死者后脑头皮的毛桩进一步剃除干净,又用酒精擦拭着血肿处的头皮,慢慢地,一个形状逐渐暴露在我们的视野中。 “五角星?没搞错吧?”小杨大吃一惊。 在死者后枕部血肿处的头皮上,可以看到一些条状的挫伤,用酒精擦拭后,这些挫伤愈加明显,逐渐连接成块,最后隐隐约约露出一个五角星样的形状。 “赶紧照相。”我低声说道。 技术员用不同摄影参数、不同角度照了几十张照片,有不少张可以完整看清头皮上损伤形状的特征。 “头部损伤中,能看出形态特征的实在是少数。”我笑着说,“我们运气真好,这对于推断致伤工具很有帮助。” 说完,不知怎的,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宝嫂头部损伤的照片。不过这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停留多久。 死者的脑组织已经因为腐败而自溶液化了,但还是可以看出脑组织有两个部位存在颜色上的变化。脑组织对应头皮血肿部位的枕叶和枕叶对面的左额叶颜色是明显加深呈暗红色,和其他正常部位脑组织呈粉红色显然不同。说明在脑组织自溶之前,这两个地方存在颅内出血。 “右侧枕部脑组织出血、左侧额部脑组织出血。额部并没有头皮损伤,说明这是一处对冲伤。"小杨背书似的说道,“显然,死者的枕部撞击到了硬物,形成了枕部的颅内出血和对侧额部的对冲性损伤,这是摔跌伤啊。” “在水里能形成摔跌伤吗?”陈诗羽问道。 “可以。”小杨说.“泥潭里有不少尖石,如果猛然掉落进去,是有可能撞在尖石上的。” “那么有两个问题。”我说,“第一,骑车冲进水里,为何是仰面朝上、枕部撞石?第二,有石头是五角星状的吗?” “这……”小杨说,“第一个问题答不上,第二个问题,我明天得再下到淤泥里去看看。” 我哈哈一笑,说:“不用。” 缝合完尸体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用手术刀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死者的下颌部和面部皮肤。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死者的面部因为解剖而毁容,是我们检查面部损伤常用的一种解剖手法。 这一刀,让我们发现了死者的左侧下颌部有轻微的皮下出血。 “跌落河底,有可能在枕部和面部同时受力吗?”我笑着脱下解剖装备,走出了解剖室。 3 林涛见我们出来,迎了上来,说:“这么快?” “是啊,结束了。”我说。 “怎么样?”金凡着急地问道。 “我还准备问你们聊得怎么样呢?”我一边洗手,一边说。 “你们解剖完了,总要有个结论告知我吧?”金凡说。 “有可能是意外。”我挺直身子,看着金凡。 金凡仿佛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哭着说:“我苦命的孩子啊,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学骑这天杀的自行车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你让我和你妈怎么过啊!” “孩子最后一顿饭丰盛吗?”我问。 林涛说:“刚才老金说,他吃了不少饭,吃得饱饱的上路了。” “是啊,他吃了两碗饭,吃得饱饱的。”金凡说。 “哦,那这样看起来,也有可能不是意外。”我说完,盯着金凡的双眼。 金凡跳了起来,说:“你们法医怎么可以这样?草菅人命啊!一会儿是意外,—会儿不是意外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别人杀死的。”我说。 第338节 “刚才曹支队来了个电话,说是发现一个嫌疑人。”林涛说,“这个人是李支队以前打击处理过的人,刚从牢里放出来,曾扬言要报复李支队,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了,正在审查。” 我点点头,说:“金老师,要不你带我们去你家看看?我想翻翻金小万生前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金凡虽然不大乐意,但最后还是带我们去了他家。 这个家真是够脏乱差的,到处都丢着脏衣服和垃圾,厨房的垃圾也有几天没倒了,散发着恶臭。 我戴上手套,扒拉了几下垃圾,说:“你这垃圾好几天没倒了吧?都臭了。” 金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示意林涛过来拍照,垃圾中有一堆米饭和几根青菜,粘在一起仿佛是一个碗底的形状。随后我又在房子里溜达了几圈,指了几个地方让林涛拍照。 “行了,半夜了,我们该回去了。”我说。 “你们不是要看小方生前的东西吗?”金凡说,“都在他的小房间。” “不用了。”我说,“我们回去吧。” “那好的,再见。” “不再见,现在我们一起回去。”我说。 "一起回去?” “对,现在你要接受审查。”我说。 “审查?什么审查?”金凡紧张地大叫道。 “我说过,这是一起命案,既然是命案,所有周围的人都要接受审查。” “你真是胡闹。”赵局长说,“让我们放了一个嫌疑人,却把死者的父亲抓回来了。你怀疑是金凡干的?怎么可能?他是死者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怎么了?”我说,“亲生父亲就不能杀人了?” “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这……”赵局长说。 “虎是不食子,但人有的时候比虎可要坏得多哦。”我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专案指挥室。 “现在我先说一下死者的死因。”我站在投影仪前面,对专案组的同志们说,“死者死于吸人性窒息。我之所以不说是溺死,是因为致死的物质主要还是淤泥,而不是水。说白了,死者确实是因为落到泥水塘内,吸入了大量泥水,呼吸道被堵塞而死亡的。” “不是案件?”有侦查员问道。 “不,是案件。”我说,“死者头部有明显的钝性损伤,是一个对冲伤,这处损伤造成了颅内出血,量还不少。受到这样的损伤,一般人都会失去意识,更何况是个孩子。” “可是,对冲伤不就是摔跌伤吗?会不会是落到水里形成的?” “不会。”我斩钉截铁地说,“因为致伤工具具有高度的特征性,非常规律,是个五角星。我相信,水里不可能会有个五角星形状的突起物吧?”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是在别的地方摔伤,然后被扔进了水里?”赵局长说,“就根据这么个所谓的致伤工具推断,就下这么大胆的结论,你比我更大胆吧!” “我当然是有依据的。”我指着幻灯片说,“你们看,死者胃部的情况。淤泥只到了贲门,却没有进入胃底。按理说,生前入水,会有剧烈的吞咽动作,怎么可能不把淤泥咽到胃里呢?只有一种可能,死者在落水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了,呼吸、吞咽的动作都不剧烈,又没有意识来求生,所以吞咽的动作只把淤泥咽到了贲门的位置,而只需要有一点儿呼吸,淤泥就很容易堵塞整个呼吸道。” “有道理。”小杨第一个赞同我的观点。 “综上所述,”我说,“死者是先撞击头部导致昏厥,然后被人抛进了水里,最终吸入性窒息而死亡。那么,他为什么会撞击到头部,而且撞击得这么厉害呢?我检查了死者的面部,他的下领缘有出血。” “被人扇了耳光?”曹支队插话道。 我点点头,说:“对,这里的损伤,最常见的就是扇耳光。当然,这一巴掌可不轻,直接把孩子打飞了,然后头部直挺挺撞上了硬物。 “可是你为什么会怀疑是金凡做的?”赵局长说,“即便他打伤了孩子,也不至于把孩子扔进泥潭里淹死吧?” “我一开始就怀疑金凡。”我说,“第一,从损伤看,没有三伤,没有明显的搏斗,只有耳光。这样的损伤,一般都是家长教育孩子导致的,不会是其他人加害所致。第二,金凡说死者离家前,饱饱地吃了一顿饭,而在我看来,他顶多吃了一口。” “什么?这就是在解剖室,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吗?”陈诗羽问道。 我点点头,说:“对。法医观察胃内容物,绝对不是只看有多少量。很多人认为,是根据胃内容物的量来推断死亡时间,其实不然。如果仅仅根据量来推断,那么吃得多的人和吃得少的人当然会有分别喽。其实,法医不仅看胃内容物的量,更重要的是看消化程度。同样是米饭,进入胃内,在一个小时内它还是米饭,但是等到三四个小时以后,不仅胃内食物排了出去,更重要的是在胃液的消化作用下,食物的形状发生了变化,食物会变成‘食糜’,观察‘食糜’的消化程度,才是法医判断死亡时间的重中之重。” “原来如此。”陈诗羽说,“死者的胃内米饭和青菜都还是原来的形状,根本没有严重的消化程度,所以死者根本就不是末次进餐后很长时间才死的,而是他本身就只吃了一点点。” “小羽毛还是很聪明的。”我笑着说,“然而,金凡却一口咬定,死者上路前是吃得饱饱的,这不仅说明他在说谎,而且还说明他有一个心理躲避点,就是吃饭。我怀疑,最终引发惨剧的原因就是吃饭。” “这……这证据不足啊。”赵局长说。 “放心,没有充分的证据,我是不敢乱说的。”我说,“第三,我们之前说了,孩子是昏迷后被扔进水里的,而不是骑车入水的,死者的会阴部没有任何损伤也说明他当时并没有在骑车。那么,把孩子扔进水里后,还要把自行车扔进水里,肯定是一个伪装,而这个伪装只有金凡可以做到。” “这个我赞同。”赵局长说。 我接着说:“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这个致伤工具。我们借口去金凡家里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类似的五角星。” 说完,我指着幻灯片上的一个家具说道:“这就是金凡家里的电视柜,柜子的一角就有凸起的五角星装饰,我量了,大小和死者头皮上的印痕吻合。” “这确实是一个确凿的证据。”赵局长说。 “当然,我也顺便看了他家的垃圾桶。”我说,“垃圾桶里有米饭和青菜,性状和死者胃内的一致。这更加说明死者的死很有可能和这顿饭有些关系,也更加说明了金凡说的吃得饱饱的、状态正常什么的,都是谎话。” “我还有个问题。”小杨说,“我记得泥水塘旁边只有车轮印,如果是金凡干的,他的足迹应该会在附近出现啊。” “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这样回答。”我说,“第一,你们当时一心找人,所以并没有在意痕迹物证。第二,如果金凡是站在车轮印的旁边,我看了,那是一块杂草地。有杂草的衬垫,没留下能够让你们注意到的足迹,也是正常的。第三,金凡作为一个刑警的家属,既然知道伪装现场,自然也不排除他后期毁灭痕迹物证。” “现在要做的,第一,对金凡进行突击审查,务必在今晚取得审讯上的突破。第二,突破后委婉地把情况告知李支队,并派专人二十四小时陪护,防止她有过激行为。”赵局长站了起来,正色道,“谢谢你们几位,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不客气,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我说。 一夜的审讯顺利结束,我们也于第二天一早赶回龙番。 审讯的结果不出所料,这一桩惨剧是由一顿饭引起的。 第339节 10月14日晚上6点,金小万放学归来,饥肠辘辘。可是金凡给他做的饭,不过是一碗白饭加上几根青菜。 这样的晚餐金小万已经忍受好几天了,于是拒绝进食。 金凡本身就因为囊中空空而犯愁,为了晚上的赌资去哪里借而纠结,看到儿子用绝食来对抗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强迫金小万吃下一口饭后,因为他的一声嘟囔而勃然大怒,上去一个大耳光把金小万打翻在地。 金小万这一摔,头部直接撞击到电视柜一角,瞬间晕了过去。 金凡此时有些慌张,用手指探了探金小万的鼻息,以为他没气了。 这个时候的金凡想了很多,他害怕李支队会和他离婚。如果离婚,他就真的养不活自己了。如果李支队知道他一巴掌打死了金小万,不仅会和他离婚,还会活活把他掐死。但如果伪造孩子落水身亡,说不定李支队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金凡这个唯一的依靠身边。 有的时候,天堂和地狱只有一步之遥,对与错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金凡把孩子送往医院,以现在的医疗手段,孩子说不准已经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样子。然而,误以为孩子死亡的金凡,却伪造了一个落水现场,把其实还活着的金小万扔进了泥水塘。 审讯工作就是从“金小万是被扔进泥潭后淹死的”获得突破的。很有效,却也很残忍。 “我就说吧,虽然虎毒不食子,但是人有的时候比虎毒得多。”我说。 林涛说:“这个案子真是个悲剧,哪怕金凡知道一点点医学知识,也不至于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是啊,这罪名可就变换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说,“原来他只是失手打伤了孩子,也就是个过失犯罪,充其量就是故意伤害。这回好了,把一个活着的孩子扔进泥水塘淹死,那就是赤裸裸的故意杀人啊!还是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不知道孩子当时还活着。”陈诗羽说,“不过,这不影响他的罪名。” “对他也是件很残忍的事情。”我说,“赵大胆儿说,金凡现在一心求死,还要求死在李支队的手下,要她一枪崩了他。好在李支队被控制起来了,不然她说不定真的要去崩了他。”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法律来解决吧。”陈诗羽说。 “你们别说,这起案件说不定对我们的系列专案还有帮助呢。”我说,“我的意思是,致伤工具形态特征的问题。我在解剖的时候,不知道为何脑子里会闪现出宝嫂的头部损伤照片,我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你怎么会有损伤的照片?”林涛问。 “我……”我有些尴尬,“在宝嫂送进去抢救的时候,我就嘱咐急诊科主任和护士多拍照片了,不然后期就没法取证了。” “你这家伙,也不怕大宝削你!”林涛说。 “他不可恨,他这样做是对的。”陈诗羽坐在副驾驶座上,淡淡地说道。 4 回到厅里,我迫不及待地带着几个人来到会诊室,打开了投影仪,逐一察看宝嫂受伤时的头皮照片。 照片中的宝嫂由于面部肿胀而没法识别,满头长发也被剃除干净。毕竟伤者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熟人,这样的景象让陈诗羽这个新警无法面对。她皱起眉头,努力地盯着屏幕。 “这几张都是刚刚备完皮以后的照片,能看到头部的裂口,但是由于血迹附着,无法看清楚。好在医生用酒精清创后,也拍了一些照片。”我翻动着照片说,“这几张照片,就是擦拭干净的创口。因为是伤后几个小时,也是肿胀最厉害的时候,可能伤口会有一些变形。” “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挫裂创吧?”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但是跟普通的挫裂创也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挫伤带的宽和窄。因为钝器造成的创口,钝性的物体会压迫创口周围的软组织,在软组织上留下类似皮下淤血的条带状挫伤,伴随着创口,这就叫作挫伤带。如果钝器相对锐利一些,就是有棱边的话,挫裂创的创周就没有挫伤带;如果钝器很钝,没有棱边,比如圆弧状的钝器,就会留下很宽的挫伤带。也就是说,挫伤带的宽和窄,与钝器的钝与锐是成正比的。” “那——宝嫂的创口?”陈诗羽显然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我默不作声地前后翻看着几张头皮损伤的照片,不断地将局部放大。 过了一会儿,我说:“可以看到,宝嫂的头部损伤有几个特征,第一,大部分创口周围都是有明显挫伤带的,也就是说,致伤工具没有棱边,这也是我们一开始下的结论。但是仔细看所有的创口,有两处是没有挫伤带的。” “两种工具?”林涛问。 “从现场勘查的结论来看,应该不是两个人作案。一个人作案没有必要带着两种工具。”我说。 “那为什么创口形态不一致?”林涛追问道。 我说:“很简单,一种工具的不同部位造成的损伤。我来打个比方,拿一把菜刀作案,用刃砍人,就是砍创;用刀背砍人,就是条索状钝器创;用刀面拍人,就是平面钝器损伤;用刀刃的一角戳人,就是小刺创。” “明白了。”陈诗羽点头道。 “所以我认为,导致宝嫂受伤的工具,有一部分是有棱边的,有一部分是没有棱边的。”我说,“另外,我们可以看到,宝嫂的头皮上有几处锥孔,直径大约是0.5厘米,这也反映出工具另一个部位的形态。” “这个工具应该是长条形的,有圆弧、有棱边,顶端还是尖的。”韩亮说。 我赞许地点点头,说:“分析得很好!这个工具虽然是长条形的,但是并不太长。如果太长的话,就很难用尖端戳到宝嫂的头部。” “但是这个工具很重啊。”林涛说,“至少它能导致颅骨骨折!” 我点了点头,说:“现在我们再看张萌萌的头皮损伤。因为张萌萌死亡了,所以我们尸检的照片就更为清晰。” 仔细翻完照片后,我找出几张特征比较明显的照片,说:“这样看起来,如出一辙!有的有挫伤带,有的没有挫伤带,还有好几处锥孔。” “也就是说,除了灰色风衣,除了无动机杀人,我们现在有了充分的依据去串并a系列案件了?”韩亮说。 “是的!”我胸有成竹,“致伤工具的特征性、一致性,完全可以判断a系列的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很可惜,b系列的两起案件都是勒颈死亡,没有用到钝器,我们无法判断是不是和a系列为同一人所为。” “我还是相信大宝,a系列和b系列不是同一人所为。”陈诗羽比较感性。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如果是两个人在不同时空,做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案子,那该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你们看,这是什么?”林涛不愧是痕迹检验方面的专家,对于细微的痕迹,总是比法医更敏感。 林涛指着照片中张萌萌的头皮说:“把这一块儿放大!” 我熟练地操作着电脑,把林涛指着的那一块儿头皮照片逐渐放大。高清晰度单反相机的分辨率很高,可以放大到让我们看清楚每一处毛孔。 图像中央出现的是一处特征性的压迹。 第340节 “这是头皮压迹。”我说,“突出的物体压迫头皮,导致局部毛细血管爆裂,留下和突出物体形状相同的出血带。” “这就是一个半圆啊!”林涛说,“这也太规律了!” “不是半圆,是四分之三圆。”韩亮纠正道。 “条状的四分之三圆,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我说,“这说明工具平面上有这样的金属突起,应该是商标之类的东西!” “看来,我们要在海量的商标中,寻找和此类似的四分之三圆了。”林涛说。 我说:“虽然难度很大,但是总比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强吧?” 随后的几天,我们几乎都是在海量的商标寻找中度过的。 通过对头皮损伤的尺寸测量,我们大概掌握了这个压迹的模型,根据模型,我和林涛找遍了所有出售工具的五金店,而陈诗羽和韩亮找遍了所有出售工具的淘宝店。 我们确实发现了几种类似的商标,但是这些商标对应的工具要么就是形态不符合我们的推断,要么就是商标的尺寸有误,要么就是重量不够。总之,经过几天的寻找,并没有发现完全吻合的工具。 10月22日上午,当我们还在对比商标模具的时候,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龙番市郊区胜利村的一个村民死亡了,初步怀疑是他杀。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带着勘查小组赶往位于龙番市南部郊区的胜利村。 由于城市的扩张,胜利村已经七零八落。 虽然靠着拆迁款,所有的村民都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永远不会满足的村民.在失去耕地后,纷纷到外地打工赚钱。 村里剩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案件的发现人,是村里的一个老年妇女。这是个出了名的爱管闲事并且很细心的妇女。10月22日早晨,这个妇女在途经李胜利门前的时候,发现李胜利的大门居然从外面锁上了。 看起来,像是李胜利出门了。 要是别人,出门打工什么的,并不奇怪。而李胜利是一个83岁的老头,老态龙钟、步履维艰,怎么可能出门打工?别说打工了,就是出门也不会。李胜利虽然没有多少地,没什么拆迁款,但是他拿着低保,又是街道重点接济的独居老人,街道办事处还会定期送来吃的喝的和用的。虽然他一辈子没有结过婚,没有过孩子,但依旧可以衣食无忧地过日子。只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这名妇女说,“我长这么大,就没见李胜利走出过村子。他就是一个懒人,懒得结婚、懒得生子。如果不吃饭可以活下去的话,他甚至都懒得吃饭!” “这么懒的人,也会懒得和别人闹矛盾喽?”我初步看了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当然,这个靠低保生活的老人,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翻动的。显然,这不是一起侵财案件。 “闹矛盾?”妇女轻蔑地笑了笑,说,“谁会和他闹矛盾啊?他天天就在树底下晒太阳,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谁会得罪他?” “那你能把发案经过告诉我们吗?”林涛问道。 妇女正色道:“我不吹牛,近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居然锁门!锁门啊!还是从外面锁的!他要出门吗?这简直太奇怪了!所以我就趴在他的窗子上往里看啊。你们也看到了,他家就这么一间屋子,啥都能看到。虽然是早晨,但是床上没有人啊!难道他真的出门了?于是我就仔细看啊看,突然发现,他的床底下有一只手!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 “也就是说,死者是死在床底下的?”我追问。 妇女点头,说:“后来我就叫了几个村民撬了锁进门,把老李头从床底下拉出来,唉,太惨了,都硬了。我们看他头上有血,一开始还以为是脑出血呢!” “脑出血?”大宝说,“这……真是科普不到位啊。脑出血是脑袋里面出血,怎么会溢到颅骨外面来?” “对呀,我们这儿脑出血的人也不多,所以也不懂啊。当时也有人说是他自己摔到床底下摔死了。”妇女说,“再说了,谁会去杀老李头啊。所以我们就报告了街道的干部,准备火化了事。结果村里的干部说不对劲,肯定不是脑出血,而且自己摔也不会摔到床底下,只露一只手在外面,所以就报警了。” “是啊,谁会杀一个独居的老人呢?”我心底的那股不祥预感突然再次升起,沉吟道,“而且肯定不是侵财,又不会有什么矛盾。” “可惜了,”林涛蹲在现场小屋的门口说,“这么多村民七手八脚,村里干部也毫无警惕,现场完全没了,完全被破坏了。” 我顺着林涛的足迹灯的方向看去,整个屋子里全是足迹,有的是灰尘足迹,有的是踩到了死者头部附近的血泊而形成的血足迹。这些足迹互相交错,根本就无法分辨出鞋底花纹,更无法找出哪些是和犯罪有关的足迹了。 “我们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放在门口的门板上了。”胡科长说,“好在村民对尸体并没有过多的动作,所以损伤应该是原始的。” 我点了点头。 林涛又用勘查灯看完了门锁,说:“门锁有撬压的痕迹,但现在没法判断是村民解救死者的时候撬开门锁形成的痕迹,还是凶手进门形成的撬门痕迹了。” “这个简单。”那个闲不住的妇女插话道,“老李头睡觉从来不锁门,他有什么好锁门的?又没啥东西给别人偷。” “哦,也就是说,凶手若是进门,一推就进了?”我说。 妇女点了点头。 “尸体的初步检验,损伤全部位于额部。”胡科长说,“位置很密集,而且死者的手脚关节处都没有任何约束伤和抵抗伤。从这样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死者处于仰卧姿势睡眠的状态下,凶手猛烈、密集打击其头部,导致死亡。” “手法简单粗暴啊。”林涛说。 而我则盯着门板上的尸体,一动不动。 “虽然附近的调查访问显示,死者生前不可能得罪什么人,但是我们觉得还是有隐形矛盾存在的可能性。”胡科长说,“现场排除了侵财案件的可能,凶手下手果断、残忍,都指向因仇杀人。有很多案件,都是看似没有矛盾,其实隐藏了矛盾。” “这个可不一样。”我说。 “有何不一样?”胡科长问道。 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上百围观群众,说:“不是说村里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吗?这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解剖室吧。” “死者的尸僵也就是刚刚形成,尸温下降了7摄氏度,应该是昨天晚上一两点钟死亡的。”王法医一边测量尸温,一边检查着死者的尸体征象。 “刚才在现场,你好像话中有话啊。”胡科长穿上解剖服,迫不及待地问我。 我没有上台参与解剖,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手机里存着的张萌萌的头皮损伤照片。当然,因为大宝在场,我并没有翻出宝嫂的损伤照片。 “你看,这是a系列专案第二起案件,张萌萌遇害的照片。”我说。 “我去!你把解剖照片放手机里!”胡科长有些意外。 作为法医,为了防止家人、孩子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一般是不会把工作的照片放在手机里,也不会用手机作为拍照工具来拍摄现场照片。我之所以会把这些照片放在手机里,也是因为方便随时查阅,寻找线索。 “这不是重点。”我说,“重点是,张萌萌的头皮损伤,结合宝嫂的头皮损伤,我们推断了致伤工具。” 听见我提到宝嫂,大宝全身一震,随即又埋头和王法医一起对李胜利的尸体进行常规解剖检验。 第341节 “金属钝器,锤类的?”胡科长说。 “不仅如此。”我说,“我们仔细看了每一处损伤,最后对于致伤工具推断的几个关键词是:条形、金属、有的部分有棱边有的部分圆滑、有尖端、有凸起的四分之三圆形的商标。” “嚯,分析得这么详细,那岂不是应该知道致伤工具是什么了?”胡科长眼睛一亮。 我黯然地摇了摇头,说:“找了几天,并没有发现完全一致的工具。” “也是,工具那么多,简直是海底捞针啊。”胡科长说。 “但是,你没觉得李胜利头上的损伤有特征吗?”我说。 说完,我用手指着死者头部密集的创口,指出了四处创口周围附带的明显的挫伤带,另外七处创口没有挫伤带。这些创口的周围,还有六处直径大约半厘米的锥孔。甚至,我们还隐约看到了一个四分之三圆。 “完全符合?完全符合!”胡科长叫道,“是a系列专案的凶犯做的案子!” 大宝再次全身一震。 我关切地看了一眼大宝,说:“这就是我会在现场发表那样的结论的原因。既然是a系列专案的凶犯作的案,那么,就应该是无动机的。” “确实,这样看,真有可能是无动机作案。”胡科长说,“但有个关键问题,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 “什么?” “我们当时分析a、b两个系列专案的区别时,提到一个问题,也是陈总当时极力认为两个系列不是同一人作案的理由。” “嗯,你说的是心理特征的刻画。”我说,“师父当时认为,a系列专案具有明显的挑衅性,即便在水边杀人,也不把尸体扔进水里以延迟发案,为的就是挑衅警方。而b系列专案有隐匿心理,藏尸,为了延迟发案。两个案子的凶犯,心理特征不一。” “然而,李胜利被杀案的现场,尸体被藏到了床底下!”胡科长说,“而且,还从外面锁了门,伪装死者出门。这明显是有藏匿尸体、延迟发案的心理特征啊!” “这……”我一时语塞,“难道,两案的凶犯交叉了?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人作案,只是这个人有双重人格?在杀害李胜利的这件事情上,人格交叉了?” “这种说法太玄乎了。”胡科长说,“既然凶器可以锁定是a系列凶犯的,而b系列凶犯用了完全不同的杀人方式和工具,自然不该交叉。” 这确实是一个不能解释的问题,可能人的心理状态是最难分析的问题了吧。我顿时陷入了沉思,却丝毫找不到头绪。 大宝强作镇定地说了一句:“是不是该联系—下南和省的李法医了?” 我顿时醒悟,赶紧拨通了李法医的电话。 “老李,a系列的凶犯,在龙番又出现了。”我说,“他杀了一个独居的老人!” “独居老人?”李法医说完,停住了。 我听见有鼠标的点击声,可想而知,他正在系统里查询他们省最近的发案状况。 “没有啊,最近没有命案,没有什么独居老人被杀。”李法医说。 “既然是平行犯罪,那么,我觉得你们省在b系列前两起案件发案地的周边,肯定会有类似我们现在这起案件的案件发生。” “那……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我说,“第一种,独居老人被杀很容易被报案人忽视,是不是有可能被遗漏掉而成为隐案?第二种,既然是独居老人,可能会延迟发案。 “那……那怎么办?”李法医被我说的第一种情况吓着了。遗漏隐案,可不是闹着玩的。等到秋后算账、启动追责,他这个法医科长也有可能会被连累。6 “我觉得你得赶紧向你们总队领导汇报。”我说,“第一,要周边派出所清查独居老人的生活状态,每个人都要找到,绝对不能认为他出门了而不去找。第二,要清查周边最近非正常死亡的状况,审查每一份火化证明书。” “不会……已经火化了吧?”李法医怯怯地说。 我说:“应该不会。按照a、b两系列案件的发案规律看,每次平行发案的作案时间都比较相近。我们这一起独居老人被害案,是在今天深夜一两点钟作案的,也就是说,你们那边的案件,也应该距离这个时间不远,所以我刚才说的工作,你现在赶紧去做,应该来得及,不会造成什么后果。” “那就好!我马上去办。”李法医匆匆挂断了电话。 “你们发现了新情况,怎么不告诉我?”大宝埋怨道。 我说:“兄弟,我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放弃任何一起命案的侦查,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宝嫂被伤害案。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唤醒宝嫂!如果她醒了,就什么事情都清楚了,你们的幸福生活也可以继续。至于寻找线索,交给我们,好吗?” 大宝感激地看着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第六案 熟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凡·高 1 时间静静地流淌,不经意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礼拜,天气也逐渐变冷。南和省李法医那边一直没有传来丝毫消息。我们开始对李胜利被杀案和a系列专案的串并产生了怀疑。 “工具形态真的是有特异性的吗?”林涛上传了一份案件报告后,说道,“会不会只是个巧合?不然这么久,南和省那边也应该有动静了吧?” “这就是不同部门约束力不同的原因了。”我说,“咱们法医只是刑警部门中的一个小部门,你想让李法医号令到每个县每个派出所?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可是,现在的联动机制,尤其这种系列案件的联动机制不是已经很完善了吗?”陈诗羽说。 “机制确实完善,但有没有充分保障可就说不清了。”我说,“李法医不过就是个法医,即便他汇报上去,也就是刑警总队的领导过问,而真正接触到社区的派出所,还是属治安总队管理指导的部门。当然,实施不畅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说不准,说不准……” “怎么了?”林涛问道。 “之前两起b系列案件,都是在和我省交界的地方流窜。”我说,“你说,会不会第三起流窜到了我省境内?” 第342节 大家陷入了沉思。 “我们居然忘记考虑这个问题。”我拍了下脑袋,说,“我现在就去向师父汇报,我们也得启动联动机制了。” 师父最近为了全省dna、理化专业的发展也是费尽了脑筋,白头发都多出不少。听完我对系列案件的想法后,他微微一笑,说:“联动机制已经在两天前就启动了,你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得考虑到啊。” 我顿时感到十分羞愧,同时也敬佩师父在百忙之中依旧没有忘记发现我们工作中的瑕疵。 “不过说来也奇怪。"师父接着说,“既然a系列和b系列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两个系列又存在地域的差别,我们想尽办法,却也没有找到两者的关联。” “您说的是查车站吗?”我问。 师父一手捻着烟卷,一手拿着签字笔轻轻敲击桌面,说:“两个专案组都花了大力气调查两地之间的乘车人员,虽然数据量巨大,但也做了大量工作,丝毫没有线索。网安、通信部门也调查了两地之间的联络,那数据量就更大了。我呢,一方面担心数据量大,查不透,另一方面也担心民警的责任心问题。”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说,“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管辖得了的事情了。” “可是这是破案的唯一线索。”师父说,“韩亮不是网络高手吗?” “他,哪方面都是高手,活百度啊。”我说。 “你不能让他闲着。”师父说,“本来,公安机关内部专职驾驶员就极少,他也不能仅仅当一个驾驶员,把他用起来,让他配合网安部门使使劲。” 我领命回到办公室,陈诗羽和韩亮正在讨论—起网络热炒的案件。 “脖子上砍了五刀,脖子都快断了,这判成自杀也太难理解了。别说老百姓了,就是我也觉得匪夷所思。”陈诗羽说。 “那是因为你见得少了。”韩亮说,“我跟着秦科长,就见了不少。” “判成自杀总是有理由的。”林涛抢着说道,“而且这种容易引起质疑的案件,理由就必须更加充分。我觉得吧,办案单位才掌握案件的全部资料,既然不宜对公众公布,至少应该对家属解释透,和家属解释清楚了,我们的职责也就完成了。” “死亡方式是最容易引起家属质疑的问题了。”我把笔记本甩在桌子上,说,“大部分人和小羽毛一样,想当然。其实吧,这个世界上,很多事物,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你做不到,不代表不可能。” 说完,我走到书架旁,找出一本《法医病理学图谱》,随手翻了几页,递给陈诗羽,说:“这是1992年出版的图谱,上面写得很清楚——自杀死者颈椎上的多处平行砍痕。可见,很早以前,法医前辈们就对刎颈自杀有了研究,也有很多案例,可以在颈椎上留下砍痕。你想想,是颈椎上都有啊,那脖子上有个大裂口算什么。” 陈诗羽看了看,皱起眉头,说:“果真如此啊,这必死的决心该有多大啊。” “人的心理是最难捉摸的。”我说,“至于他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为什么不采取其他看起来温和一点儿的自杀方式,只有自杀死的人自己才知道。其实在法医实践中,刎颈自杀是很常见的,因为出血量大、刀口血腥,所以会被人认为很残忍,容易引起质疑。其实,任何一种死亡,都是残忍的。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世界多精彩啊,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从法医学上看,能砍自己那么多刀吗?”陈诗羽问。 “这个我知道。”林涛急着在陈诗羽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法医学知识,说,“人的颈部,主要有气管、食管、肌肉和血管。尤其是颈部前面,也就是气管、食管和肌肉,这些东西断了,都不会致命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示意林涛继续讲。 林涛说:“只有颈部两侧的颈动脉这样的大血管断了才会致命。而且,这些血管断裂后,会有一个往外喷血的过程,是需要几分钟时间才会丧失意识的。在这个过程中,怀着必死信念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多砍上几刀。” “关键的一点,是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甚至连疼都感觉不到。”韩亮说,“所以从理论上讲,这种极端手段的刎颈,也没什么做不到的。尤其是古代,霸王啊、虞姬啊,不都是刎颈死的吗。” “哇,你连法医学都懂?”陈诗羽崇拜地看着韩亮。 林涛一脸无奈,显然是在郁闷:“明明重要的法医学知识点都是我说出来的好不好?” “刎颈,可见于自杀和他杀。”我看着林涛的表情,笑了笑,说,“刀数越多,越好判断死亡方式。” “哦?为什么呢?”陈诗羽问道。 “很多种死亡方式,越复杂,反而越能说明是自杀。”林涛说,“比如前不久那个投河自尽的男孩子,不就是给自己的嘴巴上贴了块胶布吗?” “确实,我还见过用上吊、服药、割腕等多种方式都没死掉,最后还是用榔头敲碎了自己的颅盖骨,颅脑损伤死亡的。”我说,“刎颈案件中,如果好几刀都是平行、密集的,说明什么?” “说明死者是固定体位下,被连续砍、切的。”韩亮说。 “聪明。”陈诗羽看了眼韩亮,甜甜一笑。 林涛咬了咬牙。 我点点头,说:“那么,怎么才能在固定体位下行凶呢?其一,死者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割颈。其二,死者被约束、控制,没有抵抗和逃避的能力。其三,死者自己形成。” “那具体怎么分辨呢?”陈诗羽问。 “每个案子都是不一样的。”我说,“这样,我来举一个具体的案例吧。 “两年前有一起案件,是一个家庭主妇在家中死亡。”我接着说,“报案人是她的丈夫,下班后回家,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就发现卧室里都是血,于是就报案了。经过现场勘查,死者仰卧在卧室的床铺中间,周围的床单、被褥以及地面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喷溅状血迹,分布非常均匀。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衣领往下翻卷,她的颈部有一个大创口,从创角的试切创来看,是切割、砍击了好几次形成的,颈椎前面也有砍痕,颈部软组织都断裂了,两侧的大血管也都断裂了。乍一看,非常像凶杀案。因为现场是一个封闭的现场,所以死者家属认为是她丈夫作案。那么,这个案子该怎么去判断死亡方式呢?” 林涛摆摆手,说:“这个案子,我们一起去的,我就不公布答案了。我就解释一下啥叫试切创。试切创是创口一角的拖刀痕,一般是死者在自杀的时候试探性的损伤,在自杀中多见。那么,韩亮,你来猜猜这个案子如何定性?” 韩亮看出了林涛的挑衅,笑着摇了摇头。 陈诗羽说:“她丈夫是下班后回家就发现这情况的,那么我们侦查部门可以通过调查、监控、侦查实验来判断她丈夫到底有没有作案时间。” 我点点头,说:“很好。调查也很关键。通过调查死者的丈夫下班、回家的时间,小区监控、电梯监控都可以判断出他没有作案时间。同时,我们刑事技术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比如,现场勘查方面,我们发现了遗书。” “有遗书还说个啥啊?”陈诗羽说。 “不,很多关于自杀案件的信访,都有遗书,而且都做过笔迹鉴定,但是家属依旧不服,认为遗书是死者被凶手胁迫着写的。”我说。 “哦,那不是天方夜谭吗。”陈诗羽鄙视地说。 我笑了笑,说:“所以,我们要说服死者家属,不能仅仅靠遗书。这个案子中,除了遗书,现场勘查也有其他方面的支持。比如,现场的血迹分布非常均匀,没有空白区。啥叫空白区呢?打个比方,一个人站在死者的旁边,切断血管,血液是瞬间往四周喷溅的,但是凶手站着的地方,会因为凶手的遮挡而出现一个血液的空白区。没有空白区,就表示没有遮挡物,那么凶手站在什么地方行凶呢?” 陈诗羽和韩亮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除了空白区,还有喷溅血迹的原始形态。血液喷溅出来后,是以小点点的状态遗留在地面上的。如果有凶手,行凶完成后,必然要离开现场。凶手是人,不能飘浮,他只能在地面上行走,这一行走,肯定会破坏地面血迹的原始形态,甚至遗留下血足迹。如果现场只有均匀分布的点状喷溅血,那么说明没有人在事发后离开现场,也就说明现场除了自杀者,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很有道理啊!”陈诗羽若有所悟。 “除了现场勘查,还有尸体检验也可以支持我们的论断。”我说,“第一,死者的领口是往下翻的,为了更方便下刀,谁在杀人前,还会嫌衣领碍事?第二,最关键的,就是我刚才提出的问题。刀口是平行密集的,符合在固定体位下连续切割、砍击形成。那么,死者怎么会一动不动引颈受戮?毒化检验排除了死者中毒昏迷,尸体检验排除了死者颅脑损伤或者窒息导致昏迷,尸体检验更进一步排除了死者被约束、威逼而不敢动弹,那么,这样的伤口,只有死者自己才能形成了。” “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有想到,在死亡方式判断中,有这么多工作可以做。”陈诗羽说。 第343节 我点点头,说:“死亡方式的判断,是很复杂的一项工作,要结合调查、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结果来综合判断。绝对不是看看死者身上有几刀,每一刀有多深就能判断出死亡方式那么简单。” “如果那么简单的话,要法医、要痕迹检验做什么?”林涛说。 我笑着说:“网上热炒的这起案件,我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也不好做具体的分析,但是我相信当地警方这么斩钉截铁地下结论,一定是有充分的事实依据,就像我刚才说的那起案件一样。” “所有的死亡都有独特性,死亡方式的判断也都需要大量事实依据来支撑。”林涛说,“就连碎尸,有的时候也是自杀或者意外。” “啊?碎尸?”陈诗羽说,“那太夸张了吧!” 看到陈诗羽惊愕的表情,林涛有些自豪。 ¨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被陈诗羽的表情逗乐了,说,“自杀是什么?自杀是相对于他杀、意外而说的。在法医学中,他杀、意外、自杀被称为死亡方式,就是指机体所发生的死亡,是由别人所致,还是由自己所致的,或者是一些意外因素导致的。‘碎尸’又是什么呢?碎尸其实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大家普遍理解的,尸体被人分解后抛弃、藏匿,‘碎尸’在这里作为动词;另一种,如果警方发现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几块尸块,也被某些人称为‘碎尸’,‘碎尸’在这里作为名词。 “你是在这里和我讲文学吗?”陈诗羽瞟了一眼天花板。 我笑着说:“首先,我们把‘碎尸’当成动词来看。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有可能在死后被人碎尸吗?我记得以前和你们说过一个案例。从前有个有妇之夫在外地当官,和当地一女子姘居。女子多次要求其离婚未果,伤心至极,在男子住处自杀。男子怕奸情败露,遂将尸体肢解后抛弃、藏匿。在这个案件中,自杀仍作为死亡方式存在,而碎尸则是一种匿尸手段。在警方明确死因后,只能追究男子毁坏尸体的刑事责任,而不能把‘杀人’罪名强加给男子。” “你这故事,倒是说服我了。”陈诗羽说。 “我还没有说完呢。”我接着说,“其次,我们仍把‘碎尸’当成动词看。在法医学实践中,很多自杀、意外死亡的死者,选择的或者受到的致死外力作用,是会将尸体碎裂的。没有人敢说,自杀的人就一定要选择留全尸的方式,或者意外死亡的人一定会留下全尸。在爆炸、高坠、交通事故、生产事故、自然灾害或利用一些产生巨大机械外力的机器进行自杀等很多非正常死亡事件中,尸体都会在致死因素施加的过程中发生碎裂。比如从数百米高空坠落,这样的情况会留全尸才叫幸运。” “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陈诗羽说,“真不知道这些自杀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摊摊手,说:“我刚才说了,别人的心理活动,咱们永远也猜不到。我们只有接着科普。最后,我们把‘碎尸’当成名词看。法医在勘查非正常死亡事件时,经常会发现只有尸块,没有完整的尸体。但是如果一发现尸块就确定死亡方式是他杀,那就太简单了。岂不是谁都能来当法医了?比如投河自杀的尸体被船只螺旋桨打碎,江河边城市公安机关法医最常见的‘碎尸’就是这种。当然,在隐匿位置高坠,尤其是坠落中接触硬物的人,通常也会被报警人当作‘碎尸’。” “看来,我也是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了。”陈诗羽说。 “如果不是实践的磨炼,这种想当然的错误谁都会犯。”我说,“所以,老百姓对警方就一些案件的死亡方式判断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们警察要做的,不仅仅是严谨、科学、客观地判断死亡方式,更要把我们做的工作、做出结论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告知死者家属。我相信,大部分死者家属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每起案件都要事先判断死亡方式吗?是不是太复杂了?”韩亮问。 我说:“事先判断是必需的,但是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很多案件,都是一眼可以看穿死亡方式的。比如掐死、扼死、捂死,就不可能自己形成。比如一些搏斗明显的现场,也可以判断不是自杀或者意外。 “最难的,就是用一些奇特方式自杀的案件吧。”韩亮说。 我点点头,说:“我刚才说了,有的人用多种方式自杀,容易引起质疑。还有的人,用一些极端方式自杀,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有些人反绑自己的双手去投河、上吊等等。还有一些意外,也容易引起质疑。比如性窒息。有些人用半窒息的状态来获取性快感,一不小心操作失误,就把自己勒死了。” “窒息也能获取性快感?”韩亮问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见陈诗羽面颊染上一片绯红,及时终止了话题,说:“韩亮,师父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2 韩亮当日就和网安部门的同事联络上了,可是工作开展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的平静就又被案件打破了。 师父发出指令:湖东县,祖孙两人死亡。 湖东县是位于我省西北部的一个县城,虽然交通闭塞,但也是一个有山有水、风景大好的县城,而现场就位于湖东县巍峨山川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 湖东县和省城的直线距离也就2个小时的车程,但因为进了山区,所以我们辗转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开到了现场。 可能是人口少的原因,这个死亡了两人的现场,并没有像其他案发现场一样有摩肩接踵的围观群众。现场安静地拉着警戒带,十几个技术民警正在忙里忙外。 现场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口”字形院落,由正对院门的联排平房和两侧垂直于院门的平房组成。结构很简单,一眼望去,便知道联排平房是一个客厅加上两侧卧室;两侧的平房分别是仓库和卫生间、厨房。 因为没有什么围观群众,所以院门也没有关闭,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几个法医正蹲在位于院子正中央的尸体旁看着什么。从院门一直通向院子里的各个区域,都摆着黄色的现场勘查踏板。可见,现场的初步地面勘查工作已经完成了。 见我们的车子停到了警戒线外,湖东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杨少文大队长掀起警戒线走了出来,一边脱下手套,一边走到了我们的身边。 “杨大队你好。”我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杨少文是法医出身,即便做了大队长,依旧会亲自进行法医工作。 “秦科长好,我先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发案的情况吧。”杨大队直奔主题,说,“其实这个大杨家村,就是我的老家,要是严格算起来,村里人其实和我都是远亲。” “死者也是吗?”我有些惊讶。 杨大队摇摇头,说:“关系比较远了,所以我才不用回避。这家的主人叫杨少业,男,34岁。