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棺之尸》 第1节 导读 张淳/文 1942年的《无棺之尸》是劳森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这部马里尼和哈特领衔主演的大戏,以一种喧闹、惊险、刺激而极富逻辑的方式上演着,死而复生、连续密室、如魔术般绚烂的表演,为劳森的推理小说长篇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密室的黄昏与巅峰 密室小说的发展历程几乎与推理小说的发展历程一样,但具有相当的黏性。推理小说在不同的时期有着鲜明的流派以及流派之间的纷争,而密室则犹如一条涓细的小溪般,源远流长,极富生命力。总有一小群人聚拢在一起,彼此以离奇而诡异的谜题互相挑战,回归最原始的神秘圆桌聚会,将脑力游戏发挥到极致。 密室是推理小说中最匪夷所思的类型。高空溺死的尸体、地下复活的死人、冰箱里逃生的艺术家……密室早已不再是那个下底上盖,四周石墙的封闭世界,无数的作家对密室这个题材的外包装进行着各式花样的翻新。密室的诡计也不断地旧瓶装新酒,一代一代流传下来。劳森可以说是热衷密室的作家中,比较保守的一位。他原本就是个魔术师,深谙各种魔术手法和观众的心理。他不会允许自己去写一曲山崩地裂的狂歌,也没有如卡尔般一个形容词便渲染出深入内心的恐惧。他只是一位魔术师,力求将合理、可能、现实的手法以推理小说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甚至不借采用一些非侦探小说元素的极端手段,以保证自己的良心安稳。他是一位特殊的推理小说作家,因为他的灵魂浸透在魔术师的血液之中。而这,也是劳森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密室本就是一个不现实的推理谜题,却有一群人为此付出全部的心血。诞生得比推理小说还早的密室小说,随着推理小说洪水猛兽般的发展而潺潺汇集,经历了许多年的小打小闹、挫折、开拓和积累,最终在卡尔的时代汇为洪流。当一件事物的发展达到巅峰的时期,就是他开始走下坡路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内,他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他们并不屑的东西从身旁冉冉升起。密室最好的岁月,也就是密室最辉煌的绝唱。20世纪40年代,密室这类纯脑力游戏的题材存活了下来,而其中能够写出饱含逻辑、情节设计、复杂人物关系和惊人诡计故事的,就那么几个人。更而恰好,这些人是常在一起讨论的好朋友。劳森,就是其中的一员。 情节与诡计 有人说密室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经结束了,因为截止那个时候,除了布朗神父和思考机器之外,还有着大批短篇作家,他们几乎穷尽了密室诡计的所有可能性。1935年《三口棺材》的密室讲义,基本上就是对20年代之前密室所有类型的概括。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人能够超脱此讲义。 自从长篇推理小说兴起之后,情节、人物关系、连续转折、惊人真相等相比诡计来说更加隐性更加柔性的元素愈发被作家重视,而这些元素与密室题材的结合,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劳森无疑是深谙此道的作家。他对付读者就像是在舞台上对付目不转睛的观众一样,你不认真,你就无法理解。你认真的话,你就已经输了。他会为读者设下无数的伏笔和圈套。当读者自作聪明地以为抓住作者思路的时候,其实才刚刚开始陷入泥潭。《无棺之尸》便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个被先后杀了三次的死人,一次次从地狱复活归来,而曾经埋葬他的墓地里,连空荡荡的棺材都不剩下。离奇的故事并不难写,但要把离奇的故事写得合理、符合逻辑并且惊人,就难了。这种设计并不是物理上或空间上的概念,而是一种心理的感觉。 魔术和诡计相通的地方,本来就在于其思维盲点性。这需要表演者高超的误导技巧,而这一技巧又需要作家对读者的心理具有相当的把握程度,并且能够设计出足够复杂而有机的剧情。当推理小说从单纯的诡计短篇时代发展到离奇诡谲如电影画面般的长篇之后,作者与读者的较量,便早已不是在那一亩三分地上掰腕子,猜猜凶手和诡计的真相了。 以情节的各种设计为核心的误导,辅助着密室和不可能犯罪的核心谜团,才是密室长篇黄金时期真正的秘诀。而劳森呕心沥血的设计,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典范。 足够复杂、足够离奇、足够惊人、足够逻辑、足够引人入胜,劳森的小说犹如魔术串烧表演一般,看得你眼花缭乱,在来不及思考的途中,便已陷入圈套。读者所需要的,就只是沉浸在劳森的世界里,好好享受这一幕大戏! 第01章 遭遇恶龙 第一次跟杜德利·t.沃尔夫碰面的时候,我正忙乎着一份差事。《纽约晚间新闻》经济版的新闻编辑给我分配了特别任务,让我撰写一批有关国家防御计划的蠢故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的工作宣告停滞,而导致停滞的各方面原因都跟沃尔夫化学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家公司专门生产往炸弹和炮弹里填充的无烟火药等多种易燃易爆化学物品。 然后,我总算给那个故事定下了标题——好歹算是抓住了牛尾巴。 杜德利·沃尔夫就是那头牛。 当我的故事上了新闻首页,从纽约一直红到西海岸,又红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他拿起我的故事,斜着眼微微一瞥,忽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那咆哮震天撼地,就像是我用火柴轻轻点燃了他的工业库房。 对每个认识他的人来说,这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能琅琅背诵出有关好几段描写他那种反应的文字,并保证内容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曾在这只狮子的老巢里采访过他,也很清晰地在出版物中将他描绘成一个顽固、暴躁、狂怒、身着奇异装甲的旧派工业海盗——其实他正是如此——而这肯定会招致他的强烈反响。 然而我并未想过要对此遮遮掩掩,谁让《晚间新闻》并不在意呢!倘若有人出售维苏威火山【注:意大利著名的活火山。】的话,我看他们一定会当场买来,摆到房间里,并因这火山无法每日喷发而提出抗议。他们的出版理论非常简单:爆炸性=发行量。 然而,在这些活火山里面,杜德利·沃尔夫多少显得有些特别。他有着漫长而又颇具破坏力的爆发史,一向我行我素,从不知道何谓停止。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生活在芝加哥臭名昭著的畜栏街区,贫穷帮他建立了人生的信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尽管最近他这套信条碰到了些许麻烦,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信条曾给他带来巨大成功,只是渐渐脱离了时代。这促使他的性格愈趋残忍、独裁和顽固,以致他的性格里最终只剩下了这些字眼。 我第二次见到他时,火都烧到我的后院了。当然,报社的编辑并未派我去跟凯瑟琳·沃尔夫约会。这完全是我的私事。这故事非常老套,我相信读者只看头条新闻,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毕竟我不是大名人温莎公爵。 这报道的事终将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沃尔夫最终定会忘记那个名叫罗斯·哈特的记者。但凯瑟琳和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表明,此事非但尚未结束,恰恰相反,而是愈演愈烈了。只不过杜德利·沃尔夫一心想要把我忘掉,他正千方百计要摆脱我呢。 凯瑟琳和我都曾听过那些充斥着困难和转折的古旧爱情故事,但我们两人都不相信这些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然而当沃尔夫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之后,一切就全变了。他断然下了杀手,使我们的爱情顷刻间变成了喝醉的过山车设计师搞出的设计图纸。 杜德利对待他女儿的求婚者,自有一整套完善、规范的评分标准。我的首次测试不幸得了个零分。 “那个年轻的丑闻散播专家,”沃尔夫用他标志性的嗓音,像榴弹炮那样咆哮着,“当然很有胆量!他诽谤我还不够,又想来娶我女儿!他是不是疯了?他当我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吗,凯瑟琳?他就是社会上的一只跳蚤,拿着狗仔队的低额工资——他娶你就是想要钱!没门,做梦呢!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再提起他了!懂吗?” 继承了父亲部分性格的凯瑟琳,也差点爆发出来。幸好只是差点,她克制住了。从过去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场合下,她最好能想出一个更圆滑的策略。公开反对会使父亲更加一意孤行。 她快要按捺不住了,她忍不住要谴责那种高压和专制的暴行。所以,她转身走了。 这大大满足了她的父亲。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听到她提起我的事情。但凯瑟琳跟她父亲一样固执,所以我们经常见面,频率甚至比以前更密。我们也曾讨论过打破专制的方法,但每次都没有实质进展。恐怕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两个机械化武装部队,而且必须是配备反坦克导弹和火焰喷射器的那种。 境况越来越糟。我那篇直指沃尔夫化学公司的报道所引发的直接结果,就是参议院军需委员会传唤他去华盛顿,问了他一堆很让人窘迫的问题。根据驻国会记者的报道,自从路易斯-施姆林大战【注:1398年,美国拳击手路易斯击败德国拳击手施姆林,使对方住院三周,而他本人则成了美国的拳击英雄。】之后,沃尔夫就一直是麻烦不断。凯瑟琳和我为此都很紧张,而那个夜晚——他父亲从喧闹中返回了家——可不是个能重新开始讨论我们订婚事宜的愉快夜晚。 然而,太不幸了,偏偏就是那个夜晚,事情发生了。 我从纽约靠近玛莫罗奈克的地方出发,到二十五英里外的沃尔夫宅邸接凯瑟琳。我从我的编剧那里要到了两张戏票,彼时它们正躺在我口袋里。那栋宅邸建在长岛海峡的岸边,我驾车沿驿道蜿蜒爬升,终于驶到尽头。表面看来,这里是个哥特风格的封建庄园,而实际上,它是根据某个老派建筑师遗留的图纸来建造的,大概只有二十多年历史。也许是哪天,这位我行我素的百万富翁路经此地,忽然说了句“我要造栋宅子”,结果就有了这庄园吧。 造园技师使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景观设计方案,只是用一窄带的绿色锥形植物环绕宅邸。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植物长成一整个部落的胖侏儒,紧紧挤成一群,仿佛有意无意地往窗里偷窥。 沃尔夫的房子并不像其他豪宅那样,楼上楼下都有泳池。对百万富翁来说,这宅子只是中等尺寸,刚够一家三口和仆人居住。但对我来说,这房子还是太大了。 在这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晚,二月的冷风卷着细琐而又冰凉的雪花,直直打到我的身上。此时此刻,管家菲利普正站在我面前。 当他打开门,抬起半鞠躬的身体发现我时,他那光滑、粉红的职业扑克脸上瞬间扫过一丝怀疑的暗流。他略一犹豫,然后说道:“我会告知凯瑟琳小姐你来过了。” 我并不怪他,毕竟他也是身不由己。很明显,杜德利·沃尔夫曾命令过他,只要我出现,就以这种说辞来搪塞我。不过由于凯瑟琳的坚持,他最终让我进了屋子。 接着,她从楼上下来了。顿时,我忘了菲利普,忘了杜德利·沃尔夫,忘了糟糕恶劣的天气和室内昂贵的装潢。我眼里只有她的身影。 她眼中闪耀着的热情和快乐、她匆忙下来迎接我的心情,使我忘了几乎一切,包括我的帽子。 现在根本不是二月,而是春天。当我们来到门外,离开了菲利普的鹰眼时,当她把脸靠近让我亲吻时,是六月的春天。 凯瑟琳是个金发姑娘,她深海蓝色的双眸犹如长岛海峡在游艇节时闪闪发光。她背负着的巨额财产并未给她真挚的个性带来任何改变。她厌恶那些社交活动,马术、咖啡聚会,甚至出席婚礼都让她觉得厌烦。她喜欢驾驶机械帆船在惊涛骇浪中穿梭,为此还获了不少帆船竞赛的奖。同时,她对任何跟舞台表演相关的活动,都很有兴趣。 当她还在密西丝·泰勒女校里读书的时候,她父亲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凯瑟琳对一切像午后茶会这种形式的活动都过敏,而这类活动几乎是女校生活的全部。事情发生在某年年终戏剧的排演中,为了找乐子,她将原本预定的露丝·戴珀【注1:著名女演员。】戏目《一路平安》替换为《九曲丧钟祝您成才》【注2:英文中“丧钟”和“泰勒”的发音相似。】。当她们正乐在其中地排练着这出有趣剧目时,很不巧,泰勒女校的领导不期而至,跟他们平时的突击检查并无两样,只不过这次的时间未免太巧。 凯瑟琳发现情况无法收场,遂放倒一个倒霉蛋,匆忙搭乘下一班火车,逃离了这个小镇。两星期后,他父亲雇佣的私家侦探在康涅狄格夏季剧院里找到了她,那时她脖子上正涂着厚厚的化妆油。在那种情况下,杜德利被迫让步,允许她转去一所戏剧学校读书。但她并未像她父亲想的那样乖下来。涉及我的这桩婚姻就是个例子。 当我们走下宽阔的台阶,来到我的破车前面时,远处飘来了两点车灯。我们一开始并未注意,而当发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凯瑟琳看到那灯光之后,一时用手紧紧攥住了我,轻轻说道:“亲爱的,注意你的帽子。来了!” 我眼看着车主从车里走出,不禁呻吟道:“我还以为他在华盛顿呢。” “他本来是在那儿的,”凯瑟琳答道,“但讯问在周末就结束了。我们最好趁他来到这里之前离开。” “我猜今早巴吉参议员对他的讯问肯定让他心情不错。你这里有没有防爆掩体可躲?” 第2节 唉,还是别提“心情”了。当沃尔夫发现我的时候,他周身仿佛射出了高温,真搞不懂方圆三十英尺内的积雪为何没有立刻融化。我甚至还有些期待从地面的哪里忽然冒出几朵长寿花或郁金香哩。不过还是算了吧,花花草草们还是别长出地面的好,在地下生长更安全。 沃尔夫满面怒容地向我冲了过来。他身材矮小健硕,体内似乎涌动着高压电流般的强劲动力。若他的身材再高些,那气势就更吓人了。他絮絮叨叨地大吼着猛冲过来,咄咄逼人,恰如《阿伊达》【注:意大利作曲家g.威尔第创作的四幕歌剧,1871年在开罗首演,其中多次出现恢宏的战争场面。】第一幕里的大象和那浩浩荡荡的部队一般。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凯瑟琳,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个——这个年轻人!” 凯瑟琳挑衅般地努着方方的小下巴,这次她没有径直走开。 该是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 “不。”她摇了摇头,“你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你说你不想听到任何人提起他,确实没有人提起他呀。” “我才不管!”沃尔夫瞥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目光仿佛冰山表面反射回来的光,冰冷无比。他的声音忽从高温陡降到零下五六十度,“哈特先生,我要跟你谈谈,现在就到我的办公室来!” 这帝王般的命令里,传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酷,仿佛刽子手执行任务时冷峻、残酷的感觉,让人不得不顺从。沃尔夫转身走上台阶。 凯瑟琳紧张而又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沃尔夫应声停下了脚步,只听她说:“罗斯正准备带我去剧院。我们已经迟到了。如果您能将这次会谈推迟到明天,这样大家就都方便安排时间了。” 这是明白无误的宣战。除了最高法院的法官,杜德利·t.沃尔夫向某人提出会谈的要求,还从未被拒绝过。从此之后,恐怕每分钟都很难挨了,火药桶就要爆炸了! 沃尔夫盯着女儿看了好一阵子。他斗牛犬般的下巴紧绷着,浓黑的眉毛恶狠狠地直竖起来。 “你的话听起来很严肃呀。”他说。 凯瑟琳一动不动地站着:“没错。” 沃尔夫转向我:“很不幸,她现在就到了这个年纪。她以为她真正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她错了,而如果我对此还有什么该说的——” “但是,我确实到了这个年纪,”凯瑟琳打断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也这样固执地坚持吗,哈特?” 我点点头:“我会一直固执下去的。” “好。现在我们都清楚各自的立场了。在你的某些文章中,你说我是个固执的人。那就让我告诉你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在我死后,凯瑟琳会继承我的百万遗产。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修改遗嘱。她能得到这笔遗产的唯一条件,就是她不再跟你见面。现在,你还固执吗?” 杜德利·沃尔夫挥出了一记重拳,很明显,他是个聪明人。但我偏不在乎。 “沃尔夫先生,真不巧,我只对凯瑟琳感兴趣,对她继承的财产没兴趣。” 他也同样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你当然会这么说。但以你的薪水和未来的前景,恐怕根本负担不起她感兴趣的——” 凯瑟琳发飙了。“爸爸,”她迅速说道,“那你就这么做吧。对你的冷酷和专横,我无法忍受了。你大可以把钱留给安妮或慈善机构。我已经遵守了所有我能忍受的规矩,你看看吧,现在我已经不梳辫子、不穿短裙了。罗斯,我们走,第一幕戏都要结束了。” 这番话确实让沃尔夫迟疑了两秒钟。我想现在他终于第一次意识到凯瑟琳是认真的了。接着他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王牌。 “凯瑟琳,如果你现在跟着他离开这里,那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这是戏剧里何等常见的一句蹩脚台词!但当每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那字面的意义都令我感觉如此真实。我真的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虽然是处在深夜的微光里,凯瑟琳的眼睛依旧闪耀着光芒。她那被亮色围巾、金发和貂皮衣领围着的白皙脸庞上,很清晰地写着与他父亲一样坚毅决然的表情。 “很好,我听得很清楚,”她说,“哈特,看来从今往后,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了。你还有薪水可领吧?” “记者的工资还有,”我说,“你确定——” “我确定。”她微笑着,抓住我的手。 但杜德利·沃尔夫绝对不会承认失败。“那又如何?”他追问道,“也许我得告诉你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哈特。我刚刚提到了那份薪水。你以后没机会再领了。你被炒了!” 这消息让我极端意外,我望着他,眨巴着眼睛,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接着,我像被雷劈了一般,猛然醒悟过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明白了,”我说,“你就是那个j.h.威尔逊?” 他点点头:“没错。” 凯瑟琳一脸迷惑,问道:“罗斯,怎么——” 我告诉了她实情:“你父亲从来都是这样办事的,整个新闻出版社的事务都仿佛被他一手掌握。一个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认识的神秘的威尔逊先生,上周忽然购买了我们新闻出版公司的股票。他想要控股做董事长,花了好大价钱,最后他成功了。” 沃尔夫的回答比老式的石油股票简介还要自信两倍。“我总是成功的。”他说。 “你还差一点才全部成功呢,”凯瑟琳反驳道,“但这次——来吧,罗斯。我们有得忙了。”她走向汽车。 这时,我犯了错误——我拦住了她:“等等,凯瑟琳,先别急。我不是很确定,你是否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银行账户彻底瘪了,我就要破产了。但我尚未做好任何应对这种紧急经济状况的打算,而平时你习惯吃……” 这话并不夸张。我的账户原本就有些入不敷出,而发生这件事情之后,我的账户肯定立即蒸发为空了。我想起我那里还有几封银行寄来的账单,至今都尚未拆封。银行曾警告我,如果出现突发状况,我的账户很可能会崩溃。而现在,我真的做到了,这简直就是个冷笑话。凯瑟琳长期生活在上流社会,忽然失去了庞大的经济支持,我恐怕她一时会无法适应,没办法平静地度过这段日子。 她很快就要脱离现在这种生活状态,转而去过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艰苦而又不得不适应的生活,她未来会有怎样的感觉呢?我想,我有必要给她一个警告。 情绪是最该死的东西。凯瑟琳显然被我刚刚说的话给打击了,而我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银行账户,”她说着转过了身,摔上车门,“你们都一样,你们是一种人!你们就不能不想钱的事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钱——” “但凯瑟琳,”我开始张嘴,“我必须说。因为你从未——” 我尚未说完,她就离开了。她很快穿过台阶,走进屋子。我立即意识到杜德利·沃尔夫毕竟是她的父亲。刚刚那样忤逆父亲,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段难以承受的情绪体验。然而,当需要我站在她那一边的时候,我却退缩了。这一点都不怪她。 我转脸看着沃尔夫,看着他的脸上写着胜利的“我终于搞定你了”的表情,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我体内的哈特家族脾气爆发了——理智被抛到九霄云外,脾气像装满苹果的货车忽然彻底翻倒一样——我爆发了。 “你,”我缓缓说道,“你这华而不实的墨索里尼!我不知道凯瑟琳是如何忍受这样长时间的。但若真能解脱的话,她一定会很快乐。我现在就要跟她结婚——我才不管你呢!抱歉,请让一下!” 我一步三台阶地跨过凯瑟琳经过的台阶。 “哈特!”沃尔夫咆哮了,“如果你进了那扇门,我就要以非法闯入私人住宅的罪名起诉你!” 我懒得理他。 第3节 当我走进门的时候,我听到他开始呼喊正等在车里的司机:“伦纳德!抓住他!戴上手套,他说什么都别回嘴!把他赶出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怀疑他雇佣伦纳德的原因就是看中了他制服下那坚硬的肌肉和那双长得像花椰菜一样一看就很好战的耳朵。他比我至少重二十磅,我可不能跟他纠缠在一起。 然而,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这事。菲利普在门口把我拦了下来,礼貌但不容置疑地通知我,凯瑟琳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她。而且她特意提了我的名字。 伦纳德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沃尔夫喘着粗气紧随其后。我很清楚这回我没辙了。没有了凯瑟琳的支持,我在这儿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就算我用武力摆平了伦纳德,沃尔夫也肯定会叫出更多个伦纳德来对付我。若我继续搏斗的话,恐怕就会被送到局子里蹲着了,罪名就是暴力闯入他人私宅。 我本想用这种方式来战胜沃尔夫,但无疑是失败了。他比我更有办法。 “好吧,”我发着牢骚,“我得回去了。” 我走出屋子,狠狠摔上身后的门。这门是厚重的实心橡木所制,摔门的声音颇令我满意。但我仍不过瘾,又摔上了我的车门,用脚狂暴地踩着油门。车像被针刺了的动物一样,咆哮着猛然加速。这咆哮恰如杜德利·沃尔夫脾气最坏时发出的噪声。在齿轮愤怒的相互撞击声中,我开到了最高速。 我至今仍想不通,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一路疾驰狂奔,竟未撞上路边的任何一棵钻天杨树,神奇地一直安然开了回去。我身边一定有个守护天使。 但我若真的有个守护天使,这天使也开始打盹了。没准当我以七十英里的时速跟警车擦肩而过时,这天使就知道情况超出她控制范围了。女妖精嚎叫声般的警笛声从我车后响起,守护天使恐怕早就被这声音吓跑了。 我靠着路边继续开车。但那警官很不友好地把我往路边逼,这警察一看就是杜德利·沃尔夫找来的。我刚被打断的暴烈脾气又上来了,血液里充满着肾上腺素。我在这场竞速中毫不让步,还用车逼了逼警车。他很迅速地反应过来,推理出我的态度是对神圣法律的蔑视。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不顾一切的飙车——被迫靠边停车——接着是和玛莫罗奈克附近警局的警官之间的一场“真挚谈心”。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恢复自控能力的时候,我才想要做些补救措施,以挽回我造成的恶劣影响。 但警官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用尽浑身解数,才劝诱他把罚金数目降到二十五块。而周一早晨我被传唤去法庭的时候,他又拒绝讨价还价。 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当时有千里眼就好了。如果有某种第六感的巫术,或者是水晶球观象术能让我看到沃尔夫宅邸发生的事情,我就能把警官的注意力从我身边移走。我就能提交一份足以让警官先生——和我本人——头发直竖的报告。 但很遗憾,我没有那种通灵能力。直到两星期后我才明白,当我和警察争论的时候,沃尔夫宅邸里正有某人忙着狡猾地布局,准备犯下一场独一无二、精心设计的谋杀案。 第02章 憎恨死亡的人 警方、马里尼和我经过了详细调查,最终通过一些目击者的证据,拼凑出从我离开沃尔夫宅邸之后,那里发生的一系列惊人事件的概貌。 我们发现,当门被我摔上后,杜德利·沃尔夫曾转向他的司机,说:“好了,伦纳德,就这样吧。” 伦纳德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管家接过沃尔夫的大衣和帽子。 “哈格德医生和高尔特先生正在等您,”他报告道,“在图书馆里。” 沃尔夫愁容满面:“哦?哈格德也在?” 菲利普点点头:“是的,半小时前他打电话来,说有要紧事见你。我告诉他您一会儿就回来,他就开车过来了。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先生?” 沃尔夫咕哝着,大步走向图书馆的门,手握住门把,停了下来。“还有啊,菲利普,”他补充道,“如果哈特打电话来,就跟他说凯瑟琳不在家,或者说凯瑟琳讨厌他,不管什么都行。如果他到这儿来,不管以什么理由,都不能让他进门。如果有麻烦,就喊伦纳德帮忙。这是命令,明白?” 菲利普瞬间就把这一长串命令烂熟于心了。 “还有,给我拿点喝的过来,”沃尔夫又补充了一句,“我渴了。” 那个夜晚,暴风雪夹杂着雷暴声,在沃尔夫宅邸里呜咽着。图书馆那两个人之间的紧张感所产生的持续高压,都可以被爱迪生电力公司拿来做新能源使用了。这两位对某些事情的观点分歧,有如黑白两色之间的差别。任何一方都觉得另一方的观点毫无价值,而且两个人也都毫不隐晦地承认这一点。就算是最富经验的国际外交专业来调停他们,结果也必定会是失败。 他们的意见分歧为何如此之大?只需看看他们的名头就明白了。西德尼·哈格德医生是一位实验生物学家,而弗兰西斯·高尔特则是美国灵力研究会的主席。三十五岁的哈格德性格活泼、长相不错,他相当重视实际研究的证据,是个不折不扣的经验主义者。他是现代科学研究体系下的终极研究员范本——终极无神论兼怀疑论者。如果你聊天时只把气象局预报的天气告诉他,是无法让他安心的,他必须要搞懂气象局使用的数学推导模型,以及那些精确数据是如何计算出来的,然后才会信服。除非你把整个过程都演示给他看,否则他不会相信你的。 而高尔特的年纪略大一些,个子瘦高,行动敏捷,而且有些害羞。他的理论听来都很陌生,你甚至会怀疑那是他凭空捏造的,但你绝对不能小看他。他眼镜后面那对灰绿色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你能从那里窥视到他机敏狡黠的思维。在他的领域里,他可是首屈一指的专家。这个领域让哈格德医生厌烦不已。而这两门学科的分界线非常精确,任何科学界无法解释的事情,都会被划进另一边。就像高尔特宣称的那样,他研究的都是科学界力所不及之处。他热爱一切神秘和未知。谜团、不可思议的事件、看似巫术的现象,只要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他都无比热爱。一旦某些事被解释了(通常是很朴素、很简单的解释),他就会立即丧失对相关事情的兴趣。 这两个人的战争一直持续到沃尔夫的出现。他们暂时休战,达成了和解,因为那个百万富翁来了。虽然这家伙喜欢看别人争吵,也绝不在意他们死磕,但他们仍一致认为,在他们的研究资助人面前,最好还是保持应有的尊敬态度。资助人沃尔夫是只大老虎,必须顺毛捋。 言归正传。沃尔夫当时突然对医生说道:“高尔特来这里度周末,是因为他说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向我报告。就像往常一样,我怀疑他想要更多的研究经费。很明显,你也有些重要的事情想报告——这次又想要什么呢?更大更新的离心分离机,还是机械心脏?” 医生的眼中流露出恐惧神情,沃尔夫马上明白那猜测正中靶心。他从桌上盒子里抽出一根大雪茄,剥去了外层的玻璃包装纸。 哈格德尽量轻松地说:“也许高尔特的心灵感应更有用。我确实需要这些。你提到的那两个,我都要。而且,我确实有重要的事要报告。” 沃尔夫有些兴趣,但表面上却缺乏热情:“你以前都说过很多次了。但你终究得证明啊。许多时候,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未必——” “我知道,你想看到奇迹发生,但一个晚上是无法造就奇迹的。以我现在所有的助手和设备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沃尔夫的怒容和他口中喷出的蓝色烟雾,让他看起来像只愤怒的恶龙:“除了洛克菲勒研究所之外全国最好的生物实验室,这都不够!好吧,那你呢,高尔特。就算我给了你所有你想要的,又能怎么样?该死,我已经没什么耐心了。我不想再这么空等下去了。你们怎么能向我保证我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两个人瞬时变得像是霜打的茄子。沃尔夫今晚的火气尤其大。他很清楚,他们根本就无法给出保证。直到现在,哈格德还自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身为一个医药研究专家,他很清楚沃尔夫为何如此着急于结果。在别人看来,身为一个动不动就咆哮、一向我行我素且有着辉煌奋斗史的硬汉,他的内心世界应该是很坚固的,应该是天神般不容动摇。但事实上,他非常惧怕死亡。虽然他从事的是军火生意,但他收藏的大量枪支弹药其实都是他强充硬壳的伪装。他的妻子因凯瑟琳的出生难产而死,从那以后,他就将名声和脾气变成他的一层自我防护机制。杜德利·沃尔夫在内心里承受着无法抵抗的对死亡的恐惧。 这也是他一系列行为习惯的主要心理学动因。这一动因扭曲着他的言行、他的工作和他的爱好。在其他方面,这一情况更明显。由于他对死亡有种狂乱的恐惧,因此,他对死亡的研究相当着迷。他的脑中充塞着稀奇古怪的好奇和执念,他很想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因此寄希望于弗兰西斯·高尔特的幽鬼冥界研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逃避,或者至少是推迟那最终的死亡,而延长寿命的实验研究,则是哈格德医生的主要研究课题。 沃尔夫用雪茄指着高尔特瘦长的脸庞:“我提供给你的实验室设备,比哈里·普莱斯【注1:harry price(1881-1948),最负盛名的灵魂学、灵力研究专家。】在伦敦的实验室还先进。你拥有全套设备和当今最优秀的技术支持。但你到底研究出个什么了?你也就揭穿了几个假灵媒,调查了一打鬼屋,分析了些有趣的人类辉光【注2:human aura,跟气场的概念相似。】照片,这跟我的目标有什么关系?你发现了不少你无法解释的心灵学现象——也没什么用嘛。你的几个文件柜都塞满了感觉过敏【注3:对外界一般强度的刺激感受性增高,感觉阈值降低。譬如感到阳光特别刺眼、声音特别刺耳、只需轻微触摸皮肤便感到疼痛难忍。】和灵魂出窍的病例,但这一点也没用。我还是不知道人死的时候,会有什么事发生。但你得到的所有证据都是该死的反面证据。我相当确信人死的时候,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但是我跟站在这儿的哈格德医生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医生接过管家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可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啊,”他说,“我高度怀疑什么也不会发生。你想找的证据迟迟不出现,最可能的原因是,那证据根本就不存在。生命就是个生理化学过程,没其他的了。当你掺和了些玄学进去,这研究就纯粹是美好的愿望了。” 高尔特愤怒地咕哝了起来。“我找到了证据,”他反驳道,“非常好的证据。但你绝对不会承认——” “什么证据?”沃尔夫插了一句。 “祖冈和加内特的案例。他们都足够可靠,而这案例理所当然地指出——” “指出!”沃尔夫鼻孔喷气,“指出,是啊。但这根本就不够!”他一拳捶在桌上,“我要的是证明!”他再次用雪茄指着哈格德,握着雪茄的手型仿佛在握着一件致命的杀人武器,“就像你一样,跟其他所有热爱研究的科学小子一样。在你的领域,你是当之无愧的首席专家。然而在相反的领域呢?你将心灵学研究说得一文不值,但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心灵学研究的实验。这也叫科学态度!如果有个案例——” “但是你的心灵学,”哈格德禁不住反驳起来。他很清楚最好不要跟沃尔夫吵架,但他还是无法抵挡辩论的诱惑,“所有的案例最终都被戳穿了,这些家伙们不是要钱,就是要名,或者两者都要。” 弗兰西斯·高尔特绝不允许这种言论甚嚣尘上。他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眼睛里放射着危险的光芒:“你在胡扯!历史上有过许多不图钱也不图名声,甚至避免在公众前露面的灵媒——” “我敢打赌你提到的这些家伙们都是既不缺钱,又不缺名声的灵媒,”哈格德坚称,“那么就算假设存在一个诚实可信的灵媒。我也能做出解释。他们都是精神病患者,被妄想症缠绕着,终日以为自己是先知。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进行一些小小的药物和精神刺激治疗,就能够戳穿这些谎言。” “那罗格、弗莱马里昂、祖尔纳教授呢?”高尔特挑衅地问道,“这些德高望重的学者都被精神病患者给蒙骗了?” 哈格德注意到了沃尔夫阴云密布的脸,心里直后悔不该扯出这个话题。但他还是架起了枪。“很遗憾,是这样的,”他坚持自己的观点,“他们被耍了。柯南·道尔也被耍过。罗格在调查那起案例的时候,儿子刚去世,他低落的情绪影响了他的判断力。而其他几位在分析这几起案例的时候,年纪都已经很大了,他们的判断力、观察力和逻辑思维能力都已经大不如前了。神经元结构性的衰退则是由于衰老所导致的——” 年龄五十多岁——足足大了哈格德有二十岁——的高尔特,把这段话当成了人身攻击。“那么你,”他酸溜溜地说,“不会被耍,是不是?” 哈格德摇了摇头说:“我可不会这么说哦。萨斯顿【注:howard thurston(1896-1936),美国魔术大师,魔术三原则的提出者。】曾经在我面前把一个活生生的女人锯成两截,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绝对不会费尽心思去揭露他魔术的秘密。这是娱乐,追根问底就会把这乐子全搞砸了。另外,看魔术之前,大家都已经很清楚这是诡计手法了,那么再费尽心思地把这其中的秘密想出来,还不够麻烦的呢。” “你很自信你能够戳穿类似的把戏?” 第4节 哈格德笑了起来:“哈哈,这大概跟研究体细胞成长曲线或追踪酶的移动差不多难吧。” 高尔特也笑了起来。“你也许会度过一段令你倍感不快和意外的日子喽,”他预言道,“世界唯一的神秘之处,在于她的复杂性。她不会像魔术师或灵媒那样,故意欺骗你。这其中的区别非常大。诡计能够骗到你,是因为它运用了一些非常简单的欺骗手法——以此来搅乱你的逻辑。你的逻辑积累越深厚,思考习惯就越固定,你的思维就越容易短路,越容易踏入他们的陷阱。相比科学家来说,毫无逻辑的孩童,才是魔术师最头疼的观众。你是个怀疑主义者。听听吧!” 高尔特倾身向前,手指轻敲着桌面。医生和沃尔夫都立即听到了那个声音,那是一种仿佛鬼魅在敲击木头发出的声音。没人看得见声源在哪里。这声音起先低沉,接着变得重复、稳定而响亮。 “你不是很逻辑吗,”高尔特下了挑战书,“那你来解释一下啊。这是个诡计手法。” 很明显,哈格德无计可施,但他也并未因此感到困扰:“我记住你的话了,高尔特。但是如果你来我的实验室进行表演,在我可控的精确条件下再次进行表演,我敢打赌我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啊,”杜德利·沃尔夫不由分说地插嘴进来,“你是能搞明白。别跟他吵嘴了,高尔特。他要是真用试管和检流计来研究这实验,那他肯定会很头疼。上次我们用这种实验方法破解了克莱默的诡计,但整整花了六个月。” 沃尔夫转向医生说:“你刚刚提到了老年的事。你以前承诺过,你会认真对此事进行研究的。理论上说,人类的寿命在现有的寿限基础上,有可能大幅突破。有一些鹦鹉都能存活一百年以上;一些像乌龟之类的爬行类,能够存活两百年以上;某种鱼的寿限在七十年以上;有的北美红杉树龄长达三千年,枝叶组织依然未见衰老。单细胞生物,除非出现意外的状况,否则是不死的,拥有永恒的生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活在地球上的生物理应失去生命。但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在老鼠、猫和狗的身上做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给我快点找出生命的真相呢?” “明天!”哈格德医生站起来,从胸口衣袋里取出一本笔记本。他当着沃尔夫的面把笔记本丢在桌上,“我现在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相当确定,那些微生物不死的秘密就在这笔记本里。我已经提取了——” 沃尔夫急忙翻着书页,愁容满面地看着复杂的化学公式和图标,这些内容都在阐述果蝇——这位科学家的老朋友,有着怎样的生命周期。 “好吧,”他说,“我等会儿再听你的讲座。如果真的很有意义,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除了时间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自己所剩的也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记住,我不会对你们的任何无意义的实验进行投资,不管那实验和想法多么精妙有趣。我只要确切的结果,而且我要——” 沃尔夫停住了嘴,转脸向门。一个瘦弱的、面带菜色的人悄悄地出现在那儿。他站在门边,脸上一副忧愁的表情,双手紧张地摩擦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抱歉,沃尔夫先生。我必须跟您私下里谈一会儿。” 沃尔夫皱起眉毛:“不能等等,唐宁?” 唐宁摇了摇头,他说:“不,先生。这事非常紧急。他——” 沃尔夫站了起来。他说了声“抱歉”,然后迅速走向门口。 阿尔伯特·唐宁是沃尔夫的私人秘书。他的出现总是静悄悄的,就连他身上穿的衣服都仿佛保护色一般,与墙纸的颜色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辨。他太普通了,很少有人会看他两眼。人们都无法想象这个虚弱得像贫血症患者一样的人怎么能在沃尔夫身边干满两年秘书工作,要知道,沃尔夫在过去可是个炒秘书比刮胡子还勤快的人啊。 但是唐宁比他们坚持得要久得多。他对沃尔夫私人枪械收藏的悉心照顾,算是一个原因吧。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精确得如同机器人一般的工作效率,在沃尔夫暴烈的性格面前,他居然能从容地穿梭自如。 唐宁跟沃尔夫说着话,他声音压低,语速极快。高尔特和哈格德一个字也听不出来,但是他们看到百万富翁的浓眉因为惊讶而扬了起来。沃尔夫转脸扫了他们一眼。 “我马上就回来。”他说了句,接着立即冲出门去。他口中喷出的雪茄烟雾也显现出急躁而愤怒的形状。 唐宁紧随其后,像高尔特喜爱的鬼魂们一样安静地消失了。 “以后有机会你该调查一下唐宁,”医生一边倒了杯酒,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就算他真的是蛇神,我也不会惊讶的。” 刚刚哈格德在沃尔夫面前大出风头,高尔特对此耿耿于怀,不过他还是打算戏弄他一番。高尔特没有作出任何回答,然后不久,哈格德又听到了那鬼魅般的敲击声——轻柔且带着嘲弄的意味。 杜德利·沃尔夫急匆匆地穿过楼梯,走向书房。他一向不稳定的血压在最近几天又升高了起来。今晚发生的事情也对他的身体没什么好处。而现在,就在他马上要狂怒之前,书房里确实发生了某些奇怪的事。 他这次可是真的暴怒了。 第03章 深埋他 唐宁刚刚的报告讲的是一个陌生人的事,这个阴险的家伙神秘地出现在了宅子第二层沃尔夫的书房里。唐宁还询问过管家,但管家宣称根本没见到过这个人。 当时,秘书走进书房,发现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正在书房里冷静地检查着沃尔夫的一些私人文件。唐宁进来的时候,那个陌生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和困扰,也没有打算逃走。相反的,他拉上了抽屉,顺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声音冷静而清晰地说着: “跟杜德利说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唐宁一直都管理着沃尔夫的时间表,他为沃尔夫制定的时间表一直都是精确到分钟的,所以这意外情况让他有些郁闷。他抗议了几句,问了那个人几个问题,但他一个都未回答,只是用很冷静的语调命令他道:“把沃尔夫喊过来!” 当沃尔夫闯进书房的时候,他依然在那儿很平静地坐着。他是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人,但你很难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他穿着颜色非常深的大衣,围着白围巾,头戴一顶黑色的帽子,现在看起来他并不打算摘下这顶帽子。他的脸像苦行僧一样棱角分明,深陷的黑眼睛明亮地燃着火焰。他的上嘴唇蓄着薄暗色的胡须,胡须两侧与嘴边的胡子相接,下巴上则是一撮黑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方言,唐宁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不管怎么说,他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彬彬有礼的人。 “你,”杜德利问道,“是什么人?” 陌生人看着唐宁说:“让你的秘书出去,我跟你私下里谈。” 他的话音里透着傲慢,而他的动作更表现着内心的傲慢,这等于是向沃尔夫当头撒了一包红胡椒粉。百万富翁的脸色就这样忽然阴沉了下来,他的声音像是轰隆隆的重型装甲车正在碾过鹅卵石。 “你去死吧!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这个混蛋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 这个入侵者对沃尔夫的爆炸性嗓音攻击毫不在意,就好像他身在几英里之外的地下掩体里一样。但是他的眼睛里却写满警觉和小心。他薄薄的嘴唇弯曲着,仿佛在微笑,尽管这场面一点也不幽默。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低沉而坚定的嗓音夹杂在沃尔夫的吼叫声中,“我再重复一遍,让你的秘书出去!” 当无可争议的权威遭遇了毫不动摇的反击,情况会如何发展呢。 沃尔夫的声音忽然变得短促而沙哑:“唐宁!打电话叫警察。” 阿尔伯特·唐宁走到桌边,这位史密斯先生【注:史密斯是美国大姓,此处用来称呼这位不知姓名的先生,和“路人甲”的用法相似。】正谨慎地坐在一旁。唐宁伸手拿起话筒,那个人咧嘴一笑,他锐利的眼睛依然盯着沃尔夫。 唐宁开始拨号,接着,他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用力压了压电话的叉簧。那个陌生人依然微笑着,手上捏着从电话上垂下来的线,而线的那段三英尺处,被剪断了。 “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有用,”史密斯说,“你太性急了,沃尔夫。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如果我在这儿当着你秘书的面说出我的来意,你就会后悔刚刚为什么没让他离开了——”他对着唐宁点了点头,“像我要求的那样。” “要求!”沃尔夫咆哮着,被这个人的不敬举动给激怒了,“你就在这把问题给我说清楚。直接说重点。你到底想要什么?” 沃尔夫走近那个人,他站在那人面前,俯视着这个陌生人。他的下巴紧绷着,手也攥得很紧。那个陌生人好像并未注意到,他瞥了一眼唐宁,耸了耸肩。 “我要钱,”他说,“这很明显吧。”他戴着手套的手滑进大衣里。唐宁屏住了呼吸,沃尔夫的右手弯曲着,准备随时出拳。 但他们听到了纸的声音,接着看到那男人的手伸了出来,没有擎着武器,倒是举着一个长信封。 史密斯先生把信封放在桌上,用双手拆封。他从信封里取出几张像是照片的东西,拿给沃尔夫看。唐宁偷偷瞥了一眼,瞥到了信封里装的东西。那看起来是些令人生疑的印刷品。他注意到沃尔夫的眼晴眯着,他肯定也看到了。 沃尔夫盯着那些印刷品,忽然间,他屈服了。“唐宁,”他冷酷地说,“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在外面等着。” 秘书有些迟疑:“你真的确定——” “没错,出去!” 第5节 唐宁转身匆匆离开,关上了身后的门。他并未走远,而是单膝跪在门口,透过锁孔窥视着里面的情况。 “这儿还有更多类似的文件,”他听到史密斯说,“你不该让任何人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你明白吗?” “你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沃尔夫冷然问道。 史密斯无视了他的问题:“怎样,很有趣吧?这可不是件太开心的事。尤其是,如果这些东西到了参议院手里——” “这些都是伪造的,”沃尔夫抗议道,“我能证明这一点。” 史密斯先生扬了扬眉毛,表示怀疑:“我可不这么想。即使你真的能够证明,那也得花你不短的时间呢。而且,在你努力证明的这段时间里,报刊杂志和参议院军需委员会那边……”他把这句话留了半截没说。 沃尔夫对他怒目而视:“多少钱?” “十万美元,这些东西能值更多钱。但是对我来说,这些就够了。” “那有得谈吗?” 那个人点了点头,他用小信封做了个手势:“当然可以再谈谈。” 沃尔夫说:“我付一万美元。”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敌人,视线射出无穷的怒火。 “一万?”史密斯先生再次露齿一笑,“我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如果你不买的话,价格就会提高到——” 杜德利·沃尔夫没有机会听到新的价格是多少了。他双拳紧握着,手指甲都掐到了肉里,说时迟那时快,他抡起胳膊挥向了那个人的脸。 史密斯发觉了他的动作,急忙把身子往下一陷,歪过头来躲避袭击。沃尔夫一拳击中他的侧下巴。 椅子翻倒了过去。 那一瞬间,椅子缓慢地倾斜过去,接着轰然翻覆。史密斯的脚弯成了拱形,跷在头顶上。接着他的身体从椅子上翻了个跟头掉下来,脸朝下平卧在地板上。 沃尔夫跪下,迅速从地板上捡起信封。他往信封里瞥了一眼,笑了起来,接着急忙走到桌子后面。 他右手猛拉一个抽屉,手伸进去摸索着,然后拿出一把左轮手枪。他左手抖着信封,把那些印刷品倒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唐宁!”他大喊了一声。 沃尔夫用手枪指着地板上的那个人,命令道:“在他醒来之前,赶快搜他的身。”他刚刚在体力上爆发了一次,因此情绪的压力降了下来,也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然而他灰色的眼睛里仍然发出冷光,这表明他还是很愤怒,不过看起来,他好像差不多是在欣赏自己的表演。 唐宁仔细地检查了史密斯先生的口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钱包,还一些零钱。他把这些东西摆在沃尔夫面前的桌面上,后者打开了皮夹子。 他对着一张从钱包里抽出的卡片不断地眨眼,过了一会,他微笑了起来。 “就是他了,唐宁。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小家伙才有机会企图勒索。” 这卡片上的内容跟史密斯先生这个人一样,冰冷而朴素。威廉·加纳是一位联邦调查局探员。 “锁上门,唐宁,”沃尔夫说,“然后看看你能不能给他来点急救措施。” 唐宁走向门口,沃尔夫四下里看了看。 安妮·沃尔夫,杜德利的妻子,正站在门边望着他们。 “出什么事了,杜德利?这个人是谁?”她的声音里虽然带着惊奇,却依旧很冷静。安妮·沃尔夫是个很酷的人,她总能保持自己的状态不变,从来不会大惊小怪。即使她那惊人的美貌,都带着古希腊大理石雕塑的冷酷。然而那双眼睛里却透露出一丝情感的波动,她的目光里蕴含着一些不确定的迷离。 杜德利·沃尔夫目前五十五岁;她至少比他小十五岁,而从外表看起来,还要更年轻些。她身披一件激进派设计师鼓捣出来的衣服,这更衬出了她的年轻。她一头灰色的长发,挽着可爱的头饰。而且她站立的姿势让人感觉很宁静。如今她正是这样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沃尔夫手里的枪和地板上翻倒的人。她右手捏着一根细长的金边香烟,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沃尔夫从桌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往高脚酒杯里倒了一些。 “他是个侦探,他居然异想天开地想要勒索杜德利·沃尔夫。不过他这个人也确实不够聪明。我揍了他,把他想卖给我的东西抢到了手。你最好离开这儿。等他醒了之后,恐怕会很难缠。唐宁和我能搞定他。” 安妮对着地板上的那个人皱了皱眉毛:“哈格德医生不就在楼下么?也许我最好把他叫上来。” “不用了,没这个必要。我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 唐宁已经跪在那个人的身旁了,他紧张地说:“我想我们最好把医生叫过来。我不太喜欢我测不到他的脉搏,而且他看起来好像停止呼吸了。” 沃尔夫板着脸望着唐宁。“胡说八道!”他说。但他还是放下了酒杯,走到秘书身旁。他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躺下的人,“他看起来状况确实不大好啊,是吧?好吧,叫哈格德过来。” 唐宁走进枪械武器收藏室,拿起内线电话,按下了图书馆的号码。 安妮·沃尔夫说:“我想我最好还是待在这儿。我不喜欢这状况。” 沃尔夫满面愁容地俯身望着他脚边躺倒的那个人,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去喝了几口酒。 一会儿,唐宁回来了,哈格德医生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赶来。他在门口停了下来,有些吃惊地盯着躺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抛出疑问的目光,并盯着沃尔夫手里的枪看了一小会儿。但他什么问题也没问,直接穿过房间来到那个人身边,跪下来进行检查。 沃尔夫看起来没什么自信了,他给自己又倒上了满满一大杯酒。他们都紧盯着医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哈格德的手指在病人的手腕处摸索着。他冷静而有些愉快的职业性表情,忽然间冻结了。他迟疑了一两秒钟,眉头紧锁。然后很快地,他将那个人背朝下翻了过来,解开大衣,松开领带,再解开内衣和衬衫上的扣子。他倾身向前,耳朵贴在那个人的胸口上,听心脏的声音。 沃尔夫现在很明显紧张起来了,他紧紧地盯着哈格德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沃尔夫夫人也屏住了呼吸。唐宁已经呆住了。 接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哈格德医生站了起来,跺了跺后脚跟,看了看沃尔夫和他手中的枪。