家里的成员还有三人,他的妻子王壮英,他的母亲操英华,还有他两岁的儿子杨永凡。” “既然传真上写着祖孙二人死亡,也就是说,这家的四个人,还有两个活着?死者是操英华和杨永凡?”我说。 杨大队点点头,说:“是啊。” “确定是案件吗?”林涛蹲在门口看了看地面上用粉笔画出来的圆圈。圆圈内是一个个并不完整的足迹。 “操英华的尸体上,损伤明显。”杨大队说,“不过尸体已经腐败了。” “腐败了?”我说,“家里还有两个人,怎么会等到腐败才报案?” “哦,是这样的。”杨大队说,“虽然家里有四口人,但是平时都是只有三口人在家里生活。主人杨少业平时在上海打工,除了逢年过节,是不回来的。” “那也还有三口人啊。”我说。 杨大队被我连珠炮似的询问逗乐了,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说:“看了尸体的情况,死者是操英华和杨永凡,王壮英目前还没有被我们找到。” “啊?王壮英失联了?”林涛学会了一个新名词。 “是的,失踪了。”队说。 “那岂不是好事儿?”林涛说,“王壮英莫名其妙地失踪,说明这起案件和她应该有着一定的关系啊。至少她应该知道一些真相吧!找到她的话,岂不是就有希望破案?” “现在有三种可能。”杨大队说,“第一,王壮英和本案无关,她的消失只是一种巧合。但是这种可能基本排除了,因为经过调查,王壮英平时很少离家超过八小时,而从尸体腐败的程度以及王壮英手机关机的时间来看,她至少失踪了两天。第二,王壮英和本案有关,至少是个知情者,因为种种原因,她也被杀了,或者被拘禁了。第三,王壮英就是杀人凶手,她畏罪潜逃或者畏罪自杀了。” “啊?杀人凶手?”陈诗羽踮起脚看了看院内,说,“你说她杀了自己的婆婆我信,但是杀了自己的孩子我可不信。” “哦,这怪我没说清楚。”杨大队说,“杨少业因为长期在外打工,一年前才和他的前妻离婚,王壮英是他半年前才娶的妻子,而杨永凡是杨少业和前妻的孩子。” “后妈啊!”林涛从小被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电视剧洗脑,“后妈”这个词在他的脑子里和洪水猛兽没有多大的区别。 第344节 “后妈咋啦?”韩亮说,“我现在的妈就是后妈,对我好得很呢。” “不过,这倒是能解释杀害自己孩子的心理基础。”陈诗羽用了一个心理学的名词。 “等等,等等。”我觉得他们分析作案动机有些操之过急了,“也就是说,报案人和他们家没多大关系?” 杨大队点点头,说:“王壮英平时好打麻将,所以两天没去凑局实在有些反常。今天下午,几个牌友相约来她家找她,发现她家的院门虽然关闭,但是并没有上锁,于是拉开院门,进了院子。院子里虽然没有血迹,但是地面上躺着祖孙二人,尸体已经腐臭,吓得几个牌友魂飞魄散,随即报了警。” 我看夜幕已经逐渐降临,抓紧时间问道:“这时间点实在有点儿乱,你刚才说尸体腐败程度、手机关机、没去打牌的时间,这些时间点都查实了吗?” 杨大队点点头,说:“我来详细说一下。今天是10月28日。王壮英以前不能说每天,但是至少每两天会去打一次牌。她最后一次打牌的时间是10月25日下午。” “那手机通话和关机时间呢?”我问。 杨大队说:“她一般是两三天给她丈夫杨少业打一次电话,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丈夫是10月25日晚间,我猜是打完牌回到家吧。” “电话是什么内容?”我急着问。 杨大队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说:“目前我们还没有和杨少业联系上,手机显示是欠费停机。” “那关机又是什么时候?”我问。 “王壮英在10月25日晚间打了杨少业的电话以后,又打了电话给一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朋友,然后就没有通话了,在10月26日中午时分关机了。” “什么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性朋友,叫孙闲福,是否有暖昧关系,侦查部门还在调查。” “那这个人呢?他对本案也很重要!” “这个孙闲福的手机也关机了,我们正在积极查找他。 “这个案子还是有很多抓手的啊。”我叹了口气,虽然目前仿佛没有什么线索,但是这两个和案件有着紧密关系的联系人都还没有找到,一切都还不至于过于悲观。 “目前,我们派出了几条警犬,正在以王壮英的鞋子为嗅源,进行搜索,毕竟她消失的时间不长,还是有希望通过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找到的。”杨大队说。 我点了点头,说:“尸体腐败得很厉害?” “还好。”杨大队指了指天空,说,“天气已经转凉了,而且最多也就三天的时间,尸绿和腐败静脉网已经遍布尸体,但是还没有完全形成巨人观。” 刚刚过了夏天的法医,连这种已经是高度腐败的尸体,都会称之为“还好”。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问,我站在院门口的时候,就已闻到了院子里散发出的恶臭,早就做好了被熏的心理准备。 “就是说,目前看,作案时间应该是25日下午至26日中午?”我问。 杨大队点点头说:“从调查和手机情况看,是这样,从法医角度看,也吻合。” 尸体已经腐败,就不再具备推断具体死亡时间的条件了。尸体的腐败,受着自身、环境、气候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一个法医能把一具腐败尸体的死亡时间推断误差控制在一天之内,就已经很牛了。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结合调查来判断,法医的推断只能看出吻合还是不吻合。 为了赶在天黑前初步勘查现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现场勘查装备,走入了现场。 现场院落很整洁,并没有异常的迹象。林涛站在勘查踏板上,用足迹灯照射地面。一旁的技术员小骆说:“院子里的足迹太复杂了,而且这种砖石地面条件实在不好,我们几乎看不出一个有特征性的足迹。” 看着林涛惋惜地点头,我知道他赞同了小骆的意见。 尸体躺在院子东头由卫生间和厨房组成的平房外面,小孩子仰卧着,尸体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虽然眼球和舌头并没有因为腐败气体的作用而被顶出来,但已经完全高度腐败,甚至有腐败液体浸湿了尸体下方的砖石地面。 老太太的尸体弓着身子躺得更靠近平房。准确地说,并不是躺着,而是侧卧。 我走近老太太的尸体,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发现尸体并没有完全贴地。因为肘关节的支撑,尸体的上半身和胯部竟然微微离开地面。 “这不对啊。”我说,“这是尸体的原始位置吗?” 杨大队点点头,说:“没人动过。” 我摇摇头,说:“如果死者就处于这种体位死亡,由于肌肉松弛,她应该自然侧卧,肘部不应该成为一个支撑点。” “你的意思是?”杨大队问。 我说:“尸体应该是处于坐位死亡的,比如靠着墙坐地死亡。死亡后十多个小时,尸僵到最强硬的状态时,被翻动了尸体,导致左肘部成为身体的支撑点,侧卧在地上,上身离地。随着尸僵的完全缓解,虽然支撑点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却留下了这么一个别扭的姿势。” “有道理。”杨大队若有所思,“会不会是王壮英翻动了尸体?这也很正常。” 我说:“可是王壮英中午才去打牌,晚上就回来了,即便这期间发案,也不够十多个小时。难道,25日晚上她没有回家?是26日回来才发现死者的?” “绝对不会。”杨大队说,“她刚刚嫁过来,生怕婆婆会误会,调查显示,她结婚后,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25日晚上,也有人亲眼看见她打牌回来进了家门。 “那就是说,如果是王壮英翻动尸体,她就应该和死者共度十几个小时?”我说,“这显然不合常理。” “但这个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杨大队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证据。” 我看着老太太虽然已经变绿,但是依旧可以看出有表皮明显脱落的双臂和面部,深深点了点头。 “几个房间都看了吗?”林涛依旧拿着足迹灯。 小骆点点头,说:“大致看了一遍,虽然室内都是水泥地面,但是载体依旧粗糙,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足迹。” 恶臭让我不自觉地用肘窝揉了揉鼻子。我直起身,沿着小路一样的勘查踏板走到卫生间门口,见里面一切干净、自然。我又走到了厨房门口,见厨房里有一个老式的灶台,灶台上有一口直径将近一米的大锅,灶台下面有一个小板凳。灶台的旁边是一个新式的煤气灶,看来这一家也真是土洋结合,有烧气的灶台,也有烧柴火的灶台。厨房里的摆设也很整洁自然,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疑点。但我留意到,厨房的门口随意丢弃着一把干净的瓢,这和整个屋子的整洁格格不入。 主房的客厅和两间卧室都很整洁,甚至被子都是叠好的,除了客厅一个小方桌上散落着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其他—切正常。 院子西头的仓库里,整齐地码着一些蛇皮袋。有的袋子里是粮食,有的袋子里是杂物,还有的袋子里是柴火。所有的袋子都分门别类地摆放得很整齐。仓库的中央有一张条形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山芋,还有一个装了一半山芋的蛇皮袋。 “案发当时,操英华应该正在收拾这些。”我脑补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杨大队指着地面上的一个山芋,说,“操英华当时正在整理仓库,可能是听见什么声音,所以才慌乱地跑出去,桌上的山芋都掉下去了一个。” “会是什么声音呢?”我边说,边走出仓库,看了看四周的墙头。 四周的墙头很高,外墙也没有垫脚物,一般人想从墙上翻进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墙头都摆着一些废旧的瓦片,而院子里也没见到有废旧瓦片掉落的情况。 第345节 “如果是外人,只有可能是从大门进来的。”杨大队说。 我点点头,拉了拉大门。这扇红色的大铁门,只要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巨大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我倒是没想到。”杨大队说,“应该是有人动门的声音。” “奇怪。”我若有所思,“一般人听到门声,也不至于慌乱吧?如果是听到凶手进门后制造出的其他声音,那么别人进门的时候,操英华也应该知道啊。” “是啊,他们家都是妇孺,一般都是关大门的。”杨大队说。 “这会是熟人吗?比如王壮英?”陈诗羽猜测道。 我不置可否,说:“社会关系调查了吗?” “正在调查王壮英,但两名死者都没有任何矛盾。”杨大队说。 我说:“现场没有侵财或性侵的迹象,一般连小孩都杀,肯定是深仇大恨。而王壮英不是孩子的母亲,和她有仇,也不至于杀杨永凡。” “所以,如果是命案,王壮英的杀人嫌疑最大。”杨大队坚定地点了点头。 “时间紧迫,我们要分组行动了。”我脱下手套,说,“我和杨大队带着几名法医去殡仪馆连夜尸检,查明死因。小羽毛你参加搜捕组,寻找王壮英。林涛你们从市里抓紧调来照明设施,连夜勘查现场。一个通宵,我想,总会有些线索吧。” “搜捕?去哪儿搜捕?”陈诗羽第一次要离开我们执行任务,显得有些紧张。 杨大队指了指身后巍峨的青山,说:“如果要逃走,去县里肯定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跑进山里,怕就难找了。所以,我们现在的搜捕重点,是山里。” 3 湖东县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设在位于山洼里的殡仪馆里。用我的话说,那里真的是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用林涛的话说,那个阴森的地方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不用和我一同去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解剖室,林涛顿时显得干劲十足,从车上拿了勘查箱就开始了工作。 我则跟着杨大队的勘查车,一路颠簸到了山里。微弱的月光、四周的寂静以及山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怪声,确实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尸体已经先我们一步运到了殡仪馆,两岁的孩子杨永凡的尸体已经放置到了解剖台上。 我穿上解剖服,开始第一步尸表检验。当靠近尸体的时候,一股恶臭立即穿透口罩,钻进了我的鼻孔。 尸体腐败的程度仿佛比想象中严重,但是触摸到尸体上,却感觉尸体的表面软组织软化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总之,这种气味和尸体的表象并不相符,总觉得这种尸体的腐败有些别扭。 “虽然尸体腐败导致表皮脱落,但是可以看到很多真皮层的部分,是有红斑的。”我一边翻动尸体察看尸表,以期发现更加明确的损伤,一边说。 “可是这样的红斑,一般会是什么损伤呢?”杨大队说,“挫伤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能确定,这样的腐败现象、这样的损伤形态,确实是我之前没有遇到过的。 在确定死者尸表没有开放性的创口以后,我决定解剖尸体看看,尸体上这些红斑,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当我的手术刀划开死者的胸腹腔的时候,我感觉刀尖有些阻力。 “这感觉不对啊。”我说。 杨大队接着我切开的刀口又划了一截,点点头,说:“是皮下组织和肌肉有些变硬的缘故吧。” 和外科医生一样,法医也是讲究“手感”的,虽然说不出杨大队的分析究竟对不对,但是刀尖感觉的异常引起了我的注意。 “可是,腐败不是会使软组织变软吗?”我说。 杨大队摇摇头,说:“先正常解剖看看。” 我们一刀一刀地将尸体的皮肤、皮下组织和肌肉分离开来。尸体的内脏看起来倒是没有异常,腐败的迹象的确存在。死者的颈部、颅脑和内脏都没有明确的损伤,也找不到明确的窒息征象。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死者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我满心疑惑地用“掏舌头”的方法取出了死者的喉部以及食管、气管。我们在死者的舌根部,发现了大片的黄斑。 “这是什么?溃烂?”我问,“腐败的话,是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杨大队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剪开了死者的气管和食管。气管和食管壁整体显得非常红,内侧的黏膜仿佛都出现了溃烂一般的黄斑。 “这孩子会不会有病啊?”杨大队说。 我摇摇头,说:“结合案情调查,显然是排除了这种可能。 说完,我沿着食管剪到了胃,沿着气管剪到了肺脏。整个剪开的创面,都呈现出溃烂一般的表现。胃里有一些液体和少量食糜。食糜呈现出咖啡色,胃壁也可以看到溃烂面和密密麻麻的出血点,可想而知,这是在死亡前出现了胃出血的情况。 这样的尸检结果让我顿时没了主意,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一边用手指在尸体上滑动,一边陷入了沉思。 随着我手指的滑动,尸体胯部的一大块表皮脱落了。 顿想通了。 “不可思议!”我说。 “怎么说?”杨大队好奇地看着我。 我说:“在高温死的分类中,有一种死亡叫作烫死。” “高温液体或者气体导致的死亡,也叫汤泼死。”杨大队的理论功底还是很硬的。 我点点头,说:“这种死亡极为少见,你还记得死亡征象吗?” “主要还是表面皮肤的红斑、水疱以及充血、炎症反应。”杨大队说,“严重了,就会因为蛋白质受高温凝固,而细胞坏死。” “对。”我说,“一般这样的损伤很容易被看出来,就是因为表面的红斑、充血和水疱。但是,如果尸体腐败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杨大队说,“我们看到尸体的时候,尸体的部分表皮就脱落了,我们一直认为是腐败导致的表皮脱落,其实并不是。尸体脱落了表皮,暴露出充血、炎症反应的真皮层,所以会看到大片的红斑。我们总认为烫死的尸体,水疱和红斑是相辅相成的,但腐败了就不一样了。” 第346节 “还有刀尖的阻力。”我说,“这是因为皮下组织蛋白质凝固坏死而导致的,我们的手感告诉了我们这一个事实。下一步,我们可以通过软组织的组织病理学检验,明确死者皮下和肌肉组织凝固坏死、有炎症和出血反应,从而确定死者就是生前烫死。” 说完,我取了一块死者胸部的软组织,塞进一个塑料瓶里,用福尔马林浸泡后,交给一名技术员,说:“明天一早送省厅组织病理实验室,让方俊杰科长做个切片。” “可是……”杨大队捏了捏死者的四肢,说,“这烫伤面也太广了吧?” 我点点头,说:“从死者气管、食管里的大面积溃烂面看,可以肯定,他是整个儿掉进了沸水里,所以吸入、咽入了高温液体导致了呼吸道、消化道溃烂以及胃出血。” “什么?”杨大队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说,他被煮熟了?¨ “也不至于。”我说,“如果真的是软组织全层都凝固坏死了,那么腐败也就不会发生得如此之快。而且,他的内脏器官也都还好。” “反正也和煮熟了差不多。”杨大队惊出了一头冷汗。 “既然烫伤程度不那么严重,而且小孩子完全没有自救能力,那么,他是怎么脱离沸水的呢?”我问。 我和杨大队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了一旁的操英华尸体上。 细看,操英华的躯干部腐败程度和杨永凡还是有区别的,形成巨人观的现象更为明显,但表皮脱落的迹象却没有那么明显。很显然,操英华并不像杨永凡那样“被煮熟了”。 通过尸体检验,虽然尸体表象有着不同,但内部器官却是惊人地相似。操英华的内脏器官也没有损伤的征象,但是气管和食管内却充满了溃烂面,胃内也有明显的出血迹象。 “怎么会这样?”杨大队说,“她不可能掉进沸水,但呼吸道、消化道内为什么会有热液进入?” 我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一个物件突然钻进了我的脑海。 我拿起操英华尸体的双手,说:“你看,她的双手,还有口鼻部、颈部都存在明显的红斑。”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尸体的前臂软组织,说:“你看,这里的情况,和小孩尸体的一模一样!” 话刚落音,窗外一道光束闪了一下我们的眼睛,随即,技术员小骆大大咧咧地走进了解剖室,跟着他的,是抱着肩膀的林涛。 “哎?你怎么来了?”我笑着问林涛。 林涛四周打量了一下,说:“真想不通,为什么要把解剖室建在这鬼地方。” “鬼地方?”我在第一个字上加了个重音,说得林涛打了一个寒战。 “我们勘查结束了。”小骆说,“完全没有外入侵入的迹象。你们呢,死者咋被杀的?” “被煮熟了。”杨大队说。 “你别吓我。”林涛叫道。我感觉他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确实是被煮熟了。”我补了一句。 林涛显然是真的被吓着了,颤抖着说:“谁这么残忍!” “忘了我们今天早晨在办公室讨论的话题了吗?”我说,“凡事不要先入为主,凡事不要被表象蒙蔽了眼睛。” 林涛颤抖着想了想,说:“你是说,自杀?” “呵呵,我说的是死亡方式。”我说,“还是我来问你吧,现场是不是没有发现外人的足迹或者指纹。” “没发现。”林涛说。 “现场厨房有个小板凳,是不是上面有小孩子杨永凡的足迹?”我接着问。 林涛点点头。 “现场厨房灶台上的那一口大锅,里面是不是全都是水?” “是。” “现场厨房门口有一把瓢,那把瓢上,是不是只有操英华的指纹?” “你怎么知道的?”小骆叫道。 我微微一笑,说:“现在我来和你们说说案发的过程。操英华在家不仅要带孩子,还要收拾屋子,因为她有一个较为懒惰的儿媳妇。操英华把孩子放在院子里玩,自己在仓库里收拾山芋。两岁的孩子嘛,不知道危险,而且自己也具备了爬高上低的能力,所以他踩着板凳爬上了灶台,弄翻了锅盖.掉进了沸水里。” “真的是煮熟了。”林涛不停地用手搓着自己的臂膀。 “也不至于煮熟了。”我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操英华慌不择路地跑到厨房,从沸水里捞出了孩子,留下了她手上的损伤。可是,你们知道的,烫伤的人,外表很可怕的,表皮一块一块地脱落,全是红斑和水疱。” 我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讲述,林涛慢慢地挪到小骆身边。 “看到这样的情形,别说救不回来了,就是救回来,这孩子也没法过正常的生活了。”我说,“所以,操英华一时悲恸,舀了一瓢沸水,倒进了自己的嘴里。所以,瓢上有指纹,尸体消化道、呼吸道,以及口鼻、颈部周围有烫伤。” “这太恐怖了。”林涛颤声说道。 “你这样分析的话,几乎把所有的损伤和痕迹都解释了,很合理。”杨大队说,“不过,死因呢,怎么下?” 我说:“烫死的死因有好几种。第一种就是大面积损伤导致的创伤性休克;笫二种就是剧烈疼痛导致的神经源性休克;第三种是高温导致细胞内脱水,从而导致低血容量休克。总之,就是休克死吧。这是孩子的死因。” “可是操英华不应该休克死啊。”杨大队说。 “对,她不会。”我说,“一般灌入热液,也不至于立即死亡。但是我刚才重点看了她的喉头,是完全水肿的迹象,而且尸体又有窒息征象,所以我认为,她是因为喉头部烫伤水肿,从而阻闭了呼吸道,窒息死亡。” “你分析孩子是自己玩耍的时候,不慎掉入水锅,这个从我们痕迹的角度看,完全成立。”林涛好像缓过来点儿,说,“但是,操英华为什么不能是被人强迫灌入热液而死亡呢?” “第一,你们说了没有可疑足迹。”我说,“第二,最关键的是死者并没有约束伤和威逼伤、抵抗伤。用武力强迫别人喝下沸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三,现场唯一能盛装沸水的容器就是那把瓢,你们也看了,只有操英华一个人的指纹。第四,从祖孙血缘来看,操英华完全具备自杀的心理动机。” “可是,地上没水啊!”小骆说。 “都几天了!还不干了?”杨大队白了小骆一眼。 小骆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后脑勺。我笑着说:“这也就是我确定是沸水,而不是沸油的原因。” “不是案件!太好了。”小骆说,“这案子可以结了吗?” 第347节 “不可以。”我说,“疑惑还是有的,王壮英,去哪儿了?” 话音未落,我们的眼睛又被窗外的车灯给闪了一下。 “王壮英找到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诗羽走了进来,身后两名侦查员合力提着一个尸体袋。 “她死了?”我问。 陈诗羽满身灰尘,脸上还黏附着几块污渍,这和她平时光鲜的外表迥然不同。 陈诗羽点点头,说:“林子太密了,要不是有狗,我们肯定找不到。” “是警犬发现的?”我问。 “哪是?”陈诗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警犬进了林子就罢工了,完全找不到北的样子。倒是附近老百姓带着一条中华田园犬配合我们进了山,很快就找到了这具尸体。他们都说,警校的不如招干的。” 我完全笑不出来,案件仿佛重新蒙上了迷雾。 我的解剖服还没有脱下,直接拉开尸袋,露出了一尸袋的白骨。白骨有些地方白森森的露出骨质,有些地方还粘着一些肌肉组织,甚至有些肌肉组织上还留有一些衣物残片。 白骨的陡然出现,把林涛吓得叫了一声。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骄傲地说:“我和你学了,看骨盆下面的夹角,角度大的是女性,这就是个女性。不过,为啥只有两三天,就腐败成白骨了?” “腐败程度也不是那么严重。”杨大队说,“肌肉纤维都还看得清楚,成白骨的原因,不是腐败,而是山里野兽的撕咬。” 林祷又叫了一声。 我拿起死者的一侧髋骨说:“小羽毛有进步,确实是个女性。但是,你还没有学到家。这具白骨的耻骨联合面已经成了焦渣状,说明年龄已经很大了,肯定不是30岁出头的王壮英。” “啊?不是?”陈诗羽顿时泄了气。 “看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杨大队叹了口气,说,“不过,我们山里倒是经常有精神不好的人走进去死掉的,也有没子女的老人,自己走进山里‘回归自然’的。这种状况的未知名尸体,倒也常见。” “那我们?”我指了指白骨。 “我们还是专心在这个案件上吧。”杨大队说,“这具白骨交给我们第二勘查组进行调查,找到尸源的话,不就好了吗?” 一股困意涌上来,我打了个哈欠,说:“也好。” 案件的基本缘由已经清楚了,对于查找王壮英的下落,我们这些负责现场勘查任务的技术人员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王壮英没有找到,案件似乎还存在着疑点,但我依旧建议大家回宾馆休息,等找人的工作有了眉目,再行分析。 回程的车上,我简要地把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情况,向陈诗羽做了介绍。从她由红变白的面色上,我可以肯定这个丫头也被吓着了,不是被我的介绍,而是被她自己的脑补吓着了,吓得还不轻。 一个熟了的人,听起来确实很可怖。 4 第二天一早,陈诗羽肿着双眼,继续参加了搜寻王壮英的队伍,看来她是真的吓得一夜没有睡好。林涛有些担心陈诗羽,跟她一起进了山。 而我们在赶到县局的时候,得知孙闲福昨晚在一个赌场里被警察找到,还连累得那家地下赌场被“抄”了家。 被带回来的孙闲福开始并不承认认识王壮英,随后又承认认识王壮英,但否认自己最近和她联系过。接着,他又承认了王壮英在25日晚上来找他,但并不交代找他后做了些什么。最终,在警方强大的审讯攻势下,他交代了25日晚上发生的事情。 王壮英在婚前,一直和有妇之夫孙闲福保持着不正当男女关系,直到结婚后,被操英华看得比较紧,才不得已减少了联系的频率。25日晚上,王壮英突然打电话给孙闲福,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王壮英有些反常地在晚上出门,还约定在一个小宾馆里见了面。 王壮英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事发的情况,显然被吓坏了。从孩子全身水疱的情况来看,有着一定生活阅历的王壮英知道,他是不慎跌进沸水里,被烫死了。而操英华此时也没有了生命体征。自己去打麻将这一事件,势必会成为丈夫杨少业秋后算账的理由。这两个对丈夫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同时死亡,自己还有一定的责任,王壮英一时没了主意。 对孙闲福来说,如果此时他陪着王壮英去报警,就有可能暴露他和王壮英的不正当关系,导致他的婚姻破裂,而他的妻子给了他全部衣食住行玩的开销,他不可能离婚。所以孙闲福劝王壮英先把此事婉转地告知她丈夫,等她丈夫回来,再做定夺。这样,他自己自然也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同时,孙闲福还为王壮英想好了托词,说是操英华支使她去买东西,回来就这样了,以此来脱责。 在孙闲福的反复安慰下,王壮英给杨少业打了电话,并且和孙闲福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孙闲福送王壮英回到村口后,独自回家。 “没了?”韩亮听完侦查员的介绍,说,“那他说的是实话吗?他不知道王壮英去哪儿了吗?” “这个可以证实。”侦查员说,“按照他的供述,我们找到了那家小宾馆,调取了视频。同时,也走访了他的一个亲戚,确认了他26日一早就回到了家里,然后去亲戚家打牌,最后和亲戚一起到了那家地下赌场。” “又断了一条线。”我说,“现在就寄希望于搜查组,能找得到王壮英了。” “应该是找到了。”杨大队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跟我进山吧,这次应该错不了。死者的衣服和王壮英失踪前的衣着,—模一样。” 在沿着崎岖山路艰难前行的同时,杨大队和我们介绍了寻找到杨少业的情况。 “什么?杨少业也找到了?”我拄着一根树枝,感觉自己像是披荆斩棘的开荒者。 “我们的民警赶到了杨少业在上海打工的工厂,发现杨少业居然还在上海。”杨大队说,“我们的民警当时也很奇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不赶回去!” “是不是王壮英当时没有说具体?之前孙闲福不是说让她婉转地说吗?”韩亮身体素质比我好多了,走在前面问道。 杨大队说:“对,就是这么回事。杨少业说,25日晚上,他很累,已经睡觉了,王壮英打电话让他回家,也不说是啥事儿,他就应付地说明天回。第二天他休息,所以一觉睡到了中午,再打王壮英的电话,已经关机了。他认为王壮英是没事儿找事儿,就没在意,也没回去。” “说的话查实了吗?”我问。 “那个孙闲福不是能印证电话内容吗?”韩亮说。 杨大队说:“王壮英打电话的时候,孙闲福怕电话那头听到异响,所以躲在卫生间没出来,也没听到说的具体内容。挂了电话,听王壮英说,杨少业明天就回来。对于杨少业工厂的调查显示,26日杨少业确实休息,27日他也正常上班了。” 我点了点头,看见远方围着一圈警察。很不容易,我们终于走到了。 因为现场处于深山里,所以警戒带都省了。 陈诗羽正坐在现场附近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大树打瞌睡,身上盖着林涛的警服外套。林涛则在尸体旁边转来转去。 “你看,上吊了。”林涛指了指挂在树上的尸体,说,“真是奇怪,为啥要自杀?这事儿和她有多大关系?” “是啊,为啥要自杀?”我见林涛正在观察地面,所以不走进中心现场。 第348节 “你不是才说过吗,谁知道自杀者的心理会是怎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陈诗羽被我们的脚步声吵醒,拿着林涛的衣服走了过来,“谁把这衣服扔我身上了?臭死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林涛直起身子接过衣服,“怕你着凉!” “我还说了,不能先人为主。死亡方式永远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笑了笑说。 尸体被一条军绿色的布绳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跪在地面。 “上吊不都是要踩板凳的吗?”小骆在一旁插嘴道,“跪在地上怎么吊死啊?” “缢死是有很多种方式的。”我说,“我们经常见的,叫作典型缢死。还有很多种非典型缢死,比如跪着缢死、蹲着缢死、站着缢死,甚至还有些人趴着缢死。因为缢死的死因不仅仅是压闭呼吸道,导致机械性窒息,还可以压闭颈部两侧血管,导致脑缺氧;压迫静脉窦,导致心搏骤停,等等。” “你不是说过,缢死一般都是自杀吗?”陈诗羽说。 “确实。”我说,“他缢是很罕见的,因为他缢这种损伤方式是非常难以形成的。不过有个前提,就是要确定死者是缢死。” 我见林涛已经勘查完毕,走近尸体看了看。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说明已经死亡48小时以上了。从尸体上可以看见的腐败静脉网来看,死亡时间和26日手机关机的情况还是比较相符。 尸表并没有明显的异常痕迹,我拿起死者的双手,也没有看见明显的抵抗伤和约束伤。 “尸体需要进一步检验。林涛,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林涛拿着自己的衣服正在嗅,被我一问惊了一下,说:“啊?哦!没有,什么发现也没有。这里的地面不可能发现什么痕迹物证。” 我点点头,示意派出所民警可以把尸体放下来送殡仪馆了。 “真是奇怪,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和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就畏罪自杀。”林涛说,“哦,对了,还有个事情。这天气都这么凉了,怎么还会有苍蝇啊?而且,尸体也没有腐败多厉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蛆壳?” “蛆壳?”我有些吃惊,“在哪儿?” 林涛见尸体已经被装进了尸袋,用手扒拉开尸体原始位置下的草丛,指着里面说:“看,一粒一粒的,白色的,还不少呢!最起码……最起码有二两。” “二两?”小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你这样形容蛆的吗?” 我蹲下身来,草丛里确实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白色条状物体。我捡起几粒,在手里捏了捏,闭上眼睛思考。 “是不是嘎嘣脆?”林涛调侃道。 我重新睁开眼睛,对林涛说:“你也真是,总是分不清蛆和米。” “米?”身边的几个人异口同声。 “还记得那一起案件吗?从小孩尸体上弄下来那么多蛆,而且你丫的还用一个碗来盛!”林涛见我们正在穿着解剖服,说道。大白天来到殡仪馆,他显得自然多了。 “记得。”我一边反手系解剖服的腰带,一边说,“你当时说我就像是端着一碗米饭,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俩都没再吃过米饭。这次,你又要好久不吃米饭了吧。” “奇怪了,现场是荒山野岭,怎么会有米粒?”林涛说。 “我知道。”杨大队说。 我笑着抬了抬手,制止了杨大队继续说下去。我说:“等会儿再说,看他们能不能想得起来。” 穿好解剖服,我小心翼翼地把死者颈部的绳套取了下来,把死者的头颅来回转动,观看颈部的索沟形态。 绳套取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看出了异常。 死者的颈部前侧有一些明显的皮下出血,孤立于索沟之外,这些皮下出血的中央,还能看到一些新月形的擦伤。 我用止血钳指了指这些皮下出血和皮肤擦伤,示意林涛照相。又指了指死者颈部后侧索沟交叉的地方,示意林涛接着拍。 “我记得你说过,分辨缢死和勒死,主要看绳套有没有提空。”陈诗羽说。 “对,这要从两者的损伤机制来分析。”我说,“缢死,也就是上吊死,机制是利用自身全部或者部分重量来施加力量到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或者脑缺氧死亡。而勒死,是用外力拉扯绳索,让绳索锁闭死者的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或者脑缺氧死亡。所以,缢死的索沟是不均匀的,受力的地方,绳索受力大,索沟清晰;其他地方会因为受力逐渐减轻而使索沟变轻,最轻的地方几乎看不到,所以我们称之为‘提空’。但是勒死就不同了。因为整个绳索均匀收缩压迫,死者颈部各个部位的受力是均匀的,所以索沟也是均匀的。” “王壮英颈部的索沟有交叉,各部位都是均匀的,说明她是被勒死的,而不是被缢死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说:“对,这是—起勒死人后,又伪装成自缢现场的杀人案件。” “勒死也有自勒和他勒啊。”杨大队说。 我说:“对,只要绳结够紧,自己是可以把自己勒死的。但是这个案件不是。第一,如果自己勒死自己,则尸体应该处于原位,不会平白无故挂到了树上。第二,如果是自己勒死自己,则两只手都要用力,那么就不可能在颈部形成这一个个皮肤擦伤了。” “指甲印?”林涛说。 我说:“对,这是指甲印!我现在怀疑,凶手是先用掐扼的方式导致王壮英昏迷,然后用绳索勒死,再伪装现场。” “那就奇怪了。”杨大队说,“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掐死后,直接伪装缢死现场?” “凶手是想把王壮英直接掐死的。”我说,“但是并没有。可能是因为王壮英苏醒或者做了一些无意识的动作,导致凶手迸一步施加暴力行为。她颈部索沟具有明显生活反应就是证据。” “那凶手为什么不把死者掐晕,然后直接吊起来?”杨大队说,“这样不是更加难以被警方发现问题吗?” “说明对死者施加侵害的地方,离把她吊起来的地方比较远。”我说,“他必须要先弄死她,才方便把尸体运到深山里。”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费劲,把死者运到深山里?”陈诗羽说,“就地弄死,就地伪装,不就好了吗?” “可能是凶手具有反侦察的能力。”杨大队说,“把尸体拖进山里,延迟发案时间。一旦尸体被野兽撕咬,或者腐败殆尽,那么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是缢死还是勒死的了。” “那可不一定。”说话间,我已经解剖开了死者的颈部,说,“死者的颈部舌骨大角骨折,骨折断端没有生活反应,说明是死后受力。甲状软骨上角和前侧都有骨折,且都有生活反应。一般掐死只会导致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而勒死一般都会导致甲状软骨前侧骨折。这就印证了我们的推断。死者是被先掐、后勒,死后伪装缢。” “嚯。”杨大队说,“尸体再腐败,骨骼也不会消失。也就是说,即便这具尸体腐败了,我们依旧可以发现疑点。” “凶手想多了。”陈诗羽说,“越想做出完美犯罪,留下的漏洞也就越多,越会被我们发现痕迹物证。这就叫作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可是,什么人才会这么费尽心思地去杀害王壮英?”林涛说,“有什么隐情吗?” “这就要从现场发现的米粒说起了。”我说,“你就不记得米粒的故事 了吗?” 第349节 “哦!对!”林涛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陈诗羽吓了一跳。 “林中尸箱的案子!”林涛说。 “什么箱?”陈诗羽问,“—惊一乍的,说起话来,好像是在写小说。” “大学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我说,“那时候你还 没工作,所以不知道。这个案子,我们简称为林中尸箱(林中尸箱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二季《无声的证词)中《林中尸箱)一案)。案子的现场不在湖东县,但是凶手就是湖东县的人。” “这和哪里人有什么关系吗?”陈诗羽问。 林涛点点头,说:“这里的风俗,说是在尸体旁边撒上米,尸体的灵魂就不能出窍,冤魂就不能找别人报仇。这是—种十分恶毒的诅咒。” 说完,林涛打了个寒战。 杨大队点点头,说:“我们这边确实有这种迷信的说法。” “那也就是说,凶手怕王壮英的冤魂报复,说明是熟人?”陈诗羽的脑筋转得很快,“可是王壮英的丈夫在外打工,婆婆、继子已死,姘头又没有作案时间,娘家人都离这里老远。还有什么熟人会杀了她?” 说完,陈诗羽又低声朴了一句:“以后再也不说‘熟人’了,一说这两个字,我就想到那被煮熟了的小孩。” 我笑了笑,说:“这个案子,必须要结合操英华和杨永凡的死,一起来考虑。我先问一下,从上海到湖东,最快要多久。” “现在有动车组了。”杨大队说,“动车组两个小时就到程城市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县里。” “也就是说,杨少业26日休息的那一天,完全有时间来回并作案。”我说,“你们想啊,杨少业回来后,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孩子都死了,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有可能迁怒于王壮英,认为王壮英没有尽到儿媳妇和继母的职责。” “可是,他不掩埋自己母亲和孩子的尸体,任由其腐败,实在有些残忍吧。”杨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活动。杨少业既然知道伪装现场,自然也知道掩埋了尸体,就代表他回了家。为了不在场的证据,他肯定要忍着了。你们还记得我们看现场的时候,我说操英华的尸僵状态不大正常吗?是死亡十几个小时后,尸僵最硬的时候,被人翻动过。” 大家都点头。 “这样想,一切就合理了。”我说,“翻动尸体的,正是第二天一早赶回来的杨少业。他抱住了原本靠在墙根的操英华,见她面部有伤。将操英华放倒在地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起了杀意。” “那么,证据怎么找呢?”杨大队问。 “杨少业以前是不是当过兵?”我问。 杨大队点头。 我拿起摆在一边的绿色绳索,说:“这绳索,就是军人平时用来打包行李的背包带,断端十分整齐,是被锋利的匕首割断的,一般都是军用匕首。” “有匕首为什么要掐死人?”陈诗羽问道。 “匕首杀人是要流血的。”我说,“那就不利于伪装现场了。” “明白了。”杨大队说,“我现在命令还在上海工作的同事,立即拘留杨少业,并带着他平时的行李,—起回湖东。” “只要找到另一截背包带,就可以进行整体分离鉴定,确定勒死人的绳索就是从他的背包带上截断下来的。”林涛说。 我补充道:“还有,现在动车购票都实名制了,查一查他身份证的购票记录,—切自有定论。” “可以回家喽。”林涛转脸对陈诗羽说,“后天是你的生日吧?我们庆祝一下?” 第二天一早,杨大队就来到了我们住的宾馆,告知我们好消息。 据杨少业交代,他接到电话时,只知道家里出了事,却完全没有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26日早晨,杨少业乘坐最早一班动车赶到了湖东,回到村口的时候,恰巧看到了孙闲福骑摩托车送王壮英到村口,二人举止亲密。 躲在一旁的杨少业已经醋意大发,却没想到回到家里看到的是自己的至亲已然死亡。这种双重打击,让杨少业几乎疯狂。他趁王壮英不备将其掐晕,然后思考伪装自杀现场的办法。正在他切断自己背包绳的时候,王壮英出了一口气。 杨少业吓了一跳,立即用背包带继续勒王壮英的脖子,直到她丝毫没有生命体征。 杀了人的杨少业趁上午时分村里没有行人,悄悄将王壮英转移到山里,伪装了一个缢死的现场,随后忍痛离开湖东,到上海继续装作没有事情发生的样子。 第七案 孩子们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村上春树 1 在韩亮发动汽车的一刹那,我改变了主意。 “等等,我记得,还有一具白骨,我们还没了解情况吧?”我说。 “那不是交给他们勘查二组进行了吗?”林涛说。 “可是,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就这几个人,也总不能全省的案子都过问一遍吧。”林涛显得有些反常,好像有一些怠工的情绪。 “师父说过,首问负责制。”我说,“既然我们在第一时间就过问了此事,那么我们最好就管到底。”我坚持我的观点。 “那……那……那小羽毛明天过生日怎么办?”林涛低着头,说出了心中所想。 “哦,我说怎么了。”陈诗羽说,“谁要过生日了?再说了,和你们在一起办案,生日过得才比较印象深刻。” 说完,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 第350节 韩亮毫无察觉,转脸看着我说:“到底怎么办呢?” 我笑了笑,指了指前方,说:“走,县公安局。” 杨大队看到我们回来,显得有些吃惊,一脸惶恐地看着我们说:“怎么了这是?又有啥事儿吗?这案子证据没问题了啊,我……我没和你们说吗?” 我被杨大队吃惊的表情逗乐了,开玩笑地说:“技术室等级评定。” 技术室等级评定是公安部要求各省省厅组织的一项考核,每两年一次,就是对各地刑事技术室的人员、设施、装备以及工作情况进行综合评定,形成一定的分值。然后根据分值,分别把技术室评定为“一级示范技术室”“一级技术室”和“二级技术室”。 为了能通过领导层面把技术室建设成标准化,省厅也把这项工作关联到各地的绩效考核中,因此各地都非常重视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 其实,我省是在逢奇数年的年初进行评定,所以今年并不是技术室等级评定年,但是听我骤然这么一说,杨大队立即涨红了脸,慌张地说:“我们……我们材料还没准备,今年怎么搞突然袭击了?” 我哈哈大笑,说:“开个玩笑而已,别紧张。” 杨大队拍了我脑门—下,说:“吓死哥了,敢来玩儿师兄了?” 我嘿嘿一笑,言归正传,说:“我只是放心不下那具白骨。” “哦,那具白骨啊。”杨大队说,“我刚才初步了解了一下,通过初步尸检,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但稳妥起见,我已经向局党委汇报了,要求各派出所排查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寻找尸源。找到尸源,可能就水落石出了。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们这里到山里自杀的人以及误入山林饿死的流浪汉,还是蛮多的。” “你们这里是山区,寻找尸源可没那么容易吧?”我皱起了眉头。 “确实。”杨大队说,“尤其是居住在山里的人,不太好逐一查实。” “关键是寻找尸源的条件得弄准了。”我说,“不如我们今天去看看吧,多一组人测算年龄、身高,也多一分把握。” “这个我有自信。”杨大队说,“我们林海法医,那可是法医人类学毕业的硕士生。” “林海?”我在脑海里寻找着这个名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我记得杨大队你手下的法医,不是有两三个吗?这人是新人?” “林海,听起来和我像兄弟似的。”林涛连开玩笑都开得无精打采。 “别提了,连续辞职了三个法医,本来就剩我一个了,现在还好,今年进了一个硕士。”杨大队说。 我吃了一惊,说:“问题大了!一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连续辞职?二来,今年刚刚工作的同志,肯定还没有授予主检法医师资格,那么就不具备独立办案的资质,白骨案不该交给他啊。” “不交给他交给谁呢?就我和他两个人,”杨大队垂头丧气地说,“不是我发牢骚,你说说看,我们这个天天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可以说是别人都不愿意去做的职业,还是全警学历最高的职业,拿的是最底层民警的薪酬,提拔是最慢的,压力是最大的。你说说,还有谁去干?” 我的情绪瞬间被杨大队的情绪感染,说:“薪酬低是因为我们公务员没有分类管理,不管你学历多高、工作多苦,什么级别就拿什么工资。提拔慢并不是我们不努力,而是别的专业入行快,提拔走一个,可以马上补上,而我们不行,法医必须具备五年的医学本科基础,还需要数年的经验磨炼,所以提拔了一个,很难再找到一个补上坑。压力大是因为人命大于天,我们的工作直接关系到人命。确实,法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做的。这五年来,我们省每年都在进新的法医,但总人数却少了许多。” “我不想耽误别人的前途,人各有志。”杨大队说,“他们三个人辞了职,有的去当了医生,有的去做了医药生意,不用接触死人了,工作没这么累了,压力没这么大了,赚的也是现在的十几倍。” “是啊,拦着也没用。我说过,法医这个职业,在目前的状况下,必备的条件有两点,第一,学医;第二,热爱。没有热爱,是根本做不下去的。”我说,“不过,让一个刚工作的同志独立处理案件,风险还是很大的,所以,咱们叫上林海,再去看一看尸骨吧。” 去殡仪馆的路上,我的情绪很低落。法医队伍的缩水,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然而我没有丝毫办法去改变。不被领导关注、不被群众理解,成天做着别人避而远之的工作,饱经世俗的眼光,甚至歧视。如果不是破案的这些成就感,我还会坚持吗?这个职业,怎样才能得到更多人的关注?获取更多的理解?我想,被冷落,比薪酬低、付出回报不成正比,更加伤人吧。 林海是个瘦瘦高高、皮肤白净、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刚毕业的缘故,显得有些自负。林海拉开尸袋,直接拿起死者的髋骨,指着耻骨联合面,说:“尸体被野兽撕咬,软组织大部分缺损,尤其是皮肤组织的消失,导致尸体腐败加剧,虽然残留肌肉组织看起来还比较新鲜,但白骨几乎暴露,也省去了我们煮骨头的麻烦。” 林硕士准确说出了尸体腐败严重和肌纤维新鲜之间矛盾的原因。 我点点头,说:“那你估计死者死亡多久了?” “我觉得两三天就可以。”林硕士说。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死者的头颅。尸体的颈部软组织已经大部分消失,还有少数肌肉把头部和颈椎连在一起,头皮和面部皮肤已经大部分缺失,尸体的面部看起来有大半骷髅和小半肌肉,这样的面容和恐怖片的鬼怪差不多。 我说:“死者的右侧眼睑还在,可以看到下面的眼球已经干瘪了。如果只有两三天,那么眼球内的玻璃体液不说充盈,也应该还是有不少的。所以,我觉得死者应该死亡七天以上了。” “有什么依据吗?”林海说。 我摇摇头,笑着说:“经验。” 林海显然没有被我说服,接着说:“至于年龄和身高,你们看,死者的耻骨联合面呈焦渣状,腹侧缘、联合面下角和背侧缘都有破损,结合死者的牙齿有陈旧性脱落,剩余牙齿磨耗程度八级到九级,所以经过我的测算,年龄大约在68岁。” 林海对死者的年龄测算和我预估的差不多,这是查找尸源最为重要的一个依据。 “女性,68岁,身高150厘米左右,这是我们查找尸源的条件。”林海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从尸袋里拣出一块残留的衣物碎片,补充道:“死者生前生活条件较差,穿麻布衣物。” 林海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杨大队说:“看看,经验还是需要积累的吧。虽然你是法医人类学高才生,但是法医绝对不仅仅是人类学那么简单。” 我摆摆手,—边整理着死者的尸骨,—边说:“那死因是什么呢?” “啊?死因?”林海有点儿不知所措,“这……这就剩一具骨头了,死因怎么判断?” 我指着死者两侧的肋骨,说:“死者双侧肋骨多发性骨折,嗯,我数数,每边都有五根骨折。而且左右对称,骨折线都在一条直线上,这个说明什么呢?” “哦,这样啊。”林海显出了一丝不屑,说,“我看了,骨折断端的骨质内并没有出血,残留的肋间肌也没有出血,所以这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 “很好。”我说,“这确实是死后损伤,不能作为死因,但是可以作为分析的依据。双侧肋骨整齐的骨折,多见于撞击、摔跌和重压。那么,死者死后为什么会出现双侧整齐的肋骨骨折呢?这个需要我们思考。” “那死因是什么呢?”林海开始反问我。 我没有吱声,仍然在整理着死者的尸骨。慢慢地,死者散落的一些骨头被我逐一还原到大部分还连在一起的尸体上。 突然,我眼前一亮,拿起死者脱落的甲状软骨,说:“这,可是一起命案啊!” “何以见得?”杨大队吃了一惊。 “昨天,我们还在说这个事儿。”我说,“勒死和缢死的区别,除了软组织上能看到提空以外,还要注意颈部骨骼骨折的情况。缢死因为重力作用,绳索的力量会加在位于下颌下的舌骨上,多会造成舌骨骨折;而勒死,就不确定绳索勒住颈部的哪个位置了,有可能造成舌骨骨折,也有可能造成甲状软骨纵向骨折。而这个死者,就是甲状软骨纵向骨折,她应该是被勒死的。” “被勒死的?”杨大队说,“那为什么不会是去山林里自杀的人?自勒?” “这就要结合现场了。”我说,“我昨天也说了,自勒必须是有较紧的绳结的。既然有较紧的绳结,动物就不可能松解,绳索就应该还在现场。” 第351节 “不可能,现场没有绳索。”陈诗羽插话道。 我说:“对啊,就是了。既然现场没有绳索,那么这就是一起被他人勒死,又被移尸山林的案件。” “麻烦大了。”杨大队皱紧了眉头,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林海,说,“看吧,法医可没那么简单,不是说学好人类学就可以的。” “麻烦不大,关键还是得找到尸源。”我说,“远抛近埋,熟人匿尸,这都是规律。加上死者是年老女性,又没啥钱,排除了流窜的劫财劫色。所以我觉得,一旦找到尸源,案件也应该不会太难破。” 杨大队心安了一些,点了点头。 我刚刚脱下手术衣,电话就响了起来。 “还在湖东吗?怎么这么久?”师父说。 我预计又发生了案件,所以简要地把上一起案件和正在处理的案件和师父做了介绍。为了让大家都可以充分汇报,我把手机开了免提。 “原来是这样。”师父用诙谐的语气说,“那么,你们就地卧倒吧。” 我知道师父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留守湖东县,他不过是说了个冷笑话。 师父见没人被逗乐,悻悻地说:“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技术室等级评定。” 听到这几个字,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说:“不是明年年初才进行技术室等级评定吗?” “明年年初公安部就要下来抽查了,今年年底大家都忙,所以厅里决定提前几个月进行评定。”师父说,“这样突然决定,也意在搞个突然袭击,防止有些地方作假。你和林涛负责程城市周边几个县、区级公安机关的评定工作,今天即刻开始进行。” 挂断了电话,我尴尬地看了看大家。 林涛惊讶地瞪着眼睛,说:“你的乌鸦嘴,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杨大队则已没有了指责我的心思,说:“这可怎么办,设施装备、工作业绩我们都没问题,但是这个人员,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啊。” “人员不足,你们一级技术室的牌子恐怕要被摘掉了。”我说,“不过责任不在你,短期内你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坦然接受吧。” “你们都有工作了,我闲着了呀。”陈诗羽插话道,“明天是我生日,那天我去山里觉得风景不错,不如,今天下午、明天,我请个假,去山里看看风景?” 我知道这个侦查系毕业的女汉子,其实是个十足的背包客,看到这巍峨青山,自然有些坐不住了。 我点点头,说:“不过,你肯定不能一个人进山。” “我,我,我。”林涛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你什么你?”我打断了林涛的话,说,“你要和我评分,你能去哪儿?” “那我陪她去吧。”韩亮自告奋勇。 “好呀。”我和陈诗羽异口同声。林涛垂头丧气。 因为案件还悬而未决,我和林涛决定先在附近的几个县、区进行评分,最终再对湖东县进行评分。接下来的一天半,我和林涛日夜兼程,连续跑了七个县、区,终于在11月1日,陈诗羽生日当天下午赶回了湖东县。 我们在湖东县挑了个小饭店,买了个小蛋糕,等着陈诗羽和韩亮归来后,一起为陈诗羽庆祝她的23岁生日。然而等来的,却是陈诗羽的电话。 “我们在山里,发现了一个独户!”陈诗羽在电话那头说,“看起来很像是案发现场啊。” “又死人了?”我问, “没有。”陈诗羽说,“你还记得那具尸骨吗?有麻布碎片。我看到这个独户,家里也有几件麻布衣服!关键是家里没人,有打斗痕迹,还有一根绳索!我们下午就发现了,家门虚掩、家里没人,我们在家里转了几圈,越看越可疑啊!” 我放下电话,二话没说,拨通了杨大队的电话,要求他调动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民警,迅速赶往陈诗羽提供的地址。 这是个汽车根本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顶着月光,在勘查灯的照射下,行进了两个小时,才赶到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住在这个地方?”杨大队也很讶异,回头问辖区派出所的所长。 所长摸摸头,说:“这户的主人叫刘翠花,69岁,一辈子没结婚,没家人、没孩子。她性格怪僻,从不和别人来往。社区倒是隔三岔五来给她送一些粮食,她也自己辟了几块地,种种菜。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起初排查怎么没找到她?”杨大队问。 “我们社区,符合条件的老人多得是,你们刑警队要求每个人要见着人才算数,所以这几天都在逐一摸排。”所长说,“刘翠花是最不可能得罪人、被人杀了的,所以我们也准备最后再找她。” 现场是土质地面,虽然有一些家中物件的倒伏和破碎,却看不出足迹。 我拿起一件麻布衣服,说:“和现场的几乎是一样的质地,这是自己种麻、自己织衣啊!这完全是原始社会嘛!看起来,死者很有可能就是她。” 说完,我找了把梳子,上面黏附着一些花白的毛发,递给林涛说:“提取这个梳子,对毛发进行dna检验,然后和尸骨进行比对。” 林涛点点头,用物证袋装起了梳子,然后用勘查灯打着侧光,一点点地寻找痕迹物证。 我见屋子很小,对于林涛这样的熟手,个把小时的时间就能勘查完毕。所以,挥挥手让大伙儿退出屋外等待。 “山里不能抽烟。”所长制止了杨大队掏烟的动作,说,“奇了怪了,这样一个独居老人,什么人会去杀她呢?” “独居老人?”我突然跳了起来,“勒死?藏尸?湖东县距离南和省有多远?” 杨大队被我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又被我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稀里糊涂,说:“很近啊,交界区嘛。你看西头,翻过山头,就是南和省的乐源县;再看北头,过了那个村庄,就是南和省的森茂县。” “乐源县、森茂县!”我叫道,“这分别是现在省厅督导的‘9·7’系列大案中b系列案件的发案地啊!” “什么意思?”杨大队还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说,找到尸源,这案子就好破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说,“咱们不怕有动机的案件,就怕没动机的案件!” “你是说,这案子没杀人动机?”所长插话道。 我点点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b系列案件的第三起!和龙番市李胜利被杀案平行的,独居老人被害案!” “呀!你说刘翠花的尸骨大概死亡时间至少是七天。”陈诗羽说,“而昨天尸检距离李胜利被杀案发生的10月22日,是九天!时间也高度吻合啊。” “我得马上通报师父以及南和省公安厅。”我说,“不是b系列第三起没有发生,而是早已按时发生,我们发现得迟了。” 第352节 正在这时,林涛从屋内走了出来,抱着肩膀说:“你们这些人,出来也不说一声。我一回头,没人了!吓死我了。”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有的。”林涛说,“有足迹、有掌纹。” “太好了!”我上前几步,抱住林涛,说,“你太棒了!” “你干吗啊这是。”林涛推开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块被压扁的蛋糕,递给陈诗羽说,“这马上就0点了,差点儿耽误。小羽毛,生日快乐!” 2 在师父的召集下,南和省公安厅、龙林省龙番市公安局相关办案人员和师父一起,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湖东县,在湖东县公安局党委会议室召开了大专案组的第二次会议。 “我们在刘翠花被杀案现场,提取到了一枚有鉴定价值的掌纹。”林涛说,“这是一枚右手掌根部位的纹线,和a系列赵梦涵被伤害案中的掌纹位置一致。不过经过我的比对,可以确定性排除。” “也就是说,b系列案件和a系列案件,至此,可以确定是两人作案了。”师父说。 林涛点点头,接着说:“通过足迹比对。虽然这次的鞋底花纹和b系列前两起案件的鞋底花纹不同了,但是从鞋子的磨耗部位来判断,应该是同一人的步伐习惯。” “也就是说,b系列的三起案件,可以通过足迹来并案了!”师父继续充当解说。 “我们之前走的路不错。”我说。 师父点点头,说:“虽然两个系列案件是两人所为,作案手法不同,但是侵害的目标,惊人地相似。所以,我认为,凶手这是在平行犯罪。也就是说,两个凶手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方式,约定杀人。可能是一种竞赛,也可能是一种相互模仿。” “竞赛的可能性大。”我说。 师父接着说:“通过湖东县的这一起案件,我们掌握了新的证据。一旦抓到犯罪分子,我们有证据认定他。” “可是a系列案件好像还没有证据。”林涛插话道,“虽然a系列案件可以通过致伤工具来并案,但是我们并没有掌握可以认定犯罪嫌疑人的证据。只有宝嫂被伤害的现场,有一枚血掌纹,也只能进行排除,却不能进行认定。” “证据有很多种,不仅仅是痕迹物证和dna。”师父说,“两者之间的联系方式,也一样是有力证据。但是目前我们遇到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找到这两个凶手中的一个?最好是b系列的凶手,我们可以直接认定。” “两者之间的联系方式,我们一直在调查。”龙番市的主办侦查员说,“现在我们可以不用查往返于两地之间的人了,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在通信和网络上,寻找两人的联系方式。” 韩亮点了点头,不停地记录。 “往返记录这条线也不能放。”师父说,“防止他们是见面约定。查联系方式,现在毫无疑问成为本专案组最重要的工作。没有动机的案件最难破,但是我相信,有了这么多线索,离破案也不远了!” 我皱着眉头,说:“刘翠花的双侧肋骨都是死后骨折,我一直在思考这样损伤的形成机制。” 师父翻动电脑上的照片,看了看,说:“结合现场情况,我觉得这是在运送尸体时形成的损伤。” “运送?”我说,“我们确定有移尸,但是不能确定移尸的方法。” “如果是徒步背着尸体,一来很难在山里行进,二来不会形成肋骨死后骨折。”师父说,“虽然在山里,但是几个关键地点之间,都有小路连接。而且b系列案件跨省作案,所以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 “您是说,b系列案件凶手驾驶交通工具跨省作案,在本案中用交通工具运尸吗?”我说。 师父点了点头。 我说:“可是,现场地点,车辆肯定是上不去的。” “你说的是汽车。”师父说,“如果是摩托车呢?” “对啊!”我拍了下脑袋,说,“如果是用摩托车来运尸,尸体俯卧位搭在摩托后座上,肋骨朝下。山路崎岖颠簸,死者的肋骨就会和摩托车的后座发生猛烈的撞击,导致整齐的肋骨骨折!” “现在咱们多了一条线索。”师父笑着说,“在案发几个县的县城以及它们之间的县道上寻找监控录像,在特定的时间点,寻找驾驶摩托车的人。” 散会后,师父摸着陈诗羽的后脑勺说:“怎么样,这个生日过得如何?” 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低着头说:“找到了重要线索,缩短了办案期限,我觉得是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了。”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说:“我看得见你的成长,当一个好警察。” “大宝和宝嫂那边怎么样了?”我问师父。 师父皱了皱眉,说:“情况比较复杂。赵梦涵这几天连续出现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情况,连续度过了几次危险期。大宝也很憔悴啊,知道我们有新的进展,都没有心思吵着要跟着我来。” “唉,祈福吧,希望宝嫂能平安。”陈诗羽说。 “那……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为了缓解沮丧的气氛,林涛在一旁岔开话题。 师父说:“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还在进行,你们继续评分去吧。” “那这个平行大案,我们……”我说。 “现在都是通信和网安部门的工作了,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师父说。 “这活儿也太枯燥了。”我沮丧地说,“还不如去办案。” “可拜托你了,乌鸦大哥!”林涛朝我作了个揖,“积点儿口德吧!”我的乌鸦嘴再次发挥了无比惊人的威力。 我们的评分工作进行了两天,就接到师父的电话,要求我们由西向东跨越我省,到最东头的东流县出勘—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 一路无话,倒不是因为我的乌鸦嘴频繁显灵,而是因为从电话中获取的信息看,死亡的是几个孩子。 作为法医,最怕见到的就是无辜的孩子殒命。稚嫩的模样总是能牵动法医内心最为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是数名孩童同时死亡,那会是一个惨不忍睹的现场。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东流县的这个现场,安静得很。 安静的原因,除了现场位于较为偏僻的田地以外,勘查现场的同志们几乎也都是一直无话,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是玉米刚刚被收割完的季节,收割后的玉米秆被摞成小山一样,堆在各家各户的田地旁边。 现场是在一个水塘中,水塘位于两户田地的玉米秆堆中间。这个水塘,是两户人家共同挖掘,用来蓄水用的,面积不小。 第353节 尸体已经被拖上了岸,整齐地排列在水塘边,水淋淋的。因为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个个都是家里的命根子,社会影响极大,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当地公安机关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时间邀请了我们。 “什么情况?”勘查车在一公里以外就开不进来了,停车后我们快步走进了现场,我还有些气喘。 东流县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队长和我们简单寒暄后,面色凝重地说:“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点钟接到报警的,说是四个孩子在村子里玩,然后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点,一个辅警在水塘里看到了疑似尸体,于是下水打捞,很快就把四个孩子打捞上来了。” “三个男孩,一个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说。 朱大队点点头,说:“家属都被安置在村委会,情绪非常激动,村干部还在做工作。” “是案件吗?”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陈其法医。 陈法医蹲在地上,回过头来,说:“四具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口鼻腔附近都布满了蕈状泡沫,符合溺死的征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颈部,没有捂压、掐扼的痕迹。” 蕈状泡沫是指在尸体口鼻腔周围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种菌类,这种泡沫因为貌似这种菌类而得名。蕈状泡沫的形成机制是空气和气管内的黏液发生搅拌而产生,大量的泡沫会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会儿也会再次形成。蕈状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现,也可能会在机械性窒息和电击死中出现。排除了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水中现场,那么初步判断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较客观准确的结论。 “还好,不是案件。”林涛说。” “你怎么知道不是案件?”我问。 林涛说:“你说过的啊,溺死多见于意外,少见于自杀,罕见于他杀。一般很少有人会用溺死来杀人的,不保险啊。再说了,这是四个小孩,杀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长有仇,四个小孩,牵涉到四家,哪会是他杀?” “你的论断站不住脚。”我说,“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依据说是他杀。” 说完,我在—边田地的玉米秆堆中,抽出一根较长的玉米秆,探了探水深,说:“这水不深啊,就五十厘米?” “不不不,怎么可能那么浅呢。”朱大队从一边叫来打捞尸体的辅警,说,“这位同志下水的时候,说岸边有五十厘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 “哦,明白了,这是人工挖掘的一个锅底塘,对吧?”我说。 锅底塘就是底部形状像口大铁锅的池塘,上宽下窄,越靠近池中心越深,越靠近岸边越浅的水塘。因为周围的水浅,所以容易造成溺水者麻痹大意,最终导致溺死。 “会不会是几个孩子玩水溺死的?”陈诗羽问道。 这个问题突然让我陷入了沉思。 林涛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夏天的时候,经常会有孩子们相约游泳,而造成群体性溺死的事件,可不少见。不过,这个案子倒是有些蹊跷,一来现在天气较冷了,我都穿秋衣秋裤了,不是游泳的季节啊;二来,孩子们的衣着都很完整,也不是游泳的衣着状态啊。” “这几个孩子都不会游泳。”朱大队说。 “既然不可能是几个孩子一起下水游泳,那么就有可能是一个孩子失足落水,其他孩子为了救他,分别入水溺死。”林涛分析道,“这样,应该解释得通了吧。” 几个人分别点头赞同。 “可是网络上的评论不是这样说的。”韩亮在一旁仍不忘在网络上进行搜寻,“本来我想抽空看看平行专案的网络搜寻情况的,结果无意中看到这条。还是个大新闻网站报的,说是东流县四名孩童蹊跷死亡,网友怀疑系盗窃器官团伙杀人偷器官。” “真是标题党!”我咬着牙说了一句,“为了吸引眼球,毫无新闻报道的底线。” “他们也很好推脱责任啊。”林涛说,“他们写的是‘网友怀疑’,又没有说他们网站怀疑。” “不管怎么样,县局的宣传部门要重视起来啊,该辟谣的赶紧辟谣。”我说。 朱大队点头应允,走到一旁打起电话。 “重视有什么用?”韩亮说,“反正公安机关说的话,那些人也不信,他们只信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吧,大部分网民,虽然不发声,但还是有科学精神、相信公安机关的。”我说,“这显然就是谣言,在评论里蹦跶的,不过就是一些‘键盘侠’。” “就是啊,不用配型,就偷?还在这荒郊野外偷?不用无菌操作的器官,谁敢用啊?”陈法医说。 “辟谣归辟谣,我们的工作还是要做好。”我说,“首先要从案件性质开始。” 说完,我蹲下身来,对几名孩子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 四名孩子中,女孩子年龄最大,10岁;剩下的三名男孩,分别是3岁、5岁和7岁。看着几个孩子稚嫩的脸蛋,苍白的手脚,我的心中涌起一阵侧隐之情。 孩子相对于成人,穿得会比较多一些。几名孩子都穿了秋衣秋裤,外面穿了外套和外裤。此时几个孩子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鞋子也全部湿透。 “鞋子,鞋子。”我—边尸检,—边说道,“怎么女孩子是赤脚的?3岁男孩也有一只脚是赤脚的?” “在水中挣扎,有可能会导致鞋子的脱落吧。”林涛说。 “在水中打捞的时候,有发现鞋子吗?”我转头问下水打捞的辅警。 辅警摇了摇头。 我说:“这个得搞清楚,如果是意外落水,那么鞋子不在岸上,就一定会在水里。这个关系到案件的性质,所以,要么再次下水打捞,要么把水抽干。” “还是下水打捞吧。”朱大队说,“我现在就去。” 朱大队是个冬泳爱好者,这种天气,下这种水塘不在话下。说话间,他已经脱去了外衣外裤,搓了搓身体,走进了水塘里。 打捞工作大概进行了半个小时,朱大队就从水塘的中心,找到了女孩子的一双球鞋。 “男孩子的鞋子呢?”我问。 朱大队上岸后,用毛巾擦身,说:“没有,肯定没有。塘底淤泥不深,水也还算清澈,再说了,这么小的水面,这么浅的水,要是有的话,肯定能看得见。” “这孩子的鞋子是泡沫的。”林涛拿起3岁男孩的另一只鞋子,说,“而且不吸水,如果落入水中,必然会浮在水面。” “那么,鞋子去哪儿了?”我一脸凝重地问道。 3 “我现在就安排人四处寻找。”朱大队说。 我点了点头。既然池塘里肯定没有鞋子,而孩子的鞋子又不可能自己跑掉,说明这个案子还是有一些疑问的。 第354节 现场太广阔,又不能简单地判断案件性质,所以现场勘查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应我的要求,朱大队陪着我们一起朝村里走去,边走边聊着案情。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性大多外出打工,留下不少妇女和孩子。死亡的这四个孩子分别来自四户人家。虽然没有三代以内的血缘关系,但是因为住在一排,互为左右邻居,所以四个孩子经常相伴玩耍。女孩子懂事早,成了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女孩子同时又很谨慎,所以一般不会带孩子出村。 事发当日下午4点,还有人看见四个孩子在村口的篮球场玩耍,女孩子手上还拿着一袋方便面在干啃。最早发现孩子失踪的是3岁男孩的母亲。她不像其他孩子的家长,并不担心孩子出去玩耍,3岁的孩子毕竟太小,她总会时不时地看一下。4点半的时候.3岁男孩的母亲发现孩子不见了。 整个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这么一喊,过半的村民都出来帮助寻找。找到6点,也一直未见孩子的踪影,于是村民报了警。 “我总觉得这应该不是案件。”朱大队说,“从经验来看,一个死亡多个孩子的事件,通常都是意外事件。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畜生,也不至于一次杀死这么多孩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毕竟还有合理怀疑没有排除。”我说。 “你说的怀疑,就是鞋子吗?丢失的那只鞋子?”朱大队说。 我皱着眉头说:“不仅仅如此。” “那还能有什么?”朱大队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村子已经到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之前设置的测试距离的软件。 “四公里!”我说,“我说怎么走都走不到呢,原来这么远。” “是挺远的。”林涛说。 我说:“这又是一个合理怀疑。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就不说了,3岁的孩子,走四公里?那是什么概念?能走得下来吗?走那么远需要多少时间?” “这有意义吗?”朱大队说,“事实上,孩子确实在四公里以外溺死了,又不是死后抛尸。” “我觉得有意义。”我说,“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推测,具体的,还是需要尸体检验来确定。” “尸检工作现在开始吗?”林涛有些迫不及待。 我点点头,说:“出发去殡仪馆。” 解剖孩子的尸体,对法医来说就是一种折磨。朱大队调来了全县的法医,分两组开始尸体检验工作。虽然小小的解剖室里挤了七八个人,但是除了器械碰撞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大家伙儿都在闷不作声地工作着。 我们依次把孩子们的衣服脱下来,按次序摆放好,一面进行拍照固定,一面用电吹风吹干。对于水中尸体的衣物,都是需要先弄干再检验的,以期发现一些不容易发现的线索。衣服吹干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但是女孩子的外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吹干前,那就是一件普通的黄色外套,但是吹干以后,外套的背部出现了隐约的绿色。 我蹲在地上盯着衣服看了良久,仿佛更加胸有成竹了。 尸体解剖依次进行,两组解剖分别先从女孩和7岁男孩开始。 “常规解剖,女孩并没有明显的附加损伤。”陈法医打开了死者的四肢后,在检验胸腹腔的时候说,“没有抵抗伤,是不是就可以判断死者是自主入水的?” 我摇摇头,说:“正常成人死者可以这样判断,但是如果凶手和死者之间力量悬殊的话,可以不造成任何抵抗伤。” 说完.我用手术刀打开了女孩的胃。胃里有少量黏液和不少方便面。方便面卷曲的形状都还没有消失,也没有进入十二指肠。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女孩子几点钟的时候在吃方便面来着?”我转头问朱大队。 朱大队说:“4点整,目击的村民可以确定时间。” 我点点头,说:“胃内的消化也就是在初始阶段,食物还没有变成食糜,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依照我的经验,死亡时间也就是末次进餐后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女孩子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5点钟左右。” “嗯,然后呢?”朱大队还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我说过,现场离村口很远啊。”我说,“四公里的距离,成年人快步行走,也要四十分钟左右吧!何况小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4点钟还在村口,5点钟到死亡现场,来不及?”朱大队问。 “肯定来不及。”我说,“还有个3岁小孩子一起,就是跑也跑不了那么快!” “那你的意思是?”朱大队问。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走路不行,乘车呢?” “现场那里,汽车是过不去的啊,你知道的!”朱大队说,“摩托车、自行车也不可能同时带上四个小孩子啊!” 我微微笑着,盯着朱大队。 朱大队一拍脑袋,说:“啊!电动三轮车!” “对。我进村以后,看到很多家都有电动三轮车。”我说,“这样的交通工具在农村是非常实用的!” “如果是电动三轮车的话,估计四公里的路,十分钟时间就能到现场。”朱大队说,“而小孩子们不可能驾驶电动三轮车,现场也没有电动三轮车,也就是说,这说不定真的就是—起案件!因为有电动三轮车的进入!” 我点了点头,说:“是不是案件,还不好说,但是首先要找到这辆涉案电动三轮车才是。” “这不太好找吧?”朱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挨家挨户找电动车,看能否发现电动车有什么异常。另外,还可以动用警犬嘛。” 朱大队点了点头,说:“好的,我马上安排。” 尸体解剖工作继续进行。 虽然大家都希望可以尽快结束对孩子的解剖工作,但我还是要求大家对孩子的后背部也进行解剖。 在对女孩背部进行尸表检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肩背部貌似有一些平行排列的点状痕迹。我立即拿来酒精,对局部进行了擦拭,点状痕迹逐渐明显。 这些痕迹是一个个孤立的、直径大约在两毫米的圆形皮下出血,约有二三十个。可以看出这些皮下出血的排列是有规则的,有些仿佛可以排列成行。最关键的是,每个皮下出血之间的间距是大体相等的。 “这应该是简单的压迹吧。”陈法医说。 我摇摇头,说:“如果和地面等物体压迫,不该形成这么规则的压迹。既然是规则排列,说明死者生前在具有相同形态的凸起物上被压迫了。” “现场是池塘,周围也就是玉米地,怎么会有这么规则的形态呢?”陈法医问。 我皱皱眉头,说:“我猜,会不会和电动三轮车有关?” 第355节 话音还未落,另一张解剖台边的林涛叫道:“快看!这具尸体上也有!” 原来林涛看见我们发现了这一特征性的痕迹后,立即联想到其他的尸体,于是走到另一张解剖台边观察。果不其然,在7岁男孩的背部,也发现了类似的痕迹。不过男孩身上的痕迹不在肩背部,而在背部正中。 一时想不出原因,我们只有继续解剖。 7岁男孩和女孩的背部肩胛下,都发现了块状的出血痕迹,但都不是非常明显。 “有这样的损伤,能不能断定死者生前遭受过侵害?”陈法医问。 我说:“还是刚才说的那样,如果凶手和孩子体力对比悬殊,有可能这种约束、压迫性损伤不重。但是,毕竟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是在一起打闹形成,或者在入水的时候挣扎形成。很多溺水的尸体,肩胛附近都会有肌肉出血,是挣扎所致。” “也就是说,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能确定?”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觉得还是不好说。如果背部的压迹和肌肉内的出血有关系,则可以判定有侵害的可能,但现在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巧合。毕竟,凶手侵害孩子无须用溺死这种不保险的手法,完全可以更轻易地杀死他们。” 又发现了疑点,我实在放心不下,继续对孩子的四肢进行了解剖观察,可是并没有发现明确的损伤。我又对女孩的会阴部进行了检查,因为入水的缘故,会阴部附近聚集了一些泥沙。 我让林涛拍照后,对会阴部进行了检查。会阴部没有发现明确的损伤,处女膜也是完整的。看来,女孩也没有遭受过性侵害。 两具尸体解剖完了,心里还是没底,大家更加沉默了。 我们继续默默地解剖完3岁和5岁男孩的尸体,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一点儿可疑的损伤。 “若不是你提出这么多疑点,通过尸体解剖,我们绝对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意外案件。”陈法医说,“四具尸体的口鼻腔都有蕈状泡沫,手指间都有泥沙和水草,肺内大量液体,水性肺气肿,胃内也有水草和溺液。这是标准的溺死尸体啊。” 我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个,我也认可。但是孩子的鞋子、死亡时间和现场距离之间的矛盾、孩子背后的损伤,都是疑点,不解释清楚,不能心安啊。” “我们刑事技术也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林涛安慰我道,“小羽毛还在和朱大队他们进行调查,侦查部门说不准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呢。” 四具尸体的解剖,进行了将近六个小时。缝合工作全部完成后,已经夜幕降临。秋冬交替的季节,位于山里的殡仪馆,异常阴冷。 我洗完手,裹起衣服,走到车里,发现放在车里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最害怕多个未接来电,我连忙解锁手机,发现电话都是陈诗羽打来的。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赶紧回拨过去。 “我的手机调静音了,放在车上没带。”我说。 我的话还没有落音,陈诗羽就打断了我,说:“快来现场吧,我们找到犯罪嫌疑人了。”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连忙跑回解剖室,叫上林涛和韩亮,顶着夜色,一路呼啸着重新回到现场。 因为还没有确定案件性质,所以刑警大队并没有成立专案组。负责本案的侦查人员,都聚集在辖区派出所内,还有一些技术人员正在围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进行勘查。 “什么情况?”我—进门就问朱大队。 朱大队斜靠在派出所所长办公室的椅子上,叼着一支烟,一副悠闲的模样,说:“案子破了。 “什么?真的是杀人案件吗?”我问。 “不是。”朱大队说,“嫌疑人叫刘兆国,本村村民,离异独居。平时为人也很老实,因为喜欢带小孩子们玩,所以很受村里孩子们的欢迎。” “怎么确定他是嫌疑人的?”我问。 “你提的疑点啊!很酷!我们动用了警犬,用3岁孩子的另一只鞋子作为嗅源,进行气味搜寻。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刘兆国的家。恰巧,刘家还真的有一辆电动三轮车。”朱大队说,“还是小羽毛眼睛尖啊,一眼就看到了卡在三轮车后厢栏杆边的小孩子的鞋子。” “啊?直接发现了鞋子!”这个信息让我有些惊讶,这种惊讶甚至超过了朱大队称呼陈诗羽为小羽毛。 “是啊,认定了,就是3岁男孩的鞋子。’’朱大队说,“他想赖也赖不掉。” “可是这个刘兆国为什么要杀人?”我问。 “我说了不是杀人案件嘛。”朱大队说,“我们侦查部门也纳闷啊,这四个孩子的家庭和刘兆国没有任何矛盾啊,甚至5岁的孩子,还是刘兆国的堂侄子,他怎么可能杀人呢?经过审讯,他供认不讳,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案发当天下午4点多一点儿,他骑车去自家田地里整理玉米秆。到村口的时候,几个孩子吵着闹着要坐他的三轮车去玩,他也没拒绝,就带上了四个孩子。可是没想到,行驶到案发现场水塘边的时候,三轮车翻了,几个孩子全部掉进了水里。因为他不会游泳,所以不敢去救。” “那为什么不回来喊人?” “他怕担责任呗,有逃避的意识,酿下了大祸。”朱大队摇了摇头,说,“他这已经从过失犯罪升级到了间接故意杀人了,能判上十几年呢。” “就这样?没了?”我问。 “没了。我们和家属解释了,家属都表示信服,要求刘兆国给予赔偿。”朱大队说,“估计他没有什么赔偿能力,政府会给予家属一些抚恤吧。” “现在是人命的问题,不是钱的问题。”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充满了不安,说,“那三轮车的勘查结果怎么样?” “三轮车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朱大队说,“浸湿了,现在也干了,车上到处都是损伤,也看不出哪一处是这次形成的了。” “那车上有没有平行矩阵排列的圆形凸起?”我一边问,一边翻动着电脑里三轮车的照片。很显然,这辆三轮车上,并没有可以形成两名孩子背部压迹的东西。 “那倒没有。”朱大队说,“但是现在我让技术人员对三轮车进行勘查,找一些dna和鞋印,现在也找到了一些痕迹物证,定他罪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现在不是定罪的问题啊。”我说,“是定啥罪的问题啊!” “什么定啥罪?”朱大队说,“案件事实很清楚了,你提出的疑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直接帮助了我们破案。当然,这些疑问也都顺利解决了。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也说不出来有什么疑问,但我就是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说,“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捋一捋,你也暂时别结束此案。” “好吧。”朱大队表面上应允了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已经把这个包袱给放下了。 我却无法丢下这个包袱。 晚上回到宾馆,我就开始在脑海里回顾今天的工作内容,想找出自己的心理根结:究竟是什么让我觉得不对劲呢? 4 第356节 办案有的时候就像写作一样,需要灵光一闪。 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我就这样闪了一下。 我回忆起,在我们初次勘查现场的时候,陈诗羽曾经问道,会不会是孩子玩水溺死的呢?我当时就觉得不可能,但究竟为什么会觉得不可能,倒是没有细想。 现在看起来,是需要细想的时候了。 我拿出现场勘查笔录,在笔录里找到了对水塘的长、宽、深各项指标进行记录的数据,并且根据这些数据进行了简单的绘图。 纸上,一个锅底塘的雏形逐渐显现,我的思维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啊!问题就出在这个锅底塘上!”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不过,他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地开始翻看白天尸检时候的照片。因为四名死者身上的损伤都不明显,所以照片都是以常规照相为主。但翻看到四名死者的衣物照片时,我停下了手中的鼠标。 屏幕上,是一件女童的套头衫,也就是10岁女孩的外套。外套的正面,是一个hellokitty的图案,服装制造商为了突出图案的光泽度,在图案的周围镶上了一圈塑料的透明水钻,这些水钻很坚硬、突出,直径大约在两毫米。乍一看,像是矩阵排列。 “哦。”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按照常规,我们应该向当地办案单位反馈我们的工作情况。因为前期案件基本已经定性,所以与会同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为了尽快进入主题,吸引大家的注意,我开门见山:“这起案件,并不是我们之前判定的间接故意杀人案,而是一起因强奸引发的命案。” 这一句话的分量够重,直接让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什么?有依据吗?”朱大队惊讶地说。 我笑了笑,说:“当然有依据。凶手虽然承认了四名孩童的死亡和他有关,但他明显在避重就轻,回避了重要的问题。” “他既然都承认了罪名,为何要隐瞒?”朱大队接着问。 我说:“一来,意外导致孩童落水,他不过是没有救助罢了,自己的责任会减轻很多。但是,他若是故意杀人,就难逃杀人偿命的结局。二来,强奸罪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让人痛恨的罪,更何况是强奸女童,这会让他颜面尽失。” 朱大队问:“可是,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量很小啊,你怎么就能这样武断地判定这是一起强奸引发的杀人案?” 我胸有成竹:“首先,从死亡时间人手。我们判断了死亡时间是5点钟左右,而凶手说4点多一点儿就用三轮车载着孩子们向现场方向出发了。即便是一路颠簸,慢慢行驶,二十分钟也该到了。如果是意外的话,4点半,四个孩子就应该全部落水溺死了,为何会等了半个小时?”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还是不足以证实刘兆国故意杀人。”主办侦查员说。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打开幻灯片,说,“昨天,我对现场的水塘进行了一个模拟的画像。这是一个锅底塘。经过测算,距离岸边两米的地方,水深也就八九十厘米。四名死者的身高,最矮的九十厘米,最高的已经一米三几了。” “你是说,水深不足以溺毙这样身高的孩子?”林涛打断了我的话,“可是,我记得你说过,即便是五十厘米深的水,也可以溺死一个成年人。” “是啊。”我点点头,说,“虽说林涛说的这种极端情况偶有发生,但是这毕竟是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同时溺毙在没有自己身高深的水中,自然解释不过去啊。” “你说的是离岸边两米的地方。”朱大队说,“水塘中心,最深的地方,有一米五六呢!” “这就是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我说,“如果像刘兆国说的那样,电动车倾覆导致孩童入水,那么肯定是落在较浅的水域,即便孩子不能自救,他也完全可以救起孩子们。水深危险的地方,距离岸边少说有三米远,那可是电动车倾覆,又不是发射炮弹!怎么可能把几个孩子同时抛甩到那么远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们居然都没有注意到!”朱大队恍然大悟,说,“那你的意思,孩子的落水方式是?” “被凶手抛甩入水。”我斩钉截铁,“只有较大的初速度,孩子们才会落得那么远。” “可是刘兆国没有杀人的动机啊。”朱大队说完又后悔了,“哦,不对,你说了,他是为了强奸。难道,就是因为他离异独居,所以具备性侵女孩的动机吗?” “这个动机我还真没考虑到。”我自嘲地笑笑,说,“我之所以判断是强奸杀人,还是依靠着客观的证据。” “会阴部无损伤,处女膜完整,阴道口未检出精斑。”林涛说,“如何存在客观的证据?” “并不是说会阴部无损伤,就一定不是强奸案件。”我说,“很多性侵案件,都是没有实施性行为,或者没有实施传统意义上的性行为就终止了。” “那让我们来听听你的客观依据。”朱大队饶有兴趣。 我打开幻灯片,说:“先说辅助依据。大家可以看看,这是女孩衣服的照片。从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出,女孩子穿着的短裤,是松紧边的。也就是说,除了裤腰带,裤腿也是松紧的,而且松紧带还很紧,都把大腿根勒出了痕迹。那么,女孩子入水后,水中的泥沙还有可能进入内裤内侧吗?” 大家都在摇头。 我接着说:“显然不能。但是,我们在检查女孩会阴部的时候,发现阴道口有不少泥沙。因为泥沙是湿润的,所以误导了我们,让我们认为是入水的时候进入的。” “其实不是。”林涛说,“若想泥沙进入内裤,必须脱掉内裤,黏附泥沙,再穿上内裤。” “对!”我说,“这就是我的辅助依据之一,女孩在落水前,被脱掉了内裤。” “那会不会是上厕所,摔跤了或者蹭到了呢?”朱大队说。 我点点头,说:“我也想过要排除这种可能。现在我说辅助依据之二。孩子们的衣服被吹干后,男孩子的衣服都是正常的,唯独女孩子的衣服后背部有青绿色的痕迹,这样的痕迹怎么来的呢?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在有绿色素的地方仰卧过,甚至还有一定重力的压迫、摩擦。” “会不会是孩子们打滚胡闹?” “如果是打滚的话,该是男孩子打滚才对吧。”我说,“哪有女孩子打滚,男孩子在旁边看的道理?” 朱大队点头。 我接着说:“接下来,是最为关键的依据,就是孩子背部的点状压迹。” “这些压迹的产生原因你找到了?”朱大队问。 我点点头,说:“开始我单纯地认为是在地面或者三轮车上,会有这样的物体,压迫孩子的背部导致压迹。可万万没有想到,造成这些压迹的,居然是女孩子胸口的水钻。” 说完,我点击出一张幻灯片。 这张幻灯片是我昨天晚上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用我不熟练的ps技术拼出来的一张图。我根据图中的比例尺,把女孩衣服的照片和男孩后背部点状压迹的照片调整成大小一致,然后把女孩衣服的照片镜面反转,调成半透明后,和男孩后背的点状压迹进行图片重合。 比对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两张图片居然惊人地重合了。 “也就是说,男孩子背部的压迹,是女孩子胸口的水钻形成的?”朱大队说,“这一点确实可以判断男孩被人用力压在女孩子身上,但是怎么判断这是强奸杀人案?” 我说:“不知道朱大队知道不知道,其实解剖的时候,最先发现压迹的,不是男孩的背部,而是女孩的背部。” 第357节 “女孩的背部怎么可能也有压迹?”朱大队说,“难道她自己的后背能压在自己的胸口?” 这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朱大队一时慌乱,甚至没有想通这个简单的道理。 “是女孩子的外套被掀起,前襟翻转至颈后,所以才会在肩背部形成这样的压迹。”我笑着说,“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女孩子的上衣也被掀开了。掀上衣、脱裤子,还能做什么?至于为什么没有强奸成,我觉得就是因为被其他几个男孩子发现了,所以凶手不得已杀人灭口。” “可是,”朱大队皱着眉头说,“为什么女孩子衣服一会儿是穿好的,一会儿又是掀开的?男孩子是在女孩衣服穿好的时候就压在女孩身上的,那衣服掀起来的时候,男孩子去哪里了?” “我觉得应该是先掀起来造成女孩子的损伤,被男孩发现后,凶手又把女孩的衣服恢复了,再把男孩压在女孩身上。”我说,“这样解释,更合理一些。不过,具体的作案过程,因为现场情况的约束,我也没法更进一步分析,只有让犯罪嫌疑人自己交代出来了。” “他根本就不会交代。”朱大队说,“你之前都说了,这样挨千刀的行为,刘兆国他死也不会交代出来。交代出来,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法在村里生活了。当然,如果你能找到物证,我想,他就不得不认罪了。” “物证,还是蛮难找的。”我说。 说完,我打开了女孩衣服的细目照片,把胸口的水钻放大,说:“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水钻了。现场附近还处于保护状态吗?” “方圆一公里,现在还是禁止进入的。”朱大队说。 “那好,那就试试吧。”我说。 重新回到现场附近,我在各个玉米秆堆周围转悠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陈诗羽在我旁边问道。 我扶着眼镜,一边弓着腰看着地面,一边说:“女孩衣服胸口的水钻,都是用胶粘在衣服上的,用力过大就会脱落。实际上,那些水钻已经脱落了四分之一。很幸运,从脱落的痕迹看,我找到了两三个新鲜的脱落痕迹。也就是说,水钻很有可能就是掉落在附近,掉落的原因是凶手强行脱衣,掉落的地点自然不会是广阔平原,而应该是在这些遮挡物后面。” 说完,我指了指玉米秆堆。 陈诗羽点点头,也找了起来。还是这个丫头眼睛毒,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就找到了两枚脱落的水钻。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水钻的位置,她又在水钻旁边用镊子夹起了一根毛发。 “你……你这眼神也太好了吧!”我感叹道。 “这是观察力好。”陈诗羽自豪地说了一句,“这是什么毛?” “阴毛。”林涛说,“头发硬而直,腋毛软而弯,又硬又弯的,必然是阴毛。” 