他的声音很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没发现任何伤口,没有血迹,也没有听到枪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 “根本就不会有枪声,沃尔夫很快说道,我打了他。你还在等什么?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吗?为什么——” “做些什么啊?”哈格德扬了扬一侧眉毛,“我来晚了。这个人已经死了。” 医生的声音仿佛天气预报员的声音一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听到“死”这个字,所有人都沉默了。接着沃尔夫疯狂地摇着头。他动了好几次嘴唇,但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不久之后,他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死了?不,我不相信!他不可能——” 哈格德愁容不展。“但他确实是死了,”他的眼睛又盯着沃尔夫手里的枪,“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德利任由武器掉落在桌面绿色的吸墨纸堆上。他颓然跌进椅子里。“我打了他,”他说,“但根本就没使劲。他很可能是在倒地的时候扭到了脖子,但是——但是——真该死,再看看他吧。你肯定是弄错了,这不可能——” 哈格德弯下腰来又检查了一遍。“他一侧的下巴有磨损的痕迹,但也就这点痕迹了。他的头部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还是死了,”哈格德站了起来,“也许是心脏不好吧,尸检的时候就能找到死因了。他是谁?” 第6节 沃尔夫瞪了哈格德一小会,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手在颤抖。他望着地板上的尸体,声音仿佛一个梦游者:“这个人叫加纳。他正打算勒索我。” 哈格德又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瞥了瞥安妮和唐宁,然后说道:“这下有点棘手了,是吧?” 沃尔夫含糊地点了点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脸上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脸色惨白,额头在书房台灯的绿色灯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身上无穷的精力仿佛被戳了一针的气球一样,霎时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哈格德拿起电话听筒,注意到了被切断的电话线,又眨起了眼睛,转身环视了一圈。接着他慢慢地挂上听筒,转身向门口走去。 沃尔夫并未注意到,但是安妮问了一句:“哈格德医生,你现在要去哪儿啊?” “打电话,”他回答道,“通知警察。突发意外死亡还是暴力致死——” 杜德利听到了这句话。他忽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等一下,哈格德!”现在某些老式的威严又回到了他的声音里。 医生转身问道:“什么?” “你不能去通知警察,”沃尔夫严肃地说。 “不能?”哈格德的眉毛又挑了起来,“我别无选择。你不可能逃避——” “我倒是有这个打算,”沃尔夫坚持己见,“不管怎么说,我也别无选择。我可不能让这消息登上报纸。这家伙是个联邦调查局探员。” 哈格德看起来惊呆了:“但是如果他在勒索你……那你打他就可以判为正当防卫啊。” “但是我不能承认这一点。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报纸杂志会爱死这消息的。还有参议院军需委员会……”沃尔夫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走投无路的表情,但他的下巴很快又刚硬了起来,那昭示着他的决心。 安妮依然很冷静,她说道:“也许如果尸体不是在这儿被发现的话……” 哈格德抗议道:“如果他是个联邦探员,那么他的行踪别人就很有可能知晓。这没用的。警察可以——” “我不确定,”沃尔夫插嘴进来,“这个勒索犯很明显是在谋一己私利,他应该只有一个人。很有可能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来过这儿。可能没人知道今晚他去哪儿了。而且……”他犹豫了一小会,然后看着医生说,“那么如果尸体从头到尾都不出现的话……” 哈格德吃力地摇着头:“这不可能,你不能……” 他的声音随着沃尔夫的动作而逐渐减弱。沃尔夫转向附近墙上的一扇窗户,打开窗闩。这位百万富翁望着两层之下湍急的海水和无边的黑暗,陷入了沉思。小小的雪花片从窗外的黑暗中飘了进来,在灯光中飞舞了一两秒,然后消失不见了。 “这样不行的,沃尔夫,”哈格德说,“尸体还是会浮起来的,而肺里没有任何积水。这样结论就很明显了。除此之外,我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 沃尔夫转过身来怒目相向:“你不得不做,你没得选择。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我必须要做些事情。” “看在上帝的分上!”哈格德有些崩溃,“别这么做了!有些事情即使是你也无法逃脱的。我打电话了。”他转身再次走向门口。 “唐宁!”沃尔夫命令道,“拦住他!” 唐宁通常对沃尔夫的命令服从得连一秒钟都不迟疑。但是今天,一个晚上他就迟疑了两次。但是哈格德被安妮拦了下来,她站在了门口,挑战似的面对着医生。 “别这么着急啊,医生,”她说。 沃尔夫也追了过来,插话道:“听我说几句话。” 哈格德面对着安妮有些不知所措,他半转过身来。 沃尔夫语速很快地说道:“这根本就不算是谋杀。根本就不是。我并没有谋杀他的意图。你知道的。他是个勒索者。我不会因为这个混蛋恰好有心脏病就被逮捕的。陪审团没办法控告我,但是报纸杂志却不会放过这个消息,他们等着把消息一挖再挖,他们会把这消息写得非常离谱,而且如果这消息让参议院军需委员会知道了,我就真的倒大霉了。” 沃尔夫发现他的一番说辞并未产生什么实际的效果。他忽然停了下来,试了另一种方法:“哈格德,你已经研究现在的课题长达十年之久了吧。你现在就快有大突破了。你愿意现有的一切全都从头开始吗?即使有人能提供你不需要花钱的新实验室和足够多的实验设备,然而你的实验小白鼠要怎么办呢?为了繁殖这些小白鼠,你需要花多长的时间?还有那些你已经培养了好多年的细胞呢?情况会变得非常糟糕,如果——” 一击中的。医生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的神情,他努力地憋出了几个字,好像刚被揍过一顿一样: “你——你不能——” “实验室是我的财产,里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想对它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而且我说到做到——如果必要的话。” 科学实验的大厦即将在哈格德面前崩塌,他近乎崩溃了,往前踉跄了一步。 沃尔夫看着他眼里的表情,喊了一句:“唐宁!” 哈格德停下了脚步。“该死的,好吧,”他说,“你赢了。但是总有一天……”他的眼盯着沃尔夫看了好一会,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那你又能做什么呢?根本就没办法——” “我们现在就要找到一种办法,”沃尔夫回答,“你是个医生。你应该给出一些建议——”   棒槌学堂·出 品 答案从安妮·沃尔夫口中传了过来,她平静地说:“杜德利,松树林。” 沃尔夫转过身来,看着她。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接着一字一顿地说:“是啊,当然。就是这个了。没有人会发现的。” “松树林?”哈格德问道,“是什么——” “基地,”沃尔夫说,“老墓地。就在这附近。这房子往东四分之一英里外的松树林里,那地方从未有人烟的。我怀疑根本就没多少人知道那地方。如果尸体藏在那,永远都没人能发现。” 在沃尔夫说完之后,大家又一片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最后,哈格德说:“你下定决心了?” 沃尔夫点了点头:“没错。” 医生满腹狐疑地望着唐宁:“那他怎么办?” 沃尔夫根本就没有看他一眼。“唐宁,”他毫无音调地说,“会照我说的去做的。” 哈格德瞅了一眼安妮,她依然堵在门口。然后,他下定了决心:“看起来我好像没什么其他的选择了。我们最好快点把这事情办完。” 杜德利·沃尔夫是这项工程的队长,他既残忍无情,又极富效率:“安妮,去楼下跟高尔特聊天,稳住他。唐宁,去找一把鹤嘴锄和几把铲子,确保不要让任何仆人看到你。跟我们在靠近高速公路的门口会合,我们会从后门过去。” 沃尔夫、哈格德和唐宁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都工作得相当辛苦。搬运尸体走这么远的距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他们还是做到了。 幽暗的松树林里,竖立着几块小小的墓碑。这群男人在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下,疯狂地干着活。哈格德小心翼翼地切开墓穴上的草地,仿佛在做解剖实验般地将薄薄的草皮一片片切下来放在一旁,唐宁的脸比以往还要惨白,他将草皮片叠在一边。 每个人都经受不住接下来这项工程的体力考验。不过很幸运的是,冰冻的表层硬土下,是沙质的土壤,不是很硬,因此也不是很难挖。 当他们挖了有大概四英尺深时,哈格德开始说话。“这么深就足够啦,”他的声音像是轻声的耳语,“如果我们挖得再深一些,就会碰到一些我们不想见到的东西。” 第7节 唐宁的手在颤抖,他帮着医生把尸体放进墓穴里。沃尔夫看着他们把尸体放了进去,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而这些汗水可不全是因为干体力活而流的。他的手紧紧箍住铲子,努力地控制着内心无边的恐惧。哈格德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把铲子从他手里拿开。 他和唐宁很快完成了这项工作。他们挖的坑旁,堆着好大一堆土。 “唐宁明天早上就会过来清理这边,”沃尔夫说,“现在我们回去吧。” 他帮着他们把草皮覆盖在地表,并把草皮之间的缝隙对齐。唐宁迅速收好了鹤嘴锄和铲子。 接着他们急匆匆地离开那里,巴不得早点回到温暖而有亮光的屋子里去。他们的灯光在树枝之间来回晃动着,仿佛鬼火一般。 而在他们身后,在那深黑的树林深处,一个人正安静地躲在树后,注视着那上蹿下跳的鬼火。他已经在那一步不动地躲了很久了,身体都冷透了,但是他的嘴角却忽然扬起一丝微笑。 第04章 鬼火 离开警察局之后,我从公园大道小心翼翼地低速行驶回家。在东四十大街的公寓里,我向沃尔夫家打了个电话。 我怀疑沃尔夫对菲利普下了命令,只要是我打来的电话,就想办法应付一下。因此我故意提高了音调,用尖细的嗓音说:“请问这里是玛莫罗奈克3842号吗?” 菲利普在电话那头确认了。 “这边是好莱坞,”我接下来说道,“我想找一下凯瑟琳·沃尔夫,”接下来我用手捂住嘴巴说话,让人听起来像是在一定距离之外,“你好,你好,这里是奥森·威尔斯的办公室。是沃尔夫小姐吗?” 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计谋成功了,这次肯定能跟她通上话。但我可不是个技巧高超的家伙,很明显,我伪装成女性声音打电话的技术,还需要再好好培训几个星期才行,这根本逃不过菲利普的耳朵。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乔治·简·纳森【注:george jean nathan(1882-1958),美国戏剧评论家,著名的“乔治·简·纳森戏剧评论奖”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一样。 “沃尔夫小姐最近正忙着订婚事宜,”他冷冷地说,“如果威尔斯先生明早再打电话过来的话……” 我举手投降:“好吧,菲利普。我就是她订婚的对象。你最好放聪明点,让她过来接电话。我是罗斯·哈特。” 菲利普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这种人最后总会刺你一下。 “我猜也是,”他说,“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沃尔夫有命令——” 我挂上了电话。菲利普声音里的抱歉态度好像某个他不熟悉的富翁叔叔忽然感染了要命的瘟疫一样。我变得非常郁闷,不过冷静了一下,还是觉得就先这样也行。毕竟凯瑟琳的情绪很低落,我的情绪也很糟糕,也许我们两个都应该先冷静一下。如果明天什么时候我们能谈一谈,那效果也肯定比现在就谈要好不少。 第二天早上,我又打了一通电话,利用以前我从警察先生那儿得到的消息,试图混过菲利普的耳朵。 “这里是警察局,”我粗声粗气地说,“加维甘探长。两个星期之前,沃尔夫小姐报失了她的1941栗色别克车,现在这辆失车已经找到了。可否让她过来接电话?谢谢。” 这办法一定能骗过菲利普,因为这些事情都是真正发生过的,她的车确实丢了。我所做的只不过是简单地假扮成探长来打电话。 “沃尔夫小姐,”菲利普说,“不在这儿。” 我眨了眨眼。我很确定他现在尚未识破我的伪装。从另一方面来说,我看不出他能从愚弄警察这行为中得到什么好处。但我又不能以我现在所扮演的身份来表达出我的疑惑。 “哦,我明白了,”我说,“那么我该去哪儿找她?这事很重要。” 我的好运并未持续多久。菲利普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我没有任何权力泄露她的私人行程。另外,三天之前,警察就把她的失车交还过来了。祝你今天心情愉快,哈特先生。” 他挂上了电话,话筒里的嘟嘟声宛如地狱里传来的喇叭声响。现在我才明白他是在跟我兜圈子。他肯定不打算让我知道凯瑟琳的去向,因此放出假消息来迷惑我。我给佩吉·希尔丝挂了个电话,她是《新闻》目前当红的专栏作家。 她答应帮我个忙。不过十五分钟,她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还以为我很善于对付管家这种人,”她抱怨道,“但刚刚那个接沃尔夫家电话的顽固家伙,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他坚称沃尔夫先生、沃尔夫夫人和他们的女儿凯瑟琳,都不在家里。但是他拒绝透露详细的信息。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我,但完全没有提到他们去了哪儿,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看起来有些古怪啊。我看我星期天早上就不赖床了,我打算亲自去登门拜访一下。” “听着,甜心,”我警告她说,“菲利普可是很难搞定的。就算你把赫迪·拉玛【注1:hedymarr(1913-2000),好莱坞红极一时的超级女星,扩频通讯技术的专利持有者,早期通讯研究的先驱。】和卡门·米兰达【注2:carmen miranda(1909-1955),早年是著名的歌星,1933年登上银幕,后赴百老汇发展,以卓越的歌舞才艺名播四海,1955年病逝,遗体运回祖国巴西,受国葬礼遇。】一起带去见他,他也会安静得像个蛤蜊一样。对这个家伙,我算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她说,“蛤蜊难道不过性生活吗?” “蛤蜊倒是有可能。菲利普的话,那就难说了。利用美色套近乎,这招对他是没用的,你的小诡计就用到别人身上去吧。那些参议院的人正揪着沃尔夫的小辫子呢,搞不好他已经潜逃了。” “哦,”她说,“这事很有趣,我要去调查一下。” 事实上,我不相信像杜德利·沃尔夫这样的人会选择逃跑。但是我也清楚,这种消息可是爆炸性的头版头条啊,佩吉肯定会上钩的。有她帮忙,许多事情也容易多了。接下来我又打了几个电话给沃尔夫的私人朋友,但是从他们口中都得不到什么有意义的内容,但没有一个人听说沃尔夫离开的事,也没有人觉得他有离开的迹象。我开始确信菲利普是在误导我,而不久,佩吉就带着答案回来了。 “他们确实不在,”她报告说,“我检查过了航班。十点半的飞机,去迈阿密。他们一般都在利多俱乐部酒店里住下。那是他们在佛罗里达的落脚点,除非他们是打算逃往南美洲。但看起来,他们不像是逃亡的样子。而且就算是的,这头条新闻也没指望能上这报纸。我们公司的董事长现在换人了,你知道不?就是这个叫杜德利·t.沃尔夫的人。” “你的话对了一半哦。你现在是在为他工作,但我不是,昨晚他已经把我给炒了。谢谢你带来的答案。改天我请你吃顿大餐。还有,顺便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新老板聊天,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在这通电话变成深度采访之前,我迅速挂上了话筒。接着我向利多俱乐部酒店发了一封给凯瑟琳的电报,紧接着又给她写了封航空信。之后,我一整晚都待在家里,等着回复。但是空等了一个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忍受,于是打了个电话。唐宁接到了这通电话。 我已经厌倦了之前的我要的那些狡猾的伪装和小诡计,于是这次,我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礼貌而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对方就平静了下来。 “沃尔夫小姐不在这里,”他迅速地回答,“需要留言给她吗?” 对我来说,他和菲利普几乎同样不可信。“是啊,你可以告诉她我打过电话找她,”我挂上了电话,自言自语,“但我怀疑你不会说的。” 晚上我又发了封电报过去,接下来坐等回复。一个小时之后,我接到了一封电报。《时代》杂志上的简报语言也不见得能表述得那么简略、清晰而全面。电报上写着: “别再浪费银行账户里的钱打电话发电报了没用的。” 落款是凯瑟琳·沃尔夫。 对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我来说,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太残酷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泡在莱克星顿大街的一家酒吧里,想办法暂时忘记自己身上的麻烦事。但是第二天,麻烦事就全回来了。老的麻烦不说,新的麻烦事还有两件呢。第一件事就是等我醒来之后,我头痛欲裂。第二件事则是我忘记设闹钟了,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然而法庭传唤我必须当天九点到庭。 结果,我直到中午才赶到了玛莫罗奈克的法庭。法官看起来就是个厉行纪律的人,他根本不打算听我的任何解释。我犯了错,只能乖乖地低下头,罚金也因此增加了二十五美元。最后,法官还训斥了我几句。 勒夫乔伊警官看到我脸上沮丧的表情,立即说道:“上帝哦,年轻人,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嗯,”我心不在焉地微笑着,“没什么,就有些事挺烦心的。再见啦。” 他笑了起来:“还是别再见的好。” 我可不想在这儿记录下一些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会被别人当成一个“早知如此派”的侦探小说作家【注:早知如此派(had i but know简称hibk)是一种带有强烈浪漫主义的推理小说。侦探经常是一位女英雄或是一个老处女。在凶手被抓到时,她会意味深长地说:“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他。”】。但是无所谓了,实话跟你们说吧,警官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实现,之后不久,我跟他们又见面了。 他刚刚说的话好像一剂醒酒药,把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开始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是不是需要找一份工作。在我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努力地把凯瑟琳和相关的一切事情都埋进潜意识里,并压缩进一个标着“无限期延迟”的文件袋里。但这个过程实在是太艰难了。我想我能装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甚至能够很快地在一些不熟悉的编辑面前勉强伪装成一个活泼开朗的记者。但是,我骗不了我自己。 我很努力地说服我自己,如果凯瑟琳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轻而易举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的话,那我应该也能做到。逻辑上来说,这说得通。我也这样暗示了我自己。但这也无法让我的情绪好起来。接下来,周六,我去银行取出了我账户里所有的钱,做了那件我心里清楚自己一定会去做的事。我收拾好包裹,去赶下一班火车。 第8节 我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来考虑前前后后的事。而这一次我费尽心思地说服了自己接受一个观点,即身为一个极权主义家长的杜德利·沃尔夫,也许会做出私拆女儿信件这种事情来。他也许将电报和信件统统拦截了下来。甚至,再想得更深一些,我收到的那封电报,搞不好不是凯瑟琳发的,而是他发的。唐宁也隐瞒了我曾经打电话找凯瑟琳的事。凯瑟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在找她。这个理论我是越想越喜欢,心里也感觉好多了。不是好很多,就是好了一点点吧。 我这军事计划里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我没有事先去踩点,而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利多俱乐部酒店,发现杜德利·沃尔夫正坐在大厅里,他的脾气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急躁。我还没来得及藏起来,他就已经发现我了。 他像只饿着肚子的大白鲨一样,直向我冲了过来。我束手无策,只能待在原地,不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决定率先发炮。 “你看起来气色不大好,”我说,“怎么了?痛风吗?” 他脸上的愁云更灰暗了。 我很清楚缓和气氛的重要性,所以我继续开着玩笑。“小心!慢点走!”我警告道,“会中风的。你还是老样子啊,一脸忧愁。” “年轻人!”他咆哮道,“如果你来这里是为了——” “我来到这里,”我插嘴进来,“是你的错。如果你没把我炒掉,我现在还在纽约干着我的工作呢。” 这句话猛刺了他一下,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致命。他的嚷嚷声更大了。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你最好乘下一班火车回去,别想去见什么人——” “别告诉我你对佛罗里达州的出版股票也很有兴趣啊。”我基本上是在自娱自乐了,现在我也更加的确定,那封电报不是凯瑟琳发的了。如果她心里想的跟那封电报上写的一样,他父亲还有什么必要如此紧张地反驳我呢? “另外,”我补充道,“我来这里,只不过是放松一下自己,游个泳,钓钓鱼。但我可没想到会在利多俱乐部的大厅里钓到一只螃蟹哦!上帝啊!”我伸手召唤了一个侍者,把包裹递给他,让他拿去门外。 接着我转身,在沃尔夫打电话喊人把我从这扔出去之前,走出了他的视野。既然知道了凯瑟琳的状况大概是怎么样的,我就有许多事情该做了。沃尔夫回去肯定会布置好防御工事。这第一次交战,我就败下阵来。原本我是打算忽然在他们面前出现,让他大吃一惊的。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了,我只能修改我的作战计划了。 我回到了自己住的旅馆。这是个小旅馆,里面的服务生既没有穿着金边的衣服,手脚也不够勤快。他们接过我的行李,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楼道里。我去了海边,游到了最远处的漂浮岛那儿,爬了上去,四肢伸展成大字型,躺在阳光下:开始思考。 沃尔夫是一个暴君,他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我这个人。而他这样的一个人,很有可能把他女儿关在房间里——如果有必要的话,从外面把门锁起来——直到我放弃找她的想法为止。我怀疑他把她送去了最近的一个小修道院,如果附近真的有一家修道院的话。那这事情就很难办了。 当然,如果这状况要是出现在廉价小说或者b级电影里的话,我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扮作侍者,端着早餐盘子接近她的房间。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事情看起来并未那么容易。而在利多俱乐部,要搞定这件事得花不少钱呢,我可承担不起。假胡须我也用不上了。而且,如果唐宁有菲利普一半狡猾的话,那我假扮其他身份打电话,估计也八成会被拆穿吧。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封电报的确是凯瑟琳发的。不管怎么样,我都想亲眼见到她,跟她谈谈。 我换了几十种角度来分析眼前这个问题,但怎么样都找不到令我满意的办法。最后,我回旅馆吃午餐,在餐桌上还想着可行的方案。接下来,我忽然想到也许买通一两个服务生,从他们嘴里套出一点消息,这花费我可能还承担得起。于是我回到了利多俱乐部。这次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大厅里有没有沃尔夫的身影。当发现没什么明显的问题之后,我选了个看起来面善好搞定的服务生,往他手心里塞了点钞票,向他出示了我的记者证。 “我想让你帮我找下酒店里有没有一个叫凯瑟琳·沃尔夫小姐的人入住。如果她已经离开了,麻烦帮我查一下她的去向。”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我给他的钞票,然后缺乏热情地说:“你怎么不去问柜台那儿的办事员?” “因为我怀疑他已经被客人下了命令,只要有人问起此人的消息,都不予作答。但是我的主编才不听这一套呢,”我又塞给他一张钞票,“够了吗?” 他上下打量着我的衣着,仔细确定了一下是否能从我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想了一会儿他给出了答案。“行了,”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我。” 他走过去跟柜台前的办事员攀谈了起来,很快得到了答案。这答案令我惊讶不已,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有一个叫凯瑟琳·沃尔夫的小姐在酒店登记入住过。”他说。 我不相信。这次,我想是杜德利在耍一个精明的小把戏。 “我明白了,”我说,“没有凯瑟琳·沃尔夫。那杜德利·沃尔夫夫妇呢?还有个名字叫唐宁的呢?别跟我说办事员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很清楚他们住在这儿。” “他们也不在酒店了,”他平静地说,“他们一小时前还在的。但是他们刚刚退房离开了。更有趣的是,虽然他们离开了,却多付了两个星期的房钱,并要求替他们保留住房间。”他满腹狐疑地对我说。 “该死的!”我急匆匆地转身,摸起离身边最近的电话,嘴里念念有词。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是被沃尔夫给耍了。下一瞬间,我突然反应过来,除了那封电报之外,此前的一切都值得怀疑。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任何明确的证据,能表明凯瑟琳离开了纽约。沃尔夫发现我以为她跟他们在一起,于是就想方设法加深我的这种印象。如果我真的长途跋涉到千里之外来做无用功,那他肯定是乐翻天了。 我立即打电话给机场。“这里是迈阿密新闻社,”我声称,“最近的一个小时内,哪个航班起飞了?” “芝加哥的那班九点钟起飞的。” “这航班上有位名叫杜德利·t.沃尔夫的乘客吗?” 电话那头有些迟疑:“你说你是新闻社的?”我用城报编辑特有的咆哮声回答他说:“没错,能不能快点啊?” “好吧,”他满腹狐疑地说,“请稍等。” 我浑身发抖地等待着。最后,他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不,不是去芝加哥的航班。他的票是去纽约的航班。这班飞机刚刚起飞。” 我听到从他话筒那段传来的飞机引擎低沉的轰鸣声——飞机正在起飞。 “你这儿能买票不?”我问道。 “能。” “最近一班去纽约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十点半。” “好,”我慢慢地吐出这个字,心里很清楚荷包里所有的钱将随着这张飞机票而烟消云散,“我就乘这班,帮我留一张票,我马上就过来。” 这次跨州旅行的游戏教会了我不少道理。我决定下次谈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孤儿。 我回到旅馆,退房,打车去三十六大街的飞机场。我在飞机和火车这类移动的交通工具上,从来都无法安然入睡。而事实上,这个星期我的睡眠状况已经糟透了。因此当我第二天早上到达纽约的时候,两眼肿成一团,都迷糊得睁不开了。 我再次打电话给佩吉,让她帮忙调查沃尔夫一家是否回到了玛莫罗奈克,他们是否打算飞往合恩角【注:南美洲智利的最南端海角,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点。】,以及凯瑟琳这段时间一直待在何处。 “菲利普,”她几分钟之后回报说,“勉强地承认了他的老板回家了。然而他坚称沃尔夫小姐不在家,并拒绝就此事给出更多细节。他也承认并未安排任何去南美洲的行程。合恩角,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呢。” “这就是我怀疑杜德利·沃尔夫可能去那儿的原因,”我发着牢骚,“帮我盯着他们好吗?我得去睡会儿觉。” “睡觉?在早上九点睡觉?你昨晚整夜都干吗去了啊?” “抓野鹅,数羊,信不信由你。” “什么?特殊报道吗?” “差不多吧。我现在在编辑笑话版。拜拜。” 我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梦到杜德利·沃尔夫和她女儿一起,在八点十五分的时候乘火箭前往月球。我也偷偷搭乘下一班飞船出发了——那艘永不停止的“月亮飞行号”。然后我多余的体重导致领航员的计算出现问题,飞船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冲着大西洋中部的某处直直栽了过去。我听到迫降的警告信号警铃在不停地响着。然后,我就醒了,按掉闹钟,吃了片阿司匹林,洗了个澡,穿上衣服,郁闷地出去吃午饭。 之后,我穿过城市,走向时代广场。我有了些模糊的想法,也许有办法通过智慧绕过沃尔夫宅邸的层层防卫,把消息送到凯瑟琳的手中。不管她现在在哪儿,都能想到办法,用信号或隐形墨水也行。马里尼大师的魔术商店的主营业务就是这些,我决定去那儿找办法。《透视及水晶球占卜初级教程》的课程也许是一件值得购买的好商品。 第9节 但最后我没有购买那些东西。我甚至都没想起来问这些事。我本该待在床上,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然而几分钟之后,我发现自己目睹一个被埋葬的男人生还。 第05章 马里尼的天使不见了 【注】:这里的“天使”是天使投资人之意,指以个人出资协助具有专门技术或独特概念而缺少资金的创业家进行创业的风险投资者。 如果某位3000年的考古学家挖出了一本二十世纪早期的纽约曼哈顿区电话簿,而恰好,他的历史学家同事仔细地检查了破损的书页,注意到了“m”(魔术器材、魔术师)项下的一份清单,我怀疑他会在自己的研究专著中对此做个脚注。因为对这个时代的文明而言,这不啻是个微小的缩影。 而换句话来说,如果一个中世纪的魔术师,比如雷蒙·卢利或尼古拉斯·弗莱莫,能从坟墓中归来,并走进这些商店,他肯定会忍不住一次次出卖灵魂,以换取店里神秘的魔术装备。就算是卡格里奥斯托来了,也一定会像圣诞节的小孩子去玩具店那样兴奋雀跃。而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恐怕只需看看商品目录的名单,就会迫不及待地邮购整个商店,并把所有东西付之一炬。 在这些商店之中,最著名的一间就是马里尼的魔术商店。这家安静的商店就坐落在百老汇的对面。这不是一家像电视上那样积满灰尘的、阴沉的小商店,店里也没摆设着黑蜡烛、熏香和鳄鱼标本之类的东西。店面的上方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一切皆有可能”。这个标语引导着你同时让你有所期待,但扑鼻而来的是某种很容易闻出的硫黄味。陈列柜里装裱着“出售奇迹”的横幅。尽管这些奇迹都是用于娱乐目的的,但看来,这跟巫术毫无差别——只不过是披着现代外衣的巫术。 当你再走进来一些,会发现右手边的墙上挂满了魔术表演的照片,而照片的下方则写着节目的名称和表演的魔术师。这里有皮内特、博斯克、安德森、布利兹、亚历山大、弗瑞科尔、多布勒、罗伯特·侯丁等许多魔术发展早期的著名魔术师,也有赫曼斯、科勒、马斯科林、德法特、胡迪尼、萨斯顿、里皮兹、卡迪尼、特诺卡伊等著名的现当代魔术大师。 对面的墙上,一直摆到了天花板底下的货架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魔术道具。这儿有着无限多种类的魔术道具,任何一件东西到了魔术师的手里,都成为了反抗物理学原理的利器。这里有你数三声就会消失的鸟笼子,受你命令控制生长的玫瑰花,以及想喝什么就会来什么的杯子。这里还有些普通的东西,比如亮色的丝质手帕、巨大的扑克牌、台球、红色镶金的中国盒子、鱼碗、蛋、闹钟、水晶球、板岩、剑、红发腹语人偶以及变魔术少不了的——兔子。 皮特是这家店的非卖品和吉祥物,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一只小兔子了,而是一个演艺经验丰富的老兵。他在羔羊马戏团和表演俱乐部度过了自己的光辉岁月。在他表演的年代里,他总是不断地突然出现或消失在舞台的聚光灯下,通常被人从帽子里拎出来。但是现在,他比以前变重了不少,恐怕已经没办法躲进帽子里去了。他现在就住在这里,过着安逸的退休生活。当我进来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标注着“本周特价——七块五”的会说话的头骨后面,用他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我。而他那粉红色的小鼻子也在兴奋地摆动着,欢迎我的到来。 博特·福克斯过去是位柔术演员,他以前在魔术界被称为螺旋者——能够自由变形的男人,而现在他是马里尼商店的助理。现在他正斜靠在柜台上,跟约翰·斯卡恩、路易斯·齐冈以及保罗·罗西尼聊天。这三个家伙在魔术界被称为金手指三重奏,他们以前就是靠使扑克牌站起来、打滚并钻过火圈来谋生的。 “那是个戴着大眼镜的尖下巴小个子,”博特正在讲故事,“他什么话也不说,直到马里尼开始演示我们的新魔术‘拍打的手’。接下来,他眼珠子瞪得跟牛一样。后来我给他包了好多东西呢,精神铃、浮空灯泡、中型尺寸的奇迹柜、穿越砖墙的教程,以及一本《神奇读心术揭秘》。他急忙离开了,仿佛他晚上还有约会,而他正打算学了这些在约会里表演呢。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我开门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他那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要卖一船金砖给他似的。接着他走到柜台前,把昨天买的那些魔术设备统统摔在柜台上,差点把玻璃都压坏了。‘你们把钱还给我,’他很平静地提出要求,‘一分钱都不能少!’ “我不懂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改进的新魔术肯定是市面上最好的,精神铃就是魔术票房的保证,而那个奇迹柜则容量惊人,我曾见过一个两倍大小的柜子,装得还没咱们的这个多。我告诉了他这些,但他还是不买账,坚持认为这些东西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他坚持要回自己的钱。如果拿不回钱,他就威胁要去工商局告我们。 “‘告你们什么?’我问道,‘这些商品的功能齐全,我们介绍的功能一样不少。你自己不是也成功演示魔术了吗。那灯泡完全看不见任何丝线,也能漂浮在空中。那穿越砖墙的手法则是源自胡迪尼的魔术。’ “接下来事情就清楚了。‘你们这是在诈骗,’他一副厌恶的口气吼着,‘这些都是诡计啊!’ “这话足足雷了我一分钟。我悄悄地挪动到黄铜水壶和碗的附近,如果他忽然疯了,我也好给他头上来一下。‘哦,’我说,‘你想要真的?拍打的手就是精神直接跟地狱联系,漂浮的灯泡是由于使用了精神力,以及真的存在能让人穿过墙壁的处方。就这个?’ “他点了点头,斜靠在柜台上,自信地耳语道:‘没错,没有任何诡计。完完全全真实的!如果你能卖我这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博特的听众笑了起来:“那你还钱给他了吗?” “我退钱了,几乎立刻就把钱全部退还给他了。不然他肯定就会用那双哀怨的眼睛盯着我,然后去工商局、市长办公室和联邦调查局告我。” “那你可亏了,博特,”我插了一句,“你应该卖他困衣逃脱术,这东西可是实打实的技术。他也许用得着。” 博特四下寻找声源,发现了我:“哦,你好啊,罗斯。对他来说,那也是诡计。他眼中的困衣逃脱术应该是人的所有细胞都通过布的网眼蒸发掉,然后在外面重组为人。你这几天去哪了?老板昨天到处找你。” “我昨天不在纽约,”我望向柜台后面那个神秘的小房间,马里尼一向在那个神秘的殿堂里构思诡谲的魔术,“他在不在里面?” “不在,”博特离开了他的听众,转身走向我。那几位魔术师又继续着他们的聊天,好像在谈着某种技巧性很强的扑克牌戏法。博特对我说:“他去了哲瑞·雷恩剧院。他让你去一下。我估计他修改了你草拟的那部分剧本。” “正在排演?” “他们从早上就开始了,”博特皱着眉毛,“但我不知道要排练多长时间。不过我估计他们还在干着呢。” “哦,哦,听起来好像干得很认真啊。” “那是,不好好干就喝西北风喽。天使已消失,但总得有人来投资这个戏的,不是吗?” 我冲向门口。“别看我,不是我投资的,”我说,“我已经破产了。现在我可是连个马戏团的跳蚤都买不起了。待会儿见。” 我驾车前往哲瑞·雷恩剧院。马里尼大师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他在1929年的告别演出之后,就像其他退休演员一样,告别了舞台。对一个生下来就从事艰苦的训练,一家五代人都在魔术表演上颇有成就的人来说,这一天或早或晚,终究会降临。即使年事已高,地球上的所有剧院还孜孜不倦地向他发出演出的邀请。身为一个有着二十六年表演生涯的魔术师,做出退休的决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认识马里尼很久了,深知他无法抵挡化妆油彩和舞台脚灯的诱惑。当然,他更是无法抵挡表演魔术的诱惑。用他自己那瘦长的手指灵巧地将硬币抛入空中,消失不见,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对魔术师来说,这就是人生。 而现在,他野心勃勃地一头栽进了个他筹划了很久的项目——盛装魔术音乐歌舞剧。这歌舞剧里要有合唱团、歌手、舞者、一打最顶尖的魔术师以及神秘莫测的歌词。大型幻想魔术自从魔术歌剧和霍华德·萨斯顿辞世之后,便绝迹于当代。在这个年代,魔术表演的形式大都是一群魔术师在夜总会的大厅里或大酒店的晚餐宴会上轮番献艺。对马里尼来说,重塑往日的荣耀,是他在魔术界唯一的心愿了。他很想策划一场仿佛小说里写到的那种精心安插着美女、音乐和超级魔术的大型魔术表演。而现在,他就打算以这个被他称之为“逗你玩歌剧”的项目,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走进了四十五号大街哲瑞·雷恩剧院的门,小心翼翼地爬上几级铁梯,忽然发现自己身边掠过一群穿着芭蕾舞鞋和表演服装的女孩。钢琴声从后面响起。从黑暗处礼堂观众席里传来了马里尼的声音—— “罗斯,现在正在排演水下芭蕾。我们可不需要比目鱼做演员,下去游游吧。” 我搂起身边最近的两个演员。“我是只大章鱼,”我说,“我还需要六个姑娘,一手搂一个。” 钢琴音乐戛然而止。“看来我们招了个不错的喜剧演员,”马里尼回答说,“一个水平很高的喜剧演员。”他对着坐在钢琴上的衬衫男说:“拉里,让那些女孩先回去吧。她们已经在这忙了足够长的时间了。还有,把东西都摆好,我们要准备开始下一幕的排演了。往水箱里通水,准备开始。还有灯光——现场灯、脚灯以及水下的灯。罗斯,你在这坐着,假想你自己是一个看戏看烦了的商人。我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穿过舞台的脚灯,走下台阶,在第三排挑选了个离走廊较远的位置坐下。魔术师就坐在不远处。尽管平时他的睡眠时间比一般人都短,却一向精力十足。但这一次,他确实是累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黑色的眼睛里还闪烁着警惕的火花,嘴角的皱纹也带着顽童般的微笑。他的周身依然笼罩着魔术师自信的气场。岁月在他的身上并未刻下清晰的痕迹,你不会相信这个家伙居然已经六十岁了,然而看起来你会觉得他可能才四十五岁。 “你从哪儿,”我坐下,问道,“学到这水下芭蕾的主意?还有这所有的东西?观众可真是会大饱眼福了,你雇佣的这些姑娘都棒极了,但我不明白这戏码跟你的魔术有什么关系。” “你会明白的,”他咧嘴一笑,“这是最新的马里尼魔术的一部分。瞪大眼睛看好啊,如果你能解释魔术的原理,我就把这魔术弃用了。” “还真有自信啊,”我说,“好啊,我接受挑战。” 就在我话音未落的时候,两条白色圆锥形光柱便从上方斜打下来,汇聚在舞台中央。而光柱的正中央,则摆着一尊巨大的方形玻璃水箱。这水箱足足占了半个舞台的大小,进水口的水奔流而入,里面的水卷着旋涡和泡沫,水浪撞击着箱子内壁,很有气势。 接下来,舞台水箱旁渐渐升起一个小平台。平台在稍高过水箱顶的位置停住,平台上伸出的一块区域,恰好在水箱的顶部。这时,一个有着运动员身材的黝黑英俊男子从马里尼身后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去了。”他说着,走向舞台。接下来,他脱掉身上的外袍,随手丢在第一排座位上,身上只穿着最简单的红色泳衣。他矫健的古铜色身躯在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呃,这,”我说道,“是为女商人准备的节目吧,我猜。” 那位表演者快步走上升高的小平台,转身,朝我们的方向鞠了一个躬。他旁边立着一个深色的外形令人毛骨悚然的棺材,棺材正半开着口。两个舞台助手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吓人的重手铐和脚镣。他们很快地帮表演者铐上了双手,推紧棘齿,并锁上。接着他们把厚重的脚镣锁在他的脚踝上。 “这种手铐,”马里尼评价道,“我曾经借过几副给警察局用。加维甘还欠着我一两副呢。我想请你将这个魔术向大众推广报道出去。” “谁?我?” “是啊,你刚被雇佣为本剧团的广告宣传部经理了。” 我想起刚刚博特提到了天使的事,于是想拐弯抹角地谈谈薪水的事。不过马里尼在转移话题的方面有着高深的技巧,我没能得逞。 “等会再谈商业方面的事,”他说,“你先看魔术。” 第10节 那两个助手抬起表演者的身体,将他搬进那具棺材中。钢琴师加快了音乐的节奏。 棺材里的那个家伙正看着我们,微笑着。他铐上的双手指向水箱上方悬挂着的巨大钟盘。这钟只有一个指针,从零开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录着秒数,渐渐向右移动。 接下来,助手盖上棺材盖子,迅速地扣上了六个铬制搭扣,又将棺材的边缘用钉子固定好,挂上巨大的挂锁。一个家伙把手铐、脚镣和挂锁的钥匙丢在舞台的地板上后,又返身回去帮助他的搭档将棺材周身绑上铁制起重吊线。 一个家伙站了起来,另一个摇了摇手臂。只听一声汽笛声,吊线就彻底绷直了。棺材开始摇摇晃晃,升了起来,停在了半空中。 汽笛声又响了起来。进水口停止了灌水,此时水箱里的水足足有六英尺深,在聚光灯下泛着绿色的磷光。那具深色的棺材就悬挂在水面的正上方,一个助手倾身向前,稳住了摇晃的棺材。钢琴声渐渐变小,变得几乎无法听见。 接下来,尖锐刺耳的汽笛声再度响起,棺材迅速地下坠,撞击着水箱的水面,溅起了白亮的水花。 棺材漂浮在水面上,吊线也变得松垮垮的。不过水缓慢地渗透进了棺材,而棺材也因此渐渐地下沉。终于,棺材的顶部轮廓渐渐从水面上模糊不见。最终,它沉到了水箱底部。 此时此刻,剧院里万籁俱寂,鸦雀无声,只有钟的指针在向右移动,显示已经过去了一分钟时间。指针渐渐接近着钟面最后的那红字标志,上面写着“危险”。 当指针接近两分钟的时候,一个助手从平台上跑了下去,到舞台上捡起了一把红柄防火斧。他慢慢地举起斧子,眼睛盯着钟。上面的那个家伙则焦急地看着水里。 “很不错啊,”我评论道,“表演得很到位。” “这可不是表演,”马里尼说。他的眼紧紧盯着舞台,声音有些紧张,“这是我们第一次尝试这个魔术!” 自从我跟马里尼以及常来他店里的一堆魔术师认识之后,我再观看任何魔术表演时就从来没激动过,因为平时他们在店里表演的魔术早已击碎了我对奇迹的憧憬。但是这一次,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在座位上有些坐不住了。 指针继续向前推进,两分钟,两分半,越来越接近三分钟那道红色的“危险”警戒线。安全的时间已经不到二十秒了,下面的助手拿着斧子,靠近了水箱。他双手举起斧子,用力架在头顶,随时准备劈下来。指针和红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音乐中的手鼓声也加速敲击着。 但是,淹没在水中的棺材,没有丝毫动静。看起来,那黑得不透明的水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还剩最后五秒了,平台上的助手忽然举起了手,汽笛声响起。水箱旁的助手则将斧子举得更高,斧子明晃晃的白刃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属的寒光。 就在这时,忽然水中泛出了大量的气泡,波浪随着棺材的升高而翻腾着,钢琴师也陡然提升着音量。白色的聚光灯忽然打成琥珀色,绿色的水闪烁着金光。 指针指向了三分钟,接着,越过了红色警戒线。 尖锐的汽笛声又响了起来。然后,水中如涌泉般的气泡,渐渐消失,水面的波浪也平息了下来。棺材漂浮在了水面。这棺材依然浸在水中,封闭着,还上着锁。 但是,棺材上挂着一件红色的泳衣。 堂·迪亚沃罗的头终于伸出了水面。掌声打破了剧院里的紧张气氛,“噼里啪啦”鼓掌的芭蕾女孩们也在一旁观看表演呢。 这位魔术师身上的手铐、脚镣都不见了,棺材也渐渐地吊离水箱,平放在平台上。他一脚踩在棺材上,保持住了平衡,捋出扎在眼睛里的湿湿的黑发,不住地喘着粗气,向自己疼痛的肺里注入大量空气。 “那么接下来,”马里尼说,“就是落幕喽,怎么样,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是啊,事实上,我觉得这魔术相当不错。但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句话差点让他惊倒在地。他瞪大了双眼。 “你说什么!”他惊叫着,盯着我看,仿佛我是个从瓶子里刚逃出来的双头人。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是个诡计。” 他笑了笑,看起来安心了不少,接着用一种自信的语气对我耳语:“别告诉任何人,就这样就好了。你是个分析天才。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一般人都会被难住的。” “对我来说,被难住是司空见惯的事,”我说,“你看,连现代的医学都停滞不前了,许多病都无药可医。人类都被难住了。你呢?” “我也被难住了,”他靠在椅背上,恍惚地望着舞台。拉里在一旁喊道:“好啦,收工啦。大家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在这集合。” 我从认识他开始到现在,马里尼的声音中一直都充满着活力,但这一次,他真的累了。“我差点忘记了,”他补充了一句,“在百老汇的舞台上,从剧本到公演,中间会出多少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啊。” “博特,”我说,“提到了一些有关天使问题的事。” 马里尼阴郁地点了点头,那枚半美元硬币还在他指尖若隐若现。“这场演出中的许多东西,都会消失不见,”在他说话的时候,半美元的硬币闪烁着光芒,“但是我没想到,写支票的那个家伙也会消失不见。这当时是计划外的状况。他是个在华尔街搞投机倒把的金融骗子,前不久,他东窗事发了。这事在百老汇传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债权人都像野狼一样四处嚎着。” 我决定不把自己的麻烦事告诉他。他自己心情就已经够糟的了。“而就是这个原因,”我开玩笑说,“导致你不得不要一个在公演之前不需要吃饭的广告宣传部经理。” “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马里尼夫人家庭烹饪公司’在公演之前会免费向你提供三餐的。我想她会很乐意的。” “你想……说,你是不是把自己的钱投资了进去?” 消失的半美元硬币又出现在他的指缝里,接着忽然变成了一美元的硬币。“我忍不住,”他说,“我得扔点东西去喂那些最大的最饿的狼。” 我在一美元硬币贬值成半美元之前,迅速地从他手中把硬币抢了过来:“好。我接受这份工作。这就先算作是我的工资。接下来的几天,我也不打算睡个安稳觉了。这样也许能让我的脑子清净一些。” 他锐利的眼神盯着我看:“你早就发现你跟平时不大一样,好像不大对劲。出什么事了?” “跟你一样的问题。一头恶狼。待会儿我再告诉你吧。现在,我得好好想想,有没有办法帮你钓到一个又大又肥的天使。” “如果你能钓到,”他郁闷地说,“我就想办法帮你在美国魔术师协会搞一个荣誉会员的身份,你还有证书可以拿哦。在这个年代,肯来百老汇的天使都已经死光了。” 我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想也许我能帮你们找到一个。” 我几乎想当场从那儿消失,但是剧本里没有提到陷阱门和地道的事,我没有任何办法逃走。 凯瑟琳·沃尔夫站在那儿。 第06章 令人好奇的历史 这一整个星期,我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我不远万里追踪着沃尔夫去佛罗里达,又灰溜溜地回来。罚金,电话费,火车票,飞机票,我的银行账户已经彻底空了。而现在,就在我正准备躺倒休息的时候,她就像从瓶子里飞出的神灵一样,突然出现了。 我坐在那好一会儿,不敢转脸,生怕那只是马里尼制造出来的一个魔术幻影。这时,马里尼站了起来,他说话了。 “你说你能提供……” 他的声音仿佛一个人在悬崖边忽然被石头绊倒,坠了下去一样。一个吃惊的微弱的回声从谷底传来:“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偷偷转脸看了一眼,以为会看到什么奇怪的事。如果我看到的全是幻象,那这幻象也绝对够逼真了。 第11节 凯瑟琳没有戴帽子,但是没发现她的头发有任何问题。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她的金发卷曲在脖子上。她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衣,正好跟她眼睛的颜色相配,肩膀上则披着一件小小的皮毛夹克。她平时也穿着这些衣服,但是今天看起来,她的穿着很粗心大意。 她向我点了点头,浅浅地微笑着说:“你好啊,罗斯。” 我的情绪本来像是火上烤着的温度计一样,水银条急剧上升。但是她完全不带感情的、如同猎户座暗星云一般冰冷的声音,让我狠狠地跌落下来。 我还没能张嘴说话,她就回答了马里尼的问题:“我把头发弄成这样你不喜欢吗?” “喜欢,”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跌跌撞撞,“这个发型我更喜欢,特别是金色的颜色。但我可不能雇佣一个换造型比闪电还快的艺术家。你能不能变回原来的造型?我没办法为频繁改变造型的你特别订制新的服装和布景。” 在这整个对话面前,我好像是一个火星人。他们好像是在用梵语讲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你以为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她的头发一直是金黄色的啊。” “上个星期就不是,”马里尼说,他的眼里写满怀疑,“那时候还是深黑色。很显然,你们两个人互相认识?” 我点了点头:“是的。但之后发生了许多事。凯瑟琳,整个一星期你都跟着马里尼在这排练?” 马里尼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是剧组的员工。在第一次演出中,她被锯成了两半。第二场,她被活埋,然后奇迹般地及时出现,并唱着‘爱之计’的歌。而且,身为一个广告经理,我希望你见见羔羊小姐——” “什么小姐?”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羔羊,”马里尼满副愁容地看着我,“羔——羊。你以为她是谁啊?”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沃尔夫家族的——” “就是那个披着羊皮的【注:英文中”狼“(wolf)的发音是”沃尔夫“。】家族,”凯瑟琳打断了我的话,继续跟马里尼聊着,故意忽视我,“那时我戴着假发,伪装成侦探。” “哦,我明白了,”马里尼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侦探啊。