陈诗羽的双颊一片绯红。 我连忙岔开话题:“小羽毛你真厉害,这回你要立功了!这根毛发,还带着毛囊,可以进行dna检验。这个证据加上之前的分析,凶手再想赖,也赖不掉了。 坐在审讯室里的刘兆国,在得知我们发现的证据后,几乎没有抵抗,就全部交代了。不仅仅是因为强大的证据压力,还因为他自己这几天不断地被良心谴责,最终不堪重负。在全部交代后,刘兆国一心求死。 前天下午,刘兆国骑车去自家田地里打理庄稼,在路过村口的时候,看见四个孩子正在玩耍。长相清秀的女孩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长期没有性生活的他,萌生了罪恶的念头。于是他就上前搭讪,准备带女孩走开。 毕竟女孩是四个孩子中的老大,一听老大要跟刘叔去玩,几个孩子都吵着闹着要跟去。刘兆国没办法,只得带上了四个孩子,向庄稼地的方向骑去。 此时正值农闲,又是下晚时分,田地里已经没有人了。于是,刘兆国停下车来,谎称要带女孩去—边交代个事情,让几名男孩在三轮车附近玩耍。 刘兆国把女孩带到玉米秆堆后,要求女孩脱下衣服玩玩,如果玩得好的话,就给女孩10块钱。不谙世事的女孩立即脱下了衣服。刘兆国把女孩压在身下想实施性侵,但女孩子大声喊疼,他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此时,不远处的男孩们听见了叫声,想一起向玉米秆堆方向走去。3岁男孩的鞋子在他下车的时候卡在了车厢栏杆里,5岁的男孩随即想帮他把鞋子弄出来。7岁的孩子跑到事发现场的时候,看见了暴露出胸腹和阴部的女孩。虽然刘兆国慌忙地帮女孩穿好了衣服,但男孩声称要把此事告诉妈妈。即便刘兆国把他按压在女孩身上,威胁要杀死他,这个倔强的小男孩依旧表示一定会告诉妈妈。 害怕事情败露的刘兆国此时已经红了眼,他一左一右夹着两个孩子走到水塘边,把他们扔进了水塘里。 此时,两个小孩还在努力地从车厢栏杆里掏鞋子。看到刘叔把哥哥姐姐扔进了水里,都吓呆了。刘兆国见两个小孩看到了自己的犯罪行为,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斩草要除根。即便5岁男孩是他的侄子,他也不得不痛下杀手。 看着四个孩子在水里浮沉,刘兆国终于害怕了。他坐在岸边仔细思考了一番,想起女孩子的鞋子还在玉米秆堆后面,于是折返回去,取了鞋子扔进水里,随即逃离了现场。 在大批警察进驻村庄的时候,刘兆国正躺在家里想对策。最后,他想出了用意外落水的说辞来避重就轻,也险些就让他得逞了。 一个隐性的恶性杀人案被揭露出来,我却丝毫没有成就感。孩子们稚嫩的面庞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令我有一种哽咽的冲动。 为了颜面,导致犯罪不断升级。孩子们丝毫没有警惕性和安全意识,导致了这一桩惨案的发生。这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这个畜生,枪毙他一百次也不为过!”林涛在回程的路上,恶狠狠地说。 第八案 食人山谷 人这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死去。人的生命要比你想的远为脆弱。 ——《舞舞舞》 1 很难得,我们清闲了将近一个礼拜。 按理说,每年的年底都是最忙的时候。作为省厅的法医部门,不仅要接受公安部的各项考核、盲测,还要组织对省内各市、县级公安机关法医部门的考核、评比。 而这一年的考核评比工作,更为密集。不过密集得很好,都集中在了我们离开的这几天时间里。师父率领着其他的法医,替我们完成了今年的全部考核、评比任务。 所以,在我们重新回到厅里的时候,就迎来了难得的空闲期。 因为宝嫂的变故,我们勘查组几个人,同时获得了为期五天的年休假。虽说是年休假,但谁也没有心情跑出去旅游,大家默默地排起班,轮流帮助大宝照顾着宝嫂。 陈诗羽肩上的任务是最重的,因为勘查组里只有她一个女同志,照顾起女病人最为方便,加之她主动请缨,所以大多数值班都交给了陈诗羽。 平时不照顾就算了,真的照顾上了宝嫂,我们的心情也更加沉重。 我、林涛和韩亮,主要是给大宝打打下手、陪陪大宝。然而这些工作都成了其次,主要的内容,都成了看“虐心剧”。 大宝几乎每日都以泪洗面,坐在宝嫂的床侧,握着她苍白的手,默默地流泪。不管我们如何开导、安慰,他都一直如此坐着、如此握着、如此哭着。 第358节 林涛和韩亮都不能理解大宝为何如此痴情,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活泼、乐观的人,会突然就如此低沉。事情未必就会那么糟糕啊! 只有我,知道大宝的身世,才能理解他的痛苦、彷徨,甚至是内疚。 而独自值班的陈诗羽,不会受到大宝情绪的影响,所以显得较为坦然。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对我们的惆怅很是无语,也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要再这样,我可就退出勘查组了,真受不了你们,还是男人呢。”陈诗羽说,“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你们怎么就知道宝嫂不会恢复?我值班的时候好几次都看到她动手指了,我觉得她离恢复不远了。” 她的激将,她的鼓励,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三个大男人依旧默默无语。林涛和韩亮是被大宝白天的情绪笼罩,而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宝嫂醒了,他俩会怎样?如果醒不了,大宝又会怎样? 还是那句话,我知道大宝的身世,甚至猜出了大宝的内疚,猜出了大宝为何那么坚决地断定宝嫂的受伤时间。所以,我才格外地担忧。 “真是受不了!你们能说句话吗?”陈诗羽对着瓶口喝了口啤酒,说,“别在这儿磨磨叽叽好吗?你们真这样,我还真的得和你们分开工作一段时间。不然真得被你们带成‘娘炮’了。” “这和‘娘炮’有什么关系?”颜值最高的林涛最怕别人说他娘炮,“再说了,你本来就是娘们儿。” 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继续喝酒。 “今天是光棍儿节,我得祝你们三个节日快乐。”我试着活跃气氛,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 大家无精打采地碰杯后,继续垂头丧气。 我觉得有些尴尬,从口袋拿出手机准备看看微博。 手机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就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振动。 “师父?”我叫了一声。 三个人立即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听。 “又是湖东?湖东最近怎么了?”我复述着师父的话,说给他们三个人听,“隐蔽的山谷?什么?死了五个?天哪!什么原因?不知道?村民们看着五个人一个一个跌落山谷?没人敢去救?什么世道啊这是!食人山谷?食人?怎么可能?好吧!我们马上出发!” 挂断了电话,我看了看表,说:“现在不到7点钟,估计赶到现场也是深夜了。林涛你打个电话给大宝,告诉他我们有任务。小羽毛你喝酒了,按理说不能出任务了。” “那有什么关系,一瓶啤酒而已!”陈诗羽跳了起来,“在路上就解酒了!” “那也不行,这是纪律。”我坚持。 “大宝说宝嫂最近很稳定,所以他也要跟着我们去。”林涛在一旁打完电话说。 “也好!这么多尸体,我怕人手不够。”我说,“那小羽毛就替大宝照顾好宝嫂吧!这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陈诗羽沮丧地低下头。 “你和老秦在一起工作时间长了,也学会了乌鸦嘴啊。”韩亮拍了拍陈诗羽的后脑勺,“刚说要和我们分开,马上就应验了。” “哼!分就分!下次我也不跟了,你们也别跟我!”陈诗羽说。 十分钟后,我们车上的陈诗羽换成了大宝。大宝在反复嘱咐过陈诗羽后,坐到了勘查车的后排。 “出勘现场,不长痔疮!”林涛坐在副驾驶上,扭头对着大宝摆出了大宝的招牌姿势。 大宝忍俊不禁。 “对了!笑一个!”林涛摸了摸大宝的脑袋,“乐观向上,是一切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把事情往好处想!” 大宝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宝的这一笑,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起来,大家一路说着笑着,韩亮把车开得风驰电掣般。时间比想象中过得要快,或者说,我们比想象中到得要迟。虽然我们在预计的9点钟赶到了湖东县城,但是接下来的路比想象中要难走得多,要长得多。 大路慢慢变成了小路,然后变成了羊肠小道,最后变成了盘山小道。加上周围漆黑的环境,这简直就是对韩亮驾驶技术的极大考验。 若不是有当地的前车带路,我想,就连韩亮这种人工gps也一样会在这茫茫大山里迷路。 车子在不断摇晃中前进,不停地颠簸,不停地转弯,让我们想打个盹都不能。就这样,强忍着困倦与不适,我们在光棍儿节即将过去的时候,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在前车引路的杨少文大队长跳下车来,和我们握手。 “杨大队你最近不太顺利啊。”我笑着说。 “别提了。”杨大队挠了挠后脑勺,说,“你们走了,我们也没闲着,一方面我们也加入了系列专案的侦办工作,另一方面,我们其实又发生了两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件。” “故意伤害,还致死?”我说。 “命案必破”工作中,故意伤害致死也归入其中。虽然比起需要侦查的故意杀人案来,要容易许多,但是证据收集、案卷制作等工作一点儿也不比故意杀人案来得简单。像湖东这样只有几十万人口的小县,正常情况下,一年也就几起命案。最近这一个礼拜,不仅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祖孙两人死亡案,还发生了跨省系列大案中的一起,而且还发生了两起故意伤害案。毫不夸张地说,湖东县公安局的刑警,这一个礼拜的时间,几乎做了平时半年的工作。 走近了,在勘查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杨大队肿肿的眼袋。 “这一段时间,我真是心力交瘁,真是心力交瘁啊!”杨大队自嘲地说。 “可以想象。”大宝说。 “要不然,你还是去九华山上拜一拜吧。”我开玩笑地地说。 “你还真别说。”杨大队当真地说,“这案子完事儿,我还真得上山一趟。” “死了这么多人,社会影响不小吧。”我环顾四周,今天月黑风高,看不了多远。 “你说呢。”杨大队说,“电话都被记者打爆了。不过,好在交通不便,没几个记者愿意摸黑进山。” “怎么周围都没人啊?”林涛抱着肩膀,挨着韩亮站着说。 周围除了横七竖八地停着十几辆警车,确实看不到有人,完全不像一个案件现场的样子。 “哦,这里不是现场,这里不过是最近的、可以停车的地方。”说完,杨大队伸手指了指远方。 没有月光,只能隐约看到我们的面前有一座小山的轮廓,小山的顶上,仿佛可以看到人头攒动。 第359节 “现场就在这座小山后面,我们的人都在山顶了,没有路,摩托车都上不去,只能靠走了。”杨大队卷了卷裤腿,说,“出发吧。” “还要爬山?”我和林涛异口同声。 作为山里人的杨大队,这种小山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小土坡而已,没有任何难度。而对疏于锻炼的我来说,这可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山,在这种又累又困又饿的状态下爬上这座山丘,实在是一种挑战。对林涛来说,麻烦的倒不是体力,而是魄力。一座没有路的山,太恐怖了。 “没事的,我带路。”杨大队没意识到我们的苦衷。林海法医也跟我们打了招呼。他身边跟着一位杨大队临时借调来的法医助手,看来这次的案子的确没少让杨大队费心。虽然距离初次见面刚过去不久,但林海的脸上已经少了几分自负,多了几分冷静。当然,也可能是这幽深的山林衬托的缘故。 “这山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吧?”大宝问。林涛在一旁打了个寒战。 “不会,快入冬了,哪儿有什么东西。”杨大队还是没意识到大宝的调侃,认真地回答,“最多就是野猪,有也被我们这么多人吓跑了。” 大宝哈哈一笑,和杨大队领头出发。 杨大队和林海一前一后,用勘查灯照路。这样的山路,不照还罢了,一照反而更显得阴森恐怖。灌木被照成了翠绿色,随着灯光的晃动,这种翠绿仿佛也在晃动,仿佛周围的树木都在和我们一起移动。 我已经很累了,有一个麻烦的林涛始终拽着我的衣角,我更是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我们都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几个村民正在议论,几个民警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团团转,还有两个消防队员,斜挎着绳子,坐在石头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现场在哪儿?”我问。 “下面。”杨大队指了指山坡下方。 山坡还是比较陡峭的,至少想凭一己之力攀登上来比较难。即便是照射能力很强的勘查灯,往山坡下方照射下去,光线也很快就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那还等什么?下去啊!”我说,“把绳子给我。” 消防队员茫然地看着我。 “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辖区派出所的鲍所长说,“我们一个民警差点儿因此丧命。” “快说说是什么情况。”我有些不解。 杨大队说:“目前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本村的村民几乎都是靠山吃山的,以前都是猎户,后来枪支管理加强以后,大部分村民就靠着种茶为生。但也有部分村民掌握造枪的技巧,所以也私自造了一些枪,因为做工精美,还有私自贩卖枪支的情况。周边地区都知道,抗战时期的‘汉阳造’,和平时期的‘湖东造’,那都是有了名的自制枪支。我们每年都会破获一些自制、贩卖枪支的 案件。” 我见杨大队要跑题,急忙把话锋扭转过来:“和枪有什么关系?” “哦,我的意思就是说,这里的村民还经常用自制的枪支上山打猎。”杨大队说,“最先失踪的村民叫房塔先,50岁了,打猎达人,也因为自制枪支被我们拘留过。但是可能打猎上瘾吧,他还是经常打猎。据说,他今早7点就离家了,去打猎。” “一个人吗?”我问。 “那就谁也不知道了。”杨大队说,“他一般都是在中午时分就回来,干粮都没带。到中午的时候,他老婆杜鹃见他还没有回来,就打他的手机。” “这山里有信号?”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很意外,信号居然是满格。 杨大队点点头,说:“结果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所以杜鹃很担忧,约上几户亲戚邻居就进山里找。大约在下午4点的时候,就在这山顶上,找到了房塔先的枪。然后顺着山坡往下看,就看到仿佛有一个人的腿。” “看来是失足落入山谷摔死了?”大宝问。 杨大队说:“村民们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山坡比较陡,杜鹃是根本不可能下得去的,所以是她的儿子房三门先下了坡子。在下到一半的时候,房三门突然脚一滑,也滚落了山谷。当时山顶的村民就一个劲儿地喊,可是房三门在滚落停止后,就再没动弹过一下。” “死了?”我惊愕地问道。 “不知道。”杨大队摇摇头,说,“情急之下,房塔先的两个弟弟,房塔南和房塔北相互搀扶往下爬,似乎也是在房三门跌落的地方突然失足,然后跌落,跌落后也没有再动弹。” “这就奇怪了。”我说,“毕竟不是自由落体,这种坡度滚落,也不至于立即丧生啊。就算是被硬物磕伤了脑袋,瞬间丧失意识,也会很快恢复啊。而且,也不至于那么巧,都在一个地方失足,都被撞到了脑袋啊。” “邪门就邪门在这里。”杨大队说,“当山顶的村民不知所措的时候,来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叫房玄门,是房塔先、房塔南和房塔北的堂侄子。这个小伙子天天都在山里打山货,那身体可是非常的棒,攀岩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这种小土坡更是不算啥了。他也是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找房塔先的,此时正好走到了这个山顶。听说自己的几个堂叔伯和自小交好的堂弟一起掉下去了,顿时就急了,顺着山坡就往下爬。” “结果也是在同一地方失足,然后直接丧失意识?”大宝说。 杨大队点了点头,说:“这一来,就等于掉下去了五个人。村民们一时就炸开了锅,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食人山谷。” 说完,林涛往我身后挪了挪。 “传说?”我问。 “八百年前的传说了。”杨大队说,“我从小就听着这个传说长大。说是有一个山谷,可以吃人什么的。但从来也没听说过谁被吃掉。” “现在不是吃人了吗?”大宝说。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人能下去探一探是什么情况?”我问。 “我们的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也采取了措施。”鲍所长说,“当时一个年轻民警,也是山里长大的,就急吼吼地准备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好在跟着一起去的副所长比较有经验,等消防队员来了以后,就让他和一个消防队员腰间拴了绳子,一前一后往下爬。民警是先下去的,在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就滑落了。而在上方的消防队员则好得很,很快就拉住绳子把民警拉了上来。” 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拉上来以后,这个民警就翻着白眼,消防队员给他做了心外按压,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鲍所长接着说,“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跌落,为什么会突然丧失意识。” “这……这山谷真的会吃人?”林涛颤抖着说。他听完这骇人听闻的故事,对食人山谷这回事,深信不疑。 “别那么迷信。”我笑着说,“哪里会有什么吃人的山谷。据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山坡下方积聚了些有毒的气体,这些气体因为比空气重,所以沉积在下方。你们咨询过附近的医生或者村民,会有什么有毒气体的可能吗?” “问了,没人知道。”杨大队说,“我们也考虑了这个问题,消防队正在调氧气罐和防毒面具。” “没关系。”我一边说,一边蹲下来,打开勘查箱,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像猪嘴一样的东西,说,“这是我们最近新买的防毒面具。口鼻周围都可以完全封闭,只从下方的通气孔里进出气,而通气孔上方都是一些高分子吸附材料,可以完全吸附大部分有毒气体,戴上这个,就安全了。现在,谁下去?” “反正你不能下去。”大宝说,“一来,你是我们勘查组组长,不能冒险。二来,你那体重,啧啧,上次你下崖,我们都拽不动你。” “去你的。”我拍了一下大宝的脑袋,转眼看向林涛。 “我不去。”林涛抱着肩膀不假思索地说。 “我去吧。”大宝从我手上拿过防毒面具,戴好,做了测试,然后竖起两个手指。 消防队员在大宝腰间系了长绳,把大宝一点点地往山坡下放。 第360节 所有的民警都用勘查灯为大宝照明。十几盏强光灯把大宝爬行的路线照得雪亮。 在我那不祥的预感到来的同时,我们手中的绳子突然一沉,大宝仿佛悬在了半空。 “快!快拉!”我一边疯狂地拉绳子,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 大宝平时的样子,躺在病榻上的宝嫂,这一幕一幕飞快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不能没有大宝,勘查组不能没有大宝,宝嫂不能没有大宝,大宝绝对不能出事。 很快,大宝被拉上了山顶。我迅速摘除了他的面具,见他牙关紧咬,仿佛没有了呼吸。我浑身颤抖着伏在他的胸膛听了听,心跳依旧。 我赶紧对他进行胸外按压,喊道:“我错了!我不该贸然让你下去!快醒过来!” 话音未落,大宝醒了过来:“怎么了这是?突然就断了片儿,和喝醉了一样。”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 林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没事吧。” “没事。”大宝坐起身来,拿过身边的防毒面具,说,“真是邪了门了!显然不是有毒气体在作祟,那会是什么?” “真的是会吃人的山谷吗?”林涛复述了一遍。 我因为受惊过度,都无法站起,更别提反驳林涛了。再说了,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和依据来反驳林涛。我似乎对这个传说,也有了一丝相信。 “有望远镜吗?”身边的韩亮突然发声。 “哦,有的,还是红外的。”一名消防队员在背包中翻出了一个漂亮的望远镜。 韩亮接过望远镜,朝四周看去。 良久,韩亮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我终于可以勉强站起。 “这里,应该就是二氧化碳湖了。”韩亮慢慢地说道。 “二氧化碳湖?”林涛显然闻所未闻。 “对,就是二氧化碳沉积在一个封闭而低下的空间,形成了一片看不见的湖泊。”韩亮说,“二氧化碳比氧气重,一般都会位于低下的位置。但由于空气的流通,也不至于集中沉积在某一位置。现场的环境,我刚才用望远镜观察了,四面环山,还都是小山丘。这样的地形,加之晴朗过久,没有空气流通,就会在山丘围起的中央山洼里,形成一片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样,只是看不到罢了。” “真不愧是活百度啊。”我叹道,“每次人下到一个位置,就会立即失去意识,就像是落水了一样,那个位置,就是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 “二氧化碳能致命?”林涛说。 “当然可以!”我说,“二氧化碳潴留,就是导致窒息的原因啊。” 虽然我没有听说过二氧化碳湖的说法,但是我知道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也是很危险的。 “可是……可是,”林涛努力地组织语盲,“我们就是憋气不呼吸,也能支撑两分钟吧!为什么人一进入那个什么二氧化碳湖,就会立即失去意识?” 我说:“你说的那只是暂时缺氧,而体内二氧化碳浓度并不会增高。二氧化碳不能算有毒气体,但是确实可以致命,也有二氧化碳中毒的说法。在正常情况下,人体呼出的气体中二氧化碳含量只有4.2%,血液二氧化碳的分压高于肺泡中二氧化碳的分压,因此,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能弥散于肺泡。但是,如果环境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增加,则肺泡内的二氧化碳浓度也增加,ph值发生变化,由此刺激呼吸中枢,最终导致呼吸中枢麻痹,使机体发生缺氧窒息。低浓度二氧化碳对呼吸中枢有兴奋作用,高浓度二氧化碳对中枢神经系统有麻醉作用,常伴有空气中氧含量降低所致缺氧血症,同时还能抑制呼吸,导致一系列中枢神经症状。" “二氧化碳也会这么危险?”林涛仍是怀疑。 “危险的,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我说,“突然进入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中,大多数人可在几秒钟内,因呼吸中枢麻痹,突然倒地死亡。部分人可先感到头晕、心悸,迅速出现谵妄(谵妄,由高热、中毒以及其他疾患引起意识模糊、短时间内精神错乱的症状,如说胡话、不认识熟人等)、惊厥、昏迷。如不及时脱离现场、抢救,容易发生危险;如迅速脱离险境,病人可立刻清醒。若拖延一段时间,病情继续加重,会出现昏迷、发绀、呕吐、咳白色或血性泡沫痰、大小便失禁、抽搐、四肢强直。查体可发现角膜反射和压眶反射消失、双侧病理征阳性等。教科书上是这样写的。” “也就是说,我和那个民警没在几秒钟之内死亡,全靠运气?”大宝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这样,你们一失重,我们就立即让你们脱离了高浓度二氧化碳的环境了,这一般是不会有事的。”我说,“不过你刚才确实身处险境,这全怪我。我完全没有想到二氧化碳湖这一情况,以为你带了能够防毒的面具,就没关系了。其实这种防毒的面具是不可能吸附二氧化碳并产生氧气的。” “这个不怪你,若不是大宝身处险境,若不是你之前怀疑是有害气体作祟,我也想不到二氧化碳湖这回事。”韩亮安慰我道,“二氧化碳湖本来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形成的。要在空气流通不畅、山洼封闭、无风阴雨等条件同时具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形成这种‘吃人’的二氧化碳湖。” “我明白了。”我说,“这里光照不足,植物消耗氧气,产生二氧化碳,四周又都是陡坡,空气无法流通,慢慢地就会在山坡下部聚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了。其实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我实习的时候,遇见过最险的两次事故。第一次,是我的带教老师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洗衣机上有个假发,以为凶手是光头,把假发丢在了现场,就准备去提取。没想到走到旁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假发,而是躲在洗衣机和墙壁夹缝中的凶手。凶手拿着刀站了起来,看我们都穿着警服,他说‘我投降,我投降’。我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如果凶手已成亡命之徒,手无寸铁的现场勘查人员都有可能遭殃。第二次,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事件。我的带教老师在勘查一个位于下水道的现场时,在沿着下水道下去的过程中,突然失去意识,好在周围有很多人,大家憋着气把他拉了上来,抢救一番才缓过神来。” “你以前也遇到过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韩亮问。 我点点头,说:“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但我一直以为,能够积聚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的,肯定是像下水道这种密不透风的地方,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开阔的旷野,也会出现二氧化碳湖。” “那现在怎么办?”大宝问。 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消防队把氧气面罩带来。” “那下面的五个人,是不是已经没救了?”一个村民哭丧着脸问道。 我叹了口气,说:“节哀吧。他们在那种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里,是熬不过一分钟的。” 说话间,三四名消防队员驮着几副沉重的带氧气罐的防毒面具爬到了山顶。 领头的一个中尉说:“消防车开不上来,只能靠人工,所以慢了点儿。” 杨大队点点头,说:“辛苦你们了,现在我们派几个人下去吧。” “我去。”大宝说。 “别!”我立即制止了他,说,“你还虚弱,还是我下吧。” “都别拉了。”中尉指了指身后的几名消防战士,说,“这种事情,我们比你们有经验,我们几个下去就可以了。” 说完,他们就开始往身上挂氧气瓶。 我感激地点点头。消防部队,这是一支伟大的部队,火灾、爆炸、地震、泥石流……不管多么危险,他们都要逆向前进。作为和平年代牺牲最多的队伍,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在保护着人民。 消防战士们穿戴完毕后,我要求他们务必反复检查密封装置和氧气供输装置。在确定没有问题后,四名消防队员腰拴保险绳、身背氧气瓶开始朝这个“吃人”的山谷进发。 我们其他人更是加大力度为他们照明。 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看到几名消防战士平安下到了大宝失足的位置,仍然没有什么问题。 “看来韩亮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我高兴地说道,心里琢磨着怎么取证并保存证据。 第361节 “下面的同志,你们可以找到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吗?”我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让林涛举起摄像机准备拍摄。 中尉很聪明,简单思考以后,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向上攀登。 攀登到大宝失足的位置附近后,中尉一手抓住绳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着了。 中尉举着打火机往下爬行,不一会儿,打火机熄灭了。中尉重新往上爬了一截,再次点燃打火机,然后俯身把打火机往下放,很快打火机又熄灭了。 中尉在打火机熄灭的地方插了一块反光板,反光板在山顶诸多勘查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中尉指了指反光板,做了个手势。 我知道中尉找到了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林涛也完成了摄像。证据确凿! 找到湖面后,中尉继续下行,很快就到达几具尸体所在的位置。说起胆子大,消防队员也算得上。在亡人灾害现场,消防队员经常会发现尸体并需要抬出尸体。所以在法医和刑警之后,消防员也是一个不怕尸体的警种。 几名消防队员身上已经挂着沉重的氧气瓶,此时,还要在这种陡坡上运送更加沉重的尸体,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中尉知会队员们在尸体上先捆上绳索,然后用简易担架衬垫,与山顶上的人们合力把尸体一点儿一点儿往上运。 在尸体高过了反光板之后,山顶上的几名消防队员又往山下运动,在二氧化碳湖面以上进行接应。我们见状,也不闲着,戴上手套,帮助消防队员一起把尸体一具一具拉上了山顶。 五具尸体的运送工作,整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全部完成。 在中尉和几名消防队员摘下面罩以后,我们发现他们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五名受害人已经全都死亡了。”中尉遗憾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 在运送尸体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五名死者的尸僵已经全部产生了,由此判断,他们已经死亡十二小时左右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此时已经等候在山顶,并开始着手把尸体抬到山脚下的停车场。 “你们还要验尸吗?”一名村民怯怯地问。他是村主任,代表村民来和我们谈话。 “所有非正常死亡,都是要经过尸表检验的。”我说。 “可是,他们几个人,都是我们眼睁睁看着掉下去的。”村主任说,“还是不要验尸了吧,我怕他们家人受不了。” 山里人还是比较保守的,尸体解剖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行。”我坚决地说,“我们必须要按照程序来办事。这样吧,既然案情比较明朗,我们只做尸表检验,看一看尸体是不是存在窒息征象。最多,哦,我是说最多就抽一管心血。” 村主任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3 重新回到停车场,我对韩亮说:“把轮胎检查好,这山路,最怕爆胎。” 韩亮扑哧一笑,显然他知道我这样说的用意,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在一年前,我们一起去绵山市(绵山市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四季《清道夫》中“深山屠戳”一案)出勘一起命案现场,走的也是山路。在勘查完现场返回县城的时候,车胎突然爆了,若不是当时的驾驶员技术超群,怕是我们都要葬身山崖。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不仅如此,因为爆胎,他们都嘲笑我的体重。在换上备胎以后,为了表示抗议,我第一个跳上了车,结果备胎又爆了。驾驶员驾驶着备胎没完全爆裂的车,提心吊胆、慢慢地开回到县城不说,这件事情更是让他们嘲笑了我一年。 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拍了一下韩亮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正经点儿,检查车胎。” 这一夜,不仅仅是彻夜未眠,更是体能透支。任凭车辆有多颠簸、道路有多曲折,我们上车之后立即沉沉睡去,蒙眬中听见韩亮在叫:“喂,别睡啊,你们睡了我怎么办?喂,陪我说说话啊,我也困!” 好在韩亮并没有被困神击倒,他安全地把我们带离了群山的怀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杨大队停下车,敲了敲我们的车窗玻璃,说,“既然你们都来了,虽然死因都已经很明确了,但还是帮我们一起把案件办妥当吧。” 我知道杨大队“把案件办妥当”的意思,就是帮助他们完成五具尸体的尸表检验。我知道不是杨大队对自己人的技术能力没信心,而是他们太累了。这时候多出我和大宝这两个“壮劳力”,那可要轻松不少。 “哦。”刚刚醒来,嗓子有些沙哑,我直了直身子,看了看手表,说,“那是必须的。一来,在村主任面前是我坚持要按程序检验的尸表。我不在尸检现场如何向老百姓解释?二来,我们算是睡了三个小时,韩亮则是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他太困了,不能再继续往省城开了。他休息的时间,正好就是我们尸检的时间。” 韩亮使劲点了点头,说:“给我的眼皮支上牙签,都能把牙签给夹断了。” “那我们找个房间给韩亮休息,你们坐我的车去殡仪馆。”杨大队说,“尸检完事儿,再回去。” 殡仪馆的运尸车行驶比较缓慢,我们又在杨大队的车上沉沉地睡了一觉。上午10点,五具尸体全部拉到了。 按照群体性死亡事件的尸检要求,我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做好了识别标尺。所谓识别标尺,就是在拍照用的比例尺上贴上一张纸条,纸条上分别写上死者的姓名以及案发的时间。 刑事摄影中,不仅要对尸体的全貌照相,也要对各个部位进行细目拍照。拍细目的时候,就是人体的某个部位、某个细节。单单是一个死者的时候,随便怎么拍都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多个死者,通过一张简单的部位或细节照片,就不可能辨认出它属于哪个死者的。一旦照片混淆,证据体系也就完全混淆了。所以在群体性死亡事件中,必须明确每一张细目照片是属于哪名死者的。在照片必须的比例尺上粘贴死者姓名,则是最好的办法。 “按照跌落山崖的反序,我们尸检的顺序以及尸体编号分别是:一号尸体房玄门,二号尸体房塔北,三号尸体房塔南,四号尸体房三门,五号尸体——一切因之而起的房塔先。”我依次说道。 林涛按照我说的,在五本尸体检验记录本上进行编号和书写,而大宝则根据尸检见证人村主任的辨认,把五个贴有姓名的比例尺放到相应的尸体上。 “我们分组进行,我和大宝一组,林海法医带一组。”我一边穿解剖服一边说,“尸表检验比较简单,关键是对每名死者的衣着进行拍照、检查,然后检查尸体关键部位有没有损伤,最后观察窒息征象。” “二氧化碳中毒的根源,还是呼吸中枢麻痹,导致窒息死亡。”大宝说,“所以尸体应该有心血不凝、口唇青紫、指甲发绀、尸斑浓重的征象。” “心血是用注射器抽取吗?”林海问道。 我点点头,说:“和常规毒物检验摄取心血的办法一样,第四、五肋骨间隙入针,如果能顺利抽出,则是心血不凝的表现。如果有凝血块,针头很快就会被堵住。” “还要脱衣服?还要扎针?”村主任有些不满。 “为了逝者的尊严,为了万无一失。”我盯着村主任说。 村主任点头认可。 尸表检验按部就班。因为只是简单的尸表检验,工作进行得很快。大约中午11点半的时候,我们两组分别检验了两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除了面部和手部有一些细小的擦伤,没有其他任何损伤。而这些细小的擦伤,很容易理解,就是在滚落山坡的时候,被灌木划伤的。因为此时已经入冬,天气渐冷,加之山里气温更低,所以村民们都已经穿上了小棉袄,有了较厚的衣服保护,擦伤也就仅限于手部、面部等暴露部位。四名死者的尸僵都已经形成并到了最硬的程度,死亡时间和村民们反映的时间也是吻合的。另外,四名死者的窒息征象都非常明显。从这四具尸体的表象来看,完全符合村民叙述的死亡过程,没有任何疑点。 这也是我们之前就预料到的,只是按照程序把必要的工作完成罢了。 第362节 此时,杨大队已经看出了我和大宝的疲惫,让我们脱去解剖服,到一旁的更衣室休息。最后一具尸体——房塔先的尸体,交给林海一组继续进行。 我们还没有在更衣室里坐下,就听见解剖间里一阵惊呼。我和大宝慌忙跑过去看。 “怎么了?”我问。 “奇怪了!死者的内衣上有血!”林海说。 我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死者白色的衬衫上有殷红的血迹。 我和大宝赶紧重新穿上解剖服,帮忙收拾死者的衣服。 “死者的右侧季肋部(季肋部,就是腹腔的上部)下方有个圆形的小孔!”林海说。 “啊!死者的左侧肩膀后方有一个圆形的小孔!”林海的助手也有了发现。 “枪弹伤!”大宝惊叫道,“难道这里还隐藏着一个案件?” 村主任在一旁插话:“怎么可能!打猎,也有可能误伤自己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是笨,这么重要的问题都忽略了!” “什么问题?”林涛问。 我说:“可能是太困的原因吧。你记得吗,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杨大队就介绍了案情。村民是怎么知道房塔先掉落在现场那个山坡下的?” “先在山顶看到了他的枪,然后看到了山坡下有他的腿。”大宝说。 “就是啊。”我说,“一个猎人,怎么可能让枪离开自己?然后自己不带枪,贸然下山坡?不可能啊。”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林涛说,“在看尸体之前,我们就该想到,房塔先为什么会跌落山崖,还没有带枪。他跌落的理由自然和其他四个人不一样。” “是啊,我们忽视了这一点。”大宝说,“房塔先是在中枪后,跌落山崖的。” “可是,为什么现场没有血啊?”林涛说。 “因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加上枪的威力又不大,口径也不大。”我说,“在衣服上和皮肤上钻出来的小孔,很快被外层衣服和皮下组织堵上了,所以血液流不出来。” “可是,尸体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大宝拿起死者的十指,说,“按理说,内脏被击穿破裂、失血死亡,都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尸斑和这么明显的窒息征象。” “那是因为他被击伤后,滚落山崖,在失血死亡之前,就已经窒息死亡了。”我微微一笑,说。 “分析得有道理。”村主任捋了捋长胡子,说,“那就这样吧,麻烦政府了。” “这样可不行。”我说,“我们要解剖尸体。” “我说了这不可能是命案!”村主任跳了起来,“他打猎误伤了自己,跌落山崖,还连累这么多青壮年的村民跟着死!这事儿已经够大了!你们不能再解剖尸体!谁敢解剖我就去上访!” “上访也要有理由,老同志。”杨大队前来调停,“《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了,在死因不明的情况下,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 村主任仍在解剖室外跳脚,坚决反对解剖。杨大队皱了皱眉头,朝身边的刑警使了使眼色。两名刑警把村主任拉进了警车。 “先办手续吧。”我说,“通知死者家属到场,如果死者家属拒绝到场,在笔录中注明,然后我们照常解剖。” “可是,村主任说得不错,看起来这个案子并没有什么疑点。”林涛说。 我说:“不管有没有疑点,出现了可以致命的损伤,我们就必须要搞清楚原因。死者身上的损伤是不是枪弹创,两个洞眼哪个是入口哪个是出口,死者处于什么姿势,子弹如何打入,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解决的。” “又是猎户,又是圆孔损伤,肯定是枪弹创啊。”大宝说。 “可不要先入为主。”我说,“记得我们之前的一个案子吗?若是简单地相信调查情况,认定是枪伤,那可就误导了侦查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一般枪弹创的出入口都是有区别的。这具尸体上看到的就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圆洞,说不定还真是无刃刺器损伤。”大宝说。 “这我也不认可。”我说,“无刃刺器一般是很难贯穿整个人体的。我奇怪的是,猎户用的,不都是霰弹枪吗?” 枪支分为霰弹枪和膛线枪,霰弹枪发射区域大,但射程近,一般被用于狩猎。膛线枪则是我们平时知道的制式枪支,射程远、精度高。 “我们这‘湖东造’,还真就不仅限于霰弹枪。”杨大队说,“在我们收缴的枪支中,很多都是膛线枪。因为是手工制作,所以没有军工厂生产的膛线枪精致。‘湖东造’的膛线枪,威力不太大,但好歹是膛线枪。” “死者带着的?”我问。 杨大队说:“他带的就是一把四十厘米长的膛线枪。” “哦,那一切就好解释了。”我说。 说话间,一名民警驾驶着警车风驰电掣般地开到了解剖室门口,如果不是及时刹住,我还以为他要开上解剖台呢。 “手续办好了。”民警说,“家属杜鹃,同意解剖。”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意料,我们暗暗地称赞杜鹃的大义。 尸体解剖立即进行。因为已经完成了尸表检验工作,我们就直奔主题了。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后,我们沿着两个圆孔之间的创道进行了细目解剖。看起来,子弹是从肩膀后侧进入,打碎了肩胛骨的上端,然后击破心包,掠过心脏,穿过膈肌,打碎了肝脏,在右侧季肋部出了身体。 “力量如此之大,肯定是枪弹创了。”大宝下了结论。 “不仅如此。”我说,“损伤部位生活反应明显。损伤不仅限于创道,周围的组织也有挫碎,这是弹后空腔效应导致的,也可以完全印证这就是一个枪弹创。” “体内出血少,肝脏虽破但是不会马上致命,心脏没有破裂,说明他是受重伤后,跌落山崖,然后和其他人一样,二氧化碳中毒死亡。” “死因明确了,死亡时间呢?”大宝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死者的胃。胃内的稀饭和咸菜还都成形,大宝说:“初步消化,十二指肠内还没有食物进入,结合胃内容物形态,符合他早晨的早饭成分,所以他应该是上午9点之前就死亡了。” 我点点头,说:“这是什么?” 顺着我的止血钳看去,死者左侧季肋部后面的胸廓上有一片出血区。 “这是左侧季肋部,子弹穿出是在右侧季肋部,这显然不是枪弹所致。”大宝说完,用手术刀对出血的位置进行了分离。 分离完毕,我把手伸进尸体的腹腔探查,说:“是第十二肋骨骨折。” 第363节 “哦,这个可以理解,滚落山崖的时候形成的。”大宝说。 我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现在问题来了。”大宝说,“这两个创口,到底哪个是射入口,哪个是射出口?”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说,“衣服上也看不出火药痕迹,形态也完全一致。” 在膛线枪射入口和射出口的分辨中,还是有很多依据的。比如子弹射入时是高速旋转的,容易导致射入口皮肤缺损,容易导致射入口皮肤焦灼。而射出口则大多呈现星芒状挫裂创,没有皮肤缺有焦灼。 可是,眼前的这具尸体,身体上的两处创口,形态几乎是完全一致的。 “从我们的经验看,我们这里自制的膛线枪,因为威力不大、弹头旋转不够强烈,所以经常会导致类似单刃刺器一样的枪弹创。”杨大队凑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从皮肤创口上判断哪个是射入口、哪个是射出口的。” “既然不能从尸体上直接看出来,不如就直接从弹道上判断好了。”林涛说,“我们痕迹检验研究的就是手、足、工、枪、特五种痕迹,枪弹算是其一。” “那你分析一个我看看。”大宝说。 林涛说:“如果肩膀上这个是射入口,那么死者自己肯定是无法完成的。那么长的枪,怎么翻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肩胛后部?肯定不可能。” “那若是别人形成的呢?”大宝追问。 林涛说:“如果是别人形成的,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身高差?可以形成从上到下几乎垂直于地面的枪伤?如果右腰部是射入口,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了。死者右手拿着枪.枪口朝上,突然走火,子弹从右腰部穿入,从左肩部打出。” “说得太有道理了!”大宝戴着手套的手,鼓起掌来发出砰砰的闷响。 “看起来,林涛说的是有一定的道理。”我说,“但是射入口、射出口直接影响到现场的还原,直接影响到案件的定性,不能儿戏。我们切下两个创口周围的软组织,马上送到省厅,让组织病理实验室的方俊杰科长对这些组织进行组织病理学诊断,看看从他的显微镜下,能不能为我们做一个判断。” 4 五人意外落崖的事故,因为这一处突如其来的枪弹伤而陷入了扑朔迷离的境况。我们显然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方科长在电话中说,最快也要到明天早晨才能出结果。我们在现场傻等也没用,就纷纷回到宾馆倒头补觉。 我这一睡不要紧,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直感觉肚子饿得快要罢工了。 我连忙叫起了大宝、林涛和比我们睡得还早的韩亮,一起到街边的铺子里喝一碗牛肉汤。正喝着,看到一辆省厅牌照的警车停在了对面的宾馆门口。 “哎?老方怎么来了?”大宝嚼着饼,含糊不清地说。 我隔着马路,喊住了组织病理实验室的方俊杰科长,叫他过来一起吃早饭。 “清早出了结果,我就赶紧赶过来了。”老方说,“这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我觉得在电话中讲不清,就找车队派了车,送我过来了。” “一个案子派两辆车出勘,你不怕别人说你浪费纳税人的钱啊?”大宝还是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说。 我用筷子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转头对方科长说:“什么情况?” “从组织病理学的结论来看。”老方说,“肩膀上的,才是射入口。” “啊?”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把邻桌的几个姑娘吓了一跳。 几个姑娘看到了一脸惊愕的林涛,转头嬉笑议论。 “等会儿再说。”我环顾四周,说,“回宾馆房间再说。” 匆匆吃完,我们一起回到了我的房间。我打开电脑,接过老方递过来的u盘,点开了u盘里的几张照片。 “你们看。”老方说,“这几张是肩膀上创口的软组织切片。我们可以看到,在显微镜下,创口边缘的皮肤组织有卷曲,还有细胞的灼伤坏死。而在腰部的软组织切片上,我们就看不到这样的情况。” “仅仅依靠这一点细胞坏死能定吗?”我问。 老方摇摇头,说:“那还欠缺了一点,但是我在切片里发现了这个。” 说完,老方又切换了一张显微照片,说:“肩膀创口周围的肌肉组织里,有几根纤维!这几根纤维经过he染色(he染色,全称苏木精一伊红染色法,是一种用于病理分析的染色技术)可能变色了,但是依我的经验,大概可以判断这是绿色衣物上的纤维。” “死者里面穿着白色衬衫啊。”大宝说。 “可是外面确实是一件绿色的迷彩服!”我说。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林涛问道。老方的结论推翻了林涛的推断,他是第一个不服气的。 “我们想一想,子弹是单一方向的。”老方说,“子弹从后背的衣服开始,打破衣服,再打破皮肤,然后从体内打破另一侧皮肤和衣服。也就是说,子弹只会把射入位置的衣服纤维带入肌肉组织,而不可能把射出位置的衣服纤维带入射出口的肌肉组织。否则,子弹就逆行了。” “我懂,很有道理!”我点头认可。 林涛一时有些蒙,想了半天,他也缓过了神,说:“可是……可是会不会是你把我们取下的两块组织弄混了啊?¨ “这在我们法医组织病理学实验室,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老方斩钉截铁地说,“一来,我们取材的时候,会严格分门别类;二来,从镜下也可以看出肩膀部位和腰部的皮肤、肌肉细胞排列的不同。所以,不可能弄错。” “那就奇怪了,什么情况下,子弹能从肩膀后面垂直于地面打进身体内呢?”林涛挠着后脑勺。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静静思索,只能听见我点击鼠标的声音。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鼠标停留在电脑屏幕显示的一张图片上。 大家都来看电脑。 “房塔先的脚?”大宝说,“这能说明什么啊?” “死者的鞋带是散开的。”我说,“我们假想一下,如果死者因为鞋带散开了,蹲下身来系鞋带,那么是不是就可能有人从他的左侧肩部垂直于地面打上一枪?” “啊?你……你是说,这是一起命案?”林涛说。 “你说的,如果肩膀上的是射入口,那么死者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形成的。” 我笑着说,“我认可你这个观点。只是你说别人也形成不了这样的枪伤,我不认可。我刚才说的这种情况,有可能形成这样的枪伤吗?” 林涛点了点头。 第364节 “那……我们仅靠这一点就确定这是一起命案?”大宝说,“依据足够吗?侦查部门会因此而立案侦查吗?” “当然不仅仅是这一点。”我说,“之前,我就一直有个疑惑。如果是在山顶上自己误伤了自己,也不会立即跌落山坡啊,这又不是在拍电视剧。” “那……是被别人扔下去的?”大宝说。 我指了指照片中房塔先的尸体,说:“这人有180斤吧?谁也没那么容易扔他下去。但是踢他,让他滚动起来,滚下山坡还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死者第十二肋骨骨折的事情。”大宝说,“那为什么不能是摔的呢?” 我点头赞许,接着说:“首先,骨折的地方,有不少出血,说明不是死后损伤,也不是濒死期损伤,而是生前损伤。其次,骨折的是第十二肋骨。你们都知道,和别的肋骨不一样,第十二肋骨很短,且一端是游离在腹腔的,韧性十足。如果是摔跌或者和平面物体撞击,那么断的应该是其他较为坚硬、固定的肋骨。第十二肋骨断了,只有可能是突出的物体直接击打在第十二肋骨上,才会导致这根孤零零的肋骨骨折。” “我明白了。”大宝说,“一个人趁房塔先系鞋带的时候,对他开了枪。他倒地后,那个人又踢着他的腰部,把他踢下了山坡。房塔先在滚落到二氧化碳湖平面以下时,立即窒息死亡。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了。”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人可以拿着枪站在房塔先的身边,房塔先还毫无防备。”我说,“这是犯罪分子刻画。” “即便是刻画了,还是很麻烦啊。”林涛说,“第一,从前期调查看,房塔先到底是一个人去打猎,还是约了别人一起去打猎,没有人看到。第二,即便是有人看到了他和谁一起去打猎,我们也没有任何可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依据啊。 没有任何证据,如何谈破案?” 林涛说的是事实,大家伙儿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先把情况给县局通报吧,事不宜迟。”我说,“我们要相信侦查部门,能够查出这个背后打黑枪的人。”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大宝说,“如果真的依了村主任,不进行尸表检验,尸体一烧,就真的产生冤魂了。” “冤案就冤案,什么冤魂?”林涛捶了大宝一下。 “所以说,法律和规范的制定,都有它的道理。”我自豪地说,“既然有这些规范,我们就必须要严格执行。”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起了数年前,我第一次出勘命案现场。死者是我的同学饶博(饶博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一季《尸语者》中“初次解剖”一案)。若不是严格的尸检,怕是也无法对几名伤害他的犯罪嫌疑人进行追责了吧。 虽然我们的这个勘查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我们言之凿凿,杨大队和诸多侦查员也并没有提出异议。 按照我们的部署,侦查员们开始对全村的村民进行排查,排查那些和房塔先较为熟悉,而且喜欢打猎、具备自制枪支能力的人。 在我的要求下,重点排查对象是以前和房塔先结伴打猎的青壮年。我觉得,能用脚把一个180斤重的人踢下山谷,必然是个青壮年男性。 而林涛在会后,提出再赴现场的要求。 “你是说,要我们寻找弹头弹壳?”我惊讶地说,“那么空旷的地方,怎么寻找那么小的东西啊?” “找不到也要找。”林涛说,“我的牛都已经吹了,枪痕是我们痕迹检验专业的专长。事实也是如此,一旦我们找到弹壳或者是弹头,就可以依据那上面的痕迹来和发射它的枪支进行比对。” 我也知道,枪支撞针打击弹壳底火的时候,在弹壳上留下的痕迹都是很有特异性的。而枪管里的膛线在弹头上形成的痕迹,也一样可以作为同一认定的依据。也就是说,案件至此,只有弹壳或者弹头,才是唯一可以作为证据的线索。 “我要是凶手,一定会把弹壳带离现场。”大宝说。 “是的。但是,弹头穿过人体,从上往下,打进泥土里,怕是连凶手都找不到吧。”林涛说。 “连凶手都找不到的东西,我们怎么找?”大宝说,“我们连开枪的地点都不能认定。况且,现在我们重新回到现场,天又该暗了,光线不足啊。” “那是因为凶手啥也没有。我们嘛,即便是天黑,也不怕!”林涛神秘一笑,从勘查车的后备厢里拿出一个物件,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长相和战争年代的探雷器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是小了很多,大小和一个大号的锅铲子差不多。 “这不是鬼子的探雷器吗?”大宝说。 “道理是一样的。”林涛说,“这是金属探测器,我把这玩意儿改良了,很小,易于携带,而且探测效果确实棒棒的。” 说完,林涛把探测器在我的身上扫了一下,发出了嘀嘀嘀的声音。 “那你还不如把机场安检的物件拿过来直接用。”我嘲笑林涛的故弄玄虚。 “和那个差不多,反正很好用就是了。”林涛尴尬地说。 虽然我知道金属探测器这个东西,但是我们很少用它。不过,我确实小觑了这个东西。在现代化社会,到处都是金属,所以用这个东西在一般现场寻找金属,一点儿也派不上用场。可我没有考虑到的是,这是个在野外的现场。在这个被植被覆盖的山顶上,想用肉眼寻找一个小物件确实不容易,但是用这个金属探测器寻找一件金属制品确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荒山野岭,是没有金属物件的。 据说,他们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找到了弹头的位置,然后用了十分钟,就从泥土里挖出了弹头。 之所以用“据说”,是因为我实在爬不上山坡了,在车里等着他们凯旋。 找到了这枚弹头,不仅仅印证了方俊杰的推断——子弹是从上往下打的,也为破案坚定了信心。有了这个确凿的证据,只要能找到枪,我们就能进行认定。 我们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专案组,专案组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好消息。在杨大队的率领下,所有的侦查员都眉头紧锁,翻看着卷宗。 “我们找到证据了!”我从物证箱里拎出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黏附有泥土的弹头。 “真的吗?¨杨大队异常兴奋,说,“我们也有嫌疑人了。” “哦?怎么发现的?”我问。 “通过一系列梳理,我们大概知道了有八九户人家是有枪的。”杨大队说,“但是这些枪是不是都藏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所以,我们用了一招‘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我惊讶道,这破案就和打仗差不多,三十六计都用得上。 “我们请示了市局,然后在村里张榜公布。因为这起原本大家都认为是意外事故的案件,涉嫌枪杀案,所以我们对所有的枪支都进行了摸排。”杨大队说,“现在公安局完全掌握了枪支的动态,并要进行搜查。今天晚上为最后期限,如果在这之前上交枪支,一律不拘留,只罚款。如果不交,就会按照涉嫌杀人进行处理。” “结果,所有人都交了枪?”我说。 “是的,除了村主任家。”杨大队说。 “村主任家有枪?”我问。 “有的。”杨大队说,“而且村主任的儿子房铁门,是房塔先的好友,经常相约打猎。” “那就很可疑了。”我说。 “不仅如此,我还联想到,村主任一直在妨碍我们解剖尸体。”杨大队说,“当时我就觉得他很可疑。” 第365节 “那现在咋办?”大宝问。 “我们已经在部署对他家进行强行搜查了。”杨大队说,“村子里一直有我们的人,所以这段时间,他想出去丢弃枪支都不可能。” “那我们就回去睡觉,等好消息喽?”我笑着问。 “你们可以,林科长不行。”杨大队拍了拍林涛的肩膀,对我说,“等我们找到枪,还需要林科长立即进行枪支检验呢。” 第二天早晨,见林涛在我隔壁床上呼呼大睡,我就知道,案件已经顺利侦破了。 在强行对村主任家进行搜查的时候,民警还遭到了村民的抵抗。好在杨大队也是山里人出身,对他们还是很有办法的。很快,杨大队就做通了村民们的思想工作,组织民警对村主任家强行搜查。 当杨大队在村主任家的锅灶里发现一把短枪的时候,就确定了房铁门是犯罪分子。枪在锅灶里燃烧,周围的木质部分大部分都被烧毁了。 当时杨大队还紧张了一下,好在林涛确定地说,进行痕迹检验认定,是根据铁质枪管内的膛线进行检验,杨大队才放下心来。 在林涛进行比对的同时,审讯工作也在进行。 房铁门实在找不到自己烧枪的理由,又担心公安机关以包庇罪处理他的父亲,所以他很快就低头认罪了。 房塔先比房铁门大十几岁,但是因为他们的共同爱好是打猎,所以自十年前就有很深的交情。本来这一份忘年交是值得珍惜的,但是上了年纪依旧色心不改的房塔先不断地挑战房铁门的心理底线。 房铁门在结婚的时候,就看出了异样。房塔先总是握着房铁门漂亮媳妇儿的手不放。再往后,每次聚会喝酒,房塔先总是要求房铁门带上媳妇儿,然后借酒装疯地揩油。这一点让房铁门很不痛快,毕竟这是个叔叔辈的人,怎么总惦记着自己侄子的媳妇儿呢? 事情还在不断发展。房塔先每次醉酒后,都会在深更半夜给房铁门的媳妇儿打电话,还不准挂。这些龌龊事情,让房铁门天天都憋着一口气没地儿出,又不能张扬出去,怕有损自己和媳妇儿的声誉。而且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很难堪。在这个还受着男尊女卑封建思想影响的山区,一旦张扬出去,大多数人会说是房铁门的媳妇儿勾引长辈。这样的恶名,房铁门绝对不能让媳妇儿背。 考虑再三之后,房铁门准备利用房塔先对他毫无防备这一弱点,在他出门打猎的时候干掉他。 事发当天,房塔先是准备独自出门打猎的,经过房铁门家的时候,被房铁门看见了。于是房铁门带了枪,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准备实施突然袭击。没想到房塔先居然发现了跟在身后的房铁门。 这个时候,房塔先还是没有对房铁门产生戒备,以为是在打猎途中邂逅了知己,很是高兴,就主动邀房铁门同行。 房铁门将计就计,把他引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山头上,然后在他蹲下身去系鞋带的时候,开枪打死了他。 事发三天,房铁门天天被自己的良心谴责。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行为,害死了其他四个无辜的村民。他想过自首,但因杀人要偿命,作为村主任的父亲一直在制止他。村主任不能让自己的独子赴死。 “我已经全部交代了。”房铁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可不可以放过我的父亲?” 全部交代,对房铁门来说,可能是一种解脱。 “我们很同情你。”杨大队说,“但是法律是无情的。对不起。” 第九案 夜半异响 有的人居无定所地过着安宁的日子,有的人却在豪华住宅里一辈子逃亡。 ——《寂静之道》 1 连续几天,逐渐降温,已经将龙番这个城市拉到了寒冷线下。11月中旬,真正到了冬天。 照顾宝嫂的工作随着天气的寒冷,越来越艰难。宝嫂完全没有活动的能力,也没有感知的能力,医院的空调一会儿开一会儿关,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宝嫂身上被子的厚度,她要么会被冻感冒,要么就会大汗淋漓。 医生嘱咐,宝嫂现在久卧不起,抵抗力下降,一旦感冒,引起肺部感染,那就比较麻烦了。 所以轮流照顾宝嫂的我们,显得格外小心。虽然icu是不允许夜间陪床的,但是为了让宝嫂早日康复,医生甚至给我们特殊照顾:最近这些天可以有两个陪护,但是必须穿好陪护服装。 上个案子回来三天了,陈诗羽虽然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宝嫂,但看到我们的时候,还是嘟着嘴不理我们。我相信,她即便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们分开,那也只是一句气话,经过两年的磨合,我们这个勘查组似乎已经不能缺少任何一个人了。 这天晚上,因为师父的要求,陈诗羽请了假,由我和大宝来照顾宝嫂一夜。我主动加入,是因为我知道连续多天的办案,加之回来后的连续操劳,大宝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这漫漫长夜,有我的帮助,他好歹能休息会儿。 想是这么想,可是不争气的我,在深夜时,便在病榻边的办公桌上趴着睡着了。梦里,我仿佛看见了熊熊大火,却不能移动,直到一声巨响把我惊醒。 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见趴在病床边的大宝睡眼惺忪。第一反应是抬腕看表,此时时针指在深夜1点42分。 “什么声音?”我说。 大宝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跑到窗口,掀开窗帘打开窗户。窗外的夜色如故。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病床上的宝嫂开始扭动了起来。难道是巨响所致?睡眼惺忪的大宝一时间傻了,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宝嫂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现在突然有了肢体动作,这让大宝一时间不知所措。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连忙跑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和几名护士仿佛都还没有睡觉,跑到宝嫂的病床前观察她的生命体征。 “以……以前还只是……是指尖活动,从……从来没有过这样。”大宝的脸涨得通红。 “这是好事情啊。”医生转过脸来说,“现在病人已经恢复平静了,但从你们的描述来看,这是病人对骤然出现的外界刺激有了反应!这是复苏的吉兆。” “吉兆?”我对医师说出这两个字实在是很意外,这通常都是法师说的。 “哈哈,”医生笑着说,“反正是好事情,最近你们要密切观察病人的情况,有什么情况马上喊我们。” 从医生满足的笑容中,我仿佛看到了宝嫂苏醒的希望,精神大为振奋:“医生,你刚才说‘骤然出现的外界刺激’?刚才你们也听见巨响了?” 医生和几名护士点了点头。 “会不会是做梦?”大宝说。 “你也听到了吧?”我说,“哪有做梦也做一样的?” 第366节 “脑电波影响啊。”大宝不以为然,“我和梦涵就经常做一样的梦。你没听说过吗,现在科学家认为人的脑电波可以互相影响,这可能就是我们说的感应,或者是默契?” “别扯,总不能一个医院的人都有感应吧?”我说。 “会不会是地震啊?”一名护士说。 “不会吧,没觉得摇晃啊。”另一名护士说。 深更半夜里的一声巨响,对一个城市来说,确实很不正常。虽然目前还看不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但是职业敏感告诉我,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我思忖再三,拿手机拨打了指挥中心的电话。 “你也听见啦?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啊?”接电话的是我的师弟李洋,他知道我打电话的目的后问。 “省立医院。” “是的,那边出事了。”李洋说。 我的心里一沉,暗自佩服自己的直觉:“什么事?这样看,不是天灾,是人祸吧?” “天灾我们哪里管得了?”李洋说,“但是现在还没有明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龙番市局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绿竹花园小区有一户人家爆炸了。那个绿竹花园小区你知道的吧?就在省立医院后面。” “住宅区爆炸?”我感到匪夷所思,以前听闻的爆炸都是发生在工业区,住宅区怎么能爆炸呢?我接着问道:“什么东西爆炸?” “还不能确定,报警人说是听见巨响,然后在窗口观望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户人家的窗户往外冒黑烟。好像火势发展得很快,刚才消防部门从前方传回的消息,他们到现场后,大火已经充斥了整个屋子。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就从黑烟变成大火了。目前火还没有熄灭,但一名消防战士奋力救出了一个伤者,现在应该送到省立医院了。” 我站在窗口,似乎看见住院部大楼前方的急诊部大楼门口有灯光闪烁。 “希望只是个小事故,别是个亡人火灾,更别是涉爆案件。”我叹了口气说。 城市的夜,很快又恢复了宁静。而我不可能恢复平静。 我在病房里不断踱步,思忖着各种可能性。 “不然你去看看吧,这边我一个人能照顾得了。”大宝显然更加不能平静。 我满怀歉意地点点头,转身出门下楼。 出了住院部大门,我就开始一路小跑到了急诊部。省立医院的急诊部没有安静的时候,即便是深夜,也是人声鼎沸。我左右看看,一切都显得很正常,找不到哪一间急诊室才是刚才爆炸伤者的所在。于是,我就开始找起了警服。 方法很有效!我很快就找到了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守在一间诊室的门口。 我走上前去,出示了警官证,说:“你们好,我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警察点点头,说:“1点42分,绿竹花园11栋302室,发生了爆炸。我们和消防队最先到达了现场。我们主要负责疏散,消防队灭火。当时主要是卧室的窗户往外冒火,一名消防队员就从隔壁的窗户靠近了事发现场。现场卧室窗户边的一角,蜷缩着一个男人,消防队员就冲进去把他扛了出来。” 我跟随着警察的描述,开始脑补当时的情况,对消防队员不畏艰险、出生入死的精神崇敬不已。 “伤得厉害吗?”我问。 “衣服、头发都烧没了,身上也大面积烧伤。”警察说,“现在医生正在看,不过刚才医生出来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神志还不清楚,不能对话。” “现场还有别的人吗?”我问。 “这就不知道了。”警察说,“火很大,人进不去了,只有等灭火后才知道。就是有,也是尸体了。” 我心中祈祷着,和警察告别,独自向医院后方的绿竹花园小区走去。 走到小区门口,我就听见人声鼎沸。这里毕竟是案发现场,果真和城市其他地方的平静大相径庭。 小区已经很陈旧了,虽然所处地理位置很好,周围有医院、有学区、有菜市场,但因为楼房老旧,房价也并不是很高。11栋在小区的正中间,楼下已经围起了许多群众,在议论着什么。 一个矮矮胖胖的政府官员,在群众的“围攻”中掏出手帕不断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你看你看!”一名男子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看到我们家窗户上面墙壁的裂痕了没有?” 从男子手中手电筒照射的位置来看,这名男子住在案发现场的楼上。 “我们这辛苦一辈子赚回来的房子,成了危房,政府可不能不管!”男子态度强硬。 “就是!”一名老大妈说,“我家的墙也都裂了!必须拆迁!” “大家不要着急,我知道大家的难处。”官员说,“我们现在正在积极调查原因,调查结束后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结果。” “什么意思啊?”一名男子说,“那如果搞破坏的人没钱,是不是就不赔了?” “是啊!没钱就不赔了吗?” “反正这是政府的事情,赖不掉!” 话音一落,周围的群众都附和起来。 “不是不是。”官员说,“政府一定依法办事,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群众还在和官员理论着什么,我独自走到了楼下的草坪,抬眼朝302室看去。 302室的卧室窗户黑洞洞的,屋内还不断有黑烟往外翻腾。我看见窗户里偶尔有光束闪过,判断是消防队员已经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中心现场进行搜索。 窗户的下面,是小区的草坪,草坪上放着一个液化气罐,气罐周围的小草都已经被烧焦。一个消防队员正拿着一根水管对着气罐进行冲刷。 “这是?”我走到一旁问道。液化气罐的热气似乎还可以扑到我的脸上,我似乎看到气罐还有些发红,可能是剧烈燃烧的原因。 “请远离,这里不安全。”消防队员说。 “哦,我是公安厅的。”我出示了警官证,说,“这个,是爆炸的原因吗?” 队员转头看了看身后正在指挥的队长,示意我去问他。 队长看见我在询问,就走了过来,说:“是的。火被扑灭后,我们的队员进了现场,看到这个罐子还在冒火,为了紧急降温,就把罐子用消防绳索扎好,降至楼下,现在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问题不大了。” 第367节 “可是,我感觉液化气罐爆炸,应该炸得四分五裂啊,怎么这个罐子还是完好的?”我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队长耸耸肩膀,说,“爆炸冲击力还是不小的,你看,窗户、防盗窗什么的,都被冲飞了。中心现场的卧室大门也被冲碎了。”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三楼窗口之所以是黑洞洞的,是因为窗户和防盗窗都没有了。窗户和防盗窗因为冲击波的作用,被打到十米之外,落在小区的草坪上。我走到窗户旁边,看见窗户的外框虽然完好,但是玻璃已经全部被击碎了。防盗窗更是连同铆钉一起被拔起打出。可见,冲击波真是威力十足。 “虽然冲击波力量很大,但是真实的杀伤力还真不咋地。”队长说,“我们在现场救出一个伤者,初步检查了一下,就是烧伤,倒是没有看到冲击波造成的损伤。” “冲击波一般都会造成内脏损伤,外表看不出来吧?”我说。 队长挠挠头,说:“啊?这样啊。不过这人好像还好,我们的队员扛他的时候,他还蛮配合的,不像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我,点点头,说:“冲击波之所以能把窗户打出来,是因为窗户玻璃够结实,整面窗户的受力面积也比较大,所以容易被击飞,这和一面风筝可以飞上天,而仅仅是竹子框架就飞不了的原理是一样的。” 队长若有所悟。 突然,三楼黑洞洞的窗口,探出了一个脑袋:“队长,艾玛(唉呀妈呀),吓死我了,有尸体。” 进屋搜索的队员操着一口标准的东北话。 “果真是个亡人现场。”我惋惜地低叹了一声,“我能上去看看吗?” 队长思考了一下,从车里拿出一个安全帽,说:“我带你上去。” 走到楼道口,我就闻见了一股焦煳的味道。经常出入亡人火灾现场,几乎已经熟悉了这种被水冲刷过的焦煳味儿。 现场是一个两居室,进屋后有一个客厅,客厅的一边是卫生间和厨房。正对大门的走道两边是两个卧室,中心现场位于东侧的主卧室。主卧室的大门完全碎裂了,门框斜斜地挂在墙上。对面次卧室的大门也有一些损伤,看起来,是主卧室大门木材被冲击出以后撞击形成的。 整个房屋的烟熏痕迹并不明显,火场仅仅限于主卧室,而且因为主卧室的窗户缺失,大量浓烟都滚出了屋外。所以,整体上看起来,其他房间都显得比较正常,并不像一个刚被大火燃烧过的房屋。 主卧室的地面全是黑黑的灰烬,掺杂着水,显得泥泞不堪。而四周和天花板上的墙体因为高温作用,呈现出灰白的颜色。我刚走进卧室,卧室天花板四周贴着的石膏边条就掉下来一根,不偏不倚打在了我的脑袋上。 “好险,幸亏你戴了安全帽。”队长在一旁惊魂未定。 我摸了摸安全帽,并没有什么感觉,说:“死者在哪儿?” 操着东北口音的队员指了指卧室的中央,说:“这旮旯呢,老吓人了。” 顺着队员手电的光束,我看到卧室的正中,有一个被完全烧毁的席梦思床垫,只剩下卷曲的钢丝。而在床垫中央的灰烬中,有一个白森森的颅骨。 再仔细看去,则可以看到一具不全的尸骸仰卧在席梦思床垫的钢丝之间。因为手、足等游离端都已经烧毁殆尽,尸体所剩部分已经全部碳化,所以隐蔽在地面灰烬之中还真不太容易被发现。 我想象了一下,消防队员在现场进行搜索的时候,突然看到地面灰烬中,有一张人脸,准确地说,是一个骷髅,确实能把这个操着东北口音、“久经沙场”的消防队员吓一跳。 “尸体得弄走。”我说。 队长点点头,说:“政府已经通知殡仪馆了。” “起火点和起火原因确定了吗?”我问。 队长说:“这个还是得火灾调查部门来确定。但凭我的经验,起火原因嘛,就是那个液化气罐,起火点嘛,这个房间烧得很均匀,啥也不剩了,好像不太好判断具体的起火点。” “看来还是得等天亮了,我们再进行勘查。”我说,“好像挺麻烦的,现场灭火动作导致很多证据的灭失。” “麻烦吗?”队长说,“液化气罐漏气导致起火、爆炸,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些还在用液化气的老住宅,偶有发生这样的事故,就是有伤亡的不是很多。就像你刚才说的,其实爆炸威力倒不是很大,燃烧才是致命的。” “当然麻烦。”我说,“谁家的液化气罐,会放在卧室?” 队长张大了嘴巴,愣了半天,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 “好在有伤者,总能还原一些情况吧。”我说。 “赶紧通知刑警支队吧。”队长和一旁的通信兵说完,转头对我说,“领导,要不你们刑警部门还是明天再进行现场勘查吧。” “也好。”我说,“还是先由你们火灾调查部门先行勘查,确定了起火原因和起火点,我们好做到心里有数。” “就是,就是。”队长说,“好在这样威力的爆炸,不可能是制式爆炸物引发的,至少不是涉爆案件。” “排除了涉爆案件,是好事。”我说,“可是毕竟是个亡人火灾现场,原因还不明确,是不是刑事案件也还不明确,我们的工作量不小啊。” “是啊。”队长看了看警戒带以外的群众说,“左右邻居反响那么大,当地党委政府的善后工作,也不好做啊。” 2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师父的电话,指令我们第一勘查组赶赴绿竹花园小区,对爆炸案件进行深入调查。 在赶去现场之前,我建议大家先去省立医院,对伤者的损伤情况进行了解。 到了医院,我们直接去了伤者刘晨彬的病房。病房里只有刘晨彬一人躺在床上,隔壁床是空的,两名民警坐在床沿。 “他现在怎么样?”我问。 “这个我们也看不懂。”民警指了指心电监护仪,说,“医生说很平稳,无大碍,就是整个人好像处在浅昏迷状态,一直不说话,没办法问话。” 我看了看屏幕,血压80-120毫米汞柱,呼吸20次每分钟,心率70次每分钟,氧合血红蛋白含量100%,这简直是比正常人还正常的生命体征。 我上前呼唤了几声刘晨彬的名字,他的眼睑仿佛在抖动,却没有对我做出回应。刘展彬的上半身都包扎着纱布,我知道这种烧伤患者需要加压包扎,防止感染,所以要求医生解开纱布验伤显然不现实,风险也很大。我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被子,看了看他身上其他部位,没有其他的损伤。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找到了他的主治医师陈医生。 “您好,陈医生,请您为我们介绍一下刘晨彬的具体伤情。”我说。 “全身大面积烧伤,二度到三度烧伤,嗯,就这样。”陈医生说。 “位置呢?”我在一本验伤图谱上,翻到了画着人体的一页。 陈医生指着人体的简笔画,逐一把刘晨彬身上的损伤位置指了出来。我也按照陈医生的描述,逐一在本子上记录。可以看出,刘晨彬主要是背部和左侧上臂有一些烧伤,胸腹部都是正常的。 “那他的颅脑损伤严重吗?”我问。 陈医生皱了皱眉头,拿出一张ct和一张磁共振片子,插在阅片灯上,说:“从影像学检查来看,他并没有颅脑损伤。” 第368节 “爆炸了都没有个脑震荡什么的?”林涛在一旁问。 陈医生摇摇头,说:“显然,爆炸的冲击波并不厉害,他全身的ct都做了,并没有任何损伤。” “那他为什么昏迷?”我有些疑惑。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医生说,“我们担心他一氧化碳中毒,还进行了动脉穿刺,检测碳氧血红蛋白浓度,也是在正常值的范围内,并没有存在中毒或者缺氧的情况。说明他在起火不久就被救了出来,并没有吸人大量—氧化碳。” “也就是说,他没有昏迷的病理基础?”我问。 陈医生点了点头。 我皱起眉头,思索了一番,忧心忡冲地准备离开。 陈医生说:“哎,对了,现在病人的就诊费用还欠着呢,你们政府什么时候帮忙先交上?” 刘晨彬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性格孤僻内向。中专毕业后,在省立医院后面的一个小药房打工当销售员,五年前认识了他的妻子——同是在药店打工的占士梅,然后就结了婚,在省立医院后面的绿竹花园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房。药品生意利润很大,作为销售员,待遇也不差。所以他们俩虽然一直没要孩子,但是生活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据药店的同事反映,他们俩之间的裂隙是从今年年初开始的。最初有人反映,占士梅曾经和她的同事也是闺密说,刘晨彬的性功能出现了问题,她想离婚。然后,同事们都感觉出差在外跑业务的刘晨彬经常会突然回到药店找占士梅。甚至,两人偶尔会在药店争吵。 占士梅也是外地人,没有亲属在龙番,他们两人的社交面很窄,所以侦查部门通过一夜的调查,也就查清了这些线索。 我们在从省立医院步行到现场的途中,一名侦查员向我们低声做着介绍。 “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吧?”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检验工作,已经确定了死者就是占士梅本人无疑。” “可是,占士梅就孤零零一个人,又没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是怎么通过死者的dna来确定死者身份的?”我问。 “我们在现场提取了占士梅家中的毛巾、牙刷等一切可以留下dna的物品。”侦查员说,“经过比对,都是同一个人的。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也派人去外地采集占士梅父母的血样,打算通过亲子鉴定进一步确认。” 我点头表示满意,经过数年的培训,现在基层民警对于提取生物检材的技巧都已经驾轻就熟了。我随即又问:“出了这么大事儿,占士梅的父母都不来龙番?” “是啊,世态炎凉。”侦查员叹了口气,“他们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儿,拒绝来龙番办丧事。” 小区似乎已经恢复了宁静,经过一夜的交涉,虽然整栋楼周围都拉起了警戒带,但现场上下周围的邻居也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我们几个拎着勘查箱上楼,见市局技术部门的同事正在进行现场勘查。 “你确定这是大门的原始状态吗?”一名痕检员正在询问被从队里叫过来的那位操着东北口音的消防队员。 “那必须的啊!”队员说,“这门,那家伙,老结实了,我踹了几脚才踹开啊。 我见大门的门框都已经变形,铁质防盗门的中央都发生了凹陷,对这名队员的天生神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是林涛更能抓住重点,他指着伸出来的门舌,说:“这个门舌通过钥匙是控制不了的,它相当于防盗门的插销,只有在门内手动转动这个旋钮,才能把门舌转出。” “哦?什么意思呢?”我问。 林涛和我一起走进了屋内,窗户挨个儿看了一遍,说:“除了主卧室没有窗户,其他各房间的窗户、防盗窗都是完好无损的。” “主卧室的窗户被冲击波打出去了。”我说,“玻璃碎了,但防盗窗还是完好的,没有撬压,没有损坏。”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封闭现场。”林涛下了结论。 现场所有人都骤然放松下来。 对现场勘查人员来说,能确定一个现场是封闭现场,是至关重要的。一旦确定了是封闭现场,没有出口,那么就说明这起案子肯定跟室内的人有关系。而这个室内,只有刘晨彬和死者占士梅。 “那我们可以撤了?”陈诗羽淡淡地说道。即便重新让她“参战”,她好像仍然对我们余怒未消。 “我觉得吧,这事儿一看,就是内部人干的。”我说,“但是内部人怎么干的,可是有一番文章要做。” “不用说,肯定是相约自杀。”大宝在早晨把情况和宝嫂的父母说过后,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这个相约自杀,可是比较麻烦的。”我说。 “不麻烦,你不是说,爆炸原因是液化气罐吗?”林涛说,“虽然液化气罐被水冲过,没有了痕迹物证,但是谁把液化气罐从厨房搬到了卧室呢?” 我见林涛说到了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涛引着我们走到了厨房,打开放置液化气罐的橱柜柜门,说:“液化气罐是从这里被挪出的,之前应该连着一个阀门,阀门连着煤气管道,通向锅灶。所以,我们只需要对橱柜柜门以及阀门进行指纹显现,就能找出搬液化气罐的人了。” 我摇摇头,说:“你别忘了,这是刘晨彬的家!我相信,不管你们怎么显现,肯定能找到刘晨彬的指纹。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刘晨彬在家经常干家务?换液化气罐这种事情,都是他包了?” 林涛默然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这和杀亲案件是有相似之处的,就是在现场提取到嫌疑人的痕迹物证,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本来就可以在现场或者死者身上留下痕迹物证。比如在死者指甲里发现她丈夫的dna,能说明什么问题?本来就应该有的,很正常的。” “杀亲案件确实很难取证。”林涛说。 “可是我觉得这个案子和杀亲案件不同。”大宝说,“杀亲案件都有预谋杀人和案后伪装。这起案件,两个人都在现场,要不是消防队及时赶到,刘晨彬也得没命。所以,这应该就是简单的相约自杀案件。” “你可不要小看相约自杀案件。”我说,“也未必那么容易。” “刘晨彬若一心求死,他一旦清醒,肯定就会如实供述犯罪行为。”大宝说,“所以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困难。” 我摇摇头,说:“相约自杀造成一死一伤的情况很常见,但是伤的那个如实供述的又有几个?我经历过的相约自杀案件中,有两个是具有代表性的。第一,曾经有个现场,一死一伤。女的颈动脉破裂,大出血死亡;男的颈部大创口,但是没伤到大血管,没死。这个案件看起来,就是男女相约自杀的案件。后来经过勘查,我们发现女的颈部创口很深,但女的手上却没有血,所以判断是男的割女的颈部导致女的死亡。最关键的是,我们通过现场的血迹分析,认为男的在割完女的颈部以后,自己走到了大衣柜的镜子旁边,对着镜子割自己的脖子。镜子上有少量喷溅血迹,地面上有大量滴落血迹,都是男的的血。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这个男的要对着镜子割自己?刎颈没必要对着镜子吧?经过分析,我们认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男的为了定好下刀位置,不割破自己的大血管,只在颈部前侧留下大创口,让自己不至于死亡。后来这个案子经过审讯,男的交代了他杀死妻子,然后自己制造成一个相约自杀的现场想瞒天过海。这个案子代表了一类用相约自杀来掩盖杀人事实的案例。” “我的天哪。”陈诗羽说,“这自己割自己,还照着镜子,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也有毛骨悚然的时候?”林涛笑着说。 我接着说:“第二,还有这么个案件。看起来也是两人相约自杀。男的先用绳子勒死了女的,然后自己上吊,结果还没死就被人发现了,救了下来。后来男的恢复正常了,就对他进行了审讯。这个男的很爽快地承认了他们两人是相约自杀。但是,他坚决否认是自己勒死了那个女的,坚称那个女的是自己勒死了自己,然后他选择上吊。听起来天衣无缝。好在后来经过dna检验,确定勒死女的的绳子上,只有男的的dna,才确定了男的是杀人凶手。这个案子代表了另一类相约自杀,就是两个人原本是打算一起死的,但是伤者既然没死,思想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就开始后悔了,就又不想死了。但是不想死的前提就是,他得逃脱法律的制裁啊,所以想通过狡辩来推脱自己的罪责,说对方是自杀的。” “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得搞清楚他们的相约自杀是什么性质的。”林涛举一反三。 “是的。”我点头说,“这个案子中,如果起火爆炸的瞬间,两个人都活着,而且是占士梅点火引爆的话,则刘晨彬不需要负杀人的刑事责任;但如果是刘晨彬点火引爆,即便是两个人相约自杀,刘晨彬也要承担自己杀人的刑事责任,但是可能会从轻判罚。若是另外一种情况,即刘展彬先杀了占士梅,再点火自杀,那这起案件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故意杀人,畏罪自杀未遂,妥妥的。” 第369节 “可是,你怎么知道刘晨彬不会醒来招供?点爆煤气,求死之心很坚定啊。”大宝仍然坚持他的观点。 “刚才我们去医院,你们也看到了。”我说,“刘晨彬分明是在装昏迷。为什么要装昏迷?显然是在思考。既然在思考,说明他求死之心已经不坚定了,他可能在考虑对策。” “也就是说,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占士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大宝说:“这对法医来说,是小菜一碟啊。” “这道菜,可还真不是小菜。”我说,“第一,尸体焚毁程度极其严重,我们常常利用气道内有无烟灰炭未来判断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个方法是用不了了,因为整个脖子都烧没了。第二,即便是死后焚尸,还得判断她的死因,如果刘晨彬说她是自杀的呢?” “还有,谁是点火的人,这一点有没有希望确定?”林涛问。 我说:“有希望,但是很难。” 说完,我转头对负责火灾调查的消防军官说:“起火点能确定吗?” 军官摇摇头,说:“房间里,燃烧情况均匀,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都燃烧殆尽了,没办法判断,除非……” “除非什么?”林涛追问道。 军官指了指地面上一尺多厚的灰烬,说:“地面应该是木地板,只是被燃烧的各种灰烬覆盖了,如果把灰烬全部铲除,再清扫干净,我们可以根据木地板的焚毁程度来判断确切的起火点。 我拍拍手,说:“正合我意!我也需要把所有的灰烬都铲走。” “铲走干吗?”林涛问。 我笑了笑,说:“线索都在这些灰烬里。这个房间大概是个正方形,我们把这个房间用塑料绳子像九官格那样,隔成二十五等份,然后用英文字母标记每个区域。把每个区域的灰烬,装进标有相应英文字母的蛇皮袋里,这样就不会乱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二十五个蛇皮袋的灰烬,我们要一袋一袋筛出来?”林涛有过筛灰的经验,所以我一安排,他就知道我的意图。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说,“林涛、小羽毛,你们组织人员即刻开工吧。我们马上赶赴殡仪馆,对尸体进行检验。” “又让我干体力活。”林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休闲装,说,“这衣服又得废了。” 在林涛他们拿到铁锹、铁铲、蛇皮袋和筛子等工具的时候,我们已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查,提取了在厨房碗橱里放着的几碟剩菜,准备出发去殡仪馆了。 走到楼下,我拉住火灾调查部门的军官,问道:“这种液化气爆炸,冲击波真的没有什么威力吗?” 军官笑了笑,说:“液化气罐都是完好的,爆炸也就是空气中充斥了液化气而发生的。” 说完,军官用手握成一个漏斗状,掏出打火机,按住按钮,使打火机的气体充斥到手中的漏斗空间内,然后点着了火。只听噗的一声,军官的手掌内闪过一丝火苗,然后熄灭了。 “看到没有,和这个的原理是一样的。”军官说,“气体充满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一经点燃,就会爆炸,但没有爆炸投射物,充满的程度也有限,所以冲击波并不是很厉害。” “也就是说,这样的冲击波不会把人震晕,或者震死,对吗?”我说。 军官点了点头。 “那燃烧会厉害吗?”我说,“我的意思是说,爆炸的那一瞬间,会不会整个屋内都有很高的温度?” “温度也不会高。”军官说,“我都敢在自己的手上实验。这个爆炸也就是一瞬间地过了下火而已。但是,那些易燃物,比如床垫啊、窗帘啊,过了这一下火,就有可能烧起来。” 我点了点头,说:“我心里有数了,谢谢!” 3 殡仪馆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摆着一具烧焦后七零八落的尸体。 说是“七零八落”一点儿也不夸张:尸体的头部和躯干部因为颈部的缺失而大部分分离,只剩下两侧颈部和项部被烤熟的肌肉连接,还不至于身首异处。尸体的四肢已经被燃烧殆尽,从现场找到的一些较为坚硬的骨骼碎片,被散放在尸体躯干部的周围。整个尸体都是高度碳化的状态,连颅骨都已经爆裂,露出被烤熟的蜡黄色脑组织。 尸体前侧的胸腹壁组织都已经缺失了,肺脏、心脏等实质性脏器,虽然都暴露于体外,虽然都受热挛缩,但还没有被完全焚毁。 “之前,需要进行的重点工作,我都已经说过了。”我说,“分头干活吧。” 我负责对尸体最重点部位,也就是呼吸道和肺脏进行检查。因为尸体的胸廓已经完全被烧开了,所以肺脏暴露在外。好在肺脏并没有直接过火而被烧毁,只是水分过度缺失而挛缩成两个拳头大小。与肺脏相连的食道、气管仅在平胸骨上端的位置就截止了,以上部位完全缺失。我小心翼翼地把剩余的气管、食道连同肺脏一起取下,然后观察了尸体仅存的颈部两侧肌肉和项部肌肉,发现并没有出血损伤的迹象。 稳妥起见,我准备掰开死者的下颌骨,观察其口腔内的情况。死者的颅骨都被烧得严重发白,下颌骨也不例外,阴森森地挂在颅骨的下方。我用力掰了一下,发现下颌骨早已被烧得很脆,没有办法,只能破坏了下颌骨,露出已经被烧白的舌头。我扯出死者的舌头,从舌根处切断,发现舌根部位没有一点儿被烟熏过的痕迹。 残余的食道根部黏附了一片西红柿皮,还有一点儿碎鸡蛋末,可以看出这是一道西红柿炒鸡蛋,和现场勘查中发现的剩菜相符。食道和气管的残余部分都没有发现烟灰和炭末,切开位于肺内的细支气管,也未见到炭末,只有一些粉红色的泡沫在不断从断端涌出。 大宝负责对尸体的内脏进行逐一清理。死者的内脏几乎都因为水分的缺失而挛缩,心脏只有儿童的一个拳头那么大,脾脏缩成了包子大小,肝脏也因为受热变得干燥而脆,只有肾脏的位置较深,才基本保持了原状。内脏切开,都可以看到大量缺失水分后形成的颗粒状血,那是血液失水、红细胞堆积而成的物质。 因为颅骨的崩裂,解剖头部的工作,连开颅锯都省下了。大宝费劲地把脑组织从崩裂的颅骨大洞中慢慢掏了出来。因为水分缺失,脑组织都成了黏糊糊的面团状,掏出死者的大脑后,大宝的手套上也都粘满了脑组织。 “我去换个手套。”大宝说。看起来,他非常讨厌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死者的肠道都已经被焚毁了,好在我们在尸体的一肚子灰烬中,找到了她的胃。此时的胃已经受热变成了一个苹果大小,胃壁增厚不少。我们费劲地把烧熟了的胃剖开,发现胃内还有十几克残余的食糜。我把食糜舀了出来,在水里漂洗。很快,我们就看到了成形的西红柿片、鸡蛋末、米饭和青菜。 和厨房的剩菜完全吻合。 尸体的前侧烧毁严重,后侧却保存完好,甚至枕部的残余头皮上还黏附了几撮毛发(毛发是最容易受热烧毁的)。 “这几根毛发也能说明问题啊。”我对大宝说。 大宝意识到了我的想法,说:“明白,死者在遇火的时候,丝毫没有动弹过。所以这几撮压在枕下的毛发得以保存。” 尸体检验结束,我已经对案件胸有成竹。这些检验所见,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如果现场勘查部门能够支持我们的论断,则本案铁板钉钉,刘晨彬想抵赖也没有用了。 顾不上吃午饭,我和大宝赶去现场支援林涛他们。 我们尸检这么久的时间内,林涛他们只把现场的灰烬全部分区域铲进蛇皮袋装了出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做了这么久,此时的林涛和陈诗羽已经成了“黑人”,脸上沾满了烟灰炭末,像是刚从矿洞里出来的一样。 “你们都结束了?”林涛用他的休闲装袖口擦了额头上的汗,立即在额头上形成了一条黑黑的印记。 “你这是……”我指着他的袖口说。 林涛摆摆手,说:“反正也废了!无所谓了!对了,总队什么时候能给我们配个工作服?” 我笑了笑,说:“有什么发现吗?” 第370节 “能有什么发现?”林涛说,“就是铲灰啊。不过这个小羽毛还真是厉害,我铲了七袋,她居然铲了九袋。” “这有啥,你去我们公安大学试试。”陈诗羽说。 林涛反驳道:“我们刑警学院不比你们差好吗。” “起火点找到了吗?”我打断了他俩的“打情骂俏”。 “地板扫出来了,可以明显看到起火点在席梦思床垫和窗户之间。”林涛指着地面上一块被烧毁缺损的木地板说,“这个位置,经我们核实,极有可能是液化罐所在的位置。” “液化气罐,”我摸着下巴说,“也就是说,起火的时候液化气罐仍在往外喷气。” “一点儿不错。”林涛说,“我们分析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先是把液化气罐从厨房搬到了卧室,放在席梦思床的旁边,把出气口对准了席梦思床,然后放气。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房间里有了一定含量的液化气,此时点燃,会造成爆炸、冲击波。火焰瞬间点燃了仍在往外喷气的液化气罐,所以席梦思床和床上的尸体烧毁得最严重。” “也就是说,虽然起火点在床边,但点火的位置不一定在床边。”我说,“在房间里充斥了液化气的情况下,在任何位置点火,都会导致一样的结果。” 林涛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点火点,恐怕不好确定了。” “未必。”我神秘一笑,说,“去吃碗面条,然后继续。” “筛灰?”林涛问。 我点了点头。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我们勘查组都在对蛇皮袋里的灰烬逐一进行筛取,筛去一些小颗粒的灰烬,留下一些较大的物体,然后观察这些物体来自哪里。这是对火灾现场进行全面勘查的一种手段。烧毁到这种程度的现场,只要能点燃的,几乎都已经化作小颗粒的灰烬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不易烧毁的金属物件,这些物件中,就可能找到一些关键的线索。 在筛了近三个小时后,筛灰工作在林祷的一声欢呼中结束了。 