你在逃避什么吗?” “逃避我的家庭。我和我爸爸吵架了,我打算再也不踏进他的家门,至少在他冷静下来之前,决不回去。上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他雇了一帮私家侦探。我担心他们正盯着各家剧院排查呢。” 慢慢地,马里尼好像渐渐搞明白了。“沃尔夫,凯瑟琳·沃尔夫,”他说道,然后好奇地看着我,“如果她就是凯瑟琳·沃尔夫,那你这些天一直在干吗呢,罗斯?” 马里尼知道我跟凯瑟琳约会的次数比跟其他所有金发女郎加起来的次数都多,但他从未遇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沃尔夫家的女儿。 “我在度假,”我说,“七天的罗宾汉猪圈游。凯瑟琳,我有一两件事想跟你——” 但是她不给我任何机会。“马里尼,”她迅速抢走发言权,“你难道不想听听我提到的天使吗?” “是啊,”他说,“我要听听的。”他被我若有所指的隐喻回答给弄糊涂了,也弄不清楚凯瑟琳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坐下,”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随便选个位置坐下。 我也给弄糊涂了。我现在知道了如果她整个星期都待在纽约,那么那封电报就不可能是她发的。但是直到现在,她的表现跟电报里提到的一模一样。我彻底搞糊涂了。我看起来甚至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根本找不到跟她谈的机会。 马里尼背靠着第三排的座位,脚跷在第二排椅子上,面向凯瑟琳。“沃尔夫,”他满腹狐疑地说,“这就是那个天使投资人的名字?” 凯瑟琳点了点头:“就是我爸爸。他现在正陷在麻烦事里。你是唯一一个能帮上他的人。而如果你——” 马里尼不大相信地微笑着。“等一下,”他打断了她的话,“你父亲真的说过他会把钱投在我的戏上?” “呃,没有。他没有说。但是——” “我很遗憾,”马里尼想着自己的账本,失望地说,“杜德利·t.沃尔夫每一次听到我的名字,就会像他自己生产的火药那样,猛烈地爆炸。我曾见过有人被他的雷暴吓得躲起来。而现在你——” 马里尼没有说下去。他看起来若有所思。“麻烦?”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什么样的麻烦?” 凯瑟琳犹豫地点了支烟,紧张地吸了两口,神情恍惚。她脸上一贯挂着的快乐的微笑,已经不复存在了。 “是——是……”她停了下来,好像自己站在一个只喷冷水的淋浴喷头前。然后忽然地,她控制住了呼吸的节奏,一口气说了出来,“嗯,是鬼。” 剧场里鸦雀无声。 “鬼,”马里尼不确定地重复着这个词,“羔羊。恶狼。天使。侦探。还有鬼。你看,我有点跟不上节奏了,但是,你还是继续说下去吧。” “我知道你们听了会有什么感觉,”凯瑟琳说,“但我确实是认真的。爸爸和弗兰西斯·高尔特终于得到他们想要的了——但他们却无法承受。”凯瑟琳的语速忽然变快,都不需要换气的,“马里尼,你一定要帮帮忙啊。你是美国科学家心灵学调查委员会的主席。你说你能用魔术的手法再现任何巫术现象。另外一个对这些东西懂得那么多的人就是弗兰西斯·高尔特,而他……” 她不确定地皱着眉头。 “他已经承认那是真的鬼了?”马里尼问。 “尚未,”她慢慢地说,“目前尚未。他还在调查。但我怀疑他会承认的。我爸把他逼得太紧,而如果高尔特……”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而双手则在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钱包。 “这听起来不像是杜德利·沃尔夫的做事方式。”马里尼评论道。 “我知道。因此我敢断定这件事背后肯定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我爸爸知道并害怕一些事,但他不愿意承认。有时候我真是一点也不明白。我想那东西肯定把他吓得不轻。而他担心的事,可能会发生。” “可能会发生什么事?”马里尼重复了她的话,“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我爸爸知道,而且他很害怕——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我——我们该做点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力和紧张感。接着,她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爸爸有时候就是个恐怖分子。但是——我出生的时候,妈妈去世了。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而且——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化成碎片。他总是非常自信,对自己很有把握。而他还在尝试着——但情况已经不同了。他现在更加神经质了,精神也更紧张了。我让他去见见哈格德医生。但是他拒绝了。他一直都想证明鬼是真实存在的,而现在,看起来鬼真的存在了,他又害怕得不得了。” 马里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沃尔夫夫人怎么想?她也认同鬼的真实性吗?” 凯瑟琳顿了一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接着她说:“你知道她在跟我爸结婚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马里尼点了点头:“所以我才问你这个问题。” “我猜她肯定认同鬼的存在,对吧?” “也许吧。但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安妮和我可不是闺中密友。她——” “抱歉打断一下,凯瑟琳,”我说道,“我有点跟不上你们的思路。她在跟你父亲结婚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时候,她是个灵媒,”马里尼回答,“一九三五年的时候,她在这个心灵学灵魂学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她的特长就是制造精神灯光进行显形。一篇高尔特署名的登在《精神研究期刊》上的文章介绍了她,而这期刊杂志社的幕后老板则是沃尔夫。一年之后,杜德利·沃尔夫便跟她结婚了。”马里尼看了看凯瑟琳,“高尔特曾经跟我说过,几个月后,她的灵力就开始减弱,到最后完全消失。是不是?” “是啊,她已经很久都没做这种灵媒做的事了。” “但是你怀疑她跟现在的这些事有关联?”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你看,她跟爸爸一样都怕得要死。当我们那天早上看到鬼的时候,她直接就晕过去了。” 第12节 “哦,你们都看到了?” 凯瑟琳看着空旷的舞台,以及舞台上方投射下来的光柱。她苍白的脸上反射着白色的灯光,看起来好像很疲倦。然后,她又接着说了下去。 “是啊,那天早晨——在那个大厅里。我们都在那儿,爸爸,安妮,唐宁——” 马里尼喊停:“等等。这一切都发生在哪儿?到底是哪栋房子闹鬼?” “我们家的房子,在玛莫罗奈克。我打了个长途电话告诉我爸大厅的花瓶离奇地翻倒打碎了,而当时,我和菲利普离那花瓶至少有十英尺远,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了。他和安妮急忙乘飞机从迈阿密赶回来,昨晚刚到家。我是亲眼目击了花瓶倒下的全过程,那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推了一下花瓶——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人推的。然后——” “沃尔夫小姐,”马里尼打断了她,“求求你。你讲的我实在听不懂。菲利普是谁?我们还是从头开始慢慢讲吧。你和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吵架的?你又是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 “星期天早晨,是上周的事了。我爸突然决定全家去迈阿密,他根本不给我们争辩的机会,就下达了这个命令。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仆人已经把我的行李全部打包好了。于是我就抗议。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纽约。我知道你周一早晨要召集演员的,但我爸爸依然坚持己见。你们应该听说过他的固执。有的时候,我能搞定这状况,但这一次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我最后假装屈服,跟着他们到了机场。但就在飞机起飞之前,我设法溜了出来。” “他有没有解释为何忽然决定去迈阿密?” “我——”凯瑟琳看了我一眼,又望着地板说,“没有。他没说。” “我知道为什么,”我说道,“他在躲我。对我们俩来说,玛莫罗奈克和纽约之间的二十五英里距离,实在太近了。而他不想我跟凯瑟琳见面。他居然这样做,而且还成功地把我骗了过去。我一直以为她也去了迈阿密,但是她没去。如果我早就知道他怕鬼,那我就会穿着纸糊的——” “你,”马里尼说,“我以为你要说正事呢。你说的越多,我就越听不懂了。继续说吧,沃尔夫小姐。接下来怎么了?” 我正想开口跟凯瑟琳说话,但她抢了先。 “我在镇上有间公寓,”她说,“整个星期我都在这儿排练。然后,周日我找了个机会回去拿些我需要的衣服。我想菲利普不敢——他是我们家的管家——拦我。我进门的时候,他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他的情绪很低落。就是那时花瓶倒掉,跌成了碎片——就在我进门之后。那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我也没发现任何丝线的痕迹。我检查过的。” “房子里没有人?”马里尼问,“那些仆人去哪了?” “星期天确实没人。只有菲利普在家,而女佣和厨子在周五就不见了,就在斯科特·道格拉斯失踪之后。他们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 “在什么之后——”马里尼疑惑地摇着头,“你又跳过重要内容了。介绍一下,斯科特是谁?” “我们家的船夫和杂役。自从上周三夜晚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船屋里他所有的私人衣物和其他用品都没有丢失,”凯瑟琳双眉紧锁,出神地看着舞台,“他就像你的魔术一样,简简单单地消失不见了。我——我讨厌这样。我害怕……” “报警了吗?” “尚未。星期五其他仆人消失了之后,菲利普打电话给我爸爸。他建议报警,但我爸爸不同意。菲利普不是个善茬。他以前工作的地方曾经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一起悬案——而且我感觉他还一直准备着再遇到第二起命案。他平时读了很多侦探小说和纪实性犯罪杂志。我爸爸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一直留意着他。他对菲利普说,斯科特可能是离开了,以前他也忽然消失过几次,都是出去狂欢。‘等他回来的时候,’爸爸说,‘警告他,如果再犯,就立刻开除。’爸爸对斯科特非常仁慈,因为两年前他曾经救过我爸爸的命。 “但是,都已经过去四天多了。完全没有斯科特的消息。他以前从来不会在外面待那么长时间。而且如果他真的打算离开较长的一段时间,那他也不会不带任何衣服就出门啊。我很喜欢斯科特。在我长得跟鸭子和膝盖这么高的时候,他就教我开船了。我担心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如果爸爸不打算报警,那么我就去报警。” “我赞成,”马里尼说,“斯科特星期三晚上消失了。然后过了一天,女佣和厨子在周五也不辞而别。星期天,一个花瓶离奇地倒地、打碎。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难道女佣们也见到鬼了,被吓跑了?”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午夜的怪声和瓷器破碎把她们吓跑的吧。房子里老发生这种事,还有脚步声。碟子常常从碗柜里跑出来,然后打碎在地上。前几天晚上,墙上挂着的画也莫名其妙地改变了位置。墨水瓶也无故翻倒。” 马里尼的兴趣瞬间被吊了起来。“闹鬼现象,”他说,“情况很严重的闹鬼现象。你爸爸和高尔特绝对不会错过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研究机会。” “是啊。我也以为会这样,但看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我爸爸,我很担心斯科特。当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之后,他说他们会搭乘最早的那班飞机回来。而且他听起来不大开心,他的嗓音里夹杂着担心和难过的情绪。” “而从头到尾,”我插话进来,“我都以为他是在躲开我。” “你?”凯瑟琳吃惊地望着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昨天我在迈阿密。” 他们两个人都不解地眨着眼看着我。凯瑟琳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又咽了下去。 马里尼烦恼地看着我俩:“真是一环套一环啊,我明白。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说正事。你说你看到鬼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我帮司机伦纳德的头部包扎了一下之后,就跟他一起去机场接我爸爸。当我们回来——” “罗斯,”马里尼打断了一下,“她平时说话是不是总喜欢大段跳过关键内容啊?司机的头部出了什么事?” “他在调查鬼的事。他和菲利普打算就坐在那儿,静等事情发生。我正打算回房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二楼传来喇叭声。 “我们刚跑上二楼,那声音就停了。我们一无所获。那声音听来像是从我的房间里传出的,所以我打算跟他们一起守在那里。 “我们一直守到凌晨五点。忽然,喇叭声再度响了起来。伦纳德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走去。声音不久便停了,但很长时间他都未回来。 “菲利普和我发现他昏倒在二楼的地板上,就在我的房间门口。他的头受了一下重击,一把取自枪械收藏室里的路易十五决斗专用手枪静静躺在他身旁。” “而他发现了……” “什么都没发现。” “伦纳德不会轻易被吓到,是吧?他在黑暗中那样跟踪着鬼。他也认为那是超自然的鬼干的?” 凯瑟琳摇了摇头:“伦纳德不会的。除非他亲眼目睹十几只鬼在月亮上对着他笑,否则他绝不会相信鬼的存在。但如果不是鬼而是某个东西干的,那东西也肯定会在某处吧——但这是不可能的。爸爸因为平时非常担心他的枪械收藏宝贝,因此安装了一套最先进的防盗警戒系统——光电子警戒系统。这系统一开,洞里的老鼠都逃不掉……”她停下话语,沉思起来。 “之后你们就检查了房子?”马里尼问。 “菲利普和伦纳德检查了。” “那警戒系统是一直都开着的吗?” “是的。” 马里尼抽出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用香烟戳着手背:“那你们从机场回来后呢?” “菲利普在门前迎接我们,那鬼似乎一直没闲着。当时他脸色惨白,见到我们之后,好像心里才宽慰了。他把这个拿给我们看。” 凯瑟琳从钱包里拿出两张叠着黄色的小纸片,递给马里尼。马里尼展开那两张纸,我看了一眼,那应该是两页从古书上撕下来的旧书页。 马里尼小心翼翼地在膝盖上展开了那两张纸片,他的双眼随着纸片面积的变大而越来越圆。接着,他侧头看了看凯瑟琳,便又对着那纸片默默凝眉。那纸片上尽是法文单词。 令人好奇的历史和趣事 巫师、变异者、魔术师、占星术士、预言家、重生者、 哀伤的灵魂、吸血鬼、妖魔、诡计、驱魔…… 第13节 从古代直到我们的末日 以勒·列维和来自希拉多的佩雷·马蒂耶斯的名义 多明我会【注:ordo dominicanorum,又译“道明会”,亦称“布道兄弟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的主要派别;会士均披黑色斗篷,故称“黑衣修士”,以区别于方济各会的“灰衣修士”、加尔默罗会的“白衣修士”。】,来自古代的远古驱魔者 回顾及扩充于方纳利,巴黎,一八四六 我的法语水平像十五世纪坟墓的门铰链一样,早锈透了,词汇量匮乏得很。但我仍能认出“重生者”这种邪恶词语。 另一页是同一本书里的一幅插画,跟前面的内容有着密切关系。这是一幅钢版雕刻画,画中的两个家伙在基地里摆成奇怪的姿势,他们的脚边环绕着一圈犹太魔法阵的图形。其中一个家伙一手捧着厚书,一手持着权杖,很明显正在吟唱某种咒符。他那同伴正敬畏地将火把高举过头。他们身后是一排树丛,隐现着一尊哥特式高塔的教堂。云中的月光洒落在高塔,勾勒出模糊的影子,而高塔的前庭则摆着一个头骨和一两根股骨。 这张图里最让人感兴趣的地方,并非上述那些东西。 一个黑眼窝、白骨脸的鬼魂,正面无表情地呆立在那两个巫师面前。它身上穿的衣服颇为雅致,看起来有些喜剧色彩。 这鬼魂像马自达汽车的车灯一样,通体散发着明亮的光。所以这两个巫师看起来简直都不需要月亮和火把来照明。 我又开始吹毛求疵了。很明显,艺术家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一幅幽默的绘画。而且我发觉马里尼亦有同感。他正皱眉盯着那幅画,而后来他跟凯瑟琳聊天的时候,声音非常严肃。 他先指着画面三分之一处的页眉,那儿有个针刺小孔,然后又指向另一张纸的相同位置,也有个小孔。小孔附近印着“重生者”。 “这小孔……?”他问道。 “菲利普发现这两张纸被一把军用刺刀钉在图书馆的墙上,而那把刺刀原本是在枪械室里的。”凯瑟琳说道,“这本撕掉两页的书,还有其他许多跟巫术有关的书,都从架子上散落下来,杂乱地堆在地板上。” 马里尼伸出他长长的食指,指着那两个巫师:“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吗?” “爸爸提到过他们的名字,是约翰·迪和爱德华·凯利,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我知道,”马里尼说,“约翰·迪博士,就是这位手执火把被吓得不轻的绅士。他是十六世纪的大学者,是一个天才,十五岁进剑桥大学学习,不久便获得了亨利八世提供的皇家奖学金。他在数学和神秘学上建树颇深。倘若当年他研究了一阵子天文学之后没有转向研究占星学,那他现在肯定会是科学史上一位响当当的大师。伊丽莎白女皇登基的时候,他曾被官方雇来计算加冕礼的黄道吉日。 “在他的日记里,他宣称乌列天使【注:基督教《圣经》和伊斯兰教《古兰经》所载天使长之一。】曾出现在他面前,赠送水晶球给他,并教他水晶球巫术,这种巫术可以实现同冥界的通讯。之后,他就开始频繁举办各种降灵会,尤其是他雇佣爱德华·凯利为灵媒之后。 “而凯利,尽管你在照片里看不出来,但他在兰卡斯特曾被处以颈手枷刑,也因此失去了两只耳朵。为了隐藏这一点,他一直戴着黑色套头的无边便帽,以至他像个残忍而可怕的吸血鬼。不过在他的生意中,这一点多少算是起了作用。他原先是位名医,后来凑巧看到了一篇有关炼金术的文章,便走上了炼金术师的道路。虽然他一辈子都没炼出多少金子,却成了一位史上著名的金匠。 “迪和凯利开始了长期的合作。在他们的封闭研究中,凯利曾多次发现奇怪的状况,因此他们也没少使用水晶球进行占卜。有一次,他说他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一个裸体女人的鬼魂,那个鬼魂一直宣称凯利和迪必须重新娶妻,否则会遇到灾祸。那个时候,凯利正好陷入离婚麻烦,所以他就顺势离婚了。啊,若你以为我这是胡吹海侃,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些事情都记录在现存的迪的亲笔文卷中呢。” “上帝!”我低声抗议道,“你太会炫学了!” 马里尼完全不管我的话,继续着他的传记体论文:“之后去欧洲大陆的一次旅途,凯利给德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留下了深刻印象。国王挺赏识他的炼金术表演,结果封他当了波西米亚的联合执政官。但他用了很多方法,花了很长时间,仍未炼出金子,所以皇帝烦了,就把他关进监狱。凯利在监狱里试图用床单拉条的老办法越狱,但失败了。他因此受伤,最终死在了监狱里。迪博士回到了他在莫克莱克的家,最终——”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该下课啦!” 马里尼一旦开始讲述某种魔术或魔法的历史,就会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把所有细节像写书一样巨细靡遗地叨叨一遍,并给出一系列预言。 “迪和凯利是一对很有意思的家伙,”我抗议道,“但我们讨论的是一个当代的鬼,难道你忘了?” 他摇了摇头:“没,当然没忘。我很好奇他为何会从图书馆的书堆里找出这本书。那特殊的图画、神秘的‘重生者’以及整个画面的背景,都暗示着那个鬼的想法。”他又看了一眼凯瑟琳,“它是女鬼吗?” 凯瑟琳微笑着,但这微笑很苍白,很无力。她的手指正紧张地把玩着钱包:“不,那是个男鬼。我们那时都站在图书馆的门前,看着这幅画,听着菲利普的话。这时,忽然某些事情让我抬头看了看楼梯口。” 凯瑟琳手指一动不动,紧紧抓着钱包。她压低了声音:“那个东西站在那儿,静静俯视着我们,好像它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我记得我尖叫了一声,而我爸爸也被吓得连手中正检查着的书都掉了。他呆站在我前面,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表情好像被人用锤子重重砸了一下脑袋。唐宁也向上望着,也跟我爸爸一样吓呆了。有个东西撞到了我的背部,我差点跌倒了,原来是安妮晕了过去。 “然后,那东西动了起来。二楼的大厅就算是白天都很昏暗。那个东西渐渐跟黑暗融合了。正当那东西消失的同时,门铃响了。” “菲利普有些迟疑地走向楼梯。听到铃后,他转身回去开门。弗兰西斯·高尔特站在门口。爸爸在机场就打电话给他了。” “‘好吧,’他说,‘鬼在哪儿?我就是来——’” “他看见晕倒的安妮,立即停下了嘴里的话。唐宁指着楼梯口说:‘就在上面。我们刚刚都看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唐宁那么沮丧。” “高尔特什么问题也没问。他一步三级地跑上楼梯,菲利普紧随其后。情况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马里尼说,“高尔特有发现吗?” “没有,他仔细检查了屋子。而且警戒系统一直开着。” “前门,”马里尼问,“进来的话一定要按门铃吗?你、其他人还有高尔特,都是从那个门进来的。” “屋内有个按钮。如果你按那个按钮,从里面开门,门铃就不会响。而这房子唯一的出口,就在我们身后。” “唯一的出口,”马里尼慢慢地说,“这是对一个人来说的,而不是鬼。对了,你尚未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事呢。” 凯瑟琳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就是那个鬼呀,你还没告诉我们鬼的样子呢。” 凯瑟琳又瞥了一眼马里尼手中的雕刻画:“很遗憾,那个鬼长得可不像迪博士的那种传统的鬼。它身上不发光,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着脏兮兮的,好像刚刨过土。他手上还沾着干泥巴,戴一顶破得变形的黑帽子,穿着一件深色大衣。他的脸像苦行僧一样棱角分明,深陷的黑眼睛明亮地燃着火焰。他的上嘴唇蓄着淡淡的胡须,胡须两侧和嘴边的胡子相接,下巴上则是一撮黑须。” “还有——哦,对了,高尔特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东西不是曾经站在二楼楼梯口俯视着我们吗?它站着的地方有一小片干泥巴,泥巴里有两根松针。” 第07章 鬼屋 凯瑟琳对鬼的描述,算是让这个故事有些虎头蛇尾。这个对沃尔夫、唐宁和安妮产生了如此惊人效果的鬼,应该会有某种很哥特的造型。我还期待着它是个苍白的、像幽灵一样叽叽咕咕的鬼,或者是某种看起来非常邪恶恐怖的,像阴影一样的鬼。当我发现这个吓坏了沃尔夫、唐宁和安妮的鬼居然是这副人模人样的时候,难免会感到很失望。 我不知道马里尼对这种样子的鬼魂会有什么感觉,但我知道马里尼肯定无法抵挡这事件对他的诱惑——一起离奇消失,闹鬼的房子,还是可以跟水下棺材逃生相媲美的谜团。如果弗兰西斯·高尔特对屋子的搜索是彻底的——那他就很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了——而如果那鬼是某个人假扮的,而且他又成功地从这严密监视着的房子中逃脱,那这就会像从上了闩的浸在水里的棺材中逃脱一样困难了。 马里尼皱着眉头,看着空旷的舞台,然后瞥了一眼凯瑟琳。我根本不需要变成一个读心术者,就能很清楚地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场演出在金融灾难的悬崖前摇摇欲坠,要解决这个问题,他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而如今,这个还未结束的故事,它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诱惑着马里尼的神经。 “那么,”他问道,“还是没有任何有关失踪船夫的线索。” 凯瑟琳摇了摇头,一脸愁容:“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而且爸爸就是拒绝报警。他不打算报警,或者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他的碎言碎语比往日多得多。我感觉他知道许多跟这里发生的闹鬼相关的事情。而他知道的那些事,把他吓得魂不守舍。我担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真的希望,”马里尼慢慢地说,“这鬼选个别的房子去闹。我曾经在鬼的问题上跟杜德利·沃尔夫有过分歧,而他也因此很不喜欢我。他绝不会让我靠近他所拥有的鬼屋。而且自然而然的,他不会投一分钱在我的戏剧上——” “但是,”凯瑟琳反驳道,“你没看出来吗?这次真的不一样。他这次绝对欢迎你来分析鬼的真伪;他就怕没人能分辨得出来呢。而且他这次是真的十分确定并且自信这个鬼是真的。他也想找个机会跟你面对面地单挑,想看到你亲口承认鬼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吧,但是你父亲是个商人,要想让他相信那鬼是假的,只有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那个装鬼的人。那个家伙得是活蹦乱跳的,这还不够,你还得解决之前那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谜团。即使这样,我肯定还会跟他吵一架。上次就是这样的。即使证明杜德利·沃尔夫是错的,也没法让他投资我的——” 第14节 凯瑟琳不会轻易放弃的。“但是爸爸是个赌徒,”她又开始反驳,“想想如果我让他稍微拿点钱作赌注?你就能得到一万——” “或者,”马里尼郁闷地说,“损失一万。这其中一半的钱恐怕要由美国科学家协会来出。而剩下的五千,则是我来出。但很遗憾,我已经把这些钱投资到我的戏里去了。而你现在就站在这儿,冷静地建议我,让我拿出这笔可能会输的钱。” “这也是个机会,”凯瑟琳坚持己见,“你唯一能得到投资的机会。” 马里尼想了想,然后怀疑地看着我:“罗斯,如果你跟她结婚了,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哦。她可是从来不接受‘不’这个答案的。” 凯瑟琳刻意装作我不在场的举动,更明显地说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特殊。马里尼可不是瞎子。如果他是等了老半天才找个机会把话题转过去,那他的这句话算是成功了。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而现在,我抓住了它。 “我也不会接受‘不’作为答案,”我说,“除非我把心里郁闷的事全说出来。”我靠近凯瑟琳坐下,急忙说。 “我整个一星期都在想办法找你。我每天没日没夜地联系你。但是你那可爱的父亲和忠实的仆人挡掉了我所有的电话、信件和电报。我只能追在你父亲尾巴后面,去迈阿密逛了一圈,想找到你,然后跟你面对面地谈谈。” 凯瑟琳皱着眉头,她看起来不大相信我:“你以为我去了佛罗里达?” “看起来是这样的。菲利普坚称你不在家,而我发现你爸爸订了四张去迈阿密的飞机票。而之后,我收到一封你署名的发自迈阿密的电报——” “电报?署我的名?” “是啊,这是你父亲误导我的一种手段。他盘算着如果我以为你在迈阿密的话,就不会继续在纽约到处找你了。这封电报让我死了这份心。虽然这电报不是你发的,但我以为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不是吗?” 她看起来一脸疑惑:“那你没收到我的信?” “没啊,我只收到了一份电报,此外什么都没——” “但我确实写了封信。就在周六我们动身前往机场之前。我告诉了你在哪儿见面,还在上面写着‘回来吧,一切都过去了’。但是我连封明信片的回信也没有收到——” “你那时的想法跟我一样吧。你不是亲手寄出那封信的吧,是不是?” “没有,我把信交给菲利普,让他帮我寄了。哦,该死!” “菲利普不该死,他只不过是遵守上面的命令罢了。沃尔夫已经控制好了一切。你爸爸真厉害啊,难怪他撞到鬼。” 她抓紧了我的手:“是啊,罗斯,他确实控制着一切。但这笑话太可怕了。我是很严肃的,非常非常严肃的。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开的这玩笑。” 我也有点讨厌我自己了。“现在看起来,这也不算是个笑话了。这个谜团太不可思议了,”我转过身来说,“马里尼——” 他站了起来:“如果你能想办法让我们踏进那栋房子的话……” “我会的,”凯瑟琳很快做出了承诺,“有我在,一定没问题的。你现在就能来吗?” “不行,在去之前,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另外,你最好先回去,上上下下打通关节,想办法能把我们带进门。” “也帮我做做工作啊,”我说道,“我就靠你了。” 凯瑟琳表示反对:“罗斯,你冷静点,我又不是魔术师。如果你出现了,那一切都会乱了套的。” “现在已经乱套了啊。你如果担心会发生什么事,那大可不必。但是你现在已经卷进这乱子里了,我没办法坐视不管。而且,我也能帮助抓鬼。如果我真的能解决这个问题,搞不好那个大坏狼沃尔夫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不可能,你过不了菲利普这一关的。而且,我也没办法把你带进门去。我不是魔术师。” “把这个问题留给马里尼吧。他是个魔术师。我会以他驱鬼者第一助手的身份前往,而且他会坚称我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沃尔夫认为这只是我为了混进来而找的借口,那你就依我的暗示从旁边出现,表现出一副惊讶、轻蔑和傲慢的态度,让他相信他那些控制通信的手段都获得了成功,让他以为我们之后就再没见过面,让他以为你丝毫不在乎我。这样他就会很高兴了,也不介意留我下来看我出丑。” “亲爱的,”凯瑟琳说,“你疯了。” “当然。我为你而疯狂。如果这样没用,我也会临时想出点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马里尼又预言道:“明天晚上一定会很有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亲眼看到。” 我也预言:“明晚一定会非常有趣。” 凯瑟琳疑惑道:“明天晚上?” “是啊,我早就重新考虑了你那晚的求婚,就在你消失之后一秒钟,而答案就是我同意。” “看来我更是不能错过这场大戏了,”马里尼迅速说,“待会儿见,罗斯。我们九点钟见面,”他起身,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想败你的兴致,但是即使现在办理结婚证,恐怕得四天才能批下来。你不知道吗?” “该死!你老是记得这些事,”我看了看表,“走吧,凯瑟琳,在市政厅办事处下班之前,我们赶紧过去。” 但是凯瑟琳并没有什么热情。“罗斯,”她平静地说,“我也重新考虑过了,也去申请办理了,然而我的申请被驳回了。” “什么?” “之后我又仔细地考虑了很久,你说得对。我们现在别争了。爸爸说他会剥夺我的遗产继承权,那他就会说到做到。等到你找到工作——” “那很简单,我已经有工作了。马里尼刚刚雇佣我了。他给的工资也许买不起貂皮大衣,但是——” “那没关系的,对我来说,你比貂皮大衣重要多了。但是不管你的工作,还是我的工作,都得等到公演之后,才能拿到薪水。而除非我爸爸投资这场戏,公演才能顺利进行。而如果他知道了我们俩都是剧团的人,那肯定会——” “他不会的,等他知道后,已经来不及撤资了。”我靠近她,轻轻吻了她一下,当我发现她没有反抗之后,又继续更用力地吻着她。 “罗斯,”最后她说,“你说得太多了,还不如好好想想见到我爸爸之后要怎么说呢。” “你相信我了?” “也许吧。如果我们能抓住鬼,如果爸爸投资这场戏,如果我们能拿到薪水,”她说着站了起来,“如果这些都有可能的话,那我就赶紧去做准备了。” “别担心了,”我边说边跟她一起走向停车处,“这是老戏码了。男孩碰到女孩,然后抓鬼,最终俘获芳心。就是这样。” “是啊,”她说,“你也可能被鬼抓走哦。” 她的声音很轻,却并不是开玩笑。相反,她的声音听来非常严肃。我假装没听到这句话,但我很清楚,一个能把杜德利·沃尔夫吓成那样的鬼,绝对不简单。对下面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一直等到快十点钟,等得都不耐烦了,才跟马里尼一起到了那儿。我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祈祷现场能忽然出现几个交通警察,把混乱的堵车疏导好。马里尼干脆在后座摆了舒服的姿势,奋力地用他那双长腿填满座位的空隙,然后假寐起来。 “看百老汇的演出,”他说,“还真是有益睡眠,捉鬼也是一样。我现在都困得睁不开眼了,等到了再弄醒我吧。” “别,先别睡,”我抗议道,“等等再睡。我先问个问题,你为何上了杜德利·沃尔夫的黑名单?你刚刚跟凯瑟琳提到的‘上次’是怎么回事?” 第15节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德利曾经跟我就灵力的问题发生过一次争论。结果他输了。他非常不喜欢输,就是这样。好了,安静点,让我睡——” “不行。我从来没听说过沃尔夫在争论中输过,这可是个大新闻啊。我想听听详情。告诉我吧。” 他用鼾声回答了我。我扭开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我把音量开到最大。 “好吧,好吧,罗斯,”他说,“如果你真的想听,那咱们交换好了。我也有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我就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你。” 我关掉了收音机:“可以。什么问题?”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才明白掉进了他的圈套。 “一个人划船从起点逆流而上,”他说道,“他划过了两英里。就在这时,他的帽子被风吹到河里。但他太笨了,十分钟后才发现这情况。然后他调头,往回划船去追顺流而下的帽子。在离起点一英里处,他捞起了水里的帽子。这个人的名字是j.威灵顿·斯鲁普,而帽子的尺寸是七又八分之三英尺。等你算出水流的速度,再喊醒我好了。” “这条该死的河。”我呻吟道,甚至不用想就能猜出答案。以前我也听马里尼提出过这种类似的深奥问题。这全部都是二手货!我再度打开了收音机。 “罗斯,”他抗议道,“你不是同意先回答我的问题吗,你的承诺——” “我太熟悉你了,”我回答说,“我正十指互绕、紧锁眉头地思考呢。得了吧,我算不出来。” “好,你赢了。把那鬼玩意儿先关掉。” 我关掉了收音机,他说:“很简单,这水流的速度可以用——” “嘿!我才不管那艘该死的船和水流呢。我想知道——” “好,我怕了你了!好吧,你记得简·维丽吗?” 我点点头:“听来耳熟,但我记不得脸了。” “她是杜德利·沃尔夫一九三四年的精神力普利策奖的得奖候选人,是当时最棒的灵力表演者。她曾在非常严格的测试环境下表演了降灵会招鬼的灵媒术。沃尔夫和高尔特对她的表演进行了多番而详细的测试,甚至动用了一些先进的仪器,最终得出结论:一切正常。因此,他们最后宣布,这个人的灵力是特异功能,是真实的。弗兰西斯·高尔特是这方面的顶尖权威专家,能通过他的测试可不是件容易事。简觉得既然能通过高尔特的测试,那么我能想出来的测试,她应该也能通过。于是她宣称要挑战美国科学家协会,赢取挑战奖金。”   棒槌 学堂·出品 我回想起当时报纸上的头条新闻了:“她差点儿就成功了,对吧?”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点。是我拆穿了她的把戏。这个国家的每个灵媒都准备着对我的嘲笑,如果我真的无法识破她的诡计,那他们就爽了。我把高尔特提供的高精度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二十几遍,终于发现了一点点像是线索的东西——一个鬼的轮廓边缘,有着很细微的像布毛边一样的暗线。” “你是说,那灵力表演是用毛线搞出来的?” “对,但不是毛线,是一种老式的粗棉布。问题是,高尔特曾经对那个灵媒进行过彻底的搜身,却未找到任何东西。如果能把不存在的东西带进降灵会场,那不也是一种特异功能吗?这诡计比从帽子里拎出兔子还要巧妙。我必须弄明白她到底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因此我又循着沃尔夫和高尔特的老路,再次搜了她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她身上连个夹发针都没法隐藏。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只披着一件我们检查过的浴巾,进入受我们严格监控着的降灵会场。在这里,她没有任何办法跟外界通讯,也无法从任何地方获得任何道具。她表演降灵术,而观众们——科学家协会的委员们、新闻记者们、沃尔夫和高尔特——都从隔壁的房间透过玻璃进行观察。没有人发现她有问题。 “那灵魂就像往常一样,按时出现了。她这次甚至招出了更多的灵魂,让灵魂摆了几个姿势,接着又把灵魂变消失了。这可是把兔子变出来,又把兔子变消失,但从头到尾连大礼帽都不用,真厉害,是吧?” “你问我?” “是啊。” “听着,我们还不如回去谈谈那条河和那个划船的疯子。我等会儿——” “已经来不及啦,嘿嘿。你刚刚问我的嘛,我当然要仔细作答喽。这里有两种解答。第一个解答值一万美元:那个灵魂的形象确实是一种来自四度空间的精神物质——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第二个解答只值一块钱:不管那东西是怎么显形的,肯定都是用一种粗麻布搞的。而她在众目睽睽和严密检查之下,成功地将那个东西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我知道确实有一个经常被大家忽视的地方,一定要想办法检查一下。于是我耍了个小花招。 “等降灵会结束之后,维丽小姐看起来既开心,又自信。沃尔夫和高尔特也对她的表演很满意。我假装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医生开始测量她的血压、脉搏和体温,以作为身体状况数据记录在卷宗中。当医生检查她眼球的时候,我向博特使了个眼神,他用手执式x光扫描器迅速扫描了她的胃部。 “这样,我就拆穿了她的诡计。照片显示她的胃里有一团阴影包裹在安全别针上。她把那些麻布线卷在安全别针上,在降灵会之前把那东西吞进肚子里。然后在表演的时候,找个机会反刍出来。这就是兔子出现又消失的秘密。简没有想到的是,身为一个前马戏团表演者,我还曾见过极少的表演吞剑术的演员,真的把道具剑吞进肚子里。一些家伙还吞过柠檬、手表、小白鼠——” “呃,嗯,”我说,“那我能想出第二天的头版标题了——‘女灵媒脏腑吞鬼怪,马里尼神勇识玄机’。” “哈哈,这种标题不胜枚举,但沃尔夫和高尔特却因此深陷舆论的旋涡,什么‘新闻曝光,灵媒表演降灵术,沃尔特、高尔特吃瘪’之类标题在报上横行不断。我对他俩感到有些抱歉——毕竟,别人倒霉的时候,你不能落井下石。” “他们承认被耍了?” “没有,高尔特承认了,但沃尔夫死不承认。他向公众暗示那x光照片的证据是伪造的,宣称是我使用魔术手法把那东西放进了她的浴袍。我打算再举办一场降灵会,并宣布使用洗胃器而不是x光来证明真伪,而简不肯接受,这事最终不了了之。所以啊,我们今晚恐怕得准备不少东西了。光抓到鬼是不够的,还要证明整个过程,他很可能拒绝接受我们所提供的线索。必须让他心服口服才行。” “怪不得你见到沃尔夫就想绕着路走。但凯瑟琳的看法若是对的,那他只是想要脱离恐慌的情绪,而不是想卯着劲儿跟你——” “那可能会容易些。但如果她猜错了,那我们连前门都进不去。” 显然,凯瑟琳猜对了。尽管那天我又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想混进去,但无所谓,我们还是进了那扇门。马里尼自我介绍了一下,我的老朋友菲利普点了点头。 “对,”他说,“沃尔夫先生正在等你——” 他忽然停了下来,一向光滑的脸上,突然生出了许多皱纹。他一脸意外,因为他发现跟在马里尼身后的人赫然是我。 我当然不在邀请名单上。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我率先打了招呼:“哈,很高兴又见到你!” 他断然说出了那几个不变的字眼:“沃尔夫小姐不在家。” “当然不在家,”我点头同意,并递过我的外套和帽子,“她是在迈阿密吧,还是在伊拉克?我不是来见她的,我是来这处理闹鬼的事情的。” 马里尼递过他的衣服,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向楼梯的三脚架和架子上的相机说:“他是跟我一起来的,菲利普,他是我的助手。” 菲利普一脸怀疑,但他并未争辩。他领着我们跨过右边的门,走进大厅,就像领着两个茫然的罗马士兵进入斗兽场等待狮子的光顾一样。 客厅就像斗兽场一样宽敞,屋内是都铎时代风格的装修。深色的橡木墙和层次分明的吊顶,使整个大厅像是一个展出都铎时代装潢风格的主题博物馆。屋内只有一两件风格不同的东西,一个是一把贴着“请勿触碰”的椅子,另一个是昏暗无光的大厅。杜德利就在那儿。 凯瑟琳也在那里,还有弗兰西斯·高尔特。但沃尔夫一下就吸引了我的视线。这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令我吃惊不止。他那熟悉的怒容一如从前,但身上笼罩着的自信却完全消失了。当我们进来的时候,他的头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然左顾右盼,眼神中饱含着不确定。 接着,他发现了我。一瞬间,刚硬、无畏且自信的表情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肩膀耸起,下巴紧绷着,但他没有吼出来,这不像平时的沃尔夫。他瞥了一眼凯瑟琳,略一犹豫,才开始说话。他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 “又是你?该死,我在自己家的房子里都没法躲开你——” 马里尼假装很惊讶:“哦?你认识哈特先生吗?我很冒昧地带他来协助我的调查——” 沃尔夫转身背对着马里尼,责问凯瑟琳:“原来这就是你的建议?这就是你为什么——” 凯瑟琳紧咬着下嘴唇。“我没有邀请哈特先生,”她很诚恳地说,“如果我要见他,也没必要傻到把他带回家里来啊。你应该清楚我没那么笨的。” 沃尔夫的视线在我们两人之间转换着。然后他径直走到屋子中间,那儿有一排按钮,估计是警铃的按钮。眼见计划不成,我立即改变了策略。 “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事,”我很快说道,“我要求马里尼带我来这,是因为我找到了份新工作。我要做个采访,但这采访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凯瑟琳,而是针对这里的鬼。” 沃尔夫手指毫不犹豫地按在警铃上,我语速极快地说着,希望能赶在那粗胳膊的家伙到来之前,把局势扭转过来。 第16节 “我已经为此事搜集了许多素材,如果写成了,就能登在头版上。如果人咬狗是新闻,那鬼吓到沃尔夫也是新闻了。想想我该怎么写啊——‘有名的军火巨头,从小离经叛道,饱经沧桑,不惧军事法庭的调查,却怕夜晚宅子里的闹鬼声?沃尔夫的鬼究竟有多么可怕?’你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报道吧,是不是?” 沃尔夫怒目而视:“那你想怎样?” “我们也许能做笔交易。你放我一马,我也放你一马。”我听到身后的门响了。 这完全没用。杜德利·沃尔夫没准会被某些东西吓到,但绝对不会被记者吓到。“没有记者,”他吼着,“敢勒索我——” 随着沃尔夫的视线转向门口,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我急忙转身,以为身后出现了鬼。但是没有鬼,只有唐宁站在门口。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声音微弱得像耳语一般。 “有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用蛮力弄开了枪械室的一个展箱。丢了四把枪。还有……” 他停下来缓了口气。在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之前,大厅里一片死寂。 “四把枪,”他最后补充道,“还有子弹!” 第08章 丢失的枪 这忽然提醒了我们,这次的捉鬼调查绝不会是轻轻松松的游戏。沃尔夫盯着唐宁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冲向他。站在他正前方的我不得不向侧面一躲,闪出一条路来,以防被他撞倒。他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好像已经把我给忘掉了。 唐宁欠身让他过去,然后转身跟在他身后。高尔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马里尼和我,刚想张嘴说句话,又改变了主意,急忙跑向他们。凯瑟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马里尼看着她:“如果那个鬼就是偷枪的贼,那他准是没打算干什么好事。从今以后,我们最好一起行动,这样安全些。” 她领着我们穿过大厅,走向楼梯那儿的门。我所有对武器的知识,都来自于在大学时代参加美国后备军官训练队的那段时间,以及侦探小说中的描述。但是当我一站在沃尔夫的枪械收藏室里,我就很清楚沃尔夫的收藏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枪械收藏家、博物馆感到汗颜和嫉妒。而且我怀疑在这个国家里的任何跟枪有关的供应商耳朵里,他的大名都如雷贯耳。事实上,他的收藏并不仅限于某一种枪支类型,他对枪支也没有特别的收藏兴趣。换句话来说,他的博物馆里无差别地收藏了一切能够搜罗到的枪械。 屋外窗户上镶着密集的铁条,屋内除了一个小书架和办公桌之外,摆满了枪。四面墙,高至屋顶,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支。右侧从窗户边开始看,是最早至十四世纪的火绳枪;顺时针看过去,是各式各样的火绳枪、齿轮簧板枪、燧发枪、着发枪,以及最新的装备弹匣和弹药筒的二战时代枪支。这儿也存放着几件不同的东西,比如盔甲、几把剑、十字弓、几把戟,还有一些火药筒。 而屋子中间则立着几个玻璃展柜,里面摆放着特殊的展品。其中的一个展柜里摆着跟历史进程有关的枪支——名人用过的枪,比如安妮·奥克利、怀特·厄普、道尔顿男孩、约翰·保罗·琼斯、比尔·考迪和约翰·迪林格用过的枪。旁边还摆着柯尔特式手枪、决斗手枪以及一个贴着“特殊用途”标签的专类展柜。 这个贴着“特殊用途”标签的展柜是他们检查到的最后一个展柜。秘书指着摆列在展柜里的一排排枪支: “我发现这些枪,”他说,“散乱在特殊用途展柜里。当我把他们仔细分类各归各位之后,才发现其中的两把展品不见了。这看起来好像是有人故意弄乱展品的顺序,好让我们注意不到枪支的丢失——” 马里尼翻开箱子顶部的合页,检查着锁。“门闩折断了,而断面锯齿状的缺口说明——”他迅速环顾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发现附近的几把军用来复枪,然后继续说道,“门闩应该是被装在枪上的刺刀挑落的。” 沃尔夫盯着展柜,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唐宁在一旁不自在地晃动着。我挤了进来,正好奇特殊用途的枪都是什么样的,然后发现这展柜里许多东西的外形看起来都不像是枪。这很明显,是千奇百怪造型的枪支大汇总。每个展品下方都有张写了字的小卡片,对此展品进行简单的说明。例如:阿帕奇手枪——内含手枪、铜指和匕首,偷猎者凯恩手枪,比利时口琴,东印度火绳手枪——内含手枪、斧子和匕首,“我的好朋友”科考-达斯特手枪,英国达可-伏特燧发枪,笔手枪,芝加哥手掌保卫者手枪…… 两张卡片的上方,没有摆放着枪,马里尼大声地读着其中一张卡片上的字:“坎贝尔和哈里斯弹簧枪,点二五口径,”他望着沃尔夫说,“弹簧枪是什么?” “是一种设陷阱用的枪,”沃尔夫答道,他的眼睛仍紧盯着展柜,“绑在树上或固定在地上,用线穿过扳机上的小洞,然后把线延伸到动物可能经过的地方。碰了线的动物就会——” 马里尼点了点头。“明白了,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玩意,”他读了读第二张卡片,“背心口袋模型手枪,小型五发点二五口径手枪。扳机和枪管皆可折叠,容易携带,可以放入内衣口袋或女士钱包中,不易引起怀疑。重量:五点五盎司。折叠后长度:三英寸。”他停了一下,补充道,“偷枪的家伙口味还真特别。这些枪很值钱吗?” 沃尔夫已经走到了窗户下的办公桌旁。 “不,这两个东西都是现代货,”他抽开一个抽屉,“唐宁,你不是说四把枪吗?那两把——” 秘书转过身来:“抽屉的锁也同样被撬开了,两把点三八打靶枪也不见了。” 沃尔夫有些哭笑不得。“忘了那两把枪吧。那两把枪是我今早拿走的,我也没有撬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硬纸盒,揭开盒盖,检查盒子里面,“你说的弹药丢失了,就是指这个吗?” 唐宁点了点头。“是的,今天早上,这盒点二五的子弹尚未开封。而现在,里面少了六发子弹。陷阱枪里可以装一发子弹,背心口袋枪则能装五发,”他的声音仿佛是在宣布逮住了几只眼镜蛇。我知道他现在心情如何。那把装上了子弹的陷阱枪,现在不知道被安装在什么地方,这可不是好事。 “你拿走的那两把枪,沃尔夫,”马里尼问,“现在在哪儿?” 他一脸郁闷地回答:“我自己拿了一把,给了我妻子一把。鉴于现在这宅子里的情况,我认为——” “装了子弹的?” “是啊,还用问嘛。” 马里尼不安地扫了一眼我们周围的这些致命武器,然后靠近沃尔夫,看着拉开的抽屉说:“枪支收藏者们通常会为他们的收藏品装上弹药吗?我还以为这些枪都很贵,不会拿来射击用的。” “射击?”沃尔夫吓了一跳,“当然不。外面有个打靶场,这抽屉里平时放着几把口径不同的打靶枪。” 马里尼又回到特殊用途展柜那儿,抬起玻璃顶盖,顺着灯光往里面看去。“丢失的枪是这个展柜里的吧?”他问道,“最后看到这两把枪,是什么时候?” “不到三小时前还在这里,”沃尔夫答道,“上周在迈阿密,我去班纳曼&金鲍尔那买了一把达可-伏特手枪,那时我们正把这枪放进展柜里。为何对玻璃感兴趣?有指纹?” 马里尼探向隔壁的展柜,左顾右盼地研究着展柜的玻璃,接着他又靠近另一个展柜,重复这套动作。然后他回答:“答案是对,但又不对。这两个箱子的玻璃上都留下了许多掌纹和指纹,但是特殊用途展柜上留下的痕迹却非常少。很明显,我们应该把那个鬼排除出嫌疑人的名单。” 高尔特眉头一皱:“为什么?” “嗯,”马里尼淡淡说道,“如果我是个最近才从坟墓里跑出来的鬼,我不会担心是否留下指纹。我能想象出鬼偷枪的场景。我甚至能在脑海中构想出鬼拿刺刀挑锁的画面。民间传说中拥有很多离奇的故事,这件事也能算得上吧。但我还是不敢想象这个鬼用裹尸布小心翼翼擦掉指纹的场景,你呢?” 高尔特眉头紧锁:“我从未听说过鬼还能跟指纹扯上关系。” “对呀,”马里尼承认道,“我也没听说过。但换了是人的话,这就很合理了,”他转向沃尔夫,“我建议你现在立刻去办两件事。” “什么事?” “把屋子里所有的弹药集中起来,然后锁进保险箱里——如果你有保险箱的话。然后将你船夫的失踪和手枪的失窃的情况报告给警察局。” 沃尔夫一脸怒容:“等到必要的时候,我会报警的。这两把枪不会跑太远,它们肯定在这栋房子里,我要找到它们。” “就在这里?你为何如此确信?” “警铃整天都开着,没有菲利普的允许,任何人都没办法随意出入这栋房子。而我给他下了命令——” “这警戒系统有控制中心?” 沃尔夫点了点头:“就在大厅的楼梯下面,有按钮,平时是锁着的,只有我有钥匙。” 马里尼永远不相信锁和钥匙的勾当:“这两把锁都被撬开了,也许我们得赶快去看看那把锁了。” 他冲向大厅,沃尔夫眨了眨眼睛,跟在他身后。 第17节 接着凯瑟琳转身面向秘书说:“唐宁,爸爸有时候听得进你的意见。你劝劝爸爸,让他报警吧。” 唐宁愁绪万千地看着玻璃柜子说:“如果这样的事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那他肯定会报警的。” “如果这样的事一再发生,那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凯瑟琳忽然下定决心,走向桌边的电话,“我现在就要报警。” “凯瑟琳,”我说道,“等等,如果他不同意,警察没法进来——” 但唐宁的动作更快,他赶在凯瑟琳之前按住了电话:“别打,他会生气的。而且他给我下了命令——” 凯瑟琳想把唐宁拉开。