林涛在一个标注为“h”的蛇皮袋的灰烬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的防风帽。 “打火机的位置,很有可能就是点火的位置。”林涛说,“这个h号蛇皮袋对应的房间位置,是房间的窗户边,也就是伤者被发现时所蹲着的位置。” 我重新走到现场,模拟了当时刘晨彬蹲着的位置,说:“如果是处于这种状态点火,起火后,因为起火点是床边,所以刘晨彬是背部稍左侧对着火源。这和他身上的烧伤形态及位置,完全吻合。” “而打火机的防风帽也是在这里发现的。”大宝嘿嘿一笑,说,“很能说明问题啊。” 第二天一到专案组,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刘晨彬的情况。 按理说,经过一天的恢复,加之并没有实质性的体内损伤,刘晨彬应该恢复神志了。可是,侦查员的介绍却和此推断大相径庭。 “刘晨彬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侦查员说。 “什么也不能做?”我问。 “能吃点儿稀饭。”侦查员说,“我的勺子递到嘴边,他就张嘴了。” “那还叫昏迷状态?” “谁说不是呢?我觉得他就是在回避问题。”侦查员说,“真郁闷,我都没喂过我儿子吃饭,倒是天天喂他吃饭。” “医生有论断吗?” “他的主治医生找来个精神科的医生,那个精神科医生说,刘晨彬现在是什么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侦查员说。 会场沉默了。 “没关系。”我笑了笑,说,“即便是零口供,也一样可以确定刘晨彬杀人的犯罪事实。” “哦?有证据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因为是被水冲刷过的火场,直接的物证怕是没法找到,但是现在我们掌握的一切情况,足以构建起整个证据链。” “愿闻其详。”分管局长插话道。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这个案子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死者占士梅的死因是什么。要说到这个问题,首先得搞清楚占士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 被焚尸。” “这个很简单吧。”侦查员说,“我听过那个什么张举烧猪1的故事,古时候就能解决这问题了。” 1张举烧猪的故事,在“法医秦明”系列第三季《第十一根手指》中曾有介绍,张举通过烧猪的实验,验证了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的分辨方法。一般来说,法医主要是通过死者呼吸道内是否存在“热呼吸道综合征”以及烟灰炭末来判断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现代科技还可以通过死者心血中的一氧化碳含量检验来予以分辨。 “虽然这个尸体的焚毁程度严重,但是我觉得还是可以明确死者占士梅是死后焚尸的。”我说,“主要有这几个依据:第一,残留的食管和气管、支气管、细支气管内,甚至口腔内,都没有发现烟灰和炭末。这个就和刚才那位同志说的一样,张举烧猪的例子就是如此。” “可是,不能仅仅依据此现象来下结论。”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对。有些火灾中,尤其是有爆炸、爆燃的案件中,可能死者的呼吸道突然受热,喉头立即水肿,堵塞了呼吸道,也不会吸入烟灰炭末。这就会造成死后焚尸的假象。此案中,因为死者的喉头部位已经全部烧毁,无从查证是否存在喉头水肿,所以仅仅靠这一条,还不能定死结论。” “那还有别的依据吗?”侦查员问。 我肯定地说:“第二,从尸体的焚毁情况看,尤其是死者枕部还有毛发的情况看,死者从起火到最后,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体位变化。这也证实,起火的时候,她已经死亡了。” “那如果是昏迷了呢?” “这也确实不能排除。”我说,“所以,最关键的一点,是最后一点,就是死者的死亡时间。” “烧成这样了,还能推断死亡时间?” “能的。”我昂起头说,“很幸运,死者的胃居然还在,而且还很完整,从胃内容物看,即便有受热的情况,但还有十几克被烤干的食糜,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受热.她的胃里至少应该还有几十毫升的食糜。根据常规理论,胃六小时排空,我们可以判断死者的死亡,距离她的末次进餐时间为五小时之内。 “可是,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末次进餐啊。”侦查员说。 我指了指投影幕布上的现场照片,说:“不需要知道她末餐的具体时间。我们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碗橱里有剩菜,显然不是夜宵,而是正餐。假如这是晚餐,正常晚餐是晚上6点钟左右用,那么死者的死亡时间就是晚上11点之前。如果那是中午饭,那死亡时间就更早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爆炸以后才起火,而爆炸发生在深夜1点42分。”林涛说,“所以至少在爆炸的两个半小时前,死者就已经死亡了。” “可是如果晚餐是9点钟呢,那怎么办?”侦查员问。 “谁家晚餐9点钟开始?”我说,“小概率事件,咱不考虑,更何况,还要结合之前的两点论述。” 第371节 “从调查情况看,他们家吃饭也都是在正常时间。”—名侦查员支持我的论断。 “死后焚尸,那么死者的死因是什么呢?”侦查员问。 “这个就是关键问题了。”我说,“按理说,尸体焚毁严重,死因不太好下结论,但这具尸体还是有条件明确死因的。我们知道,人体的非正常死亡,常见的只有六大类,外伤、窒息、中毒、疾病、电击和高低温。经过昨晚的毒物检验和组织病理学检验,占士梅的死因可以框定在外伤和窒息两大类里面。经过尸体检验,死者的内脏内都有淤血的迹象,而不是缺血的迹象,各个大的脏器都是完好无损的,脑组织虽然外溢,但是颜色均匀,没有出血的痕迹。所以,我认为死者不存在机械性损伤导致死亡的征象。那么,就只剩下窒息了。而且,我们是有尸体征象来支持死者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心血不凝和内脏淤血吗?”大宝说。 “不仅如此。”我说,“死者的食道内有食物的反流,这有可能是窒息所致。再者,就是气管里充斥了大量的泡沫,这种现象多见于溺死、窒息、中毒和电击。结合案情,更支持死者就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机械性窒息也有好多种吧?”林涛问。 我点头,说:“机械性窒息主要有几种方式:勒死、缢死、溺死、闷死、哽死、捂死、扼死,以及胸腹腔受压和体位性窒息。根据现场情况和调查情况,溺死、闷死、哽死、胸腹腔受压和体位性窒息都不符合,那么就只剩下勒死、缢死、捂死和扼死这四种可能。” “我明白了。”大宝茅塞顿开,“我们检查颈部两侧肌肉和项部肌肉没有出血!那么就说明,不存在勒死和缢死的可能。” “对。”我说,“勒死和缢死是用绳索,颈部一圈或大半圈都会有损伤,而扼死和捂死只会在颈部前侧、口鼻附近留下损伤。” “好吧,我知道你们明确了死因。但问题来了,为什么就一定是刘晨彬干的呢?”侦查员说,“我们现在需要确定刘晨彬的犯罪事实。因为他即便日后开口,也肯定会说是相约自杀,说占士梅是自杀的。” “只有可能是他干的。”我胸有成竹,“首先,捂死和扼死,是唯一两种不可能自己对自己实施成功的死亡方式,只可能是他杀。其次,案发现场是封闭现场,没有外人能够进入作案。那么,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从伤者的损伤看,我们也推断了案件发生过程。”林涛展示了他做的现场还原的动画,说,“刘晨彬就是背对液化气罐,然后点燃了打火机,打火机防风帽的掉落位置,也印证了这一点。” “虽然没有物证,但是被你们这么一捋思路,确实豁然开朗啊。”侦查员哈哈大笑,“等刘晨彬伤势稳定,我们立即对他展开讯问。只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喂他几天饭。” 4 虽然犯罪嫌疑人的口供还没有拿下来,但是案件已经证据确凿、真相大白,从专案组出来,我们顿时感到一身轻松。 大宝挂念宝嫂,也盼望奇迹的发生,就先行离开了。而我们几个人,还没有轻松到天黑,就接到了龙番市局的紧急电话。 平行案的案犯,又出来作案了。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糟的消息了。作为刑警,最担心的就是久侦不破的案件案犯重新出来作案,这会给刑警们极大的心理压力和负罪感。 “这么久的调查工作都没有进展吗?”我问刚刚分别又重新集结的胡科长。 胡科长摇摇头,说:“一直在调查两个地域之间的联系方式,网络翻查了一遍,所有可能出现的敏感词都搜了,排查出来的海量信息都排除了;两个区域之间的交通也都细细排查了,但似乎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我们实在想不出,这两个平行作案的凶手,究竟是怎么联系的。” “难道是飞鸽传书吗?”林涛挠挠脑袋说。 “总不能把天上的鸽子都给打下来吧。”我说,“光查联系方式是不行的,我们还要寻找其他破案的手段。” “我记得,你们之前有过破案成功的经验。”胡科长说,“超过四起连环作案,用那个什么犯罪地图学?” “这是第四起了。”我说,“也不妨试试。不过,还是先去看看现场再说。说不定,这一次在现场能有更多的发现。” “前期到达现场的同事传回消息,并没有更多的发现。”胡科长说,“之所以能够串并,就是因为蹊跷啊,真是蹊跷得很哪!” 我有些沮丧,有些信心不足。龙番市公安局的刑事技术力量非常强,如果他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一丝线索,那么我们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 现场位于龙番市的富豪区里。这是一片独栋别墅群,背靠青山,面对小湖,环境幽雅。若不是出现场来到这里,我们这些穷苦公务员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龙番市内居然还有这么个像世外桃源的地方。 别墅区的正中,是一幢三层小楼,案发现场就在这里。 “这里的房子,得多少钱一平方米?”林涛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四万多块。”保安不屑地说。 “那这一套房子,得……” “两千万。”保安有些不耐烦,“物业费一个月四千块。” “工资还不够付物业费的。”林涛吐了一下舌头。 “这个小区,保安措施应该很完善啊。”我看了看小区周围的围墙以及围墙上的摄像头。 “来跟我看看这段视频就知道了。”前期到达现场,已经在指挥现场勘查的赵其国副局长对我招了招手,说,“凶手,是精心策划、预谋实施的。” 在保安室里,我们看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幕。 这是一段监控录像,取自小区围墙上的某个摄像头。夜色里,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在摄像头下来回徘徊。 “穿雨衣?昨晚下雨了吗?”林涛问。 “下了一会儿。”赵局长说,“但他穿雨衣的目的不是遮雨,而是遮脸。” 不一会儿,一个不明物体突然被抛上来盖住了摄像头。 “哎呀,这怎么回事。”面对眼前的一片漆黑,我有些惊讶。 “是凶手扔了一条毛巾上来,把摄像头盖住了。”赵局长说,“我之所以说凶手是精心策划的,就是他对小区里的监控设施了如指掌。从我们追踪的路线看,凶手从这个被遮住的摄像头旁边进入小区后,就没穿雨衣了,因为翻墙不方便。然而,他选择的路线,是所有摄像头都不能清晰拍摄到的位置。” “说明他之前踩过点啊。”林涛说,“查前几天的所有视频,总能找出可疑的人吧。” “这个区域住了一千多户,五千多人。”赵局长说,“再加上来办事的,我们没有任何甄别的特征,怎么知道那么多人里,谁是凶手?” “现在有钱人怎么这么多?”林涛又吐了一下舌头。 “这个遮住摄像头的毛巾,还在吗?”我问。 赵局长点点头,说:“凶手翻墙之前就脱了雨衣,一是翻墙方便,二是不引起保安注意。所以他不能摘去毛巾,不然逃离的时候,会被录下面容。” “那毛巾提取了吗?可以做dna吗?” “微量物证dna本来就很难,我们已经把毛巾送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去检验了,希望能有所收获。”赵局长说。 “这是最有希望拿到凶手个体识别生物检材的一次机会了。”我有些激动,“那你们是怎么判断这是平行凶案中的一起呢?” 第372节 “你问他。”赵局长指了指身边的韩法医。 韩法医说:“一来,现场大量财物,没有一件缺失;二来,你之前给我们交代过,a系列专案的识别,就是看死者损伤的特征。根据初步的尸检,死者头部的损伤形态,和前面三起一致,作案工具,仍然是那个我们还没有掌握的工具。” 我点了点头,说:“那就介绍一下前期勘查情况吧。” 赵局长接过话茬儿说:“死者叫古文昌,45岁,龙番五金的总裁,资产过亿了。这个人一直非常低调,丧偶后,就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儿子今年刚上大一,他一个人在这房子里住,没续房,没找保姆。这个人与人为善,虽在生意场上拼杀,却没有一个仇家,实属不易。” “排除了侵财、因仇、为债,这样的杀人,确实符合平行凶案的特征。”我说,“不过这个凶手还真是蛮有精神追求的,到手的钱财也不拿。” “根据视频,案发时间大概是20日深夜1点。”赵局长说,“死者当时已经熟睡,凶手是从一楼窗户进入的,行凶后,从原路离开,灯都没开。从小区其他探头隐隐约约可以判断,凶手从翻墙入小区,到离开小区,只用了二十分钟。” “对了,通知湖东县附近的几个县了吗?”我说,“还有,通知南和省了吗?注意高档小区的防范工作,这样看起来,应该是针对富豪作案的平行凶案。” “案发当时,我们就第一时间发出协查通报了,明确说明了防范工作。”赵局长说。 “别墅为什么不装防盗窗?”我说。 赵局长耸耸肩,说:“自认为保安措施得当呗。其实这几个孤立的摄像头,再加上保安并不认真的巡逻,防范措施形同虚设。” “那现场有足迹什么的吗?”林涛问。 赵局长说:“前期工作做得很细了,除了在窗台发现一枚灰尘减尘手印,其他的痕迹物证都没有鉴定的价值。” “也就是说,手印有鉴定价值?”林涛有些兴奋。 赵局长说:“哦,凶手戴了手套。” “那叫手套印!”林涛顿觉扫兴。 随后的尸检工作进行得索然无味。我们感觉自己都已经用上了百分之两百的力气,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用的线索。古文昌是在睡梦中被袭击致死的,甚至都没有一丝抵抗的迹象。致命伤也都是在头部,根据挫裂创的数量,凶手大概打击了他的头部二十次。和前面三起案件一样,那神秘的致伤工具又出现了,可是我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制式工具。 一整天的工作,没有太多的收获。平行凶案就像谜一样,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我省西部各市以及南和省东部地区,并没有报来相似的命案。虽然我很希望是因为我们防范力度的加大,而使犯罪分子无法下手,但我清楚,最大的可能,还只是没有案发而已。 夜幕降临,我身心俱疲。 回到家里,我拿出了u盘,开始研究a系列专案的规律。我知道,古文昌被杀案中,我们掌握了更多的线索,除了那条有希望做出dna的毛巾以外,还有各视频探头隐约拍下的犯罪分子的轮廓。 我一个人躲在书房,在漆黑的环境中,一遍遍地看凶手行走的模样。视频中的凶手,穿着深色的风衣,行色匆匆,风衣的腰间貌似凸出来一块。当我辨认出这是一件灰色风衣的时候,我的眼睛像是在喷火。 电脑屏幕上的凶手,在我不断地快进和快退下,来来回回地走着。可惜现在并没有多少学者去研究步态。由于步态是因人而异的,考虑到特征点难以设定,所以步态分析是比较复杂的研究项目。 可是眼尖的人,完全可以根据一个人的步态,来辨认这个人,熟悉程度不同,辨认率也不同。我反反复复地看着这段枯燥的视频,就希望有哪一天,我可以在大街上认出他。 当然,这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关上视频,我翻出龙番地图,开始用犯罪地图学的理论,试图圈出凶手经常出没的位置。可惜,城市不同于偏远地区,我尝试着圈了几次,框定的范围,都是全市最为集中的居民区。这个范围里,少说也有数万户居民,又如何从这茫茫人海中寻找凶手呢? 当然,如果公安部专家检出了dna.又该另当别论。 在书房里,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我已经睡在了自己的床上,真是由衷佩服铃铛(铃铛是秦明的太太),文武双全啊! 我重新抖擞精神回到办公室,居然迟到了。师父已经在办公室里等我了。 “防范还是没用。”师父一脸严峻,“今天清晨,南和省某国道边,发现有一辆玛莎拉蒂。车主是一个富二代,叫查淼,25岁,平时在自己父亲的公司做事,也不是很胡闹的孩子。昨天晚上,估计是出去玩得比较晚,今天凌晨3点开车经过国道收费站。早晨6点半被人发现玛莎拉蒂停在路边,查淼已经在车内死亡。” “啊?交通事故?”我说。 师父说:“你还没睡醒吗?我在说平行凶案!车主是被人勒死的。” “在车里怎么会被人勒死?凶手和他一起乘车?”我说。 “不可能。收费站卡口,可以看清,只有车主一人。” “那车主怎么会停车被人勒死?” “现场有刹车痕迹,估计凶手用碰瓷儿的手段,让车主停车开门了。” “那凶手也有车?卡口有录像吗?” “肯定不是汽车,经过的汽车都排查了。”师父说,“但是国道不同于高速公路,如果是行人或者两轮车,是可以不经过卡口进入国道的。” “你们都忘了吗?”陈诗羽插话道,“我们之前就有推断,b系列的凶手有摩托车!” “用摩托车伪装被碰擦,逼停玛莎拉蒂,等车主开门,用绳子勒死他。”我说,“不过,你们怎么确定这是b系列案件?” “车门上的手印,和湖东县刘翠花被杀案现场的手印认定同一。”师父说,“而且车内的财物无丢失,和b系列案件一样,凶手都采用了勒颈的作案方式,案发后把绳索带离了现场。” 办公室内一片沉默。郁闷、内疚、急躁、不解,诸多情绪充斥在空气当中。 “对了,古文昌被杀案中,毛巾上还真做出了微量dna。”林涛打破了沉默。 “什么?”我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叫道,“天大的好事啊!最大的案件进展!” “不过,检出的基因型,在dna库里滚过了,没有比对成功。”师父说。 “也就是说,这人没有前科劣迹?之前没有被我们公安机关采过dna?”我顿时沮丧了。 龙番市有七百万人口,即便认定凶手就居住在龙番市,也不可能从这七百万人中,利用dna把凶手给挑出来。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不过,有了dna基因型,案件总算是有抓手了。”师父看到了我的表情,安慰道,“至少以后一旦出现嫌疑人,咱们也有了甄别的依据,不会像之前两个多月,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办法。” “不知道这两个系列案件,究竟从哪个系列查起,会是捷径呢?”我自言自语。 “摩托车。”陈诗羽在一旁沉吟道。 “摩托车?”林涛重复了一遍。 第373节 “我觉得摩托车这个线索,应该有调查的空间。”陈诗羽突然立正,说,“爸,不,陈总,我申请去南和省附近调查b系列案件。” 我也知道,因为跨省的原因,工作协调起来会有一些麻烦。我们派出工作组常驻,才是最理想的工作方式。 “小羽毛,你不会是因为赌气,要和我们分开行动吧?”我想起陈诗羽之前的赌气话。 “我是为工作考虑。”陈诗羽说,“保密起见,我只申请大宝和我一起去。” 看来陈诗羽真的是在赌气,因为当初只有大宝没有抛下她不管。 “大宝现在的状况,合适吗?”林涛小声说。 “现在大宝才是最急切破案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拒绝这次任务。”陈诗羽说,“我有信心配合南和警方抓获凶手。” “同意,即刻出发。”师父说。 师父的突然决定让我很是意外,细想起来,这样的决定真的有些武断。不过既然师父都批准了,连林涛都恋恋不舍却不敢发话,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看着我们第一勘查组分成了两部分。 陈诗羽离开后,我突然感觉很失落。在这个案件侦破冲刺的阶段,我知道不能有丝毫懈怠。像陈诗羽这样主动请缨,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我调整了心情,打开了地图,想用犯罪地图学的理论,标注出b系列案犯的活动区域。虽然不能和陈诗羽他们一起赶赴南和,但是我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b系列案件不像a系列案件有较为集中的作案地点。b系列案件作案范围广,活动区域大,甚至有一起案件都做到了我们省境内。用传统的犯罪地图学理论,仿佛很难找到一个规律。我尝试着,用新的办法来找出突破口。 地图在我的鼠标点击下,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最后,光标停在了南和省境内一个叫樊篱县的县城。 第十案 雪地热死之谜 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 ——萧伯纳 1 陈诗羽和大宝启程后,我们就和他俩失去了联系。虽然我隐约知道陈诗羽和我们断绝联系是为了赌气,为了比我们更先破案。但是,她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还是让我异常担心。 好在两天后,大宝打来了电话。 “你们急死我了。”听见大宝的声音,我的心放下了一半。 “小羽毛也知道办案的时候,断绝联系是违反纪律的。”大宝说,“所以她让我和你们取得联系,她应该是在赌气吧。” “年轻气盛。”我叹了一句。 “小羽毛研究了你说的犯罪地图学,锁定了樊篱县。”大宝说。 我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不仅感到欣慰,更加对陈诗羽刮目相看:“应该不错,之前我演算的地理位置,也大概是这个县城。” “她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大宝在电话那头赞许道,“来了以后,我们就和当地警方取得了联系。” “我看了,樊篱县有七十万人口。”我说,“如何查起?” “查掌纹、查足迹。”大宝说。 “如果掌纹库和足迹库里有嫌疑人的掌纹和足迹,这个人早就被揪出来了。”我说。 “小羽毛不放心,这两天又在库里查了一遍。”大宝说,“确实没有。不过,也没别的好办法,因为b系列专案最有力的证据,就是犯罪现场的掌纹和足迹。不仅仅在库里查,我们把县局储备的一些积压案件,没有入库的掌纹和足迹都看完了,确定这人没有前科劣迹。” “嗯,是啊。石安娜、刁一一和刘翠花被杀案的现场,都留下了可以认定同一的足迹。”我沉吟道,“刘翠花、查淼被害案中,发现了有价值的掌纹,而且和a系列排除。” “是啊,有交叉,所以可以证实,这些足迹和掌纹都来自同一个人。”大宝说。 “怪不得小羽毛会让你一起前往,就是为了让你帮她看指纹和足迹啊。”我说,“可是,林涛不是更厉害一些吗?” “嘿嘿。”大宝说,“你们不是得罪她了吗。” “既然捷径没有走通,那你们准备怎么办?”我问。 大宝说:“小羽毛说,足迹和指纹,虽然不能成为捷径,但也一样是关键证据。我们现在准备从摩托车查起,足迹和指纹作为甄别依据。” “查车?”我瞪着眼睛说,“一来,一个县该有多少摩托车!你怎么查?二来,你怎么知道凶手的摩托车一定是在车管所登记过,有牌照的?” “不不不,我们不是挨个儿查。”大宝说,“小羽毛断定凶手是通过网络,用某种特殊手段和a系列专案的凶手联系。既然是杀人,也不会在自己家里上网。” “你们想从骑着摩托车去网吧的人查起?”我说。 “聪明啊老秦。”大宝惊呼一声。 “聪明个屁啊。”我说,“那也是大海捞针好吗?” “啊?”大宝说,“我觉得这方法还行啊。”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去网吧找摩托,捺指纹,不会打草惊蛇吗?”我说。 大宝说:“小羽毛说,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打草惊蛇不是三十六计之一吗?这种挑衅警方的凶手,是不会害怕警方的,也不会害怕打草惊蛇,他作案的方法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了,既然师父把办案的权利交给了你们,我也不干涉你们,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的。” “注意安全!” 虽然对于陈诗羽和大宝的“愚公移山”充满了疑虑,但是总算联系上了他们,我稍感安慰,心情也就好了起来。 第374节 一早起来,发现窗外一片白色。今年的大雪来得有点儿早,却非常合我的心意。我是冬天出生的,冬天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在心情稍好的时候,来一场大雪,真可谓锦上添花。 我收拾妥当,准备去办公室向师父和林涛通报小羽毛他们情况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我的一个师兄打来的。 这个师兄并不经常联系,虽然也是公安法医,却是铁路公安。铁路公安处也有刑警支队,支队里也有法医岗位,负责处理铁路沿线的案子。他们会经常看到卧轨自杀的案例,各种惨不忍睹,各种支离破碎,但确定是命案的,倒是很少。因此,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般没有过多的接触和交流。 所以,这一大早就接到这位师兄的电话,我还是蛮疑惑的。 “师兄好,好久不见,有何指示?”我寒暄道。 师兄说:“早晨,铁道上发现一具裸尸,我们一时拿不定主意,想请你们帮忙指导指导。” “裸尸?”我说,“性犯罪?” “不不不。”师兄说,“一个男性,只穿了裤衩。” “这大冬天的。”我说,“不会是精神病路倒吧?你们铁路公安处一般处置的都是这样的啊。或者,是被火车撞了?” “没有,那条铁路沿线,从昨天下午5点到今天上午11点,都没有火车经过。”师兄说,“尸体也没有被火车碾压的痕迹。准确说,尸体上连伤都没有。” “伤都没有,是好事啊。”我说,“不可以排除命案吗?” “我觉得不太好排除。”师兄说,“这人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精神病患者或者流浪汉,他在冬天光膀子,这还是有疑点的。” “那你们按程序给我们总队发邀请函。”我说,“我和林涛即刻就到。” 常年的法医工作,给我最大的铭刻,就是好奇心超强。只要“疑点”足够“可疑”,就完全可以勾起我的好奇心。不探出个真相,誓不罢休。 冰天雪地出现场,可真不是个滋味。 好在是在市郊的铁路沿线,而不是荒山野岭。 韩亮的车开到了一处小山坡下,山坡上方就是铁路,四周已经被警戒带围起,警戒带的一旁摆着一个牌子,写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在此办案,请绕道行驶。” 我下了车,紧了紧领口,环顾四周,都是白雪皑皑。虽然雪下得并不大,但是铁路附近人迹罕至,所以山坡的植被都已经被白雪覆盖。 我们顺着台阶走到了铁道旁,见几个民警正在一具被白雪覆盖了大部分的尸体旁边拍照。 “你们来啦。”师兄看到我,很是高兴,脱下手套来和我们握手。 我点点头,说:“怎么回事?” 师兄指着身边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说:“这是老八发现的。清早,他例行检查他管辖的路段,发现这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雪,于是他走过去推了推,发现人是硬的,显然早已死去。所以,就报了警。” 老八是一个黑瘦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制服上写着“龙番铁路六段”。 显然,他是负责本路段巡查的铁道维修工人。 我上下打量了这个男人,因为长期从事体力工作,他身材瘦削,但显得精气神儿十足。即便是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他也就在羊毛衫外面套个工作服而已。老八的腰间系着一个工具袋,工具整齐地插在袋子上的每一个明格里。他走起路来,这个袋子随着步伐上下起伏,在他的臀部拍打着。 “这玩意儿不轻啊,天天带着不累啊。”我伸手掂了掂他腰间的工具袋,拉近关系似的关心道。 老八笑了笑,说:“吃饭的家伙儿,从来不离身。” “那你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回事吧。”我接着说。 “早晨5点,我按巡查流程在这一段检查铁轨。”老八说,“走到这里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什么物件在铁路中间,当时我就一身冷汗啊,就怕是什么人来破坏铁路。当时天还黑着嘛,所以我赶紧走近了一看,明明就是一个人形啊。我把物件上盖的雪抹掉,居然是一个人,还光着膀子!我以为这是存心寻死的,就推了他一下,发现他已经硬了。” “硬了。”我沉吟道,“尸体上的雪多不多?” “不多,没有现在多。”老八说,“毕竟这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了。准确地说,也就是一小层浮雪吧,因为光线不好嘛,所以才没有看清。” “毕竟是雪地,这里有足迹的吧?”我转头问师兄。 师兄摇摇头,说:“我们接到报警后,就赶过来了,当时地面也有一层雪了,可是,尸体旁边,还真就是一点足迹都没有。” “他自己的也没有?”我问。 “没有。”师兄肯定地说。 “要不要那么夸张。”林涛缩着脖子说,“大雪封地,走到这里,还不留下脚印?飘的吗?鬼吗?” 我笑着拍了一下林涛的后脑勺,说:“写小说呢?什么大雪封地,尸体旁边不留脚印?” “这不是很好的题目吗?”林涛嬉笑着说。 我说:“雪地尸体旁,没有脚印很正常的好吧。一种可能,就是下雪之前尸体就躺这儿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后来下的大雪覆盖了之前的脚印。办案不是写小说,哪里有那么多玄乎的事儿?” “覆盖是不可能的。”林涛说,“这雪这么小,还都不是干雪,不容易存住。我觉得吧,就是下雪前尸体就到这儿了。” “是啊,我同意,这个对于案发时间的推断还是很有帮助的。”我说,“查一查气象台,昨天晚上是几点钟下的雪。” 说完,我穿戴上勘查装备,走近了尸体,蹲下来观察。 尸体上的雪已经被法医清扫,剩下的也都融化了,尸体完整地暴露在我们的面前。从面容上看,死者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全身赤裸,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和师兄说的一样,这个人的皮肤很细腻,很干净,就连头发都非常干净。我用手指搓了搓死者的皮肤,甚至都没有搓下来污物。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精神病人,也不是流浪汉,他有着很好的清洁习惯。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衣着,按照法医的常规判断,我们最先要怀疑的,就是冻死。”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这也是我们之前认为的,可是,并没有任何冻死的依据。” 冬天,法医会出勘很多冻死的现场,现场的尸体几乎都会表现出一个特有的特征——反常脱衣现象。冻死者在死亡之前,因为冷热中枢的麻痹,会出现炎热的幻觉,从而开始脱除自己的衣物,有的甚至能把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旁边,然后死去。 而这个现场,显然不存在反常脱衣现象,现场四周并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而且死者的短裤也妥当地在身上穿着。 除此之外,死者的皮肤表面也没有鸡皮疙瘩,尸斑颜色也不像冻死者那样鲜红,更没有冻死者所特有的苦笑面容。 这一切,都证实,死者并不是被冻死的。 第375节 我再次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尸表,没有明显的损伤,我说:“虽然没有损伤,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但也确实不是冻死。如果是死者没有穿衣服,就这样跑来现场,一来死者的脚掌会有损伤或泥迹,二来死者皮肤上会有冻伤或者鸡皮疙瘩。” “肯定不是冻死的。”师兄说。 我皱着眉头,继续观察着尸体,沉吟道:“那么,究竟是怎么死亡的呢?猝死?” 尸体平躺在两条铁轨之间,呈仰卧位。死者的双肩虽然没有铁轨宽,但是双侧的肘部搭在两条铁轨上,导致他的头部和背部中央并没有着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而是异常诡异地悬在两轨之间,就像是体操运动员用双肘支撑着地面,让背部离地一样。 “注意到这个没有?”我伸手探到了尸体的背部,说。 师兄点点头-说:“尸僵的状态挺诡异的。按照常理,应该是双肘高于身体,背后着地才对。”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死者死后12小时,尸僵完全形成以后,才被移尸至此。”师兄说,“这就是我觉得有疑点的根源所在。刚才都是凭直觉,你这一问,才不自觉说出了直觉。” “不仅如此,还能说明死者死后,一直处于仰卧位,平躺的地方是很平整的地方,比如说地板或者床。”我说,“所以他被移动到这个高低不平的铁轨上的时候,就呈现出了一种让人感觉很不正常的姿势。” “既然有人移尸,那么是命案的概率就大了。”林涛说,“当然,也有很多案子有移尸,但不是命案。比如前不久的一个案子,一个老头嫖娼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猝死,暗娼店怕担责任,就找人把尸体抛出去了。哎呀,这个案子,不会和我说的一样吧?这人去暗娼店嫖娼,然后心脏病猝死,被人扔这里来了?结合死者的衣着什么的,想想看,还真是很有可能啊。”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师兄说,“我们这条铁路的附近,人迹罕至,如果要抛尸,等于跑出了很远。我觉得,如果是林科长说的那样,完全可以就近找个地方抛尸,没有必要抛出这么远吧?” “师兄的意思是说,抛尸人自觉罪大恶极,所以必须要抛出很远,省得尸体被发现后,警方很容易就找到他们?”我说。 师兄点点头,说:“我们这样去想想,如果不是老八例行巡查的时候发现了这具尸体,那么11点一到,火车经过这里,会怎么样?” “火车巨大的碾压力,会把尸体完全碾碎。”我说。 师兄说:“我们火车线路上发现的尸体,大多数都是没有全尸的。状况好的,断成几截,状况不好的,支离破碎。这姑娘是警校刚刚毕业就分配到我们刑警支队技术室的技术员,她第一次跟我到现场,就一不小心踩了一脚脑浆,然后扔了她刚买的耐克鞋。” 说完,师兄笑着指了指身边一个挎着相机的女孩儿,女孩儿正在用眼角瞄林涛。 “也就是说,抛尸者把尸体扔这里,就是为了让路过的火车来毁尸灭迹?”我问。 师兄点了点头,说:“不过,显然他不是我们铁路上的人,不了解每条铁路的火车经过时间,不了解我们铁路维修工人的巡查制度,所以他的阴谋没有得逞。” “那我就奇怪了,你们发现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后,又该怎么办?”林涛插嘴问道。 师兄笑了笑,说:“完全碎裂的尸体,法医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确定死因。而且,就算是没有办法确定死因的,至少也能提供身份识别的依据。当然,我们的调查部门,也一样会让罪犯无所遁形。” “那倒也是,毕竟案件的性质,也不一定完全要法医来确定,我们痕检部门也有很重要的职责呢。”林涛说。 “不管怎么样,这起案子,既然确定了是移尸,那么就要查到底。”我斩钉截铁地说,“至少,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的,就是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他究竟是谁。” 2 初步确定了移尸的行为,我们更加信心满满。通过系统的尸体检验,我们有把握明确死者的死因,从而确定案件的性质,以便于指导下一步侦查工作。 铁路公安处没有自己的尸体解剖室,一般情况下,是使用龙番市公安局尸体解剖室。 尸体刚被抬到解剖台上,我们就用肛门温度计测量了尸体的尸温。 “有问题啊。”我说。 “什么问题?”师兄说道。 “气象台查了吗?”我问,“昨晚几点钟开始下雪的?” “今天凌晨3点。”师兄说,“一直下到5点多,都很大。” “5点钟,老八发现尸体的时候,身边就没有脚印。”我说,“说明尸体是在凌晨3点开始下雪之前就挪到铁轨上的。” 师兄点头。 我说:“而尸体挪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已经很僵硬了,即便是双肘支撑着身体,都没有因为重力作用而改变尸体姿态。” 师兄继续点头聆听。 我接着说:“死者尸僵僵硬,按照尸僵产生的规律,应该是死了12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根据尸僵和现场的情况,死者应该是在凌晨3点之前12个小时死亡的。” “昨天下午3点钟左右死亡的。”韩亮展示了他的数学才华。 我说:“现在是早晨9点,也就是说,根据尸僵状态,死者应该是死亡了18个小时。” “嗯,昨天下午3点到现在,18个小时。”韩亮说。 我一边看温度计,一边说,“天寒地冻的季节,尸体温度下降更快,所以计算出来的死亡时间要乘以0.7。如果死者死亡18个小时,那么尸体温度要下降18摄氏度才对。” “这个我会算。”韩亮翻了翻眼睛,说,“春秋季节,尸体前10个小时每个小时下降1摄氏度,之后每个小时下降0.5摄氏度。如果尸温是19摄氏度,比正常人下降了18摄氏度的话,应该是死后26个小时。26乘以0.7,约等于18个小时。” “可是,我们测得的尸体温度,是23摄氏度。”我说,“只下降了14摄氏度,春秋天,这样的死亡时间应该是18个小时,而冬天应该就是12个小时多。” “也就是说,尸体温度下降的速度,比尸僵测定的时间要慢6个多小时。”韩亮说,“那就有矛盾了。如果死者是12个小时前才死亡的话,那么凌晨3点之前移送到铁轨上的时候,尸僵还没在大关节形成,不会以那样的姿势保持下来。”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般死亡时间会有误差,但是不会有6个多小时的误差啊。”师兄说。 “哎,办案件,还是要抓大放小。”我说,“有矛盾也很正常,不能影响我们其他的工作。” “可是,这矛盾得有合理解释啊。”韩亮说。 我说:“未知的情况很多,不好推测,但是合理解释有很多。比如,尸体死亡后,一直存在一个温暖的环境。” “有道理。”师兄说,“不过,我们中部省份,几乎都没有暖气,这个天气,室内温度达不到春秋季节的20摄氏度左右啊。这6个小时的误差,而且还确定在凌晨3点之前就移动尸体,移动尸体之前,尸僵还完全形成了,这还是不好解释啊。" “不管了,还有许多要做的工作。”我说,“现在首要的事情,不是解释死亡时间的疑点,而是确定死亡原因和个体识别。” 死者全身几乎赤裸,所以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物件。就连那仅存的一件内裤,也没有任何商标品牌,实在毫无抓手去查。 第376节 我们没有放弃,在尸表皮肤上仔细检查,希望能够发现一些可以作为身份识别的特征。同时,也在寻找尸表上的损伤。 “死者的右腰部有疤痕!”师兄叫道。 死者的皮肤很好,也不是疤痕体质,他右侧腰部的疤痕若隐若现,隐藏在皮纹里。要不是师兄眼尖,还真有可能被遗漏掉。 “腰部切口?”我沉吟道,脑子里翻过各种各样的手术术式,“什么手术,是在腰部切开的?肾脏?” “一会儿打开腹腔不就知道了吗?”师兄简单粗暴。 我点点头,继续检查尸表。尸体表面几乎看不出任何损伤。尤其是颈部、口鼻这些容易遭受暴力的部位,完全看不到任何损伤。唯一的损伤,就是死者的双手手指。 死者双手手指的指尖,无一例外地都破了皮。但是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看到出血。创面白森森的,露着里面淡淡的血丝。甚至有两三根手指的指甲都没了,鲜红色的甲床暴露在外。 “看起来,这些创口很新鲜。”师兄说。 “看起来,这些创口被人擦拭处理过。因为人死了,天又冷,所以出现了这种白森森的恐怖模样。”我说。 “会不会有别的可能?”林涛说。 我和师兄充满期待地看着林涛。 林涛说:“我小时候听我妈说,有种鬼专门咬人的手指。我们有个邻居,那时候只要一进蚊帐准备睡觉,手指就全破了。第二天刚愈合,晚上又破了。后来那个邻居的妈妈在家里请了佛像,就好了。” “哼!”我和师兄异口同声地鄙视道。 “真的!”林涛瞪着大眼睛说。 我根本不理林涛,说:“这损伤还真是要注意。虽然损伤轻微,不至于致死,但是形成机制还真是不好说。” “会不会是凶手知道我们通过观察甲床青紫情况来判断死者有无窒息过程,所以故意破坏了手指尖端?”师兄猜道。 我摇摇头,说:“甲床都还在,损伤的只是指尖。” “那就很奇怪了。” “而且,窒息也是不存在的。”我指着尸体,说,“机械性窒息有九种方式:缢死、勒死、捂死、哽死、闷死、扼死、溺死、体位性窒息和胸腹腔受压。从尸体的表象看,除了哽死和闷死,其他都可以排除了。” “尸体没有明显窒息征象。”师兄说,“甲床正常,口唇正常,眼睑苍白,显然也不是哽死和闷死。” “我迫不及待了。”说完,我拿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腹腔。 切开死者的肋软骨,拿掉胸骨,掀开腹部的大网膜,死者整个胸腹腔完全暴露在我们的眼前。整体感觉,就是很正常。 一来,排列正常,并没有明显的脏器畸形错位;二来,外表正常,没有任何破裂,胸腹腔内也没有任何积血和积液。 “看起来,不像外伤致死啊,也没有窒息征象。”师兄有些慌乱。 百分之九十九的尸体,在解剖开后,法医心里就对死因有了数。可是,对这具尸体的死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一点儿数也没有。 我没有急于掏出死者的内脏,而是对颈部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分离,结果和预计的一样,死者的颈部没有遭受过任何外力作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我又和师兄一起对尸体开了颅,整个颅脑,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师兄打开死者的心包,取出心脏仔细观察,“猝死也不像啊,一般猝死都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可是这个人的心脏看起来非常正常啊,连肥大、脂肪浸润都没有。” 虽然很多疾病会导致人体的死亡,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来确证,但是通常这样的尸体,内脏都会有多多少少的变化,比如心脏变大,心壁变厚,等等,都是可以肉眼有所发现,并可以对疾病进行预测的。 我的心里也在打鼓,用手探了探死者的颈椎,看是否为颈部剪切力导致颈髓损伤死亡,但是颈椎也是完好无损的。 “从大体上看,我们是没有找到死因。”我说,“人的死亡,无外乎六种可能。一,疾病,包括衰老死亡,可是死者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保养良好,内脏器官正常;二,中毒,死者食道无呕吐物,也没有常见毒物中毒的尸斑、出血点、瞳孔等变化;三,窒息,刚才已经排除了;四,外伤,也一样可以排除;五,电击死,尸体身上没有电流斑,不符合;六,高低温,我们在现场就基本意见一致,不符合冻死的特征。” “一个都不符合。”师兄叹了口气。 我说:“别急,也有可能是一些特殊的毒物中毒,或者是一些肉眼无法观察的疾病导致死亡。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辅助的手段。” “那我们俩就取内脏吧,一方面送去进行毒物检验,一方面送到方俊杰科长那里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师兄说。 我点点头,开始按照摘取内脏的程序和术式对死者的每一个脏器进行提取。 提取到肾的时候,我在死者左侧的肾窝里摸来摸去,傻了眼,说:“左边没肾!死者少一个肾!” “啊?!会不会是偷器官的人干的?!”林涛叫道。 “傻啊你。”我说,“科普了这么多年,还来说偷器官的梗?再说了,偷器官可以不留创口?隔空取物?” “不是有疤痕吗?”林涛说,“不对,疤痕是长好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这个疤痕,针眼都看不清了,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啦。难道这个人卖过肾?” 师兄说:“不对啊,疤痕明明是在右侧好吗?可是丢失的是左肾啊!哪有取左肾却在右边开刀口的道理?” 我愣了半天,又伸手探进死者的腹腔里掏来掏去,说:“没有任何手术缝线、结扎的痕迹。这个人天生就是独肾! “那右边的刀口?”师兄说完,取出了右侧的肾脏。 右侧的肾脏上有明显的缝合后愈合的疤痕,甚至还可以看到一点点没有被完全吸收掉的缝线。 “果真如此。”我长舒一口气,说,“右侧的疤痕是做肾脏手术的。这是一个独肾人,可惜仅有的肾脏上也长了瘤子,没有办法,不能简单切除,只能进行肾脏肿瘤分离手术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简单切除?”林涛问。 “肾脏位置太深,如果是恶性肿瘤,没办法清除干净。”我说,“对正常人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切除一颗肾,另一边的肾脏一样可以维持身体功能。但是作为独肾人,他不能把仅有的肾切掉,也不能残留恶性肿瘤,所以,只有进行肾脏离体手术。从这愈合的疤痕看,就是肾脏离体,切除肿瘤后,又接回去的疤痕。”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林涛叹道,“器官拿下来装上去就跟玩儿似的。” “可不像玩儿似的。”我说,“据我所知,这样的手术,只有那么一两家医院能做,成功案例也不多。” “这个人等于是劫后余生啊,可惜余生再遭劫。”林涛说,“可惜了,可惜了。” 第377节 “我看到的,可不仅仅是可惜。”我神秘一笑,“既然有这么好的一个个体识别方法,为什么不马上派人去搞清楚死者的身份呢?” 林涛猛地一惊,说:“对啊!我马上就去通知铁路公安处侦查科!查三年前,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 “等等。”我叫住准备往外跑的林涛说,“等我们看完死者的耻骨联合以后,可以更加精确地锁定目标。”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取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简单分离软组织后,大概估计了死者的年龄。因为做过大手术,虽然死者保养得很好,但是从耻骨联合看,他只有31岁,和那副看起来接近40岁的面孔不太相符。 “去吧,肾脏离体手术成功的人,30岁左右。”我笑着对林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去通知侦查员了。 把脏器逐个取下、登记、拍照、固定后,我们分两路,把检材送到了省公安厅的理化科和法医科,进行毒物化验以及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 虽然我们都贴了加急的标签,反复嘱咐要尽快出结论,但得到的答复是,最快也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出结果。 对于死者身源的调查,需要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进行,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案件因此暂时被搁了下来。 在送检完毕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未尽事宜。 “走.去现场附近那个铁路段的维修工办公室。”我和韩亮说。 “怎么?还要找那个报案人了解情况吗?”韩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 “对。” 一路无话,我们的车开到了一幢红砖小楼的楼下,楼房的大门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龙番铁路六段。 老八正跷着个二郎腿,抱着个茶杯,坐在电脑前悠然自得。见到我们三个走进门来,赶紧站了起来,说:“各位领导,还有事吗?” “记性挺好啊,还记得我们。”我笑着坐到他旁边的木质沙发上,招手示意他也坐下。 “有何贵干?”老八问。 我指了指他腰间的工具袋说:“我就是对这个东西比较感兴趣,可以给我看看吗?” 