“你别管,结果由我负责,”她毫不客气地说,“把你的手从电话上拿开!”但秘书摇了摇头,稳稳地站着:“不,抱歉。” 接着,从门口传来沃尔夫嘶哑而坚定的声音:“唐宁,原地待命。凯瑟琳,你要打电话给谁?” 凯瑟琳转过脸说:“打给警察。如果你在家里不打,我就出去打。现在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离谱了。斯科特——” “不准报警,”沃尔夫淡淡说道,“我跟你说过我不需要警察。就算你叫了警察,我也不会让他们进家门。不会,绝不会。唐宁,去开关那里,如果警报响了,就按掉声音。” 沃尔夫瞪了一眼马里尼,走向窗户旁边,推开了窗户。 “那个开关的锁没问题吧?”高尔特问。 沃尔夫点了点头,指着窗框上的小圆洞:“这儿发射着一束光线,穿过窗户的玻璃,对面有个小镜子,将这束光反射到光电子警戒单元。”他指着窗台上的一个小洞,继续说道,“就算闯入者知道里面的机关,也没办法穿过光线进入这里。这个窗口太小,而且当他爬进来的时候,他会挡住光线——” 他伸出一只手,做出魔术师变魔术的手势,将手伸到开窗处。外面的警铃立即响了起来,接下来大厅传来摔门声和脚步声,唐宁按下了开关,警铃声没了,他在向菲利普解释响铃的原因。 沃尔夫喊道:“唐宁,菲利普,你们两个都过来。” 马里尼说:“我还是看不出这警报系统怎能证明枪还在宅子里。这警报系统没准能挡住入侵者,但对房子里的人却没有用。而前门又是个独立的系统,只要按下按钮就能开门,这样,任何人都有机会进来取枪,把门虚掩着出去,然后再回来。” 沃尔夫摇了摇头:“自从今早发生事情之后,我就让菲利普一直看着前门的锁。”说罢,他又转向等在门口的管家,“九点以后,你有没有放什么人从前门进去或出来?” 菲利普指了指马里尼和我:“只有这两位绅士进来,没有人出去。” “你确定吗?伦纳德呢?” “他之前来过,在晚饭的时候,你曾经叫他过来。但是他很快就离开了。再没其他人了。” “好,直到现在,除了你刚刚提到的人之外,没人进出过那扇门。这房间里丢了两把枪,又没人进出过,那枪必定在房子里。今天的厨师是新请来的,我要你立刻去搜他的房间。” 菲利普眨了下眼:“是,先生。” 管家转身离开。 沃尔夫等了一小会儿,说:“唐宁,在他去搜的时候,你去搜他的房间!” 唐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就立刻离开了。我相信如果沃尔夫叫他去投湖,他也会不假思索地去跳。 弗兰西斯·高尔特乐了,他厚厚的眼镜片下,露出了笑纹:“这看起来像是抢椅子的游戏啊。谁去搜唐宁的房间啊?” 沃尔夫好像就等着他这么问了:“你啊。别争了,去吧。你必须在他回来之前搜完。” “但是——”高尔特开始抗议了,“我可不——” 沃尔夫瞥了他一眼说:“我说过,不准争辩。” 我想高尔特可能会干脆地拒绝,没想到他还是耸耸肩,转身离开了。他在门口停了一小会儿。 “我的照相器材就在大厅里,”他说,“那东西没上锁,正在做拍照的检查。” “好的,”马里尼说,“我会帮你照看着的。” 高尔特这次没有被逗乐,他僵硬地说:“我希望你最好照看好它。我可不想弄丢这些宝贝。还有,不要移动相机,我刚面向楼梯对好了焦。” 马里尼试图开个玩笑以缓和气氛:“说不定你能拍到鬼呢。” 高尔特点了点头:“是啊,但你最好别开玩笑了。如果你认为这次的鬼也是粗麻布搞的,那我郑重警告你,最好多用点心,搞不好没那么简单的。” “高尔特,”沃尔夫命令道,“去干活,不要再——” 高尔特径直离开,消失在大厅里。 沃尔夫关上了窗户,并上了锁,他走到门口,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我要锁上这扇门,”他说。 当我们跟在他身后出来时,马里尼问:“唐宁也有这里的钥匙吗?” 沃尔夫点点头:“稍后我会把他的钥匙收回。” “还有其他钥匙吗?” “没了。”沃尔夫锁上了门,穿过大厅,走到照相设备的旁边,打开高尔特的手提箱,检查着里面的内容。 我看了一眼照相机。这是台装备了同步闪光的快速成像相机,设在了四点五倍变焦,焦距是二十英尺。二楼楼梯口的顶端一片昏暗。 我看见马里尼指着枪械室外面墙上的一排按钮问:“这里面有没有开灯的按钮?” 凯瑟琳点头答道:“右边那个按钮。但高尔特觉得如果房间保持阴暗,就更有机会拍到——” 马里尼按了下开关,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黑暗的楼梯尽头,依然融于黑暗之中。 “难道他扭下了灯泡以防止别人不小心打开灯?”马里尼问道。 沃尔夫疑惑地向上望着,说:“不,正好相反,他专门换了个高亮度的灯泡,这样如果我们需要仔细检查这儿的话,就能够看得更清楚了。这灯一直很正常。有人……”沃尔夫有些紧张。 “有人,”马里尼说,“讨厌光。这倒真像是鬼的行为,”他转向我继续说,“罗斯,检查一下照相机,看看是不是在正常工作。如果恰好有鬼来拜访——” 我看到沃尔夫手中的胶卷掉到了地上,听到了他喉咙里急促的喘息声。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恐惧,这使我的眼睛自然而然往上方看去。 第18节 说曹操,曹操就到——真让马里尼说中了!只见那个鬼正站在二楼楼梯口的扶手旁边——它脸色惨白,两手漂浮在黑暗中。凯瑟琳曾形容过他的脸,真是半点不差。它身材痩高,上嘴唇蓄着薄暗色的胡须,满脸的络腮胡子,下巴上则是一撮黑须。 它黑色的眼睛像面具上挖空的眼窝一样俯视下来,紧紧盯着沃尔夫。然后,它缓慢地抬起了手,用食指指着沃尔夫。 这一瞬间,鸦雀无声。接着,好像天空忽然劈过闪雷,整个画面动了起来。 马里尼大喊道:“罗斯!相机!快!” 我连忙低下头,找到相机的位置,抓起来就暗快门。闪光灯剧烈地一闪,之后是相机的机械声。忽然我听到一声巨响! 沃尔夫正用手枪瞄准着鬼,准备再开一枪。但瞬间,那个幽灵,他的靶子,迅速地往右边跑,消失在黑暗中。 我立即爬楼梯上楼。我们的鬼先生看起来不是很强壮,而我抓鬼的第一个方案,就是扑过去把它按倒。 但当我到楼上之后,我就开始犹豫了。鬼消失的右方像加尔各答的黑洞一样漆黑无比。我想起还有两把丢失的枪,一时踌躇不前。 我转脸,发现马里尼从高尔特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个大型手电筒。然后,他冲到了我前面。接着,我听到二楼走廊里传来轻微的关门声。一秒钟之后,地狱里的鬼全被震醒了。 这就像忽然下宣战的命令一样石破天惊。第一枪声响,伴随着女人剧烈的尖叫声。第二声枪响,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接着是第三枪,第四枪……直到六发子弹打完。 我顺着本能摸了过去。马里尼靠近墙边,举高了手电筒照着墙壁,发现墙壁上有个小开关。 他按下了开关,但是依然没有灯光。灯坏了。 “某人,”我听到他咆哮着,“算计好了一切。” 黑暗中传来了扭动门把手的声音,还有摔门声,接着我们恍惚看到一个白色鬼影在移动。枪声再度响起,声音比上次更大了,黑暗中能看到火花。 终于,身后反方向的走廊里亮起了灯光。从那边奔出一个捏着手电筒的人。 高尔特的声音吼着:“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我们都当他不存在。马里尼和我迅速跑向白色鬼影消失的方向,然后在走廊的尽头一扇开着的卧室门前,发现了那个身影。 是沃尔夫夫人,她的枪颤抖地指着开着的卧室门,一次又一次地扣着扳机,枪口放射出火花。 我抓住她的胳膊,扭下了手枪。她还面向着走廊,用力地吼叫着。 高尔特的手电筒灯光,照向深深的黑暗。 第09章 幽灵的肖像 白色的圆锥形光柱迅速地扫过墙壁,在地板上转了个圈,照到床,穿衣镜,椅子,然后剧烈地抖动着,熄灭了。黑暗又填满了整个房间。 但我们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接着,我的灯光闪向左手边的墙,墙上有两扇门。屋里一股浓重的无烟火药味,我穿过浑浊的空气,打开橱柜的第一扇门,里面全是衣服。忽然我的身后响起了“咯哒”一声,柔和的灯光洒满了房间。我跨步向前,翻着里面的衣服。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马里尼摸到第二扇门,扭开门把手,推了推门。门上锁了,外面插着钥匙。我转脸看了看窗户,两扇窗户都是关上的。一扇窗户在我正对面的床边,另一扇则在我的左方,这扇窗户的玻璃上钉着三个整齐的小圆洞,洞的周围呈现放射状的裂纹。还有两发子弹打进了左边几码远奶酪色的墙里,第六发子弹则打在一副画框里,碎玻璃撒得一地都是。 这房间里的床很现代,紧紧地贴在地面上,没有鬼趴在床上,床底下也不可能藏着鬼。但我还是走到床边,双手撑地,倒着看床底的情况。确实什么也没有。这间屋子里再没其他能藏得住人的地方了。 “死路一条,”我望着马里尼说,“下面去哪儿?” 他看着高尔特问:“这些窗户也装了警报系统吗?” 高尔特点了点头:“装了。” 马里尼指着上锁的门说:“这扇门通向哪儿?” “通向沃尔夫房间的浴室,然后通向大厅。楼梯这一侧的房子都是这个房型的。没有其他出口了。你什么也找不到的。今天早上就是这个情况。” “我们几秒钟就到这了,”马里尼的分析使情况更加糟糕,“时间不够一个人开门走进浴室,然后用丝线的老土手法从反面把门锁上的。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试试吧,看需要多久。”他把自己的手电筒丢在床上,拿过高尔特手上的,然后走向大厅。楼梯口响过他的脚步声。 马里尼在下面发号施令:“菲利普,待在那儿,盯好楼梯口。唐宁,想办法修修灯。沃尔夫……” 剩下的内容我就没听到了。我盯着黑色窗框里的三个弹孔,窗外的黑暗中有个奇怪的形状——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像是人脸的东西。 我看着那东西在外面迅速地移动着,像个鬼影一样,吓得急忙举起手枪,六神无主地瞄向窗外的黑暗。我的手指紧紧压着扳机。 紧接着,这个影子忽然消失了。 “抓住他!”我大叫道,“在那儿。快!” 我冲了过去。 那扇窗户没有关。我推开了窗户,爬了过去,手里还紧捏着枪。 然后,什么事情都发生了。警铃大作,一只手伸过来扭着我的腕子,另一手冲我的鼻子来了一下,我顿时疼痛难忍。 那家伙钳住了我的左手,用力地扭着腕子,窗框抵住了我的后背,我费劲地挣扎着,喘着粗气。 扭我腕子的那个家伙就站在窗外的房顶上。他的声音从我耳朵边响起:“丢下枪!” 他又猛然用力,我的胳膊好像掉下来了一样,握枪的手指也渐渐松了开来,枪掉了下来。接着,我被重重地丢在地上,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照着我。我看到了和我打斗的那个家伙的脸。 是那个司机,伦纳德。 “有人在捣乱,”他咆哮道,“这个混蛋莫名其妙地——”然后他忽然看到了马里尼,“说,你这个家伙是谁——” 高尔特的声音插了进来:“伦纳德,你在窗户外面干什么?” “我在外面警戒着。这是沃尔夫的命令。但这家伙差点向我开枪——” “我问你,”马里尼质询道,“枪声响的时候,你在哪儿?” “就在这儿守着啊,我一直——” 第19节 “嘿,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无力地抗议道,“能不能换个地方问问题啊?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伦纳德认出了我的声音。“哦,”他吼叫了起来,“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早上袭击我的人也是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怒火冲天,像是要把我撕碎一般。马里尼急忙解释道:“枪不是他开的。把他扶起来吧,我们去里面慢慢谈。” 马里尼和高尔特把我搀了起来。伦纳德狐疑地看着我,一脚跨过窗台,进了屋里。 马里尼说:“高尔特,去把警铃关掉,快!” 接着他转脸面向司机说:“好吧,让我们听听你的故事。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伦纳德看着窗户上的弹孔,愁云满面。他制服的侧面口袋中,放射出手电筒的光柱,正好照着他的右耳,样子有些恐怖。他怀疑地看着马里尼。 “你又是谁?” 沃尔夫的声音从大厅那儿传来:“好了,伦纳德。回答他,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啊,先生。我正在这边巡查,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我爬上来看看有什么情况。就在这时,这间屋子里有人向屋外开枪,子弹‘嗖嗖’地擦着我头皮飞过。等到枪声停下来,我就爬到窗户口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我看见这个家伙站在床边,拿着手枪指着窗户。而且,他还向我瞄准——” 马里尼走到另一扇窗户旁边,仔细检查了窗户的插销,说:“锁上的。如果伦纳德能保证确实没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的话——” “当然,”伦纳德嘟囔着,“这屋子里还有警戒系统呢,怎么可能有人——” “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吧,”马里尼阴沉地说,“一扇门,自内上锁。窗户上有警报系统,窗户外面还有人在监视。不赖啊。” “实在是,”我揉着好似已不属于自己的胳膊,抱怨道,“糟透了。” 忽然,灯光全亮了,杜德利·沃尔夫被吓得猛然转身。而楼下,高尔特也关掉了警铃。 我跟着马里尼走出房门,看到唐宁正从一把椅子上爬了下来。而我们头顶的天花板上,高功率的灯泡正发着光。 “灯泡没拧紧?”马里尼问。 唐宁点了点头。 我站在门口,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沃尔夫的房间就在正对面。同面墙的左侧不远,还有一间房间。沃尔夫夫人身体僵直地靠在那房间的门上,凯瑟琳就站在她旁边。同侧的第三扇门在楼梯口旁边,而菲利普正站在那,一手扶着二楼的栏杆。高尔特正走上楼来。 沃尔夫上前挽起安妮的胳膊,安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此刻,沃尔夫的声音里没有一点粗鲁。他轻轻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让人听起来觉得,他根本就不希望从安妮嘴里得到某种回答。 安妮的声音很单调,仿佛耳语一般。“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听到外面的枪声。我正摸向床上的台灯,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声音。然后门把手被扭开了,”她盯着那扇门,声音忽然放大,“我听到开门的声音……” “什么?”沃尔夫追问道,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抓着她的胳膊。 “接着,我听到黑暗中的脚步声,然后——然后我看到——” 沃尔夫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看到了我们今早在楼梯上看到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嗯,那东西走向窗户。我都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桌边捡起枪的了,但还没反应过来,枪就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开枪了。我——我想我肯定尖叫了。我开了一枪,可那东西还在移动着,好像被枪打了也没有一点反应。然后那东西到了窗户边。杜德利,我好害怕。我不想再待在这栋房子里了。我看到了——” 沃尔夫摇着她的肩膀,一副紧张的表情。“好了,安妮,够了。”他飞快地说道。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当下,她的身体忽然松软下来。她站在原地打晃,眼睛闭了起来。沃尔夫抱住了她。 “客房!”他说,“快!”   棒槌学堂·出 品 站得最近的高尔特立即转身跑向客房门口,手伸向门把。马里尼大叫“等一下”,然后跳向他。 “别,”他警告道,“这样着急地进屋,先观察一下。你忘了啊,那把陷阱枪至今还下落不明呢。” 他伸手拧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打开手电筒,仔细看了下屋内的情况,然后问道:“好,灯的开关在哪?” 高尔特走到门边,伸手打开了开关。马里尼踱了进去。沃尔夫一手环着安妮的膝盖,抱起她,跟着进了房间。屋里传来抽屉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接着马里尼的话音传来:“进来吧。里面什么也没有。” 凯瑟琳跟着他父亲走进了房间。马里尼则出来走向我。他停在沃尔夫夫人刚刚晕倒的那扇门的对面,扭着那房间的门把手。但门是锁着的。 “这房间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沃尔夫先生的书房。”唐宁回答。 马里尼走向沃尔夫的房门。“罗斯,”他说,“帮我盯着浴室的门。等会儿我敲门的时候,你就开门。” 他推开了沃尔夫房间的门,用手电筒仔细检查了一番,找到了电灯开关然后打开。当几分钟之后他通过浴室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出来后,对我说:“什么也没有,连个老鼠洞都看不到。” 弗兰西斯·高尔特凑近了我们。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游离了一圈,然后停在马里尼身上。“好啦,”他缓慢地发问,“你现在满意了?” 马里尼点了点头:“很满意,现在这情况真是太有趣了。” 高尔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为什么?只不过是从正常情况下来思考,已经说不通了。难道你有办法证明这是怎么回事?”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听说那边的大功率高亮度灯泡是你换上的?那灯泡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测试过了。” 马里尼拿起他刚刚丢在床上的手电筒说:“这把手电筒是我从你手提箱里拿出来的。上次你用的时候,还是能亮的吧?” 高尔特点了点头,皱着眉毛:“是啊。” “但我刚刚急着要用的时候,这玩意儿就不亮了,你看。”马里尼按了一下钮,后盖打开,电池滑了出来。我们都注意到其中一块电池的位置装反了。他把那块电池反过来装了回去。这次手电筒的灯亮了。 “鬼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很清楚。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搞坏了灯和手电筒的……” 高尔特一脸担心的模样。“我得承认,我不大喜欢现在这状况,”他说,“但是我更不喜欢那个东西。如果你非要说那个从楼梯窜上来的东西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那你恐怕不得不解释许多不可思议的问题。他是怎么在三四秒钟内穿过这房间,然后凭空消失的?我看你解释不了。我知道你的那些舞台魔术是怎么设计的——你的消失的女孩,消失的卡车,还有棺材逃生术。任何一个能力还不错的灵力研究者,都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但是这些所有的解答方式,都不适用于这里发生的事。” “你敢确定?”马里尼说。他从口袋里捏出了那半美元的硬币,抛向空中,然后用食指和中指接住它。“假设这硬币就是那个鬼魂,”他将硬币展示在平台的左手手掌上,然后慢慢合上五指,“我紧握的拳头就是一个密室。这硬币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是个普通的硬币,是实心的合金,然而——” 他缓慢地松开手指,手里空空如也。我瞥了一眼他的另一只手,也是空的。 “事实就是,”他继续说道,“很明显,硬币是以某种神秘的巫术的方式逃出了实打实的密室。除非你能找到一种合理的解答。除非等到——” 第20节 沃尔夫的声音从我们的身后响起。“刚刚那情况也跟你这手法类似吗?”他的声音里满是怀疑。他端着一个高脚酒杯,酒杯里液体的颜色很纯,是不掺任何苏打的威士忌。 马里尼说:“是的,肯定有某种办法。” “某种办法?”高尔特惊叫起来,“你的意思是说,还有不止一种办法?”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下面就要来找出这些方法。我想这房子里应该没有什么陷阱门和滑动窗之类的东西吧?” 沃尔夫很肯定地确认:“绝对没有。这房子是我建的,我很清楚。” 高尔特摇了摇头:“这个你就别考虑了,这又不是魔术师的舞台。这儿只不过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住宅,没有任何诡计装置。今早我检查的时候,每一寸地皮都没有放过。你尽管放心。” “我也只是出于逻辑的严密性,才如此询问,”马里尼说,“我也觉得这里没那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绝对有办法消失。高尔特,我刚刚在你的手提箱里发现了指纹提取工具。我也顺便带着一个,但你的那种更好用,可否帮我拿过来?” “行啊,我刚刚正打算去拿呢。” “好,让唐宁送过来就行。顺便,看一下你的那架相机吧。” “相机?” “是啊。我想知道我们的这位鬼先生是不是真的鬼,能不能在底片上留下他的倩影。那东西出现的时候,罗斯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下快门。搞不好能拍到一张照片——除非某人把相机也搞坏了。” 听到这点,高尔特的兴趣就上来了。他急匆匆地往楼下跑去。 “还有,”马里尼对沃尔夫说,“我们得彻底搜索一遍。从房顶到地下室,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伦纳德和哈特可以——” “为什么?”沃尔夫打断他,“沃尔夫夫人看到了那东西,就在这房间里。你已经搜过了。这东西不可能跑到外面去的。” “但是那两把枪至今还下落不明。” 沃尔夫眉头紧锁。“是啊,”他犹豫了一小会儿,“好吧,伦纳德,按他说的做。” 马里尼转向我。“最好快点完成——但一定要彻底。还有,在进入看不见的区域之前,先仔细观察一下,不要贸然冲进去。小心那把陷阱枪。你最好带上这个,”他把高尔特的手电筒塞给我,“快速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躲在这栋宅子里。顺便找找那两把枪的下落。” 我点了点头,跟伦纳德一起离开。唐宁正好带着高尔特的指纹滚筒、墨水、卡片和碘酒走上楼来。 我听到他报告:“高尔特先生说相机看起来一切正常,他正在楼下浴室里,搭了个暗室冲洗底片。” 伦纳德和我开始了搜查,但一开始就碰了钉子。刚刚马里尼已经检查了沃尔夫的房间和客房,那现在没检查过的房间,也就剩下这间上了锁的房间了——这间沃尔夫的书房。 我走到楼梯口,喊了喊菲利普。 “麻烦你把书房的门打开,”我对他说,“沃尔夫让我们搜索一下失踪的枪支。” 菲利普一脸哑然:“他叫你搜查他的书房?” “他说所有角落都要搜一遍。” “那你得问他要钥匙。自从上星期之后,他就不允许任何人进他的书房了,连打扫卫生都不行。” 我盯着他,心想这里有猫腻。 “高尔特今天早上没有搜查这房间?” “没有。他想搜查一下的,但是沃尔夫先生拒绝了。” “好吧,”我说,“我去问问。”然后我立即冲了回去。 当我闯过去的时候,马里尼正在跟沃尔夫说话。“是的,我认为你知道那个鬼魂是谁,从你的举动来看——这很不寻常。因为这个,你简直换了个人一样。这就是——”马里尼转向我说,“找到什么了吗?” “看起来有个死角啊,”我把手伸在沃尔夫面前,“可否把书房的钥匙给我?” 沃尔夫看起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个问题,但是他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我认为书房没有必要检查。”他的语气很重。 我可不想再在沃尔夫的面前耍什么心眼和花招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道:“没必要?为什么?你书房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摆着一堆白骨?” 沃尔夫现在已经没心情反击了。他的下巴紧绷着,向我走近了一步。 马里尼急忙插话:“你是说对面那间上锁的房间?” “是啊,”我说,“就是那间。还有,刚刚菲利普说今天早上鬼出现了之后,高尔特就想检查那间房间,但是被拒绝了。” 马里尼转脸对沃尔夫说:“我记得你想摆平鬼这件事?” “是。但是在书房里,你们什么也找不到的。自从上个星期以后,就再没有人进过那房间了。你不用考虑书房的事。” “但是房门上了锁也挡不住鬼啊。” “我知道,如果那东西能够穿墙而过进入房间的话,那你就更不可能发现它了。” “鬼的行为是很难预测的,我要看看那个房间。” “抱歉,我不允许。不要再跟我说了。”看起来,沃尔夫是不打算作出让步了。 我坐了下来说:“其他的地方都搜遍了,就剩下那一个房间了。” 沃尔夫说了一句“你自便吧”。接着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转身去拿酒瓶。 马里尼看了看唐宁说:“我想,你会不会凑巧知道点有关书房的事?” 唐宁看起来不大舒服。“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 我都感觉到他是在说谎了,很明显,马里尼也发现了。但他就当没注意到,转过脸来跟我说话:“继续去找枪吧,先别管书房的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嘟囔着:“总有一天,我要去竞选地方治安官的职位,然后天天让你干这些脏活累活。”但我还是照他说的去做了。伦纳德和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将整栋宅子翻了个底朝上。我们从上面的阁楼,一直翻到最底层的酒窖。但是没有鬼,也没有枪,只发现了厨房里躲着的一个女仆和一个厨师,两个人正准备逃走。伦纳德劝阻了他们。 “我不担心鬼的事,”厨师说,“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那个女演员在楼上开枪……” 我明白他的感受,如果我是个厨师,楼上乱七八糟的发生了枪战,我也会吓得逃走。 第21节 就在我们回去报告的途中,高尔特从浴室间冲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张照片,急忙往二楼赶去。他看起来很兴奋。 我追在他身后,终于在卧室门口赶上了他。“照到了什么好东西?”我问道。 “好东西啊!爽了!” 我们进了屋,沃尔夫正在看着马里尼为唐宁拓印指纹。 高尔特走向最近的台灯,扭开开关。“马里尼,”他说,“在你解释了消失的诡计之后,你还得面对这个问题。” 我们都齐刷刷挤到了那张照片跟前。 照片上的鬼很清晰,比我们刚刚亲眼目睹的还要清晰。闪光灯帮助相机捕捉到了我们肉眼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他面孔以下部分的身体轮廓和他穿的大衣。那东西伸出了一只手,指向照相机。而闪光灯下它的造型更像鬼影一样,深色的面孔和双手,灰色的身体——跟电视里的鬼一模一样。 但这张照片让高尔特感到兴奋的地方,却让我感到脊背升起一股凉意。闪光灯捕捉到了黑暗中隐藏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东西,表明了鬼的突然消失并不是最不可思议的谜团。那东西身后的背景——走廊上贴着的墙纸的花纹,清晰地穿过了它的身体。我们的鬼就像其他所有的鬼一样,是透明的! 第10章 男孩撞到鬼 通常情况下,我看到这样的照片也不会觉得很惊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照相机撒谎的水平远比亚拿尼亚【注:《圣经》中的人物形象,因欺骗圣灵而死。】还要高超。但是当我经历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再看到这张照片,难免有些惊惶失措。 我不知道马里尼是否跟我有同样的感觉,但就算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承认。“我们的这位鬼朋友,”他说,“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呀。” 他是我们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假装对照片不在意的人。杜德利·沃尔夫双眼圆瞪,盯着照片,好像一条蝮蛇正在准备袭击。唐宁则是满脸愁容,手在紧张地晃动着。高尔特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看起来他好像因得到了一张这么清晰的鬼魂照片而感到兴奋、高兴,但眉宇间却隐藏着掩饰不住的烦恼和担忧。 马里尼注意到了他复杂的表情,然后问道:“高尔特,有什么问题吗?” 他点了点头。“是的,该死,你知道的。这是我二十年来得到过的最好的鬼魂照片。你我都很清楚,这照片肯定是真实的。而现在——”他忽然愁了起来,补充道,“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不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马里尼摇了摇头:“你,刚好相反,你真的很了不起。” “谢谢。你该明白,如果我早知道会照出这样的照片,我就不会一个人自己跑去暗室洗照片了。也许我就会要求你和沃尔夫跟在我旁边,监督我洗照片的每一个步骤。” “是啊,”马里尼点点头说,“这倒是。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在洗照片的过程中动什么手脚的,你不是那种人。但是这张照片不能算是证据,而只是待研究的对象。你当然没法仅凭这张照片就能赢取美国科学家委员会的挑战奖金。还有,你怎么能确定在你洗照片之前,没有人对相机动过手脚?你怎么能够确定在胶卷在这过程中没有被人替换过?那段时间内,照相机并不是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我可以肯定这张照片拍到的东西是真实的,”高尔特看起来有点被激怒了,“但我没办法向其他人证明。在我下午来之前,胶卷一直在我手提箱里。而且这胶卷我是作了记号的,这是我的习惯。因此胶卷是不可能被人替换过的。虽然我没办法证明这一点,但是我很满意,”他又好奇地瞥了一眼底片,“然而……” “然而什么?”马里尼问。 “然而,”高尔特缓缓说道,“为了防止丢失挑战奖金,你们肯定要想办法拍出一模一样的照片来,重现这个场景。但是我很清楚,重拍照片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头疼的。” 马里尼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他瞥了一眼高尔特,拿起他手中的底片,对这灯光仔细地检查。“很抱歉,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困难的,”他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高尔特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但是看起来,他想把这个原因再隐藏一段时间。他摇了摇头说:“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我现在要查些事情,以确认我的想法。但如果我猜对了,那我可得事先警告你,你将会遭遇一次不那么愉快的意外。” 马里尼继续盯着照片,陷入了疑惑之中。 这时沃尔夫也走过来帮腔。“我不知道高尔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但是他是对的。你没办法重新拍出这样的一张照片,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吧。你可以让一个人穿成这个样子,站在楼梯口,使用两次曝光的手法将背景印在那人的身体上。但那绝不会是精确的重现。”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找到假扮成鬼的那个家伙,才行?” “是的,但那是不可能的。因此,这张照片必然是真实的。不可能是假的!” 马里尼面向他说:“那么,我们就可以下结论了,是吧?你最后终于承认你知道那个鬼是谁了。而我不可能找到他,是因为他早就死了,被埋葬了。是不是?” 沃尔夫绝望地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好吧,继续说下去,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确定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有什么证据?” 沃尔夫一脸惨白,被吓坏了,但他依然很倔强地说:“我不能告诉你。” “不能,”马里尼突然说,“还是不愿意告诉我?” “随便你怎么想了。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我很确定这张照片是真实的,你怎么想都无所谓。” 话题到了这,恐怕没办法再谈下去了,但是马里尼依然穷追不舍:“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还有他是怎么死的?” 沃尔夫只是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劲。“是的。”他的声音比耳语还轻。 “而且你也非常肯定,站在楼梯口的那个鬼影,这张照片上的那个鬼影,跟那个死去的家伙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假扮的?” “是的,我可以确定。” “还有,”高尔特说,“在你能解释一个假扮成鬼的人是如何消失在死胡同里的谜题之前,你不能做任何其他的猜想。它就是从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了,才几秒钟,而那里又是死胡同。除非你能解释——” “也许我能,”马里尼冷冷静地说,“那我现在最好节省时间,开始做事了。如果我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你会承认——” “也许吧,”高尔特说,“但请先解释给我听。把你那魔术硬币的一套扔一边去吧。我要听对这件事的完完整整、合情合理的解释。” “我明白,”马里尼指着浴室的门说,“高尔特,把这扇门关上,上锁,还原成我们刚发现时的状况。唐宁,你去楼下控制警铃的地方盯着,确保没有人在警戒系统上动过手脚,整个系统在正常运行。” 唐宁带着疑问地看着沃尔夫,后者则盯着马里尼看了几秒钟,然后他恼怒地点了点头说:“好吧。唐宁,照他说的做。” 秘书离开了房间,马里尼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以及,”他做了个魔术师舞台表演的邀请手势,“你们所有人,从这儿离开房间。” 高尔特转着浴室的钥匙,拧了下门把手,然后一脸担心地环视了下屋内。接着,他走到门口,沃尔夫和我跟在他的身后也走出了门。 等我们都站在门外之后,马里尼说:“你们得承认,我不是个半透明的鬼吧,是不是?” 他们都郁闷地点了点头。 沃尔夫说:“你继续。” 马里尼喊了一声:“唐宁,那边就位了没?都搞定了?” 秘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是的,警铃开着呢。” “好,”马里尼走回了房间,仿佛一位魔术师钻进了魔术柜中,并抛出了一个挑战观众的微笑,“盯着你们的手表,给我三十秒钟。等你们冲进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房间里了,”他盯着上锁的门说,“四维空间存在于我们身体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我希望能借此证明鬼并不是他们看起来的那样,监狱的石墙也并不如想象中的坚固,而下结论,只不过是一种危险的精神练习方式。准备好了吗?开始了!” 第22节 门关上了。 接下来的三十秒钟,我迅速地思考着。这房间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也无法从里面逃出去,他却宣称在三十秒钟之内,就能消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沃尔夫和高尔特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三十秒钟一到,高尔特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门,然后骂了一句脏话。警铃从头到尾都没有响过,浴室的门也锁着,钥匙还插在屋内一侧的锁孔中。衣橱也是空的。 马里尼就像一阵烟雾一样,从这个房间里消失了。 高尔特走到房间正中央,转了两圈,又骂了一串脏话,然后看着沃尔夫。我很荣幸地看到沃尔夫脸上惊愕的表情。不过说起来,我的惊讶程度,恐怕丝毫不逊于他。 我喊道:“好吧,好吧,你在哪?他们都看呆了。我也是。我们认输了。”但是,没有任何回音,马里尼真的不在房间里了。 高尔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在房间里发疯地搜索着马里尼的踪迹,从卧室,到浴室,到沃尔夫的房间,然后又回到安妮的房间。他扯开了墙上挂着的画,拨开了壁炉的灰,甚至怀疑起了房间里是否真的存在秘密通道,然后四处敲击着地板和墙面。这时,我们忽然听到了魔术师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你好啊,唐宁,你可以换班了。”声音居然是从楼下大厅那儿传来的。 当过了一会儿,他回到卧室里,我说:“那么,真的有陷阱门?” 他笑了起来。“不,罗斯,相信我,没有陷阱门,”他看着高尔特和沃尔夫说,“好啦,那个价值连城的鬼呢?我看啊,它也就是个神秘的来访者罢了。” 高尔特咆哮道:“别废话了。说正事吧。”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别急嘛。从这房间里逃出去的诡计,可是非常巧妙的。我的工作就是出售诡计。很抱歉,我要开个价。” 他说完,看着沃尔夫。 后者嘟囔了起来:“该死!好,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信息。我想知道那个鬼到底是谁,他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怎么死的。我要检查你的书房,我要把你的船夫神秘失踪的事件报告给警局。” 沃尔夫瞪着他,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之后他忽然用颇具爆炸力的语气憋出了一句:“不行!” 现在这情况可不大妙啊。如果杜德利·沃尔夫用这种态度说话,那他肯定不会答应马里尼的条件,除非马里尼把他的脾气驯服,把他的火降下来,之后才有得谈。 但是他看起来反而更加不管不顾。“沃尔夫,”他说,“你现在在调查鬼魂,而你遇到了难题。我是唯一能帮助你的人。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是不会帮忙的。” 沃尔夫又恢复了他的蒸汽机性格。“你是怎么,”他的声音像打雷一样,“从这房间里出去的?” 马里尼也毫不让步:“我是鬼。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一直这么说。来吧,罗斯,我们回去。” 他转身,走向门口。我刚想张嘴反对,但他向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就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而我们离开后,那房间里传来高尔特和沃尔夫的吵架声以及沃尔夫的暴怒声。 马里尼慢慢地走向大厅,他给了沃尔夫一个改变想法的机会,但是沃尔夫并不稀罕。他直接喊菲利普帮我们取帽子和外套。 “这,”身后的门关上之后,我对马里尼抱怨道,“也太搞笑了!谁都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你非得让我们被拎着耳朵从门口丢出去呀!你难道不知道杜德利·沃尔夫比军用驴还固执吗?跟他对着干可不是对付他的好办法,那——” “我都明白,”马里尼说,“但我发明了一套新的对付杜德利·沃尔夫的方法。我认为这套方法会很有效。” “哦,你有办法,是吗?我看你是有办法让他赶我们出去。” “这就是我的目的。我必须向沃尔夫隐瞒自己从那房间里溜出来的办法。沃尔夫有很多秘密,我们要搞清楚他到底藏着些什么。而我们没办法在他的鹰眼监视下做这件事。但如果他以为我们已经走了,然后秘密地返回……” 我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说:“也许我疯了,但如果我们都被锁到门外去了,还怎么做所谓的调查啊?” 马里尼露齿一笑:“你难道忘了吗,罗斯。我是个魔术师。记得我商店里的标语吗?一切皆有可能。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开车。” “好,但不管你打算怎么干,最好你的方法能有用。” 我发动了汽车,让引擎的轰鸣声更大一些,好让沃尔夫听到我们离开的声音。我驶到离这栋宅子两三百码远的地方,熄了火,把车子藏在树下。然后,我们小心谨慎地摸回了房子,发现伦纳德在门口一圈一圈地执勤。然后,我们选了个能够仔细观察整栋房子又不会被发现的角落,躲了起来,等待着机会。 马里尼神秘地躲避着我的发问,但我最后直截了当地跟他摊牌了。“听着,”我气势汹汹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从房间里出去的,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 “我还没想好,但是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我最近正在研究斧子杀手。” “那你认为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我只知道当你完成了这个逃脱诡计之后,我心目中一个接近完美的鬼魂事件,像肥皂泡一样被你给戳破了。” “你觉得书房里有什么东西?” “假胡须和深色大衣吧,我猜。我想沃尔夫说我们的鬼是个死人,这句话应该是真话。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不安。所以,如果沃尔夫的话是真的,那肯定是有人伪装成了鬼。而那个警戒系统一直都是开着的,那么这个假鬼必然是房子里的某个人。你,沃尔夫,凯瑟琳和我在那个假鬼出现的时候,都在一起,我们几个可以排除了。高尔特、唐宁和菲利普都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那个时候他们都各自忙着搜查不同的房间。 “但是他们所在房间的方向都不对。那么就只剩下沃尔夫夫人了。她说有人进了她的门,穿过她的房间,但这个故事没有一个可靠的证据来支持。事实上,这整个故事听起来都很假。倒是她有可能穿上鬼的衣服,站在楼梯口,跑的时候把大衣和胡子丢进路过的书房,在自己的房间里制造骚乱以误导我们。这就是杜德利不愿意打开书房门的原因。他在掩护她。这也解释了那个鬼是怎么样离奇消失的——直到你表演了那出从密室里逃脱的大戏之前。” 马里尼不喜欢这个说法:“罗斯,你很适合做连环画杂志的编辑啊。如果她能做到这一切,那她就真的是个巫师了,她是不可能在几秒钟之内把那一身行头换下来的,根本来不及。还有,你难道忘了,上周这房子里发生同样闹鬼事件的时候,她和她丈夫还在佛罗里达度假呢。而本周第一次闹鬼的时候,她还在飞机场呢。还有,很明显她的房间里确实有其他东西经过的痕迹。我从窗户上找到了几个新鲜的拇指印,这些指印不是她留下的。” 我想了想,说:“今天早上鬼的出现,可以排除高尔特和伦纳德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嫌疑。而且今天早上,高尔特恰好出现在鬼消失后,这也太巧了。假设他穿上伪装,出现在楼梯上,当沃尔夫持枪射击他的时候,他冲往沃尔夫夫人的房间。他撞开了她的门,从你消失的地方——不管你是怎么消失的——消失了,然后重新出现……”我停住了嘴。 马里尼说:“怎么了?” “他出现得太快了,恐怕才几秒钟。用你的方法能够这么快就出现吗?” “恐怕不能。我是从窗户那爬出去的。” 我呻吟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沃尔夫那可爱的防贼警戒系统是没用的,这栋看起来被监控得不错的宅子,其实是个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也不能这么说吧,但这系统总归会犯点小错误。这个系统对那些没有疑心的盗贼来说,效果会非常好。但如果一个贼知道里面有这样的警戒系统,也知道这个系统是如何工作的,那骗过它就并不是难事了。我拿了高尔特的手电筒,然后用手电筒的光对着小洞里的光电子接收器,然后跨过了窗户。只要那个接收器能够感受到光线,不管什么颜色的光,警戒系统都会一声不响地继续睡觉。” “所以,”我说,“那就是伦纳德了。他有手电筒。而你居然派他跟我一起去搜查鬼!” “我想在我调查的时候,把他调到远处去。我那时觉得他的身上很有嫌疑。我爬过窗户,打开了车库的门。车库就在同侧,地下室层。我用同样的办法躲过警铃,摸了进去,发现了伦纳德的房间。我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让房间保持原样以免引起他的怀疑,毕竟只有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从他的镜子上取下了一些他的指纹样本。窗户上的指纹是圈形的,而他的指纹则是漩涡形的。” “我,”我眩晕了,“也是漩涡形的。你检查了其他人吗——沃尔夫,唐宁,菲利普,高尔特,凯瑟琳?” “是的,但比对的结果是,无一吻合。” “那么,除非是伦纳德在撒谎,谎称他没见到任何人从那窗户中出来,否则肯定还有其他离开那房间的办法。” 第23节 “看起来是这样的,”马里尼不大开心地说,“不是这样的话,就是有鬼,那沃尔夫就会弄走我的一万美元了。所以我绝对不能告诉他我是怎样离开那个房间的。既然我们在检查了伦纳德的指纹后能够排除他的嫌疑,那么他的证词很有可能就是真的。这样的话,我的逃脱方法就一文不值了,密室还是跟棺材一样密不透风。反正,先留个悬念,这样沃尔夫今晚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我得有充足的时间来想出另一种逃离房间的方法,或者为我现有的这种可行的方法找出一线生机来。” “你最好早点想出办法来,”我抗议道,“否则我们就得整晚待在这四处飘鬼的荒郊野外。” “注意力集中在我们的问题上,就像西藏的那些僧侣一样,赤裸坐在喜马拉雅山的冰雪之上,以思考的能量来温暖自己。” “没用的,当我想到宅子里还会发生什么事,就已经不寒而栗了。我倒希望我能知道那两把枪到底在哪儿。” “哦,”马里尼说,“这提醒了我。对了,我们可能需要用到枪。” 他做了个西部牛仔的姿势,手里转着双枪,并递了一把给我。 “这下好了,”我说,“沃尔夫的枪械收藏室快要变成菜场了。” “我可不是从那儿拿的。你的这把是沃尔夫夫人的打靶枪,在你跟伦纳德打斗的时候掉下来了,我捡起来装在兜里的。而我的这把是杜德利的。等到再晚一些灯全关掉之后,我们就潜进去。我想偷偷溜进一个持枪主人的家里恐怕不太安全,因此临走的时候,我顺便掏了下沃尔夫的口袋。” 我打开安妮手枪的左轮,检查了一下,六个孔都是空的。“要是拿着这个碰到鬼,我就惨了,”我抗议道,“你不能给我一把没子弹的枪。” “我的这把马上也要把子弹卸下来,”他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左轮,“如果我们被逮住了,搞不好会被投进纽约的新新监狱【注:美国著名的监狱之一。】,过十五年牢狱生活呢。” “只要我还跟你一起混,总有一天我会被逮进去的。我们这是要去调查那间卧室的另一个出口?” “我们等会要去检查蓝胡子【注:《格林童话》中的杀人魔王。】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除了沃尔夫房间的灯还亮着,宅子里其它的灯都熄灭了。我们在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决定以后再也不做贼了。马里尼说:“我们只能等到他关灯,哪怕等一整夜都没办法。如果现在他不喜欢关灯睡觉。那这说明他压根就不大想入睡,只是强迫自己入睡。那我们进去还是很危险的。继续等等吧。” 我们发现伦纳德每隔十五分钟绕着宅子转一圈,真是勤劳认真的好保安。我们等到他刚离开的时候,蹑手蹑脚地靠近了房子。 “爬到上面窗户那儿去,”马里尼说,“那窗户的插销我故意留着没插。我先上去用手电筒搞定警戒装置,你跟在我身后进来。我们要在黑暗中完成一切,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开手电筒。” 马里尼爬了上去,打开窗户,进了房间,没有出什么问题。我紧随其后,用同样的方法绕过了警戒装置,进入了房间。 走廊厅里一片黑暗,简直似地狱一般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小心地慢慢摸索着,靠近了书房。 马里尼微微扭开了点手电筒,对着锁孔照了一小会儿,仔细观察了一番。 “这还得花点时间,”他耳语道,“这是耶鲁型的针锁,”他关上了手电筒,递给我说,“你去找唐宁用的那把椅子。踩上去把天花板上的灯泡拧下来,这样即使沃尔夫发现了什么,他也一时半会儿看不见东西。记住要小心。” “好的,你最好快点,我有点紧张。” 我把房顶的灯泡扭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回到书房的门口,马里尼正在用他的撬锁工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给我来点光,”他小声说,“好,这样就行。其中一根针比较难搞。 我曾无数次看过他干这种事,因此对其中的技术也略有了解。他往锁孔的下部插入一根撑开咬合锁芯的镊子,然后一根接着一根地伸入带着锯齿的细长金属条,按顺序接触着一根根锁针,模拟钥匙转动的情形。这活需要时间,对非法闯入的我们来说,这真是令人紧张无比的过程。难怪许多贼后来都吸毒了。 经过了漫长的十多分钟之后,我终于听到了金属弹起的声音,他扭动了锁。马里尼长舒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从楼下某处传来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我感觉到马里尼的手抓紧了我的胳膊。我们在那儿呆站了很久,什么声音也没发出。然后,那脚步声消失了。我正准备开始说话,马里尼的手又使劲攥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再等等。最后,他凑在我耳边说:“手电筒。” 我把手电筒递给了他。 “就站在这儿,”他补充了一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躲进卧室里。” 他往楼梯那儿走去,我在黑暗中等待着,内心紧张不已。 过了好一会,我不耐烦地决定,最好去找一下马里尼,这时,我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这声音从远处的走廊尽头传来,接着手电筒的微光闪现,微光里依稀是马里尼的身影。但绝对不是他,他刚过去,不会这么快就回来的。我看着他的灯光越来越近。 我急忙往沃尔夫夫人的房间迈了半步,突然停了下来。这没用的。如果我从那房间里出去,整个房子估计会被警铃吵翻了天。因为唯一的一把手电筒,在马里尼的手里。 我在那儿犹豫着。如果再待在这儿,恐怕不到几秒钟,那个人就会走到这,他的光就会照到我的身上…… 我迅速退回门内,几乎出于本能地跨回了书房。我攥住门把手,慢慢扭着,以防发出声音,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沃尔夫下了个不准检查书房的命令,搞不好在这里会比在卧室躲着要安全得多呢。 安全?半秒钟之后,我就明白就算待在狮子笼里,也比待在这鬼房间里要安全。黑暗中我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某个东西在我身后发出了沉重的喘息声,一条胳膊环住了我的脖子,用力地挤压着,我拼了命地挣扎着,差点尖叫了出来。 我揺揺晃晃地丧失了平衡,试图掰开环着我脖子的胳膊,然后跟我的敌人面对面。但我没有一点机会。某种又重又硬的东西砸了一下我的头,痛感像顶开石头缝的幼苗一样,在我的头盖骨里生根发芽。眼前一片明亮,仿佛银河闪现在面前,我无力地倒在地上。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最后的记忆就是袭击我的那个家伙,他脸上的胡子正刮着我的侧脸。 后来,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我才有了意识。我挣扎着起来,夜晚的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头顶依然疼痛欲裂。我感觉自己好像头朝下,胳膊被绑着,腿上还绑着重物。疼痛一阵阵地传来,我的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起来。 我正平躺着,脸朝下被架在了窗户框上,身体撗在半空中,上下摇晃。 我大腿肌肉发射性地痉挛着,双手也碰不到窗框。我感觉到脚踝被别人抓住了,就在这时,有人抓住了我的双手双脚,抬起来,把我身体往前送。墙壁上的石头顶住了我的脸,我即将被人从楼上丢下去。 我的意识在肌肉的痉挛和坠落的过程中清醒了,然而腿部的重量和冰冷的水又让我再度陷入眩晕。 第11章 波澜再起 在经历了最初的麻痹和晕眩之后,冰冷的水刺入肌肉中,仿佛液体的火焰一般,我的脑子里响起了千万个警铃。在睡梦中逃生是不可能的,我必须醒过来。 我努力地将膝盖顶向胸口,伸手去够捆在脚踝上的东西。那是一根线——一根电灯线,绳结就在我努力伸直的手指前方一点点位置,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正在加速下沉。 我急忙双脚互蹭,钩掉了脚上的鞋子,奋力抖着线绑成的圈,想把绳结抖到后脚跟处。我没想过这样做会有效,但是很明显,那个家伙捆我的时候很慌忙,绳子有些松了。我的一只脚从结中伸了出来。就在这时,肺里传来一阵剧痛。我疯狂地抖出了另一只脚。随着呼气,胸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一些。 我的头伸出了水面,而这时,大量的盐水灌进了我的口中,我窒息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口吞下了海水和空气。我用尽全身力气在波浪中抬起我的脸,以免吞进海水。我每吸一口空气,海浪都用力地拍着我的脸。然后,我看到书房窗户里有灯光。身上厚厚的冬衣浸满了水,压得我没法抬起胳膊游泳。我缓慢地划着水,意识到灯光比看起来的距离还要遥远,离岸潮则以惊人的速度将我推离那星星点点点的灯光。 我狂暴地踢打着,往肺里压进空气。在我甩掉紧贴在身上的厚重棉衣时,我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浮在水面上,有好几次差点去见大卫·琼斯【注:俗语,意思就是葬身大海。大卫·琼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女海神赐予他不死的身体,他则用女海神赠送的船只航行海上,将死难者的灵魂不断载往冥界。】了。 下一次,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宁愿选择被塞进棺材里,也不愿意被困在这又硬又湿的厚衣服地牢里了。挣扎着,衣服差点把我的胳膊和后背捆成了一团。我几乎放弃了,至少我想过放弃了。但我的胳膊和肩膀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它们不自觉地挣扎着,拼死抵抗着,终于脱掉了外套。 不久之后,我终于彻底露出了水面,然后开始费劲地使用自由泳的泳姿往岸边挪去。我忽然发现前方的灯灭了,深受打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游错了方向。我奋力浮起来,转过身,挣扎着抬起头,看到房子不远处,有个伸入海中的长台子。 我游到离平台一半远的地方,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接又响了两声。 第24节 最先涌入我脑中的想法,就是书房里袭击我的那个人发现我尚未死,正打算要了我的性命。但是接着,我伸头望向上面,发现窗户的黑框。书房的窗户是关着的,里面亮着黄黄的灯光。 我一只眼盯着那儿,费力地游着,准备如果有必要的话,随时潜入水中,看看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对我做了些什么。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活着回到宅子里,把那个混蛋揪出来! 最终,用完了最后一点力量,我到了岸边,然后倒下了。我用尽全力爬下走廊,但是胳膊早已筋疲力尽了。我停了下来,趴在原地,集中精神冷静下来,等到积累了点力量,又继续向前挪动着。 就在我移动的时候,头顶书房的窗户突然打开了,一个人的身子伸了出来。手电筒的光柱洒在乌黑的海面上,最后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绝望地等待着一声枪响。 然而,枪声没有传来,倒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警官!就在外面!水里有一个人!” 警官!看起来我是得救了。我一下放松了,瘫软在水中。 不久,咣当咣当砸着地板的脚步声传来,一道光束照着我的脸。一只长胳膊伸了下来,手抓住了我的腕子。 马里尼的声音响起:“罗斯!你还好吧?” 那种宽慰的感觉真是美妙,而我的回答既微弱,又带着些许自嘲。“哦,当——然,”我说,“来——来吧。水里真——舒服。” 马里尼的声音中也带着无比宽慰的心情。“我真的快要吓死了,刚刚一直找不到你。你这回也表演了一次消失诡计,魔术看起来进行得很顺利啊?” “是啊,我差——差点回不来了。把我拖——拖出去!” 这时警官也来了,他们俩合力把我抬了起来。马里尼脱下他的大衣,盖在我的身上。他们俩一人一边,急匆匆地把我运到了前门。 当我们到了大厅的灯下,警官咕哝着:“呃,我的天呐……” 这位警官居然是上周给我开交通罚单的那位老朋友,勒夫乔伊。这次我真该亲他一口了。 当他们把我抬上楼的时候,我听到菲利普在打电话,他声音颤抖着要求哈格德医生立即赶来。而马里尼顺便问他要了毯子、热水和急救箱。 头顶上的灯不知道被谁修好了。高尔特和唐宁站在那儿,盯着我,凯瑟琳盯着我看了一眼,立即向唐宁要了马里尼刚刚提到的那些东西。 书房的门开着,门口站着那个刚刚用手电筒发现了我的人。他是个个子瘦长的家伙,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的声音像是砂纸在打磨。 “你,”他问道,“到底是谁?” “我的朋友,”马里尼连忙说,“等会儿再解释。我们现在得让他——” “是个名叫哈特的家伙,副探长,”勒夫乔伊说道,然后概括了一下我最近的犯罪纪录,“上周我逮到他超速行驶。” 他也许还说了许多别的事,但我不知道。我盯着副探长的背影,望向书房里。这一眼的冲击,比刚刚冷水的冲击还让我感到惊愕。地板上躺着两具尸体! 杜德利·沃尔夫四肢伸展地躺卧着,然而脸却以某种惊人的姿势扭曲着向下。他的身下是一摊暗色的污迹。在他身后,倒着的是穿着白玫瑰睡袍的安妮·沃尔夫。窗帘在窗口轻微地抖动着,这是这房间里唯一动的东西。 我看了看副探长,他严厉的眼神就像外面冰冷的海水一样。 “死了?”我问。   棒槌学 堂·出品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对此,你知道些什么?” “什——什么也不知道,”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自信,但是我上下打架的牙齿毁坏了这种表现,“我听——听到了枪声。就这样。我正奋——奋力把头抬——抬得高过水面。” “你是怎么从这儿出去的?为什么——” 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副探长,如果他死于肺炎,你就少了一个重要的证人了。二十分钟之后再讯问他吧。我要——” 副探长不得不对马里尼的话让步。他转过身,推开沃尔夫卧室的门,打开灯,说道:“好吧,警官,就在这儿。看住他,让他在这儿化冻吧。” 勒夫乔伊和我冲进了房间。马里尼也想跟着进去,但是被副探长挡在了门外:“你不行。菲利普可以帮他。我要知道你是谁,你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对该死的开锁技术这么了解,为什么——” 然后,门关上了。“你——你的领导,”勒夫乔伊正帮我除去身上的湿衣服时,我对他说,“对我——我们两个的问题很感兴趣啊。” “啊?”他从我裤子里发现了那把左轮手枪,叫了一声,“他可不是唯一一个好奇的人。” 下面半个小时,我在解冻。等到我身上干了之后,勒夫乔伊和菲利普把我搬到铺着毯子的暖床上,给我裹上厚厚的被子,并为我倒了一杯威士忌。 房子里非常嘈杂,外面不时响起警车的警报器声。不久,一个个子矮矮满脸忧愁的家伙进了房间,想必他就是哈格德医生。他仔细看了一下我的头部,然后给我全身做了简单的检查,下了结论:“你会没事的。睡一会儿吧。” 我累坏了。我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块肌肉都筋疲力尽了。但是此时此刻,我最想做的事却不是蒙头睡一大觉。我用微弱的声音问哈格德医生:“书房里出了什么事?我要搞清楚——” 但是该死的盖世太保开始行动了。勒夫乔伊对医生摇了摇头,领着他走到窗户边。我不喜欢他的态度。他们在窗户边开了会儿耳语会议,接着哈格德医生离开了房间,勒夫乔伊锁上了他身后的门。这看起来太让人怀疑了。 “现在看着我,警官,”我认真地说,“你和副探长就因为我随身带着把枪而下了某种结论?到底是怎么回事?需要我请个律师吗?” “我不知道,”他也同样认真地说着,但声音里有些不自信,“你听医生的话吧。他叫你睡一会儿。现在就开始睡吧。”他递给我另一杯二十年陈酿的威士忌。 “睡觉!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为什么?”勒夫乔伊问,他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狡猾,“因为负罪感?” 这让我想出了个主意。“是啊,”我说道,“差不多吧。把副探长叫过来吧。我坦白。” 看起来这方法管用了,他的眼睛瞪了起来。他转身冲向门口。“把弗林特叫过来,”他对这门口一个穿制服的小警察说,“他有话要说。” 但是副探长很明显还在忙着其他事,他过了一会儿才出现。他什么时候到房间的我都不知道,因为那时我已经睡着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我不想睡的时候,勒夫乔伊往我的酒杯里加了些镇静剂,这东西是哈格德医生给他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马里尼正在一旁摇着我,灰冷色的光从窗户照了进来。 “醒醒吧,”他说,“已经早上七点啦——至少六点多了,半山腰的露珠已经凝结出来啦,云雀也开始唱歌啦,讯问也该轮到我们啦。” 弗林特副探长也在房间里,从我床边的酒瓶里倒了杯酒,自己喝着。这两个人看起来都累坏了,很不开心。特别是弗林特,看起来情绪很糟糕。我怀疑他肯定是听了一串鬼故事,然后恨死这个地方了。看起来,他就是那种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对鬼神之事恨之入骨。当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时,他转到房间另一侧,对这铁架文件柜的角落若有所思。然后他走到窗前,远眺着外面的景色。接着他推开了窗户,满面愁容地俯视着脚下的海水。 我也一脸愁容,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防盗系统昨晚上一直都开着吗?”我问道。 弗林特转身说:“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把头伸到了窗外,但我没有听到警铃声啊。” “没有,”弗林特说,“很明显沃尔夫认为没有必要在面朝大海的窗户上也装上警戒系统,”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我猜他从没想过任何一个闯入者会选择深海跳水来作为自己的逃亡方式。” 第25节 我对他的话装作不在意:“所以,当我从窗户出去的时候,也就没有响起警铃声喽。我一直没弄明白这一点。原来如此。” 然后弗林特像一只饥饿的猫一样,忽然发动突袭:“所以你承认你那时在书房里喽?在你开枪之后,你从窗户跳向大海,然后——” 我狠命摇着头:“停!你这结论下得也太快了。我确实在书房里,我承认这一点。而且我确实是从这扇窗户离开的房间,但我可没跳水。还有那枪击——” 弗林特就像电影里的地方法院检察官一样,突然跳向床边。他停下来,手伸到我鼻子面前,摇着手指:“如果你没有跳水,那怎么——” 我对着马里尼诉起苦来:“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听我说话啊,还是他罹患了慢性重金属狂躁症?” “这病是慢性的,而且会传染,”马里尼回答说,“我的好奇心都要炸开了。你就不能告诉我们——” 这两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焦躁。弗林特冲着马里尼发起飙来:“你就不能闭着嘴老老实实坐下?好吧,哈特,快点讲,至少要把个故事给讲通【注:原文是”hold water“,所以下文的回答中才会出现”水“。】吧。” “水?别再跟我提水这个字了。我要旧病复发了。我当时就在这间书房里,而且我是从窗户出的房间。但我不是跳下去的。我是被人扔下去的,脚踝上还绑着重物!” 他们不说话了,每个人好像都被当头来了一棒似的,呆在那儿。 马里尼绝望地闭上了眼。“原来是这样,副探长,”马里尼叹息道,“这样,壁炉架和灯电线的消失就可以解释了。听到这个我很遗憾。我有种预感,恐怕罗斯的故事对我们的破案不会有什么帮助。这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弗林特看起来情绪好了一点,他把马里尼的话当耳边风。“那到底是谁,”他问,“把你扔出去的?” 我迅速地摸到那瓶威士忌。这事一点都不有趣——如果他听到故事真相的话,一定会恨死我。但是我确实讲不出什么东西了——因为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能说的恐怕就这一句。 我看着马里尼说:“他听过了那个鬼故事吧,我猜?” 马里尼对我眨了眨眼,点点头说:“是啊,他听说了。但他对这个故事不以为然。你最好把所经历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出来,记得多少说多少。” “那东西对我粗暴得很。它想谋杀我。他把我敲晕了,然后捆起来,扔到海里去。” “那个鬼?”马里尼盯着我,好像我也是个鬼一样。 “是啊。而且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透明的小鬼魂,他的肌肉却无比发达。” “好,好,你先停,”弗林特咆哮着,一脸“我听够了这些鬼话”的表情,“从头开始讲,把细节说清楚。不要扯到鬼。” “好吧,我也不认为那东西是鬼。它就是个杀人狂。马里尼和我——”我停下来,给马里尼投去疑问的目光。我不知道他就我们闯入私宅的事已经对弗林特坦白了多少。 他明白了我的困难。“我全部都坦白了,罗斯,”他说,“你尽管说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这样就容易多了嘛。我从我退回书房开始,一直讲到马里尼和警官从海中把我拖回来为止,把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弗林特。弗林特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我,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有好几十个问题要问我。当我说完了之后,他看着马里尼。 “好了,你想听他的故事,现在你都听完了。你还坚持他是清白的吗?” “很遗憾,是的,”马里尼说,“你看,我已经认识他很长时间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那肯定会设计更精妙的手法。” 我咆哮了起来:“那是当然的啦!” 弗林特说:“这听起来太离奇了,很难令人信服,你能不能讲个正常点的故事啊。” “你最好先调查一下他的故事,”马里尼说,“这并不难。沃尔夫夫人的线索能够告诉我们——” 我跳了起来:“你是说沃尔夫夫人?你的意思是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是的,”弗林特说,“你最好在她醒来之前,把故事再说得圆一些。” 我当没听见,对马里尼说:“马里尼,告诉我——” “安妮·沃尔夫没有遭到枪击,”他解释道,“她晕过去了。我们让她苏醒过来了,但是弗林特副探长尚未讯问她。哈格德医生说她现在正处于精神衰竭的状态。” “两发子弹都打在沃尔夫身上?” “是的。第一发子弹打在他的胸口,另一发很明显是他倒地后射击的,射在了背部。射击的角度表明凶手站在他和窗户之间的位置。第三个弹孔则在墙上,就在壁炉上方的位置,很明显是从门口射击的。” “第三个?但我只听到两声枪响啊。” “我知道,我自己也只听到两声。但无论如何,墙上确实有三个弹孔。子弹也是点二五口径的,跟沃尔夫身体里的一样。” “哦,那这情况还真有趣。”我说道,“对了,副探长有没有凑巧发现,我身上的那把枪是点三八口径的?” “那又如何?”弗林特刨根问底,“或许你有两把枪。我对这书房里发生的事件自有构想。这个故事里没有鬼。你听听看这故事有错没有。没有人把你丢出窗外,这房间里没有别人。当沃尔夫夫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你还在这里。而这时她丈夫发现了你。沃尔夫曾多次警告你不准进这个房间来,而那个午夜时分,他发现你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房间,并且和他的妻子共处,他肯定雷霆大怒。然后杜德利·沃尔夫——嗯,我下了狠劲才能想象出他的举动,当时那情况肯定就像是火星撞击地球。 “他揍了你一顿,所以你头上才有伤痕。紧接着,你发现你的头上见红了,便要让他好看。你早就想除掉他了。之后,你冲向门口,打算从门口潜逃,或从卧室的窗户逃走。但天不遂人愿,有人在门外捶着书房的门。你被困住了。你知道如果别人发现你在这个房间里,你就完蛋了。” 我看着马里尼说:“他编故事倒是编得像模像样,难道他最近看了不少《惊奇侦探故事》?” 但弗林特尚未说完,只听他继续说道:“你也意识到若你使用某些高级的逃生技巧,沃尔夫夫人就会陷入麻烦。我想你当时肯定觉得,如果从二楼的窗户跳海,然后游到岸边,这种b级片的方式绝对没有人会相信。因此你把准备好的壁炉架和灯电线丢出窗外,然后从窗户跳了下去。”他暂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也许你知道哪里错了?” 我摇了摇头:“不,我都懒得猜了,什么错?” “你忘了把凶手的手枪塞进沃尔夫夫人手里。等到退潮之后,我搜索附近的海滩——” “哇!”我大叫着坐了起来,“黎明来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急得整晚走来走去,还跳向我!这就是安妮清白的原因?这房间里找不到凶器!” “没错,”弗林特点了点头,“没有枪——也没有鬼!” 我转向马里尼:“点二五口径。听起来像是那两把神秘失踪的枪啊。” “是啊,”他说,“你说得没错。” “但是那么小的一把枪——” 弗林特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这一整晚上都在干吗?我们把这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如果有顶那东西十分之一大的杆子,我们肯定早发现了。” 马里尼证实了他的话:“他们的搜查工作进行得非常彻底,罗斯,我亲眼目睹。他们找到了一些小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有用线索。沃尔夫口袋里有把书房的钥匙,套在环上,另一把书房的钥匙则在桌子后面的地板上。电话线以前曾被切断,现在简单修了一下,凑合着能用。门旁地板上有些碎玻璃,拼在一起,是个一点五英寸的玻璃盘子。门左侧书架的顶端上,有四个图钉钉过的孔。还有,沃尔夫身旁的地板上,有三发未发射的点二五口径子弹,以及两个吻合沃尔夫身体内弹头的空弹壳。但整个现场都找不到枪。” “沃尔夫夫人呢?搜得彻底吗?” 马里尼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是他搜的,他都等不及把手铐铐在她腕子上了。他现在就缺那把枪了,但他始终找不到,所以他自然会开始怀疑你。” 第26节 “但是,”我重申道,“如此小的一把枪——” 副探长对我怒目而视:“我派了两个男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直到找到个女的过来搜她的身。我们这里没有女警员,只好找个女医生。她把沃尔夫小姐摆在床上,我检查了她穿的睡衣和袍子。她连一根钉子都不可能从书房带出来。别人也不可能有机会从她这儿拿走枪,因为我的两个手下一直左右不离。那把枪一定是跟你一样,从窗户离开了房间。然而,如果你肯定是沃尔夫夫人把枪从窗户那扔出去的话,那你就得解释这个问题:你刚刚为何说枪声响起时,窗户和门一直都是关着的——从枪声响起到我伸出头来这段时间内,没有人接近过窗户。这是你犯的另一个错误,对吧?” 我叹息着:“你还真会编故事。我的故事恰好是真的,我依然坚持这个观点,没有人接近过窗户。如果枪不在房间里,那这把枪肯定是跟着我的那位爱杀人的胡子朋友从门那出去的。” 马里尼和弗林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好像又把自己给卷了进去。 “好吧,马里尼,”弗林特说,“你跟他说吧。” 马里尼从兜里取出一支烟,满面愁容。看着这个状况,我就知道他是真的很担心。接着他告诉了我一个简单的事实。 “在那两声枪响之后,我赶到了书房门前。我就是那个捶书房门的人。” 他抛出了炸弹之后,划了根火柴,点着烟:“当确认里面没有任何回答之后,我试图撞开那扇门。但是肩膀撞酸了,门还是纹丝不动,于是我不得不继续打锁的主意。我就一直在那里试着开门,直到副探长来这儿的时候,门才打开。如果你的那位胡子朋友带着枪从门口离开,那他肯定是个半透明的家伙。他们肯定丝毫不可见的。我们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穿墙而过的家伙!” “隐身人!”弗林特呻吟着,“穿墙而过!你又要扯到哪边去?” “看来你也是个魔术师啊,副探长,”我说,“你怎么这么凑巧地掐时间赶到现场来啊?” “就在沃尔夫赶走了你和马里尼之后,你的女朋友前思后想一番,然后决定自作主张打电话给警局,报告了枪支失窃的事。” 我转向马里尼:“在我退回书房之前,是谁从楼梯上上来的?” “是菲利普。他说他睡不着,于是决定起来四处看看。他到大厅那,站在前楼梯那里开灯站了一会,然后就回去了。我去了下图书馆,检查了一下,又回到了楼上。我还以为你已经扶照我说的,躲进了卧室呢。我正要走到楼梯顶,忽然客房的门开了,我急忙躲了起来。安妮·沃尔夫从客房里走了出来,关上了她身后的门,然后走向黑暗中。我听到了轻轻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下面几分钟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几分钟。我想当然地以为她是回到了自已的房间里去,这样,她就会发现你了。你没有办法逃走,因为手电筒在我这儿。我呆坐在那儿,等待世界末日的来临,并想着等会见到大家,要整理出一套怎样的说辞来辩解。但是,什么也没发生。黑暗依然是黑暗,没有一点声音。这时我突然明白了,你肯定躲在了书房里。” “这样,我的心情就轻松了下来,忽然沃尔夫的门开了。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虚掩着卧室的门。我看到他正往书房走去!那一段时间里,我的头发都要急白了。沃尔夫开了锁,进了书房。房里里面一片黑暗。他打开了电灯的开关。就在门关上的时候,我听到他大叫:‘安妮!’声音仿佛雷击一般。我当时真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我摇着头,又想起了刚刚的分析。沃尔夫夫人既然去了书房,那你肯定就在卧室。我想我最好去找到你,然后我们撤出去。我穿过走廊,刚经过书房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枪声。” 马里尼倒上了一杯威士忌:“而当我发现你既不在书房,又不在卧室了之后,精神一度有些崩溃。我差点晕了过去,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是那个鬼,”我虚弱地说,“简单推理一下。他没有从窗户出去,而且他也没有从门口出去——至少我们看不到。还有,他把枪也带走了!这次没有陷阱门吧,我猜?” “没有。陷阱门的时代早就过去啦。即使在剧院里,近日的舞台都是钢筋混凝土制的了。弗林特副探长不得不在一个会游泳的凶手和一个变成了光的凶手之间,作出抉择。你的出现解决了他的难题,是吧?” “我知道,这不用你袒心。但你记得吗,是谁把我拖入这场乱子里的?” 马里尼看着弗林特说:“沃尔夫夫人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讯问她?” “现在,”弗林特看起来恼怒不已,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半路上他停住了,有人在敲门。 弗林特打开了门,喊道:“进来。” 门开了,勒夫乔伊警官冲了起来,他喘着粗气。“有发现了,”他报告道,“乔刚刚发现一个家伙试图闯入船屋。然后那家伙转身走向森林,但是乔拦住了他。伙计们正把他押过来。” “他是谁?” “他什么也不说。他是那种你没办法与之交流的家伙。” 门外楼梯上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嗯,探长,”我说,“现在,估计你该相信鬼的存在了!” 第12章 鬼指纹 乔的俘虏走进了房间,周围跟着护卫他的警察。我对鬼魂的期待,自看到他第一眼,就破碎得烟消云散。这个男人跟高尔特鬼魂照片上那家伙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珠不是黑的,而是亮蓝色,他的鼻子也更大些,带着点酒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苦行僧,倒像是个酒鬼。他身材矮小,皮肤褐色,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秃了一圈的头顶上圈着一撮白发,似乎很是不安。他盯着我们,眼睛里写满了深深的怀疑。 弗林特不确定地皱着眉头:“我以前在这附近见过你。” “副探长,”那人抗议道,“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 他一张嘴就泄露了身份,口音带着浓重的苏格兰味。“道格拉斯!”弗林特叫道,“失踪的船夫。” 这位囚犯担心地四处打量着,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出了什么事?你们在这儿干吗?为什么……” 弗林特一步逼向前,挡在他面前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回屋里拿几件衣服和一些用的东西,而这些人——” “这四天你都在什么地方?你不知道我们都打算挖遍小岛找你的尸体吗?” 斯科特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望着地板。“我,”他缓慢地说,“我不在这儿。” 弗林特说:“这个我们知道。继续说下去。去了哪儿?干吗去了?” 船夫的手指紧张地抠着帽子:“我——呃,我出去找工作了。我找到了个新工作,然后回来拿点东西。” “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了?” 斯科特的声音慢慢地传了过来。他依然盯着地板:“我决定不在这儿工作了。” 弗林特等着他继续说,但斯科特就此一言不发,“我知道了,”弗林特的声音有些刺耳,“你为沃尔夫工作了多长时间?” “九年。” “而你现在居然说你不想再为他工作了,怎么回事?”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他的眼皮抬起来一下,鬼鬼祟祟地瞥了我们一眼,又低下头去。 弗林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说道:“好吧,我猜,你是不是看到了鬼啊?” 他的反应很令人满意。他忽然双眼一翻,瞪着弗林特,仿佛弗林特就是鬼一样。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副探长有些不耐烦了:“道格拉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从开始的地方讲起,一个细节也不要落下。你是什么时候——” 斯科特又一脸郁闷地望了其他所有人,然后他说:“沃尔夫先生在哪儿?我要见他。” 第27节 “当然,你可以见他,”弗林特说,“但那是没用的。他已经死了。” 斯科特花了几分钟才缓过劲来。弗林特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他被谋杀了。现在,别再给我装蒜了,赶快说。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这个——这个鬼的?” 斯科特的意识在努力理解弗林特说话的意思。他像梦游者一样机械地回答道:“星期三,星期三晚上。” 从此之后,这个家伙嘴里总是一次只吐出几个字来。但弗林特像挤牙膏一样,硬是把故事的碎片从他嘴里最终完整地挤了出来。之后才发现,这个人不仅仅看到鬼了,他还被鬼追了! “这是真的,”斯科特说,“我吓得撒腿就跑。” 这样说都算是保守的了。问了更多的问题之后,我们才发现,他的逃跑比“撒腿就跑”还要夸张,他甚至根本没来得及回头看看后面。 “我父亲,”他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也变得怀旧起来,“曾当过茵沃尼斯附近一栋闹鬼城堡的看门人。某一天早晨,人们发现他脖子被打破,漂浮在护城河上。” 一个鬼就够受的,弗林特实在无法忍受更多的鬼了。“好吧,”他满腹狐疑地说,“我敢打赌,追你的鬼是从瓶子里跑出来的——” “不!”斯科特反驳道,“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吓得腿都软了。要是有个死人追在你后面,你会怎么样——” “死人?”弗林特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能确定那是个死人?你以前见过他?你认识他?” 斯科特的抗议有些疯狂:“不!不!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他。我要离开这儿。”他半转过身来,做离开状,但他身旁的警察抓住了他的胳膊。 弗林特上前一步,他的脸贴得离斯科特只有两三公分距离:“如果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如果你从来没见过他,那你怎么能确定他是死人?你这么想,肯定有你的道理——” 斯科特可能是被吓到了,但是看起来,他还是挺精明的。他发现台阶可以下,于是冲了过去:“是啊,那个人肯定不是死人。我想我是弄错了。” 弗林特瞪着他。“你现在又犯下另一个错误了,”他瞥了眼手表,“先不说这个。你在这附近转悠了多久了?” “我刚到这,”斯科特一手指着旁边的警员说,“我直接回船屋了,然后这个人——” “早上五点,”弗林特插了进来,“天还没怎么亮,对于一个怕鬼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很微妙啊?” “我的新工作九点钟上班。我得在那之前赶回斯坦福德【注:美国康涅狄格州西南部城市。】。如果回不去——” 弗林特一脸厌恶地对勒夫乔伊说:“把他带出去,撬开他的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也不在乎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让他说出来。查出从他消失之后到出现这段时间内,每一分钟他都在干什么,在哪里。还有,把哈格德给我叫过来。” 勒夫乔伊,斯科特,还有一群警员离开了房间。门关上后,马里尼说:“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他的故事听起来很离奇。我敢十比一跟你打赌,虽然连被鬼追这种事他都说出来了,但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东西没有说出来。” 弗林特的话有些酸溜溜的。“或者,”他郁闷地说,“他说出了过多重要的东西了。” 马里尼开始数起了他的手指。“沃尔夫,沃尔夫夫人,凯瑟琳,唐宁,菲利普,罗斯,还有我……”马里尼的左手大拇指神奇地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上。他看起来丝毫不困扰,拨了下拇指,然后用右手继续计数,“……还有我,这些就是本案确证的目击者。斯科特虽然无法证实,但他宣称自己看到了。伦纳德则以他被敲的头来证明鬼的存在。至于高尔特,他有他的鬼魂照片来证明。我们这么多人,不至于一起跳出来编这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故事吧,是不是?” “不至于,”弗林特勉强地承认,“也许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照片很可能是伪造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能用照相机伪造出这种照片。摔坏的花瓶,翻倒的墨水,位置错乱的挂画,图书馆的乱子,撕坏的古书——这些都不代表任何意义啊,因为没有人亲眼看到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到这些事。甚至沃尔夫夫人卧室里的逃脱都被证明了只不过是安全系统的小漏洞,你自己证明了这一点。” “那伦纳德呢?”马里尼扬了扬眉毛,问道,“他说他一直就在窗口,但没看到任何人从窗口进出,这是谎言喽?” “如果不是谎言的话,那他就是那个鬼。” 马里尼的手指间神秘地出现了一张扑克牌。他成功地将威士忌酒杯立在了扑克牌的侧面:“你的结论下得也太快了。如果他是在说谎,那他肯定是为了掩护某人。而他要掩护的这个家伙,在那天早上给他头上重重地来了一下。他还有必要保护这个人吗?如果他头上的伤是自己弄的,而他就是那个鬼,那他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假胡子和大衣藏起来的?他是魔术大师吗?他对他的伪装道具做了什么呢?大衣可不是容易藏的东西,那几秒钟对于他来说,根本不够。那东西也没有被丢在窗户下的灌木丛里。我爬下去的时候检查过了。伦纳德是个问题啊。” “是啊,”弗林特点了点头同意道,“他对于他自己的过去总是遮遮掩掩的,在我看来,他可不像个普通的司机,一点都不简单。下次我要好好调查讯问一下,把他的疑点搞清楚。我这儿可是准备了不少让他惊讶的东西哦。” “说到惊讶的东西,”马里尼说,“你联系到了沃尔夫的律师了吗?找没找到他的遗嘱?” 弗林特点了点头:“凯瑟琳·沃尔夫和沃尔夫夫人平分沃尔夫的遗产。哈格德医生和高尔特各自得到两万五千美元的研究经费。唐宁得到五千美元。菲利普和道格拉斯也各自得到一些。” “那伦纳德呢?” 弗林特摇了摇头:“遗嘱里甚至都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 马里尼停止了酒杯的魔术,喝着酒。“如果他是鬼,那他的动机就有些模糊了。”马里尼把那张牌丢在弗林特的脚边,牌自动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指,那张牌顺着他的手指跳上去,回到了掌心,“还有一件看起来没什么意义的事,你刚刚提到的,副探长。那个大花瓶自己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沃尔夫小姐和菲利普亲眼目睹了这事的全过程。你听说了吧?” “用丝线的,”弗林特立即回答,“就像你的这扑克牌诡计一样。” 马里尼拿出扑克牌,递给他:“你看,沃尔夫小姐也是这么以为的。而她也仔细检查了一番,但是什么也没发现。还有,凯瑟琳从其中一扇门进来的时候,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而菲利普站在另一扇门旁边。如果那儿有丝线拉着,从锁孔穿出去或者什么的,他们就会感觉到了。不,我想那肯定不是丝线在起作用。” “好吧,”弗林特,“但你也别跟我说是隐身人干的。” “但如果那不是隐身人,”我尽量避免激怒弗林特,只是找了个机会问道,“那他是怎么从房间里出去的?” 我鲁莽地问了这个问题。弗林特的脑中已经有了答案——一个我不大喜欢的答案。“你的意思是,”他说道,“是说,那家伙一直在书房里吧。而当哈格德——”他突然停下嘴,冲向门口,“我想知道哪——” 当他快要接近门把手时,门开了。勒夫乔伊和医生就站在门口,后者紧张地吸着烟。 “你找我?”他问。 “是啊,进来。勒夫乔伊,把塔克叫过来。我需要他帮忙。” 哈格德走进房间,默默等待着。 弗林特说:“沃尔夫夫人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还想问她几个问题。” “她在睡觉。你现在还没法问她问题,我给她服用了一点镇静剂。” “你跟她说了她丈夫的事了吗?” “还没。我想现在她的身体状况恐怕经不起这样的刺激。等到她睡醒——” “我们最好快点把这事搞定。你能不能叫醒她?” 哈格德面露难色:“能倒是能,但是我想——” “时间不等人。如果你不叫醒她,我去叫。” 弗林特强硬的态度吓得哈格德倒退了一步。他倔强地看着副探长,拿出一副准备争吵的态势。但是很快,两人间的紧张气氛就被一个冲进来的小个子给打破了。这个一脸烦恼的家伙,手里正拿着一堆指纹卡片。 “你有些有趣的事情要报告吧,塔克?”副探长问。 那人点了点头说:“我正要汇报呢,确实有些有趣的情况。”他犹豫了一下,扫了我们一眼。但是弗林特不耐烦了。 第28节 “好了,告诉我们吧。” 很明显,塔克没有新闻细胞。他以平铺直叙、用词简单的方式将情况简述了下来。“我从前面楼梯横杆那儿取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手印,”他说,“四个手指,一个大拇指,都很清晰。我跟现有的所有样本都进行了比对,但无一吻合。我需要更多的指纹样本。” “包括我的?”我问道。我很清楚我自己没有触碰过楼梯的横杆。 “包括你在内。你睡觉的时候,我给你拓了指纹。” “还有船夫呢?”弗林特问,“你取他的指纹了没?” “是的,也取了。” 弗林特看着马里尼说:“你看,情况就是这样。你别告诉我鬼也能跟我们人一样,四处留下指纹。” 副探长摇头晃脑地伸长着脖子,不料斧子突然劈了下来。 “这在灵魂现象中,”马里尼回答道,“并不罕见。著名的‘玛格丽’在1924年曾经接受过美国科学家委员会的严格审查。她通过精神控制术成功地在蜡上印出了她去世哥哥的指纹。而弗兰克·克鲁斯基神奇地做出了一副手的蜡模子。这副手模的特殊之处,在于手的姿势非常特别。如果他的模特曾经把手收回去的话,这种姿势的手模型便无法完成。如果你问高尔特,他就会引用这个案例来证明——” 马里尼的新闻简报让弗林特有些眩晕。他定了定神,打断了马里尼的高谈阔论。“别担心,我不会问的,”他转向塔克说,“还有别的事吗?” 指纹专家点了点头。“事还多呢。跟楼梯横杆那指纹相吻合的指纹有一大堆。沃尔夫夫人房间的窗户上有两个;上周墙上改变了位置的那画框上,有三四个;翻倒的花瓶上也有两个,其余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弗林特。 “而其他的指纹,”他说,“都在这间书房里。” 此情此境下,弗林特对自己情绪的控制还真是让人叹服。他没有做出任何特殊的表现,只是大吼了一声:“在哪儿?”这吼声吓得塔特差点把手中的指纹卡撒了一地。 “在书房里,”塔特急忙说道,“桌面上有三个指纹,门上有两个,灯的开关上有一个,还有一个——” 探长听够了。“哈格德!”他猛地喊着,“我现在就要见沃尔夫夫人!”说完,他冲了出去。 哈格德愁眉苦脸地紧跟在他身后。然后,我也立即从床上爬下来,跟着马里尼,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当我经过塔克身边时,他说:“嘿,副探长!等一下!最糟糕的事——” 但是弗林特没听到他的话。他看到了匆忙跟在他身后的马里尼,咆哮着:“你别跟过来。你们两个待在那屋里。塔克,让他们两留在那里别跟过来。” 他和医生一起,消失在了沃尔夫夫人的房间。门结结实实地关上了。 “警察们,”马里尼郁闷地咕哝着,“疑心病真重。而我们这些业余侦探也差不多,”他转身,看了看塔克,“你刚刚还想说什么的来着?” 如果马里尼想要放松他的戒备,那他可就失败了。“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吗?”他说了这句话,然后回到了沃尔夫的房间,锁上门。 “好吧,”我抓住了门把手,“我们又回来了。马里尼,你要不要往加维甘的办公室打个电话?” “我试过了,”马里尼说,“但探长就是那种‘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偏偏不在’的家伙。他去费城开警察会议去了。警察们开会,你也知道。我也往他住的旅馆打了个电话。凌晨四点他居然不在房间里。我倒想知道这个时候警察们会干些什么事情。真是很值得怀疑啊。” 他倒了一杯威士忌,走进了沃尔夫的浴室。 “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我发着牢骚,“你这个浴室的买醉狂!我还以为你会随身带着些千里传音的设备呢,这样我们就能听到沃尔夫夫人房间里的对话了。” “我,”他的声音传了过来,“现在正在干这事。安静点,行不行?” 我眨眨眼,立即跑到他旁边。他站在那扇通往沃尔夫夫人房间的门前,耳朵压在门板上。我模仿了他的动作。但是,虽然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却听不清话的内容。马里尼用眼神警告了我一下,慢慢地小心拧着门把手。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弗林特的声音传来:“你的丈夫为什么上周突然决定把文件全都搬到他的卧室去,而且关闭了书房?他为什么下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书房?” 沃尔夫夫人的声音带着忧愁:“我不知道。” “但是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告诉我原因。他从来都只是下命令。而且杜德利很顽固,没人能从他口中问出东西来。” “好吧,那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可以猜猜。” 弗林特的讯问效果并不好。“我很抱歉,”沃尔夫夫人说,“我没有任何头绪。我搞不懂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副探长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他问道:“你有书房的钥匙吗?” “钥匙?不,我丈夫和唐宁各有一把,而他把唐宁的钥匙也拿走了。” “我明白了。而昨晚你从客房出来之后,就直接走向了书房,然后进去了。你怎么知道那扇门没有锁上?” “我不知道。我想见杜德利。我以为我推开的是他的门。那扇门根本就没有锁,我也没想到自己进错了房间,直到我进去了才发现。那扇门为什么没锁?谁——” 弗林特继续催促道:“你进去了。继续说,然后呢?” “我——我很好奇杜德利为什么锁上这扇门,不准我们进这个房间。于是我就四处看看。然后——” “你打开了灯?” “是的。但是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人的声音——有人往锁孔里插入了钥匙。” “你进屋的时候把门关上了?为什么?” “我推门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当我带上门的时候,门自动关上了。这门锁是弹簧锁。” “继续说,某人转动了钥匙。” “我——我吓坏了。我不知道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我——我关掉了灯,然后——门开了。” 她停了下来。弗林特什么也没有说,他默默地等着。 她的声音非常紧张:“那个人打开了灯。屋里亮了,原来是杜德利。他问了为什么到这间房子里,还有我是怎么进来的。他很生气。他开始并不相信我,坚持认为我从他的钥匙圈上偷了一把书房门的钥匙。然后,话还没说到一半,他就盯着我身后的地方。我听到身后有动静,正要转身。接着……”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看起来像是在努力回想着。 “接下来?”弗林特不耐烦地催促着。 第29节 “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头。我就记得这么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杜德利呢?谁——” 弗林特严酷的声音插了进来:“你确定书房里除了你和你丈夫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是的,我听到有人在动。桌子就在我身后,他肯定是躲在桌子底下。” “但你没有看到他?” “没有,但是我……” 她停了下来,一脸不确定的表情。弗林特逼着她说下去:“但是你什么?” “我想我知道是谁。我现在想起来了。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我听到杜德利低声喊着‘鬼!’” 弗林特哑口无言。 接着,沃尔夫夫人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为什么在这儿?我丈夫怎么了?到底——” 弗林特告诉了她:“我很抱歉,沃尔夫夫人。你的丈夫被枪击了。” “他——他死了?” “是的。” 接下来,屋内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哈格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最好让我来处理这事,副探长。” 我听到弗林特转身,穿过了房间。然后,我犯了错误。马里尼慢慢关门的时候,我不小心没站稳。弗林特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马里尼绝望地瞥了我一眼,迅速跪下。然后,当副探长推开浴室门的时候,我们正在研究小号的浴室防滑垫。 “我敢肯定刚刚我的半美元硬币掉在这附近了,”他说着,转过头来,看到了弗林特的脚。他没有抬头,只是敲着副探长的皮鞋说,“麻烦你,高抬贵脚——” 副探长不自觉地挪开了脚。然后半美元的硬币就出现在了马里尼的指尖,他感叹道:“果然在这——我真笨。” “是啊,”弗林特很罕见地赞同了他的观点,“你确实够笨的。我猜,你们俩全都听到了吧?” 马里尼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冷静地收起了硬币,拈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我们都听到了,”他痛快地承认道,“沃尔夫夫人的故事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对你的好朋友哈特来说,可不一定哦,”弗林特的声音有些残忍。 “对我也不一定。你一直希望能到个目击者,能够证明案发当时,罗斯就在书房里。你肯定会说,那个鬼就是罗斯——” “那又怎么样?他贴着假胡须,然后从窗户跳进大海,很有可能啊——塔克,你有事?” 我转过身。指纹专家正站在门口。 “我还有些事情要报告,”他说,“但你刚刚跑开了。我在书房里还发现了几个指纹——几个确实跟房内某人相吻合的指纹。” 他拿出一张指纹卡片。弗林特迅速抢了过来。 我上前一步,偷偷的把头伸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 卡片顶端的一行黑字写着:“西德尼·哈格德医生。” 我花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我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在此时,医生推开了浴室的门,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走了过来。他进了门,看到了弗林特的脸,顿时一脸死灰。 他就像一个被展示在橱窗里的木偶人一样,表情一下子冻结了。副探长张开嘴,想说话——但是他的嘴又闭上了。 防盜系统的警铃忽然响了起来。声音来自哈格德医生的身后,是沃尔夫夫人房间的窗户。一辆汽车的引擎震动过于剧烈,导致了警戒系统的报警。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接着响起了几声枪声。 弗林特转头说了句话,然后立即冲向大厅。 他说:“塔克!哈格德被捕了。看住他!” 外面传来更多声枪响,接着第二辆车的引擎声传来。 塔克试图挡住跟在副探长身后飞奔的马里尼和我,但是他又想起了副探长刚刚下达的指令,于是乖乖地留在了屋里,抓住咍格德。我们刚冲到前门,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就进门报告,他的手里还拿着枪。 “一辆车像蝙蝠一样从车库里冲了出去,”他语速极快地报告着,“我冲过去挡住他,他竟然想把我撞开。勒夫乔伊和纽曼正开着车子追在后面。” 弗林特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突然问道:“开车的人是谁?” “我没看清。他不要命地向我冲过来,开得实在太快了。那是辆蓝色的凯迪拉克,车牌号是9v-315。” 听到这句话,我急忙抓住了楼梯扶手,差点摔了下去。这是凯瑟琳的车! 弗林特看了一眼门外,然后回到屋里。“电话!”他命令道,“向警局发个拦截令,快点!把所有人都叫到这来,我看看谁不见了!” 很快,大家就在大厅里集合了。高尔特和菲利普就在大厅里。哈格德医生和塔特也出现了,我冲向了凯瑟琳的门,而她恰好从门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那件蓝色的睡袍。 三分钟后,弗林特向电话那头描述着一个人的特征——这个人就是阿尔伯特·唐宁。 第13章 坟墓的秘密 弗林特探长现在肯定后悔选择警察作为自己的职业了,我对此表示同情。在他看来,除了那些来自阴曹地府的凶手之外,唯一一个能够在开枪后从书房逃走的人,就是我。但这时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哈格德医生的指纹出现在了书房,而唐宁居然消失了。我看,即使是联邦调查局,也会对此情况感到头疼的。 而且,尽管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这也没有用,事情现在麻烦了。我跟弗林特一样,都对事情的发展状况深感意外。而我们这个唯一的嫌疑犯,居然是个从好莱坞特效部门逃出来的能够穿墙而过的家伙;然而同时,这个家伙却真实无比,他不仅跑来跑去,还犯下了袭击、殴打、企图溺杀和谋杀的罪行。 我不知道哈格德和唐宁跟事件有怎样的联系,我完完全全搞不明白。弗林特让塔克押着哈格德去图书馆,他要问他几个问题。 “我马上就要跟他聊聊。”他愁眉苦脸地看了马里尼和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爬上楼梯,凯瑟琳还站在二楼的楼梯横杆那儿,往下面张望着。当我接近她的时候,她给我抛来一个比弗林特还要冷两倍的冷眼。然后她忽然转过身去,跑回自己的房间。 “嘿,”我喊道,“怎么——” 她一边跑一边对我小声说道:“别!从你房间打电话给我。”然后,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该死!”我气喘吁吁地嘟囔着,“而房子里发生的事怎么都这么怪——” 第30节 我看到马里尼在大厅里。他刚刚还到我身旁,现在已经悄悄消失在后楼梯了。他的行为鬼鬼祟祟的,看起来没干什么好事。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绝望地摇了摇头,裹起身上的毯子,回卧室去了。 卧室的电话是内线电话,墙上挂着几个按钮。我拿起话筒,按下了凯瑟琳的名字。她已经在电话那头等着我了。 “罗斯,”她很快地说道,“弗林特在怀疑你,是不是?” “嗯,事实上,他这样暗示过一两次。刚刚你那举动是什么意思?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弗林特。他正盯着我们呢。唐宁告诉他说,我父亲曾经威胁把我从遗嘱中踢出去。” 我努力集中着注意力:“什么意思?我的情况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弗林特认为这就是你的动机。所以我对他说,我们现在见面都不讲话了。我跟谁结婚,也不会跟你结婚的。我说你是个笨蛋,”她的声音颤抖着,楚楚可怜,“亲爱的,我真想你在我身边。” “等我找到我的裤子。” “罗斯,别!弗林特会以为——” “让他以为去吧。他怎么想都没关系。还有,他刚刚也跟我聊过天了,看起来,他并不相信你的话。” “我很担心他不信,所以我刚刚才在他面前表演了一下。我想能让他亲眼目睹的话,他或许会相信。我们最好装作——” 够了。“不!”我平静地反对道,“人生真是太他妈的复杂了。我来了——” 我的身后,一个命令的声音响起:“罗斯,挂上电话!”我转过身来。马里尼在我身后,他夺过我手中的话筒。“是谁?”他耳语道。 “凯瑟琳。你怎么啦?为什么——” 他嘴凑近话筒,小声说道:“我是马里尼,挂电话了,离电话远一些。等会儿跟你解释。” 然后,他向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罗斯,如果你跟上次偷听的时候一样,再滑一跤的话——” “偷听?但是怎么——” “我刚刚绕过弗林特,先到了图书馆。我把图书馆的电话藏在了一堆书里,并把话筒拿了下来。现在,我们可以使用这现成的窃听器了。如果他没有听到你刚刚的那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话,我们也许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你想上法庭玩一圈吗?” “求之不得,”我发着牢骚,“我的神经系统需要平和与宁静。” 马里尼突然指了指电话,使劲向我招手。我平息了下来,从沃尔夫的衣橱里找可以穿的衣服。这些衣服不是太短,就是太宽,一件合适的也没有。我不得随便摸了一件,把自己塞了进去。 马里尼把耳朵黏在电话听筒上。当我从头上套进一件衬衫时,他转头看了看我。“回你的床上去,裹好毯子,”他说,“弗林特不会允许你四处走动的。” “不,”我抗议,“我已经跟凯瑟琳约好了,我不在乎副探长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现场直播情况怎么样?” “直播现在暂停了。哈格德说他一个人住——就在玛莫罗奈克的桑德景观公寓。他说菲利普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床上。没有人能作证。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只有五分钟车程。他坚称书房里的指纹肯定是几周前留下的,他不记得确切的情况了。” “弗林特继续追问。高尔特说他和哈格德上周星期六的晚上就在这儿,而就在那之后,沃尔夫突然决定把书房锁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自然而然的,弗林特想挖掘更多内容出来。