老八不假思索,解开系在肚脐下方的锁扣,把工具袋递给我。 这是一条普通的皮带,皮带的中央挂着一个工具袋,工具袋上并排排列着数个明格,每个明格里都插着一把工具。 如果把工具装在包里,拎在手上,显然没有这样挂在腰间方便。 我在几个工具上扫了一眼,直接拿出一把类似钉锤的锤子,问:“这是什么?” 老八说:“铁路检修锤啊,最重要的一把工具了。” 这个锤子是木柄的,锤体是生铁质地的,非常坚硬厚重。锤子的一端是个方方正正的正方形锤面,而另一端则是一个类似于锥子的形状,在锥子的末端,变得非常尖锐。锤面和锤锥两个部分的连接部,是一个圆形的锤体,锤体连接着木柄。锤体的侧面有个凸出来的标志,上面是一个四分之三圆,下面是“上”,构成一个铁路的标志。 a系列专案中的三名死者以及宝嫂的头部损伤形态,在我的脑海里迅速闪过。 我一边摸着检修锤的各个部分,一边说:“棱边,锥孔,半圆。” 林涛在一旁看着我奇怪的表情和动作,一时有些蒙。突然,他醒悟了过来。 我转头看着林涛,和林涛异口同声道:“一模一样!” “你们铁路检修人员用的检修锤,都是这样的?”我问老八。 老八一脸迷茫,说:“咱们这条铁路线几千检修工,检修锤都是统一配发的,当然一模一样。” “谢谢。”我兴奋极了,转身告辞。 “你是说,a系列专案的凶犯,是铁路检修工?”在我们重新坐回车里的时候,韩亮说道。 我点点头,说:“真是了却一大块儿心病!我一直都搞不清楚致伤工具究竟是什么!今天看来,就是这个检修锤无疑!” “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林涛问。 我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现场的时候,看见了老八腰间的这个东西。我就想到了宝嫂被伤害案中,那个大衣柜内侧面的划痕。” “我想起来了。”林涛说,“当时我们还在想,为什么凶手躲在大衣柜里,会在内侧面用什么硬物剐划,而且剐划了那么一大块!” “显然是无意剐划,而且作用在衣柜内侧面的,还是一个比较宽大的硬物。”我说,“如果凶手腰间也系着这么一个工具袋,坐在大衣柜里面,稍微一动,工具袋就会在大衣柜内侧面留下损伤痕迹了。” “可是,你这么直接来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凶犯?”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我可以确定,他不是。” 3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都在a系列专案组里布置着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图学框定的龙番市地图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密集的住宅区。然后,我展示了从老八那里拍来的铁路检修锤的照片,以及宝嫂头部和三名死者头部的损伤照片,进行了对比。 即便不是法医技术人员,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也可以认定,这种形态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时的凶器。 “这种铁路检修锤,是特种工具,所以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我说,“因此贻误了战机。既然我们发现了这种形态的工具,就要从这种工具查起。” “这种工具,网上买不到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这工具是铁路部门统一配发的,所以能拥有这种工具,而且有在腰间系工具袋习惯的,必然是铁路维修工人。” “感觉这是一个踏踏实实的职业啊,怎么会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这就需要破案以后,才能揭晓答案了。”我耸了耸肩。 “龙番市里及市郊,有二十几个铁路段。”一名侦查员一边查阅相关资料,一边说,“估计铁路维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数千人,怎么查?” “确实,铁路维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图,说,“但是家住在这个住宅密集区的铁路维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第378节 “明白了,调查这个区域内所有从事铁路维修工作的人员,以及有可能获取这种特种工具的人员。” “毕竟涉及另外一个案犯,所以不能打草惊蛇。”赵局长插话道,“先采集具备条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习惯等,回来进行分析。如果有条件,就采集他的dna进行比对。” 说起来简单,但即便只限于方圆数公里的区域,排查起来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社区民警可能会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个人的职业。更别说在这个密集区里,有大量租住人员,给排查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趁着天没黑,各自回到家里养精蓄锐,准备下一轮的征战。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就来到了厅里的物证检验实验室。理化检验的结果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并没有检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说,可以排除死者系中毒致死。那么,我们对于死因的鉴定依据,就唯有法医组织病理学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杰显然是熬了一夜,红肿着双眼走出了组织病理学实验室。 “怎么样?”我满心期待。 “很纳闷。”老方垂着脑袋说。 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大锤,锤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说?”我急着问。 老方说:“在组织进行脱水的时候,我看了你们送过来的案件资料。确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里,对吧?” 我点了点头。 老方接着说:“首先,这个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问,“这个人应该是得过肾脏恶性肿瘤的啊。” “切得很干净。”老方说,“从目前的切片来看,没有发现残留的肿瘤组织,但是从肾脏的大体来看,还是可以看到曾经有过手术的痕迹。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也做出过判断了。” “是的,这个作为我们查找尸源的一个主要依据。”我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个人的内脏,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老方摇摇头,说:“可以完全排除疾病致死的可能。就连冠状动脉狭窄都没有。” “心、肝、脑、肺、肾都没有问题?”我追问道。 老方说:“不仅如此,胰腺、肾上腺什么的,都是正常的,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健康许多。” “那……那死因会是什么?”我一阵眩晕。 老方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想法,但是只做参考啊。” “快说,快说。”林涛迫不及待。 老方说:“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经过一夜工作,对死者各个器官检查后的发现。脑组织是没有外伤,没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脑存在一些问题,浦肯野细胞肿胀,核溶解,细胞数目减少。” “这是什么病?”林涛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发现没有意义,很多问题都会导致。”我摆摆手,打断了林涛的追问。 老方接着说:“心脏没有器质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扩张,心内膜下有一些条纹状的出血。” 我皱起了眉头,林涛一脸茫然。 老方说:“肺脏、肝脏倒是没什么,以淤血水肿为主要改变;我觉得肾脏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肾小球毛细血管和间质血管有明显的扩张。肾上腺髓质增生。” “那很正常啊,这个人的肾脏不是有问题吗。”林涛又忍不住插话。 “如果肾癌已经康复,就不应该还存在这样的改变。”老方解释道。 “你最后告诉我的,是骨骼肌的组织病理学改变,对吗?”我问道。 老方微笑着点头。 “骨骼肌横纹消失,肌纤维溶解、坏死,肌浆凝聚成嗜酸性颗粒。”我说。 老方继续微笑着点头。 “什么和什么啊?”林涛说,“你们在说暗语吗?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不太可能吧?”我摸着下巴说。 老方说:“咱们心有灵犀,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纳闷了。” “喂,你俩能不能说人话?”林涛说,“死因究竟是什么?解剖的时候,你不是说中毒、窒息、外伤都可以排除了吗?现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么知道死因是什么?” “你说的四种是常见死因。”我说,“我当时还说了另外两种。” “我记得,我记得。”林涛翻了翻眼珠,沉思一会儿,说,“还有电击嘛,也排除了,还有什么高低温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吗?” “我只排除了低温致死,却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说。 林涛张大嘴巴愣了半天,说:“高温?冰天雪地里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难通过法医学检验来直接判断的。”老方补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结合我们之前说的那几个特征,基本可以判断死者就是中暑致死。你说的这个现场环境,也是我们俩觉得纳闷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缩了一下脖子,“不会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涛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你的鬼神说,站不住脚。” “你有什么看法?”我没有理睬林涛的迷信,继续征求老方的意见。 “高温致死,主要有两种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热射病。”老方如数家珍。 “什么射?”林涛问。 老方解释道:“比如一个人在烈日下干活儿,太阳照射头部时间过久,就会导致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个人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时间太久,身体周围温度太高,就会使得身体的体温调节中枢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后因为水和电解质缺失过多,体内电解质紊乱而导致死亡,这就叫热射病死亡。” “那这个死者应该是什么射?”林涛问。 “应该问,这个死者是什么病!”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 第379节 老方说:“死者颅内病变不严重,身体皮肤毛孔张开,从这两点来看,确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热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热射病多见于炎夏,目前这环境确实有点儿让人费解。”老方说。 向老方告辞后,我拉着林涛赶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的专案组。一路昏昏沉沉,我们赶到时,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们的结果。 “怎么死的?”师兄见我们进门,开门见山道。 “热死的。”我也开门见山。 会场沉寂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师兄笑着看着我,意思是并不相信。 “我没有说笑,死者确实是热死的。”我一本正经。 “热死的?”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牛支队长说,“匪夷所思啊。” “从法医的角度,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说。 会场又是一阵议论。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心有余悸,又重复了一遍他内心的恐惧。 “是啊,林科长说的,句句在理。”牛支队居然支持林涛的说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着说,“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这三句凑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显然,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何解释?”牛支队问。 我说:“我们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就明确死者是死后12个小时被移尸到现场的,而且移尸的时候,现场并没有下雪。这个观点,我们在开始就确定了,现在更加确定。既然是雪前移尸,自然会造成踏雪无痕的假象。” “嗯,解释了其一。”牛支队说。 “既然是移尸,那么死亡的环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说,“死亡的现场环境应该是很热的。我们在尸检的时候,曾经算过死亡时间。用现在的尸体温度判断死亡时间,无法解释移尸时已死亡12小时,无法解释移尸时还没有下雪。 简单地说,尸体温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热死的人,尸体温度下降缓慢;第二,热死后,死者被存尸的地方温度比较高,也影响了尸体温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热死的假象。” “可以解释其二。”牛支队说,“但是,这个季节,就是非洲也不至于热死人吧?如果在别的较热的地方热死,尸体怎么运来?铁道?” “不不不,显然不会移动那么远。”我说,“如果是自然环境下被热死,就不是命案了,行为人没有刑事责任,为什么还要几经周折去移尸?” “不是自然环境。”牛支队低头边记边说,“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环境的意思,就是有一个人造环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这个小环境里依旧可以温度非常高,湿度非常高。”我说。 “桑拿房。”几个人异口同声。 “对。”我笑着说,“如果这个桑拿房是带门的,而且门可以从外面锁上,那么死者就会被困在桑拿房里,无法逃脱。如果他身感不适,想尽量逃脱,就会用手抓门,自然会留下指端的损伤。慢慢地,死者丧失意识,身体大量排汗,体内水电解质紊乱,最终致死。因为环境地面的潮湿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损伤附着的血迹会被冲刷浸泡,显得苍白恐怖。死后,尸体处于高温环境,尸体温度下降很慢,从而造成尸体温度和死亡时间的矛盾。综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现象以及死亡时间的假象。” “完美地解释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队拍了下桌子。 “我们查找尸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师兄说,“根据尸检得出的结论,我们寻访了两家医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员,经过今天凌晨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死者和疑似人员父母存在亲子关系。"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问。 师兄点点头,说:“死者叫司马俊,30岁,企业老板。” “有钱人?怪不得保养得那么好。”我说。 师兄说:“死者没上过什么学,18岁就出来打拼,挣得千万家产。在26岁的时候,因为间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肾癌。同时,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独肾人,癌肿就长在他唯一的肾上。后来,司马俊倾尽所有,找到了一家医院,进行了肾脏离体手术。 “一个手术,要倾尽千万家产?”林涛问。 “这种手术,全世界也没成功过几例。”师兄说,“加之他急于变卖家产,所以无形中损失了不少。” “拿钱能买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说。 “你真傻,你咋不去当医生?”林涛嬉笑道。 师兄接着说:“司马俊手术后,非常注重身体保养,但是因为没有了原始资本,所以他现在在干民间借贷的活儿。” “民间借贷?”林涛说,“就是从甲的手里借钱,谈1分的利息,然后把钱借给乙,要2分的利息,从中间拿这1分的利息?” “一点儿都不错。”师兄说,“不过他胆儿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钱,5分的利息放贷。” “这是高利贷啊!”林涛说。 师兄点点头,说:“因为他给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数千万的资金额度。” “这样就比较麻烦了。”牛支队从侦查的角度提出意见,“这个人的借贷关系过于复杂,我们不可能把每个和他存在借贷关系的人都查一遍。” “当然不用。”我笑着说,“需要杀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额度资金来往的人,而且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应该很有钱,自己家里有桑拿房,或者就是开澡堂子最近停业过的。你们想想,总不能去公共浴室里杀人吧?” “有道理!”牛支队赞许道。 “而且,桑拿房是带门的。”我说。 “哪个桑拿房不带门?”林涛继续奚落我。 我挠挠头,说:“好吧,桑拿房的门是可以从外面锁上的。” “这个倒是不多。”师兄说。 “不过。”牛支队说,“我市辖区内桑拿房颇多,自带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万一和司马俊存在资金来往,又具备桑拿房条件的人不止一个,这怎么去甄别呢?” 第380节 我笑着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说:“鲁米诺啊!既然死者拼死扒门想出去,而且在指端都留下了那么多损伤,这个桑拿房的大门边沿,自然也会留下潜血痕迹,用这个试剂去显现,然后提取检材进行dna检验。一个被害者的血遗留在桑拿房里,我想,这个凶手怎么抵赖都是不可能的吧!” “马上部署侦查!”牛支队很是兴奋。 “那我们明早见!”我如释重负。 4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泡在龙番市公安局的a系列专案组里。专案组的电话不停地响,放下去的各组侦查员不时地汇报回来消息。 当然,能够引起我们注意的,只有个别好消息。 “发现某某某铁路维修工在现场区域附近出现”“确定某某某维修工租住在某栋某号”“确定某房屋的主人就是铁路维修工”之类的。 整个下午,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居然有十几名铁路维修工人居住在我们框定的范围之内。 下一步,就是收集影像、资料的阶段,并且对这十几个嫌疑人进行进一步的甄别和筛选,以便于缩小甄别范围。 眼看帮不上忙,我和林涛只好满怀希望地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相约在龙番市铁路公安处见了面。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案件已经破获了,师兄和我们叙述了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师兄说:“排查工作进行到昨天下午,就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一个叫司马强的老板,和司马俊是远房亲戚关系。据说,司马强曾经找司马俊借了一大笔钱。借完钱后,一直拖欠利息,司马俊想方设法找司马强要利息,但也不敢轻易和其翻脸。司马俊只要一和别人聊天,就会说到司马强的事情。” “为何不敢翻脸?” “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司马强可能涉嫌有组织犯罪活动。” “黑社会?那为什么司马俊还敢借钱给他?” “嗯。据说,司马俊在外放债,主要依靠司马强的势力,别人不敢不还钱。但是当司马强向司马俊借钱的时候,我们猜测司马俊是犹豫过的,也是处心积虑给自己找了后路。” “怎么说?” “我们经过排查,觉得因为经济纠纷杀人,司马强是最具备条件的,所以把他作为我们的第一号嫌疑人。后来第二侦查组经过侦查,确定司马强的私家别墅内,有桑拿房。既然几个条件都符合,我们就准备先对司马强动手。昨天晚上,一队刑警和我们几个技术人员,携带法律手续,到司马强家里进行搜查。没有想到的是,这厮居然叫出了二十几号西装革履的手下,准备暴力抗法!” “胆子这么大!” “是啊。好在刑警们都带了枪,双方对峙的时候,刑警都鸣枪示警了,这帮不怕死的东西毫不退缩。司马强躲在人群后,居然扬言说中国的警察,枪只是摆设,没人敢用。他一句话引发了骚动,双方开始有了撕扯的动作,一名刑警果断开枪,击伤了一名挥舞砍刀的手下,这才使事态稳定下来。” “想想看,真是悲哀。”我叹道。 师兄接着说:“稳定了事态后,我们请求的龙番市局的特警就到了,迅速控制了这帮家伙,我们才得以顺利进入现场进行勘查。当时我们的心里也在打鼓,万一人不是他杀的,恐怕还真要接受检察院的调查,看开枪合法不合法。好在血液预实验很快就确定了司马强家桑拿房的门沿上黏附了血液。” “经过一晚上的检验,是不是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司马俊的血?”我问。 师兄开心地点了点头,说:“有了这个证据,司马强没有抵抗,但是交代的肯定有问题。他说,他请司马俊过来聊天,顺便蒸了个桑拿。后来因为口角,他一气之下把司马俊锁在了桑拿房内,自己则去和手下打麻将,把司马俊忘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司马俊已经死了,所以他只好吩咐手下把人扔到了铁道上。” “听起来,天衣无缝,他显然是有很强的反侦察经验。”我说。 “司马强坚持否认自己找司马俊借过钱,否认因为债务纠纷要除之而后快。”师兄说,“不过,我们的第三组侦查员倒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哦?有发现?” “是啊。牛支队在派人搜查司马强家之前,派了一组人对司马俊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没想到司马俊的住处被很多人翻乱了!显然有另一拨人在找些什么。我们第三侦查组的同事对于搜查很有心得,他们居然找到了一个另一拨人没有找到的重要东西!一个大信封。 “装着什么?” “装着一些资料和光盘。”师兄说,“后来经过龙番市局打黑队的同事查阅分析,那些东西都是一些证明司马强组织黑社会性质团体的资料。” “证据?” “对。司马俊心思缜密,在无法拒绝借款给司马强的时候,搜集了很多司马强有组织犯罪的证据。我们分析,司马强开始赖账的时候,司马俊就以这些资料作为要挟,要求司马强还钱。这一举动,逼得司马强下了杀手。” “假意邀请司马俊做客,然后把他锁在桑拿房里,逼其交出证据?”我问。 师兄点头,说:“不错,我们分析正是这样。至少,他逼问出了司马俊的秘密住所。我们通过痕迹检验,确定了先一步进入司马俊住处翻找的几个人,正是司马强的手下。这是有力的证据,证明了司马强杀人的动机。” “司马强打得好主意。”我说,“司马俊以为他有证据,司马强不敢动他。结果司马强这个心狠手辣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杀了他,一来可以省去还钱,二来可以销毁证据。” “司马强应该是有借据给司马俊的。”师兄说,“司马俊住处有一个文件夹封面写着借据二字,但里面确实是空的。那几个人应该把里面的借据全部销毁了。” “不仅毁了自己的借据,还毁了其他人的借据。”我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怀疑,不做出头鸟。这样的手段,说明他们之前就下定了决心杀人。” “没关系,现在告司马强故意杀人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师兄说,“不仅如此,打黑队也抽出精干力量来办理司马强涉嫌有组织犯罪的案件,一定要把这个害人精给绳之以法。” 听完师兄的叙述,我和林涛迫不及待地赶往龙番市公安局。我心里清楚,这起裸尸案从昨天上午开始,就已经势如破竹了,破案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两个系列专案,才是我们共同的心病。两个多月来,纵使两个系列专案组的全体人员都呕心沥血,依旧毫无进展。目前的进展,是发案两个多月来,貌似最接近真相的。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希望这个进展不是海市蜃楼。 经过昨天一夜的侦查,不知道专案组已经掌握了什么情况,这是促使我和林涛第一时间赶赴专案组的原因。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面带倦色,显然是一夜未眠。我和林涛走进专案组,顿时觉得自己昨晚的睡眠简直是一种罪过。心怀愧疚的我们坐到了位置上。 专案组的大方桌中央,摆着一把铁路检修锤。显然,专案组专门着人弄来一把样锤,进行比对。 我把检修锤拿到手里,抚摸着各个特征点,心里更加确信,这就是作案数起,致三死一伤的作案工具。 “经过一晚上的筛查,目前有三个人最为可疑。”赵局长指了指电脑前的侦查员,示意他开始播放录像。 “这是一号嫌疑人,这个人叫林超,33岁,已婚,有一女。好赌,平时行踪诡异,神出鬼没。他的同事都反映,从技校毕业分配到铁路段之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赵局长一边指着大屏幕上的监控,一边说,“那个穿羽绒服的就是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都贼头贼脑的。” “不是他。”我说。 赵局长见我一口排除,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没说出话。而此时,侦查员已经开始在播放第二个视频文件。 第381节 “这是二号嫌疑人,总体来说还比较正常。”赵局长说,“这个人29岁,未婚,也没谈女朋友,性格内向,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网络游戏。他原来是龙番工程学院的学生,后来因为作弊,被学校开除。明明可以做一个设计师,最后却成了一名基层工人。经过外围调查,这个人平时与人为善,邻居都挺喜欢他。” “那他为什么是嫌疑人?”林涛问。 “之所以把他列为嫌疑人,是因为四起案件的案发当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时间。”赵局长说。 我盯着屏幕,屏幕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来来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号嫌疑人。”赵局长说。 “不用看了!就是他干的!”我阴沉地说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齿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团火,此时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将那里面的恶魔活活烧死。 “为啥那么肯定?别武断啊!办案不是儿戏。”林涛说,“铁路维修工人就那么小一个圈子,抓错一个,就可能会导致真凶逃跑啊。” “就是他干的!”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说说你的理由啊老秦。”林涛说,“之前,你也是这么武断地说老八肯定不是凶手,究竟有什么依据啊?” “步伐。”我说。 “步伐?”赵局长插话说,“利用步伐来进行个体识别,国际上都还没有认可吧?我们是不是该保险一些?” “没有得到认可,并不代表不科学。”我说,“比如说测谎技术,也没有得到法庭科学的认可,但是实践运用却是对的多、错的少。” “我看这个人的步伐很正常啊。”林涛说,“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啊。” “步伐这个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不知道怎么去叙述自己的判断,“但是我相信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我说不出依据,却固执己见,这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沉寂。专案组的侦查员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静静地等着赵局长发号施令。 “这样,目标是二号犯罪嫌疑人景呈样,外围调查加大密度。”赵局长说,“另外派出一组人,想方设法秘密获取他的dna样本。” “不用外围调查了,我参加调查组,即刻秘取他的dna样本。”我感觉自己的胸口膨胀了,几乎无法再等待一天、两天。 赵局长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见。 在确定景呈祥离开家以后,我和几个同事悄悄摸上了楼。 一个同事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技术开锁的办法打开了景呈祥家的大门。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间公寓,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公寓里的物件摆放得有条不紊。唯一值得让我们注意的,就是那条和老八一模一样的工具袋,整齐地铺放在一个五斗橱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里,也有一把检修锤,被擦得锃亮。显然,想从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们戴上手套,林涛端起相机四处拍照。 市局的韩法医径直去了卫生间,用滤纸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获取残留在这些物品上的上皮脱落细胞。 而我则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四处观察。最终,我停在一个红木衣柜前,猛然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整齐地挂着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风衣。我痴痴地盯着那件风衣,强忍着没有去撕烂它。 林涛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走过来往衣柜里看。 “灰色风衣!”林涛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和监控里的一样!他果然就是凶手!” “确定不是撞衫吗?”韩法医低声说道,“可是为什么凶手每次行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呢?” “强迫症。”我回过神来,关上了柜门,指着公寓里整齐摆放的诸多物件,说,“你们看,连书籍都要整齐地放成一条线,鼠标要放在鼠标垫子上面的鼠标图案中央,毛巾挂得没有丝毫缝隙,这人有典型的强迫症。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这件灰色风衣。” “那就是说,他今天出门不是为了作案。”林涛舒了一口气说。 韩法医听我这么一说,赶紧走到毛巾架旁,检查自己的动作有没有弄乱那几条挂得严丝合缝的毛巾。 “就是他干的。”我捏着拳头说。 “我这就请示部署抓人。”侦查员说,“dna也会抓紧时间去做。” dna实验室早已准备就绪,我们的检材一到位,马上开始了检验工作。而另一边的侦查组,则派了重兵对景呈祥进行盯防,防止他逃脱我们的监视网。 四个小时的检测时间,简直就是“度秒如年”。赵局长、我、林涛和几个侦查员守在dna实验室的门口,焦急难耐。即便是夜幕降临,即便是饥肠辘辘,也没有人愿意离开,也没有人愿意放弃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的机会。 终于,dna室的检测人员推门走了出来。所有人蜂拥而上,看着她的脸色。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和古文昌被杀案中,遮挡摄像头的那条毛巾上的dna一致?”赵局长不放心,追问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这么久以来,压在我们这些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被搬掉了。 吃一顿牛肉面的工夫,我们重新回到专案组,景呈样已经被抓来了。 我和林涛旁听了审讯,可是这个景呈样除了开口要水喝,居然没有再说过其他的话。 无论审讯人员怎么绞尽脑汁、威逼利诱,直到深夜,都没能让他说出其他的话。 赵局长走到我们的旁边,拍了拍我和林涛的肩膀,说:“证据确凿,谅他也没本事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听到另一个犯罪分子被抓获的好消息。 赵局长的语气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我点点头,说:“赵局长昨晚就没休息了,也要早点儿休息。我们明天早上等着好消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踏实,我满心激动、满心期待,脑海里幻想着另一名凶手也被抓获的情形,幻想着两名凶手伏法的情形,幻想着宝嫂苏醒,和大宝重续婚礼的情形。不足三小时的睡眠,被各种美梦充斥着。 第382节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一早传来的,不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坏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个小时后,疑罪从无,被释放了! 第十一案 沉睡的新娘 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埃姆朗·萨罗希 1 这是一个根本想不到又无法理解的结局。我抄起电话找韩亮,可是这小子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又去泡吧,早晨没醒,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我只有约上林涛,打了出租车怒气冲冲地冲到龙番市公安局专案组。 专案组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三分之二无一不是垂头丧气、长吁短叹。我见此情形,直接去了赵其国局长的办公室。 赵局长正在接电话,见我们进门,立即停住了讲话,一边招手让我们坐下,一边简单敷衍几句挂断了电话。 “别急,别急。”赵局长见我们面带怒容,显然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他起身给我们泡茶,又递过两支烟,笑嘻嘻地说。 “赵局长,我很不能理解你们的决定。”我说。 赵局长明知故问:“怎么了这是?兴师问罪来啦?” “景呈祥无疑就是a系列案件的主凶,为何要放了他?放虎归山留后患,你不怕他再去作案吗?” “可是,我们是行使公权力的,又不能滥用私刑,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除了放人,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赵局长搬出了大道理。 “怎么就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了?为什么我觉得证据确凿?”我毫不让步,掰起手指,准备把证据列一列。 “这是省厅决定的。”赵局长笑眯眯地说。 看来赵局长懒得和我们论理,直接把师父给搬了出来。不过这一招很好用,我准备的各种说辞一下全被堵了回来。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愣了许久,拉起林涛赶回厅里。 “师父,为什么总队要决定放人?”我一进师父办公室,就开门见山道。 “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师父笑嘻嘻的表情,和赵局长一模一样。 “怎么就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了?这案子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已经死了七个人了!”我说,“而且小羽毛他们还在外省孤军奋战!” “一晚上的审讯,这个人完全不招供。”师父摊了摊手。 “不招供就放人吗?”我说,“现在那么多案子都是零口供判决的,为何这个就不行?” “口供还是很重要的。”师父说,“能让检察官和法官坚定信心。现在都是办案质量终身负责制,如果信心不足,法官也不会判有罪的。零口供判决,那是需要非常扎实的物证基础,还需要检察官和法官下决心。” “这么多证据,我们可以帮助法官坚定信心啊。”我说。 “可是,证据还是不扎实嘛。”师父说。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说,“一来,四起案件的作案工具,和嫌疑人随身携带的检修锤高度吻合。” “铁路检修工人也有好几千啊,这个证据没有特异性。”师父说。 “二来,两起案件的监控中都反映出凶手作案时喜欢穿着灰色风衣。而且,第四起案件中的凶手步态,和嫌疑人步态完全吻合。” “风衣就更没有特异性了。至于步态鉴定,嗯,法律上不承认啊。” “三来,宝嫂被伤害案的现场,提取的手印虽然只能排除不能认定,但是林涛仔细看了,不能排除景呈样。”说到宝嫂,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也说了,只是不能排除。” “那……那dna呢?dna是可以认定的吧?除非他有同胞兄弟?也喜欢穿灰色风衣?也是铁路维修工人?” “现场dna是在遮盖摄像头的毛巾上检出的。”师父说,“首先没有办法确定遮盖摄像头的动作和杀人的动作有关联。其次,即便有关联,也不能确定这条毛巾上的dna就是凶手的dna,比如,如果这条毛巾是捡来的呢?” “哪有那么多巧合!”我抗议道,“所有的证据结合在一起,就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证据体系已经完善了!法庭也要讲一个常理化吧!如果这些都不能作为证据的话,还有什么证据能够指出犯罪?” “前不久肖法医那一组办了个案子。”师父徐徐道来,“一个人杀完人后,身上黏附了大量被害人血迹,所以他回家后,把身上的一整套衣服都埋到了田地里。他们现场勘查的时候,找到了这些被掩埋的血衣,血衣上做出了死者的血迹,还有嫌疑人的接触dna。” 师父突然顾左右而言他,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师父接着说:“本来以为这是一起铁板钉钉的案件,没想到,嫌疑人到案后一直拒不交代杀人罪行。甚至在办案单位依法向嫌疑人宣布鉴定结果后,嫌疑人还狡辩称是有人偷了他日常所穿的衣服去现场杀人。” “这显然不合常理。”我说,“谁栽赃,还会偷一整套衣服去作案?” “可是法官认为,不能排除合理怀疑,所以判了无罪。”师父说。 “无罪?”林涛大吃一惊,“这么确凿的证据,都可以判无罪?他能无罪?” “法律上的无罪,和事实上的无罪是两码事。”师父说,“很多嫌疑人在和律师沟通后,就会上庭翻供,因为律师可以阅卷,可以掌握案件的瑕疵和漏洞。对于曾经招认的口供,几乎有着统一的口径,就是公安机关刑讯逼供。其实这也不是坏事,这些案例逼着我们去扎实每一起案件的勘查工作,推动我们的法制进程。” “真是他妈的狗血!”我暗骂了一句。 “当然,这起案件我们还在侦查,现在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证据,准备支持检察院抗诉。” “不过,”我差点儿被师父岔开了话题,赶紧把话头又转回来,“我还是认为这起案件的证据已经足够构成整个证据体系了。” “凡事不要着急,不要这么沉不住气。”师父见多说无益,就要终结话题,“所有的领导和参战人员都和你们一样,希望案件迅速破获。但我觉得,在‘迅速’前面,一定要加‘扎实’二字。要办就办铁案,夹生了,就煮不熟了。” 我似乎没有听进去师父的暗示,仍低着头生闷气。 第383节 “这样吧。”师父说,“省厅组织实验室国家认可工作,你参与吧。” 眼看师父要支开我,我顿时不干了:“我不去干那些没用的活儿,我要 破案!” “怎么就没用了?这项工作可以规范我们的鉴定行为,是基础工作!”师父显然怒了。 从师父的办公室出来,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幸亏我们之前没有联系上大宝,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景呈样被抓获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让现在那么脆弱的大宝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大起大落,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师父之所以这样决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暗暗地安慰自己。 一连两天,我都收起心思,专心致志协助质量管理办公室进行一些实验室国家认可的工作,枯燥且无趣。 两天里,只有林涛一直默默陪着我。韩亮这个家伙,手机居然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像是人间消失了一样。 等我们再次见到韩亮,他已经从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哥,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大叔,胡子拉碴、头发脏乱。 下午4点多,韩亮在省厅东大楼下被我们发现。东大楼里有很多机密的部门,连我们都没有数字证书进入,没想到韩亮这小子,居然从这么神秘的地方走了出来。 我揪住韩亮,啥也没说,拉着他往法医门诊走。林涛正在门诊坐着喝茶,见我们这种姿势走了进来,吓得赶紧站起身来让座。 “你干吗?你干吗?”韩亮叫道,“温柔点儿好不?我一夜没睡了!” “没睡?你这两天干吗去了!”我把韩亮狠狠地扔在椅子上,顺手摸了一把手术刀在手里,咬牙切齿。 韩亮扑哧一声笑了,撩起衣服,说:“你吓唬我啊?来啊来啊,剖开,我正好想看看我为啥只能练出六块腹肌。” 我见威胁无果,立即换了副嘴脸,一把抢过林涛手中的茶杯,说:“兄弟辛苦了,来喝杯茶,慢慢说。” “保密。”韩亮喝了口茶说。 我瞪着韩亮说不出话。2 “你上任女友的电话号码和上上任女友的电话号码我都有。我若做个中间人,给她俩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你觉得会怎样?”林涛打开自己的手机,放到韩亮的面前。 韩亮立即泄了气:“她们不是女友,是朋友,懂吗?朋友!” “那我就交换喽。”林涛抢回自己的茶杯。 “好吧,其实告诉你们也不算违反纪律,对吧?”韩亮连忙说。 “我们本来就应该是知情者好吗!”我抗议道。 “师父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仅此而已。” “惊喜?”我突然看到万般希望,肾上腺素立即分泌,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快说。” “你们不会以为师父真的会把他放了吧?”韩亮神秘兮兮地说。 “啊?还有真放假放之说?”我确认事情有了转机,两眼放光。 “这家伙被抓住以后,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不招认。”韩亮说。 “所以师父的计划是?”我追问。 “师父觉得,如果两个杀手之前一直能保持一致的案发频率,那么他们一定有一个彼此联系和约定的方式。”韩亮又夺过茶杯喝了一口水,说,“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等他们主动联系对方。” “从案发时间来看,现在跟他们后面几起案子的发生时间已经间隔快有一个月了啊,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当然,干等着肯定不行,我们还要释放信息,促使他们加快联系的进程。” “什么信息?” 韩亮深吸一口气:“宝嫂苏醒的信息——宝嫂是唯一的生还者。这也是景呈祥留下的唯一漏洞。” “等等,宝嫂醒了?” 韩亮摇头:“还没有。这只是我们放出的假信息,逼他们继续联系,反正他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去作案了。” “然后你们就这样全时监控起来了?”我突然理解了一切,我对师父的胆魄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说:“不过这也是一着险棋啊。” “险也不是很险,唯一的险,就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全面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如果不能,b系列那边再出案件的话,就会比较麻烦了。当然,我们也有后手,只要两者一联络,南和那边就不惜一切代价抓人。”韩亮说,“因为有一定的风险,所以这事儿属于高度机密。” 我说:“用欲擒故纵的方法,钓出b系列专案的嫌疑人。师父没有瞒我们,他说了,现在的证据不够充足,会煮成夹生饭。师父也知道景呈祥就是凶手,但他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是的,如果掌握了他们网络联系的方法和内容,那才是铁板钉钉的证据,才是可以把一切串联起来的证据。这一招,不仅能够获取两个案犯的联络方法和内容,更能够一举抓获b系列专案的案犯,可谓是一箭双雕之举!” “然后你就成了机密内的人了,我们成了机密外的?”林涛很不服气。 韩亮憨憨一笑,说:“之前我们在网络上也做了大量工作,所以了解的情况比较多,这次肯定是要被用起来的。” “那你们现在盯的结果怎么样?,.