医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而现在,弗林特正在吓唬他。我倒希望——” 他忽然停下嘴,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我立即跑过来,凑在电话旁,但是马里尼耳朵紧紧盖在听筒上,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他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错过了头版新闻。 “哈格德说了?”我对他耳语。 马里尼点了点头,向我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我转过身去关上了门,急匆匆地冲向凯瑟琳的房间。她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凯瑟琳?” “弗林特会找你麻烦的,”她说,“他等会儿看到你——” “他不会的,”我插了一句,“他正忙着呢。你的电话在哪儿?” 她还没有回答,我就发现了,电话就在床边的桌上。我坐下来,拿起话筒。 凯瑟琳走了过来:“你和马里尼都在干什么?到底是怎么——” 我食指竖在嘴前:“嘘!弗林特-哈格德电台正在进行现场直播。坐下来,什么也不要说。我们正在收听呢。” 哈格德声若蚊蝇,听起来很遥远,但是吐字非常清晰,我听到了他故事里的所有要点。 “那张照片里的人,”他说,“他切断了电话线。唐宁发现他在书房里,检查着沃尔夫的私人文件。他喊了沃尔夫。高尔特和我……等着,说话。十分钟之后,唐宁回来了……紧张,心慌……说沃尔夫找我。我去了。那个陌生人……是个fbi特工,名叫加纳……在勒索沃尔夫。当他打算……” “fbi的人?”弗林特那个时候肯定腰杆一挺。他的声音穿过话筒,传到我耳朵里,“沃尔夫是怎么知道的?” “身份证。我之后看到了。” “嗯,这个人我可以查查。他用什么勒索沃尔夫?”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沃尔夫打了他一拳,把他放倒了。当我到那儿的时候……”哈格德的声音有些勉强。弗林特也有些不大想听,但他还是迫使哈格德说了下去。 副探长命令道:“继续说!” 哈格德的声音更小了,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听清楚。 “当我到那儿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弗林特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我也屏住了呼吸,凯瑟琳抓紧了我的胳膊。 “罗斯,怎么回事?” “重磅炸弹啊,”我小声说,“哈格德认出了那个鬼。他一周前在你父亲的书房里见过这个人。而他doa【注:doa是death on arrival的缩写,常用于病人入院或警察验尸的场景下,意思是送(到)达时已死亡。罗斯在这里使用了字面的意义来表明此神秘人物那晚上的行动状况。】了。” “doa?” “就是来了,然后死了。” 然后弗林特说话了。他的声音像是在下判决:“你们为什么当时没有报警?” 哈格德绝望地说:“我想报警的。但是那个时候沃尔夫……报纸……沃尔夫夫人支持他。我们吵了——” “她也在现场?” 第31节 “是的。沃尔夫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了,被吓得半疯狂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惧怕死亡……都成了恐惧症了。当他袭击了那个人又发现了那个人死了——” “那都不是没报警的理由,”弗林特冷冷地说,“你很清楚。” “还有个理由。我必须得到更多的研究经费……在这个节骨眼上……能完成伟大的项目。沃尔夫知道这一点。他说除非……” “除非你帮着掩盖真相。” “是的,”哈格德的声音响起,“见鬼了!如果那个时候我拦住他,我就——” 弗林特的声音像冰一样:“你的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多了。你们对尸体怎么样了?” 哈格德的声音越来越下,几乎听不清楚了:“……松树林……海边……我——我们把尸体埋了。” 弗林特的声音响起。他就像一个做了噩梦的梦游者,刚被人唤醒。 “我希望,”他缓缓说道,“美国医学协会会对这件事有兴趣。”接着他吼了一声“塔特!”然后响起了摔门声。 我把话筒放了回去,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很明显,那个鬼就是被沃尔夫杀掉的人,而这个人被他们秘密地埋葬了。我终于知道沃尔夫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凯瑟琳晃着我的胳膊:“罗斯,如果你不告诉我——” “哈格德刚刚捅破了窗户纸。又出现了一具尸体。你父亲,继母,还有唐宁,撒谎的时候比当兵的还面无表情,他们就这样一直声称不知道那个鬼是谁。”我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了她,然后对她说,“走。我去跟马里尼聊聊。” 我跳了起来,走向门口。 凯瑟琳从我后面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心啊,副探长——” 她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门打开着,弗林特在楼梯口看着我们俩。 “哇,”他说,“看来你们俩真的不讲话了!” 我们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弗林特接着说道:“沃尔夫小姐,你的车钥匙。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车钥匙是什么时候?” “我把它落在车里了。”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她,转身消失在沃尔夫夫人的房间里。哈格德医生跟在他身后。 “我今天的命真差!”我郁闷地咕哝着。 马里尼的头从沃尔夫的房间伸了出来:“罗斯,把塔克叫过来,快!” “塔克?他才不会听我的号令呢。” “你就跟他说是弗林特叫他来的。不管你说什么,总之能把他叫过来就行。”马里尼退回了房间。 “凯瑟琳,”我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走下楼梯,塔克就站在门旁,正对着两个小警察指手画脚。 我喊道:“塔克!副探长喊你过来,在沃尔夫的房间,快!” 然后我转身跑开,不给他任何反应和疑问的机会。他果然跑上了楼梯。 沃尔夫的房间里,马里尼正吹着高尔特的碘酒,使液体在角落文件柜的金属表面上均匀摊平。塔克冲了进来,环视了一圈,瞪着我。 “你说副探长——”接着他看到马里尼的举动,“嘿,你在干吗?弗林特叫你不要——” “我知道,”马里尼说,“但这事很紧急。塔克,如果你想让你老板吓一跳,那最好看看这个。”他指着柜子最上方抽屉上的几个棕色污迹。 塔克职业性的好奇心开始起作用了。他穿过房间,从口袋里取出一副老花眼镜,戴上。 而就在他身后的门口,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谁要让我吓一跳的?”弗林特站在那儿,哈格德和瑞安跟在他身后。 没有人回答。马里尼看着塔克,而后者突然绷直了身体,转过身来:“这儿有一个指纹,跟我刚刚检查到的某个指纹吻合。而我给那个指纹的标签上标的是‘无名人士’。” “而这份文件,”马里尼一字一顿地说,“是勒索沃尔夫的那个神秘来访者在上周六检查过的文件。那个鬼的指纹和这个加纳先生的指纹完全吻合!”他看着哈格德继续说,“医生,你真的确定——” 但是弗林特对着马里尼吼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图书馆的门是关着的,门口还有人放哨!你不可能——” 马里尼的眼睛眨着。“你忘了吗,”他平静地说,“我是个读心术专家。而你的脑海中正源源不断地……”他转身面向哈格德,问完了刚刚被弗林特打断的问题,“你能确定那个男的真的死了?” 哈格德惊讶地点了点头:“指纹不可能吻合。这不可能。他确实已经死了。你不会以为我——” “指纹确实吻合,”塔克插嘴道,“我发誓——” 弗林特也对着马里尼说:“如果他以前没死,那现在也该死过了。他们把他给埋了!” “我知道,”马里尼点头说,“就在小松树林里。还记得昨天早上他的鬼影曾经在这儿出现过吗?他站的地方,掉着一小块泥巴的碎块!我们恐怕得去查查他的坟墓。” “已经去查了,”弗林特咆哮着。他上前一步,站在马里尼的面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 他身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弗林特愤怒地抓起电话听筒。就在他拿起话筒的时候,他好奇地瞥了一眼话筒,然后又瞥了一眼马里尼,之后沉思了几秒。 “话筒是温的。你不可能打电话给外面,因为我——所以,你的读心术的秘诀就是——对不对?谁啊?”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话筒吼过去的,“是的,他在这儿。你是哪位?” 听到了回答的弗林特,眉毛顿时一扬。他急匆匆地让我们安静下来,然后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我只能听到他嘴不时蹦出来的一两个词。 “……是的,谋杀……他们俩都是……允许他们自由行动……我明白了……是……是,谢谢。”他挂上了电话。 “是,”他咬着嘴唇说,“你的朋友,加维甘探长。” “他终于回电话了,”马里尼深感安慰地微笑着,“我还在想我的官方身份也许永远都用不上了——” “你也别得意,”弗林特没好气地说,“你现在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另外,他还警告我,如果要逮捕你,最好别用手铐。他建议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紧你。” 马里尼抱怨着。“他嘴里从来没一句正经话!”他上前一步,摸起电话,“我要告诉他他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弗林特一步抢在他前面。“你别指望打电话了,从今以后,你就寸步不离地跟在我左右,记住,我可以随时拘捕你,”他斜着瞥了我一眼,“还有你。哈格德,带我们去埋尸地点。” 第32节 凯瑟琳想让弗林特等等她,她正穿着外套,但是弗林特说:“这可不是去看风景。回你的屋里去。其他人跟我走。” 松树林里立着五六块石碑,这些石碑看起来都有些破旧,像是有年月了,石碑表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了。旁边,两个红脸制服大汉正在挥汗如雨地挖着,一个人在旁指着方向。不远处,那个船夫斯科特·道格拉斯阴沉沉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他想往自己的石南烟斗里填充些烟草,但是怎么都塞不进去,因为他的手太抖了。 “有人曾经挖过这儿,”负责这里的官员报告说,“土壤很松,”他指着盖在附近的一张报纸说,“那儿有个脚印,清晰得很。橡胶底的鞋印,很容易比对。” 弗林特弯下腰揭开报纸,看了一下。“哈格德,”过了一会儿,他喊道,“让我看看你的鞋底。” 医生走近,抬起一只脚,弗林特皱起了眉头。 “你那晚也穿的这双鞋?” 哈格德点了点头:“没错。” 弗林特把报纸丢到一边说:“塔克,把你的工具拿过来,拓个鞋印。把这鞋印跟沃尔夫、唐宁还有哈格德的逐个比对,看看能不能找出是谁的鞋印。” 塔克点了点头,跑开了。马里尼说:“副探长,看看我们的朋友道格拉斯。足迹和鞋的事让他有点心神不宁。你看他一脸苍白。我想知道——” 还没等他说完,斯科特的脸色就全变了。他的脸上显露出一副要逃命的表情。 “好啊,”弗林特喊着,“过来,道格拉斯。” 他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来,不情愿地抬起了一只脚。我根本不用看鞋底,只消看看弗林特的表情,就知道马里尼的猜测正中靶心。那鞋印跟斯科特的鞋底完全吻合。 “我猜这次你得说了吧,斯科特?”弗林特站了起来,他食指指着坟墓说,“知道多少情况?全说出来。” 弗林特指着那儿,但斯科特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弗林特的脸,只是低着头,紧张地瞥了他几眼。他一骇然地回忆着,好像看到了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看到沃尔夫先生、唐宁和医生搬着什么东西从房子那出来——一捆又大又沉的东西,用毯子包着。我——” 弗林特插了句话:“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周六晚上。他们带着铲子,到了这儿。” “你跟踪他们?” 船夫点了点头:“我就躲在树后,看着他们。我看到他们在挖坑。然后他们把那捆东西埋了,盖上了土。” 站在我们身旁的哈格德说:“我真该死。” 弗林特的眼睛里闪起熊熊火焰,他追问道:“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我也回去了。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这事不大对劲,”斯科特的声音紧张了起来,“我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就拿了把铲子——” “你总共想了多久,斯科特?”马里尼问。 “恐怕有一个小时吧。我转了一圈,然后挖着他们刚刚挖的位置。然后——”他一脸怨恨地看着哈格德说,“发现了一具尸体,”他的话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一具死尸……他肯定是死的……就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斯科特?”弗林特好像己经猜到了点内容。 “你不会相信我的,但是那东西开始爬了起来,在我身后,从坟坑里爬了出来!” 他说得对,副探长根本就不相信他:“真是一派胡言!” 他的身后,一个正在挖掘的家伙惊叫了起来。他弯下腰,又站了起来,拖着一条灰色法兰绒毯子,毯子上全是泥。他抬头望着我们。 “一派胡言?”他说,“也许吧,但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尸体!” 第14章 睡鼠与苦行者 “魔术师!”弗林特厌恶地高叫着,“鬼!现在又是僵尸!哦,真是见鬼了!” 我的感觉跟他也差不多。哈格德医生的职业尊严在这寥寥数小时内经历了一次次重大的打击。总是一脸不信表情的他,这次居然露出了一副很安慰的神情。 “这样,”他自言自语道,“我就没事了。” 弗林特听到了这句话:“哦?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医生直后悔自己的话被他听到了,他说:“嗯,你没办法——啊,你现在只能把我当做目击证人,而不是罪犯。除非你找到那具尸体,否则可能他根本就没死。” “如果那,”弗林特威胁道,“是某人移动尸体并埋尸的理由,情况就又另当别论了。不管你读的小说里是怎么写的,诈尸了的尸体,都肯定不是死尸。我必须证明这个死亡是既定事实。而现在,我并不需要一具尸体,只要道格拉斯、沃尔夫夫人和某个恰好能够为死亡和死因作证的人一起签一份声明,就好办了。” 马里尼的半美元硬币又出现了。它在他的指尖若隐若现。他的眼睛里充满热情之光,而在经历过之前那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嗓音里终于难得地饱含着愉悦。 “副探长,”他说,“此案件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中世纪黑色迷雾。而斯科特的故事是唯一一道刺破此迷雾的光束。你难道没发现吗?他的故事能够给我们提供一种合理解答鬼的办法。我们之前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怀疑谁能够扮演那个死者。然而斯科特的故事表明,死者就是那个鬼本人!难怪杜德利·沃尔夫会那么紧张!闹鬼都闹得那么可信。” “我才不管你怎么说,”弗林特的话音很冰冷。他望着魔术师的眼神,就像精神病研究专家发现了某种新的精神病患者一样,“哈格德医生确认过他的死亡。他没理由说谎。” “不一定,”马里尼说,“也许未必。但是指纹的吻合说明了——” 弗林特摇了摇头:“说明了什么?这个指纹还不一定是哈格德帮着埋起来的那个人留下的呢。这些指纹指不定是上个星期的什么时候留下的。你还记得道格拉斯的话吗?他说他在目睹埋人之后思想斗争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返回现场。人思想斗争的时候都爱干什么?喝酒!而他说他认为也许他看到尸体爬——” “我确实看到了!”斯科特坚持说道,“尸体站了起来,从它的脸上扒开毯子!之后我就不敢看了,跑了。” “这一小时的时间间隔并不重要,副探长,”马里尼说,“哈格德博士的死亡诊断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发生过许多奇怪的事,远比我们现在经历的要离奇得多。就拿希夫·萨克斯顿和爱德卡比伯爵夫人的案件来举例吧。她被确诊死亡了,然后下葬在家族墓园。萨克斯顿的某个家族成员在当夜回来,进入墓园,企图从她身上盗取一枚昂贵的戒指。当他从她手指上扒着戒指的时候,她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那贼就跟斯科特一样,吓得屁滚尿流。然后爱德卡比伯爵夫人穿着寿衣,走到房里,晕倒在她丈夫的怀中。” “或者以罗伯特·e.李将军的母亲为例来说明。她差点就被埋进土里,永远沉睡下去了。可就在节骨眼上,她恢复了意识,然后敲着棺材盖,终于引起了埋土人的注意。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我怀疑其中的一些案例是吸血鬼传说的故事蓝本。” “你的话题扯得也太远了,”弗林特咕哝着,“现在又扯到吸血鬼了!你的意思是,总有些医学专家确证了一些死亡的病例,然而其实是诊断错误?” “是的,”马里尼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癔病有时会导致患者全身僵硬症发作,并昏迷过去。由于其脉搏和呼吸过于微弱,有些情况下,可能会导致医生做出错误的诊断。曾经有过一个案例,患者还有意识,但是由于身上的僵硬症状,完全无法动弹。他也因此很荣幸地倾听自己被宣读死亡的声音,接着又从头到尾完整地参加了一遍自己的葬礼。这整个过程,他都没办法动弹。还好幸运的是,就在棺材盖合上前一秒,他终于动弹了一下,也因此没有被活埋。但还有许多其他的案例,结果并不会这样美好。而在我们这个年代,即使听到死人从坟墓里复活,也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 “这还真不错,”弗林特咆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些被活埋的人在被埋的时候还是活着的?你难道跟他们灵魂通信了吗?还是死后的灵魂放射?”他语气里带着浓重的讽刺。 “不是灵魂放射,”马里尼回答说,“是死后的现场。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跟埋进去时候的状况不一样,很明显,在下葬之后,棺材里的尸体自己移动过。而且开棺后研究发现死者的死因并不是死亡证明上标注的那样,而是死于窒息。” 副探长转脸面向哈格德医生说:“嗯,你怎么看?他说即使是医学专家,也很难辨别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第33节 哈格德这个曾经望着空墓穴迷惘不已的家伙,抬头看了看马里尼和弗林特。然后他慢慢说道:“很遗憾,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看起来他读进很多死人生还的案例。勒奎恩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先后研究了两千三百多起案例,得出了结论:每一千个葬礼中,就大约有三个案例——在涂防腐剂之前——还活着。” “死亡其实是非常难以鉴别的。只有一种情况能够标志着真正的死亡——那就是腐烂。除非我看到的那个家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这种病常出现全身僵硬的昏迷症状——或者是急性歇斯底里症病发。我不明白……” 哈格德再次瞥了一眼坟墓说:“空坟墓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我还是倾向于认为道格拉斯是喝醉了——” 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忘了,还有许多其他的目击者。你自己不是也认出了你看到的那个死人就是高尔特照片上的那个鬼。”他看着弗林特继续说,“沃尔夫夫人不也一样,是不是?” 弗林特点了点头说:“是啊,但是——” “而且,大家目击到的情况都一样,”马里尼继续说,“除了斯科特看到尸体移动了之外,其他的所有目击者,沃尔夫夫人、沃尔夫小姐、菲利普、唐宁、高尔特、哈特、还有我,都看到了——” “该死,”弗林特嚷道,“即使我能承认全身僵硬症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个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是会想让我相信,任何人能够在地下被埋那么久吧?除非——”弗林特狐疑地瞥了马里尼一眼说,“除非他是个魔术师。” 马里尼咧嘴一笑:“你别转移话题啊。虽然我是个魔术师,但我可没能耐在土里憋那么久。这位魔术师很明显是个高手。你听说过埃及、阿尔及利亚或是印度的魔术吗?” 弗林特看起来很感兴趣:“不,没看过。我都很久没看魔术之类的东西了。” “那我就给你好好上一课。东方的苦行者们最伟大的魔术表演就是被活埋后生还。我看我还是回房讲吧,这里太冷了。”他说道,转身往回走。 弗林特猛扑过去,喊道:“你待在原地别动!”他看起来很怕失去整个调查的控制权,但再一看,让人感觉他是在害怕那栋宅子,因此而不想回去。 马里尼转过身来。 弗林特继续说道:“你说魔术诡计是吧。他们的那些小诡计无非就是陷阱门、秘密出口或者管道,这些苦行者都是这样。你别指望我会相信加纳也是个能从活埋中逃脱的苦行者,更何况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活埋。这墓穴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好对付,足足有四英尺深啊。而且他是被直接埋下去了,连棺材也没有,并且被埋了有一个小时。即使是埃及人、阿尔及利亚人或印度人,也不可能——” “嗯,”马里尼插话道,“看来你是不大相信啊。我告诉你吧,静卧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名叫玛格丽特·波兹维尔,人称‘美尼斯的睡鼠’——这个令人哀伤的案例,也许能改变你对这事情的看法——她二十一岁的时候生下了非法的私生子,她的一位女性朋友开玩笑地吓唬她说宪兵队来抓她了。这时她的歇斯底里症忽然发作,失去了直觉。之后二十年,只以管子喂食以维持生命。1903年,她忽然苏醒过来,然而很快,她就去世了。 “嗯,还有一个案例,1837年,一个叫拉洪的印度苦行者,被装在一个包裹中,锁进了一个小箱子,并由印度总督克劳德·韦德将军亲自指派的一班英国士兵看守着。那个苦行者六个星期之后才从箱子里出来,他还活着,只是身体僵硬了,不停地发抖。” 弗林特一脸不信的表情,他说:“这就是个‘信不信由你’的把戏了。你可以认为这是长时间迷睡和不进食的记录,但是对于我来说,可不一定。搞不好守卫的人和他有勾结。还有啊,那箱子并不是完全不透气的,多多少少有些空气。然而我们这位鬼朋友,可是被严严实实地埋在地底下,一点气都不透的啊。你就不能别老说些跟案子无关的事吗?” “好吧,”马里尼露齿一笑,“我还是继续说埋在地下然后逃生的事例吧,这情况跟咱们这位鬼朋友的情况差不多了。詹姆斯·布拉德爵士曾经记录过一个印度人的案例。这个家伙被埋在了五英尺深的地下,并且周围有人看管。那家伙从草没长芽开始,一直被埋到草长了好几英寸高,仍然存活了下来。还有一些案例,记录了被活埋生还的情况,时间跨度在三天到三十天不等。伦敦大学灵力研究协会的秘书长哈里·普莱斯曾经记录过一个案例,一个阿尔及利亚的苦行者被埋在地下十天,然后生还。他在报告中宣称墓穴一直处于被监视的状态,他也仔细检查了现场的状况,没有任何诡计手法的痕迹——你们可知道,他可是通晓所有魔术诡计的资深调查专家啊。包裹着苦行者的袋子上都长满了青色的霉菌。出土的时候,他全身僵硬,脸色苍白,身体像冰块一样冷,手指甚至要用刀撬才能分开。医生检查他,发现他的心脏完全没有动静。 “普莱斯认为他也许使用了某种药品以使自己进入新陈代谢几乎停滞的昏睡状态。但我怀疑任何药物都无法那么准确地作用。万一他在十天中间的某一天醒来,就死定了。而昏睡状态一般都是由某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所导致的。但经过检查,除了全身僵硬症的症状之外——在地底下躺十天,不全身僵硬才怪——没有任何其他的病理现象。这就是人类冬眠——” 弗林特打断了他,吼道:“上帝啊!人类冬眠!你下面是不是要开始讲‘棺材中的人类经济和社会学’的课程了?我好不容易从火柴盒一样的办公室里逃出来透口气,现在又碰到你了,真是疯了。你刚刚提到的那些古代案例,那些目击者有没有作假我们根本而就不知道。你就别再扯了——” “好吧,”马里尼说,“棺材上长草这事确实有些夸张了。但是历史并不像警察想的那样,都是杜撰出来的——事实上,特别是被埋葬后生还的案例,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在你打断我之前,我要赶快讲讲拉曼·贝的案例。我自始至终一直关心着这个案例。事情发生在1926年,这不算是古代吧?离现在没差几年。你可以很容易从图书馆里找到有关此案例的详细报道和介绍。在当年,这消息可是轰动一时,上尽各种报刊杂志头版的爆炸性新闻啊。 “埃及、阿尔及利亚和一些印度的魔术,通常都与超常体质有关——展示苦行者忍耐的能力,例如超乎常人的忍受疼痛的能力。他们会表演刀刺进身体内或肉放在火上烤的节目。他们还会表演一些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节目,例如控制自己的脉搏速率和循环系统。埃及、阿尔及利亚和印度的苦行者常在街头巷尾表演这些宛如宗教殉礼般的节目。 “拉曼·贝是个埃及人,他1926年来美国,参与了洛维的歌舞杂技巡演。他所表演的节目就是传说中的‘胸口碎大石’,在自己的胸口摆一块巨石,然后让别人用锤子猛击,将石头砸裂。他还表演吞钉和吞匕首的节目。而他所表演过的最惊险的节目则是埋葬生还术,他将自己埋在沙里,坚持八分钟。 “他最开始在波士顿表演这个节目,接着来到了洛维剧团所在的州演出。当地的新闻机构认为他的表演很有噱头,需要好好宣传一下,于是就派记者跟随在拉曼身旁寸步不离。拉曼进入昏睡状态之后,被装入一个防水的棺材中。医生调查过这个棺材,声称在密封之后,这棺材内的空气最多仅够人维持两分钟的生命。但拉曼在那棺材里足足待了二十一分钟,整个过程棺材就浸在水池中。当时医生见到他从棺材里活着爬出来,都吃惊不已。他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还带着微笑,丝毫没有不适,身上也没有任何使用药物的迹象。他宣称自己在昏睡中可以完全不用呼吸。而他的事迹也成为了各大报刊杂志的最爱,那时候全国的头版头条都是讲他的事。 “拉曼宣称自己拥有超能力,而哈里·胡迪尼则评论说他的把戏没什么特别的。他向公众宣称那只不过是古老的街边魔术,任何人经过小小的训练,都能够做到——而且不用进入昏睡状态。街边魔术师们年复一年地表演着这种魔术,所使用的不过是简单的科学原理,而没有一个人会像拉曼这样哗众取宠。 “胡迪尼并没有就埋葬生还的魔术发表太多评论,而这魔术听起来也不像是粗制滥造的街边魔术。接着,拉曼向胡迪尼发起挑战。他让胡迪尼再表演一次水牢逃生的魔术,地点在五十九号大街希尔顿饭店的游泳池里,而所需坚持的时间,则是一个小时。从来没有人在魔术领域挑战过胡迪尼,这是第一次。 “胡迪尼要么硬着头皮上,要么示弱认输。他选择了勇往直前。两周后,八月五日,他被关入密封的铁棺材,降入希尔顿饭店的游泳池中。他在棺材中甚至没有昏睡过去,他的助手詹姆斯·柯林斯每隔几分钟就会用电话监控他的健康状况。他一举打破且远远超越了拉曼的记录,在铁棺材中足足待了一个半小时。 “他宣称他并没有使用任何巫术,而只是运用了某种叫做‘影呼吸’的技巧。这一技巧的内容包括完美的躺姿、尽量少的能量消耗、强大的意志力、决心以及勇气。这种方法需要人尽量降低呼吸的频率,这样,棺材中残留的空气所能维持生命的时间就会远远大于专家给出的理论值。‘哈里·贝,’报纸上的头版都如此写道,‘把苦行者踢进冰窟窿。’ “记者们找到拉曼,问他对此做何感想。他宣称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昏睡状态,使自己连续一个小时不用呼吸。拉曼接受了一项挑战,在一尊棺材内躺三十分钟——这尊棺材是透气的,但更糟的是,他得浸泡在外部通入的满是二氧化碳的汽车尾气中!他说胡迪尼也该跟他做同样的表演。这听起来倒像是拉曼的官方言论,但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术。胡迪尼的好兄弟柯林斯和哈丁都说胡迪尼从未接受这个挑战,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好啊,拉曼,但是你先成功做一遍看看。’ “这死亡游戏愈演愈烈,勾起了大家的注意力和兴趣。然而由于胡迪尼的这番话,拉曼也没有继续坚持演出。自从上次的埋葬逃生之后,他已经获得了一千五百美元一周的表演合同,他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赌注。” 马里尼看起来永远都停不下啦,这时弗林特不得不插话进来。“那又怎么样?”他指着坟墓说,“这个家伙并不是在棺材里的,他是被埋在四英尺深的地下。这跟躺在棺材里的情况差别太大了。” “是啊,”马里尼说,“但没你想象的这么大。别急,我下面会把话题过渡过去的。就在胡迪尼去世前的第二个月,也即第二年的一月,洛维剧团又招收了一个来自埃及的苦行者。这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名叫哈米德·贝——不是拉曼·贝的亲戚,贝只不过是个称号而已。他是拉曼的老师,也是苦行者中的大师级人物。在他开始公演之前,他去了新泽西州的英格伍德,在那里表演埋葬逃生术。他当着两百个观众的面,不进棺材,就是简简单单被埋进五英尺深的土里。如果想知道详情,你可以去找1927年1月21日的纽约报纸,上面详细地记述了整个经过。他醒来之后,甚至当场在土坑前跳了一曲探戈。” “好啦,”副探长咆哮道,“我会去查的。这个地老鼠坚持了多久?” 马里尼故意顿了一番,以期造成一种戏剧性的效果。他将半美元硬币弹向空中,接住,张开手掌,那枚硬币仿佛一阵青烟,溶于空气之中。 “两个小时,”他缓缓说道,“四十五分钟!” 弗林特嘴唇蠕动着,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马里尼继续说了下去。 “根据报纸上的记载,哈米德被挖出来的时候,依然处于昏睡的状态。他醒来之后微笑着念叨着‘胡迪尼’。之前偃旗息鼓的那场对战又被提上了日程,报纸开始连篇累牍地渲染和报道。所有人都无法作出解释,医生也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刚从某降灵会场出来的胡迪尼,对此也罕见地拒绝发表任何评论。” 副探长顽固地摇着头。“不,”他说,“不可能。你别想让我相信哈米德真的两个多小时被埋在土里不用呼吸……”弗林特的声音变小了,他转向哈格德医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说道,“可自控的全身僵硬症。呃,我们来研究一下。”他带着警告的语气又补充了一句,“我需要你的意见。” “你,”哈格德问,“指望我能带来什么帮助啊?我也晕了。” “也许什么都帮不上,但是还是说说吧,”弗林特一脸不大确定的表情。 “‘全身僵硬症’,”哈格德医生也有些不大确定,“是一种临床学的表述方式,用以描述一种病态的情况,患者躺着,无法动弹,皮肤苍白,四肢僵硬,脉搏和呼吸缓慢。这种全身僵硬症通常都不可能是自控的,而是由于外界的刺激,尤其是精神上的刺激而导致的——比如歇斯底里症。如果真的有自发性的全身僵硬症的话,我印象中可能是这样的:催眠师能够制造全身僵硬症的症状,他经过长期的练习,也许能够为自己种下暗示的种子。在医学上,这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只是非常非常罕见。史上也只有寥寥几个案例。” “我怀疑那些苦行者、记者、医生以及马里尼提到的全身僵硬症,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全身僵硬症。所有的描述无非就是身体肌肉的僵硬、皮肤苍白等等。这听起来不像是全身僵硬症,倒像是自我催眠,虽然我并不清楚两者有何区别。公众对此了解得并不多,其实这并不是超自然,只是有些异常罢了。而这跟‘冷冻疗法’的‘冰冻睡眠’技术也有类似之处,这种新技术被运用于治疗癌症。患者能够在较低温度下连续进入深度昏睡状态达八天之久。” “好吧,假设我进入了全身僵硬症的昏迷状态,”弗林特的表情好像他很想现在就昏迷过去,“那我被埋在土里的时候,怎么样才能保证自已不会室息而死?” “呼吸速率会降得很低,”哈格德回答说,“甚至变得难以检测到。某种影子呼吸方法能够在保有知觉的同时,仅使用令人吃椋的微量的空气便可维生。但我怀疑拉曼·贝和哈米德·贝是不是成天没事干就表演憋气昏睡,这样也太离谱了。” “你没必要,”马里尼说,“怀疑这点。” “没必要!”弗林特粗暴地吼道,“那我们到现在一直在讨论个什么鬼啊?” “我不知道,”马里尼说,“你问哈格德医学专业问题,但我可没问。哈米德的近三小时活埋也不能说明他就使用了那种自我催眠什么的方法。这时间比胡迪尼在水下检查的影呼吸记录要长得多,但哈米德所处的环境却并不是完全密封的。在土壤的缝隙中必然有许多空气,特别是蓬松的土壤。如果胡迪尼那个时候不在忙别的事,他肯定会把自己埋进土里,证明一下的。” “但是你说哈米德表演魔术时候,在场的医生证实他确实陷入了昏睡状态。”弗林特反驳道。 马里尼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但是所有的苦行者都有某种特殊的本领——他们总有办法挑选出那种用词很有趣的医生来作检查,也许这些医生都被‘聒噪虫’给咬了吧。马里尼在每次地下逃生术之前,都让医生为他准确地测量体温、血压、呼吸、脉搏等数据。然而为拉曼和哈米德做检验的医生只记录下了如下的信息:身体是僵硬的,呼吸频率‘低’,以及没有脉搏。 “很明显,身体僵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在检查过程中,任何人都能轻易地使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舞台上不是常表演这种魔术吗?一个人一头靠在凳子上,脚靠在另一张凳子上,然后观众可以随意站在他们身上,硬邦邦的没有问题。我现在就能在你面前表演这魔术,没有催眠,也不用患全身僵硬症。事实上,拉曼和哈米德的僵硬看起来很可疑,因为其实真正的全身僵硬症并不是那样的。 “低的呼吸频率也没什么特别的。任何人都可以以很慢的频率呼吸,甚至还可以在他被检查的过程中屏住呼吸。而至于脉搏嘛,拉曼和胡迪尼的脉搏在检查的时候都高于正常状况,这说明他们在表演过程中并没有陷入昏睡的状态。哈米德的则从正常情况下的72降到了58。造成这样的情况,无非就是两种方法,一种是自我催眠,另一种则是使用生理机械的手法来控制,按住胳膊上的动脉,减缓血液流向心脏的速度,从而降低全身的血流速度。用腋窝夹硬物或者用胶带使劲困住上臂,都能够造成这种效果。” 第34节 “但是,”哈格德插话进来,“如果不是测量腕部的脉搏,而是直接测量心跳频率呢?心脏是没办法作假的。” “确实,”马里尼说,“一旦测量心跳,就能戳穿他们制造的假象。但是对于拉曼和哈米德来说,这一道手续通常都是走走过程。对他们的医学检查非常漫不经心,造假肯定也很容易。” “该死的,”弗林特有些被激怒了,“你到底能不能确定。他们到底作假了没?” “我怀疑他们作假了。如果不是这样,肯定会有人质疑他们的心跳频率数据。如果他们真的是使用了自我暗示的催眠法,那他们就不会害怕任何测试了。在表演之前,他们肯定会要求用心电图来测量心跳,用呼吸面具来测量呼吸频率,用临床温度计来测量体温。只有这样精确的测量才能够说服美国医药协会的会员们,以及说服记者们。但是当测量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处于昏睡状态,而是装睡。因为他们必须保持清醒,以便危急时刻发出sos求救信号。一旦到了地下,他们就会立即开始使用影呼吸的方法。除非你跟他们一起埋在地里,否则永远都不会发现他们使用了这种呼吸方法。” “这倒是个,”弗林特一脸厌恶地盯着马里尼和哈格德说,“好主意。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加纳就是个阿尔及利亚苦行者,他能够装死,骗过哈格德,然后被埋起来,在地下整整待一个小时——” “是的。哈米德·贝能够在地下待三个小时,这样加纳先生只待一个小时,看起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能。而当时情况下,哈格德医生也不可能怀疑此人自我催眠了,同时他对于此人的身体检查也并不会比哈米德和拉曼的检查更细致全面。在此情况下,任何医生都有可能犯错。我很遗憾,斯科特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加纳正好在那个时候出土。” 弗林特一点都不相信:“如果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那你就哑口无言了吧。但如果他还活着,那我就承认他会影呼吸。但是我敢打赌这样我也许能解释哈格德的诊断为什么会出错。如果加纳真的是装死,那哈格德医生就要跟我回局子里好好谈谈心了。” 医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他的身体比进入全身僵硬状态还要僵硬。“你是在指控我吗,”他冷冷地问,“指控我伪证罪——诊断死亡,而我却知道他没死——” “不,现在还没呢。但是我也许会这么做。你给我一份签了大名的死亡诊断书,而如果我发现他还活着——” “但我为什么要作出死亡的诊断啊?这样我只会不得不做一个协助埋人的同谋,而埋下去的人如果是窒息而死的,我就犯了谋杀罪。我有毛病吗?” “这很简单,”弗林特瞥了一眼医生,说,“也许你知道此人已经离开了墓穴,刚刚你也说过,如果我们找不到尸体,就无法指控你,对吧?” 哈格德没有回答。我们都转过身来,听着树林那边传来的跑步声。这声音匆忙得很,好像跑步的人在被鬼追赶着一样。之前试图阻止疯狂汽车的那位警官跑了过来。 “副探长,”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道,“我们发现了唐宁!在车库里。他并没有驾车潜逃,有人给他头上来了一下,然后把他丢在车库里了。” “他现在能说话吗?” “他刚刚——说话了,但现在晕过去了。塔克说哈格德医生最好快点去看看情况。” 弗林特转向一个正在挖掘的警员说:“纽曼,把哈格德带过去。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我们马上就去。” 他们转身离开,副探长问没命跑来的巡逻官:“到底出了什么事,瑞安?” “嗯,他说他烟抽光了,于是去楼下找司机要根烟抽。伦纳德不在那儿,但唐宁发现了一包烟。就在他刚要离开车库的时候,他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他以为是伦纳德,于是就走了过去。里面没人,但车库门大开着,看起来很可疑。他怀疑有人要逃跑,于是挨个儿车子检查过去,看看车内有没有打包好的行李。当他打开沃尔夫小姐的车门,伸头进去检查的时候,里面藏着的家伙掐住了他的喉咙,按住他的头部猛撞仪表盘。他就记得这么多了。” “那个人是谁?他难道没看见吗?” 瑞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塔克正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忽然昏过去了。” 弗林特转身看了看马里尼和我说:“走,我们过去看看。瑞安,你——” 他停了下来,另一个人从树林那边跑了过来,这次是塔克。 塔克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地报告道:“勒夫乔伊刚刚打电话过来,他抓到那个车里的家伙了!车撞毁在公园大道上。” 等他缓过气来,弗林特问他:“谁——” “那个鬼,”塔克回答说,“这回他真的死啦!” 这事一点也不意外,但已经想到了。但之后的事我还真没有想到。 “那到底,”马里尼平静地问,“警官是靠什么证据来判断他确实真的死了?” 塔克眨眨眼说:“什么证据——嗯,他说他把人直接运到太平间去了,所以我估计——” 副探长狠抽了一口烟说:“瑞安,把这群人带过来,一个也别落下!”说完他转身走向宅子。 马里尼说:“我希望到太平间之前,尸体还在车上没消失。如果他能从坟墓里逃走……” 没再说话,他就跑向了宅子。 第15章 死人又死了 马里尼紧跟在副探长身后,冲了过去。瑞安朝他吼,让他停下来,但他根本不理。那警察不得已向天空鸣枪警告。 这举动有个效果,马里尼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你是个神射手吗?”他问道。 “如果你再跑,”瑞安信誓旦旦地说,“那你就知道了。”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瑞安急忙赶到我们前面,领着我们走向宅子。我坐在门口台阶上问马里尼:“刚刚那解释很不错,你的帽子里还有别的兔子吗?” “我不知道,但我要再看看到底有没有。我们还得需要一只新兔子。” 我热忱地同意他的看法:“我们当然需要新的解答。你的理论声称所有一切的闹鬼行为都是那个死人自己回来干的。我们没必要去抓一个装扮成鬼的人,而你的理论也能够解释斯科特的离奇故事,解释了指纹的吻合问题,解释了大部分的闹鬼滑稽剧——打碎的瓷器,位置变化的画,打翻的墨水,图书馆的书,吓坏的仆人。但是看看这一切事件的结局,依然是一盘散沙,无法找到合适的解答。 “一个有血有肉、胳膊也是真货的人,是怎么样打碎那个花瓶的呢?他并不是隐身人,现场也有目击者。他也许能使用手电筒骗过防盗系统,但他是怎么样穿过紧锁的门的?短短几秒钟时间,伦纳德还在窗外紧盯着,他是怎么瞬间从沃尔夫夫人房间的窗户那里消失的?他也许有办法拿到沃尔夫书房的钥匙,躲在书房里,但他又是怎么样在枪击之后从那房间里出去的?别忘了,我一直盯着窗户,而你一直就在门口。” “还有,这个人为什么要把我丢进海里去?除非他是个杀人狂,否则这举动根本就没有意义,他只要把我打晕了就行。如果他不想让任何目击者证实他曾经去过那间书房,那他又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地在以前看文件时留下了指纹?为什么他四处留下指纹?这看起来筒直是……” “继续说,”马里尼说,“你总结得很不错,看起来简直是什么?” “筒直好像他是故意这么做的。”我的声音里满是怀疑。 “嗯,”马里尼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恐怕就是这样。在我们知道坟墓里空空如也之前,一切证据也指向那个很可能根本就不是鬼的活人。他也许是在为沃尔夫做什么事。” 我反驳道:“不,你在开玩笑吧。为什么他前脚帮沃尔夫做事,后脚就拿枪毙了他?还有,他在那张照片里怎么看起来像是个透明的鬼?” “照片的事你不用太在意,而且本身你就是用相机的那个人,你自己应该能够解释。” “是啊,”我承认道,“这只是普通的双重曝光,任何攝影初学者都能够照出这种效果,只要他们的胶卷没有旋紧。高尔特把相机摆好位置,对好焦,放在那儿,没有任何人监视。接着我们的鬼先生飘了进来,按下快门,将背景映在胶卷上,然后稍微动了下手脚。二楼的灯光那时很亮,因此照相的效果很好。接着他走上楼,旋下灯泡,躲在暗处,等待机会出现。接着,他就出场了,我再次用同一张胶卷曝光,之后再看到相片,里面肯定就是个鬼影。他把沃尔夫吓坏了。为什么?是想再次勒索吗?” 马里尼点了点头:“看起来是这样的。沃尔夫曾经企图杀人,还试图把尸体埋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勒索材料吗?” “没有,”我说,“至少我想不出来。但是如果他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勒索沃尔夫,为什么最后他还要把他杀了?这根本没道理啊。” 第35节 马里尼也爱莫能助,他所能说的就是:“你现在好像陷入两难的牛角尖里了啊,是不是?” 我怀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暗示你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我可什么都没暗示哦,”马里尼笑着说,“我只是在发表评论。” “好吧,唉,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专业人士。我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个混蛋僵尸的身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怎么帮你写回忆录啊?他到底是谁?” “罗斯,你这通连珠炮比重机枪还猛。你认为那个人是谁?” “我只知道他肯定不是谁。我敢二比一跟你打赌他不是个一文不名的侦探,就是一个全身僵硬的昏迷专家。就像你刚刚说到的那种‘贝’一样。” “我可不跟你赌,”马里尼说,“加纳身份证照片上的那张脸跟这个人的胡子完全不搭。这个年代的侦探早已不蓄这种胡须了。即使是假胡须,这年头也买不到这种样式的了。” “而,”我补充道,“如果他不是加纳,那沃尔夫发现的那张身份证不是假的就是……”我停下了嘴,不大喜欢这种可能性。 马里尼催促道:“就是什么?” “呃,当回想起我们这位胡子僵尸朋友是个杀人狂的时候,我不得不担心真正的加纳先生目前健康状况究竟如何了。” 很明显,马里尼的想法跟我一样,但他还是说道:“没见到尸体之前,先别急着数尸体的数目。” 我反驳说:“为什么不呢?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的。别转移话题了,如果那个神秘的家伙不是加纳,那他是谁?” “我不知道,罗斯,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敢以适合你尺寸的漂亮棺材跟你打个赌,这家伙绝对曾经表演过埋葬生还的魔术。而且我敢打赌,高尔特认得出这个家伙。” “高尔特?” “是的。我回想起他端详着鬼魂照片时的那种忧愁的神情,现在我能完全确定了。身为一位灵力研究者,高尔特对于此类表演者尤其留心。” “那么,”我怀疑地说,“问题又来了: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一点呢?” 不到十秒钟,我就得到了答案。当我们走进房子的时候,弗兰西斯·高尔特正站在图书馆门外的大厅处。他身后弗林特副探长的声音正对着电话吼着。 高尔特不自信地望着我们,他的灰色眼睛圆睁着,双手紧张地不自觉擦动着。 “坟墓是空的?”他问。 “你,”马里尼问,“是怎么知道的?” “我刚刚把唐宁扶上床。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他说了很多话。我猜他可能是以为刚刚遭到了鬼的袭击,而那个鬼就是他帮着埋下地的人。弗林特副探长看起来也很不开心。” “他马上会更不开心的,”马里尼说,“等他发现你早就知道那个鬼究竟是谁的时候。现在我只需要打几个简单的电话就能确定此人的身份。当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就不用麻烦了。” 高尔特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一道光:“看来你是有准备的。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刚刚打算等弗林特副探长忙完,就立即告知。” 高尔特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从中取出几张报纸,把这些报纸递给马里尼。这时弗林特刚好打完电话,从他们身后抢走了报纸,说:“给我。” 我瞥到了几个头版标题: 阿尔及利亚魔术师 东方魔术表演 苦行者奥特维兹 埋葬生还魔术 泽比·贝难倒医生 水下埋葬表演 某个故事配了几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有个穿白袍的身影,还有一张则是表演者的面部特写。泽比·贝深色的眼睛和极富造型的胡须,几乎跟高尔特那张鬼照片里的鬼一模一样。 弗林特看了一眼,就怒气冲冲地质问高尔特:“为什么之前我没有看到这资料?” “我刚拿到,”高尔特紧张地解释道,“我打电话,让我的助手去文件柜里翻出来,然后迅速送过来。” “你为什么一直宣称不认识那个鬼?” “我只是无法确定。你也该注意到这报纸的时间都是十年前了。自从这份报纸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这张面孔。我可不想凭我的模糊记忆来判断。” 弗林特瞪着他好一会儿,接着说道:“你就待在这别乱跑,我一会儿找你。塔克,把马里尼和罗斯带过来。”说完他转身走回图书馆。 当门关上之后,他愁容满面地看着马里尼说:“我刚从fbi那得到了消息,他们那没有一个叫加纳的探员。这张身份证是假的。而你认为他是个阿尔及利亚的苦行笨蛋,跑到这里来故意刺激沃尔夫,让他打晕自己,然后把自己埋进土里憋一个小时,是不是?” “听起来你不是很高兴啊,”马里尼说,“但是这解释并不牵强,不是吗?沃尔夫的脾气是臭名昭著的,连大街上的人都知道。把他惹火实在太容易了,绝大多数人都不用费什么心,就能做到。泽比·贝等着被一拳打倒在地。如果他跟哈米德一样都学会‘胸口碎大石’的表演技巧,那么如何下巴被狠揍一拳却不会受伤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接着,弗林特问了一个刚刚我没有问到的问题,这个问题相当有水准。“那,”他很想知道,“贝先生是怎样从四英尺深的土中逃脱的?他是个逃脱术的专家?” “就算他是的话,在我看来,”马里尼一字一顿说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会安排人把我挖出来。” 弗林特点了点头。“道格拉斯。他被吓到的这段故事听起来有些假。也许有人付他钱去挖地呢,”他走向门口,“我要查出到底是谁——” 马里尼阻止了他:“等一下,副探长。如果斯科特真的是被人收买了去挖坟,那他没必要一直憋了很久才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他也没必要当时回房间找铲子,因为他肯定会带在身边,看情况随时准备行动。泽比·贝也不会在土里坚持一个小时的时间,安全起见,十五分钟就该有人来挖他了。” 弗林特转身回来说:“你在胡说八道。如果确实有某个帮他挖坟的同谋,那斯科特回来的时候,坟墓就应该是空的了。” “没错,”马里尼冷静地点头道,“除非那个答应了帮他挖坟的同谋恰好——忘了这事。” 我眨了眨眼。帽子里真的有很多兔子啊。这些兔子正跃跃欲试地想从帽子里跳出来呢。 “忘了,”弗林特狐疑地问,“你说‘忘了’是什么意思?”拂晓的曙光开始散发出光芒,马里尼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我用词太文雅了。那我就直话直说了,泽比·贝的这位同伙也许打算将这场假谋杀变成一场真正的谋杀案。他所需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远离贝先生。你的受害人被别人活埋了,而本来约好去解救他的你,没有去帮他挖地。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要他的命。如果埋葬的行动是秘密的,那么这谋杀就是天衣无缝的。” 弗林特一脸愁相地望着他说:“这案子被你说得越来越复杂了。” “我们可以想象,”马里尼补充道,“泽比·贝爬出坟墓时的心情。四英尺对于一个埋在地下毫无方向感的人来说,是个极其艰难的距离。他需要绝对的冷静、信心和勇敢,以及绝佳的呼吸技巧和充沛的体力,才能逃出那地狱。他肯定意识到了,他对于某人的信任,完全破产了。”马里尼颤抖了一下,他拿起弗林特放在桌上的那堆报纸,扫视了一番。   棒槌 学堂·出品 “你知道,副探长,”他继续说道,“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事情的发展状况。如果泽比·贝从救护车上逃脱,如果他在我们查出那个同谋是谁之前就回到这里,那么恐怕这栋宅子里又要多一具尸体。当然,这具尸体绝对不会是装死的。” 第36节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也许,”我说,“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弗林特紧张地看着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事实一:泽比·贝带着复仇的心情从坟墓中爬出来。事实二:杜德利·沃尔夫被谋杀了。一加二等于三,就这么简单。” 但他们都对我的理论毫不在意。马里尼惊叫了一声,抽出了一份报纸,递给弗林特。 “你忘了什么吧,”他说,“我们的朋友高尔特刚刚一直在担心什么。我们现在不仅得证明泽比·贝在哈格德检查他的时候并没有死,还要证明他第一次涉足书房——在沃尔夫揍他之前,还是活着的!鬼又再次跳舞了!” 弗林特看着那张报纸,张大了嘴巴。我看了一眼,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开着。 这是一份纽约报纸,上面是一排讣告,其中一个姓名被用蓝色铅笔圈了出来。那个名字是泽比·贝,日期是1934年9月8日,而死因写着:死于莫罗城堡的火灾。 图书馆的门忽然打开了,但没有人转身去看。 