我问。 韩亮说:“是这样的。把景呈样放出去以后,市局那边就组织精干力量,分成几路对其进行监控。一路是跟踪他,只要他一放消息,就立即抓捕;一路是调查他的社会关系;一路是监控通信设备、在他住处安装窃听窃视的设备,并且设法侵入他家的电脑;最后一路是几个电脑高手,他一旦离家去网吧或去别的地方上网,这些高手会第一时间对其网络行为进行破解。我就是第三路那组人里的,侵入他家的电脑。 “我们之前花了大力气查各种线索,想发现a、b两个系列专案案犯的联系方式,但都没有任何进展。所以嘛,他们肯定是用境外代理服务器,上境外网站联系,甚至还有可能加密。所以我们也做好了截取信息后立即解密的准备。 “几组人同时工作、互通消息。景呈祥放回去的第一天,应该是在家里睡觉,没有任何动作。我想,他应该是在思考和谋划吧。” “从第一天晚上开始,景呈样就去上班了,回家后频繁开电脑,频繁在自己家里翻找。他虽然做这么多动作,但实质上并没有联络b系列案犯。无论是跟踪他的同事,还是我们这些监控他电脑的人,都有一个感觉:他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被监控。然而,他也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我们多精啊?他当然啥也没发现。 “试探了一天一夜,今天白天,他从书架上拿了一沓白纸,开始写着什么,或者是演算、对照着什么,这次应该不是虚的了,估计这几个小时之内,他就会放消息了。因为我太疲倦了,所以被要求立即休息,由其他人顶岗,一旦景呈祥放出消息,我立即归队。另外,刑警、特警那边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我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半,说:“社会关系调查那—组,查出点儿什么没有?” 韩亮说:“景呈样是一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大学生,从小凡事做得井井有条,学习刻苦认真,啊,就是你们说的有点儿强迫症症状吧。考上大学以后,原本前途一片光明,但因为他通过替别人考试来换取生活和打游戏的费用,有一次被抓了现行,导致被学校开除。他回老家后,面对邻居的冷眼和轻蔑,抬不起头来。” “他有个要好的老乡,在铁路局工作,很能理解他的苦衷。在老乡的引荐下,景呈祥成为一名铁路基层工人。景呈祥平时唯唯诺诺,工作也很认真负责,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尤其是他智商很高,凡事懂得变通,获得了领导的肯定。这次他突然被捕,回到单位后,又有很多入围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显得很伤自尊的样子,沉默寡言,不做任何回应。但是,这改变不了单位同事戳他脊梁骨的现实。” “怀才不遇,饱受冷眼,情绪压抑过度,容易产生极端思想。”我点点头,说,“加之这个人内心极其阴暗,如果再有个什么诱因,就形成了他杀人的初始动机了。”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韩亮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384节 是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归队!” 2 我和林涛蹲在东大楼的楼下,寒风中,我们“风流涕淌”。 虽然冻得全身发抖,但我和林涛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我们知道,几个月来的拼搏,可能在这一天晚上就要见到成果了。我们作为专案组的重要成员,都不愿意放弃见证这一伟大时刻的机会。当然,我们也有着我们的担忧。能顺利吗?能保证不再有无辜的人遇害吗?能获取全面的联络证据吗? 对这些未知事物的渴望,使我们忘却了寒冷。 7点多的时候,天完全黑了。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我非常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地看着屏幕:大宝。 “大宝打电话来了,我怎么说?”我问林涛,“要不要告诉他伤害宝嫂的浑蛋已经被控制了?” 林涛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手机在我的手里顽强地振动着。 我硬着头皮划动屏幕接听了手机:“大宝?” “我长话短说。”大宝的语气非常急促,“小羽毛调监控,发现每次案发前都有一辆摩托车停在一个网吧门口。开车的是一个173厘米左右的瘦子,戴帽子,我们觉得这人有嫌疑。可惜网页浏览记录被网吧的系统自行抹去了,只能确定他玩境外游戏,有使用代理服务器的可能。小羽毛觉得他就是凶手,可是摩托车没牌照,只能根据视频中摩托车坐垫的磨损程度进行追踪。刚刚接到报告,有一辆疑似嫌疑摩托车,在一个小时前可能沿省道往龙番市方向去了。我和小羽毛马上就赶回去,一来我心里不踏实,想看看梦涵,二来准备回去等我们自己的同志调取分析省道沿途监控,看能不能在咱们省内抓住他。我们走高速路,全程大概三个半小时。小羽毛不让我现在联系你们,说等有眉目再见你们,回头见。我们马上上车了,挂了。” “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对着已经挂断了的电话说了一句。 我和林涛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看来好几条线都已经逐渐捋顺了,凶手的轮廓也渐渐清晰。我们有预感,这起案件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就要终结。 我们一会儿回法医门诊取暖,一会儿不放心又去东大楼楼下等着。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算起来,大宝和陈诗羽也应该回到了龙番。可是韩亮那边,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正在我们焦急等待的时候,突然发现西大楼下几辆黑色特警运兵车的警灯突然闪了起来。数十名特警全副武装地冲上了车子,运兵车呼啸着开出了省厅的大门。 “怎么回事?”我站起身来张望着。 “破译了!破译了!”紧接着,韩亮从东大楼的门禁里钻了出来,扬着手中的一沓文件,“我第一时间来告诉你们!” 我发现韩亮的脸上并没有该有的兴奋,反而满是担忧。 “怎么了?”我问。 韩亮拉起我们钻进他的奥迪tt,说:“他们的目标是宝嫂!” “什么?”我大吃一惊,“可是景呈样不应该被抓起来了吗?b系列专案的案犯不应该也来杀宝嫂啊?他们不是平行作案吗?” “这次他们的目标居然是一致的!未亡证人!” “他们这是要灭口啊!”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以为他们不计后果呢!原来他们也想逃脱法律制裁!怎么办,怎么办?省医icu那栋楼晚上不让家属陪护,晚上都没啥人,不过有医生护士,对,还有监护设施会报警,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林涛看了看表,说:“大宝他们应该是跟对人了。” 我突然想起了大宝两个小时之前给我的电话,说:“对,大宝跟到一个人,应该是6点多钟驾驶摩托车进入我们省境内。摩托车上省道,速度也不会太快,算起来,他到达龙番,最起码要到11点,现在才10点半,来得及,来得及。” “现在大宝应该到省医了吧?”林涛说,“他们开车走高速快,告诉他们以防万一。” 我拿出手机,还没拨号,电话就打进来了,是大宝:“快来省医!b犯显然是要害梦涵啊!不过现在被我们堵在医院杂物间里了。” “他是高度危险的人物!你们要注意!宝嫂安全不?”我不仅鸡皮疙瘩起来了,而且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放心,我嗓门大,刚才一路追一路喊,现在几个保安都在门口堵着,他跑不掉了!”大宝的声音中不仅充满了自信,而且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梦涵没事!” “我们就快到了,一起来的还有几十个特警、几十支枪。”我心里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景呈祥现在已经再次被捕,随他一起被“抓”来的,还有被韩亮“破译”的联络方式。看起来,证据也确凿了。现在,b犯也被堵住了。对这起案件而言,这是一个完美的大结局。 “安全了。”我挂断电话,说,“说起破译,你破译的都是些什么?” 我准备利用这十分钟的车程,了解一下两个凶手的联系方式。 韩亮说:“5点多的时候,景呈样拿着一张纸,一边看纸,一边敲打字母,在论坛的一个帖子下面进行回复。指挥部一看,觉得那张纸肯定有问题啊,而且我们也掌握了他们的联络方式,当机立断,下令抓人。不过,我们拿到的那张纸,是一张表格,除了矩阵排列的26个英文字母,其他啥也没有。他上的,也不过就是个网游论坛。” “英文字母?”我皱起了眉头。听见英文我就头疼,当初英语四级考了十次(不要怀疑,老秦大学读了七年,四级真的考了十次啊十次)我也没能通过,我是天生的英语盲。 “而且吧,景呈样回复的那些个帖子,全是乱七八糟的大写英文字母,没有一个能组成单词,更别说句子了。”韩亮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密电码?”我问。 “密电码有很多种。”韩亮说,“但只要是密码,就需要破译。大家看到这乱七八糟的一堆字母,顿时就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个活百度,也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笑着问。 韩亮一脸自豪,说:“我看完那张纸,又看了看发帖的内容,顿时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什么东西?” “这种电码,叫维吉尼亚密码。”韩亮说,“这种密码,最多也就用到二战时期吧,现在也没人去研究它了。” “啥意思,听不懂。”林涛说。 韩亮哈哈一笑,说:“说白了,就是用密码的字母来代替真实想说的字母。景呈样拿的那张表格,就是对照表。对照表的格式是固定的,由27行和27列组成,都是大写英文字母。当知道密钥的时候,就用密钥的字母作为行,然后用明文的字母作为列,行与列的交叉点,就是密文的字母。就这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出来,看起来就是乱乱的一堆字母,其实是可以加密成一篇文章的。” “啥意思,还是听不懂。”林涛说。 韩亮说:“意思就是,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加密手段,我知道原理。” “所以你破译出来了?”我说。 韩亮摇摇头,说:“其实刚开始,我也只是知道原理,但是并不能破译。因为,我刚才说了,破译的唯一办法,就是要知道密钥。” “钥匙?”林涛问。 韩亮说:“所谓的密钥,就是一句英文句子,或者一个英文单词。以此为密钥,反复按照每个字母的序列进行比对,就能知道密文了。” 第385节 “也就是说,密钥是人为确定的。”我说,“那你怎么破译的?辞海无边啊!” “我之所以这么有成就感,就是我看出了密钥!”韩亮说,“这个论坛里,发帖人的名字叫king asura of nanhe,南和修罗王。这个名字,应该就是b系列案犯的名字,从这里不难看出,他是中国南和省的人。而回帖的人,也就是景呈祥,他的名字叫rakshasa,翻译过来就是罗刹。” “应该都是网络用语吧?游戏中的名字?”我问。 韩亮点点头,说:“对,网游论坛可以确定,这个叫killer of the final的游戏,是境外一个比较热门的游戏。因为画面过于暴力、血腥,我国没有引入。我想,如果让我翻译,就叫它‘绝命杀’吧。“ “你英语还挺好啊。”林涛对韩亮刮目相看。 韩亮点点头,说:“我们花了几个小时去研究这个游戏、论坛,以及景呈祥回复的那个看不懂的帖子,想赶紧找出密钥。最后,我发现有好些人都用一句话作为自己的签名,而且游戏里貌似有个boss出场时也说了这么一句话。no final kill no heaven.” “不绝命杀戮,就入不了天堂。”林涛说。 “你英语不也挺好吗?”韩亮说。 “就这口号,也不能进我国市场啊。”我说。 “同时,景呈样回复的那个帖子内容就是:i fyou(如果你)……” “别说鸟语了,你直接翻译过来告诉我们就得了。"我有些不耐烦了。 “意思就是,你能看懂这句话,才能和我真正较量。”韩亮说,“这是b系列案犯发布的,然后下面附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英文字母。” “就是你说的那个维吉什么的密码?”我问。 “显然是啊。”韩亮说,“我们查了这两个人在论坛上的互动,除了此帖,别无他帖。也就是说,这个帖子,是他们俩第一次发生交流联系的帖子。” “既然是第一次发生交流联系,为什么景呈祥就能掌握密钥?”我问。 “关键问题就在这里!”韩亮说,“所以我认定,密钥正是那句游戏里出现的no final kill no heaven.” “点赞!”我越听越起劲。 “于是,我赶紧先翻译了5点多景呈样回复的那个帖子,以及十分钟后修罗王回复的帖子,他们的目标是宝嫂!”韩亮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说,“好在我们还赶得及。” “虽然没有完全翻译,但是已经确定了你的密钥是正确的!”我说,“而且看起来,大宝跟的那个人就是凶手,时间完全符合!” 韩亮没来得及点头,就一个急刹把车停在省立医院特护病房的大门口。 韩亮的车开得和特警的一样快,几乎同时到了目的地。我们三人和端着突击步枪的特警—起冲进了大楼的一楼。 此时已经是深夜,特护病房是一栋16层的大楼,但只启用了1到8层,以上部分都还只是暂作仓库使用。而且病房处在医院的角落,平时都门可罗雀,更不用说夜深入静的时候。 一楼的角落是一个杂物间,几乎所有的保安和围观的医护人员都集中在杂物间的门口。 大宝端着一张板凳作为武器,站在门口,喊:“缴……缴枪不杀!你奶奶的耗了十分钟了,敢不敢出……出来试试?” “你这笨嘴拙舌的样子,还冒充谈判专家呢?”我走过去拍了拍好久未见的大宝的肩膀,问,“小羽毛呢?” 此时一名特警肩膀上的对讲机响了起来:“省立医院特护病房有人报案,说是刚才被劫持了,现在安全,但有警察去追犯罪嫌疑人了。” 特警队队长笑了笑,按住对讲机说:“指挥中心,犯罪嫌疑人目前被堵住,我们马上强攻。” 几个手势后,几名特警端着枪冲进了杂物间。 我以为会有电影里抓捕行动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实际上却大失所望。 特警队进去不到二十秒,就像抓小鸡一样拎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围观的医护人员一阵欢呼雀跃。我们几个更是欢呼雀跃。 这是一个瘦高个儿,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戴着纱布口罩。这人的双臂被两名特警别着,手腕上戴上了手铐。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他是怕极了。 “就你这熊样儿,还想杀梦涵?”大宝的眼睛里尽是怒火,若不是我拉住了他,估计他会过去踹上一脚。 “杀?”瘦高个儿被特警压弯了腰,说,“你……你……你们,不……不……不至于……” “闭嘴!”林涛拿着油墨和一张指纹卡,走到特警背后,抓住瘦高个儿被反压住的手腕,直接给瘦高个儿跷起的手指捺印指纹。 “这儿就捺印指纹啊?”特警队队长笑着说,“你也太心急了。” “凶手的指纹特征点我都牢牢地记在这儿呢!”林涛指了指自已的脑袋说,“所以啊,在这儿就捺印了指纹,在这儿就能证实犯罪!” “凶?什么凶?”瘦高个儿脸色煞白,“我……我……我就见……见……见个网……” “他不是凶手。”林涛对着灯光看了看油墨印在指纹卡上的印记,一脸沉重。 我刚刚平息的鸡皮疙瘩,又重新立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在诸多特警一脸茫然时,大宝疯了似的冲到电梯口,拼命地按键。电梯从11楼开始缓慢往下降。大宝又转身向楼梯间跑去。回过神来的我们,紧随其后。 一路冲到五楼,楼道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没有人走动。毕竟这里是特护病房,进来的都不是能自主行动的人。为了保证病房的无菌化,特护病房不允许夜间陪床。所以到了深夜,病房里连声音都听不见。平时,先进的监护设备一旦发现病人生命体征有异,就会立即报警。在值班室的护士、医生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到。另外,护士也都会每个小时巡查一遍病房,确保病人们的安全。 可是,当我们冲到宝嫂的单间时,看见的只有空空的病房、还能看到压迹的病床、耷拉在床边的各种线头,还有黑黑的监控器屏幕。 大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我没有放弃,跑去走廊中央的护士站,发现两个护士正在里间聊天。“23床的病人呢?”我吼道。 玻璃隔断的隔音效果显然非常好,我这么大的声音,里间的护士硬是没有听见。 我走上前去,使劲拍打着玻璃隔断。 护士站起来,打开玻璃门,一脸疑惑:“干什么?怎么了?” “23床的病人不见了!”我说。 护士的脸色骤然变了,和我们一起跑回病房。看到还在左右晃悠的线头,护士傻了眼:“这……这是怎么回事?半个小时前我们还巡视的,—切都正常的。” 第386节 ¨你们这是不负责任!”林涛说。 “平时都有完善的监护设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啊。”护士一脸委屈,“多少年都这样过来的,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可是病人被人转移走了,你们却不知道!”我说。 “先关了监护器,再转移病人,确实不会报警。”听见声音后从值班室里跑出来的医生睡眼惺忪,敞着白大褂,“可是正常情况下,谁会这样做呢?” 是啊,谁会这样做呢?谁又能想到一个高智商、极度危险的人,会来这里作案呢? “现在怎么办?”林涛焦急地说,“小羽毛呢?” 3 二十分钟前。 在回程的路上,陈诗羽已经将自己的发现汇报给了专案组,专案组也表示会立即部署视频侦查,所以陈诗羽打算和大宝一起到省立医院看看宝嫂。许久不见,也不知道宝嫂现在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恢复。 警车把陈诗羽和大宝送到了省立医院门口,就离开了。两人并肩步行,朝黑洞洞的特护病房走去。 大宝咬着嘴唇,沉默着,陈诗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天来,大宝无条件服从她的安排,起早贪黑,从无怨言。她想,如果她做的一切,都指向错误的人的话,实在是有些对不起大宝。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特护病房的楼下,大宝仰头看了看这一半有灯光、一半隐藏在夜幕之中的大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陈诗羽伸手拍了拍大宝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在那一瞬间,陈诗羽瞥见了停在特护病房大楼门口一角的摩托车。 “怎么会这样?”陈诗羽冲到了这辆倒车镜上还挂着黑色头盔的摩托车旁边,观察摩托车的坐垫磨损情况。 大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坐垫还是热的!”陈诗羽摸了摸坐垫,叫道,“快!快!” 在陈诗羽看来,驾驶摩托车,走省道,跨越300多公里的路程,至少也需要五六个小时吧。没想到,b系列的凶手,居然比他们还先到了龙番!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来到了省立医院特护病房!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陈诗羽一把拽起还没回过神的大宝,冲进了一楼大厅。 电梯正缓慢地经过三楼向楼上移动。 宝嫂住的pvs专护icu,正是在五楼。 此时的大宝,已经回过神来,两人沿着楼梯拼命向楼上跑去。在五楼的楼梯间里,他们绕过了一个推着移动病床的护士,冲进了走廊。 走廊里安安静静,没有行人,只有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在逐一查看病房门口的名牌。白大褂松松地穿在这个瘦高男人的身上,显得非常不协调。 陈诗羽一把拽住了正欲冲出去的大宝,然后回头向楼梯间里的护士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急,抓现行。”陈诗羽低声说道。 白大褂鬼头鬼脑地一间间经过,终于停在了宝嫂病房的门口。慢慢地,白大褂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转动病房的门把手。 “别动,警察!”陈诗羽叫了一声,和大宝冲了过去。 白大褂显然是被这一声吓着了,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转身寻找逃离的出口。 宝嫂病房的对面,正是另一条安全通道,白大褂推开防火门,夺路而逃。陈诗羽和大宝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见宝嫂安静地躺在床上,身边的监视器显示一切正常,于是两人紧随其后追去。 刚刚巡查完返回护士站的护士,仿佛听见了一点儿什么动静,站起来,打开门,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切如旧。 白大褂慌乱朝下奔跑,直到来到了一楼。而此时的大宝一边追,一边喊叫,引来了一楼门口的保安朝走廊内侧张望。白大褂见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已无路可逃,只好钻进了一楼走廊中间的杂物间。 陈诗羽一脚踹开杂物间的门,就要往里冲。大宝一把把陈诗羽拉住:“黑咕隆咚的,而且他还有可能有凶器。你在明,他在暗,太危险了。又没有窗户,他跑不掉了。我们等增援。” 说完,大宝拿起了电话。 陈诗羽抱着手,靠在杂物间的门口,—边听着大宝给我们打电话,—边思索着。 不做任何防范?不踩点?这么冒失,不像是那个作案四起仍逍遥法外的凶手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对啊!这里不对劲! 陈诗羽猛然惊醒,那辆摩托车,坐垫还是温热的,而且温热的范围还那么大!前座和后座好像都是热的!难道……难道有两个人?难道……难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陈诗羽没等到大宝挂断电话,自己沿着安全通道直接跑上了五楼。 宝嫂的房门虚掩着,监护器被断了电,宝嫂已然消失。 陈诗羽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去思考!思考!对!思考! 怎么弄走的?搬走的?背走的?移动病床?移动病床!对!那个护士!个子那么高!肯定是男扮女装的!移动病床不能走楼梯,只能走电梯!对!去电梯! 陈诗羽冲到电梯口,看着电梯正经过八楼,向上缓慢移动。 电梯里,高个子的护士,背对着电梯监控,端详着移动病床上的宝嫂,心想,若是知道这个医院这么冷清,就没必要弄这么一套行头了。她慢慢戴上手套,拿出了一根软鞭,套在了宝嫂的脖子上,开始用力。软鞭一点一点地嵌入到宝嫂颈部的皮肤里,很快,宝嫂的面部已经开始发紫。突然,宝嫂的双脚无力地蹬了几下,两个胳膊好像也有意要抬起。宝嫂突然有了动作,让护士吓了一跳,而正在这个当口,电梯停了。 电梯门开,有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上了电梯。女孩的左眼青紫,额头上也能看到有一个明显的肿块。护士慌乱地把软鞭收进了口袋,仍然背对着监控,悄悄喘息。 母亲说:“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在后面这栋楼的八楼留院观察吗?怎么都是打不开的门啊?难道不是这栋楼?哎,护士,请问住院楼不是这栋吗?” “不是的,你走错了,这电梯是上去的,你应该下去才对。”护士说。 “那我们就和你一起先上去,再下去吧。”母亲见电梯门已关,轻声叹了一句,“真是受罪。 小女孩瘪着嘴抽抽搭搭地说:“妈妈,我怕……” 妈妈尴尬地看了一眼护士的背影,却很温柔地安抚着小女孩:“医生说了,为了防止你的小脑袋瓜里面受伤,要打针,还要在医院住一夜。只要你乖乖打针,妈妈给你买‘三只松鼠’吃。我保证,爸爸以后再也不会打你了。” 听到这些,护士的眼神一闪。 因为电梯在八楼的停顿,让陈诗羽有机会追上了电梯。 第387节 当陈诗羽在十一楼按亮电梯按钮的时候,电梯正经过了十楼。 电梯门再开,原本漆黑的电梯间里,被电梯里的灯光照亮了一个扇形面。陈诗羽的两个眸子反射出电梯的灯光,直接照射到了护士的背上。 “别动!警察!”陈诗羽反射性地摸了摸腰间,并没有配枪,只能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警官证。 电梯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护士突然转过身来,说:“你们刚才是不是在抓一个男的?他和我一道上来的,在八楼下了。” 一张年轻而俊秀的女孩面孔,似乎比陈诗羽更加稚嫩。 这是个年轻女孩儿啊,她不会是凶手吧?凶手从八楼跑了?陈诗羽想。 陈诗羽一晃神的工夫,小女孩轻声地辩驳:“妈妈,我们不是在八楼上的吗?没人下啊……” 母亲和护士的脸色骤变。护士突然一把扯过小女孩,从移动病床一侧抓了一把剪刀,抵在她的脖子上。 小女孩顿时不敢挣扎,大声地哭喊了起来。 护士对那个母亲说:“你出去。不然我这一刀扎下去,她就废了。 直到现在,陈诗羽内心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俊秀女孩,居然是凶手! 母亲生怕电梯会离开,用后背靠住电梯门,一边央求,一边试图安慰被劫持的女儿,眼泪哗哗地落下了来。 陈诗羽望着病床上的宝嫂,然而病床一片沉寂,她不知道对方得手了没有。 护士看着母亲伤心地哭号,露出轻蔑的神色:“你别骗她了,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她不会没事的。你告诉她爸爸不会打她了,但等她伤好了回到家,她只会被打得更疼!你说的都是谎话!你们说的都是谎话!” 陈诗羽不明就里,不知道怎么接茬儿,只能重复:“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你觉得你还能跑掉吗?” 母亲新断了陈诗羽的话,说:“我说的都不是谎话!我保证她父亲永远也不会打她了,永远也不会打我了!" 护士轻轻一笑,说:“这么说,你把她父亲杀了?” 母亲一怔,摇头说:“不,我们离婚了!” 护士也是一怔。 紧接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变得嘶哑:“你骗我!你只是想让你的女儿放心,其实你就是个骗子!你不会离开那个男人的!就算他再怎么欺负你的女儿,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你这个骗子!” 护士的情绪激动,手上的剪刀也随着挥舞。 陈诗羽瞅准了机会,冲进了电梯轿厢,用肩膀顶开了护士,将小女孩从护士身边抢了过来。因为用力过猛,一个踉跄跌倒在电梯里。 母亲慌乱地把女孩搂进怀里,心有余悸。 而此时,护士也趁陈诗羽跌倒之际,冲出了电梯,向对面的楼梯间跑去。 陈诗羽觉得自己的体力就快用尽了,但是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弃。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对母亲和女孩说:“拜托了!病人一定要帮我看好!快报警!” 说完,陈诗羽循着护士的逃跑路径追了过去,留下电梯口一对瞠目结舌的母女。 4 小羽毛呢? 顺着林涛的话,我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却脑袋空空,不知道从何想起。 大宝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我们似乎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几个人都一直保持着原始的姿势。大约过了五分钟,我的脑袋里灵光一现。 刚才我们发现异常后,按了电梯,电梯停在哪儿?11楼?对!11楼! “我们快上11楼!”我对着面前这几个人喊道。 大宝听我这么一说,似乎立即燃起了希望,第一个冲到电梯间接按钮。我、大宝、林涛、韩亮,还有那个不知所措的医生,一起冲进了电梯里。 当在11楼打开电梯门的时候,我们对突然出现的黑暗很不适应。但是从一个孩子的号哭声中,我们听出了希望。 我赶紧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简功能,照亮了电梯间里的一张有些歪斜的移动病床,以及坐在地上的母女二人。 “你们是谁?”我问。 大宝一眼就看出了病床上的宝嫂,也看到了宝嫂颈部深深的伤痕。他冲过去俯身在病床上,叫道:“梦涵!梦涵!” 宝嫂的喉咙微微抖动,终于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医生来到病床边,看了看宝嫂,说:“还好,还好。” 大宝喜极而泣。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报警都有十分钟了!电话打了一半,手机没电了,所以我一直担心你们不知道具体位置呢。”母亲见我和林涛穿着警服,颤声说道。 我突然想起了抓捕白大褂之前,指挥中心给特警们发出的指令。 “正好楼下也有个犯罪嫌疑人,所以指挥中心说有人被劫持,我们所有人都错误地认为是下面的那个人做的。”我解释道,“让你们受累了!不过,你们为什么不坐电梯下去?这里黑洞洞的。” “谁不想啊!”母亲哀怨地说,“刚才那个女警察,让我看好病人。我怕电梯又被那个劫持犯按到了上面,只能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把病床拽下电梯。可是下来以后,发现这一层根本就没人啊!今天真的很倒霉,病床的轮子又掉了一个,我实在是推不动啊!没法把病床推进电梯里去。既然那个女警察说了要看好病人,我就不能离开,只能在这里等你们了。” 这个母亲强烈的责任感,让我深深地感动。但是感动并没有干扰我的思维。 “那个女警察,去哪儿了?”我问。 “刚才追那个劫持犯,追进了楼梯间,听动静,是往上去了。”母亲说。 第388节 林涛也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第一个冲进了楼梯间。我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喊了一句:“大宝留下,叫特警。” 顺着楼梯一直上到16层,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切平静。在16楼通往天台的小台阶上,我们看到了一串殷红的血迹。 “小羽毛!”林涛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话,猛地推开了门。 从来没有见过风度翩翩的林涛有这样的失态,不是疲倦、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一颗悬着的心,突然一下放了下来,那是一种可以让人虚脱的放松。 天台的中央,一个穿着护士服的瘦高个儿趴在地上,四肢瘫软,无力挣扎。护士的背上,骑着一个妙龄短发少女,头发正随着寒风不停飘逸,那正是陈诗羽。 陈诗羽正以“抱膝压伏”的擒拿动作死死地锁住护士的双臂,她的鼻尖已经冻得通红。 “怎么才来?”陈诗羽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跟随着我们赶来的特警一拥而上,把护士铐了起来。见是一个妙龄女子,特警队队长还愣了一下神。 “哎哟,我的腿麻了。”陈诗羽说,“太冷了,估计我要感冒了。” 看着没事儿人一样的陈诗羽,我们啼笑皆非。林涛爬起来,走到天台一边,颤颤巍巍地拿出香烟,点燃了一支。 “怎么回事?”韩亮脱下外套,披在陈诗羽的肩上。 陈诗羽像小女孩儿一样单腿跳了两下:“我厉害吧,我把b系列案犯给抓了。” “怎么回事?”我又问了一遍。 “没怎么回事啊。”陈诗羽说,“反正我就是种种牛x,识破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然后把她给抓了。” “太惊险了。”我用脚拨弄了一下掉落在天台门口的锋利剪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陈诗羽掀开韩亮披在她身上的外套,看了看自己皮夹克胸口的一个大洞,说,“就在那个门口,我眼看就逮住她了,结果这家伙还挺敏捷,回身给我一剪子。我一个闪躲,趁势就给了她一拳。不过,我这件漂亮衣服算是毁了,心疼啊。” “魂都给你吓没了!也没见你心疼心疼我!”林涛掐灭了烟头,嘴唇还有点儿发抖,“门口那么多血!” “有什么好怕的?”陈诗羽指了指被反铐住的护士,说,“你们不会以为是我的血吧?我又不是大宝,我有那么菜吗?你问问她,鼻子痛不痛?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怎么样我?我三招,嗯,五招吧,五招之内就把她摁倒了。” “你怎么不通知我们?”我说。 “怎么通知?”陈诗羽说,“我两只手都得用上,按住她,怎么拿手机?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刚开始这家伙还挣扎得挺厉害,我又没有警械,只能这样摁住她等你们来喽。还说呢,冻死我了,你们效率太低了,我等了有没有二十分钟?” “这回应该可以确认她就是b系列的案犯了吧?”我点点头,追问道。 “她连小女孩都劫持,把宝嫂弄上了移动病床,案犯不是她还能是谁?” 陈诗羽扭头说道,“不过刚才等你们的时候,也挺无聊的。那么久,我能干什么呢?于是就和她聊天呗,聊着聊着她就露出马脚了。” “聊天!”我一脸黑线,“真是……真是有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宝嫂再次遭受了外伤,勒压颈部导致脑部血管再次缺血并重新供血,宝嫂的伤情反而向好的方向迅速发展。虽然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条红印,但是从当天晚上开始,宝嫂的四肢就有了明显的自主运动,眼睑似乎在呼喊声中也会有一些颤动。 医生很高兴。凭他的经验,这很有可能是苏醒的征兆。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7点,我们几个纷纷接到电话,宝嫂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只是因为长期卧床,身体还很虚弱,四肢也无力。 突然的放松,让我们所有人不约而同睡到了快中午,才一起捧着鲜花来到了省立医院。 五楼特护病房里,宝嫂已经换上了雪白的婚纱,坐在病床上。婚纱和病床上的白色被褥交相呼应,显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洁白靓丽,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大宝西装革履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宝嫂喝稀饭。 看到这个情景,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已经跑过去拥抱宝嫂的陈诗羽和铃铛注意到了我的反常。 “大男人哭鼻子羞不羞?”铃铛最先开始笑话我。 “怎么了这是?”陈诗羽也是一脸嘲笑的表情。 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知道那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大宝尴尬地看看我,说:“这里,只有老秦知道我的过去,所以只有他能感受到我的内心。” “过去?什么过去?”陈诗羽好奇地问道。 “知道梦涵受伤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确定她是在当晚9点以后被袭击的吗?”大宝低下头说,“知道当初梦涵和我生气,我是怎么哄好她的吗?知道为什么梦涵即便是和我拍结婚照,也只是穿了旗袍,而没有穿婚纱吗?若不是我的爽约,梦涵也不会遭此一劫。” 说完,大宝的眼眶也湿润了。 宝嫂用颤抖的手,拿过一张纸巾,给大宝擦去眼泪。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铃铛安慰道,“噩梦已经过去了,大宝你别再自责了。” “大宝有着一个传奇般的过去。”我说,“现在看到你们这样,我知道,大宝已经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未来,属于你们的幸福,开始了。” “绕什么弯子啊?”陈诗羽追问,“你的过去有多传奇?说给我们听听啊!还有,还有,大宝哥你是咋哄好宝嫂的?其他两个问题我没兴趣。” “真八卦。”林涛笑着说,“不过我也想知道。” “好的。”大宝说,“等梦涵完全康复了,我们两个一起,说给你们听。” 尾声 我们努力向前划,逆流而上的小船,不停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 ——《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389节 张金今天又逃课了。她不愿意听那个戴着眼镜的猥琐男人讲授的课程。她几乎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是看到了她那个已经死去的继父。 这个设在县城里的大学,小得就像一所高中,老师几乎不会一句标准的普通话。张金不知道她当初的志愿为什么会填了这所破学校。可惜已经大三了,她也不愿意再去改变现状。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或许她本该主修体育,或许她本该主修英语?鬼使神差地,她学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通信工程专业。 她蜷缩在网吧最隐蔽的角落,并不是因为害怕好事之徒的骚扰。因为她经常会徒手打退几个纠缠不休的小流氓。 她蜷缩在网吧最隐蔽的角落,并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她觉得她现在做的事情很神圣,她应该是一名斗士。 她蜷缩在网吧最隐蔽的角落,仅仅是她的一种习惯。 她对照着手中的字母表格,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心中的话,用维吉尼亚电码打在“绝命杀”游戏论坛里。她使用的插件,正在把这个境外的游戏论坛时间,转换为北京时间。 正文:南和修罗王 8-15 11:ooam 你能看懂这句话,才能和我真正较量。(英文) 南和修罗王在此立帖,能看懂这句话的人,才能和我真正较量,若能胜我,必将俯首称臣,在你的麾下征战副本、立威天下、同步天堂。(维吉尼亚电码) 张金点上一支烟,像个男孩子一样,把腿架到电脑桌上,默默地等待着。 回复: 一楼:asdf 8-15 11:06am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英文) 二楼:hell 8-15 11:16am 这是在温习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吗?(英文) 三楼:earthquake 8-15 11:22am 等资料片期间,论坛里无聊的人越来越多了。(英文) 四楼:obama 8-15 11:23am 我看,又是一个中国人乱入。(英文) 在几轮嘲笑谩骂声中,她的帖子沉了下去。 张金轻蔑地冷笑了一声。这种最为简单的维吉尼亚密电码都没有人认得,更不用指望有人能想出密钥,破解她的宣言了。这么有意思的游戏里,怎么净是一些没思想没悟性的人?张金突然感到一一阵莫名的孤独。在慢慢腾起的烟雾中,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噩梦般的往事,总是会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无论她如何抗拒,都苍白无力。 那年,继父把14岁的她按在床上,粗暴地扒去了她的裤子。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没有改变结局。在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令人作呕的酒气中,张金瞥见了门口的母亲。 她以为母亲会来拯救她。可是她错了。 和过去八年一样。无论继父怎么殴打她,母亲只会央求,一味地央求。 而对于遍体鳞伤的她,母亲只会告诉说:“你爸爸不会再打你了,我和你爸爸离婚了。” 现在呢?不仅没有离婚,继父依旧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甚至……甚至这个禽兽居然…… 张金想去报警,但是跪在面前的母亲让她迈不动步子。 张金记得,从那天开始,她尽自己的所能把自己扮成一个男孩子,抽烟、喝酒、打游戏、骑摩托车、打架… 可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弥补她心里的空虚。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空虚。 即便是不好好学习,天资聪颖的她,还是考上了一所在县城里的二本院校。与其说是来上大学,还不如说是为了逃离继父的魔爪。 过去的三年里,她沉浸在“绝命杀”这款网游里,仿佛只有那里面逼真的血腥,才能让她找到归属感。 甚至在一年前,她的继父去世,都让她懊悔不已。为什么不是我杀了他?她惋惜地想着。 慢慢地,游戏也不能弥补她心里的空虚了。她想,我得做一件神圣的事情,一件可以充实自己的事情。游戏里不都说了吗?不绝命杀戮,就入不了天堂。 看着帖子不断下沉,张金绝望了。没有一个对手,难道让我自弹自唱? 数天后,当张金再次百无聊赖地登录论坛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人回复了! 五楼:罗刹 8-24 5:08pm 维吉尼亚密码这种小儿科,有什么好炫耀的?(维吉尼亚密码) 六楼:南和修罗王 8-25 11:55am 终于有个能看懂的人了。哪国人?(维吉尼亚密码) 七楼:罗刹 8-25 5:26pm 除了中国人,谁会这么有思想?(维吉尼亚密码) 九楼:南和修罗王 8-26 11:44am 那就好,有胆量和本王较量一下吗?(维吉尼亚密码) 十楼:罗刹 8-26 1:36pm 所有副本已打通,竞技场大区前十,稀有精英成就全部完成,还有什么好较量的?(维吉尼亚密码) 十一楼:南和修罗王 8-26 7:18pm 副本里的绝命杀,真的可以上天堂?别逗了。(维吉尼亚密码) 十二楼:罗刹 8-27 5:00am 你的意思是?(维吉尼亚密码) 十三楼:南和修罗王 8-27 11:51am 第390节 “不绝命杀戮,就入不了天堂”,有胆量杀你身边的人吗?这才是较量。(维吉尼亚密码) 十五楼:罗刹 8-28 5:02am 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没试过,但不妨试试,用副本里的招数。(维吉尼亚密码) 十六楼:南和修罗王 8-30 12:01pm 我是擂主,理当礼让,五局三胜,你先建立任务。(维吉尼亚密码) 十七楼:罗刹 9-2 5:12am 任务一: 任务时间:9月7日夜 任务目标:新娘 胜利条件:绝命杀 (维吉尼亚密码) 十八楼:南和修罗王 9-3 11:11am 收到。有品位啊,副本里那个穿着婚纱的boss给你印象很深吗?看好你的指纹,别让它们被警察发现。(维吉尼亚密码) 第一次杀人,让张金觉得兴奋又紧张。她觉得血是最脏的东西,所以思来想去,用了一根结实的软鞭。不过,这次除了爬楼实在有些费劲,其他都是那么顺利。她兴奋地打开论坛,发现她走在了罗刹的前面。 十九楼:南和修罗王 9-9 11:45am 任务完成,各大报纸皆有报道。真的和副本一样过瘾。(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楼:罗刹 9-10 6:47pm 我好像输了。你建立任务吧。(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一楼:南和修罗王 9-11 12:15pm 任务二: 任务时间:9月14日下午开始 任务目标:儿童 胜利条件:较快完成 (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二楼:罗刹 9-15 9:45am 任务完成。你呢?(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三楼:南和修罗王 9-17 12:04pm 其实我比你更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尸体。算我输了。(维吉尼亚密码) 张金觉得自己找到了这辈子的知己,既是对手,又是知己,她简直兴奋极了。 二十四楼:罗刹 10-20 5:44am 最近风声略紧,警察到处在调查,所以隐身了一阵子。既然上次我占了便宜,现在我这样建立任务三: 任务时间:10月23日之前完成 任务目标:独居老人 胜利条件:延迟案发时间 (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五楼:罗刹 l0-22 7:15am 今天凌晨已完成。(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六楼:南和修罗王 10一22 8:33pm 我也已完成。(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七楼:罗刹 10-24 4:45am 看新闻,我好像已经输了,一比二。估计又要严查了,隐身一阵子。(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八楼:南和修罗王 11-11 11:55am 任务四: 任务时间:即日起 任务目标:富人 胜利条件:技术难度高者胜(维吉尼亚密码) 二十九楼:罗刹 11-20 11:48pm 别墅区,守卫森严,四处监控,翻墙,入室,绝命杀。(维吉尼亚密码) 三十楼:南和修罗王 11-21 4:22am 截车,绝命杀。好吧,算你赢,平局。(维吉尼亚密码) 三十一楼:罗刹 11-29 5:03pm 我被警察抓了,但他们没证据,放了我。我听说当初那个新娘要苏醒了!轮到我建立任务:为了完美犯罪,为了灭证,绝命杀。 任务时间:尽早 任务目标:未亡证人 胜利条件:绝命杀者胜 我占地理优势,让你四个小时。另外,目标在龙林省立医院,icu,植物人,专护,赵梦涵。(维吉尼亚密码) 三十二楼:南和修罗王11-29 5:15pm 我们这边也有警察每天在网吧查指纹,好在我隐身了。很期待,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了。(维吉尼亚密码) 这么久了,她都安然无恙,继续偶尔坐在教室里听课,继续在宿舍里悄无声息地睡觉,继续在网吧挥霍着时间,继续驾驶着摩托车在周边肆意游荡。张金觉得,警察怎么也不会想到名震南和省、龙林省的杀手居然是个柔弱女子,警察永远也不会找到她。 只要她能把那个未亡证人顺利绝命杀,就永远不会有人找得到罗刹,找得到她。 不过,一所大医院,有医生、有护士,该如何完成这次绝命杀任务呢? 想着想着,她的微信响了起来。 “宝贝儿,啥时候见我?” 这是一个她在无聊的时候“摇”出来的好友,对她未经ps的照片倾慕有加,她也会在寂寞的时候挑逗他两句。 张金突然想起,这个愣头青,就是龙番市人啊!她眉头—皱,计上心来。 “今晚就见。” “真的假的?” “四个小时后,在龙番大道的路口,我骑摩托车。”张金翻了一下电子地图。 “这么冷的天,骑摩托车?” “敢不敢坐我的车飙一飙?” “飙完以后呢?” “去省立医院,找个老熟人,做些秘密的事情。你找得到吗?” “有名字就找得到。那里的地形我熟悉得很。什么事?” “不过这个老熟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若是你被她的家属看到在找她,会被打死的。” “明白了,秘密地找。不过,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 “找完老熟人后呢?” “完成我的任务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真的?” 张金微微一笑,走出网吧,跨上了她的摩托车,戴上黑色的头盔。 一缕青烟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在夕阳下。 (本书完,敬请期待“法医秦明”系列第六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