勒夫乔伊的声音响起:“你们一直在说的不死鬼是怎么回事?他胳膊两处骨折,头盖骨完全裂开了,你都能把卡车开进去了。他死挺了!不可能还活着!” “警官,”马里尼说,“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么‘死挺’。” 第16章 穷追不舍的鬼 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躲进自己家里的暖被窝,在床上静养一两个星期,并拒绝所有来访的客人。而在听完勒夫乔伊的故事之后,我们所有人的心情多少都感觉有些抚慰。 他语速极快地讲着故事:“刚刚经过的那条路弯太多,到波斯特路的时候,我们看不到那辆车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于是我索性在岔路口停下来,抓住经过的一个小子,那家伙看到凯迪拉克车往玛莫罗奈克方向开去,于是我们跳上车急忙追赶。我呼叫了前方的尼古拉斯加油站,他们看见那辆车高速驶往巴里大街,看起来这车是在往公园大道开去,所以我直奔那里过去了。但是我恐怕追不上了,因为我总是要问路,而他只管开他的车。一路上我都在祈祷有交警抓住他超速行驶。到公园大道时,我转向纽约方向行驶,怀疑他——” “好了,夏洛克,”弗林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把这思想过程全都跳过。告诉我他是在哪撞的车,怎么撞的。” “撞车地点是在靠近蒙特·沃蒙一侧的几英里处。你发布的追查令传到了公园大道的警察那儿,而那警察正在桥上收费站执勤。加纳发现那个警察在记他的车牌号,于是踩油门径直冲过收费站,溜之大吉。那警察就开着警车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说他的车开到最高速依然跟凯迪拉克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就在这时,凯迪拉克减速了。就在他即将停下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道理地发动车子猛踩油门——直接横穿马路——向我反方向行驶,擦着我的车逃走了。正好这时有两辆车开过来,第一辆车费了大劲好歹躲过了他,第二辆车则跟他侧擦了,他的车直接撞向了街灯柱。 “当时他的车速至少上了六十,当发生碰撞的时候,车并没有减速。他直接冲破了挡风玻璃,如果要把所有的玻璃碎片从他头中取出来,恐怕得花上一个星期。他死挺了。” 弗林特拿起报纸,找了一番,发现了那张泽比·贝的照片,然后递给勒夫乔伊:“他有没有哪地方看起来像这个人?” 警官当即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打开,取出一张小卡片说,“我还取了他的指纹——” 塔克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抢过指纹卡,拿出放大镜仔细研究了起来。 弗林特焦急地问道:“你要多长时间才能——” “是吻合的,”塔克郁闷地说,“那指纹都印在我脑子里了,我见过太多次了。这指纹就是那个鬼的指纹。” 弗林特跌坐了下来。他看起来很累,挫折感弥漫在他的话音里。“他刚开始时是史密斯,沃尔夫给了他一拳,哈格德诊断他已经死亡。然后沃尔夫翻出他的身份卡,发现他叫加纳。接下来,他们把这个家伙埋了,但他不甘心待在地底下,于是又爬了出来,回到这宅子里,继续装鬼。然后他又死了。”弗林特看着勒夫乔伊说,“而你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阿尔及利亚苦行者泽比·贝,但是这个家伙八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一切真是见鬼了!” 勒夫乔伊的下巴都掉了。“死了八年了?阿尔及利亚……”他晕晕乎乎地摇着头说,“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谁,”弗林特问,“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 勒夫乔伊还在眨眼,他说:“什么东西?哦,有啊,当然,我发现了不少呢。”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几个手帕裹着的包裹,放在弗林特面前的桌上,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裹。 “皮夹子,”他说,“但里面没有身份证。还有一些零钱,铅笔,手帕及其他杂物。对了,还有两个手电筒。” 一个手电筒是昂贵的蓝色塑料流线模型手电筒,勒夫乔伊拿起另一个便宜的超市货,灯泡前的玻璃都不见了。他按了下开关,灯并没有亮。 “这边也凹下去了,”警官补充道,“如果书房的玻璃碎片能够与之吻合,那就证明他确实那时在书房。也许他就是用这个东西砸哈特的头。” 弗林特点了点头,拿起另一把电筒。 “这是凯瑟琳的,”我说,“她一直都把这把电筒放在车里。” 勒夫乔伊又打开了一个包裹。“还有这个,”他骄傲地说,“这是在汽车的仪表板下小柜子里找到的。枪里没有子弹,但是曾经发射过。” 是那把丢失的袖珍手枪。枪的把手和扳机都折叠在小型的枪管上,尺寸非常小。弗林特展开了这玩意儿,这东西看起来有枪的样子了。这把枪尺寸很小,但是威力一点也不差,我真佩服设计者居然能把杀人武器设计成这么可爱的小玩具样子。 “上面有指纹吗?”弗林特问。 勒夫乔伊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手枪被擦过。”他又解开另一个包说,“但这上面有指纹。这是从他大衣口袋里找到的。” 一个外形古怪的东西静静躺在手帕正中央。一个长方形的铁块,内部贯穿着一个孔,两侧有螺纹状的金属,我注意到上面有个杆子看起来像是扳机之类的东西。一头紧紧撑着一圈线,这圈线的用途想必就是触发扳机的死亡之线吧。 “是陷阱枪,”弗林特满怀偏见地望着这个精巧的玩意。他打开弹仓,里面空空如也,“这枪曾经发射过。有人把这把枪固定在了书柜上,在人头那么高的位置,有装置过陷阱枪的痕迹。枪上这根线横穿整个房间,另一头系在对面墙上。在黑暗中,谁会注意到这根细细的线!当你碰到线的时候,枪就发射了。而且,这把枪的确发射过了。谁碰了线?什么时候碰的?” 他肘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仿佛一个精灵一直在黑暗中等待着他提出问题,然后给出解答。弗林特仍然一脸愁容地盯着那把枪,他拿起话筒,讲了一会儿,又发了一会儿愁,然后挂上了话筒。 他愤怒地瞪着陷阱枪。 马里尼说:“坏消息?” “我不知道是好是坏,”弗林特回答说,“验尸官刚刚检查过尸体。他说他很想知道这个死者左下巴为什么会有火药灼伤的痕迹!” 马里尼眉毛一扬。“这还,”他说,“真是有趣。我希望你的验尸官不要步入陷阱之中。” 弗林特眨眨眼:“什么意思?” “这只是个小发现。我希望他不要急着下结论。他也许会认为那些骨折和头盖骨的破裂就是死因。他也许不会对尸体做彻底全面的检查。我很想知道,他还发现了什么别的有趣的事——” “别的事?”弗林特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难道还不够吗,你到底要——” 马里尼用他的长手指指着陷阱枪。“这玩意儿和他下巴上的火药灼伤很明显说明了某些问题。这说明了曾经有人第二次打算要这个史密斯——加纳——泽比·贝的命。我们就简称他为史密斯吧,”马里尼又指向弗林特说,“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假设你想杀一个被埋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什么也不做,不按约定好的去挖他。然后过了一星期,当你确定你的被害人己经死翘翘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装鬼出现。你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你的如意算盘是怎么打的。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弗林特的眼睛转回到陷阱枪上。 “没错,”马里尼说,“你必须再创造一起机会,在他把你杀掉之前,先杀掉他。但是这位受害人比猫还命大。陷阱枪也不见了。而之后——” “我明白了!”我兴奋地打断了他,“原来如此!是沃尔夫干的!” 第37节 弗林特向我咆哮道:“沃尔夫什么?” “沃尔夫就是那个本该把史密斯挖出来的家伙。看看这些真相的拼图是怎么拼在一起的吧。史密斯死里逃生,发现自己被沃尔夫给耍了,然后就开始在那儿装鬼。他知道只要宅子里闹鬼的消息传到了沃尔夫的耳朵里,他一定会从迈阿密赶回来的。结果也确实是这样的。然后史密斯故意露脸,让沃尔夫大惊失色。这样,他就可以开始以此来勒索沃尔夫了。这就是整件事的起末。沃尔夫从见到鬼的一刹那,就知道那个鬼是假扮的。 “所以沃尔夫又试了一次。他使用了陷阱枪。但是史密斯还是死不了。陷阱枪可算不上是什么威力大的武器。被点二五口径的子弹打了一枪,人可能只会受伤而死不了。沃尔夫将陷阱枪设置在书架上,瞄准了史密斯头部的位置。然而史密斯进入黑漆漆的书房之后,在黑暗中手举过头顶摸索着,触到了那根线。而之后——他非常确定沃尔夫打算要除掉他。而且他也不愿意一直那么被动地被沃尔夫暗算来暗算去,于是决定干掉沃尔夫。所以当沃尔夫过来检查尸体的时候,他就干掉了他。然后……” “不错,”弗林特好像一点也没兴趣,“继续说啊。然后怎么了?史密斯先生去哪儿了?你和马里尼都宣称一直监视着书房仅有的两个出口,然而没有人离开过书房。你可别告诉我他是穿墙而过的。” “见鬼!”我大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我也不知道以前那些魔术师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史密斯就这样离开了书房。”我指着那把枪继续说道,“这把凶器不是也到书房外面来了吗?你总不能说沃尔夫不是在书房被射杀的吧?对于史密斯来说,不也是一样吗?他跟那把枪一样,从书房里出来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弗林特顽固地坚持道,“他出去的方法。” “还有一丁点儿小问题啊,”马里尼说,“如果沃尔夫就是那个不打算挖他出来的家伙,那么他早就知道史密斯是在装死。那也就是说,一星期前书房里的那一幕,也是他们俩在演戏喽。但你怎么解释下面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合作?对于沃尔夫来说,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啊。还有史密斯居然离奇地出了车祸……” 弗林特忽然捶了下桌子,咆哮起来:“哈特,你给我闭嘴!马里尼,你继续说。什么叫离奇的车祸?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我一直都没机会说,”马里尼抗议道,“当罗斯把他的故事全抛出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告诉你,有人企图二度谋杀史密斯。而这个有着九条命的家伙,居然离奇地死在了莽撞的车祸中。不太对劲,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我要看详细的验尸报告。” “但是,该死,”弗林特反驳,“那辆车一口气开了十几英里,时速达到60以上,身后还有个警察在追着!你在这大马路上怎么对飞驰车内的人下手?你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嘛!” “也许吧,”马里尼点点头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的验尸官能提供一份详细的毒性检测报告。” “毒性——”弗林特喘了一口粗气。然后他缓慢地补充了一句,“毒药——一种能够在他驾车离开之后缓慢发作的毒药……”他的手伸向了电话。 “或者,”马里尼又补充了句,“一种致幻剂。甚至可能是汽车的某些机械部位被动了手脚。我们也得好好地检查下那辆车。” 弗林特已经对着接线员吼了个号码,然后对马里尼说:“如果你帽子里还有兔子,把它们拽出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轻点。乔治!听着,对医生说,我要那个车祸的受害者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还有毒物检测报告。没错,就是我说的这个,你没听错。尽快给我!” 他将话筒往叉簧上狠狠一砸,站了起来。“警官,我要去检查一下那辆车,这边你来管,”他瞥了我一眼说,“盯好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允许再发生逃跑的状况了。把这个地方给我看住了。”他往门口冲去。 我立即抗议:“警官,别这样啊,我也要去。我还要写故事糊口呢。而且,我肯定不是那个把僵尸挖出来的人——” “不是?”弗林特返身说了句,“你那晚就在这附近。” “但我根本没机会设置陷阱枪啊,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我身旁,除了——” “除了你在书房的那段时间!” “不,该死,当然不是。史密斯在那房间里的时候,我正在水里挣扎着呢。” “也许你就是那个时候对他下毒的吧,”弗林特推开门说,“警官,盯着他,别让他有机会打电话给新闻界。马里尼,我们走。” 我望着马里尼,期望能从他那得到点帮助,但是马里尼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根本就没在听别人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 “警官,”他说,“我想,现在要隐藏车祸和史密斯死亡的事实,恐怕已经迟了。” 弗林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说:“嗯,是迟了。马上全世界都会知道这消息的。那又怎么样?” “你可以让你的人在这栋宅子里封锁消息,并且不允许任何新闻媒体靠近,并且想办法把保险丝搞断,这样宅子里的人就没法使用收音机了。” 弗林特皱了皱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是战术,”马里尼说,“这里有个家伙想要史密斯先生的命,当他看到史密斯从坟墓里活着爬出来之后,吓得脸都绿了。如果他在这栋宅子里,收不到任何有关交通事故的消息,他就会认为自己的第三次企图谋杀又失败了。他的脑子里肯定炸锅了。我最喜欢把这位未知的凶手给吓个半死。他们越恐慌,就越容易犯错。” 弗林特仔细想了半天,然后看着我说:“看起来哈特就是这样的。” “哈特是比较乱套,不过他并没有射杀沃尔夫。” “好吧,也许不是他,那就是史密斯干的。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能把史密斯从封闭的书房里拖出去?记得,你和哈特监视着仅有的两个出口——” “史密斯?”马里尼说,“我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说完他迅速地绕过弗林特,走出了门。 副探长下着命令:“勒夫乔伊,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吧。照他说的做。别让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听到车祸的消息。”接着他也迅速离开,身后响起了一声摔门的巨响。 我望着警官。“稍息,”我笑着说,“我也要开始干活啦。”说完我就往门口冲去。 勒夫乔伊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说:“你哪儿也不许去。坐下。” “你看,”我抗议了起来,“你也听到了啊,弗林特已经承认不是我射杀的沃尔夫了。” “我只听到他对我说,要好好地盯着你。你不准离开这间屋子。塔克,派人出去把宅子里的所有人都集中起来。门口再留个警觉的家伙看着。” 塔克点头离开。勒夫乔伊把枪收拾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我坐下来,陷入沉思。我的思维出现了断点,除非我能搞明白史密斯是怎么从书房出去的,否则我就没办法继续思考。我试着回想马里尼魔术中出现过的所有逃脱诡计,但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与此情况相匹配。即使胡迪尼表演逃脱魔术,他也会藏在柜中表演,以防被观众看到。然而当时我盯着窗户,马里尼盯着门,史密斯就像胡迪尼的魔术一样,从房间里消失,我们连一丁点儿头绪都没有。 我顿了一下,开始思考马里尼对于车祸的怀疑。如果他是对的,那起车祸是某个人搞的鬼,那么史密斯就不是唯一知道这一系列闹剧真相的人。但这也没有什么用处。几乎所有人看起来都跟这起闹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尔特是个灵媒诡计方面的权威专家。沃尔夫夫人曾经就是个灵媒。唐宁曾帮沃尔夫记录过许多灵力调查的报告,他肯定也知道很多。至于菲利普,凯瑟琳说他是个侦探小说迷,搞不好他对特殊的谋杀手法很有研究呢。哈格德则是研究死亡和死因的专家。伦纳德是个问题人物,弗林特还在查他的底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我望着图书馆里堆积如山的有关灵力和精神力的书籍,想到即使凯瑟琳——但她肯定不是。我知道的。 我拿出铅笔和纸,试着列出所有关系人的不在场证明。但一点也没用。每个人都可以故意不去把史密斯挖出来。不去做某事而杀掉某人的手法,对其讨论不在场证明是毫无意义的,而每一个人,也许除了哈格德医生之外,都有机会在书房设下陷阱枪,作案时间则是从枪被盗到我和马里尼回来的这段时间。至于车祸嘛,我们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如果这起车祸是人为的,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我写的东西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起身,走向门口。我是个外人,而凯瑟琳对其他嫌疑人无疑更熟悉一些。也许,如果我把过去一小时内的新闻全告诉她,她也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发现瑞安就站在门外。“不,”他问,“要去哪?” 很明显,勒夫乔伊警官忠实地执行着副探长的命令。我盯着瑞安看了好一会,没有回答。然后我想起了一种逃脱术,虽然史密斯肯定不是使用这种方法逃出去的,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方法肯定有效。 “你肯定很惊讶吧,”我说,“我已经知道这些消失的诡计是怎么回事了。我要去试试。我会给你寄一张明信片的。”说完我做了个鬼脸,迅速摔上门,摆弄着门钥匙发出咔嗒声,但并没有旋转钥匙锁门,然后退回到对面的墙那站着。 这方法起作用了。当瑞安以为门上锁的时候,他用力冲过来猛撞这扇门。门开了,他像被弹弓弹进来的一样,鼻子直接往地上栽。我都快要跑过一半楼梯了,他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我在二楼迅速左转,冲进凯瑟琳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她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吃早餐,一下弹了起来。 “你该敲门的,”她说,“怎么——” “安静!”我警告道,“宪兵们正在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警官看我看得太紧,而我想见你。” 门外大厅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我急忙钻到床底,不小心碰翻了凯瑟琳房间里的水瓶。这东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而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沃尔夫小姐!”是勒夫乔伊的声音,他听起来很愤怒。 第38节 “他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我耳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凯瑟琳说:“请进。” 门打开了。“你见到哈特先生了吗?”警官问道。 “没有啊,”凯瑟琳的声音里写满了诚实,“我没见到,怎么了?他不见了么?” 勒夫乔伊四下里张望着,没有回答她。门又急匆匆地关上了。 我从床底爬了出来说:“你能为一个饿鬼准备一杯咖啡么?我都忘了吃饭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为我倒了一杯咖啡:“如果你想吃东西的话,那还有熏肉和鸡蛋。看起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关心你啊。但是勒夫乔伊警官还是挺关心你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 “他只是在服从命令。弗林特仍然假装在怀疑我,但我认为他只是不希望我把这些事捅给新闻界。沃尔夫的谋杀案已经解决了,而我有不在场证明——” “解决了?” “是的,”我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包括那起车祸,“图钉的洞和墙里的子弹,”我结束了这个故事,“将陷阱枪安置在书房里。史密斯面部的火药灼伤痕迹就是事实。当他被撞得惨不忍睹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那把凶枪和陷阱枪。我们需要搞清楚的就是他到底是怎么从书房里出来的。马里尼说他知道办法。史密斯就是凶手。” 凯瑟琳皱着眉头说:“但是罗斯,如果有人想要杀他,如果马里尼对于车祸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那么就有两个凶手了。a是凶手,而你发现a又被b给杀了。我实在不喜欢这情节。”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啊。这样的一个可怕的凶手,有很大的概率就隐藏在我们的身边,真是讨厌。但是一个凶手的理论确实解释不通。如果要了史密斯命的那个家伙也射杀了沃尔夫,那么那个书房里就发生了两起不可能的消失。一个我还受得了,两个我可怎么办……” 我停住了嘴。脑子里有个想法在搅和着。一件事情联系起另一件事情,我努力集中思维,想办法抓住那一点点头绪。 凯瑟琳说:“但如果马里尼知道史密斯是怎么从书房里出去的,那其他人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出去啊——罗斯,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即使她是在坦白罪行,我也压根一个字眼都没听到。我的想法就像火箭一样,突然升空。 “我——真——该死!凯瑟琳!只有唯一的一个凶手,而且我知道——”我又停下了嘴,疯狂地思考着,努力从思维的洪流中整理出可能性来。我根本就没听到门开的声音。 “你知道是谁?”凯瑟琳兴奋地站了起来,全然不顾面前的早餐盘。早餐盘里的饭洒了一地。 “是啊,”我说,“我知道谁想要史密斯的命,我知道谁射杀了沃尔夫,我知道——” “很好,”勒夫乔伊警官咆哮道,“谁干的?”他在门口对我吼了起来。 “走开,”我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很忙。”我把他忘在脑后,“凯瑟琳,我要指出史密斯是怎么从那房间里消失的。弗林特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答案,除非我能——” “他肯定不会喜欢的,除非你现在就下楼来,”勒夫乔伊硬生生地打断了我,“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他回来了,而且他要集中所有人——” 而就在那时,我明白了。当我真的能够接受史密斯并没有杀害沃尔夫的事实,答案对于我来说,就呼之欲出了。 我很想庆祝一番,事实上,我的确庆祝了,我吻了凯瑟琳。 “我们已经在这相拥而吻了,”我说,“这就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你确定?” “确定,我当然确定。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可以放松了。来吧。” 但是我错了。当我们走进楼下客厅的时候,一股紧张的气氛迎面扑来,暗涌下隐藏着风暴。 所有人都在那儿。沃尔夫夫人穿着深蓝色的袍子,看起来就像麦克白女士一样,她严肃地坐在火炉前的高背椅上,她冷冷地扫了弗林特一眼,眼里写满了厌恶。哈格德医生则斜靠在壁炉架上,手插在口袋里,嘴里还叼着根未点燃的香烟——他一向乐观而冷静的自信表情,被一副阴郁的愁容给取代了。弗兰西斯·高尔特则表现得恰恰相反。一向严肃紧张的他,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眼镜后方的眼珠,则在不停地左右晃动着。 唐宁也在那儿,他软软地瘫在另一把椅子上,头上扎着白色的绷带。他一脸憔悴,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道格拉斯、菲利普和伦纳德站在右侧的墙边。斯科特像往常一样心神不宁,而管家一向如扑克牌般不变的脸上,也依稀皱着几个愁褶。伦纳德则非常奇怪,他是这群人中间唯一一个看起来心情还算舒畅的人,他没什么紧张感,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周围的每一张面孔。 塔克和瑞安站在图书馆的门口,看起来一脸正式,其实内心里都在打鼓。马里尼躺靠在低扶手椅上,他的长腿伸直了,像是在睡觉。他平时根本不会这样的啊。 房间的正中央,则悬挂着副探长那张可怕、愤怒而写满暴力倾向的脸,那张脸正对着壁炉前的众人。“有人,”他说,“一直在撒谎。我们现在就要把他给揪出来。接下来我要一个个听你们讲故事。我会听你们的故事,问你们问题,直到你们中的某个人露出马脚。伦纳德,从你先开始。去图书馆。” 司机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转身,走向图书馆的门。瑞安打开门,等他走进去。弗林特站在那儿顿了一会,好像在等待有人说话。但是没有人开口。接着他穿过房间。当他走到门口刚要进去的时候,马里尼睡醒了。 “副探长,”他睁开眼,迅速说道,“等一下。”弗林特疑惑地转过身来,他慢慢地坐起来,“在你开始聊天之前,有些事情我要——” 然后有事发生了。对面房间里,就在我的视线边缘,某个白色的东西移动了。我猛然把脑袋探了过去。在窗户之间的桌上,一个插着白色水仙花的威尼斯玻璃花瓶立在那儿。而现在,那花瓶的半径十五英尺内没有任何人,花瓶却向前翻倒。 一秒钟之内,花瓶就向前栽倒,摔成了碎片。时间仿佛凝固了,没有人上前扶住花瓶,事实上也根本来不及,大家都离得太远了。 接着,屋内沉默了很久。接着弗林特打破了沉默。“所有人,”他命令道,“待在原地不准动!” 他急匆匆跑了过去,弯腰检查着花和玻璃碎片。然后他起身站直,迅速检查了下桌面,手探着桌面和墙。塔克也跑过去,跟他一起检查。 他忽然站了起来说:“菲利普,这些花跟早上的那些不一样。你换的?” “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换的。” “大概是多久?我要确切的时间。” 马里尼回答:“接近一个半小时。就在我和副探长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刚搬着花瓶过来。”他望着塔克手里捏着的三块玻璃碎片说:“那是什么?指纹吗?” 塔克没有回答,他转身问菲利普:“换花的时候,你洗过花瓶了么?” 管家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洗过了。” 得到这个答案,塔克看起来深受打击。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愣着,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手里玻璃碎片发呆。 然后弗林特说:“嗯,你说吧,到底是谁的指纹——” 塔克的答案从他声音的最底端浮了上来。 “是史密斯的,”他说。 那个不愿意死的人,那个尸体上全是伤口的正躺在太平间里等待解剖的家伙,又回来了。 第17章 谋杀艺术 第39节 就当我以为我有机会痛快地下一番结案陈词的时候,这件该死的事就像电闪雷鸣般爆发了出来。我一直在检视着自己的整个推理过程,不存在任何超自然的要素,而且所有的细节都能满足副探长挑剔的脑袋。我已经把鬼从案子里彻底驱除出去了,然而现在,他却像活的一样又回来了——都死了两次了! 就在此事发生之前,我的答案能够解答一切发生过的事。我知道史密斯是怎样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和书房里逃脱的。但是,即使他现在还活着,我也没有办法解释他是怎么躲过众人的眼睛进入这个房间打翻花瓶的。当然,如果他已经死了,我就更没办法解释了。更糟的是,就算我不理会指纹的事,也能看得出我身旁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事,当然也包括之前案件的凶手。我甚至看不出来凶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现在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有一只鬼跑到我好端端的解答里来搅和,还留下了指纹。他就像往常一样,令人不可思议地出现,耍了个华丽的把戏,然后又不见了。我看能对付这家伙的技术专家,也只有马里尼了。这是马里尼的领域。 我转身,发现马里尼正往门口走去,于是上前拦住他。 “等一下,”我说,“史密斯这次真的死了吗,还是没死?” “如果他这次是在装死,”马里尼回答道,“那他装得也太像真的了。我们刚刚去停尸房看了一下,看到了大半个他。” “大半个他?” “是啊。验尸官从他身上拆下来不少东西,进行仔细的检查了。” “那你搞清楚他的死是意外事故还是蓄意谋杀了吗?” “嗯,车子没有任何导致撞车的机械故障,而尸检也没有查出什么特别的事,至少目前还没查出什么来。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机械故障车祸。当然,毒物测试还需要花一段时间。” 我发现勒夫乔伊警官正对着副探长咬耳朵,且朝我的方向点着头。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时间,”我说道,“是我最缺的东西。你还在赌有毒物反应的证据吗?” 马里尼犹豫了。弗林特的声音从房间另一侧响起:“罗斯·哈特,过来!” “快点,”我说,“我得知道。”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很遗憾,验尸官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常来。” “那你认为这是一场意外?” 弗林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勒夫乔伊,把他抓过来!” 这命令都是多余的。惧怕我会消失不见的勒夫乔伊警官早已经扑了过来。 “你,”马里尼问,“刚刚干吗了?” “我刚刚张开嘴,把我脚伸进去了。” “很好,”他说,“你就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等我找到一两个小东西。”他转身迅速冲出门去。 “嘿,”我说,“等等!你先帮我解个围啊。”但是他已经消失了,勒夫乔伊抓住了我的肩膀。 “副探长在跟你讲话呢。”他吼着。 “知道,我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请’。” 勒夫乔伊好像不懂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快,”他说,“过去。” “把他带去图书馆,警官,”弗林特命令道,“还有瑞安,你把马里尼找来。我也要他在场。” 勒夫乔伊把我带了进去,关上门,然后盯着我端详,仿佛我是一顶镶满珠宝的皇冠。在弗林特进来之前的这几分钟内,我一直努力要想出拖延时间的办法。我知道勒夫乔伊肯定向弗林特报告了他听到我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的消息了,然而花瓶在我眼前倒下之后,我开始变得不自信了。不管怎么说,即使我要把我的解答说出来,最好也等到马里尼过来吧。在他们采取行动之前,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要,”弗林特进来的时候,我问,“在这儿戴上手铐吗?” “也许吧,”他音调平平地说,“你要自白吗?” “不,还不要。我刚发现我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不在场证明?” “外面的那个花瓶啊。当花瓶倒下的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你比我还靠近那个花瓶呢。你不能把这事推到我头上来。” “这可难说哦。勒夫乔伊说他听到你宣布知道凶手的名字了。不要再东拉西扯的了,赶快告诉我。” 我摇了摇头说:“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那时说得太仓促了,其实我不知道谁是凶手。” 弗林特向我投来冰冷的一瞥。他没有转过脸,只是下了个命令:“好吧,警官,把他带走。他肯定有一些想法,或者以为他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打算把这些想法留到报纸上去,写成爆炸性新闻。现在我们就要撬出他脑子里的想法。” 勒夫乔伊走了过来,这时瑞安打开了门走进来。他一脸忧愁地望着我们,身旁没有其他人。 弗林特的声音里也隐约带着点忧愁:“马里尼人呢?如果你告诉我他消失了——” 瑞安摇了摇头说:“不。他在外面的厨房里。他说他想要你过去。我想我最好再回去笑话他一番。” “你什么?” “嗯,你看吧。他在厨房里点着好几根烟,然后在房间里抛来抛去。你最好去看看他是不是疯了。” 弗林特立即冲了出去。勒夫乔伊问:“那哈特怎么办?” “反正现在证据也不足。先不要扣押他了,把他也带到厨房来。” 瑞安对于厨房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夸大。菲利普正站在门口,一脸愁云,望着马里尼。马里尼点燃了一根香烟,拿在手中晃了几下,然后用力抛向空中。香烟掉在地上溅起火花,打了个滚,停住了。 “但为什么这么多,菲利普?”马里尼停下手中的活,捡起一根香烟,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然后将之整齐地排列在桌上的盘子里。 “沃尔夫先生非常喜欢,先生,”菲利普回答道,“他每天都吃很多。” 马里尼擦了根火柴,又继续点一根新的香烟,这时弗林特问道:“沃尔夫一天吃很多什么啊?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啊?” 马里尼环视了一圈。“哦,你好,”他说着,捏着那根新的香烟举高,任其自由落体。然后他又把那根香烟捡起来,松开手指,任其掉落。菲利普看到我们来了一脸欣慰。我明白他的感受。 然后马里尼一口气回答了弗林特的两个问题:“杜德利·沃尔夫喜欢吃冰激凌。而我正在搜集有关香烟易燃性的论文实验数据。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弗林特唱着反调,“你到底在干吗?” 马里尼看着管家说:“谢谢你,菲利普,这样就够了。”他等到菲利普离开房间之后说:“我的研究结果表明,你的验尸官恐怕会非常头疼,因为他的所有测试都表明了答案是个零。”他把那根香烟又摆进了盘子里。 第40节 弗林特看起来也头疼不已:“你的意思是,你证明了这不是意外事故?” “我可没说啊。我只是说,他不是被毒死的。” “但你也承认那车子没有任何机械问题。你甚至把汽车的加热器都拆开来检查过了,但什么也没发现啊。” “的确。但是我们也发现了某些东西啊。还记得车内的香烟吗?” “记得啊,那又怎么样?”弗林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信封,展平,小心地将里面的那根香烟展示在我们面前。这根香烟大概只剩下三分之二的长度,一头是被烧黑的痕迹。 “你难道没看出这其中的古怪吗?”马里尼问。 弗林特愁容不展:“这是伦纳德平时用的牌子,而这也可能是唐宁吸的烟,他不想吸了,烟就掉在车子里了。但我不明白——” 马里尼转脸问我:“罗斯?” 我望着盘子里那些他刚刚实验用的香烟。这些香烟都还有七成的长度,烟头依然冒着烟。除此之外,这些香烟跟证物的那根也没什么不同。 “我弃权,”我说,“你就说吧。”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生怕他给我们又来了一段完全无关的长篇大论,所以我想最好还是提醒一下,“别给我们上课啊。副探长还等着我给他案件的解答呢。” “他等着你给他什么?” “解答啊。我已经想出来了,或者说,只要你能证明史密斯就是凶手,那我就知道谁是杀害史密斯的凶手了。如果你能——” “你知道谁杀了沃尔夫?” “是的。”   棒槌学堂·出 品 “而你也知道史密斯是怎么从那间没有陷阱门的书房逃出去的?” “我也知道。” 马里尼满腹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祝贺你!”他说道,但嗓音里可没有一点祝贺的味道,“这很好啊,但是你却不知道香烟的问题?” “不知道。你可以来做这个贡献啊,请便吧。” 他向着那根香烟弯过腰去,好像是在演示某个狡谲的诡计。弗林特和我也禁不住弯腰伸长了脖子。不幸的是,马里尼忽然开始上课了。 “某些有关谋杀领域的批评家们,”他说,“错误地、认为不会被人发现的谋杀才是完美的谋杀。他们将完美谋杀的美誉授予那些在黑暗小道上谋杀不认识路人的凶手们。但是许多没有想象力的凶手都曾完成过这样的谋杀,而且成功地没有被搜查出来。我认为相对于完美谋杀来说,这是一种原始的、缺乏艺术性的行径。真正的艺术是需要艺术细胞和想象力的。” 我的身子直了起来:“请不要再说德·昆西的那一套了。” 他无视我的话:“艺术的谋杀必须由一个极度理性的凶手来实施,而谋杀也必须有确切的动机。然而谋杀结束后,却没有人怀疑过曾经发生了谋杀。或者,人们调查不出任何谋杀的痕迹。就连最严谨的验尸官和最顶级的实验室专家,也认为死者是死于意外事故或自然死亡。这样的谋杀必须,或者最好是以某种犹如欧几里得公理般简明优美的远程操控方式完成的。而谋杀的装置,最好不仅能自我启动,还能自我消失。这就像致史密斯于死地的凶器一样,自动消失,不会为检查者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 “嘿,”弗林特插话进来,“你说那香烟——” “我知道。那是个线索,但是就艺术性来说,那不算。对于一起完美计划的犯罪来说,这完全是个意外的因素。一个犯罪者最需要的要素,这起犯罪的凶手却并没有具备,那就是运气。如果唐宁在被袭击的时候,刚好没有在吸烟,那这起案件将是天衣无缝的犯罪。即使亚里士多德、爱因斯坦、埃德加·胡弗和克拉伦斯·达罗一起合作,也无法证明这起交通事故不是个意外。” 弗林特眼睛圆睁着瞪着他,正打算要打断他,马里尼就语速极快地说到了重点:“香烟不会像点燃的棍棒一样。你晃一个点燃的棍棒,等停下来的时候,你往往会发现棍子上的火已经熄灭了。然而香烟绝对不会,它们会继续燃烧,直到全部烧成灰。就像那根一样。” 他指着盘子里烧得最短的那根香烟。这根香烟剩下不到半英寸了,其余的部分都化为了灰烬。 “那根香烟燃烧了十八分钟,我一直在测量着。然而我们在车内发现的那个香烟,还有三分之二的部分没有被烧掉。这根香烟的表面很干净,没有任何踩过和皱褶的痕迹。那它是怎么熄灭的呢?” “这根香烟掉在车内地板上,”弗林特说,“当车撞上——” “不可能,”马里尼摇头说道哦,“车从出发到发生撞车事故,总共经过了十五分钟。如果这根香烟一直在燃烧,那它肯定剩下不到一英寸长了。” “那就是唐宁丢掉烟的时候,烟熄灭了。” 马里尼又摇了摇头。“我看恐怕不可能吧。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厨房里像个放火狂一样乱扔香烟的原因了。香烟非常不容易熄灭。”他指着盘子里一根熄灭了的香烟说,“我试了七次,才只有一根香烟熄灭。而且我是使劲将这根香烟往地上摔的,这跟唐宁那根香烟当时的情况不一样。这根香烟所有燃烧的部分都被摔得脱离了香烟主体。与我们在车内找到的那根香烟一对比,你就能看出区别了。这根香烟的头部没有焦黑的痕迹,而我们发现的那根香烟,一头依然是黑黑的。到底那根香烟为什么没有继续燃烧?是什么,使这根香烟在这段路程中熄灭了?” 弗林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这跟你拆机器加热器的行为有关系吗?你看起来对加热器很感兴趣啊。” 马里尼点了点头。 “但是该死,”弗林特有些郁闷地说,“加热器一直是打开的啊。它将空气注入到汽车内部,这不是助燃的吗?这样,香烟才更不会因缺乏氧气而熄灭啊。” “但就是加热器使香烟熄灭的。你还记得菲利普说杜德利·沃尔夫很喜欢吃冰激凌吗?所以你很容易找到备用的一加仑制冷剂。” 紧接着我看到了。“是干冰!”我喊道。 “对。固态的二氧化碳。某人的脑袋非常聪明,将几块干冰塞进了汽车的加热器里。随着空气进入车内的,还有二氧化碳。二氧化碳的密度大,且不助燃,从车内的底部开始沉积。当空气内氧气含量小到一定界限的时候,香烟就会熄灭。人也是同样的道理。” 弗林特副探长已经开始检查制冷剂了。 “而且,”马里尼继续说道,“这件事很有讽刺意味。我们的泽比·贝·史密斯先生,这个影呼吸方面的专家,这个绝对不会窒息的人,却是死于缺少氧气。干冰不经过液态,直接升华为气态的二氧化碳,完全不留下残渣。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自动消失装置。而汽车加热器不仅融化车下的冰雪,也将空气注入车内。” 我问道:“你为什么说验尸官不会发现毒物的反应?” “因为在弗林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毒物报告。我下面就引用一下:‘二氧化碳重度的症状不可能用化学检测的方式从死者身上发现。’而,第二处——” “的确不可能,”弗林特回来了,说道,“你要往车内注入足够的二氧化碳,然而加热器的狭小空间内,放不下这么多的干冰。一大桶也许可以,但是——” “这次谋杀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二氧化碳,”马里尼说,“第二个原因就是验尸官什么也找不到,因为史密斯不是死于二氧化碳中毒。他的死因是来自撞车时侯的机械碰撞。凶手不仅使用了一种任何验尸官无法探测到的致命毒物——而且他使用的剂量还不至于引起被害者产生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他只需要让史密斯无法控制汽车,就足够了。二氧化碳含量过高会寻致被害人精神不济。当一个人将车速开到七十英里每小时,这种效果的影响就非常大了。当你高速行驶的时候,你总是努力保持清醒。即使史密斯注意到了空气不大对劲,而且他有些想睡觉,但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得不集中他全部的注意力继续开车:因为警察就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史密斯眨了下眼,然后想睁开眼,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抬开眼皮了。当车窗被撞坏时,从外面灌进来的空气顺便带走了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就这样消散了。那个时候,车内的二氧化碳含量已经接近正常了,我们只剩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根熄灭的香烟。我想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妙的谋杀装置。如果被害人不是那么匆忙,如果他注意到了空气的问题,而打开了窗户,他也不会一头栽到路边。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曾想办法打算要他的命。凶手也可以再次使用同样的办法来要他的命。” “好了,”弗林特带着疑虑承认了,“听起来很合理。但是我怎么来接受这个解释?我得到了什么?一根香烟是怎么熄灭的,能烧多久,这是个时间非常宽泛摸糊的猜测性的证据。辩护律师会把这个证物批驳成什么都不是的。” 他忽然转向我说:“哈特,轮到你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们凶手是谁的吗?” “动机,”我说,“以及机会。这是一系列困难的问题。那个不打算把史密斯挖出来的人,那个打算用陷阱枪要了他命的人,那个用干冰设计使他撞车的人,射杀了沃尔夫。而唯一能将袖珍手枪带出书房的人,其隐藏凶器的时候被我们忽视了,因为——” 我停了下来,下巴惊掉到了地上。马里尼忽然猛冲向厨房的门,推开,消失了! 弗林特和勒夫乔伊面面相觑,接着紧追马里尼而去。弗林特手里还提着枪,门外,另一扇门的摔门声响起。 弗林特的声音穿了回来:“双手举起来!” 第41节 在门口,我发现马里尼正在拧大厅的门把手。弗林特手里的枪正指着他,但他毫不在意。 “偷听者,”他说,“是个男人,我猜。他从那儿过来,转动了锁上插着的钥匙。” 弗林特犹豫着,他试了试关闭的门。 “从餐厅过去,”马里尼建议,“还有,把枪往别的方向指。罗斯可不是在说我。快!” 但是副探长还是很怀疑。“盯着他,”他对勒夫乔伊说道,然后转身走向厨房,消失在另一扇门里。 我跟着他走了过去,沃尔夫夫人、哈格德医生、高尔特和塔克都待在客厅里,而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指纹专家弯着腰,摆弄着纸上的玻璃碎片。 “塔克,”弗林特吼道,“把其他人给我叫过来。看住他们。哈特,你去图书馆里等着。” 他过了一会儿才出现,同行的还有马里尼和警官。 “好了,”他忽然开口,“快说出来吧。我们到底忽视了谁?为什么?” 副探长的态度很恶劣,我本来还想扮演解答疑案的神探,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了。但是现在也无所谓了。我交缠着十指,希望马里尼说出些什么来,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响起。 “我们忽视了那个最有嫌疑的人,因为从头到尾,她都太明显了。” “她?” “是的。沃尔夫夫人。” 第18章 四个问题 我一边说着话,眼睛一边紧紧地盯着马里尼。我很好奇他到底会作出什么反应来。但是这只是浪费时间。即使是一句有关明天天气的废话,也会比这句话有效果。他的脸上依然笼罩着谜一样的表情,这表情就是他把蛋打进礼帽中,接着从中抓出几只鸭子时所露出的表情。 弗林特的反应则一如既往地非常激烈:“太明显了?见鬼去吧。干冰不可能是早就放在加热器里面的。她是唯一一个不可能有机会把干冰放在那儿的人了。哈格德给她服用了镇静剂。我们去问她问题的时候,他光是把她叫醒,就花了不短的时间。” “这是你以为的,”我说,“你还是听完我的故事,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反驳吧。或者,你想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故事?” “好吧,你继续说,但是你得能证明你说的一切。” 我迅速地开始说了起来:“第一,沃尔夫夫人曾经是个灵媒,沃尔夫也因此而遇到她,而她也就有机会认识像史密斯这样的人了。第二,杜德利·沃尔夫是个大独裁者,他有个令人很不舒服的习惯,就是总是命令周围的人干这干那。沃尔夫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嫁给杜德利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必然是为了他的钱。她嫁了个百万富翁,却发现这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有趣。所以她想退出,跟他离婚。但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凭杜德利·沃尔夫的性格和脾气,她肯定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第三,沃尔夫全身包裹着坚硬的甲壳,但是他唯一的痛处就是他对于死亡的恐惧,而且他不愿在任何公开情况下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她策划了一出一石二鸟的好戏,既干掉了以为自己能够被埋葬而后生还的史密斯,也让杜德利以为自己杀了人。她把那些恐吓材料交给了史密斯,让他在沃尔夫面前摆出来,还有,那个fbi的证件是个红鲱鱼,这样杜德利就不会怀疑那些材料的来源了。那是——” “等一下,”弗林特插话进来,“史密斯是泽比·贝?” “当然。那个莫罗城堡的死亡通告并不代表任何意义。任何失踪的人,最终都会被标记为死亡。泽比·贝只是逃走了,然后改了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许他那时候正好陷入了麻烦,也许有人追在他身后逼债,也许他没付个人所得税,这种原因多了去了。总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又遇到了沃尔夫夫人,然后一起算计沃尔夫。然而沃尔夫夫人则深谙一个准则,那就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也许她知道史密斯原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恐怕以后会对她不利,于是决定不让他带着勒索的秘密活在人世。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要他的命。” “她要么装作打算挖他,要么就是想拖延时间。而最终,她根本没有去挖他。但是史密斯的运气实在很好,而因此,她的运气简直差到家了。她的谋杀企图结结实实地碰了钉子。史密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而有些疯狂。他很快爬了出来,如果沃尔夫来检查坟墓,或者斯科特将他的发现报告给了警察,那好戏就正式开始了。然而沃尔夫跟他老婆一起飞去了迈阿密,沃尔夫恨不得离家远远的。而斯科特则吓得半死,根本不想卷进这事情里。” “所以史密斯要忙很多事了。他把斯科特吓得直接让他闭嘴。然后他装鬼以吸引杜德利回来,他知道杜德利肯定会深入调查此事。当他们昨天早上到家的时候,他这个鬼就如期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他是个职业的表演者,而且他的登台颇具震撼力——他像个大明星一般,一出场便引起轰动。” “杜德利被吓得不轻。他相信鬼是存在的,因此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己经死去的人。而史密斯夫人则比他还要吃惊。你还记得吗,她晕了过去。她知道那根本不是鬼,她很清楚史密斯从坟墓中逃出生天,依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第一次是穿过了她的卧室,从窗户那儿逃了出去,用马里尼发现的那种方法骗过了警戒系统。” “接着昨天的某个时候,他秘密地联系了沃尔夫夫人,告诉她勒索的阴谋依然按照原计划进行,只是有件事变了——从那之后,她必须听从他的指挥。因为如果她不听话的话,他只需要跟沃尔夫简单地谈两句,一切就全明了了。” “这下情况有趣了。策划着阴谋的双方都完全地不信任对方。双方都认为对方很有可能率先背叛自己以牟取利益。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合作。然而那个时候,史密斯自以为沃尔夫夫人己经牢牢地在他的掌控之下了。他没意识到,一个己经被人杀了且埋掉的人,注定最终会成为命案的受害者!很明显,沃尔夫夫人意识到了。” 弗林特直起了身子,注意力集中了起来。马里尼扑克牌一样不变的脸上,还是挂着往常的表情,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我的长篇大论烦到。勒夫乔伊警官的双眼圆瞪着。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耍他,”我继续说道,“她按了下高尔特照相机的快门,将胶卷预先曝光,然后上二楼把灯泡拧松了下来。等史密斯逃跑的时候,她用事先从沃尔夫钥匙环上偷来的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将史密斯放了进去。他在那里等着,等大家发现了幽灵照片而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他就可以依信号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里逃走。然而沃尔夫夫人发现伦纳德就在她的窗户外面巡逻着。史密斯的逃生术不起作用了。当他正准备逃跑的时候,她遇到他并对他说:‘伦纳德就在外面。’此时唯一他所能躲藏的地方,就只剩下书房了。他就是这样从卧室里消失的——他根本就没进去过。” 弗林特眨眨眼说:“而沃尔夫夫人对着他开了好几枪——” “她只是对着空气开枪。这是个伪装。这只是将我们的注意力从书房扭转到了她的卧室。” 弗林特一点都不喜欢这想法。“不,”他说,“史密斯在干这些事之前,怎么可能不计划好一整套能全身而退的策略呢。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句‘伦纳德就在外面’。你起先不是讲了个故事,说你和马里尼上楼梯上得很快——” “时间足够了。还有,我们再次见到史密斯是什么时候?” “根据你的故事,他一直待在书房里。但是除非你能解释他是怎么从书房里出来的——” “我能。史密斯在那儿一直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然后他就能出去了。马里尼和我也是在宅子外面一直等到彻底安静下来,才能摸黑进来。但是沃尔夫顽固得很,他的灯一直都没有关。我们进来撬开了书房锁。菲利普在附近转悠着,而接着马里尼差点被撞见,我则直接躲进了书房,史密斯那时正好躲在那儿。他揍了我,然后把我从窗户那儿扔了出去,接着等到菲利普回来之前,离开了房间。他是沃尔夫被射杀之前离开的,就在马里尼上楼梯之前。 “沃尔夫夫人说书房里还有一个人,这是谎言。她这么说只是想使自己从这个事件中撇清,而如果我们相信了她,就不得不相信那个鬼穿过了砖墙走出了房间,这实在太不合逻辑了。” “然而凶枪只有可能是在沃尔夫被射杀之前,就被人带出了房间。” “不,我正要说到这一点呢。还有一件事很值得推敲,那就是沃尔夫夫人去书房这件事。她是在撒谎,她根本就不是误入书房,她以为史密斯就在里面,她是去见他的。也许她能帮他脱身。但是她已经来晚了,他早就走了。而过了一小会儿,杜德利进了书房,发现了她。他的书房钥匙丢了一把,同时也意识到了他所见到的那个鬼也许根本就不是个鬼,而且有人对他的钥匙做了手脚。那么当他发现她在书房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到底是谁偷走了钥匙。接着他也想明白了之前的她在卧室的那场射击不过是在演戏。因此,他威胁了她,也许打算将她从遗嘱的继承名单中删去。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了,而此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了。 “她手里拿着那把袖珍的小手枪,也许之前她从枪械收藏室里偷这把枪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以之对付她并不信任的史密斯。她挑选了最小的一把,因为对于一位女士来说,挑选这么小的枪可以方便地携带,也不会被别人发现。她射杀了他,这个方法非常简单,而且解决了她的一切问题。这方法使他永远沉默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修改遗嘱了,她也能够很快继承到遗产,而且,她终于摆脱他了。” 弗林特大声反对:“你东拉西扯地猜测了一大堆沃尔夫的想法和他夫人的想法。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把枪是怎么——” “我的确还没提到,”我点点头说,“但是这故事听起来很合理吧。不管怎么说,这似乎就是事情的真相,她必定射杀了他。她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她也是在这一圈嫌疑犯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在专家的严密检查之下,有办法且成功地将袖珍枪带出书房的人!马里尼,你告诉他有关简妮·维勒的事吧。告诉他沃尔夫夫人,这个前灵媒,为什么要挑选枪械收藏中最小的那把手枪。”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对于你的思路我深表遗憾。你自己告诉他吧,我想他恐怕会对你的这个想法深恶痛绝的。” 他说得对,弗林特恨死这个解答了。我告诉他简妮·维勒是个会反刍的灵媒,她在变戏法之前,将粗棉布吞进肚子里去。我还提醒他一些马戏团的吞剑魔术表演者能够把金表、柠檬甚至小白鼠吞到肚子里又反刍出来。当我坚持沃尔夫夫人就是这样把枪带出书房的时候,他暴跳如雷,拍案而起。 “先是个能穿墙而过的鬼。现在,这个鬼在枪击的时候又不在书房里了——在书房里的人变成了会吞枪的沃尔夫夫人!先是个莽汉,现在又是个鸵鸟!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好吧,你告诉了我她是怎么把书房里的枪带到车里去的。接着,沃尔夫夫人在加热器中装置了干冰。她打算让他出车祸,以便把谋杀的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去。车库的门就在她房间窗户的正下方。谁还有可能比她更有接近车库呢?你的解答能够解释绝大多数的问题。” 弗林特沉思了一会,然后忽然转身对警官说:“把沃尔夫夫人叫过来。我倒要看看——” 接下来,让我头痛不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马里尼,忽然像是回过了神一样,开始说话。 “等一下,副探长,”他打断他,“罗斯,你都说完了?就这些?” 我点了点头,一脸愁容:“是啊。也许有的地方还没有说得太详细,但是——” 第42节 “不是详不详细的问题,是有未解决的漏洞。你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不介意,”我吼道,“我知道你会问的。问吧。尽管问。” 他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说:“我有四个问题。问题一:如果你的猜测,或者说推理,是完整无误的话,那么究竟史密斯是否在你脚上系上了壁炉架,然后把你从窗户丢进海里去呢?你刚刚讲得太快,跳过了这一点没有提到。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你打晕就算完事呢?他为什么一定要犯下这起毫无意义的谋杀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无法解释,我本该想到他会问到这一点的。我也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其他的线索实在是太繁杂了,我不小心忘记了这事。而且,我也没时间仔细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马里尼根本不给我机会。 “问题二,”他说,“神秘消失的枪声。你把那把陷阱枪的事情彻底忘记了吧。我记得,如果根据你的故事来判断,史密斯从书房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那把陷阱枪。然而在这把枪失窃后的某个时间点,这把枪曾经开过。这把枪上并没有消音器的装置,然而没有任何人提到过那一声无法解释的枪声。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解答了这个问题,你才算真正解决了这个案子。” 他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问题三:如果史密斯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从书房离开的,那他是怎么逃走的呢?问题四:到底——” “等等,见鬼!你好歹也给我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啊。史密斯从书房跨进了沃尔夫夫人的卧室,然后从窗户下到地面逃走。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逃跑路线了啊。他当然不可能去沃尔夫的房间,他也不会去沃尔夫夫人曾待过的客房。如果他去客房见到了她,那她之后就没必要再去书房了啊。菲利普正在宅子一楼的另一侧,所以他也不可能——” 马里尼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都对。事实上,我也认为他没有去凯瑟琳的房间、唐宁的房间,也没有从后楼梯逃走,因为菲利普从一侧离开的时候,我刚好从另一侧过来。我也不得不承认沃尔夫夫人的卧室看起来是他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但是假设他真的这样做了,当他打开窗户,将手电筒的光照向电子眼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弗林特抢答了:“什么也不会发生!他用那把手电筒猛捶哈特头部的时候,手电筒就己经坏了,不亮了,”他转身对我说,“你让他轻轻松松地从书房逃脱了出来。然而两个小时之后,他却急匆匆地从车库里冲了出去,就在这栋宅子的车库里。那这两个小时之间,他都在什么地方?哈特,你说说看吧,我倒想听听。” “他身上还有另一把手电筒,勒夫乔伊不是从他尸休上发现了两把吗?” “另一把手电筒,”马里尼反驳道,“你也认出来了,那是凯瑟琳平时一直放在车子里的那把。但是,那个时候还没去过车库的史密斯,怎么会有这把手电筒呢?而且,如果之前他的手电筒还没有坏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事先准备两把手电筒呢?他不可能预料他会在书房碰到你。他也不可能——” “好吧。那卧室里有盏台灯。他把台灯搬到窗口——” 马里尼继续摇头说:“你这说法也靠不住。卧室的落地台灯在窗户的正对面,窗户附近的墙上并无可用的插座,而台灯的电线也不够长。这卧室里也没有其他可用的光源了。我很清楚,因为我之前己经仔细地检查过了。你开始说他并没有进入沃尔夫夫人的卧室,而是一步跨进了书房。接着,你又说他从书房离开,然后又到了这间卧室里。” “那么在你的故事里,他就这样傻站在窗户前,发现自己手电筒是坏的,只能躲在暗处偷听着。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是我的擂门声。房子大厅里全是人。警车也到了宅子门口,其中一辆就正好停在卧室的窗户下方。” “而且,”弗林特又补充道,“当我们把沃尔夫夫人搬进她卧室的时候,他并不在这卧室里。他也不可能去最近的沃尔夫的房间,因为你一直躺在那里。也许他爬进了通风管?” “或者是随风而去了,”马里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干冰挥发一样,直接消失不见了。隐身人的故事又再度上演啦。而这也提醒了我有关花瓶的事。这些闹鬼的事很可能是史密斯干的,但是那花瓶在凯瑟琳和菲利普面前倒地,他们却谁都没看见。还有客厅的花瓶呢?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除了那个留下了指纹的死人。这就是问题四的内容。你有答案吗罗斯?” “不,”我说,“我确实不明白。但是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全部都能解释了。好吧,如果你的理论能够解释这几个问题,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我的理论?”马里尼一脸无辜地反问,“我有理论吗?评论家们可以评论自己盘中的煎蛋味道如何,他们倒不必亲自去下个蛋吧?” 弗林特上前一步逼问道:“该死的!我知道你肯定有了一整套的解答了。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喜欢你的这些答案,不过不管怎么样,说出来听听。现在就说!” 马里尼蹙眉,瞥了一眼手表,又蹙了下眉,接着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就说一两点我的想法吧,但这有点太急——” “一点也不,”弗林特叫道,“快点说!你在你的老朋友面前还可以遮遮掩掩的,在我面前,这一套就行不通了。你读过太多的侦探小说了,书里面那些业余侦探都把解答留到书的最后才说出来。但是这次你别想。最后的事情我来负责,现在你先说你的。就现在!” 马里尼疑惑地说:“哦,你也解决了案子,是吗?” “是的,看起来很奇怪吧,但是我确实解决了这案子。这案子已经结束了!” 马里尼再次瞥了一眼手表。“结束了?”他问道,然后不吉利地补充了一句,“那枪声呢?” 副探长气急败坏地上前质问:“什么枪声?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在这儿拖延时间干吗?到底是在等什么?” 马里尼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脸上的那一丝活泼好像一瞬间全消失了。“谋杀,”他平静地说,“我在等即将发生的下一次谋杀。这次谋杀可能发生在现在的任何时间内。谋杀地点是楼上书房。我想我们得好好盯着。” 他说话的声音极度平静,语调也严肃得令人战栗,弗林特差点没站稳。他盯着马里尼看了好一会,摇着头,好像正要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知道的?为什么——” 马里尼的回答虽然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却破坏力极大。 “是我安排的。” 第19章 蜘蛛与苍蝇 马里尼真该直接变成一缕青烟消失的,不然光是弗林特的眼神就能当场杀死他。 探长指着客厅的方向。“所有人都在那儿,”他说,“他们也会一直待在那儿。楼上的书房根本没有发生谋杀案的可能。” 马里尼点点头说:“我知道,但是你不可能永远把他们扣在那儿啊。迟早——” “你觉得有人会疯狂到当着一屋子警察的面犯下谋杀罪行吗?” “即使真的这样,我也不会吃惊的。所有的凶手或多或少都有些疯狂,我们这个凶手则是极度疯狂。对了,为了保证谋杀的顺利发生,我建议你们从这宅子里撤离,把这里所有的人手都带走。” “哦,你建议,是吗?” “没错。这次谋杀是相当无害的,被害人也不会介意的。他早已习惯被人杀来杀去了。你明白了吧,我们的被害人就是那个已经被人杀了三次的家伙。史密斯先生——泽比·贝,这个不死的家伙——” 弗林特冲着魔术师吼了起来:“你难道是要告诉我在停尸房摆着的那具尸体是别人,史密斯还活着,而且还在这栋宅子里?” “不。史密斯就是泽比·贝。他就是停尸房里摆着的那具尸体。他死了。但是隔壁坐着的那些人并不知道这个事实。而其中的一个家伙跟史密斯在楼上书房还有个约会呢。” “你怎么知道的?” “约会是我安排的。我想凶手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车祸的详细,肯定会认为自己的干冰计谋又失败了,所以接到史密斯的消息也不足为奇。因此我把他从阴间带了回来,当你知道在电话的一头假装某人的声音,对方很难分辨出来的时候,施点小巫术魔法,就是很简单的事了。” 弗林特对马里尼大吼道:“你干了什么?” “我打电话给某个人,假装自己是史密斯,并说等警察撤走的时候,我就会回到宅子里。” “你到底,”弗林特的声音非常粗鲁,“打给谁的?” 对于弗林特的粗鲁,马里尼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困扰,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我打电话给了某个我手里完全没有一丝证据的人,这个人也许在犯错误的时候,能给我们留下需要的证据。当这个人踏进书房的时候,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掉史密斯。如果你能把你的人全撤出去,然后我们一起埋伏在书房的暗处——” 弗林特有些怀疑地说:“你觉得我会在不知道你打给谁电话的前提下,就陪你玩这个危险的游戏吗?” “我希望如此,”马里尼严肃地说,“这是我们唯一的能拿到审判所需证据的机会。” “谁告诉你,”弗林特冷冷地说,“你能在这儿做主的?你什么时候开始接手这案子的?” 第43节 “对不起,副探长,你说得完全正确,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究竟我打电话给谁了。我很清楚如果我告诉了你的话,会发生什么事。你一点也不喜欢我的答案。你会要求我证明给你看,但我完全没有证据。即使我能说服你,让你相信我是对的,你也会认为我的陷阱没用。这不合你们的做事规矩,不合你们的程序。你就会使用你们常用的一整套模式来办事——把他关进监狱,然后反复审问,希望他能全招了。这办法也许经常能有效果,但是对于这样聪明而顽固的罪犯来说,你肯定什么也得不到。” 弗林特呆立了好一段时间,冷冷地打量着马里尼,最后他说:“我可以把你带到局里,把我想知道的从你嘴里撬出来。” “这样的话我们就会错失良机的,”马里尼说,“用我的方法,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证据了。如果我的方法有效,你就既能抓住凶手,也能得到所需的证据。如果没效果,我就告诉你我打电话给谁了,那时你想怎么对付这个人都行。” 弗林特又犹豫了一番,然后,忽然下定了决心。“好吧,”他说,“警官,给他戴上手铐。” 马里尼眨眨眼,问道:“什么叫‘给他戴上手铐’?” “我决定陪你玩到底,因为有些事情我一定要搞清楚。但是如果我什么原因也没有,就忽然撤退了,那看起来不是很好笑吗?看你这么顽固,就你吧。”他转身对勒夫乔伊说,“给他戴上手铐。领着他从客厅经过,让其他人都看到他被逮捕了。我会告诉他们案子结了,罪魁祸首也逮住了。” “但是那凶手,”我急忙反对,“那个你想骗的人,就知道这肯定假的。” “那又怎么样?凶手一向都以为自己绝顶聪明,而警察都是笨蛋。凶手会认为我们只不过是又犯了个错。” 勒夫乔伊把那副小铁环中的一个卡在了马里尼的手上,另一个卡在自己手腕上。弗林特说:“把他带到大厅去。告诉塔克在外面等着。每辆警车上留一个人,其他人埋伏到附近去。让瑞安守在前门,等我们靠近的时候,就立即上楼梯,让他使劲摔门,听起来像是我们已经撤离了。然后让那两个小伙子开车离开,在视野所见之外的地方停下,然后走回来待命。明白了?” “是,长官!” 弗林特走向通往客厅的门,他回头看着我说:“你跟他们俩一起走,别表现出什么异常来。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弗林特推开门,我们听到门外客厅的讨论声瞬间平息了。勒夫乔伊和马里尼走了出去,我紧跟在他们身后。我们迅速左转,走向大厅的门。大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我们已经走到路程的一半了。 接着凯瑟琳的声音响起来。“罗斯,等等!”我转身发现凯瑟琳正向我跑来,而弗林特横在她的身前。 “等一下,沃尔夫小姐,”他说,“你可以等会儿再跟他说话。我有事要宣布。” 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劝服的人,此时她正打算绕过弗林特。 我回头说道:“凯瑟琳,按他说的做吧。任何监狱都不可能留得住马里尼的。乖乖坐在那边等着吧。我们会回来的。” 我匆忙跟在勒夫乔伊和马里尼的身后,弗林特则留在客厅里。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我们关上了门。 塔克和瑞安脸上都挂着愁容,他们从角落迅速跑到我们身旁。 塔克张嘴说:“副探长呢?我要见他。” “等会儿,”勒夫乔伊回答他,“这是紧急任务。”他迅速地向他俩下着命令。 等他说完,马里尼说:“伦纳德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坐在客厅。就是这事让你烦心的吧,塔克?” 指纹专家点了点头:“是的。副探长让我把所有人关在客厅的,但是我们四处都找不到他。” 马里尼皱了皱眉头说:“这真糟糕。但你先等等吧。弗林特一会儿就过来了,我们会告诉他的。快去忙吧。” 塔克离开了,瑞安则守在门口。我们匆忙跑上楼梯,勒夫乔伊说:“我可不喜欢这情况。如果伦纳德就是我们要抓的家伙,那倒是很可能啊,司机能想到往加热器里塞干冰的把戏——嘿!” 他惊叫了起来,因为马里尼跑到他前方好几步的距离,而被手铐紧连着的他,手腕却没有被拉过去,原来手铐已经开了。 楼下,弗林特走过客厅,关上门,立即冲上二楼来,他一边急着赶一边问:“勒夫乔伊,伦纳德去哪了?他不在客厅里。”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下来对门口的瑞安耳语。瑞安转身出门,狠狠地将门摔上。 警官说:“我不知道。塔克找不到——” 马里尼已经到了书房门口,他推开书房的门,说:“他在这儿,副探长!” 对面的窗户半开着,司机就站在窗户面前,面对着我们。他手里还抓着一个大大的玻璃墨水瓶。 弗林特拔出枪。“丢掉!”他命令道。 “好,”伦纳德又慢慢地把那东西放在了桌上,“放轻松。你们进来之前应该敲门的——” 马里尼迅速插话进来:“警官,关上门。所有人声音都压低。” 福利特走到司机面前说:“马里尼,你就是打电话给他的吗?” 马里尼坐在沃尔夫的椅子上说:“不,不是他。” 伦纳德说:“我想我好歹有机会说句话了。”他坐到桌边,抬起脚,脱下鞋子。他从鞋子里取出一张白色卡片,递给弗林特。 “我可不想你在众人面前搜我的身,把这东西给搜了出来。”他说。 副探长接过卡片,读道:“伦纳德·多兰,多兰侦探社,百老汇3414号。怪不得我查不到你的背景,谁雇你的?” “沃尔夫。他想要一个保镖。他收到了恐吓信。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他早就吓得——” “为什么不早向我说明?”   棒槌学堂 ·出品 “事情还没急到那个地步嘛。沃尔夫被杀的时候,我打算靠自己的力量来破案,这样也能为侦探社争点光。也许沃尔夫夫人会付钱给我们——” “生意,”弗林特插话进来,“全部停止。从明天开始,你就没有执照了。” 多兰挹了摇头说:“要是我,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副探长,你看,我知道凶手是准。如果你打算跟我做个交易——” “做交易!你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 “好吧,副探长,好。放轻松点。是那个秘书,唐宁。他就是那个打算勒索沃尔夫的家伙。他是那个将汽车加热器塞满干冰以导致车祸的人。但是他的好伙伴史密斯可不喜欢这个办法,他出现了,然后揍晕了他——” 弗林特恶狠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车祸的事——还有干冰?” 就在多兰回答的时候,我看到马里尼悄悄地拿起桌上电话的话筒,拨着号码。 “我听得清楚得很,”多兰说,“就是刚刚在楼下客厅的时候。我一听到这消息,就想出来是唐宁干的了。然后我就上来,研究一下他是怎么射杀——” 马里尼忽然插嘴进来:“请安静一下。” 他正低声对着电话以极快的语速讲着,嘴几乎都没有任何动作。我仅能分辨出“在书房”和“告诉警察凶手就是——”等字眼来。 他挂上电话的同时,弗林特冲了过来怒吼道:“见鬼!你之前一直没打过电话!这才是你打的电话——” 马里尼点了点头说:“我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你也不可能愿意让我——” 第44节 “你打电话给谁了?” “如果你的声音能小一点,不要让屋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书房里,那么两分钟之内你就能发现是谁。” 弗林特犹豫了。他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马里尼,揺了揺头顽固地说:“你根本就没打电话。但你想让我以为你打了电话。这只不过是你的误导。我们现在就去局里。勒夫乔伊——” 马里尼迅速说道:“好吧,副探长,我会告诉你我打电话给谁了。但是给我个机会来证明我的想法啊。如果你能在这房间内安静待上几分钟,你就能抓住她了。否则——” “她?你也想给我们讲述同样的一段沃尔夫夫人的故事吗?” 马里尼的回答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噩梦。“不,”他缓缓说道,“不。” 我盯着他,胃里一阵绞痛。 弗林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打电话给凯瑟琳·沃尔夫。” 我从来没有被乔·路易斯【注:joe louis(1914-1981),历史上最成功的重量级拳击运动员。乔·路易斯在打破种族歧视,改变黑人社会地位形象方面,起了无人可替代的作用。被认为是美国黑人的英雄。】击中过下巴,但是这一次,我能理解那种感觉。 这一击仿佛还不够让我心碎。马里尼又向我发出一记重拳,我的身体像是被一梭机关枪子弹打过一样。 “史密斯从这个房间消失的方法,罗斯刚刚已经提到过了。当我还在楼下的时候,他从门口溜出来。我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等过一会儿我再讲这个。但是首先,让我回答一个我之前问罗斯的问题。为什么他要把罗斯从窗户口丢出去?答案就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不是他干的。他把罗斯从窗户丢出去之后,便匆忙离开了房间。接着就在我上来之前,凯瑟琳从她的房间过来,进入了书房。她发现罗斯在黑暗中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并以为那是史密斯。为什么?因为她原本是打算在这跟史密斯碰面的,而她以为她设置的陷阱枪发生了作用。她以为史密斯已经吃了枪子儿,死了。这就是她来书房的原因。而这也就是罗斯被从窗户丢出去的原因!” “另一件事,就是她之后射杀了她父亲,她这么做,是因为他父亲威胁如果她再固执地与罗斯交往,就会把她从遗嘱的遗产继承名单中抹去。她想要二者兼得,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我最终能正常发音了。“马里尼!”我吼道,“这根本就不可能,你知道的!你为什么要这么——” 他缩回自己的座位,继续说:“不,罗斯,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你也知道的。当她打算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发现路线不通,于是用了弗林特所认为的跟你一样的方法,即从窗户那跳下去。你看到她了!但是你爱她,不管她是不是个杀人犯,你一直在包庇她!” 我盯着他,脑子一阵眩晕,弗林特也转过脸来看着我。而在他的身后,马里尼的右眼则在向我使着眼色。 刚刚的那次猛烈的袭击已经把我的神经系统打得七零八落了,现在我的脑子已经没办法再对他的这个举动产生任何反应了。但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马里尼并没有打电话给凯瑟琳,他一直在拖延时间,等待着真正凶手的出现。 我也立刻加入了表演,装出一副被揭穿的样子,望着弗林特无辜地说:“他在胡扯!”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没用的,罗斯。等她一脚踏进这房间的时候,你再怎么辩白也没用了。” 弗林特的脸上堆满了不确定的表情,很明显,马里尼的这次指控让他心神不宁,他也无从判断了。马里尼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又继续说了起来。 “然后,由于凯瑟琳曾经二度欲取史密斯的性命,史密斯也知道这一点,因为让史密斯活着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史密斯有嘴,如果他说出去,凯瑟琳的计划就全毁了,所以她一定要摆脱他。因此,她往加热器里塞满了干冰。对了,我还能告诉你她在客厅里是怎么让花瓶倒下的。冰就是答案。她将花瓶移动到桌子的边缘,轻翘起花瓶背部,从外侧底部插入一小块冰,冰渐渐融化,而悬在桌边的花瓶也最终失去平衡,从桌上掉了下来。干冰是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然而冰则会留下一点点水渍。不过对于我们的这个案例来说,这一点不用担心。当花瓶倒地的时候,碎裂花瓶中的水就可掩盖冰融化的那一点点水渍。” 马里尼在一旁说着,而弗林特的不确定感也渐渐融化了。他冷冷地微笑着问:“那指纹呢,指纹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美妙的诡计,”马里尼说,“如果你试着将所有的花瓶碎片拼起来时,你会发现,有一块碎片拼不上去。这块多余的花瓶碎片取自管家房间里那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凯瑟琳事先用某种办法使史密斯触碰过那块碎片。之后,当她在花瓶底部塞入冰块的时候,顺手将这块带有史密斯指纹的碎片丢进花里。这个手法既简单又有效——” “不,”弗林特忽然正色道,“还没有像你想象的那么有效。” 他手上的枪指着马里尼。 他的声音里涌动着冷硬和自信:“勒夫乔伊,把他铐起来。这次注意把他的开锁工具没收了。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马里尼扬了扬眉毛,很明显这种情况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我告诉过你——” “当然,你说过。多谢你为我解释了花瓶的诡计。这一点让我困扰不已。但是往花瓶里丢碎片的人并不是沃尔夫小姐,而是你!在我们动身前往调查车祸的时候,你恰好发现菲利普搬花瓶去客厅。然后你去厨房待了一段时间。你从其他的花瓶上掰下一块碎片,之后我们去太平间调查尸体的时候,你拿出那块碎片,在尸体的手指上按下了指纹。在我们回来之后,你找机会把那碎片丢进花瓶里,然后在花瓶底部插入了冰块。 “我一直放你表演这场抓凶手的戏,就是想搞清楚那花瓶的诡计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你想设计陷害沃尔夫小姐。你才是最懂埋葬逃生术和干冰杀人法的人。你以为你用一部分真相配合着误导来编故事,就能让我们信服吗?你太天真了!这埋葬生还的戏码也就你们魔术师能想得出来,而且魔术师也恰好有机会知晓泽比·贝的真实身份。你杀了沃尔夫!” “我?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想要得到魔术表演的投资。这就是你勒索沃尔夫的原因。但是你的阿尔及利亚同伙没有死,你的计划全乱了。你昨晚来这儿不是为了调查鬼,而是打算杀掉他。但是史密斯打算先下手为强。当哈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踏入书房时,史密斯还以为是你来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把哈特从窗口丢出去的原因! “当他离开之后,进来的人不是凯瑟琳,而是你。当沃尔夫夫人和沃尔夫进入了书房的时候,你就躲在桌子下。沃尔夫开始怀疑你了。他跟他妻子说起自己的想法,于是你射杀了他。而沃尔夫夫人晕了过去。然后你立即走出书房,并用你的撬锁工具关上门锁。等到其他人都到这儿的时候,你就装作在擂门的样子。” “你的想法真是妙极了,副探长,但是那把枪呢?我是怎样把那把枪带出去的?你来的时候,我还在门口站着。你们很快就对我进行了搜身。” “勒夫乔伊并没有多少对付魔术师的经验。你轻而易举就能骗过他。这也是你挑选最袖珍的那把手枪的原因吧。” “那我也把干冰塞进了加热器?” “当然。你必须得除掉史密斯,他知道的太多了。” “我明白了。在完成这桩完美犯罪之后,我专门把你叫到厨房来,用香烟做实验努力向你证明这起看起来像是事故的事件,其实是谋杀。这看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弗林特摇着头说:“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你是个魔术师。你如果犯下一起完美犯罪,就不可能忍得住向周围的人宣扬这起犯罪是多么的完美。所以你才在解释诡计之前,故作神秘地讲述了一大堆有关完美犯罪的讲座。你是在为自已唱赞歌。你以为这是个很髙明的误导技巧。你的做法实在是有些多余,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怀疑你了?还有你的那一系列埋葬生还的故事,真是可笑。” “还有,如果你刚刚确实打电话给沃尔夫小姐了,如果她而不是你,是真正的凶手,那么她现在也该出现了。你怎么会以为她是——” 弗林特突然停下了嘴,就好像有人突然扇了他一巴掌一样。他的头缓慢地晃动着。书房的门把手忽然转动了起来。 马里尼轻微的耳语声传来:“电话真的起作用了!你一定要抓住进来的这个人——” 门被推开了,弗林特盯着门口,枪却依然指着马里尼。然后他惊掉了下巴。 勒夫乔伊猛冲上前,一把拧住门口伸进来的手腕,用力一扭。 蓝色的铁制小手枪掉在了地板上,而凯瑟琳呆立在门口。 第20章 最终解答 我一步跨到马里尼面前。“你干得好事!”我吼得脸红脖子粗,“看看你干了什么!”接着我冲向凯瑟琳,急忙问道:“你来这房间里干什么?为什么——” 弗林特攥着我的胳膊,他的咆哮声更大:“你给我闭嘴!我来问问题。沃尔夫小姐,你老实交代吧。” 她冲着那扇半开的窗户点了点头,说:“我的房间就在不远处,我听到了这儿的声音,马里尼的,还有你的。我想我听到了马里尼在指控我——”她双眼圆睁着,望着马里尼,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 “我很抱歉,凯瑟琳,”马里尼迅速说道,“真对不起。别相信你听到的任何一个字眼。你这把枪里有子弹吗?” 第45节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刚刚上楼的时候,拐进楼下的枪械收藏室。警察肯定是抓错人了,所以我们这些人中间肯定还有一个凶手——为了安全起见——” 勒夫乔伊检查了那把枪,说:“她说的没错,枪是空的。” “而这,”马里尼说,“就能把她排除在外,副探长。凶手不会拿着一把没子弹的枪来要史密斯的命。” “她也不可能来要史密斯的命,”我插嘴道,“她知道史密斯已经死了。我告诉她的。” 弗林特转向马里尼问:“你不会还在打算让我相信你,以为你刚刚的确打电话给某个人了吧?” “我确实打电话给某个人了。但那个人不是沃尔夫小姐。这案件所有对她不利的说法,都经不起任何推敲。我只不过脑子转得比较快,想让你安静下来,直到那个我打了电话的人出现。但是现在呢,书房的门大开着,我们的声音就像在广播一样,这陷阱已经没用了。很明显,我也不得不想办法,摆脱你对我的怀疑。” 他停了下来,头转向门口。 外面忽然警铃大作,接着响起了汽车的快速发动声。 “副探长,”马里尼说,“你的凶手就在那儿。” 弗林特收起枪,大叫道:“勒夫乔伊!这间屋子里的人都不准离开。盯着他们!”接着他跑了出去。 马里尼望着勒夫乔伊说:“你最好下去关掉警铃,警官。还有,弗林特很快就会遇到麻烦。警察都停在远处,你忘了吗?等他跑到警车那,早就……” 警官急忙抓起旁边的电话。 我望着马里尼说:“你玩得太过了,是不?” “有点吧,”他承认道,“但是这陷阱确实起了作用。凯瑟琳进来的时候,凶手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凶手已经收到史密斯确诊死亡的消息,然而花瓶碎片上的指纹则暗示他还活着。在接到我从书房打过去的电话之后,凶手忽然听到书房传来骚动,就会以为史密斯被活捉了——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这样,我们的凶手看起来就别无选择啦——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凯瑟琳说:“马里尼,你到底在说谁啊?如果没人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要——” 马里尼看着我说:“罗斯,你告诉她吧。” “告诉她什么?哈格德,高尔特,唐宁,菲利普,斯科特——如果你能告诉我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在沃尔夫被射杀的时候,能够出现在书房里——” 勒夫乔伊恼火而无奈地擎着电话筒,对着我们大吼:“该死,你知道我们要追的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打电话给总部要他们拦截谁!” “你应该知道的,”马里尼回答道,“罗斯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就是沃尔夫夫人啊。” 勒夫乔伊一脸愕然地嚅嗫着:“如果你要耍我——” “不,警官,我真的没开玩笑。这就是最终的答案。不会再有别的答案了。” “这也是最初的答案,”我大叫道,“你那时假装这个解答是错误的,这样你才好有机会登堂入室,等到最后关头,在众人面前揭开事件的真相,享受众人的掌声。不管怎么说,你总得把这机会让一次给别人吧——” “但是,罗斯,”他反驳道,“我根本就没说过你错了啊。我只是问了你四个问题。幸运的是,在回答这几个问题的时候,你的自信不复存在了,你开始怀疑——” “幸运的是?” “是啊。如果我也赞同你的观点,而且我们也能说服副探长,那么他就能逮捕凶手,然后会发现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这样地方治安官也就没办法在法庭上好好表现了。他最终会明白,再完美的推理大厦,如果是建筑在沙质的地基上,最终还是会崩塌的。” “但是如果她是唯一的在沃尔夫被射杀的那一刹那,还在书房的人的话——”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从弗林特的角度来看,她不是唯一的人。这一系列证明她是杀害沃尔夫凶手的推理链条,其根源的第一环,就是你的证词。你的证词说窗口没有枪丢出来,而我的证词证明没有人从门口出来。如果能够相信这个证词的话,那么枪去向的唯一可能性,也就像你说的那样了——她吞下了枪,这是唯一的可能。但是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辩护律师只要在法庭上对我们稍加盘问,就会发现你我都有动机,而且我们可能会被判非法侵入私人住宅罪。 “一旦我们两个出了问题,那么这整个密室的情况就会完全崩溃。沃尔夫夫人不再是唯一的嫌疑犯。这案子就可能会针对你——你射杀了他,然后从窗口逃走;或者针对凯瑟琳——她射杀了他,然后从窗口逃走;抑或是我,可能是最合理的选择——我射杀了他,然后从门口逃走。我知道如果要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我们必须能够掌握足够说服陪审团的证据。然后,当你说出那个正确答案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然后,你就抛出了那几个诡计问题,”我不大开心地说,“弗林特说得对,永远也别相信魔术师。花瓶的问题跟这案件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把那片沾有史密斯指纹的碎片丢进花瓶里,这样沃尔夫夫人就会以为史密斯又活着回来了。然后你又拿这个作为问题来难为我。这公平吗?” “这是必要的。我必须难住你,否则我的陷阱就没效果了。但是这看起来也不是很不公平吧。作为交换,我也给了你一个其他问题的答案。当我闲扯凯瑟琳事情的时候,我不是说把你丢下去的人并不是史密斯吗?我告诉了你,是凶手干的,因为她以为她是在抛史密斯的尸体。 “但是我不大好向你解释陷阱枪是什么时候发射的,以及史密斯逃出书房后又去了哪儿。我就以此编了个针对凯瑟琳的故事,然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直指沃尔夫夫人。” “我投降了,”我说,“陷阱枪是什么时候发射的?” “你这么轻易就投降了啊。你听到了那声枪响啊。我们都听到了。” 凯瑟琳表示反对:“但是马里尼,我们从头到尾只听到了安妮在她卧室里的那几声枪响啊。” 马里尼点了点头问:“那你听到了几声呢?” “我不记得了,我没数过。就是好几声吧。” 我试着回想:“我们听到了两声,然后又是三声,接着她打开门,又开了两枪。哦,我真该死!” “七声枪响,”马里尼说,“而她的枪里只有六发子弹,房间里也只有六个弹孔。我也很遗憾,我是在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直到勒夫乔伊发现陷阱枪的时候,我们才知晓这把陷阱枪曾经发射过子弹。当我试着回想起这一声消失的枪响的时候,忽然脑海里闪过了当晚的那个画面。于是我仔细地回想了枪声的数目,又回那个房间清点了弹孔的数目。之后不久,验尸官报告了史密斯面部的火药灼伤痕迹。一切都明了了。如果他走进了书房,触动了陷阱枪,那很明显,沃尔夫夫人在房间里开枪就是毫无意义的了。她是在向空气开枪。这一举动不仅仅是将我们的注意力从书房转向了她的房间,而且还隐藏了陷拼枪的那声枪响。” “但是,”凯瑟琳又表示反对,“我不明白史密斯为什么要进书房。那是个死角啊。他为什么不穿过安妮的房间,从窗口出去呢?” “他本来就是打算这么做的,”我说,“但是她半途找理由让他躲进书房,她己经在那儿设置了陷阱枪。她只消跟他碰面,然后对他耳语伦纳德就在窗外——” “等等,罗斯,”马里尼摇着头说,“弗林特不喜欢‘耳语’这个动作,我也是。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她所需要做的,就是把她的门锁起来。史密斯唯一能做的,就是跳进书房。当她听到了陷阱枪的枪声后,立即冲出房间,到书房前,确认书房的门是关好的。” “事情平息后,她做了那些我刚刚安插在凯瑟琳身上的事。她去书房收拾尸体。但是沃尔夫房间的灯光一直没有灭,因此她不敢随身带着手电筒。因为一点点的灯光,如果不小心让沃尔夫看到了,也会酿成大祸。她把那具尸体丢出了窗外,这次她犯了个小错,她并没有弯腰检查一下这具尸体究竟是谁。罗斯,还记得你落水的时候,看到书房的灯亮了吗?你还记得我告诉你是谁开的灯吗?” 我郁闷地点点头说:“记得,是杜德利·沃尔夫。他是这个世界上运气最不好的人了,恰好碰到了杀人凶手正在处理尸体。这就是她射杀他的原因。” “然后,”马里尼继续说道,“在她射杀了沃尔夫之后,正打算匆忙赶回自已房间之前——她本来就会像弗林特指控我的那样‘关上门’锁上,开始捶门,就像她刚赶过来一样——她还没来得及离开,我就出现了,并捶着门!她的头发在那时怎么没有一下子全变白,这点我真想不通。不过这次反正她算是掉进油锅里了。她呆站在书房里,脚边是她丈夫的尸体,手里还拿着枪。” “任何人的本能反应,即使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也会是赶快摆脱掉枪。她不可能把手枪塞进沃尔夫的手里,然后编一个自杀的故事。即使他有办法在第一枪就致命的情况下,向自己连开两枪,那在之后的调查中,警方也会发现他其实是个连自杀的念头都不敢想的怕死鬼。把枪丢出窗外也是个糟糕的主意。警方首先就会搜查窗外的海域,很快就会发现的。这时她就会发现,这把体积最小、容易携带且不易被发现的袖珍枪,其实并不容易携带,且很容易被发现。听到了门外的声音她又知道警察已经来了。这样,不管多么小的枪,都会在搜身过程中被发现。 “但是我怀疑安妮·沃尔夫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是否冷静分析过这么多的可能性。也许她的做法就是第一个跳入她脑海中的想法。她那么多年来的灵媒生涯积累,终于在日常生活中派上了用场。她隐藏证据的方式,就是魔术手法中常见的欺骗远离‘观众不会去想象的可能性’。她用这种方法已经成功骗过了许多水准平平的调查员。在这危急的时刻,她别无选择。枪并不大,她一口就吞了进去。 “然后,由于这导致了不可能的状况,就像之前鬼两度离奇消失一样,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这故事继续编下去。警察也许无法接受这样的理论,但是枪的消失和所有人口中的鬼故事,最终会使调查工作迷惑不已。所以她把从她丈夫那偷来的钥匙丢在桌子后面,然后宣称那里藏着鬼就好。接着她径直躺倒,学负鼠装死。” “而之后,”我说,“她的表演差点大获全胜。当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令她眩晕的悲惨现实,那就是她想要摆脱的那个人并没有死!” 马里尼点头说道:“这事对于她来说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她意识到陷阱枪并没能要了史密斯的命,她也把不是史密斯的人丢进了海里,史密斯依然活着,她必须准备再次要他的命。对她来说,最麻烦的事莫过于她原本打算将谋杀的嫌疑推到死人身上,现在却不得不面对如果史密斯被活捉,就会说出一切的风险——”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还或者,但是在那几个小时之内,他就是个隐身人。现在你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第46节 “什么?他就是个隐身人啊。他就像你说的那样,离开了书房,到了沃尔夫夫人的卧室,发现手电筒不能用了。我刚刚也说过他因此不能从窗口离开,也不可能从门和浴室的门离开。但是我们都犯了个错误,在那房间里还有一扇门。” “还有一扇门?” “没错,是柜子的门。这不是从房间里出去的门。但是却是一个能够躲藏的门——唯一可躲藏的地方。当沃尔夫夫人被抬进来,搜身,然后摆在床上之后,没有人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间房间里,或去搜查满是衣服的柜子。警察们的注意力很自然都集中在了书房、消失的凶器、以及你离奇而可疑的游泳锻炼上了。直到三个小时之后,你才给我们讲述了故事,塔克也发现了指纹,我们才发现那个鬼确实曾出现在书房里。这已经有些迟了。就在这时,哈格德医生给沃尔夫夫人喂了安眠药。但很明显,在医生离开之后,沃尔夫夫人把药连同枪一起反刍了出来。然后,当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史密斯,”凯瑟琳的回答声中带着畏怯,“他出来了。他也许就看到她手里拿着那把枪。” “继续说。然后呢——” “然后,”我说,“就陷入了僵局。他指控她两起企图谋杀和一起谋杀罪。但是如果她之后能够逃脱审判的话,他就能勒索她。毕竟她会从沃尔夫那儿继承一笔可观的遗产。如果他没有被困在这宅子里,他就能这么做。然后他就向她直话直说,迅速告诉她,自己要勒索她,而且知道她企图谋杀他的事。” 马里尼点点头说:“唯一从这种窘境中逃脱的办法,就是离开这栋宅子。沃尔夫夫人费了这么大劲想要杀他,但是到头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得不帮他逃走。他们一直等待着机会,直到拂晓时分,弗林特的人结束了书房的调查。这时沃尔夫夫人跑出去拿了一把手电筒。如果那时她被人撞见,事情就不好办了。毕竟哈格德给她喂了安眠药,她不可能随便走动的。但是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而且找手电筒的事也只能由沃尔夫夫人来干,如果史密斯被人瞥到了,那事情就全败露了。 “我能够想象那个时候,史密斯深知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相信沃尔夫夫人了,却不得不忍受这样的过程。但是他没有办法,也看不出来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怎么算计他。但是很明显,他再次低估了她。她知道即使他逃走了,她也有办法把麻烦栽到他头上去。她能够预料到之后的人生,将会被史密斯榨取每一分钱。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咬牙切齿,所以她必须杀掉史密斯。当她踏出房门,她脑中的计划c就启动了。她迅速拐进厨房,准备好干冰,然后去了车库。” “等等,”我插口道,“她的灵媒经验倒能帮她把枪吞进肚里,但干冰呢?她怎会想到干冰的事?” “是同一个原理呀,罗斯。其实在灵媒的降灵会中,也常用到干冰这种道具的。她非常清楚,若在车厢那个很小的密闭空间内使用干冰,将会非常致命。干冰容器上的醒目标识对此说得非常清楚。她可以把干冰装到她的车上,再把钥匙给他,让他稍后驾车逃离。但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就是将干冰装到凯瑟琳的车上,以混淆警方的调查视线。同时,她也把凶枪留在车里,一方面史密斯如果能够逃走,那么枪也被他带着离开宅子,另一方面如果史密斯真的死了,那就可以把罪名完全栽到他头上。这样案子就结束了。 “接着,她想办法弄到了凯瑟琳的手电筒,然后又让史密斯把手电筒放回了车里。她回去吓唬史密斯说整栋宅子都被警方团团围住,而且警方一会儿就会展开彻底的搜查。她以此类的说辞来让史密斯明白,从这里逃出去的最好办法,就是驾车高速逃离。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实施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唐宁在车库里就差点抓到了他,不过还是被他给逃了。” “好了,大师,”我还是记恨他刚刚耍了我,于是吼着,“你解答了一切难题,除了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个河里划船的疯子问题。但是如果你能把你这一整套理论都推销给弗林特,还让他点头称是的话——”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我不确定行不行,罗斯。他也许会问我第五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并没有问你,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如果他没有问这个问题,那一切就都好办。” “问题五?” “是的,沃尔夫夫人打算用陷阱枪收拾史密斯,她射杀了她丈夫,最后也成功地用干冰要了史密斯的命。她每一次的动机都是疯狂的。她像个疯子一样,把套在她脖子上的绞刑圈一次次扯开。但是你还记得她第一次不用做任何事就可以杀害史密斯吗?我们还不知道这次谋杀的动机。” “我给你的那个动机有什么问题吗?她没办法信任他,担心他之后会勒索她?” “如果她没办法信任他,那为什么还要选他来当同谋?她没道理——” “那她还能找谁?影呼吸埋葬逃生术专家可不是遍地都是的啊。” “是啊。但是这又导致了问题六的出现。她为什么要用这么非常规的手段来勒索她丈夫呢?你可以很轻松地说她对婚姻很不满意;你会说如果她想离婚,那恐怕她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但这理由很牵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脑子很聪明,应该能够想出一些比谋杀更好的办法。然而她没有想出来。为什么?我们知道她的所有动机,除了最重要的这个——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麻烦的事呢?” 弗林特副探长突然出现在门口。“我希望我们能问出来,”他说,“但是我们也没什么机会。” “她逃走了?”马里尼问。 “没,我们抓到她了。塔克很聪明,他和瑞安一直躲在车里,当沃尔夫夫人的车开出来的时候,他们一人一边堵住了路。沃尔夫夫人不顾一切地撞了过来。哈格德医生说恐怕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没办法问她任何问题。” 一周之后,弗林特还是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把这个答案带到了“逗你玩歌剧”的后台。那一天恰好是歌剧的首演,而我们的投资人,则是凯瑟琳·沃尔夫。 “你想要的都在这里面。”他把一叠东西往马里尼的办公桌上一摔,是一本剪贴册,一叠报纸,还有一封电报。 电报上写着: 据贵方对泽比·贝的了解几可认定此人即化名为佐赫大师的宗教诈骗犯,现以诈骗罪通缉之。 署名为洛杉矶警察局的j.j.奥康纳队长。 “这就是他自从莫罗城堡死亡之后,所从事的勾当,”弗林特说,“事发之后,他逃到东边来,一直躲在第十大道的廉价旅馆里。当我们搜查他的房间时,发现了这个。” 副探长从报纸叠中抽出一篇带有多幅图片的文章,这就是我写的有关沃尔夫的那篇文章。这是一张沃尔夫及沃尔夫夫人在国家化工贸易工业协会周年宴会上的合照。杜德利刚被选为主席,一脸红光;沃尔夫夫人脸上带着一丝忧愁。这表情恰好被摄影师抓拍了下来。 “而这个,”弗林特继续说道,“这里有些1933年和1934年的新闻,都是关于泽比·贝的。”弗林特打开那本封面上写着:泽比·贝,重生的不死鸟——出版建议标题的剪贴册说:“这本剪贴册讲了许多与本案有关的故事。这出版社又给我讲了许多其他的故事。继拉曼和哈米德表演了埋葬逃生魔术之后,泽比·贝也于1929年前往美国表演。起初的一两年,他们都在报纸上大红大紫,但是随着苦行者的人数越来越多,这一行业的竞争也愈发激烈,市场也不如以前景气。1933年的时候,他还参加了几次大型表演。而1934年时,他却不得不远赴南美寻找演出机会。但是他根本走不了,因为他在美国欠了巨债。接着他老婆也离他而去。然后他就去了莫罗城堡——” “你刚刚说他有老婆?”马里尼插话。 弗林特又翻了几页,然后停住,那一页的标题上写着:灵媒唤奇相,降灵惊世人。 “泽比·贝表演惊人的地下逃生术时,看看是谁在一旁做表演副手的?你认出这位女士了吗?” “认出来了。莫罗城堡火灾的时候,她跟他依然有婚姻关系吗?” 弗林特点了点头说:“我懂你的意思了。她还没有离婚,就与沃尔夫结婚了。因为她以为泽比·贝己经死了,她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离婚。” “但是,”我说,“他的一号丈夫在报纸上看到了她的照片,然后发现了她的结婚对象是个大财主。他就跑过来吓唬她说,要么他去找沃尔夫聊聊,说明一下情况,要么她掏点小钱。但是她并没有多少钱,因为杜德利不会一句话不问就给她很大一笔钱的。泽比·贝才不打算听她辩解。她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于是她提出两个人一起勒索沃尔夫。沃尔夫并不是个很容易被吓倒的人,但是有一种情况能够把他吓得魂不附体,那就是装死以让他相信他杀了人。” “一个阴谋,”马里尼补充道,“同时也算计了泽比·贝。但是他事前并役有发现这一点。沃尔夫夫人是个擅长一箭双雕的天才。这样她不仅能够控制沃尔夫,还能够以什么也不做的方式就除掉她的一号丈夫。如果她不去挖坟,那她的一号丈夫即使是活着的,也会活活闷死。” “其实最好笑的是,泽比·贝对于她的婚姻可能并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如果在她嫁给沃尔夫的时候,她确信泽比·贝已经死了,法律上并不会判处她重婚罪。但是她不大懂法律。她打算杀掉他,因为他是世界头号僵尸,而她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的命。” 博特·福克斯忽然出现。“戏开幕了,”他宣布,“我们走吧。” 马里尼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凭空变出几张戏票来。“第十五排,靠近中间走廊的位置,”他把票递给弗林特说,“去前面坐下,享受一番吧。我要再去换下装。博特,把兔子给我。” 几分钟之后,我等在舞台一侧,准备欣赏凯瑟琳的第一次公演。我给她一个吻,祝她好运。 “去吧,消失在空气中吧,不过你别没办法回来啊。” “我才不会呢,”她笑着说,“我要变成鬼来天天吓唬你,怕了吧?” “呃,有点怕吧算是,不过怎么说呢,我也挺喜欢的。